《宋末:我要做中兴之主》 一 小透明的心思 “大哥,稍后见诸位相公,多听少言,若有疑惑,回来再说不迟。” 赵思,哦,现在已经是南宋益王赵昰了,只是轻轻点头,任凭眼前的美妇人给他穿衣裳。 呆是呆了点,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儿,刚刚经历过艰苦跋涉逃脱追杀,显得呆也是正常。 淑妃杨氏只当自家儿子吓坏了,并不见疑,继续嘱咐道:“诸位相公舍生忘死,保着大哥来此,正为赵氏祭祀尚有可望。 今大哥年幼,妇人无知,内外之事托付诸位相公,大哥只要勤学,迟早亲领朝纲,再图恢复不迟。” 赵昰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克制着自己撇嘴的欲望。 如今已经是宋恭帝德佑二年(1278年)二月十八日,临安城破一月有余,宋恭帝赵?与谢太后次第北上,元朝上下认为赵宋已灭。 当然,杨氏等人不会这样认为,毕竟有两个赵氏亲王,尤其赵昰乃是度宗长子,只要登基就是正统,可不能说赵宋亡了。 想法不能说错,只能说一厢情愿。 此时,赵宋直辖地区仅有福州、温州、台州、处州、广州、南雄州,长江以北的扬州、真州、通州、四川的钓鱼城、凌霄城等山城依旧在坚持抗元,却已经失去呼应能力。 不说此时蒙元疆土之辽阔,即使按照七百多年后的范围算,以十几个市对抗六百多个市,想想就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等人倾力奋斗,宋朝还是一步步走向绝境,终至灭亡,赵昰提前一步病逝,赵昺由陆秀夫背着投水。 或许大厦将倾确非人力可以挽回,或许这些人能力不足,或许就是天命如此,但赵昰还是想试着逆天改命。 赵氏正统,皇室使命,存亡续绝,民族大义,汉家荣光,这些假大空说着没意思,就说点实际的。 元军兵至临安,赵?退位降元,降封开府仪同三司、瀛国公,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被元世祖忽必烈遣送吐蕃学习藏文、佛经,后出家,其独子相随,至治三年(1323年),因触犯文字狱被元英宗赐死,享年52岁。 跪了一辈子仍旧不得好死,这样的人生谁愿意来一次? 再说,赵?是正儿八经的皇帝退位,忽必烈为了笼络人心才给出了不错的待遇,赵昰可不是蒙元承认的皇帝,说不定逮到就一刀杀了。 赵昰决定硬刚忽必烈,就算依旧走了历史老路,结果也不会更坏,假如真收复失地成了中兴之主,不是大赚特赚? 想到这里,赵昰忍不住咧了咧嘴角。 杨氏见状,责备道:“世事艰难,大哥如何能轻佻无状?” 赵昰果断恢复木讷,没让便宜老娘继续发飙。 整理妥当,杨氏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有凌乱,方才拉着赵昰出去。 怕元军追来被包了饺子,大家没敢进温州城,只在江心寺驻扎。 江心寺是民间称谓,因为第一代赵跑跑赵构曾经跑到这里避难,故赐名龙翔兴庆禅寺。 百余年发展至今日,能以一寺之力容留官员军民近万人,可见其兴旺。 当然,作为二代赵跑跑,赵昰对此表示没有任何想法。 主要是他如今才八岁,不确定有没有人听他的,与其得罪了手下官吏,不如暂且观望一二。 随着杨氏穿庭过院,到了一间大殿外,十余员文武迎了出来。 看着都很憔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显然是为国事耗费了很多心力。 即便是橡皮印章,大家还是恪守礼制,恭敬地行礼。 赵昰对这个没什么概念,全凭老娘做主,让回礼就回,让说免礼就说,乖巧至极,毫无逾矩。 当然,大家也没有把他当回事。 若非需要团结的理由,一个八岁的孩子真的无足轻重,接下来议事也证明了这点,根本没人在意赵昰的反应。 第一件事上,陈宜中与陆秀夫就发生了分歧。 陈宜中认为温州太近,元兵旦夕即至,应当南下去福州。 陆秀夫认为大家留在江心寺上,船只足够,元兵来了可以立刻跑路,不妨停留几日等待后续军民前来汇合。 而张世杰认为有瓯江之险,温州城固,可以据守。 至于文天祥,议和被拘押,估计还在跑路中。 三个大佬口水横飞,互不相让。 这就是赵宋朝廷,大臣们不能说不忠心,只是很难达成共识并有效决断,从国朝初立便是如此,所以先是干契丹不成反被操,接着被党项人干,好不容易契丹没了,又被女真人干,最后被蒙古人干。 时至今日,国之将亡,仍然在吵。 赵昰就安静地看着,并不发表意见,主要是没人看他一眼,估计说了也没人听。 好在,杨氏居中调和,三人暂时放下了争议,转而商量下一件事情。 效高宗故事,奉赵昰为天下兵马都元帅,说白了就是把旗号打出来,让世人知道赵宋还没亡,好号召大家继续跟蒙古人干。 这点没什么异议。 当初宋度宗赵禥驾崩,大家还能为立嫡立长闹上一闹,如今两个都是庶子,另一个赵昺才六岁,谈不上贤不贤的,只能是立长。 赵昰估计,最主要是生母杨氏和国舅爷杨亮节不可能同意赵昺成为今日的都元帅,明日的皇帝的。 看大家商定,赵昰决定彰显一下存在感,便问道:“何不直接登基称帝,以定名位?” 大概是没想到小透明会突然说话,众人都呆了一下。 杨氏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了赵昰一下,说道:“诸位相公自会安排妥帖,大王无需多言。” 都开口了,赵昰自然不会闭嘴,不然怎么显示存在感?一直当个透明人,谈个屁的逆天改命。 没给大臣们解释的时间,赵昰抢先说道:“靖康时,二圣困于汴京而高宗流于外,为统合天下兵马而赐天下兵马都元帅职,待二圣北狩,皇太子随行,国家失主且无人可继大统,高宗进帝位。 今前皇举国降,必然北狩,国已失主而不可一日无主,何必先就天下兵马都元帅而后进帝位? 国事危急,当芟繁就简,直进帝位,以振官吏军民信心,再战敌虏。” 卧槽~这脸皮可以啊,大家不由惊叹。 自古以来,都是别人上劝进表,然后来个三请三辞,谁见过自己要一步到位的? 哦,草头班子有,但都是歪瓜裂枣,随手就被灭了的。 不过,为什么非要先当天下兵马都元帅呢?似乎除了赵构的故事,也没别的理由。 见大臣们沉思,杨氏躬身行礼,说道:“妾身管教无方,致使大王胡乱言语,诸位相公莫要见责。” “不敢。”大臣们侧身让开回礼。 赵昰起身躬身行礼,说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贼虏环伺,身死国灭只在旦夕,请诸位相公以国事为重,同商此事,早早定夺。” 果然,大臣们缓过神,立刻议论起来。 只有国舅爷杨亮节行礼,哭着说道:“大王聪慧睿智,有英主之风,国朝后继有人,何愁大事不成也!” 赵昰错愕,不禁看向了杨氏。 杨氏虚抬双手,说到:“杨侯快起,大郎年少无状,偶得灵光而已,莫要轻夸,免得骄矜自满,反而坏了大事。” “贵妃此言差矣。”杨亮节抹着眼睛说道:“自理宗朝,如此聪慧之王,仅见也。 臣以为,当以大王言,进帝位,定国本,正名位,再图进取。” “此事仓促,于礼不合!”陈宜中立刻反对。 即便赵昰肯定要当皇帝的,陈宜中也不想这么快,否则杨氏和杨亮节内外呼应大权独揽,其他人玩什么? 陆秀夫说道:“国朝定例,此事非外戚可言。且元兵旦夕而下,并无准备时间,恐失国朝威仪。” 赵昰挑起了头,本想让杨氏收尾的,奈何看她犹犹豫豫不想得罪这两个大佬的样子,不得不说话。 “国事颓唐至此,我等惶惶如丧家之犬,何谈威仪?”赵昰感叹一句,又道:“诸卿忠义绝伦,才学无双,小王请教,吾即日登基,是否利于御敌?若是,即刻继位,若否,延后再议不迟。 至于礼制,当初太祖受军民拥戴而黄袍加身,何言礼制?吾亦想威加四海内外咸服,然国事如此,当因陋就简。” 赵昰起身,拜下,道:“诸卿皆国之肱骨,大小内外事无不相托,请摒私情,以公事为念,商议此事。” “臣惶恐。”陈宜中等人慌忙回拜。 杨氏下定决心,对着群臣拜道:“小儿无状,然所言甚是在理,请诸位相公主持大局。” 赵昰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杨氏必须表态,哪怕可能惹得大臣们不喜。 众人自然只能应下,开始商议此事。 即便说登基,也不是说对外发个布告就行的,最起码年号、印玺、中枢名单这三样要弄出来,不然就真的是草台班子了。 赵昰对此不怎么感兴趣,便悄悄告诉杨氏:“娘娘,孩儿饿了……” 咕咕咕……正好肚皮里传出一阵响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杨氏闪过一丝尴尬,歉意道:“小儿无状,诸位见笑。” 陈宜中说道:“此间事,臣等商议,贵妃自带大王休息。” “有劳诸位相公。”母子俩异口同声,起身离开。 目送赵昰走出殿外,陈宜中忽然说道:“原以为大王年幼无知,必以太后听政,如今见其聪慧有决断,或许可免。” “此言差矣!”杨亮节立刻反驳:“大王睿智神授,然年幼,见识浅薄,如无太后听政,恐有失当。 如今当择名师教导,潜心于学,待其稍长,亲政不迟。” 新一轮争吵开始了。 赵昰不知道也不关心诸位相公与国舅爷的争斗,随着杨氏回到别院,立刻狼吞虎咽。 只是杨氏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是让赵昰吃不痛快,便放下筷子问道:“娘娘有话但说,孩儿必如实回答。” 杨氏问道:“谁教的大哥直进帝位的?” 赵昰想了想,反问道:“娘娘以为,以诸相公之能,可能恢复江山?” 杨氏沉默。 别看诸多大臣生死相随,但要说指望他们恢复江山……有这个本事如何能够沦落至此呢? “孩儿以为,目下我等当立一根基之地,遍观天下,唯福建与两广而已。 然以蒙元之强,必倾力来攻,能否坚守尚未可知,遑论发展。 是以孩儿认为,可迁民往流求岛,以为获取钱粮之所在……” 赵昰大概说了流求岛的情况后,又道:“即便最终退守海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不行再熬个十年,那时蒙元的雄主良臣勇将皆死,而我正年轻力壮,岂有不胜之理?退一万步讲,也能保我赵氏香火不绝。” 为了获得老娘的绝对支持,赵昰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 “诸位相公无此见识,须得孩儿做了皇帝主持此事,时不我待,当尽早。” 杨氏说道:“如此见识者,可为帝师,大哥当请来相见,为娘自当拜请!” “自出临安,孩儿何曾离了娘娘左右?非是有人指点,此乃孩儿自己所想。” 杨氏将信将疑,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跑路之前,赵昰和她住在一起,见过什么人都知道,跑路时更是不离左右,确实没人接近。 “孩儿认为诸位相公必然还有争执,不知浪费几多时日,须得主动出击,此事非国舅不可。”赵昰看外面已经黑透,便道:“请娘娘明早召国舅相见,孩儿有事托付。” 为了不在登基称帝上耽误太多时间,赵昰决定主动出击,哪怕不那么要脸。 …… 大家点个收藏,要是能投票就更好了,拜谢。 二 假言鬼神事 “世事艰难,用度缺乏,贵妃和大王体谅则个。”杨亮节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自己退到了旁边,束手而立。 赵昰打开看,发现有鸡一只,鱼一条,豆腐和青菜各一盘,有米饭和汤,觉得还不错。 现在什么情况?官吏无俸、军民无衣食,能吃饱都是奢求,遑论有肉。 赵昰邀请道:“舅父何不同食?” “臣不敢逾越。”杨亮节回道。 “你我一家人,如何说两家话?”赵昰拖着杨亮节坐下。 杨亮节大感欣慰,半推半就坐了。 赵昰直接上手撕下鸡腿放到杨氏碗里,另一个鸡腿给了国舅爷,两个鸡翅分别给了妹妹赵清芝和弟弟赵昺,然后埋头干饭。 杨氏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又道:“身为人君,当端庄,不可如此狼狈。” “此间只有家人,何必拘礼,目下孩儿须得多吃,好长身体杀贼虏。”赵昰含糊不清地回道。 “哎……”杨氏把鸡腿夹给儿子,不再多说。 她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赵昰却不讲究那么多,说道:“舅父,昨日商议如何?” “陈宜中端的不当人子,彼时弃国而逃,此时又要独揽朝纲,竟不欲太后听政……” “岂有此理!”赵昰大怒:“如此无视娘娘,当……哼,若非无人可用,必驱逐之。” 杨亮节大喜,把鸡腿夹给赵昰,说道:“大王果真睿智,便是太祖不过如此。” 赵昰把鸡腿分给弟弟妹妹,说道:“国舅操持内外端的辛苦,然国事如此,可斗不可破,该忍则忍。 为今之计,还是我早进皇帝位,方能各司其职,图复江山。” “大王可有妙计?”杨亮节眼睛一亮。 “待时机出现,舅父自管劝进便是。”赵昰卖了个关子,任凭杨亮节如何好奇只是不说。 无奈之下,杨亮节只能告辞,继续与陈宜中等人扯皮去了。 赵昰吃完饭,用袖子抹了抹嘴,说道:“我与大兄做些安排。” “速去速回,还要读书。”杨氏吩咐。 “嗯。”赵昰一溜烟跑了。 庭院外,大表哥杨世昌正在站岗,很端正,态度严肃,见了赵昰立刻行礼。 赵昰扶了下,没扶动,只能说声免礼,待杨世昌起身,问道:“军民衣食可足用?” 杨世昌犹豫片刻,回道:“钱粮不济,自当共克时艰。” “如此如何收拾军民之心呐。”赵昰感慨一句,径直坐在了台阶上,又示意杨世昌坐下。 杨世昌犹豫了一下,蹲在了旁边。 大概觉得君臣之礼不可废,但作为表兄弟又不好失了亲近,因此取了个折衷。 “大兄知道昨日朝会发生了什么吗?”没等杨世昌发问,赵昰眉飞色舞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诸位相公都惊呆了,定然是因我聪慧。” 看了看左右,赵昰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说道:“大兄可知小弟如何有此变故?实不相瞒,前几日奔逃时,小弟梦见一大将,带小弟游历了千年。 当真是匪夷所思,有谓大炮者,其炮发,糜烂十数里,有谓汽车者,日行千里,有铁船,可载万人行万里…… 若果有此等物事,区区贼虏何足道哉?” 看赵昰手舞足蹈,杨世昌正要劝,只听对方突然沮丧,道:“可惜未知真假,又不知其理,不过倒是可以验证一二。” 杨世昌开口问道:“大王如何验证?” 赵昰道:“有一物,谓火药,便如军中所用,只是配比不同,此物可开山裂石,沙场征战无往而不利,若梦中所学为真,当可一试。” 外戚子弟无须学文修武,只要老老实实便有富贵生活,但世事艰难,杨世昌也不得不被动地学习许多,因此知晓这火药。 原料繁杂,威力有限,多用于纵火放烟,也有用于竹筒喷火的,只是威力嘛……看赵氏如今处境就能看出来了。 “请大兄寻些硝硫木炭来,小弟好验证真伪,若果真如此,则大事可成,若假,就此作罢。”说完,赵昰用纯真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大表哥。 杨世昌想了想,感觉还是要做的,假如是真的,国家大幸,假如是假的,便打消小老弟臆想使其安心做个明君,国家同样大幸。 “待臣换值,即刻去办。”杨世昌回道。 赵昰如何等得及?连忙说道:“左右护卫皆是江殿帅精选,忠胆毋庸置疑,安全无虞,自当以大事为要。 若是大兄无法走脱,可遣人寻二哥三哥去办,情势危急,越快越好。” 杨世昌想了片刻,告罪后走出门外,托相熟的军士去寻两个弟弟世耀、世隆来。 讲真,赵昰是想出去看看守卫军兵怎么样的,不过担心有人想提着他的脑袋领赏,即便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还是强自忍着了。 片刻后,杨世耀和杨世隆两兄弟联袂而来,二十郎当岁的年纪,若是国泰民安,必然是架鹰遛狗的豪奢衙内,只是挨了生活的毒打,看着很是沉静。 见礼寒暄之后,赵昰又把自己的说辞搬了出来。 杨大是老实人,杨二心眼比较多,问道:“可是有人蛊惑大王?若是如此,当禀告诸位相公,殿帅,杀之以绝幸进!” 不怪杨二如此说,当初徽宗钦宗被困汴梁,几近末路,有郭京托言鬼神事,竟开城出军与金兵浪战,结果是他自己带着残兵败将跑路,二圣最终北狩。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杨二真怕赵昰再来这一出,那个时候即便相公太尉法力无边,也只能回天乏力。 赵昰说道:“自出奔临安,我向来不离舅父左右,到了此处,三位哥哥日夜守护,岂有小人幸进之机? 便是我亦是感觉匪夷所思,因此想要验证一二,想来硝硫木炭并不珍贵,此事可行。” 杨二一想也是,便应承道:“如此,我便去为大王寻找,只是数量几何,尚不好说。” 赵昰说道:“硝有十余斤,硫磺木炭各二三斤便可,另外劳烦哥哥准备称、木盆、木捣棒,可多备几套,两位哥哥协力制造。” “大王折煞小臣,分内之事而已。”杨二杨三告辞而去。 左右无事,赵昰便向杨大打听外界的情况。 和历史记录的差不多,能联系上并且听从号令的,只有那几个州府,江北与四川的飞地不提也罢。 至于将官大臣,除了早间看到了,就剩在温州主持防务的御前禁军都指挥使江万载与其子侄。 “随从虽多,可用之兵不过三五千,太尉正在招募军兵,然钱粮不继、兵甲皆无,实在是困难。”杨世昌说道。 赵昰又问:“温州城里粮价如何?” “斗米千钱,军民日给麸皮半斤,米一把,盐一撮,只能挖草根剥树皮,捉虫捕鸟以为食。”杨大越说越沮丧,实在是这样的状态让人提不起斗志。 赵昰不知道温州到底有多少地,但是估计绝对不少,这从温州进士数量多就可以推测一二。 因为有钱有粮才能供养读书人,读书人数量够多才能产生足够进士。 那么粮食在哪里? “我推测,必然有人囤积居奇,甚至准备以此为晋身之资,欲投蒙元,如此不忠不义,当杀!”赵昰说道:“大兄可暗遣心腹,仔细打探,果有此辈,当报与相公,提兵剿杀。” “大王所言甚是,当如此!”杨大一拍大腿,去安排心腹查探此事。 赵昰正笑时,杨氏出来,唤他回去读书。 看赵昰不怎么情愿,杨氏道:“读书可明志修身,为君者不读书,如何治天下?” 赵昰终于体会到家里失火时消防员先救书包的小学生的心情了,谁让他现在就是小学生呢。 赵昺已经在看书了,苦兮兮的,赵昰接过论语,心不在焉地翻着。 字基本都认识,意思也能说个大概,但是心里面有事情,不能静心去背。 “莫要敷衍,陆相公可是要查验的。”杨氏威胁道。 赵昰想了想,说道:“论语可治天下而不可争天下,当此之时,孩儿须学兵法武艺,以做开国之君。” “此话自与陆相公说,我不懂。”杨氏一言否决。 果然,天下父母一般无二,不论古今。 赵昰又想了想,把对杨大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却不想杨氏勃然大怒,骂道:“竖子,如何敢托鬼神言事,岂不知此乃亡国之兆?仍有此念,说不得便废了尔之王位,免得赵氏三百二十年国祚断于你我母子之手,徒留千古遗恨!” “娘娘勿急。”赵昰连忙安慰道:“孩儿亦是将信将疑,因此央三位哥哥寻物验证,若真,国朝振兴有望,若假,糜费不大,孩儿亦不会沉迷期间。” 杨氏脸色稍霁,问道:“那劳什子火药,果真能中兴国朝?” 赵昰说道:“尚待验证,即便可用,不过多一军用利器,若要中兴国朝,还需收拢军心民意,如此方能安天下。” 杨氏又问:“你两日所为,亦是梦中所学?” 赵昰说道:“确实如此,只是孩儿自觉匪夷所思,将信将疑,因此不敢如实说话,娘娘勿怪。” 杨氏忽然流下泪,说道:“定是天不灭赵氏,因此先祖庇佑。” 见杨氏如此轻易便相信了,赵昰略有诧异,然而转念一想,身在绝境,总会下意识抓住一切稻草,也就能理解了。 赵昰说道:“若火药威力果如梦中一般威力,诸相公必惊为天人,国舅劝进,孩儿便趁势应了,一并公布人事。” “是否太过仓促?”杨氏尤有疑虑。 “事急从权而已。”赵昰想了想,说道:“诸相公忠义毋庸置疑,然不可托付大事,图谋中兴,舍我其谁?” 杨氏哑然,却不得不承认赵昰说的不错。 但凡朝堂中有能力挽乾坤的存在,大家何至于跑来温州呢? 三 不按套路来 温州城上,江万载正在慰问兵丁,即便是只有言语,仍然让士卒感动不已。 不然呢? 没钱没粮的,江万载能领兵从鄱阳湖畔转战到海边,凭借的就是以身作则和爱兵如子。 说实话,江万载、文天祥、张世杰这些能让人舍身追随的,人格魅力确实没得说。 奈何能力有高低,结果不能总是如意。 正在此时,一小兵快步走到面前,拜道:“殿帅,益王殿下及贵妃有请。” 江万载把事情交给自己的次子江钲和侄儿江璆,自己下城,乘船直奔江心岛。 待寻到赵昰,只见陈宜中、陆秀夫、张世杰等一干大臣都围在周围,没等走近,赵昰便首先迎了过来。 “见过江公。”赵昰认真地打量着江万载,内心感慨万千。 要说目前的小朝廷里谁最能打,那肯定是江万载,毕竟十六岁以武选出仕,次年成为孟拱上司,二十一岁成为殿前禁军都指挥使,随后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而且是屡战屡胜。 那么问题来了,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何南宋一败再败,至于如今地步? 如今江万载已经七十有一,还是殿前禁军都指挥使,赵昰和赵昺能跑出来,也是因为江万载领兵保护,为此其子江钰战死婺州。 可惜的是两年后为了救援落水的赵昰,江万载牺牲海中,否则崖山之战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江万载不知道赵昰念头百转,连忙回礼后,问起为什么招自己来。 赵昰指向江心处两艘船上,说道:“太尉请看船上那木桶,里面装着火药,乃是我梦中得到的配方……” “大王何其荒唐。”江万载立刻呵斥:“若大王托信鬼神以寄之,军民之心必散,国祚再无指望,何以承担国事?” 来了,和陈宜中、陆秀夫等人的说辞不能说一模一样,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赵昰说道:“公勿焦躁,我也是将信将疑,因此略做验证,果真,则利军事,若假,左右不过浪费些许原料,却可换的我安心国事,否则内心不宁,遗祸无穷。” 这个和说服其他人说辞差不多,但你要说大家真不信赵昰的说辞,那是不可能的。 目下几近绝境,大家其实都幻想着鬼神相助,多少而已,只是理智告诉大家必须克制着这种幻想,否则人心涣散,队伍就真的没法带,国必亡。 所以赵昰说鬼神事,大家第一时间训斥劝诫,不给留半点面子,待看到赵昰诚恳道歉认错,又愿意留下来看看。 国事再紧张,用度再缺乏,也不是些许原料能够补充的,成功当然大赚,失败也能换来一个贤君,左右不亏,为何不试上一试? 安抚了江万载,江心小船上的杨世昌挥动红旗,示意准备就绪,赵昰立刻让杨世隆回以红旗,表示可以点火。 杨世昌把一截很短的线香点燃,又把引线搭在上面,随即让水手赶快划船回岛上。 时间算的恰到好处,待杨世昌登岸,只见火光闪耀,轰地一声传来,巨浪冲天而起,承载着火药的小船四分五裂,隐约可见碎木激射,去势甚急。 待烟雾散去,只有些许碎木飘在江水之上,还有点点火苗依附其上,随波逐流而去。 “啊……”陈宜中吓得抱头蹲地,浑身直哆嗦,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其他人都是目瞪口呆,不能自己。 城头上,军民听到如此惊雷声,都抢过来观望。 “如此威力,何愁贼虏不破?”张世杰激动莫名。 想他屡战屡败,有如此利器助阵,总能找回场子了罢? “攻战首在人心,其次器械。”江万载仍然很淡定:“然此物大有裨益,当多多制备,未知此物制作困难否?” 赵昰回道:“并不复杂,原料亦是简单。” 江万载摸着胡须说道:“如此,不能大张旗鼓,应当寻心腹之人,隐秘行事,免得贼虏探得消息。” 不谋而合。 以目前宋元双方的实力对比,若是拼物资,元庭能以火药砸死宋庭。 注意,是砸,不是炸。 横跨大半个地球的国家,真要铁了心收集并不是很罕见的原料,谁都遭不住的。 所以赵昰只是安排杨家三兄弟学习制造方法,因为这三人是亲表哥,而且历史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忠心。 “我有一想法,公请听之。”赵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随军军民十余万,从中挑选一二百十六七岁少年,以忠烈之后为佳,充做我的侍卫亲军,习文练武之余制备火药,如何?” “陛下想法甚佳。”江万载答应下来。 赵昰又向陈宜中等人行礼,道:“有劳诸位相公筹备原料,我已把制备之法传于杨朝请三兄弟,请诸位相公倾力支持。” 杨世昌行礼道:“烦请诸位相公支持。” “理当如此!”陈宜中迫不及待地应下。 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出了丑,陈宜中又道:“只是事关紧要,我等只给钱粮,由杨氏三兄弟采购原料,力求保密。” “相公所言在理,便如此办理。”赵昰捣了捣杨世昌。 杨世昌如梦方醒,连忙拜下道:“谢大王抬举,臣无能,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确实是抬举,因为外戚的身份,杨家多受压制,杨亮节封侯,而三兄弟只是正七品的朝请郎,具体职责为殿前班直十将。 各自带着十来个人,随侍杨氏和二王左右,做些警戒、供食、打扫等杂活。 现在得了制造火药的差事,不但官位会上升,权力也是扶摇直上,当然喜不自胜。 赵昰也赚到了不少好处,除了威望,就是二百直属力量,以后做一些事情会方便不少。 这时,杨亮节越众而出,拜道:“如今社稷倾危,大王睿智天成,又得天命眷顾,当早登大宝,定人心,振军备,图复中原。” 其他人如梦方醒,立刻跟上拜下,道:“请大王早登大宝。” 这是第一请,按照礼制,赵昰应该推辞。 赵昰踌躇片刻,说道:“本王年幼,武不能杀虏,文不能治民……” 看这应对,妥当!陈宜中瞥了陆秀夫一眼,觉得这家伙把皇帝教的不错。 众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拥立之功不能全让一个外戚抢了去,无论如何要把握住二请的头汤。 “本不该贪念大宝,然,国都破灭,前帝奉表降元,社稷不存,本王为先帝长子,自当继宝位,养民安军,驱逐元虏,续国祚,存社稷。 非常时行非常事,元虏虎视,情势紧急,今受臣民请,本王即刻登基,为赵氏第十七位皇帝,尊生母淑妃杨氏为太后,同听政。 朝纲紊乱,任人以贤德,朕亦年幼,当以诸公辅佐,今加江万载太师、平章军国重事,统管政事堂与枢密院,以陈宜中为左丞相,文天祥为右丞相,陆秀夫、刘黻为参知政事,陈文龙为御史中丞,李庭芝为枢密使,张世杰为枢密副使。 余六部、各军、司、州府县主佐等职,自有中枢酌定,择期就任。 以上,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这……你讲究吗? 众臣哪怕杨亮节都惊呆了。 三辞三让又费不了多少功夫,大家随口一请,你就随口一应,劝进表都不要,当过家家呢? 好,当你心忧国事,因此一步到位,但是直接任命中枢,真的好嘛?你连印玺都没有! 而且文天祥是什么鬼?人都没在。 小皇帝的不按套路出牌,让大家不知道该怎么接,现场一时陷入沉默,略显尴尬。 还是杨亮节率先打破沉默:“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不得不跟着齐呼。 即便小皇帝不按套路出牌,貌似随意地分了蛋糕,但是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些。 不然呢?立赵昺,然后当场分家? 怕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君臣名分已定,赵昰松了口气。 不枉自己这一番狂作,终究是提前三个月登基称帝,而且强行改变了人事任命。 副作用肯定会有,以后慢慢扯皮,现在先把流程走完。 赵昰虚抬双手:“诸卿平身。” 流程走完,只代表君臣名分初步确定,该有的步骤还得有,所以大家移步大殿,仔细商量一番。 赵昰在前,众臣在后,看着像那么回事,其实就那么回事。 没有先导、乘舆、护卫……什么都没有,这可是正统继位,却堪称史上最寒酸的登基仪式。 没办法,现在一穷二白,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所以赵昰直接不按套路出牌,别人一请,他就顺势答应并自顾自登基了。 大臣们不这样认为。 “陛下神武果决,又有天命加身,国朝必然中兴!”杨亮节发自内心地感慨。 他一个外戚混在文武里面,只有宗室出身的赵吉甫愿意搭理他。 赵吉甫叹道:“虽说任命有所不妥,然其仅仅八岁而已,若是先皇聪慧果决之半,何至于此!” 众人听了,都是沉默不语。 先皇宋度宗赵禥,其母怀孕时吃堕胎药未死却伤了脑子,登基后就两件事——酒和女人,军政大小事皆托付贾似道,就这样玩了十年,南宋亡。 至于赵吉甫说的人事任命方面,大家都是颇有微词的。 以一个不存在的人为右丞相,还让一个武人总揽军政,此非朝廷之福。 四 耍性子 赵昰领着众人回到大殿,就在高宗曾经的御座坐了。 这是唯一和正统皇位沾边的物件,算是赵一跑的遗泽吧。 众臣拜下,三呼万岁。 “平身,免礼。”赵昰紧紧把握着主动权,说道:“如今国事艰难,军民困窘,冕服便罢了,印玺可用木石刻之。 若忠诚之辈,朕片言只语便是圭臬,不忠不义之辈,圣旨不如厕纸。 君之威仪,非为衣,不在印,而在于国势,决于军民,诸卿不可不察。” “臣等遵旨。”众人应下。 “陛下勤俭至此,臣甚欣慰,国朝有幸得明君,中兴有望矣。”陈宜中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众人下意识地点头认可。 奉承当然是奉承,只是有根据。 赵昰身上穿的还是从临安出逃时的衣裳,衣料样式当然是上等的,只是穿林越山时多有刮破,经杨氏修补后,补丁很明显。 最重要的是赵昰展现出来的成熟与果断让大家看到了希望,虽说在一众大臣眼里,他的行为显得急功近利且多于礼不合,但是一个八岁小孩子如此表现,怎么可能苛求更多? 赵昰自己当然不在意这点的,摆手说道:“陈相公无需如此,再说年号。 社稷倾危,国祚将亡,为警醒天下有志之士,便以挽国为年号,诸卿以为如何?” “挽,扭转,恢复也,正合当下。”陆秀夫点头。 陈宜中说道:“便以此为年号,并制印玺,传布告与各处。” 看,年号定了,多简单。 这就是君王强势的好处,最起码可以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节约很多时间,不然让众人商议,非得扯个三五天不可。 赵昰又道:“众卿不辞艰险,追随朕南下,此等忠义,不可不嘉奖,目下朝廷财用不济,唯有给予爵位,诸卿以为如何?” “臣有本奏。”陈文龙出列拜道。 “卿但言。”赵昰回道。 陈文龙说道:“陛下英明神武,然不知天下实情,因此任命有误,在所难免。 臣请陛下纳言改正,其一,文天祥踪迹不明,不当为丞相,其二,为免贾似道之祸,请去江万载平章军国重事。” “臣附议。”陈宜中等人立刻附和。 文天祥不知所踪还担任丞相,这是浪费官职,而江万载当平章军国重事则是给大家竖了个爹,绝对不能忍。 “臣年老德薄,素无才能,请陛下收回成命。”江万载自己也出来推辞任命。 见反对者众多,赵昰准备撸起袖子好好辩驳一番。 “臣以为江万载当得此重任!”关键时刻,还是国舅爷给力。 “江万载本为元老重臣,效力朝廷五十载,功勋卓着,天下无不敬仰。 若无江公,陛下能否走脱犹未可知,古来功高莫若护驾,凭此功便可为平章军国重事。 江公毁家纾难,自抚州转战千里,其子、孙、侄多有战死,忠义何人可比? 且其实质为御前军民统帅,如今陛下给名义,正名分,理所应当。” “若又贾似道故事,又当如何?”陈宜中立刻反驳。 “贾似道那狗贼如何能与江公并论?”杨亮节喝问:“鄂州之战时,贾似道若能用江公之言,趁势收复四川等地,何至于今日!” 二十年前蒙古大举南下,蒙古皇帝蒙哥战死钓鱼城,久攻鄂州而不下的忽必烈为了争夺帝位不得不与贾似道谈和。 当时作为贾似道军机文书的江万载建议趁势反击夺回失地,贾似道不允,由此两人闹翻,江万载回归故里。 这段公案内情已经不好评论,不过用来捧江万载绝对没毛病,因为踩贾似道是政治正确嘛。 江万载却道:“承蒙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定以死报之。然国家动荡,中枢不能失和,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为御前一小卒即可。” 陈宜中立刻接道:“江公高风亮节,陛下当以爵位嘉奖。” “荒唐!”赵昰一拍扶手,站起来喝道:“尔等欺朕年幼乎?” “臣死罪!”众人立刻拜下。 赵昰环顾众人,沉声说道:“所谓蛇无头不行,目下形势危急,当以一人统帅军民以求存。 论资历、功劳、能力、威望,江公可有欠缺?亦或者说,诸卿可有能替代者?” 属实是灵魂拷问。 元军逼近临安时,做为百官之首的陈宜中提桶跑路,谢太后降诏召唤而不得,而当时的陆秀夫只是礼部侍郎,资历和威望不足以与江万载相提并论。 至于张世杰,若非江万载派人营救,怕是就死在焦山之战了,如何与江万载相提并论。 文天祥可以,但是人不在。 “想那刘整、吕文焕等人,在国朝是不过尔尔,降元后则战无不胜,比之古之名将亦不逊色几分,何故?虏主重能力敢放权而已。 若以元虏之制度与用人,忠武鄂王莫说收复开封,便是燕云十六州亦有可能,如何因莫须有而屈杀? 国朝三百二十年,文官互制,武受制于文,是以朝堂安泰,无有割据之祸,制衡之术可谓登峰造极,然武备难振,国家履受劫难,今日几近灭亡。 若我等继续抱残守缺,心存重文轻武之念,只为制衡与争权,难免重蹈覆辙,终至灭亡。 为救亡图存计,当改弦易辙,以武为先,便如元虏之长处,当学尽学。 且江公之贤德,世人无不称赞,若我等犹存疑虑,又何人可用可信? 且诸卿扪心自问,反对乃是出于公心乎? 当此之时,罔顾实情而计较区区权力,何谈复国?朕不若退位,潜逃海外苟且此生,免得被元虏擒获吃那羞辱!” “臣死罪。”众人再拜。 “官家身负社稷之重,如何敢有任性之心?”杨太后说道:“诸公出于公心,即便失当亦当宽容以对,切不可任性妄为。” 说了儿子,杨太后又对群臣说道:“妇人无知,本不该置喙国家大事,然尔等强行进谏,要改陛下诏命,置陛下权威于何地? 权威不在,如何统领百官,又如何号令军民,如何能够恢复江山?” “孩儿谨遵教诲。” “臣知错。” 君臣措辞不同,态度一样,都是认错,不过皇帝是不能有错的。 赵昰说道:“诸卿公忠体国,毋庸置疑,然国事艰难,当相忍为国,万事为社稷计。” “臣谨遵圣谕。”众臣应下。 “既如此,以江万载为平章军国重事,统管大局,以应贼虏。”赵昰再次强调了自己的任命。 “臣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江万载领命。 陈文龙拜道:“臣为御史中丞,有过必谏,如今文天祥下落不明而陛下以其为执宰,若其已经降元,人心必然震动,朝廷威严将荡然无存,陛下当改。” 赵昰回道:“朕得授天命,知未来事,文天祥已潜逃,正南下途中,旬日必至,卿不必疑虑。” 陈文龙说道:“臣无疑虑,然军民无知,难免多有非议,此与陛下及朝廷威仪有伤,殊无必要。 且其未归,终有变数,目下朝廷未稳,不应行险,当以稳妥为上。 且李庭芝困于扬州,音信阻滞,其就枢密使职,军令不能通达,中枢无以号令军伍,并非良策。 当改李庭芝为右丞相,再以贤能为枢密使,如此方能军政通顺,如臂指使。 臣妄言,冒犯陛下威仪,当去职以谢陛下。” 皇帝可以耍性子,大臣自然也是可以的,赵昰不知道陈文龙是赔罪还是想撂挑子,却知道不能同意他去职。 因为陈文龙说的是对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知道文天祥的经历,难免寄予厚望,却是想当然,因为跟随南下的十余万军民不会相信一个不知所踪的人。 再说任命李庭芝为枢密使,确实让军事执行出现了阻滞,毕竟不能去扬州找他签字不是。 “卿一片公心,朕若不能体察,何谈相忍为国?”赵昰说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朕自当纳忠言。 便罢文天祥右丞相之职,待其归来再行任用,进李庭芝为右丞相。” 赵昰环顾诸大臣,略微思考了片刻,又道:“张世杰权知枢密院事,赵吉甫、杨亮节同试签书枢密院事。” “臣谢陛下信重,必肝脑涂地以报!”杨亮节立刻出列拜谢。 赵吉甫愣了片刻,跟着出列拜道:“臣乃宗亲,按制……” “按制朕当于开封登基,可行乎?”赵昰用反问打断了赵吉甫的说辞。 历数各朝,宋代的外戚和宗亲最没存在感,为何?制度不允许他们出仕,朝臣不允许他们跋扈,只能当个小透明,赵吉甫出任实职确实是违制的。 “时事移异,今非昔比,用人当以贤德,不能拘于身份,无论军兵、庶民、学子亦或皇亲国戚,但有所长,皆可任用。万众一心,尽展所长,何愁贼虏不灭?” “陛下英明神武,臣谨遵教诲。”众人再次拜下。 “诸公请起。”赵昰虚抬双手,说道:“中枢既定,今日赶制衣服、旗帜,明日入温州城,接受军民朝拜,再广拟布告通传天下。 其余官佐名单,江公领诸卿商议,诸卿当以江山社稷为重,相忍为国,搁置争议。 朕年幼,精力不济,且不通细务,先行离开。” “有劳诸公。”杨氏行礼。 “臣敢不尽心。”诸臣回礼。 感觉心力交瘁的赵昰拉着杨氏的手,往回走去。 八岁的身体,不但小,还短,天才擦黑就累的不行。 目送赵昰离开,江万载说道:“陛下虽幼,却英明果决,能纳谏,可容人,诸位不可轻之。” “理当如此。”诸臣表态。 “既如此,便起草登基诏书,着人雕刻印玺,制黄袍、旗帜,备车驾,点选御前侍卫等……” 大臣们承认了皇帝,还得让军民见识一番,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皇帝要求从简,那是皇帝懂得治国,大臣们坚持从简,那可就是不懂事,自然力求完备。 五 高地塔不能丢 二十日清晨,江万载领着文武来到赵昰居住地别院,赵昰得到汇报,立刻出门迎接。 “臣拜见陛下。”江万载恭敬地拜下行礼。 赵昰连忙走过去扶起江万载,说道:“太师无需行礼,称官家便是。” “谢陛下。”江万载起来,又道:“陛下年幼,若臣不以身作则,恐他人皆轻视陛下,如此则威严不存,朝纲不振,难以御下。” 赵昰沉默片刻,说道:“太师公忠体国,若朕不能振奋,何以报之?” 按道理讲,太师本就不需要行礼,而江万载七十有一更是无需多礼,别人说不得什么,但是他考虑到皇帝年纪小,怕别人轻视,因此保持着最大程度恭敬,确实是操碎了心。 而这,也是赵昰自己疏忽了的地方。 他有着成熟的灵魂,但是八岁的身体难免让人小觑。 禁军开道,众臣相随,很快到了外面。 江面上,桅杆林立,船帆如云,更有许多小船来往不休。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场景,赵昰还是忍不住感慨宋朝海运水运之发达,也难怪赵构和赵昰这俩能够下海跑跑跑,而宋元最终一战也是在海上。 在江万载贴身护持下登船过江,尚未登岸,就看到陆地上无数房屋与人头,甚至连河堤上都是连绵的房屋。 这要是一场大火过来,损失必然惨重无比,但是赵昰眼里没有火灾隐患,只有战争潜力。 人口多,就有足够的士兵,就有持续作战的能力。 登岸后,无数军民纳头便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赵昰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疏忽闭嘴,看向江万载。 “平身即可。”江万载提点。 赵昰秒变提线木偶,任凭江万载提点,让说平身就说,让给老人发东西就发,全无半点自作主张。 在沿途无数“万岁”声中,赵昰登上了温州城楼,随即宣读继位诏书。 这个流程就是告诉所有人,大家有皇帝了,要团结在一起,跟蒙元干到底。 效果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就那么回事。 城中军民又不知道赵昰有什么本事,自然不会寄希望于一个八岁孩子能够逆天改命,说到底,目前的皇位上是赵四还是赵五甚至是个傻子,其实真的无所谓。 大家需要的是一个寄托希望的对象,而皇帝是这个希望的具现物。 到了中午,流程走完,本该回去江心寺继续苟着的,赵昰突然提议:“目下贼虏未至,温州无恙,且在城内议事,诸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还是江心寺安全。”陈宜中立刻说道。 不想冒一点风险,属实是怕死。 赵昰说道:“朕非少不经事,然不能体察民情,定策必然有失,且驻城内可鼓舞军民。” 陆秀夫说道:“陛下所言甚是,白天可在城内,夜间回转江心寺。” “臣附议。”江万载说道。 赵昰没给陈宜中说话的机会,道:“既如此,摆驾州衙。” 看到御驾没出城而往州衙去,阖城军民惊讶过后,立刻议论纷纷。 各有看法不同,但是官家有胆气是确定的。 皇帝待在江心寺准备随时跑路,军民自然担心自己会被抛弃,干什么都要先去看看皇帝跑了没有,自然难以安心。 而赵昰停留城内,大家宽心大半,连草根都能多挖半斤。 此时的宋庭真的一匹马都没有,因此赵昰乘坐的是牛车,真的是不能更寒酸了。 如果不是有禁军开道,文武相随,打死两侧观望的吃瓜群众也不可能相信车子上坐着的是个皇帝。 军民在打量皇帝,皇帝也在打量军民。 普遍是衣衫褴褛,面有饥色,前面开路的禁军兵器齐全,没有甲胄,而路边一些穿着军装的军兵,连兵器都没有。 十多万人涌入温州,带来的不是商业繁华,而是史无前例的萧条。 因为来的人都是逃难的,基本是身无分文,只有索取没有消费,连带着本地人都开始缺衣少食。 赵昰没本事变出粮食和就业岗位,只能等大家商议,看看到底怎么去抢一波。 嗯,就目前的局势,只能抢,要么抢蒙元的,要么就抢豪强大户的。 可惜杨世昌办事效率太低,还没找到适合的对象。 当牛车经过一个巷口时,居高临下的赵昰忽然看到巷子里出现五个人,这伙人个个手持腰刀,而腰刀上还滴着血。 “停车!”赵昰一声大喝,站起来细细看了过去。 那五个人显然没想到会被人直勾勾地看着,呆了片刻后立刻闪回了身后的屋子里。 护在旁边的江万载扭头看到这一幕,怒喝道:“江新,拿下贼人!” “唯!”江新应下,点了十多个军兵冲了过去。 手持利刃,刀上带血,定是歹人,当然先捉为敬。 赵昰对江万载的安排很放心,便示意车子继续出发。 抵达州衙,赵昰没有急着开会,先问起了温州知州周文枕关于本地的情况。 其实温州还是很富庶的,作为四大海港之一,商贸尤其发达,而本地的造纸、造船、鞋革、绣品、漆器、瓷器等产业同样闻名于外。 “本州耕地八十万亩,丁口几近六十万,缺粮甚是严重,多需外来补充。 然,本州文教兴盛,自高宗起,武试状元多出温州,文进士数量超过总数二成,名家不计其数……” 周文枕因为教育发达而眉飞色舞,似乎缺粮不是什么大问题。 赵昰忍不住打断,问道:“周学士,温州可还能开垦荒地?” 周文枕回道:“海滨广斥,其耕泽泽,无不耕之地,余者实无法开垦。” 难怪历史上大家没停留在温州,而是直接跑路福州。 受限于技术,当下一亩地平均年产三石粮,而百姓缺乏脂肪和蛋白质的摄入,每天没有三四斤粮食是吃不饱的,这就需要四亩地才能养好一个人。 当然,如果只是勉强养活,两亩地也行,即便如此计算,温州养民四十万就是极限。 本来就超了二十万,而追随赵昰而来有十余万,难怪斗米千钱。 默默计算片刻后,赵昰觉得自己打大户的想法太过偏颇,或许有囤积居奇的,但是粮食不够才是根本。 见赵昰沉默,陈宜中立刻给周文枕打了个眼色。 周文枕心领神会,话题一转,说道:“温州本就缺粮,去岁晚禾未登,偶缺秋雨,未至甚害也,而流散不已。 陛下驾临,上下本该欢悦,然随行者众多,致使物价飞涨,加上溃兵流民与土着多有冲突,因此多有怨怼。 军民之用不足,臣斗胆,请陛下南下福州,以为长久计。” “臣附议,请陛下移驾福州。”陈宜中及其党羽立刻附和。 “臣以为不可。”江万载立刻反驳:“缺粮可从外地运来,并不难解决。 今日弃守温州,明日弃守福州,后日弃守广州,至弃无所弃之时,只能悬浮于海,坐等灭亡尔。” 周文枕说道:“福建山多地少,本就缺粮,广州与温州相差仿佛,即便强行征集,亦是缓不济急且沿途损耗无数,以外粮济温州,实非长久计。 且贼虏旦夕即至,陛下身负社稷,如何能轻蹈险地?” “死守并非良策,当主动出击……”张世杰加入战场。 争吵的更加热闹了,赵昰只冷眼旁观。 起先没想到粮食问题如此严重,但是赵昰并不想放弃温州。 他的战略规划中,流求岛是分基地,福建与两广加江西是主基地,而温州为福州之南边屏障,就是高地塔。 本来元军已经进入水晶塔周边各种拆家,再把高地塔扔了,直接投了算了。 就算最终退守流求岛,参考后世的郑成功、蒋校长,没有陆地支点,反攻恐怕只能等到元末,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肯定看不到那一天。 而且独木难支,没有福建屏障,元军随时可攻流求岛。 为长远计,温州必须坚守,多守一日,广东福建多壮大一分,才能有抗衡元军的基本盘。 看众臣愈争愈烈,赵昰示意众人安静后,说道:“泉州之东,有海岛曰彭湖,澎湖之东,有大岛曰流求,由泉州东出,约三百五十里,由福州东出,约五百里。 其南北长约八百里,东西宽约四百里,中央有崇山峻岭,可阻飓风,西部为平原,开田三五百万亩,养军民百万不在话下。” “陛下意,可是迁徙彼处?” 问就问,这么惊喜做什么?哦,陈宜中啊,那没事了。 赵昰说道:“无福建,则孤岛难支,温州弃,元军必直驱福建,根基不稳,是以温州必守。 朕意,着人打探流求虚实,若可,以随军人员迁徙彼处,再迁温州无业无地之人,最后迁福建广东无地无业者。 建舍垦田,辛苦三五年,彼时民丰军足,朝廷粮草不缺,兵员亦足,当可北伐图谋恢复江山。 只是长久计,当寸土必争,有城必守,即便贼虏势大难制,亦要为开发流求、巩固福建以及两广争取时日。” 杨亮节拜道:“陛下渊图远算,定然功成业就,再复江山。” 赵昰摆摆手,说道:“计谋虽好,须得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方有可为。” “臣定当尽心竭力,必不使陛下失望。”江万载拜下,其他人随后。 如此,大战略算是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和蒙古人抢时间。 六 君王死社稷 “听说了吗,朝廷要以陈相公宣抚使,去那劳什子流求呢。” “陈相公愿往,那肯定是安全的吧?” “正是如此,据说陈相公乃是探路,确认无虞便让我等迁过去呢。” “据说那岛几百里长宽,可活百万人。” “不拘他好坏,陈相公肯去,定然安全,我等亦可去。” 不过半日,陈宜中即将宣抚流求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军民无不议论。 普遍的观点是,既然陈宜中愿意去,那么肯定是安全的,大家都可以去。 陈宜中什么个人? 当时元军大兵压境,朝廷内外皆请陈宜中前线督战,结果这家伙直接撂挑子跑路,正儿八经的贪生怕死之辈,他去的地方能有什么危险? 其实大家追随朝廷南下,也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迫切地希望能够安顿下来,自然是对第一次听说的流求充满了期待。 “陈相公。”赵昰拉着陈宜中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流求有各朝遗民、土着,或可求教,何处可定居、如何应对天灾、该有何种药物……事无巨细,当一一访查。” “陛下放心,臣定然打探确凿。”陈宜中就差拍胸口了。 说实话,离开中枢肯定是有所不舍的,不过相对于安全,区区权力真不值得甚么。 而赵昰不想陈宜中动不动就嚷着跑跑跑,对他离开也是乐见其成的,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于是,陈宜中兼职流求宣抚使,苏刘义为副使,并有兵五百随行保护。 一行人先去福州补充一波物资,然后由福口镇往东,往返大约需要二十天。 当然,移民不可能在温州等待,会有一部分先去福州,等陈宜中归来再行出发。 陈宜中等人拜别赵昰,下到码头登船,立刻扬帆而去。 目送陈宜中等人消失在瓯江尽头,赵昰回身,说道:“此去千里,波涛涌汹,只求陈公一行顺风顺水。” “陛下身具天命,此行当无不顺。”江万载说道。 “陈公先驱流求,太师当图复福建、两广、江西诸地。”赵昰突然说道。 “此臣分内事,陛下不必担忧。”江万载回道。 赵昰说道:“朕意,太师兼福建、两广、江西宣抚使,提兵亲征,以求早日巩固根基。” “臣本不该推辞,然臣领兵走,陛下如何?”江万载问道。 “朕亦想太师日夜伴随左右,好时时教导提点,然朝中无人,可战者唯太师而已,为之奈何。”赵昰看向北方,感慨道:“靖康之耻,二圣北狩,高宗一直流亡,时至今日,谢太后携前皇降元,三百二十年,赵氏竟无一君死社稷也! 若朕为求活而继续南逃,后人免不得一个赵氏懦夫的评价,此乃赵氏天子乎?即日起,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仅此而已。” 说完,赵昰抬头望天,等着大家夸赞。 这么牛逼的话不夸两句说不过去吧? “陛下身负社稷,如何轻言生死?”杨亮节说道。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陛下为恢复社稷而死,臣同死,皆死得其所。”陆秀夫说道。 “蝼蚁贪生,何况人乎?非至绝境,必不赴死,你我君臣共勉。”赵昰背着手,按耐住失望继续说道:“太师南下,加宁王为监国,与太后同往福州,以备不测。 至于朕,温州城临瓯江,只要水师不失,退路无忧,且有处州、台州屏障,温州地处后方,何忧之有?”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 片刻后,江万载说道:“不敢欺瞒陛下,处州台州军兵护驾南下,两地无兵,若是元军抵达,怕是只能降。” 卧槽……赵昰呆了片刻,问道:“可能收复乎?” 江万载闭上眼睛,说道:“有心无力。” 心痛的无法呼吸,原以为自己还有不少家底的,结果还没捂热就砍掉了一半。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赵昰说道:“既如此,温州更不能失,且要尽快拿下福建,再图两广与江西,此事太师一力主持。” “臣奉诏。”江万载应下。 “陈相公前往流求,江太尉又往福建,中枢政务如何?”刘黻问道。 赵昰哑然失笑,道:“中枢一二事,尚不及一县之多,有刘相公陈中丞在,岂能有失? 太师南下尚需时日,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安排李庭芝及其所属。” 江万载离开之前,需要福建的详细情报、安排驻守温州的军将、还需要制造火药带上,没有三五天走不了。 现在的问题是,李庭芝怎么办? 孤悬江北,遍地皆敌,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此乃绝境。 “李庭芝,姜才,皆国之干城,不可弃也!”张世杰说道:“当遣使者令其突围南下,臣领兵接应。” “不可。”陆秀夫反驳道:“贼虏大军分布江南,大江水军密布,李相公等人势单力孤,倚城坚守尚可勉力维持,出城则必败。” “守城不过等死,突围或有生机,何妨一试?”张世杰争辩。 “扬州在,贼虏腹心有疾,不敢倾力南下,扬州破,贼虏再无顾虑,自当倾力来攻。 若无万全之策,当令李相公坚守,为朝廷缓减压力并争取时日。” 陆秀夫说道:“臣以祥甫公幕府出仕,深受其恩,但有万一可能,亦不想坐视其赴死,然臣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唯死而已,何惧之有?” “太师可有良策?”赵昰问道。 “形势窘迫,无可奈何。”江万载哀叹。 “不可轻弃。”赵昰说道:“李相公不负朝廷,朝廷亦不能负他,免得天下寒心,且其人其兵,皆乃朝廷亟需,当设法营救。” “若救,只能以水军打通大江接应,只是困难重重,胜负难料。”江万载说道。 赵昰踌躇片刻,说道:“救!精选船只、将领,多备火药、箭矢,击溃贼虏大江水军,接李相公部归来!” “臣尽力而为。”江万载应下。 大略既定,江万载立刻安排信使通报各处,即便是孤城钓鱼城也派了细作前往。 给不了物资和人员支持,但是新皇帝继位并且将坚持抵抗的消息肯定能给钓鱼城上下以莫大的鼓舞,而精神鼓舞,才是钓鱼城坚持三十六载的关键。 然后是整编军队。 随行军民十余万,可战之兵不过一万,余者多是随军家属、不愿降元的、不知道去哪里的。 “多老弱妇孺,空耗钱粮而已。”张世杰不无抱怨。 “尽迁去流求岛,前线军需节约,军兵无后顾之忧,实乃万全之策。”陆秀夫说道。 “陛下天命所钟,因此得计,中兴有望。”陈文龙说道。 你们这么会说,不妨多说两句!赵昰笑而不语。 说归说,笑归笑,军事不能耽误。 江万载把一万余军分作三部分,刘师勇加庐州节度使,出任御前禁军都虞侯、温州防御使,统领三千人负责防守温州城。 江万载子江钲加抚州节度使,出任瓯江水军都总管、温州防御副使,统领水军两千并大小船只三百余,前出处州青田县城驻扎,负责瓯江防务。 其侄江璆加南康军节度使,广东宣抚使,兼知广州事,领兵一千五百往广州而去,图复广东。 杨亮节领一千,负责拱卫赵昰安全,余者由江万载自领,准备征讨福建各地。 其实应该有个海军总管的,江万载提议让张世杰来,被赵昰否了。 张世杰忠义无需怀疑,能力嘛……但凡水战出色,崖山之战不至于惨成那样。 而事实上,朝廷文武就没有特别精通海战的,若真的迫不得已,也只能以张世杰为将。 眼看天色将黑,杨亮节请赵昰回江心寺。 考虑到火药工厂就在江心寺中,赵昰便辞别了江万载等人,往城外走去。 正走着,突然一个小孩冲过来,叫道:“官家,官家……” “无需紧张。”赵昰止住了抽刀在手的禁卫,说道:“岂有以孺子刺杀王驾者,且近来说话。” 杨亮节便安排人把那孩子带到了近前,却没忘记左右安排了刀手警戒。 “官家。”那孩子到了近前,噗通跪地磕了几个头,才问道:“官家可是要南下?” 赵昰回道:“我回转江心寺乃是安排军务,非是为了潜逃。” “可是城内人都说官家必然要跑。”小孩子说道。 “此乃谣言,明早不攻自破。”赵昰说道:“且宽心,若朕弃军民,军民自可弃我而去。” “官家可敢发誓……” “大胆!”杨亮节怒喝:“驾前如此放肆,定然心怀叵测,左右,与我拿下!” “无妨。”赵昰抬手制止了禁卫,说道:“誓言若可信,忽必烈何至于灭我国祚?且看朕之动向罢。” 说完,示意继续前行。 杨亮节说道:“陛下,此事必有蹊跷,当拿下详加审查。” “罢了,目下人心惶恐,不宜增加动乱。”赵昰说道。 六七岁的孩子自然不可能自己跑来问话,肯定是受人指使,或许是随行军民、或许是本地官绅、甚至可能是蒙古细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赵昰已经打定主意留在温州了,哪怕忽必烈亲自来问也是这个答案,根本就不怕有人借此做文章。 回到江心寺,杨氏已经备好了饭菜,赵昰一边吃一边想着怎么劝杨氏南下。 这件事不好交给大臣办,只能自己来。 母子连心,看赵昰神思不属,杨氏问道:“大哥有话但说。” 赵昰心一横,说道:“孩儿请娘娘带三郎前往福州监国,若事不可为,退往流求保存赵氏香火。” 杨氏给赵昰夹了筷鱼腹,说道:“由诸位相公护着三郎去便是,为娘只要守着你,死亦何惧?” 赵昰道:“母亲不去听政,若有佞臣挟三郎登基如何?” 杨氏笑骂:“痴儿,此等事岂是深宫妇人可挡?” 赵昰挠了挠头,不说话了。 自古儿子抛弃娘的不少见,让做娘的抛弃儿子,确实是少见,赵昰也不知道怎么劝说杨氏先去福州。 而赵昺懵懵懂懂地,一会看大哥,一会看大娘娘,突然说道:“我也要守着大哥。” “好,守着大哥,看大哥给你造个清平世界出来!”赵昰哈哈大笑。 七 天雷 “陛下,臣已收集硝五千余斤,硫一千余斤,温州不愧为四大海港之一。”杨世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一天时间就收集到这么多原料,确实是值得兴奋。 “此物乃是抵御贼虏之关键,多多益善,莫要懈怠,待江山恢复,大哥至少一个郡王。”赵昰果断画了大饼。 杨世昌欣然吃下,咧嘴笑道:“此乃陛下指点,臣薄有苦劳而已,不敢居功。” “闲话不说,且带我去看。”赵昰说道。 “臣为陛下领路。” 火药制作就在江心寺中,总共占据了七个别院,第一个别院是制硝,负责人为陈文龙次子陈南。 见礼之后,陈南带赵昰参观。 所谓制硝,就是把硝研磨成粉,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此间五十少年,轮流推碾,昼夜不息,已制备硝粉千四百斤。”陈南解说道。 “善,守正果真可靠。”赵昰夸奖。 “臣文不能治民,武不能领军,因陛下教导领了本差,勤勉而已,实不敢居功。”陈南说道。 赵昰说道:“守正过谦,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谓不重要,非卿之辈,朕绝不放心。” 虎父多犬子,陈南便是如此,不然不会来主持制硝之事了,同样如此的还有江万载侄孙江安国和陆秀夫幼子陆自立,两人分别负责硫和木炭。 除了负责人,赵昰还和少年们聊了聊。 这些少年都是忠烈之后,受父辈影响,又与蒙元有血仇,绝对忠心耿耿。 若非需要赶制火药,赵昰肯定带在身边好生教导,以做为未来的军官团。 此时军需为要,也只能略微谈个心,混个脸熟。 火药制作分成了七步,真正需要保密的是杨世耀负责的合成和杨世隆负责颗粒化,以及杨世昌负责的导火索。 看完火药制作后,赵昰到了灌装别院,负责人是赵吉甫次孙女赵正莲。 圆陶球,内置铁、瓷碎片,再铺厚麻布,填火药一斤半,压实,木柄塞球口,柄中开孔连火线,总重三斤半,遴选膂力过人者投掷。 其实就是大号的木柄手榴弹,赵昰起名曰天雷。 按照黑火药威力为tnt十分之一推算,一个威力相当于两个手雷的样子,具体怎么样,还要试一试。 看着百多个成品,赵昰笑道:“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此用于二姐,正当其实。” “多谢陛下夸奖。”赵正莲美滋滋地应道。 她的偶像是梁红玉,最爱舞刀弄枪,因此二十岁不愿嫁人,此时得了如此夸赞,美不自胜,只恨不得带人上战场走一遭。 不可能,情况再窘迫,也没到女子上阵的地步。 把火药厂走了一遍,赵昰带着成品手榴弹进了温州城,直奔华盖山。 温州北城临江,城墙亦为河堤,非水师不可登,东面为华盖山,城墙屹立其上,高峻险要。 山上少民居,有校场,大军驻扎于此,赵昰驾临,全军列阵拜见,三呼万岁而毕。 “走,试试天雷之威!”赵昰兴冲冲地拉着江万载。 校场里,二百军士列队而站,他们都是遴选的掷雷手,突出一个麒麟臂,要求就是扔的远。 队列之前,有十圈木桩,范围二十步(左右各出一脚为一步,约1.5米)。 “江杀虏。”江万载喝道。 “末将在。”队列最前面的大汉出列回道。 “听从杨都虞候吩咐。”江万载道。 “唯。”江杀虏应道。 都虞候本诸军都指挥使的副手,杨世昌的是御前侍卫都虞候,主掌赵昰侍卫,实际负责火药制备事情。 杨世昌取过一个天雷弹交给江杀虏,让他试一试重量并寻找手感。 江万载为了确保安全,拉着赵昰往后退,退到一百步外,又召唤来一排盾牌手站在最前面。 然后,赵昰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为了安全,忍了。 张世杰却忍不住抱怨道:“退这么远,甚么都看不着。” 陆秀夫反驳道:“前日试验,声震如雷,烈焰冲天,舟无片板留存,岂可疏忽?” 张世杰道:“前日用量几何,今日用量又是几何?实无必要。” “陛下身负社稷,稳妥为上。”江万载一句话止住了争论。 众军士好奇,各个翘首以盼,却不敢议论喧哗。 江万载治军严整可见一斑。 半晌,杨世昌退了回来,江杀虏掂了掂天雷弹,深吸一口气,点燃了火把。 从木柄里抽出引线点燃,奋力甩向木桩阵后,立刻扑向旁边的坑里。 轰~ 赵昰只听到一声巨响,随即就是噼里叭啦的声音。 “哎呦~”张世杰一声痛呼,捂着额头蹲了下来。 “张枢密可是受伤了?”赵昰急忙问道。 “被砸了一下,些许疼痛而已,不值一提。”张世杰挤眉弄眼地说道:“果真是陛下所授神术,威力端的惊人。” 此时盾牌撤去,众人往前去看,走到近前才发现灰头土脸的江杀虏还趴在坑里,呆呆傻傻的。 赵昰叫道:“卿此时不起,更待何时?” “小人……”江杀虏慌忙爬起来,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 赵昰夸奖道:“卿冒死试天雷之威,真英雄也!” “小人……小人……”江杀虏摸着脑壳,咧嘴傻笑。 赵昰说道:“称臣,待收够元虏首级,便为天雷将军!” “臣,臣谢陛下!”江杀虏慌忙拜下。 “起来,一起去看看。”赵昰笑道。 投掷并不准确,距离外围木桩两步远,最近的木桩倒伏断裂,上面有火焰附着,后面的木桩上有的倾斜,密密麻麻布满了深孔。 仔细测量后,确定爆炸范围有十步,十步之内必死无疑,有效杀伤范围二十步,非死即伤,在百步范围内,破片仍然有威力。 除了费火药,简直完美。 张世杰纳头便拜:“陛下,臣领命,往各处收集原料,待我备足天雷,必复临安!” 杨亮节拜道:“陛下得天命,具神术,必然中兴社稷!” 陆秀夫拜道:“陛下天命所钟,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军次第拜下,山呼海啸。 群情激奋,怕不是忽必烈当面都能给干碎了。 “平身!”赵昰面对众人,双手虚抬,道:“灭虏者,诸臣军民也!复国者,诸臣军民也!上下齐力,江山永固,内外一心,国祚永存!” “陛下圣明。”江万载起身,诸人跟着次第而起。 赵昰正要在吹两句,忽然一军兵狂奔而来。 “殿帅……殿帅……”人未至,声先到,那兵狂奔中立足不稳,一跤扑倒在地,顾不得爬起来就叫道:“元虏杀来啦……” 声音惶恐,如天将倾,一副世界末日到达的模样。 八 虚惊一场 “来人~速速护送陛下登船~” “快快关闭城门~” “通知太后与宁王,元兵至矣,速去福州~” 天塌了一样,大半臣子没头苍蝇般乱窜,大喊大叫,也有机灵的比如周文枕,立刻往山下跑去。 “护驾~护驾~”杨亮节下意识地抱起赵昰。 少部分镇静的比如陆秀夫、陈文龙,都在向赵昰靠拢,准备保护皇帝。 而军阵中同样出现了骚动,只是各级军官怒喝弹压,方才动而未散。 这尼玛,老子就靠这群货跟忽必烈打?赵昰心中一片悲凉。 “镇静!陛下在此,安敢失礼?”江万载怒吼。 锵~张世杰抽刀在手,怒吼道:“扰乱军心,冲撞王驾者,杀无赦!” 这时,军阵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暴喝:“杀贼虏,复仇!” “杀贼虏,报仇!”无数呐喊跟着响起,瞬间响成一片。 声震云霄,气冲斗牛。 诸臣惊愕,缓缓镇定下来,都看向赵昰。 “放朕下来!”赵昰怒气冲冲地说道。 “臣僭越。”杨亮节颇为尴尬。 皇帝前脚刚吹完牛逼,他后脚就要带着皇帝跑路,何止是打脸?简直就是把脸放在地上来回踩。 “文官州衙议事,武将履职备战,晓喻全城军民,即日起,朕驻跸城中,誓与全城军民共生死!”说完,赵昰拂袖而去。 傻子都知道皇帝生气了,大家相顾无言,颇为尴尬。 “陛下八岁而不惜死,尔等白读圣贤书若干年,某实羞与尔等为伍!”张世杰呸了一口,追着赵昰去了。 江万载说道:“我等有天雷,有坚城,拥兵万余,何惧之有?且去辅佐陛下议政罢。” 众人喏喏而退,追着赵昰下山去了。 到了山下,才发现城中也不好。 家家闭门,户户关窗,街道上一片狼藉,被踢翻的摊位的东西洒的到处都是,掉落的鞋子随处可见,真是什么都有,赵昰甚至还看到了好大一锭银元宝,就是没有半个人影。 都被吓坏了。 畏之如虎,大概只能这样形容了。 赵昰感觉有些迷茫。 当初发现自己成了赵昰,其实一点都不慌,因为有二十万人追随,十万人共死,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有几百年的见识,了解历史大势,还有火药这等跨时代的武器,再加上一群忠肝义胆的臣子,反推不了还坚守不住? 照眼前看,可能真守不住。 蒙古人实在是威风,一个消息就把一城人吓得魂飞魄散,真要大军兵临城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把皇帝绑了送过去换活路呢。 到了州衙,只见周文枕与家人坐在马车上,刚出门。 “陛下……” 咣当~周文枕怀里的盒子掉落在地,叮叮当当中,金条撒得到处都是。 周文枕一骨碌跳下车,跪倒在地,说道:“陛下容禀,臣只送家眷出门,绝无弃城之意。” “奸贼!”张世杰提刀上前,怒骂道:“陛下爱民,登基时只坐牛车巡视城内,尔有骏马华车却隐匿不报,实乃无父无君之辈。 今陛下守城,尔却要弃城而逃,实在不忠不义。如此鼠辈,不杀不足以警戒天下!” “陛下救命。”周文枕叫道:“天下弃城而走者少,举城而降者众,陛下何以杀我?” “住手。”赵昰阻止了张世杰,说道:“国家征战不利,一败再败,军民信心皆无,因此畏敌如虎,朕可以理解。 然,尔车中民脂民膏之多,骇人视听,不查不足以警戒天下。 陈文龙,彻查之,若非贪赃枉法所得,分文不动还之,若是贪贿所得,依律处置。” “臣遵旨。”陈文龙找杨亮节借了一什军兵,把周文枕一家押了下去。 到了州衙,赵昰下令:“杨亮节,即刻点五百军,护送宁王与太后前往福州。” “陛下恕罪,臣不敢奉旨!”杨亮节立刻拜下,说道:“此事太后自有考量,臣听从太后安排。” “罢了。”赵昰挥挥手,打量进来的官员。 高层的没少,毕竟是追随着一路跑过来的,害怕也没有扔下皇帝,温州本地官吏就太干脆了,直接跑掉了六成。 这时,永嘉(温州城)县尉张双国拜道:“温州防御使刘师勇弃师潜逃,罔顾圣恩,臣请带人缉捕。” 不可能!赵昰下意识不相信。 首先,刘师勇是江万载推荐的,其次,刘师勇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区区贼情而潜逃? “陛下,臣亲眼所见,刘师勇带了百余人轻装出门而去,若是查探敌情,万无主帅亲去的道理。”张双国补充道。 赵昰不禁看向了陆秀夫。 关键时刻,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宋末三杰寻求答案。 陆秀夫说道:“刘师勇性刚烈,极骁勇,非贪生之辈,其中定有隐情,当派人追问之。” “立刻派人去问。” 赵昰刚说完,有禁卫来报,说城中耋老陈元行、士绅代表余季等人求见。 都是温州城有头有脸的,能够代表全城百姓的存在,赵昰当然不可能拒之门外,而且对这些老年人还得恭敬地迎接问候,以示孝道。 见礼完毕,各自赐座后,陈元行拜下,说道:“陛下乃英主,社稷系于一身,若有失,国立亡,万不可居于险地。 如今元虏攻城在即,夫战,凶危也!为社稷计,请陛下南下福州,待击退元虏回转不迟。” 赵昰说道:“陈公苦心,朕甚欣慰,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此而已,朕意与温州城同在,无需多劝。” “陛下,温州六十万百姓何辜啊。”余季跪倒叫道:“请陛下为六十万生民考虑,弃守温州吧。” 卧槽,脸都不要了!赵昰震惊了。 皇帝走了,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投了,这算盘真的是打的……还算要脸,没有在元兵抵达后偷偷开门。 “蒙古人惯例,抵抗者屠城,若是温州能守,我等自当拼尽全力,然元虏兵多将广,器械精良,而温州兵微将寡且又缺粮,实在坚守不了。”余季哭着说道:“为免生民涂炭,请陛下移驾福州。” “陛下~”一禁卫突然闯进来,拜道:“刘节度接回秀王,已进城来。” “陛下~”刘师勇飞奔进来,拜道:“臣死罪,听闻秀王摆脱元兵追捕抵达城外,臣带人迎接,不慎产生误会,实乃死罪。” 原来刘师勇巡视城头时,看到了秀王赵与檡随从,询问得知赵与檡在城外十里需要接应时,立刻就带人去了。 当然,他没忘记派人汇报,结果汇报的那家伙把“秀王摆脱元兵追捕,来了温州”给简化成了“元兵来了温州。” 草尼玛,虚惊一场!赵昰这个心情,真的是一言难尽。 九 还是很气 难言的尴尬之后,陈元行立刻大礼拜下,道:“老汉年老失忆,言语无状,请陛下降罪。” 赵昰扶起陈元行,说道:“陈公秉持民意而陈述民情,理所应当,请起。 只是朕事务繁杂,不能多听教诲,诚为可惜。” “老汉告退。”陈元行识趣地告辞离开。 “来人,送耋老离开。”赵昰笑眯眯地目送陈元行一行人离开,一肚子草字头飙不出来,都快憋炸了。 待外人全部离开,赵昰看向张双国,问道:“方才一行人,可有亲眷出仕蒙古者?可有平素作奸犯科者?” “陛下。”陆秀夫劝诫道:“国事颓败,或为明哲保身,或为功名利禄,或迫不得已,降元者无以计数,不可以此治罪,否则人人抵抗,徒增艰难。 然……”陆秀夫话音一变,又道:“作奸犯科者,必以法治之,否则朝廷威严不彰,难以成事。” “卿所言甚是,便以此办理。”赵昰看向了张双国。 “启奏陛下,各大户素来横行地方,多有不法,只是往日周文枕包庇,州县不能治。”张双国回道。 “张双国、陈文龙、张世杰!”赵昰点人。 “臣在。”三人拜下。 赵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彻查!” “臣奉诏。”三人领命而去。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无名火后,赵昰才看向刘师勇,问道:“秀王何在?” 刘师勇回道:“因连日奔波又缺衣食,昏迷与城外,臣先送去医馆而后来报。” “前头领路……”赵昰突然改了语气,说道:“罢了,卿负温州安危,不可擅离,寻一人带路便是。” “臣……惭愧,不该擅离职守,惊扰圣驾。”刘师勇低头认错。 赵昰说道:“朕知卿与秀王相交莫逆,因此关心则乱,只是公私不能两便……罢了,卿乃军中宿将,无须多言。” 出了门,刘黻说道:“刘节度非是因私废公之人,只是坐视其弟死于刀兵之下,愈发重情,方有今日之过。” 赵昰道:“朕知之,因此不忍见责。” 去年,刘师勇守常州,久战无援,独力难支,不得已突围而出,其弟掉落壕沟,为带其余人离开,他只能举手诀别而去。 因公忘私,不过如此,时至今日,刘师勇不能释怀,赵昰确实不好责怪。 街道上,已经有军兵在巡视,并且大声宣告都是虚惊一场。 大部分百姓还是紧闭门窗,只有少部分大胆的站在门口观望。 赵昰不多干涉,很快到了医馆。 宋理宗本非皇子,乃是赵匡胤一脉,原名赵与莒,登基后多封本宗兄弟为王,赵与檡便是其一,为秀王。 此时,赵与檡穿着破衣烂衫,正大口地喝着粥,若非衣料上等,看着和乞丐没什么区别。 见到皇帝来了,赵与檡滚落地上,拜道:“臣未曾奉驾,反而劳烦陛下亲临,甚是惶恐,请罪。” “秀王多虑。”赵昰把住赵与檡胳膊,说道:“如今宗室凋零,秀王为长者,当主持宗室事,以为天下楷模。” “臣奉诏。”赵与檡没有推辞。 随后,赵昰又关心了下赵与檡的身体,其实就是疲劳加低血糖,没什么大碍。 即便如此,赵昰还是吩咐他好好休息,不要着急上任,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以孝治天下嘛,历朝历代老传统了,效果好不好不知道,反正百姓看到皇帝留在医馆里,各个都不慌了。 待回转州衙,只见左右文武怒气冲冲地看着中间几个人,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中间一个面白无须的看到赵昰,立刻从袖子里抽出一份诏书托在手里,说道:“益王,太后诏书在此,速来接旨。” 赵昰指着他问道:“这个没卵子的哪来的?” 那太监喝道:“大胆益王,某乃天子使节,奉太后诏命而来,汝安敢不敬?” “敬尼玛!”赵昰炸了,从禁卫手中抢过刀就往前冲。 “陛下息怒。”杨亮节一把抱住赵昰,叫道:“左右,拿下狂悖贼子。” 身后亲卫一拥而上,把两个太监八个护卫全部拿下。 赵昰脱开杨亮节怀抱,喝道:“打,给我打,往死里打!” “我乃天使,尔等安敢犯上?”那太监挣扎着叫道。 “聒噪!”张世杰大步上前,抡起腰刀就打。 左右禁卫立刻跟上,刀带刀鞘,枪用枪柄,劈头盖脸一阵乱打。 “陛下饶命……饶命……命……” 叫嚣,讨饶,很快就满身鲜血没了声息。 赵昰略略出了口恶气,又道:“来啊,全部绑上石头,沉入江里,直娘贼,前皇与前太后孤儿寡母,不得不任凭元虏摆布,尔等狗一般的东西,岂敢造次?不杀尔辈,上下尊卑何在!” “臣无能,陛下息怒。”诸臣拜下请罪。 主辱臣死,赵昰被气成这样,大家都没脸。 赵昰摆摆手,说道:“区区小人,不值一提,沉江去罢。” “陛下,谢太后诏书如何处置?”刘黻问道。 “一并处理。”赵昰回道。 肯定不是来送温暖的,眼不见为净。 其实赵昰并不怪谢太后,毕竟孤儿寡母为了活命,只能听从蒙元安排,特别是投降前夜,谢太后还安排了他母子和赵昺跑路,这可是真的给赵氏保存了一丝复起的希望。 立刻,禁卫拖着十个人出去,寻找绳索石头,全部绑了沉江,又有人进来清理血迹。 诸大臣静静地看着赵昰,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刚皇帝暴躁的模样,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良久,陆秀夫说道:“陛下,该读书了。” 赵昰一阵烦躁,说道:“莫急,且接太后与宁王进城,另外,收拾后衙,即日起,朕便留宿城中,以示与城共存。” “陛下不可!” 杨亮节拜下,刚要再劝,赵昰怒喝道:“危险危险危险……江山沦落,处处贼虏,何处可苟安? 今日弃温州,明日弃福州,后日弃广州,民心流失,军心不振,仁人志士流离远走,弃无可弃,沦落海外,再无丁点希望。 若如此,何苦往来奔走,百般辛苦?不若径直奉诏降元,好歹落个安稳轻松。” “臣有罪。”众人拜下。 “起来罢。”赵昰摆摆手,说道:“卿等生死相随,朕当不离不弃,同生共死而已。 只盼军民勿以为元虏长了三头六臂,闻之来则惶恐,其亦是爷娘生养的,一刀下去同样碗口大个疤,只要我等勠力同心,自可杀之。” “陛下所言甚是。”张世杰接道:“况乎陛下授有神术,任凭贼虏精兵猛将,天雷之下尽皆化作齑粉。” 赵昰说道:“城固不如志坚,器利不如心齐,诸卿要安定军心民意,当我等万众同心齐力,区区贼虏,何惧之有?” 心好累,也好气。 原以为当了皇帝,有了火药可以各种浪,没想到大家怕元虏怕成了这样,实在是无可奈何。 十 硬伤太多 “娘~”赵昰有些委屈,是以连称呼都改了。 杨氏抱了抱赵昰,松开后笑道:“大哥早间痛斥群臣,又杀内宦,端的是威风凛凛,如何做这小儿姿态?” 赵昰低落地说道:“臣民畏元虏如虎,闻之色变,孩儿因此觉得恢复江山无望,心神俱疲。” “大哥不必沮丧。”杨氏拉着赵昰坐下,说道:“王师一败再败,至于如今,军民信心不振,本所应当,便是我听元兵临城,亦是惶恐不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祖太宗重生今日,亦不能一朝收拾山河,只能缓缓图之。 如今大哥方才八岁,继位不过两日,已能慑服群臣而为军民表率,夫复何求? 来日方长,莫争一时长短,励精图治,自有恢复社稷之时。” 赵昰知道这些道理,只是知易行难,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又能如何呢? 缓了一阵子,赵昰旧事重提。 “娘,如今可继宗庙者,唯孩儿与三郎,两者不能同居险地。 如今孩儿杀了蒙元招降使者,元军不日即至,温州城必有战火。 孩儿肩担社稷,当负守土之责,以为军民表率,不能轻离。 兵战凶危,孩儿不能保证万全,但有不测,须得三郎继位以定人心。 孩儿之意,三郎当南下福州,然其年幼,娘当随行照护,亦免得奸邪之辈挟持三郎分裂中枢。” “三郎可南下,托付江相公照顾便是,娘自留下陪你。”杨氏说道。 果然还是偏爱亲子,哪怕留在险地也不怕。 赵昰说道:“江公要收复各地,难免照顾不得三郎,别人孩儿又不能放心,须得娘亲自看护才好。” 杨氏说道:“你不过八岁,娘离开此地,谁人照顾于你?” 赵昰回道:“陆秀夫妻蔡氏贤淑稳重,可照顾孩儿。” 呸,曹贼!哦,皇帝才八岁?那没事了。 “再则,孩儿欲迁民入海,第一批便是军兵家属,所谓故土难离,亲情难舍,必然颇多阻碍,娘带三郎南下,可为军民表率。 非是孩儿不愿承欢膝下,只是赵氏子孙需为社稷图谋,不得不为。” “哎!”杨氏把赵昰搂进怀里,沉默良久才说道:“若先帝有大哥半分模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赵昰能说什么?傻子一样的便宜老爹,不说也罢。 “元军非一日可至,待温州事务安排妥当,娘带三郎随江公南下。”杨氏终究是答应了下来。 “以国舅随行护持。”赵昰补充道。 杨氏立刻反驳:“杨侯忠心耿耿,可托付性命,当留下。” 当初出逃,杨亮节背着赵昰在山林里走了七天,直至摆脱追兵,真的是忠心耿耿,如今留下来照顾生活,理所应当。 “然其关心则乱,关键时刻只在乎孩儿安危,全不顾皇帝威严,不利于统率军民。”赵昰想起杨亮节今天两次抱住自己就气的慌。 八岁的皇帝也是皇帝,不要面子的啊? 还不能怪杨亮节,因为这是为了确保皇帝安全,并非有意冒犯。 与其纠结,直接让他离开才是最好的。 杨氏问道:“若杨侯离开,谁人护持大哥左右?” 赵昰回道:“表兄世昌为人端正仔细,可托付左右,另外张枢密子望北,有勇力,不惧死,可为副。” 杨氏考虑片刻后,点头道:“大哥既有打算,便如此安排。” 母子俩达成一致,杨氏也不是说立刻就离开的,总要等待江万载准备就绪,与大部队一同出发。 看赵昰吃的香甜,杨氏忍不住嘱托道:“娘走后,饮食茶水莫要假手于人,非亲近之人皆要防备。” “娘娘放心,孩儿定然能够照顾好自己。”赵昰应下。 闲话中吃了饭,三小只各自看书,杨氏就在旁边缝补衣裳,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赵昰对论语实在不感兴趣,便去看赵昺的书。 “咦,三字经?”赵昰拿过了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性乃……”赵昺本想卖弄一下,没想到突然卡壳,急的小脸通红。 “性乃迁,蠢物!”赵清芝蔑了三弟一眼,得意地举起了自己的千字文。 赵昰哑然失笑,问道:“可知三字经作者何人?” “知晓,王应麟!”赵清芝举手抢答。 旁边,杨氏感慨道:“其人学问深厚,奈何为贾似道排斥,不得任用。 大哥莫学理宗与先帝,当纳良言,用贤才,如此方能重振江山。” “孩儿省得。”赵昰把书还给赵昺,又问道:“娘娘,这王应麟如今居于何处?” “我居于深宫之中,如何知晓外臣之事?大哥若为人才,当问计于诸位相公。”杨氏放下针线,想了片刻说道:“左右无事,正好要托付蔡氏,便遣人邀陆相公夫妻来见。” 此时天已经乌漆麻黑,为免闲话,太后是不宜接见外臣的,不过邀请的是陆秀夫两口子,也就说得过去。 很快,陆秀夫两口子联袂而至,见礼之后,杨氏拉着蔡氏去后面说话,赵昰问陆秀夫关于王应麟的情况。 “厚斋(王应麟号)公学问深厚,从三字经可窥一二,其去职后,隐居乡里以着书为乐,三字经只是其一。 其家在庆元府(宁波)鄞县,距离温州不远,请陛下派使节邀请之,以为天下仕林榜样。” “理当如此。”赵昰点头道:“若是路途安全,不妨由秀王去,以示郑重。” “陛下圣明。”陆秀夫说道:“尚有胡三省、黄震二人,才干学问人品皆不逊色于厚斋公,可以一并延请。” “善。”赵昰点头:“我多用一人,则元虏少一人,且一人左右一乡一县之人心向背,当尽取之, 此消彼长,经年累月,天下人心在我,自可胜过元虏。” “陛下果真睿智天成。”陆秀夫感慨道。 “既如此,设招贤馆,以秀王为天使,负责招贤纳士。”赵昰完全忘记了赵与檡早间刚到,并且饿晕了的事情。 陆秀夫却点头说道:“秀王身份清贵,学问精深,素有贤名,陛下任之,实乃知人善用。” 赵昰知个屁。 有宋一朝,皇亲国戚大多是咸鱼之辈,自然谈不上知名度,赵昰不过是觉得赵与檡身份足够高又比较闲罢了。 陆秀夫非奉承之辈,说赵与檡可以那肯定是可以的。 接着,两人就细节商量了一阵子,但很快就为用什么样的人而产生了争执。 赵昰认为当唯才是举,而陆秀夫认为要德才兼备,有才无德宁愿不用。 “陛下以忽必烈用人而自比,却忘记了忽必烈实力和势力可以睥睨一切,即便麾下怀有异志并付诸行动,不过翻掌之事。 陛下年幼,本无威望,国势颓唐至此,心志不坚者即便不反,亦是投奔蒙元,伤害实难承受。” “待朕壮年时,必不如此!”赵昰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得不承认,陆秀夫说的很正确,没有忽必烈的威望,真不能如忽必烈一般用人。 年龄、实力、威望……硬伤太多,无可奈何。 陆秀夫笑道:“陛下励精图治,天下迟早归心,彼时自可以才用人,区区虏酋岂在话下。” 十一 冒险 二十七,天晴,温州菜市口。 无数百姓挤做一团,看着高台上的一幕。 陈文龙端坐中间,旁边军兵环绕,押着诸多人犯。 看差不多了,陈文龙高声道:“本官钦命御史中丞,今奉诏审案。带罪人陈元行,苦主陈十二。” 原本精神矍铄的陈元行此时如同枯枝败叶,被两个军兵架着,看着就知道命不久矣,而另一个中年人陈十二则激动中带着畏惧,苟着背走到了高台上。 陈文龙温和地说道:“陈十二,说你的遭遇。” “相公。”陈十二磕了个头,说道:“小人状告陈元行指示下人抢夺民女,逼杀人命。” 事实并不复杂,不过是陈元行指使家丁抢了陈十二女儿,并且杀害了而已。 证据包括陈十二诉状,陈元行家丁、家眷口供,陈元行供养的游方道士的口供,起获的尸骨一百三十二具,各种作案工具等。 七十多岁的陈元行对女色有心无力,但是为了长生,居然听信鬼话,以少女心尖血炼丹,前后杀人过百。 “杀了这老贼!”人群爆发出怒吼。 “杀了这老贼!”怒吼立刻汇成一片。 此等恶人,实在是历朝罕见,难怪群情激奋,要杀老贼。 其实,陈元行行事称不上肆无忌惮,却也不是太隐密,不然不会轻易被翻个底朝天,周文枕之所以没查,因为其是陈宜中叔祖。 “如此恶劣,即便无关系,左宰亦当去职,何况乃是叔祖,实有包庇之嫌。若不加训责,中枢权威何在?何以安黎庶?”陆秀夫说道。 “左宰宣抚流求,虽无元虏之危,却有波涛之险,如何能够莫名受牵连?”刘黻说道。 “且其为元老重臣,为国事操心劳碌,何至于在乎一个区区叔祖?此非包庇放纵,甚至说不上管教不严,实无牵连的道理。” “若无左宰之势,陈元行焉敢如此?”陆秀夫说道。 赵昰听着两人争论,翻看着收缴而来的账本。 本来得知案情,赵昰也是气炸了肺,但是看到账本后,突然就消了气。 仅仅陈元行一家,便缴获良田三万两千二百余亩,粮六千八百余石,钱七千余贯,可以供应大军半个月所用。 见陆秀夫与刘黻不再争论,赵昰看向江万载,问道:“太师以为如何?” 江万载说道:“不责无以警官吏,当去职!然其母事国以忠,当嘉以诰命。” 赵昰认真思考了一阵,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为了朝廷权威性,陈宜中必须要处罚,但他是元老重臣,朝廷的门面之一,而且还肩负着查探流求的重任,肯定不能让他本人和其他人寒心。 当初元军大兵压境,陈宜中提桶跑路,谢太后降诏召回而不奉,乃是其母劝诫后方才返回。 陈宜中有孝心,其母明理爱国,正好嘉奖其母以安陈宜中之心。 “既如此,便去陈宜中左丞相之职,加其母一等国夫人。”赵昰又说道:“籍陈贼田三万余亩,可否以此行公田法?” “不可!” 不论是刘黻陆秀夫还是江万载,都是异口同声,意见出奇的一致。 赵昰说道:“当初贾似道行公田法,虽有颇多害民之处,然用度增加确是实情,如今我等弃害而取利,有何不可?” “公田法”,大体是向官绅豪强赎买超出一定量的土地,再由官府租给农民耕种,可以算是土地国有化加限制个人拥有土地上限的集合。 虽然贾似道因此风评大坏,但是确实是极大的缓解了朝廷用度不足的困窘。 赵昰以为,只要保证执行过程的公平公正,这个政策还是很有前途的。 “贾似道夸功言公田法收获颇丰,其实不过增发交子之利,公田法收获尔尔而贻害无穷,不足取。”陆秀夫说道。 刘黻说道:“当初贾似道以交子支付,后因交子滥发而作废,如今朝廷无钱亦不能引发交子,无力收田,若强征,反者必众,局势将彻底糜烂。” 江万载说道:“贾似道能行此策,乃是朝廷安定,如今强敌在侧,若朝廷行公田法,官绅豪强必因利益受损而投元虏。” 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打消了赵昰不切实际的念头。 理宗时朝廷有信用、有武力,可以肆意增发钞票,如今的朝廷可没这个能力。 没钱,自然谈不上赎买,只能抢。 问题是理宗的时候蒙元威胁未及根本,大家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如今形势不同了,再抢的话大家可以拍拍屁股投靠蒙元。 赵昰叹了口气,问道:“如今钱粮不足,可有良策?” “清吏治,劝农桑,振商贸,节用度,唯此而已。”江万载说了几句很正确的废话,却是缓不济急。 而陆秀夫、刘黻等人保持沉默,显然没有好办法。 赵昰扬起手中账本,问道:“若彻查豪强,但凡不法尽皆追究到底,籍没其家财,可能应急?” 江万载回道:“此乃下策,非迫不得已不可取,否则朝廷所至,遍地反贼,复国难矣。” “此时局势大坏,何妨更坏?”赵昰说道:“便以此间论,朕以三万亩地安三千户,募三千兵,不抵一豪强乎? 为保护家里田,军兵岂不拼命?再教以家国大义,谁人可敌? 但凡朝廷控制一地,巩固一地,所得之兵皆忠心不惧死,区区反贼何足道哉? 此时我等非是守江山,实乃打江山,然无论守还是打,不过争夺民心而已。 民心在我,则可复国,民心弃我,赵室自亡,然,何为民心? 天下黎庶万万,官绅豪强者不过十一,我收豪强之地分与黎庶,约定分成,再免苛捐杂税徭役等负担,终是以九击一,焉有不胜之理?” 忽必烈和赵匡胤差不多,倚重的都是官绅豪强之辈,基本不把底层百姓放在眼里的,如今赵昰打算反其道而行,以底层打高层。 当年贾似道带头献田,如今赵昰没田没钱,直接就开始明抢。 “天命者,民心也,民心不在,天命自失。陛下有此见识,堪比太祖太宗。”陆秀夫叹道。 刘黻皱眉想了片刻,说道:“陛下设想极好,只怕尚未实行便被卖了。” “太师以为如何?”赵昰问道。 江万载问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陛下死,臣随后。” “臣请主理此事!”陆秀夫请命。 “善。”赵昰点头道:“全权托付于陆相公也,陈文龙副之。” 刘黻犹豫片刻,问道:“若有遵纪守法之良善人家,如何处置?” 赵昰笑道:“如此人家定知忠义,劝其减租减息以助朝廷安定民心,朝廷从中选纳人才授官以报,而不愿者岂无奸邪事耶?” “叛乱定然迭起,若元虏又至,必死无葬身之地也!”刘黻叹道。 “正如太师所言,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也。”赵昰笑道。 赵昰想的很明白,寻常方式很难跟蒙古人打的,必须剑出偏锋。 这将是一场大冒险。 不然呢? 赵昰不认为以蒙元的人力和物力弄不出火药来,当双方武备拉平,拼的的就是意志和民心,谁能占据民心,谁就能获得最终胜利。 好在随行的军民都是忠义之辈,而且基本一无所有,不用担心他们发动叛乱,这大概是乱世下的唯一好处了。 十二 一棵白菜引发的血案 曙光未现,天色微亮,魏三娘抓起手边的篮子木棒,钻出了窝棚。 旁边无数乱糟糟的窝棚,老弱妇孺们都钻了出来,三三两两往远处走去。 很快,魏三娘身边跟了刘五娘几个年纪相仿的,都提着破烂竹篮拎着长短木棒。 木棒是用来防身的,也是用来挖土的,配合着石片,不论挖草根剥树皮都是好用。 没办法,官府只给麸皮半斤、米一把,不自己想办法补充一点,迟早饿杀。 走到野外,看着遍地都是埋头挖掘的人,刘五娘说道:“方圆十多里不见野菜,草根亦是不多,不若往远处去?” “处处都有人,太远了不值当。”魏三娘说道。 走太远或许会有更多收获,然而消耗的体力也多,真不划算。 刘五娘怏怏应下,走到水沟边,不时打量两下,看能否发现鱼虾。 只是不可能,这里距离城外不远,无数军民来往扫视甚至亲自下去,水里面跟篮子里一样干净。 突然,刘五娘眼前闪过一丝绿色,定睛一看,原来却是一颗巴掌大白菜。 刘五娘内心一惊,随即望向左右,发现没有旁人,立刻跳进水里,把白菜捡了起来。 “五娘好运气!”同行的看到这一幕,立刻喝彩。 刘五娘美滋滋地说道:“不知谁家丢了的,左右便宜了我,今日不去野外了,回去煮一锅汤,大家同喝。” “五娘豪奢!”几人喝彩。 魏三娘连忙说道:“须得低声,且遮掩一二,莫要被人察觉端倪,惹起争吵反而不美。” “三姐所言甚是。”刘五娘干脆把白菜塞进了衣服里。 煮不烂嚼不动的草根树皮哪有鲜嫩的白菜有滋味?偶得意外收获,几人也不去野外了,立刻往回去。 眼看到了城郊,一辆牛车迎面而来,几人连忙侧身退向路边,刘五娘未注意脚下有个土块,身子一歪跌倒在地,白菜也滚了出来。 “小娘皮,胆敢偷菜!”赶车的立刻跳下车,拽住刘五娘,骂道:“尔等流落至此,惯于偷鸡摸狗,今日须饶不得汝!” “大哥莫要误会,此乃我等……” “三姐莫与此贼啰嗦!”魏三娘正待解释,刘五娘跳起来,骂道:“尔等土贼,一草一木都把守着,直以为温州是你家的,须不知却是官家的,我等便不能动上分毫。今日凭空污人清白,便去见官,分说个明白。” “好个尖牙利嘴,这颗白菜却不是凭空掉下来的!”赶车叫道:“诸位乡亲,随我拿贼见官!流贼抢我等衣食,如今公然偷盗,必须驱赶出去!” 左近的本地人蜂拥而来,要拿刘五娘一行人见官。 刘五娘丝毫不惧,大叫道:“大家来看,土着欺负人!” 哗啦啦~大群流民围了过来,与本地人对峙。 魏三娘劝道:“区区一颗白菜而已,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什么一颗白菜?”刘五娘叫道:“他等素来欺压我等,旁的不说,只说米价便是本地人十倍有余。 若非我等父兄抗击元虏,他等能得安稳日子?如今他等不感恩便罢了,反倒把我等欺压,绝不能忍!” “笑话!”赶车的说道:“尔等来了,白吃白喝抬高米价数倍,偷鸡盗狗毁坏田地不计其数,官家登基之日尚有杀人满门的,若非尔等,我等自然安稳……” 双方各有后援,都不退让,越吵越厉害,身后的人起先是帮腔,很快发展到推搡。 突然,有人高叫道:“啰嗦甚么?打死这伙偷菜贼。” 话音未落,一块石头飞出,正中魏三娘额头。 魏三娘痛呼着倒地,当即鲜血淋漓。 “土贼,不给我等活路,拼了!”刘五娘怒吼着冲过去,一头把赶车的顶翻在地。 泥石纷飞,棍棒挥舞,双方数千人立刻厮打成一团。 “二十三人救治不及而死,重伤三十一,轻伤二百余。” “就为了区区一颗白菜?”赵昰打量着已经认不出模样的白菜,很是难以置信。 群架很正常嘛,哪怕后世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因为一颗白菜……实在是太可笑了。 陆秀夫回道:“非是一颗白菜,实乃双方矛盾深重,已然不可调和。 本地人把粮慌归咎于外来,外来者恨本地人排外,本就相互怨愤,加上有人挑拨,因此酿成惨祸。” “可能查出谁人挑拨?”赵昰问道。 陆秀夫回道:“左右不过豪强大户,想借民意施压,让陛下移驾福州。” “端的可恶!”赵昰恨恨地说道:“鼠辈深受皇恩,国家危难时不思报效,反而处处掣肘,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陆秀夫说道:“陛下暂且隐忍一二,待臣布置妥当,一网成擒而绝后患!” “哎,只盼此等事再不发生。”赵昰忍不住感慨。 因为一口闲气大家斗殴甚至杀人的,其实也能理解,人嘛,冲动起来可没道理可讲,但是因为一颗白菜……说到底还是本地人与外来者的矛盾,而矛盾的根源在于物资匮乏。 “陛下心忧黎庶,国之大幸也!”江万载走了进来,说道:“臣已安抚了百姓,此事告一段落。” “未知太师如何处置?”陆秀夫请教。 “勒令散开,另死者给粮一斗,重伤着折半,轻伤者一升。”江万载回道。 “乱世人命如草芥,徒呼奈何。”赵昰感慨。 江万载能把事情平了,说明百姓对赔偿大体认可,区区十几斤米,抵得上一条命……事实如此,又能如何? 刘黻说道:“若想此事不再发生,须得足够粮食,然症结在于人多地少,迁民往流求岛刻不容缓。” “明日先安排一部走海路往福州,待陈相公传回消息,即刻启程。”江万载说道。 赵昰说道:“便以赵溍为福建转运使,负责迁民事,如何?” “赵溍清正廉明,可。”江万载同意。 赵溍,德佑元年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元兵至,弃城遁,即便如此,看在他逃出临安南下投奔的份上,赵昰还是给予重用。 没办法,手下缺人嘛。 刘黻说道:“陛下明察,移民需粮食、铁器、药材等物资从何而来?” 赵昰看向江万载。 江万载说道:“明早江新领兵两千往福州去,后日可动手,即便有漏网之鱼,消息不至于入闽。” “好!”赵昰拍手称快:“今日死伤数百,皆其之祸也,早早发动,钱粮足用,军民归心!” 于是,几人就其中细节再商议了一阵。 早间的事情真的把大家刺激到了,哪怕证据不足,也要先搜捕了再说。 正商量间,张望北进来禀报,乡绅余季等人求见,有奏表奉上。 陆秀夫劝道:“陛下若不能忍,臣见之,当以大事为要。” 赵昰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还是控制不住情绪,便同意陆秀夫代替接见。 十三 一网打尽 “温州本地少人多,粮不足食,陛下驻跸于此,军民消耗无数,粮越发不足,因此怨怼日重。 今害命二十三者非区区一颗白菜也,实乃粮不足,而内外结怨也! 今有乡老余季等人,泣血椎心,拜请陛下移驾福州,军民随行就食,解温州粮荒,缓地方民怨……” 见陆秀夫读完奏表,余季说道:“陆相公,非是温州人不知忠义,实乃民生艰难,不得不为啊。 若陛下依旧驻跸温州,此类冲突定然层出不穷,彼时,无需元虏犯境,温州已然分崩离析。” 情不真意不切,威胁溢于言表,陆秀夫只当听不出来。 “余员外所言,中枢已然商定,明日便迁一部军民南下,太后宁王随行,然……”陆秀夫话题一转,说道:“钱粮不济,不敢强逼,为之奈何?” 余季内心一喜,说道:“臣为宋臣,自当号召本地乡绅倾囊相助。” “朝廷岂能亏待有功之士?”陆秀夫说道:“陈元行作恶多端,全家伏诛,籍田三万余亩。 诸位相公之意,尽皆发卖于民间,每亩地需粮三石,未知余员外意下如何?” “公私两便,此事甚好。”余季喜形于色,就具体出售细节请教于陆秀夫,再也不提让皇帝滚蛋的事情了。 一传十十传百,各乡大户人家纷纷前来询问消息,打算从中分一杯羹。 三石粮食不少,其实一亩地一年收获而已,能以这个价格换取家族长久不衰的根基,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了。 为了进一步压价,余季牵头,召集本地乡绅聚议价格,免得内卷而让朝廷占了便宜去。 “朝廷定价三石,以某之见,一石或许可以,因为朝廷太过困窘,若是我等不接,只能干看!”余季首先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有人附和,有人不为所动。 在场的大户也有三十来家,没来的也有二十多家,区区三万余亩田,怎么够分的? 不过余季敢牵头,自然有一套方案用来说服众人。 正商议时,有家丁进来禀报:“员外,有一队军兵叩门,说是来取粮食。” “朝廷军队要去福州,给二百石陈粮打发了去。”说完,余季看向众人,笑道:“早间一场冲突,朝廷见识了厉害,终于决定离开了。” “此乃员外之功,若非员外推了那么一把,未知拖延多久。”有人接道。 余季笑道:“恰逢其会罢了,实乃长痛不如短痛,未免乡亲苦楚,只能牺牲一些人了。” 原来早上的时候,哪个首先扔石头砸倒魏三娘的,正是余季安排的人,所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好让赵昰早日滚蛋。 如今不但目的达成,还能买下陈家的地,实在是意外之喜。 第二天,众多大户早早起来赶往县衙,准备瓜分陈家的三万余亩田。 永嘉县大小官员逃散一空,州衙被赵昰改为行在,县衙就成了中枢日常办公地点。 此时,陆秀夫站在县衙门口,笑容可掬地感谢各位大户的捧场。 各自落座,茶水奉上,又是一阵寒暄。 “诸位贤达。”见不再有人进来,陆秀夫清了清嗓子,说道:“往日里朝廷并不曾亏待,诸位因此积累的无数家财,富贵连绵不绝,今日国事艰难,该诸位倾囊相助了。” “此乃我等分内之事,必不教相公失望。”余季带头表态:“昨日已经出了二百石粮食,今日再给三百石,其他乡贤也有此数,必不教朝廷为难。” “如此甚好。”陆秀夫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茶杯。 端茶送客?众人正不解其意时,只见张双国带着百十个军兵走了进来。 余季脸色一变,站起来喝问道:“相公此乃何意?” “何意?”赵昰排开护卫,走到堂内,把白菜扔向余季。 余季视若无睹,只盯着赵昰,问道:“官家欲要强抢耶?” “朝廷如何能做抢掠之事?”赵昰冷笑:“余季煽动民乱,致使二十三人身死,几百人轻重伤,依律当严惩。 王士康开设赌坊,诱人赌博,逼杀人命十四条。 张贵以米出借,以布收回,取利六分,积日十倍不止,多有因此自杀者。 高龙纵奴行凶,曾当道打死人命,其子凶残,抢掠民女取乐,害命无数……” 随着赵昰念诵,众人立刻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念完后,赵昰又道:“朝廷办事,依法而为,但有冤屈,自可申诉,朝廷定然明察秋毫。 目下……左右,与朕拿下,全部拘押待审,但凡走脱一个,以渎职论处!” “唯!” 军兵应下,猛地扑向大户们。 “陛下,冤枉……”余季呼号刚出口,一个军汉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随即骑上去给了两拳。 这军汉一边打一边骂:“直娘贼,若非汝这狗贼挑唆,三娘如何死于非命?今日落到爷爷手里,必让你好看。” “魏大,莫要打死了,免得外间误会陛下!”什长卢老五说道。 “无妨。”赵昰说道:“区区害民之贼畏罪自杀,死便死了,值得甚么!” “陛下~不能如此啊!没了我等,乡野必乱,百业停摆,温州必衰啊……”有人哀嚎道。 赵昰懒得回答,从陆秀夫手里接过茶盏,美滋滋地品了起来。 白开水而已,配合眼前的景象,如同琼浆玉液,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 此时,余季家之外,张世杰带着一部兵马已经完成包围,内里的家丁护院慌做一团。 刀出鞘,箭上弓,更有军兵抬着撞木走到了大门前。 张世杰大喝道:“余季挑拨民乱,杀害无辜,往日又多恶行,罪在不赦! 今本枢密奉诏捉贼,识相的束手就擒,胆敢造次,定杀不饶。” 吱呀,大门洞开,余季夫人带人走出来,跪下磕头,叫道:“太尉,冤枉啊~” 张世杰不理,只回头看向本部人马,喝道:“此次抄家,所得皆为公用,但凡私藏、奸淫、无令杀人,立斩!” “谨奉令!”军兵应下。 张世杰一挥手,喝道:“但有反抗,杀无赦!全部拘捕,查封钱粮。” 军兵们立刻紧握兵器冲了进去,随即以伍为单位分开,开始搜捕人员,查封房舍。 数十个御前禁卫随着进去监督军纪,还有政事堂书吏进去寻找账本并同样检察不法。 三方联动,绝不给某些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嗯,绝对不是针对张世杰,虽说他的部下军纪较差,但是本人没什么问题的,此次监督,乃是针对所有军队。 相同或者相似的一幕,发生在整个温州范围内,一天之后,温州大户十去其九五。 事实上,统计在册的五十八家大户,只有三家幸免,真可谓一网下去,一干二净。 十四 恩出于上 “兄弟们,加把劲,这部分工事修好,我等便不再惧怕贼虏围城。” 青田县外,江钲一边甩着铁锹,一边呼喝着鼓舞士气。 左近军民高声应好,把铁锹甩的飞起。 青田县在瓯江中游,位处北岸,为了保证粮道与退路,江钲带人在城南开了两条沟,保证青田县城与瓯江联通,让江里的船可以直达城内。 工程量不小,然而他以身作则,军民齐心,速度确实不慢。 “总管!”负责巡逻的江大路跑过来,叫道:“温州运粮来啦~” “按律入库便是,何必大呼小叫?”江钲不以为意。 “三千石,三千石啊,非得总管亲自迎接不可!”江大路叫道。 “端无可能!”江钲说道:“中枢如何会有这么多粮食?” 驻扎青田县时,江钲收到的命令是自行就地筹集粮草,中枢每月只给一百石粮食。 讲真话,若非江家素有威望,且带着的多是抚州旧部,军兵早就溃散了,即便如此,江钲也只是勉力维持。 如今听闻温州一次性调拨了三千石粮食,江钲确实是不敢相信。 到了江边,只见五十多条大船在江边排成一排,每条船吃水颇深,显然是装了不少东西。 “三哥!”杨世耀迎上来,叫道:“小弟奉令押解粮草,三哥着人搬运。” 当时从临安逃亡时,杨氏把杨亮节次女杨二娘许配给了江钲的二哥江钰,后来江钰战死婺州,杨二娘随之投水殉节。 因为此间亲家关系,杨世耀称江钲为三哥,以示亲昵。 寒暄两句,江钲问道:“如何便有如此多粮食?” “好教三哥知晓,此乃陛下定谋,诸位相公协力,抄略温州大户所得。”杨世耀眉飞色舞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恨恨地骂道:“直娘贼,端的该杀,便是余季那狗贼家就有粮食四万余石,别人草根树皮难以果腹,他家却用陈粮喂猪,端的罪该万死! 五十多大户,得粮近百万石,温州八十万亩田地,他们占了七十五万,工坊、山林、水泽更是不计其数。 目下温州正在分田分粮,百姓感恩戴德,踊跃投军,后续会有三千援军送来,中枢正在商议是否派军控制台州。” “百姓踊跃投军,目下我军人数高达两万,虽说野战不堪一击,守城却是绰绰有余。 台州有临海江为屏障,易守难攻,且有水道为退路,可守!”张世杰唾沫横飞。 粮为将胆,一下收获近百万石粮食,张世杰的心思一下子就野了。 “有天雷坐镇,守城不难,且占据台州后,可按照温州计策清理大户,兵员粮食激增,又可屏蔽温州,实乃两全其美。”赵吉甫说道。 “我等因兵力不足,不得不收缩至温州,今粮足兵广,可据守台州!”江万载说道。 “既然都认为可守,便出兵据守!”赵昰下定决心,问道:“谁人为将,谁人为官?” “台州在手,温州无忧,臣愿领兵前出,必不使元虏越临海江一步!”刘师勇请命。 “臣愿知台州,辅佐刘节度据守城池,若我差池,提头来见。”陈文龙说道。 “陈中丞督查地方,又有许多案件审理,走脱不得,昨日从政郎林景熙来投,可权知台州。另以陆秀夫为宣抚使,照温州例清理地方。”江万载说道。 赵昰说道:“宣林景熙。” 等待时,刘黻送上了林景熙的简历。 度宗咸淳七年(1271),林景熙由上舍生释褐成进士,受泉州教官,历礼部架阁,转从政郎,临安投降,弃官归乡。 昨日大军清扫大户,林景熙上书称赞,并请出仕。 赵昰看不出林景熙能力如何,只能等面试再看。 不一刻,林景熙进来。 见礼之后,赵昰问道:“朝廷欲复台州,卿以为如何?” “此乃上策!”林景熙说道:“台州有险可据,当为温州屏障,欲坚守,关键有三。 其一,清理内政,效仿温州分田分粮,巩固民心,其二,控制临海江,粮道无虞,其三乃是迁民于南,以免元虏驱民为先登。余者,上下一心,据城死守而已。” 赵昰又问道:“朕欲以卿知台州事,可乎?” “唯死而已!”林景熙拜下。 “善!”赵昰颔首,说道:“拟诏,加林景熙端明殿直学士,权知台州事。加刘师勇太子少保,迁浙江制置使,驻军台州。 加张双国直秘阁,判台州事,兼知黄岩县事。陆秀夫为两浙宣抚使,行清理地方事。加江钲合门宣赞舍人,右武大夫,处州制置使,加张望北武翼大夫,温州防御使。” “臣奉诏。”林景熙拜下,说道:“陛下威仪日隆,军民咸服,然地方多遗贤,未尝恩泽,臣请陛下开恩科,既能补朝廷人才之不足,亦可安定地方人心。” “善,卿所言甚是。”赵昰从谏如流,说道:“通传温州、台州、处州三地,十日后开文武恩科,各地来试者,一体纳之。 迟来者可自投集贤阁,量才德以用,务使野无遗才,人尽其用。” “臣奉诏。”众人应下。 人事既定,立刻草拟诏书,用印后送达当事人。 刘师勇赶来谢恩,随后整点四千军兵,分水陆两路直扑台州,林景熙与张双国随后而行,并押解粮草。 第二天,百五十艘海船次第起帆,顺江而下。 第一批一万五千移民走海路去福州,略做休整并补充一部分物资后,将前往流求大岛进行开垦定居。 送走船队后,赵昰回转,与杨氏告别。 杨氏扶着赵昰仔细打量了一阵,感慨道:“大哥日益壮大,甚好。 为娘离去后,当记的按时饮食,冷则增衣热则减,莫要疏忽。” “娘娘宽心,孩儿晓得。”赵昰应下。 杨氏把赵昰拉到近前,压低声音说道:“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谨记。” “孩儿省得。”赵昰回道。 杨氏的意思是不论惩罚还是奖励,都需要经过自己的手,这样才能保证皇帝的权威。 更明白地说,那就是江万载等人提意见,赵昰批准执行,此乃恩出于上,为君者第一条要记住的。 十五 丈夫死忠义 “泉州知州田真子不足为虑,可虑者福建安抚使兼沿海都置制使蒲寿庚及其兄! 他等出身胡人,天然亲近蒙古,不可招降,务必族其族,尽收其船。” 对于赵昰的暴虐命令,江万载没有多问,只道:“臣遵旨。” 赵昰本以为江万载会追问原因,没想到这么干脆,这让他松了口气。 实在是不好说。 目前为止,蒲寿庚只是奉诏而降,尚未屠杀宗室,这可不是痛下杀手的理由。 谢太后和赵?生死操之人手,不得不降旨诏令各地投降,而各地投降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 要是以这个为借口杀人,那么所有降元的只能选择跟赵宋死磕到底,这不符合大局,所以温州杀大户都不提他们有降元的亲戚,只说作奸犯科。 对待蒲寿庚一家也是同理,不能以降元为借口。 要知道当下局面,蒲寿庚奉诏降元颇有人给予赞誉的。 当然,作为泉州最具权势者,家丁过千,真要杀不愁找不到借口的。 大约是看出了赵昰的小心思,江万载说道:“其抗拒天军便是死罪,且其多海船,朝廷急需,非杀之不可。” 赵昰拉着江万载的手,说道:“一切托付于太师,大小事皆可自决。” “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重托,尽收福建广东为根基。”江万载回道。 君臣叙话结束,江万载告辞上船,赵昰目送江万载左舰消失方才回头。 张世杰说道:“陛下,目前各臣坐镇各地,皆有安排,臣亦当北上联络李庭芝。” 赵昰拉住张世杰的手,说道:“卿之忠勇,朕心知肚明,然波诡云谲,人力难有作为,此去当多听陈翌等人意见,勿要独断专行。” “臣谨遵圣谕。”张世杰回道。 李庭芝一直没能传来消息,在张世杰力求下,大家决定派他去看看,顺便试一试从海上袭扰蒙古人。 鉴于张世杰海战实在不怎么样,赵昰做主,给他弄了个参谋团,为首的就是陈翌。 陈翌本是海商,高丽、日本、占城都跑过,精通海事,有勇力知兵法,其实作为十艘船的都统毫无问题。 不过张世杰领兵出征,陈翌只能为副。 这是制度,哪怕张世杰带兵打仗也就那么回事。 赵昰说道:“朕年幼,离不得卿之辅佐,此去当以安全为要。” 张世杰拱手,道:“陛下错爱,臣惭愧。” 赵昰又道:“世事艰难,无人可用,卿为枢密使却不得不冒险北上,实在无可奈何。” 张世杰说道:“臣为武将,舍却残躯别无报答陛下之厚爱,此去不成功便成仁,唯死而已。” 赵昰看向陈翌,说道:“枢密脾气暴躁,卿当忍耐一二,注意劝诫措辞。” 陈翌回道:“陛下放心,臣在枢密在,如此而已。” 殷殷嘱托一番后,赵昰目送张世杰等人上船离开。 总计十艘船,一千余人,这是目前能给张世杰的最高配置。 毕竟移民流求需要更多的船只,而不论江钲守青田还是刘师勇守台州,同样需要船只协助。 于是赵昰身边只剩下了陆秀夫、刘黻和陈文龙三人辅佐,好在温州一切事情都上了正轨,杂事并不多,几个人倒也忙得过来。 就在张世杰北上的同一天,扬州城外,元军征南都元帅兀良哈·阿术领着大军在城外列阵,而李庭芝、姜才等人自然严阵以待。 阿术并未攻城,而是让放出一人去劝降。 他叫赵淮,赵溍之弟,原淮东转运使,驻守溧水不敌而城破被俘,因与李庭芝旧识,阿术许以高官厚禄令其招降。 被松了绑,赵淮活动了一番气血,慢慢走到了护城河边。 李庭芝很快认出了赵淮,还是毫不留情地下令:“弓箭手准备,但凡招降,射杀当场。” 老对手了,阿术攻城不下,多次派人劝降,李庭芝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毫无妥协之意。 赵淮到了城下,叫道:“庭芝,大丈夫死则死耳,勿降。” 阿术脸色一变,喝道:“来啊,杀了这厮!” 左右弓手策马而出,对着赵淮乱射。 赵淮恍若未觉,继续叫道:“新皇温州继位,国朝后继有人,当坚……啊……” 话未喊完,箭发如雨,赵淮被射杀当场。 李庭芝紧紧地握着刀柄,沉声说道:“元辅忠义,吾辈楷模也!” 姜才恨恨地骂道:“忠臣良将死于非命,壮志难伸,可恨先有贾似道、后有陈宜中,皆鼠辈也!” 李庭芝收敛了情绪,说道:“闲话休提,通告全军,新帝立于温州,我等坚守,必有回响。” 随着消息传达下去,本有低落的士气略微振奋了一些,不过效果有限。 大家之所以坚持,不过是因为李庭芝以身作则,姜才冲杀在前,是因为两人的人格魅力,而不是因为远在天边的皇帝。 可以说,城中军民只认李庭芝而不认识赵昰,除非赵昰能够给城中送来粮草。 城下,阿术知道没有强攻破城的机会,便下令退军。 说内心话,他是一点都不着急。 扬州城被团团围住,里面的人死一个少一个,而且粮草不济,迟早能够困死。 顷刻间,元军退去,只有赵淮的尸体被留在了护城河之外。 同一日,镇巢军(巢县)城外,宁武军节度使,淮西安抚、制置大使,兼知黄州的夏贵单骑到了城门外。 城门洞开,夏贵家僮出身的守将洪福走了出来,与夏贵面对而立,沉默不语。 良久,夏贵开口道:“如今太后与官家降元,我等人事已尽,当为自己作打算,且区区一城,何以为持?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若降了朝廷,阖家安泰,富贵不缺,岂非公私两便。” 洪福说道:“主人得朝廷恩宠,坐镇一方,可谓位高权重,富贵尽享,今八旬而举淮西三府、六州、三十六县以降,可谓晚节不保,何至于此?” 夏贵说道:“朝廷势大,宋室已亡,天下自当归一,此乃天命也!逆天而行,终不得善终。” 洪福说道:“小人得朝廷信用,镇守地方,自当尽心竭力,大丈夫死忠义,何足惧哉?主人无须多劝。” “既如此……死吧!”夏贵突然抽出腰刀劈向洪福。 洪福往后一滚躲过偷袭,正待反击,忽然听到一声呐喊,千余元军从地下钻了出来,各挺刀枪杀向城门。 “老贼,恨不能食汝血肉!”痛骂一句,洪福抽刀在手,迎上元军。 只是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大军冲倒在地,城内守军慌忙应对,只是没了守将,城外元军大部又至,终究是难以应付。 十六 心定当了 “战场之上,并排而进,列队而退,无闪转腾挪之空间,对面刀劈枪刺,唯以以刀劈枪刺还之,快者活,慢则死。 是以只要练习两招,刀劈与枪刺,记住,手要稳……” 赵昰站在一众少年排头,努力端着木枪,锻炼着膂力。 如今已经是三月十二,所有原料已经全部制备成了火药,赵昰便让自己的亲卫一起训练。 皇帝亲自参训,少年们备受鼓舞,个个士气高昂,连带着城内军兵都是振奋,不论训练还是警戒都是精神抖擞。 白日训练,晚上读书识字,赵昰是把少年们当做军官来培养的。 到底才八岁,一刻钟后赵昰便已经力竭,为了不伤身体健康,赵昰退到一边休息。 不一刻,蔡氏带着人送来了饭菜。 赵昰并不先吃,等教头解散全军后,给大家分饭菜。 众少年排队取食,接住赵昰舀的饭菜后免不得说一句“多谢陛下”。 “努力训练,杀尽贼虏!”赵昰勉励一句。 到最后,所有人吃上饭后,赵昰自己才开动。 米饭管够,菜是青菜、豆腐加肉丁的乱炖,若非清了温州大户,决计供不起这样的饭菜的。 吃完饭,继续训练。 这时,杨世昌跑过来,说道:“陛下,陆相公有请。” “吴阿大,主持训练。”赵昰吩咐了教头一句,随着杨世昌走出了校场。 杨世昌压低声音说道:“江钲遣人来报,元将刘深遣前锋军三千进抵青田县外,战事就在眼前。” “早有预料。”赵昰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波动。 元军不来,是日思夜想,食不香寝不安,如今来了,一颗心倒是定当了。 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唯有死战,战胜者生,败则死,如此而已。 到了州衙,陆秀夫、刘黻、陈文龙和赵吉甫四人迎了出来。 赵昰说道:“战事将起,虚礼便免了,进去说话罢。” 进到里面,赵昰给各人赐座后,开始议事。 “江钲遣快船来报,元将刘深兵出处州,其三千前锋已抵青田城外。”赵吉甫再次强调了军情。 赵昰笑道:“却不想今日才至。” 赵吉甫说道:“非是刘深不愿早来,而是婺州之战受创颇重,不得不整修,如今卷土重来,其势凶猛。” 当初离开临安时,追杀二王的是范文虎,后来进入婺州,追杀者换成了刘深。 刘深,宝坻(天津宝坻区)人,于宋元鄂州之战立功晋升,在这两年攻打南宋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官位扶摇直上,如今得授昭勇大将军、和州达鲁花赤、佩金虎符、管军万户,可谓位高权重。 二月中旬时,与江万载部血战于婺州,虽然获胜并使江钰投水自杀,然而本部人马损失惨重,不得不停留婺州休整。 赵昰说道:“太师虽然已经南下福建,江钲亦是非同小可,其与刘深有国仇家恨,且兵精粮足,据城而守不难。” “青田县有兵六千,其中五千为新兵,江制置压力不小。”陆秀夫说道。 “得益于陛下指点,青田县如今存粮两万八千石,可食至夏收之后。”赵吉甫说道。 粮食确实足够,兵就算不上精锐,不过大家能做的不多,因为温州四千兵中,有三千都是新兵,无法给予支援。 赵昰问道:“台州如何?” 赵吉甫回道:“刘节度已经控制了城池,正在整顿城防,招募军兵,囤积粮草,对面的范文虎正屯兵对峙。” 赵昰笑道:“朕倒是希望伯颜托大,以范文虎为将攻打台州。” 范文虎本为吕文德女婿,因为奉承贾似道的好,得升都统制,后累至御前禁军副都指挥使,去年范文虎降元,得授两浙大都督府参知政事。 今年二月,范文虎追杀二王为驸马都尉杨镇迷惑而错失二王,后范文虎以部将张全守台州而返。 纵观范文虎履历,可以发现其人战无不败,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就说张全已经占领台州,结果刘师勇一个突袭就拿下了城池,可见范文虎是个什么货色。 而此时范文虎没敢跟伯颜说台州丢了的事,在狠狠责罚张全一顿后,要亲自领兵收回台州。 而青田县外,处州知州祁全顺着吊篮进了城,在军兵监押下见到了江钲。 江钲首先拱手,说道:“祁知州,别来无恙。” 祁全掩面说道:“此来并非本意,实不得不来。” 江钲安慰道:“非是你负朝廷,乃朝廷负你,若非如此,知州到不得我面前。” 当时赵昰等人入处州,州内之兵全部带走,祁全就是想据城而守都不可能,刘深兵来,又不想死,可不是只能投降了。 也因此,祁全奉令来招降,江钲没有直接斩杀以明志。 祁全拱手说道:“江制置之意,我已知,就此回报。” 江钲劝道:“知州若是不想回,可留在此间,前往温州亦可,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亦是求贤若渴。” 祁全摇头说道:“且不说家小尽在元境,便说如今局势,元国远胜于宋,定然混一天下。 陛下虽英明果决,然天命如此,不可违也,我之本分已尽,当为个人与家小前途思量。” 江钲点点头,说道:“人各有志,不好强求,知州请回,告知刘深,某要报仇,让其洗干净脖子!” 祁全拱拱手,转身离开。 招降失败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影响祁全继续做知州,元军也没有立刻攻城,而是屯住城下,征集民夫准备器械,没有三五天是不会展开行动的。 元军兵临城下,显然是威胁不到流求大岛的,当船队开进图兴河(浊水溪)时,万余移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尽管这里只是荒野,还没有家园,但是放眼望去颇多可开垦的土地,最重要的是从今日起不再颠沛流离,可以安心居住耕耘。 而在泉州,江万载扶着刀,大步走进了市舶司衙门里。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蒲寿庚被军兵押着跪在地上,其兄蒲寿晟躺在旁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看到江万载,蒲寿庚怒吼道:“朝廷不宣而战,此乃王道乎?” 江万载说道:“争夺天下,王霸道杂之,尔等抗拒天军,死不足惜!” 蒲寿庚叫道:“我等奉诏而降,何错之有?” “孤儿寡母委曲求全不得不为,尔等世受朝廷恩典,获利颇丰,却因一己之私而忘忠义之道,有何脸面争论?”江万载挥挥手,道:“枭首传示各地,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左右军兵立刻把蒲寿庚拖了出去,枭首后把首级送去地方,用以警告叛逆。 江万载的事情还有很多,招降纳叛,选贤任能,最重要的是收集船只、粮食以及火药原料。 十七 只好卖了这条命 “臣领兵至泉州,叛将蒲寿庚紧闭城门,并集结家丁与城中军兵把守城墙。 臣劝降无果,即刻挥军强攻,其军器精良,军兵敢战,三战而不下,后臣以天雷兵随之上前,以天雷轰击城头,叛军惊惧逃窜,泉州乃克……” 赵昰放下江万载的战报,笑道:“好啊,泉州即下,福建可定也!” 赵吉甫说道:“全赖陛下神术,太师因此旗开得胜,只是一战而用天雷四百,实在太多。” 江万载强攻损失了千余人后,用掷弹兵轰击城墙,因此大军杀入城内。 蒲寿庚领兵巷战,宋军遇阻后继续用天雷开道,这一用就收不住了,拢共一千个手榴弹,用去了四百多个,将近一半的库存。 用的太快了。 赵昰说道:“好在泉州、福州又送来万余斤原料,可以补充,否则元军大兵犯境,实难抵挡。” 赵吉甫说道:“陛下不必忧虑,目下泉州已下,广州、惠州、潮州稳定,福建广东恢复之日不远,陈相公已经安排流求定居,退路无忧,一切都在好转。” “时不我待啊。”赵昰感慨,却又无计可施。 青田、台州都是大军压境,福建与广东之外何尝不是遍地元军。 只待忽必烈稍微正眼看赵昰一眼,就是八方受敌的局面。 然而目前实力就是这个实力,也没法凭空变出来粮食和兵员,只能按部就班地发展。 闲话间君臣出了城,赵昰下车,在张望北的陪同下信步而走。 新一批原料抵达,亲卫们又忙碌开来,赵昰趁机出城来看看民情。 对此大家都是同意,多看看才能体察民情,免得培养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来。 田野里,农民或给田地补水、或除草,也有一些在补秧,男女忙碌,大点的孩子跟在后面帮忙,小孩子们就放在田头的树荫下,任凭其爬来爬去。 忙累了,站起来捶捶腰,继续忙,渴了,就在水沟边随便喝两口。 赵昰见了,皱眉说道:“百病由口入,这沟里的水看着清澈,其实多有病气,应当教导百姓喝开水。” 赵吉甫与张望北相视苦笑,并不搭话。 赵昰看见,问道:“我所言有误?” “好教官……人知晓,百姓不是不知道喝开水的好处,只是负担不起。”赵吉甫回道。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赵昰明显不信。 你要说吃不饱饭,那是因为粮食不够,开水这玩意又不要钱。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是第一位,为何?没有柴,空有粮米只能徒呼奈何。 收集柴草需要很多时间,若要煮一锅开水,没有半个时辰是决计不行的。 普通人家,男耕女织,哪有功夫浪费呢? 便是城里,一捆柴也要三五十文,而仅仅两日之用,除豪奢富户,寻常人家只能自行打柴,然城中户口众多,城池周围无采集之所,须得往远处去,耗时极多。” 总结一下,大体就是燃料难得,百姓基本不可能实现开水自由。 发现自己还是犯了“何不食肉糜”的错误,赵昰不由苦笑,随即又庆幸自己身在帝王家,虽然国事艰难,却不用为饮食担忧。 张望北突然说道:“据说当初开封城里,家家户户以煤生火,火力日夜不绝,可以开水为饮,端的快活。” 赵昰能说什么?只能感慨生产力落后,好想法都是空想。 想想后世,谁会为开水发愁呢?大不了喝快乐肥宅水嘛,真着急了,自来水也不是不能喝。 带着这种“何不食肉糜”的感慨,一行人走到了一座村庄外。 只见数百号人围在一颗大树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发现赵昰感兴趣,立刻有禁军前往,开出一条路来。 村民本来颇为不满,看到赵昰带着护卫和随从,知道这是谁家的大衙内,便把怒气憋着。 走进去,只见一个书吏扶着一块石碑,道:“乡亲们,这可是官家亲笔御书,具体内容记好了,可是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 种田者唯交田税,无支移、折变,并废丁钱、杂变、和籴、和买、徭役等其余杂等赋税。佃官田者佃租为收获四成,无税,从军者减半,户不灭,佃约不破。自耕田者,千亩以下者税三成,田多千亩税加一成,从军者依次递减一成。租赁他人田地者,佃租不得超过五成,田税由田主负担。立石刻碑为凭,天下见证,如有违背,人神共弃!宋第十七位皇帝赵昰立,挽国元年二月二十七。” “好~官家仁义。” “官家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且莫太早得意!”书吏压下了百姓欢呼,继续说道:“如今什么情况,大家都知晓,元虏虎视眈眈,青田、台州已接战,国土沦陷大半,温州迟早遭遇战火,别想着能够安生。 如今官家仁义,只收佃租四成,免去了所有杂税徭役,实乃亘古未有之仁义。 好日子就在眼前,大家却不能坐等着享福,元虏来了,还能把这宋国皇帝的石碑给立着?免不得又是从前的景象。 乡亲们,为了分到家里的田地,为了子孙后代不挨饿,定要保着官家坐稳了江山。 年轻的,拿起刀枪杀贼虏,即便死了,也好过半死不活地苦捱,打赢贼虏,家里老小安泰度日。” “官人莫要啰嗦,只说哪里可以投军?”一汉子叫道。 “州里县里都有募兵处,去了就给粮食一石安家,若是立了功劳,以官家仁义,必然不会亏待……” “是真的,真给一石粮食!”吆喝中,一个汉子挑着扁担走到近前。 有人问道:“季老三,汝如何投军去了?” “佃了官家十亩地,只好卖了这条命去!”季老三回道:“官家仁义,官人们也痛快,只要投军,先把粮食挑回来,再去集结,我可不能失约。” “三哥遮奢,带小弟一个。” “你家就一个继承香火的,凑什么热闹?”季老三呵斥一句,又道:“余丁去,保爹娘兄弟快活,又能搏个前程! 去了有牌子,挂在家里,等收租收税的可以按约减免,招兵的官人说了,若是说话不说话,拿刀枪干他娘的!” “官家大气,走,投军去,不去不是好男儿。” “同去,同去!”十多个青年吆喝着,结伴出了村子。 也有爹娘不舍得,拽着不让走的。 “别人去了,只缴两成租子,偏我家缴四成,有何面目见人?” 这话一出,爹娘不好阻拦,只得带着不舍松手。 见状,赵昰悄悄退出了人群。 赵吉甫感慨道:“民心可用,若列祖列宗如此,何至于今日?” 赵昰能说什么?说赵大赵二没把百姓当人,合该如此? 二十世纪,田税都免了,种田还给补助,如今的三四成却能让百姓卖命,只能说,老百姓还是太容易满足了。 十八 人各有志 咚~咚~咚~ 战鼓雷鸣,一部元军缓缓向前,举着盾牌遮蔽着弓弩手。 城头上,看元军进入射程,江钲猛地挥手,喝道:“放箭!” “放箭!” 呐喊中,军兵搭箭张弓,对着城下射去。 立刻,元军阵中响起惨叫,军阵仍然缓缓向前走了十来步,元军弓箭手进入射程,立刻抽箭张弓,对着城头乱射。 只是有城墙与布幔遮蔽,只有直射的神射手才能造成伤亡。 箭矢漫天飞舞,惨叫连绵不绝,望斗上的刘深不为所动,挥手喝令民夫去填壕沟。 民夫们扛着土袋,举着木板,战战兢兢地不敢动弹。 “往前,迟疑者杀!” 督战队持刀挈枪,大声吆喝着驱赶民夫往前,但有走的慢的,立刻刀枪齐下,杀死当场。 尚未到得护城河之前,先进入了箭雨笼罩范围,无数民夫被射翻在地,哀嚎遍野。 “填入三袋土可回。” 听到呼喝,民夫加快了脚步,冲到护城河前就把土袋扔了下去。 “放箭,放箭!”城头呼喝不断,箭如雨下。 民夫被射中跌入河中,后面的也不管死没死,直接扔下土袋。 “把尸体填进去,一具尸体抵两袋土。” 听到督战队呼喝,有胆大的民夫立刻去拖尸体。 “我没死,我没死!”有被拖住的挣扎着惨叫。 心软的就此罢手,心狠的抡起木板砸下,当即把手里的人了账,只是没了木板遮蔽,免不得吃上一箭。 待到中午,护城河将将填了三成的模样,民夫已经折损大半。 刘深冷冷地下令:“鸣金收兵,再去征集民夫。” 收兵回营,伤兵好歹还能有上药,民夫只能硬抗,抗得过去活,抗不过去就死,没人在意。 下午,大队骑兵出营,去左近乡村收集民夫。 “不拘老弱,一概征集,抗拒者以附逆者论处,格杀勿论!” 命令一下,注定无数家破人亡。 刘深急啊,他官职很高,但在南征军中却排不上号,但凡有人来接管军务,擒获帝王的功劳就轮不到他,因此急切地要打破青田县,再去打温州。 与他相比,范文虎就悠哉多了。 城外三十里扎营,从周边乡村取了民女饮酒作乐,根本就不着急。 他一个降臣,招降纳叛当仁不让,攻坚克难能免则免,最重要的是享受生活,否则拥兵数万又有坚城倚靠,何苦投降蒙元呢。 而在泉州,江万载收纳了降兵后,以李钰为泉州知州,再以翟国秀为偏师统兵三千攻漳州,自己领主力直驱南剑州。 而在广州扩军至一万的江璆也领军出发,攻打肇庆府和英德府。 相对于江万载有火药助阵,江璆只能凭实力硬刚,局面注定会艰难许多。 而流求大岛上的陈宜中同样不容易,在撒下第一把种子后,与其弟陈自中相拥而泣。 “筚路蓝缕,今日方知创业之苦也!”陈宜中泣不成声。 陈自中推开老大哥,说道:“兄长莫要激动,如今开田不过十亩,建房不过百间,禾苗未出,工矿未立,任重而道远矣。” 相对于陈宜中的跑跑跑,陈自中为二王坚守分水关,关破而死,不论忠义还是胆气都是没得说。 此番开发流求,若非陈自中陪伴鼓舞,怕是陈宜中又要跑路。 兄弟俩感慨时,一兵跑过来,叫道:“天子诏书至,陈宜中、陈自中、苏刘义接诏。” 陈氏兄弟相视一眼,一边派人去叫苏刘义,自己行礼等候宣诏。 “宋复陈宜中右丞相并召还朝敕。 制曰:波涛诡谲,冒死渡海求生存之地,荒岛悠远,艰难安民于未开之所,唯陈宜中至公至诚,披荆斩棘,开流求有功。今加赠太子少保,复左丞相之职,并罢流求宣抚使差遣,召回中枢主持朝政。 挽国元年三月。” 陈宜中听了,美滋滋地谢恩接了诏书。 本以为流求安全,因此屁颠颠跑来,却不想鸟不拉屎的地方,餐风露宿,端的是苦不堪言。 如今温州有台州和青田县拱卫,安全无忧,自然可以回去。 苏刘义同样被召回中枢,迁任枢密副使,陈自中赐同进士、授温州刺史、流求都总管,负责流求开发。 而在温州,赵昰正在监考。 端坐在高座之上,顾盼自雄,感觉颇为威风。 校场中央,百余号考生或抓耳挠腮,或埋头作答,旁边有军兵持械监督,这监考之严格,亘古未有。 好在只有一道策论,其实书写量不多,半天就能搞定,不至于露宿校场。 享受了监考老师的瘾,赵昰觉得没意思了,想走又不好意思走,只能忍耐。 这时,杨世昌走过来,低声说道:“陛下,秀王回来了,同归者有谢枋得、黄震二人。” 赵昰向主考官刘黻点点头,起身离开出了校场,问杨世昌两人的简历。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信州弋阳(上饶市弋阳县)人,宝佑四年进士,除抚州司户参军,即弃去,次年复试教官,中兼经科,担任建宁府教授。 吴潜宣抚江东西时,聚众万余守信州,五年为建康考官,出题以贾似道政事为问,暗讥时事,忤似道,贬居兴国军,咸淳三年赦归,后以江东提刑、江西招谕使知信州,力拒元将吕师夔的围攻,信州失陷后流亡,听闻温州朝廷立,急急赶来。 黄震,庆元慈溪人,字东发,号文洁,人称于越先生,宝佑四年进士,授迪功郎、吴县尉,咸淳三年擢国史馆检阅,继因上疏建议停办僧道度牒,收回庙宇土地,以纾民力,触怒度宗,贬官三级,次年出为广德军通判,禁淫祀恶俗甚严,六年因指责郡守不法,被斥以挠政罪免职。未几改为绍兴府通判,有政绩,后历官提举江西常平仓司、江西提点刑狱、提举浙东常平茶盐、侍郎。 临安城破,黄震归乡隐居,赵与檡亲自拜访邀请而出。 刚进州衙,赵与檡领着黄震与谢枋得纳头便拜。 “诸卿免礼。”赵昰快步上前扶住赵与檡,说道:“秀王辛苦。” 赵与檡顺势起来,道:“臣不辛苦。” 赵昰又扶住谢枋得,道:“谢卿巡抚江东,然朝廷负了你,朕惭愧。” 谢枋得道:“臣弃地而走,有负忠义,愧对朝廷。” 赵昰说道:“局势败坏,卿独力难支,为之奈何?如今君臣同心,从头来过吧。” 说完,又扶起黄震,说道:“卿本可安居乡间,此番出山,前途未卜,实属不易。” 黄震回道:“陛下奋发,臣附骥之尾,唯死而已。” 赵昰说道:“卿且休整一番,待恩科试毕,同阅卷,如何?” 谢枋得感慨道:“天下纷乱,陛下尤不忘为国抡才,胜先皇多矣!” 赵昰微微一笑,不语。 子不言父过嘛,总是跟他的便宜傻老子比较,实在让人不好接话。 安顿了谢枋得与黄震,赵昰又问起了王应麟为何没来。 赵与檡回道:“其托言处置家中文稿,容后再来,臣不能辨别真假。” “罢了,时局倾危,人各有志,不得强求。”赵昰感慨。 就像这次恩科,不设门槛,几乎是只要识字就能参加,然而最终来的也就百多个人罢了。 别看福建广东正在扩张,然宋方势弱之局面,有识之士洞若观火,非忠义之辈决计不愿上这艘破船的。 十九 人才 铛~ 铜锣敲响,陆秀夫立刻大喝道:“时间到,诸生止笔,收卷!” 监考的军兵立刻上前,把所有试卷小心收起。 考生们交了试卷,各自如释重负,走出校场当即呼朋引伴。 因为多是温州本地人的缘故,倒也没有什么文武之间的隔阂,都聚在一起讨论试题。 “题目并不难,估计是陛下怜惜我等,因此放了水。” “想要答好殊为不易,目下国事颓唐,陛下奋发,必不喜空空之谈,非得言之有物不可。” 讨论中,考生们往酒楼走去,等待傍晚时分的放榜。 按照制度,科举有解试、省试、殿试三级,不但耗时久,还得三连中才能成为进士。 并且僧人、道士、吏人、罪犯是没有科举资格的,即便加开的恩科这些人也没有资格,但是这次不限定身份,而且速度快很多。 校场中,陆秀夫再次清点了试卷数量无误,随即押解试卷去了州衙。 到了州衙,赵昰与一干文武已经在等候。 陆秀夫见礼之后,奉上试卷,说道:“陛下,此次参考者百三十二人,文科四十六,武科八十六,试卷尽皆在此。” 赵昰道:“往日武试人少,如今却反了,足见民间拳拳之心,此时能来参试者,皆忠义之辈,朕以为全部录用,诸公以为如何?” 刘黻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不可使义士寒心。” “不可。”谢枋得反对道:“全部录用失去科举本意,公正有失,伤的是朝廷威仪,反而不美。” 赵与檡说道:“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时事易移,因势就变,臣以为陛下之议可行。” 谢枋得坚持道:“时局倾危,人心动荡,朝廷威仪更不能失,否则尽皆无视中枢,事不可为也!” 眼看双方就要陷入争论,赵昰打圆场道:“谢公所言甚是,然忠义之心不可冷,公何以教我?” 谢枋得说道:“臣以为各取一半,未中者陛下按才能赐官,如此两便。” 陆秀夫点头说道:“此乃老成谋国之策,请陛下纳之。” 赵昰是下意识地相信陆秀夫的决断,最主要是谢枋得说的有道理。 任何时候,朝廷的权威都是最重要的,若是所有人全部录取,恩科就是一场闹剧,这会破坏朝廷的权威性。 特别是赵昰才八岁,别人不免以为朝廷是草台班子,本来有心投效也不会投效。 这是赵昰轻忽的地方,就如他用文天祥为丞相一样,穿越者常犯的小错误。 赵昰说道:“便如谢公所言,取一半,余者赐给出身,只是授予何等官职,诸卿可有意见?” 刘黻说道:“武进士可为副指挥使,特别优秀者可为副都统、机宜文字,文进士可充实中枢、地方佐贰,特别优秀者可为知县。 赐出身者,武者可为副都头,文者可为校书郎、六曹之属。” “诸卿以为如何?”赵昰问道。 陆秀夫说道:“善,虽非高位,却可发挥才能,免于揠苗助长。” 常规军制,百人为都,五都为营,设指挥使,将兵法所为军制,三千人至万人为一都统,设主副都统,机宜文字相当于一军参谋,负责记录军机命令、提供意见。 初来乍到,作为副职实习一番,有真才实学的自然能够脱颖而出,死于战乱的算是命歹,属于战乱时代的自然遴选。 商议妥当,赵昰道:“既如此,诸卿一起阅卷。” 文武进士题目都是针对当前局势提供建议,这是很简单的题目,但是在场的都是官场大佬,想要打动他们可不容易。 比如一份试卷建议朝廷不拘一格用人的,只论述人才的重要性却不说如何选拔人才陆秀夫给予的评价是空泛,而一份建议朝廷降低盐价和房税以收城市居民之心的,黄震的评价是可用。 大家不在乎观点,只看措施,措施可行才能行。 百多份试卷,交叉评点,半天便完成了,大家再次合计一番,排定了名次。 此时,考生们已经聚集在州衙之外。 陆秀夫带人到了告示牌前,喝道:“暂且退后,容官吏贴榜。” 大家退后,待文吏贴了榜单立刻一拥而上。 “我中了!” “哈哈哈,第十名!” 中了进士的欢天喜地,大呼小叫,没中的免不得感觉沮丧。 这么简单的考试都中不了,以后也不用参加科举了。 待众人稍稍冷静下来,陆秀夫大喝道:“诸位,无论是否考中,陛下皆有赐宴,另外,落榜者可赐官!” “果真如此?”有人追问道。 陆秀夫不悦,呵斥道:“陛下金口玉言,岂容质疑?” “学生孟浪。”这人立刻认错。 陆秀夫离开,众人立刻围住朱晔和丁轶,纷纷送出恭贺后,又问起二人写的什么中了这文武状元。 朱晔道:“小弟谏言朝廷加强乡村治理,复置乡老、啬夫、游徼,其中乡老由乡民推举,不记名投票,职期三四年,轮换选举,免得权柄为豪强把持,而啬夫由经年老军充任,负责治安、巡查,同时操练乡兵,游徼由州府点选才干出色之小吏充任,政绩出色者可提拔为官。 三者配合,负责教化、税收、征兵、水利、上下沟通等事,又可相互监督,免得害民。” “子美兄之策切合时弊,选为状元理所应当。”众人赞叹。 历朝历代都有乡官,本朝自不能免,规定以一等户轮充里正,二等户轮充户长,负责赋税徭役的催缴,有缺额则有里正户长补足。 然而很快出现两个极端,要么因为税收徭役艰难而无人充任,要么大户操持权柄把负担摊给下面,害处多与好处。 朱晔论策提供了相当好的解决方案,被选为状元理所应当。 没等大家问武状元丁秩,又有文吏出来叫道:“文武状元策论出色,陛下诏令,公布于众,臣民俱观之。” 待两份试卷贴上,众人又去看。 只见朱晔试卷上御笔批示:“乡里安则国安,此策甚妙,当为国本。” “子美兄简在帝心,前途远大,恭喜。”众人又是恭维。 至于御字比较难看,大家也能理解,毕竟皇帝才八岁嘛。 随即大家又看丁秩的文章,其核心是给军队设置专门的政委,加强军队的思想教育,树立士卒的荣誉感,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 赵昰的评价是:“亘古以来,强军莫不因名将而起,余者足衣足食则足战,未见庸者以贫贱为强者。此策犹有不足,然可见强军之途径,试行之,或可以穷困为强师。” 但大家的评价是别具一格。 固有认知里,军兵钱粮给足就能卖命,如果能够加上严格军纪,那就神仙难挡。 荣誉感?立功升迁不就行了? 为何而战?当兵吃粮,卖命杀敌不是天经地义? 二十 吐血 “诸位,前方必有贼虏阻截,若有胆怯,此时下船不迟。”杨世耀叫道。 “虞候如何瞧不起人?”吴驰飞叫道:“我等蒙皇帝看重,派往前线作战,如今未到便退,有何面目见人?” 吴驰飞策论未过,只是个副百人将,与他一样的还有九个人,另外十人中八个副指挥使,两个机宜文字,都要进驻青田县的。 杨世耀除了送人,还要押送一批物资,因此带了四十多条船。 当船队进入处州境内,岸边出现了元军游骑,远远地盯着。 很快,船队进入一处拐弯处,这里两岸多浅滩,元军在北岸设置了五十余箭塔,待船队进入射程,立刻放箭阻拦。 杨世耀大喝着下令:“加速冲过去,莫要露头!” 船夫们立刻没命般划桨,要冲过箭雨笼罩范围。 吴驰飞叫道:“虞候,我等弓箭在手,何不反击?” 杨世耀叫道:“有船舷藤排遮蔽,损伤甚微,反击要露头,伤亡必重。” “也好杀一杀贼虏锐气。”吴驰飞叫道。 杨世耀叫道:“莫争闲气,我等任务乃是押送物资进城,只要青田不失便是成功。” “身具皇命,当以死报之,何惧之有?” 吴驰飞身旁一人怒喝着取弓箭在手,猛地探出身体,也不见瞄准,随手撒开,箭塔上一弓手栽落。 还没来得及放第二箭,对面箭雨笼罩,当场射成了筛子。 身上有甲,箭矢入不得守,但是脖子上一箭深入,眼看着就要没气了。 杨世耀气的吐血,骂道:“蠢货,兵战凶危,如何敢不遵号令?” 榜样就在旁边,众人不敢聒噪,老老实实地缩在船舷之后,好在船队很快穿越箭雨笼罩范围,再无伤亡。 到了青田县外,顺着人工河道抵达城下,查验文书、印信、人员后,还要校核口令,四者全部无误,水门打开,船只次第入城。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还没下船,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传来,恍若山崩地裂。 这是刘深再用回回炮轰击城墙。 江钲毫不在意,大笑着走过来,搂住了杨世耀,说道:“二哥,可有损伤。” 杨世耀悻悻地说道:“直娘贼,死了一个莽货,只可惜了一身好武艺。” 听说死了的弓箭考核为甲上,江钲同样感觉可惜,培养一个优秀的弓箭手可不容易。 不过也就这样,死的人多了,大家早习惯了。 杨世耀说道:“此来,又带了一千天雷,另外诸军兵身份牌,陛下敕谕,阵亡者身份牌供奉于江心寺内,国家不灭,祭祀不绝,香火永存。” 江钲向东拱手,说道:“陛下隆恩,臣等自当以死报之。” 旁边,正从船上取箭的军兵同样向东行礼,喝道:“多谢陛下隆恩。” 待江钲完成谢恩,杨世耀拉着他到了一艘船上,神神秘秘地说道:“有好东西,此乃陛下亲自指点之神器。” 江钲打眼观察,只见此物如同独轮车一般大小,似乎是床弩,然构造有区别,非是寻常床弩。 杨世耀介绍道:“此乃扭力弩,射程仅四十步,然准头上佳,又兼得结构简单,制造简易,两人便可搬运、架设、激发,最紧要在于,可以投射天雷!” “如此……如此……”江钲摸着扭力弩,激动的不能自己,良久才说道:“陛下睿智天成,国朝得此圣君,何愁不兴?” 杨世耀笑道:“一共八十架,另有随行工匠三十名,城中可自行制造,大兄是否要试射一番?” “理当如此!”江钲迫不及待。 到了校场,架好扭力弩,杨世耀取出一枚天雷来,说道:“陶制长管,内填火药十三斤,总重二十五斤,以扭力弩投送可至三十步,用来轰炸攻城器械绝对厉害。” “如此倒是不好随意试验。”江钲冷静下来,说道。 守城二十余日,城中伤亡过千,他都没舍得用一发天雷,此时岂能舍得? 而在台州,围绕着镇宁门的争夺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看刘师勇亲自带人冲杀,把元兵杀的节节败退,董文炳暗骂了一句废物,喝道:“董文用,蕫士元。” “末将在。”两人同时回道。 董文炳喝道:“各领本部人马,抢夺城门,若范文虎部阻碍,一体冲击。” 旁边,范文虎动了动嘴,没敢说话。 他正驻扎城外快活时,董文炳亲至,不但削了他的兵权,还削了他本人,现在屁股还疼着呢。 范文虎当然很气,却只能忍着。 董文炳可是忽必烈心腹爱将,昵称“董大哥”,可不是范文虎一个降将敢得罪的。 而董文炳也不愧是名将,抵达城外后,立刻联络城内大户为内应,约定今日开门,果然得逞。 只是范文虎部斗志太差,两千人居然控制不了城门,实在是让人无语。 没关系,本部人马出动,取台州就在今日。 两千马军,三千步军,顷刻间越阵而出,杀奔镇宁门。 见元军出动了马军,刘师勇连忙下令:“退回城内,准备巷战。” 且战且退,退到城里后,刚刚与范文虎部脱离接触,董文用已经领着马军冲入了城内。 街道两侧立着栅栏,当年贾似道用这招守住了鄂州,如今刘师勇故技重施,董文用也不在意,挥军冲击。 马蹄落下,房屋上的瓦片瑟瑟发抖,三千步军随后进城,蕫士元带兵去抢马道。 刚刚到了折角处,蕫士元看到上面扔下来几个冒着火花的陶罐,还没看明白,只见火光一闪,身体剧痛,再也没了知觉。 城外,董文炳正要驱动大军入城,只听轰轰轰如同天雷炸落一般的巨响发于城内,正不明所以时,城头冒出无数人影,往下扔东西。 轰轰轰~ 火光闪耀,声发如雷,拥挤在城门口的军兵扑倒一片。 “此乃何物?”董文炳大惊失色。 左右皆面如土色,无有能以言语应对者。 “跑啊~” “天罚,天罚啊~” 侥幸躲过第一波爆炸的元兵哭着喊着往外跑,手中刀枪扔掉,空出手就去扒盔甲,生怕自己跑的慢了。 城门外的三五百军兵倒是跑了百十个,城内的被炸得晕头转向,待到城门口发现城门已经关闭,真是插翅也难飞。 董文用被亲卫护着,伤而未死,见两千马军能站着的不过百余,不由惨笑:“征战经年,未有如此惨败,今入穷途,唯死而已。” 说完,抽出腰刀横在脖子上,猛地一拉,当即气绝。 董文用自杀时,两侧屋顶的掷弹手退下,弓弩手们接替位置,对着残兵败将猛射,片刻功夫后,余者全部射翻。 本部五千人马,两千范文虎部人马,内应几百,逃脱生天者不过百余。 噗~董文炳吐出一口鲜血,仰天而倒,昏迷之前吐出两个字:“退兵。” 五千人马犹可招募训练,亲儿子亲弟弟可不能死而复生,真的是太伤了。 城内,刘师勇哈哈大笑拍着林景熙的肩膀,说道:“德旸好计谋,一战杀其数千人马,董文炳必定吐血!” 林景熙笑道:“若无陛下神器,何敢行险?” “陛下身负天命,合该大胜,”刘师勇笑容不止,说道:“取将官首级送回行在,余者首级堆作京观,尸体焚烧后肥田。” 二十一 朕还是个孩子啊 三月二十八,天刚刚放亮,赵昰准时醒来。 蔡氏带着两个妇女送来洗脸水,又帮着梳理了头发后,开始吃饭。 鱼肉粥、煎饼、鸡蛋、炒青菜,都是蔡氏亲自动手做出来的。 “夫人一同用餐罢。”赵昰照例邀请。 “此为陛下准备,妾身不敢僭越。”蔡氏回道。 蔡氏一向恪守礼制,不要说同桌而食,连同行都不肯,而且饮食从不假手于人,事事亲力亲为。 为了不让赵昰从小学坏,选来的两个妇人都是年纪偏大没有姿色的,这让有心无力的赵昰颇为无奈。 正吃饭时,有禁卫进来,拜道:“陛下,太后遣人送信至。” “送进来。”赵昰扔了个鸡蛋过去。 禁卫接住,谢恩后出去。 不一刻,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长的颇为标志,看着柔柔怯怯的。 女孩到了近前,拜下道:“妾王氏蕙娘见过陛下,陛下圣躬安。” 赵昰呆了一下,说道:“免礼,太后如何让你送信?” 王蕙娘回道:“妾身之父本是泉州通判,因不愿降元被蒲寿庚所害,妾身往福州投奔外父偶遇太后。” 赵昰叹道:“原来是忠义之后,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幸得有尔父之辈,国家方能维持不倒。” 王蕙娘从袖中抽出书信,举过头顶说道:“太后亲书在此,陛下御览。” 蔡氏接过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异常后转交给赵昰。 赵昰拆开,前面一段是日常问候,吩咐他好好吃饭穿衣睡觉读书的,中间是介绍了王蕙娘的来历,最后告诉他,这姑娘留在身边,合适的时候可以用来侍寝,最好早点生孩子。 尴尬! 如今才八岁,小鸟还不会打洞儿呢,有心无力。 赵昰把信递给蔡氏,说道:“夫人以为如何?” 蔡氏快速看了,感慨道:“为人父母,皆是如此,太后苦心,妾甚有感念。 然太后关心则乱,陛下身体未成,过早亲近女色易坏了身体,彼时悔之晚矣,妾身自会禀奏太后言明此事,陛下勿忧。” 蔡氏又看向王蕙娘,说道:“然忠义之后不可薄待,陛下可以之为秀女,白日随侍左右,晚间随妾身学习女工,妾身亦是读过几本书的,可教授女诫之类。 陛下年幼,切不可过早行房,待得三五年后身体长成,亦要节制有度,不能放纵。” 我还是个孩子,你跟我讲这个?赵昰正尴尬时,又有禁卫进来,奏道:“陛下,台州军报,大捷!” “夫人安排。”赵昰立刻起身而去。 到了前面,只见诸大员都在,个个面带喜色。 赵吉甫迎过来,说道:“恭喜陛下,台州大捷,皆陛下用人得当。” 赵与檡说道:“端平二年(1235年),蒙古背盟入侵,至今四十六年矣,我军非有不胜之战,然一战而歼敌五千者,唯此而已。 能有如此大胜,实乃陛下得授神术,决胜于千里之外。” 会说话你就多说一些,赵昰笑眯眯地坐了,问道:“战报何在?” 陆秀夫立刻把战报送了过来。 “因为温州变故,台州仕绅豪强心怀怨怼,欲勾结贼虏投城以献,幸通判察觉端倪,后与知州商议,将计就计…… 贼虏进城,臣等以天雷轰击,立成齑粉,诚如陛下降雷霆之怒,神鬼辟易…… 经检点,得首级六千五百个,皆为精锐,此战过后,贼虏须休整三五个月方得南下。 又得俘虏辨识,得贼虏佩金虎符者董文用、蕫士元,董贼弟与子也,另有万户二人,千户六人,范文虎副将张全者。 其印信、旗帜、衣甲、兵器并首级皆送行在,请陛下品鉴一二。 另外缴获战马一百二十四匹,兵器甲胄无数。 臣堆京观,阖城观望,军民振奋,臣与知州通判坐于城楼,以马肉佐酒,颇为痛快。 只是火药消耗颇多,急盼陛下补充。 此战大胜,董贼惊惧而病发,元军退回绍兴府,臣欲分兵据守仙居、天台二县,以为犄角之势,请陛下派遣将官镇守。 臣俯首顿拜……” “痛快!”赵昰拍着扶手,说道:“张双国有智,林景熙有谋,刘师勇有勇,军兵官将敢死战,不重赏不足以彰显其功。” 一战歼灭元军主力五千,乃是第一次,四十六年以来,宋军未尝获得一块金虎符,而此次直接获得两块。 说起来,也是董文用倒霉,他本来是卫辉路总管,为押解江南缴获北上到了临安,顺路来看看董文炳的,没想到董文炳使唤惯了,直接就把他推进了天坑里。 不论战略和政治意义,仅以战果论,此战可排第一。 赵吉甫说道:“陛下,刘师勇战报尚需勘验,待确认无误方可奖赏,此乃制度,轻易不宜破坏。” “卿所言甚是。”赵昰从谏如流,兴致勃勃地说道:“既如此,先把战利品来看。” 立刻有禁卫把战利品送了进来,高级大将的兵器甲胄,质量都没得说,不过天雷之下,依旧许多孔洞。 旗帜多有破损和血污,赵昰不但不觉得碍眼,反而感觉这样才好看。 最好看的还是金虎符,其本质是兵权凭证,因底座刻有伏虎而命令,在元朝非有大功者不赏,非皇帝心腹近臣不赏,而董文用的是三珠金虎符,级别最高,蕫士元的两珠,差了点意思却依然珍贵。 按照赵昰的理解,金虎符大体可以看作后世将军们的军肩章,充满了高大上。 最后是十一颗人头,已经硝制,端的是栩栩如生。 这个时候,可没有人会说皇帝才八岁,不宜看这些狰狞恐怖的首级,免得产生心理阴影。 一边看,赵昰一边感慨:“若是获得忽必烈首级,必流传后世,当做传承至宝。” 陆秀夫说道:“陛下,若擒获忽必烈,当给予国公位以养之,此乃仁君所为。” 赵昰点头,说道:“果有彼时,卿当操持此事。” 灭国不绝其祀嘛,远古流传下来的老传统了,可谓既当又立的最高境界。 所以一般来说,俘获对方皇帝都不会当场干掉,最多跟赵二一样让李后主悄悄病逝。 大家心满意足地看完了人头,自然要给赵昰放一些彩虹屁。 臣子取得的成绩都是因为皇帝英明神武的指挥,赵昰对所有马屁欣然收下,然后下令把人头和战利品送到街上展览。 赵昰说道:“朕要告诉军民,元虏并非不可战胜,只要团结一心,勇猛无惧,就能把元虏杀的落花流水。” “圣明无过于陛下,臣立刻晓谕军民。”赵吉甫说道。 “应让军民知晓,陛下传授的神术之下,贼虏不过土鸡瓦狗。”刘黻说道。 无论何时,皇帝永远都是功劳最大的,而且事实上刘师勇依赖的火药也是赵昰发明的。 八岁的皇帝正是需要树立威信的时候,还有比敌人头颅更好的立威方式嘛? 二十二 干该干的事情 “父老乡亲们,快来看啊,贼虏大将首级,可都是贼虏伪帝的心腹爱将,有印信旗帜为证。” 街道上,军兵用竹竿挑着首级,打着旗帜,捧着印信兵甲,一边走一边吆喝。 “刘太尉勇猛无敌,一战击杀五千贼虏,虏将董文炳弟董文用、子董士元全部授首,目下贼虏退兵,台州安然无恙。” “好~” “陛下英明神武,得托天命而生,授刘师勇以天雷神术,天雷之下,贼虏无不败亡。” “官家威武~” 无数吃瓜群众尾随其后,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到了城门口,军兵把首级挂在城头上,又搭了棚子,把战利品一一陈列,几乎全城人都跑了过来看。 大人们高声喧哗,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小商贩们趁机做起了买卖,热闹无比。 “陛下恩典,今夜取消宵禁,以庆祝前线大捷。” “官家万岁~” 居民们爆发出震天价欢呼。 自从皇帝驻跸温州,宵禁重启,许多人不能找乐子,更多的人因此没了赚钱的机会,此时听说宵禁取消,都是兴高采烈。 州衙里,赵昰听着外间海啸般的欢呼,不禁露出了老父亲般的笑容。 一场大胜,军民振奋,应该对元军没那么惧怕了吧? 少顷之后,赵昰收回注意力,说道:“刘师勇加太尉,林景熙和张双国加大学士,皆授侯爵,并荫其妻子,诸卿以为如何?” “圣明无过于陛下。”众人回道。 提升散官衔和爵位,给家人待遇,本身的职位和权利不变。 以目前的地盘,给不了更高的职位,也能防止以后功高难赏,毕竟以后打仗的日子还长,谁知道还能立多少功劳呢。 “既如此,有司先定细则,枢密院核查战绩无误后立刻拟诏发布。”赵昰拍板。 赵昰不相信刘师勇会虚报战绩,但是谢枋得说得对,程序不能乱。 “另外,刘师勇上奏收复天台、仙居二县,诸卿以为如何?” 谢枋得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况二县本为腹地乎?” 这个理由既正当又强大,根本没法反驳。 时至今日,皇帝的天然责任就是守土安民,能够收回失地而不收回,那不是正经皇帝应该做的。 当然,从宋真宗赵老三开始就不正经了,如果赵昰因为实力原因不去占据二县,那也勉强说得过去。 赵昰想了片刻,问道:“刘师勇兵力可够?又当以谁守之?” 赵吉甫说道:“温州城目下有兵万五,可出五千增援台州,由刘师勇安排防御。” 刘黻说道:“太师之参谋傅卓知兵事,沉稳有干才,可知天台县事兼守备,外戚俞如硅忠心耿耿,才干卓越,可知仙居事兼守备。” 刘黻的提议很符合赵昰的心意,谢枋得却说道:“俞如硅为宁王外戚出身,不宜主掌地方,臣自请守仙居。” 赵昰问道:“卿可是担忧俞如硅拥兵自立?” “臣正有此意。”谢枋得说道:“臣听闻出临安时,杨亮节负陛下,俞如硅负宁王,此非忠义,乃以亲论而已。 如今宁王监国于福州,本为权宜之计,不可使其羽翼壮大,以防不忍言之事。” 赵昰说道:“卿所虑并无差错,然世事易变,不能墨守成规。 便以俞如硅权知平阳县事,改徐辰知天台县事,守备由林景熙、张双国、刘师勇三人推举,如何?” 谢枋得说道:“臣仍然以为俞如硅不能出守地方。” “陛下。”黄震上前说道:“自西汉有外戚之祸,历代鉴之,因此太祖遗训,只崇爵厚禄,不畀事权。 如今国势倾危,任人唯贤德,故杨亮节父子可掌军,亲王可入枢密院。 然俞如硅为宁王外祖父,其坐镇地方,若为小人所惑,宁王必受连累,陛下若爱宁王,当防微杜渐,免得事到临头伤了兄弟和睦。” 刘黻说道:“陛下,谢枋得与黄震皆忠直之臣,所谋为万世计,请陛下详擦。” 赵昰看了眼陆秀夫,见他端正站着却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由有些生气。 想提拔个人而已,被怼来怼去的,这皇帝当的实在是有些憋屈。 大概察觉到了皇帝的情绪不佳,陆秀夫终于开口了,说道:“陛下信人爱人,欲以俞如硅出守地方,人之常情而已,然,诸臣所言在理,陛下不可不察。 此时宁王年幼,兄友弟恭相得益彰,待宁王长成,焉知其仍是纯真否? 为长远计,非陛下外戚不可用,便是陛下外戚亦应限于执掌宫禁,不应干政。” “罢了,尔等自行商定人选。”赵昰发了下小脾气。 仅此而已了,还能怎么办呢? 看看前面十六个皇帝,哪个没被文臣怼得怀疑人生?像范仲淹、王安石、李纲这类大臣之所以经常被贬出朝堂,就是因为把皇帝怼的太恼火了。 现在大家看赵昰年龄小,只以劝说为主,语气都比较柔和,不然能把赵昰气出脑溢血。 “圣明无过于陛下。”谢枋得露出了老父亲般的笑容。 赵昰压下情绪,问道:“董文炳旧疾发作,想来不能再次领兵,诸卿以为后继者何人?” 然后大臣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居然没有说话的。 “陛下恕罪。”赵吉甫赶忙上前拜下:“元虏良臣猛将无数,可接替董文炳者甚多,臣等实在不敢妄自揣测。” 赵昰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知对方统帅,如何应对?且分析一番,按照可能人选各做预案。” 赵吉甫回道:“陛下恕罪,臣等不知元虏两浙大都督府人员详情,亦不知各地大员职责,实无法分析。” “陛下,非是我等不知情报重要,实乃消息不通之故。”陆秀夫解释了一句。 赵昰问道:“朝廷如何获得元虏情报?” 刘黻回道:“往常都是义士主动来报,或遣人往之。” 缺乏专业的情报机构可还行? 赵昰说道:“朕欲重建皇城司,专职查探元虏情报,传递消息,策反、刺杀元虏官将,诸卿以为如何?” 陆秀夫反问道:“陛下可能保证其对外而不对内?” 开国之初,赵大就建立了皇城司,但其主责是 探查军中情状,预防阴谋扰乱,防止黄袍加身的故事重演。 对外只是兼职,至于监察百官……以宋朝文官的强势,让皇城司存在已经很给面子了。 其最有存在感的时候是徽宗朝,当时内宦杨戬 主掌皇城司,强抢山东民田无数,惹出好大风波来。 知法犯法就是豪杰,查探情报就是垃圾,地位和锦衣卫相比,连弟中弟都不算,所以陆秀夫反问代表了众人的意见。 如果皇城司还是以前那个鸟样,真没必要重设。 “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赵昰掉了一下书袋,继续说道:“除了对外,皇城司还要清查元虏细作,保证机密不失,至于对内监察军民之类,皆罢免。” 明朝先有锦衣卫后有东厂,威风凛凛,但是皇帝一样被怼到不愿意上朝。 所以情报机构就干该干的事情,至于皇帝当的痛不痛快,赵昰表示等长大了再说。 二十三 打成一片 “臣拜见陛下。”陈宜中与苏刘义大礼拜下。 赵昰快步上前,扶起两人,说道:“两位堪定流求,为国家立下万世基业,功劳卓着,朕心甚慰。” “若非陛下指点,谁能想到海外有如此大岛?此乃陛下之功,臣只是奔走而已,岂敢居功?”陈宜中回道。 “幸赖陛下庇佑,因此万事顺利。”苏刘义送上马屁,又道:“臣闻台州大捷,喜不自胜,实乃陛下英明神武,指挥得当。” 赵昰笑道:“卿言过其实,能有此捷,皆赖刘师勇等人指挥有方,前线将士不畏生死,朕居后方坐享其成尔。” 陈宜中说道:“若非陛下制出火药,纵使刘师勇万夫不当,林景熙等人之智谋如妖,亦难灭五千贼虏。” 说着闲话进了州衙,给大家赐座后,话题转移到了流求移民事上。 “移民新去,缺衣少食尚可克服,唯有病患最为致命。” 陈宜中说道:“波涛起伏,多有晕船者,至流求,至少三成人病倒,即便我等准备了郎中与药材,仍然有一半亡故。 此次移民万五,亡故者过两千,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今日方知移民艰难也!”刘黻感慨道。 赵昰也没想到搬个家这么难,他本来还打算快速开第三基地呢,不论是南下或者去更远的大洋洲都是极好的想法,然而以这个死亡率,怕不得死上一半人甚至更多。 仔细想想也能理解,这个时候的交通不便捷,医疗条件与物资保障都差,最重要的是地方菌群不同,人体缺乏免疫力,因此长途跋涉最是要命。 但是,开发分基地的计划绝对不能停,这即是钱粮兵员的基地,更是退路。 再说,死于水土不服,总好过死于殉国,因为前者死于希望,而后者死于绝望。 赵昰问道:“余者士气如何?” “尚好。”苏刘义说道:“南下时,倒毙路途者无可计数,众人早已见惯了生死,皆已麻木。 彼时前途渺茫,都是白死,今日不同,只要活下来就有田地房舍,稳定生活就在眼前,因此都乐意坚持。” 注意到苏刘义说的是乐意,赵昰放下心来。 苏刘义又道:“移民抵达岛上后,孤男寡女配对,再自愿配给无父无母孤儿,是为一户,给地二十亩,赊欠锹、叉、镰等农具一套,粮食三石。 因为建房工期长,由官府出资雇人营建,再售卖给移民,来年分期付款,如此可稍减官府压力。” “为长久计,从后年开始偿还,每年三石粮,可折钱,以十年计。”陈宜中补充道。 “岛上荒野广阔,土壤肥沃,待成为熟田,亩收两三石不成问题,百姓还债压力不大。” 陈宜中等人连零首付分期付款都搞了出来,赵昰还能说什么?只能给予夸赞。 “此乃陛下……” 咔嚓~ 轰隆隆~ 大约是看不下去陈宜中媚上之举,空中突然响起一道惊雷来。 雷声未消,晴朗的天空瞬间黑云密布,漆黑黑如同夜晚,禁卫尚未来得及点灯,豆大的雨滴噼里叭啦地胡乱砸下。 众人看向门外,只见暴雨倾盆,连天接地,屋檐的流水如同瀑布一般。 赵昰忍不住问道:“如此大雨,可会引发洪灾?” 新任温州知州彭贯赵溍回道:“陛下勿忧,温州各地水利完备,偶发暴雨不至于引发洪灾。” “其他地方如何?”赵昰又问道。 “陛下勿忧,静等地方奏报便可,若无奏报,便是好结果。”陈宜中回道。 陆秀夫突然说道:“只怕海上风起浪涌,移民船队或遇灾厄。” “只要没有大风,安全无忧。”苏刘义说道:“只怕天降暴雨,天雷失效,元虏趁机攻打青田。” 苏刘义进入角色很快,立刻担忧起前线来。 台州不怕,一战被干掉五千主力,已经是伤筋动骨了,没有长期休整或重新调集军队,是没有可能再次发动进攻的。 唯有青田县仍然处于接战中,而且经过回回炮长久轰击,城墙残破,防御压力很大。 江钲不知道温州城内的担忧,却表示压力不大。 城墙随破随补,内侧又竖了栅栏,即便城墙被突破,依然可以坚守。 正因为江钲防守滴水不漏,刘深放弃了突袭的打算。 主要是大雨之下弓弩失效,攻城器械难以移动,进攻方太过吃亏了,而且刘深还没尝过火药的滋味,想不到大雨时火药会失效。 而因为火药信心爆棚的徐辰和张盛虎领着一千五百军队,冒雨赶到了天台县外。 张盛虎抹了把脸,骂道:“直娘贼,好一场大雨。” 徐辰笑道:“张统制,此雨乃是元虏之泪,越大越好啊。” 张盛虎大笑道:“学士此言甚是,我等勠力同心,待整顿好了天台县,立刻兵发绍兴府,待到那时,学士做知州,我做制置使,相得益彰。” 张盛虎本是指挥使,台州之战中阵斩三十二级,积功升为统制官,又被派来驻守天台。 而徐辰离开平阳县,升了一级兼知天台县,自然是想着更进一步的。 因为林景熙与刘师勇的榜样,徐辰有心借助张盛虎的能力,因此故意交好,由是两人相处和睦。 “报~”一兵狂奔而来,拜道:“禀统制,天台县官吏百姓三十人,正在城门口等候王师入城。” “哈哈,董贼一战吐血,贼虏退兵,王师威严尽显,谁敢抗拒?”张盛虎大笑道。 徐辰接道:“此乃陛下威仪彰显,中兴就在眼前。” 说说笑笑到了城下,只见城门洞开,一行人快步迎到近前拜下,领头的说道:“我等渴盼王师久矣,今日重归王化之下,喜不自胜。” 徐辰上前扶起,说道:“尔等弃暗投明,实属难得,朝廷必有嘉奖。” 大部分官吏逃散,职位最高的也就是领头人只是一个叫林裕章的押司,不入品的文吏而已。 徐辰需要倚重这些人安定地方,因此很是亲热,郎有情妾有意,很快打成一片。 傍晚时分,林裕章于青楼设宴,城中豪强又给军营中送去许多酒食,可谓全城尽欢。 酒酣耳热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呼喝,张盛虎侧耳倾听,只听到“杀啊~”。 “不好~”张盛虎惊出一声冷汗,立刻叫道:“来人,备战!” 迟了,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楼房震动,桌椅跳动,盘碗翻了一地。 旁人不知道,张盛虎却知道,这是看守火药的人点燃了天雷,二百个天雷一次性爆炸了。 一个亲卫撞进来,叫道:“统制,全城皆反,速速杀出城去。” 张盛虎顾不得许多,一把扯过醉醺醺的徐辰,抽刀往外杀去。 二十四 大局 “天台大户怕田地被征收,因此联手做局,以劳军为名灌醉军兵后突然发难……千五百人,突围而出者不足六百,余者皆殁……” “荒唐!”赵昰怒气冲冲地扔下奏折,骂道:“尔为一军主将,却罔顾军纪脱离职守,丧师辱国,该当何罪?” “死罪!”张盛虎脑袋贴地,不敢狡辩。 千五百人战损九百多,堪称全军覆没,又把镇守的城池丢了,论罪当斩。 “陛下息怒。”苏刘义劝道:“张盛虎论罪当诛,然其刚立功劳不久,国家又值用人之际,可允其戴罪立功。” “既如此,削去一切职位,派往刘师勇身边做一小卒……” “臣磕谢天恩,若再饮酒,提头来见。”张盛虎赶紧磕头。 小卒就小卒,只要小命还在,多杀几个元虏就能把官职杀回来。 “莫要高兴太早。”赵昰恶狠狠地说道:“回去把武经总要与孙子兵法各抄写一百遍,朕亲自查验,但凡有一处错漏,必取尔狗头!” “臣磕谢陛下关爱。”张盛虎再次磕头,只是脸色凄苦,再不复方才轻松。 以他的勇力,正值国家用人之际还是统制,全因识字不多,如今让抄书,孙子兵法倒也还好,字数终究不多,武经总要……一百遍啊一百遍。 赵昰骂道:“滚回去,告诉刘师勇,杀!” “陛下息怒。”陈宜中劝道:“此事说起来是温州故事影响所致,应让刘师勇暂缓行动,待地方安靖再动不迟。” “陛下。”苏刘义道:“夫战胜攻取而不惰其功者凶,命曰‘费留’,故曰:明主虑之,良将惰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 目下台州南部正在效仿温州行事,地方本就不稳,即便占据天台县,地方豪强必蜂拥而起,或许攻城不足,袭扰粮道却是足够,若再勾结元虏,全军覆没只在眼前。 请陛下降诏,令刘师勇林景熙等人谨慎行事。” 相对于陈宜中,赵昰对苏刘义更加信任,也愿意听他的意见,倒不是因为苏刘义是苏东坡的第八传孙,世代忠义,而是因为到了苏刘义这里,二十八岁刚刚中进士就随吕文德守荆湖鄂州,以后的日子里一直在处理军务,军旅经验十分丰富。 赵昰吐出一口气,说道:“便如此办理,告诉刘师勇与林景熙,勿因此事牵连无辜。” “陛下英明。”苏刘义又道:“另当告知福建和广东各地,令其加强戒备,谨防天台事重演。” 江万载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占据福建全境,为了增强对地方的控制,刘黻出任福建安抚使驻泉州,赵吉甫出任察访使驻建宁府,加上福州的制置使杨亮节和转运使赵溍,四个人各司其职,即便江万载远征江西,仍然可以保证福建路稳如泰山。 陈宜中说道:“福建路官吏已备,广南东路只有江璆与谢枋得二人主持大局,当选派官吏前往治之。” 话音刚落,一禁卫进来拜道:“陛下,福州急报!” “送上来。”赵昰说道。 三日前,连江知县吕革勾结地方豪强造反,纠结六千余人进攻福州治所闽县。 闽县不备,叛军突入城内,杨亮节领军拼死抵抗,然事发仓促,收拢的军兵不多,只能且战且退,眼看就要被驱逐出城,叛军背后杀出一支军队来。 前后受敌,叛军溃散,吕革不知所踪,各大户逃归乡间。 “经查,吕革因不满朝廷查处大户并收其田分于百姓耕种,勾结地方豪强起兵,欲挟持太后拥宁王登基。 支援福州者,乃是闽县本地乡民,闽县分田到户已毕,百姓感念陛下恩德,因此响应朱牧弟朱牣号召勤王。 臣失察于地方,虽太后宁王无恙,然伯爵俞如硅与侯爵杨亮节皆重伤,城内百姓损伤严重,房舍、财物损失巨多,实乃罪无可赦,请陛下降罪……” 看完奏折,赵昰松了口气,把奏章递给陈宜中。 陈宜中看完,又给陆秀夫等人。 “陛下。”一直等待处置的徐辰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说道:“此事因分田而起,又因分田而定,证明陛下所言非虚。 收豪强之田乃是罪一,分百姓田确是交九,天台故事证明军兵勇于死战,福州之变证明百姓可为依靠。 只是百姓消息不通,易为地方豪强欺骗,是以连江能纠结六千余人。 臣乃戴罪之身,本不该多言,然不敢不言,只请陛下遣人散于民间,宣扬新政!” 赵昰说道:“尔奉诏出任地方,本该安土牧民,然不察民情误信奸人,致使城池丢失,即便事出有因,失察之责不可不罚。 念尔推进分地有功,贬为福州户曹,戴罪立功。” “臣磕谢天恩。”徐辰松了口气,没被革职流放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赵昰也无奈啊,要是按照他的心情,恨不得把张盛虎和徐辰这两个大卸八块,然而不可能。 且不说正值用人之际,也不说两人刚立了功劳,只说其他人看到丢了一个城池就被重罚,以后再丢了城池都不敢回来,直接跑路甚至投元去,长此以往,很可能见到元军就投降。 说到底,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对抗蒙元,一切都要以此为出发点。 处置了徐辰,赵昰问道:“以皇城司负责发动百姓之事,如何?” “此事危险重重,本该为细作负责。”苏刘义说道。 赵昰说道:“催促张双国加快速度,尽快返回行在,组建皇城司。” 诸臣领命,陈宜中又道:“皇天庇佑,太后与宁王安然无恙,陛下当降诏嘉奖朱牣并义勇。” 赵昰问道:“朱牣何人,诸卿可能诉说来历?” 陈宜中回道:“朱牣未曾出仕,无资料,然朱牧乃是绍兴宰相朱倬裔孙、咸淳十年甲戌(1274)进士及第,先授安溪县主簿,因政绩出色迁江西龙兴府法曹,目前下落不明。” 赵昰说道:“此等忠义之士,当破格擢用,宣朱牣与义勇中表现出色者至行在,朕亲自嘉勉。 另,有司商议,嘉奖杨亮节俞如硅以及福州大小官员。” “臣自当安排。”陈宜中应下。 张盛虎和徐辰两个都能戴罪立功,杨亮节等人保护太后与宁王有功,当然要嘉奖,尽管杨亮节等人打的跟狗屎一样。 虽说福州位于大后方,只有两千驻军,但是有火药,而且都是正规军,还差点被六千乌合之众夺了城池,实在是不能更臭了。 但是大局如此,总不能把能打的镇守后方,只能勉强维持着。 二十五 文丞相抵温州 时至四月,已经进入了夏天,天气渐热。 此时日头高升,太阳下待一时半刻便觉得燥热难耐。 校场外,许多百姓透过栅栏向内张望,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带着孩子。 看了一阵,一个家长对着孩子呵斥道:“你个犬入的玩意,些许辛苦便受不了,你看前面,官家何等金贵?尤自辛苦操练,偏你就吃不了苦……” 越说越气,终究没忍住给了孩子几巴掌。 十三四岁的孩子,本是最顽劣的时候,不敢还手,肯定要顶几句嘴的,但是看到校场里的状况,实在是无言以对。 里面,赵昰顶着太阳,认真地挥着刀,身上的短衫已经被汗水湿透。 只要无事,赵昰必然是来练武的,雷打不动。 这是乱世里安身立命的基础本事,万万不能丢了。 当然,没指望上阵杀敌,只求危急时刻,能够做一个合格的赵跑跑,而不是如同历史上一样死于疾病。 尽管如此,温州城里百姓争相效仿,让自家不成器的东西学习武艺,好有一天卖于官家。 只是这天确实是热,不论是少年还是正规军,都盼着来阵风凉快一下。 或许是心诚则灵,无数人人同心祈求,居然真的起风了。 “好风,时机至矣!”张世杰拍着船舷大叫道:“传令,全军入江!” 陈翌大叫道:“全军入江,杀去扬州!” 旗手立刻挥动旗帜传递命令,十艘海船调转方向,驶向长江口。 在海上漂了月余,就是等着起东南风,好让海船直去扬州。 等到今日,终于等到了强劲的东南风,船帆鼓起,带动海船逆流而上。 五百里水道,两日可至扬州,沿途必有元国水军拦截,但是只要风不停,海船对江船很有优势,何况还有火药相助呢。 瓯江上,一艘海船同样借着风势逆流而上,船头上,一人直直站着,虽然衣衫褴褛却如枪似剑。 很快,对面有小船过来,船上的人叫道:“我乃瓯江巡检司巡查孙同,对面可有船引凭证?” 船引相当于船只的身份证,上面有船主姓名、年貌、户籍、住址、船只特征、船员身份与数量、可装备的武器器械等信息。 因为赵昰驻跸温州,但凡驶入瓯江的船只都要勘察,防止元军借海船偷渡袭击。 船主袁明回道:“我等自真州来,护送文相公来此,没有船引。” “胡说八道,朝廷哪有姓文的相公?怕不是贼虏的奸细!” 孙同骂完,船夫立刻用力划船,远离了海船,同时有人吹响号角。 不一刻,三十余条小船载着军兵围了过来。 持刀挈枪,张弓搭箭,一言不合就要开干。 见状,船头之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拍手笑道:“戒备如此森严,中兴有望也!” 身旁之人劝道:“相公,速速表明身份,免得误会。” “我乃文天祥,奉令出使被扣,今日南下,御前复命。” “果真是文相公?”孙同问道。 “巡查自可查验。”文天祥回道。 “来人,立刻禀报行在,文丞相回来了!”孙同喜出望外,叫道:“余者戒备,我亲自上去查验。” 孙同上了船只,仔细打量文天祥,见他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已经信了五六分,再看到印信文书,立刻拜下道:“小人无知,冒犯相公,乞恕罪。” 文天祥说道:“职责所在,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多谢相公。”孙同起立,束手站在旁边,满脸的兴奋。 这是看到了活的偶像。 宝佑四年(1256年),文天祥科举得中,成为状元,其文章流出,天下侧目。 开庆元年(1259年),元军大举南侵,宦官董宋臣建议理宗迁都,朝臣无人敢非议,唯有时任宁海军节度判官的文天祥上书,请求斩杀董宋臣,以统一人心,虽未被采纳,然名声大噪。 后贾似道专权,以致仕要挟理宗,时任知制诰的文天祥起草诏书讽刺之,为贾似道忌恨而被免职。 尽管退居乡间,文天祥却名声日隆。 后复起,历任提点荆湖南路刑狱、知赣州,任上敢于上谏,做事有原则,清廉有威仪,时人莫不称赞。 去年,朝廷诏令天下兵马勤王,天下文武无数,领兵马入临安勤王者仅有三人,分别为江万载、张世杰和文天祥。 当时,文天祥散尽家财募兵,其友劝道:“今大兵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内地,君以乌合万余赴之,是何异驱群羊而搏猛虎。” 文天祥回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如此则社稷犹可保也。” 如此人物,谁不敬之爱之? 所以当赵昰听到文天祥抵达,立刻跑到了码头上,翘首以盼。 不止皇帝来了,百姓们听说文天祥来了,呼朋引伴来围观。 一时间,码头左近人满为患,不得不加派禁卫维持秩序。 看到赵昰亲自来迎接,文天祥感动不已,快步下船后纳首便拜,道:“臣文天祥拜见陛下,臣奉诏议和,今议和破灭,特来复命。” “卿之苦楚,朕尽知也!”赵昰扶起文天祥,看他衣服多有破损,不由自主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只是刚递出去,又尴尬地停下了。 他的个子不矮,然而终究八岁而已,外套给文天祥只能围在腰间,决计穿不了的。 文天祥却越发感动,说道:“陛下厚爱,臣愧领。” 说完,接过衣服披在了身上。 身后,陈宜中羡慕的眼珠子都绿了。 讲真话,赵昰对他左一口卿右一口公,十分尊重,只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赵昰见到文天祥直接解衣衣之,如此亲厚,谁不羡慕嫉妒恨? 赵昰拍了拍文天祥手背,说道:“卿奉诏议和被扣押,侥幸逃脱,又多误解,能够回转,实乃皇天庇佑,且入城,朕当设宴,为卿接风洗尘。” “多谢陛下。”文天祥说道:“臣往元军大营,随着无数,同返者仅余三人,请陛下嘉勉之。” 文天祥把随从三人介绍了姓名,分别是杜浒、吕武和李成,又把船主袁明介绍了一下。 赵昰夸赞道:“皆忠肝义胆之辈,尔等不负国家,国家自不负尔等,随同入宴,各有任用。” “谢陛下恩典。”四人拜下。 赵昰拉着文天祥,步行入城,文天祥落后半步,一边应付寒暄一边观看城内。 文天祥见城内秩序井然,百姓轻松带笑,便知道温州治理的不错,不由松了口气。 “陛下公正严明,爱护百姓,又灭大户分田地,因此温州上下拥戴。”陆秀夫解释了一句。 文天祥其说道:“陛下得托天命,睿智天成,我能回转,必是天意要我辅佐陛下恢复江山。” 二十六 扬州之议 到了州衙,宴席已经备下,赵昰当先坐了,又赐各人入座。 赵昰端起茶盏,说道:“如今国事艰难,朝廷困窘,因此只有薄食,诸卿莫要嫌弃,且以水当酒,同饮一杯。” “谢陛下。”众人举起茶盏。 四菜一汤,确实不符合皇帝赐宴的身份,茶盏里甚至都不是茶,只是白水。 陆秀夫说道:“陛下日常三餐,只有两菜,一荤一素而已。” 文天祥感慨道:“陛下克俭奉公至此……臣若有此觉悟,何至于此!” 赵昰道:“中枢贪图享乐,上行下效,岂是卿之过?” 文天祥性格豁达豪爽,平日锦衣玉食,声伎满堂,但是理宗晚年和度宗全年都在享乐,而大权独揽的贾似道一个鸟样,导致全国风气都不好。 国家危难时,文天祥却把家里的资产全部作为军费,又道:“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这点陈宜中就比不了。 当然,陈宜中其实也还行,当初大家流落温州,陈宜中从族中取了钱粮接济,因此陈元行家中抄获不多。 席间,赵昰不止夸奖了文天祥的忠肝义胆,还对杜浒几人进行了表扬。 “臣能抵达行在,皆众人之功也。”文天祥开始为众人请功:“杜浒为人机警,查探道路、寻找食物、收买贼兵,臣等得以脱身。 吕武本为禁军小卒,勇猛过人,臣等遇贼兵,其手刃十余贼,因此转危为安。 李成本是臣门客,精通人情,与人交涉无往不利,又多智谋,规划道路、决定行止,从无差错。” 在陪同文天祥出使之前,杜浒就职宣教郎、兵部架阁文字,如今立功归来,官升三级是最起码的。 而吕武和李成是白身,如何使用倒是要费一番思量,因为太过提拔会让别人嫉妒不满,而奖赏太轻又伤义士之心。 赵昰思考片刻,说道:“拟诏,授杜浒中散大夫、台州刺史,提点皇城干事司。 授吕武武功大夫,御前禁军虞候,天子禁卫都教头,授李成武功大夫,御前禁军虞候,天子禁卫教喻,赐袁明迪功郎,钱百贯。” “臣谢陛下恩典。”李成和杜浒拜下领命。 吕武拜下,说道:“陛下明鉴,臣欲往前线领兵杀敌,不愿居于中枢享福,且文丞相劳苦功高,陛下何不嘉奖?” 袁明道:“臣谢陛下恩典,伏惟陛下明鉴,臣送丞相南下,非为财货功名,实乃慕其忠义,受其感召欲报效朝廷。 今臣不欲财货,只求为御前一卒,肝脑涂地亦不足惜。” 赵昰看向吕武,不由感慨这么直的人怎么能活到现在的,跟皇帝说话都这样,跟别人说话还不得一直到底。 小皇帝却是不知道,吕武就是这么个直肠子,批评别人过错都是当面说,不留一点余地,因此得罪了太多人,被人找借口弄死了。 不过,人无完人,赵昰并不责怪,说道:“卿勇武过人,一战格杀十余人,然一人只可杀十余贼,教授百人则可杀千贼,教得成千上万人,杀贼千万,岂非痛快?” 文天祥劝道:“陛下所言甚是,且拳拳爱护之心,子英不可推却。” “臣叩谢天恩。”吕武领命。 赵昰看向袁明,说道:“国事艰难,并无清闲之位,卿本良民,广有家业,出仕并非好去处。” 袁明俯首说道:“臣未曾读太多书,却也听的许多故事,最爱岳爷爷,臣没岳爷爷的本事,却有岳爷爷精忠报国之心,请陛下成全。” 赵昰想了片刻,说道:“既如此,卿便入皇城司干办,负责南北消息查探、通传事,如何?” 袁明拜下,道:“臣定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恩典。” “陛下。”吕武说道:“敢问陛下,文丞相可否官复原职?” 赵昰只当没听到,叫道:“来人,送杜浒四人下去休息。” 出使之前,文天祥是右丞相兼枢密使,放在如今,仅次于江万载,但是现今丞相与枢密使皆有人,而平章军国重事又不能设置两个,所以如何安排文天祥尚需思量。 待到禁卫带着杜浒四人离开,赵昰看向文天祥,道:“卿自扬州浮海而来,可否说说彼间境况?” 文天祥回道:“有小人进言臣已降元,李庭芝信以为真,未允臣进城,又欲派兵来杀,臣不得已复还真州。 泡臣听到消息,阿术攻扬州不下,乃筑长墙困之,去岁冬,城中粮尽,死者满道,今岁二月,饥荒越盛,赴濠水死者日数百,道有死者,众争割肉食之,顷刻肉尽,仅余白骨。” 苏刘义叹道:“未曾想扬州艰苦至此,李庭芝大丈夫矣!” 众人都是点头。 饿到自杀,饿到吃人肉,就这样李庭芝还能坚守,不是大丈夫谁是? 文天祥继续说道:“臣又闻,谢太后诏降,庭芝登城曰‘奉诏守城,未闻有诏谕降也。’使者又来,以箭射之。 臣另闻,淮安许文德、盱眙张思聪、泗州刘兴祖皆粮尽而降。” 赵昰说道:“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得已而降,非罪也!” “陛下圣明。”陈宜中说道:“如今扬州困窘,未知能够坚持多久,张枢密又无消息,当再遣人往之,召其领军回朝。” 文天祥脸色一变,沉声问道:“国土可弃乎?百姓可抛乎?今日不守土,明日无土可守,今日不爱民,明日民弃之,国必亡!” 很显然,李庭芝一走,扬通真三州必失,召回李庭芝,与放弃三地无异。 陈宜中道:“尔以为扬州等地可守乎?不过白白断送忠臣良将而已!” 文天祥回道:“李庭芝等人皆忠义之辈,三州又有军民二十万,虽粮草不济,然上下同心,足以据守。 若朝廷能以船队支应,给予粮草,元虏更加无计可施。” 陈宜中说道:“张枢密领海船十,兵千余,北上联络扬州,月余无消息,敌情不明,计划无从拟定,何以进军? 大江之上,元虏水军密布,即便大军前往,如何保证破敌? 且扬州距离大江甚远,即便大破元虏水军,又如何破元虏马步军?” 质问三连,文天祥无言以对。 支援扬州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没有切实可行的计划,派兵过去就是送。 赵昰打圆场,说道:“文相舟车劳顿,且去休息,扬州之事明日再议。” 文天祥说道:“谢陛下爱护,然臣不累,尚可议事。” 议个屁,陈宜中明显看你不爽了啊,议下去就是争吵!赵昰腹诽一句,安抚了文天祥两句,让人送他回去休息。 扬州这个问题确实拖了太久了,必须想个妥善的解决方法出来。 二十七 阴谋 傍晚时分,陆秀夫拿着书走进了小皇帝行在,走进书房,陆秀夫发现赵昰正抚颌而坐,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咳~陆秀夫唤回赵昰的注意力,问道:“大家在想何事。” “陆公请坐。”赵昰回过神来,说道:“我在想如何安排文公。” “大家其实不必为难,即便是参知政事,文相不会介怀。”陆秀夫说道。 “文相忠肝义胆,不会介怀高低,只是陈相……”赵昰露出苦笑。 陆秀夫叹了口气,说道:“国事本就艰难,犹有私心,如何恢复国家?” 赵昰收拾了一下心情,说道:“我料明日议事,陈相必建言放文相于外,公以为如何?” 陆秀夫说道:“中枢事情不多,地方为要,文相久镇江西,威望卓着,以其辅佐太师攻略江西,事半功倍也。” 赵昰下定决心,说道:“既如此,召文相觐见,我与他仔细谈谈。” 陆秀夫说道:“臣亲自去请,以示大家重视。” “劳烦。”赵昰说道。 “臣之本分,大家不必如此。”陆秀夫告辞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赵昰不由在想,若是所有人都如同陆秀夫一般公忠体国就好了。 但这是妄想,忠义归忠义,权势归权势,不能混为一谈。 赵昰想了想,叫来禁卫,去找张双国和李成一并来见。 此时,袁明做了个东道,请文天祥四人喝酒,以庆祝回归中枢,五人一路同行,关系颇为亲密,说话也就很随意。 两杯酒下肚,吕武忍不住抱怨道:“相公忠肝义胆,威望卓着,官家当授职!” 李成说道:“朝廷官职空缺甚多,然宰相枢密皆有人,官家定然为难。 以我观之,官家甚是敬爱相公,必有重用,只是碍于陈相公,因此犹豫。” “逃跑宰相,哼,如何能与相公并论!”吕武满是不屑。 杜浒说道:“国朝重臣多苟且降元,陈相公愿意回转中枢,已经是不错了,如今国事艰难,自当容忍一二。” “官家方才八岁,已有雄主之风,待成年,必无陈宜中之辈立足之地,彼时天下英才自可抒发胸臆。”文天祥说道。 吕武说道:“只怕贼虏容不得官家长成。” 文天祥呵斥道:“此言差矣,有我等忠义之辈力保,任他贼虏强势,亦不足为惧!” 吐槽间,陆秀夫带着禁卫到来,言皇帝召见,文天祥与杜浒连忙洗漱去了酒味,随着陆秀夫到了行在。 此时,张双国已经陪伴在侧,赵昰给大家赐座后,开口说道:“朕欲设江西总管府,以江万载为总管,统管江西、荆湖军民,卿副之,如何?” 文天祥回道:“只要能为国家效力,臣并不介意职位高低。” 赵昰颔首,道:“卿果真一心为国,便如此定下。 目下中枢并无多少事情,一二重臣足可以处置,安靖地方乃是首要之务。 卿乃江西人,又有威望,此去必然是一呼百应,可助太师收复各地。 只是如何收豪强田地,卿与太师仔细商量,莫要急躁而行导致局势糜烂。” “臣谨遵圣谕。”文天祥应下。 安排了文天祥,赵昰又说道:“朕方才思量,扬州三地不可久守,朕亦不想弃守扬州。 扬州能够牵制元军许多兵力,坚守能够鼓舞后方军心民心,好处颇多。 然人聚则强,人散则尪,且扬州艰难,我国本就势弱,当收拢一切力量以求壮大。 是以朕想问问,能否以水师接应李庭芝等人南下?” 杜浒先回道:“陛下,元虏水师多下钱塘,大江水师其实不多,若以水师突袭,或可一战灭之,那时自可从容接应李帅。” “此言甚是在理。”文天祥叹道:“只可惜国土丢弃容易收复难,未知何日再返江北。” “文相初回,未知陛下声威之隆,只要我等按部就班,莫说江北,便是淮北亦是简单。”张双国笑道。 “莫说虚言。”赵昰摆摆手,说道:“朕最近思量扬州战事,发现其处于江北运河起点,若元虏得扬州,会否为恢复运河而害民? 淮北之地沦丧百年,士绅官民皆不以宋人自居,如今已奉元虏为正统,我国北伐,阻碍必多。 若其要修运河,必强征无数百姓,其民心必失,我国北伐,事倍功倍也,焉知不能复制隋朝故事。 且运河恢复,物资转运快捷,元虏必搜刮江南以供北方。 因贾似道胡乱作为,江南各地民心多有背弃我国,期盼元虏者无数,待其见元虏暴虐远胜我国,人心复向我国,如此北进便会容易许多。” 大家听了,都惊呆了。 这话也就是皇帝说的,否则一个“暴虐害民”的弹劾跑不了。 仔细想想,其实皇帝说的还是很有操作性的。 如今经济重心在江南,蒙元肯定会紧紧抓住这个钱袋子的,而运输物资,运河是首选。 但是靖康年间,杜充为抵御金兵而决黄河,不但黄淮之间的河道多被侵夺,连淮河都被黄河侵夺以至出海口淤塞不得不改道由长江出海。 南宋为军事计,修复了一部分长江以北的运河,而金人对运河不感兴趣,淮河以北的运河大多淤塞荒废。 如今蒙元想要享受运河的便利,必须下大力气整治,到时候可以参考一下隋炀帝。 不能说隋朝因开运河而灭亡,但这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 而江南的民心,说实话,如果赵氏真的深得民心,不至于亡的这么快。 忽必烈派遣大军南下的时候,一句“为吾曹彬可也”,学习宋太祖不乱杀人,快速安抚了江南民心。 忽必烈为雄主,伯颜、董文炳等人有远见,但其他人则未必,为了供应北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必然是横征暴敛。 到时候民心尽失,百姓自然会想念赵氏。 赵昰的小算盘不可谓不精,但很是毒辣,因为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因此蒙难。 “兴亡之间,唯百姓最苦。”陆秀夫低头叹息。 “无可奈何之举罢了。”赵昰说道:“川蜀千三百余万人,时至今日不到百万,何其惨也! 成都白骨累积,扬州人相食,又能如何? 百姓苦楚,皆为朝廷无能,若有办法,朕不至于出此下策。 且,朕不用此策,元虏可会善待百姓?” 能就有鬼了。 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能正儿八经把百姓当人看的,掰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忽必烈并不在其中。 百姓是韭菜,世家豪强官绅才是镰刀,镰刀把子握紧了,韭菜不是随意割? 文天祥说道:“陛下深谋远虑,然要见效,非短期可为,臣以为朝廷振奋,定可恢复江山,不至于迁延太久,此策大可不必。” 赵昰问道:“卿何以教朕?” 文天祥说道:“臣观百姓拥戴,军兵敢战,当北伐,令李庭芝、夏贵二人并起南下,两路进兵,江南可复,次图荆襄,再收四川,国家恢复。” 张双国回道:“夏贵已降,江北仅余李庭芝,独力难支也!” 文天祥呆了片刻,说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先是被拘押,后来见李庭芝不得开始逃亡,刚到温州未能了解各地详情,还不知道夏贵已经降了。 赵昰说道:“卿矢志不渝,然趋利避害乃是本能,夏贵降元不足为奇,也是大势如此。” 张双国又说道:“国家拥兵十万,然仅万余老卒,余者多新丁、新附之辈,守城有余,攻取不足,野战更是自取灭亡。” “臣闻福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文天祥对此表示怀疑。 张双国说道:“福建并无元虏大军驻扎,是以太师势如破竹,江西有元兵,定多苦战。” “此事且不论。”赵昰阻止了两人的争论,继续说道:“皇城司先出细作打探情报,务必接引李庭芝部南下。 待扬州为元人占据,令细作推动元庭修建运河。” 陆秀夫忽然说道:“只怕重复郑国渠故事。” 战国时,韩国因惧秦,遂派水工郑国入秦,献策修渠,希望藉此耗秦人力资财,削弱秦国军队。 然而,渠成,注填淤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110万亩),收皆亩一钟(100公斤),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因命曰‘郑国渠’,委实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杜浒说道:“忽必烈以汉法治汉地,然其所重者仍为蒙古人,并不以汉人为人,其若修河,必然酷烈。” 忽必烈没有明确划分人种,但实际上不但把汉人视作下等人,更有意制造汉人的分裂,从“长则蒙古人为之,而汉人、南人贰焉”之中便可见一斑。 以蒙古人的高高在上,绝对不会把底层百姓当回事的,到时候“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运河天下反”,机会不就来了嘛。 “若行此事,当早做安排。”张双国说道。 赵昰说道:“卿与贵卿(杜浒字)自行安排,不必请示。” “臣领命。”张双国与杜浒应下。 目前皇城司还在筹建阶段,现在要策划这么大的事情,压力很大。 不过做臣子不能为皇帝分忧,还有什么用呢? 商议既定,文天祥不由叹道:“仁者无敌,如今却以阴谋害民,实非王道。” 张双国皱眉,反驳道:“若虏酋果真仁义,我等自然徒劳无功,其性本恶,我等只需散布言论便可推波助澜,过不再吾皇,实乃虏酋不仁害民。” “不必争议。”赵昰摆手,说道:“为天下计,朕自受非议,待天下定,自以仁义补之。” “陛下圣明。”张双国说道。 这家伙因为在台州发现豪强阴谋而被选来做了皇城司提举,现在已经是小皇帝头号拥趸,似乎有了马屁精的趋势。 二十八 轻敌 哗啦啦~哗啦啦~ 月挂枝头,波光粼粼,十艘大船极速穿行,带出无数浪花。 船头上,陈翌感慨道:“一日之间不见巡查,元虏骄狂至此,何以屡战屡胜?” 张世杰说道:“因胜而骄,因骄而敢战乐战,战而不败,越发狂妄不可一世。” 他本是金人,早年从张柔守杞州,后因犯法投宋军,入吕文德麾下,常与元军作战,对元军了解颇深。 只是时势造英雄,时势也败英雄。 国家还行的时候,张世杰能打胜仗,当大势已去,张世杰就屡战屡败,此次亲自北上扬州,未尝不是心中若隐若现的绝望在作祟。 陈翌劝道:“枢密,末将以为明日必遇贼虏,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杀敌。” 张世杰说道:“善,夜间航行不易,一切托付于你。” 陈翌笑道:“陛下庇佑,此行定然无忧,枢密但请宽心。” “陛下一片苦心,百姓却不体谅,盲从大户截断粮道,着实可恶!”江新恨恨地说道。 江万载说道:“非是百姓愚昧,而是朝廷政令不宣,因此误解。 只是杨亮节无能,身为制置使不能弹压地方,当换人。” “到底是国舅,太后亲近,官家信重,太师弹劾,是否……”江新的潜台词是可能惹的太后官家不喜。 “都统无须忧虑。”参谋崔奕说道:“官家虽幼,却已显露雄主之风,又厚待太师,绝不至于因弹劾而不喜。 可虑者,朝廷无人可用,若弹劾杨亮节,该以何人代替?” 江万载陷入了沉思。 若是知县知州,矮个子里拔高个,总能挑出人选来,政务大差不差能够将就糊,但一州制置使事关紧要,但有差池便是无数人命,可不能勉强用人。 但以目前朝廷的情况,能总揽福建军事者,唯苏刘义一人而已,而皇帝旁边不能没有一个军事大臣。 这一刻,江万载有些后悔让张世杰出海去了,否则福建不至于乱成这样。 “无论如何,福建不能乱,江新,尔驻守广昌,崔奕,尽快恢复太平银场,目下朝廷用度缺乏,太平之银可支应一二。 我亲自领兵回返福建,待地方安靖再行进兵。”江万载决定亲自回去镇压。 “太师。”崔奕说道:“说起来,还是我等犯了轻敌之错,向日官家诏令我等缓进,彻底安靖地方进军江西不迟,我等终究是急躁了。” “哎,时不我待,为之奈何。”江万载摇头。 收复福建与其说是作战,不如说是行军后接收,除了在泉州苦战了一场,兵锋所指闻风而降,偶有顽抗,也在天雷之下化作齑粉。 因此全军士气高涨,行进如同飞奔。 前几日赵昰诏书抵达,说了福州和天台事情,江万载却没有听从吩咐停止进军。 因为江西同样空虚,但是元人不是木胎泥塑,反应过来肯定征调大军驻扎各地。 元军本部和江西本地乡兵可不是一个概念,到时候必然寸土必争,一座城一座城打下去,耗时耗力不说,也不一定能够达成占据江西全境的目标。 江万载安排妥当,领军回转福建平定叛乱。 此时,福建各州县皆有叛逆,甚至知县纠合全县豪强据城而叛。 广东同样如此,此时,谢枋得领着一部人马抵达封州封川县外。 城头上,知县郑铮看着城下,满脸愤恨。 谢枋得没有着急挥军攻城,而是派人先喊话。 有兵前出,叫道:“尔等深受皇恩,却据城而叛,实属不忠不义,今日王师至此,早早投降可保家小性命,待破城,必夷三族!” 郑铮回道:“朝廷无道,杀人收田地,暴虐至此,亘古未见,吾为父母官,安能行此乱命?” “荒唐!”谢枋得打马上前,叫道:“朝廷依律办事,非有一户一人枉杀,良善之家犹自安稳,如何能说暴虐? 且陛下敕谕,主动交纳田地可抵罪,余者照约定纳税便可,即便因为税额,只可留田八千亩,岂不够锦衣玉食? 如今贪心不足,犹自索取无度以至叛乱,实乃无耻。” 按照约定,超过八千亩的地税率就是十成,要是租出去的,三千亩就是极限。 这个数量,耕读传家绝对足够,但是跟以前完全没得比。 最重要的是,所有田地都要纳税,而以前是不需要的,心理落差太大,所以脾气一来,立刻就反了。 “无耻者,朝廷也!”崔奕叫道:“我等辛苦积攒的家业,朝廷便收了去,实无道理!” “辛苦?”谢枋得冷笑:“吾遍览案卷,凡破家灭户者,无不罪恶深重,皆不赦之辈。 尔等依仗权势,横征暴敛,但有不从,死于非命,尔等家业,无不染血,尔等锦衣玉食,实乃黎庶之膏血。” 崔奕急怒交加,叫道:“话不投机,休的饶舌,城池在此,只管来攻便是!” 统制官魏宇平说道:“提刑不必与他等啰嗦,看末将破城擒贼。” 谢枋得说道:“休的大意,若是失利,贼人必然得意,难矣。” “土鸡瓦狗尔,不足为虑。”魏宇平大笑着下令攻城。 看攻城军队只有长梯,附从者多为乡勇,崔奕笑道:“朝廷如此托大,岂能破城?待大元大军至此,我等犹可富贵不失。” 左右豪强皆道:“皆赖官人谋划,吾等方得活命。” “勠力同心,以待时变。”崔奕说了一句,让各人备战。 魏宇平指挥之下,军兵举着盾牌,抬着长梯冲锋,城头以弓箭狙杀,城下同样以弓箭掩护,待到近前,掷弹手点燃天雷,奋力扔向城头。 “此乃何物?”崔奕话音未落,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左近守卒东倒西歪一片。 轰隆隆~ 守卒魂飞魄散,立刻往城下逃散,那些督战的豪强心腹,未曾死伤也没了胆气,跟着跑下城去。 长梯架起,官兵轻易登上了城头,随后就是杀鸡屠狗。 崔奕退回县衙,左右已经无人追随,惨笑一声吞金而亡。 谢枋得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下令割下崔奕首级,挂在城楼前警惕叛逆,随后开始处理政事。 那些叛军可赦免,那些必须要杀,本地官员是就地提拔还是奏请朝廷委派,遭遇兵灾的百姓如何安抚救济…… 当初江万载有人可用,也可以独断专行,因此派人处理就行,谢枋得可没这个权利,也没那个资源,许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平叛一日,恢复秩序却要十天半个月,最重要的是为了保证地方安靖,不得不分兵驻扎,而这才是影响前线进兵的关键所在。 二十九 老传统 天刚刚亮,吕武已经穿戴整齐到了赵昰寝室之外。 赵昰起的也很早,洗刷之后出了门,吕武与李成立刻拜见。 赵昰说道:“即日起,尔等带御器械,随侍左右。” “臣谢陛下恩典。”李成真心实意,吕武则有些不甘心,他还是想去前线。 赵昰也不在意,只往前走去。 路上,赵昰说道:“朕亲卫二百,皆忠义少年,设武教头十人,由积年老卒充任,忠义毋庸置疑,却多桀骜,卿能否坐稳都教头,当拿出全部本事。” 吕武振奋精神,回道:“官家看好,臣若不能折服他等,甘愿去职。” 赵昰又对李成道:“亲卫每日两课,本为陆公负责,授以文字、兵法,目下实则只是识字,陆公事务繁杂,以后由尔接管。” 李成回道:“臣择期请教陆相公,定不误了陛下大计。” 步行到了校场,亲卫已经列队完毕,赵昰径直走去排头,开始操练。 一如往常。 吕武无所事事,靠近李成,说道:“本以为会有挑衅,却不想无人理会,实在无趣。” “陛下在此,谁敢放肆?待陛下操练结束再看。”既然是闲聊,李成决定多提点吕武几句:“我等本为白身,骤起高位必遭忌恨,因此陛下恩典,让我等随侍左右以做过渡,日后必有重用,尔当耐心。” 吕武忿忿不平地说道:“国事艰难,犹多小人,气煞人也!” 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多说了,李成果断闭嘴。 宋朝皇帝想快速提拔一个人又不想引发非议,走文职基本没可能,武职就比较好操作。 常用的办法是提为带刀护卫镀个金,再外放当个中层军官立下功劳,随后就可以扶摇直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宋徽宗提拔高俅。 当然,赵昰绝对不希望吕武成为下一个高俅,事实上吕武也成不了高俅,这样安排不过是因为爱屋及乌罢了。 说到底,杜浒几个都是沾了文天祥的光,不然赵昰知道他们是哪个? 半个时辰后,全军早饭,赵昰主持分饭,吃完后又去军营转了一圈,随后回转州衙处理政务。 看吕武要随之而去,赵昰道:“卿留下,辅佐训练。” “臣领命。”吕武亢奋起来。 赵昰刚走,吴阿大提着枪走到吕武面前,敷衍地拱了拱手,说道:“听闻都教头勇武过人,在下不才,请都教头指点一二。” 吕武叉着腰打量了吴阿大一番,问道:“尔乃何人?” 吴阿大回道:“本为淮西一老卒,沙场厮杀三十年侥幸未死,如今年老体衰提不动刀,蒙陛下抬举,做了这教头。 为报陛下恩典,当尽力提高本事,因此请教。” “失敬!”吕武躬身行礼后,说道:“你我同僚,何来指教?不过切磋而已。” 旁边,赵正莲不屑地说道:“哼,原以为是个大丈夫,却是个懦弱的,听到吴教头从军三十年便怕了。” 教头谢力听到,历喝道:“何人喧哗?出列!” 赵正莲出来,说道:“禀教头,是我!” 教头谢力说道:“未得准许而喧哗,跑三圈,立刻去!” 赵正莲问道:“谢教头,可否看完吴教头教训那厮再去?” 谢力思忖片刻,道:“全军都有,列队休息一刻钟。” 此时,吕武与吴阿大拉开了架势,准备做一场。 赵昰并不关心谁胜谁败,吕武赢了自然可以坐稳都教头的位置,败了也能打磨性格,左右不亏。 到了州衙,一干文武已经在忙碌,只有文天祥无所事事的模样。 见礼完毕,各自落座,陈宜中说道:“启奏陛下,各地方官多有缺额,请派人出镇。” 赵昰问道:“卿等可有良策?” 陈文龙说道:“臣请加开恩科,选各地英才以任之。” “善,便晓谕天下,三个月后再开恩科。”赵昰拍板:“至于地方缺额,中枢妥善处置,勿得耽误。” 陈宜中苦着脸应下。 逃散的,造反的,推进收田分田不力而被免职的,各地官吏缺额严重,各县勉强配个知县,县尉主簿是绝对没有的,州府六曹、学正教授之类的更不可能有。 但凡有人可派,陈宜中自己就可以做主了,何至于让皇帝想办法呢。 苏刘义又道:“台州奏报,董文炳回转大都,札剌亦儿·唆都升福建道宣慰使,行征南元帅府事,欲统大军南下。” 赵昰瞄了眼张双国,意思是这本来应该是皇城司先报的,现在却是前线奏报,要抓紧时间。 张双国起身说道:“唆都者,虏酋禁卫出身,先从征大理,复随军平李璮之乱,后因奏请籍私贩马于淮南者为兵,任千户,戍蔡州,襄樊之战中有功,升总管。 前年授招讨使,戍郢州,去岁从伯颜南侵,下建康,任建康安抚使,今岁入临安,为留守。” 还行,好歹能把敌将履历说一遍,赵昰微微点头,说道:“着刘师勇、林景熙加强戒备,勿要懈怠。” 赵昰回头问道:“青田战况如何?” 苏刘义回道:“依旧如故。” 元军于河岸架设了回回炮,宋军辎重船只经过,十有五六被击沉,事实上水路已经被截断。 不过青田县在江钲指挥下,多次击退了元军进攻,刘深无计可施,只能围困,想要熬死江钲。 这可不容易,青田兵精粮足,江钲还没用压箱底的宝贝,刘深是绝对打不下来的。 赵昰又问道:“可有张枢密消息?” 苏刘义回道:“未有消息,只能等待其自行回转。” 赵昰点头表示了解,又道:“目下福建已下,虽多有叛乱,指日可定。 朕意,设江西、荆湖总管府,以江万载为总管,统管江西、荆湖军民事,再设副总管辅佐,诸卿以为,何人可为副?” 陈宜中起来说道:“文公出身江西,曾提刑荆湖、知赣州,威望无双,若出为副总管,江荆之地必蜂拥来投,可快速平靖地方。 且中枢无事,紧要乃是收复地方,文公前去,事倍功倍也!” 不能说不谋而合,只能说是不出所料。 要是文天祥不回来,皇帝设立总管府必然被反对,因为大家认为忠心不可查探,唯有制度最可靠,总管对地方具有绝对统治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了。 有文天祥在则不一样。 同样是老传统。 从王安石开始,但凡有心气的宰相,都想中枢官员是自己的小弟,好大权独揽。 陈宜中虽然贪生怕死,对权势的热衷丝毫不减,当然不想文天祥留下来碍事。 好在目前的局面确实是地方更加重要,所以文天祥去江西也是很好的选择。 “臣悉听安排。”文天祥一表态,事情也就定了。 总管府设立,正副总管既定,下面还要那些属官,由谁充任,给什么待遇,很多事情都要商议妥当。 而此时,吕武得意洋洋地回到了门口,显然是切磋大获全胜。 赵昰不耐细务,便以精力不济为借口先行离开,吕武自然随行。 “官家,臣有一言。”吕武开口。 “何事?”赵昰问道。 吕武回道:“陛下设亲军却不以随行,臣以为不妥,可每日择表现上佳者随行护卫,即是恩宠又是休息,更能收心。” “此言甚好,卿会同各教头商议细则。”赵昰说道。 三十 微服私访 “元虏水军!” 听到敌情,张世杰立刻拿剑冲到了甲板上,仔细一看,却是一艘小船而已。 陈翌喝道:“撞过去!” 舵手得令,略微调整方向,直直碾向元军的巡江小船。 “停船接受检查……操……”一个元兵本来正在呼喝,见大船撞来,怒骂一声跳入水中,余者都慌了神,争先跳入水中。 大船碾过,小船立刻四分五裂,见元兵浮于水中,张世杰喝令:“勾上来,拷问情报。” 立刻有军兵拿着长勾上前,把近处的二三人勾了上来,远处的三四人射杀了事。 “爷爷饶命。”被捉的元兵跪在甲板上,没命般磕头。 “直以为元兵个个好汉,也有孬种。”张世杰冷笑一声,喝道:“拖下去,好生伺候。” “枢密放心,定让他爹干他娘几次都给说了!”陈翌如此粗鲁,周围人都笑。 敢在海上讨生活的,都是胆大包天心狠手辣之辈,又因航行枯燥,多显粗鲁,最爱说话带颜色。 而在台州,刘师勇亲领五千大军杀进了天台县,开始抢修城防工事。 林裕章驱赶了徐辰后并未占据城池,而是烧了城门扒了城墙后弃城退入了天台山,并勾结元军,伺机反扑。 “天台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我军进攻时元虏兵来,恐有覆灭之忧,暂且放过彼辈,只以修缮城防为要。”林景熙说道。 “便宜了这帮狗贼。”刘师勇恨恨地说道。 林景熙笑道:“倒也不必气愤,鼠辈皆走,天台再无滞碍,待我等分田完毕,民心稳固,元虏复至又能如何?” 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便如钓鱼城,坚守三十六年,皆因上下一心。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赵昰经常微服出行,体察民情。 下午,赵昰在吕武、杨世耀、杨世隆和王蕙娘的陪同下出了门。 随行看着就不凡,不过温州城里多的是工坊主和海商,这样的孩子不少,因此并不用担心暴露身份。 街道上人来人往,多有摊贩沿街叫卖,看到一个卖蜜饯的,赵昰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递给王蕙娘,说道:“去买一些尝尝。” “陛……官人,勿用外界食水。”王蕙娘劝道。 赵昰笑道:“我看你咽口水了,你吃,我看看物价。” “多谢官人。”王蕙娘红着脸接过铜钱,跑到摊子面前一番讨价还价,用十文钱买了一小包蜜饯。 回到赵昰身边,王蕙娘略带得意地说道:“要价十文一两,妾多要了几个。” “不错。”赵昰信步而行。 看到米店,赵昰走了进去,看到里面有标价,便仔细看了起来。 看到精细白米标价八文钱一斤,赵昰不由问道:“恁地便宜?” 虽说朝廷抄掠了百万石粮食,也移走了许多流民,但是整体上仍旧是人多地少粮食不足的局面,这八文钱一斤实在是过分。 “衙内有所不知。”店伙计无奈地说道:“钱荒日甚,万物低贱,唯有钱贵。” 赵昰想了下,说道:“若是朝廷重开交子又当如何?” 伙计脸色一变,说道:“小人情愿一文十斤亦不愿用交子。” 交子确实被玩坏了。 也不怪百姓不愿意,当初贾似道行公田法,把交子当废纸往外发,后来一纸诏令,以金银关子取代交子。 时至今日,百姓眼里的交子不如厕纸,朝廷要是重印交子,反对者必众。 但是钱荒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因为通货紧缩同样不利于经济发展。 带着心思转了一圈,果然是钱贵物贱。 看赵昰忧心忡忡地模样,王蕙娘不解地问道:“官人,如今物价便宜,百姓以更少的钱买更多的东西,岂非好事?” “此言差矣。”赵昰说道:“钱币不足,百姓难以挣到钱,便会不愿意购买货物,而不买东西,工场停业,百姓又无处做工,不做工又无法挣钱,于是情势大坏,朝廷无法征税。” 赵昰说的并不是太专业……,但王蕙娘听懂了,于是立刻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赵昰安慰道:“此事非你我能够解决,多想无益,各位相公自会操持。” “只是苦了百姓了。”王蕙娘说道。 赵昰说道:“其实问题不大,目下战事危险,一切可以粮食计价,待天下平定,朝廷信用恢复,自可以重发交子。” 自古以来,中国就缺少铜钱,所以到了宋朝交子大行其道,即便经常滥发仍然在流通,最终因为贾似道干的太过分才彻底崩溃。 以目前朝廷的威信,不足以支撑重新发行交子,只能慢慢来。 闲话间,几人走到了城门口,只见一群大群人围在门口,直接堵住了城门。 吕武忍不住说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堵塞城门,欲反乎?” 赵昰个子矮,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便让杨世耀去看。 杨世耀挤进去,过了一刻钟后出来,说起了原委。 原来,一户姓聂的人家房墙开裂需要修缮,便从城外运了一批青砖,没想到到了城门口却被一个叫赤膊社的成员给堵住了。 “这个赤膊社纠集了许多泼皮闲汉,以赤膊为勇,垄断城中营建修缮之事,他等接下活便转给其他工匠,好从中分润工钱与材料钱。 这姓聂的人家不愿意,赤膊社便堵住去路,不让人家通行。”杨世耀说道。 “忒也嚣张!”吕武恨恨地说道:“县衙与州衙皆不管?” 杨世耀分析道:“县衙名存实亡,州衙皆忙于分田之事,如何在意此等小事,且想来此事由来已久,衙门中必有人庇佑。” 赵昰看向杨世耀,说道:“若让你清查此类事情,可有把握?” 杨世耀愣了一下,讪讪回道:“臣才能不具,怕是做不得此事。” 赵昰说道:“无妨,先做法曹试试看,不行再换人,我倒是觉得,只要敢杀人就行。” “臣做温州法曹,江心寺中事务又待如何?”杨世耀犹豫不决地说道。 “大哥兼管便是。”赵昰说道。 两人商量时,有军兵来驱散人群,赤膊社成员不敢跟军兵啰嗦,只能放运砖车进城。 这群人并未散开,而是尾随其后,赵昰也跟在后面,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待拐进一处巷子里,迎面突然冲出来百余人,都是光着胳膊的,一哄而上,把车上的砖抢了个精光。 “你自告官,你家要是能运进来一块砖一片瓦,赤膊舍的就是你孙子!”一个头目样的人放了话,扬长而去。 吕武急道:“官人,便如此放他等离开?” 王蕙娘说道:“官人万金之躯,如何能够冒险?待回了行在,自可领兵拘捕,须走脱不了一个。” 赵昰说道:“朕不好亲自干涉,明日朝议,以二哥为温州法曹,再行处置不迟。” 贵为皇帝却亲自和一帮泼皮啰嗦,这不是为民做主,而是打朝廷各位大员的脸,更是把温州官吏放地上踩。 三十一 突袭 寅时中,天色依稀有了些亮光,大体还是昏暗一片,陈翌小心地指挥着船队驶进了瓜洲的简易码头。 值守的元兵看见船队,立刻喝问道:“哪来的船?” “杀!”陈翌一声厉喝,举起弩扣动了扳机。 咻咻咻~ 百余箭矢飞过,十余元兵同时发出惨叫,或当即扑倒,或转身而逃。 张世杰喝道:“全军下船冲击贼营,天雷手起火随行,随时准备轰击!” 船只停靠未稳,水手们已经把踏板搭了到了栈道上,千余军兵次第登岸。 此时,元兵已经到了近前。 张世杰一眼扫去,见只有四百余人,便知道这是一个战斗力很一般的千户。 蒙古军制主要是万户、千户、百户三级,若是精锐之万户,人数少则七八千,多则超编,战斗力拉胯的则可能只有三四千甚至一二千,千户百户同理。 有经验的大将一眼望过去,就能估摸出大概人数并知晓对方的战斗力。 念头一转,张世杰喝道:“全军冲锋,天雷随后轰击,勿要在意误伤。” “杀啊!”军兵呐喊着冲锋,根本不在意阵型于队列。 对面元军匆匆而来,莫说阵型,甚至大半人衣甲都未穿戴整齐。 双方弓弩手各射了一轮,随即撞在一起,厮杀成了一团。 甫一接触,元兵就被杀的节节后退,充分验证了张世杰的判断。 没等天雷兵开张,元兵已经四散而逃,宋军立刻追杀。 以有备袭无备,就是这么简单。 此时,温州城门即将打开,进城的出城的都早早等在城门口,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守城军兵下了城,一番整顿后卸了门栓,缓缓打开了城门。 见要进城的百姓都是精悍之辈,而且不言不语,带队都头郭老四脸色一变,抽出腰刀喝道:“戒备,检……” “杀啊!” 郭老四话未说完,对面已经从车里抽出刀子冲了过来。 “杀贼,关门!”怒吼中,郭老四挺刀迎上,宋军反应过来,立刻跟上。 尚未接战,背后的百姓又抽出短刀扑了上来。 饶是郭老四等人悍勇敢战,然前后夹击之下,很快便被杀败。 “控制城门,接应大军入城。” “擒小皇帝,灭宋国余孽。” “大元军入城,投降者活,反抗者死!” 元兵呼喝着向着城头冲击,城门左近的百姓听到立刻做鸟兽散。 此时,赵昰刚刚穿好衣服,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突然,陈宜中一头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元虏袭城~陛下速走~” 话音未落,冲到近前拉起赵昰就跑。 “镇静!”赵昰甩脱陈宜中,喝道:“温州地处腹心,元虏何来?” “元军乔装夺门,大军即将入城,事急矣,陛下登舟速走!”陈宜中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荒唐!”赵昰怒斥:“城中驻兵四千,城外要道驻兵三千,如今敌情不明便走,置军民于何地?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非戏言也!丞相可自先走,朕当据城而战。” 说完,赵昰走出门外,喝道:“左右禁卫何在?” “臣在。”吕武已经披戴整齐,领着三十余禁卫走了过来。 赵昰说道:“随朕登城,准备死战。” “唯。”吕武应下。 出了州衙,只见街道上百姓乱窜,哭爹喊娘犹如无头苍蝇一般,有动作快的已经关闭了门窗,怕不是正在找东西顶门。 那些营生的摊子也不要了,任凭被人撞的东翻西倒,有那不慎摔伤的都在努力挪动,生怕被元军给杀了。 观望间,杨世昌领着百余兵跑了过来,叫道:“张望北领人争夺城门,臣护陛下先走!” 赵昰定了定神,果然听到西城门方向传来了厮杀声,想来已经接战。 还没说话,陆秀夫、文天祥、赵与檡等人一起赶来。 文天祥说道:“事急矣,臣留城中主持防务,陛下先走!” 赵昰说道:“要道皆有屯兵,元虏间道潜行,数必不多,立刻集结城中军兵,驱逐出去。着令江杀虏,尽起武库储藏,随往支援,再令亲卫集结,预备死战!” “唯。”有两个禁卫飞奔而去,传达指令。 “陛下身负社稷,不可有失,速走,速走~”陈宜中哀嚎。 赵昰不理,喝道:“左右,竖起旗帜,随朕由西门登城,绕道南门支援。” “陛下……” 陈宜中还待请求,赵昰暴喝道:“敢有言退者,斩!” 说完,赵昰从禁卫手中接过腰刀,带头往西门走去。 行在里,蔡氏与王蕙娘慌忙收拾了印玺追了出来。 赵昰接过一杆长枪,带头往前跑去。 文天祥抽剑在手,喝道:“今日随陛下杀贼,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陆秀夫等人同时抽剑。 “岂有王驾为先驱耶!”吕武抢到前面,当先而行。 禁卫们纷纷越过皇帝,往前跑去,文天祥等重臣护持左右,随时准备搏杀。 刚到城中钟楼处,对面突然出现一彪百余人,居中的一人喝道:“小皇帝在此,拿下敬献朝廷,大功一件。” “好贼子!”怒喝中,吕武持枪冲到近前,手起枪至,一枪捅穿一人喉咙。 “保卫圣上,报国就在今朝!”怒吼中,禁卫全部冲上。 瞬时间,刀枪齐下,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杀贼,杀贼!”赵昰舞刀狂呼。 倒也有点逼数,知道自己是战五渣,只是呼喝鼓劲,没有上前。 对面来势汹汹,战斗力则不怎么样,吕武尤为凶猛,连续捅杀了五六人,对面顷刻间被杀的往后退去。 “陛下,臣护驾来迟。”呼喝中,杨世隆带着江杀虏等人跑了过来。 五百余人,皆是精锐,天雷仓库的守卫可比皇帝的行在还要严密。 五百余人加入战场,顷刻间把对面杀的四散而逃。 “勿要追击,勿要追击。”赵昰喝止了杀上头的军兵,叫道:“杨世隆,分一都人手护卫中枢重臣,但有闪失,提头来见,余者随朕支援城门!” 人多了,赵昰立刻改变了目的地,直奔城门去。 众人紧随其后,刚跑了一段距离,王蕙娘突然叫道:“陛下小心。” 赵昰未及反应,就被王蕙娘挡在了身后。 “好贼子!”怒吼中,从校场带着亲卫赶来的谢力张弓搭箭,把房顶上放冷箭的给射了下来。 见王蕙娘前胸漏出的箭头,赵昰脑袋嗡嗡作响,全不知做何反应。 蔡氏接住王蕙娘,说道:“陛下领兵杀贼,妾带蕙娘寻医。” 赵昰下意识地叫道:“杀贼,守护城池!” “杀贼,保护陛下!”军兵大声胡喝,振奋精神往前冲去。 三十二 以死报之 往前走了几步,赵昰清醒过来,环顾左右,沉声说道:“今日危急,唯死战尔。” “死战!”众人应和。 赵昰挺刀指向城门处,喝道:“杀贼,夺回城门!” “杀!”禁卫亲兵呼喝着,挺着刀枪冲向西门。 待到门前,只见元军正蜂拥而入,前部已沿着街道发动冲锋,双方来不及反应,立刻撞在一起。 一个叫陈二狗的少年亲卫被捅穿腹部,却顶着枪柄往前两步,一刀砍掉了对方胳膊,随即气绝。 元军也是凶悍,有兵迎着刀枪冲进人群连续格杀两人方才被击毙。 你刺我一枪我砍你一刀,不避不让,拼的就是狠,赌的就是命,谁能坚持到最后谁赢。 后面进城的元军各分出左右一部,沿着马道往上杀去,打算抢夺城墙。 左边有张望北带头厮杀,倒是挡住了元军,右边没人主持,被杀的节节败退。 城墙不止是城防,更是心防,一旦丢失,士气必堕,十有八九守不住。 但是前面元军阻挡,赵昰也没办法分兵支援。 元军后方,刘深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城内,笑道:“小皇帝亲至,却多有童子兵随行,温州果然空虚,立功就在今日!” 旁边一将说道:“将军,末将请战,必擒小皇帝献之阙前。” 刘深说道:“做好准备,待宋军出现颓势,即以马军冲阵。” 几句话的功夫,双方交锋的地方已经堆了二三百尸体。 赵昰感觉自己的鞋底被浸湿,低头一看,发现血水汨汨流淌,已经汇聚成了一条小溪。 如此惨烈,赵昰只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旁人看到他的颤抖。 此时不能退,但凡退一步,全军胆寒,就是万劫不复。 然而,元兵比宋兵更加精锐,往往两三个宋兵才能换掉一个元兵,即便如此,宋军舍生忘死,让元兵不能往前推进半步。 “护持陛下往后。”江杀虏突然大喝。 赵昰还没反应,就被人拉着往后去了。 江杀虏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天雷,挡在赵昰面前点燃导火索,奋力扔了出去。 准头颇佳,正落在城门洞里元军最密集的地方。 轰~ 火光一闪,元兵立刻被清空了一片。 十余天雷再落,雷霆爆烈,城门洞里的元军立刻被清空,却也有一个天雷落在了双方战线处,二十余宋军随之扑倒。 不过元军损伤更重且前后脱节,加上惊惧天雷威力,都是惊慌失措,忍不住往后退去,宋兵趁势上前,堵到了城门口处。 城墙上的宋军压力同样一缓,张望北见状,叫道:“陛下恩重,今日以死报之,随我杀!” “杀!”宋军随后杀上,把元军杀的节节后退。 城外元军的马匹受巨响惊吓,立刻乱跑,刘深好不容易安抚了战马,叫道:“马军冲击,冲进去短兵相接。” 蒙元马军多是草原人,自小马背上长大的,骑术精湛不说,更通马性,很快安抚了战马,也不见整顿,驱马冲向城门。 就在行进间,散乱的队形变得井然有序起来,通过城门而速度不减反增。 轰隆隆~ 马蹄声如雷,街道都在颤抖,冷兵器时代最强的兵种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见马军冲击,元军步卒立刻后退让于两侧,防止被自家人践踏。 吴阿大喝道:“列阵举枪,列阵举枪~” 呼喝中,吴阿大捡起一杆长枪,半蹲于地,左近有经验的军兵立刻跟着半蹲着举枪,那些新兵有样学样。 江杀虏喝道:“天雷手,次第投掷,封锁城门。” 话音刚落,元军马兵已经撞上了宋军前锋阵线。 战马被长枪刺杀,却能在倒毙前撞倒三四个宋兵,后方马军不顾落地同袍,只顾驱马加速。 人仰马翻,血肉飞溅,顷刻间,宋军前锋皆殁,后方军兵纷纷扑上,欲以血肉之躯阻挡元军马兵,不是被战马撞飞就是被骑士击杀当场。 眼看元军就要突破阻截,突然旁边房屋顶上飞下一人。 “保卫官家~” 这人扑住一骑士,两者同时落地,皆死于马蹄之下。 “护卫官家~” 呼喝中,又有数十人跳下,扑落了四个骑士。 这时,两侧小巷冲出无数百姓,举着菜刀柴刀冲进了元军马队。 只是寻常百姓,元兵刀枪一闪便是一条性命,偶有突进阵中也是死于马蹄之下,即便如此,百姓还是奋勇向前。 飞蛾扑火,死而不退。 然而元军马兵还是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冲到近前,大家免不了出现了慌乱。 陆秀夫持剑挡在了前面,叫道:“陛下速退。” 文天祥同样挡在前面,说道:“朝廷可无臣,社稷不可无君,陛下速退。” 诸臣纷纷挡在面前,要以血肉之躯护持赵昰安全。 “陛下速走。”陈宜中从后面蹿出来,拉着赵昰就往后跑。 “今日死社稷耳!”赵昰甩脱陈宜中,说道:“同生共死,不负军民!” 军民舍生忘死,自己先跑? 赵昰握紧了刀,准备拼一个。 “天雷~”江杀虏怒喝着扔出手榴弹。 轰地一声,天雷凌空爆炸,正在元军头顶,杀伤无数。 马匹受惊立刻乱撞,军阵大乱,冲击之势当即瓦解。 “杀啊~” 宋军残兵立刻扑了上去,元兵也是悍勇,跳下马来步战。 “继续投掷,封锁门洞。”呼喝中,江杀虏再次扔出手榴弹。 轰隆隆~ 爆炸连绵,大片元军被淹没。 “杀啊!” 呼喝中,一部宋军越过赵昰,杀向前面。 “臣陷陛下于险地,几致千古之恨,死罪。”苏刘义拜下。 他方才忙着集合全城守军,此时赶到,发现差一点就把皇帝送了,腿都吓软了。 “免礼,杀贼!”赵昰同样腿软,喉咙也干的很,声音很是沙哑。 苏刘义起身举刀喝道:“陛下死战不退,我等自当效死!” “杀!”宋军扑上,与元军厮杀在一起。 江杀虏的天雷队紧随其后,以天雷轰击元军后方,分割其阵型,元军心慌意乱,被不断地压向城外。 刘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随后睁开,说道:“收兵,撤!” 副将请令:“将军,末将带兵再冲一次!” 刘深惨笑道:“原以为宋国君臣怯懦无胆,入城则必擒,未想胆坚至此,灭之难矣。” “若非出了变故,必擒之!”副将犹自愤恨。 “杀贼啊~守护田地~” “保护官家~” “官家仁义,今日卖命报之~” 呼喝中,城外又有无数百姓从后面冲了过来,杀向元军后面。 “撤!”刘深立刻勒转马头,打马狂奔而去。 元军本就被杀的损失惨重,只是凭一口气在坚持,此时腹背受敌,主将又走,顿时士气全无,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可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苏刘义分出一部军兵助张望北清剿城墙上的元军,自领一部尾随追杀。 百姓四面八方而来,但凡元兵走的慢的,尽皆被打死当场,然而元兵凶恶,却也杀伤了不少百姓。 城中喊杀声逐渐微弱,天边冒出一缕阳光,朝阳随之升起。 三十三 信仰 赵昰低头看着地上熟悉的面孔,心理堵得慌。 死了的叫陈草根,十六岁,曾经求皇帝取名,赵昰允诺待他立功后取名,没想到就此天人两隔。 赵昰蹲下,用手指头沾了血迹,在陈草根的身上写下:“宋皇帝赵昰御赐陈氏儿郎名勇。” 写完起身,放眼看去,都是熟悉的面孔,曾经每日都见的人,此时堆叠在一起,支离破碎。 官员军民都在搜寻己方伤员,同时给元兵伤员补刀,双方尸体分开安置,等待处理。 赵昰走到大纛下,问道:“如何?” 吕武咧嘴笑道:“格杀三十余贼虏,痛快!” 赵昰没好气地说道:“朕问你身体如何!” 浑身都是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元兵的,也看不出来到底受伤没有。 “些许小伤,将养几日便可。”吕武混不在意。 看他确实不像伤重的样子,赵昰点点头,走向别处。 到亲卫邱刚面前,赵昰蹲下握住他的手,说道:“卿之忠勇,朕记于心,只盼汝早日康复。” 邱刚被开了膛,里面的肠子都割断了,却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赵昰按住他,含泪道:“莫动,待郎中诊治,必能康复。” “臣……臣不能追随陛下左右……”邱刚缓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养臣甚厚,臣今报之,莫要……” 话未说完,气绝身亡。 赵昰抹去眼泪,合上了邱刚的眼睛。 十五岁,本名邱元刚,全家追随江万载抵抗元军,抚州失守,其父战死,其母为其改名为邱刚,随后赴水殉节。 这时,蔡氏带着郎中急忙赶来,帮忙抢救伤员。 蔡氏走到近前,叫了声陛下,欲言又止。 很显然,小皇帝的小媳妇还没长大就没了。 赵昰心里不是滋味,活生生的一个人,虽然才认识不久,但是朝夕相处,而且是为救自己死的。 见赵昰心情低沉,蔡氏说道:“蕙娘与诸军求仁得仁,死得其所,陛下莫要悲伤过甚。” 赵昰说道:“我晓得,只是感慨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未知何时便死于非命。若是国富兵强,何至于此?” 蔡氏又道:“陛下无恙,国家安好,只盼陛下以后莫要冒险。” 赵昰说道:“岂能第二次被元虏偷袭?” 被偷了一次再被偷第二次,以为满朝文武都是文天祥嘛,领兵在外戒备不严,连续两次被人偷袭,最终兵败被擒。 “陛下。”杨世昌走过来说道:“请陛下回转行在休整,想来今日事务繁杂,此时不做休整,精力必然不济。” 看他胸口处被捅了个洞,赵昰说道:“大哥有伤,自当去治,如何还在处理杂物?” 杨世昌毫不在意地说道:“甲胄坚固,枪尖未曾深入,皮肉伤而已。” “莫要轻忽,若是生了疮疡,恐有性命之忧,速去处理。”赵昰停顿了下,又道:“晓谕全军,但凡伤患,立刻诊治,不得拖延。” 看郎中们都是先洗伤口,后敷药包扎,严重些的还会给缝合,流程与后世差不多,赵昰也就不干涉,只督促伤兵们自觉接受治疗。 只是郎中数量数量不多,伤员们只能等待。 赵昰忍不住说道:“看着治伤并不困难,或许军中当培养一些军医备用。” 跟在后面的陈宜中接道:“陛下圣明,此策可行。” 见大家井然有序,陆秀夫叹道:“往日此等情况,多因先后而争执,此时相互谦让,皆陛下教化之功也。” 文天祥接道:“陛下奋不顾身,谁不铭记于心,日后军兵皆乐死也,区区伤情何足言哉。” 陆秀夫忍不住叹道:“若是先皇如此振作,国家何至于此!” 关于傻皇帝,文天祥也不好多做评价,只说道:“当今堪比太祖,胜太宗多矣。” 冷兵器时代,将为兵胆,而皇帝亲临前线最能鼓舞士气,如果赵二在高粱河不当车神,而是收拢军兵返身再战,或许就没有赵老三御驾亲征打出澶渊之盟的事了。 今天温州之战同样的道理,但凡赵昰跑了,全城士气丢失,即便各将能够组织一些抵抗,也绝对不会如此舍生忘死,而温州城必然丢失。 皇帝是什么? 是领导,更是信仰,信仰坚固,军民振奋战无不胜,信仰坍塌,人心涣散敌尽可欺。 总之,赵昰没有辜负军民,而军民以生命做了回应,所以文天祥给了如此高的评价。 此时,张世杰已经占领了瓜洲,正在做最后的动员。 “临行前,圣上执手相送,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今日敌军势大,非拼命不可,本枢密自为先锋,唯死而已。” 陈翌喝道:“同枢密赴死!” “同枢密赴死!”诸兵齐呼。 张世杰挺起宝剑,喝道:“鸣雷,进兵扬子桥!” 掷弹兵点燃三颗手榴弹,间隔丢在空地处,轰~轰~轰~连续三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 正在巡视城头的姜才听到,愣了一下,突然大喝道:“来人,集结诸军,抢夺扬子桥。” 左右立刻去传令,根本不问缘由。 姜才本是濠州人,年幼时被金人掠入河朔为奴,稍长后逃回淮南投军,当时宋军精兵强将多集中在淮河前线,但是没有比他强的,可谓勇冠全军。 姜才知兵,善骑射,对士卒亲厚,又能严格执行军法,最重要的是出战当先,收兵断后,因此军兵信赖。 不一刻,诸军集结,李庭芝也到来。 姜才喝道:“方才雷响三声,乃是朝廷援军之信号,如今我等出击扬子桥,接应援军,诸军随我死战!” 裨将孙贵问道:“都统可确定乃是朝廷援军?” 李庭芝说道:“前日朝廷暗遣密使做了约定,因怕走漏消息,秘而不宣,如今朝廷援军杀至,自当出军杀虏。” 李庭芝早年从孟拱,后从贾似道,历任地方与军职,无有不治,当然,这都不关键,对扬州人来说,还是李庭芝给的恩惠太大。 景定年间,李庭芝知扬州,时扬州遭水灾,房屋损毁,且制盐亭户多逃散,支柱产业盐业萧条,经济崩溃。 李庭芝免除百姓欠款,借钱给他们修房子,仅仅一年,官府民居都修好了,随后又免了百姓的贷款。 为恢复经济,李庭芝组织开凿运河四十里到金沙、余庆盐场,以节省车费运输,同时免亭户负盐二百多万,逃散盐户返回,盐业之利迅速兴盛,扬州经济重振。 同时他又大修学校,教百姓文化礼仪,但水旱即开官库赈济,库藏不足就以自己的私人财产补充,因此扬州百姓敬之如父母。 如今扬州困窘至极,军民犹自坚守,就是因为相信李庭芝。 对扬州军兵来说,皇帝太远,李庭芝和姜才才是他们的信仰。 历史上李庭芝奉诏南返领兵出城后,留守者立刻开城投降,就是因为信仰坍塌了。 此时李庭芝和姜才都说要出兵,诸军不在犹豫,立刻整顿兵甲,拖着辘辘饥肠出了城门。 三十四 不信邪不行 得了溃兵消息,阿术正在调兵遣将,预备增援扬子桥。 扬子桥是扬州沟通南方的关键所在,但因为南方尽为元军所占,其实驻兵不多。 正集结时,忽然听的三声雷响,阿术坐骑吓得蹦了起来,全军尽皆骚动。 “肃静!”阿术叫道:“区区惊雷,何以惊慌?” “左相。”有将说道:“向日董文炳传来消息,言南人能召唤雷霆,方才那雷响的蹊跷,莫非南人所放!” “岂敢乱我军心耶?”阿术怒喝道:“董文炳进军不利,损兵折将,因此托言鬼神言事,岂能信邪? 南人果有此术,岂能落入如今境地?诸军听令,勿得惊慌,进兵增援扬子桥!” 阿术智勇双全,从军日久,官拜中书左丞相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劳,诸军都是信赖,两句话便安定了军心。 随即元军开拔,杀奔扬子桥。 一共三千步军,一千马军,人不多,但是阿术以为足够,因为宋军潜行而来,人必不多。 待到扬子桥,只见宋军已经杀入了木堡,张世杰奋勇厮杀,诸军并力向前,驻守的元军胆寒,四散而逃。 阿术喝令:“全军出击,全歼这伙南兵!” 区区千余兵而已,即便连破两阵,又值得甚么?弹指可灭! 见元军大部抵达,张世杰立刻喝令变阵,前方刀枪,后方掷弹手与弓弩手。 元军步军在前冲锋,马军游曳左右蓄势待发,步卒未至,弓弩手先射,宋军弓弩手同样反击。 不过双方都有厚甲,弓弩威力大减,还得短兵接战分出胜负。 眼看元兵就要冲到近前,宋军掷弹手点燃引线,随即扔出。 轰~轰~轰~ 唏律律,阿术的战马受惊,立刻狂奔而去,左右马军大乱,不少骑士被颠落马下,随即被踩上无数脚,当场死于非命。 步军更惨,被轰了十余下,三二百人死于当场,更多的伤重不起,余者惊骇欲绝,连滚带爬往后跑去。 只一轮投掷,就把元军四千军马打崩溃了。 硝烟尚未散去,第二轮投掷又至,元军再次死伤一片。 这一次元军绷不住了,哭着喊着转身就跑。 张世杰呼喝着领兵冲上去,大杀特杀。 待元兵彻底退散,宋军已经杀到了另一处战场。 李庭芝姜才领兵刚出城,就受到了老对手史弼的阻击。 此时,宋元双方绞杀在一起,难舍难分,姜才与史弼也撞在了一起。 史弼膂力过人,曾经举起四百斤重的石狮子行走数步,但是面对姜才却没能占据上风,不过没关系,元军整体占据上风。 因为宋军饥饿日久,兵甲又无补充,仅凭一腔血勇是没办法与装备精良体力充沛的敌人放对的,往往要两三人才能换掉一个。 张世杰见状,急忙催促军兵进击。 “王师至矣!”扬州军士气大震,越发拼命。 大概是没想到宋军来的这么快,元军出现了一丝慌乱,史弼又被姜才缠住,无法指挥。 张世杰挥兵杀到近前,立刻让投掷天雷。 轰隆隆~ 如同阿术部一样,史弼部立刻大乱。 “朝廷有神术~” “跑啊,神罚来了。” “老天爷降雷了,赶快跑。” 特别是那些随着夏贵降元又调拨到史弼麾下的淮西兵,立刻没头苍蝇般乱撞。 往常时候,督战队就会大开杀戒弹压下去,此时督战队自己都慌不择路,根本顾不上管束降兵。 张世杰又让投掷第二轮,第三轮,直到元军彻底崩溃方才罢休。 姜才一刀劈开史弼,大吼道:“朝廷携神术而来,诸军勠力杀贼!” “杀~”扬州兵奋勇向前,杀的元军落花流水。 眼看全军散乱,史弼不由骂道:“阿术误我!” 事已至此,保命为要,史弼在亲卫簇拥下,转身就走。 他自己本来就心慌慌,也顾不得收束溃兵,只顾埋头赶路。 战场可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姜才挥军穷追不舍,只是史弼跑得太快,很快就没了踪迹。 此时,不信邪的阿术又调集了一部军马赶来支援,只是马军尚未接近,便被惊吓而去,而步军抗不过一轮轰击。 阿术见状,又惊又怒却无计可施,正想要收拢溃兵时,一颗天雷落在左近,新换的坐骑受惊,带着他一溜烟跑了。 元军大溃,宋军斩获无数,扬州之围解,张世杰与李庭芝成功会面,扬州兵也可以安心收拾战利品。 “不想朝廷有此神术,可复江山也!”李庭芝击节赞叹。 张世杰说道:“陛下身负天命,故上天赐予神术。” 两人欢喜不已,已经退入大营的阿术与史弼却相顾无言,一片愁云惨淡。 “向日董文炳通传消息,言南人有唤雷之术,我等讥其假言鬼神事以饰败绩,今日惨败更甚台州,实无面目见人。”阿里海牙惨然说道。 对面的崔斌脸色同样凄苦,说道:“烟火未绝,犹可不信邪?今日大军折损一万又三,想那刘深必然无幸,再去三千,三万大军尽去其半,青田不可下也!” 阿里海牙本来要奉诏返京的,听闻南人立新帝于温州,便请领兵来攻,忽必烈同意,并以崔斌为副。 两人点了两万兵抵达青田县下,与刘深合计后觉得青田城破,小皇帝必然跑路,为免以后麻烦,也是想着立功,刘深请命带兵偷袭温州。 即便还是让小皇帝跑了,但是占领温州,不论强攻还是劝降于青田、台州,都会容易许多,而且阿里海牙并不认为以宋军目前的实力能够对刘深造成威胁,因此同意了这个计划。 合计着刘深已经拿了温州,阿里海牙劝降无果后全军出动,果然破城。 没想到这是个天坑。 江钲比刘师勇更加胆大,直接放弃了半个城池,然后天雷轰击,又放火烧城,一下子干没了一万三千多元军。 也就是阿里海牙身体好,不然非得吐血一升。 愁苦半晌,阿里海牙恨恨地说道:“事已至此,全军退回处州,来日再战。” 崔斌说道:“处州已不可守,退往衢州,择将守之,你我自往大都请罪。” 忽必烈都对崔斌言听计从,阿里海牙自然也愿意听的。 听说要撤退,元军大营爆发出一阵欢呼。 全军人心惶惶,但凡有点大的声音都会紧张半天,实在是怕了。 正在收拾东西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响于营外,随即无数喊杀声响起。 “不好,宋军杀至~” 一声呐喊,有元兵起身就跑,连盔甲兵器都不要了。 待江钲带兵杀进大营时,看到的就是一片没头苍蝇。 没话好说,挥兵掩杀而去。 是日,处州元军全军覆没,阿里海牙仅以身免,崔斌负伤被擒,宋军获得史无前例的大捷。 三十五 要求不高 “别急,朕试一试温度。”赵昰轻轻抿了一口药汤,感觉温度刚好,便递给谢力,说道:“正好喝下。” “陛下厚恩,臣无以为报。”谢力接过药碗,一口干了。 赵昰拍了拍谢力,说道:“好好休养,亲卫营亟待重建,须少不得卿操持。” 早间血战,二百亲卫当场没了一百四一,伤重不治十八,肢体残缺者七,能够回归部队的仅有三十四人而已。 而十个教头,只有谢力这个远程射手侥幸生还,都教头吕武受伤十一处,虽然都不是要害,累积起来也不轻。 其余各军损失也是惨重。 原本看守城门的一个都全军覆没,随后赶来支援城墙的八百人阵亡超过六百,赵昰带领去增援城门的六百军兵当场战死五百多。 合计起来,元军一场突袭死一千四百多人,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士兵折损的多,百姓也不少。 短短功夫内,三百余百姓冲阵,仅有三人得活。 所以温州上下憋着一口气,漫山遍野搜捕刘深呢。 运气比较好的是高级将官没有死亡的,其中张望北受伤最重,但是伤口不感染的话能够恢复。 之所以出现这个情况,概括起来就是论甲胄的重要性。 逐一慰问了伤兵,要吃药的端药,睡着了的扯一下被子,无所事事的陪着聊两句,把伤员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最后到了三个百姓前面,看一少年正在抹眼泪,赵昰笑道:“早间冲阵全无畏惧,如今怎滴哭了。” 少年说道:“我欲从军,如今没了一条腿,当不了兵啦。” 赵昰说道:“没了一条腿而已,其他俱全,待伤愈后跟着亲军营读书识字,即便做不了牧民官,亦可为军中书记,同样是为朝廷效力。” 旁边一被裹成木乃伊的大叔笑道:“猴子,还不多谢官家恩典。” 少年说道:“多谢陛下恩典。” “尔等不负朕,朕自不负尔等。”赵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道:“王二郎,小名猴子。” 百姓不识字,多有姓无名,是以流行用排行区别,不论穷富贵贱都是如此。 “朕便给你取个名。”赵昰沉吟片刻,道:“王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王侯,朕希望有一天你能够以文功封侯,如何?” “多谢官家。”王侯眉开眼笑。 皇帝赐名可是极大的荣耀,够吹一辈子的,真不枉卖了一条腿。 赵昰拍了拍王侯,让他安心养伤,又看向旁边的大叔,问道:“叔父如何称呼?” “官家折煞老汉,万不敢如此。”大叔惶恐地说道:“小人王老五,小猴子从叔。” 赵昰笑道:“尔舍命救朕,如何当不得一声叔父?如今命大得活,当享福。” “已经享福呐。”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伤口,王老五咧嘴说道:“官家给了十亩地,又免了丁口钱等赋税徭役,等夏收了,日子可就好过了。” “家里尚有几口人?”赵昰问道。 王老五回道:“老汉有两女一子,长女已经出嫁,次女幼子尚小,与婆娘同住。” 十亩地按平均算,能收十五石粮食,四成税后剩下九石,不够一人口粮,夫妻两个还要纺织打工,一年忙到头勉强养活全家。 如果说这就是享福,那么只能说,老百姓的要求真的不高。 赵昰不由感慨:“朝廷给予太少,尔却以死护持,朕惭愧。” 王老五道:“不少咧,往年就丁口钱便能逼死人,如今官家免了,大家都能多生一二个,不至于刚生出来就溺死。 只要勤快,年节都能吃上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年节才能吃肉,民生多艰矣。赵昰站起来给旁边昏睡的人扯了下被子,说道:”朕当振奋,力求人人日日有肉。” “官家仁义。”若非被开了膛,王老五非得跳起来大叫官家万岁。 每天都吃肉,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好日子,真的是平头百姓敢想的? “任重道远,待尔养好伤,把儿女送去县学,另,尔家田亩按照从军者交租。” 说完,赵昰拍了拍王老五的胳膊,起身离开。 不远处的郎中胡纯山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摇头叹气。 他的徒弟陆铭好奇地问道:“师父,何故叹气?” 胡纯山说道:“战国时,吴起吸疮,其母闻之恸哭,旁人问之,曰:‘其父从军,起为之吸疮,因而战死,今起为其吸疮,必死也!’ 今至尊亲自尝药,又与众人言谈,岂不以死报之?此谓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 “可是,师父。”陆铭说道:“他们已经以死报之了啊。 你看千五百人阵亡,仅余二三百犹自死战不退,三四百百姓仅活了三个,师父可敢想? 师父,我打算投军去,官家如此仁厚,值得卖命!” “蠢货!”胡纯山给了徒弟一巴掌,见左右没人,压低声音说道:“你我为郎中,无论宋元当道,生计总是无忧,何苦卖命?” 陆铭说道:“今日随诸位师父救治三二百人,却有两千人已死,若我为将,整顿了温州防御,怕不是能多活千人,岂不比事后救治强? 再则,师父整日让我背药方,从不上手,今日只能旁观,心里实在不痛快。” 胡纯山道:“逆徒,背药方乃是水磨功夫,不背好如何开药看病?为师今日便逐你出门!” 陆铭大喜,立刻拜下说道:“多谢师父,成全之恩徒儿必不敢忘。” 气抖冷,不想说话,胡纯山转身收拾药材去了,陆铭也不在意,屁颠颠跟上。 等把药材收拾好就去投军,陆铭美滋滋地想到。 出了伤兵营,五百军兵立刻围拢而来,团团护持着小皇帝。 战事平定,大家第一个想法就是加强皇帝护卫,本来是要调一军二千五百人来的,赵昰觉得太多,便改成了两个营一千人轮流护卫。 赵昰看向随行的陈南,问道:“如何让百姓日日有肉?” 陈南愣了一下,回道:“轻徭薄赋,便是如此也不行。” 赵昰摇摇头,不在多说。 生产力水平不够,人多地少,大概只有把分基地开到美洲才有可能让百姓天天吃肉。 其实百姓要求不高,便如王老五,能够养活家小便愿意把命卖了,要是能够温饱,那真的什么都不用说,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说愚昧也好,说朴素也罢,收买民心真的很简单。 但是大多数皇帝不愿意做或者不知道做,所以北宋没了,南宋没了,只剩下破碎的江山待从头来过。 三十六 人多地少的矛盾 日落时分,赵昰回到了州衙,一干文武都在。 落座后,赵昰说道:“皇天庇佑,诸卿未有伤亡,否则朕必悔恨。” 陈宜中说道:“陛下天命所归,臣等得陛下庇佑,因此无碍。” 文天祥说道:“臣等死不足惜,然陛下身负社稷,当以自身安危为念,不可轻赴险地,但有闪失,国家倾覆不可挽回,必将遗恨千古。” 赵昰回道:“朕已知,以后不会如此孟浪。” 闲话说完,开始正题。 陈宜中拜下,道:“张望北负皇命,却不能履职,几致大祸,罪在不赦,请陛下严惩。” 张望北为温州防御使,对温州防务负主责,却差点丢了城池,罪责不浅。 赵昰思考了一下,说道:“其死战不退,手刃元虏数十至重伤,然功不抵过,去御前禁军都虞候并温州防御使之职,再削加官,以带御器械领禁卫营指挥使,随侍左右。” “陛下圣明。”陈宜中没有穷追猛打。 张望北确实骁勇,若是论罪处置,定然凉了人心,再说了,多少也要考虑一下张世杰的感受。 张双国又拜下,道:“臣提举皇城司,却不能查探敌情,有负皇恩,请罪。” 说起来也是冤,皇城司连办公地点都没能选定,业务更不用说,没能发现刘深偷袭情有可原。 然而,失职就是失职,无可辩解。 赵昰敲着扶手思考了一阵,说道:“去官去职,权判皇城探事司事,将功补过罢。” “臣谢陛下宽宏。”张双国拜谢。 赵昰摆摆手,示意张双国起来后,说道:“且说说详情。” 张双国说道:“臣审问俘虏得知,因陛下登基,而刘深攻青田不下,虏酋忽必烈令荆湖路行平章政事阿里海牙、崔斌领两万军南下。 其抵达后未曾声张,前线仍立刘深旗,而刘深本人遴选三千精锐由上游渡河,寻小道潜行至城外,发起突袭。 有叛逆余庆,余季三子,因在外游历而逃脱法网,怨怼在心而投元虏,为刘深引路避开屯兵而至。 城内叛逆乃是泼皮无赖,平日结社横行城内,元虏细作以高官厚禄收买,使之为内应。” “收田之后患长久,皇城司不可不察。”赵昰又道:“区区一叛逆能寻小道,朝廷坐拥几十万百姓而不能察,何因?诸卿思量之。” 陆秀夫说道:“陛下,臣定当走地方,询乡里,使外围防线再无遗漏。” 城外三千军队驻扎要道,防的就是敌军突袭,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说到底,还是将军们没想到请教百姓,否则怎么可能漏掉能行三千军的小道。 “昨日,朕微服私行,见一曰赤膊社者,堵塞城门阻截建房者,军兵驱散后抢掠砖头,管中窥豹,可见社团之害。 今又有社团甘为元虏内应,刺杀王驾,罪在不赦。 然,百姓舍生忘死护驾有功,其中必有社员,忠义可见。 诏令州县,清查城内各色社团,忠义良善之辈给予牌照,为非作恶者全部取缔,即日起,结社须得官府准许,有司商议细则。” “臣奉诏。”陈宜中应下。 有宋一朝,民间结社之风盛行,同好结社的比如蹴鞠之齐云社,同行结社的比如妓子之翠锦社,各行业各人群都有。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自然免不了赤膊社这样的,大恶不做,小恶不断,就说抢几块砖头这样,官府又怎么治罪? 想到此处,赵昰补充道:“秘密结社者,以社聚集而行恶者,头领诛,附从者流放海外诸岛。” 陆秀夫道:“陛下,是否过重?” 陈宜中说道:“乱世重典,且有刺杀王驾,内应元虏之举,理所应当。” 如此便这样定了,各社团组织即将迎来一番洗礼。 赵昰又道:“今日军民多有牺牲,不可不加褒奖以宣忠义……” “启奏陛下,青田急报。”一禁卫进来打断了赵昰。 军情不可耽误,这是铁律,因此赵昰并不动怒。 接过战报,赵昰一目十行看完,哈哈大笑着把战报递给陈宜中,又道:“一战全歼元虏三万军,温州之仇报矣!” 陈宜中看完递给文天祥,说道:“此功甚大,然失察军情,几致陛下蒙难,聊以将功折罪。” 阵斩两万,俘获三千,其中崔斌、宝音、刘杰等千户以上者八人,缴获战马一千二百余匹,粮草、兵甲无算。 此等大胜,远超刘师勇的台州大捷。 但是陈宜中说的不错,对面主将换人而不知,让敌军突袭首都,这可是大罪,论罪处斩都不为过,将功折罪已经是厚待了。 赵昰说道:“便如此,有司训斥之,并嘉奖其下。” 文天祥接道:“陛下,元虏西路尽溃,各地必然震恐,当全取处州,并进衢、婺、信等各州。” 赵昰点头道:“诏令,发兵支援江钲与刘师勇,令其统兵北上,进抵钱塘。” 陈宜中反驳道:“陛下,温州兵不可动。” “无妨。”赵昰点着地图说道:“恢复衢、婺、信各州,温州成腹地矣,三千兵足守,且可征募新兵。先出兵三千以为后援,再令其就地募兵。” 陈宜中说道:“陛下,中枢已经无粮,恐怕要等夏收后才能进兵。” 赵昰说道:“方才收缴百万石粮食,如何能够缺粮?” 陈宜中回道:“移民、募兵、征战、军民日食、官吏俸禄,俱以粮支应,百万石虽多,不足用也。 今年风调雨顺,预计可收粮二十五万石,缺口颇多,臣等正想办法从外界调集粮食。 只是福建本就山多田少人口密集,广东同样地狭人稠,以彼粮济温州,彼处又当缺粮。 目下福建广东都在用兵,皆不可耽误,臣实在为难。” 赵昰挠了挠头,说道:“告诉前线,行军所至,行温州故事分田收粮募兵,中枢派人辅佐。” 想了想,赵昰又道:“另外,号召百姓开垦荒地。” “陛下,各地皆如温州,可垦者皆垦,已无地可垦。”陈宜中说道。 南宋一百多年,江北多战乱,百姓多南迁,加上本地人口的自然增长,人满为患。 为了填饱肚子,百姓想办法开垦土地,围湖、截河、海边滩涂……但凡能开的地方全不放过。 便如福建,有田一千五百余万亩,总体面积已经不比后世差多少了,而人口超两百万户,户均才七亩地,远远不够养家。 得益于珠江三角洲的开发,广南东路情况好一些,不过也有限。 土地不足,人口就会存在一个极限值,超过这个极限值,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蒙古成功南下也不乏这个原因。 老百姓感觉活不下去了,想试着换一个活法吗,只是忽必烈一个鸟样,甚至还不如姓赵的,所以元朝没到百年就凉了。 “陛下仁义爱民,收豪强田土分于百姓,然田地有数,治标不治本。 且因徭役赋税皆免,朝廷不敢败坏民心,用度日益窘迫,臣无计可施。”陈宜中带了些不满。 赵昰赔了个笑,说道:“民心皆天命,今早若非百姓舍命护持,朕与诸卿已死矣,徭役赋税绝不能复。 当下只好振兴商贸,加快流求开发,再鼓励海商从海外运粮进来,再宣告天下,悬赏高产良种。” 粮食问题就这样吧,大家都无计可施,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但是收复失地绝不能耽误。 三十七 养生丧死 停尸房内,赵昰看着王蕙娘,久久不语。 陆秀夫劝道:“陛下,天气炎热,不宜久留,当尽快启行。” 赵昰轻轻挥手,道:“入殓罢。” 立刻有民妇进来,抬起王蕙娘装入棺材里。 看即将封棺,赵昰突然叫道:“且慢。” 众人不解时,赵昰抽刀割下一缕头发,道:“虽追封皇后,然无金玉陪葬,便以朕一缕头发随之,以为结发之意。” “陛下厚爱,王氏泉下有知定当含笑。”陆秀夫说道。 赵昰点点头,下令封棺。 收敛毕,军兵抬着到了外面,只见一长排棺材,沿着街道排出去了十余里。 都是昨日战死的军民,今日统一下葬,全城官民献出棺材以送。 赵昰带头而行,诸军次第动身,全城百姓跟随在后。 听着家属嚎啕大哭,赵昰感觉颇不是滋味。 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投降蒙元平息战火,蒙古人常劫百姓为奴,动辄虐杀,都不会把南方百姓当人看。 现在战死,最起码家人能活的像个人。 上了华盖山,放入全城军民连夜挖出来的坑里,填土掩埋,堆坟立碑。 赵昰全程扶着刀柄,肃然挺立。 安葬完毕,禁卫打开诏书,念道:“宋皇帝旌温州军民敕。 挽国元年四月初七日,元虏间道袭温州,温州,行在所在,皇帝驻跸之所……诸军死战,伤亡八成亦无退却者,亘古未见……危急时刻,百姓舍身护持,以血肉阻截铁蹄,忠勇昭昭,日月为之失色…… 今有王氏蕙娘者,挡冷箭,保皇帝于无恙,追封皇后。 有近卫陈勇、周大容……等人,皆追赠云骑尉,有义民……追赠飞骑尉……” 一千八百三十一人,无一遗漏,全部具名封赏。 “多谢官家。” “官家仁义,三郎死的值了……” 百姓纷纷跪下,七嘴八舌地道谢。 “免礼,平身。”赵昰说道:“尔等爱朕,朕必不负尔等。” 文天祥拜下,道:“誓死追随陛下,驱逐元虏,恢复社稷!” “誓死追随陛下,驱逐元虏,恢复社稷!”诸军次第拜下。 赵昰愣了一下,抽刀举起,喝道:“勠力同心,驱逐元虏,恢复社稷!” 阖城军心空前凝聚,此时忽必烈真的来了,必然被干的粉碎。 尽一切可能凝聚军民之心,这就是赵昰主持葬礼的意义。 当然,不是安葬了就算结束的,赵昰亲自带队,把士兵军牌与百姓灵牌送去江心寺。 江心寺的和尚们列队迎接,敲着木鱼打着钵,还有高僧坐在法坛上念着经,看着有模有样。 这一刻,赵昰觉得和尚们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作用的,毕竟军民都吃这一套。 赵昰问陈宜中,道:“若教和尚以忠义,让其随军安抚军兵,如何?” “这……”这脑洞实在太大,陈宜中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殊无必要。”陆秀夫回道:“丁秩领了一众军教谕于江璆军中,教育军兵颇有成效,无须引入道士和尚。 托鬼神行事者,必为鬼神所败,靖康时故事犹在眼前,陛下不可不察。” 几句话的功夫,到了英魂殿前。 这是江心寺自己筹建的,没有要朝廷一粒粮一文钱,可见和尚们有钱。 英魂殿在此,赵氏一日不灭,江心寺一日不衰,待赵氏复兴,年节还会有朝廷派人祭祀甚至皇帝亲至,所以和尚们愿意花这个钱。 门口,看到自己亲提的对联,赵昰有些心虚地瞄了眼文天祥。 当初朝臣请皇帝给英魂殿提联,赵昰脑袋一热,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朝臣的吹捧固然很爽,但此刻正主就在面前,免不得心虚。 文天祥看了,却暗暗喝了声彩,若非场合不对,非得拉人去喝酒不可。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忍住对陈文龙说道:“陛下好文采,若是清平世界,必因此句名满天下。” 陈文龙说道:“当初陛下写出此句,诸人无不惊叹,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此句出于八岁幼儿之口?” 文天祥叹道:“诗以言志,难怪昨日陛下不退一步,若非意志坚定,如何能写出如此绝句?此句必定名传千古。” 陈文龙说道:“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 假如有一天赵昰被元军擒获,大概只能自杀以明志,投降会被全天下唾骂,并且成为千古笑柄,而且忽必烈定然看不上如此欺世盗名之辈,大概率一刀杀了。 赵昰抄了这句诗获得了一些赞誉,却是把自己的后路给斩绝了。 正所谓抄诗一时爽,事败火葬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即将进入殿内,众人全部严肃起来。 香鼎里香火缭绕,烟雾后面密密麻麻地排着军牌,计有一万六千余,皆是广东、福建与两浙死于征战的军兵。 众人肃立,和尚们捧着新的名牌,一一安放好,然后奉上三牲,小皇帝亲自上香祷告。 严肃有余,隆重不足,却也是没办法,因为大家实在没工夫深入研究相关礼仪,而且以目前的朝廷,也搞不了太隆重的仪式。 即便如此,随行军兵依旧感动不已,恨不得自己就挂在上面去。 下午,赵昰又去死亡百姓家拜访。 “赵大郎殁于王事,忠勇之心,朕深为感动,今日以飞骑尉聊表心意。”说着,赵昰从禁卫手中取过印章,递给赵大郎父亲。 赵大父亲拜下,说道:“多谢官家,大郎死得其所也。” 赵昰扶起,说道:“阿爷以后有事,可寻衙门,若是官人不予解决,可来寻朕。” 绝户了的不用说,有家人的按照现役军兵的标准给予抚恤,并且把勋爵印章赐下。 本来赵昰提议让百姓承袭勋爵的,毕竟人家这么卖命,不厚待说不过去。 这却遭到了朝臣的一致反对,因为那么多军兵同样在卖命,要么都不给,要么都给,绝不能不均。 显然,全军都给这个待遇是绝对给不起的,只能作罢。 看赵昰一家家走过去,随行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叫道:“官家如此义气,卖了这条命又能如何?今日便去投军!” “同去!”众多少年青年应和。 人心凝聚,人人不畏死,即便深陷绝境亦不退缩半步,这就是赵昰忙碌一天的意义所在。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地少人多,养生多有不足,赵昰也只能在丧死上让军民无憾了。 三十八 岂得先皇之安逸哉 看赵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行在,蔡氏连忙迎出来,扶着皇帝做到了桌子前。 “陛下连日劳碌,饮食不济,今日吃了便不读书了,早早休息。” “大娘一起。”赵昰说道。 蔡氏一惊,道:“陛下万不可以此称呼贱妾,以防僭越礼数。” 赵昰说道:“先皇耽于酒色,养而不教,至驾崩,不过数面,实无感情。 今陆公耳提面命,伯母陪伴左右,又有赴死之义,实如父母也!大娘只当自家人便是,莫言僭越。” 蔡氏犹豫着坐下,只是并不进食,偶尔动筷子也是给赵昰夹菜。 赵昰没什么胃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全无往日狼吞虎咽地凶恶模样。 蔡氏劝道:“大家正是长身体时,当多进食。” 赵昰回道:“今日祭祀,惊觉不过三月,殁于王事者几近两万,尚不能算死于兵灾之百姓,怕不是有十余万。 又念及蕙娘等人,因此心痛失了胃口,睡一觉就好,大娘无须忧虑。” “岂是大家之过耶?”蔡氏说道:“妇人本不该多言,然大家如此,不敢不言。 早起练武、巡视诸军,餐毕,未及休憩片刻便又处置朝政,动辄一二时辰,午后小憩不过一刻,又往军营教谕诸军,继而练武,待晚间,又要读书。 周而复始,日日不绝,偶得闲暇,便去体察民情。” 赵昰说道:“我为皇帝,若不为天下先,如何振奋军民?” 蔡氏道:“大家承载天下之重,实乃列位皇帝之过。若高宗南渡之后,但有及大家振奋之一二者,国家何以至此。 今大家选材用人无有不妥,定略画策偶有疏忽不过细微处,大局从无差错。 二月至温州,上下惶惶皆丧家之犬,大家安定局面,振奋人心,如今福建全复将进江西,广东大半,浙东多州即复。 山河虽多破碎,然中兴之势可见,大家何必为难自己?” 不得不说,蔡氏说的有道理。 赵跑跑完成了存亡绝续的使命一心苟安,孝宗有雄心却所托非人,光宗耳根子太软,宁宗仁厚却无主见,理宗亲政振奋却重复了联蒙灭金的昏招,端平入洛失败后开躺,度宗就不说了,傻子一个。 百多年,有励精图治的时候,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逸享乐,国势一日坏过一日。 要是早生几十年,说不定赵昰也选择躺平,当个好皇帝实在是太辛苦,要当中兴之主更辛苦。 奈何生不逢时,只能坚持。 赵昰不由叹道:“岂得先皇之安逸哉。” 蔡氏笑道:“待天下恢复,大家自可安逸,温香暖玉侍寝,日上三竿而起。” 赵昰跟着笑,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概是男人最高的追求了。 只是太累,草草吃了晚饭,早早睡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大殿之中鼓乐齐鸣,歌女舞女无数,都是薄薄的轻纱,曼妙处若隐若现。 左边的美女递上酒杯,右边的美女送来葡萄,前面两个在捏腿,后面的捶背捏肩,怀里还挤着两个,好不快活。 “来,接着奏乐接着舞,不醉不……” 话未说完,忽然无数黑乎乎的铁甲人冲了进来,高举弯刀,见人就砍,瞬间肢体横飞,鲜血淋漓。 赵昰大惊,低头一看,怀里哪有美女,只有两具骷髅,洞空空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他,还在狞笑。 尼玛,骷髅还能笑?赵昰慌忙起身,转身就跑,不自觉闯进了一个黄色的房间里,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快急哭时,额头一阵清凉,不自觉睁开了眼睛。 “传太医,传太医,陛下生病了。”蔡氏尖声惊叫,再无平日端庄稳重。 “大娘……”赵昰迷迷糊糊地叫道。 蔡氏握着赵昰的手,说道:“陛下勿急,太医稍后就到。” “以巾浸凉水敷额头,温水拭全身,勿得走漏消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赵昰再次陷入昏睡。 蔡氏急忙去办,等毛巾敷上额头,才想起来派人去叫诸位大臣。 天都要塌了,陈宜中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过来,其他人都是衣衫不整。 等太医朱明出来,众人连忙围了过去。 朱明说道:“陛下忧劳过度,又年少体弱,如今额头烫手,脉象紊乱,神志已失……老夫,尽力而为……” “陛下~”陈宜中跌坐在地,嚎啕大哭道:“国有雄主,中兴在即,奈何天不假年,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不怪陈宜中如此失态,实在是此时医疗水平不够,大病基本只能听天由命,比如度宗有五个儿子,夭折了两个。 “哭甚!”文天祥一脚踢醒了陈宜中,骂道:“尔欲陛下驾崩耶?陛下身负天命,必然无恙,今药石未下,情况未明,何以号丧?” 陆秀夫对朱明拜下,道:“社稷皆托付于太医令之手,请慎之。” “敢不尽心竭力,属实没有把握。”朱明说道。 “来人。”张双国叫道:“延请城中所有郎中,务必保证龙体安泰。” “且住。”陆秀夫说道:“消息走漏,人心震动,反而坏事,且太医令医术精湛,可托付重任。” 朱明拱手,急忙去熬药。 他本来就是温州城里医术最好的存在,其他郎中来了也帮不了什么忙。 张双国没有争辩,寻朱明写下症状,立刻去寻找偏方。 有些郎中就会那么一手,只要症状无误,药到病除,张双国不愿意错过这个可能。 这个时候,大臣们才想起来去看皇帝。 看苏刘义跟在后面,陆秀夫说道:“苏枢密,接管温州城防,谨防宵小作乱。” 苏刘义点头,领命而去。 陈宜中、陆秀夫、陈文龙、文天祥四个进去,只见赵昰被脱的光溜溜的,浑身通红,蔡氏正在擦拭。 陈宜中急忙说道:“正当发汗,如何裸露在外?” 蔡氏恍然未觉,只顾给赵昰擦拭降温,旁边的刘氏回道:“陛下昏睡前吩咐,蔡娘子奉诏而为。” 文天祥说道:“陛下身负天命,如此安排定有深意,不必更改。” 陈文龙说道:“是否通知太后北返?” “当秘密通知,不能惊动军民。”陆秀夫说道:“若事有不谐,当拥宁王往流求继承香火。” “何以至此!”陈宜中跺脚。 陆秀夫惨笑着说道:“陛下若去,天崩地裂,非人力可挽回。” 文天祥说道:“不必悲观,且等两日再说,先退出去,免得惊扰陛下。” 四人退到屋外,开始商量后续。 主要是陆秀夫和文天祥商量,陈宜中脑袋都是木的,完全无法思考。 国家中兴指望的是什么? 臣贤将勇,军民振奋,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皇帝靠谱,大家才会有斗志。 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雄主,却有可能没了,陈宜中觉得天都快塌了。 赵昰真要不幸,大家只好分了行李各奔东西去了,反正陈宜中是不指望赵昺和杨氏这对孤儿寡母的。 这时,朱明端了药匆匆进去,见赵昰双唇紧闭,又叫不醒,便道了声僭越,掰开嘴强灌。 然而,灌进去的少,淌出来的多,朱明内心一惊,暗道完蛋。 药都灌不进去,要凉。 朱明抹了把额头冷汗,强笑道:“无妨,许是大家嫌苦,看我用银针。” 蔡氏呆了片刻,把毛巾投进水里,略微拧了下换了赵昰额头的毛巾,然后一边给擦身体一边喃喃自语道:“大郎身负天命,皇天庇佑,必然能好。” 四臣听朱明说了情况,更加忧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派遣信使告知四方。 三十九 寄于天命 天光微亮,周大娘挎着篮子出了门,刚出来,就见隔壁的李娘子挎着篮子出来了。 周大娘问道:“娘子何去?” 李娘子回道:“不怕干娘笑话,奴家闻说官家病重,便备了些香火,去江心寺为官家祈祷。” “老身正有此意,不如同行。”周大娘说道:“官家罢免差遣,又减了许多负担,上下谁不快活?却不想老天如此无眼……” “许是上天看不得我等快活,因此降罪于官家,些许香火,或可弥补一二。”李娘子情绪同样低落。 两人结伴而行,说着闲话到了伏波门外的渡口处,只见等待渡船的人排出好远,男女老幼皆有,略一询问,都是去江心寺上香祈祷的。 “官家如此仁义,我等怎能不尽些许孝心?” “佛祖保佑,官家长命百岁,百姓方得长久快活。” “高宗驻跸江心寺,官家又把英魂殿来建,定然是灵验的,只要心诚,佛祖必有回应。” 熙熙攘攘间,忽然有人骂道:“直娘贼,端的不当人子,官家只是病重,便急忙跑路,深恐受了牵累,如此不忠不义,当杀!” 大家放眼看去,只见一户人家正把一个个箱子王海船上搬,全家老小都在,显然是要跑路了。 朝廷都没管,百姓更没法管,只能痛骂一番了事。 事实上,当皇帝病危的消息走漏,不少大户人家就收拾东西提桶跑路了。 显而易见,温州必将为元军重点攻略方向,没了小皇帝,挡得住吗?挡不住你知道吧,没主心骨,干什么都不行的。 元虏刚刚被朝廷干掉了几万军兵,怒火中烧的时候,说不得就要屠城,早早跑路吧,免得死于非命。 穷人只能听天由命,元虏又不一定真的屠城,再说了,皇帝不一定就会死,大家不是在给他烧香祈祷呢嘛。 因为要上香的人太多,周大娘两个到了正午时方才上船,摆渡到了江心寺,同样是人满为患,连捐香油钱都要排队,知客僧更是忙不过来。 香火如此鼎盛,住持和监院却欢喜不起来。 监院说道:“至高宗驻跸本寺,多番嘉奖,香火不绝,未有今日之盛者。若皇帝不幸,军民必怒,恐要牵连本寺。” “这倒是无妨,军民拜了佛祖,又去拜英魂殿,不至于牵连本寺。”住持说道:“只怕皇帝不幸,温州难守,元虏必将为难本寺。” “不若先把英魂殿拆……”监院知道自己说了傻话,果断住口。 现在把英魂殿拆了,不说万一皇帝好了怎么办,只怕全城军民先把江心岛都给撅了。 天台县衙里,刘师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足地转来转去,林景熙同样愁眉不展,苦思冥想。 良久,刘师勇说道:“陛下若是不幸,元虏必然大举南下,当早做准备,合兵于温州据守相持。” 林景熙说道:“朝廷并无诏令,不可轻举妄动,免得为元虏所趁。” 刘师勇说道:“目下元虏再退,我当回朝探望陛下,以尽臣子本分。” “陛下身负天命,必能渡过此劫!”林景熙说道:“你为全军主帅,值此军心震动之际弃军而去,必然大乱,焉知元虏不会去而复返? 目下当整顿军兵,进剿铸剑岭之贼,以控扼要道,保台州全境不为元虏进犯。” 本来董文炳退兵,唆都不等恢复士气便领兵复来,听到阿里海牙仅以身免,又缩了回去,刘师勇正待进军绍兴府,结果后方传来皇帝病重的消息,只能按兵不动。 目下,全军人心惶惶,就怕突然听到皇帝不测的消息。 没了英明睿智的皇帝,大家又为谁而战呢? 林景熙说道:“正因为人心惶惶,亟需一场胜利鼓舞军心,狗贼林裕章占据铸剑岭勾连元虏,正好作为目标。” “什么狗屁,区区游方术士敢以邪术惑我?左右,与我拿下,严加拷问!”张双国勃然大怒,把面前的符箓扯的粉碎。 “提举,莫要动怒,此等关键时刻更要冷静。”杜浒劝了一句,又指着面前的术士说道:“此人必为元虏细作,非医师也!告诉上下,继续寻求医师医方。” “官人饶命,官人饶命,小道符箓真有妙用!”术士叫道。 什么牛神鬼蛇都趁机冒了出来,张双国挥手让人拖下去,道:“我等小心谨慎,官家病重依旧闹的人尽皆知,此事必有细作捣鬼,当彻查。” “我来办理此事。”杜浒接道。 张双国又道:“若陛下不幸,元虏必大举来攻,当加派细作探查,以做防备。” 杜浒说道:“紧要处还是为陛下寻访医药,已经三日,万不可耽误。” 只是皇城司已经黔驴技穷,但凡温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医师都给皇帝看过病了,毫无作用。 那些土郎中的偏方稀奇古怪不说,看着就不对症,谁敢给皇帝用? 诸臣虽然忧虑不已,却没有失了智,自然不会病急乱投医。 也可能是后背不够厚,怕被谋害皇帝的大锅给压死。 但就是否继续西进,朝臣产生了争议。 陈宜中说道:“陛下垂危,大军不可轻动,以防不测。” 文天祥反驳道:“收复失地可稳定人心,可拱卫行在,待陛下醒来亦是欢悦,一举多得的事,如何不为?” 陈宜中反驳道:“若陛下不测而中枢无兵,何以镇压四方?” 文天祥说道:“陛下身负天命,定然转危为安!” 看两人又要争执,陆秀夫说道:“江钲送来的崔斌等人依旧监押,如今陛下不能视事,如何处置?” “些许小事,自处而已,何必啰嗦。”陈宜中不耐烦地说道:“想来太后已经收到消息,当备立宁王。” “宁王岂及陛下万一?当召回太师主持大局!”文天祥说道。 陈宜中道:“地方紧要,太师当安定福建以为根基。” 看两人又开始争吵,陆秀夫叹了口气,走向赵昰的卧室。 皇帝在的时候,一切井井有条,偶有争执瞬间镇压,如今皇帝不能视事,大小事情莫不停滞。 但是能怎么办呢?只能祈祷老天爷保佑。 福州,杨氏看完奏报,慌忙起身叫道:“来人,来人。” 慌乱中没注意绊在门槛上摔倒在地,却感觉不到疼痛,只叫道:“准备车船,回温州,回温州。” 杨亮节慌忙跑过来扶起杨氏,问道:“太后如何惊慌?” “大哥病危,速回温州。”杨氏的声音冷的吓人。 “陛下身负天命,何以至此,何以至此……”杨亮节呆了片刻,立刻叫道:“来人,准备船只,护送太后返回温州。” 杨氏回头看向杨亮节,说道:“大哥坐镇地方,勿得生乱。” “太后,臣……” 杨氏说道:“皇帝方略,福建为根基之地,亦为流求屏蔽,不容有失,尔为制置使,当履职尽责。” “臣……”杨亮节低头道:“奉诏。” 杨氏又道:“再令各地,尽快镇压叛乱,争取早日进兵江西。” 此时驿路未通,消息传递缓慢,杨氏因为距离近而得到了消息,江万载等地方大员尚未收到消息,是以兵事依旧。 四十 得民心者得天下 卧室里,蔡氏机械地给赵昰擦着身体,三天里不眠不休,除了给赵昰喂水,就是重复这个动作。 突然,刘氏叫道:“夫人,陛下动了。” 蔡氏一个激灵,仔细看赵昰时,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皇天庇佑,皇天庇佑~”蔡氏喃喃着起身,叫道:“来人,召太……” 话未出口,仰天就倒。 幸得刘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蔡氏。 赵昰说道:“召太医。” 刘氏回过神来,叫道:“来人啊~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叫了两声,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呼啦啦,外面跑进来一群人。 朱明快步上前,仔细给赵昰搭了脉,长出一口气,说道:“苍天有眼,陛下安然无恙矣!” 除了有些虚弱,看不出任何问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宜中纳头拜下,眼眶通红。 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差点失去同样有体会,这几天文天祥什么都不干,就跟他对着干,真的是受够了。 以前皇帝好好的时候,哪有这些事。 文天祥如释重负,跟着拜下三呼万岁。 陈宜中不堪大用,中枢着实离不开皇帝主持,如今皇帝醒了,可以放心地就任地方了。 “太医,速速替陆夫人诊治。” 听到皇帝说话,陆秀夫才发现自家媳妇还昏迷着呢,赶紧接到怀里。 见陆秀夫带着朱明去看蔡氏,赵昰放下心来,问道:“朕不过睡了一觉,诸卿何以齐聚于此?” “陛下昏睡三日不醒,药石无效,滴水难进,臣,臣……”陈宜中擦着眼睛,说不下去了。 总不能皇帝刚醒,就说臣以为皇帝要挂了吧。 听到自己睡了三天,赵昰躺不住了,说道:“扶朕起来,召集诸公议事。” “陛下不可。”陈宜中劝道:“至尊之躯,当爱之惜之,万不可疏忽,但有差池,悔之晚矣。” 文天祥劝道:“陛下昏睡不醒,军民惶恐,此时初醒,当休养生息,待身体好转理事不迟。” “朕无碍……” 陈文龙打断道:“陛下且更衣进食,待精力恢复再说国事不迟。” “臣等告退。”陈宜中立刻带人离开,免得皇帝控制不住自己。 出了门,陈宜中说道:“得托天命,社稷必兴。” 文天祥道:“陛下英明神武,我等自当尽心竭力辅佐。” 说我不尽心?陈宜中瞪了文天祥一眼,却懒得反驳,说道:“传信各方,陛下已醒,康泰无恙,军民勿忧。” 立刻,城中响起无数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 赵昰干了些什么事情,让百姓如此欢喜? 一是丁口钱,有宋一朝,丁口钱都是朝廷主要的收入来源,两浙地区每人每年要交百二十钱,差不多一个成年男丁三四天的工钱,一家四五口,一个月白忙。 二是房税,每年都要交,按照房屋大小位置使用价值分为二十等,最低等的也要十来文钱,看似负担不重,但是房子不好的人能有几个钱? 另外稳定粮价,降低盐价,都是给城市居民的极大优惠。 如此种种,百姓当然不愿意皇帝出事。 房间里,赵昰一碗粥下肚,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世界都活了起来。 惊吓过度,连日劳累,导致弱小的身体不堪重负,好在运气好,最终转危为安。 相对于温州城里欢欣鼓舞,董家则是愁云惨淡。 董文炳大战失利不说,自身更是旧疾复发,如今折返大都却更加病重,加上死了董士元和董文用,真的是天塌了一般。 子董士选、侄董士卿等众多晚辈接住董文炳一行人,见其昏睡不醒,不由悲从心来。 回到家,御医诊脉开药,回头就告诉忽必烈,董文炳没救了。 征战多年,受伤太多,此次悲恸之下,直接油尽灯枯,非人力可以挽回。 忽必烈顾念旧情,立即驾临董文炳家探视。 看董文炳昏睡不醒,忽必烈感慨道:“大哥功高,却落得如此下场,朕心甚痛。” “圣上。”董文炳突然睁开眼睛,挣扎着行了个大礼,说道:“臣想到了,南兵用的是火药,火药,只是配方不同……” 见状,忽必烈不喜反忧。 即便他自带王霸之气,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让垂死的人惊坐起,唯一的解释就是回光返照。 果然,董文炳似乎没有生病一般,起来后脸色红润,对话如常。 “臣初时惊了心神,因此以为鬼神相助,今日思量,其实有硝烟味道,必是火药无疑,南人改了配方,因此声如雷霆,威力巨大。 新火药必为南人依仗,陛下当悬赏天下,求能制者,或以细作刺其机密。” “大哥忧国至此,朕……” 董文炳似乎没听到,自顾自说道:“即便不能仿制,当令众人商议克制之法,天下万物皆有应对。 陛下行王道,然多有不能体察圣意者,横征暴敛,侵占田舍,掠民为奴,陛下当以能吏治之。 临安告破,众人皆以为天下已定,不以南人朝廷为意,轻敌无备,臣亦然,因此断送五千兵将,文用士元死于非命,陛下不可不察。 臣将亡,不能追随左右,乞请陛下励精图治,推进汉法,稳固社稷,天下混一,臣自可含笑九泉。” 忽必烈无言良久,道:“大哥爱朕至此,朕岂能负大哥?” 君臣说了许久,忽必烈离开,董文炳又洗了个澡,然后招来次子董士选,说道:“吾以先人死王事,恨不为国死边,今至此,命也,愿董氏世有男能骑马者,勉力报国,则吾死瞑目矣。” 话音刚落,气绝而亡。 忽必烈收到消息,当即罢朝三日以示哀悼,只是阿术和阿里海牙先后传来消息,让忽必烈不得不重开廷议。 “扬州溃亡两万有余,李庭芝从容收拢军民退往泰州,青田死三万军兵,崔斌以下多人被擒。竖子败兵,安能如此?” “臣死罪。”众人拜下。 忽必烈一生气,所有人都跟鹌鹑一样,先请罪肯定没错的。 忽必烈说道:“谁去平定南方?”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了伯颜。 倒不是不想立功,灭国之功谁不眼馋?只是那么多骄兵悍将,而且元汉其他族裔都有,一般人协调不了。 论能力和资历,伯颜都是数一数二的,论亲疏,伯颜是正儿八经的蒙古贵族,论地位,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伯颜本来觉得自己达成了灭国成就,已经有了功高震主的危险,准备躺平的,结果形势不允许,只得出列说道:“臣虽破南人临都,却未能克尽全功便轻敌得意,放纵宋人扶立新帝,负隅顽抗,终致前线大败,损失惨重。 臣请南下,统领各军攻破温州,必擒孺口小儿献于阙下,以将功补过。” 暗暗给自己的机灵点了个赞后,伯颜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封赏还没确定,不然这话可就没法说了。 “可。”想到董文炳遗言,忽必烈补充道:“派出使者招降南人小皇帝及其以下,另约束驻军,但有骄纵轻敌而失师者,纵兵侵害百姓者,皆严惩不贷。” “臣谨遵圣谕。”伯颜领命。 当初伯颜南下攻宋之前,忽必烈对他说“昔曹彬以不嗜杀平江南,汝其体朕心,为吾曹彬可也”,不是说真的不杀人,而是严肃军纪、宽待百姓以收拢民心,实现长治久安的目的。 整体上伯颜控制的不错,除了为威慑各地而屠了常州,并没有太过滥杀。 所以有诗说“伯颜丞相吕将军,收了江南不杀人。昨日太皇请茶饭,满朝朱紫尽降臣。” 宋朝人又不傻,要是元军总是大杀特杀,那肯定不是“降臣”,早就提桶跑路了。 而阿里海牙在荆湖杀的多,并且大肆扣留俘虏、抢掠百姓为奴隶,导致各地抵抗不绝,并且时有叛乱。 以前无所谓,随手镇压的货,不值一提,如今宋国有死灰复燃的势头,再这样搞下去,南方就要回到宋国怀抱去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不止赵昰知道,忽必烈也知道,所以特意吩咐伯颜约束军纪,以巩固人心。 四十一 没资格 “陛下病愈,安然无恙~” “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钲抽出腰刀,指向西北方,喝道:“诸军听令!” 欢呼声戛然而止。 江钲大喝道:“兵发衢州,收复失地,恢复江山,以报陛下。” “兵发衢州,收复失地,恢复江山,以报陛下。” 呼喝中,诸军次第出发。 士气及其高昂。 皇帝康复比什么鸡血鸡汤都管用,现在大家都想着割两个元虏的首级作为皇帝康复的贺礼。 于此同时,刘师勇兵发铸剑岭,攻入了绍兴府境内。 只是沿途不见人烟,道路多腐尸,这时斥候来报,新昌县城已毁,百姓被屠戮一空。 刘师勇怒吼:“杀贼,为百姓报仇!” “杀贼,报仇!”诸军同仇敌忾。 温州城门口,赵昰拉着苏刘义,说道:“福建为根基之地,绝不能再乱,卿多用心。” “臣定不负陛下。”苏刘义说道:“暑热渐盛,陛下当保证身体,免得动摇社稷。” 赵昰笑道:“卿安定福建,朕便一切安好。” 不远处,无数百姓看着皇帝,也不喧哗,只是傻笑。 苏刘义拜了三拜,翻身上马而去。 苏刘义此去接任福建制置使,主掌福建军事以镇压地方,好让江万载继续进兵江西。 临安投降的太快,不但宋国上下没做好准备,其实元庭也没这个心理准备,所以福建、广东、江西三路的元军并不多。 不趁着这个时候大肆扩张,等到元军准备就绪,必然会有连场苦战。 考虑到杨亮节本事一般,因此派出苏刘义接替。 空缺的枢密院副使由陆秀夫出任,处理各地的军情军报,并协助赵昰谋划大略。 不要以为陆秀夫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其实他刚刚考中进士就被李庭芝招致麾下处理军务,其后一直追随左右,直到去年由李庭芝推荐入中枢,初任司农寺丞,屡次升迁至宗正少卿兼代理起居舍人。 今年正月,以礼部侍郎到前线讲和,还没到达,元军反悔,因此免了如同文天祥一般。 这时,文天祥拜下道:“陛下,臣请辞。” 赵昰扶起文天祥,说道:“卿威望卓着,所至之处必然群起响应,然卿不精军事,行军作战当以太师为先。” 文天祥说道:“臣提刑荆湖时便与太师结识,相交甚欢,获益颇多,此去定然尽心辅佐,时时请教。” “如此便好。”赵昰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去罢,时不待我,却也要保全身体,只有身体健康方能为国效力,朕离不得卿等,此话同告于太师,万不能如诸葛武侯一般出师未捷身先死。” 文天祥回道:“社稷系于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 赵昰欣然应下,道:“好,君臣皆安康,同返临安,直至开封。” “臣告辞,陛下保重。”文天祥拜了,起身上马。 他要去江西建昌军新城县,陆路要比水路快一些,至于坐骑,不得不说一句感谢蒙古老铁的打赏。 青田之战结束,不但局势大为改善,连朝臣军将的交通工具都跟着升级换代了。 回到行在,赵昰令禁卫提崔斌来见。 崔斌乃是忽必烈潜邸旧臣,在忽必烈亲征鄂州时曾为先登,但是最擅长的还是文学,而且处理政务很有一手,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但赵昰看重的还是崔斌的职位。 荆湖行省平章政事,大体上相当于高官一级,这是宋俘获的最高级别官员。 要是能够招降,可以给蒙元的兵将官吏做个榜样,是为千金市马骨,另外还能证明宋元已经是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是蒙元单方面吊打宋国。 不一刻,崔斌在禁卫押解下进来。 崔斌拱手说道:“大元荆湖行省平章政事燕帖木耳见过益王。” “狂饽之徒,安敢轻视我国皇帝!”陈宜中气的跳脚。 不行礼就算了,毕竟元强宋弱并不会因为局部战斗的结果而改变,崔斌有理由居高临下,但是不称皇帝而称益王,就是赤裸裸的看不起。 主辱臣死,陈宜中怎么能不气。 赵昰摆摆手,示意陈宜中稍安勿躁,问崔斌道:“仲文本是汉人,如今被俘,何不弃虏归正,重振汉家雄风?” “吾宁死岂为南臣耶!”崔斌回道:“吾皇,雄主也!以汉法治汉地,学汉文,行汉礼,用汉官,养汉民,已为正统,区区南人孺子,何敢比肩。” 尽管崔斌不降的态度很坚决,赵昰还是想和他聊几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忽必烈,好做到知己知彼。 赵昰问道:“忽必烈平日说汉话、用汉字、着汉服乎?” 崔斌勃然大怒,道:“黄口小儿,胆敢称吾皇名讳,必死无葬身之地也!” 陆秀夫起身道:“陛下,臣请斩此獠!” “岂因口舌之快而杀人。”赵昰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押回去,勿得虐待。” 崔斌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陈宜中道:“陛下,虏蛮不知王化,留之徒费粮米,不若杀之。” “杀一崔斌可矣,岂能杀千万崔斌乎?”赵昰说道:“朕意,遣人与之辩论,以探忽必烈生平。”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陛下谋算,诚为良策。”张双国说道。 只是谁去与崔斌辩论,值得思量。 崔斌的水平可不低,一般人真搞不定,有能力的没空,有空的没能力,这就让赵昰感觉颇为无奈。 “元虏势大,英才众多,我国势弱,人才不济,实在无可奈何。”赵昰感慨。 他倒是想说一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没那个资格你知道不。 别看最近干掉了董士元董文用,抓了崔斌,又把董文炳提前弄死了,但是对元庭来说,洒洒水啦,不要说贤臣勇将,就是降将中如吕文焕都可以独当一面。 反观宋庭,百里之才不少,社稷之器唯江万载一个,其他或短于军务或政务欠缺,未有能够主持全局的,即便如此,赵昰也是一个都损失不起。 比如刘师勇,领兵打仗没得说,大战略缺了不少,万一要是死了,赵昰真找不到人来接替,这可比元庭差了太远。 陈宜中说道:“陛下励精图治,任贤选能,迟早超过元虏。” 陆秀夫说道:“鼎足之势以显,心怀故国者必蜂拥而来,人才缺乏可缓也!” “全赖陛下果决。”陈宜中说道:“若非陛下果断登基,莫说恢复福建等地,便是温州亦不可守,至那时,天崩地裂,再无挽回之可能。” “莫要太过乐观。”赵昰说道:“欲成鼎足,必击退元虏之后续大军,此时言之尚早。” 现在的宋庭只能说有了立足之地,能不能站稳,要看能否挡住元庭的下一轮进攻。 挡不住万事皆休,挡得住就是偏居一隅以抗元庭的局面。 民意、军心、人才,都是形势的一部分,而决定大势的,还是战场胜负。 四十二 投降可以理解 相对于崔斌等元军俘虏,原来的自己人的待遇就好了许多,比如原广东经略兼知广州的徐直琼和招讨使梁雄飞此刻就在闲逛中。 看街上人来人往秩序井然,百姓脸上都带着笑容,徐直琼不由感慨道:“观百姓便知陛下新政之益处也。” 梁雄飞说道:“若能早知朝廷如此恢复,何至于当初。” “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徐直琼也是无奈。 当初接到朝廷的投降诏书,徐直琼没有多想就投了。 朝廷那么多兵将都打不过,区区广州怎么打?与其等元军大兵压境害了性命,不如早早投了。 结果元军没到,江璆领兵先至。 徐直琼二话不说扯掉元国大旗,重投宋国的温暖怀抱。 如果是未降元的,江璆可以就地任用,像徐直琼这样降而复归的,江璆拿不定主意,便送回中枢处置。 良久,梁雄飞说道:“万万没想到,皇帝如此英明,居然杀的元虏大败亏输,连行省平章政事都捉了一个,若是临安有此战果,我等何苦坏了清白。” 徐直琼说道:“也罢,事已至此,等待朝廷发落便是。” 梁雄飞说道:“我等至温州,虽未曾见驾,然未曾拘押管束,想来性命是无忧的,如今皇帝恢复,总会有个结果。” 两人闲话时,有军兵寻来,言陛下召见。 两人慌忙整理了仪容,随着军兵到了行在。 门外,数十官员列队等待,都是原官员,知汀州覃正均、知处州祁全、知梅州钱荣等州县地方官员。 进入队列不久,禁卫宣诏,诸人觐见。 进到内里,徐直琼不敢抬头,跟着众人拜下,喊道:“罪臣徐直琼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赵昰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众人心里惴惴时,赵昰说道:“临安城破,朝廷投降,太皇太后下诏令各地降,此为孤儿寡母求活之不得已而为。 尔等食朝廷俸禄,却不行朝廷事,事情尚能挽回时便降,美其名曰奉诏而降,此非委过于妇人幼儿乎?” “臣死罪。”众人再拜。 赵昰道:“幸好尔等心念故国,王师至时复归,可见尚有忠义,可戴罪立功。” 讲真,赵昰并不待见这群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相比于文天祥陆秀夫甚至陈宜中等人,这群人就是渣渣,但是相比于负隅顽抗的、潜逃的,这群人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为了给其他降元者做个榜样,这群人还是要用的。 赵昰道:“今尔等皆降职任用,当心怀忠义,仁厚爱民,努力治理地方,但有渎职、害民、通虏者,罪在不赦,朕定降以雷霆。” 徐直琼抢先答道:“多谢陛下宽宏,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 “甚好。”赵昰颔首,道:“诸卿自勉。” 说完,赵昰起身离开。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赌对了。 大体上敢投降并且来到温州的,都知道性命无忧,而且大概率会被启用。 千金市马骨嘛,第一批人总会有优待的,后面的则未必了。 相熟的人寒暄了一阵后各自散开,徐直琼想了想,往校场走去。 梁雄飞问道:“知州何去?” 徐直琼说道:“黄万石据汀州以抗王师,战败获执,押解于此,我想去探视一二。” “那个傻子啊!”梁雄飞不屑地说道:“元虏势大,又有诏令,降了便降了,王师复至却负隅顽抗,岂非傻子?” 徐直琼摇头说道:“终归旧识一场,送些酒食权做送别。” 朝廷的态度很明确,降而复归的可以降职留用,负隅顽抗的则必死无疑。 不然其他降臣肯定是有样学样,反正抵抗失败没坏处,万一赢了就是大功,元庭必然嘉奖升职,按照一般惯例,大家招纳降臣都是按照原职的品级任用,这么赚的事为什么不做? 提着酒食到了校场,得到批准后走到监押区,徐直琼径直到了黄万石处,只见他披头散发双眼无神地躺着。 待死之人,完全可以理解。 徐直琼叫道:“子固兄,别来无恙乎。” 黄万石回过神来打量片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却是广德兄。” “闻兄在此,小弟提了些酒水过来探视。”说着,徐直琼打开食盒,取出酒水烧鸡等物摆好。 “甚好。”黄万石隔着栅栏取过酒盏,一饮而尽,叹道:“有酒送行,无憾也!” 旁边一人叫道:“二位兄长,小弟讨一碗酒喝,可否?” “此乃田真子,字存性,原知泉州。”黄万石介绍了一下,倒了碗酒递了过去,道:“你我同赴黄泉,结伴而行也不寂寞。” 把酒菜挪到两间牢房中间,三人席地而坐,吃喝起来。 闲聊中,话题自然转到了时局上。 徐直琼说道:“此时天地倾覆,为民为己,降元都是必行之事,只是朝廷复兴,王师至城下,何以顽抗耶?” 黄万石道:“我等迫不得已降元,若再降宋,何以面目存世?” 不知道是吐露心声还是含沙射影,反正徐直琼不和这个将死之人计较。 田真子却抱怨道:“王师至城下不来招纳,反而列阵攻城,又见他兵丁无力,我等如何能够束手就擒? 却不想天雷滚滚,泉州半日即破,小弟巷战不利获执,又不来劝降,只送来温州等待御笔朱批。” 徐直琼说道:“别人都是杀鸡儆猴,太师却是杀猴敬鸡,存性兄确是倒霉。” 他可怜别人,却不知道若非皇帝振奋改变了局势,他和广州的命运会悲惨许多。 奉诏而降,王师至立刻改旗易帜,元兵来攻,再降,王师再至,弃城而逃被元军问罪而杀,元兵三至,屠民拆城,广州毁于一旦,二十年不复。 也就大家不知道,否则必来一句“吕奉先真君子也!” 黄万石不以为意地说道:“死亦何妨,总好过三心二意。” 徐直琼忍不住说道:“子固兄不必含沙射影,我等奉诏而降乃是大势所趋,却终究是宋人,王师复至,理当归复。” “小弟倒是想归复朝廷,奈何不受。”田真子很沮丧,全然忘记当初自持兵精粮足要与蒲寿庚抵挡宋军的豪情。 “大丈夫死于国事,朝廷必有嘉奖,何必如此!” 黄万石看向对面,呸了一口说道:“尔等汉人却侍奉虏酋,助纣为虐至此,有何面目说话!” 崔斌冷笑,并不搭话。 徐直琼说道:“我国天雷凶猛,两战杀元兵三万有余,形势变也,崔公何不返邪归正,正本朔源?” 崔斌回道:“大元有雄主,贤臣良将无数,军兵敢死战,疆域无边,民力物力无计,区区孺子败兵,便有利器,何以据守?” “华夷大防不可忘也!”徐直琼冷笑:“若非公之亲眷皆在北地,可能投降?” 崔斌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今吾主皆备,如何不为正统?” “无名无姓,何以为正统?”徐直琼说道。 观念不同,出身不同,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黄万石道:“元虏走狗,多说无益,且饮酒。” “若非狗辈助纣为虐,元虏何以南下?我等又如何沦落至此!”田真子却是气呼呼。 如果没有北地汉人倾力相助,蒙古人即便灭了女真人,大概率也是一个南北对峙的局面,那样的话大家身居高位,日日喝酒赏舞,快活乐无边,如何会成为待死之人呢。 崔斌闭上眼睛,不再搭话。 赵跑跑时,秦桧一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南北汉人彻底决裂,时至今日,北方不仕元庭者只以金朝遗民自居,根本不认为自己和宋国有一文钱关系。 比如写出“直教生死相许”的元好问,他可以为了保护别人结交元官,也可以为了儒家传承劝忽必烈就任“儒学大宗师”,但自己一直以金国遗民自居,未曾出仕。 四十三 米劵 “陛下初愈便署理政务,如今又要练武,恐损龙体,陛下之龙体非陛下所有,乃天下人所有,事关社稷,不可不察也。” 杨世隆紧紧地挡着去路,赵昰很是无奈地说道:“三哥,若非连日练武强健体魄,说不得便一睡不起。” “焉知非是过于操劳而病?”杨世隆并不让步,说道:“臣受陆公与陈公所托,非但要护卫陛下安全,更要保证陛下龙体安泰。 臣以为陛下年幼,身体未成,不宜过度劳累,免得伤及根本,若是前日之事重演,人心动摇,天下难安。” 赵昰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便去陆公家。” 杨世隆说的很对,要是再生病,大家就会以为他是短命鬼,而且没有继承人,大家立刻就觉得不能继续跟着赵昰混了。 所以,即便觉得练武有益于身心健康,赵昰还是得按耐住内心的躁动。 陆自立背着布袋正准备出门,看见赵昰驾临,立刻行礼。 礼毕,赵昰问道:“自立何去?” 陆自立说道:“臣正打算去买些肉,却不想陛下驾临,未曾迎驾,惶恐。” “无妨,朕不期而至,无须迎驾。”赵昰安抚了陆自立,又道:“袋子里背的甚么?” “米。”陆自立恭敬地说道:“朝廷以米布为俸禄,并不发钱,因此要去米铺换钱,然后购买诸物。” 或许是陆秀夫管教的好,陆自立总是一板一眼,从不逾矩。 朝廷确实比较穷,但是因为官员比较少,大家的工资还是不错的,又没钱,只发给米和绢布。 陆秀夫的现职是正二品的同知枢密院事,又有散官衔从一品的特进,要是以前,每月给钱三百贯,粮一百石,柴草一千二百束,炭一千六百秤,盐七石,随从或幕僚的衣粮按七十人发放,春、冬各赐绫二十匹、绢三十匹,冬绵一百两,这还没算贴职、勋爵等加官的俸禄以及职田。 所以临安城破前,文天祥经常歌舞不休,确实是有这个钱。 现在不行了,以陆秀夫的级别,每个月给米二十石,绢和布各五匹,足够一家人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但养不起歌姬舞女。 好在朝中多忠义之辈,不但不在意工资高低,甚至多自带干粮上班的, 当然,赵昰不是来欣赏歌舞的,而是来看望蔡氏的。 忧惧过度加疲劳,蔡氏病倒当场,而且年纪太大,不像赵昰醒来立刻活蹦乱跳,因此在家休养。 看到赵昰来了,蔡氏就要下床行礼。 赵昰立刻上前扶住,道:“大娘不必如此,若是搅了你的休养,我何必来此。” “妾身失礼。”蔡氏没有强求。 赵昰道:“大娘当早早恢复,否则我身边没人,食不知味寝不安席,无趣的很。” 蔡氏回道:“劳烦陛下挂念,妾身惶恐。” 看蔡氏恢复的不错,赵昰又闲聊几句,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 见陆自立仍然背着米袋,赵昰好奇地问道:“三哥不累乎?” 陆自立说道:“三十斤米而已,臣自可负之,如何比得上陛下肩负社稷之重?” 跟这种人聊天就很没意思,当然,作为皇帝,跟大多数人聊天都没什么意思。 回到州衙,大家都在处理军政事务,倒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商议,片刻便处理完毕。 赵昰对陈宜中说道:“朕早间探望蔡氏,见陆自立负米买肉,实在辛苦,卿可有良策?” “中枢无钱,臣无计可施。”陈宜中的回答带着一些幽怨。 打仗可是花钱如流水,赵昰还各种做好人。 别的不说,就说丁口钱,这可一直是朝廷的现金流,其数甚至高过田税,如今免了,百姓欢悦,只是苦了朝廷。 赵昰摸着下巴说道:“朕有想法,诸卿试听之。” 想法不复杂,就是以后朝廷发放俸禄不再支给实物,而是以米劵布卷发放,然后在朝廷指定门店兑换。 “其利有三,一免臣公官吏搬运之苦,二免小人从中截取,三则……”赵昰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当米布劵流入民间,或可成为交子之替代,若朝廷允百姓以其纳税,如何?” 陈宜中想了一下,说道:“朝廷信用尚未建立,恐怕军民难以接受。” “未必。”陈文龙说道:“此乃官吏俸禄,非是民间凭证,我等以身作则,军民必然接纳,可虑者,唯滥发尔。” 陆秀夫说道:“朝中米粮不多,若发劵后引发挤兑,万般皆休。” “卿等所虑不无道理,朕意,便以福建之年租税二三成定额,若可,增发至四五成,若再可,加广东租税,以后取一地则复加,如何?” 赵昰也不敢步子太大,免得扯着了蛋。 而且福建一路有田一千五百余万亩,预计每年能收粮食四五百万石,能发一百来万石的米劵,当米劵被当做货币进入流通后,相当于凭空多出了这么多钱。 陈文龙说道:“臣担心居心叵测收集,并以之挤兑,即便朝廷兑付,民间必缺粮,军民不足用,为之奈何。” “卿所言有理。”赵昰承认了其中的风险。 要是元虏这样干,他肯定派人暗中收集米劵,然后集中兑付,一下子把元虏掏空。 没了粮食,军队动不了,百姓惶恐,必然生乱。 “即日起,禁止粮食离境!”赵昰说道:“如此可保证境内粮食总额不变,假若真的发生挤兑,必有人屯聚粮食,察之杀之,尽没其粮。” 陆秀夫说道:“只怕挤兑发生时,朝廷无粮应付,军民失望。” 赵昰说道:“农桑稳定,粮食不绝,只要不滥发,便无此等忧虑。 且米劵本意,乃是为官吏军兵发放俸禄,难以集中,挤兑有限。 再则,即便米劵取代交子,只能由百姓自行而为,尚需时日,可先试行。” 贾似道为行公田法,把交子当废纸往外发,然后废除交子改为金银关子,大体相当于明清的银票金票,见票给钱,但是贾似道发出关子兑不了钱,彻底败坏了朝廷的信用。 如今民间对交子之类十分怀疑,朝廷要是发行,必然抵制,只能让他们自发使用。 在民间看来,米劵是为兖兖诸公俸禄,诸公岂能砸了自己饭碗? “臣以为可行,如今中枢困窘,必要奇招不可。 米劵与粮绑定,只要前线不败,地方稳定,无大规模天灾,便可保证价值。 待其成为交子,偶有波动亦难以影响大局。”陈宜中回道。 “何人主持此事?”赵昰问道。 陈宜中沉默片刻,说道:“非黄震不可,请陛下降诏召回。” “黄震身负重任,不可召回,另选贤能。”赵昰当即否决。 黄震如今身在流求,除了帮助陈自中安顿流民,还要查探矿藏设立工场,研究晒盐与熬硝,招揽工匠造船…… 召回黄震,陈自中一个人搞不定这么多事情,赵昰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分基地只能种田,因此否决。 陈宜中能怎么办呢?只能自己想办法咯。 正在挠头时,禁卫来报,太后到了,赵昰内心一惊,慌忙率领群臣去接。 四十四 缓而图之 刚到城门口,只见杨氏匆匆而来,满脸忧色。 赵昰迎上去,行礼道:“孩儿见过娘娘。” “吾儿!”杨氏扑过来一把抱住赵昰,嚎啕大哭。 一路担惊受怕却不能发泄,此时见到赵昰,杨氏再也憋不住了。 赵昰说道:“娘,孩儿已经康复,莫要悲恸,免得伤了身体。” 杨氏扶着赵昰肩膀,仔细打量半晌,见他精神十足的模样,方才破涕为笑,说道:“列祖列宗保佑,大哥转危为安,赵氏不当绝也!” 赵昰说道:“孩儿不孝,累娘娘忧惧。” “生病岂是大哥所愿?无恙便好。”杨氏说道。 母子俩叙了几句,群臣上来见礼,然后回转行在。 看赵昰走出了一头汗,杨氏心疼地说道:“如今朝廷境况好转,何不坐车?” 赵昰说道:“如今各军冒暑热而战,孩儿岂能惧热?上行下效,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 杨氏回头看向陆秀夫,说道:“全赖公教导,陛下未曾荒废学业。” 陆秀夫说道:“臣惭愧,所授不多,皆因陛下聪慧。” 赵昰看到杨氏身后跟了十多个婢女,不由笑道:“娘娘好大的排场。” 杨氏横了一眼,说道:“她等皆是孤苦之辈,不能求活,因此纳入宫中,权做生计。” 赵昰说道:“只是宫中用度不足,怕是委屈了她们。” “流落在外迟早死于非命,入宫中总有口吃食,如何奢求许多?”杨氏说道。 倒也是,宫里再穷,从来没听过饿死人的,哦,楚王除外,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嘛。 闲话中到了行在,杨氏问道:“陆蔡氏与王氏何在?” 陆秀夫回道:“拙荆怀病,因此居家休养。” 赵昰怕杨氏迁怒,赶紧补充道:“孩儿病重三日,陆夫人衣不解带照料,因此转危为安,王氏……王氏……” 赵昰心一横,说道:“向日元虏突袭,孩儿阵前督战于城中,遭遇逆贼埋伏,王氏为保护孩儿,挡冷箭而亡。” “什么?”杨氏拍案而起,冷声道:“行在遇袭,天大的事,尔等居然隐瞒?” “臣有罪。”诸臣立刻拜下。 皇帝年幼,太后听政,按照规则,朝中大小事情皆由太后决定,因为皇帝异于常人的成熟,所以太后带宁王后方监国,但不代表太后就失去了相应的权力。 赵昰又打圆场,说道:“娘娘向日遇袭,孩儿并未迁怒,娘娘如何迁怒。” “如何混为一谈?”杨氏脸色依旧冷漠,说道:“老身深宫妇人耳,生死无足轻重,陛下肩负社稷,安危岂能轻忽?” “娘。”赵昰拉着杨氏的手晃了晃,轻声道:“孩儿饿了,想娘亲手做饭。” “罢了,今日便如此,以后再说。”杨氏拉着赵昰回转后方。 太后皇帝离开后,陈宜中感慨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太后溺爱陛下,非福也!” 陈文龙反驳道:“陛下心志坚定异于常人,岂是溺爱能够动摇?” 前面窃窃私语,后方母子同样有说不尽的话。 赵昰问了弟弟妹妹的近况,又问道:“孩儿病愈,立刻快船快马传报,娘如何没收到消息?” “许是错过了吧。”杨氏说道:“我浮海而来,错过消息也是正常。” 赵昰若有所思地说道:“当恢复驿站,免得消息通传迟缓。” 以前的驿站有步、马、急递三等,急递最快,日行四百里,仅限于军用,如果加金牌,日行五百里。 这样的话往福州传递消息只要一日半,而不是现在的四天起步。 这在关键时刻,可真的能够救命。 杨氏说道:“驿站耗费甚巨,场地倒是可用以前的,但招募人员、购置马匹、修缮场地开支必然不菲,朝廷可能负担?” “为通传消息,负担巨大亦当筹谋。”赵昰思量一阵,又去前面找群臣商议。 “陛下,朝廷无力承担。”陈宜中直言不讳。 赵昰说道:“消息乃是一切决策之前提,朕以为当尽力恢复。” 陈宜中道:“不说后继,只说当下,马从何来?” 赵昰不由看向北方。 驿站需要的是上好军马,以目前的情况,只能指望蒙古老铁的友情赞助,这可就太难了。 这时,张双国说道:“未必需要驿站,设立鸽铺亦可。” 相对于养马,养鸽子的成本显然要低许多,而且消息传递的速度更快。 赵昰大喜,道:“卿详述之。” 张双国回道:“国朝初设驿站时便同设鸽铺,以最快传递紧急消息。 只是临安城破,中枢阖城而降,地方人员散落,各地鸽铺亦不能免,杜提举不见踪迹,便是在操持此事。” “善!”赵昰赞道:“有了鸽铺,消息传递再无滞碍,卿之功非小。” 张双国回道:“此乃杜提点之提议,臣不敢冒功。” “皆是皇城司所属,当为一体,何分彼此?待事成,必有嘉奖。”赵昰画下大饼,又看向陈宜中,道:“中枢当倾力相助。” “臣奉诏。”陈宜中应下。 养鸽子比养马可就便宜太多了,中枢咬咬牙还是能支持的。 解决了一桩心思,赵昰又问起前线的情况。 因为火药威慑,元军大部收缩,江钲基本就是行军加接收。 “因为元虏横行,各地残破,百姓多逃散,人力物力不足供给大军,须得后方筹备,臣正全力支应。”陈宜中说道:“且官吏逃散,无人主政,刘师勇由林景熙协助,尚可维持,江钲一路实在为难。” 人才不足,老大难问题,赵昰只能摇头叹息一句无可奈何。 正为难时,杨氏派来人叫赵昰回去吃饭,赵昰丢下一句“劳烦诸公”便跑了。 回到后面,杨氏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算是给儿子改善下生活。 吃完饭,杨氏又问起了最近的政事,赵昰从打土豪分田地说到驿站设立,尽管说的很简单,却也用了一个多时辰。 听完后,杨氏说道:“大哥各项谋划无不是极好,然而过于急躁,便如元虏来袭,大哥便急急去厮杀。 且不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只说亘古未见至尊冲锋在前也! 此非大哥太过急切? 朝堂三公不备,六部未齐,地方亦然,大哥今日让分田,明日就让清理结社,随即还要发行米劵、设立驿站,诸公岂能分身乎? 事分轻重缓急,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王介甫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赵昰下意识地问道:“王介甫是谁?” 杨氏回道:“王介甫名安石,神宗时宰相,为求国富民强而变法,其初心极好,然失之于急,又任人不当,多害民。 此间详情,或可让陆公讲一讲,必有裨益处,大哥可鉴之。” 赵昰认真想了想,发现杨氏说的不错,自己确实是太急了。 “非孩儿本性如此,实则元虏压迫太甚也。”赵昰感慨道。 杨氏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恢复社稷岂在朝昔之间?此时相持,国朝势弱而元虏势大,更要镇之以静,不可盲动。” “孩儿受教。”赵昰严肃地说道。 四十五 皇帝到我家喝酒了 “王介甫行青苗法,本意为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然施行中,官吏随意加息、因怕拖欠而不放款、为媚上而强制摊派,更有甚者,官绅勾结,地方豪强取之为本钱,以高息放给百姓而瓜分其利。 青苗法颇有裨益,然害民不少,其根本在于过急,且失之于监察,此乃王介甫之过也。 司马君实有言‘人言安石奸邪,则毁之太过,但不晓事,又执拗耳’,此言固有偏颇,却可见王介甫行事。” 赵昰问道:“司马君实可是名光?” “正是。”陆秀夫回道。 司马光因砸缸名满后世,此时却因砸了王安石的新法而誉满天下,与此相对,王安石的风评就很一般,甚至可以说得上恶劣。 为何? 因为改革动的是既得利益者的盘子,而这部分人掌握了话语权。 想那贾似道掌权多年,直到推行公田法方才身败名裂。 别看现在打土豪分田地如火如荼,百八十年后还不知道皇帝被人怎么编排呢。 赵昰问道:“公以为,目下朝廷政令,可有当缓者?” “若非太后提点,臣亦不能发现内心之急躁,如今仔细思量,确有当缓者。”陆秀夫回道:“如今急务,首当恢复地方,中枢之令无不因此而发。 恢复地方,首在民心,此乃天命所在,不可轻忽。 陛下分民以田,相约免赋税、徭役等,因此百姓欢悦,投军者众,此乃根基,不能延缓,须令各地持之以恒。 开流求可养百万生民,毕竟牵涉不多,仍可继续,余者,皆可缓之,以令地方全力分田。” 赵昰道:“便以公所言告知诸公,确定方略,下发地方。” 陆秀夫停顿片刻,说道:“臣以为,陛下当与宰相商议,以示信重。” 这么明显的吗?赵昰呆了。 陆秀夫说道:“陛下,非是臣妄言,实乃陛下不喜陈相之意,皆知矣。 向日陈相弃官归乡,降诏不还,时人多非议,后扶持陛下,风评略转,今因文公出江西,风评直转,皆言其把持朝政,不容忠良。 若陛下不示之以亲厚,其下必轻,权威不在,事事难成。” 对于陆秀夫的劝诫,赵昰还是很愿意听的,思考一番后,不得不承认陆秀夫说的有道理。 不管陈宜中人品怎么样,能力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朝中大小事务打理的还不错,中枢是少不了他的。 而且说实话,陈宜中固然比不上三杰,比留梦炎、叶李之辈却强了不止一筹。 这个时候讲究君臣相得,皇帝不喜欢,大臣动不动就撂挑子,确实需要改善一下关系。 赵昰问了下时间,看不是太晚,便道:“不如现在去宣慰一二?” “但凭陛下决断。”陆秀夫自无不可。 在禁卫护持下到了陈府前,陈宜中带着一干门客幕僚亲眷到门前迎接,各个都带着酒味,显然是在饮酒作乐。 赵昰内心略有不爽,却强自克制了。 老板爱加班,却是不应该强求手下人都跟着加班,除非加班费发足或者工资足够多,奈何朝廷给不了高工资,更不会有加班费。 至于喝酒,宋人都爱这个,从太宗时朝廷也在鼓励大家喝酒,原因嘛,为了多收一些酒税。 赵昰扶起陈宜中,道:“今日读书偶有所得,按耐不住,要与公商议,因此前来。” 陈宜中回道:“陛下使人传唤便是,至尊亲驾寒舍,臣不胜惶恐。” 套路两句,进入府内。 不同于陆秀夫简陋的二进院子,陈宜中得府邸可就大太多了,而且假山流水花草树木巨多,很是奢华。 想想也正常,做官多年又身居高位,即便不收孝敬,只凭俸禄就能搞这么一座大宅子,何况陈宜中算不上清廉,只看陈元行就能知道一二。 落座之后,赵昰问道:“此间酒味未消,公何不奉酒,朕也好尝尝滋味。” “臣惶恐。”陈宜中感觉颇为尴尬。 大家都知道皇帝饮食简陋,自己大吃大喝被逮了现行,实在说不过去。 “无妨。”赵昰说道:“国事艰难,人人忧虑,略微饮酒排解一二也是好的,只是不宜沉迷其中。” “多谢陛下体谅,臣谨遵圣谕。”陈宜中说道。 赵昰又道:“速速奉酒,朕尝尝滋味。” 陈宜中不好反驳,让人送上了米酒,给赵昰倒了一小杯。 赵昰一饮而尽,咂摸片刻,说道:“滋味尚可,奈何朕年幼,不能多饮,否则必不醉不归。” “饮酒伤身,臣亦不敢让陛下多饮。”话是这么说,陈宜中却是很开心。 赵昰说道:“目下国事艰难,中枢须臾离不得公之操持,须得保证身体,这壶酒朕便带走了。” “臣不胜荣幸。”陈宜中回道。 闲话几句,赵昰顺上酒壶离开,陈宜中等人目送离开。 待皇帝离开,陈宜中说道:“陛下亲厚至此,岂不倾力报答?诸君,今后再无宴饮矣。” “陛下从不用外间食水,便是与诸军同食,亦由左右操持,今饮水酒一杯,又携壶而去,可见亲厚。”幕僚张瑞春说道。 陈宜中抚须而笑,道:“只恐太后见责。” 这一刻的陈宜中,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那时,陈宜中还是太学生,殿前侍御史丁大全谄事太监,得宠于理宗,悍然发兵围相府迫使董槐辞职,陈宜中激于义愤,上书参劾丁大全奸邪误国,反被削去学籍,编管地方。 由天之骄子沦落为缓刑犯,陈宜中初心不改,时称“六君子”。 只是宦海浮沉,曾经的热血小青年变成了老油条,再也没了当初的纯真。 第二天,当好酒者买酒时,发现城中普通米酒价涨三成,不由大怒责问。 店里的伙计回道:“昨夜官家至相府,品酒而归,言此酒滋味极好,携壶而归。官家金口玉言夸奖,涨价三成岂能言多?” 客人道:“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谁不知官家万金之躯,从不用外界水食,如何能去相府饮酒!” 伙计急道:“此乃官家禁卫所言,如何有假?” 客人半信半疑,道:“若真如此,可见官家信重陈相公,此前多为造谣。” 整个温州城都传遍了,官家昨夜去相府喝了一杯酒,只是碍于年幼不敢多饮。 这可是赵昰的功劳,派出几个禁卫出去喝一顿酒,因此争执几句,马上就人尽皆知。 其中也少不了陈宜中门客幕僚的推波助澜,他本人不至于如同徽宗朝的佞臣朱勔一般,把黄帛缠在臂上,与人行礼时手臂不动并说这只胳膊刚刚被皇帝拍过,但是不妨碍他想让别人知道皇帝信任他。 只是百姓尚未来得及消化掉这个消遣,便听到中枢打算提高酒税的消息,立刻就觉得八卦不香了。 但是听说官家本打算直接禁酒,后来陈宜中据理力争,才改为提高酒税,百姓又觉得陈相公是个能顶事的。 赵昰为什么禁酒? 祭祀、宴飨、馈遗,非酒不行,田亩种秫,三之一供酿财曲糵,犹不充用。 三分之一的粮食用来酿酒还不够用,不禁怎么行? 陈宜中反对同样有道理,如果禁酒,民间必然私自酿酒贩卖,不但禁止不住,反而损失了酒税,不划算。 所谓堵不如疏,提高酒税就是了。 乡村私酒一直都有,管不了,反正城市里肯定能管住的。 这其实不是大事,也占用不了太多的行政资源,一纸政令下去,酒税翻番,百姓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造反。 但是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大事吸引了——王应麟入朝来了。 四十六 名人效应 四月廿一,中午,一人飞奔至城门,大叫道:“王公至矣~王公至矣~” “王公至温州,实乃温州之幸。” “得见王公,足慰生平。” “快带二郎去,沾一沾王公文气好考进士。” 纷纷扰扰中,百姓们纷纷出城去迎接王应麟,那阵势皇帝看了都要羡慕到壁质分离。 想当初朝臣们护着二王进入温州,百姓们倒是没有闭门不见,却也冷眼旁观,哪有如今的热情? 想想也正常,老百姓信不过一帮丧家之犬,又不觉得区区幼儿能成事,自然不管不顾。 王应麟可不一样,三字经乃是幼儿启蒙必备,人尽皆知,对读书人来说,他的《科考》是科举考生之宝典,更不必提其他着作以及为官成绩。 如此人物,若非因为宋亡后而自晦,是有可能进入孔庙的。 城外十里处,王应麟带着千余人人,百多辆车,浩浩荡荡走向温州城。 百姓迎上来拜见,王应麟也不倨傲,一一回应。 走走停停,到了城门口,秀王赵与檡迎接,抵达行在,赵昰出门迎接。 王应麟大礼拜下,道:“臣王应麟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昰上前扶起王应麟,道:“闻公将至,朕翘首以盼,今日得见,喜不自胜。” 王应麟回道:“臣薄德无能,岂敢让陛下如此。” 赵昰道:“公莫要自谦,若论文学,谁出公之右?论治政,公岂居人下?” 君夸臣让,说了几句,王应麟又介绍了其他人。 放在后世都是没什么人知道的,但是此时最起码是一县名人,人尽皆知的那种。 比如胡三省,与王应麟、黄震并称“浙东学派三大家”,当初赵与檡派人寻访,因对局势绝望且要继承父志重新编撰流亡途中散失的《资治通鉴广注》而拒绝。 比如张伯淳精通律法,初为太学录,后历任税监、推官,无不明察秋毫,朝廷投降后归乡隐居不出。 又有杨镇龙,宁海县首富,虽勇武有韬略,但不愿意上赵昰这条破船。 胡三省是王应麟亲自拜访说服的,然后胡三省说服了杨镇龙,而看到杨镇龙出仕,其同乡厉森、楼梦才、李祥、李继等几百人纷纷来投。 张伯淳家在湖州,王应麟写信给他召唤而来。 这就是王应麟重新出仕的意义,不止多了一个可用之才,更有一种名人的广告效应,会让更多的中立派选择投效。 接受了大家的参拜,像厉森这样只是投军的普通人都去军营安顿,有名有姓的进入行在。 又一番废话后,杨镇龙说道:“臣受王公感召,变卖家产投献朝廷,请陛下笑纳。” “毁家纾难,忠义可嘉。”赵昰努力克制着看向陈宜中的欲望,继续说道:“目下朝廷用度不足,卿等投献犹如雪中送炭,可解燃眉之急,不能不报。 朕意,待社稷恢复或朝廷用度宽裕,当偿还,以三成利计息,诸卿以为如何?” 王应麟当即拒绝,道:“臣为朝廷效力,理所应当,何求回报?” 杨镇龙说道:“臣亦不求回报,只求建功立业。” 王应麟姗姗来迟,除了招揽人才,还寄托自己的书稿并变卖家财筹措钱粮,所以随行车辆百余,并非他排场大行李多,而是装的钱粮。 什么是负薪上班?这就是! 然而这里只有拳拳爱国心,没有任何蝇营狗苟。 赵昰说道:“若天下皆如卿等,何愁天下不定?然人有后顾之忧,终究难以敬献家财,今为鼓励民间献纳,卿等当为表率。” 王应麟道:“陛下计深远,臣愧领。” 赵昰拍板:“如此,以后但有献纳钱粮者,皆登记造册,朝廷宽裕后即行归还。” 这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债券,却也有了那么些意思,因为此时的宋庭势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凉了,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投资对象。 但是如果心怀忠义,大概率会尝试一下的,至于是否如此,再看。 随后,自然是给各人安排职位。 这么多人才,大家都眼馋的紧。 陈宜中道:“陛下,政事堂人员紧缺,臣请复舍人院与五房,需知制诰、检正五房公事,检正公事各二人,提点公事各二人。” 好嘛,一张口就是十二人,真当来的都是进士出身? 陈文龙不甘落后,道:“臣请派侍御史与巡查御史,各……” “诸卿莫要争抢。”赵昰打断了诸人,说道:“目下朝廷缺人稍减,终难复以前,朕意精简机构,提升效率。 政事堂设左右丞相各一,参知政事五人,处理全国政务,下设直舍人院。 取消政事堂五房并三司使,恢复六部职权,皆属政事堂,其中兵部负责兵员招募训练、将官选拔迁贬、兵甲、粮草等事,无调兵用兵之权。 枢密院只负责兵将调动、规划防务、方略、对外征战等事。” “陛下圣明。”陈宜中立刻附和。 三司使本为全国财政机构,独立于三省六部外,其存在极大地限制了政事堂的财权,而枢密院让兵部毫无存在感,让政事堂不能染指兵权。 如今赵昰一改,政事堂权力大增,陈宜中当然愿意。 “臣以为如此设置,枢密院恐将受制于政事堂,宰相权势太大,易霸凌皇权,历朝之鉴,陛下不可不察。”陆秀夫说道。 陆秀夫不得不反对,因为他是枢密院代表,不据理力争肯定被批评的。 但是他说的有道理,因为相权与皇权天然有矛盾,所以相权一削再削,到了明清直接取消了宰相。 陈宜中道:“所谓权臣,不过皇帝放纵而已,蔡京、秦桧、史弥远、贾似道之流无不如此。 然国朝制度之下,即便此等奸佞权倾朝野,常常失礼,却不敢僭越,为何?” 制度不允许呗。 编观历朝,赵氏的制衡术最为登峰造极,无论文臣武将都没有造反的可能,当然,小规模的军事政变是有的,这是用人问题,非制度可解。 看两人又要争执,王应麟说道:“陛下睿智天成,果决有谋,胆略过人,谁能欺之? 且陛下有言,利国事则行,不利则止,简化政事堂复六部职权有利国事,当行。 当前以征战为先,枢密院不宜削弱,臣意,废兵部,其兵甲归工部,将官谴谪归吏部,钱粮归户部,军纪督查归御史台,审查不法归刑部与大理寺,余者不变。 天下无完美之事,些许间隙亦可容忍,待国家中兴,天下承平,仔细筹谋亦或恢复旧制不迟。” “卿所言有理,便以此办理!”赵昰拍板。 见王应麟的谏言被采纳,新来的众人纷纷进言。 其中前殿中侍御史陈仲微说道:“今以效率为先,然官制依旧,非为表率。 臣意,以职事定官位,官位定品秩,品秩定俸禄,余者皆罢,若嘉奖功勋,可重设爵位,文武同一。” 宋朝的官制很复杂,分别由差遣、本官阶、散官阶、勋官、爵位,贴职等组成,比如陈宜中,全称少师、光禄大夫、上柱国、资政殿大学士、尚书右仆射、右丞相。 右丞相是差遣,实际做事用的,右仆射是本官,也称寄禄官,领工资用的,少师和光禄大夫是散官,决定地位用的,资政殿大学士是贴职,装逼用的,上柱国是勋官,荣誉头衔。 而地方上的知州,你不加个某某殿\/阁的待制\/直学士\/学士,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说出去确实是很有面子,但是真的繁杂。 “此言甚好,诸卿商议细则。”赵昰看了看时间,发现挺迟了,便道:“此事不急于一时,日后商议不迟。” 太后的劝诫总归还是有用的,不然明天的这个时候,皇帝就要让大臣们交作业了。 四十七 洗不白 “你知道嘛,王公要出任两广总管府副总管去了。” “什么?定然是陈宜中那奸臣排挤贤良。” “哼,依仗官家信重便想着把持朝政,实乃温州之耻!” “怕不是要成为下一个贾似道。” “他或许想成为贾似道,官家也得是理宗和度宗二位爷爷啊。” 就在议论纷纷中,陈南、陆自立和王应麟的学生戴表元、史蒙卿二人走进了酒楼。 得益于陈文龙与陆秀夫的大开杀戒,认识陈南和陆自立的人不少,都诧异于二人为何会来酒楼。 这两人家教甚严,特别是如今国家动荡之际,两位家长根本不让二人随意出来。 有人问道:“二位兄长平素管教甚严,今日如何来了酒楼?” 陆自立行礼后说道:“前日结识二位俊杰,皆是厚斋先生高徒,欲多请教又不敢冒昧,便请以宴,方好开口。” 戴表元连忙说道:“不敢,陆兄方为俊杰,末学后进实不敢当。” “原来是王公高徒,失敬。”来人行礼。 戴表元问道:“敢问兄长名讳。” 来人道:“在下陈蔚,护持太后回温州,如今为御前禁军都虞侯,即将外放浙东总管府。” 陆自立补充道:“陈兄出身名门,其曾祖授右文殿修撰,福建路都统使,赠银青光禄大夫,祖父曾任河南开封府通判,赠直隶大夫致仕。 后太师复福建,陈家变卖家财招募义军以从,多有功劳,因福州不稳,陈兄奉令回师护驾。” “兄长忠义,小弟佩服。”戴表元和史蒙卿连忙见礼。 陈蔚道:“家学未曾传承,只好舞刀弄枪,惭愧。” 戴表元说道:“时值乱世,唯刀枪可定天下,陈兄何必如此说话。” 几句闲话熟络起来,几人并做一席,上了酒菜,边喝边聊,不知不觉话题就到了当今局势上。 当听到王应麟即将赴广东时,旁边的客人忍不住叫道:“奸佞弄权,昨日排挤文相公去江西,今日排挤王相公去广东,端的可恶。” 戴表元连忙拱手说道:“兄误解也,广东无人主持大局,非厚斋公不可,此乃官家与厚斋公共同之愿,与旁人无干。 且,官家睿智神武,直面贼虏兵锋而面不改色,何人能够欺之?” 戴表元是王应麟的学生,他的话倒是不必怀疑。 “只是如何为副总管?江璆固然不错,治政教化却不如王公多矣。”那人叫道。 戴表元说道:“此间详情不知,然江璆亦为副总管,然小弟听闻李扬州即将回行在述职,若无意外,总管非他莫属。” 陈蔚说道:“若论教化,厚斋公天下第一,论治政,不逊色于人,论军事,不如李扬州多矣。 且其以孤军守孤城,元虏无计可施,只得重兵围困,如此本事,正好攻略两广。” 陆自立又道:“当此之时,中枢事情不多,唯以安定地方为要,厚斋公前往广东正可一展所长。”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让百姓知道了为什么文天祥、王应麟等人要出仕地方。 “原来奸佞弄权把持朝政,官家为保护贤良,不得不把王公等人外放地方以做爱护。” 嗯,这就是百姓们想知道的真相。 得到皇城司回报,赵昰无奈地看向陈宜中,十分无语。 陈宜中拜下,道:“臣老矣,乞骸骨。” 赵昰扶起他,说道:“目下中枢正在恢复,卿何以弃朕而去?” 王应麟劝道:“清者自清,丞相不必介怀,百年之后,功过自有定论。” 陈宜中也就做做样子,让他退休还不愿意呢。 如今非议喧嚣,不把自己的清白证明了,回归乡里也免不得被指指点点,百年之后,说不得坟头有人蹦迪。 赵昰说道:“如今各部已定,当定各官,诸卿有何建议?” 虽说是问的众人,赵昰却看向了王应麟。 一方面是诸多人都是王应麟带来的,更加了解,另一方面是王应麟以识人着称。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宝佑四年殿试,理宗命王应麟为覆考官,知举官已先将评定名次录呈,帝欲有所升降,拟将第七卷改置于首,应麟读后顿首奏道:“是卷古谊若龟镜,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士贺。”遂以第七卷为首选,及至唱名赐第,乃是庐陵文天祥。 文天祥以悲剧收场,却证明了王应麟的识人之能。 王应麟说道:“臣以为,当以马廷鸾主户部,曾渊主刑部,陈仲微主工部,赵与檡主礼部,章鉴主吏部,张伯淳主国子监,黄炳主少府,牟巘(yǎn)主大理寺,余将作、都水、司天三监无人可用,宗正乃陛下家事,陛下裁决。” 这一刻,王应麟显示了文人的霸道,当然,人家也有资格,毕竟是能一夜搞出各部门细则的狠人。 霸道归霸道,王应麟同样有分寸,没有对政事堂和枢密院指手画脚,这两个核心部门,必须是皇帝任命。 事关权威,必须认真。 赵昰不知道人选合适不合适,只能看向陈宜中。 陈宜中道:“臣以为各人恰当,只是将作监事关重大,不可拖延。” 王应麟推选的也不都是亲近之人,比如曾渊当初就是随同南下的人,曾经也是做过宰相的,现在知泉州,章鉴昨天刚刚抵达,也是前宰相。 赵昰拿起花名册翻了一遍,说道:“胡三省如何安排?” 王应麟道:“其秉承父志而沉迷修史,可为待制诰兼侍讲,不可为主官。” 待制诰是写圣旨的,侍讲是给皇帝上课的,属于活少清贵有前途的职位。 见赵昰不乐,王应麟劝道:“陛下求贤若渴,社稷又有中兴之势,天下英才必然蜂拥来投,何愁无人可用?” 缓而图之,缓而图之,赵昰安抚了自己两句,点头道:“卿所言甚是。” “有所空缺亦是无妨,后来者可以安置,陛下可钦点一二人主持部事。”陈宜中道。 赵昰合计了一下,说道:“既如此,以朱清监司天,史蒙卿监都水,陈南监将作,赵吉睿为宗正。” 朱清是朱熹后裔,家学是有的,天文历法吗,没听过他懂这个,史蒙卿以前是校书郎,性格沉稳,但是关于水利……和朱清差不多。 将作监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制造火药,陈南倒是懂,至于其他勉为其难吧,当然,主官不一定要懂技术,主要还是寻找并任用懂技术的人。 五部五监两寺都是只有主官,搭架子还要一段时间,正式运行没有一两个月都不可能。 期间涉及到的职务调整、钱粮调拨、上下适应等等事务,可以想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宜中绝对清闲不了。 四十八 差距太多 “陛下脉象强健,已经彻底康复。”朱明恭恭敬敬地说道。 杨氏半信半疑,问道:“果真如此?” 朱明说道:“向日陛下历经血战,惊了魂魄,又忧伤军民伤亡,疲病交加,因此病倒,如今太后照料的好,确实已经恢复。” “既如此,便去军营吧。”杨氏说道。 “多谢娘娘。”赵昰喜气洋洋,转身就要走。 “且慢。”杨氏叫住他,说道:“朱太医随行,但有不适立刻回转。” “知道啦~”赵昰如同出了笼的鸟儿一般飞出了院子。 见状,杨氏忍不住说道:“果真小儿无状。” 旁边的蔡氏笑道:“陛下好武,人尽皆知,如今得了允许,如何不欢喜呢?” “未必是真心热爱,只是时局如此……”杨氏叹了口气,继续道:“罢了,继续包粽子吧。” 赵昰出了门,门口已经有车等候。 感谢杨镇龙的孝敬,如今的皇帝也是有豪车的人啦。 “去校场伤兵营。”赵昰一声吩咐,车子缓缓启动,两侧禁军随行护持。 走了一截,赵昰就后悔了。 车子豪华是豪华,但是在石板路上不断地跳着,又没有减震,一点都不舒服。 “停车。”赵昰忍不住说道。 “陛下有何吩咐?”驾车的赵孟理问道。 “禁卫行路,朕坐于车上,此非仁君所为,当步行。”说着,赵昰跳下车来。 禁卫营指挥使于文罡说道:“陛下体恤,臣等感激不尽,然天气暑热,陛下还是乘车为好。” 赵昰说道:“卿等皆披盔戴甲行于烈日之下,朕只布衣,何言辛苦?” 左右军兵没有说话,只是原本被太阳晒的有些萎靡的精神立刻振作了起来。 在百姓们的注视下到了校场,赵昰已经大汗淋漓,却感觉很痛快。 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与沿途军兵寒暄中,进了伤兵营,只见众人围在一起,正在大呼小叫。 “用力。” “员外加油!” “教头加油,某家可是押了你的。” 纷纷扰扰,全无人注意到皇帝来了,赵孟理忍不住叫道:“陛下驾到!” 众人一惊,慌忙拜下,露出里面的杨镇龙和吕武来,这两人都袒露着上身,正在扳手腕。 看了看两人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腰,赵昰忍不住称赞道:“真壮士也!” 吕武与杨镇龙连忙拜下,道:“臣失礼,死罪。” “何罪之有,起来吧!”赵昰说道:“较量力气是好的,赌钱却大可不必,今次免于责罚,以后可不轻饶。” “多谢陛下。”众人回道。 赵昰又道:“见尔等恢复良好,朕心甚慰,不枉近日挂念。” 吕武回道:“全赖陛下福荫,因此恢复如初。” 照顾的好,所以感染发炎的少,后续死了十几个,其他的差不多都快好了。 谢力出列拜下,道:“陛下,臣已经恢复,请求归队。” “臣同求。”杨世昌带头,呼啦啦拜下一片。 “卿等拳拳之心,朕不该否决,然……”赵昰回头看向朱明,道:“太医,给予检查,康复者重归部队,尚有隐患着继续休养。” 朱明看了眼人群中的胡纯山,道:“胡先生外科远胜于臣,若他说可,定然可以。” 被点了名,胡纯山不得不出来拜道:“游医胡纯山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赵昰说道:“先生救治伤患有功,可愿入太医院,为国家培训军医?” “胡先生莫要推辞。”吕武叫道:“向日在军中时,伤患浮于道,听天由命,便是轻伤也多有致死者,是故兵不愿战。 如今陛下关爱,无以复加,岂能不卖命报答?” 王老五呆呆地问道:“如此说来,老汉被砍了一刀,只会被扔在路边等死?” 吕武笑骂道:“若能收拾战场,当场就结果了你,谁耐烦抬你去!” “难怪国朝屡战屡败。”王侯嘀咕一句,叫道:“胡先生,我要跟你学医。” 胡纯山暗暗叫苦,又不知道如何推辞,只得道:“多谢陛下抬爱,臣定然尽心竭力以授。” “善。”赵昰说道:“伤兵康复,皆为军队肱骨,当珍惜之,得卿相助,朕不胜欢喜。” 接下来,胡纯山挨个检查了伤势,除了王老五几个有伤口迸裂的风险,余者全部放出。 重新回到赵昰身边,吕武喜气洋洋,拉着谢力与李成说道:“今日当为陛下重建近卫营,以为屏障。” 于文罡不满地说道:“吾等岂非屏障耶?” 吕武回道:“尔等今日护持陛下,明日奔赴前线,何能长久护持?” “卿等皆为朕之屏障,何有内外?”赵昰阻止了争执,看向谢力,问道:“卿久在军中,可否说说为什么国朝大军屡战屡败。” 谢力回道:“首在后勤不利,不说将官克扣,其实朝廷补给不多,便如方才所说,遗弃伤兵非所愿也,实无医药。 当兵本为吃饱饭,然而时常饿肚子,谁愿出死力?曾经有一次欠饷太久,恰逢大战,上官令放箭,诸军以无饷而拒绝,非得见钱开弓不可。 另外,我军装备与元虏差距颇大,陛下也是亲见,来袭元虏人人着甲,想来是为了轻兵疾进只着皮甲,实则其军中多重甲。 甲裹全身,只见双眼,刀枪箭矢无用,非得重斧棒锤不可。 我军唯有步人甲可相比,然步人甲过于沉重,远不如元虏重甲轻便。 另外兵器、弓箭、车辆、器械等物,元虏尽皆精良,远超国朝。” 赵昰忍不住叹道:“朕以为国朝屡败屡战,乃是以文制武之恶果显现,却不想差距如此之多。” 制度和国力落后,赵昰完全理解,但要说科技落后,真就匪夷所思。 所谓的文化昌盛呢?就这? 但这就是事实。 当初的突袭战,元军确实是人人有甲,尽管是皮甲,却也从头裹到脚的,而宋军兵丁所谓的“甲”,大多是衣服上加个护心镜,不能说毫无卵用,只能说有个安慰。 如果说甲胄的普及和资源有关,那么双刀碰撞时断的大多是宋军的刀,这就是冶炼锻造技术的差距。 其实想想不奇怪,别看宋朝文化繁盛,大多是诗词歌赋书画这些,沈括就那么一个而已。 “或许可以在科举中加一些科学相关内容,也不知道行不行。”赵昰暗暗把此事记在心里,决定明天和陈宜中等人商量一番。 一行人刚到军营,赵昰尚未来得及宣慰军队,一骑狂奔而来。 快马抵达,骑士滚落马下,叫道:“陛下,刘师勇急报,其军进攻枫桥镇,惨胜,无力据守,不得不退回!” 赵昰一惊,道:“回转行在,召集诸臣,同商此事。” 四十九 乱战 枫桥镇位于诸暨和会稽之间,虽名为镇,却曾经是县治所在,城防完整,唆都安排张弘范领了五千军兵驻扎其中。 为了拿下绍兴府全境,达成据钱塘江对峙的战略目的,刘师勇点了一万五千军兵并五千民夫,号称五万大军由嵊县出发。 因为宋军缺马,一路行踪都在元军探马监视之下,刘师勇知道这点,所以只保持阵型抱团而行,没给元军马队突袭的机会。 进了会稽山,刘师勇更是广撒斥候,防止元军埋伏,并在险要处设立军寨,控扼后路,百余里路,稳打稳扎走了十五天,没给元军半点机会。 见宋军抵达城外,忽必烈赐号拔都(蒙语意为勇士)、镇国上将军、江东道宣慰使、枫桥镇驻军都统张弘范感叹道:“数月未见,刘师勇改变之大,几不识也!” 要是以前,刘师勇肯定一马当先杀了过来,根本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不能说刘师勇不会打仗,只能说风格不同。 夫战,勇气也,主帅为前锋,诸军皆死战,同样能打胜仗。 抵达城下,宋军休整一天,第二天开始攻城。 套路都是相同的,弓箭手对射,民夫填护城河。 只是不同于元军强迫,宋军的民夫似乎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一般,哪怕中箭的,都要挣扎着往护城河里爬去,要用自己的身体填河。 刘师勇感叹道:“若元虏在江南如此行事,王师定然无往而不利。” 林景熙道:“只怕江山残破,收复江南后无力进取。” 刘师勇沉默。 前次唆都进兵,为了鼓舞士气而纵兵大掠,后发展成了屠城,嵊县、新昌二县城镇为之一空,乡间人家十去四五,余者家家戴孝,户户治丧。 所以刘师勇轻易征召了五千民夫,并且个个悍不畏死。 城头督战的张弘范忧虑道:“丞相未返,大元兵无人可制,无需三月,江南人心尽失也!” 只是他虽得忽必烈信重,却入不得蒙古骄兵悍将的眼,说话根本没人听。 事实上,董文炳、崔斌的话也没人听,都是伯颜、阿里海牙他们听了后约束得蒙古大将不敢乱动。 填河期间,元军数次出城要袭扰,只是刘师勇摆出车阵护住军阵,又因忌惮天雷,元军终究没有冲击。 三天时间,宋军付出两千伤亡,填出了五十多丈的通道来。 第五天,宋军主力出动。 张弘范知道要动真格的了,转身下了城墙。 根据各地的经验,现在宋军攻城也有了套路,弓箭手上前骚扰,盾牌手保护掷弹手抵近轰炸,待城头守军大溃,立刻搭梯子登城夺门。 刘师勇稍微改进了一下,用加了护盾的扭力弩车投射天雷,虽说准头差了点,效果更佳。 只一轮轰炸,元军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宋军成功登上城墙,随后打开城门,大军蜂拥而入。 刘师勇得意地说道:“陛下神术,江山恢复在即!” “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林景熙点头附和。 要不是有护城河,大军抵达的当天就能破城,就问还有谁。 三千前锋全部进城,还没来得及散开,街道两侧的人家开了门窗,无数元军冲出来,撞向宋军。 “接战!”怒吼中,宋军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而且是混战,拼的就是单兵素质。 宋军大多是新兵,而元军多老兵,加上元军装备更好,宋军立刻吃了大亏。 刘师勇见状大怒,喝道:“中军随我进城,务必全歼元虏。” “杀!”全军怒吼。 刘师勇没有失去理智,让林景熙回去坐镇大营,防止元军突袭。 林景熙没有墨迹,果断回去。 镇内已经杀成了一锅粥,宋元双方参杂在一起,难分难解。 “都头,怎么办?”掷弹手刘浪生问道。 都头江方义叫道:“所有天雷手集中,但凡有冲击者,皆轰之!” 立刻,二十个天雷手集中过来,一个没少。 江方义又让各人清点了天雷,发现没有丢失的,松了口气,说道:“无论如何,天雷不容有失!” “唯。”众人应下,然后就不知道干嘛了。 双方混战,天雷轰击必然是各自一半对一半,江方义下不了这个决心。 见宋军果然没有轰击,张弘范笑道:“论苦战,南兵何足道哉!” 只是看着看着,张弘范笑不出来了。 一个宋兵被砍断了胳膊,却猛地扑了上去,一口咬在元兵喉咙上,任凭对方如何挣扎旁边元兵刀砍枪刺,死不松口。 又有宋兵抱住元兵兵器,待左右同袍击杀了元兵,自己含笑而死。 太多的宋军入魔,元军不由胆怯,因此打了个半斤八两。 “坏陛下大事者,唆都也!”张弘范恨恨地说道。 抱怨归抱怨,正事不能忘,张弘范居高临下纵观全局,找到了掷弹兵所在后喝道:“张虎,部领亲卫出击,务必拿下天雷!” “张虎领命!”亲卫千古张虎领命。 很快,一支五百人的军队集结完毕,上半身铁甲,内里皮甲从上到下,再有铁头盔,手持长刀重斧。 这是张家的私兵,都是勇武敢战者,以丰厚的粮饷供养,平素护持左右,阵战则攻坚克难,北地世侯家族的标配。 这只军队杀出,犹如注萤沃雪,杀的宋兵节节败退。 装备差距太大,勇气已经补不上。 宋军长枪刺到铁甲上尽被弹开,刀手尚未上前,便被砍杀于远处。 刘师勇进得城看到这一幕,立刻吼道:“江方义,天雷轰击!” 江方义要就急不可耐,立刻带着掷弹手上前。 轰~ 天雷爆裂,张家亲卫扑倒一片,余者立刻散乱起来。 “继续投掷!”江方义刚刚点燃引线,一支羽箭飞来,正中脸颊。 一群弓弩手出现在房顶上,对着天雷手乱射。 江方义用尽最后力气,把天雷扔了出去,随即倒地。 “都头~”其他人惨叫着冲到江方义面前,只见他已经没了气息。 副都头李九叫道:“轰击房屋!” 立刻,掷弹手们把天雷扔向屋顶,尽管滚落甚多,依旧把弓弩手炸的屁滚尿流。 这时,宋军弓弩手反应过来,对着元兵弓弩手射击,很快解除了危机。 刘师勇拔掉插在盔甲上的羽箭,大喝道:“列阵,列阵!”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隆地巨响传来,天地震动。 “不好,元虏马军冲击!”刘师勇内心一惊,却只能指望林景熙好好指挥。 城外,宋军大营两侧各有一千马军疾驰而来,到了附近勒转马头,沿着壕沟狂奔,同时箭如雨下。 宋军营内弓箭手本就不多,又是对的移动目标,反击效果寥寥。 射了一阵,元军马兵拉开距离,直直冲向大营。 六尺浅壕一跃而过,战马撞在木墙上,骑士趁势跳起,落地后翻滚几圈挥刀砍杀。 如此秀的操作,看呆了林景熙,待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有十多个元兵杀入了大营里。 “天雷轰击~”林景熙话音刚落,掷弹手已经投掷出天雷封锁了缺口。 战马依旧冲刺,骑士们却遭不住了,纷纷打马逃离。 突进来了十余个元兵固然悍勇,在宋兵围攻之下只能饮恨。 城内,尝到了天雷厉害的张弘范把亲卫撒开,坚决进行乱战。 五十 局势 “其后林知州指挥后军入城,与元虏厮杀至傍晚,元虏退却,王师占据枫桥镇。 当夜统计,斩首三千五百级,王师伤亡五千七百余,已无再战之力。 经查,元虏刺马耳,蒙马眼,因此马不惧天雷,然其军兵依旧惊惧,又有营寨车阵阻拦,因此不能冲至阵中。 另发现枫桥镇百姓尽被元虏迁徙,诸暨、会稽二县已坚壁清野,无法就地补给,为免元虏断后路并粮道,臣抢收一部分粮草后撤回嵊县固守。 目下嵊县、新昌残破,臣与林景熙商议,欲退回新昌,以防元虏抄袭粮道。 臣顿首再拜,伏唯陛下决断。” 赵昰把战报递给陈宜中,沉默不语。 陈宜中读了一遍,众人知晓了经过和结果后,赵昰说道:“此战问题有二,首先军兵训练不足,遭遇敌袭不能快速结阵,其次轻敌,低估了元虏的斗志和计谋。” 陆秀夫说道:“罪不在刘师勇,上下皆因天雷而骄纵,致有此失。” 陈宜中说道:“虽伤亡惨重又无功而返,然军民勇于死战,亦当嘉奖,刘师勇等人训斥即可。” 赵昰说道:“枢密院商议处置,另以吕武为统制,陈蔚、杨镇龙各为副统制,领兵三千并监押粮草支援刘师勇。” “陛下。”新任户部尚书马廷鸾说道:“若其本地粮草不能支应,中枢粮草只能维持,无力供其进取,须待夏收之后进兵。” “婺州信州如何,可能支应?”赵昰问道。 因为阿里海牙被打破了胆,所以江钲进兵顺风顺水,全取婺州并控制了梅岭后,分兵趋婺州和信州。 拿下婺州,江钲和刘师勇就能连成一片,出了信州,就是江西隆兴府(南昌),可以和江万载协同进兵。 但后勤是关键,士气再充足,饿两天也提不动刀。 马廷鸾回道:“臣正在清查之中,然中枢支给刘师勇后,已经无力支援江钲。” 刚刚上任就把中枢的数据给理清了,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地方上,哪怕网络时代也不能要求那么高。 福建、广东各州县的情况,到现在也没有数据送过来,更没法作出判断。 赵昰无奈道:“传令江钲,若能自行筹措钱粮可继续进兵,若不能,就地固守,夏收后进兵不迟。” 正商议时,有禁卫来报,李庭芝已经过了瓯江口,即将入城。 赵与檡说道:“李庭芝守淮东,两年不失,臣请陛下亲迎,以示恩眷。” 赵昰本有此意,立刻准奏。 时已五月,暑热已盛,赵昰领着群臣到了码头上,翘首观望。 尽管因为禁军封锁导致商旅行人滞留,大家都没什么怨言。 能够较近距离观望皇帝的机会可不多。 “原以为官家出行,必然前呼后拥,有宫女打华盖,却不想如此寒酸。” “官家克俭奉公,从不讲究排场,若非向日有逆贼刺驾,随行禁卫亦不多。” “国朝得此英主,何愁社稷不复?” “官家仁厚,江山必复,说不得又把酒价降了,我等都能快活。” “如今军民皆缺粮,少喝两口何妨?忍一时口腹之欲,待江山恢复必有回报。” 因为距离较远,赵昰听不到百姓的议论,只看着江面发呆。 历史上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跑到了福州,并且在群臣拥戴下准备登基,然后就是一路跑跑跑,最终跑到病死,成了赵宋十八位皇帝中最没存在感的一位。 李庭芝奉诏南下,前脚出城,部将后脚献城,最终被元军擒获杀害。 如今局面大不相同。 赵昰登基两月有余,最起码稳定了局面,并且有了一些反扑的势头,而李庭芝也成功回到了中枢。 距离中兴还远着,但是确实是看到了希望。 等了一刻钟,只见数十条小船拖着一艘海船缓缓驶来。 瓯江入海口中有两座名为单昆、双昆的孤岛,面积不大,为了防备敌从海上来,设置了巡检司,若是无风,巡检司也负责拖曳海船逆流而上。 “来了,来了~”众人一阵骚动。 赵昰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显得很有威严。 不一刻,船只停下,水手搭好跳板,李庭芝当先下船,快步走到近前,大礼拜下,道:“臣李庭芝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昰上前扶起李庭芝,说道:“卿坚守淮东两年,以困顿之兵令元虏无计可施,扬汉家威风,振奋军民心气,功在不朽,朕夙夜牵挂,此时见卿安好,甚慰。” 李庭芝回道:“臣丧师失地,残躯令陛下牵挂,死罪。” “大局不济,非战之罪,岂是卿之过耶?”看李庭芝官服破损严重,赵昰下意识地脱下外套给他披上,全不顾会不会热死个人。 李庭芝稽首再拜,道:“陛下厚爱至此,臣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之万一。” 赵昰扶起李庭芝说道:“舟车劳顿,先休整一二再说。” 话是如此,在回城的路上,赵昰又问起了扬州的情况。 “得张枢密之助,扬州之围已解,可沟通东西,臣与枢密商议,决定弃真、扬、泰三州,尽收三地军民钱粮固守通州。”李庭芝说道。 赵昰问道:“通州可能固守?” 扬州大捷的意义不止在于杀了阿术多少人,而在于可以让扬州与真州、泰州联通。 扬州被围的水泄不通,真州和泰州稍微好一些,能筹措一些粮食,且通州有泰州屏蔽,元虏不得进,生产依旧,尚能自产自足。 最重要的是,通州就在江边,海船可以直接进城提供补给,而且江口宽广,有利于海船发挥战力。 “陛下未弃淮东,淮东不负陛下,如今上下一心,必保通州不失。”李庭芝说道:“且将来北上,大江是关键,通州可为水师营地。” “军民忠勇,朕如何负之?”赵昰感慨一句,又道:“便如卿等所议,迁百姓南下,守通州。” 这些都是张世杰派来的信使说过的,如今赵昰追加确认。 而且控制通州还有别的好处,其一是控制大江出海口,其二是保留了江北基地,其三是假如有一天和谈,能够以此同元庭讲条件。 说完了扬州,赵昰又给李庭芝介绍了一下大局。 目前宋庭这边已经恢复了福建路和广南东路全境,江南西路的建昌军,两浙东路的温州、处州、台州、衢州全境,婺州和信州一部,以及沿海岛屿以及流求。 虽然只有三个半省,赵昰还是很开心,说道:“两浙路钱粮不济,不得不顿兵前线,然福建出江西,广东出广西,东南之地可复也!” “陛下,当以三路之力克服江南西路,如此福建无外患,广东两浙外患减半,亦可截断大江,使元虏首尾不能相顾。”李庭芝说道。 赵昰想了片刻,拍手赞道:“卿之谋划,非常人可及也!” 大家攻城略地无有不克,都是想打哪打哪,倒不是说没有大局观,而是在抢时间,却忘记了拳头比巴掌有力的道理。 三路进军江西,肯定比江万载一路强,也能更快的拿下江西。 而且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分布,东西缺乏纵深,拿下江西可以弥补这个缺点。 五十一 不相负 五月五,端午节,瓯江上,数十条龙舟蓄势待发。 一声鼓响,各船如箭般窜出,两岸百姓爆发出震天价欢呼。 高台上,李庭芝感慨道:“天下纷乱时节,温州百姓如此欢悦,皆陛下之功也。” 赵昰回道:“皆诸公之功,朕坐享其成而已。” “陛下何必自谦。”陈宜中附和了一句。 张双国说道:“今日军民聚集,陛下何不赋诗一首以记?” 赵昰摆摆手,说道:“此非朕之所长,勿要勉强,诸卿若有雅兴,自可赋诗。” 李庭芝说道:“陛下过谦,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便强过无数文人骚客,何言不擅长呢?” 反正文丞相跑江西去了,赵昰耶不觉得尴尬,只笑而不语。 很快,话题又转到了时局上来。 赵昰说道:“两广大局,非卿不可,如今通州择一二良将即可坚守,卿回通州实无必要。” 李庭芝说道:“陛下厚爱,臣铭感五内,然四州军民视臣如父母,一路追随未曾相弃,臣岂能弃之?” 为了怕四州军民人心涣散,李庭芝把张世杰给押那才得南下述职,过两天又要回去主持百姓迁徙的事情。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说来话长。 开庆元年(1259年),元庭山东淮南行省总管李璮预谋自立,为扩张地盘进犯宋境,时淮南制置使赵与訔、参议官李应庚等无勇无谋,丧师失地。 当时李庭芝丁母忧,朝议选择镇守两淮的人,理宗一句“无如李庭芝者”,于是夺情主管两淮制置司事。 李庭芝到任整兵备战,破璮兵,杀璮将厉,夷南城而归,次年再败李璮于乔村,破东海、石圃等城。 景定三年(公元1262年),李璮败亡,李庭芝迁徙三城的民众到通州、泰州,并妥善安置。 不止扬州百姓视之如父母,通泰百姓也是一样。 所以李庭芝南下之前要把张世杰押那呢,不然人心涣散,万事皆休。 见赵昰不乐,陈宜中说道:“陛下不必忧虑,臣等已经筹措海船二百余,无须半年便可尽迁通州十万百姓,彼时李相自可南下。” 就在瓯江上龙舟赛开始的同时,江万载已经搭好了浮桥,准备渡过宜黄水攻打宜黄县。 于此同时,宜黄管军千户、达鲁花赤鲁领本部人马六百并本地乡兵三千陈兵列阵,就等着半渡而击。 江万载没有犹豫,令前锋江新领军渡河。 待宋军踏上河岸时,鲁代一声喝令,全军发动了冲击。 元军刚动,只听后方响起无数呐喊,一彪人马杀了出来。 腹背受敌,元军震恐,阵脚大乱,江新趁势过河,前后夹击,不过一刻钟,元军大溃。 这时,伏兵元帅何时见了江万载,短暂寒暄后立刻引兵攻宜黄县。 鲁代败逃,宜黄县官员逃散一空,江万载进驻城池,立刻委任何时为知县整顿地方。 何时是本州乐安人,文天祥同年进士,曾协助文天祥组织义军,文天祥勤王时,他在赣州组织后勤,在江西被元军占领后潜逃归乡。 听闻王师进了江西,何时便组织了一支义军,果然立功。 与此同时,文天祥领兵抵达了赣州石城县外,正在排兵布阵时,城内乱起,不一刻城门洞开。 哪有什么好说的,冲啊。 里应外合,顷刻间拿下了城池。 原来,石城本地人姜宏听闻文天祥领兵入赣州,便组织了数百人潜伏城内。 文天祥见到姜宏,高兴地说道:“公之忠义,朝廷必有嘉奖。” “岂为嘉奖乎?”姜宏说道:“相公未弃赣州父老,赣州父老岂能相负?愿为相公前驱,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文天祥说到:“乡民未经训练,公可知县事安靖地方。” 姜宏道:“安靖地方非我所长,愿为相公马前卒。” 文天祥说道:“既如此,便为中军亲军,待江西平定再议功劳。” 于是,文天祥以赵时赏为知县留守石城,自己统领大军杀向宁都。 兵之所至,各地豪杰纷纷来投,都是自带干粮兵马的,让文天祥有一种如鱼得水的快乐。 没办法,在江西这一亩三分地上,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 而此时,重庆府衙里,四川制置副使、重庆知府张钰看着手里的诏书,将信将疑。 皱巴巴地一张纸,字迹模糊不清,又没有熟悉的印章,谁看到都不会相信这是天子诏书。 堂下,天子使节,禁军都头王成东说道:“太尉不必忧虑,此确是天子诏书。 正月临安阖城而降,众臣护持二王出奔,初至婺州,后至温州,当今登基。 传国玉玺等一干信物皆无,不得不重制印信,因此太尉不识得。 三月初,陛下派使节出发,为防不测,隔五日出一批,我于三月中旬出温州,因元虏挡道,耗时两月有余。 为防搜查,诏书只能贴身收藏,危急时甚至不得不藏于鞋底,幸得皇帝庇佑,送到了太尉手里。” 其实看王成东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样子就知道一路上遭遇了不少困苦,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各处都是元军,特别是重庆府被团团围困,在路途不熟的情况下还要躲避元军巡逻摸进来,需要极大的运气。 张钰再次看了诏书,虽然字迹多有模糊,大意还是能看出来的。 授予张钰本人定蜀国公、太尉、沿江各路宣抚使兼经略使,攻守突围自决,其下任命自决,支援无期。 倒不是说朝廷不想任命张钰以下的人事,只是自从鄂州失守,川蜀之地的消息基本断绝,中枢也不知道张钰麾下以及各地还有哪些将官。 事实上,赵昰也就知道钓鱼城还在,并不知道张钰兵出钓鱼城收复了泸州和重庆府。 至于支援,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一切由张钰自行决断。 旁边,张万看了诏书,说道:“恭喜太尉,朝廷未忘川蜀。” 王成东说道:“临行前,陛下口谕,若可能,太尉可沿江下江西,想来朝廷大军已至,可以接应。” 张钰说道:“朝廷未忘川蜀,官家未忘我张钰,川蜀必不负朝廷,张钰亦不负官家。” 至于突围,提也休提。 万里大江都在元虏掌控中,鄂州更有重兵驻扎,与其往东突围,不如往北打关中去。 此时张钰的处境远比李庭芝困难,因为扬州可以顺江入海,而重庆府是绝无可能的。 张钰看向王成东,问道:“天使远来辛苦,且请休息。” 王成东说道:“官家盼望钓鱼城消息,犹如久旱盼甘霖也!请太尉修回信并备些干粮盘缠,我休息一夜后立刻出发。” “何其之急也?”张钰感慨。 王成东说道:“官家待我亲厚,何忍官家牵肠挂肚?左右不过一死,何惧之有?” 张钰也想和中枢取得联络,便没有多劝,只问要不要增加随从。 王成东说道:“元虏巡查严密,人多瞩目,反而不美,我已经走了一遍,想来无妨。” 五十二 人心争夺 瓯江上,丙字号龙舟缓缓靠在码头上,不等停稳,凌方举捧着十只黄旗跳下船,快步走到赵昰面前,拜下道:“臣凌方举率先获得十枚旗帜,请缴令。” 禁卫接过,清点后告知皇帝数量无误。 “善!”赵昰龙颜大悦,道:“卿能夺第一,想来熟知江面之事,可愿水师就职?” 凌方举说道:“臣不敢贪功,丙字号龙舟能得第一,皆为桨手齐心协力,更因钱乙指挥得当。” “哦,钱乙何人?”赵昰问道。 端午龙舟赛,除了给军民创造热闹,其实还有寻找水军人才的意思在里面。 凌方举父凌震,淳佑四年(1244年)进士,官至广东都统制,江璆下广东,其与张镇孙、王道夫收拢溃兵两千余响应。 赵昰原以为凌方举得第一是家学渊源,没想到指挥者却另有其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凌震虽然做到了都统制,但是赵跑跑以后,地方都统制多为文官充任以节制地方军队,真就不一定能打。 凌方举回道:“其乃潮州人,本是渔民,臣北上时过韩水乘其船,见其孔武有英雄气,与之攀谈,发现其通水战,邀请同行。 恰逢陛下设龙舟赛,臣便邀他参加,好让陛下见识其本事委以重任。” 赵昰颔首道:“卿心思机敏,委实难得,召来觐见。” 凌方举连忙去叫钱乙过来拜见。 礼毕,赵昰又问起出身,钱乙答道:“臣父本有二十亩田,因此臣幼时得以读书,后因祖父祖母次第病重,不得已出售田地,沦为佃户。 小人为生计于商船做工,因水面多匪盗,不得不习武自卫,后又习得操舟,领船往来韩水之上。 为富贵计,曾出海往占城等地,只是无甚收获,后为侍奉父母,置办渔船行于韩水维持生计。 今岁王师复至,分以田地,家父感激官家恩德,让臣投军效力,只是父母老迈,因此犹豫。” 赵昰问道:“如今朝廷筹建水师,卿以为如何?” 钱乙回道:“臣不知虚实,不敢妄言。” 赵昰又问:“若卿统领水军,又当如何?” 钱乙回道:“臣斗胆,当出兵控扼钱塘江口与大江口,寻机侵袭,一阻元虏舟师南下,二护通州及移民,三绝元虏海道,四试元虏水师厉害,五疲元虏之兵,六减沿江防务压力。” “大善!”赵昰拍手叫好,看向旁边的江洞庭,问道:“江卿以为如何?” 江洞庭回道:“如此见识,臣不及也!” 赵昰又问:“可能用?” 江洞庭说道:“当量才而用,水师正在筹建,不愁功劳。” “善!”赵昰看向钱乙,问道:“卿可愿入水师效力?” “臣定当肝脑涂地。”钱乙领命。 至于怎么任命,这是水师都统制江洞庭需要考虑的,皇帝不宜干涉。 赵昰看向凌方举,道:“卿慧眼识人,可愿协助秀王寻访贤才。” 凌方举道:“陛下身负天命,又求贤若渴,天下英才必然蜂拥而至,何须特意寻访?” 拍了个马屁,婉拒。 本来也是,他已经拜入江璆门下,学个三五年考个进士,随便知州以上,就算考不上以荫官出仕,肯定比一个寻访人才的小官更有前途。 赵昰也不强求,待其他龙舟靠岸后,叫人送来“龙舟第一”的锦旗,发给凌方举,又鼓励了其他人,随后前往华盖山。 祭拜了英烈后,赵昰公布了王蕙娘的封号“忠孝穆皇后”,同时给各地殉国的大臣追封和加谥号。 出逃临安时诱敌牺牲的杨镇、战死婺州的江钰、阖家殉国的潭州安抚使李芾、不愿北上而投井自杀的太学生徐应镳父子四人等百余人。 听着人数不少,然而想想江南淮北数千万人,只有这么些人留名,就知道忠义是多么宝贵的东西了。 然后,崔斌等人被提来,全部斩杀,头颅悬挂于墓群前以祭英灵。 此时,西湖上,浙江行省平章政事阿里别设了一宴,邀请官吏、名士、富户共庆端午。 不同于宋国皇帝的寒酸,这里可是牛羊猪鸡鸭鱼齐备,各色时鲜果蔬并蜜饯果脯皆有,还有歌姬舞女助兴。 众人皆奉酒于阿里别,唯有临安府安抚司经历申屠致远不为所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阿里别开口道:“大汗宽仁,未曾杀害江南一官一民,便是尔等中有亲眷抗拒王师亦未追究。 王师抵达临安未曾进城,更不曾扰民,尔等如何报答?” 有人说道:“皇上宽仁,亘古未见,吾等自当忠心以报。” “忠心?”阿里别冷笑道:“若是忠心可见,我等如何在此对坐?江南富庶,自当以钱粮报效大汗,尔等说个数吧。” 见阿里别吃相这么难看,众人尽皆无语。 “怎么,不愿意?”阿里别冷了脸。 那肯定不愿意啊,谁敢说呢?外面已经有军兵围了过来,一副不见血不罢休的样子。 为了脱身,大家不得不打开钱囊,给的少了,阿里别冷着脸不说话,给够了,立刻热情洋溢地奉上笑容。 数百人,凑了万余贯,方才脱身。 路上,不时可见有军兵撞入百姓家,随后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更有把女子拖走的。 众人不敢多言,掩面而走。 到了城门口,只见有军兵拦路吆喝:“车三十文,马二十文,行人五文。” 有百姓反驳道:“未见进城要钱者,贪鄙至此,何言宽仁?” “来人,有通南贼者诽谤朝廷!”一声怒喝,数十军兵一拥而上,把那百姓抓了起来。 “住手!”伯颜见军兵举刀砍向百姓,立刻喝止。 左右亲卫一拥而上,把十余军兵给拿住。 伯颜懒得跟小兵啰嗦,说道:“把他等主官带来见吾。” 不一刻,领兵千户赶来,刚刚滚落马下行礼,还没开口就听伯颜说道:“淮南新附未久,民心未定,便放纵军纪,如此,何以安定淮南? 来啊,推下去杀了,首级送于各军,但有犯军法者,无论兵将,皆杀之!” “丞相饶……啊……”千户求饶未毕,已经死于刀下。 伯颜说道:“大汗欲收天下,首在民心,敢坏国家大计者,罪在不赦!” 亲卫割了首级,用长枪挑着,往盱眙军元军驻地狂奔而去。 而此时,在枫桥镇,代替张弘范镇守的范文虎正在巡查城外。 在军兵监押下,数千百姓如同蚂蚁一般忙着挖壕沟。 一个百姓突然倒地,旁边的军兵喝道:“好胆,居然偷懒!” 到了近前,一枪捅下,又道:“南贼随时攻来,偷奸耍滑者杀无赦!” 范文虎视若无睹,驱马离开。 为了抵御宋军,修复枫桥镇城防工事势在必行,所以接管防务的范文虎从周边掳了万余百姓来。 温州城里,赵昰正在给百姓发粽子,年六十以上者六个,给糯米一斗,雄黄酒一壶。 “此乃太后领内外妇人亲手所包,只盼老丈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官家厚爱至此,老汉实在……实在不知道说甚么。”老者忍不住抹眼泪。 朝廷确实穷,形象工程也发不了多少东西,但是皇帝亲自发放太后包的粽子,自然让百姓感念不已。 五十三 情报 临安城,原驸马都尉杨镇的府邸已经去掉了驸马都尉的名号,只有姓氏。 书房里,杨镇的侄子杨阶节看着对面的人,很后悔。 因为白日被讹了一百二十贯钱而心怀怒气,当听到温州远亲来投奔的时候,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哪有什么远亲?不过残宋细作罢了。 果然,对面的人说道:“小人胡风,皇城司密探……” “来人!”杨阶节喝道。 胡风大惊,立刻翻窗而走。 杨阶节怕死,没敢阻拦。 “主人,有何吩咐?”仆役进来问道。 杨阶节说道:“方才来客自称温州密探,速速报官。” “主人!”仆役说道:“老主人为护持赵氏血脉而死,忠义之心谁不钦佩?如今主人坐拥无数家财,皆老主人所留,其实为朝廷恩典。 如今朝廷来人,主人不予相助便也罢了,如何能够报官捉拿?” 杨阶节说道:“如今朝廷却是大汗的天下,若是暴露,必死于非命,全家皆不得免,风险太大。” 仆役说道:“即便如此,驱逐便是,何必为难?” “吾有万贯家财,却无人庇护,岂能承担风险?且捉拿细作有功,若因此得进,富贵无忧也!” “却不想我杨六跟了如此主人!”仆役说完转身出去,当即收拾了行李跑路。 杨阶节也不在意,另派仆役去报官。 且说胡风回到住处,乃是城隍庙后面的一间民房,略做休息后立刻写了密信,把此事往上汇报。 张双国派往临安的密探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波两波,具体数目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已经有了一些效果。 当收到一份来自临安的急报,张双国立刻前往行在求见皇帝。 赵昰正在听胡三省讲资治通鉴,听说张双国求见,立刻准许。 “陛下。”张双国把情报递上,说道:“临安情报,元虏有一队海船将于十八北上。 其所运除部分钱粮外,尚有皇袍、冠冕、圭璧、符节,宫中珍藏之图牒、书籍、宝玩、辂车、辇乘、仪仗、旗仗,太庙四祖享殿之物,景灵宫礼器、乐器、及祭天仪仗,秘书省、国子监、国史院、学士院、太常寺的图书、祭品、乐器等物。” “陛下。”胡三省说道:“此等物品皆是皇朝正统之象征,万万不可落入元虏之手。 且陛下登基,此等物品一概无备,有损天子威仪,国事艰难自当节俭,然有机会获取,须得珍惜。” 赵昰点点头同意了胡三省的话,问道:“船、兵几何?领兵者何人?” “船三十二,兵七百余,领兵者乃朱清与张瑄。” 朱清原系太仓县豪门杨氏家奴,因琐事杀主而避海上,先与张瑄结伙贩私盐,后为海盗,因此熟悉南北海道诸岛门户受宋招安,又降元,二人同为管军千户。 “台州大捷时,臣审问过俘虏,元虏为运送江南物资北上而害民颇多,因此董文用南下主持此事。 臣推测,元虏为解决此事而试行海路,或有江南海商推动,欲以海运替漕运。”张双国说道。 赵昰说道:“召陈宜中、李庭芝、陆秀夫、江洞庭来议。” 不一刻,几人齐聚,张双国又把情报与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而胡三省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胡侍讲所言甚是,正统之象征,不能外流,若无计可施便也罢了,此时有机会,当收回。”陈宜中当先说道。 想灭族怎么办?把清单上的东西藏一两件,必然抄家灭族! 这就是正统象征之物的意义。 李庭芝说道:“若是缴获,可鼓舞人心,宣扬朝廷威仪,即便不能,亦当击沉,以阻止元虏借此耀武扬威。” “若剿之,可迫使元虏开运河。”陆秀夫提醒赵昰别忘记让出扬州的潜在目的,又道:“且陛下出临安时要过钱塘江,二贼非但不给船只,反而欲扣押陛下,实乃大逆不道,当杀之。” 理由这么充分,那肯定是要干一场的,其实就算没有理由,只要是干元军,那必须得干。 赵昰看向江洞庭,问道:“卿以为,可能战?” 江洞庭说道:“臣本欲送李相北返迎接淮扬百姓,已集结二百海船,以多击少,以有备击无备,定胜!” 他也是江万载族人,当初江万载抚州抗元时曾居于湖上,江洞庭就是水军的实际指挥官。 此次为了筹建水师,江万载把他派回了中枢。 既然大家都说打,赵昰也没有犹豫立刻下定了决心问道:“水师仍在筹建,何人可为主将?” 李庭芝说道:“臣正要北返,自请为将。” “前番以枢密使为将已为失当,如今岂能以宰相为将?”赵昰道:“江卿斟酌主将人选报与枢密院,当尽快出兵,务必全歼这货元兵。” “臣奉诏。”江洞庭应下。 他长于管理,水战也就一般,而且不懂海战,筹建水师又少不得他主持,自然不能亲自领兵。 众人商议完毕,江洞庭立刻回去整顿船只军兵,同时召集各将官议事。 江洞庭说了任务,又说道:“此事中枢困窘,陛下一餐不过两菜,水师耗资巨大,朝中颇有非议。 此次出战,许胜不许败,以绝悠悠之口,现在,有何计策?” “以有备击无备,以多击少,又有天雷,元虏必败。”统制官陈胜兴说道:“唯一可虑处,如何不错过元虏船队。” “此事简单,围住钱塘江口,禁绝出入。”另一个统制官刘羽说道。 这两人一个泉州海商,一个福州海商,自带船队效力朝廷,因此直接成了统制官。 不过都是惯常漂在海上的豪杰,不会犯低级错误。 此时,朱清与张暄齐齐站着,给对面的刘浚敬酒,两人喝了一杯,然而只是白身的刘浚却只抿了一口,两人却还是毕恭毕敬地赔着笑。 刘浚,江南东路海商行会行首,其三子为伯颜亲卫,七子为唆都军中书记,五子为忽必烈怯薛,堂兄刘杰为水军管军万户,其他亲朋多有高官。 区区两个海贼出身的千户,本是没资格与刘浚同饮的。 “此次,某多方奔走,让朝廷同意走海路,机会难得,尔等须得把握住。”刘浚说道。 张清说道:“先生放心,南贼海船多用于南方,往北必然万无一失。” “好。”刘浚端杯道:“便以此杯祝二位得任万户。” 二人大喜,立刻端杯一饮而尽。 送走刘浚,朱清感慨道:“假以时日,必取而代之。” “是极,大丈夫当如是也!”张暄附和。 一个家奴出身,一个盐户出身,凭着凶悍混到了千户得位置本觉得不虚此生了,然而了解到刘浚的威势,二人不由生出了更大的野心。 五十四 雄主幼帝 五月十二,大都,正午时分,烈日当空,天气炎热。 谢道清紧紧地拉着年仅六岁的赵?,莫说动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皇太后全玖陪在旁边,同样汗水淋漓。 半晌,听到上面叫道“宣赵?与谢道清以下觐见”,谢道清赶忙拉着赵?,亦步亦趋地走上了台阶。 进了大殿,尚未看见忽必烈,谢道清便拉着赵?拜下,道:“罪臣谢道清斜赵?拜见大元仁明神武皇帝。” 忽必烈说道:“免礼,近前说话。” “臣叩谢皇恩。”谢道清再拜后躬身上前。 这一刻,她不是太皇太后,只是一个求保全孙子性命的老太婆而已。 到了近前,忽必烈看了众人片刻,也没有给全玖“赐浴”,只说道:“尔孤儿寡母,内外操之人手,何罪之有?朕不为难,赐赵?降封开府仪同三司、瀛国公,谢道清寿春郡夫人,全玖永嘉郡夫人……” “臣叩谢天恩。”谢道清哽咽着说道:“圣上宽仁,留存赵氏香火,赵氏子孙世代不敢忘。” 忽必烈突然笑了,问道:“当初赵禥驾崩,尔何以选次子而非长子?” 谢道清回道:“时贾似道专权,臣不能做主。” 呵,忽必烈也不追问,说道:“若以赵家大郎为君,局面或不相同。” 谢道清整天盘算着如何活命,而且被隔绝了消息,并不知道赵昰登基后的一系列的事情。 不过对她来说,只要能活下来,并且不会遭遇徽钦二帝的屈辱就是好的。 当然,当初谢道清下定决心投降,也是因为忽必烈降诏明确不会行“牵羊礼”的。 谢道清等人离开,左丞相阿合马说道:“大汗,何不令其招降南宋余孽?” 忽必烈说道:“区区妇人,何能动义士决心?且朕之使者,不比妇人之言? 阿合马道:“只怕孺子凶劣,左右顽固,天使徒劳无功。” “只以王师进击便是,一二利器岂能挡朕之精兵强将?”忽必烈并没有太把赵昰放在眼里。 忽必烈有这个底气。 从部落到大蒙古国再到大元,蒙古人经历的失败也不是一次两次,南方失利确是挺气的,但真算不上大事。 如今国土史无前例的广阔,人才无数,精兵强将应有尽有,区区损失算什么? 看忽必烈这个态度,阿合马不敢给伯颜上眼药,转而说起了重开运河的时候。 “南方钱粮北上,途中损耗十之八九,皆陆运之故也,是以隋修运河供应北方。 今北方运河多废弃,当疏浚或重凿河道,此乃利在千秋之事,大汗圣裁。” “陛下。”御史秦皓出列道:“北方运河多荒废如今疏通无异于新开,其耗费巨大,必然怨声载道,甚至上演隋炀帝故事,不可取也。 臣以为,如今海运发达,以海船走海路,损耗少,转运快,不扰民,实为两便之事。” “陛下。”阿合马的小弟耿仁出列说道:“御史所言甚是,然有失偏颇。 隋朝开运河,除却为转运钱粮,更为镇压地方,时南方人心多怀叵测,抗拒朝廷政令,因此以运河连接南北。 如今亦然。 运河疏通,但有变故朝廷大军旬日可至,何愁地方不稳?” 海运派立刻反驳,漕运派再反驳,都是从国计民生出发,绝口不提自己会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忽必烈不耐烦,道:“待扬州拿下再议不迟。” 纷争立止。 而此时,赵昰看着争论的陈宜中与赵与檡,颇为犹豫。 两人争论的,是赵?的死活问题。 陈宜中以为,为免元庭释放赵?而产生皇权纠纷,干脆当他已死,上个谥号得了。 赵与檡却以为朝廷投降和赵?无关,不应该那么冷漠,降为王即可。 两人引经据典,用了诸多赵昰听不懂的故事,听的头大。 但是赵昰知道,两人的观点都不足取。 用陈宜中的办法,显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太冷漠,听赵与檡的即对不起那些殉国的忠臣又有让陈宜中等人背锅的嫌疑。 这个时候,赵昰有些后悔没让王应麟李庭芝把此事解决了再走。 半晌,赵昰说道:“此事非紧要,搁置再议。” 陈宜中说道:“陛下,此事迟早要有定论,拖延无益。” 赵与檡没开口,显然认为不该拖延。 赵昰想了一阵,说道:“彼时二郎仅五岁,懵懂无知,朝政决断皆由贾似道出,实无罪也。” 这个时候,甚至都不能说谢道清有问题,因为太皇太后是赵昰的亲祖母,随便批评有不孝的嫌疑。 以孝治天下是法理之一,不容动摇。 “然为赵氏子孙,当有担当,二郎为皇帝,自应负社稷之重,有司商议其谥号,若有非议,朕一力担之。” “陛下圣明。” 终究是皇帝承担了所有,当然,这件事也只有皇帝才承担得动,毕竟是关于皇帝权威的。 新任刑部尚书曾渊说道:“启奏陛下,周文枕案已经审结,请陛下御览。” 赵昰打开奏折,发现周文枕贪污受贿两万余贯,却只判了流放流求,就很不爽。 两万贯是个什么概念?如今军兵吃饭,一个月耗费也就一贯。 “国事艰难至此,如此蠹虫不杀岂能敬效尤?”赵昰说道。 “陛下,按定制,不当杀,此乃三司会审而定。”大理寺卿牟巘说道。 周文枕是以敷文阁直学士判的温州事,妥妥滴从三品,值得三司会审。 而宋朝的士大夫的死刑实质上已经废除,流放已经是极限,区别在于流放何处。 赵氏与士大夫共天下嘛,赵昰目前没有实力,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这种局面。 赵昰问道:“流求正在开发,有土着滋扰,若其勾结土着,恐生大患,可否流往别处?” “伏唯陛下圣裁。”曾渊说道。 赵昰思量片刻,问道:“琼管安抚司如何?” 陆秀夫回道:“时至今日仍无消息,未知各军州状况。” “遣人刺探,若其未知消息而未曾上表,各自留用,若叛,令广东择机进兵。”一句话安排了海南岛,赵昰又道:“周文枕便流放流求罢。” 朝政搞定,大家该干嘛干嘛。 张双国刚刚回到衙门,于文罡赶来,塞给他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使病死”三个字跃然纸上,妥妥滴皇帝亲笔。 张双国犹豫了一下,道:“此等蠹虫,上天不容,必然病死于道。” 于文罡拱拱手,没说话。 皇帝递小纸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却是无奈之举。 没办法,赵大黄袍加身,为了巩固权位,不得不对文人大加笼络,但自己有本事,因此律法甚严,规定“诸监临主司受财而枉法者,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绞”,周文枕这般的要吊死一千次。 到了神宗时,一句“命官犯赃抵死者,例不加刑,永为定制”,彻底成了刑不上士大夫,此后直接判死的文官也就当年方腊起义时的清溪县知县赵光一个,罪名是纵贼失地,其实是奸臣王黼隐瞒军情的替罪羊。 宋国灭亡负有直接责任的贾似道,哪怕天下人皆曰当杀,不过贬为高州团练副使,循州安置。 赵昰要是公开杀了周文枕,满朝的臣子都会反对,毕竟“赵氏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前提就是不死,没了这个特权,谁不整天提心吊胆的? 要是忽必烈,杀了也就杀了,赵昰真不行,还指望大家团结一心中兴社稷呢。 于文罡回转,把张双国的反应说了,赵昰道:“待朱清张暄伏诛,可加侯爵。” 现在张双国提举皇城司,正四品的官,不能说低,但是和知州一个级别,并不高。 而以二品侯爵领四品事,不止是对张双国的信重,也是对皇城司的看重,最主要的是,皇帝想要一把刀。 ………………………… 祝各位大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各个脱单,码字工嘴这么甜不是要压岁钱的,马上进入人生的第四轮,不需要压岁,只需要收藏、追读、投资、推荐票、月票。对我自己,全家身体健康,对本书,当然是成绩好。 以上,新年快乐!! 五十五 海战新时代 五月十八,晴空万里,朱清张暄各自上了船,喝令出发。 信号旗帜挥动,各船次第离港,借着江流入海,随后升帆,排成一队往北而去。 “千户!”了望手叫道:“有船缀后,恐有歹意。” “好胆,敢图谋爷爷!”朱清冷笑着下令,道:“传令各船,往东十里后折向北方。” 前头的张暄接到命令,忍不住骂道:“直娘贼,若非此行不容有失,必教贼子好看!” 想他兄弟俩纵横四海,从来都是战无不利,何曾有人敢主动招惹,按照他的暴脾气肯定是上去开干,奈何船上载满了货物,并且事关重大,不得不忍耐。 于是,各船折向东边,打算脱离惯常的海道,以此甩开跟踪。 果然,后方的船只没了踪迹。 朱清冷笑,道:“如此本事也做海上的无本买卖?” “千户英明!”左右都给奉承。 对方只有一艘船追踪,这是最大的失误。 船队改变方向,对方就陷入了立刻报信还是继续追踪的窘境中,显然,对方选择了去报信。 只要丢了视野,沧海茫茫,一只船队和一根针也差不了多少。 视线之外,钱乙站在桅杆的望斗里,举着望远镜看了片刻,笑着自言自语道:“果不出所料,不敢接战。” 随后挥动旗帜,给旁边的船只发出指令。 看到命令,对方立刻调转方向,给船队传达命令,钱乙指挥本船继续追踪。 前方,张暄指挥着船队驶到了苏州洋(南汇区东面海域),刚刚放松下来,只听上面敲响了铜锣。 “何方来敌?”张暄怒吼着冲出船舱。 了望手回道:“五十船,皆挂宋国旗!” 张暄下令:“立刻抛弃货物,余者备战!” 他的船上装的粮食,丢了就丢了,大不了自己买一船补上,朱清船上装的可都是皇家用品,丢了买不起也买不到,更会落入被怀疑的境地。 但是,准备作战是必须的。 但凡闲着的水手全部拿着刀枪鱼叉和弓弩上了甲板,随船的军兵更是穿上了盔甲,至于水龙、沙袋之类的灭火之物早就备好了。 “区区南兵,安敢欺我!”朱清提刀到了甲板上,叫道:“今日便让爷爷教教南兵,何为海战!” 很快,宋船到了近前,双方弓弩手开始互相伤害。 只是海风甚大,船只又颠簸不平,伤害着实有限。 当然,大家也不指望弓弩解决战斗,都是跳帮肉搏搞定对方然后缴获船只。 这并不容易,元船的舵手不断地改变方向,不给宋船靠近的机会,但是除了张暄当机立断抛弃了货物,其他满载船只的速度比宋船慢一些,很快便被贴身。 见对面抛来钩爪,朱清叫道:“砍断绳索,弩手准备!”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怪模怪样的包裹着草绳的瓷瓶骨碌碌滚到了脚边。 “天雷……”朱清下意识地转身跑向船舱,刚迈开脚步,只听轰地一声,朱清飞起,待一部分躯体砸在船舱上时,已经四分五裂。 “不好,宋兵放雷了……” “快跑,快跑……” “爷爷别放了,小人投降,投降啊!” 元兵鬼哭狼嚎,不论是否挨炸,都慌作一团。 “慌什么!”张暄怒吼道:“他等没甚准头,变向,变向,弓弩压制!” 都是追随日久的亲信,张暄很快让众人镇静下来,又指挥着船只不断机动,左右宋船竟然不能贴近。 其他船就惨了,被贴住后一顿乱炸,不少船只都燃起了大火,本该灭火的水手们要么死于非命,要么躲在船舱不敢冒头。 本来该抢进船舱的宋军不得不先帮着灭火,这部元兵都是海贼出身,本没有决死之心,此时胆魄又丧,丝毫没有抵抗,尽皆投降。 很快,海面上只有张暄一艘仍然在顽抗,宋军十余艘船围追堵截,竟然不能贴住,有那靠近扔天雷的,居然无一得中,尽皆落入海中。 “坚持住,天黑便安全了。”张暄怒吼。 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只有一缕余晖,再过一时三刻就会天黑,到时候一片黑茫茫,哪怕擦身而过都不一定看得到,自可脱身。 宋军大多海上厮混的,都知道这点,拼了命的围堵,眼看天色昏暗时,两艘船堵住了去路,张暄发了凶性,操舟直接撞了过去。 嘭地一声巨响中,船身巨震,张暄驾船撞开宋船,隐没在了黑暗里。 “船多却不能密切配合,尚需训练。”刘羽喃喃自语。 “其实无妨。”副将李荣华说道:“配合与阵型总能训练,望远镜与天雷却非训练可得,且如张暄者几何?无需多久,海面尽为我所有也!” 刘羽点头,道:“至此之后,海战大变也,此乃陛下之功。” 黑暗里,张暄嚎啕大哭,道:“如今船只兄弟皆殁,海上又无我等用武之处,吾何独生也?” 感觉人生没了意义。 副手鸿涛劝道:“千户,宋军如此凶恶,我等得脱生天已是苍天庇佑,无需如此。” 张暄收了哭声,道:“北上任务失败,朝廷必然治罪,为之奈何?” 听他意思是重新落草,鸿涛是无所谓的,大家本来就是海贼出身,重操旧业也无所谓,只是不甘心。 海贼确实自由,但是劫掠都是拿命在拼,而且人少船少难有收获,还要被官军围剿,日子并不舒服。 当官军有俸禄不说,还可以以检查之名光明正大地勒索,甚至在海外杀人越货,小日子真不是一般的舒服。 只是如今战败,钱粮就算了,怕不是朝廷要以为他们隐藏了宋庭的皇室之物,别有所图。 这可是谋逆大罪,而且解释不了。 “不,有一桩天大的功劳!”张暄突然跳起来,说道:“朝廷困于南兵天雷,如今天雷就在眼前,若能获取,泼天般功劳到手,富贵何忧?” “千户说的是?”鸿涛热切地看向张暄。 “不错,今日南兵多有天雷落海,若是我等打捞一二,朝廷岂不重赏?”张暄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刻就折返回去。 只是船只残破,再浪就要喂鱼,只能先回去。 途中,张暄说道:“朝廷损兵折将,便是皇上都惊动了,若是获得,说不得能够入京面圣。 且从今以后,海战再非以前,即便我等重新落草,有天雷相助可横行海面,东南各国谁能阻我?自成一国就在眼前!” “只是大海茫茫又无参照,恐怕难以寻获。”鸿涛说出了实际困难。 这可是真正的大海捞针啊,不是一般地困难。 “如今穷途末路,天雷乃是唯一指望,我等禀报朝廷,三五个月必然有的,假若不行,再走不迟。”张暄说道:“且遍观朝廷,纵横江湖者无数,堪入海者舍我其谁?” “千户英明,兄弟们必然舍死追随!”鸿涛说道。 去了心思的张暄立刻下令,让船只向西而行,也不要管是否会搁浅,直直冲向岸上。 反正江南都是元庭的地盘,不怕落入宋军手里,自然是以节约时间为主。 五十六 恐怖如斯 “宋皇帝褒奖淮扬军民敕。 门下:顷者,国步艰难,妖星未落,中原板荡,四海横波。尔等内总羸师,外临劲敌,析骸易子,曾未病诸,兵尽矢穷,乃其忧也。于戏!天未悔祸,人何以堪?宁甘杀身,不附贼虏,信光扬于史册,可龟鉴于人伦。 义气悬合,订谋大同,誓鸠武旅,以遏横溃,裂裳而千里来应,左袒而一呼皆至。柱厉不知而死难,狼瞫见黜而奔师,忠谋朗然,万夫齐力。 孤城粮尽,外救不至,犹奋羸起病,摧锋陷坚,俾三军之士,啖肤而食,知死不叛,精贯白日,虽古之忠烈,何以加焉。 陷必死之地而不屈,朕心感佩,四州二十万民是余半数,朕心哀恸。 烈士徇义,见危致命,国有忠臣,亡而复存。 淮扬之忠义,不可不褒,今加李庭芝随州郡国公,右丞相,淮扬总管府总管,加姜才钟离侯,淮扬总管府左副总管,加苗再成盱眙侯……” 四州之所以能够坚守,除了李庭芝和姜才的功劳,各将比如施忠、孙贵、胡惟孝、曹安国都是功不可没,哪怕原历史中开城投降的朱焕也是悍勇之辈。 朱焕献扬州,是因为李庭芝和姜才率兵东去,欲要渡海南下,而孙贵、胡惟孝等人献泰州,是因为阿术驱赶扬州士兵的老婆孩子爹妈到城下,又恰好姜才背疽发作,士气全无而降。 莫说赵昰不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也不能发作,因为这明显是中枢的锅,甩不脱的。 赵孟理念完圣旨,李庭芝为首的数万官军民再拜高呼:“臣谢主隆恩(多谢官家、天子仁义、皇帝仗义),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倒是挺大,不过乱七八糟的不怎么整齐。 作为天使,赵孟理自然不会因此找茬,代皇帝说了免礼后,又道:“此次,朝廷发船二百接百姓南下,随船有粮食八千石,此后依旧会有粮草运来,确保通州粮食不缺。”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姓彻底兴奋起来。 官职爵位都是虚的,粮食才是实实在在的。 通扬运河里,姜才与张世杰并排站在木筏上,看到远处的元军探骑,这时有掷弹手往那边挪了两步,元军探骑立刻远远跑开。 众人哈哈大笑。 这时,一船飞窜而来,船上的信使喊道:“天使至通州,加都统为钟离侯,副总管,并有粮草接济……” “官家万岁。” “官家仁义,未曾忘记我等。” “李相公回来了没有?” 百姓七嘴八舌地问道。 “李相公加随国公,丞相,总管。”信使回道。 姜才哈哈大笑,道:“官家如此厚待,我等岂能不以死报之?” “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姓们欢呼雀跃。 姜才大叫道:“都有,加快速度前往通州城,休整过后渡海南下,过好日子去!” “走啊~”百姓们加了力气,木筏子更快了一些。 “多亏枢密来援,否则我等看不到希望,只能苦捱,不知道哪一天就没了。”姜才感慨道。 张世杰说道:“天雷为陛下设计,我依计行事,实无尺寸之功。” “枢密过谦。”姜才道:“若非枢密身先士卒,便有天雷又如何?” 张世杰没接茬,道:“伯颜已领军进驻高邮军,不日来攻,钟离侯可有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唯此而已。”姜才并不是看不起伯颜,而是打仗这东西,实在说不上什么预案,都是随机应变。 就说一个城池,方圆三五里,待主帅命令抵达城墙,黄花菜都凉了,所以要各将能够临机决断。 当然,主帅也不能躺平,发动百姓、筹备物资、鼓舞士气,这些都是主帅的职责。 闲话间到了通州之外,李庭芝率领众人来迎接,一通闲话后,李庭芝说道:“陛下派太医随行,要给诸将检查身体,特别嘱托,曰‘子初每战必先,受创颇多,恐有后患,朝廷缺不得他,当仔细诊治’。” 姜才朝南拜下,道:“陛下恩重至此,臣何以报之?” “只能肝脑涂地咯。”人群中的胡纯山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怕被人打。 随后,赵孟理给张世杰读了圣旨,加涿州郡公,枢密使,诏令回朝。 在外边浪了那么久,张世杰也没理由继续逗留,干脆地领了圣旨。 回到城内,李庭芝说道:“临行之前,陛下问我,是否可以抽调一二千老军南下充实禁军,我答可以,诸位以为如何?” “为陛下效力,理所应当。”姜才道:“左右百姓已迁,余者不过守城,一两千尽可支应。” 李庭芝道:“目下南方兵多,然老军不足,陛下意,老弱病残可做教头,精壮可为将官,此事不做强求,愿意南下者皆可去。” “家属可否随行?”朱焕问道。 “百姓迁徙,通州只留军兵青壮四万,家属同样南下。”李庭芝回道。 “既如此,末将愿意南下。”朱焕迫不及待地说道。 “可。”李庭芝干脆应下。 尽管退到通州,背靠大江,南方支援不绝,然而随着元军把水军调入大江,说不得就把江面封锁了,到时候又是个据守扬州的局面。 大家熬了那么久,总有不想继续熬的,离开也好,免得以后动摇军心。 但是三万余军,愿意离开的不过千余,李庭芝又挑了一些老弱病残,凑了两千之数,让张世杰带着离开。 第二天,首批离开的人全部上船,李庭芝亲自送行。 张世杰让人搬下几个箱子,说道:“李相,此乃天雷,仅余百颗,仔细使用。” “多谢。”李庭芝说道:“陛下神威,元虏不敢侧目,通州无忧也!” “只是制作艰难,否则早早打去临安,何必在此苦守。”张世杰说道。 姜才说道:“想来陛下已有安排,待天雷足够,社稷必然恢复。” 这却是太过乐观了。 各地硫、硝已经全部收集制成了天雷,连续使用之下,各部存货不多,否则赵昰就该让李庭芝率部南下,与刘师勇江钲一起攻打临安去了。 下一个批次,需要等到海外运来,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高邮城里,伯颜听了阿术的描述,将信将疑地问道:“南人天雷,果真恐怖如斯?” “岂敢欺瞒丞相,实在无法抵挡。”阿术惨笑道:“丞相且随我来。” 带着伯颜到了一处营寨外,只见百余军兵或坐或卧,全无军伍之严正。 阿术从随从手中接过铜锣,猛地一敲。 铛~ “宋军来啦~快跑~”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老天爷,别怪我,别怪我,不是我啊~” 或抱头鼠窜,或跪地磕头,纷纷乱乱的,只是因为一声巨响 阿术道:“他等已经吓得失了魂,如此尚有三千,但有响动便惊慌失措,实无法进兵。” 伯颜牙关紧咬,说道:“既如此,为免惑乱军心,坑杀!” “丞相不可。”史弼连忙劝道:“其中有汉兵,更有色目、蒙古诸部兵将,若全部坑杀,定然非议汹汹。” “杀!”伯颜喝道:“但有扰乱军心者,皆杀之! 军兵愚昧,不知此乃南人所制火药,立刻晓谕全军,朝廷已经在仿制,再有言天雷者,皆杀之!” 五十七 超级大饼 “杀~”暴喝中,赵昰刺出长枪,正中草人咽喉部位。 “好,官家这枪充满了煞气,若是上阵,必然无敌。”赵正莲叫道。 赵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她。 练了一刻,浑身大汗,朱明赶紧过来阻止,擦汗补水,小心翼翼,生怕皇帝再次生病。 赵昰喝了水,道:“天气如此炎热,各地将士必多暑热,太医可有药物?” 朱明回道:“有药,只是量少,不足以供应军中。” 赵昰问道:“不能人工种植嘛?” “有种,但不多,正常民间足够,如今动辄十万余军,实不足以供应。”朱明回道。 赵昰道:“太医院当研究药材种植,鼓励农户种植并提高产量。” “臣奉诏。”朱明应下。 回到行在,只见大家围在一起,各个都很兴奋的样子。 “可是有好消息传来?”赵昰问道。 “陛下。”陆秀夫说道:“海上快船来报,大捷,元虏三十二船,仅有贼首张暄逃脱,余者尽皆伏诛,俘获船只二十八,三只沉没。 经查,此次缴获粮米两万两千石,冕服、乘舆、礼器、书籍、图册无数。” “好!”赵昰拍手道:“又是捷报,江卿当居首功。” 江洞庭说道:“此乃陛下圣明,望远镜可远处观察军情,天雷所向披靡,二者彻底改变了海战模式,元虏不备,因此大败,臣实无功劳。” “莫要谦逊,卿等功劳,朕自知矣。”赵昰说道:“江南多江湖,善用水师者胜,如今海战显威,只待江河之战。 朕意,枢密院二同知,当有一人由水师出,如今江洞庭刚立大功,可同知枢密院,诸卿以为如何?” 江洞庭连忙推辞道:“臣德薄才微,不足用,只怕误了军国大事,请陛下另择贤能。” 陈宜中说道:“陛下重视水军,理所应当,然江洞庭已至高位而功劳不够,骤然提拔,恐生非议,此事不足取。” 章鉴说道:“陛下,如此提拔不合制度,臣不能奉诏。” 同知枢密院就是枢密院副使,正二品,按照新的惯例还要加个侯爵。 这可就不得了。 江万载是郡王,超品的存在,好在他已经七十多了,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倒是无所谓。 但是江钲与江璆都是侯爵副总管,正二品的大员,现在再加一个江洞庭,还有那么多江家子弟故旧充任军中,可以说国朝大军一半在江家之手,那么问题来了,这朝廷到底是谁家的? 具体请参考赵大上位的过程。 大家不会以这个借口反对,皇帝说了嘛,团结为要,而且江家确实忠义无双,但是底线是不能让的。 万一呢? “陛下。”陆秀夫说道:“陈翌北上救援扬州功劳更大,且精通海战,待其回转,询问张枢密意见不迟。” 马廷鸾说道:“如今国朝船只行于海上者不计其数,北去日本,南至天竺,无所不至。 且温州粮食皆依赖海上来,开发流求更离不得海船,而江都统不知海事,不宜为同知。” 见这么多人反对,赵昰也不好强推江洞庭上位,只得说道:“如今大军顿足不前,除了天热、缺粮,河流阻拦也是一大困难,更需加快水师建设,是以水师出身的枢密院同知势在必行,诸卿可有合适人选?” 如果有,怎么可能召江洞庭回来呢? 但是大家就是不同意江洞庭上位,而江洞庭自己也坚辞不受,就让赵昰很无奈。 “既如此,诸卿商议。”赵昰甩手走了。 陆秀夫跟上,到了僻静处把大家的担心说了。 赵昰却不以为意,说道:“诸卿担忧不能说错,毕竟太祖因此得位,然国朝三百二十年,深得人心,莫说江家忠义,便是别有心思,又能有几人追随?” 江家的人设、行事准则就是忠义为先,篡位可是坏人设的事情,能不能得逞不知道,社死是肯定的。 陆秀夫说道:“陛下,人心难测,不可不防,且江洞庭不过二十八,陛下即以其为枢密院副使,如今战事不绝,功劳必多,以后又当如何呢?” 功高震主,赏无可赏,君臣情分不再,只能杀了。 而杀一个江洞庭,江璆江钲以及江家旧部可能留?如今可是兵为将有的年代! 猜忌链一旦形成,完全无解,只能杀,所以历代皇帝杀功臣,大多是一杀一大片。 “其实朕有过思量,此事不难解决。”赵昰说道:“东南各国多大岛,功臣可为实封亲王,便如周时故事,公以为如何?” 周朝天子居中间,诸侯王分封边疆开疆拓土,同时保护天子,是以天下越来越大,陆秀夫认真思量片刻,觉得居然真的可行。 当初周行分封制,是因为中枢对边远地区鞭长莫及,后世的世界殖民时代虽非分封,类似分封。 如今也是同样的问题,比如拿下占城,从临安出发,来往一次三个月,有什么事情发生,中枢根本来不及反应。 陆秀夫说道:“若陛下把此事说与诸公知,诸公必然奋发!” 赵昰回去,把打算推行分封制的构想说了一遍,然后又道:“中原不可裂,然中原人多地少不可解必然往外。 流求往东万里有陆地,堪比中原大地,万里海塘之南,大岛众多,再往南,亦有一大岛,可养千万人。 中枢鞭长莫及,与其变作秦汉之交趾,不如授予有功之臣,岂知不会变作今日之闽粤哉?” “陛下烛照万里,自古目光长远者,无过于陛下者。”陈宜中立刻送上马屁。 “陛下圣明!”诸臣立刻拜下。 原以为努努力混成宰相,然后加个太师退休,死了后追赠个郡王就是人生巅峰,却不想还有裂土封王称孤道寡的机会,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 胆子大一点去想,自己好好经营,焉知后代不会出一个秦始皇? 赵昰说道:“如今说这些太过遥远,须得江山恢复方能图谋海外,若是中原沦丧,我等君臣只能挣扎求活,莫要想着裂土封王去了。” “臣敢不尽心竭力,定助陛下早日恢复江山。”陈宜中带头表态。 “陛下身负天命,恢复江山只在旦夕,臣定然肝脑涂地。”新近投奔而来就任给事中的王积翁说道。 大家纷纷表态,感觉格外有动力。 都知道皇帝画的饼遥遥无期,不要说闻着味,就是影子也看不到,奈何这块饼的诱惑力太大,由不得众人不动心。 放下打了鸡血一般的诸臣,赵昰单独传唤赵吉睿,问道:“若朕记忆无误,宗室赵正莲尚无婚配,是否?” “臣失礼。”赵吉睿掏出小本子翻了一番,道:“确实如此。” 诺,所以这家伙只能做宗正呢,没什么好记忆,唯有谨慎。 赵昰说道:“江洞庭二十有八,其妻子皆死国难,朕欲以赵正莲配江洞庭,宗正以为如何?” “伏唯陛下圣裁。”赵吉睿没有表态,但这就是态度。 皇帝指婚,能够拒绝吗? 不管赵正莲有多任性,也不管赵吉甫有多宠爱她,婚事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赵昰合计了一下,说道:“加赵正莲钱塘郡主,招江洞庭为钱塘郡主驸马,召赵吉甫回温州主持婚事,中枢选派贤能替之。” “臣立刻与诸位相公商议。”赵吉睿应下。 他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皇帝还是想推江洞庭上位。 这不是皇帝相信自己的大饼能吊住人,实在是朝中兖兖诸公真没几个精通水上事务的,既然怕江洞庭发生变故,那就变成自己人喽。 赵吉睿刚要告辞离开,就听赵昰说道:“宗正回去,把宗室适龄且贤惠女子,臣公中五品以上年四十以下且无妻者,罗列出来。” “臣奉诏。”赵吉睿感觉脑袋有些大,这是月老的活,一不小心就是得罪人一辈子,真心不好干。 但是联姻这么好用的事情,又不可能不用,赵吉睿只能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办。 五十八 宵禁 铛~铛~铛~ 连续九次钟声响彻全城,告诉大家现在已经是到了亥时。 赵昰知道自己该睡觉了,主动收拾了笔墨,正准备吹灭蜡烛,宫女春雨走了进来,道:“陛下,奴婢伺候就寝。” “好。”赵昰没有扭捏。 别误会,这不是外界惯常以为的侍寝,只是打扇子而已。 天越来越热,只能这样才能睡着的样子。 晚上没什么娱乐,大部分人都是早早睡觉,而城西第七坊乃是酒楼青楼集中之地,当然是人来人往。 寻欢作乐的多是富贵人,随从众多,加上过来的普通百姓,自然就有了商机,街道两侧许多小摊便是做的这类生意。 听到钟声,卖猪肚汤的牛二立刻封了炉子,开始收拾锅灶。 亥时中,各坊门落锁,城门关闭,街面禁止逗留走动,此谓宵禁。 老顾客和附近的摊主都知道,他住在城外,如果不抓紧时间很可能出不去,到时候住在城内怎么也要花十来文钱,还会耽误明天的材料准备。 正收拾时,有一群客人过来,有人叫道:“一碗猪杂,多胡椒粉和芫荽。” 牛二陪着笑说道:“客人见谅,小人须得赶在宵禁前出城,不得不收摊,体谅则个。” 领头的却不管,一屁股坐下,身旁的小弟叫道:“爷爷短不得一文钱,快快上来。” “怎么,咱家哥哥看上你家猪杂,是你这田舍郎的福气,还不赶快端来。” “好不晓事,哪有生意上门反而赶出去的道理。” “再啰嗦,把这破烂摊子砸了!” 随从凶恶,来者不善,牛二思量片刻,掏出一把铜钱递过去,道:“非是小人不晓事,实在是无可奈何,些许小钱,哥哥们另去别家买些吃的。” “如此小觑爷爷?”有人一巴掌把铜钱打落,骂道:“今日不让爷爷吃舒坦了,须走不得你!” 十余人立刻把牛二围住,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干什么?干什么?”一队军兵走过来,带队巡街的都头何十二喝道:“尔等欲滋事耶?” 待看清被围住的是牛二,何十二大喝道:“来啊,拿下这群细作,仔细盘问!” 哗啦啦,军兵挺枪举刀围了过来。 “都头,都头。”那领头的连忙说道:“我等不是,绝不是细作。” “是否细作,本将自会查明!”何十二喝道:“王振王久,帮二哥收拾家伙事,余者审问细作。” 牛二连忙说道:“十二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何十二说道:“四哥护持陛下而死,吾等兄弟岂能见兄长被宵小滋扰?旁人驱散便了,今日却不能轻易放过。” 想起舍身扑向元军马队的弟弟,牛二内心一痛,没再说话。 何十二押着一干人到了僻静处,仔细盘查出身和来历。 “小人顾小七,坊间人称尖头鳅,住在南明街。”领头的顾小七介绍了自己,又求饶道:“好哥哥,小人真不知那牛二是忠烈家属,否则有龙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滋扰,实在是无心冲撞。” 何十二并不理会,又问了其他人的来历,然后派出一个军兵核查。 “哥哥,多派一些,眼看着就要宵禁了。”顾小七掏出一块银子递过去,说道:“些许孝敬,哥哥们喝茶。” 何十二掂了掂,估摸着有三二两的样子,放进口袋里说道:“贿赂巡城军兵,必有诡异,彻查。” “哥哥……啊……” 何十二一脚把顾小七踢翻在地,骂道:“好大的狗胆,居然收买官兵,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天子脚下,否则军兵如何能够管一帮泼皮无赖呢? 顾小七不明所以,只是讨情求饶,何十二全不在乎。 这尼玛!顾小七怒了,三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当下都够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了。 “直娘贼,官家治军甚严,尔等收受贿赂而不办事,若不杀了爷爷,这官司定然打到御史台去!”顾小七怒喝。 “嘿,悉听尊便!”何十二踩住顾小七,道:“稍后便送去州衙,你慢慢告状,爷爷奉陪到底,玩不起的是孙子!” 何十二可是有恃无恐的,为了防止元虏细作收买,新法规定但有贿赂,所得银钱自行处置,获得细作以作斩首记功, 顾小七不是细作,却不会影响何十二拿下这三两银子。 如今朝廷用度不足,官兵都是包衣食住却无军饷的,三两银子兄弟们分了,总能给家里添置些物件。 大半个时辰后,核查的回来,顾小七十余人身份无误,但是宵禁后逗留街面,依律要押解去大牢看管。 待明日,要么缴纳五贯钱罚款,要么服一个月劳役。 天子行在,安全不容轻忽,不但重启了宵禁,惩罚也严。 顾小七自己或许有钱,手下的兄弟们却未必,五十多贯钱可是陈宜中两个月工资了,顾小七大概率不愿意替大家出的。 没关系,有的是活干。 就说近的,中枢决定给各城门外修环堡,以防刘深偷袭事重演,如今没了徭役,雇佣民夫又要花钱,只能辛苦这些泼皮无赖咯。 押解到原州里的大牢,只见人满为患,许多人都是露天而卧的。 此时天热,倒也不怕草芥人命,再说了,这些都是城里的泼皮无赖,空有一身力气,既不种田做工,又不投军报国,只会滋扰百姓,死不足惜。 “官家仁厚,让他等服役抵罪,又不刺面,若是以前……” 何十二没继续说,衙役章义伍却笑道:“哥哥自然是见钱放人,如何啰嗦许多。” “待休沐时一起喝两杯,我等继续巡街去了。”说完,何十二带人离开。 章义伍摆摆手,目送何十二一行人离开,又看向牢区。 违反宵禁的、滋扰百姓的、偷鸡摸狗的,温州几十万人总有败类,够不上流放的小几千,都关在这里了。 因为人太多,只在周围树立了栅栏,外面有百余看守时刻看着,只是天黑之中,章义伍等人也看不太清,更没注意到顾小七等人进入后立刻散入了人群中。 天色渐晚,温州城也彻底陷入了沉寂中,守卫们都失去了精神,各个哈欠连天。 生理惯性难以克服,章义伍不得不提醒大家打起精神来。 “三哥,就这群小贼,能生起什么……” 话没说完,只听轰地一声,栅栏被推到,囚犯们蜂拥而出。 “往南去,哪里有路!”顾小七大叫道。 “快跑,跑出去就没事了。” “朝廷要杀人灭口,不赶快跑就没命了。” 大呼小叫中,盲从的囚犯立刻跟上,往南边跑去。 “贼子暴动,格杀勿论!”大吼中,章义伍抽刀冲上,对着人群就砍。 其他人如梦方醒,一边喊着退回去,一边挺起刀枪。 “我等人多,冲过去!” “冲过去活,留下来死!” “朝廷无道,打出城去啊!” 呼喝中,人流淹过章义伍,随即冲散了守卫,大部分囚徒四散而逃。 顾小七收拢了一部分人手,径直冲向行在,看样子居然是要刺杀王驾。 五十九 鱼死网也破 “来者止步,擅近者杀!” “杀!” 顾小七大喝着冲上前,面对刺过来的长枪就地一滚,躲过刺杀的同时滚到近前,短刀上刺,从盔甲空隙处捅进了肚子里。 来不及拔刀,立刻往回滚去,躲过了左右刀枪。 “列阵,列阵,保护陛下!”各什长都头不断呼喝。 里面,于文罡顾不得失礼,闯进去叫道:“陛下,囚徒暴动,正在冲击行在,请陛下准备突围。” “荒唐!”赵昰呵斥道:“行在护卫五百,皆是精锐之士,岂是区区囚徒能冲击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穿衣佩刀,准备督战。 话音未落,只听咻咻咻,三道烟花窜到空中,轰地炸开,红色的光芒照耀全城。 张世杰府里,张望北心头一惊,叫道:“来人,披甲,行在护驾!” 各大员立刻召集护卫,准备往行在集中,而散布城中的军兵也开始往行在前进。 “胡闹,如何就发了求援信号?黑灯瞎火,若有贼人埋伏,岂非坏朕肱骨?”赵昰喝道:“派出人手,告诉诸公,行在无忧,谨防刺杀,再告各部,小心调虎离山。” “唯。”于文罡立刻派人送信。 信使刚刚出发,城外火起,因为房舍连绵,火势瞬间汹汹。 城门使唐大林叫道:“甲都看护城门,但有冲击者立刻格杀,余者随我护驾。” 城里,何十二已经带领麾下冲向了行在,刚冲了两步,身后突然冒出火光来。 何十二犹豫了一下,叫道:“张三,组织百姓灭火,余者随我护驾。” 皇帝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优先级,看到信号后各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救援。 但是左一处火光右一处火光,十余处火光吓得百姓抱头乱窜,也有里正之类组织人手灭火。 城内乱成一锅粥。 江杀虏叫道:“甲营警戒,乙营收拾天雷装车,但有接近者格杀勿论,乙营护持四周,小心火势蔓延。” 三个营,共计五百人,就是专职看守武库的。 如果说温州还有哪个地方比行在的防护等级高,那一定是天雷仓库,哪怕皇帝遇袭,他们也不需要离开。 这是恢复地方的关键,其重要性与皇帝并列。 当然,大部分天雷已经派发各部,温州城里只有两千五百枚,堪称最后的压箱底的宝贝。 没等天雷装车,火势已经蔓延过来,火光后还有人在抛出水囊,刺鼻的火油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江杀虏大怒,喝道:“点火,轰击贼子。” “校尉,都是百姓房舍……” 江杀虏喝道:“等大火烧完,我等也得葬身火海,死了不怕,岂能误国?” 于是,各人取出天雷点燃引信,随后对着贼人扔了过去。 轰~ 也不知道炸到人没有,火势倒是小了一些。 江杀虏呆了片刻,叫道:“对着火势最盛处投掷!” 话音刚落,黑暗中杀出了二百余人。 听到城内雷响,赵昰脚步一顿,回头喝道:“派出一营支援武库,务必保证天雷安全。” “唯。”于文罡调头出了行在,喝道:“陈文广,带人支援武库。” 陈文广下意识地说道:“陛下安危不容轻忽,岂敢离开?” 于文罡扫了眼现场,只见躺着三二百人,亲卫们挨个补刀中。 实际上囚徒只是下意识地冲击,亲卫列阵而战,很轻易就挡了下来,厮杀了一盏茶功夫就干掉了三二百,其他的都是一哄而散。 “乌合之众,必然是元虏细作挑唆,难成气候,天雷才是要紧处。” 于文罡说的很对,冲击武库的都是精锐,前方刺刀枪冲击,后方以弓弩支援,哪怕掷弹手都是精锐,依旧杀到了近前。 眼看对方杀到了近前,江杀虏点燃一颗天雷,等待片刻后,扔到了袭击者头顶。 轰~ 来袭者扑倒一片,但是距离太近,自己人也倒了不少,江杀虏不为所动,再次扔出一颗。 天雷震动,全城更加慌乱。 走进杨氏房间,只见她和宫女都拿着短刀,也不知道是准备拼命还是准备自裁。 赵昰说道:“娘娘,些许蟊贼引发的骚乱而已,已经平定。” 杨氏放下短刀,说道:“官家不必在意哀家,安定城内要紧。” 赵昰说道:“娘娘不必担心,城内大军定然已经开动,城内安定无需一刻。” 此时,谢力已经领着校场三千驻军出动,刚下华盖山就遇到了信使。 信使出示了印信后说道:“陛下诏令,行在无忧,以武库为要,另分出一部人马安定城内。” 谢力叫道:“谢刺,领本部人马支援行在,徐涛,领两营人马支援武库,余者以都散开,镇压不法并救火。” 各人领命,分头行事。 见大军出动,顾小七一咬牙,窜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摸黑走了一段,蹲下身体摸了片刻,揭开下水道盖子,也不在意里面的恶臭,径直钻了进去。 武库处,随着皇帝禁卫抵达,贼人腹背受敌,很快被击溃。 “拿几个活口,我要拷问情报。”姗姗来迟的张双国见军兵刺杀贼人伤兵,连忙叫唤。 提举心里苦,提举不想说话。 好不容易打探情报,蹭了一波海军的功劳,转眼间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尽管皇帝安然无恙,武库也没有损失,但是军兵死伤一二百,民宅烧了千八百,还不知道各衙门是否有损失和百姓伤亡。 这么严重,他不被夺职已经是格外开恩,还想要升官加职? 贼人或死或擒,军兵四散而开,帮助百姓灭火。 这时,诸臣急急赶至行在,陈宜中拜下,道:“皇天庇佑,陛下安然无恙,只是温州人多,来往甚杂,请陛下另定行在。” 赵昰没理他,扫视一圈发现少了黄炳,问道:“少府卿何在?” “报~”禁卫进来,拜下,道:“贼人埋伏少府之外,少府卿前来行在是遭遇袭杀,随从多死伤,少府卿自刎殉国。” 赵昰还没说话,左少卿李祥之带着满身血迹进来,拜道:“启奏陛下,贼人突入少府,似乎搜寻东西,无果后纵火而去。” “卿等待将作受过,损失惨重而不屈,实乃忠义无双。”夸了少府一句,赵昰又说道:“立刻打开城门,协助城外百姓灭火,并统计损失来报。” 随着各方消息汇集,贼人的目的跟着明了——天雷。 当初各监复设时,并没有明确天雷制造场所,皇城司为了钓鱼,故意说少府干这个的,却不想鱼太大,虽然干死了,网却也破了。 这个破洞不算大,却也不算小,毕竟少府卿乃是正四品官职。 到的天亮时,各处火焰彻底扑灭,总计烧了两千三百余间,死伤三百余人。 主要是城外房舍太过密集,一旦失火就难以遏制,若非援军细作只是为了扰乱视听,恐怕损失翻一番不止。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张双国主动认罪请罚。 六十 迁都之议 “且说说审讯结果。”赵昰没有忙着追究责任,而是问起了缘由。 “当初贼将刘深落荒而逃,进入雁荡山,因此遭遇大户李氏余孽李有义。 李有义因为家族被灭田地被收,心怀怨怼,便勾结了刘深。 刘深偷袭失败,不敢回转,欲要立功,与李有义商议后定下了这次偷袭,为的是获得天雷实物,纵火、围攻行在等皆为掩护而已。 将近两月,他两收买、招揽了五百余心怀怨怼者,又联络临安派了三百死士,因此闹出了如此动静。 目下,皇城司正在甄别俘虏身份,将进一步挖掘详情,并捉拿刘深、李有义二人。 臣失察,致使军民损失惨重,请陛下降罪。”张双国再次请罪。 “陛下,此并非皇城司过失。”陈宜中居然替张双国开解,赵昰是万万没想到的。 因为多违法乱纪而少功劳,文官们一直喊着撤销皇城司,此时不趁机踩一脚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中枢为温州百姓生计考虑,并未禁止百姓进出,盘查亦不严格,因此细作可轻易出入。 若是临安,有皇城,细作无从下手,如今各部分散城中,混杂于民居之间,甚至行在亦无隔离,臣以为实在不妥。 若是元虏再次混入城中,专职刺杀各部官员,损失定然严重。 臣请迁移行在,以确保陛下和诸位臣公的安全。”陈宜中说道。 理由很充分。 温州城本来就有十来万百姓居住城里,并且工坊众多,人来人往不绝于道,肯定是没办法封锁城池的,而且以前为了经济发展,拆除翁城、坊墙,增开城门,城防确实算不得完备。 当初开封或临安没有宵禁,指的是外城,各大员各部门和皇城都在内城,细作混不进去。 “丞相所言在理。”陈仲微说道:“温州城内拥挤,若不迁移百姓,绝无可能修建内城,然朝廷钱粮不足以迁移百姓修建内城。” “莫说修建内城,便是增派行在禁卫亦是无处驻扎,臣以为行在迁移势在必行。”王积翁说道。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赵昰思考片刻,问道:“若是移驾,该往何处?” “臣以为可往福州。”陈宜中立刻回道。 赵与檡说道:“福州与温州相差仿佛,不如往台州。” “不可。”王积翁断然否决:“台州在临海江北岸,太过靠前,若是元虏突破防线,恐有不忍言之事。 且台州同样拥挤,并无集中行在与各部衙门之可能,再则台州水运不便,不利于粮草转运。” 历史上,王积翁出任福建制置使,十一月,元将率兵压境,献闽图籍降元为内应。 相比于他,陈宜中确实算得上不错。 但是王积翁投降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皇帝跑路去了广州,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赵昰对王积翁的感官还不错,因为他不知道王积翁是哪棵葱,只知道他是从家里投奔而来的,而且在徽州任上干的不错。 赵与檡却不会在意王积翁履历,反驳道:“陛下曾言天子守国门,如今吾等居于温州尚觉不安,何以言志? 即便迁移,当往北,宣示朝廷北返之意,绝不能往南坠了陛下威风。” “陛下身负社稷,不容有失,台州绝不可行。”王积翁同样反驳。 章鉴说道:“若图恢复,非绍兴府不可……” “绍兴府不行!”陈宜中再次下场,说道:“且不说绍兴府尚未恢复,只说其位于钱塘江畔,元虏水师云集,随时可渡江侵扰,实在危险。” 赵昰听着诸臣争辩,并不急于表态。 他是裁判,大臣才是选手,不用急吼吼地下场,主要是他也不清楚那些地方可为临都。 良久,赵昰说道:“恢复之志绝不容动摇,行在迁移只能往北。 若无合适地点,暂留温州,待恢复临安再行迁移。” “伏唯陛下圣裁。”众臣没有反驳。 诸臣毕恭毕敬,倒也衬托出了皇帝几分雄主的模样。 定了调子,赵昰继续说道:“迁移之事容后再议,且说如何抚恤百姓。” “户部能调拨出一部分粮食,只是如何赈济,需要陛下裁决。”马廷鸾回道。 赵昰说道:“行李庭芝在扬州故事,先予借贷,恢复后免债。” “陛下英明,臣奉诏。”马廷鸾应下。 先借后免,比直接给更容易获得感激,所以李庭芝有许多死忠呢。 至于钱粮怎么来,那肯定不能问皇帝,自己想办法。 一夜胆战心惊,大家状态都不怎么好,赵昰便让大家回去补觉,自己先去巡视城内。 在百姓三呼万岁的迎接中,赵昰到了第一处现场。 火势已灭,烟气残存,废墟更是历历在目。 不少百姓在残壁断桓中翻翻找找,看到完整的锅碗都捡出来放在一边,也有一些人瘫坐地上,不断地抽泣着。 乡村土地,城市房屋,都是百姓安身立命的根基,如今被毁,自然是天崩地裂。 被三呼万岁声惊动,被烧毁的十余户人家慌忙过来拜见。 “无须多礼。”赵昰说道:“元虏戕害朕之子民,如刺朕之胸口,实在痛彻心扉,恨不能取而代之。” “陛下仁慈,老汉实在……实在无言以对……”保正宋进风泣不成声。 赵昰扶起词不达意的宋进风,说道:“贼虏害民,皆朕之过,若国家强大,如何能有此等大祸。” 皇帝一一扶起百姓,宽慰两句,又对吃瓜群众说道:“朕负万民供养,自当使民安居乐业,此次遭遇大火者,朝廷定有交代。 若想此等事情不再发生,须得万众一心,驱逐元虏,恢复江山,如此方能一劳永逸。” “官家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道谁带头,百姓们突然整齐高呼。 待百姓安静下来,赵昰继续发表演讲:“贼虏不知礼,髡首辫发,不讲汉话,因此不把百姓当人。 向日攻青田县,驱使百姓填壕,三万余人死于非命,后唆都攻台州,尽屠新昌、嵊县二县百姓,后又驱百姓离枫桥镇,枉死者不计其数。 贼虏如此凶残,岂能坐视其行凶中原乎?” “不能!” “杀贼虏,报血仇,不共戴天!” “跟他们拼了。” 百姓纷纷回应,证明赵昰的演讲效果还不错。 这可不是百姓愚昧,而是上述几个地方距离不远,多有逃难者进入温州,大家都听说了地方的惨状。 初始是怕,如今朝廷有再战之力,那就是熊熊怒火,一定要报仇雪恨的。 挑动了百姓的情绪,赵昰又前往伤兵营收揽了一波军心。 六十一 少年离家去从戎 天还未亮,李娘子便早早生起了火,然后淘米煮饭。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粮价正是最高的时候,寻常百姓都是一天两顿饭,且多以杂粮为食,白米饭确实是奢侈的。 只是烧火时,李娘子总是忍不住抹眼睛。 其丈夫李大壮走进灶房看到,忍不住说道:“三哥去投效官家,娘子何必伤心?” “投效官家自是应该,只是李家仅有三哥,若是……若是……” 李娘子没说下去,李大壮已经明白了潜台词——若是李三郎战死,李家的香火可就完蛋了。 李大壮强自说道:“若是不幸,官家自有祭祀,我等也有奉养,无妨。” “娘。”李三郎走进来,说道:“孩儿是天子禁卫,如今温州防御愈发森严,如何能有危险?说不得等孩儿长成,元虏已经被逐出了中原。” 他今年十五岁,正好卡着亲卫少年营的下限,因为目睹赵昰亲自抚慰百姓,他便动了心思。 李大壮本来是不同意的,因为李家前两个孩子全部夭折,就剩下了这根独苗,奈何拗不过李三郎,只得同意。 李娘子舍不得儿子投军,却又说服不了丈夫儿子,只能临行前煮顿好饭。 很快,饭菜做好,一家人团团坐了,李娘子与李大壮偶尔动筷子也是给李三郎。 “爹,娘,你们吃。”李三郎给父母夹了块肉,又说道:“官家禁卫三顿管饱,日日有肉,快活的很。” 父母沉默着不说话,看着李三郎吃。 吃了一碗饭,李三郎碗一推,说道:“我吃饱了。”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平日里都是三五碗犹自吃不饱,今日一碗当然是不够的,不过两人不会揭破儿子给家里多留点粮食的小心思。 李娘子倚着门框,目送丈夫儿子离开,终究忍不住,回到屋里埋头痛哭。 李三郎到底是少年心性,一路蹦蹦跳跳地,看到相近的少年,总是忍不住吆喝一声:“可要投官家去?” “同去,同去!”对方十有八九回应。 根本遇不到不去的,平日里横行街头的半大少年,若是不去投官家,哪有面目出街? 不一刻,到了校场附近,见队伍排出了三两里,又有军兵维持秩序,让众人接在后面排队。 李三郎忍不住埋怨道:“官家管饭,非要在家吃这顿饭,如此在后,若是招满了如何是好。” 满了才好,满了就回家,李大壮内心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等到辰时,身后的队伍已经排出去不知道多长根本看不到尽头。 赵昰车驾缓缓而来,见到这一幕,不由感慨道:“不想百姓拥戴至此,何愁江山不复,告知军中,煮些消暑的茶水送于百姓,莫要暑热伤人。” 张望北说道:“自古如陛下爱民者无一,百姓自然以死报之。” 当车驾经过时,赵昰听到外间有人问道:“爹,你说官家会不会亲至?” 李大壮回道:“官家向来厚爱亲卫,或许亲至抚慰。” “若是官家能与我说两句话,死也甘愿!”李三郎充满了憧憬。 赵昰进了校场,只见诸多军兵正在搬运桌椅,谢力大叫道:“速去各衙门调集文书来,如此多百姓,要考核到什么时候去!” “让各部各调十人过来。”赵昰下车时说道。 “拜见陛下。”谢力等人慌忙拜下。 “免礼。”赵昰说道:“速速准备开始,让百姓报名,另外,维持秩序,莫要乱了秩序。” “臣奉诏。”谢力又开始发号施令。 若是早二十年遭遇这样的英主,说不得也能成为一方良将,何至于因为不识字而蹉跎大半生。 很快,二十张桌子摆开,原亲卫营少年各自落座,把门的军兵让开道路,引导百姓有序进入。 张承潜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年,说道:“可有具保文书?” “有有有……”少年连忙递过手中的纸。 姓名于占池,年龄十六,籍贯温州……住址、父母、祖父母,样貌特征,有无隐疾,需要左右邻居、户长、保正的签字画押。 张承潜看了没问题,盖了章,说道:“去量身高,须得四尺以上,四尺以下者须得举重五十斤。” “在家量过了,绝无问题。”于占池连忙说道。 亲卫营招募已经宣传了好久,条件大家都知道,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符合的。 丁一桌前面,有一少年叫道:“十三又如何,一刀落下去,总能砍死贼虏!” 程华定无奈地说道:“十四岁乃是规定,不能更改,明年再来吧。” “我不服,我要和他们较量一番……”少年不肯离开。 “志气可嘉!”赵昰走过来说道。 “拜见陛下。”程华定立刻拜下。 “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呼啦啦拜倒一片。 “免礼,平身。”赵昰说道:“须知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既定,不容破坏,尔且回去,勤学苦练一年再来不迟。” 少年说道:“官家,我谢先文自小学文习武,就想着考武进士,如何比不过旁人?” 赵昰说道:“尔既然修文习武,定当知晓军法如山的道理,如今募兵乃是投军之始,岂能动摇军法?” “多谢官家教诲,我回家后定然勤学苦练,七月必中进士。”谢先文抹着眼睛走了。 接下来大家不再啰嗦,依次进行考核。 按照太祖规定,五尺其(1 .75米)以上,可入御前禁军,五尺五至五尺死(1.70—1.75米)入戍边禁军,五尺二至五尺五(1.60—1.70米)可为禁军杂役,余者入厢军。 此时选拔的是少年军,身高四尺即可入选,若身高不够,则需要测试力气。 事实上,百姓报名很积极,但是符合条件的不过十中有二。 没办法,生活水平太差,底层百姓很难养出符合条件的孩子。 所以国朝禁军并不需要如同汉唐一般规定要求良家子,因为本身拥有一定资产的人家才能称作良家子,其生活水平基本都是水准之上。 赵昰的规定看似公正,其实没给底层人提供多少机会,但是可以防止天赋异禀者流落在外。 比如一个叫崔五郎的十五岁少年,个头矮了不少,但是能举起一百二十斤,堪称天生神力,假以时日定然能成战将,至于是否能成为良将,智商会更加重要。 待到傍晚,温州城内以及左近的三万余少年基本都过了一遍,一下子招募了近六千人。 这实在是太多啦。 倒不是说无法安排,如今国战,兵员多多益善,但是中枢养不起,而且也没有那么多教官和军官。 这可是未来的将官苗子,好吃好穿好装备,还要读书识字,耗费可比正规军兵丁还要大。 赵昰翻看了名册,很快有了决定:“独生子全部遣退!” 谢力出去后不久,领着一群少年来了,打头的李三郎说道:“官家一诺千金,如何却能言而无信?事前未曾言明,此时不能改变条件。” “此乃诸臣疏忽,非是朕言而无信。”赵昰略带心虚地解释。 “若是大臣之错,自可责罚之,岂可委过于吾等。”李三郎并不打算屈服皇帝的权威。 看众多少年如此热切,赵昰也只能留下来,至于钱粮,那是马廷鸾的压力。 六十二 上四军 校场上,诸多少年已经列队,黑压压的一片,本来颇为宽敞的校场显得颇为拥挤。 赵昰出现,一番礼仪后,开始发表演讲。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大宋,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宋少年,与国无疆! 如今元虏肆虐神州,戕害百姓,朕希望尔等努力习文练武,尽为国家肱骨,如此方不负大好年华。 朕不多言,再赠尔等诗一首,望尔等莫忘初心,牢记使命。 少年离家去从戎,不为虚名不为功。独念万众梯航苦,欲看九州坦荡同。梦里关河闻唳鹤,兵间身世寄飘蓬。寄语故园双老道,征蹄南北又西东。” “臣谨遵圣谕。”谢力等教官带头回应,诸兵随后。 旁边,胡三省说道:“今日方知陛下文采之盛!” 李成颔首道:“陛下不喜虚言轻易不作诗,可见其对亲卫营的看重。” 陆秀夫说道:“岂非陛下自喻乎?” “论文采,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有谁能比?论武功,恢复闽、粤等地,直面元虏突袭,堪比者不过历朝历代开国之君。”陈宜中说道。 胡三省接道:“中原板荡,遍地膻腥,如今便是重新争夺天下的局面,国朝得此雄主,必然功成,驱逐元虏只在旦夕之间。” 闲话时,赵昰已经离开,胡三省等人连忙跟上。 谢力自然是走不了的,开始对众多少年进行编队。 按照惯例,五人为伍设伍长,两伍为什设什长,十什成都设都头,五都成营设指挥使,五营一军设统制。 按照一千五百人,分编为四个军,分别命名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合称上四军。 初步整编后,都教头谢力进行训话:“国朝初,上四军之经制待遇最高,天下英雄豪杰聚集其中,名符其实的天下强军()。 神宗时退为中军,待遇折半,豪杰退散,上四军名不副实,至高宗时,国之干城者,各屯驻大军也,上四军名存实亡,至于现今,上四军番号不存。 今陛下重建上四军,尔等碎为骨干,却尽为少年,不足以重振上四军威风。 此事不急,尔等陪伴陛下左右,总有成为肱骨之时,彼时便是尔等为陛下而战。 陛下曾言,元虏突袭伤亡惨重,而心恸者无过于亲卫营少年九死一生尔。 如今尔等的主要任务是习文练武,然即入军中,便有可能死,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希望尔等莫要负了陛下期盼,重振上四军威风。” “愿为陛下效死!”一人高呼,众人随同附和,呐喊刺透云霄。 胡喝停歇,众多少年依旧窃窃私语,诸多教官只管传话,并不干涉。 以后可没这么轻松的时刻,此时不放宽松一些给诸多少年一个错觉,怕是他们只能忆苦不能思甜。 皇帝大臣回去后,立刻散开,各自处理事务,陆秀夫却到了户部,也不说话,就盯着马廷鸾看。 马廷鸾视若无睹,只处理自己的事情,完全无视了陆同知的存在。 待到事情处理完毕,马廷鸾准备回家,陆秀夫起身,跟在马廷鸾身后。 马廷鸾止步,无奈地说道:“陆同知,何以至此?” 陆秀夫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上四军钱粮不继,为之奈何?” “中枢钱粮不足,为之奈何?”马廷鸾反问。 陆秀夫说道:“户部莫非不知陛下之意?” 马廷鸾回道:“陛下担忧地方驻屯军实力过甚而欲以心腹控制军兵,此乃万世长久之策,然六千人……实在负担不起!” 其实大家看的明白,皇帝重设上四军,为的就是培养一批中低级军官,目的当然是为了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这种做法最有成效的是太平天国,当时天京事变后实力大减却依旧坚挺,童子营的成长功不可没。 同时也有加强军队控制的目的,一般来说,控制了中低级军官,统帅哪怕别有想法都只能憋着,这就是后世军校的另一重目的。 “大哥计谋极好,可以防止岳忠武故事重演,然忽增六千人,钱粮不继,为之奈何?”杨氏问道。 岳忠武乃是岳飞,平反之初谥号武穆,宁宗时追封为鄂王,追赠太师,理宗时改谥“忠武” 如果当初赵跑跑能够切实地掌握岳飞所部,即便是忌惮靖康二帝,也不至于因为担心其部造反而杀功臣。 后来以文官充任置制使、宣抚使甚至都统制以节制各军,确实是有效地控制了军队,但是副作用很大,最显着的是武将失权导致军队战力下降,在蒙古兴起后不能抵御,不得不重新给武将放权并大肆荣宠,所以刘整、吕文焕等人投降,全军相从。 赵昰重建上四军以为军官培训团,以实现增强军队战斗力和加强控制两不误的目的。 “百姓拳拳之心,实在出乎意料,如今只能让户部想办法。”赵昰也是愁的很。 杨氏想了想,说道:“向日海上来报,缴获不少,可能补充?” 赵昰回道:“该钱粮正往台州去,不可召回,须得中枢想办法。孩儿打算出售皇家之物,娘娘意下如何?” 杨氏道:“百姓存粮不多,恐难解难题,且百姓不敢购买。” “无妨,使海商出售于海外各国换取粮食,想那各国久慕中华威仪,得大宋皇室之物,岂能不如获至宝?只恐缓不济急。” 赵昰想了片刻,又道:“明日往市舶司看个究竟,或许可行。” “哎,国事艰难,皇家体统全无,实在是……”杨氏忍不住抹起了眼睛。 民间利用皇家的名号,也只敢说此乃贡品,绝不敢说这是皇家物件,如今却赤裸裸地出售,由不得杨氏不伤感。 “娘娘勿忧。”赵昰安慰道:“若皇家体统能换钱粮,便是把圣旨出售亦是无妨,待国家强大,体统自然恢复,若是国家羸弱,如何谈体统?” “大哥为国家牺牲颇多,理宗、度宗泉下有知,岂不惭愧耶?”杨氏没压得住心底的幽怨。 但凡度宗像个正常人,宋庭都能多撑几年,结果大小事情皆操之于贾似道之手,贾似道完蛋,立刻凉凉。 六十三 市舶司 “臣提举温州市舶司冯志文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市舶司上下全体大礼参拜。 “免礼,平身。”赵昰迈入市舶司衙门,在主座坐了。 诸官站定,赵昰见上下皆是肥头大耳的模样,便有了三分不喜,于是径直问道:“向日朕降诏,免粮、铁、麻等基础物资之税,何以未见效果?” “启奏陛下,消息往来迟缓,是以海商不知,不愿运送粮食,依旧以香料、玉石、犀角象牙等贵重之物回转。 此乃臣之过,请陛下降罪。”冯志文解释了后又立刻请罪,真的是滴水不漏。 “如此倒也不怪尔等。”赵昰表示了理解,又道:“若朕把皇家之物售往海外,又当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胡三省劝说道:“海外蛮夷不知礼,定然僭越,国朝威仪大损,彼辈定然轻视。” 万万没想到,首先反对的居然会是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胡侍讲,这确实出乎意料。 赵昰说道:“威,武也,仪,度也,根基在于国强民安,区区皇室物品,无关大局。” 大国威仪,说白了就是以强盛国力为保障,推行自己的标准与制度,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胡三省黯然垂首,赵昰问道:“尔等常理市舶司,可知何物价高易售?” “陛下容禀。”冯志文说道:“凡国朝所有,海外蛮夷无不求之若渴,尤以瓷、漆、绸、茶、书为甚,笔墨纸砚衣裳铁器亦是广受欢迎。” “至何方售卖?购回者又何物?”赵昰又问。 “南方近者至占城、真腊等国,远处至大食、大秦等国,进口者主要为香料,余者象牙、珊瑚、玛瑙、珍珠、乳香、没药、安息香、琉璃、玳瑁等贵重物多至几百种。”冯志文回道。 赵昰继续问道:“近几月税收几何?” 冯志文回道:“因战乱不断,商船不至,因此税收只有千余贯。” 皇帝来之前自然是做过功课的,冯志文的回答与户部收到的钱是相符的,这也是皇帝疑惑的地方。 虽说未曾专门观察,但是平时能看到瓯江上商船来往不绝,按道理讲税收不应该这么低的,原因嘛,皇帝大概有数了。 赵昰按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问道:“卿以为,如何能够让海商增加粮食、铁铜等国家根本之物进口?” “此事甚难。”冯志文回道:“粮食占据船舱多矿石沉重,皆难多获利润,海商冒死出海为的是富贵,如何能行吃力不讨好之事。” 见这肥头大耳的家伙实在没办法,赵昰看向其他人,问道:“诸卿如有良策,皆可言之,证定有嘉奖。” “启奏陛下,臣黄林有言。”市舶司抽解职事黄林说道:“目下市舶司缺统一完整之规定,因此常常各行其是,或遇疑难处不能裁决,时常耽误海商往来。 收税乃是货物分成粗细两色,按货物种类征税,细色即珍贵品十取二﹐粗色即一般商品十五取二,此为抽分,所抽货物解赴中枢,谓之抽解。 而海商运来之物,诸如铜、铁、药等物要依律售于朝廷,此乃博买。 如此之后,货物仍要按市舶司的标准,发给公凭,才许运销他处,谓之核销。 臣以为,或可允许海商以钱代物纳税,并取消核销,许以方便。” 黄林同样肥头大耳,倒也说了些有用的,赵昰微微颔首,问道:“中枢下令免去粮税,如何未见效果。” “启禀陛下。”黄林说道:“消息只可传达于左近船只,其往来海外非三月可至,因此效果不显,且提举已经言明,此等物获利微薄,即便免税亦是无利可图,因此效果不显。 臣以为,若是要从海外运粮而回,陛下或可降诏,令海商以粮铁抵税。” 皇帝立刻失望。 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如果用粮铁抵税,这帮官吏要么为政绩而压低价格,要么与海商沆瀣一气抬高价格,迟早玩到凉凉。 赵昰说道:“卿所言甚是有理,可否与御史台制定海贸律法,并与户部确定粮铁抵税的办法?” “臣敢不尽心竭力。”黄林连忙应下。 入得皇帝法眼,以后的前(钱)途还不是大大的? “朝廷制度,有功必赏,卿完成此二件事情,定有重用。”赵昰丢出大饼,又看向其他人,问道:“诸卿可有其他良策?” “陛下,臣田礼有奏。”得了准许后,田礼说道:“或可诏令各国进贡粮食。” “此举有损大国威仪,臣以为不妥。”胡三省立刻反驳。 朝贡嘛,藩属国应尽的义务,除了让人感觉是要饭的,别的没毛病。 问题在于,以宋庭目前的局势,有人鸟嘛? 谁家的钱粮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肯定不愿意白白给了,而且以前的朝贡基本是商业贸易,别人更不可能愿意白给。 赵昰认真想了想,说道:“可以御用之物换取,愿者来。” 然后,就没有靠谱的意见了,让赵昰大失所望。 这帮人一点都不专业。 其实可以理解,真正的专业人士都泛舟出海发财去了,何苦跟着宋庭过苦日子,要知道如今不比当年,工资低的惊人,而且皇帝要求严格。 回到行在,赵昰立刻招来六部尚书商议此事。 “臣以为,市舶司收税当以粮铁、实物、金银铜三者齐下。”马廷鸾立刻说道:“其中贪鄙者众,当加以监察。” 赵昰说道:“即日起,市舶司所得三成户部自留,七成调拨于枢密院,御史台专设巡查御史,各部协同督察。” “臣多谢陛下。”陆秀夫立刻拜下。 高宗年间,市舶司收入一百五六十几万缗钱,即便现在减至二三成,也有三四十万,真的不少了。 “刑部、大理寺为辅,御史台为主,先行核查市舶司上下,但有贪腐者,一概不饶。”赵昰露出了真面目。 “臣遵旨。”陈文龙应下,又道:“只怕贪腐者众,市舶司无人主持。” 赵昰说道:“可从海商中招募官吏主持市舶司,若有才能,赐给出身。” 一般官员不能这样干,市舶司倒是无所谓,因为市舶司提举本为宫中宦官出身,因为前任出逃,冯志文得以转正。 相对于此,专业的海商更值得信任, “臣只恐官商勾结者众,市舶司越加败坏。”陈文龙提出了隐患。 “此乃权宜之计而已,当思良策为长久计,诸卿自行商议。”赵昰说道:“如刘羽之辈,国家危难时投献船只,又亲自领军出战,岂能因私废公? 忠义而知海贸事,或可难成良将,提举市舶司想来不难,吏部当考核之。” “臣奉诏。”章鉴立刻应下。 打击朱清张暄的五十艘船、流求移民二百余船、前往扬州百五十艘船,沿海运输粮食物资三百余艘船,多是海商投献。 此等人物不大可能贪腐,取代如今的市舶司轻而易举。 而黄林还做着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归家后立刻呼朋引伴前往青楼寻欢作乐。 六十四 请你去死 “到啦~终于到啦~好大一座岛~” 刺破云霄的呐喊一响,船舱内百姓全部涌向甲板,踮起脚看向前方。 “好大一座岛,田地定然宽广。” “官家果真睿智,我等可活也!” “哈哈,老汉再也不是客户呐,我家也是主户呐!” 众人议论纷纷,各个都是兴奋不已。 虽说朝廷说了流求的种种好处,但是未曾亲眼看到,总感觉不太妥当,此时亲眼看了,都是放心。 想到以后有房有田,不需要寄人篱下,不需要给地主打白工,更是激动难耐。 这时,蔡三郎轻轻拍了拍父亲蔡老四的肩膀,说道:“爹,如何不见隔壁周官人?” “呸,提他作甚?”蔡老四恨恨地说道:“那般贪官杀了才好,没来由污了如此好地方。” “焉知未有复起时?”蔡三郎说道:“孩儿以为可去探望,待其复起时,若能投于门下,总好过田间刨食。” 他父子俩本是兴化军客户,即无田无房无产业之辈,听官府说流求分田分房,便报了名。 蔡三郎海偶遇周文枕,在得知其身份后起了心思,左右几句奉承而已,无需实际付出。 商议片刻,父子俩回到船舱,打算拜访一下周文枕。 却没想,两个押解的差人汤三汤四扶着刀拦着门,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蔡三郎父子不敢强闯,只好远远观望。 船舱里,周文枕被牢牢地绑在床上,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旁边,皇城司干事余益笑眯眯拿着湿透的毛巾走到面前,说道:“本想让官人悄然病逝,奈何官人防备甚严,难以得手,只得强行出手。” “呜呜呜……”周文枕挣扎愈发激烈,然而嘴呗堵住,不能呼救。 “你是差人绑的,此时二人把门,谁能进来?”余益仍然笑眯眯地说道:“官家如此英明神武,尔却要弃官家而去,致有今日,何苦来哉!” 余益把毛巾放到周文枕脸上,又道:“此乃水刑,死于溺水而无溺水之症状,任何仵作不能查探,官人安心去便可。” 两句话的功夫,周文枕已经翻起了白眼,挣扎的更加剧烈,却连踢出响动都不能。 汤三汤四兄弟俩不愧是积年的差人,捆绑手艺端的厉害。 不一刻,周文枕没了动静,余益检查了呼吸、脉搏、心跳,确认对方已经死亡后,冷笑道:“如此蠹虫,即便官家不杀,我等也要请你去死!” 出了门,余益朝汤三汤四打了个招呼,说道:“罪犯暴病而亡,为防传染众人,弃尸于海罢。” “唯。”兄弟俩应下,进了船舱,就用床单裹了抬出去,众目睽睽下扔进大海里。 看周围百姓面带惊愕,汤三解释了一句:“罪人周文枕忽发疾病而亡,诸位切莫惊慌。” 大家都不惊慌,只是诧异为何差人敢草芥人命,不过寻常百姓不敢深究,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便是。 梅州城门口,苏刘义顶着烈日缓缓而来,知州王福,通判钱汉英领着众多属吏在门洞里等着他到了近前,方才前去见礼。 知州级别不如一路置制使高,但是文官天生比武官高级,若不是看在苏东坡的面子,王福最多在衙门口迎接。 场面话说完,王福道:“制使巡查各州辛苦,本州略备薄酒,为制使洗尘。” “多谢知州。”苏刘义说道:“往来奔波确实辛苦,正好借知州水酒洗去疲乏。” 王福夸赞道:“制使心忧国事,不避暑热而奔走各地,果真忠义。” “哎,无祖上一二本事,只好勤加腿脚,免得坏了门风。”苏刘义回道。 想当年苏东坡当官的时候政绩也是可以的,至于文名更不用说,如今苏刘义做了武职……大体相当于豪门破产,王福很能理解这种心情。 “制使却是不必焦躁,若是做了使相,同样光耀门楣。”王福安慰道。 闲话中进了酒楼,山珍海味流水价送上来,堂下还有歌伎舞女随着音乐扭动腰肢,好一阵靡靡之风。 王福指着堂下回道:“制使,堂下那跳舞的,可是广南东路赫赫有名的柳十五娘,往日只在泉州,卖艺不卖身,想来以制使风采,必然甘愿侍寝。” 苏刘义说道:“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幸甚。” 王福又指向桌面,说道:“此乃七及第汤,取山珍海味各七,制使不妨尝尝。” 见门口一个亲卫走进来点了点头,苏刘义从汤里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呸地吐了出来。 “制使,可是不合口味?”王福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知州权大,统管军民,苏刘义是来巡查各地军队建设、防务、治安等事的,梅州不能说有多糟糕,只能说差强人意。 要是不把苏刘义伺候好了,肯定能找到问题,轻则问责,重则革职流放。 苏刘义说道:“此间美食,皆民脂民膏,如何能够下口?” 王福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只听苏刘义暴喝道:“来人,拿下这帮蠹虫!” “尔敢……” 王福话未说完,外面乱起。 “奉诏擒贼,阻拦者死!” 苏刘义亲兵呼喝着冲了进来,王钱二人心腹军兵却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被刀枪架在了脖子上。 王福叫道:“吾乃朝廷钦命,尔为置制使,何敢如此?” “尔为都统制时,召集不至,改为知州,推进分田不力,又与地方豪强勾结,贪污索贿,戕害人命,地方民怨沸腾。 恢复江山,民心乃是首要,巩固梅州,非得尔等头颅不可!”苏刘义冷笑着喝道:“左右,斩了此等蠹虫!” 噗嗤~ 刀光闪过,两颗大喊头颅噗通落地,骨碌碌滚到大堂内,歌伎舞女尖叫不已,却不敢抱头鼠窜。 实在明晃晃的刀枪对着,只能抱做一团瑟瑟发抖,却不敢胡乱动弹。 苏刘义笑了笑,道:“尔等无辜遭遇牵连,自行回转罢,若是费用有差,自寻王福讨要便是。” 柳十五娘盈盈做了个万福,说道:“制使说笑,各项打赏已经给足,并不欠分毫。” 苏刘义挥挥手,道:“既如此,回去吧。” “妾等告退。”柳十五娘立刻离开。 “报。”一军兵迎面而来,拜下,道:“禀制使,城门城墙已经控制,梅州军有骚动,请制使下令。” “来啊,换盔甲!”苏刘义说道:“带上两颗头颅,宣抚梅州军,并急令大军入城。” 为了不引发大规模的叛乱,苏刘义并没有打算上来就硬干,而是准备虚与委蛇一番,万万没想到,跋扈于地方的王钱二人疏于防备,居然被苏刘义的亲卫营搞定了。 六十五 专业与业余的 玉筒山,临江军与吉州边界,此时,山林中三千余军兵横七竖八地躺在树荫下,呼呼大睡。 如今元兵收缩,以隆兴府为核心,构建了一条以赣水、修水为主的防线。 所以彭震龙领着前锋轻易进入了临江军,全无半点阻碍。 彭震龙袒胸露乳坐在石头上,拿着一根树枝不断地扇风,说道:“直娘贼,热煞人也!” 可不是,哪怕坐在树荫下,仍然是汗流浃背。 副统制练明石:“若非暑热杀人,早拿下了隆兴府,何至于迁延至今!” “倒是贼虏好运气,若非暑热难耐,怕是临安已经恢复。”彭震龙说道。 分田分地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是此时才进入临江军,确实是因为天太热了。 早晚行军不过一时半刻,军中用水告罄,不得不让诸军寻找水源灌水饮水,实在是走不快。 正歇息时,彭震龙忽然感觉石头微微震动,不由问道:“石头摇动,莫非地龙翻身?” 练明石说道:“无妨,此处乃是石头山,不会有伤亡。”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隆地声音传来,全军尽皆起身观望。 见山道中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彭震龙惊呼道:“不好,贼虏马队,备战……” 看到元军骑兵再下令备战,已经迟了。 宋军刚刚拎起兵器,元兵已经杀到了近前,人借马势,刀枪齐下,挡着披靡,宋军瞬间死伤一片。 “快走!”练明石呼喝着把彭震龙推到旁边,一骑狂奔而至,弯刀掠过,练明石大好头颅飞到了空中。 彭震龙大惊,立刻绕到树后,转身就走。 因为天热未着甲胄,元兵不知他的身份,并不追杀,只把溃兵赶向后方。 不一刻,千余溃兵到了玉筒山北面,中军大营所在处。 咚咚咚~ 战鼓擂响,营中军兵快速出了营帐,到了迎墙后面。 都统制巩信呼喝道:“告知溃兵,顺着寨墙走,胆敢冲击寨门,杀无赦!” “绕道,绕道~”军兵立刻呼喝。 机灵些的立刻想起了军法,到了大营前立刻顺着壕沟绕向后方,更多的却昏头昏脑冲向寨门。 “快快开门让我进去。” “开门,啊~” 前面的被后面的推进了壕沟里,立刻被木刺捅出许多血窟窿,当场死于非命。 有被同袍惨死惊醒的想要收住脚步,却被元军骑兵驱赶着向前掉进壕沟里,成了通道的一部分。 后方惊慌失措的宋兵踩着同袍,眼看就要到了寨门前,巩信怒吼:“放箭!” 寨墙上的守军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弓弦。 咻咻咻~ 箭如雨下,淋了溃兵一脸,元军也不敢接近,只远远放箭,杀了百十个溃兵后原地观望,发现没有突袭的机会,缓缓后退而去。 元兵退却,巩信下令收拢溃兵,只收了三百余人,待到晚间,陆续回转四百余人,余者或有三五百逃归乡里,半数死于非命。 深夜时分,灰头土脸的彭震龙回到了大营。 没被元军杀伤,逃跑时跌了一跤,摔的头破血流,倒也是好运气。 巩信问了详情后,呵斥道:“向日进兵之时,副总管再三叮嘱,一定要放出前哨,安营扎寨,尔如何不听?” “我以为贼虏退却,因此……”彭震龙呐呐无言。 “糊涂。”巩信气的脑壳疼,说道:“前锋溃败,阵亡千五百人,全军士气重挫,皆尔之过。 如今削去尔统制之职,押解总管府处置,可有话说?” “无话可说。”彭震龙低下了头。 休息时不安营扎寨可以理解,毕竟还要继续行军,但是散于道路两侧却不放出探哨……只能说业余选手真的是业余。 哪怕彭震龙是文天祥次妹婿,又是自己拉起来的队伍,肯定免不了处罚。 当然,重罚也不可能,因为他的前锋军除了最近吃了一些粮食,没用朝廷一文钱。 真就是负薪上班,哪怕皇帝也要竖起大拇指的存在,即便战败,又要如何处罚? 打发了彭震龙,巩信给吉州的文天祥写信。 “今日之败,非是贼虏善战多谋,实乃前锋军上下不知战也。 贼虏马军来去如风,纵有探哨亦不及应对,何况无备乎?而兵将不知马军冲击时动静,临敌时呆若木鸡,贼虏必然得逞。 此非兵将不敢战,实乃未经整训,不会战。 吾意,屯兵于玉筒山中,一可屏蔽吉州,二可避暑热,三可整训军兵,待气候稍凉,再行进兵不迟……” 巩信早年追随吕文德,积功至都统制,鄂州失守后全军溃退后他也只能一退再退,退至江西时身边仅有千余人,落了草。 本打算与元军拼了时,听到文天祥杀了过来,立刻出山来投。 此时的文天祥手下也算是人才济济,但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也就是巩信一个,所以调拨了两万余余军过去。 巩信裁汰了万余老弱,只留了八千本打算加以训练后再进兵,却被文天祥催促着杀进了玉筒山,要收复临江军。 无可奈何,以彭震龙领本部人马为前锋,自己随后缓行,结果前锋溃败。 巩信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给文天祥写信再次阐述自己的观点。 文天祥就在永丰县里,天未亮时就接到了巩信的急报。 看了战报,文天祥拍案而起,喝道:“向日在温州时,陛下多次告诫要放出探哨,吾一日不敢忘,彭震龙那厮如何就敢置之脑后?” “副总管稍安勿躁。”刘洙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且待彭震龙回转再行处罚,目下当传信太师处,告知此事。” 江万载此时正屯兵抚州城中,而城外往来的都是元军骑兵。 当宋军出城时,元军立刻上前放箭,若是不整队举盾,定然伤亡惨重,若是举盾防守,又走不了路,只能僵持。 尽管恨不得立刻打到大江边,但是作为积年宿将,江万载知道自己急不得,所以屯扎城内,打制车辆。 立国起,敌人就是契丹,后来加了个党项,都是骑兵占据优势的敌人,所以国朝上下都在研究如何对付骑兵。 其实不需要到处寻找,只要认真翻翻武经总要,里面有的是对付骑兵的办法,而江万载征战多年,同样积累了大量的经验。 其中车阵乃是惯用的方法,名将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比如刘师勇再次出兵,用的就是车阵。 休整月余,刘师勇再次出兵,目标梁湖堰。 此处是曹娥江与运河交点之处,乃是河闸节点所在,控制了河闸,就相当于控制了钱塘江北边的运河。 大军沿江北而行,外围是两排大车,车夫赶车,弓弩手居于车上,远处的元军骑兵但凡接近,立刻把箭射去,若是大规模骑兵冲击便结阵固守。 就是耗,谁先撑不住谁退去。 已经二十余天过去,距离梁湖堰尚有三十余里,宋军粮草将尽,而元军人困马乏,都在比拼意志。 若是粮草耗尽不能达成目标,宋军面临的将是一场溃败,八千军难免全军覆没,元军则是后路无忧。 “此战,无论成败,本将共诸军生死。”刘师勇擦着刀,满是淡然。 “愿与将军共死!”左右军兵呼喝回应。 所有军兵都是自愿报名的,来之前都留了遗书,不成功则成仁,唯死而已。 六十六 坚壁清野 小竹村,位于运河西岸三里处,村民集中在打谷场上,周围军兵环绕。 领兵的副百户董三木叫道:“为御南贼,尽迁西岸百姓过河,片瓦不留!” “军爷不要啊~”里正噗通跪地哀求:“我等世居于此,怎能……啊~” 一支羽箭射入里正眼眶,色目百户叫道:“莫要啰嗦,拖延者皆杀无赦。” 死人就在眼前,百姓不敢争辩,哭哭啼啼地往东边走去,旁边监押的军兵稍不如意就呼喝怒骂。 刚走不远,就看到身后的村庄升起了滚滚浓烟。 “狗贼放火啦~”一村民嚎哭道。 “胆敢诽谤王师,杀!”董三木抽刀上前,当场劈杀了那村民后又吼道:“再有止步不前者,皆杀无赦!” “董三哥,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有熟识的百姓叫道。 “怎滴,尔等要投南贼?”董三木全不顾乡情。 村民不敢争辩,踱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前,沿途不断有百姓汇聚而来,皆为左近乡亲,此时也不敢打招呼,都如丧考妣。 各村都是大火汹汹,浓烟直冲云霄。 稻田里,有元军倒了火油,再把火把丢下,火势顿起。 稻谷青黄不接时,本不易点燃,然而有火油助燃,很快形成了一片火海。 百姓哭的撕心裂肺,缺不敢停下脚步,因为元军是真的会杀人的,沿途多有倒毙路边的尸体,血迹未干,蚊蝇嗡嗡环绕,看着很是瘆人。 饿死是日后考虑的,杀死却就在眼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敢动不是不想动,人群里,黄小虎悄悄靠近方泉水,低声道:“大哥,要不要干他们?” 方泉水摇摇头,道:“晚上再看,有机会就干,没机会就跑,投朝廷官军去。” “直娘贼,总要杀了董三木那厮才好!”黄小虎骂道。 他们都是余丁出身,分不到家财,又不愿意做客户,便在城里做了帮闲。 元军南下,宋庭北逃,董三木投了元军,凭着能说会道混成了副百户,立刻耀武扬威不念旧情。 黄小虎方泉水等人没了生计,又不愿意投效元庭,便想着回到乡下谋生,却不想遭遇如此横祸,此时见董三木如此模样,都是恨极。 但是方泉水是老大哥,头脑很清楚,凭他们是干不过元兵的,须得等到晚上才好找机会。 当然,人多才好成事,方泉水与黄小虎商量片刻后,各自去找有勇力或者亲人刚刚被杀的青壮。 计划是没有的,只是大家心里有个数,万一有机会又有人带头,那就一起搞事情。 二人虽然小心谨慎,其实并不算隐秘,只是元兵被晒的昏头涨脑都没注意,而董三木忙着巴结百户,也没把老兄弟们放在眼里。 临近傍晚,诸多百姓到了运河边。 这条浙东运河最初开凿的部分为山阴故水道,始建于春秋时期,西晋时开挖西兴运河,此后与曹娥江以东运河形成西起钱塘江,东到东海的完整运河,赵跑跑定都临安后,浙东运河重要性大增。 浙东地区南高北低且水脉众多,为维持不同区域的水位并使船只能够通过水位不同的河段,运河中修建了许多碶闸、堰坝与桥梁。 为了防止宋军借桥渡河,唆都下令拆除所有桥梁,河面上只有船只搭建的浮桥供军民往来。 浮桥并不稳定,一个失脚就是落水的下场,而两旁监督的元军水师兵丁立刻放箭射杀落水者。 河面上猩红一片,浮尸随着水波上下沉浮,缓缓逐流而去。 “直娘贼,来一场瘟疫,灭杀贼虏才好。”方泉水暗暗骂道,又看了眼不远处的上虞县城。 城头上,许多军兵往来,唆都就在城楼里看着下方的运河,根本没有派人收拾尸体的想法。 瘟疫同样是打击敌人的手段,蒙古人甚至用投石机投掷尸体,区区浮尸算个甚么? 这时,张弘范急急而来,道:“元帅,迁移百姓便也罢了,如何随意杀人,焚烧房舍与农田?” “不如此,如何让刁民迁移?”唆都反问。 “圣上金口玉言,可为吾曹斌也,丞相不杀人,因此收东南如探囊取物,如今丞相离开不过三月,两浙人心尽皆败坏,元帅何以面对圣上?” “拔都。”唆都转身,说道:“坚壁清野,困杀南军与野外,乃是诸将共定,拔都以为不妥?” 张弘范说道:“并非不妥,只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此戕害百姓,民怨沸腾,如何长治久安?” 唆都冷笑道:“待天下混一,区区一地百姓又能如何?目下紧要之事乃是全歼刘师勇部,余者不足为虑。” “夏虫不可语冰!”张弘范甩袖而去,决定前去临安找伯颜反应此事。 反正他的本部被打废了,没有三五年恢复不了,不需要承担此次的作战任务,离开了也无妨。 旁边,万户忽剌出说道:“汉人不可信,大汗却是错付了。” “莫要揣测大汗的心思,就像雄鹰不要与天比高。”唆都又道:“通传全军,加快速度,务必在南军抵达前迁走百姓。” 忽剌出问道:“元帅,是否在上游投放尸体污染水源?” 唆都反问道:“你以为会有效果?” 忽剌出想了片刻后,回道:“江南水源之地,以刘师勇见识,恐难奏效。” 他也是江浙行省的平章政事,却不把百姓当回事,如果能够消灭南人小朝廷,便是尽屠东南也无妨,投放尸体制造瘟疫又如何? 中原的百姓就如草原上的野草,牛马吃了一年又一年,冬天时看着不见了,春天时总是会长出来的。 两人看了一阵,下了城楼。 一队百姓刚进城门,见到跶虏大官,立刻缩在旁边不敢动弹。 董三木刚要发怒,见到忽剌出落在后面,立刻上前跪下磕头,见到:“副百户董三木见过元帅,见过万户,见过各位上官。” 唆都等并不把一个南人副百户放在眼里,径直离开,董三木直到唆都等尽皆消失方才起身。 回到,水军万户刘杰寻来,说道:“元帅,浙东运河以及各河水上船只尽数收没,刘师勇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决计过不了河。” 唆都说道:“万户办事妥当,待全歼刘师勇部,定有提拔。” 讲真,刘师勇孤军深入,以元军的数量是可以轻易实现包围的,但是天雷这东西……看张弘范本部被打残不得不退出枫桥镇就知道了。 如果只以军兵围困,刘师勇并不难突围,这不符合唆都的计划。 坚壁清野,收缴船只,骑兵骚扰迟滞,目的就是耗尽刘师勇部的粮草。 不吃不喝,就是天雷厉害又如何?总能饿杀了南军。 六十七 何必呢 咔嚓一声白光闪过,轰隆隆地雷声从远处滚来又滚远。 陈蔚内心一惊,赶到吕武身边,说道:“统制,只怕要下雨。” “下雨又如何?”吕武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又回头看了眼影影绰绰的兄弟,说道:“下雨正好掩藏踪迹,定可顺利抵达梁湖堰。” “但是……” 吕武举手阻止了他,说道:“莫要忘记手中刀枪。” “统制点拨的是。”陈蔚低头受教。 他们三千人渡海而来,为的就是偷袭梁湖堰接应刘师勇,依仗自然是天雷。 但是下雨的话……总不能说军人离开某样东西就不能打仗,没这个道理。 吧嗒,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吕武抹去水珠,握紧了枪杆。 哗啦啦~大雨倾盆而下,众人瞬间成了落汤鸡。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武和亲兵刚举起刀枪,就听声音传来:“蜉蝣,我是大树。” 口令对上,吕武稍稍放心,这时惊雷闪过,看到来人是杨镇龙,吕武连忙迎了过去。 杨镇龙不及行礼慌忙说道统制,我等走错了道,前方是上虞县!” “直娘贼!”吕武猛拍脑门,稍微冷静一下,说道:“立刻派出人手告知总管,我等改打上虞县!” “统制,此乃我之错,请罚。”杨镇龙惭愧。 吕武回道:“多说无益,拿下上虞县再说,速速遣人通报总管去。” 梁湖堰只是一个规模较大的集镇,城防几近于无,上虞县可是运河起点,城防完备,偷起来可困难多了。 然而已经走了半夜,此时再改向去梁湖堰,必然来不及,但是偷袭便强攻,又是如此大雨,结果肯定不妙。 上虞城里,黄小虎看着瓢泼大雨,带着兴奋问道:“如此天气正适合起事,哥哥以为如何?” “待到深夜时分人困马乏再说。”方泉水回道。 其实不需要在等,因为有运河屏蔽,而元军水师是河面上唯一的存在,就算有厉害的泅水而来,又能有几个?所以上虞城的守军安逸地很。 当历森带着何升等十余人摸到运河边,轻而易举地游了过去,完全没有预想中的危险。 众人分开,一部分沿运河往北去梁湖堰找寻大军,因怕大军未至,又一部分人逆曹娥江往西去,免得错过了踪迹。 子时末,上虞县城里已经陷入了安静中,而本该巡视城头的军兵也都缩在城楼里呼呼大睡。 当兵吃粮而已,何必呢。 在大雨的掩护下,吕武带着大军顺利摸到了城墙下。 这里不得不吐槽一下江南防务之松弛,按理说元军大举南下,各地都该整修城池的,然而大多数地方并没有,城墙垮塌或许会休整一二,护城河淤塞就不管了。 把钩爪甩到城头上,顺利地爬上了城墙,吕武示意后面的跟上,不过一刻钟,全军上了城墙。 这……顺利地出乎意料,吕武简直不敢相信。 “统制,打哪里?”陈蔚抑制不住兴奋地问道。 吕武说道:“拿下城楼,控制城门。” “杀~”陈蔚低喝着冲到城楼前,径直闯了进去。 大概是被脚步声惊动,有两个军兵坐了起来,还没看清楚,陈蔚已经冲上去,举刀劈下。 随后的军兵并不招降,刀枪齐下,顷刻间把二十余元兵杀了个精光。 惨叫传出不远,县衙歇息的唆都是听不到的,而驻扎校场的忽剌出一骨碌跳了起来,叫道:“来人,去看城头发生了何时。” 惨叫急促短暂,忽剌出也不确定就是被人偷家,只是出于经年征战的直觉的谨慎。 当他亲卫顺着马道上了城墙,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影,惊骇之下转身并叫道:“敌袭!” 噗嗤~ 长枪透过胸口,钉杀于当场。 吕武上前拔出长枪,把尸体踢落城下,喝道:“移动滚石镭木,备战!” “来人~”忽剌出叫道:“通禀元帅,南贼偷袭,全军备战,夺回城门!” “不好啦~朝廷打回来啦~” “元虏败了,元虏败了。” “王师北上,元虏完了,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小虎等人散布城内,各种呼喝,全城沸腾。 忽剌出顾不得那么多,带兵到了马道下,刚派出一部军兵开始攀登,有滚石落下,砸的元兵筋断骨折哇哇乱叫。 “冲上去,冲上去~”忽剌出抽刀在手,喝道:“退却者死!” “退却者死!”左右亲卫跟着呼喝。 军兵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途中近半数死伤于木石,余者冲到近前,面对的是宋军的盾墙与枪林,根本近不得身。 “南人不可用!”忽剌出恨的直跺脚。 精锐要么在袭扰刘师勇,要么在运河西岸各处布防,上虞县里只是南兵——江南招募的兵丁,战斗能力和战斗意志都差劲的很。 这时,唆都打马赶到,略微问了情况,喝道:“左右,从南北城墙夹击,再驱赶南兵上马道。” 城头上,吕武看到几匹马被团团围着,问苏琦道:“可能炸他一下?” 苏琦回道:“城楼里有火,可!” “炸!”吕武没有犹豫。 苏琦跑回城楼,噔噔上了二楼,踹开窗户探头一看,几骑已经跑到了远处。 “直娘贼!”苏琦气急又无奈,只能让手下掷雷手做好准备。 他自己引燃一颗天雷,对着城内元兵聚集之处扔了过去。 轰~ 火光爆裂,军兵扑倒一片,准备带队冲击马道的色目百户死于当场。 远处,忽剌出扭头看向董三木,道:“若非你提醒,定然送了元帅。” 董三木谄笑道:“元帅与平章心忧国事而忘却自身安危,实乃天下楷模,只是南人小朝廷负隅顽抗,江南实少不得元帅与万户主持大局。” “即日起,你为本将亲卫百户。”忽剌出说道。 “多谢平章抬举。”董三木立刻应下,又道:“军国大事本非小将可以妄言,然上虞县驻军少且多羸弱之军,如今南贼偷了城墙,又有天雷相助,小人以为当以保存有用之躯为要。” “元帅以为如何?”忽剌出问道。 唆都没有纠结太长时间,喝道:“收拢各部,撤!” 当亲卫撒出时,正遇到溃兵迎面而来, 他们本聚集城下准备夺回城墙,挨了一记天雷立刻溃散而逃。 枫桥镇里,张弘范所部全员死战又如何?还不是被炸的哭爹喊娘,最终不得不退出城外去。 而此时的上虞县被偷了空子,军兵既不如张弘范多,又不如张弘范部精锐,根本没法守。 董三木又道:“平章,请允许小人带队烧了粮仓,免得资敌。” 忽剌出点头道:“百户忠勇,速去速回!” “小将领命。”董三木带着十多人往粮仓狂奔,还没进门,就听到一声呐喊。 “董贼,若非此处紧要,早去结果了你,没想到你却来投罗网!” 董三木抬头一看,原来却是方泉水,喝道:“尔等欲造反乎?” “休的啰嗦,杀!”方泉水挺刀抢上。 董三木本来不怕,但是看见周围呼啦啦涌出百十号人,转身就跑,刚跑了两步,迎面一人挺枪刺来。 董三木挥刀挡开,叫道:“小虎兄弟,非得赶尽杀绝乎?” 黄小虎喝道:“呸,谁与奸贼为兄弟?董贼,今日须饶不了你的狗命!” 发现元军退却且城内有人举事响应,吕武考虑片刻,带军冲下了城墙,往仓库、衙门等紧要处杀去。 六十八 张世杰回朝 温州码头上,皇帝再一次亲临,百姓们又开始了近距离围观。 已经六月下旬,天气最是炎热,哪怕昨晚下了一场暴雨,太阳一晒还是蒸笼。 江面上,一船缓缓靠到了岸边,张世杰跳下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近前,拜道:“臣张世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赵昰上前扶住张世杰,道:“卿今日回中枢,枢密使归位,朕心甚喜。” 张世杰掩面说道:“臣任性而去,劳烦陛下挂念,死罪,死罪。” “卿功劳诸多,何言有罪?”赵昰拉着张世杰往回走,继续道:“解扬州之围,迁江北之民,又到台州制定了攻略绍兴府计划,恢复绍兴府就在眼前,可见卿之才干卓着。” 张世杰道:“陛下身负天命,睿智神武,方有如今局面。” “莫要自谦,且回去说话。”赵昰拉着张世杰到了车前。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乘舆,即便宝珠美玉已经被拆了,其上仍然铺满了金银,加上各种彩绘,看着极其豪华。 张世杰立刻后退两步,道:“请陛下上车,臣不敢逾越,随后缓行。” “无妨。”赵昰笑道:“此车已经列入清单,就等民间出价收购后转售于海外,莫用担心逾越。” 张世杰黯然垂首,道:“陛下乘舆售往海外,臣等之过也!” 赵昰摆手说道:“卿等何过之有?若是先帝把金银珠玉用之军中,岂须朕如此劳碌。” 若非要卖,这车上的金银早就被拆下来了。 到了行在,又是赐宴,当然皇帝穷到卖车了,肯定是没什么大鱼大肉的。 张世杰也不在意,详细说起了此行的经历,扬州不必多说,主要是台州事情。 他南下回程时于台州登陆,本意是巡查防务,但是了解了刘师勇面临的困难后,果断提出了利用海船偷袭后方的计划。 即刘师勇部领大军正面出击,吸引元军注意力,而吕武带领精锐绕击其后。 这招并不稀奇,但凡打老了仗的要么用过这招,要么吃过这招,稀奇的是这是从海上发动的绕后,委实属于时代盲区,所以唆都落荒而逃。 “我国于江河上势孤力单,海上却占尽优势,臣以为可以海船袭扰诸边,使元虏疲于奔命时,缓减江南压力。” 张世杰没说的是,海上跑了一趟,才知道当初的焦山之战打的有多臭。 在贾似道与夏贵合作送了宋军主力后,宋庭集结了最后兵力交由张世杰统领由京口(镇江)入大江,欲作最后一搏。 张世杰以十船为一舫,连以铁索,沉碇于江,横列焦山南北江面,规定非有号令不得起碇,决意孤注一掷,与元军死战。 阿术见状决定实施火攻,以两翼夹攻、水陆并进战法突破宋军防御,战斗中元军充分发挥了小型战船机动灵活的优势,横冲直撞。 宋军碎殊死奋战,但舰大连舟难以行动,两翼元军交射火箭之下,宋船帆蓬俱焚,烟焰蔽江,又不能躲避,最终大败亏输。 一言以概之,张世杰把水战当成了陆战来打,包括后来的崖山海战也是差不多的模式。 就战术上来说,当然是大错特错,但战略上却是无奈的选择。 当时元军势如破竹,宋军非逃即降,连中枢都在动摇不定,自然不能指望军兵有死战的决心,所以张世杰不得不停船于江面,希望以断绝全军退路的方式逼迫全军死战,结果嘛……违背客观规律自然是没什么好下场。 焦山大败,宋庭再无军力抵抗,元军只在常州吃了次亏,其他地方都是受降。 “臣以为,当点选合适之人,统领海船袭扰元虏薄弱处,掠其民,夺其财,毁其田舍矿场。”张世杰说道。 “臣以为枢密使言之有理。”江洞庭说道:“江北之民迁徙后即可实行。” “枢密院自行商议。”赵昰说道。 “臣奉诏。”张世杰等人应下。 这时,陆秀夫进来,拜道:“启奏陛下,吉州文天祥副总管战报,进击临江军受阻。” 赵昰把战报看了,递给了张世杰往下传阅。 待大家看完,赵昰说道:“彭震龙之败,在于不知战,诸卿以为如何?” “不知兵而领兵,非勇也,愚也!”陈宜中说道:“臣以为当召回其部不知兵者,从参议书记做起,若不愿领兵,亦可为地方父母。” 张世杰道:“臣以为,可效仿上四军,集中起兵响应者培训,查验水平后放出。” “亦可询问江太师,若是有兵书传授,或可有用。”陆秀夫道。 见大家的意见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赵昰安排枢密院去办。 眼看着赐宴变成了朝议,张双国又赶了过来,拜道:“陛下,皇城司打探,温州提举市舶司冯志文以下三十有二人欲潜逃叛投元虏,臣请令捉拿。” 曾渊立刻起身拜下,道:“陛下,皇城司职责乃是查探元虏军政民情,何以查探朝廷官员隐私耶?” 张双国连忙解释道:“非是皇城司监察百官,实乃擒获的元虏细作招供,因此得知消息。” “可有证据?”章鉴问道。 张双国回道:“只是细作口供,并未查探,因此无证,然其要叛逃,自当擒拿。” 牟巘说道:“此乃三司之权责,无需皇城司插手。” 赵昰问道:“朕令三司审查市舶司,可有结果?” 陈文龙说道:“市舶司案卷众多,陈年旧账烂账无数,非短期可查清。” 赵昰对陈文龙还是信任的,因为这家伙不怕杀人,而且杀的每一个都是有理有据的,此时说查不清,那肯定是查不清的。 “臣以为,中枢钱粮匮乏,不能放任贪官污吏携钱财离开,当立刻捉拿犯官,籍没其家。”张双国拜道。 “此事非皇城司可言,请陛下降诏训斥。”曾渊说道。 区区一个市舶司提举,皇帝家奴一般的存在,自然是不被百官放在眼里的,但是皇城司插手官员清查拘捕等事,是决计不能忍的。 暖床丫鬟或者贴身小厮都是皇城司的人,自己一举一动皇帝都了如指掌,这样的日子可就没意思了。 张双国也是地方官出身,自然明白其中的顾虑,道:“此非皇城司有意查探,实乃机缘巧合,诸公不信,可往皇城司查阅卷宗。” “此却不必。”赵昰拍板道:“御史台为主,刑部、大理寺喂辅,枢密院协助,不得走脱一个。” “臣奉诏。”陈文龙等人应下。 赵昰说道:“朕以为,清查市舶司本该是暗地进行,却不想罪犯已经准备潜逃而三司未曾察觉,实在不该。”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陈文龙带头请罪。 赵昰道:“责罚暂且记下,市舶司清查完毕一并处置。” “陛下宽宏,臣定不负陛下恩典。”陈文龙说道。 “报~上虞县急报。”于文罡进来拜下,道:“启奏陛下,鸽铺消息,吕武偷袭上虞县得手,刘师勇改道往上虞县而去。” “善。”赵昰龙颜大悦,道:“立刻派兵增援吕武,务必守住上虞县!” 六十九 疯了 “兄弟们,上虞县已经拿下,加把劲赶过去,与吕统制汇合。”刘师勇大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全军立刻振奋。 刘师勇挺刀指向东方,喝道:“全军出发!” 军兵收拾了东西,推着车次第出发,昨夜值守的就在里面车子上休息。 沿江边的道路本不好走,昨晚又是一阵暴雨,泥泞难行,不过这种地方也不利于马军冲锋,慢慢走倒也问题不大。 走了三四里,将近午时,天气极其炎热,全军不得不寻找树多阴凉处休息。 不同于彭震龙让军兵随意休息,刘师勇部都是把车子停在外围,军兵就在车后席地而坐,并且不解甲,哪怕元军突袭,也能及时应战。 元军各将都是打惯了仗的,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突袭。 待到午后,全军继续出发,走了两里多,道路愈发崎岖,不止车辆难行,队伍也拉出去了四五里。 中军处,刘师勇扶刀而立,吩咐道:“传令全军戒备缓行,谨防贼虏突袭。” “唯。”左右亲卫散开,前去各处传达命令。 前军减速,后军加速,略略往中军靠拢了一些,突然一个探哨狂奔而来,叫道:“敌袭,敌袭~” 咻~一枝羽箭从后面激射而至,射入脖子里,探哨跌倒在地打了几个滚,再也没了动静。 “哔~~~~”都头陈一甲吹响口哨,附近军兵立刻靠拢。 “敌袭~哔~~~~~~” 尖锐的口哨次第响起,连绵不绝,很快传到了中军处。 刘师勇下令,道:“陆甲,领本部人马护送十天雷手支援前军,王帅,领本部人马护十天雷手支援后军。” 立刻,两个亲卫都头领人而去。 陆甲往前走了二百余步,见三二百元军已经冲到了近前,正与宋军短兵乱斗。 “各自待命!”天雷手什长许伯明下令后,自己解下天雷上前几步,点燃天雷后等了三个呼吸后,倏地扔出。 正落在元军聚集的地方轰地一声,三二十元军死伤当场。 “天雷~” “逃啊~” “快跑。” 元军转身就跑,宋军也不追杀,各什长都头忙着收拢队伍,往各自的指挥使旗下聚集。 元军逃到后方,督战队上前,抡起弯刀就砍,一边砍一边大喝。 “逃回者死!” “抢夺天雷者,赏万金,升万户,回去。” “元帅死令,血战到底!” 逃兵不敢反抗,只得回身,机灵些的找路跑了,反应迟钝的冲到宋军面前,发现宋军已经列阵,枪盾在前,弓弩在后,没等元军接近,先是一顿箭雨伺候,随即长枪乱戳,最后刀手接待。 “爷爷不要杀了,我投降,投降~”有元军跪地叫道。 有一就有二,很快大批南人元军投降,得到消息的忽剌出气的跳脚,骂道:“南贼不可靠,当尽屠之!” “无妨,继续冲击,务必留下刘师勇。”唆都淡淡地说道。 南兵要是可靠,元庭也进不了临安,唆都早有了心理准备。 陆甲从中军出发,护着许伯明到了最前面,再折返回中军,就看到各处都在俘虏。 待到元军撤退,拢共收纳了两千余俘虏,都是被元军逼迫冲阵的,而宋军自己也死伤了五百余。 “俘虏收缴兵甲后放走,若愿意留下,充作民夫。”刘师勇下令。 “总管,如何轻易放走?”历森问道。 “军中粮草已经不足,与其饿到哗变,不如放走。”刘师勇解释了一句。 历森道:“只怕重投元军,平白多了敌军。” 刘师勇轻笑,道:“若是再来,怕是未及接战便降了。” 总管有令,各部自然照办,只有百余俘虏愿意留下。 一切办妥,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刘师勇往前两里多,看到一处开阔地,当即扎营。 车辆用铁锁连接,又竖起鹿角挖掘陷阱,只是火头营指挥使易老幺陷入了窘境。 粮食还有一些,煤炭却没有了。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行军也是一样,没有柴火只能嚼生米。 往常大军行动,要么后勤运输,要么就地采集,但是刘师勇部都办不到,因为元军马队来去如风,后勤断绝,而散出军兵采集柴草只能是送人头。 因为估计到了这种情况,随军是带有煤炭的,不过行军日期超出预期,煤炭已经用完了。 刘师勇听了,抓起一把生米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唱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区区生米值得甚么?”陆甲大笑着拖来一个蒙古军官,一刀捅杀后从腿上削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瞬间满嘴血迹。 “痛快!”咽下生肉,陆甲呼喝着再次割下一块塞进嘴里,看的左近同袍都呆了。 “胡闹!”刘师勇骂道:“尔为鞑虏乎,竟生啖血肉? 易老幺,告知各军,劈开车辆鹿角自行生火,炙烤鞑虏血肉,全军饱餐后,杀奔上虞县!” “总管,若是贼虏半途突击……” “死战而已,何惧之有?”刘师勇拔刀在手,喝道:“磨叽多日,今日便做个了断!” 说罢,走到自己的坐骑前,轻轻抚摸了片刻,一刀捅进了脖子里,爱马当场倒毙。 “粮食全部煮了,牛马宰杀,全军饱餐后极速行军,上虞县内过夜!”刘师勇说道。 自己杀了战马,那就是绝不先逃的意思,全军都是振奋。 劈散车辆生火,宰杀牛马,囫囵与粮米煮了,全军狼吞虎咽,有那没吃饱的狠人,把蒙古俘虏宰了,割下肉来在火堆上略略一烤,立刻塞进嘴里。 “疯了,都疯了。”历森看的目瞪口呆。 他送信后未曾离开,原以为只要稳打稳扎,最多三日就能到上虞县,没想到刘师勇部上下突然就疯了。 真不是疯,实在是全军粮食只够一顿饭了,拖个三五天饿到半死,真的是等死。 吃饱喝足,刘师勇提刀迈步,吆喝道:“兄弟们,跟上,报效官家就在今日!” “英烈殿里集合,再杀贼虏!”重兵呼喝着跟上。 “总管,英烈殿里等你!”丁昂反转长枪,猛地捅进了脖子里。 “兄弟,英烈殿等我!”刘师勇脚步不停,继续往前,只是热泪忍不住往下流。 大概三十年前,刘师勇以功任指挥使,丁昂就成了他的亲卫,追随至今,却不想前几日摔断了腿,为了不拖累别人,自戕而亡。 那些走不动的伤病员,但凡有刀枪在旁的,都选择了自我了断,不能动手的,哀求同袍帮忙。 历森也被一个伤兵拉住,却迟迟下不了手,对方说道:“大好男儿,岂能受辱于鞑虏?速速动手!” “兄弟,我……我背你走!”历森回道。 “我黄四郎岂是拖累兄弟之人?”黄四郎厉喝道:“莫要作女人姿态,只要杀两个贼虏作为祭品即可。” “如此……”历森跪下磕了个头,道:“兄弟好走,等哥哥。” “英烈殿里见!”黄四郎闭上了眼睛。 历森闭眼,猛地捅出长枪,杀了黄四郎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到刘师勇部连夜赶路,唆都不可思议地问道:“消息属实?” 这还能有假?给探马十个胆子,看他敢拿这事开玩笑不。 “疯了,疯了!”忽剌出说道:“连夜进兵,欲自取灭亡乎?” 唆都咬牙说道:“莫管他如何打算,传令全军出击,务必全歼刘师勇部。” 明知道宋军天雷凶猛还是想着全歼刘师勇部,唆都也是疯了,实在是不疯不行,任凭宋军往前,只怕元庭去年一年白干。 七十 惯常的作风 “杀!” 大喝中,刘师勇就地翻滚中砍断了疾驰而过的马腿,随即站起,长刀横扫,砍翻了一个步卒,其他人可没这等武力,被元将冲倒一片。 狠人陆甲一枪捅穿一个蒙古人,却不想对方紧紧抓住枪柄,一时不能收枪,立刻撒手后退抽刀,避开迎面刺来的两只长枪,一刀砍翻了旁边的元军。 轰~天雷爆炸,正在冲锋的十余元军尽皆倒地,然而其他方向的元军不受影响,陆续冲到宋军阵中。 许伯明再次点燃一颗天雷,尚未扔出,一枝羽箭咻地飞来,直没眼眶,许伯明当即倒地。 轰~轰~轰~ 天雷殉爆,周围三四十个宋军被扫空。 “大哥!”许季明冲到近前却没发现许伯明尸体,只把两颗未炸的天雷收回,随即点燃一颗扔了出去。 轰~ 天雷爆炸,元军似乎全不受影响。 这部元军乃是蒙古人、色目人以及北地世侯的精锐私兵组成,极其凶悍,直把天雷当无物。 铛~刘师勇顶开弯刀,刀身一扫,把对方脖子切断了一半。 刘师勇舔了舔脸上的血迹,喊道:“报仇雪耻,就在今日,杀~” “杀~”易老幺猛地砸下铁扁担,把面前的元兵的头盔砸扁,尚未来得及收回扁担,一根长枪捅进了胸口。 “直娘贼,若是年轻……年轻……” 易老幺话未说完,元兵长枪抽出,他噗通倒地,当即气绝身亡。 “头~”火头军卢小鱼悲呼着冲过来,猛地把那元兵撞倒在地,随即死死地掐住对方的脖子。 左近元兵刀枪齐下,瞬间把他砍成了血人,卢小鱼却死不松手,与那元兵同归于尽。 刘师勇再杀了一个元兵,回头略略一扫,发现两军已经搅作一团。 无法指挥,也不需要指挥,就是杀。 不知道杀了多久,直到天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时方才消停,地上的尸体层层叠叠,还能站着的宋军不过两千。 都是拄着刀枪摇摇欲坠的模样,一夜厮杀,即便没有受伤也是精疲力竭。 而千余元军站在远处观望,一副见鬼的模样,不敢接近。 “痛快!”刘师勇拔掉身上的羽箭,叫道:“来啊,杀~” “杀~”宋兵齐齐举起刀枪,放声高呼。 “元帅,我亲自带兵冲一阵。”忽剌出请令。 唆都左右尚有一营亲卫,绝对是能打的,毕竟对方已是疲弊之兵。 “好,收拢军兵,你亲自冲阵!”唆都咬牙说道。 本以为趁着宋军疾行时,元军从中间冲进去短兵相接,定然杀的他落花流水,万万没想到,突袭打成了如此烂仗。 五千元军,如今只剩下一千五百余,这可是钱塘江南面的精锐。 沉没成本如此高,不把刘师勇留下怎能甘心? 再说,昨晚三千五换掉了宋军五六千,如今尚有五百精锐,而且宋军天雷久未响起,很大可能干掉刘师勇的。 见元军收拢,刘师勇也下令全军集合,顺便拖了些死马伤马过来,大家就这样分着吃。 马肉不够,虏肉来凑。 众人过来,刘师勇不见许伯明,立刻询问缘由。 “大兄忽中冷箭,死于天雷殉爆,尸骨无存。”许季明黯然回道。 “大丈夫马革裹尸,死得其所!”刘师勇安慰一句,又问道:“天雷尚有多少?” “已经全部用完。”许季明回道。 刘师勇颔首,道:“既如此,搏命一战而已,某与诸位同生死!” 有天雷相助时战损尚且高于对方,没了天雷,怕不是要打成三四换一的战损比。 全军覆没就在眼前,刘师勇全然不在意,因为从战略上来说,宋军是大赚特赚的。 上虞县到手,可以海路运输粮食兵员,只要按部就班地沿着运河推进,迟早抵进钱塘江,更不要说还有一个落入口袋里的庆元府(宁波)。 元军使用干粮,整顿军伍,宋军切割生肉分食,尚有余力的收集兵器甲胄箭矢。 刘师勇叫来历森,问道:“如何?” “尚好。”历森回道。 胸口好长一条口子,全不在乎。 刘师勇道:“你顺河而下,告知吕武接管上虞县,并请朝廷派遣大员接管浙东总管府事。” “总管,小人愿与全军共死!”历森说道。 刘师勇说道:“此非计较个人荣辱时,大局为重,再选两个水性精熟者与你同行,务必让吕武守住上虞县。” “小人遵令。”历森拜下。 如今是白天,潜行瞒不过元骑查探,要去送信,只能横渡曹娥江然后顺流而下,非得水性精熟不可。 历森草草吃了两块肉,然后到江边脱了衣服,刚要下水,忽见下游有三二百大小船只逆流而来。 “不好,贼虏水师来了。”历森尖叫。 诸军哗然,尽皆骚动。 “肃静!”刘师勇叫道:“唯死而已,何惧之有?” “愿与总管同生共死!”陆甲咧嘴叫道。 他没了一条胳膊,伤口都没包扎,就等着再杀一场。 另一边唆都也看到了江面上的船只,哈哈大笑道:“天命在我,合该刘师勇命丧于此!” 来船未张旗帜,何以断定是元军?实乃宋军屡战屡败,水师尽殁,如今江河上横行的都是元军水师。 否则刘师勇水陆并进,绝不至于如此窘迫。 唆都兴高采烈地催促军兵列阵,刘师勇本就做好了决死的打算,依旧淡定地啃着肉。 管它甚么肉,能填肚子回复力气就行。 不一刻,唆都列阵完毕,喝令全军向前,刘师勇提起枪走到最前面,宋军全部跟上,紧握刀枪准备厮杀。 陆甲低声问道:“总管,要不要留一部人马防备后方?” 刘师勇脚步不停,道:“杀穿敌阵,后方自然无忧。” 岳爷爷说的嘛,武臣不惜死,天下无敌,这才是刘师勇惯常的作风。 甚么结阵缓行、粮尽屯兵、绕击其后,都是大局为重下的无奈选择。 双方缓缓接近,七十步时,不约而同地放箭,左右亲卫举盾护住刘师勇,加快脚步往前冲锋。 三轮箭雨过后,双方撞在一起。 刀兵相交,惨叫迭起,顷刻间死伤一片。 唆都预料的不错,没了天雷,宋军真的不是元军对手。 特别是唆都的本部亲卫,人人重甲,真的是当者披靡。 刘师勇拼着吃了一刀,捅杀了一个重甲兵,立刻收枪,拨开了砍向陆甲的长刀。 陆甲矮身突到近前,把对面元兵撞翻,扑上时抽出腰间小刀,插进了元兵的喉咙里,未及起身,旁边长刀扫过,头颅飞起空中。 刘师勇不以为意,提枪厮杀不休。 不过一刻钟,宋军没了一半,元兵伤亡不过三二百。 “杀啊~”身后忽然传出呐喊,刘师勇回头一看,只见陈蔚杨镇龙领头,千余宋军紧随其后。 到了近前,苏琦引燃天雷,扔进了元军重甲兵里。 轰的一声巨响,结队而行的元军立刻扑倒四五十,余者东歪西倒,阵型大乱。 “杀啊~”宋军士气大震,元军立刻后退。 “刘杰误我!”唆都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此时双方搅在一起,可不是想退就能退的,宋军衔尾追杀,但凡元军聚集的,立刻天雷伺候。 宋军被误伤不少,然而元军彻底胆寒,被杀者众多,若非出了岸边山林就是平原,恐怕唆都跑不了。 七十一 被捅了一下 “……八千军出嵊县,至上虞者不过千五,如此惨败,臣之过也,请陛下降罪……” 赵昰合上战报,叹道:“上虞恢复,实乃刘师勇之功,何以请罪耶!” “刘庐州征战必先,此次受创定重,请陛下降诏抚慰。”陆秀夫说道。 “理所当然。”赵昰颔首,道:“此战损失巨大,然而战略上大获成功,诏令刘师勇,着吕武出击会稽县。” “臣请前线督战。”张世杰说道。 “卿莫非信不过刘师勇?”赵昰问道。 张世杰回道:“非也,只怕刘师勇贪杯伤身,因此亲自督促。” 历史上,因为感觉时局不能挽回,刘师勇喝酒喝到死,这点是小皇帝不知道的。 不过,刘师勇好酒,内外皆知。 赵昰想了片刻,说道:“中枢离不得卿,陆同知走一遭,再抚慰地方,如何?” “臣奉诏。”陆秀夫应下。 运河以西,各地残破,百姓流离失所,确实需要抚慰。 张世杰打仗没问题,安顿百姓就差了点意思,还是陆秀夫去比较好。 众人商量时,禁卫进来,拜道:“陛下,广南东路急报,贼虏于六月初八晚由海路突袭南恩州阳江县,守军不备,县城被破,贼人大掠后纵火离去。” “荒唐!”皇帝生气了。 这边还想着给元庭来几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那边就被人捅了菊花,疼痛尚可忍耐,气愤就控制不住。 赵昰接过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六月初八,半个月前。 因为临安投降的太快,元庭并未来得及往福建、两广等地派驻太多军队,一些地方甚至都没有改换旗帜,所以江璆平定广东没有废太大的劲。 南恩州便是如此,当江璆遣偏师走了一圈,地方就回到了宋庭怀抱,原知州、知县全部留任。 南恩州不如广州一般,却也是海路上的重要补给点,加上本地冶炼发达,附近又有盐场,因此经济发达。 而知州梁永潮擅于经济,为江璆征讨广西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戒备森严,然而并没有。 从朝廷中枢到地方州县,都以为元庭海上不过尔尔,居于海边的南恩州绝对不会有危险,所以防备不严。 四月初,广南西路水军总管张王宣并千户罗璧领军围剿廉州海盗霍公明、郑仲龙等人,霍公明为求活而投降,并献计走海路偷袭广东。 两个月准备后,张王宣亲自领海船三十艘,军兵两千人绕过雷州,趁夜间于平江县登岸,在提前埋伏的内应帮助下,一举破城。 “……半城毁于大火,军民死伤过万,财物损失不可计数……臣疏于防备,有罪,伏唯陛下降罪。” 赵昰合上奏折,说道:“王师横行海上,未于挫折,如今却为贼虏所趁,何其荒唐!” “臣失察,请陛下降罪。”张世杰主动揽责。 “军国大事,不可轻忽,君臣共勉。”赵昰轻轻揭过,又道:“当设海军,行袭扰元虏、清剿海盗、巡视海面等事,诸卿以为何人可为统帅?” 张世杰回道:“陈翌解扬州之围,护送百姓南下,殊无纰漏,可为两广沿海置制使。 刘羽与陈胜兴击元虏海船于苏州洋,护送吕武部绕击上虞,功劳显着,可为福建、江浙沿海置制使。” 赵昰追问道:“江北沿海如何?” 张世杰犹豫,陆秀夫回道:“臣以为,或可以钱乙为帅。” 赵昰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了章鉴。 这是吏部的职责,赵昰并不想越俎代庖,免得吏部成了木头图章。 章鉴说道:“枢密院选人并无不妥,然四人功劳不足以升任置制使,超擢便是坏了制服。 臣以为,可以四人为各路海师统制,着令其筹建各自海师,待功劳足够,再行升迁不迟。” “可。”赵昰应下,又道:“南恩州遭遇兵灾,如何处置?” 刚才是具体应对,现在是正儿八经地追究责任。 陈文龙说道:“当诏梁永潮回行在述职,并训斥江璆、王应麟、凌震等人。” 看似梁永潮背了锅,其实不是。 因为制度上,知州统管军民,是地方上的第一责任人,但凡出了差池,必然是知州的锅。 至于更上级,当然是有责任的,不过有了背锅的,而且离不开那些人,当然只能训斥。 赵昰说道:“拟诏,免南恩州知州、知县,召回回行在述职,江璆、王应麟以下降爵一等,整备广东各地防务。吏部商定人员,充任南恩州上下。” “陛下圣明。”众臣拜下。 这时,马廷鸾说道:“陛下,刘师勇部阵亡众多,中枢不足以支给抚恤,遑论继续进兵与安抚地方。” 六千五百阵亡,扣除孤家寡人的,有三千七百需要抚恤,需要支付粮食一万一千一百石。 说着不多,但是中枢没有。 至于上虞县驻兵,依靠缴获的六千石存粮倒是能够支持到夏收,但是,绍兴府地方残破,安抚百姓同样需要大笔支出。 从别的地方调拨粮食也不现实,福建路支撑江万载与流求,广东支撑江万载与江璆,都没有余粮北上。 江浙本地,被元军来回肆虐,地方残破民不聊生,不倒贴就不错了。 而通过打大户的方式筹集粮草也是不可能,因为各大户早就跑路了,而元庭的江西行省和广西行省也采取了“粮换官”的政策,大户们当然乐意把粮食献给元庭。 所以江璆与江钲只能按兵不动,白白看着元庭往前线增兵。 赵昰按了按太阳穴,问道:“丞相可有良策?” 陈宜中说道:“臣无计可施,左近夏收就在七月,陛下不妨等待一二。” “大好良机,为之奈何啊。”赵昰叹息。 刘师勇固然损失惨重,唆都也不好过,因为元军死的都是精锐,再加上张弘范部的阵亡,绍兴府已经没有能够硬顶天雷的部队。 可以说,只要宋军抵达送两颗天雷过去,会稽城就能拿下来。 “陛下。”张世杰说道:“臣以为或可就食于敌,若能快速拿下绍兴府,存粮必然可以支撑。 臣愿领一部人马走海路,配合吕武攻打会稽县。” 赵昰下定决心,道:“既如此,陆秀夫留守中枢,卿点三千兵往会稽去。” 元庭卖了那么多官,会稽县里存粮不少,此时不取,等元军把粮食运走,宋军不得吃土? 朝议散去,赵昰又召来杨世昌与赵孟理,说道:“卿准备一番,明早随朕去看拍卖会。” 听到这话,赵孟理心里一抽,如同被捅了一刀般难受。 他是皇室子弟,对皇家威仪看得很重,然而如今却要售卖皇家御品,实在是痛彻心扉。 然而这是早就定下的,赵孟理者不能改变,只得与杨世昌安排行程。 七十二 皇帝卖车 哔~~~ 天色未亮,尖锐的口哨就在大营内响起。 “快快快~” 少年亲卫们三两下穿好衣服,快速跑出营帐,往校场集合。 六十息后,口哨停下,所有人停在原地不得动弹。 谢力喝道:“未曾穿好衣服至操场者,跑一圈,立刻执行。” 将近一半少年垂头丧气地穿好衣服,随即开始跑圈。 校场一圈两千余步,合约七里,跑起来可不是轻松的活。 谢力扫了一眼留在操场上的人,点名道:“程华定,张承潜,王雨,孙同……” “在。”各人依次出列,有老人,也有新人中表现出色者。 谢力点了三十二人,道:“枢密使领兵出征,尔等充为亲卫,随同上阵。” “小将奉令。”三十二人应下。 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王雨等人出列回营收拾了东西,随着张望北离开。 谢力说道:“尔等当知,离开者皆为表现出色者,尔等须的以他们为榜样。” 程华定等人到了枢密院门口,只见皇帝就在门前,立刻拜下行礼。 “免礼,平身。”赵昰走过去,一一替亲卫们整理了衣服,说道:“卿等随军北上,必多坎坷,望卿等戒骄戒躁,多看多学,早日独立领军。” “臣谨遵圣谕。”众少年应下。 小皇帝再小,那也是皇帝,身份在这摆着呢,还是很有蛊惑人心的能力的。 送走了第一期离开的亲卫,赵昰也不去参加朝议,往城西走去。 因为认识小皇帝的人不少,所以赵昰直接走贵宾通道,进了四海商行的包间里。 唐朝时,市面上已经有了拍卖这种交易形式,最典型的就是官府拍卖没收的房舍田产,最常见的就是青楼里竞价花魁的第一次。 到了本朝,当铺的老板将典当的物品,带到集市或商贾云集的地方,进行竞价拍卖都是司空见惯的操作,而海商将货物以拍卖的方式出手也是屡见不鲜。 作为重要海港,温州已经有了职业拍卖场,当然,拍卖这个词是皇帝兴起的,当下人们还是习惯于叫做唱卖。 流程同后世也差不多,货物展览,联系商客,发放资格,等等。 因为不知道小皇帝提前来了,所以各路豪商都是姗姗来迟。 都是惯常来往温州的,相互多有认识,寒暄几句后免不得说到了这次交易上来。 “说起来,朝廷也是难过,居然连乘舆都卖了。” “如此窘迫却不加税,可谓千古明君。” “就凭这,总不能让鞑虏继续南下,否则我等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月初霍公明那伙狗贼偷袭平江县,如今看来却不能轻饶了。” “此事言之过早,且看这次买卖后再议论不迟。” “皇帝金口玉言,说了允许民间自用无妨,再说我等转售海外,定然是无妨的。” “不急于一时,不急于一时。” 纷纷扰扰,赵昰偷听也是时断时续的,不过还是听出了一些海商的担忧。 假如这是朝廷在钓鱼,怕是大家要倒霉。 这种怀疑,可不是皇帝发圣旨就能解决的,必须依靠时间来验证,赵昰不打算解释太多。 很快,该来的敢来的都到了,拍卖会正式开始。 唱者敲了小钟,勾引了众人注意力后,说道:“此次唱卖,乃是宫中之物,官家怕大家有疑虑,特地下旨申明,无论自用亦或转售,皆无罪。 若地方官吏以此为难,可至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上告,亦或敲登闻鼓,官家亲自主持公道。 以上,可有疑虑?” 疑虑肯定不能这个时候说,都喊没有,于是唱者不再啰嗦,宣布开始。 第一件拍卖品是赵跑跑的草书洛神赋,无论是收藏还是装逼,堪称极品,而且没什么风险。 “此书有当今御宝,确保真迹,诸位可安心唱价……” “二百缗!”有人急不可耐地翻了一倍的价格。 “三百!” “四百……” 很快,价格抬过了一千缗,最终以两千四百三十缗成交。 第二件乃是宗庙祭祀用的编钟,这玩意结构复杂难操作,非专业人士玩不转,又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直接融了化铜又亏,因此只以二百二十缗成交。 不算工艺价值,其实只比本身含铜量高了一倍而已。 第三件是一副理宗餐具,包括金盏、银杯、象牙筷、犀角杯等,到底是不是理宗用过的,赵昰表示只能自己去问,但确是宫中用品无疑。 这个价格就高了,六千五百四十缗,堪称天价。 事实上,豪商们出手之阔绰,远远出乎皇帝预料。 当然,也是皇帝的名头太有吸引力,大家不敢光明正大地称孤道寡,只好用一些御物意淫一番过过瘾。 很快,拍卖会到了压轴——乘舆。 “此车用金一百二十二两,用银三百一十三两,木料乃是上好的紫檀、黄花、红木等珍贵木料,其上漆、墨、朱砂等装饰无一不是精品。 底价一万缗,请诸位唱价!” 这个底价可不是随口要的,而是计算得出来的,当前金价四十七缗又三百钱每两,银价四缗又八百钱每两,光金银就值七千三百缗,这还没算珍贵木料和装饰品。 因为担心流拍,赵昰还是压低了价格,否则两万缗都是值得的。 只是赵昰低估了海商的壕无人性,第一人喊出一万三千缗后,立刻有人跟出了两万缗,然后价格就奔着三万去了。 缗,一千文钱的计量单位,惯用的“贯”通常是七八百文,如今的白米价是十六文钱一斤,三万缗可以买米一万八千石,而刘师勇和唆都斗智斗勇近二十天,不过用了八千石粮食而已。 最终,皇帝的豪车卖出了四万五千九百缗,听的赵昰目眩神迷。 “陛下,海商如此富庶,何不……”赵孟理做了划脖子的手势。 赵昰按耐住心动,道:“焉能杀鸡取卵?” “臣实在不甘心。”赵孟理说道。 “若是如此,如何让海商甘心情愿为朝廷效力?”赵昰反问。 大堂里,唱者买者交割信物,签字画押,然后进行最后一件拍卖,一队瓷瓶,哪怕是钧窑珍品,也让人感觉平平无奇。 实在是皇帝的车子价格太高,大家还没缓过神来。 “多谢诸位捧场。”唱者眉开眼笑地说道:“如今各物皆有主,只待交割,陛下金口玉言,若以粮食交割,打九折,以足色铜钱交割,九五折。” 这是早就申明的,众人并不贪图这几个便宜,大多数还是以金银交割。 拢共十四万二千又三百二十缗钱,其中十万出头用的是金银,只有四万用的是铜钱,一个都不愿意费劲巴拉地从海外运粮食。 七十三 海外事 “小民章德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赵昰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说话。” “多谢陛下。”章德钰把小半个屁股搭在椅子上,完全没有买车时豪掷万金的遮奢模样。 赵昰说道:“莫要拘谨,召你来见,是想告诉你,乘舆入你手,便为你所有,任凭处置,任何人不得干涉。” “多谢陛下。”章德钰内心稍微安定。 赵昰说道:“朕另有别事询问,希望尔等如实告知。” “陛下所问,小民定然尽言之。”章德钰连忙说道。 赵昰说道:“此次拍卖,若以粮食交割,优惠颇大,尔等却不愿意从海外运粮而回,粮食买卖利润微薄至此乎?” “好教陛下知晓,其实海外粮价颇高,运粮回来并无利润。”章德钰解释道:“按照气候,东南诸国皆可一年三种,然其多是刀耕火种,一年只得一季,又不会堆肥养地,其实产量不高。 且其地物产丰富,人又吃的少,很好活命,都是懒于耕种,因此粮食不多。 事实上,我等运往海外之物,粮食并不在少数,从海外运粮回来其实是蚀本的买卖。” 章德钰没有撒谎,因为本朝海贸发达前所未有,却并没有大规模进口粮食的记录,唯一引进的占城稻也是作为种子用的。 生存环境太好随便就能糊口,懒得种田导致缺粮,这就是东南诸国的大体情况。 “若是国朝发兵东南诸国,占其地养国民,如何?”赵昰问道。 “山高水远,攻取不易。”章德钰回道:“各国战力一般,然而不服王化,又山多林密便于周旋,待王师师老疲弊时,他等可从容反击。 且地方多瘴气,水土不服,容易滋生瘟疫,实则胜之不难,占领则阻碍重重。” 赵昰又问:“若是一意进兵,何者可为目标?” 章德钰沉默片刻,说道:“安南陈朝立国不久,其王陈晃励精图治,国势日强,其太上王陈煚犹在,父子同心,实力不容小觑。 且远交近攻,若是攻伐,必然彻底投靠元虏,实为不智。 占城饱受陈朝、真腊等国蹂躏,积贫积弱,然其军民敢战,不易征服,且王师进占城,陈朝、真腊震恐而投元虏,不可不虑。 其他各国太远,不能大量迁移百姓,攻之无益。 陛下,流求尚在开发中,且元虏虎视眈眈,谋求海外言之尚早,陛下明察。” 专业人士的一席话,让赵昰内心冰凉。 本以为国内缺粮可以从国外买甚至抢,却不想尽是刁民,打过去貌似得不偿失。 但是产粮地是必须的,因为粮食是一切行动的基础,即便现在不能动,不代表以后不能动。 赵昰翻了翻诸蕃志,问道:“流求以南,麻逸国以北大岛无注,此地如何?” 章德钰回道:“此地无国,多野人,商贸不通,因此少有人往。 小民揣测,其孤悬海外,或与流求仿佛,可遣使查探。” 小皇帝说的是吕宋岛,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吕宋这个名字,具体叫什么也没有个说法。 大体上,海外各国名称以本地口音翻译而出,前提是要有统一政权,像吕宋岛这样没有国家存在的,自然就没了名字。 其实对于小皇帝,这个时候的地图是很不友好的,不但形状差异大,名称也与后世不同,看着很眼花。 “你家有海船多少?”赵昰突然问道。 章德钰愣了一下,如实回道:“百二十二艘。” 赵昰说道:“若是以你为使,宣抚各国并组织船队往国内运粮,同时查探各方地理人情,如何?” 章德钰立刻拜下,道:“臣之所愿,不敢求尔!” 说到底,皇权时代,官位至上,家财万贯不抵一知县。 赵昰看向章鉴,问道:“卿以为如何?” 章鉴回道:“各部皆无相应职事,转运钱粮为户部之责,宣抚各国乃礼部之责,查探地方地理人情为皇城司与枢密院之责。陛下欲三权合一,有违朝制,臣不能奉诏。” 钱粮、礼制、兵,差不多总管的职责,章鉴不愿意也是正常。 “臣以为,或可与户部下别设一海司,置郎中,集市舶司、船引、海贸等海上职事。 章德钰无尺寸之功,不能骤至高位,可为一主事。”陈宜中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户部掌天下人户、土地、钱谷之政令与贡赋、征役之事,总领天下财赋,下辖左曹、右曹、度支、金部、仓部五司。 如今皇帝这么关心海事,陈宜中当然投其所好。 “查探之事当交由枢密院之海师负责,宣抚各国由礼部负责,以免职权不清。”陈宜中给出了解决方案。 “便如此办理,各部商议。”赵昰点头应下,又对章德钰说道:“卿负责海外运粮,每百万石进一级。” “谢陛下恩典,臣定然肝脑涂地以报。”章德钰拜下。 主事,从七品,相当于一知县,已经不低了,而皇帝又明确给了升迁办法。 从主事到尚书,需要一千万石粮食,大概五千艘船次。 只要钱财不缺,章德钰有信心十年内干到尚书,没办法,奢豪之人朋友多嘛。 作为户部老大,马廷鸾没有发表意见。 陈宜中的提议是给他增加了职权,完全没有反对的道理,至于手下立功升迁,那难道不是老大带的好吗? 等章德钰升任尚书,马廷鸾估计自己已经成了宰相,不但不需要排斥,反而需要笼络为心腹。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出了行在,章德钰恍恍惚惚,犹在梦中。 “主人,主人~”老仆章舟叫道。 “啊。”章德钰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老仆见主人恍惚,是否皇帝为难?”章舟问道。 章德钰回道:“非也,官家抬举,给了个户部海司的主事,从七品的官儿。” “恭喜主人。”章舟眉开眼笑,说道:“却不想有此天大的机缘,合该章家兴旺发达。” 家生的仆人,和主人家是荣辱共存的,章家好,章舟就水涨船高,章家败,他也只好落魄潦倒,是以听说章德钰得官,章舟发自内心地高兴。 “官家信重,当尽心竭力报答,吾思量,是否把乘舆献回。”章德钰说道。 “主人可否细说?”章舟道。 自无不可。 章舟可是绝对心腹,知道的事情比亲儿子还要多,章德钰当然详细说了。 “主人却是当局者迷。”章舟笑道:“官家重情重义,如何肯做这食言而肥的事?主人还是把乘舆运往倭国卖个好价钱,也不要他金银,只要铁矿与粮食,想来陛下定然欢喜。” “所言甚是,该当如此。”章德钰点头。 倭国执政与天皇一直明争暗斗着,双方都在努力增加自己的权威,天朝上国的皇帝的乘舆是极好的象征,肯定能卖出了好价钱。 至于北方另一个大国高丽,被辽、金、元来回摩擦,不说还有没有钱,肯定没那个胆子购买宋国皇帝的乘舆。 七十四 炮与钱 “臣陈南拜见陛下,未知陛下驾临,将作监上下未曾迎驾,有罪。”陈南拜道。 “免礼,进去说话。” 一番常规操作后,赵昰进了军器监,随后跟着气鼓鼓的马廷鸾。 早间皇帝派人提了一万贯钱,也不说干嘛用,差点让户部尚书原地辞职。 一万贯啊,中枢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大笔钱?哪怕都是皇帝卖家当换的钱,总要给一个说法,怎能一句“自有妙用”就给打发了? 落座后,赵昰说道:“将作监初入正轨,皆卿之功劳也!” “陛下谬赞,皆是陛下关爱之结果。”陈南回道。 赵昰说道:“闲话休提,且把将作监精于铸造且忠心可信者招来相见,朕有安排。” “陛下稍待,臣去去就来。”陈南离开。 不一刻,他领着个老头子进来。 “老汉吕二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头大礼拜下。 礼毕,赵昰问道:“工匠无官身乎?” 陈南回道:“禀陛下,确是没有,皆白身。” 赵昰说道:“士农工商兵,国之五行也,如人之五脏,缺一不可。将作监制国家军器,工匠方为根本,岂可无品级乎? 拟诏,着吏部与将作监、少府商议,按照各工本事核定品级,给予待遇,不得使贤才寒鄙。”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吕二再次拜下。 马廷鸾动了动嘴,咽下了劝阻的话。 若无拟诏,那就是在商量,有拟诏,那就是决定,尽管不怎么看得起奇技淫巧,皇帝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赵昰掏出一副卷轴,招陈南和吕二上前来看。 马廷鸾也凑到前面,只见上面画着一根管子,前细后粗,尾部有孔,不知何用。 “此乃炮,火炮,以天雷激发铁球杀伤敌人,可及三五里,凡命中,无物可挡!”赵昰解释道。 “陛下,如此神器,何不早制耶?”陈南惊喜不已。 皇帝可是知晓千年事的存在,说这炮厉害,肯定是厉害,不信的话看看天雷就知道了。 赵昰不想早点搞嘛? 早八百年就在想了,没钱没人的,怎么搞? 如今将作监已经齐备,又搞到了一大笔钱,终于可以放手搞研发了,等个几年,让忽必烈尝尝万炮齐发的滋味,肯定很销魂。 倒是吕二仔细考虑了一阵,说道:“如此厚度,只怕壁中有孔,不敷使用,且耗费巨大,用时不短。” “无妨,朕支给你一万缗化铜,任凭使用。”赵昰说道。 一千钱五斤重,一万缗五万斤,按照一门炮五百斤,理论上能够铸炮百门。 当然,这是刚开始研发,算上材料损耗以及废品,赵昰的心理预期是五十门。 所以说,万炮齐发只是做梦? 赵昰说道:“铜炮简单,只是沉重不便使用,价高又高,待手熟后,卿也要思量如何铸造铁炮。 另外,尽量多带学徒,莫要藏私,工匠升迁,带徒数量亦当考虑。” “臣遵旨。”吕二应下,又道:“臣立刻带人研究,定然早早造出此炮。” “不急于一时。”赵昰叫住吕二,说道:“恰好马户部也在,朕尚有想法。” 赵昰掏出一把铜钱和一锭银子,说道:“因为朝廷信用不济,交子早已废弃,只以铜钱交易,沉重不便,金银成色重量各异,亦不方便使用。 如今朝廷收了十万金银,成色大小不一,非得重铸不可。 朕意,仿铜钱成例,铸造银钱,一两银钱总重七钱二分,含银八九,铜一一,上以山河锦绣图案,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臣定当鼎力支持!”马廷鸾当即表态。 历朝历代为什么严禁地方私铸铜钱?因为这里面利润太大。 比如银钱,将近百分之三十的利润,堪比出海,而且是没有风险存在的。 百姓不愿意接受? 别逗了,当年交子贬值速度堪比跳崖,百姓依旧在用,为何?钱荒尔! 如今真金白银的,百姓肯定愿意用。 吕二回道:“银钱铸造不难,只请陛下确定形制。” 赵昰看向陈南,说道:“卿设计,且制出几枚让诸公看看再说。” “陛下,臣以为不必,可直接开铸。”马廷鸾迫不及待地说道。 属实是利令智昏,发行货币都不经过政事堂,真要把陈宜中当做木头人? 赵昰没理户部尚书,继续说道:“朕观瓯江两岸,多水磨、水车,却不见用水力铸造锻造者,卿当组织百工研究,若能以水力代替人力,打制兵器铠甲必然节约很多。” “臣惭愧,未及多想。”陈南低头。 赵昰说道:“卿主掌将作监,当多看多想,多问百工,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定有收益。” “臣谨遵教诲。”陈南应下。 三件事安排完毕,赵昰不再啰嗦,起身离开。 随后,杨世昌押着一千缗钱过来交给陈南,双方都是签字画押,严格按照流程走。 交割完毕,杨世昌说道:“陈兄,此乃陛下出售乘舆所得,万万珍惜。” 陈南说道:“陛下克俭奉公至此,吾岂能负之?” 他们都是跟随皇帝从临安出来的,多的不用说,心里自然有数。 回到行在,马廷鸾兴冲冲地去找陈宜中,刚出门,就看到陈宜中带着少府卿李祥之迎面而来。 都是一脸的兴奋,陈宜中问道:“尚书何去?” “正要寻丞相说话。”马廷鸾立刻把赵昰发银钱的打算说了。 陈宜中拍手说道:“陛下睿智天成,如此可增中枢收入,亦可缓解民间钱荒,实乃两便的事。” 马廷鸾说道:“只是陛下唯恐急躁坏事,因此令将作监试制。” “如何能让将作监揽了这差事?须与陛下分说明白,此乃少府职责!”李祥之急着往里走。 少府与将作都是负责制造的,但是领域不同,少府制衣、印、车等皇家用品,兼顾印刷、铸钱,而将作监乃是制造研发军器的。 不得不说,赵昰把银币铸造权交给将作监确是失误。 陈宜中拉住李祥之,说道:“稍安勿躁,先见陛下再说。” 陛下正在学习中,听到丞相到来,当然要见。 礼毕,陈宜中掏出两张纸,说道:“陛下,少府仿制元虏中统元宝交钞已成,请陛下查验。” “果真?”赵昰立刻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中统元宝交钞是忽必烈登基后发行的纸币,以银为本位,每两贯可至官府兑换白银一两,其以贯、文为单位,有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一贯文、二贯文,纳税、俸饷、交易、借贷等皆用宝钞,并允许用旧钞换新钞。 再过几年,忽必烈会全面禁止金属货币,纸币成为唯一流通的货币。 可以说,元庭才是真正的纸币开创者,而宋庭的交子不许兑换,随意增发,官府收税都不要,若非钱荒严重,真的是人嫌狗憎。 当然,不可忽略地是,忽必烈敢这么做是因为有武力提供的底气,而且他自己也有足够的威信。 赵宋小朝廷就不具备发行纸币的能力,赵昰又眼红元庭纸币大行其道,怎么办?没说的,搞他! 所以少府领命仿制宝钞,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陈宜中送来的就是仿制的二贯文面额的,赵昰知道一张真一张假,却没能看出区别来。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当重赏!”赵昰赞不绝口。 “只请陛下把铸币之事交于少府即可。”李祥之带着怨念说道。 过手沾油嘛,铸币利润大头肯定是户部的,但是少府多少能落点,这可是不小的福利,李祥之当然要争取。 赵昰略略考虑后,说道:“铸币还是将作监负责,仿制宝钞所得之二成归少府,皇城司与户部各分四成,如何?” “陛下岂不为内库着想乎?”李祥之怨念越发兴盛。 “天下皆为陛下所有,何以言内外?”马廷鸾立刻抢道。 内库就是皇帝的私人账户,以前都是宦官负责,现在归少府管,马廷鸾可怕皇帝把户部给踢出局了。 好在,赵昰态度还是比较明确的,坚持了这个分饼的方法。 当然,有功必赏,参与此事的工匠都给官位或者爵位,李祥之也从权少府卿变成了真正的少府卿。 接下来,当然是大规模印刷,然后想办法带到元庭境内花销咯。 七十五 兵祸 “枢相……” 刘师勇话未出口,张世杰已经到了近前,拉住他说道:“庐州侯不安心养伤,如何出来了?” 都是经年宿将,张世杰略略一看,就知道刘师勇受了伤,而且伤口不在少数。 “区区皮肉伤罢了。”刘师勇说道:“若非打了烂仗,何至于劳驾枢相亲至,实在惭愧。” “哈哈哈~”张世杰大笑一阵,说道:“前几年屡战屡败,岂非愧杀乎?今日庐州侯取上虞,沿河而去,迟早进抵临安,何愧之有?” 两人闲话完,诸将来见。 大多是认识的,只有一个生面孔,这人主动拜下,道:“罪将尹世虹拜见枢相。” 刘师勇介绍道:“他是湖州人,刘杰麾下千户,本被安排巡视曹娥江面,因见鞑虏暴虐而来降,此次能够得脱生天,皆赖他之功也。” 尹世虹道:“实在是退路隔绝,不得不降。” “倒是个实在人。”张世杰扶起尹世虹,说道:“即归朝廷,便为泽袍,有功必赏。” “多谢枢相。”尹世虹放下心来。 救了刘师勇当然是大功,但到底是降将,心里不免惴惴,此时得了张世杰亲口保证,立刻安心许多。 张世杰也不是单纯因为尹世虹立了功,而是难得有元军将领投诚,当然要表示信任。 再说了,巡视曹娥江是苦差事,嫡系都去押解百姓捞油水了,可以信任。 进了县衙,张世杰脸色一正,喝道:“皇帝诏书,浙东总管府上下接旨。” 众人立刻拜下。 “宋皇帝褒奖浙东总管府将兵敕。 门下:临安不守,退居温州,国土沦丧,生民哀泣,虏酋以朕为孺子,虏将以尔为懦夫。 先战枫桥,战殁过半犹沥血,贼虏惊惧而走,复进上虞,粮尽力竭只决死,虏将落荒而逃。 皇天后土,实表忠义之心,名山大川,尽披英灵之气,今起,谈恢复者非有其名,服介胄者知其所效……” 洋洋洒洒的夸赞后,高级军官各自提升一级待遇,中低级提升官职,哪怕位居后方筹措粮草的林景熙也得到了一份大功。 听到自己得了个水师统制的官职,尹世虹彻底放下心来,心悦诚服地跟着众人三呼万岁。 夸也夸了,奖也奖了,接下来就该干正事了。 屏退众人只留大将后,张世杰道:“目下贼虏胆怯,正是恢复会稽的大好时机。 今某领兵三千而来,且有海船助阵,上虞县兵几何,粮足用几日?” 刘师勇回道:“上虞县有兵八千,三千新募之兵可守城,四千精锐可出战,一千水军,新附者半,招募者半,可战而不可死战。 粮食仅有上虞县储粮五千石,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又是粮尽之局。” 短距离打仗时,按照一人一月两石粮计算,也就是说凭上虞存粮只能支持八千军队十天。 上虞县距离会稽城六十里,在元军骑兵骚扰下日行十里就算快的,如果途中遭遇抵抗,还要耗费很多时间,不管怎么算,攻城时间最多只有四天。 “目下贼虏正在抢收各地粮食,若是不能快速进兵,只能等到秋收,错失半年良机,决不可取。”张世杰强调了自己的决心,问道:“浙东总管府尚有天雷几何?” 刘师勇回道:“嵊县二十,上虞十,余者皆无。” “足够攻城。”张世杰说道:“今明两日完成整编,制备干粮,后日出兵,务必拿下会稽!” “唯。”各人应下,各自散去。 张世杰拉住刘师勇,说道:“你坐镇后方,我自领军出战。” “岂有枢相前驱之理?”刘师勇争辩。 “枢密使亦为陛下前驱,如何不能上阵?”张世杰扯开刘师勇衣服,说道:“尔披创十余,强自上阵欲令陛下折大将乎?” “自当为陛下效死!”刘师勇不以伤势为意。 “此乃军令,勿得违抗。”张世杰懒得多说,直接下令。 刘师勇不好违抗,就嬉皮笑脸地请张世杰去喝酒。 张世杰怒道:“陛下殷殷嘱托,勿得饮酒,勿得饮酒,勿得饮酒,尔不爱自己,岂能不爱陛下?” 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枢密使不过重复而已。 “臣惭愧。”刘师勇往南拱手,道:“臣伤愈之前绝不饮酒。” 张世杰脸色稍好,道:“人才凋零,能打者不过几人,若尔不幸,何人可以接管浙东?莫要疏忽。” “受教。”刘师勇应下。 “你自去整顿军兵,我去城外巡查一番。” 到了城外,就看到浮桥上百姓来往不绝,却没有人带着笑容。 兵祸之下,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过了河,就见大片黑乎乎的农田,一些百姓呆呆地站着。 元军一把火,一季心血付之东流,雪上加冰雹的是房子被烧了,可真就是流离失所。 按理说,朝廷应该赈济的,奈何朝廷没钱粮,只能给投军的送一些粮食安家,白白错失了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了一些逃过大火的农田,十之二三的样子,可想而知,若无外部接济,绍兴府百姓只能逃难去了。 这时,一骑飞奔而来,到了远处停下观望,却是一个元军探骑。 “元军精锐果真尽丧也!”张世杰轻笑道。 若非损失惨重,不至于只放出一个探骑。 那探骑远远看了一阵,勒转马头离去,张世杰麾下有几十骑兵,却没有派人追赶。 没想到那探骑刚起速,路旁边的沟里突然冒出一人,一扁担砸在马腿上,探骑也是好身手,一个翻滚安然落地,只是没来得及起身,又冒出几个人来,手中锄头粪叉齐下,当场打杀了探骑。 兔起鹘落,端的是好手段。 张世杰反应过来,打马上前,只见领头的一人抽了探哨弯刀割了脑袋,提过来拜道:“小人韩老四见过官人。” 张世杰问道:“有胆有谋,如何不去投军?” 韩老四回道:“小人太矮,因此被拒。” 身高不过四尺多(一米五),确是矮了,而且又是干瘦的,难怪被拒。 张世杰说道:“丈夫不在身高,可愿为我亲兵?” “小人愿意。”韩老四美滋滋地应下。 他看不出来张世杰是多大的官,不过随行军兵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猜也能猜到地位不低。 张世杰吩咐道:“望北,帮四郎收拾装备,回城后寻工匠重制。” “唯。”张望北应下。 韩老四回到前面,把伤马杀了,又翻出干粮银钱与同伙分了,自己拿着皮甲、弓箭、长枪、弯刀回到队伍里。 有条有理,张世杰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看得多了,也就看出差别来了。 有的村民已经开始自救,妇女老弱采集树皮草根,青壮则修建房屋或者下河捕鱼,这样的人,张世杰立刻给予任命。 往前十多里到了刘师勇与唆都血战的地方,敌我双方的尸体已经全部焚化,兵器甲胄也全部收拾了。 百十个深浅不一坑,臭烘烘地黑红,漫天飞舞的蚊蝇,无一不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并且死了很多人。 张世杰拜了三拜,转身回城。 祭拜是一番心意,不至于沉浸其中,当下最重要的是拿下会稽,全取绍兴府。 七十六 相持不会太久 泰州,如皋县城头上,李庭芝看着远处的尘土飞扬,忍不住对苗再成笑道:“元虏依旧是筑墙挖沟,殊无长进。” “相公所言甚是。”苗再成说道:“只是不同扬州,此时贼虏只敢远处驻扎,不敢靠近。” 大移民之后,李庭芝没有一口气收缩到通州,而是在泰州的如皋县和石庄镇各自驻扎了五千人马。 如皋有通扬运河为后路,石庄镇临江,通州支援能够快速抵达,而且阿术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并不敢轻举妄动。 李庭芝刚刚放弃扬州,内部尚未安顿,也没有进取之力。 所以,姜才在石庄镇也是深挖沟高筑墙,与如皋成倚角之势,一起拱卫通州。 而扬州城内,伯颜正在打人。 当然,以伯颜的地位,肯定不是亲自动手,只是亲卫在抽万户乌马儿的鞭子。 一百鞭下去,乌马尔已经半死不活,伯颜却没有让他下去疗伤,而是环顾左右,说道:“扬州残破,尔等占据无主之地为牧场,可以理解。 然,朝廷再三申令,不得聚拢百姓为奴,尔等何敢置若罔闻?” 打的是乌马尔,盯的确是阿术。 为何? 因为阿术带头畜养奴隶,下面的万户千户自然有样学样,如果不杀掉这股邪风,扬州只能永远残破下去。 心腹被打,颜面扫地的阿术不敢争辩,说道:“我会释放所有奴隶,尽快恢复地方。” 阿术带头,其他人只能跟上。 “诸位。”伯颜说道:“通泰仍为南军占据,若是扬州无人,何以征讨耶? 如今张暄正在打捞天雷,朝廷亦在研究,不日必有结果,待那时,区区南贼覆手可亡。 当务之急,乃是安定地方,首在收拢民心,是故,我再三申明军纪,勿得胡乱杀人,勿得掠民为奴。” “谨遵丞相教诲。”阿术带头表态。 伯颜又说道:“如今李庭芝退缩,尔等只要挖深沟筑高墙修坚垒以相持即可,进击不急于一时,待宋庭覆灭,通泰二州传檄可定。” 训斥完毕,伯颜出门,领军往南而去。 他在扬州停留这么久,除了安顿地方,也是因为张暄计划要去捞天雷,挑选水手与船只耽误了不少时间。 伯颜主要是南下临安统筹攻略宋庭的事,而远在江南西路的李恒的主要任务则是保住隆兴府。 上一次突袭击溃了彭震龙,李恒觉得临江军还是可以守的,便在清江县驻扎了六千人,以将军刘国杰为统帅。 刘国杰本姓乌古伦,女真人,元初由军卒升千户,先从张弘范攻南宋,转战数千里,屡建战功。 至元十年,在攻陷襄阳、樊城战斗中,他裹伤血战,破关斩将,被元世祖忽必烈召见,受赏赐,升为武德将军,管军总管。 后又从伯颜南征,在郢州、沙洋、丁家洲、焦山等战斗中频建奇勋,因战功加怀远大将军,赐号拔都。 为守江西,忽必烈又升刘国杰为镇国上将军,汉军都元帅,同知行省枢密院。 此时,刘国杰就在城外,看着军兵推着冲车,狠狠地撞在了堡垒墙壁上。 撞木摆动,轰地撞在墙上,烟尘弥漫,砖石飞溅,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刘国杰手一挥,说道:“杀了。” “元帅饶命,饶命……啊……” 刀光闪过,监工的百户人头落地,余者噤若寒蝉。 刘国杰说道:“南兵天雷厉害,非得坚墙固垒不可,但凡偷工减料滥竽充数者,皆杀无赦。” “元帅。”有一百户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糯米不足用,恐怕……” “刘熊。”刘国杰叫道。 “末将在。”亲卫千户刘熊出列回应。 刘国杰下令道:“领兵检索四方,但有私藏糯米不献者,尽屠其村!” 刘熊得令,立刻点起人马出城,刘国杰继续巡查各处工地。 城外以堡垒环绕,再以深沟环绕堡垒,城内同样挖沟筑墙,只要宋军入城,必然被分割。 清江县的动作,巩信都看在了眼里,他却没有急着出兵。 麾下正在训练,若是草率出兵,即便能够凭借天雷破城,损失必然惨重,到时候后继乏力,再难进取。 而在抚州城外,元军骑兵已经撤走,李恒长子散木?领着水师横行汝水之上,但有宋国军民临岸,立刻靠过去放箭。 虽说后方在赶制船只,却非一日可成,江万载也只能按兵不动。 而在荆湖南路,阿里海牙也在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挖沟筑墙,修建堡垒,骑兵骚扰,水师拦路,这就是阿里海牙和李恒一起想出来的办法。 费劲是费劲,但这是元军能够想出来的最好的应对方法了。 在广州,凌震亲自带着五十艘海船与两千军兵出了海。 他的目的是追杀张王宣与罗璧等人,以报平阳县之仇,只是大海茫茫,想寻找一只船队很不容易。 “是以,要去袭扰雷州各地,迫使贼子来战。”凌震迎风说道。 “只怕不易。”凌方举说道:“向日海上大战,贼将朱清授首,张暄仅以身免,恐怕他等不敢正面接战。” “事非易也,不得不为。”凌震叹道。 本来江璆准备趁着元军尚未聚集深入广西的,结果南恩州遇袭,不得不撤回兵力防守沿海,所以,张王宣一伙人必须解决掉,再困难也要解决,否则沿海不稳,内陆则受制 海岸漫长,即便多以地方乡兵为主,仍然抽掉了两万余军队,前线军力不足,自然不能进取,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夏收了,江璆分出了不少注意力在这上。 重庆府里,张钰目送粮队出城远去,转身下了城墙。 “太尉。”张万说道:“重庆府可交与我镇守,太尉不妨回合州,事有不济便退守钓鱼城以待王师。” “众人因我而起,何忍弃之?”张钰摇头。 目下元庭正在调兵遣将,不日就会进攻,重庆能守多久不可预计,是以张钰等人往钓鱼城囤积粮草兵员,为的就是给四川留一根钉子。 元军当然不愿意坐视钓鱼城安然备战,奈何张钰突袭重庆府,确实把元军打伤了,而且山高路远用兵不易,目前也只能遥遥包围而不能立刻发动进攻,此时回钓鱼城,畅通无阻。 “若是太尉不测,人心必然动摇,纵有坚城又如何?彼时王师复至而无接引,凭添阻碍,太尉当以大局为重。”张万继续劝说。 “此事容后再议。”张钰说道:“目下相持不会太久,待粮食入库,预备大战吧。” 想重庆府里,众人为他内应而破城,按照蒙古人传统,若是强攻破城,非得屠城不可,张钰实在是不忍心抛弃大家。 与此同时,四川行枢密使帖木儿不花接到了关中的一万元军,立刻传令各方,准备围攻张钰部。 帖木儿不花也是老将,知道山城攻打不易,因此让各部多备粮草,做好长久围困的准备。 七十七 夏收 “陛下千金之躯,如何能够做这粗鄙之事?且请歇着,老汉自己来。”陈老汉拦在赵昰面前,不肯让开。 “农乃立国之本,如何能说粗鄙?朕且试试其中辛苦。” 赵昰是来作秀的,如何能让一个老汉给拦了?坚持下了地。 看别人割稻子又快又好,貌似很轻松,自己上手不过一刻钟,腰就受不了了,手上也割出了几条血印子。 “大哥,速速回来休息。”杨氏心疼地不得了。 赵昰露出苦笑,道:“却不想如此辛苦,朕自当勤政爱民。” “陛下圣明。”胡三省说道:“只是朝中事务繁杂,不该让诸臣耽误于田间。” “朕本意是督促收割,并非是耽误朝政。”赵昰看了眼不远处埋头苦干的陈宜中等人,说道:“罢了,摆驾回区吧。” 呼~陈宜中长出一口气,直起身来锤了锤老腰。 皇帝要作秀,大臣当然要陪着,不然就是不忠不义的大锅迎面扣来,只是年老体衰加上养尊处优久了,实在是干不动。 陆秀夫年轻力壮,割稻并不吃力,只是三岁就开始读书,甚少务农,下田后手法生疏,效率着实不高。 厉害的还是少年亲卫们,三千人散开一排,并头往前,眼看着一大片稻子被割下,后方收拢稻谷、脱粒,现场称重后按约定分配,然后各自晾晒。 流水化作业,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高。 眼看着收来的粮食流水价运往城里,马廷鸾开心地说道:“全赖陛下庇佑,今年风调雨顺,因此丰收。” “风雨岂是人力左右乎?”赵昰果断甩锅:“雨者,水汽升腾至高空,遇冷凝珠而下,风者,空气对冲而起,皆乃自然规律,与人无干。” 马廷鸾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怎么接。 本来只想拍个马屁,常规操作嘛,哪知道皇帝全不接招。 皇帝当然不能接。 风调雨顺是皇帝的功劳,干旱洪涝就是皇帝的过错,要么下罪己诏,要么开掉宰相,何必呢?不如讲讲科学,大家都省事。 温州这边热火朝天,处州衢州等地同样如此,为了保障收获,中枢派了不少大员巡查各地。 而在南边的广州,租税已经入库,剩下的就是民间自行分配,反正石碑就在那里,佃租超过五成的衙门见。 惠州河源县河湾乡李家村,李老五看着满屋子的粮食,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满脸纠结。 这时,他的儿子李宁走了进来,说道:“爹,真要把粮食还给李浩,这可是大几百石粮食!” “不给又能怎么办?他家大业大,衙门里多有熟人,只怕会破家灭户。”李老五更愁了。 李宁咬牙,道:“王相公就在县里,不若举告,如此不但粮食不用给,田也能划到我家名下,不是几代积攒的产业?” 他家本只有四十亩田,勉强属于中产之家,之所以堆了一间房的粮食,另有四个粮垛,乃是因为大户李浩把八百亩田过户到了他家名下。 逃避打击嘛。 今年年景尚好,平均亩产一石五,佃户交租六百石,交税三成后剩余四百二十石,按照约定,李老五家留半成二十一石,余者属于李浩家。 黄金迷人眼,粮食同样迷人眼。 当初商量时觉得二三十石着实不少,但亲眼看着如此多稻子堆在一起,李老五不由在想,凭什么就要还回去? 此时儿子一说,李老五不由心动,带着担忧说道:“若是举告,只怕一并处罚,咱家这身板可扛不住。” “爹。”李宁走进了说道:“我亲耳听王相公说了,举告者无罪,只罚逃税者,再说,以小博大岂能不冒风险? 留下田粮,不比儿子考中进士强?若是考不中,几代人也攒不下如此产业。” “好,便去一试。”李老五下定决心。 父子俩没有磨叽,当即赶到县里,写了诉状递进了县衙。 王应麟看到诉状,笑道:“广东大户皆入吾毂中也!” 旁边,知县聂辉说道:“王公英明,此次各大户非要吃下这颗黄莲。” “闲话休提,升堂,本官亲自审理此案。”王应麟进了大堂。 李老五父子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又递上一张纸,说道:“李浩了为了万全,立下了字据,言明借予小人一千五百贯钱,以田地抵押。” “倒也周全。”王应麟接过字据看了,笑道:“朝廷规定利息不得超过三成,他却做这大善人。” “相公,只怕不好问罪。”聂辉担忧道。 “钱不交割,如何能够作数?再说,人证岂不来乎?”王应麟说道:“李老五,本官问你,那李浩可会催讨粮食?” 李老五回道:“会的,他家一万一千亩地,八百亩分予十户,皆不愿送还,他便挨家挨户亲自上门催讨,想来明后日便来我家。” “如此,本官便亲自听他承认此事。”王应麟吩咐了李老五说辞,随后跟着李老五回家。 果然,李浩亲自到来催讨粮食,李老五按照王应麟教的不断推脱,诱使他把虚假过户田地的手段一五一十说了。 “果真好手段!”王应麟拍着手出来,说道:“虚划田地过户以逃税,补缴两倍税款,可愿认罚?” “小人……小人……认罚”李浩犹豫半晌,颓然承认。 不然呢? 他贪婪,胆子却小,不然早就跑路甚至造反了,此时被听了个一干二净,如何还敢抗辩。 王应麟说道:“你家一万一千亩田,补缴三万三千六百石粮,若是不能给粮,以地抵税,一亩地抵二石粮。 过户给李老五的八百亩地归李老五,粮食不得追回,虚假借条作废,尔意下如何?” “小人认罚。”李浩越加颓然。 一亩地抵二石粮食不可思议吧?但从国朝初立时,田价基本就这样子,高宗孝宗时出售公田,一贯一亩,千古未有。 要知道国朝人多地少,即便商业发达也不该如此,田价如此低,当然是豪强联手所为。 如今李浩碰到哑巴亏也只能吃下,否则就要兜着走。 当然,这下场比作奸犯科的豪强强太多了,最起码留下了五千亩地,而且安全无忧。 看王应麟如此轻易处置了此事,聂辉心悦诚服地说道:“相公手段高明,当推而广之。” “人之初,性本善,嘿!”王应麟摇头。 若非为了教化万民,他都想把三字经改了。 十九岁中进士,次年任衢州西安县主簿,县民误以其年少可欺,输纳赋税时故意延迟,王应麟通通绳之以法,民皆畏服,无人再敢误期。 后来知徽州,豪强多不法,王应麟重拳出击,把一干豪强治的服服帖帖,如今总管广东,同样杀的人头滚滚,李浩这样的实在微不足道。 不管怎样,夏收完毕,粮食入库,民间粮价应声而落。 而各处官府的任务也转到了运输上,各处官粮快速往前线集中,以供各军大战。 七十八 小场面 东关驿,位于运河东侧,乃是会稽县南边门户,此地连接各县,属于浙东交通枢纽。 本以为会历经艰难才能抵达,却不想畅通无阻,仅仅两天就到了,实在是出乎张世杰意料。 当然,能够轻松抵达,张世杰是乐意的,这证明唆都真的被刘师勇打伤了。 到了城外,大军驻扎,张世杰领人来看城防情况。 在刘师勇出兵台州时,唆都就在安排修建工事,不过主要集中在会稽、枫桥、诸暨一线,东关这边就修了浅壕矮墙。 唆都缩回会稽舔舐伤口,只给东关留了一千新附军,又把百户古特尔提拔成千户、东关达鲁花赤负责防务。 古特尔是个有野心的,征集了驿卒民壮,把麾下扩充到四千,成了事实上的万户。 此时,甲胄齐备的古特尔站在墙头上看宋军扎营。 城外,吕武问道:“枢相,是否派人招降?” “可。”张世杰点头。 吕武安排人上前,大喝道:“城内的听着,今王师至城下,开城者,愿从军者升一级,不愿从军者给钱放回,顽抗者杀无赦。” “鞑虏暴虐,不以汉人为人,大丈夫何不奋起?” “王师有天雷,唆都尚且不敌,何况尔等弃军乎?” 城头守军听了,交头接耳,却没有敢大声喧哗的。 古特尔本部八十人,如今全为百夫长以及以上,又挑选忠心可靠者填补空缺并充任牌子头(十夫长),牢牢掌控着全部军兵。 “肃静,莫要听信谣言!”古特尔大喝道:“诸军听令,但凡潜逃者,全队连坐!” 百夫长们立刻紧张起来,牢牢地看着自己麾下,生怕有人潜逃而连累自己。 连坐嘛,防止麾下逃散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天色渐晚,张世杰回转大营,花了一个时辰巡视各处,又与各将商量了明日攻城计划,也就到了睡觉的时候。 “报。”亲卫程华定进来,道:“枢相,有元军百户自投营寨,言有机密相告。” “带来问话。”张世杰立刻睡意全无。 不一刻,一个元军被带了进来。 那元军立刻五体投地拜下,道:“小人杨得志,拜见王师大将军。” “起来说话。”张世杰没有为难,道:“有何机密?若是属实,必有重赏。” “多谢大将军。”杨得志说道:“小人堂弟被征作古特尔马夫,晚间得到吩咐,要在子时喂马,小人得知,又去伙夫处打探得知子时备餐,因此断定其要袭营。” 张世杰又询问其中细节,杨得志一一说了。 这人原本是驿卒牌子头(十夫长),古特尔大肆扩军时做了百夫长,趁着夜间巡视城外来报信。 其堂弟同为驿卒,之所以成为古特尔马夫,乃是因为古特尔原本的马夫做了千夫长,至于古特尔自己,已经是实打实的万夫长,只要打赢一场,立刻就能得到追认成为万户。 “鞑虏暴虐,驿卒尤苦。”杨得志哭诉道:“我等养官马,供给往来饮食,耗费甚巨,小人为了应付差事,不得不典卖房舍,若是王师不至,只能典卖妻子支应。” “当今宽仁爱民,重归朝廷,尔等必然快活度日。”安抚一句,张世杰又问道:“尔是留在营中,亦或别有打算?” “小人冒死前来,麾下兄弟都担着干系,不得不回,且待明日王师攻城,正可为内应。”杨得志回道。 张世杰并不挽留,着人送了杨得志离开。 张望北问道:“枢相,此人可信乎?” “如何知晓?”张世杰说道:“左右大营要戒备,元虏来或不来,皆无碍,明日攻城亦赖诸军协力,区区内应无足轻重。 之所以见他,不过为了检验元虏人心,我观他哭诉不假,可定元虏不得人心,待至会稽城下,来助者必众。” 张望北若有所思,伺候着老爹睡了,自己就在帐外守卫。 到了丑时末,吃饱喝足的古特尔带着一百马军出了城,都是人衔枚马摘铃勒口裹蹄,不发出一丝动静。 到了近处,古特尔下令全军翻身上马,略做调整后,策马冲锋。 哔~~~尖锐的口哨响起,营中宋军立刻睁眼。 “镇定!” “穿戴整齐后集合,前营未破,后营无忧。” “拿好兵器,莫要伤了自己人。” 各级军官纷纷呼喝,就怕军兵生乱。 前营宋军一直未曾解甲,兵器也在手边,只是刚刚出帐,古特尔已经冲到了寨墙前。 就在马上甩出钩爪勾住寨墙,再驱马加速,瞬间开了个口子。 忒轻松!古特尔哈哈大笑道:“南军轻狂至此,合该我等立下不世之功!” “杀啊!”诸骑呼喝不绝。 都元帅被干到出血,他们却轻易获胜,不敢说自己比都元帅厉害,但是给个万户或者千户不过分吧? 扔掉绳索,调整方向,百余骑往宋军大营冲锋。 “不好,拒马~” “有壕沟……” 前方数十人减速不及,当即人仰马翻,待后方踏着同袍尸体过去时,就看到一排车子横贯在前,未及反应,一阵箭雨迎面射来,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古特尔大惊失色,叫道:“南贼奸诈,撤!” 怎么撤?又不是骑的天马能够原地调头。 不过这百余骑都是精挑细选的,骑术精湛,顺着车阵疾奔而过,也有头铁的直接装上去,只是蚍蜉撼大树而已。 车子有支架加固,又有铁锁相连,单枪匹马可撞不破。 那些自忖厉害的骑士确实厉害,战马撞死,自己却能趁势跳上车,不过面对枪林也只能饮恨当场。 古特尔沿着车阵寨墙的夹道狂奔,却发现宋军车阵居然绕了一整圈,全无半点缝隙。 待他回到缺口处,身后只有十余骑,而缺口已经被堵住了,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诸位,报效大汗就在今天,杀!”古特尔举刀,迎着箭雨冲向车阵。 甲胄坚固,箭矢难破,但是刚到车阵前,数十条绳索带着钩爪甩出来,把他拖倒在地,随即宋兵涌上,生擒活捉。 从始至终,张世杰都是安然大睡。 小场面而已,手下自可应付。 吕武清点了战果,发现麾下只有二十来个被箭射伤的,皆无性命之忧,而杀敌九十一,俘获十个,得马三十二匹,可谓完胜。 第二天,后营出动,列阵城下,尚未推出古特尔动摇军心,只听城内一阵喊打喊杀。 持续了约莫两刻钟,城门洞开,城内军兵有序出城。 杨得志狂奔到阵前,拜道:“东关驿上下,恭迎王师入城。” “善!”张世杰抚须而笑,道:“尔等弃暗投明,可见忠义,定有嘉奖。” 随即命令指挥使谢迈千和于时领本部人马入城,自己带人去修东关桥。 上虞在运河东边,会稽在西边,非得过运河不可。 元军虽然拆毁了桥面,桥基却是坚固,只要铺设了木板,可比浮桥坚固多了。 至于东关驿,说实话并不在他眼里,只要拿下会稽,也就无所谓什么后路不后路。 七十九 求战 “尔为经年宿将,国之干城,剑矢临身而不变色,如今何以胆丧至此?”伯颜声色俱厉。 唆都脸色难看,回道:“南贼天雷厉害,野战不能破,只得收拢军兵,巷战决死。” “荒唐!”伯颜拍案而起,喝道:“岂不知守城之关窍在外而不在内?任凭南军直趋城下,且尔精锐尽失,何以言死?” “丞相息怒。”吕文焕打圆场道:“天军素来攻城,守城时少,元帅疏忽也是正常。如今丞相亲至,南兵岂能嚣张?” 唆都呛道:“二臣岂敢聒噪!” 吕文焕一口老气差点憋死个人,却不好同唆都一般见识。 背主之臣,本来就没有底气。 伯颜却没有惯着唆都,骂道:“无能之辈,岂敢轻同僚耶!吾负皇命,统摄江南军政,今革尔职务,押回上都发落,尔可有话说。” “哼!”唆都起身就走。 吕文焕劝道:“丞相,大战在即,何不留在帐下听用?” 伯颜回道:“屡战屡败,若不惩戒,何以服三军?” 但凡唆都地位低一些,看伯颜不打的他下不了床。 环顾左右,伯颜说道:“南将张世杰来势汹汹,谁愿领兵出战,杀一杀他的锐气?” “末将愿往。”诸多人请战。 有张弘范、忽剌出、哈喇歹、塔出、张荣实等蒙汉大将,也有吕文焕、刘汉杰、刘英、胡全、沈世隆等降将。 伯颜调集步军一万、马军五千、水军五千抵达会稽,加上原有八千守军,会稽城里总计屯兵两万八千。 诸暨县有撒里蛮、帖木儿等大将的一万六千兵,枫桥镇有特木尔、范文虎的一万二千兵。 钱塘江中游,有阿剌罕领兵八千驻扎严州,上游有阿塔海领兵一万二千驻扎徽州。 如此多精兵强将,伯颜的目的绝不是守城,而是打算一举歼灭张世杰部,然后顺势进军夺回失地,包围温州干掉宋庭余孽。 “张世杰距离会稽只有十余里,忽剌出,领两千马军搦战,迟滞其速度,哈喇歹,领探骑绕道,刺探其后路状况。 传令特木尔范文虎,随时出击,断张世杰后路。” 伯颜命令刚下,一百户匆匆进来,拜道:“禀丞相,南兵水师至海上来,正在安江寨外游荡,似有攻打之意。” “南兵欲故技重施耶?”伯颜笑道。 “丞相,只怕吕师夔不足应付。”张弘范没有顾及吕文焕的面子,实话实说。 “末将愿亲自督战。”吕文焕请令。 伯颜摆手,道:“区区一水寨,岂劳驾元帅坐镇哉?” “丞相,不若我去走一遭。”张弘范请令。 伯颜说道:“也罢,便点三千人马督战,传令后方各处严加防备,若让南兵登陆,皆问罪。” 立刻有传令兵出去传达伯颜的命令。 吕武登陆取上虞,张王宣袭击南恩州,前车不远,伯颜当然不会不鉴,否则这个时候会稽城里的兵将起码翻三倍。 处理了突发情况,伯颜继续安排军略,决议要吃掉张世杰部。 此时,张世杰已经到了十里外的山南村,这里东边靠着运河,西边靠着会稽山支脉狗头岭,正适合当道扎营。 尽管恨不得立刻打到临安去,张世杰却知道不能黑夜行军,否则元军一个突袭,最好的结果就是刘师勇那样的下场,后面就不用谈了。 这时,信使匆匆赶来,道:“枢相,会稽城有军情传来。” 张世杰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初五日伯颜进城马五千步一万船六百”。 也就是今早伯颜刚刚抵达会稽,和张世杰属于前后脚,当然元军兵将是早就调集好了的,伯颜抵达临安立刻就过了江,正好赶上迎战。 沉吟片刻,张世杰吩咐道:“传令,全军设坚寨据守,尹世虹立下水寨封锁运河。 传令刘师勇,增援东关驿两千人,转运粮草来此。 传令陈胜兴,暂缓袭扰会稽,调拨其部一半天雷至此。 传令江钲,着一部偏师,佯攻诸暨。 传令林景熙,固守嵊县,不得有失。 传令江洞庭,调集后方水师入曹娥江,月底,我要三百船并水师三千至此。” 枢密使领兵,独断专行毫无疑问,因此命令立刻被送了出去。 立刻,各部挖沟筑墙,又立寨墙,布置车阵,水师也停船打桩。 “枢相。”吕武问道:“不如退回东关?” 吕武确实莽了一些,但是终归打了不少仗,知道六千人打不了三万人。 孙子明明白白说了,“十倍围之,五倍攻之,倍则战之”,张世杰敢以六千打唆都的八千,是因为唆都所部已经丧胆,随便炸两下就能搞定,伯颜带来的可是新锐,十有八九是巷战决胜,六千打三万,除非天雷无限续。 “若退,则伯颜必然分兵,会同各路元军,如何防守?”张世杰解释了一句,观察了周围以后,说道:“张望北,领一千人于山顶立寨,护持大营。” 狗头岭只有十来丈高,并不险峻,不过大营就在旁边,肯定要防备元军抢占后居高临下的打击,而且设寨可为犄角,比单独一寨更好防守。 当忽剌出领兵抵达,一眼就看到了宋军竖起的鹿角和车阵,知道无法冲阵,再打量,发现了张世杰的打算,一面派人回报伯颜,一面派人叫阵邀战。 步军打马军,张世杰失了智才干这事呢,并不理会。 忽剌出随着唆都被干到出血,伯颜派他来是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自然不想败兴而归。 于是,忽剌出脑子一热,要张世杰出来单挑。 开玩笑,真以为这是国朝和辽夏的小摩擦呢? 那个时候,大家打不起大战,边境兵将又不是安分守己的,经常是你抢我一头牛我抢你一只羊,搞得很不愉快,怎么解决? 单挑! 想当年韩世忠在西军的时候就没少干这事,不过也只是中低级军官,高级军官才不干这种风险大收益小的事情呢。 忽剌出好歹也是江浙行省平章政事,管军万户,佩金虎符的存在,如今要求单挑,可见其求战心切。 “南人懦弱,果真不假,久闻张枢相勇猛,原来却只是个没卵子的,怕不是舔得杨氏舒坦才做了枢密使的。”忽剌出喝骂不绝。 “枢相,末将请战。”吕武和杨镇龙同时请战。 这两个都是勇武之辈,自然看不得忽剌出的污言秽语,而让对方住口,需要的是真刀真枪干一场。 张世杰略略思考后,说道:“杨镇龙,领一百骑出营,杀杀鞑虏锐气!”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被骂作懦夫,但是涉及太后清名,须得作出应对。 “兄弟,莫要失了威风。”吕武锤了杨镇龙一拳。 “若不杀他两个大将,某投河去死!”杨镇龙转身出帐,披挂整齐后带着张世杰的一百亲卫马军出了营。 八十 家传的本事 车阵让开一条通道,戒备的军兵又搬开鹿角,杨镇龙出了营地。 打马到了近前,杨镇龙大吼:“鞑狗,出来受死!” “平章,看我牙石里取南狗首级!”一个百户丢下狠话,驱马而出,挺枪直冲杨镇龙。 杨镇龙即不通名也不询问来者何人,挺着马槊对冲,两人迎面,马槊长一些,元军百户一个镫里藏身避开马槊的同时抽出了弯刀削来,杨镇龙单手取出金瓜锤砸飞弯刀,随即砸在那百户胸口。 噗嗤~ 元军百户喷着血落马,砸在地上弹了两下,再无动静。 杨镇龙驻马横槊,喝道:“鞑狗,速来送死!” “威武~威武~威武~”宋军齐呼。 忽剌出怒吼道:“取南狗首级者,升一级!” “看我山鲁的本事!”又一个百户驱马出阵,然而本事差了些,一个照面就被马槊捅了个对穿。 杨镇龙挑飞尸体,骂道:“鞑狗,只嘴利乎?” 忽剌出气的直哆嗦,喝道:“取南将首级者,升两级!” “施恩(金鼎)在此,南将休的猖狂!”两个汉将打马出阵,并肩直取杨镇龙。 马军都头张卫见状,就想上前助阵,却见杨镇龙策马到了近前,右手马槊挑飞了施恩的狼牙棒,左手金瓜锤把金鼎打落马下。 施恩慌忙抽刀砍来,杨镇龙仰倒马背上避开弯刀的同时反手一锤砸在施恩背心上,随即勒马回转,把挣扎着的金鼎钉在了地上。 马槊下金鼎尤自蹬着腿,杨镇龙扶着槊杆大喝道:“土鸡瓦狗,安敢如此张狂?忽剌出,出来受死!” “威武~威武~”宋军高呼不绝,元军却一时失声。 “却不想子翔悍勇至此!”张世杰赞不绝口。 他见过厉害的不厉害的大将多了,能像杨镇龙这般轻松杀人的,真就没几个。 忽剌出回过神来,环顾左右,问道:“谁人与我杀了那南将?” 尽皆低头,无有敢接忽剌出目光者。 出阵的四个人地位确实不高,然而都是相当能打的存在,被宰了四个,谁人还敢出阵。 见没有元军出阵,杨镇龙拔出马槊,挥了一圈后,驱赶马匹收了尸体兵器回阵。 “统制小心~” 杨镇龙闻声立刻伏下身子,却是迟了一拍,被一枝暗箭射在了后背上。 幸好盔甲精良,暗箭未曾破甲,杨镇龙回身,见那放暗箭的元军千户尚未收回弓箭,脑袋一热就要冲阵报仇。 “统制不可!”张卫上前拉住缰绳,劝道:“以寡敌众,非智也!” “何以坠威风耶?”杨镇龙大怒,喝道:“诸军,随某冲阵!” 都是热血上头的时候,听到杨镇龙命令,立刻挺枪,准备冲锋。 “好胆!”忽剌出大怒,喝道:“来啊,接战!” 张世杰见状,立刻下令步军出营接应。 营中尚在开辟通道,杨镇龙已经领军发动了冲锋,以自己为尖头,张卫等人跟随在后,战马全速,一往无前。 元军马上得天下,自然不会畏缩,同样策马奔腾。 轰隆隆~ 马蹄翻飞,烟尘升腾,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未及迎面,元军先放箭,不过宋军人马都有甲,挂了箭的不少,落地的只有两个倒霉蛋。 两轮箭雨后,双方照面。 杨镇龙马槊横扫,当先五个元骑同时落马,又见长槊翻飞,元军纷纷落马,全无一合之敌。 很快,双方撞了个对穿,杨镇龙回头一扫,尚有八十余骑,各个鲜血淋漓,再看对面元军,估计被打落了一二百。 “变阵,前中后依次冲阵,左右放箭!”忽剌出大喝。 单挑不过也就算了,以多打少还打不过,回家奶孩子算了。 “杀!”杨镇龙挺起马槊,再次策马。 “杀~”宋骑紧随其后。 元军就在疾驰中变阵,前中后各有四百骑,左右四百骑,迎面先放两轮箭,随即撞在一起。 左右两翼元骑本想放箭骚扰,然而双方混在一起,实难下手。 冲破了第一阵,迎面又来第二阵,杨镇龙毫不畏惧,只把马槊舞的飞起,顷刻间杀了二三十,又到了第三阵,再杀三二十。 连杀三阵,杨镇龙拐了个,又撞向右翼元骑,还是大杀特杀。 犹如魔神。 咚~咚~咚~ 战鼓声中,宋军左右各有步军出营,都是长枪大盾,强弓劲弩。 “撤~”忽剌出憋出一个字,勒转马头就走。 “杀!” 杨镇龙刚刚调转方向,张卫一把拉住,道:“统制,救助兄弟要紧。” 很委婉。 脱离大营追出去,怕是要被元军给玩死,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杨副统制的武力的。 杨镇龙回头,见满地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无主战马惶恐地打着响鼻,而宋军一都人马只剩下了四十多个。 步军赶到打扫战场,但凡元军,只要看着完整的,先捅两枪再割首级。 只是这样的不多,马蹄之下,能够保得全尸的十不足一,宋军也是一般无二,落马的五十三人只有一个还有口气,只是胸口瘪了下去,估计救治不得。 待收拾完毕,统计得知干掉了三百一十六个元军,缴获完好的战马二百八十余匹。 宋军这边没落马的也多有损伤,不是被元军刀砍枪刺,就是对冲中脱臼了。 “末将怒而冲阵,致使大军损伤,请枢相责罚。”杨镇龙并不认为冲阵有问题,只是连累了同袍过意不去。 张世杰说道:“子翔勇冠三军,大涨我军威风,何过之有? 即日起,你为马军统制,全军三百六十骑,尽归你统属。” 杨镇龙立刻拜下,道:“多谢枢相抬爱,末将定然肝脑涂地以报。” 张世杰扶起他,说道:“非报我,报陛下与国也!” “末将受教。”杨镇龙回道。 见主官话毕,吕武抢到前面接过马槊拉起缰绳,道:“兄弟,哥哥替你牵马,且回营休整。” “多谢哥哥。”杨镇龙没有推却。 吕武道:“兄弟,向日问你如何以槊为兵,你不肯说,如今大展神威,总可以说说了吧?” 马槊制造复杂,使用困难,向来是贵族家传秘方,至本朝,武风不振,将门难存,马槊逐渐凋零,多见于仪仗之中,难见于战阵之上,所以吕武一直很好奇杨镇龙这个壕哥是怎么会马槊的。 “向日只怕辱没了祖宗,因此不敢说。”杨镇龙说道:“家祖隋时楚国公,讳玄感,侥幸留存一脉苟居于此,小弟的本事实乃家传。” “难怪兄弟使得一手好槊,原来是家学渊源。”吕武恍然。 作为第一个背叛隋炀帝的朝廷重臣,杨玄感评价不高,但是武力值很高,时人常以项羽喻之,可想其本事之高。 优良的基因加祖传的绝学,杨镇龙有此本事就可以理解了。 不远处,张世杰感慨道:“有其祖之风,假以时日必成名将。” 嗯,确实有其祖之风。 历史上,杨镇龙做了十年富家翁,然后受不了元庭的压迫,便揭竿而起自己做了皇帝,声势闹得不小。 但是草台班子嘛,免不了横死的下场,最终死于史弼之手。 如今杨镇龙背靠宋庭,再遭遇史弼的话,谁死谁活犹未可知。 八十一 基操 “区区百人冲阵,尔等死伤惨重,狼狈而回,朝廷威仪尽失尔手!” 饶是伯颜涵养很好,听完过程也是气坏了。 “实在是那宋将厉害。”忽剌出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伯颜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问道:“可知对方何人,是何来历?” 忽剌出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大意了啊,连个名字都没问,实在是不知道。 “来啊!”伯颜怒吼道:“押进囚车,解送大都问罪!” “丞相,区区小败,何至于此。”哈喇歹与忽剌出交好,赶忙说情。 吕文焕跟着说道:“丞相,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三五百损伤,不足为道,实无大动肝火之必要。” “国朝何以霸天下?”伯颜反问,众皆沉默。 元军的看家本事是什么? 骑兵啊! 从东杀到西,再从西杀到东,可谓无往而不利,就是因为骑兵厉害。 当然,也不是没有战败过,与宋国交手多年,铩羽而归的时候不少,但都是攻城不利、渡河失败之类的。 如今却是两千对一百被杀的落花流水,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击败,忽剌出是开了国朝之先河。 非要牵强附会的话,大体就是孔子东游时与小儿辩论,不敌惨败,颜面扫地。 伯颜气炸了。 忽剌出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押解回京就完蛋了,立刻说道:“丞相,我愿为死卒,请给我赎罪的机会。” “丞相,大战当即,不宜连损大将,可让平章军前听用,戴罪立功。”吕文焕劝道。 “也罢,便充做先锋死卒,以后但有同败者,立斩不赦!”伯颜说道。 死卒就是炮灰、敢死队之类的,向来是九死一生的,即便如此,忽剌出还是没口子感谢。 要是让忽必烈过问,怕是斩立决,说不得还要抄家。 属实是太过丢人。 处理了这事,伯颜又说道:“张世杰屯兵不进,诸位可有良策?” 众皆沉默。 要是以前,二话不说就是干……不对,要是以前,张世杰怎么可能反推过来呢?肯定是被按在地上摩擦到生活不能自理。 天雷啊! 实在是让元军进退两难。 “丞相。”刘汉杰说道:“末将以为可遣人招降,即便张世杰冥顽不灵,其麾下则未必,或可动摇其军心,亦可探视其虚实。” 他本是嘉兴府安抚使,伯颜抵达时立刻跪迎,得以留任本职,此次南下会稽,他为管军万户,统领着原嘉兴府、湖州、平江府三地四千兵马。 伯颜微微颔首,问道:“何人愿往?” 众皆沉默,哪怕刘汉杰本人都低下了头。 意见可以提,彰显存在感,人不可以去,容易没了。 惯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此时的宋国坚持抵抗的大将多爱破坏这个惯例。 年初,廉希贤出使宋庭,经过独松关时被守将张濡斩杀。 夏贵遣其孙招降洪福,被杀,最终他自己冒险诱洪福出城而破巢县。 李庭芝守扬州时,故旧李虎拿招降榜入城招降,杀之,总制张俊又来,斩首示众,两宫使者持诏书至,看在皇帝太后的面子上没给进城,却在城下啰嗦,箭射之。 小皇帝也干过这事,所以瓯江里的鱼很肥。 在坐的吕文焕也干过这事,当初刘整至城下劝降,放箭射之。 吕文焕也被干过这事,当时他去招降新城,被守将边居谊诱至城下,伏弩乱发,差点将其射死。 杀使者以明志,基操,勿牛。 所以招降小皇帝的事情无疾而终,如今也没人敢去招降张世杰。 伯颜正要放弃这个打算,忽剌出道:“丞相,罪将愿走一遭。” “你可知其中风险?”伯颜问道。 忽剌出回道:“死则死耳,只要问清楚那宋将姓甚名谁!” 伯颜点头,道:“既如此,明早前去。” 说到底,伯颜还是觉得忽剌出值得抢救的,假如这次活着回来,顺势提拔成先锋营千夫长,这样就安全多了。 张世杰不知道忽剌出会去而复返,只督促着修建营寨。 大营与水寨倒好说,随军带有材料,工艺也是成熟的,按部就班干下去即可,山寨则有些难。 狗头岭不高,却是个石头山,筑墙要从山下担土,而且灌木野草要全部清除,免得敌军放火成了烤鸡,另外还要存水储粮,以便被围时坚守,工作量很大。 张世杰没有亲力亲为,他把今日的遭遇和决断一一写了,随后令人传往中枢。 感谢杜浒,浙东地区鸽铺已经投入了使用,所以小皇帝开始朝议的时候,接到了枢密使的汇报。 大家看了战报,赵昰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嵊县需要战将,朱焕为正,于文罡为副。”陆秀夫说道。 林景熙有智谋,守城或可支应,但到底是文士,领兵上阵肯定不行。 元军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城内相持据守,大概率会寇掠各地,这就需要一个能带兵出战的存在。 朱焕出扬州南下温州已有月余,一直在做上四军教头,也到了动一动的时候。 “可,枢密院下令。”赵昰同意后,又道:“如今粮食入库,当增兵,诸卿以为如何?” 陆秀夫回道:“臣以为可从广东福建二路腹地抽调兵马,再令各地招募新军,各州县亦可效法李丞相知建始县时故事。” 嘉熙末年,宋元围绕襄阳激战正烈,李庭芝自投孟珙,被任命为建始知县。 到任后,李庭芝广泛发动百姓进行训练,仅一年,百姓知战守,耕作时都带着武器,敌兵至则全部出动与其作战,建始县由此稳如泰山。 藏兵于民,全民皆兵,不得不承认李庭芝留在通州是屈才了。 “派人往扬州,若是李庭芝能回,则即刻启程,若不能,书写建始县方法发往各地。 另,枢密院抽调各地军兵增援前线,再招募新兵驻守各地。”赵昰说道。 全民皆兵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 如何发动百姓,如何制造装备,如何训练而不耽误生产,如何筹备钱粮,一般人真玩不转。 好处也是明显的,若是张王宣之辈再来,当地百姓就能教他做人。 最主要的是,宋庭可以做,元庭不能做。 因为元庭到底是异族,他敢发动群众嘛?怕不是前脚刚训练好,后脚就烽烟遍地,他不敢的。 就在中枢商量着支援张世杰的时候,忽剌出带着四个随从到了张世杰大营外。 一夜功夫,大营已经修好,运河上也竖起了木栅栏,山寨同样有了雏形。 忽剌出带着沉重对把守的宋军说道:“我奉大元丞相,南方军民都元帅伯颜之令,前来招降宋将张世杰以下。” 小兵不敢自专,立刻禀报张世杰。 张世杰得报,冷笑道:“带进来,某倒要看看那伯颜有什么好话。” 张卫问道:“枢相,是否蒙蔽双眼?” 张世杰瞪眼反问:“还能放他回去?” “末将知晓。”张卫带人出营,就看到忽剌出自己掏出布巾裹住了眼睛。 太自觉了。 以前,宋朝接待外国来使,特别是辽、西夏、金的,都是隔绝内外快来早走,免得对方刺探情报。 而如今,来使都要蒙眼,免得看去了城池军营的布置。 忽剌出如此主动,倒是让张卫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领着进了帅帐。 ………… 不少大佬要求多更新,这个可以理解,作者也欣喜有这个要求,说明大家喜欢本书嘛。 但是新书期确实没办法多更,大家谅解则个,而且编辑给的推荐是隔一周给一个,肯定是因为数据不怎么行,现在推荐规则变了,主要是看追读,还是希望大家每天看上那么一眼,万分感谢。 八十二 忍 “……前此扰乱,皆麾下冒犯在先,洞见此情,故遣发大军之前,特先遣官招谕。 本相总管江南,皇上亲许独断之权,如审识天时,率众来归,自当优加擢叙,行枢密使不在话下,世世子孙,永享富贵。 若忧仇隙,实可不必,两国交战各为其主,非私仇也,本相愿与枢密折箭为誓以保。 倘迟延观望,不早迎降,大军既至,悔之无及,唯枢密思量。” 张世杰放下书信,问道:“伯颜何以言诚意?” 忽剌出回道:“丞相言,若枢密有意,可相约细谈。” “诚意不足。”张世杰淡淡地说道。 忽剌出问道:“此行仓促,我实无证明,未知枢密何意?” “料伯颜不敢至我军中,便在大营外细谈,双方各带百骑,如何?”张世杰说道。 忽剌出回道:“好教枢密知晓,此非我可做主,非得禀报丞相定夺不可。” “既如此,速去速回。”张世杰挥手。 忽剌出看着杨镇龙说道:“多谢枢密不杀之恩,只求枢密告知勇士名姓,若是不能知晓,死也不甘心。” 旁边,杨镇龙很不爽地说道:“区区兔儿爷,有何资格知晓爷爷名讳?若再逗留,便不用走了!” 忽剌出无言以对,咬了一阵嘴唇,拱拱手转身由张卫蒙着双眼带离。 吕武终于按耐不住,喝问道:“枢相欲效吕贼乎?” 杨镇龙没说话,却也握住了刀柄。 张世杰点了点桌面,说道:“伯颜痴心妄想,我欲谋他首级,可否?” 吕武呆了一下,松开刀柄,思考片刻后说道:“枢相素来志气坚定,如今轻易改变,只怕伯颜不会相信。” 张世杰说道:“区区败军之将不足惜,假若伯颜中计,江南安矣。” 诱使伯颜临面,暴起杀之,这就是张世杰的突发奇想。 元庭良臣猛将众多,但是能够统摄蒙汉诸军的只两个,安童和伯颜,如今安童被海都牵制在西方,要是没了伯颜,恐怕忽必烈要亲征。 杨镇龙说道:“确可一试,若伯颜亲至,我自杀之!” “若忽剌出折返,便可准备,若其一去不返,便且作罢。”张世杰说道。 吕武都能看出破绽,伯颜等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以伯颜得了回报,便让忽剌回营休息。 “小皇帝以下依仗天雷之威,冥顽不灵,诸位可有破敌良策?”伯颜问道。 “张世杰屯兵不前,又欲诱杀丞相,想来其天雷不多,或可一探。”吕文焕说道:“东关驿墙矮沟浅,只有三千兵驻守,可派兵攻打,看东关驿天雷数量便可知晓张世杰部甚至宋庭各处天雷储量。” “元帅所言在理,只是如何进攻东关驿却要仔细思量。”塔出说道。 他是镇国上将军、佩金虎符、领淮西行中书省事,统领淮西军队随伯颜南下。 塔出的潜台词是,用精锐恐怕会损伤太多,用新附军,怕是一颗天雷就炸崩了,起不到试探的效果。 伯颜一群人还在为如何进取而苦思冥想,张弘范同样是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他就在岸边的山上,能看到宋军的船只游曳在钱塘江口。 一艘海外驶进来的海船看到宋舰来的蹊跷,立刻就要调头,然而左右前后各有宋舰围了上去,海船不能摆脱,船上水手都张弓搭箭,却不敢释放。 这可是官军,而且又在海湾里,普通商船如何敢轻易动手。 孙同和同伴划着快船到了近处,叫道:“王师在此,尔等如何敢投贼?” 船上有人回道:“军爷,我等自海外归来,直驱临安,如何就是投贼了?” 孙同问道:“尔等自何处归来?” 对方回道:“我等自天竺归来,经历一年又八月。” 孙同说道:“临安已为元虏所占,王师正图恢复,一概大小船只禁止入内。” 大概是没想到世界变化如此之快,对方沉默良久才回道:“我等皆为临安人,货物亦是驸马杨都尉所有,还望官人通融则个。” 孙同回道:“尔等可于黄岩或通州登岸,货物照市价出售,亦可由陆上归家,无论如何,片板不得入钱塘。” 又过了一阵,海船掉了个头,往海外驶去。 这船刚走不久,内里驶出一艘船来,没等孙同上去说话,对方已经放出一条小船来。 孙同迎了上去,发现是昨天被逼回去的刘家船只。 船上领头的说道:“官人,一百贯钱在此,请点验。” 孙同也不怕暗算,跳过去后仔细点了,确定无误后搬了钱财运回船队,然后舰队让开道路,示意对方赶快走。 船头上,副纲首(船长)薛大海说道:“直娘贼,若非身负重任,非得给他一个好看不可!” 纲首刘豪说道:“噤声,莫要泄露机密。” 薛大海说道:“船上皆心腹,何患之有。” 刘豪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旗舰上,陈胜兴正在望斗里观察两岸情况,并未把一百贯的收入放在眼里。 见两岸没有什么破绽,陈胜兴下了望斗,参议万青迎上来说道:“统制,临安海船二百余,只有这艘走了,定有蹊跷,是否追捕?” “若追杀,何以取信于人?”陈胜兴反问一句,又说道:“两天后我领军北上巡视各地,你和三郎封锁江口。” 三郎陈胜忠是他的亲弟弟,也是舰队副统制,而万青也是他的发小,其他船长基本都是亲朋,委实属于私人舰队。 没办法,带船投靠,负薪上班,朝廷必须允许他任用亲友乡党,当然,这些人都是海上讨生活的,各有本事,值得信任。 他们封锁钱塘江,又不能把临安城内的各方海船给得罪狠了,因此收一百贯的过路费后放行。 忽然,一艘快船出现,立刻有战舰迎了过去,即便对方打着宋旗,警戒船还是虎视眈眈。 船头一人叫道:“我乃枢相亲卫谢十三,携军令而来。” 警戒船船头戴彬恰好认识谢十三,却仍然喝道:“停船,验视印信,核对密语密印。” 谢十三下令停船,然后经过小船上了警戒船,出示了身份牌、信使印,说了口令,又拿出了半截竹签。 戴彬确认无误,送谢十三上了旗舰。 前前后后耽误了有半个时辰,然而宋旗不罕见,叛变变节也不是新鲜事,必须严格按照程序来。 军令有信封,火漆钢印完整,最重要的是“枢密使令”中的“密”字底下的山的中间的竖露头,“令”字最后一点向上弯了些。 打开信封,里面仍然有暗记,都是信使不知道的,可谓把安全工作做到了极致。 枢密使要抽调天雷,陈胜兴有意见也只能憋着,立刻吩咐万青去办。 万青尚未搭话,只听头顶吹响号角,抬头一看,只见了望手不断挥舞着信号旗。 钱塘江有敌来,船四百。 堵在别人门口收税,如此嚣张,元军自然是忍不了的,因此派遣水师来战。 八十三 水战 刘杰领着四百余艘大小船只顺流而下,刚刚抵达江口,就被宋军旗舰的了望手发现了踪迹。 实在是其中两艘巨舰太过惹眼。 长二十丈,高五六十尺,有五层,置拍杆六架,上方军兵涌动,下方船桨如蜈蚣千足般摆动,一时难以计数。 这是楼船中的五牙大舰,造船技术的集大成者,江河上的无敌存在。 感谢宋国老铁的友情赞助,临安这两艘船一矢未发便落到了元军手里,此时却用来对付宋军。 五牙大舰周围,还围绕着黄鹄、白鹞、车船、艨艟等,再次宋国老铁的友情打赏,特别点名榜首大哥贾平章,丁家洲一战送了千余艘,再点名榜二大哥张枢密,焦山一战送了七百余艘。 否则元军既要守长江,又要守钱塘江,各地河流湖泊也要守,船只是真的不够用。 陈胜兴说道:“此处口窄风小,往深处走,看元军是否敢来。” 棋手挥舞旗帜,各船陆续回应,很快都转向往海外驶去。 “以为江船不敢入海耶?”刘杰冷笑,下令船队追击。 元军喊着号子,努力划动船桨,逐渐拉近着和宋军的距离。 因为海船上的浆只是辅助,主要还是依靠风力,此时偏逆风,宋船必须走“之”字形,路途要比走直线的元船翻了两三倍。 到了赭山,速度最快的朦艟已经到了屁股后面。 朦艟船体狭而长,速度快灵活性强,船舱有生牛皮覆盖,可防御箭矢炮石,船舱上开弩窗矛穴用于进攻。 如果说有缺点,那么缺乏重型武器,同时船身比较矮不易跳帮就是朦艟的缺点。 “继续往海外走。”陈胜兴只下了这道命令。 都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陈胜兴并不用指挥别的船,只看顾着本舰。 弓弩手伏于船舷之后,水手预备沙土水龙,床弩不断地调整着方位。 很快,双方进入弓箭射程,旗舰侧面的朦艟窗盖揭开,十数只火箭射了出来。 多数熄灭或者落入水中,仅有一枝钉在了甲板上,随便一桶水浇过去就能扑灭。 一波接一波的火箭射来,宋军各船一边反击,一边埋头往外跑。 大喇叭口,越往外越宽敞,风力也越大,越利于海船发挥。 跑了十来里,快到了安江寨时,黄鹄、白鹞、车船都追到了后面。 已经提前制定了计划,刘杰也不指挥,只在五牙大舰上看。 一艘黄鹄接近目标,倏地射出一枝长矛,擦着目标上方飞了过去,又近一些,一个黑点升空,越过目标砸进了水里。 床弩、投石机,黄鹄上的杀器,白鹞上同样有投石机,只是单人操作射程太近。 这时,旗舰上床弩手抓住机会,猛地砸开了扳机。 箭矢咻地飞出,笃地钉在了一艘白鹞船外壁上。 “直娘贼,吓死爷爷了!”纲首话音刚落,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整个船被推出去好远一截,船壁如同被狗啃了一口,缺了好大一块,又有火焰附着其上。 纲首挣扎着坐起,摇了摇脑袋,叫道:“灭火,撤。” 撤? 宋船忽地拐了个弯到了近前,水手探身扔出几个陶罐,全部扔进了缺口里。 咣当~ 陶罐破碎,刺鼻的火油四处流淌,远处的水手未及反应,又有火箭射来,当即火焰腾起,船上兵丁水手立刻往水中跳去。 这船是废了。 轰,又一艘白鹞被炸伤,随即快速脱离,一边回航一边灭火。 宋船不动则已,动则必有收获。 然而元军船多,同样有收获。 一艘朦艟贴住了宋军丙字队二号船,水卒钻出船舱,把一罐火油砸到了甲板上,火箭落下,瞬间火起。 水手准备扑灭时,又一艘车船贴了过来,乱箭齐发,把水手杀伤大半。 水手也是悍勇,只要把沙石盖在火上,屋漏偏逢连夜雨,元军投石机打出的火油罐正中船帆,火箭又来,当即火势不可制。 船帆乃是刷了桐油的,最是怕火,烧起来就灭不了。 “砍倒桅杆!”船纲陈列师果断下令。 立刻有水手持着大盾重斧冲了过去,刚对着桅杆举起斧头,乱箭发来,死于当场。 不需要陈列师下令,又有水手冲了过去,两下砍断了桅杆。 轰~ 桅杆倒下,船速大减,七艘元船环绕周围,箭如雨下,炮石不绝,顷刻间起了大火。 这下子,救不及了。 “告知统制,本船今日殉国!”陈列师转头对捎工(舵手)说道:“转向,撞五牙大舰!” 捎工没有犹豫,猛地一转船舵,船只随之打了个摆,只是还没来得及起速,一颗巨石落下,轰地一声砸断了主桅杆,又落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洞来。 五牙大舰的投石机可不是扔火油罐的,而是投掷的巨石,可谓磕着伤碰着死。 陈列师恍若未觉,只盯着对方看。 这时,床弩手再次砸开扳机,只是恰好波浪起,弩箭从上空飞了出去,天雷也炸了个寂寞。 陈列师说道:“告知八二,炸近处的,尽量击沉。” 命令未及传达,只听轰地一声,船身几乎倾覆。 五牙大舰用出了终极武器——拍杆。 一下子就打穿了三个隔舱,半边船身贴到了水面,所有人全部摔倒在地,陈列师的脑袋砰地砸在甲板上,当即陷入昏迷。 天雷手,编号八二的郭大强挣扎着坐了起来,对周围同袍说道:“尔等速速弃船,或许能逃得一命。” “都头,你怎么办?”手下急问。 郭大强说道:“官家拉着某家手嘱咐,天雷不能落入敌手,某自当与天雷共亡。” 咯吱咯吱~元军努力地拉动绳索要收回拍杆,一艘黄鹄靠近,上面水手扔了铙钩过来,军兵奋力拖拽之下,两船靠到了一起。 “杀~缴获天雷者,升万户,赏金符!”一元军百户呼喝着,当先跳了过去。 幸存的宋军立刻持着短矛手斧迎了上来,与元军厮杀在一起,只是元军人多势众,很快清空了甲板,开始杀进了船舱里。 那百户一脚踢开舱门,随即后退,避开了砍下来的短刀,立刻上前出刀,把宋军捅杀。 到了里面,只见一人端着火盆,正要往箱子里倒入。 郭大强咧嘴一笑,把盆倒扣进了天雷箱子里,轰地一声巨响,船从中断开,缓缓沉入水里。 碇手石贵咬着短刀游离了沉船,观望一番后潜到了一艘朦艟下面,觑准机会爬上船,合身扑到一元军前,一刀捅杀后抢过腰刀,挥舞双刀连杀五人,最终死于元军围攻之下。 丙二船毁人亡,甲丁二队各有一艘船沉没,天雷手秉持誓言,皆与天雷共亡。 剩余四十七船各有损伤,暂无沉没之忧。 元军也不好过,三十多艘船被击沉,四十多艘重伤而退,即便如此,刘杰仍然是挥师督战。 战至日落,宋军又陆续沉没了十一艘船,元军沉了五十余船,可战者不足半数。 副将刘宝劝道:“万户,不能再打了,若是全军覆没,你我皆难辞其咎啊。” “事已至此,不能全歼南军,何以交代?”刘杰咬牙道。 “打不过啊!”刘宝说道:“即便接舷,皆引燃天雷,为之奈何?” 刘杰看不到嘛?他看得太清楚了。 原以为凭借江船的灵活,可与宋船周旋缠斗,却发现宋军不但天雷厉害,斗志也是出乎意料的坚定。 这时,一道大浪打来,座舰猛地一晃,刘杰扶住,却看到一艘伤船倾覆。 “风急浪大,为五牙大舰安危计,撤!”刘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看元军收兵,万青叫道:“统制,风向忽变,大浪骤起,正适合追杀过去!” “撤,江浙海师不能尽丧于此。”说完,陈胜兴忍不住咧了咧嘴。 旗舰目标明显,为元军重点攻打目标,最危急关头,陈胜兴都提刀上了阵,被捅了一枪。 统制受伤,全船三百余人折损过半,船也中了一块飞石,船壁上破了好大一个洞,最主要的是,天雷所剩无几。 再打下去,怕是真要留在这里。 所以,双方分开,一个往里一个向外,各自回家舔舐伤口,以待卷土重来。 八十四 吕文焕 “……此战虽有斩获,然船沉十七,余者无有不伤,军兵死伤六千余,操舟人员伤亡过半,天雷仅余八颗。 江浙海师已无力封锁钱塘,亦无力袭扰会稽,须得回温州恢复……” 张世杰看完战报,闭上了眼睛。 每艘船上自船长以下,有四五十操作人员,另有军兵一二百人,全海师总计一万又三百五十人。 如今损失大半,没有一两年恢复,怕是难以重新上阵。 没了海上牵制,陆上压力大增,张世杰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变数。 战报需要绕好大一截路才能到张世杰手里,伯颜接到战报则早的多,此时他已经在萧山见到了刘杰。 刘杰当面拜下,道:“末将无能,损兵折将而无尺寸之功,请丞相责罚。” “何以言罪也!”伯颜扶起刘杰,说道:“沿岸之困解除,大兵可倾力南下,此乃大功也!” 虽说不知道陈胜兴在半途又沉了三艘船,但伯颜可断定,最起码半年之内海上无忧,原本驻扎各地的军兵可抽调南下。 这是战略上的优势,至于说抢夺天雷…… 伯颜叹道:“南宋小皇帝仁义爱民,因此上下死战,反观本朝地方官员,残害百姓,地方不靖,何以言忠耶?” 临安府安抚司经历申屠致远说道:“阿里别为虎作伥,残害地方,当奏请陛下问罪。” “吾自当上奏中枢以告。”伯颜回了一句,看向吕文焕,问道:“元帅以为南宋小朝廷是否会抽调他处海师?” 不是伯颜不想搞阿里别,而是搞不了。 首先阿里别是阿合马的人,轻易搞不动,其次阿里别主管江南钱粮是忽必烈的意思,为的就是防止伯颜系太过壮大,所以伯颜只能上奏,而不能直接处置。 吕文焕说道:“福建广东皆产船,如北方产马,粗略估计,福建广东二地有海船五万以上,以如今宋庭的威信,定然可以抽调船只封锁沿海。 然船只易得,兵将难寻,想来三五个月可以安然无忧。” “丞相。”刘杰说道:“我等俘获了一个指挥使,或许可问详实。” “带来问话。”伯颜说道。 不一刻,陈列师被带了进来。 他因昏迷而浮于水面,元军打捞时被俘,一日夜间片言未吐。 伯颜说道:“尔有大才,只做指挥使实在屈才,转投我朝可为万户,世代富贵不绝。” 海师一船视作一营,纲首为指挥使,整体地位比陆军高一等,即便如此,陈列师仍然是低级军官,伯颜开出的价码不可谓不高。 陈列师却恍若未闻,只闭眼不语。 吕文焕说道:“宋庭待武将,用时骄纵优宠,不用时弃若草芥,即便如此,依旧时时提防。 反观国朝,雄主在位,不惮文武,便如丞相总揽江南军民,宋庭可乎?” 陈列师睁开眼睛,蔑了吕文焕一眼,道:“背主贰臣吠吠狂言,不愧乎?” 叭~ 吕文焕拍案而起,说道:“想我吕家时代忠良,至吾辈,家道中落而志不改。 吾少服戎行,壮临边徼,干戈满眼,轻性命于鸿毛,弓箭在腰,系死生于马足,积功升迁,岂非当然? 至元四年,吾接襄阳,汉水断而外援绝,以羸弱之兵守城六年,王师不得寸进。 便如此,赵氏尤不安心,欲以高达替吾,高达何人?每战有劳始出,否即使兵士哗于其门,其能自陷绝境乎? 吕氏安而赵氏危?呵! 身陷死地而不屈,尤自见疑,主庸臣奸至此,岂是吾吕六负赵氏耶?” 陈列师说道:“恩及父祖,泽披子孙,满门富贵,岂非朝廷恩宠耶? 便是朝廷见疑,终无所为,恩宠不减反增,即便尔不念朝廷,何以见同袍耶? 襄阳死者巨万,二张英魂犹存,皆视尔于九泉之下,可能安寝乎?” 说完,陈列师看向伯颜,叫道:“鞑虏,速速剖我心肝示之于吕贼,可见忠义也!” “来啊,带下去!”伯颜立刻下令。 立刻有军兵进来,拖起陈列师往外走。 陈列师挣扎着骂道:“吕贼,忘恩负义,叛国背主,今日不能食尔血肉,来日定为飨也……” 喝骂未毕,元兵乱刀齐下,砍杀当场。 见吕文焕脸色难看,伯颜劝道:“元帅定国安民,功勋卓着,外间非议不必介怀。” 吕文焕回道:“开城时自有预计,如今皇上信任,丞相亲厚,何悔之有?” 他投降后,忽必烈封其昭勇大将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襄汉大都督,而宋庭给的只是知襄阳府兼京西安抚副使。 吕文焕投降绝不是因为官职,原因比较复杂。 首先是元强宋弱太明显,吕文焕守襄阳六年,期间张世杰、夏贵、范文虎等人多次组织支援,但都以失败告终,只有李庭芝派张顺张贵兄弟杀进了襄阳,陈列师说的二张就是这二兄弟。 当时援军经过血战杀入城内,张顺失踪,几日后发现其尸体,身中四枪六箭,手中仍然拿着弓箭,而进了城的张贵又出城接应援军,与元军血战,身中十余枪,力尽被俘,不屈而死。 吕文焕确实对不起二张,但是唯有二张入援,余者不能,可见宋庭虚弱。 其次是朝廷不信任,大概是吕家的门生故吏太多,也可能是元庭离间,或许是黄袍加身的后遗症,反正宋庭一直未对“吕氏安赵氏危”的谣言作出应对,而且想用高达替换吕文焕。 高达当然是能打的,但是不见钱就哗变,其实不能用。 老婆孩子都在襄阳,襄樊被屠城,阿里海牙折箭为誓……总之,吕文焕降了。 门户洞开,虚实皆知,学习吕六好榜样……吕文焕很能干,把蒙元这场大雪变成了雪崩,血崩的那种。 伯颜自然不会提这些,看吕文焕恢复了正常,继续商议军略。 吕文焕一如既往积极地建言献策,说道:“丞相,宋军海师各舟配天雷不过十余发,足见其库存空虚,或可大举出兵。” “如何进兵?”伯颜问道。 吕文焕闭嘴,把表现的机会让给别人。 镇国上将军、福建道宣慰使、水军万户张荣实说道:“当各路齐出,令南人首尾难顾,至于本路,目下后方无忧,可调水军一部攻运河,再以马步军一部攻东关。” “万户所言在理。”吕文焕附和,全看不出半点芥蒂。 要知道当年忽必烈南征时,张荣实干掉了吕文焕堂兄弟吕文信的。 伯颜道:“既如此,传令各地,七月十一准时进兵,各部会猎于温州。” 各将领命,立刻退下准备。 就在此时,刘豪踏上了帝庙山(嵊泗列岛小洋山,因建有隋炀帝庙而得名),张暄迎过来,说道:“刘兄来助,事情必然成功。” 刘豪回道:“须得张兄操持。” 寒暄两句,刘豪介绍随船人员,都是擅长潜水者,有三十余,来帝庙山帮助张暄打捞天雷的。 “大海捞针,实属不易。”张暄想起这二十余天的辛苦,满满都是心酸。 “张兄不必气馁。”刘豪说道:“目下家祖正在筹谋设立海师,若是成功,张兄必为万户,副总管亦有可能。” “多谢通达公抬举。”张暄大喜过望。 当然,他也清楚成功的含义,一是刘浚筹划海军成功,二是他捞到了天雷,缺一不可。 八十五 归航 “……海师惨胜,鞑虏必知王师天雷无多,定大举来攻,无天雷相助,营寨不足据守,臣意退守东关驿……” 待陆秀夫读完奏报,赵昰说道:“张卿退守东关,诸位意下如何?” 陈宜中说道:“枢密使亲自领兵,进退皆可自专,臣以为无须疑虑。” 就算有疑虑也没用,因为奏报抵达的时候,张世杰已经后退了。 不要说张世杰,就算吕武甚至杨镇龙独立领兵,也是有这个权力的,事后补一道奏报就行。 中枢授予阵图,结果地方地势改变,大军不得不于水里扎营的事情,本朝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赵昰问道:“既如此,如何增援?” 陆秀夫回道:“令福州兵入温州,温州兵入台州,台州兵抵前,依次换防,可加快速度。” 赵昰道:“枢密院筹划此事,务必尽快增援前方。” 这时,接替于文罡位置的彭震龙进来拜道:“启奏陛下,江浙海师上下将至温州。” 赵昰起身道:“摆驾,朕亲往迎接。” “陛下。”陈宜中劝道:“失利之师如此荣宠,得胜之师又当如何?请陛下安坐,由枢密院着人迎接便可。” 赵昰说道:“上下血战,杀敌甚众,虽败犹荣,朕当抚慰,以固其心。” 章鉴说道:“败军之将无以言荣,陛下不当以个人感情行事。” 赵昰下意识地看向了陆秀夫。 这个时候,枢密院同知不说两句公道话是说不过去的。 “臣以为丞相所言在理,陛下不当亲迎。”陆秀夫说道:“江浙海师本该封锁钱塘,袭扰海岸而分元虏之兵,然陈胜兴贪功冒进,直抵江口,使海船不能发挥其长,损失惨重。 海师撤离,元虏从容用兵,前线压力剧增,枢密使不得不退,此乃陈胜兴之过,陛下尤自示之恩宠,实乃赏罚不明。 长此以往,制度败坏,上下骄纵,不知荣辱,事必坏。” 万万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陆秀夫会背刺!赵昰被噎了一下,又道:“陈胜兴有过,其下岂有过乎?” 因为打扫战场的是元军,具体战果没法统计,但是保守估计击沉敌船百二十艘,从单纯的战术上讲,其实是胜了。 战争嘛,不以一时一地得失为念,然不能不谋全局,从大局看,陈胜兴失败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张世杰顶不住压力后撤,刘羽、钱乙不得不分兵来助,这个影响是连锁的。 陈宜中说道:“陛下爱兵,然需有度,心怀忠义者,知耻而后勇,无忠义者,虽优渥以待亦如吕氏,陛下明察。” 赵昰起身转了两圈后,对陆秀夫说道:“同知替朕迎接,宣示朕之抚慰。” “臣领命。”陆秀夫告辞而出。 没到码头,就见无数百姓翘首踮脚看着江上,当然,有仪仗与护卫开道,倒也挡不住路。 陆秀夫到了前面,只见江面上三十余船一字排开,缓缓而来。 船壁大洞、船帆消失、桅杆不见……都是狗啃一般,就没有完好的。 江风吹过,岸上众人能轻易嗅到烟熏之味,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当头一船靠岸,陈胜忠与万青抬着陈胜兴下来到了近前,施礼道:“罪将陈胜忠(万青)请罪”。 “起来说话。”陆秀夫走到近前,问道:“陈统制如何昏迷?” 陈胜忠说道:“创处忽生脓疮,因此昏迷。” 陆秀夫看他伤口,只见胳膊上被捅了个对穿,伤口红肿,又有黄白之水流出,不由问道:“何以不报?” “原本以为不重,却不想……”陈胜忠情绪低落,不想说话。 “速速送往太医院诊治。”陆秀夫吩咐一句,又道:“陛下本欲亲迎,然与制不合,因此受阻,尔等当知晓。” “谢陛下关爱。”陈胜忠抬着陈胜兴匆匆走了。 后面陆续下来诸多伤患,都是症状轻微的,陆秀夫不免安慰两句,道:“尔等战败,陛下并未见责,奈何制度如此,不能亲迎,望尔等谨记此刻,再战得胜,陛下必然亲迎。” “臣定然再胜。”孙同表态。 他由巡检从军,上船为指挥使,此次也挨了一刀,幸好不重。 作秀完毕,陆秀夫汇报了情况,赵昰说道:“大将伤重,朕亲自探视,理所应当。” 这下子可没人阻拦了。 陈胜兴是统制,实际应该看作都统制,已经是独掌一方的大将,确实可以去看望。 到了太医院,陈胜忠、万青立刻大礼参拜。 “免礼。”赵昰分别扶起二人,道:“尔等血战一场,当休养生息,以备来日。” “陛下如此厚爱,臣惭愧。”陈胜忠说道。 赵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尔等回营,当集众人反思此败之因由,免得重蹈今日之覆辙。 朕对尔等寄予厚望,假日时日,定然称雄四海,天下未有敢直视者。” “臣谨遵圣谕。”陈胜忠接道。 勉励两句,赵昰走进室内,只见朱明拿着小刀捅进陈胜兴胳膊里,剜来剜去,削出一片片血肉来。 那血流的哗哗的。 手术是能做的,不过无法止血,输血仍在研究之中,成败多看天意。 不一刻,朱明收起刀子,用盐水清洗伤口。 幸好陈胜兴处于昏迷中,又用了麻醉散,否则非得痛呼不可。 缝合、敷药、包扎,一套流程结束,朱明才来见礼。 “免礼。”赵昰问道:“情况如何?” 朱明说道:“创口清洗未净,因此化脓,臣已经刮去腐肉,想来无碍,只是……” “但说无妨。”赵昰说道。 “经脉受损,力气损失大半,平常倒是无碍,只怕提不动刀。”朱明回道。 “啊~”陈胜忠忍不住叫出来,满脸背痛。 对于大将来说,提不动刀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值得甚么!”赵昰回身说道:“为帅者临阵搏杀已是落了下乘,帅者,将将之人也,如今提不动刀,正好动脑。” “臣受教。”陈胜忠附身行礼。 赵昰说道:“伯起战败受伤,不予惩罚,尔为副统制,当整顿舰队,尽快恢复。” “谢陛下宽宏,臣领命。”陈胜忠应下。 赵昰摆手,道:“尔等看视伯起,朕去船场走一遭。” “恭送陛下。”众人行礼。 目送赵昰消失,万青忍不住叹道:“陛下虽年幼,却英明神武,不枉大兄带我等来投。” 陈胜忠说道:“只恨不能取胜,颜面尽失。” “二位将军不必懊恼。”朱明说道:“此战损失虽重,元虏亦不好受,待恢复,报仇雪恨以报陛下不迟。” 这边闲话未毕,赵昰到了温州船场。 少府卿李祥之带着一干工匠来见,各船纲首同样跟来。 抚慰了各船长后,赵昰问道:“各船皆有伤,何时能够修复?” 船场首席大匠代玉说道:“因为赶制内河战船,人手木料皆不敷使用,非得一年不可,若是拆解几艘船,或可提前半年。” 赵昰点头,说道:“将来北上,定是海陆并举,海船乃是关键,当多招募学徒。” 李祥之道:“臣等已在招募,只是多少年,尚不足用。” 赵昰又道:“流求新开,必多林木,当遣人探查,或可得良木。” 李祥之说道:“陛下英明,臣立刻去办。” 造船木料特别是龙骨对树木要求很高,但近处难寻,只能去深山老林,历经艰难砍伐运输回来,又要晾干后浸泡桐油再晾干再浸泡,非得反复三两年不可用,这一点,皇帝也无计可施。 赵昰看向各船长,道:“尔等经历大战,想来对战船有新的心得,当与百工商议改进,或可得新船。 莫要担忧糜费,少伤亡,便是军伍最大的节省。” “臣谨遵教诲。”众人应下。 然后,赵昰就打道回府。 他对造船技术知道的不多,只能在方法上指点一二,别的还是要尊重专业的。 毕竟造船发展千百年,技术已经趋于完善,非外行人可以指手画脚。 八十六 生与义 七月初八,广西浔州,本地大小官员迎接江璆进了州治桂平县。 自从夏收后,江璆就开始了快速行军接收城池的进程。 短短半个月,连下梧州、藤州,左近的容州、高州、化州、昭州都是遣使即下,只需派遣官员并千八百军兵镇守即可。 容州北流县,新知县苏嘉和县尉岳青已经到任两天,只布置了城池防务,尚未来得及了解地方。 此时两人正站在城墙上,商量着怎么招兵募工修整城墙壕沟。 商议半晌,苏嘉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刻碑立约收拢民心,民心安定,万事顺遂。” “理当如此。”岳青点头道:“只是要快,本县处于前方,本部人马仅仅八百,若是元虏来袭,恐难支应。” 苏嘉说道:“无防,待总管前出,容州自可安稳,且本地千余军亦可使用,只看县尉本事。” “民安则军固,还得看知县本事……” 闲话中,只见远方突然升起浓浓烟尘,苏嘉尤自疑惑时,岳青脸色大变,喝道:“骑兵,关闭城门!” 左右闻言一惊,立刻传令而去。 岳青又对苏嘉说道:“知县速去发动军兵民壮,吾且于城头据守。” 苏嘉没有推辞,立刻下城而去。 都是精挑细选的地方官,早就对自己该干什么有了预期。 岳青大喝道:“全部上墙,准备木石。” 两句话的功夫,元军骑兵已经到了城外,粗粗一看约有两三千。 其中一部直趋城下,另一部绕城而过。 “不好,必有内应!”岳青话音刚落,只听城内响起了喊杀声。 “杀啊,迎接王师入城。” “王师入城,投降者活,顽抗屠城。” “大元天下无敌,宋国必灭。” 纷纷扰扰的呼喝四处响起,分不清到底是在那里。 “高强,你据守此处,我去南城。”吩咐一声,岳青带着亲卫往城南狂奔而去。 北流县不大,只有东西两个城门,然而一面城墙有一里,待跑到东面,城头守军已经被杀散,内应正在开门。 “杀~” 岳青提枪顺着马道往下冲,对面反应也是快,立刻有十余人堵了过来。 双方缠斗中,岳青不能突破,内应却已经把城门打开,元军骑兵立刻水流般冲进来。 “丧师失地,何以苟活耶?当以死报效朝廷!”岳青怒吼一声,挺枪激战。 “杀~”左右十余亲卫死战不退。 都是广东跟来的兵,体验到三成税的快乐,再也不愿意回到过去的水深火热中去了。 西面,一骑元军抵达城下,叫道:“开城投降者活,负隅顽抗者屠城!” 高强回头看向城内,只见人头攒动,喊杀不绝,又有多处起火,不由犹豫。 “鞑虏受死!”城头一卒放箭,正中招降元兵。 “放箭!”高强大喊。 城内,苏嘉挥兵杀散了拦路的内应,刚过钟楼,迎面撞上了元军马队。 街道平直,最利马军奔驰,绝对的速度优势之下,宋军立刻被撞翻一片。 本地兵丁胆肝俱裂,哭着喊着乱跑,机灵些的跑进旁边巷子,失了智的转身往后跑,免不得被元骑从后方一刀斩首。 苏嘉连连呼喝,却无济于事,不一刻,元骑成队冲过,他也死于马蹄之下。 东城高强还在指挥着往下放箭,身后忽然飘来一阵箭雨,数十宋军扑倒当场。 高强扔掉腰刀,跪地叫道:“爷爷别杀,降了。” 围攻之下,亲卫皆殁,岳青已经被砍了两刀,正要搏命时,有铙钩飞来把他拖倒在地。 广西行省宣抚使答里不罕走上前,道:“吾最爱忠勇之辈,尔已报恩,如今当为自己思量,若降,可为千户。” “呸~鞑狗。”岳青骂道:“爷爷乃是岳爷爷之后,岂能坏祖上名节乎!” “居然是岳武穆之后,失敬!”答里不罕挥手,道:“来啊,押下去,好生照顾。” 历经百年,岳飞开始被神话,已经成了大家的精神图腾,如果他的后代能够投降,定然是对宋庭军民的一记精神暴击,所以答里不罕很耐心。 这时,领军千户罗特走来问道:“南兵请降,如何处置?” 答里不罕说道:“照例编为新附军,以方毅为将,另,选人劝方才那将降。” 方毅就是内应头目,本是容州大户,家有良田三万亩,他却没学其他大户一般潜逃,而是隐匿城内联络勾结不满宋国者,今日暴起,一举建功。。 此时,元军三千兵已经破门入户抢掠粮食饮水,免不得顺手捞些钱财,有那不觉得累的,当场就解了裤子。 刀在手,应有尽有。 答里不罕并不约束,因为北流县早早改换旗帜投了大元,待江璆遣来信使,立刻投降,委实是蛇鼠两端,不屠城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而且大军冒着暑热进军,极其辛苦,也要激励一下士气。 到了晚间,高强点头哈腰地跟着元兵进了大牢,就看到岳青身上两条硕大的伤口仍然在冒血。 “县尉,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高强走过去,说道:“父母挂念,妻儿悬盼,如何能轻易死了?” 岳青呸了一声,说道:“鞑狗为乱天下,终将灭亡!我奉上命摄县尉令,恨不将汝等碎尸万段,以报效朝庭,岂可与尔等腥膻者合污!” 高强又劝道:“县尉战至力竭,已为朝廷尽忠,亦不负官家。 大元求贤若渴,县尉出身名门,来投必有重用,待立功,封妻荫子不在话下,世世代代富贵不绝。” “岂可坠祖上威名耶!”岳青回道。 随后,任凭高强如何劝说,只闭目不言。 高强无奈,放下食盒说道:“县尉高洁,我知晓矣,只是路上莫要做了饿死鬼,且用酒食好上路。” 岳青看都不看食盒一眼。 假如元军一意招降骗他吃饭呢? 答里不罕闻讯,没有多做纠结,下令杀了岳青,然而终究感念其忠义,又令厚葬。 元军控制了北流,不但左近州县危在旦夕,江璆的侧面也有被袭击的危险,不过答里不罕动作太快,江璆一时半会得不到消息。 是以,答里不罕留了五百军兵带着新附军守城后,又自带两千五百军马于后半夜出发,于黎明时分突袭了容州治所普宁县。 同样的套路,普宁县一战而破,防御使邓国以下五百人皆战死,知州林同点燃州衙殉国,知县宁玉明降,另有溃兵千余奔逃出城而去。 连续奔袭,元军也是人困马乏,不得不驻扎普宁休养。 江璆闻讯,立刻传令各地加强防御,又分出一部主力开往普宁。 八千元军从郁林州开拔而来,在答里不罕的率领下要与宋军大战一场。 八十七 互相伤害 几天的加班加点,东关驿内外环绕了三道土墙,又有壕沟相隔。 原本的东关桥西桥头也立起了军寨,同样是三墙三沟,河里打木桩设水寨,可以防止水军经过。 伯颜亲率两万三千大军并一万民夫,号五万,抵达东关驿后并未立刻进攻,而是安营扎寨打制器械。 他是要把东关驿当做坚城来打,很是有耐心。 清晨,忽剌出带着五百军兵,押着民夫出了大营砍树。 加固营寨需要木材,制作器械需要木材,生火煮饭需要木头,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到了林子里,董三木寻了一块石头,擦干净后搬过来,说道:“千户,坐。” 忽剌出说道:“你伤势未愈,不必操劳。” 董三木谄笑着回道:“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当初在上虞县,董三木被砍了几刀尤自逃脱,如今仍然跟着忽剌出,鞍前马后的忙碌不止。 忽剌出坐了,取下水囊扔给董三木,说道:“来一口。” “谢千户。”董三木忙不迭地打开,喝了一口,叹道:“好酒。” 忽剌出伸手,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莫要声张。” “末将明白。”董三木识趣地把水囊还了回去。 忽剌出灌了一口,满足地哈了口气,又把水囊递给左右,道:“一人一口,莫要多饮,若是丞相察觉,必然啰嗦。” “多谢千户。”大家兴高采烈地接过喝了。 忽然,正在外面拖木头的民夫尖叫着四处逃散,忽剌出回头一看,只见杨镇龙正策马而来。 忽剌出心中一惊,叫道:“速速进入林子深处去!” 先锋营只有步卒,可没法和马军对阵,况且对方还有一个杀神一般的存在,元兵并不头铁,一股脑钻进林子里,又结阵以待。 杨镇龙也不入林,只在外面叫道:“鞑虏无道,率兽食人,百姓速速逃离,往南去朝廷自有安排,或入会稽山自谋生路,归乡定然再次被擒拿至此。 助纣为虐者,若能迷途知返,依旧为朝廷之民,待刀兵相见,立杀无赦。” 民夫不懂率兽食人是什么意思,但是元军随意杀人,又不给饭吃,能逃肯定是逃的。 眼看着民夫逃向远处,忽剌出又气又急,却又无计可施,因为杨镇龙就在外面盯着。 这时,一队元骑策马而来,远远地放箭射杀了几个民夫,杨镇龙大怒,立刻挥军去战,却不想那队元骑立刻勒转马头就跑,一边狂奔一边回头放箭。 “放箭!” 杨镇龙呼喝着取出弓箭,随手射翻一人,身后军兵各自张弓掣弩,射翻了十多个元兵。 元骑骑射无双,宋骑可都是精挑细选的,无一不是弓马娴熟武艺精湛的,加上元骑返身回射而宋军正面射击,因此元骑吃亏。 然而宋军骑兵匮乏,其实一换二三都是亏的,因此追射了两轮,杨镇龙不再追击。 元军知晓这点,所以并不忌惮多换少,甚至领军大将还在谋求这个,因此这队元骑绕了一圈后,又兜了回来。 硬实力差距,杨镇龙无奈,只能且战且退。 嵊县城外,一队元骑狂奔而过,同时对着城墙上放出箭矢,守军毫不犹豫地放箭,只是效果寥寥。 邓家村,嵊县下属一村,本为元军焚毁,回归的村民历经艰辛,将将恢复了一些元气。 就在村民们外出翻耕土地时,远处的哨塔上突然响起了铜锣声。 “鞑狗来啦~” “快快回堡里躲避。” 村民惊慌失措,里正黄大郎叫道:“莫要慌乱,按照演练行事,老大老二,带人上去据守,其他人老实待着。” 他是朝廷委派的里正,素有威信,本是军伍出身,虽没了一只手掌,经验犹存,因此说话相当有用。 村民们忍着惊慌回到村里,扶老挈幼钻进土堡里,随后堵上大门,老幼在下躲避,青壮在上准备接战。 铜锣响起未久,元骑忽至,把放哨的乡民射成了刺猬。 不一刻,元骑至堡外,见防备森严,放了一阵弓箭后退去。 因为百姓藏在墙后,又用了木板遮挡,倒也没有伤亡。 黄大郎并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吩咐打水做饭,待大家吃饱了再说。 堡里有井,各家粮食皆存于此,坚持三个月没什么问题,并不急于一时。 果然,半个时辰后,元骑去而复返,见村民未出,点燃了外面的柴草堆后悻悻而去。 这一幕不止一处,自从决定全面出兵,元军就四处撒出马军,骚扰各地。 好在林景熙要有预计,以退伍老兵充实地方,并筹建城堡,有效地抵御了元军的肆虐。 元军并未因为没杀人而退却,反而是一直游荡在野外。 不杀人,可以遮蔽消息,亦可耽误对方生产。 宋军同样在干这事。 浦阳江,又因西施浣纱沉鱼而名浣江,江钲东征,沿河进兵,为保诸暨万全,撒里蛮亲领三千兵驻扎苎罗山,牢牢阻拦着宋军。 撒里蛮十六岁时跟着忽必烈打阿里不哥,至今十六载,官至福建招讨使,管军万户,佩金符。 能够阻挡宋军,撒里蛮的本事是其一,苎罗山地势险要是其二。 此时天色将黑,十余艘小船于牌头镇下水,沿着浦阳江疾驰而下。 天黑时分,进了苎罗山,因为此处多大石,水流又急,元军水师不能至。 指挥使管大原为本地私商,与手下兄弟都是惯常走这条水路的,摸黑也能过苎罗山。 深夜,一行人顺利地到了诸暨城外水寨。 或许前方有大军驻扎,元军并未派出船只巡视江面,让管大顺利通过了诸暨县,又往前十多里,到了新店船场。 因为前日水战中受损船只太多,张弘范安排了一部分轻伤船只到此修缮,管大观察了一下,调转船头驶向船场水道。 这里防备甚严,刚刚拐进去,迎面一船划来,有元军喝问:“来者何人?” 咻~ 一箭射出,当场射杀了那元兵,随后各人齐齐放箭,把船上五个人全部射杀了。 临死的惨叫在寂静中传出很远,管大挥手喝道:“随我杀!” 十余艘船直接搁浅,三百余人全部登岸,管大手持双刀在前开路,挡者披靡,后方的到处砸火油罐,随即点燃。 工匠民夫受惊,埋头乱窜,此间驻守的百户急忙组织时,却被人群冲的七零八落。 管老大看到呼喝组织人手的百户,双刀一指,身后弓弩手齐齐放箭,把那百户射杀当场。 没了领头的,元军无法组织,任凭管老大左右冲击,把一艘又一艘船只点燃。 “节约火油,莫要错过仓库。”管大话音未落,迎面撞来一人。 刚举起双刀,只听对面叫道:“管大,别。” 借着火光看清来人,管大欣喜地问道:“罗老头,跟上,某家带你走。” “好。”罗老头没有犹豫,跟在了队伍后面。 罗老头无名,早年间也是走私的,对江浙水路了如指掌,对后来学了手艺开始造船,管大的船就是他造的。 有了熟人指路,管大很快杀到了木材仓库前,撒了火油后点燃。 此时各处火势蔓延,火光映照了半边天空,诸暨城内一片骚动。 “撤!”管大打个忽哨,带着众人溜之大吉。 回到船上,管大清点人数,发现无一伤亡,不由大呼痛快。 当阿尔塔斯·玉昔贴木儿带人赶来时,火势已经不可制。 三十二艘伤船,正在修造的半成品五十一艘,以及大量的材料,全部付之一炬。 当帖木儿喝令水军搜索水面时,管大一行人已经往下游跑出了好远。 八十八 其乐融融 七月十五,中元节。 天色未亮,李娘子便生火煮饭,这次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用作祭祀。 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祭祀土地,中元节的含义很多,终归是摆脱不了鬼神之说。 为免饿鬼滋扰,百姓在晚上鸣锣撒饭与盐于野,称之“施食”,李大壮便与邻近街坊约好了去城外施食。 这是比较有面子的事情,够吹半年的那种,往常都是大户豪门专属,他们这种平头百姓掺合不起。 饿几顿或许能把饭省出来,盐却没办法,也就是如今盐价跳楼,否则也是休想。 李大壮说道:“若非官家恩泽,我家如何施得起食呢。” 李娘子说道:“便当是为三郎积攒阴德,或许能够保他平安。” “指望鬼神……”李大壮下意识地闭嘴。 一是不想娘子伤心,二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铛铛铛~ 两口子闲话时,只听外面铜锣声从远处传出。 一般都是官府有事传达,下面官吏才会沿街敲锣,是以两口子都出门去看。 锣声停歇,里正陈大年叫道:“官家诏曰:昨日听闻民间施食,以盐米撒于野,深感诧异,今国事动荡,军民皆不足用,何以如此糜费耶?惟人万物之灵,生者岂不如死者耶? 朝廷祭祀英魂千万,孤魂野鬼夜游神岂敢滋事耶?今降诏晓谕人民,莫费盐米于野,当留之供养家小,若有余,可接济孤苦,胜祭鬼多矣。” 诏书足够直白,陈大年仍然怕百姓听不懂,补充道:“官家说了,不要施食,自家吃不完的,送去养济院。 不用担心鬼神,鞑虏尚且被杀的落花流水,区区鬼神算个屁,几万英灵镇守天地,谁敢造次?” 叫了一阵,陈大年继续往前,走一阵喊一阵,很快全城都知道了这事。 移风易俗嘛,只能劝不能罚,就像后世的天价彩礼,如今也是存在的,皇帝看见也只能挠头。 李娘子看向丈夫,问道:“官家说了不施食,这……” “便听官家的,那饭自家吃!”话音刚落,只听有人叫了声爹,转头一看,不是李三郎还是谁? 李大壮脸一板,问道:“如何回来了?” 李三郎回道:“官家开恩,休沐一日,晚间回营。” 李娘子眉开眼笑,拉着儿子说道:“来的正好,回去吃饭。” 虽说都在城里,但是军营等闲不得进出,一家子也是多日未见。 吃了饭,一家子又去华盖山。 人从众,一家三口根本挤不到里面去,李大壮不由埋怨道:“若非你不告而回,我和你娘如何到不了里面去。” 李三郎翻了个白眼,没答话。 因为皇帝要来祭祀,全城百姓来看,都是全家出动,怎么就能怪他? 熙熙攘攘的,除了家人葬在华盖山的,大多心情愉快。 甭管鬼节神节,只要是节就有乐子。 辰时末,皇帝率领百官到来,祭祀了华盖山公墓后又去江心寺上香,本来该给列祖列宗上香的,不过皇陵都在北面,宗庙尚未建立,只能免了。 然后,赵昰回到行在缩了起来。 民间会有各种活动,皇帝去了大家都不自在,不如研究研究局势。 二月登基,至今半年(有闰三月)不到,其实进展不大。 广东福建快速恢复是因为元庭并未来得及派驻兵马,浙江这边因为临安重兵云集,时至今日尚未打到钱塘江边,复都临安遥遥无期。 而在广西,江璆奏报是快速行军收复地方,却不知道荆湖和云南的元军何时会至。 至于江西,江万载受阻于隆兴府,随着荆湖路元兵南下,面临的局势越发艰难。 至于四川,完全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消息,令人揪心。 赵昰正在琢磨时,杨氏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说道:“大哥何故呆望?” “孩儿在想,是否可以派遣细作潜入云南,勾结大理故旧扰乱地方以牵制元庭兵马。”赵昰接过羹汤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元庭克襄阳后分兵两路,一路取荆湖各州县,一路沿江而下。 孩儿登基之前,元军聚于三处,分别为鄂州、扬州、临安,然而我等忽视了云南。” 因为感觉长江天险难以克服,蒙哥不由想起了借宋道灭金国的故事。 宋淳佑十二年(1152年),蒙哥令忽必烈领军出征,一路走川蜀,一路越吐蕃,两年灭大理。 实际上,忽必烈灭宋并未调用云南兵马,但是云南兵是一直存在的,而宋庭这边,不论中枢还是地方,都有意无意地忘记了云南。 这不是大家眼光不行,归根结底是赵大的锅。 自从赵大把大理划为不征之国,宋庭内外就很少讨论大理,以至于三百年间,大理成了小透明,以至于今日就忽视了云南。 所以答里不罕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攻下了容州,而江璆还没搞明白这部兵马从何而来。 当然,中枢尚未收到奏报,因此小皇帝不知道容州已经丢了,更不可能想到云南元军已经发动。 “更可虑者,元虏淫威日盛,只怕陈朝屈于压力进兵广西。”赵昰又道。 杨氏冷哼一声,说道:“区区蛮夷,何敢犯边。” 赵昰说道:“其畏威而不怀德,国朝兵威不盛,难以慑服,熙宁故事便是前鉴,不可不防。” 熙宁八年,南越李朝入侵广西,连破钦州、廉州、邕州等地,屠杀军民数十万。 宋神宗命郭逵、赵卨等领兵,并与越南邻近的占城、真腊等国联合出击。 战争的过程很是枯燥乏味,反正宋朝就是胜利、赢、击败这些,连太子都杀了。 最终呢,宋军因为气候而发生瘟疫,病亡半数,不得不班师回朝。 历朝历代,一根手指就能把东南各国吊起来打一顿,但是想长期占领,很难。 气候可以适应,瘟疫可以诊治,收复人心就比较难。 占领的目的是反哺国内,免不得横征暴敛,猴子急逗了还会伤人呢,叛乱四起时,要么驻扎重兵镇压,要么陷入游击战中,而宽仁善待,就要倒贴钱粮,还要搭进去一大批能臣,皇帝自己都不够用,如何能做这折本的买卖? “大哥眼光长远,实乃祖宗保佑。”杨氏夸了一句,又道:“何不召集诸位臣公商议?” “难得休沐,明日商议不迟。”赵昰说道:“娘娘何不出去走走,今日城内不宵禁,定然热闹非凡。” 其实赵昰并不想和老娘说军国大事,因为杨氏不太懂,说了只能增加担忧。 杨氏道:“吾儿不去,有何乐趣?” “那便放宫女出去吧。”赵昰顿了一下,说道:“向日指定赵正莲许与江兴国(江洞庭字兴国),娘娘操持此事,未知进展如何?” 杨氏回道:“兴国乃国侯,正莲为郡主,三书六礼皆不得免,非得半年不可,急不得。” 赵昰又道:“向日令宗正选宗室女许与功臣,娘娘多加督促。宫中宫女至适龄者,亦可放出,免得耽误了。” “大哥放心便是。”杨氏点头应下。 母子俩难得聚在一起说闲话,此时家长里短说起来,倒也其乐融融。 ……………… 大佬问为什么广西会被突袭,兵就是这样来的。至于有大佬建议占据海外,这是肯定的,但是以目前状况做不到,兵马不够,官员不足,去了也能赢,但是长久占据不行,不然明朝肯定把安南收了。 求大家每天点一点,推荐票、月票什么也求,跪求! 八十九 人才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正一教天师张宗演的声音,上首的忽必烈闭目聆听,感觉很是沉迷的样子。 皇帝如此专注,庭臣侍者当然有样学样,各个摇头晃脑沉醉其中。 半晌,张宗演停下,向忽必烈打了个稽首,道:“陛下,今日经文已毕,请陛下移驾,以国事为要。” 忽必烈说道:“昔己未年(1259年),朕次鄂渚,尝令王一清往访卿父,卿父使报朕曰,后二十年当混一天下,神仙之言于今验矣。” 陪伴在身边的许衡说道:“陛下,如今南方小朝廷犹在负隅顽抗,谈论混一尚早。 平定天下,在主明臣贤,不在神仙,果有神仙,宋国待龙虎山甚厚,何以至此?今王师受阻,连连损兵折将,陛下不可懈怠。 国朝广有天下,精兵良将无数,兵强马壮,迟早天下混一,然为万世计,陛下当振奋,持续推行汉法,此乃长治久安之策。” “早晚尔!”忽必烈笑道:“孺子得利器,岂能持久乎?无需三年,必然俯首。 汉法乃国之根本,万世之基,朕自有定数。” 以汉法治汉地,乃是许衡投效忽必烈后提出来的概念,实际可以追溯到忽必烈年轻的时候。 那时忽必烈沉迷于唐太宗李世民的故事,堪称迷弟,便学李世民千方百计延请召集藩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渐渐汇集了一批“亡金诸儒学士及一时豪杰知经术者”。 见其崇尚汉学,先有赵璧来讲《大学衍义》,赵璧又荐王鹗,其后刘秉忠、张德辉、李冶、窦默、姚枢、许衡等人先后来投。 不得不说,自古成大事者,必得天命眷顾。 天命即人心,人才投效就是人心所向。 忽必烈崇尚汉学,因此惊才绝艳之辈纷至沓来,始有今日之局面。 当然,也有时势的原因。 当时金国已灭而南宋收复洛阳失败,蒙古主北方已成定局,北方汉人为保证地位权势以及继承汉统,必须选择一个代言人。 而忽必烈就是最佳也可以是说是唯一一个选项,因为其他大王们武功足够,文治则没什么卵用,甚至视儒学为犬学。 到许衡提出“行法治汉地”,北地汉人便死心塌地,以为忽必烈为汉家正统,是与赵氏相当的存在。 正统是借口,是观点,也可以是信仰,说起来虚幻,其实一点都不虚,看崔斌宁死不屈就知道了。 若非北方汉人死心塌地的支持,忽必烈未必能够建立赫赫武功,也不一定争得过阿里不哥,南宋不一定就被破了。 临安城破,宋庭投降,忽必烈以为大功告成,停下了汉化的脚步。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万一忽必烈真的不继续深化汉化,现在不至于有改变,等他死了,说不定有人开倒车。 至于说汉儒认为的最佳继承人——皇太子真金……皇太子不一定活的过皇帝呢,并不能保证以后。 所以许衡见缝插针,对忽必烈进谏。 忽必烈又道:“君臣相得,卿自直谏,朕定采纳。” 于是,许衡开始提建议,第一条就是弹劾阿合马要求保证国子监钱粮供给。 许衡本为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因为阿合马断了国子监学生钱粮而辞职,此次复起,乃是太史令王恂举荐。 忽必烈便召回了许衡,依旧是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同时主持太史院,总领新历修编事,而大名鼎鼎的郭守敬是他的副手。 经传、子史、礼乐、名物、星历、兵刑、食货、水利……许衡无有不精,再过三十年,江湖会有“北许南吴”的名号。 此时的“南吴”吴澄尚且年轻,他站在温州城外,看着河面上的码头,叹道:“只见船帆云集,便知朝廷有所作为也!” 旁边,同样赶来参加科举的邓牧接道:“官家虽幼,睿智天成,又勤政仁厚,是以百姓安居乐业,社稷中兴有望。” “是以我等来投,否则不如隐居乡间。”吴澄说道。 闲话中,两人结伴进城,一路打听到了集贤阁。 尚未进门,就有人迎过来问道:“小人秦二,集贤阁招待,二位高贤可是投名科举?” “正是。”吴澄问道。 “二位请随我来。”秦二在前带路时又说道:“中枢官吏不备,多有欠缺,便如小人本为酒楼伙计,受雇而来,若有不周之处,多多包涵。” “无妨。”邓牧问道:“参加本次恩科者几何?” 秦二回道:“截止目前已有三千六百余人来投,二位是今日仅有两位,想来不会再有。” “吾观你为人机巧,何不参加此次恩科?”吴澄问道。 “小人倒也认识几个字,只是做不得文章,殊无可能。”秦二回道。 闲话到了报名地点,吴澄取出名帖,文天祥亲自写的,几乎不用审查。 邓牧是从敌占区潜逃回来的,没有名帖,报名没问题,考试成绩也不会有影响,但是后续会有细作查探,出结果之前非大功不得重用。 总之,两人在集贤阁顺利住下。 因为人太多,四人一间房,相当局促,好在同室的都是志趣相投,倒也不会太难过。 到了晚间,章鉴带着名册走进行在,向皇帝禀报考试报名情况。 文武两科,武一百一十二人,文三千五百四十五人,偏科非常严重。 这才是正常情况,本来就是重文轻武的传统,又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加上现在战事不断,真有本事的早就投身军伍寻功业去了。 汇报完毕,章鉴说道:“陛下,有人来投,吏部不能决。” “何人?”赵昰不由好奇。 一般来说,官吏回归都以原职任命新职,白身从底层起步,比较出名的皇帝会见一面,不存在安排不了的情况。 章鉴回道:“方回,原严州知府,后降元,去职来投。” “有何异处?”赵昰问道。 “节操无可言者。”章鉴回道:“登第之初,进诗献媚于向权臣贾似道,后见其势败,又上十可斩之疏。 得任严州,元兵将至,持死守封疆之论,兵未至,望风迎降。 后得伪庭建德路总管,三月而罢官,因此来温州寻求复出。” 赵昰问道:“何故罢官?” 没节操无所谓,这个年头反复横跳的多了,不差这一个,主要是被元庭开除……讲真话,元军初占南方,降者一概留用,不管你贪腐还是害民都没什么所谓,方回能被开除,也算是奇谈了。 “据传,其作诗讽骂唆都,因此去职。”章鉴脸色古怪,说道:“其与吕氏交好,文副总管出使时痛骂吕氏,唆都叫好,其闻之作诗讽骂,诗文亦骂副总管不识天时,颇有唾弃我朝之意。” “嫌之何以复来?”赵昰冷笑着说道:“只求功名利禄,果无节操可言。” 想了一下,赵昰又道:“皇城司欲发文讨贼,缺一文笔,令张双国试之。” “陛下人尽其才,臣不如也。”章鉴拍了个马屁,又开始说明日科举事。 明天武举者测试武艺,后日文武同是考策论,不同与上次,本次加了数学、水利、天文等内容,为的是挑选一些专业人才出来。 九十 痛快 轰~ 巨石落下,一截土墙被砸毁,尘土消散,程华定松开谢先文,呸了一口吐出沙土。 程华定一屁股靠着土墙坐好,说道:“你为本次武举状元,却年少,当入上四军历练,何苦来此吃尘土。” 谢先文回道:“兄长十七来得,吾如何来不得?且名将多起于卒伍,岂能困做笼中鸟。” 谢先文虽然十三岁,但是本次武举竞争性不强,因此成了状元。 本来,皇帝是让他入上四军的,他却非得来前线,并且点名要来东关驿。 这是钻了制度漏洞,皇帝不好失言,只得放行,到了这里,张世杰便让他跟着程华定。 锻炼嘛,当然是来第一线。 两句话的功夫,一群民夫冲过来,把巨石抬进缺口处,又挥舞铁锹填土。 谢先文刚要去帮忙,程华定一把拉住,说道:“各司其职,我等乃是防备贼军冲击,不能消耗体力。” 谢先文点头,跟着程华定往外观望。 三千元军列阵以待,大群民夫忙忙碌碌,操持着回回炮。 这玩意威力极大,只要砸中就能产生破坏,只是发射缓慢,而且需要众多人手操作。 一刻钟,土墙将将修到一半,刺耳的哨子响起,各做鸟兽散。 咻~ 程华定急忙抬头去看,见十个黑点腾空而来,发现不是对着自己,便站着不动。 谢先文想跑,见老大哥不动,便强自忍着。 轰~ 巨石落下,尘土飞扬,隐约间能够听到惨叫。 “有人闪开迟了。”程华定叹道。 谢先文问道:“兄长如何知晓巨石不会落下?” “跟他学的。”程华定指向不远处的都头,说道:“扬州老兵孙策,三国的那个孙策,挨砸惯了的。” 孙策发现程华定指着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我跟他月余,获益颇多,你有空不妨多多请教,其他扬州兵各有所长,莫要错失良机。”程华定继续说道。 百战余生,必有所长,扬州兵不止是军队的骨干,也是张世杰的底气,否则一群新兵,守东关驿真的够呛。 外面,伯颜看了一阵,叹道:“半年不见,直不敢信对面乃张枢密也。” 吕文焕接道:“小皇帝善于蛊惑人心,因此良将愿用心,军兵愿死战。” 大体就是心气不一样了。 以前当兵吃粮,朝廷又不给够粮饷,军兵当然不愿效死,毕竟二张那样的太少。 如今免了大量赋税,为了保护自家的小家庭,都愿意出死力。 东关驿望斗里,张世杰同样在观察,见元军防备甚严,便放弃了派兵破坏回回炮的打算。 于是,就这样吧。 元军不急着进攻,只用投石机消耗,宋军也不怕。 且不说投石机不持久,就说那大块巨石,非得民夫从山里采集并开凿成一定规制,其实消耗并不小。 到得晚间,元军收兵回营,伯颜不紧不慢地轰击,而在嵊县外,元军同样结束了一天的攻城,鸣金收兵。 于文罡看着元军缓缓退去,不由吐了口血沫,骂道:“直娘贼,只把百姓当驱口。” 朱焕道:“某在扬州时,鞑狗惯于驱使百姓攻城,我等只能痛下杀手,否则,城破人亡,负了家小亦负了国家。” “于同。”于文罡回头叫道:“速去收拾尸体。” “此乃我等份内事,都头自去休息便是。”林景熙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大群民夫。 事情很多,清理尸体救治伤员只是最基础的工作,还需要准备木头石头,修缮损坏的遮箭棚,准备灭火的沙土。 好在嵊县百姓已经被元军蹂躏过一遍,不再想体验那种感觉,都是尽心尽力。 其实应该把护城河重新挖开的,但是元军填了一万多民夫,填满了整整一条沟,并非偷偷摸摸可以挖掘,只得放弃。 不一刻,城下尸体堆叠,火油浇了一把火扔上去,全是焦臭味。 尸体焚烧到了半夜,民夫顺着吊篮回城,子时末,东城门打开,朱焕领着五百健卒鱼贯而出,悄悄往黑夜里摸去。 口含木片,紧握刀枪,扶住箭筒,顺着曹娥江往东走三里,然后折向南面。 为了避开元军探马,用了一个半时辰绕了十五里路,终于摸进了元军大营后面的一片树林里。 于同悄声问道:“统制,上不上。” 朱焕说道:“歇息一刻钟,吃饱喝足杀出去。” 于是,林子里只有咀嚼吞咽的声音。 吃喝完,朱焕站起来,提刀向元军大营奔去。 全军跟随在后,很快进入了哨塔范围,放哨的元军刚张嘴,一箭飞来,呼喝变惨叫。 “来人!”帖木儿倏地弹起,喝问道:“如何有叫声?” “南兵袭营~南兵袭营~” “迎敌~” “莫要慌乱,随我出战!” 一片嘈杂,元军顾不得穿甲,抓起兵器就钻出营帐,对着宋军迎了上去。 朱焕一刀砍翻一个元兵,顺势把火盆踢到帐篷上,叫道:“前队冲杀,后队放火,从前营杀出去!” 并不容易。 绕到后营固然避开了元军探马,然而这里驻扎的是帖木儿本部人马,都是蒙古色目兵,不仅悍勇,反应也快。 刚刚冲进来,元兵几乎全部出了营帐,自发迎了上来。 朱焕早有心里准备,只把大刀举起砍下举起砍下,犹如机器一般,全不管其他。 于同挺着铁枪护持右侧,左侧的军兵却换了一个又一个。 帖木儿出了中军大帐,听后方呼喝声与兵器碰撞声推进缓慢,大略估计出了局势,下令道:“来人,准备接战。” 命令尚未送出,只见前营升起火光,无数喊打喊声快速传向左营。 “兄弟们,鞑狗不把我等当人,如今正好报仇!”胡风举刀吼道。 “反了~反了~”杨六立刻附和。 “胡风,你敢!”本营千夫长赶来,喝道:“平日待你不薄……啊~” 千夫长话没说完,胡风射出手弩,正中其面门。 胡风又吼道:“兄弟们,接应王师,杀鞑狗报仇!” “报仇~”上了头的新附军呼喝不止。 “跟我杀~”胡风向中军大营冲去。 一边冲一边呼喝,沿途不断有新附军汇聚,待到两营交界处,有三两千人跟随在后。 此时左营的一部北地汉兵迎上来,立刻杀做一团。 帖木儿还没想清楚镇压那边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从左营响起。 “兄弟们,接应来啦~”朱焕精神一振,再次大杀特杀。 民夫哗变,新附军叛变,三面受敌,帖木儿只得收拢军兵,且战且退,退出大营一看,本部人马只五百余人,北地汉军一千余,折损过半。 “撤,回诸暨!”帖木儿咬牙说道。 想他二十岁袭父职为万户,征战十余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亏。 只是敌情不明,全军胆气已丧,不得不退。 大营里,浑身鲜血的朱焕再次砍杀一个元兵,大呼痛快。 想他在扬州时多次随姜才出战,敌兵杀了不少,胜利一次都没,哪像这次这般痛快。 九十一 多一个选择 “下官皇城司密探胡风,见过两位统制官。” 于文罡带着怀疑问道:“尔可有凭证?” “身在敌营,如何敢带凭证?”胡风笑道:“统制可传信皇城司,自有说法。” 于文罡说道:“且不论你身份如何,只看你临阵倒戈便是大功一件,且去甄别兵将,余者押后再论。” 胡风拍着胸脯说道:“统制放心,我与杨六混迹此间两月有余,脸面都熟,定不漏下一个军官。” 胡风混在元营,说来也是一番故事。 招揽杨阶节失败后,胡风并未离开临安,而是继续潜伏,后来偶遇杨六,冒险表明身份后说服杨六加入了皇城司。 然后,两人被强征入伍,成了新附军一员,胡风凭本事混成了百夫长,便把杨六提拔成了十夫长。 元军四个阶层,以蒙古为首的异族兵地位最高,其次是北地汉兵,新附军与民夫都是炮灰。 半月填壕与攻城死了两万民夫,新附军死了两千多,北地汉兵死了百十,元兵仅仅死了七个,是以民夫营会炸,胡风也敢挑动新附军叛。 待到中午,林景熙领着一千兵赶来,帮着收拾俘虏与缴获。 总计击杀四千余,其中一半死于踩踏和自相残杀,另一半中又有一半为蒙古兵与北地汉兵。 活捉的,包括胡风收拢的新附军,有三千余,另外一万余逃散各处。 缴获的粮草只有一千石,甲胄两千多套,兵器一万五千余。 宋军自己伤亡千余,多为帖木儿本部所杀伤,可见元军悍勇。 待到傍晚,全部撤回城内,将俘虏中的军官与兵丁分开关押后,三人招来胡风,商议该如何处置。 胡风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当然是编入军中。” “不妥。”林景熙说道:“他等家人都在江北,为元虏控制,恐怕不敢上阵。” 朱焕说道:“放回也不妥,元虏不会轻饶,亦或再次驱赶上阵。” “充做苦力亦或杀了同样不妥,毕竟是和元虏放对的,算是半个同僚。”于文罡说道。 胡风能有什么好建议?只能试探着说道:“不若传信中枢询问对策?” 只能如此咯。 城中没有鸽铺,先发快马去新昌,然后放出信鸽,当鸽子扑腾到温州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因为不是紧急军情,鸽使收了信先送给枢密院,陆秀夫看了后去找皇帝。 到了校场,就看到赵昰正在练武。 陆秀夫走过去行礼后说道:“陛下,嵊县捷报,朱焕夜袭元营,大破之,嵊县之围已解。。” “好!”皇帝龙颜大悦,接过奏报。 朱焕先出,于文罡随后接应,民夫营哗变在意料之中,胡风暴起却是意料之外。 无论如何,于文罡就用了一发天雷,比计划的少了太多。 赵昰把战报递给谢力,道:“暂停训练,全军集结。” “唯。”谢力应下。 不一刻,全军集结完毕。 “将士们。”小皇帝昂首挺胸,说道:“嵊县捷报,统制朱焕领五百壮士夜袭敌营,大破元虏,虏将落荒而逃。” “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一声呼喝,全军响应,众少年都是兴奋不已。 “然,我军亦伤亡过千。”赵昰给大家泼了盆冷水,继续说道:“非止元虏悍勇,其实也有王师训练不足之缘故。 是以,尔等当勤学苦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朕知尔等心怀忠义,不惧生死,然朕以尔等为肱骨,亦望尔等享太平。” “臣受教,谨遵陛下教诲。”谢力带头回应,众少年以“陛下万岁”回应。 白说。 热血方刚的年纪,根本没有死的概念,只觉得能杀敌就行。 皇帝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让谢力把小鞭子抓紧。 多训练,练成本能,接战的时候自然能够用出来。 训示完毕,赵昰动身前往新兵营。 路上,陆秀夫提起了俘虏,说道:“关押虚耗钱粮,亦不足取,臣意,非倒戈者,作恶多端之兵将杀之以儆效尤,余者释放。 主动倒戈者,愿效死者留,不愿者给以钱粮,令其归乡。” 或许是怕皇帝不晓其中深意,陆秀夫解释道:“元虏渡江以来,多用新附军,数量远多于其本部人马。 或迫于生计,或缘于无奈,新附军并非忠心耿耿,若一味强逼,只能死战,有国朝为其后路,临阵倒戈者必众。” 赵昰点头,道:“公之言甚是在理,便着嵊县办理。” 在宋怂如虫,在元猛于虎,这就是新附军的状态。 何故? 元军军法严厉,赏罚分明,后勤充足,比以前的宋朝强太多了,但是元兵暴虐、新附军地位太低,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爽不满的很多。 逃跑不难,却会被四处追捕,隐藏深山亦会被追剿,真不如留在军中。 以前的宋庭一路跑跑跑,不能作为庇护,如今好了,可以叛逃……不是叛逃,是回归,可以回归朝廷怀抱。 半年下来,大家看到了宋国小朝廷是能够和元朝扳一扳手腕子的,焉知不能如同理宗端宗那般支撑几十年呢。 随同护驾的彭震龙问道:“此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乎?” 他来中枢就任侍卫亲军指挥使,平日里也在学习兵法,不过没人指点,懵懵懂懂的,此时抓住机会请教。 “并非如此。”赵昰笑道:“此虽是攻心,不过动摇其意志,难以令其不战而降。 然此次元虏倾力南下,王师若胜,声威复振,方可有不战而降者,彼时可说不战而屈人之兵。” “陛下所言极是。”陆秀夫补充道:“如今元强宋弱,亘古未见以强投弱者。 于军兵而言,胜者强,败者弱,是故,朝廷以新兵接敌,实乃不能退。” 彭震龙点头,若有所思。 别看他是文天祥妹夫,其实年轻的时候是个浪荡子,甚至因为犯罪而刺面,最不爱读书。 天下板荡时起兵,吃了一败幡然悔悟,正在勤加弥补。 “卿向学之心甚坚,然不宜读孙子,武经总要却是极好的,欲为帅者必先为将,读通武经总要,可为将。”指点了彭震龙,赵昰又看向左右亲卫,道:“尔等闲暇时,亦当读书,如此方可为将。” “臣受教。”左右应和。 孙子兵法当然是好的,不过一般人读不懂,哪怕陆秀夫也是半懂不懂,平时都是和小皇帝共同研究讨论的。 武经总要就简单了,选兵、后勤、训练、进攻、防守等无有不包,或许成不了岳飞韩世忠那样的,当一个中规中矩的领兵统制官绝对没问题。 到了新兵营,只见各营都在训练。 各营设都教头,下有教头十个,扬州南下的两千余兵,一半投在了这里,教新兵基础的队列、识别旗号、辨识哨锣鼓声、习练长枪刀盾弓弩等。 转了一圈,抚慰了全军,赵昰又转去了募兵处。 历经多次募兵,此时的募兵点已经没了什么人,并没什么好说的。 募兵、训练、分配,这是枢密院试行的新制度,目的是防止地方将帅势大难制,重演岳飞故事。 想想手下人财一手抓,部下皆为其亲信,哪个老板都不会放心。 由中枢训练教化新兵后分配,同时提供中低级将官,可以有效地化解猜忌,算是防患于未然。 当然,目前江万载、江璆等人都是就地募兵,新制度远远未到成为定制的时候。 ……………… 二十二万字了,差不多月底上架,能不能再混两次推荐,全拜托大家了,希望兄弟们多追读,多投票,拜托了! 九十二 父子重逢 “臣杨亮节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一见面,杨亮节就五体投地大礼参拜,搞的小皇帝一愣。 “免礼,平身。”赵昰扶起国舅,说道:“卿镇福建有功,如今归来,朕甚是欣慰。” “陛下谬赞,臣惭愧。”杨亮节掩面。 他要是有功,苏刘义不至于去,他也不至于领兵归来。 赵昰放开杨亮节,看向身后的五千军兵。 因为走陆路而来,各个风尘仆仆,却是昂首挺胸,士气可用。 小皇帝走到近前,说道:“诸卿心怀忠义,北上勤王,朕甚是感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诸军齐呼,声势浩大,能看出苏刘义把这些兵训练的不错。 呼喝次第平歇,赵昰继续说道:“鞑虏肆虐,生民悲泣,江山沦丧,社稷颓唐。 卿等持兵戈,临剑矢,保乡梓,护父老,解民倒悬,恢复故土,皆国之干城,朕之腹心也!” “愿为陛下效死。”诸军再喝。 “恢复江山,中兴社稷,仰赖诸卿之力,请受朕一礼。”说完,赵昰躬身行礼。 轰,全军跪下,再喝道:“臣定肝脑涂地,不负陛下重托。” “君臣共勉。”赵昰结束了训示,让大军回营。 皇帝没有拍屁股离开,而是随同入营,陪着大家吃了顿饭,又是一阵感动。 以前是粮饷买命,现在粮饷不足,只能皇帝亲自抚慰示恩。 待到傍晚,全军安顿,赵昰才回转行在,杨亮节要去拜见杨氏,一起随行。 路上,赵昰问起了福建的情况。 “秋收之后,福建上下欢欣鼓舞,皆称颂陛下仁政,甚至有立生祠供奉者。 然地少人多,粮食不敷用,百姓依旧困苦,地方用度亦不足支应。 臣惭愧,不能镇压豪强,叛乱迭起,幸得苏刘义有干才,到任后剿抚并举,各地快速平定,时至今日,唯有些许隐藏深山中,难成气候。 如今民间交易兴盛,商旅往来不绝,想来可补不足。”杨亮节说道。 赵昰问道:“福建移民如何?” “应者寥寥。”杨亮节说道:“故土难离,无可奈何。” 赵昰道:“向日随从者皆已南下,扬州移民亦将完结,流求仍是空旷,当想办法招揽福建无地少地之百姓。” 办法嘛,大家都在想,但是百姓不愿意搬迁,又能怎么办呢? 闲话中到了寝宫,兄妹说了一番话后,杨氏留兄长一起吃饭。 看到简单的四菜一汤,杨亮节忍不住感慨道:“陛下饮食不如宁王多矣。” 赵昰问道:“三郎饮食如何?” “额……”杨亮节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 “舅父但说无妨。”赵昰追问。 杨氏说道:“兄长直言。” 杨亮节说道:“自太后回转,俞如硅奉宁王甚厚,一日三餐,非八碗八碟不可,未尽之食,尽皆倾倒,糜费甚多。” “钱从何来?”赵昰问道。 杨亮节说道:“宁王监国,自有甘心孝敬者,倒也不曾滋扰本地,因此无人上奏。 唯可虑者,其不爱读书,日日遛狗斗鸡,只恐日后难成大器。” 在赵小大结婚生子之前,赵小三都是无可争议的第一继承人,实质上的皇太子,自然是有人愿意投资的。 奇货可居嘛。 如果说秦襄王故事太远,本朝也有成例。 哲宗元符年间,蔡攸监裁造院,当时宋徽宗赵佶还是端王,须得按时参加朝会。 蔡攸上班的时候赵佶下班,于是他算好时间制造偶遇,每次都下马拱手立在一边,谦恭有礼,观之可亲。 赵佶就问左右那家伙是谁,左右说是蔡承旨(蔡京)的儿子,便在心中暗记其人。 后来赵佶登基,对蔡攸十分宠爱,再三提拔,直至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少保。 蔡攸当时就知道赵佶能当上皇帝嘛?并不知道,不过以小博大嘛,值得尝试。 赵昰说道:“若孩儿不幸,三郎当克继大统,岂可不学无术耶? 向日温州不安,为免国祚中断而送至福州,如今温州远威胁,当接回,孩儿亲自管教。” 杨氏说道:“只怕外间非议大哥苛待兄弟。” 赵昰说道:“长兄如父,舍我其谁?即便三郎继承不得皇位,亦需做个贤王,绝不能如同父皇一般荒唐。” 生活铺张无所谓,反正有冤大头,不学无术就不行。 万一赵昰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赵昺又成了宋度宗,只怕都坚持不到崖山。 杨亮节说道:“臣亲自去接,定保宁王安然回转。” 赵昰点头,道:“如此便有劳舅父走一遭。” “向日归来匆忙,未及带清芝,如今一并接回。”杨氏想了想,又说道:“我亲自走一遭。” 赵昰劝道:“来去千五百里,舟车劳顿,实无必要。” “非为接人,实是巡查地方。”杨氏说道:“大哥不宜离开,我只好代为巡视,终归能安定地方人心。且时进八月,天气稍凉,正好行路。” 赵昰想了想,同意了老娘的提议。 福建两广江西都是重新收回的,虽说地方治理的不错,不去亲眼看看终归不放心,而且在民间没有存在感。 皇帝走不了,太后走一趟也行。 而且一天天宅着也无聊的很,出去走走也好。 母子商议既定,赵昰对杨亮节说道:“有劳舅父领兵随侍。” “份内之事,何言辛苦。”杨亮节说道。 三人又商量了行程后,赵昰说道:“舅父匆匆归来,未及与三位兄长相聚,实在遗憾。” “公务为要,来日方长……” 杨亮节没说完,宫女进来,道:“陛下,太后,县子杨世昌、杨世隆请见。” 没说的,立刻召见。 兄弟俩进来,立刻大礼参拜,赵昰杨氏免不得安慰两句。 没与杨亮节说话,杨世昌先汇报工作,说道:“臣此去广州,购得硝二千五百斤,硫三千四百斤。 为长久计,委托海商于海外收购,只恐走漏消息,不敢声张,仅仅委托数人。 其后于沿海各州皆如此行事,总计得硝七千八百又二十一斤,硫一万零六百斤,耗钱三千六百一十二贯。” 杨世隆去的江西,只买回来三千多斤硝,至于随船北上的杨世耀,尚无消息。 赵昰抚掌笑道:“如今前线焦灼,二位兄长可谓及时雨也!” 杨世昌回道:“臣文不能安民,武不足上阵,唯有奔走东西,不值一提。” “大兄谨慎细致,能托付大事,岂可自轻耶。”赵昰说道:“相聚不易,且归家,明日细说不迟。” 尽管恨不得原料立刻化作天雷送到前线,赵昰也知道不能太黑心。 老杨好不容易回来,马上又要离开,总得让人家团聚。 离开行在,父子三人问了近况后,杨亮节说道:“前线焦灼,岂可虚耗时日?尔兄弟速去制造火药供应各军。” “父亲放心,孩儿立刻去办。”杨世昌当即应下。 做为头号外戚,杨氏父子与国朝休戚与共,自然想抓紧一切时间加班干活。 九十三 海东路 又是每天的朝议,大家惊诧的是杨氏居然出现在了垂帘之后,皇帝睿智天成,她可是基本不来的。 大家仔细想想,没察觉两宫有矛盾,文武也没有欺负皇帝,便很好奇。 当然,肯定不能问,这本来就是太后的权利。 就事论事。 最近的战事不是对峙就是消耗,没什么大事,很快说完。 赵昰说道:“宁王年幼,非得良师教导不可,然诸公无先暇,无以委王傅。 朕意,接回温州,随朕左右,勤加教导,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当如此。”陈宜中说道。 作为事实上的储君,其实不宜流落在外,容易给别有用心的人机会,当然,看破不说破,大家有数就好。 赵昰见他黑眼圈浓重,忍不住问道:“丞相何以如此憔悴?” 陈宜中回道:“连夜阅卷之故,陛下不必挂怀。” 三千多份试卷,各大员白日处理公务,夜间帮忙审阅,一个个累成狗。 “人,国之本也,科举,为国抡才也,然诸卿皆为朕之肱骨,当爱惜身体,莫令朕痛失肱骨。”赵昰虚情假意,绝口不提加班费。 要知道正常时候,朝廷要给一份补助的,如今嘛……没负薪上班就不错了,还加班费呢。 即便如此,诸臣还是感恩戴德。 “阅卷可有疑惑?”赵昰问道。 “臣有本奏。”章鉴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试卷,说道:“此卷不能决,请陛下御览。” 试卷递上来,还糊着名字,看不出来谁写的。 “与人主共现天下者,吏而已。内九卿、百执事,外刺史、县令,其次为佐,为史为胥徒。若是者,贵贱不同,均吏也…… ……吏无避忌,白昼肆行,使天下敢怨而不敢言,敢怒而不敢诛。岂上天不仁,崇淫长奸,使与虎豹蛇虺均为民害邪! 然则如之何?曰:得才且贤者用之;若犹未也,废有司,去县令,听天下自为治乱安危,不犹愈乎?” 这是一篇讨论官吏的文章,主题是从丞相到小吏,用人不当与豺狼虎豹无异,当选择贤良。 重点是结尾,选不到贤才怎么办? 答:废除官府,罢去官职,令百姓自治。 赵与檡的批语是离经叛道,马廷鸾的批语是堪用,章鉴的批语是待定,也就是说三位阅卷官不能达成一致,不能确定答卷者是否中进士。 赵昰撕开糊纸,看到邓牧的名字,道:“此卷可中,排名末尾,待授职,令其前往官吏缺少之地,于乡里试行此法,以观后效。” “陛下圣明。”章鉴应下。 邓牧此时名声未显,历史上却有巨作两篇,一篇就是赵昰看的吏道。 有想法,不过不切实际。 不管那种制度,肯定会有官员的,哪怕原始社会都会产生三皇五帝,何况现在呢。 不过如今地方官员紧缺,可以做个试验,左右局限于十里八乡,无伤大雅。 另一篇是君道,说皇帝是最大的剥削者,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写出来。 当然,皇帝的记忆里没这个人,便放下这事,问道:“尚有何事?” 没别的事了。 “诸公。”杨氏开口说道:“目下王师恢复福建广东全部,又江西、广西大部。 历经战火,百姓惶恐,又有叛乱,上下不安,本宫欲替天子安抚,诸公以为如何?” “太后容禀。”陈宜中说道:“只怕地方疲弊,不足以供应,又恐贼虏细作行刺,殊为不妥。” “轻车简行,仅以国舅领一营人马随行,不致滋扰地方,另……”杨氏严肃起来,说道:“五百兵马随架,尤为贼人所乘,王师何以击元虏哉?” 陈宜中说道:“地方官吏迎来送往,必然耽误政事,且要发动百姓,徒增消耗。 且地方多居心叵测之辈,五百兵马不足以保证万无一失,若增,削弱中枢防务,牵动各地战事,不足取。” 赵昰忍不住说道:“腹心之地岂有危害哉。” 老娘好不容易决定出去转转,陈宜中却不让,皇帝感觉颇为不爽。 “陛下。”陆秀夫站出来说道:“朝廷收田分于百姓,民间欢愉,然怨怼者无数,虽杀之不少,残存尤多。 其或隐匿心思藏于民间,或勾结同伙啸聚山林,若知太后车驾至,岂能坐视? 且国朝新制,官绅一体纳粮,地方官必有不满者,若其勾结匪类,挟持太后,陛下何以自处?” 原来还是自己的锅,赵昰不由摸了摸鼻子。 官绅一体纳粮没有人提过,是陆秀夫自己总结出来的,因为根据约定,所有土地都要交税,事实上就是官绅皆不得免。 元庭那边依旧如故,官绅特别是异族人无需交税的,两相对比,当然是在元庭当官舒坦。 没机会就算了,有机会的时候说不得冒险一击,若是把杨氏挟持过去,恐怕一个万户少不了。 不能想,深入一想,赵昰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绝不可能下令连同杨氏一起击杀。 “本宫思虑不周,此事暂且作罢。”说完,杨氏起身离开。 赵昰感觉老娘不太开心,便说道:“随驾南下十万民,扬州五万百姓尽迁,然流求空旷,尚可迁徙,诸卿有何良策?” “陛下,可诏令各地官府发罪囚往之。”曾渊抢答。 赵昰不假思索地否决,道:“不法之徒,岂能坏朕良民,不妥。” 章鉴说道:“今年绩考,可将迁徙数纳入其中。” “不妥,只怕地方官为求政绩,强制迁徙。”赵与檡替皇帝说了话。 马廷鸾说道:“陛下,绍兴府等地战事焦灼,多有百姓南下避难,其田舍皆没,别无所长,全凭官府接济,或可迁往流求。” “此策可行。”陈宜中说道:“移民之初,全赖朝廷供养,避难百姓同为官府供养,迁往流求,实乃两便。” 果然,逼一逼还是有办法的嘛。 赵昰点头,道:“有司商议,尽快启程。” “臣奉诏。”陈宜中代表诸臣应下。 既然说到流求,不妨多说说,赵昰说道:“向日陈自中奏报,移民已经安顿,然地方官员不足,诸卿可有计较?” “陛下容禀。”章鉴回道:“本次恩科未中,若愿出仕者,皆可派往流求,亦可令邓牧前往,试行其法。” 本次录取名额八百一十二人,早就有了安排,流求当然也有名额的,不过区区二十人,显然不够。 “朕欲将流求独设一路,诸卿有何计较?”赵昰又问。 设路,就是独立的行政区,接下来就要划分军州县,工作量很大,也能提供很多官位,大家当然是愿意的。 陈宜中说道:“流求为退路,当着重治理,臣以为可行,只请陛下赐名。” 这是报复?赵昰摸了摸鼻子,说道:“其位于东海,便为海东路,其西侧各岛皆属福建路,设治所瑞安府,余者各军州及县自定如何?” “陛下圣明。”陈宜中服了。 没毛病。 本朝各路,基本都是按照地理位置划分的,名字也是河南河北之类,海东路很恰当。 至于各岛归属,这也是本朝传统。 便如蜀地被割成了四块,分别为利州东路、利州西路、夔州路、成都府路,汉末的刘焉要是生在本朝,绝对没机会割据。 流求西侧海岛归属福建路,门户就捏在了朝廷手里,委实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九十四 天时 驾~刘师勇策马狂奔,很快进入了会稽山,不多远就是陶宴古道入口,可以看到一个军寨当道而立。 到了近前,有军兵拦住道路,喝道:“军营重地,来者止步。” 刘师勇下马问道:“本官刘师勇,此间指挥使是谁?” “原来是总管,恕罪,请出示令牌印信,并核对口令。”军兵说道。 刘师勇没有为难,一一照办。 确认无误,军兵再次告罪,回了营寨,不一刻,指挥使曹敏跑出来拜道:“未知总管至此,有失远迎,请罪。” “无妨。”刘师勇说道:“月余不见,你小子又升了一级,甚好。” “全赖总管栽培。”曹敏说道:“听闻总管受伤,末将忧心不已,只是不得探视,惭愧。” 曹敏是真心实意的。 他是刘师勇招募,先战于枫桥镇,后战于上虞,短短半年,升为指挥使。 “等某死了再说不迟。”刘师勇摆手,问道:“可有元虏袭扰。” “未曾有,想来元虏胆丧,不敢再出。”曹敏回道。 刘师勇说道:“莫要轻敌,尔等乃大军退路,万万不能有失。” 曹敏回道:“总管放心,人在营在,营毁人亡。” “甚好。”刘师勇略微检查了营寨,发现甚是严整后,欣然勉励几句,继续赶路。 沿途关键处皆有军寨,按照地势驻扎一什至一营不等,跟上次进兵枫桥镇一样,保证后路无忧。 两天后,刘师勇到了诸暨县外的宋军大营,朱焕、于文罡、江城、平洪四个正副统制官出营来接。 寒暄过后进入帅帐,刘师勇当中坐了,问道:“攻城器械准备如何?” 江城回道:“本已准备就绪,若非元虏阿剌罕、阿塔海部突然渡江来犯,想来已经拿下了诸暨。” 帖木儿吃了大亏后,不止自己退回了诸暨,撒里蛮也撤了,江钲趁势进兵至诸暨城下,眼看着器械打制的差不多了,忽闻阿剌罕出严州,阿塔海出徽州,不得不率部回去迎战,为策万全,刘师勇离开上虞抵达诸暨。 询问了详细后,刘师勇又问道:“特木尔与范文虎那狗贼可有动静?” 朱焕回道:“依旧未有动静。” “蹊跷,莫非欲死守枫桥镇?”刘师勇陷入了沉思。 枫桥镇为诸暨会稽连接点,支援快捷,如今宋军兵临诸暨却不来援,着实想不明白。 “总管。”江城忍不住说道:“因顾忌枫桥元军,是以按兵不动十余日,徒耗粮草,不若先把诸暨拿下再做计较。” “可。”刘师勇说道:“全军准备,明日攻城!” “唯!”各将应下。 城内,撒里蛮正在巡视城池,安抚军兵,帖木儿则在观察军情。 看了一阵,帖木儿下城,找到撒里蛮说道:“刘蛮子来了。” “来的好!”撒里蛮说道:“久闻其勇,正好领教。” “南军攻城在即,不可怠慢。”帖木儿说道。 双方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干一场,不想到得夜间,只听轰地一声惊雷,暴雨忽降。 刘师勇走出帐篷,只见顷刻间地面出现了水流,只得下令:“传令全军,谨防元虏偷营,待天晴再攻城。” 帖木儿的命令大同小异,却没有出城偷袭的打算。 诸暨防守严密,宋营同样谨慎,没有偷袭的机会。 待到天明,暴雨停歇,转为滴滴沥沥的小雨。 不止诸暨,各处的战事都陷于停滞。 当然,肯定有想搞事情的。 玉筒山大营外,巩信指挥军兵把一只只木筏推进竿水里,随即又把一堆堆圆木推进水里。 有军兵全部上了木筏,立刻砍断绑缚圆木的草绳。 水势高涨,浪涌急湍,圆木顺水而下,木筏紧随其后,后面又有三百余条大小船只载着六千大军。 自从刘国杰驻守临江军,就在新淦县设立了水寨,为的就是袭扰宋军。 元军船多人多,顺水而下可回清江,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昨夜暴雨,水军回营,今早雨势略小,统军千户阿古歹就令麾下巡视水面。 正当先锋船只逆流而上时,忽见水面有东西沉浮不定,定睛一看发现是巨木,立刻调转船头闪避。 巨木成千上百,躲得了一个两个,却躲不过后续的三四个。 砰~ 巨木撞在船上,立刻一个大洞。 砰~砰~砰~ 撞击声不绝于耳,十艘船有九艘化作碎片,水手只得跳水,尚未来得及游走,后方木筏杀到,近处的用长枪,远处的用标枪,唯有水性精熟的潜水走了。 那侥幸逃脱的小船顺流而下,见后面的巨木穷追不舍,牌头韩三宝问道:“兄弟们,想活还是想死?” “兄长,鞑狗不把我等当人,何必卖命?” “是极,不若弃船登岸。”有人说出了韩三宝的打算。 于是,阿古歹没能提前得到消息,待他看到水面上的浮尸碎木时,巨木已经撞了上来。 船碎人落水,木筏子跟上,宋军大杀特杀,元军惊慌失措。 阿古歹急令调头回清江县去,只是船身横着时,砰地一声,一根圆木拦腰撞上。 他的船只质量精良,倒也没有破碎,不过裂纹见水,眼看漏水越来越严重,又急令靠岸。 前锋指挥使陈白条是识得旗号的,看见元军千户要登岸,立刻呼喝左右围攻,元军慌忙张弓挈弩,然而阴雨潮湿,弓弦松软,箭发无力,将将射死了两三个,木筏已到近前。 筏借水力,势若奔马,标枪更见威力,元军水手军兵死伤惨重,阿古歹甲胄坚固,未曾受伤,待船只冲岸,立刻跳了下去。 惶惶如漏网之鱼,只是刚跑了两步,跑不动了。 江边本多淤泥,越陷越深,没及大腿,身上又是重甲,如何走得动? “却是个蠢货!”陈白条暗笑一声,号令左右只把标枪投去。 纵使阿古歹武艺精湛,只把大刀舞的密不透风,却还是吃了两枪,伤倒是不重,奈何人倒进了淤泥里,当场就没了。 千户没了,新附军或逃或降,元军本部人马还在反抗的,全部被击杀。 巩信喝令:“全军勿得停留,继续往前。” 木筏继续往前,后军顷刻而至,刘洙忍不住感慨道:“向日见其屯兵不进,直斥其乃贪生之辈,不想用兵如神,实乃吾无知也。” 旁边,方兴说道:“吾素以知兵为傲,欲争都统之位,却不知天时地利之妙,又不知能将之能,诚为人笑。” 刘洙是文天祥至交,当初文天祥募兵勤王时,他倾力相助并追随左右,及文天祥出使,弃官回家,待文天祥回江西,立刻募兵响应。 方兴本是龙泉知县,去岁助文天祥募兵勤王并入临安,待朝廷投降,潜回赣州聚集百姓于五井山(井冈山)建寨据守,待文天祥回来,率众来投。 因为巩信不听指挥,两人颇为不爽,此时却发觉,人是真有本事的,不服不行。 留下一千人打扫战场并控制水寨后,二人继续追赶巩信。 到得清江地界,又见岸边浮尸碎木随波荡漾,原来巩信故技重施,再破元军清江水师。 刘国杰惊怒交加,立刻遣快骑通报沿江各地诸军,然而道路泥泞,快骑跑不过快船。 一日夜,宋军于市汊镇登陆。 作为粮秣集散中心,市汊镇驻有三千人马,但元军有规定,新附军有战则发兵器,无战则集中保存,大概觉得地处后方可高枕无忧,市汊镇的新附军都没发兵器。 仅凭五百本部人马,哪怕各个一挡十也打不过六千宋军。 巩信带头冲杀,市汊镇只支持了一刻钟。 缴获两万四千石粮食,后勤之忧顿消,立刻开始加强工事准备固守。 市汊镇是锦江汇入赣水的地方,也是隆兴府的门户,李恒得了溃兵汇报,立刻调集兵将准备反攻。 九十五 富贵值甚么 “刘国杰实乃废物,居然让宋军一路打到了市汊镇。”刘深大声地抱怨着。 “原以其为名将,必阻南贼于城下,却不想被人端了后路。”李有义附和道。 “早知如此,不如复投阿里海牙,免得受这腌臜气。”刘深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更添烦躁。 当初与顾小七谋划抢夺天雷不成,未能戴罪立功,加上对阿里海牙有气,刘深便请求调到李恒手下来。 却没想到,只得了一个新附军万户的职位。 这就算了,败军之将嘛,将功补过就是了,没想到却让驻扎在进贤县这个后方。 安逸倒是安逸,却不能打仗,什么时候能官复原职? 要知道,万户和万户也是差别很大的,新附军万户就是丫鬟生的那种,莫说与本部比,比汉军千户都差一点意思。 李有义看了眼身后正在跋涉的队伍,说道:“万户,私下抱怨即可,人多耳杂,非是耍处。 只待打下市汊镇,定能官复原职,若是能够擒获文天祥,或可与李恒并列。” “只怕不易。”不由地,刘深想起了天雷爆炸的情景,说道:“说不得便是送死的炮灰。” “下官不如此认为。”李有义说道:“市汊镇地势不高,筑坝引水淹之,定破。巩信部败亡,文天祥何凭?破之不难。” “从何讲起?”刘深问道。 “入江西之初,下官便查阅各处地理,市汊镇四次移址,皆因水患。 至本朝,亦是屡经水患,可料其地势必然不高,只待勘察确认。”李有义说了前因后果,又道:“阴雨十余日,水流暴涨,只要筑堰灌水,任凭他天雷滚滚,岂能敌天地之力?” 刘深心动,说道:“如此,便由忠国安排军略。” 出身低微,全凭军功晋升,刘深很想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的,当然,不敢想着和李恒并列。 出身差距太大。 当年蒙古攻西夏时,西夏李德任守兀纳剌城,城破被擒而不愿意投降,元军主将欲杀之,当时李恒父亲李惟忠才七岁,求代替父亲去死,主将深感诧异,绑着李唯忠送给了铁木真的弟弟合撒儿。 合撒儿收养了李唯忠,后来李唯忠生了李恒,合撒儿老婆视李恒如亲孙子,虽非宗室,尤甚宗室。 怎么比? 没法比。 心里有了盼头,潮湿的天气似乎也不难受了,深一脚浅一脚中,刘深与李有义商量起了细节。 不知不觉,到了桃水湾,虽说河水暴涨,但是有桥梁在,大军依次通过便是。 闲话中走过石桥,尚未上岸,便听身后噗通一声,刘深下意识回身,喝令:“来人,速查何物落水。” 立刻有军兵去看,当然是看不见人影的,再仔细一看,发现有火光。 “火,有火……” “河面有人~” 一声惊呼分散了刘深的注意力,打眼望去,只见下游处二百来步,一人在水中沉沉浮浮,似乎做了个通用手势。 “追,擒获那贼!”刘深大怒,领兵追赶。 陈白条仰在水面上,对着元军倒竖了大拇指,又可惜刘深已经跑到了岸上。 “此人蹊跷,必有阴谋……”刘深忽然想到查看桥底的军兵似乎喊了什么,刚要去问,只听轰地一声巨响。 火光爆裂,硝烟腾空,碎石烂砖四处激射,两岸军兵多有死伤。 再看石桥,只有桥基,桥面不翼而飞。 “官军打来啦~” “快跑~” “逃啊,有天雷……” 军兵慌作一团,立刻四处乱窜。 “南贼……”刘深脑袋嗡嗡的,尚未回过神来,又见上游三百多大小船只并大量木筏顺流而下,立刻喝道:“镇静,列队迎战!” 巩信见两岸元军慌作一团,而南岸有刘深在收拢人手,当即指挥军兵冲上岸去。 刘深犹豫了一下,没有带领军兵去打。 收拢军兵要紧,刘深如此安慰自己,他没发现,其实自己已经被天雷吓破了胆子。 巩信带头上岸,一刀砍翻一个元兵,喝道:“杀~” “杀啊!”宋军呼喝着跳上岸,虎狼扑进了羊群里,只顾抱头鼠窜。 “万户!”李有义拉住刘深叫道:“全军已溃,当留有用之身以待来日。” “撤。”刘深掉头就走。 主将撤离,军兵无首,要么埋头狂奔,要么抱头跪地。 一刻钟搞定了南岸,再看北岸,几千元军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地上都是刀枪,还有些许甲胄粮草。 新附军嘛,装备差是理所当然的,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巩信派人去收拾了。 然后检点己方,发现陈白条没有回来,立刻派船顺河去找。 当初探得刘深部的行军路线,巩信决定主动出击。 埋伏是不可能埋伏的,刘深是积年老将,不会轻易中伏,强攻又不划算,于是便定下了半渡而击的策略。 陈白条水性精熟,负责潜伏桥底点燃火药包炸桥,惊吓元军的同时将其分割两岸。 一举建功。 作为头号功臣的陈白条凫在水面上,紧紧地盯着岸上的刘深一行人。 李有义说道:“万户,下游十里有渡口,过了河再去收拢溃兵。” 脸色阴沉地的刘深点了点头,完全不想说话。 左右仅余百余兵,都是低头弯腰倒拖兵器,没跑就不错了,斗志就别强求。 到了渡口,不见人影,众人搜索一番,只在一间民房里找到了一条小船,能载四五个人的样子。 “谁会撑船?”刘深问道。 左右面面相觑,皆不能答。 进贤县招兵,要么是豪强大户的家丁奴仆,要么是懵懂无知的乡间农民,真就没有艄公之类的人。 因为这类人消息灵便,若是在军中散布宋境消息,只怕农民兵心思浮动。 “且容下官一试。”李有义为了逃生也是拼了。 巩信大破竿水,江万载用同样的方法破了武阳水,继续沿河往下,只能自投罗网。 点了两个军兵抬船下水,李有义摸索着掌握了方法,便请刘深上船。 刘深环顾左右,道:“依次上船,本将亲自断后。” “愿为万户效死!”军兵齐呼,士气复振。 刘深露出笑容,道:“莫要耽误,速速过河。” 今日过后,这百余兵可为心腹矣。 李有义会心一笑,带着四个人上船,歪歪扭扭地划向对岸,刚到河心,船舷上突然出现一双手,几人未及反应,小船侧猛地一沉,两人当即落水,另三人慌忙后退时,小船又向上跳起,三人稳不住身体,全部落水。 陈白条咧嘴一笑,抽出分水刺,把四个元兵刺死在水里,又赶上正在狗刨的李有义,拖进水里淹一阵,带上水面,再淹…… 待到李有义不再挣扎,陈白条拖着他上船,解下腰带绑结实了,才划着船往上游去。 俘获了个大官,陈白条心里快活,不由放声唱道:“爷爷生在赣水里,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贪官污吏首,再杀临安鸟官人,却得官家降大恩,只好舍得泼皮身……” “英雄~”李有义弱弱地叫道:“我为朝廷千户,参议官,若英雄高抬贵手,必有厚报。” “呸!”陈白条骂道:“爷爷只在赣水上打鱼快活,鞑狗却来抢船,又把爷爷射伤,若非都统搭救,岂能活命? 有仇必报,有恩命偿,大丈夫当如是,区区富贵值得甚么?” 骂了两句,迎面十余条小船到来,领头的指挥使吴小安叫道:“三哥倒是快活,某家直以为你淹死了呢。” “呸,好嘴无好牙!”陈白条笑骂一句,又道:“我顺水下去,却不想真的擒获了一个大官,自己说是千户参议官,都统必然喜欢。” “三哥威武。”吴小安问道:“可有刘深那厮下落。” 陈白条回道:“他一行百余人都在乌云渡,我没敢上岸,兄弟倒是可以去看看。” 万户啊,多大的功劳,吴小安连忙划船去追,当然只能追个寂寞。 九十六 基业草创 滴答滴答~ 雨是有一阵没一阵,房顶上水却一直没停,顺着茅草不断滴落。 一大早,黄震穿好蓑笠出了门。 尽管贵为流求副总管,他的房子依旧是土墙茅草,只是有三间,比百姓多了一间而已,而穿着打扮也与百姓无异。 此时,村子里已经有人家炊烟,间杂着豆子的清香。 得益于温暖的气候,最早种下的豆子已经采收了一季,尽管因为土壤未熟而产量不高,依旧给了移民极大的鼓舞。 出了村外,只见菜园子青翠欲滴,青菜萝卜上都挂着水珠,看着煞是可爱。 略微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积水,黄震带着微笑走向野外。 条件还是很艰苦,好处是安全。 若是在温州,不,哪怕广州、福州这等腹心之地,都要军兵随行护卫,免不得遭遇刺客。 到了田里,已经有早起的农民在翻田,为接下来的种植做准备。 更远处,大群百姓正在忙碌。 有力气的砍树割草挖地开沟,力小些的割草,老弱妇孺搂草捡柴,没有一个人闲着,一片繁忙。 尽管衣衫褴褛,然而生活有盼头,都是面带笑容干劲十足。 忽然,只听一声惨叫,有人叫道:“蛇,蛇,蛇。” “快,在这里。” “打死它。” “不好,是龟壳花。” 纷乱片刻,毒蛇被打死,被咬的也坐到了地上。 立刻有人绑住伤口上方,随即抽出刀子,划了个十字形伤口。 里正王二叫道:“胡三,尔驱蛇不利,前来吸毒。” “我……我……”胡三脸色为难。 王二厉喝道:“有言在先,未能驱尽蛇虫者,吸毒,再有耽误,驱逐之!” 胡三咬了咬牙,走过去开始吸毒。 旁边有人取了蛇胆,让伤者吞了。 科学救治是郎中总结的经验,毕竟荒山野岭气候温和,蛇虫不是一般的多,被咬得多了也就有了经验。 吞蛇胆也是郎中的方子,至于有用没用,反正有人死了有人没死。 至于吸毒的人的选择,这是大家约定。 开荒之前,有专人穿皮衣皮鞋驱赶蛇虫,若是未曾驱逐干净导致有人被咬伤,负责吸毒。 当黄震走过去的时候,伤者的伤口的出血已经是正常的,不由松了口气。 “见过官人。”里正王二行礼。 “不必多礼。”黄振问道:“尔等仅有一人驱蛇?” 胡三回道:“只有一副皮甲,实在无可奈何。” “国事艰难,诸位辛苦。”黄震安慰道。 胡三笑着说道:“向日南下时,饥饿伤患,死者多矣,如今房舍已建,田地亦有收获,区区毒蛇值得甚么。” 正闲话时,一人狂奔而来,叫道:“副总管,陛下有诏令来。” “失陪。”黄震拱手说了一句,连忙往回赶。 到了官衙,同样是土墙茅草房,一连五间,院墙尚未筑起,同样很简陋。 “景参兄。”黄震说道:“却不想是你来宣旨,实乃意外之喜。” 胡三省拱拱手,说道:“多日不见,东发兄却是憔悴许多,若是官家见面,必然忧虑。” 黄震年逾六十,离开温州之前视之如中年,十足的帅大叔,如今又瘦又黑,头发多花白,加上卷起的裤腿和沾满泥土的草鞋,说是老农民并不会有人怀疑。 唯一不变的是,肩膀一如既往的笔挺。 “官家仁厚。”黄震笑道:“此间虽是辛苦,然一切欣欣向荣,迟早为鱼米之乡。” 两人闲话几句,胡三省又问陈自中为何不来。 陈自中近日沿河而上,一为勘察地理,二为寻找矿产,三则寻访土着,并不能接旨。 黄震说道:“若是事关重大,吾立即遣人去寻回。” “旬日前,中枢决定划流求为海东路,并设州县,改总管府为宣抚司,其为宣抚使,尔为副。” 胡三省想了想,说道:“虽说官家吩咐可便宜行事,然事关总管职责调整,想来还是在场的好。然官家未曾设定行程,可待其回转。” 除了行政区划分和官职调整,还有路实体化的试验。 本朝行政是州(府、军、监)、县二级制,路一级仅有监察之权而不能干涉,这有效地防止了地方做大,但是外敌入侵时,各州自行其是,不能聚力于一处,最终是被各个击破。 也不完全是黄袍加身的锅,主要是五代十国的伤害太重,大家都怕了。 世事变迁,赵昰认为可以把路具体化,学元朝搞省、州(路、府、道)、县三级行政,以有效地统合地方。 福建等地牵涉众多,刚开始开发的海东路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试点对象。 “如此也好。”黄震看了看天色,说道:“景参兄可愿尝尝本地风味?” “不急。”胡三省说道:“此次中枢派遣官员二十,吏员四十一,东发兄是否认识一番。” 黄震朝西边拱手,说道:“官家惦记,流……海东路上下必然奋起。” “虚礼不必。”胡三省拉着黄震,转身叫道:“吴澄。” 吴澄行礼说道:“知图兴县事吴澄见过副总管。” “字幼清,本科状元,文采斐然,策论更是出色,因此陛下授以瑞安县知县之职责。”胡三省介绍完,又道:“海东路治所瑞安府,瑞安府治所图兴县。” “陛下思虑周祥,海东路何愁不兴?”黄震的恭维很敷衍,高兴则是发自内心。 十多万人,官不过五个还包括一个指挥使,实在是一言难尽。 这批官员到来,确实是缓解了行政压力。 一一介绍大家认识了,黄震吩咐准备宴席,不过是各种果子、豆子,鱼。 “此处确实荒僻,然物产丰富,多有野果,河鱼亦是不少,第一季豆子又已收获,可自给自足矣。”黄震感慨道。 胡三省说道:“半年便能如此,东发兄功劳甚大。” 黄震回道:“为国效力,理所应当。” 吃了饭,黄震又带众人参观各地。 移民十四万,沿着图兴河(浊水溪)两岸分布百里,皆是有河流经过的平原地区。 “目下有户五万八千又六百四十一,房舍皆已齐备,按旧制行保甲法。” 保甲法始于王安石熙宁变法时,保甲编组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 “甲长保长皆由各户推选,保甲联结,互帮互助。”黄震说道:“如今朝廷派官,可建县,乡镇亦可齐备。” 胡三省问道:“陛下曾传授晒盐与制糖之法,未知进展如何?” “惭愧。”黄震说道:“盐场选址失当,非阴即雨,不能出盐。制糖法依旧在摸索之中,未知何时可出霜糖。 如今海东路工坊者,不过一砖窑,日产青砖数百,不敷使用,余者皆赖福建供应。” 胡三省拉着黄震稍稍远离了人群,压低声音问道:“陛下问,可能产出土硝?” “惭愧,一无所得。”黄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皇帝吩咐他干的事情,到目前一件没干成,特别是收集土硝这件事。 “基业草创,万事艰难,陛下早有预料,并无见责之意。”胡三省说道:“南方潮湿,土硝难生,当学蜀地寻洞硝。” 黄震朝西边拱手,说道:“臣定尽力而为。” “中枢正在寻访川蜀人士,或有能寻硝洞者。”胡三省说道。 当初黄震来海东路时,皇帝派给他的任务很多,最重要的是熬制土硝。 见黄震迟迟没有汇报,赵昰发现自己想差了。 硝吸水即化,因此北方可于墙脚集硝土熬制土硝,南方则没有,唯有川蜀于山洞中集硝土熬洞硝。 寻找产硝之山洞,与寻矿难度相当,并非易事。 走走看看中,黄震问起了中原战事。 “太师与巩信借水力大破元虏,想来此时已经合兵隆兴府前,只是阴雨连绵,须得等待天晴方可攻城。” 胡三省刚说完,云消雨散,天边出现了一条彩虹。 抬头看了片刻,胡三省说道:“天日放晴,大战将起矣。” 九十七 身死不可怕 胡三省猜错了,江万载只让江新领兵一万兵支援市汊镇,他自己还是坐镇后方。 巩信也没能进抵南昌城下,因为李恒调集周边兵力,把他堵住在了市汊镇。 侥幸逃脱的刘深献计,元军没有急着进攻,而是修筑土墙,打算来一出水淹市汊镇。 这是大工程,没有十天半个月搞不定,于是市汊镇陷入了僵持。 丰城外,文天祥见天色放晴,立刻召集诸将议事。 不一刻,诸将齐聚。 四个统制,分别为扬州来的孙贵、胡惟孝,以及本地人颜师立、颜起岩叔侄。 “诸位。”文天祥环顾左右,说道:“丰城不识天时,抗拒王师,当以武力扫平,何人愿为先锋?” “吉侯。”胡惟孝说道:“天初放晴,道路湿滑泥泞,行动不便,且暂等一二日。” 文天祥回道:“巩都统深陷市汊镇,如何耽误得?” 胡惟孝道:“王师不能攻城,鞑虏亦不能,实在不急于一时。 都统又有天雷相助,何忧之有? 且鞑虏水师损失惨重,赣水尽为我军所有,即便都统不支,由赣水回转便是。” 胡惟孝身高六尺,一副长须及胸,颇有关公风范,然而主动要求南下,与孙贵一起调拨文天祥帐下听用。 孙贵说道:“吉侯,末将以为可遣人招降。” 文天祥说道:“王师至,尤自据城顽抗,奸贼不过如此,招来何益?” 孙贵说道:“有天雷相助,破城不难,然攻城本是下策,必有损伤,若能不战而下,即可节约天雷,亦可免伤亡,实乃两全之事。” 文天祥没说过,内心认为胡惟孝与孙贵二人有贪生怕死的嫌疑,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专业的就是专业,不服不行。 “如此,遣人招降,官将降一等留用,兵卒放归乡里。”定下了原则,文天祥环顾左右,问道:“何人可为使者?” 众人沉默。 来使危险,出使亦然。 大体要追溯到靖康年,金军二次围城,宋钦宗遣使议和,结果有名有姓的尽皆被扣押,唯有名声不显或者不好的放回。 元庭继承了金朝的不良习气,所以成例就在主座上坐着呢。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想去。 被扣留了大不了一死了之,既成全了忠义,又可以封妻荫子,其实也还好,就怕被放回来,那就太尴尬了。 所以当初陈宜中与伯颜相约谈判,不久对此感到后悔,没有按约前往,当伯颜率兵到皋亭山,直接跑路。 身死不可怕,社死最尴尬。 “下官愿意走一遭。”临江军安抚柴延起身请缨。 文天祥立刻说道:“公德高望重,安定临江非公不可,此去定为贼人所害,余宁损千军,不愿公伤丝毫。” 柴延七十有八,驼背,老眼昏花,看着就像要入土的样子,何以让文天祥如此重视? 此人年轻时不满朝廷昏暗,愤而离开太学,只在乡间以教书为乐,至今六十年。 国朝三百二十年,临江军仅得三进士,皆出自其门下,遍观州内,但凡识字者,莫不是其徒子徒孙。 巩信突袭市汊镇,文天祥随后领兵进入临江军,柴延主动带路,全境无抵抗,皆降,而那些豪强都捏着鼻子配合分田,潜逃者甚少。 威望就是这么高。 柴延道:“为万世计,岂吝残躯哉,些微薄名,亦不足挂齿。” “此话休提。”文天祥摇头。 他要是敢把柴延送了,临江军上下就敢把他送了。 “老师,吉侯。”柴延身后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出来,说道:“学生白身,岳丈亦在丰城内,可保无忧,当走这一遭。” 他叫丁录,柴延关门弟子。 柴延摇头说道:“尔若不幸,衣钵何继?” “山河飘零,遍地膻腥,汉家不振,天命何膺?”丁录反问一句,又道:“老师失学生,尤有千万学生,学生失老师,何处可得绝学? 若学生不幸,老师当着书立说传之后世,以免教化大道失之传承。” 柴延叹道:“也罢,为师即刻动笔,只往上天垂怜,多给一年。” 师徒商议既定,文天祥要派军兵护送,丁录说道:“卫士随行,阖城皆知宋人来,但有一二顽贼,即死也!” 于是,丁录一人往丰城而去。 目送其离开,文天祥叹道:“身继绝学之辈,郁于定例不得用,诚为可叹。” 旁边,罗开礼接道:“待其归来,或可上禀朝廷给予特例。” 父子、岳父女婿,但凡有一方仕元庭,另一方闲置,为的是防止相互勾连刺探机密,丁录老丈人 符炳信为打捕提领所提领,丁录就不能出仕。 当然,若是有大功、足够分量的保证人,可得特赦。 柴延在临江军威望卓着,但因为其不写诗,不写书,不交权贵,出了临江军声名大降,不够做保证人。 只说丁录到了城外,对城头守军叫道:“吾乃符提领讳炳信第三婿,今日来投,乞报。” 因符炳信地位不低,守军不敢疏忽,立刻去通报。 不一刻,符炳信赶来,发现真是自家女婿,急令放下吊篮接上来。 丁录上来,就见老丈人给守军塞了一锭银子。 打发了军兵,符炳信埋怨道:“兵荒马乱之际,如何就敢孤身上路?若是遭难,置三娘于何地?” “岳丈息怒。”丁录说道:“三娘暂居草庐,无可忧虑。” 草庐是柴延办的学校,当初李恒再三下令不得滋扰,如今宋军复至,同样高枕无忧。 两句话的功夫,两人下城。 符炳信喋喋不休,丁录听而不语,只把沿途所见暗记于心。 忽然,他看见一群军兵抱着柴草走进一户人家,不由问道:“此乃何等人家,居然驱使官军劳役。” “非是如此。”符炳信解释道:“填草于屋,事有不济,玉石俱焚。” 丁录心中惊骇,却不多说。 他本来就是性格,沉默寡言,符炳信并不怀疑。 到了住处,符炳信拉着女婿进了书房,低声道:“贤婿素来睿智,何以自投死地耶?” 声音里带着惶恐。 丁录问道:“小婿奉令而来,正为救岳丈于水火。” “糊涂!”符炳信怒喝一声,连忙压低声音,说道:“全城许进不许出,吾翁婿皆丧于此也!” 符炳信这个气啊。 柴延教书六十年,说过四次“此子必成大器”,前三个中了进士,第四个又多了一句“可继吾之衣钵也”,这第四个就是丁录。 否则符炳信家财万贯,良田千顷,何必出三千贯彩礼给一个相貌、家世都普通的女婿呢? 求带飞呢。 “自古以来,如张巡者几何?”丁录说道:“阖城几人有此志?若是岳丈多方联络,起者必众。” “贤婿此言差矣。”符炳信说道:“尔可知此间主将何人?” “何人?”丁录问道。 “吕革,原连江知县,勾结豪强造反不成后投元,得授副万户,丰城宣抚……” 尚未说完,只听外面有人叫道:“主人,宣抚着人传令,县衙议事。” “稍后便至。”符炳信回了一句,看向了女婿。 他本来是个老实人,家里也没有什么坏人,否则丁录不得娶他家女儿,平素里持家犹可,如此关头也是茫然无措。 丁录说道:“小婿同去,岳丈一如既往,莫要露出破绽,余者随机应变。” “只怕吕革见疑。”符炳信犹豫不定。 “事有不济,翁婿同死,朝廷岂会薄待?”丁录很淡定。 不想死,不怕死,这就是他现在的心理状态。 他是知道吕革的,虽不详细,却知道这不是个能招降的人,只能另想他法。 再说,哪怕是死,也要送一些情报出去,否则不是白死? ……………… 感谢“大胆橘纷飞”的打赏,特别感谢每日的推荐票,每天看到熟悉的名字投票,感觉很好,动力十足啊,么么哒~~ 九十八 都在演 “见过宣……” 符炳信刚要行礼,吕革就问道:“此间议事,皆为机密,如何带了不相干之人?” 符炳信连忙介绍道:“宣抚容禀,此乃下官三女婿,草庐公得意门生丁录是也。” 丁录主动上前,拜道:“学生丁永铭见过宣抚使。” “原来是长寿公门生,失敬。”吕革扶起丁录,问道:“长寿公出山,宋庭不费吹灰之力便平了临江军,有有此臂助,永铭必得重用,何以来此?” 丁录回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诚为可惜。”吕革感慨道:“当初一念之差犯下大错,欲归朝廷却无门路,原以为永铭可为之,奈何……” “宣抚欲降,自缚出城,永铭不能奉陪,告辞。”丁录转身就走。 “且慢。”吕革拉住,说道:“赵氏正统,何以弃之。” 丁录回道:“暴虐无过于赵氏,桀纣不及多矣,何以奉之?” “即便如此,汉家体统犹在,岂不如批发左衽?”吕革继续试探。 “忍一时之辱,待天时之变,如此而已。”丁录甩开吕革,迈步离开。 “哈哈哈……”吕革大笑着追上去,道:“永铭赎罪,吾不是,不该以虚言试探,吾等志同,当勠力应付宋贼。” 吕革是小孩子吗,这么好骗? 并不是。 实在是丁录给出了标准答案。 去年,宋庭招降吕文焕,其回信中有这么一句:“因念张巡之死守,不如李陵之诈降,犹期后图,可作内应。” 与丁录回答的意思一样,不过一个是做内应,一个择机造反,吕革投元也是时常如此安慰自己。 既当又立嘛,文人的尿性。 丁录却不鸟吕革,再次甩开袖子,说道:“既见疑,何相留。” 如此,吕革再无疑虑,又是陪笑谢罪,丁录也就顺势留了下来。 不一刻,城头各头目先后到来,符炳信一一介绍,总计二十三人,都是丰城本地以及左近的豪强大户,随从皆是子侄心腹。 众人落座,吕革说道:“天日放晴,宋军不日攻城,诸位当有预备。” 满脸横肉的豪强岳俊说道:“但请宣抚安心,儿郎们皆有决死之心,定要南贼好看。” 表完决心,岳俊继续说道:“想我等祖辈勤劳,积攒得偌大家业,赵氏小儿一言而没,如何能忍? 若是清平世界,说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如今有朝廷做主,岂不奋起!” “丰逸凶言之有理。”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大户张清说道:“姓赵的坐拥天下而不珍惜,如今穷途末路,反来谋算我等产业,如此无道暴虐,必然推翻。” 丁录原以为一群人会商议军略,却不想只是抱怨……不,不是抱怨,是批判宋庭,坚定抵挡的决心。 效果很明显,连符炳信都跟着批判,大骂皇帝不当人子。 丁录就当没听到,只暗暗思虑怎么打探军情并脱身而去。 众人骂到傍晚散去,丁录拉着老丈人钻进书房,问道:“岳丈可有心腹以托付大事?” 符炳信回道:“我这提领虚有其名,并不能干涉军务,此间仅有符忠符义兄弟伴随左右。” 丁录有些焦躁,问道:“当初如何就来的此间?” “善财难舍罢了。”符炳信讪笑道:“当初吕革邀请各家出兵抵挡朝廷,我便点了护院家丁百余来此,却不想被夺了兵丁,受制于人。” 就在两人密谋时,吕革到了校场,聚集了军兵。 伙头军送来晚饭,吕革却没有下令开饭,而是问道:“尔等可知,何以来此?” “杀南贼,保家产,护田地。”军兵呼喝回应。 “不错,竖子无道,收尔等主人田产分于贱民,欲把尔等饿杀,岂能忍哉?” “不能!” “向日有言在先,战死者给田百亩,今日分下!”吕革挥手喝道:“来啊,把本县地契搬过来!” 有军兵搬着箱子走过来,里面装着的正是丰城县地契。 吕革又让军兵搬来椅子,取来笔墨,坐下说道:“南贼要收尔等田地,朝廷却给尔等田地,即日起,丰城田地皆为尔等所有,丰城贱民皆为尔等佃户。 不纳税,不交租,坐享其成! 前提是,守住这座城,杀掉南贼兵,保住各家田产!” “杀南贼,保家产,护田地。”军兵呼喝回应。 各个都充满了狂热。 为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战,这是最高级别的战斗意志。 “吾定与诸位同生死!”吕革回了一句后坐下,叫道:“符二郎。” “在!”符炳信的家丁符二郎快速跑过来。 “今日授尔百亩田,就在清水湾。”吕革把地契递过去,又道:“望尔珍之惜之,传承不绝。” “多谢宣抚。”符二郎跪下磕头,道:“小人必将追随官人,至死方休。” “好。”吕革扶起符二郎,又叫下一个人。 将近四千人,吕革记住了每一个人的名字,讲真,若是在连江的时候有这份热情,早取代了陈宜中的位置。 当夜,该营八百人全部拿到了地契,都是感恩戴德。 听到消息的大户们坐不住了,齐齐去找吕革。 岳俊说道:“丰城有田千千亩,九成在我等手中,宣抚何来田地授予诸军?” “以我等田地收买军心,如此行事与南贼何异?” “若是如此,我等何必玉石俱焚?不如开城纳降!” 众人纷纷诘问。 能攒下偌大家业者,不论善恶,家丁护院这个基本盘都是好吃好喝供养着的,但是分地?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十分罕见。 田地可是家族长盛不衰的基础,非嫡长子不得继承,其他儿子给粮不给田,至于家丁,吃喝不愁,产业就别想。 “稍安勿躁。”吕革道:“若非如此,何以让军兵卖命?待满城火起,能活者几何? 实不相瞒,至就任时起,吾便遣人构建地道,待诱得南兵进城,我等自可脱身。” “原以为要与城同亡,却不想宣抚要有安排,下官孟浪,死罪。”岳俊立刻道歉。 他们为了子孙后代,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此时听说吕革预备了后路,都是惊喜。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诸位。”吕革说道:“若是走漏消息,军心必然动摇,务必保密。” “宣抚放心。”岳俊带头表态,其他人纷纷拍胸口。 啰嗦到天亮,众人散去。 丁录叫来符忠符义,说道:“四门堵塞,城内皆为笼中鸟,插翅难飞,待火起时,必将灰飞烟灭,尔等可愿如此?” 二人看向符炳信,不知如何回答。 符炳信说道:“吕革构建地道,却只让我翁婿出城,尔为吾心腹,如何舍弃?” 二人跪下,哀求道:“求主人救命。” “求人不如求己。”丁录说道:“城中军兵皆在吕革手中,吾等不能插手,然其皆以为吕革将同死,待知实情,必然骚乱,彼时趁机坠城而出,可活也。” 然后,丁录让二人想办法把消息传给其他家丁,不需要冒险传进军营,只要知道的人多了,军兵自然就知道了。 为了活命,忠义二兄弟也是拼了。 很快,消息走漏,全城震动。 “何人坏我大计!”吕革勃然大怒,喝道:“来啊,捉拿泄露机密者。” 想查泄露者容易,一个个问过去就是了,迟早的事。 但是看到一个个被捉进去,军心越发动摇。 丁录听到消息,立刻说道:“计成矣,速走!” 符炳信不及多问,急忙跟上。 到了城头,不等守军喝问,丁录抢先说道:“吕革那厮不当人子,只要别人葬身火海,自己却备了后路。 如今消息走漏,就要焚城,速走,迟则必死!” 守军摸着怀里的地契,犹豫不决。 丁录历喝道:“如今地契在手,何以送死?” 军兵犹豫片刻,纷纷顺着吊篮走了。 符炳信懵逼中跟着丁录出城,直奔宋军大营而去。 听到消息,文天祥立刻整军出营,待到城下,已无人守城。 站在城头上,文天祥赞叹道:“永铭机变,吾不如也!” “吉侯,当追捕吕革那厮。”丁录回道。 追捕叛逆,责无旁贷。 此时,吕革已经跑到了赣水边,取出隐藏的船只,往对岸划去。 站在船头上,吕革回望丰城,喃喃道:“大业未竟,当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九十九 中秋之战 八月十五,中秋节,诸暨大营,全军肃立。 刘师勇环顾左右,喝道:“诸位,今日中秋,官家降诏宣慰。” “臣恭听圣谕。”全军呼喝。 刘师勇打开圣旨,念道:“宋皇帝赵昰慰将士敕。 制曰:格尔众人,悉听朕言,非台小子轻行战乱!元虏多罪,天命殛之。 今尔有众,汝曰:‘我皇不恤我众,舍我家小而启战?’朕惟闻汝众言,元虏侵略,朕膺天命,不敢不战。 尔尚辅朕一人,致天之罚,功成,予名利禄,不幸,汝妻子朕养之,胜归,备酒相迎于郊!尔无不信,朕不食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军齐呼。 简单明了的圣旨,大家听得明白,都是士气高昂。 刘师勇喝道:“欲饮酒,先破诸暨,攻城!” “攻城!” 呼喝中,全军出营。 刘师勇都领中军到了北城外,只见防御工事后方的元军正严阵以待。 五列鹅车缓缓上前,到了七十步,箭如雨下,然而宋军躲在车下,毫发无伤。 又进二十步,天空中出现十多个黑点。 巨石快速落地,无一命中。 半月阴雨,宋军没有闲着,打制了许多鹅车,直接要搭出安全通道来。 元军也不是宅着等发霉,制作了十余台投石机,对着宋军轰击。 眼看鹅车进到了三十步,只听轰地一声,一架鹅车粉身碎骨,车下八个军兵要么被巨石砸做肉泥,要么被碎木射成刺猬,尽皆倒毙当场。 这一列前车停下,待后车接上,继续前行。 轰~ 又一辆鹅车中招,依旧如故。 很快,车阵到了壕沟前停下,后方开始传递土袋,前方军兵把木板推开,就在下方扔出土袋。 土墙后面,元军探出头来放箭,全被木板阻挡,并无作用。 “用火油!”元将下令,立刻有兵回转后方去取火油。 没等火油到来,弩车已经推了上来。 元军立刻又来放箭,宋军弓弩手反击,双方疯狂输出。 身着重甲的江杀虏喝道:“听我号令!” 众天雷手立刻打起精神来。 “目标,一二土墙之间,上空,点火,三、二、一,放~” 咻~咻~咻~ 十支弩箭激射而出,后方飘着淡淡青烟,飞到土墙之间,轰然炸开。 火光闪烁,破片飞射,元军死伤狼藉,侥幸逃脱者立刻转身往后跑去。 “直娘贼!”帖木儿狠狠地砸在城砖上,恨恨地说道:“南贼手段如此凶猛,如何抵挡?” 撒里蛮说道:“城外无法据守,收回来罢。” “可恨!”帖木儿觉得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一轮清空二百步,余者胆丧,如何据守? 听得城内号令,于城外据守的元军立刻狂奔回去,生怕走慢了一步。 军兵撤离,城墙上的投石机却没停歇,或以巨石轰击鹅车,或以碎石杀伤弩车。 对耗一天,宋军填平了第一道壕沟,开出了五条通道来,并且掘了第一道土墙。 进展虽然神速,却也付出了三百余伤亡,另有十一辆鹅车、三架弩车毁于投石机之下。 眼看太阳西斜,副将邵远问道:“总管,是否收兵回营?” 刘师勇回道:“进展迅速,不能给鞑虏喘息之机,传令,后营接替中军,左右二营接替前营,继续攻城。” 东西两面,朱焕于文罡同时收到了命令,安排各军有序替换。 他们是施压,并未展开进攻,只是要防备元军马军冲击,实际也不轻松。 城北,各军替换完毕,打起火把继续推进。 “是否出城袭扰?”帖木儿喃喃自语。 撒里蛮摇头,说道:“刘蛮子防备甚严,恐难得手,不如养精蓄锐以待巷战。” “未必。”帖木儿摇头。 撒里蛮说的,他也看在眼里,只是坐等宋军杀到城下,只怕诸暨也坚持不了几天。 诸暨城激战正酣,枫桥镇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军营里,一群伙头军挑着饭食走来,领头的呼喝道:“开饭啦~将军恩典,加米菜!” 胡风抱着胳膊,晃晃悠悠地走来,前面军兵尽皆闪开道路来。 来此二十余天,仗着身高力壮,他已经混成了本营一霸,连千夫长都要给几分薄面。 到了近前,只见浓稠杂粮粥,菜是青菜豆腐,还有惯常的咸菜一坨。 伙头军也是识得厉害的,立刻舀了饭菜递了过去。 胡风打量一番,忽然把盆砸在那人脸上,随即一把拽住衣领,喝道:“直娘贼,今日中秋,便是田舍郎亦得块饼子吃,尔却不给顿干的,说,是否贪了我等伙食。” “百户,百户息怒。”那人叫道:“上边只给了些许粮食,不信尽可去问,若是小人贪了一粒米,拿头来赔。” “直娘贼,狗屎百户!”胡风扔下伙头,又一脚踢翻了饭桶,回头叫道:“兄弟们,闻闻这酒肉香味!” 今日中秋,特木尔、范文虎设宴招待蒙古本部以及千户千夫长以上,北地汉军给米三斤,肉一斤,酒半斤,新附军加米菜也就这样了。 “我等抛家弃子来投,鞑狗却不把我等当人看,往日里克扣粮饷便也罢了,今日中秋,连顿干的都舍不得,如此朝廷,岂值得我等卖命……” “胡蛮子,撒甚么泼,欲正军法乎?” 胡风正在鼓动时,矮而精悍的副千夫长袁达忠走了过来。 要是往日里,袁达忠二话不说就把胡风拿了,只是今日有气,不想拿人。 旁人吃酒,他吃风,气不气? “二哥!”胡风叫道:“鞑狗可把我等当人了?他们的官叫千户,偏你就叫千夫长,不能打嘛?看不起我等。 今日鞑狗酒肉管够,北人也有酒肉,偏该我们南人挨饿。” 胡风又一脚踢翻了菜桶,菜汤流走,菜只有薄薄一层。 “看看,诸多兄弟分一口尤自不足,偏他等以为恩德无限,非要我等卖命……” “卖他老娘!”杨六叫道:“袁二哥,你也是赫赫有名的好汉,空有一身本事,屈沉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 都是卖命,鞑狗不识人,二哥带我们去南边,总能搏个封侯拜将。” “二哥,反了吧!” “杀鞑狗,吃肉喝酒投朝廷!” “二哥带头,谁能敌?反了!” 群情激奋,都要让袁达忠领头兵变。 他本是鄂州大户出身,少习武略,勇力过人,后投张世杰麾下,积功至统制,张世杰素来偏爱淮西兵,能在他手下做到统制,殊为难得。 正是赏罚不公,焦山之败后袁达忠便投了,却不想这边待遇更差。 降职不说,还是第三等人,随便一个蒙古色目人就可以对他呼来喝去。 只是降而复叛……不符合袁达忠处世原则。 见他犹豫,胡风推了袁达忠一把,叫道:“走,追随二哥取兵器去。” “走……”众人推着袁达忠往前走。 为备战,此时的兵器都是各营自行收管,因此看管的军兵不敢阻拦。 兵器在手,胆气立壮。 胡风叫道:“要投南边,岂能不带投名状?二哥做主,带我等去杀特木尔,说不得搏个都统做做。” 袁达忠看了眼手中的斩马刀,咬牙说道:“先去各营,聚拢军兵杀过去!” 无令而私取兵器,以谋逆论处。 本营千夫长范丞乃是范文虎家奴出身,生性贪鄙刻薄,又看不惯袁达忠,今日之事绝对无法善了。 “二哥威武~”众人呼喝着,跟随袁达忠往旁边的营地走去。 新附军都是三等人,皆有怨气,平素惧怕元军军法不敢发作,今日有了领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 感谢“万剑心”、“无语长河”的打赏。 一百 走狗 皓月当空,皎光遍洒,周围的灯笼高挂,枫桥镇管军万户府犹如白昼。 “喝~” “哈哈哈~” “痛快~” 外围喧哗震天,内里也不安静。 堂上各人举杯痛饮,堂下丝竹齐鸣,又有舞姬扭扭捏捏。 有那心急的混迹其间,左捏右摸,好不快活。 范文虎端着酒杯说道:“万户,满饮此杯。” “如此小的杯子,难怪尔等怯懦至此!”特木尔哈哈大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范文虎讪笑一声,陪着喝了,旁边伺候的范丞立刻给倒酒。 范文虎踢了他一脚,骂道:“没眼力的,给万户满上。” “是,是。”范丞立刻去特木尔身边。 “南奴,不痛快!”醉醺醺的特木尔抢过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范丞赔了个笑,夹着腿往外走去。 尿急,憋不住了。 此处本是一大户庭院,里面自然是有茅厕的,不过担心冲撞蒙古人,范丞不敢在里面嘘嘘。 其实想多了,院子里不少蒙古人都是就地解决,谁在乎他上不上厕所啊。 到了外面,范丞端起架子,对着警戒的军兵呼喝两句,慢慢往远处走去。 镇里只有军兵,百姓非死即跑,并不用担心有人谋逆。 进入黑暗处,范丞见远处有大群军兵走来,立刻上前,准备询问究竟。 到了近前,见领头的是袁达忠,范丞虎躯一震,呵斥道:“姓袁的,深夜游荡,欲谋反乎?” 袁达忠举起斩马刀,喝道:“狗贼,看某手中家伙!” 范丞看见武器,大骇,尚未出声,当面一刀砍下,当即化作两片,鲜血内脏淌得到处都是。 “兄弟们,杀!” 袁达忠怒吼一声,往前冲去。 “杀鞑狗,吃肉喝酒!” “拿了投名状,升官发财。” 众人呼喝着跟上,不一刻到了帅府前,警戒的都是范文虎心腹亲卫,平日钱粮喂饱的存在,看见军兵作乱,立刻挥刀迎战。 袁达忠挥刀如车轮,顷刻间砍杀了七八个,身后军兵一拥而上,把百余亲卫杀的节节败退。 有机灵的见势不妙,立刻退回院中,拽起范文虎往后门跑。 范文虎不明所以,喝道:“胆敢放肆!” “南军哗变,将军快跑!” 听得此话,范文虎胯下一热又一凉,酒意立刻就没了。 元军都是醉醺醺,犹如羔羊一般被痛宰,惨叫声陡然激烈起来。 范文虎立刻说道:“快走,去汉军营。” 话音刚落,只见镇内各处火起,汉军营也被波及。 “休矣!”范文虎哀叹一声,急忙出镇去。 匆忙收拢了在外巡逻的军兵,范文虎有心回转,却见一部汉军仓皇出来,领头的最高不过一个百户,仅有三百余人。 蒙古本部五百,北地汉军一千,仅剩这么多,而六千新附军,仅有在外巡逻的五百余。 八百打四千? 范文虎上马,往着东关驿狂奔而去。 “痛快!” 镇内,鲜血淋漓地袁达忠拄着刀,站在尸体堆中。 “恭喜都统!”胡风提着特木尔的脑袋,笑嘻嘻地说道:“凭此功劳,或可面圣!” 袁达忠反应过来,说道:“事到如今,胡兄弟可愿告知真实身份?” 胡风拱手,说道:“不才皇城司干探,陛下一走狗尔。” “原来是胡兄弟!”袁达忠拱手,道:“走,共饮一杯!” “固所愿,不敢请尔!” 两人相视一笑,往帅府内走去。 而在诸暨城下,刘师勇同样拄刀而立,看着宋军把铁锹锄头舞的飞起。 三道土墙三道沟,不把这些障碍铲除了,器械推不到城下,自然也就没法攻城。 这时,警戒城门的军兵吹响了哨子——元军出城。 “列阵,准备接战!”各级军官纷纷呼喝。 本来靠着车子休息的宋兵立刻紧张起来,握紧刀枪往外看去。 月光皎洁,人影绰绰,无需火把就能看到远处。 于同默默地估算着距离,随时准备让放箭,没想到敌军未至近前,声音却先飘来。 “呜呜呜……” “莫要放箭,我等是百姓,百姓啊。” “救命。” 于同浑身僵住,放箭的号令怎么也喊不出去。 “指挥使,敌军进至五十步。”亲卫叫道。 左右军兵都看向于同,等着他下达命令,然而命令就在嘴边,怎么也吐不出去。 哭喊声越来越大,也预示着元军越来越近。 “放箭!”大喝中,刘师勇走到面前,一耳光抽过去,把于同抽翻在地。 看也不看一眼,刘师勇喝道:“弩车准备,传令左营,断敌后路!” 咻咻咻~ 箭如雨下,惨叫立刻连绵一片,尾随其后的元军反击,宋军陆续出现伤亡。 肉盾进到二十步,只听一声大喝,元军挤开百姓,往前狂奔。 “弩车,放!” 刘师勇一声大喝,各弩放下扳机,短矛激射而出。 十个呼吸后,第二轮再次激射,三十步内再无站立者,只有无数的惨叫,也分不出到底是元兵的还是百姓的。 “撤!”一声呼喝,元军转身就走,只留下惊慌失措的百姓。 “追……” 叭~刘师勇再次抽翻于同,喝道:“全军警戒,若有冲击军阵者,杀无赦!此话传于百姓,勿谓言之不预也。” “外面的听着,冲击军阵者杀无赦。” 其实不需要喊,百姓都已经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上前。 待于文罡领兵赶到,元军已经缩回了城里。 帖木儿听了经过,并不为刘师勇狠辣而诧异,只惊叹于宋军床弩激发之快。 撒里蛮却不以为意,说道:“射程三五十步,不如多造弓弩。” “未必。”帖木儿说道:“其比弓弩劲大,可破重甲,价值不小。” 撒里蛮懒得争论,只去点检军兵。 出去一千兵,回来六百五,损失不小,至于两千百姓,在撒里蛮眼里只是驱口而已。 驱口与钱物同,未入“四民”之列,不值一提。 于是,一场夜袭草草结束,待到天亮,宋军才看清楚百姓都是薄衣单衫,似乎都是在睡梦中被驱赶出来的。 “领兵者,切勿妇人之仁!”提点了于同一句,刘师勇让他带人出去收拢百姓。 忽然,一个老头疯了一般扑向于同,叫道:“狗贼,还我孩儿……” 咻~ 一箭飞来,把那老头射杀。 刘师勇放下弓箭,喝道:“尔等敢对王师发怒,如何不敢反抗鞑虏?莫非已经投贼,如今要做内应? 冤有头债有主,地上有的是兵刃,没死的鞑狗尽可杀了报仇。” 一人立刻回道:“官人莫要误会,我等只是……只是……” 只是半天,也没只是个所以然。 被元军驱使不敢反抗,被官军解救就敢吆五喝六……或者说官军不该放箭,任凭他们带着元虏冲过来? 刘师勇不理,让副将接替指挥后,自己就在车阵里找地方躺了下去。 大战还在后面,必须养精蓄锐,只是耳边总是响起百姓的痛哭哀嚎,一时半会睡不着。 …………………… 感谢“捧康”、“痛苦伤心人”的打赏。 一百零一 发狠 “尔身负皇命,为管军万户,却丧师失地,如何解释?” 伯颜看着跪在面前的范文虎,气炸了。 被宋军打败就算了,居然是兵变,这尼玛…… 范文虎解释道:“丞相,实乃特木尔苛待新附军,衣食不能供给,怨而生变。” 甩锅速度一流。 死人不会开口。 当初他率兵支援襄阳,张贵出城接应,至龙尾洲,听到风声鸟叫,误以为元军来攻,惊吓之余连退三十里。 此后元军捕获逃兵获得情报,便派一支军队伪装成宋军驻在龙尾洲以逸待劳,张贵奋力杀到龙尾洲时,已精疲力竭,又中元军伏击…… 事后,范文虎的解释是:“张贵失期不至,为保大军,不得不退。”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贾似道信了,没给他半点惩罚。 伯颜可不像老眼昏花的贾似道那般好糊弄,喝道:“尔为主将,岂可委过于人?” “丞相明鉴。”范文虎叫屈道:“我虽为主将,特木尔却不把我看在眼中,大小事皆决断,我若过问,轻则诘责,重则痛骂,何敢抗辩? 朝廷以汉制汉,各将却不把南将看作自己人,为之奈何?” 伯颜骂道:“尔失台州,若非顾念朝廷大局,岂止降职?如今再犯,不能轻饶。 削万户,贬为千夫长,统管随同而来者攻打东关驿,若能先登,皆赦免,不能,必儆效尤。” “丞相,区区四五百人,如何打的进东关驿?”范文虎又看向吕文焕,说道:“都督,尔为我等之首,请为我解释一二。” 吕文焕别过头,就当没听到。 真以为降臣是好当的?吕文焕其实也憋屈的很。 如果范文虎靠谱些,说不得就把襄樊支援了,也就没后面这么多破事,奈何侄女婿不给力啊! 吕文焕不开口,其他降臣自然不会说话。 范文虎无奈,只得又求伯颜道:“丞相,非是下官不愿出战,实乃……实乃……” 实乃小人怕死。 求情都不利索,伯颜大失所望,不耐烦地说道:“大军正要攻城,速去准备,但有延误,军法从事。” 说完,伯颜起身离开。 “丞相……丞相……”范文虎想要追赶,却被左右拦下。 刘英拉住范文虎,低声说道:“殿帅,整军备战,或有生机,继续啰嗦,必死于军法也!” 范文虎又气又急,说道:“岂不知唇齿相依乎?” “不敢高攀,殿帅保重!”刘英拱手离开。 刘英本是统制官,元军至乍浦时投降,按道理来讲降臣之间应该守望相助,事实却非如此。 各有龃龉,相互轻视,尤以取笑范文虎为乐。 归根结底,无非是羡慕嫉妒恨。 范文虎起步是依靠的老丈人吕文德,也就是吕文焕的兄弟,吕文德是贾似道心腹,范文虎顺势攀了上去。 这种背景,谁不羡慕嫉妒? 无尺寸之功却任副殿帅,投降后又为两浙大都督、中书右丞,坐失台州依旧是管军万户,谁不恨? 巴不得他去死呢,刘英以“殿帅”讽刺也就可以理解了。 失魂落魄的范文虎回了营,同行回来的军兵立刻围上来询问结果。 大元军法,失上官者斩,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戴罪立功的。 得了结果,军兵欢喜无限,范文虎依旧失魂落魄。 日上三竿时,忽剌出领着千余人到来,喝道:“范文虎,速速出营备战!” 范文虎内心一惊,连忙陪笑道:“万户……” 忽剌出毫不留情,喝道:“某乃千户,莫要啰嗦!” 范文虎依旧说道:“昨夜酣战,又回奔大军,实在是精疲力竭……” 锵~ 忽剌出抽刀喝道:“欲试刀利乎?” 有伯颜的吩咐,忽剌出是半点不留情。 伯颜也不是歧视范文虎,只是他撞在了枪口上。 当初为了快速平定江南,元庭制定了以汉制汉的大方略,降官降将一概留用甚至提拔使用,然而半年来,多有无能、贪鄙、害民者,伯颜想要杀鸡儆猴,只是碍于当初承诺不好下手,如今范文虎再犯,不干他干谁? 范文虎没法,只得领兵出营。 原本八百余人,路上跑了一半,仅有四百多,多是北地汉军。 到了阵前,只见三十架回回炮一字排开,同时对着土墙狂轰。 雨水浸泡多日,土墙酥软,一发巨石上去,立刻就是大段的倒塌。 昨日轰击一天,三道土墙多有缺口。 此时,第一第二道土墙之间已经没兵驻守,都缩在二三道土墙之间的三角架下面。 苏琦半坐,靠着木梁打盹,旁边的谢先文直勾勾地盯着他挂在腰间的天雷,终究没忍住好奇,伸手去摸了摸。 天雷之威,内外莫不神往,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手感如何?” 谢先文连忙缩手,见苏琦似笑非笑地盯着。看着他,脸一红,说道:“如寻常瓷器,只是外界如何裹了草绳?” “瓷器虽好,却易碎,因此外界裹瓷瓶,防止磕碰,投掷亦不会碎。”解释了一句,苏琦又道:“此乃郡主设计,如何?” “果真精妙。”谢先文道。 苏琦说道:“官家曾言,军中无小事,细处皆备,战无不胜,尔在军中多日,可有收获?” “略有所得……” 哔~~ 刺耳的哨子打断了谢先文,二人探头去看,只见一部元军举着盾牌抬着木板往前狂冲。 不止一部,除了运河这一面,全都有元军发动冲击。 黑压压,乌泱泱,仔细一看却发现,散得很开,只以五人一组,一颗天雷扔过去,至多能杀伤一二十。 这时,只听一声呼啸,无数碎石从天而降,砰砰声不绝于耳。 一二斤重的石头,砸中脑袋必见脑浆,砸中身体筋断骨折,绝无幸免得可能。 好在宋军要么缩在三角架下,要么用大盾盖住了身体,并无伤亡。 都是血浇的经验,也幸亏阴雨天气给了准备的时间。 不一刻,元军铺了木板,冲过第一道土墙,宋军连忙起身,在第二道土墙之间列阵。 双方弓弩手同时放箭,疯狂输出。 只是伤害不大,弓箭这玩意,甲盾齐全的时候,就是迟滞扰乱的工具,除非神臂弓一类,可惜神臂弓难生产难使用,数量确实不多。 “整队,列阵!”元军各级将官顶着箭雨呼喝,并不急于发动进攻。 双方靠的近,天雷扔过来,元军固然会有伤亡,宋军也不好过,回回炮也是一样的道理。 拼硬实力的时候到了。 苏琦拉起谢先文,弯腰借着障碍跑回第三道墙后面,直勾勾地看着城内望斗,生怕自己错过了军令。 新的军令尚未下达,双方已经撞在一起。 长枪捅长枪,盾牌顶盾牌,顷刻间,兵器交接,惨叫连绵不绝。 宋军多新兵,元军多新附军,战斗力相差仿佛,就此纠缠在一起。 范文虎被忽剌出强逼着进入阵地,自己也不上前,只喝令麾下“给我杀!” 后方,伯颜见宋军迟迟未投掷天雷,不由疑惑:“我军四千人出阵,张世杰如何按耐得住?” “或许压力不足,是否增派军兵?”吕文焕说道。 很淡定,全然不在乎自己的侄女婿就在里面。 伯颜摇摇头,说道:“只怕有诡计,再看。” 他在看,张世杰同样在看。 外围弓箭手中,有百多个元兵手持强弓却不发一矢,旁边有弩手盾手陪伴,看着很是奇怪。 张世杰把望远镜递给杨镇龙,自言自语道:“伯颜想干什么?” 杨镇龙看了,说道:“莫不是以神箭手对付天雷手?” “定然如此!天雷点燃,敌我不分,若是不能投掷而出,损害必重。”张世杰拍手说道。 杨镇龙接道:“却不想伯颜如此奸诈,若是守城时用,我军伤亡定重。” 几句话的功夫,元军再出一部军兵,目测六千,看着似乎不怕天雷的样子。 要知道伯颜此来只有两万军,即便冲阵多是新附军,全部交代了也会元气大伤。 “看来那厮也是发了狠!”张世杰冷冷一笑,说道:“下令,各部依次退后。” 见宋军后退,元军士气大震,厮杀的越发分离,范文虎本来想躲在后面摸鱼,却不想忽剌出来到近前,用刀子指着他喝问:“莫非不知军法乎?” 范文虎回道:“我乃国朝大将,尔区区千户,何敢逼迫?” 忽剌出厉喝道:“吾奉丞相令督战,若有不从,皆可杀!” 若非看在吕文焕的情面,早就一刀剁了,啰嗦这么多。 范文虎不敢以身试法,一咬牙,冲进了第二道墙后面。 打是不敢打的,缩在后面继续划水。 前有元兵阻隔,刀剑不得临身,范文虎略略松了口气,发狠道:“等某出去,必有回报。” 一百零三 困境 叮叮铛铛,杀啊死啊的呼喝不断,双方交战处尸体堆叠,两刻钟钟的功夫,竟至半人高。 如此惨烈,双方都有动摇,只是咬牙坚持。 “杀,后退者斩!”范文虎挥刀呼喝,努力作出奋战的模样。 忽剌出撇了撇嘴,带人去抢墙头。 “想想家里人,杀啊!”黄小虎呼喝着刺死一个元兵,余光看到董三木,立刻眼中喷火,冲了过去。 “小心!”方泉水挑飞一把刀,并肩子往前杀。 此时双方纠缠一起,除了局部,大多阵型散乱,都是三五人结伴而战。 “传令!”伯颜不再犹豫,说道:“重甲兵出战,清空外围!” 苏琦拉着谢先文,依旧盯着令旗,身旁的火把噼啪作响,似乎催他动手。 “苏指挥。”一兵跑来,说道:“枢相钧令,试探外间弓手。” 苏琦探头看了半晌,发现了弓箭手的蹊跷处,响了片刻后,取下一个天雷没有点燃,而是起身作势往外扔。 手臂抡出,立刻缩回,咻的一声,一支羽箭飞过。 “直娘贼,端的厉害。”苏琦不由咋舌,又道:“若非回转及时,此箭必中面门。” 一句话的功夫,谢先文窜出去捡了箭矢回来,看了片刻,说道:“此乃破甲重箭,面甲不能挡,轻盾亦是无用。” 苏琦看去,形似元军惯用的凤羽箭,然整体放大,箭头以精钢打制,又淬毒药,中者必死。 不及评价,只听元军爆发出一阵欢呼,探头去看,只见一队元军列队而来。 皆是五尺五(一米八)以上的壮汉,全身裹在铁甲里,只可见两只眼睛,小臂套盾,手执大斧,腰间挂着长短刀,一步落下,甲叶叮当作响,脚步声清晰可闻。 这可是压箱底的部队,仅次于重骑。 更后方,大队马军列阵,随时准备冲击。 张世杰看不懂了,问道:“伯颜如此疯狂,莫不是失了心智?” 杨镇龙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此孤注一掷,看样子是不想过日子了,实在看不懂。 “丞相。”申屠致远犹在苦劝:“南兵天雷未发便孤注一掷,若败,万事皆休,何以至此?” 承直郎、行省谘议孟祺说道:“形势所迫,不得不为。” 因为往返临安督运粮草,申屠致远刚刚回来,尚不知道缘由。 孟祺解释道:“宗王昔里吉、玉木忽儿等叛,劫持北平王那木罕、丞相安童,北地危急,陛下降诏尽快平定南方,收拢大军平叛。” 申屠致远捋了捋思路。 自蒙哥当选蒙古大汗始,窝阔台后裔渐失势,恰在此时,海都被分封到中亚的海押力(哈萨克斯坦塔尔迪),势力日盛,成为窝阔台系诸王的首领。 蒙哥死,海都支持阿里不哥,败,但海都认为大汗之位应属于窝阔台家族,遂积蓄实力,联合金帐汗国,图谋宝座。 这事不能惯着,奈何肥羊在侧,不宜分心,于是忽必烈派察合台长子八剌返回察合台汗国争夺汗位,企图引发西部诸王内乱。 海都与八剌打了一场,发现都对忽必烈不爽,立刻勾搭在一起。 属实是送了一波助攻。 至元六年(1269年),海都、八剌和金帐汗国大汗、术赤次子别儿哥会盟,要杀汉狗复本性。 说人话,就是干掉忽必烈,取消汉制汉化,重新过蒙古人游牧的日子。 别说,支持海都的人还挺多,然并卵。 忽必烈撸起袖子开干,元军不是在胜利,就是在取得胜利的路上。 西域太大,路上时间太长,忽必烈体会到了汉武帝、唐太宗等人的痛苦。 七年了,距离人头还是遥遥无期。 主要还是肥羊太肥,忽必烈想着攒满金币后带六神装北上。 万万没想到,蒙哥四子昔里吉跳反。 理由嘛,和海都一样,不满汗位转移,不满忽必烈汉化。 若是昔里吉勾结海都,倾尽全力南下,不止和林,怕是大都都不能安稳。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是肯定会发生的,除非海都和昔里吉都是傻逼。 相对于六神装,当然是水晶塔更重要,所以忽必烈要召伯颜回去。 “今日丞相倾力一击,胜,丞相回转,择将南下,败,不过折损一军,于大局无碍,正可收拢各军退守钱塘。待北方事定,再行南下不迟。”孟祺说道。 “如此,何不直接收兵?”申屠致远还是不能理解。 孟祺露出无奈,说道:“京中有流言,丞相欲效赵匡胤。” “奸佞误国!”申屠致远气坏了,问道:“陛下岂能容忍?” 孟祺叹道:“陛下未有圣谕。” 不用猜,定然是阿合马那个狗贼干的好事,但关键不在阿合马,在忽必烈。 大家不知道忽必烈知不知道这个谣言,却知道忽必烈没有说话,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鲜明的态度。 总之,伯颜必须回去。 临走之前,一把梭哈。 赢了,全军振奋,一举灭国,败了,自证清白,实在是一举两得。 “其实丞相另有打算。”孟祺悠悠地说道:“南军天雷凶猛,然朝廷兖兖诸公不知,因此各将多受非议,若丞相战败,可止矣。” 申屠致远叹道:“丞相如此,何以言之……” 这一刻,申屠致远觉得伯颜是如此的伟岸。 “为国事而已,何惜虚名。”伯颜说道。 申屠致远说道:“只怕奸佞从中生事,丞相苦心付之东流。” 伯颜露出冷笑,说道:“待吾北返,区区狸牲,何以跳梁。” 阿合马当然是权臣,但是敢和伯颜刚正面嘛?跳梁小丑罢了,伯颜有信心说服忽必烈。 谁让安童被劫持了呢。 这边闲谈中,重甲兵已经进入弓弩射程内。 宋军箭如雨下,然而落在盔甲上,尽皆弹开,偶有射入缝隙之中,也被皮甲挡住。 最里面还有丝绸内衣,同样可以防箭,就问你怎么破防? 元军见状,士气越发旺盛,挤压得宋军步步后退。 “顶住~想想家小~” “鞑狗暴虐,唯死而已!” “阎王殿里做英灵,莫做阳间卑贱奴。” 各级将官呼喝着鼓动士气,宋军又奋力把元军推了回去。 “传令。”张世杰说道:“中军出击,务必堵鞑兵于三墙之外。” 片刻后,中军出动。 感谢唆都的友情赞助,刘师勇缴获了不少重甲,张世杰因此组建了一只千人重步兵。 因为距离更近,宋军重甲首先接敌,手中长刀重斧抡下,当面之敌立刻化作两截。 “直娘贼!”范文虎肝胆俱丧,左右打量一番,倏地翻进了沟里,全不顾淤泥恶臭,死死地趴在里面。 等全军溃败,跟在后面跑回去,完美!范文虎为自己的机灵点了个赞。 其他元军可没他这么机灵,鬼哭狼嚎地往后跑,但凡慢一步就是命丧当场。 也有悍勇的元兵要拼命,然而刀枪递过去,不是滑开就是弹开,完全不能破防。 好在,元军重甲兵已经过了第一条壕沟,马上就能接战。 伯颜挺直身体,下意识地握紧了望斗扶手。 重甲对撞不用担心,可虑者唯有天雷,而神箭手能否克制天雷手,即将揭开分晓。 一百零四 地雷 铛铛铛~城内锣声响起,宋军前推之势立顿。 吕武从尸体中拔出大斧,喝道:“依次退回,勿得拥挤。” 面甲遮盖,声音沉闷,不能传远。 李祥叫道:“统制先退,我来断后。” “好!”吕武应下,退到土墙之后,各兵依次后退。 元军轻兵已经被杀的胆寒,不敢追杀,重兵依旧默不作声向前。 战场中出现了片刻的沉寂,十分诡异。 申屠致远问道:“丞相,南兵退却,必有诡计,是否鸣金收兵?” “破釜沉舟,岂能半途而废?”伯颜否决了提议。 一锤子买卖。 再说了,此时元军重甲已经到了第三道土墙之前,正要寻找宋军厮杀,身后大群轻兵挤在一起,想撤也撤不了。 宋军加快速度,能回城的回城,不能回城的躲到土墙后面,缺口处的重甲兵出现了一丝慌乱。 正在墙头厮杀的黄小虎逼退迎面的元军,直接滚了下去,幸好其他人接住。 不是所有人都能逼开对手的,方泉水就被忽剌出死死压着,一时走不脱。 这时,望斗上挂出了三面黄旗。 苏琦精神一震,取过火把,把火苗靠到了身旁的竹筒上。 嗤~ 熟悉的引信燃烧声音响起。 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十五个。 方泉水心一横,拼着挨了一刀,滚下了墙头,忽剌出虽觉得蹊跷,却已经下意识地跟着跳了下去。 孟浪了,落入贼窝,岂得善了?忽剌出正要拼命时,就看到宋军紧紧地缩在土墙后。 轰~轰~轰~ 巨响连绵,翻滚不绝胜惊雷,烟尘腾空,遮蔽烈日难视物。 空地上,不论重甲还是轻兵,尽数被吞没。 墙头上,无论尸体还是活人全被无形打手拍到空中,随即四分五裂。 忽剌出腿一软,跪了下去。 伯颜一个趔趄,幸亏下意识地抓住了扶手,否则非得跌下去不可。 他对战败甚至惨败早有预料,毕竟神箭手不一定能压住天雷手,但是败的这么快这么惨……实在是超出了想象。 东关驿内下起了一阵大雨。 泥土、碎石,夹杂着残肢断臂,伴随着肉泥血水,噼里叭啦打将下来,不少军兵因此受伤,也有倒霉的被兵器砸个正着,死于非命。 张世杰心跳如雷,拍着扶手喝道:“全军出击,全军出击!” 一时半刻出不去。 城内宋军被震的耳鸣目眩,身体酥软,如果这时敌兵突进,轻易就能推倒。 土墙后的宋军大多被尘土掩埋,没被埋的也都是跌坐在地,不能起身。 伯颜控制住身体,嘶哑着声音说道:“鸣金收兵,收兵。” 一时半会收不了。 外围战马受惊,扬蹄而起,不少骑兵被掀落马下,随即四处乱窜,踩死了不少,未落马的元兵不得不努力安抚战马。 耳朵刺聋,但是地动山摇,动物的本能让战马控制不住自己。 近处的元军弓手被滚滚气浪扑翻在地,箭筒落地,骨碌碌滚向远方。 人仰马翻,一片时间末日的景象。 “咳~咳~” 吕武努力推开李祥坐了起来,又解下面甲,吐出一口血沫,刚才趴在地上,貌似被震伤了内脏。 想起来似乎有个元军跟着跳了下来,吕武打眼去看,只见忽剌出呆呆地跪在地上,任凭尘土浇了一脸,全无反应。 “拿下。”吕武话音刚出,李祥已经扑了上去。 忽剌出全无反应,轻易被扑倒在地,任由宋兵绑缚。 “杀啊~” 宋军全部起身,往外冲去。 “冲啊,杀鞑狗!”脸色潮红的谢先文举着腰刀,呼喝着往外跑去。 这个时候可没有人管他了,苏琦自己也抽出腰刀跟着冲锋。 冲过土墙,外边笔直的墙面已经成了斜坡,而中间空地上堆满了尸体,层层叠叠,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或许人太多,有借同伴遮挡侥幸活下来的,哼哼唧唧地喊着救命。 血水哗啦啦地流淌着,地面一片湿滑。 元军一万两千兵,大多死于非命。 “痛快~痛快~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张世杰忽然泪流满面。 失败太久,如今大胜,喜极而泣。 杨镇龙深吸一口气,按下澎湃的心潮,说道:“枢相,鞑虏又有马军出营,请鸣金收兵。” 张世杰回过神来,见这部马军都是人马挂甲,知道是伯颜的亲卫重骑兵,为免伤亡,便下令收兵。 “直娘贼!”谢先文举着刀,叫嚣道:“贼子莫走!” 傻逼才不走。 但凡还能跑的元军弓弩手,无不连滚带爬地往自家大营跑去。 那些轻骑已经安抚了马匹,却只在外围游曳,即便看到宋军散乱也不敢冲阵。 出了大营的重骑停留在远处,没有上前。 宋军意犹未尽地回转,开始收拾战场。 没死的元兵,不拘伤势轻重,全部补上一刀再说。 “雷从天降,是为天雷,雷从地发,谓之地雷,何以攻城,何以略地?”伯颜喃喃自语。 孟祺申屠致远皆不能答。 以后宋军城门洞开,元军敢冲进去嘛? 不敢了你知道吧! 哪怕有人主动献城,也得先派人过去掘地三尺,防止中了地雷。 孟祺回过神来,问道:“丞相,宋军收兵,我等何去何从?” 伯颜压下情绪,说道:“传令,两浙各军退回钱塘江北岸固守,水师各部严守江面,严防宋军渡河。 传令江西李恒,固守南昌,不得令宋军片板入鄱阳湖。 传令荆湖阿里海牙,固守城池,不得浪战,同时督造战船,确保大江安全。 传令广西答里不罕,若是原地固守困难,可后撤,云南不得有失,并遣使招降海南。 今日战况,上奏陛下,并通传各省军将及阿术。” 孟祺刚去草拟命令和公文,吕文焕过来,拜道:“丞相,军心震怖,如何处置?” “传令各部,收拾行囊,撤回萧山县,着重清点回回炮手,勿得缺失一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有回回炮尽皆焚毁,不得有残骸遗存。”伯颜深深地看了吕文焕一眼,下达了命令。 他听出了吕文焕的动摇,却不能有所表示,因为降将降兵的数量远超本部人马,若是动了吕文焕这个牌面,只怕都要反。 真以为降官不能再叛吗? 有宋一朝对文官极其优容,想当年靖康年间,张邦昌僭位尚且得免,何况只是投降呢。 这一刻,伯颜不禁有些后悔把范文虎送进死地去了。 吕文焕心情就很复杂,宋军如此动静,真的把他吓着了,但是再投宋国吧,他是武将出身,下场不好说,不投吧,他觉得这样打下去,只怕元庭撑不了几年。 同时又有怨愤。 天雷是小皇帝发明,就不说了,军兵敢死战可是自古就能办到的,要是以前都这种士气,何至于枯守孤城六年而无援? 范文虎该死! 不止是他,大营里的南将都是心思浮动,只是现在缺个带头的,也没人敢吐露心思。 东关驿周围,宋军按部就班地收拾着战场。 谢先文感觉脚下一硬,用刀刨了刨,露出一把弯刀来。 银制刀柄,鞘镶宝石,抽开一看,是上好的乌兹钢。 “嘿嘿,正好孝敬哥哥。”谢先文美滋滋地把刀挂在腰间,正要去搬尸体,却听到了微弱的救命声。 “都头,有没死的。”谢先文招呼一声,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莫要大意。”李祥把谢先文护在身后,走到了声音处。 “救命~救命~” 声音有气无力,却比较清晰,看来底下的人活下来概率比较大。 “来人,刨出来,看看是不是自己人。”吕武下令。 左近军兵过来,用木锨拨开浮土,露出了下面的人来。 衣甲全是泥,也看不出是自己人还是元军,众人都是犹豫。 范文虎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说道:“我乃和义郡王之婿,御前禁军副都指挥使,乞降!” 一百零五 轻易 “这厮深得朝廷恩宠,却一矢不发献了江州,端的可恨,不如杀了。” “杀俘不详,且朝廷需要千金市骨,范文虎正可示范。” “贼厮曾经在临安追杀官家,不能饶。” “若是杀了范文虎,其他降臣降将又当如何?” “左右不缺他一个,正好替驸马杨都尉报仇。” 听着围观的宋军争执,范文虎惊惧交加,连忙说道:“非我之罪,实乃吕文焕以家小逼迫,不得不降。 追杀官家,全因虏将逼迫,不得不为,纵使如此,我亦假装中计放走了官家,各位明鉴啊。 此间苦衷,我自当面陈官家,彼时是杀是剐,绝无怨言。” 是不是吕文焕逼迫,大家不好去问,说什么假装中计,简直就是笑话了。 就他这逼样,还需要假装? “李大哥。”谢先文说道:“若要杀,现在就杀,若是交于朝廷,必然赦免,甚至授予高官厚禄,日日相见,岂不是作践人?” “何解?”李祥问道。 他有勇力,然而论计谋见识,真不如谢先文这个少年。 “目下此獠尚未投降……” “降了降了……”范文虎尖叫。 “聒噪!”谢先文抽出腰刀,喝道:“再敢啰嗦一句,当场捅杀了你。” 范文虎诺诺不敢言。 谢先文解释说道:“降臣降将无数,朝廷必然赦免,第一个归顺,必须竖起来,然若是为官,必祸国殃民。” “你觉得范文虎当杀不当杀?”李祥问道。 噗嗤~ 谢先文把刀捅下,直插进胸口里。 范文虎眼睛瞪圆,伸手想抓谢先文,又想说些什么,皆未得逞,立时气绝。 “度宗咸淳六年,朝廷以李相督军援襄樊,此獠密信与贾似道,曰:‘吾将兵数万入襄阳,一战可平,但愿无使听命于京阃(李庭芝),事成则功归于恩相矣。’,日携美妾,走马击球军中为乐,拒不进军。 李相兵力不足,无法破元军阻截,只得以二张选死士突入,后此獠先逃,又害张贵。”谢先文拔刀,说道:“此獠于国无功,屡坏大事,不杀何以慰二张? 今杀之,即免官家为难,亦求念头通达。” “杀的好!” “此等奸贼,当杀。” “祸国殃民,不杀岂非糜费粮米乎。” “谢小哥好胆色。” 李祥竖起了大拇指,众人都跟着喝彩。 吕武被吸引,走过来问道:“杀了谁,如此躁动?” “统制。”李祥说道:“范文虎是也。” 吕武骂道:“此獠位高权重,所知必多,如何轻易就杀了?” “统制赎罪。”谢先文说道:“只想着朝廷会赦免此獠,因此按耐不住。” “糊涂。”吕武批评道:“尔不报与我知耶?如此大官,自当细细拷问,必有收获,岂可如此莽撞? 今罚尔硝制首级,寻其印信兵器验明正身,可服气?” “末将领罚。”谢先文应下。 吕武挥挥手,转身离开。 从内心来说,杀了范文虎还是很爽的,实在是这厮误国太重。 谢先文团团拱手,说道:“诸位哥哥,尚有许多事情,此间小弟自行处置便好。” “如此也好。”李祥带人离开。 尸体太多,或许还能寻找到幸存的同袍,大家都忙的很。 就在少年状元郎忙着挖尸体的时候,诸暨城下的宋军也开出了通道。 五条路,直达城下。 战鼓擂响,二十辆鹅车在前,刀盾弓弩在后,缓缓向城墙逼去。 进至百步,城头飞石呼啸而至,砰砰声骇人神魂却无一命中。 鹅车继续前进,步军止步警戒,防备元军出城偷袭。 呼~ 新一轮石头飞来,其中一块石头砰地砸在鹅车上,旋即被弹了出去。 鹅车形如房屋,覆盖牛皮铜片,可防箭矢炮石,宋军推出来的更是加固了大小梁柱的,普通投石机无计可施。 于是,元军迅速换了战术。 同样的黑点,落下来却是火油罐。 咣当声中,油罐破碎,火油四处飞溅,墙头无数火箭落下,立刻引燃大火。 只是未曾引燃鹅车,不足为惧。 投石机准头感人,然而鹅车速度同样感人,第二轮火油落下,其中两罐同时砸在一辆车上,火箭落下,大火升起。 火苗顺着缝隙流下,没法继续推车,都头郭吉一声令下,众人倒背盾牌,冒着箭雨出了鹅车,元兵立刻调转方向,对着他们放箭。 三十人,两人被射翻,四人带箭,损失不大,却很憋屈。 “憋杀人也!”于同恨恨地说道:“泱泱天朝,竟在器械上被压制!” 刘师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还是年轻,经历的少了。 想当年他们打仗的时候,无论车船、器械、兵甲,都是宋败于元。 这和制度有极大的关系。 就比如回回炮,前年,元庭建置回回炮手总管府,以阿老瓦丁为管军总管、宣武将军,而阿老瓦丁本是一个工匠而已。 好在,鹅车终于推进到了四十步,其中五辆横转车身,就地停下。 江杀虏推开小盖板,往外看去,却见城墙上人头攒动,又有哭喊声传出。 “天杀的鞑狗,居然挟持百姓!”于同目眦欲裂。 “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不必动怒。”刘师勇克制着身体,努力不让自己抖起来。 江杀虏犹豫片刻,还是推出了弩车。 “向上一寸半,准备,点火,放!” 咻~ 天雷箭带着火花窜出,瞬间撞在城墙,轰地爆炸。 城上百姓立刻嚎哭着埋头乱窜,周围的元兵惊慌失措。 城楼里的撒里蛮吓了一跳,骂道:“直娘贼,居然不顾自家百姓?” “万户,此间危险,速速下楼。”亲卫说道。 “传令,再赶驱口登墙,我倒要看看,南兵能否尽屠全城……” 轰~ 一发天雷越过城墙,整好落在投石机上,左近火油罐四分五裂,当场火起。 撒里蛮不敢滞留,立刻下城,往东城狂奔。 城头上,百姓越发慌乱,元兵已是如此,高高举起的刀子迟迟不敢落下。 见撒里蛮抵达,帖木儿手一挥,喝道:“撤!” “遵令~”其亲兵快速跑去开了城门,等帖木儿和撒里蛮出去,立刻跟上。 轰~ 又一发天雷落在城内,元兵坚持不住,争先恐后往外挤去。 “别挤,依次出城。”有将官呼喝着维持秩序。 “啊~” “不好,宋军进城啦~” “快跑~” 元兵挤做一团,不少人被推翻在地,想要站起来时,无数只脚踏过,当即死于非命。 撒里蛮和帖木儿相视无言,都是满脸苦涩。 本打算巷战决胜的,结果发现军心浮动,根本就没法打,却没想到,出城时居然发生了踩踏。 帖木儿叹道:“罢了,左右都是新附军,不管了。” “走~”撒里蛮驱马,直往渡口而去。 身后惨叫声越发激烈,不一刻,居然响起了刀兵交接声。 内讧了。 为了抢夺生路,新附军爆发了内讧。 城墙上,百姓抱头逃窜,监押的元兵也疯狂往北门奔去,本来准备继续投掷石头的军兵也跟着跑了。 兵败如山倒。 因为后方的恐慌,撒里蛮和帖木儿情不自禁地踢着马腹,不断提速,幸好千余本部亲卫都是有马的,倒是能跟上。 对他们这等大将来说,只要本部还在,别的都不是个事,反正南人应有尽有,尽可以捉来用。 一百零六 没有反抗的余地 “罪臣袁达忠领反正之兵拜见知州,求知州接纳。”袁达忠老老实实地行礼。 林景熙扶起,说道:“将军迷途知返,反戈一击,立下大功,陛下招贤纳士,将军归顺天朝,必有重用。 今奏报与首级皆已发往温州,不日既有回应,将军稍安勿躁,且在嵊县驻扎。” “多谢知州。”袁达忠谢了,便安排麾下两千余人入营驻扎。 本有四千五百人,或思乡,或自忖有罪,走了一半多。 各自安顿下来,嵊县送来晚饭,袁达忠带人接了,发现是杂粮饭,咸菜,还有青菜萝卜豆腐,里面有些油水,却不多。 袁达忠觉得还好,毕竟比元营的伙食强了不少,其麾下却普遍不满。 “我等初来,便是如此伙食?” “只怕宋军吃香喝辣,却只把残羹冷炙送了来。” “驻扎城外便也罢了,毕竟不是自己人,如何都不给酒肉?” “谁在啰嗦?”胡风走过来,喝道:“当面说!” 他在元营混了许久,众人皆知其混不吝,一时失言。 胡风再激道:“怎滴,都是小娘子,有话不敢说?” 同为百夫长的孟庆越众而出,说道:“胡风,初来乍到,朝廷就给这等饭食劳军,莫不是轻视我等?” “呵!”胡风冷笑一声,点了十多个素有威望的,又请了袁达忠,带一行人直奔宋军营地。 到达时,宋军正在开饭,统制官张盛虎捧着饭盆蹲在地上,都是一般无二的饭食。 “胡老兄,如何来此?”张盛虎招呼道。 胡风说道:“他等以为受了薄待,带来看看众兄弟吃的甚么。” “呵!”张盛虎冷笑着说道:“尔等若是觉得不满,自可另投别处。” “张盛虎!”丁秩从营帐里钻出来,喝道:“轻视同袍,该当何罪?” 张盛虎咧了咧嘴,回道:“鞭十。” “军法官。”丁秩喝道。 “上官。”袁达忠上来说道:“区区误会,不值一提,莫要因此坏了和气。” “军法如山,岂因统制而坏。”丁秩说道:“陛下爱兵如子,足衣足食,却严肃军法,不容破坏。” 没说的,打。 真打。 一鞭子下去,当即就是一条血印,看的袁达忠等人眼皮子直跳。 张盛虎也是硬气,一声不吭地挨完了,也不穿衣裳,就让军医上药的功夫把饭吃了。 “诸位。”丁秩看向袁达忠等人,说道:“初来乍到,心有疑虑,都是正常。 然而即入军中,便是一视同仁,伙食如此,军法亦然,若有不愿接受,给钱粮礼送。” 这次不吹牛逼,是真的让走。 上次说放走,为了掩护胡风杨六,都留了下来,这次想走的真能走。 想走的早都走了,此时自然无人离开。 确定大家都一样,袁达忠等人回营,安心等待朝廷旨意。 此时天色将黑,宋军已经把诸暨城仔细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刘师勇带着大军进了城。 街道上沟壑纵横,遍布高矮不一的土墙,刘师勇眼力不错,一下子就看到了一截土墙下的几只脚。 而民房被扒了许多,依旧有墙,门窗房梁也都被拆了。 透过残垣断壁,可见老百姓畏畏缩缩的老百姓,皆是面黄肌瘦的,身上也没几件衣裳。 没有夹道相迎,没有壶浆箪食,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官军入城。 诸暨城,废了!暗暗叹了口气,刘师勇回头说道:“传令,作奸犯科者死,私入民宅者死,再令林景熙派遣安民官。” “唯。”于同立刻去办。 与此同时,帖木儿和撒里蛮勒马,缓缓走进了张家村。 村民早就逃散一空,自然是没有炊烟的,元军也不在意,找到水井打了水,就地点火,用头盔煮了干粮来吃。 吃饱喝足,立刻启程。 此时与诸暨的距离不够远,为了确保安全,还是得往北走。 又两个时辰,到了一个叫野庙岭的地方,已经是进了临安府地界。 帖木儿见诸军疲惫,说道:“如今天色漆黑,翻山越岭不易,不若歇息一夜?” 撒里蛮说道:“宋军无马,可以。” 两人都是经年老将,自然能估算出宋军需要多久能追过来,以目前的速度,过江之前不用担心。 两人商量片刻,全军寻了一处河边的宽阔高地,也不扎营,就点起篝火靠着马睡了。 睡到后半夜时,帖木儿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放箭!”于文罡大喝一声,立刻往前冲去。 咻咻咻~ 一阵箭雨兜头而下,幸亏没有解甲,帖木儿没有受伤,翻上战马就走。 “杀啊~”于文罡冲到近前,一刀砍翻了一个元兵,身后的宋兵蜂拥而上。 撒里蛮挥刀逼开一个宋兵,转身上马,狂奔而去。 蒙古人色目人,只要没受伤的都上马离去,汉军反应慢了一拍。 有抓起刀枪反抗的,被三五人围攻,当场被砍杀,大多是是上马就跑,也有二三十个昏了头的,慌不择路冲向河里。 骑马的追不上,下水的自然被围的严严实实。 “投降不杀!”于文罡大喊。 谁信呐? 有自诩会水的,当即施展狗刨,宋军当然不留情纷纷放箭,有甲胄护身,元兵并不把弓箭放在眼里,只是刨着刨着就刨不动了。 水师为什么不着甲? 因为甲胄沉重,落水游不动。 不一刻,元兵尽皆沉入水里。 短暂的突袭结束,于文罡忍不住骂道:“直娘贼,跑得倒是快。” “统制,是否追赶?” “罢了,收兵回城。”于文罡说道:“他等有马,没能埋伏于道,在后追赶来不及。” 攻城围三阙一,于生路设置埋伏,老套路了。 本来于文罡带人在前面的野庙岭里埋伏的,结果元军就在外面宿营,不得不杀出来。 结果吗……一百四十多个人头,九十来匹马,只能说没有白跑一趟。 此时,东关驿外元军大营里,一堆大火将灭,余烬照的伯颜脸色明暗不定。 这是元军大杀器——回回炮。 除了些许关键的小型部件,大部分都是付之一炬,伯颜亲眼看着烧成灰的。 这时,吕文焕走过来,说道:“丞相,各营收拾妥当,明早即可拔营,只是粮草剩余颇多,如何处置?” “烧了。”伯颜声音略显嘶哑,不等吕文焕说话,又道:“景明,尔上马治军,下马安民,留在江南实在屈才,可愿随我回转大都,就任中枢?” 吕文焕反问道:“丞相,江南局势糜烂,可有合适人选?” 伯颜回道:“张弘范、孟祺、申屠致远等人留守,我再奏请陛下,请太子南下坐镇大局。” “太子事关国本,岂能轻动?”吕文焕接道。 伯颜说道:“非太子不可,我自向陛下陈情。” 能打仗的很多,能治民的不少,军政皆能的同样有,只是能统率蒙汉将官的,唯二。 伯颜思来想去,觉得太子真金是个不错的选择。 吕文焕作为一个降臣,并不想深究伯颜背后的打算,只回道:“唯丞相之命是从。” “甚好。”伯颜颔首,又道:“景明辛苦,谁可留,谁当回,俱名于本,待回临安仔细商议。” “下官定然办好。”吕文焕应下。 为了防止降臣降将害民、或者降而复叛,伯颜打算带一批人回大都,把不稳定因素扼杀在源头。 吕文焕当然是不愿意的。 留在江南是地方重臣,权势富贵不逊当年,去了大都,立刻沦为小受,各种受气就算了,万一不小心落入纠纷中,怕是会死于非命。 只是作为降臣,只能任凭安排,吕文焕并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百零七 天下之主 “老汉张二,本是嵊县张家村人,五间房,六口人,有田二十亩,世代务农,虽然辛苦,却也安稳。 没想到,没想到……”张二忽然抱头痛哭。 看他恸哭,诸多少年都是心有戚戚,想去安慰,又碍于皇帝在这里,不好轻动。 看他似乎哭的停不下来,赵昰说道:“张都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当振作,杀鞑狗以报仇雪恨!” “老汉失态,官家恕罪。”张二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那天是四月初三,正好闲来无事,我便带大郎与二丫去林子里掏鸟窝,两孩子爹去田里除草,婆娘与儿媳在家织布。 到了竹林里,大郎疯跑,二丫却是乖巧,帮着我拿竹篓……” 说到这里,张二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又停了下来,显然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里。 众人不敢打扰,安静地等着。 忽然,张二又开始流泪,说道:“待到中午,鸟窝没掏一个,老汉要带他俩回去,却见一队鞑兵进了村子。 老汉惊惧,护着孙儿孙女躲在林中不敢出去,等了好大一阵,村子里起了大火……待鞑兵走远,我急忙回村,那还有家啊…… 婆娘儿媳躺在院子里,衣服没了,活活被糟蹋死的啊……再去找儿子,就在村外,被砍成了肉泥……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 张二声音嘶哑,十分低沉。 “本来想去拼命,要是我没了,孩子怎么办啊?一个五岁,一个四岁……只得在林子深处搭了窝棚住下,没想到,淋了一场雨,大郎病了,我急忙背他去城里,却不想鞑兵非要入城钱,老汉哪有钱啊…… 蹉跎半日,大郎已经没了气,再回去时,二丫也丢了……”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时间,刘师勇收复嵊县,林景熙安民复产,张二才从林子里出来。 只是和和美美的日子再也没有了,便咬牙做了辅兵。 看他满头白发,肩背佝偻,其实才三十八岁。 后来随同刘师勇血战枫桥镇,虽然未死,却也丢了一条胳膊。 “鞑狗尚未杀尽,我已经不能上阵,以后只看尔等搏杀。”说完,张二蹒跚着离开。 “杀鞑狗,为二哥报仇!”李三郎站起来喊道。 “杀鞑狗,为二哥报仇!”众少年跟着呼喝。 “保家卫国,宁死不退!” “为国尽忠,死战到底!” 众少年一起呼喝,声震苍穹。 待众人安静下来,赵昰起身看向众人,说道:“诸位,张都头遭遇,非止一家一户,实乃千家万户。 嵊县有户十一万八千,丁口二十三万余,近日统计,幸存者不过六万余。” 官方户籍在册的数据,户口或许准确,人口的话大概要翻一倍或者两倍。 一户两三人,太离谱。 至于幸存者,可能要翻一倍,因为躲入深山老林的,南下的,根本没办法统计。 但粗略估计,最起码没了一半人口。 “如今前线战事焦灼,想来地方残破尤甚嵊县,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不知几何。 不能御敌于外,此乃朝廷之过也!”道了声惭愧,赵昰假惺惺地说道:“虏酋自诩正统,却率兽食人,朕岂能托付天下? 朕奋起,尔等亦当奋起,君臣勠力,恢复山河,解民倒悬。” “谨遵陛下圣谕!”李三郎当先拜下,喝道:“为陛下效死,恢复山河,解民倒悬~” 刚进营门的陆秀夫脚步一顿,忍不住说道:“听声音,似乎不同往常,多了怒气。” 身后的江洞庭说道:“旬日前,陛下寻经历悲苦者宣谕诸军,今日至上四军起,想来有了效果。” “陛下妙思,吾等不及也!”陆秀夫叹服。 本来皇帝想搞诉苦大会的,结果一看,大家都很苦,哪怕皇帝轻徭薄赋分田地,限于生产力水平还是吃不饱穿不暖,自然无法诉苦。 所以,找受害者宣讲元庭残暴不仁,树立军兵保家卫国的意识。 两人走到校场,只见皇帝侃侃而谈,不由驻足倾听。 “……天下,朕之天下,亦万万民之天下,尔等分属万民之列,同为江山之主……” 哗~ 众皆骚动。 若非此话出自皇帝之口,江洞庭非得大喝一句“尔欲谋逆乎?”。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曰“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但凡读书的,就没有不知道“民本”思想的,但是敢说出万民同为天下之主的,除了些许反贼……不,哪怕反贼也只说“取赵氏而代之”。 已经颠覆了纲常。 赵昰双手下按,等众人安静后继续说道:“万民者,士农工商兵也! 无士则不治,无农则无食,无工则无衣,无商则无钱,无兵则天下危,或可缺一哉? 无律,士商乱,农工危,兵灾横行,律从何出?天子圣裁也!何以圣裁?万民授予也! 秦何以混一?人心所向尔!秦何以二世而亡?人心所向尔! 万民拥戴则天子立,天子躬行则万民安,君为首,万民为手足身体,岂有贵贱乎?岂能分离乎? 唐末,天子不出,万民无首,因此纷乱七十载,人人朝不保夕,上下皆盼太平,是以太祖得柴氏禅位,黄袍加身。 至徽宗,骄奢淫欲贪索无度,故先有宋江方腊之流奋起,后有山东之乱,终致靖康之耻。 手足分离,首能独存?百姓厌弃,君能稳固? 女真暴虐,生灵涂炭,万民求安,因此高宗能续国祚。 蒙古如女真,万民哀泣,是以拥朕登大宝,推朕为首,朕自当爱护手足,力除张都头之事。 何以行之?事皆躬行也!尔为天下主,亦当尽心竭力,与朕共勉。” “臣惶恐。”陆秀夫带头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诸多少年齐声高呼。 戳中嗨点了属于是。 天下之主,多大的荣誉,岂能不肝脑涂地? 礼毕,赵昰又勉励一句“卿等谨记,勿忘初心。”,便让诸军继续训练。 陆秀夫走来,恍惚不知所言。 实在是冲击太大,不知道作何反应。 赵昰问道:“前线可有战报?” 陆秀夫回过神来,说道:“皇城司干探胡风于枫桥镇挑动元军哗变,杀万户特木尔。枢密使张世杰大破元军于东关驿,歼敌十有二千,获叛逆范文虎首级。” “好!”赵昰抚掌大笑,道:“战报何在?” 陆秀夫立刻递过。 不看能爽一年,看了立刻就不爽了。 张世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战用了六千斤火药,何止是败家,简直就是败家。 “……臣不知虏相何以如此行事,料想北方有变,当遣皇城司打探。 经此大败,浙东鞑兵战意全无,臣以令各部出击,歼敌于江北,趁势渡江,复都于临安……” 见赵昰看完战报,江洞庭说道:“陛下方才所言,有违纲常,不可取也!” “君臣,父子,夫妻,何乱之有?”赵昰不以为意地说道:“朕能为天子,岂非万民拥戴?卿可传于诸公,共论之。” 说这话,也是深思熟虑的。 想让别人拼命,要么给工资,要么喊口号,如今的小皇帝只能喊喊口号。 天下之主,多大的名头,对吧? 至于说有人借此造反,野心家什么时候都有,跟皇帝说什么没有一文钱关系,跟皇帝做什么息息相关。 所以赵昰并不担心,只问陆秀夫道:“枢密使欲取临安,水师足用否?” ……………… 水平有限,表述不够透彻,尽情吐槽吧。 另,感谢“jmmmmmm”的打赏。 一百零八 攻守 噗嗤~ 吴驰飞捅翻对面元兵,未及收枪,旁边一刀砍来,吴驰飞侧开一步撞进对方怀里,双臂缠绕在对手胳膊上一夹,直接把对方胳膊拗断。 来不及补刀,脚踢飞起一把刀,逼开对面元兵,抽空拔出腰刀时,顺势上撩,把对面一个元兵开了膛。 余光看到元兵举刀砍向麾下,吴驰飞猛地冲过去,把那元兵撞落城下。 “杀啊~” 宋兵纷纷杀向元军云梯搭建处,能够登城的元兵都是悍勇之辈,并不退让半步。 城下,一部元军正狂奔而来,眼看着就要到达城下。 西面城墙,守军把火油浇下,再扔火把,把元军的云梯点燃,东面城墙上,元军云梯就要落下,一队宋军举起推杆,奋力把云梯推了下去。 阿剌罕忽然兵出严州,偷袭西安县失败,立刻转为强攻,时经二十余日,终于登上了城墙。 只是不等后援登城,宋军已经清空了城头的元军先登,随即把云梯给砍断,守住了这次进攻。 “传令,今夜不歇,继续攻城!”阿剌罕冷冷地说道。 立刻,一部两千人出阵,抬着长梯冲向城墙。 吴驰飞大呼道:“准备木石,撑杆准备!” 话音刚落,城下的元军已经开始放箭。 宋军伏于城墙之后,又用盾牌遮蔽,即便如此,依旧偶有惨叫。 城头没有反击。 箭矢用罄,无可奈何。 见元军即将冲至城下,吴驰飞大喝:“起身,准备接敌。” 元军冲到城下,高高举起长梯,对着城头落下。 “顶住!”宋军举起撑杆,却没能接住,眼睁睁地看着长梯落下。 “砸!”关键时刻,一队百姓抬着木石冲上来,对着梯子就砸。 元兵见状,慌忙跳下梯子躲避,动作慢的自然是挨一下。 又有人抓起砖头,还没出手,就被弓箭射翻在地。 箭矢告罄,滚木擂石同样如此,百姓便拆了自家房子支持守城。 元军同样不好过,从用简易长梯进行蚁附攻城就知道其处境。 这时,旁边伸出撑杆,从侧面把长梯推翻城下。 只是二十架长梯,终究防不过来。 “杀~”一个蒙古十夫长狂呼着跳上城墙,一刀砍杀了对面宋兵,身后又跳出一个人来。 “杀!”吴驰飞迎上,在左右军兵协助下击杀了这两人。 然而酣战半日,诸军都是疲惫,而元军都是生力军,终究是挡不住。 “杀啊~”城中最后一都预备队杀了上来。 战至今日,城中三千守军伤亡过两千,协助守城的百姓伤亡四千余。 基本上已经到了极限,再无援兵到来,西安县必然失守。 因为元军人多。 阿剌罕此来,蒙古兵就有两千,北地汉军四千,新附军三万,另有民夫三万。 二十余日,民夫死伤殆尽,新附军伤亡过半,却也把守军消耗的七七八八。 厮杀到太阳西斜,元军吃不住劲,潮水般退了回去。 两千军,折损过半。 阿剌罕看都不看一眼,喝道:“来啊,百夫长千夫长全部处斩,余者十抽一,杀!” 立刻,本部亲卫包围住这部败兵,开始杀人。 严刑峻法,是统率新附军的不二法门,否则阿剌罕再能打,也早就退兵了。 后遗症当然严重,新附军莫不是怨念深重。 只可惜缺了一个胡风,否则阿剌罕也该跑路了。 “呸,又是这招!”吴驰飞一屁股坐到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叫道:“还喘气的吱一声!” 指挥使胡林汝叫道:“统制,就剩二百多号人了。” 有兵问道:“统制,莫非朝廷弃了我等?” “如何可能?”吴驰飞断然否决,说道:“副总管义薄云天,如何弃我等于不顾?早前有言在先,坚守二十日,明日援兵必至!” 胡林汝看又一部元军出了大营,惨笑道:“只怕等不到明日了。” “死也要等到太阳出来再死!”吴驰飞狠狠地说道。 众皆沉默。 舍身报国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吴驰飞说道:“想想鞑狗暴虐,若是其长驱直入,家小能做奴隶都是走运,尔等愿意乎?” “不愿意!”二百余百姓走上来,除了砖头木头,还拿着菜刀镰刀。 领头的大汉说道:“鞑狗杀我西安县两万余人,如何都要报仇!” 他叫段广金,本县铁匠,元军肆虐时因为匠户身份得免,阿里海牙撤退时,其被掳掠,伺机逃回。 “将军让我修理兵器,如今兵器修了无人用,便带乡亲们上来了,非要杀几个鞑狗不可。”段广金举着大锤说道。 “杀鞑狗!”百姓呼喝。 吴驰飞刚要说话,看到西城楼上升起了红旗,心中一惊,说道:“不好,鞑狗去城西了。” “统制,速速支援,此间我来看守。”胡林汝急忙说道。 各处兵力都不足,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然而吴驰飞刚站起来,就看到又有元军出营,一部直直行来,一部绕往东边。 这些元军中,近半着甲,都是蒙古兵或者北地汉兵。 “统制,怎么办?”胡林汝真是慌了。 如今城内的生力军只有北城的二百人,然而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若是北城守军离开,元军立刻就来。 别问,问就是兵多任性。 吴驰飞一咬牙,说道:“告知各部,富贵坊集结,准备巷战!” “唯。”胡林汝立刻要去传令。 “将军,不守了?”段铁匠大惊失色。 吴驰飞说道:“城墙守不住了,我等将在富贵坊决一死战!” “将军不可!”段铁匠哀求道:“鞑狗进来,必然屠城,何不奋起一搏?” “是啊,将军,我们不怕死。” “老小都在城里,不能让鞑狗进来。” “拼了这条命,一定不能让鞑狗进来。” 看百姓激愤,吴驰飞犹豫片刻,咬牙说道:“胡林汝,各墙分五十人去,务必守住!” “统制……” “执行军令!”吴驰飞喝道。 “唯。”胡林汝点了人,分头往另三面城墙去。 吴驰飞把自己的腰刀插回,捡起一杆枪,说道:“诸位,搏命吧。” “拼了!”百姓各自寻找兵器,准备厮杀。 吴驰飞心里有数,完了。 百姓未经训练,如何是元军精锐的对手?甚至没有人组织,连第一波箭雨都躲不过去。 “总管,不是我不遵令,实在是无计可施啊。”吴驰飞心中悲叹。 西安县百姓为什么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因为被元军蹂躏过了一遍,谁都不想在体会第二遍。 此时,天色已黑,城外的元军不得不停下准备火把等物,这给了宋军一丝喘息之机。 别的不好说,起码能够吃点东西喝点水,恢复下体力。 聊胜于无吧。 很快,元军火把点燃,蓄势待发。 阿剌罕说道:“传令全军,进城后不封刀,衢州境内,但凡抵抗,皆屠之。” “将军万岁!”元军立刻亢奋。 连日激战,早就让上下怨气冲天,西安县百姓无疑是极好的发泄对象。 这也是元军的惯用手段——屠城以震慑抵抗,是以川蜀千万人十不存一,常州仅活七口。 一百零九 煮熟的鸭子 饶州,德兴县外,数百架攻城器械一字排开,有云梯车、鹅车、投石机、盾车等。 到底是行中书省右丞,阿塔海知道节约民力,并没有像阿剌罕一般强逼新附军攻城,而是耐心地整治了许多器械。 人力不够,器械来凑。 因此,德兴县城墙坑坑洼洼,如同狗啃一般。 趁着难得的间隙,统制官陆文涛去往军械场。 至于说派人出城焚烧器械,省省吧,该死的钓鱼佬,让空军去吧! 不同于吴驰飞高大健壮,他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更像是一个文官,事实上,他的武艺比吴驰飞差了很多,但是军略强了不少。 到了地头,只见木匠、铁匠们忙碌不休。 刀枪、甲胄、弓弩,自己的缴获的,都放在这里修理,还要制造箭矢、守城器械等。 “统制。”木匠曹二说道:“城中丝麻筋皆已耗尽,床弩无法修缮。” 扭力弩,是守城的关键装备,德兴县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把天雷用光,依仗的就是此物。 陆文涛想了片刻,问道:“从衣服中抽取呢?” 曹二回道:“老汉已经试过,熟丝激发仅出五步,一次即断,或许是因为生熟区别。” “头发可能用?”陆文涛问道。 曹二一怔,回道:“未曾试过,不敢说。” “既如此。”陆文涛抽出腰刀,抓住自己的头发就要割。 “将军不可。”亲兵抱住,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毁?” “荒唐!”陆文涛呵斥道:“德兴若破,阖城两万口谁能得免?我身负皇命,坐镇城池,岂能因愚孝而忘忠?且,性命不存,头发留之何益?” 挣脱开亲兵,陆文涛一刀割下自己的头发递给曹二,说道:“速去试验。” 旁边有妇女接过,熟练地编成绳索,随即绑上。 一试,发射的箭矢居然射出去了七十步,堪比弓弩。 陆文涛惊讶过后,看向身边的亲兵王威,问道:“尔可看得明白?” “明白!”王威兴奋地说道:“今夜赶制,明日给鞑虏一个惊喜。” 向日床弩射程五十五步,只是改进后的成果,因此元军弓箭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压制,若是床弩射程变成七十步……嘿嘿。 “尔趁黑出城,务必将此事报于朝廷知晓。”陆文涛生怕王威不知轻重,又补充道:“此事关系重大,重于德兴县城,务必送到。” 他如何中的武探花? 守城时充分发动百姓,不论老弱妇孺,皆有安置,再充分利用物资,这就是他还有余力的原因。 此时看到床弩能够更进一步,如何不晓得其中厉害? 王威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先割下了头发,随即曹二等人,无论男女,皆割下了头发。 是留着头发等鞑虏割头,还是割了头发去割鞑虏的头,其实并不难选。 而在西安县外,阿剌罕脸色阴沉地把信件揉成了一团。 就在准备最后一击时,伯颜的命令送到。 撤! “耗时日久,折损良多,眼看破城在即,如何撤退?”阿剌罕愤恨不已。 “将军!”副将木木特穆尔说道:“末将请为先登,必破此城!” “末将请为先登,必破此城。”左右皆请战。 对他们来说,已经抢过一遍的城其实没多大价值,但是,邪火不能不发。 半年以来,都是宋军一往无前,元军是一退再退,实在是憋屈。 好不容易耗光宋军火药,对方又是行将就木,就此撤退如何甘心? 阿剌罕把信收进怀里,说道:“拂晓时,本官收到丞相急令,因为西安县已下,为攻略衢州计,请令据守。” “将军不必为难,末将亲自带队,必破!” “末将请令。” “好,各领本部,誓破此城!”阿剌罕大喝。 立刻,各人回营,点检本部人马。 阿剌罕不敢无视伯颜的命令,只能迂回一下争取些许时间,众人都是摩拳擦掌。 煮熟的鸭子,绝不能让它飞咯。 城头上,看着一队又一队元军开出营,吴驰飞满脸绝望地说道:“倾力一击,如何抵挡?” “统制,唯死而已!”段铁匠说道。 吴驰飞心痛如绞,说道:“我自以身殉国,阖城百姓何辜?” “乱世之中,何人可得无辜?拼死一击而已。”段铁匠说道。 “也罢。”吴驰飞起身,说道:“晓谕全城,若想活命,各自拼命!” 吩咐一句,也顾不得的多管,只看着元军缓缓逼近。 前方大群新附军,各级将官领着本部人马在后,很快到了近前,弓弩手发箭。 箭如雨下,连绵不绝,民壮闪避不及,更有胡乱跑动的,死伤惨重。 新附军一声喊,发足狂奔到了城下,把遗落城下的长梯扶起,立刻往上冲。 “杀啊~”吴驰飞当先扑了上去。 刚刚砍杀一个,又来一个,再杀再来,根本杀不绝。 不知不觉,吴驰飞被逼到了马道上,身边仅剩下段铁匠寥寥五人。 血水哗啦啦地往下淌着。 “救……”一个民壮刚刚发出声音,元兵刀枪齐下,砍做了肉泥。 城墙上,都是元兵。 “各位。”吴驰飞说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拼了。” “拼了。”诸人握紧了兵器。 轰~ 惊雷平地而起,阿剌罕心中一惊,喝道:“去,立刻查探详细。” 左右刚有亲卫奔出,一骑狂奔而来,喝道:“南兵大队人马杀来,就在三里外。” “杀啊!” “冲~” 无数呐喊中,宋军从侧面一处树林里杀了出来,疯狂地冲向元军帅旗所在处。 阿剌罕大惊失色,喝问道:“宋军如何杀来?” 左右皆不能答。 一句话的功夫,遍地是宋军。 调兵遣将不难,支援西安县也不难,难的是如何全歼阿剌罕部,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江钲不惜以县城为饵。 今日,是收网的时候,无论如何要把元军留下。 阿剌罕拔刀在手,喝道:“左右,尽发全军,务必挡住!急令水军上岸来援。” “杀~”阿剌罕左右亲卫都是精骑,立刻策马迎向宋军。 “列阵,列阵!”宋军各级将官呼喝。 只是来不及。 眼看元骑就要杀入军中,火光闪过,轰地一声,人仰马翻。 元骑冲锋之势立顿。 轰~轰~轰~ 连续三颗天雷炸响,元骑再也绷不住了,勒转马头就要离开。 只是没了速度的骑兵就是靶子,宋兵纷纷扑上,把一个个坐骑击落马下。 江钲出了林子,扫了一眼战场,见元军已经占据了城墙,不由暗道一声侥幸。 若非元军为了破城而全军尽出,哪怕宋军突然杀出,也要经历一番苦战。 “左右二营支援城池,后营攻打元军大营,中军结阵,向前。”江钲下令。 立刻,两万大军分开,如同潮水般扑向城墙。 “继续杀进去,据城坚守。” “转身,随我杀,务必挡住。” 元军出现分歧,有的继续往城里杀,有的转身迎战。 仓促之间由攻城转为防守已经是一片混乱,如今号令不一,更是让军兵惊慌失措。 宋军尚未照面,先把天雷投掷过去,只一发,元军大溃。 阿剌罕痛苦地闭上眼睛,说道:“鸣金,聚拢军兵,撤!” 撤? “传令各军,务必剿杀阿剌罕于此,不得走脱一个!”江钲下令。 谋划这么久,还能让煮熟的鸭子飞咯? 一百一十 心态 三岔口,彀河马金河汇入兰溪,河面宽广,但是不深,水流亦缓,阿剌罕就在下方三里处的黑鱼渡建了浮桥。 为了保证粮道后路,阿剌罕调了一百多大小船睥睨千余水军只来此护卫。 此时,一艘小船游曳在马金河上,船上,一个摇橹四个划桨两个不断张望。 风平浪静,军兵自然放松。 “哥几个,换值回营喝一杯去?” “花酒就去,素酒就免谈。” “营妓的洗脚水你喝不喝?” 哈哈哈,河面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一片和谐的景象。 忽然,一个元兵看向上游,尖叫道:“南军~” 话音刚落,一阵箭雨袭来。 夜间视野不好,看到的时候已经到了近前,水军本就无甲或者轻甲,七个元兵当即被射成了刺猬。 数百船只快速划来,有宋军跳上船,把尸体扔进水里,接管了船只,随着大军向前。 后方,元军巡逻船没听到前方敲锣声,立刻敲响了铜锣。 锣声次第响起,片刻间传进了水寨。 统军千户李利一把推开怀里的营妓,拿着衣服匆忙出了营帐,叫道:“来人,传令全军备战。” 虚惊一场无所谓,总好过被宋军捅了沟腚子。 不得不说,李利跟随刘整多年,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的。 刚刚跳上战船,一骑飞奔而来,叫道:“万户有令……” 轰~ 李利一惊,问道:“何处放雷?” 传令兵叫道:“南兵突袭,万户令水军上岸支援。” 李利叫道:“速报万户,南兵欲断浮桥,我带兵护桥,请万户速速过河。” 传令兵回转,李利带兵出营登船,待进入河道,宋军已经迎面而来。 “杀!”暴吼中,一阵箭雨兜头而下。 未及两轮,宋军各船已经撞到了元船上,粗制滥造的元船当即断裂,而宋船同样多有损毁。 接舷跳帮,厮杀一团。 不一刻,水面被染红。 忽然,水面上一片亮堂,李利回头一看,胆肝俱裂。 原来,宋军扎了数百木排,排上堆柴草,此时全部点燃,正直直向下游的浮桥冲来。 “挡住,挡住!”李利狂呼。 如何挡得住? 木排到了近前,宋军全部入水,不需要控制,借着水流就冲到了浮桥前。 待阿剌罕带着四千多残兵到达河边时,浮桥上七八处大火,已经不可扑灭。 而元军已经被冲的七零八落,根本无法接应大军过河。 “往下游去!”阿剌罕下令。 下游,各处多有元军水师驻扎,自然可以接应过河。 只是元军刚刚调转方向,宋军已经从下游处围了过来。 既然要全歼,江钲自然不会留下漏洞。 “杀过去!”阿剌罕下令。 元军知道生路在下游,立刻冲锋,然而一颗天雷落在头上,当场四散。 全军惊惧不敢上前,阿剌罕无奈,只得收拢全军往上游跑去。 机灵些的脱离大部队隐藏在黑暗里,体力不支的又不够聪明的,只能跪地请降。 跑着跑着,阿剌罕发现身后军兵越来越少,待到天亮时,身边仅剩七八百人。 半数没了兵器,随身更是粒米未带,阿剌罕见不远处有个村子,立刻带领军兵赶去。 到了近前,莫说人,狗都没有一只。 见身后军兵又饿又乏,阿剌罕无奈下令杀马。 肉刚下锅,还没煮沸,只听一声呐喊,一彪宋军杀了出来。 “走!”阿剌罕捞起一块肉,上马就走。 只是一夜奔波,人还可以坚持,马确实是跑不动了。 宋军也不上来厮杀,只远远地缀在后面,但凡有落单的,全部绑了。 轻松愉快。 而在乌石山下,李利跪地道:“罪臣李利,乞降。” 统制任家声越过这百余元兵,回头道:“加快速度,务必拿下严州全境。” 阿剌罕仓皇退遁,元军几近全军覆没,正是拿下严州的大好机会,任家声抢的先锋一职,正要立功,岂会因为百余俘虏耽误时间? “唯!”军兵高声呼喝。 连夜行动,丝毫不觉得疲惫。 看着宋军渐行渐远,李利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德兴县外,阿塔海刚刚都领大军出营,一骑飞奔而来,叫道:“丞相急令!” 阿塔海看了信,没有多做犹豫,当即下令收兵撤退。 副将当即反对,说道:“上将军,全军士气高昂,正要破城,如何轻易就走?” 阿塔海说道:“丞相折损甚多,临安空虚,宋军必然趁势进军,若本部再有闪失,各处皆危,国朝十年之功,化为乌有也!” 他还不知道阿剌罕轻敌冒进几致全军覆没,否则会更加担心。 当宋军拿下严州,就对临安形成了半包围之势,恢复故都指日可待。 “只是……” “此乃军令!”阿塔海不想解释太多,喝道:“传令全军,撤回徽州,一概辎重皆弃之。” 军令传达,全军哗然,然而阿塔海不为所动,执意撤退。 城头上,看到元军转身回营,尽皆不解。 “统制,莫非鞑狗有诡计?”指挥使吴大洪问道。 “无论如何,我等谨守城池,鞑狗自然无计可施。”陆文涛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光头,却被头盔阻隔,感觉好不自在。 吴大洪说道:“只怕鞑狗设伏于道,援军不备而吃大亏。” “无妨,副总管定然安排妥当。”陆文涛回道。 不管怎么样,能把城池守住就是万幸,其他的不是他可以想的。 而在西安县里,吴驰飞终于被扒了出来。 中了六箭三刀无枪,只剩下一口气,能不能就活看运气。 “抬下去好生救治。”江钲叹了口气,说道:“传令各部,但有俘虏全部断其拇指,发作劳役以赎罪。” 没有大拇指就没法使用兵器,不用担心造反。 “再发奏报,请朝廷派遣官吏,不止衢州,严州也要预备。”说完,江钲看向城内,叹道:“百姓苦楚,当免两年租税。” 一直埋头记录的朱晔抬头说道:“大军是否立刻过河?” 江钲说道:“连日行军,上下精疲力竭,今夜休整,明早启程。” 朱晔说道:“只怕鞑虏有援军至,平添许多变故。” 江钲说道:“此次突袭,所用天雷不多,存量充足,些许阻碍不足为虑。” 他可不像张世杰那般败家,一次性用了一大半火药,只剩下寥寥百余颗天雷。 因此,张世杰只能尾随伯颜身后,亦步亦趋地抵达会稽城下。 元军已经休整了两日,该装船的已经装船,该打包的也都背到了身上。 “咳咳咳……”张弘范打着咳嗽走过来,说道:“丞相,仓中尚余两千石粮草,我意分与百姓,望丞相准许。” “可。”伯颜当即同意。 不论是伯颜坐镇还是张弘范留守,元军的军纪都很严厉,没有扰民之举,又不禁百姓进出商旅往来,因此口碑很好。 此时又听元军发粮,百姓立刻高呼着“丞相长命百岁”,扶老挈幼去领粮食。 听着城内欢呼,伯颜忍不住感慨道:“若是各处皆如此,何愁天下不定?” 吕文焕接了一句:“各部骄纵,非为天下之主也!” 说到底,元军受挫,还是没把自己当主人,仍然是征服者的心态。 一百一十一 干瞪眼 “啧啧,死不瞑目,未知有何心愿未了。”赵昰打量着范文虎的首级,啧啧称奇。 眼睛很圆,却是干瞪眼。 陈宜中接道:“陛下,此獠无德无能,全凭恩宠而居高位,不以忠义为念,贼来则降,今日死于刀兵,实乃自取。” “来人,悬于城头,以诫叛逆。”赵昰说道。 范文虎人头被带走,小皇帝不由有些出神。 因为会舔,范文虎极得忽必烈信任,元至元十七年(1780年),忽必烈令其筹备征日之事。 八月,范文虎拜征东行省右丞,佩金虎符,奉命下江南整顿军队,次年六月,领军十万、战船三千五百艘从庆元(今宁波)入海。 七月下旬至鹰岛(五龙山),本应立即进攻但迟疑不发,他又无海上常识,见台风前兆不知躲避,遭台风袭击,战船破损甚巨,士卒溺死过半,其本人抱船板漂流海中一昼夜后获救,被部将张禧救起。 损失虽重,军势尚存,大将张禧建议破釜沉舟,范文虎不从,数日后弃军潜逃,导致元军惨败,大部分被杀,余者二三万被俘。 范文虎瞒报有术,直到第二年才真相大白,虽被革职查办,不过仅仅过了一年,便东山再起。 如今范文虎已死,假如忽必烈依旧如同历史上一般征讨日本,定然更换主将,或许可能成功吧。 不,老忽还是当个国公安心养老,征讨日本这件事,自己来。 想到这里,赵昰不禁露出了笑容。 “陛下。”陈宜中叫道。 赵昰回过神来,说道:“丞相有何事?” 陈宜中说道:“正要商议军事,臣见陛下走神,又自发笑,是故冒犯。” “无妨。”赵昰说道:“朕在想,若是擒获吕文焕又如何?” “陛下。”陆秀夫说道:“王师百战百胜,待天下混一,吕文焕自如笼中之鸟,无处可遁也。” “同知所言极是。”赵昰点头,又道:“有何要事待定?” “陛下。”陈宜中说道:“诸暨、枫桥并庆元府各地已定,政事堂奉诏遴选地方官员,名单在此,请陛下御批。” 赵昰看了,以张伯淳知庆元府,王积翁知绍兴府,各知县都是精明强干之辈,便说道:“以林景熙知会稽县,王刚中知台州。” “陛下……”陈宜中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欲迁行在于会稽?” 若非如此,林景熙这样的有功之臣就是惩罚,不合理。 “不错。”赵昰回道:“天子守国门,非戏言也! 且会稽残破,正要重建,可分置官衙、工坊、校场以及民居。” “陛下,臣以为萧山不下,不宜迁移。”陆秀夫首先表示了反对:“元虏旦夕而至,动辄围城,政令不能传递各方,定误大事。 且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 “请陛下三思。”众臣拜下。 赵昰思量片刻,道:“诏令张世杰,渡江或可从容筹备,江北之地须得尽快恢复。若会稽已下,即令林景熙就任。” 陈宜中问道:“陛下如此决断,莫非认为张枢密不能恢复临安?” 赵昰说道:“东南多水,善用舟楫者胜,王师横行四洋,然元虏水师势大,非短期可定,不得不虑。”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别的不说,就说那两艘五牙大舰就不是宋军能够对付的。 “恢复江山,非一日之功,诸卿勿得急躁。”赵昰说道。 “陛下圣明,臣谨遵圣谕。”陈宜中带头应下。 “陛下,忽剌出请降,如何处置?”陆秀夫问道。 赵昰答道:“卿等如何商议?” “臣以为当招降。”陈宜中说道:“陛下登基半年有余,屡战屡胜,俘获甚多,无将官愿降者。 按札儿初随铁木真征金,继从木华黎,为探马赤五部前锋都元帅之一,其子直脱儿袭职,从窝阔台,官至涿州路达鲁花赤。 直脱儿子哈兰术袭职,加金符,因讨李璮有功,授解万户翼监战领军,旋迁益都路蒙万户,监战密州,没于军。 从子忽剌出袭职,授昭勇大将军,至今官至管军万户、行枢密院同知、银符。 无论出生亦或经历,忽剌出皆可为表率,当纳之。” “臣附议。”其他人附和。 本来就需要一个榜样,忽剌出如此自觉,当然接纳。 至于说其战争罪……或许可以等到天下平定后来个被病死,却不能现在杀。 赵昰问道:“如何安置?” 陈宜中说道:“其忠心未决,臣不敢自专,请陛下裁决。” 老滑头!赵昰暗暗吐槽一句,说道:“礼部、枢密院、皇城司三司审查,查探鞑虏现状,勿得虐待。 若无异状,授顺义北郡伯,御前禁军马军副都指挥使,负责马军招募、训练。” 公侯伯子男各分县、郡、国三等,前加名号,王有郡王、双字王、单字王,总计十八等,北郡伯等同五品,不算高。 相对于忽必烈,小皇帝还是很慎重的。 “陛下圣明。”诸臣光明正大拍马屁。 “陛下。”彭震龙进来,说道:“宁王昺车驾已至城外。” 赵昰说道:“令其进城后拜谒太后,待朕回去再说话。” 赵与檡说道:“陛下,宁王乃是亲王,当以重臣迎接。” 赵昰说道:“其在福州作威作福,朕念其少不经事,不与惩戒,迎接之事作罢,以警其左右。” 赵昺是个小孩子懂事,皇帝同样是个小孩子,可有人敢说皇帝不懂事?怕是十万将士会告诉他什么是懂事。 “陛下。”又有亲卫进来,拜道:“王成东使重庆府回转,已至行在外。” “朝廷望四川,如久旱渴雨,今日始有消息,幸甚!”感慨一句,赵昰立刻宣见。 不一刻,王成东进来。 些许破布遮着不雅处,浑身乌漆麻黑全是污垢,散发着阵阵恶臭,整个人瘦如麻杆,一条胳膊扭在身后,一条腿瘸了。 妥妥的君前失仪,但是四川的消息是最高级别,因此禁军只给洗了脸辨别了身份后,立刻就带来了。 “臣王成东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王成东的声音带着哽咽。 三月出发,九月还转,半年时间,一个帅小伙已经没了人形,其中艰难实不必多说。 “来人,赐座。”赵昰吩咐一句,亲自去扶起,说道:“卿等十五人出发,仅得一人归,朕甚是欣慰。” “陛下不以臣卑贱,臣……臣……”王成东一个一米七多的汉子,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赵昰说道:“卿带四川消息归来,于国有功,功莫大焉。” 抚慰一阵,赵昰仔细问了他一路上的经历。 王成东没有说自己的艰辛,只说了沿途元军分布情况,以及当地现状。 “及至重庆府,恰巧听闻太尉复重庆,因此得以见面。 当时太尉据有合州、泸州、重庆府三地,元虏不敢犯,可以从容往钓鱼城运粮。 本来有回信,只是臣不慎丢失,请陛下治罪。”王成东说道。 “四千里路,沿途皆敌境,何罪之有?”赵昰说道:“且去休养,别话以后再叙。” 王成东拜别,赵昰感慨道:“原以为四川仅余钓鱼城,却不想还有如此多军民城池坚守。” 众人沉默。 不像扬州好歹可以走水路搞一波突袭,四川是山高路远,真的无法支援,只能默默地送上祝福。 一百一十二 需要修理 常山县东四十里有地名招贤,因乡民聚集交易而臣集镇,乡人惯称招贤市。 这里勾连两县,又有渡口,本来热闹非凡,只因战火连绵,百姓多逃散,当一个和尚走进镇里时,看到的就是空无一人的街道,显得好不冷清。 这和尚也不停留,直奔渡口,只是原本的艄公和渡船都不见了踪影。 “苦也!”和尚暗暗叫道,正要寻人去问,只见旁边一间房子开了门,走出来一老叟。 “大和尚。”来人叫道:“可是要过河?” “阿弥陀佛!”和尚行了个礼,说道:“贫僧俗家父亲仙游,须得过河了却这桩因果,施主可能行个方便?” “某家不问缘由,只问……”来人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这和尚面相凶恶,身高体强,看着就不是个正经和尚,应该很有油水。 看他把手探入怀里,老叟说道:“实不相瞒,老汉也没几年好活,因此出来拉客分些利是,便是被挟持也没人来救。” “施主说笑了。”和尚动作一顿,掏出一把短刀,说道:“此乃上好乌兹钢打制,纯金手柄,刀鞘上一枚宝石价值千金。 此物并非贫僧所有,而是道中拾获,于我等出家人却是无用,正好用作船资。” “贫僧却是不贫。”老叟嘿嘿一笑,接过刀子打量起来。 简直亮瞎狗眼。 一大七小,总共八颗红宝石,犹如鲜血一般艳丽,看着就是价值不凡。 “好,和尚痛快!”老叟喝了声彩,又道:“老汉姓孙,负责寻找主顾,船主姓罗,保你平平安安过河。” “有劳施主。”和尚跟在后面,见孙老头翻来覆去看着刀子,时不时嘿嘿奸笑,略略放下心来。 到了河边荒僻处一间破败的河神庙前,孙老头叫道:“三哥,有客人要过河,船资给的丰厚,有劳你走一遭。” 里面又钻出一个老头,和尚看他年纪就放下了心。 别问,问就是一个打十个。 老头到近前,说道:“老汉姓罗,排行第三,和尚可是要过河?” “正是,贫僧俗家……” “休得啰嗦。”罗老头打断和尚,说道:“不管你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只要船资足够,莫说区区毂水,便是东海也送你过得。” “三哥,足够了,足够了。”接客的老头凑过去把刀子递过去,说道:“做完这一票,莫说给孩儿们娶媳妇,置办田舍都不在话下。” 嘶~罗老头倒吸一口凉气,喝彩道:“好宝石,怕不是价值千金。” 把玩半晌,罗老头把刀子塞进怀里,堆着笑脸说道:“老汉无礼,师父恕罪则个,且请入内喝杯劣茶。” 和尚说道:“贫僧心急如焚,实在是喝不了茶,还请施主送贫僧过河。” “官兵往来不绝,光天化日如何过的河?”罗老头说道。 这可是实话。 因为元军溃兵往上游来,宋军水军都是沿河散布,最起码在下游元军水师抵达前不会离开。 和尚无奈,只得跟着进了破庙。 一个火堆一壶水,最劣质的茶叶,还有一些干粮,和尚全都不用。 两个老头也不在意,自顾自吃着,又说起把宝石换了钱后,去何处买房买田,是不是能够纳个小妾,说到快活处,都是大笑。 和尚盘坐着念经,内心倒是安稳了不少,能够耐心等待。 而在温州城里,赵昰回到的后殿的时候,赵昺直接扑了上来,叫道:“大兄,我饿了。” 白白胖胖,煞是可爱,看样子就知道在福州过的不错。 赵昰抱了下弟弟,松开后用手比了比,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如今超过了三尺三,赵昺只矮了一只手掌的样子,哪怕放在后世也不算矮。 见他如此磨叽,赵昺又道:“大兄,我饿了。” “好,吃饭!”赵昰拉着弟弟走到后面,妹妹赵清芝过来脆生生地叫了声大兄。 小美女一枚,赵昰不由感慨道:“长大定然是国色天香。” “多谢大兄。”赵清芝甜甜一笑。 杨氏说道:“容貌不值夸,唯贤与德,若是国破家亡,容貌反是取祸之道。” 赵昰说道:“娘娘宽心,孩儿不让二娘受半分屈辱。” 靖康之耻时,宋徽宗众多女儿都被交给金人,大多是受尽屈辱而死,少数傍上高官者,也是被人亵玩。 其中酸楚,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体味。 皇帝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真到了事不可为时,宁愿阖家殉国。 “如今国事蒸蒸日上,岂能有靖康时惨祸。”杨氏又道:“进食吧。” 宫女送来饭菜。 因为弟弟妹妹回来,杨氏多做了两个菜,有鸡一只,鱼一条,青豆子炒鸡蛋,豆腐煮青菜。 赵昰一向不讲究食不言的,直接上手撕下鸡腿放到杨氏碗里,另一个鸡腿给了赵昺,鸡翅都给了妹妹,然后拨了一些豆子到碗里,开始刨饭。 赵清芝和弟弟赵昺两个却有一口没一口的,不太爱吃的样子。 赵昰含糊不清地问道:“三郎方才喊饿,如何不吃?” “大兄,这饭菜寡淡无味,我不想吃。”赵清芝带着委屈说道:“向日在福州,我与三哥吃的可好了,山珍海味齐备,鲜果蜜饯皆有,大兄是皇帝,如何只有这般饭食?” 算你小子有良心,还知道照顾妹妹,不然……赵昰给赵昺丢了个眼神,也不管他体会到没有,只说道:“不止皇帝要以身作则,你和三郎做为公主与亲王,同样当如此。 战事连绵,军民用度紧缺,若是前线军兵吃紧后皇帝紧吃,为兄如何做得皇帝?” “哦。”赵清芝似懂非懂地点头,努力地啃起了鸡翅。 赵昰夹了筷鱼肚子给赵昺,说道:“长夜漫漫,多吃点,夜间饿了可没零食。” “哦。”赵昺漫不经心地夹着米粒,赵昰刨了两碗饭,他才吃了浅浅一层,鸡腿也只咬了一口,就说吃饱了。 赵昰没说话,只把鸡腿啃了,然后让赵昺跟着自己去看书。 “大兄,我累了,想睡觉。”赵昺说道。 赵昰点头,道:“已经给你备了房间,去吧。” “啊?”赵昺说道:“我想去外祖家……” 想的美!赵昰说道:“即日起,你与我同住,今夜好好休息,明早随我练武,下午读书,赵氏子弟,岂有不学无术者也?” 某个收养的傻儿子除外。 至赵二起,皇子的教育就搞得不错,别看赵跑跑干了不少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其实也是文武双全得存在,否则跑不了那么远的路。 这也是赵昰练武没有受到反对的原因,老赵家真有这个传统。 赵昺明显不乐意,却不敢争辩,只得闷闷不乐地跟着宫女去睡觉。 杨氏带着笑说道:“大郎莫要太过苛刻,免得兄弟失和。” 赵昰说道:“待孩儿揍他一顿,娘娘自去安慰不迟。” 杨氏说道:“莫要失了轻重,伤了身体可不行。” “孩儿晓得。”赵昰点头。 小孩子吗,长歪了就要修理,一顿不够就两顿。 安排了赵昺,赵昰自去看书,赵清芝跟着杨氏学女工,待到夜深人静,方才去睡。 此时,河神庙里,罗老头对着一直念经的和尚说道:“师父,走吧。” “有劳施主。”和尚跟着罗老头出了破庙,就看到孙老头站在竹排上招手。 罗老头说道:“师父体谅则个,船只被官军收了,只有竹排。” “能过河就行。”和尚一片风轻云淡。 不一刻,两老头把竹排推进了水里,罗老头邀请和尚上了竹排,往对岸撑去。 一百一十三 旧仇新怨抢功劳 “不是老汉吹嘘,在这渡口撑船三十年,从没客人说船颠簸。 任凭他风吹雨打波浪急,都是稳如泰山。”罗老头似乎不怕被发现,一直吹嘘个不停。 “官军白日巡查得紧,晚间都是惫懒,个把时辰才来,足够老汉往返四次。” “师父别嫌弃竹排简陋,若是湿了鞋底,老汉便把宝刀还你。” “施主。”和尚忍不住说道:“贫僧觉得,竹排似乎在下沉。” “不可能。”罗老头断然否决,道:“没有似乎,不用觉得,确实在沉。” 话刚说完,罗老头噗通跳进了水里。 和尚一惊,刚要扑过去,只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进了水里,尚未动作,两只脚都被拉住,如何都挣扎不开。 不一刻,和尚没了动静。 罗老头松开双脚,抓住和尚后脖衣领,把对方提到了水面上。 “剪径的……咕嘟嘟……” 和尚拳头没打到,话也没说完,又被按进了水里。 足足六十息,罗老头才把和尚提出来,确认他真的昏迷了,方才拖着游到了岸上。 “三哥本事不减当年!”孙老头笑着走了过来。 “老不以筋骨为能,若是年轻时,一刀砍翻便了,如何啰嗦许多。”罗老头从腰间取下牛筋,开始绑缚。 原来这竹排是活扣捆绑的,跳水时把绳子一拉,立刻就散了。 和尚纵使小心,又如何防备得住? 孙老头笑道:“若是年轻时,谁敢坐三哥的船?” “直娘贼,数你坐的最多,也没见你吃顿板刀面。” “兄弟没吃,却也没少帮忙啊。” 两人都笑,几句话的功夫,和尚被捆成了粽子,两人方才开始急救。 果真是好本事,只见两拳砸下去,和尚喷出一口水,随即肚皮起伏喘了几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和尚搞清楚状况,连忙说道:“若为求财,送贫僧过河后自有金山银海把与二位好汉,若是寻仇,贫僧方外之人,实无仇怨,乞请饶命。 贫僧只要过河,绝不敢去官府啰嗦半句,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鞑狗,事到如今还想欺瞒爷爷,实在是可笑!”罗老头砰砰两拳砸在光头上,说道:“看你头上,前黑后白,显是近日剃的头。” 和尚说道:“好汉明鉴,有度牒,贫僧真是方外人,就在常山丰源院修行。 头皮是因为俗家时秃的,也是因此出家,实非近日剃头。” 罗老头探手去怀里摸索一阵,果然有度牒。 本朝对和尚道士的管理主要依赖于度牒制度,但凡出家必须有这玩意,不然就是临时的非正式的,在外行走会受到打击的。 这玩意可不便宜,由官府出售,起步价五十贯,可不便宜了,度牒的买卖一直是朝廷的重要进项。 甚至贾似道行公田法时,直接以度牒代替交子,可见其价值。 “填了名字,不值钱。”罗老头把度牒扔给孙老头,又道:“送去官府,总能换些酒钱。” “好汉,贫僧私自下山,如何敢去见官,乞请饶恕则个。”和尚立刻就急了。 “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孙老头笑道:“当年三哥行走水上,板刀面不知做了几碗,却无一条冤魂,一双招子谁不敬服,岂是你个鞑狗能瞒的过的?” 手上的老茧是常用刀枪,结实的肌肉是经常锻炼,略带罗圈的走路姿势是经常骑马……真和尚都是吃斋念佛的,如何能这样?加上北地口音和头皮前白后黑这个最重要的特征,妥妥的蒙古人。 “这厮不老实,见了官自有分晓。”罗老汉招呼道:“取扁担来,抬去官府。” 孙老头转身取了扁担,两老头抬着和尚往镇里走去。 为了防止元军偷渡,镇上驻扎了五百军兵,属于前哨基地的性质,把和尚交过去与送到常山县一样。 河边多草多淤泥,抬着人很难走,孙老头抱怨道:“直娘贼,端的沉重,莫不是要累杀爷爷!” “偏你流连勾栏,办事半点不中用。”罗老头说道。 “嘿嘿,有了赏钱,正好去寻秦娘子听曲。”孙老头嘿嘿一笑,唱道:“欲得富~” “上山入水卖茶盐~”罗老头接道。 孙老头又唱:“欲得官~” 罗老头又接道:“杀人放火受招安~” 一唱一和中,两人上了大路,只见对面一串火把快速接近。 三更半夜的,只有巡逻官军才会如此明火执仗。 “三哥,是否避上一避?”孙老头下意识地问道。 “尔依旧是私商乎?”罗老头没好气地说道:“有点出息,哥哥我可是有官身的,来了人不正好省力气?又少不得你我半分功劳。” 话刚说完,五六十军兵冲过来,各自挺起刀枪围住二人。 “好贼子,原以为尔已改邪归正,却不想还做这无本买卖,今日落到本官手里,需走脱不得。”说话中,一军官来到前面。 个高精干,脸上一颗痣十分显眼,原来却是姚裕国。 老相识了。 想当年,罗老头还是私商时,姚裕国就是本地副巡检,一个官一个贼,天生的对头。 孙老头回道:“姚裕国,莫得血口喷人,看仔细咯,这可是鞑狗。” “明明是和尚,非要说鞑狗,莫以为如此便能脱罪。”姚裕国冷笑着挥手,说道:“来啊,全部拘捕,胆敢反抗就地正法!” “大敢!”罗老头怒喝道:“我献山河图有功,官家钦赏的武骑尉,尔不过都头,岂敢放肆!” “冒充朝廷勋官,罪加一等!”姚裕国并不相信。 他知道两个老邦菜的底细,才不信两人能当官。 “睁大你的狗眼瞧仔细了!”罗老头把官印扔了过去。 钦授罗秀秀武骑尉,秩八品,姚裕国看了,只觉得七窍生烟,骂道:“我等拼死拼活不得晋升,贼人却有恩赏,朝廷何其不公也!” “将军何不投效大元?”和尚突然开口,说道:“我在那边有关系,将军去了,最低一个千户。” 千户是上马领军下马官民的,相当于知县,和尚口气不小。 “鞑狗,却想诱我下水。”姚裕国呸了一口。 罗老头不假辞色,喝道:“姚裕国,莫要啰嗦,速速让开道路。” “将军。”和尚突然叫道:“我是阿剌罕,若将军相救,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阿剌罕?”众人大惊。 元军大举入侵,谁不知道阿剌罕的威名? “如假包换!” 见官军有动摇,阿剌罕决定努力抢救一下,叫道:“将军可为千户,勇士皆百户,绝不食言。” 缉私又走私,捕盗又为盗,这是地方巡检司惯常的操作,也因此油水丰足。 姚裕国及其麾下都是巡检出生,如今被征为军兵,没了油水不说,上官管束又严,早就不耐烦了。 百户管军管民,比指挥使强了太多,寻常军兵更没得比,因此姚裕国麾下都有意动。 “败军之将,焉敢大放厥词!”罗老头踩住阿剌罕,骂道:“数万大军覆没,王师北上,势不可挡,迟早擒了忽必烈,你这厮又当如何?” 姚裕国麾下大多冷了心思。 元军大败亏输,投过去又如何?还是老老实实去巡逻吧。 活着还是很好的。 但是有不甘心的说道:“巡检,杀了这两撮鸟,拿阿剌罕去报功。” “这两撮鸟好运气,偏我等夜半喝冷风,杀了!” “贼厮杀了多少兄弟,今日撞见,如何能够放过?” “这可是万户,都头升统制,我等也跟着水涨船高。” 罗老头见势不妙,刚要跑,就听姚裕国喝道:“今夜巡逻,见一和尚带两随从鬼祟,上前盘问时逃窜,追捕时反抗,杀!” “杀!”五六十人一拥而上,当场就把罗孙二人砍杀。 “这厮只要首级!”姚裕国捅杀了阿剌罕,又道:“速速布置现场,免得上官盘查。” 巡检兵一代换一代,头目以上多世代相传,自然是因为有手艺。 姚裕国就擅长查探现场,能够根据些许痕迹追踪别人,当然,重置事发现场也是一把好手,因此屡屡劫杀商旅而未暴露。 报了旧仇,去了新怨,又有一场大功到手,姚裕国心情大好,布置现场时再三交代麾下莫要失言。 都是亲近的心腹手下,往常都是一起作案一起分赃的,自然晓得轻重。 忙到天色微亮时,一行人抬着尸体拎着首级回转招贤市去找上官。 一百一十四 人性 “可能确认身份?”指挥使倪良问道。 “并不能确定。”姚裕国回道:“只是其冒用度牒,见官军又跑,再看身上各处,定然是鞑狗。 且其随身携带的小刀十分珍贵,想来地位不低。” 倪良又看了眼旁边的小刀。 刀鞘不见,就黄金手柄已经证明其珍贵了。 “立刻派人去丰源院核查,再把尸体送去副总管处。”安排妥当,倪良又说道:“原以为尔等巡检兵不中用,却不想立了一功,倒是本指挥眼皮子浅了。” “不敢,指挥使也是为了兄弟们好。”姚裕国说道:“本便是散漫惯了,侥幸捕获一个鞑狗,也算不得大功劳。” “功便是功,本指挥定然如实上报,尔等耐心等待便是。”倪良说道。 “多谢指挥。”姚裕国告辞离开。 回到营房,手下立刻围过来,问道:“都头,如何?” “尔等耐心等候便是。”姚裕国带着深意重复了一句。 阿剌罕身份那么高,元军中见过的必然众多,不愁辨认不出来,因此姚裕国提都不提身份,而且倪良为人刚直,不会贪墨功劳,姚裕国完全可以耐心等待。 因为昨夜巡逻,今日可以休息,与麾下说了一阵闲话后,姚裕国回房上了床,却一时半会睡不着。 总是想起两个老对头。 倒不是说觉得愧疚什么的,只是有一些感触。 罗孙二人是老江湖,好不容易洗白上岸,却就这么送了,连坟头都没有。 姚裕国已经四十有五,再在军中厮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于非命。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钱还有,人没了。 伸手入怀,摸了摸刀鞘,姚裕国合计怎么出手才能不引人注意,又想到是不是花钱走门路,做个闲散文职。 当然,调动之前肯定要把兄弟们安排明白,免得有人不忿而揭发。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温州城里,赵昰直奔赵昺房间,叫道:“三郎,起来,随我练武去。” “大兄。”赵昺迷迷糊糊地说道:“容我多睡一会。” “起来!”赵昰一把掀开被子,刚举起手尚未拍下,赵小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兄欺负人,大兄欺负人!” 两腿乱蹬,果真是小孩子。 赵昰笑了,随即按住赵小三,对着屁股就是一巴掌。 “哇哇哇……我跟你拼了……”赵昺要跳起来,却怎么也翻不过赵小大的五指山。 不一刻,小屁股通红。 老惨了。 男默女泪。 “再哭一声。”赵昰举着巴掌说道。 哭一声一巴掌,赵小三抽泣着不敢再哭。 “哎呀,如何下了如此狠手?”杨氏进来,急急奔向赵昺。 “娘娘救我~大兄欺负人!”赵昺立刻大声哭诉。 叭~赵昰一巴掌下去,转身挡住杨氏,说道:“娘娘切莫阻拦,今日定让他知晓厉害。” 杨氏说道:“大哥,三哥年幼,如何下此毒手?若是打坏了,如何是好。” “娘娘莫管。”赵昰半步不退,说道:“今日打杀在此,总好过明日被鞑狗行牵羊礼。” 杨氏沉默片刻,唉了一声转身走了。 赵昺傻眼了。 就这? 说好的母慈子孝呢?真就是小娘生的啊? 叭~叭~赵昰转身又是两巴掌,问道:“起不起?” 好气啊,只是无力反抗,赵小三委委屈屈地开始穿衣服。 就在赵昰连拉带拽,把赵小三弄进校场的时候,张世杰都领大军出了营。 昨夜,元军全面撤出会稽县,宋军今日正好接管。 到了城门前,十余人迎面而来,到了近前拜下。 领头的年轻人说道:“学生陈光銮,携会稽县父老恭迎王师入城。” 恭,非喜,又是人少,张世杰眉头一皱,却没有发作,只端坐马上,说道:“前头带路。” “是。”陈光銮恭敬应下。 为了防止埋伏,张世杰当然不会前面进城,先派了前锋营进去检查。 沉默中等了半个时辰,确认城内并没有埋伏,张世杰才带领大军入城。 当初为了抵御宋军,会稽城里到处挖沟建堡筑墙,又拆了许多房舍,元军走的干净利落,却着实给宋军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街道两边的房舍里,门窗紧闭,并没有百姓出来迎接。 显然,会稽人并不认宋军为王师。 到了县衙,张世杰看到一排告示,不由勒马驻足。 “晓喻会稽人民告示书 大元丞相宣:兹为平定叛贼,会稽上下牺牲良多,今为补偿,尽免会稽县内外租税丁口钱房税等所有赋税,并罢徭役,期限二十年。” “……拆毁房屋,皆给予补偿,每间给钱一千八百,给粮三石五斗……” “……劳役者,按日给钱四十五文,死者恤给四千钱并粮两石,伤者给钱一千八百钱并粮五石八斗……” “……兹有千夫长叶放、祥利、陈南,百夫长于庆龙、于庆虎等三十二人,曲解军令,残害百姓,杀之以慰无辜……” 张世杰看向陈光銮,问道:“都杀了吗?” 陈光銮愣了一下,回道:“皆斩以徇。” 张世杰又问:“钱粮可曾发放到位?” 陈光銮说道:“尚在统计,叛……王师至城下,元军仓皇退遁,因此仅有三十余户取得。” 呵!张世杰冷笑一声,道:“吾听闻,唆都镇会稽时,破家灭户不计其数,伯颜将去,区区虚言便让尔等感恩戴德,何其可笑也!” “枢相!”陈光銮红着脸争辩道:“若非王师来的急,如何不知伯颜不把钱粮发下?” 张世杰反问:“伯颜坐镇日久,如何在王师兵临城下时放钱粮免税免徭役,而不早早为之?” “事务繁忙,如何来得及?”陈光銮反驳。 “亏你读了许多书,迂腐!”张世杰进了县衙,只留下陈光銮在外不知所措。 按照惯例,王师应该接见安抚本地百姓,并选择贤能做官以安定人心,陈光銮臣以为自己肯定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万万没想到被晾在了外面。 “会稽上下已失恭顺,人心收复前,不得用。”杨镇龙进言。 “此乃林景熙之事,无须干涉。”说完,张世杰吩咐道:“传告全军,无令不得出营,扰民者严惩不贷。 另发辎重营,填沟平墙,恢复街道,不发百姓,若用民间器物,照价给钱。” 立刻有亲卫出去传令。 而在萧山县城里,张弘范看着济济一堂的豪强大户,说道:“宋军天雷犀利,退据江北不可逆转,诸位田地必不能保。 丞相意,在宋军抵达前把田分给百姓,并树碑立约,约定田税一成,诸位意下如何?” 有豪强问道:“何不学会稽直接免了?” 张弘范解释道:“一两年,宋庭自可承担,一二十年……莫说尔等,便是田舍郎可能相信? 一成税,乃是此前宋庭定额,就看那小皇帝如何处置。” “将军高明。” “丞相英明,难怪国朝能据有天下。” “如此一来,萧山民心尽在朝廷也。” 众人纷纷夸赞,却对分田之事避而不谈。 想来也正常,在宋庭不愿意,如何在元庭就愿意了? 张弘范劝道:“诸位都要随王师北返,此间田地与其便宜宋庭,不若留下美名邀买人心。 待王师复返,自然可以从容筹谋,此事本官可以保证。” “好,与其便宜了姓赵的,不如先分出去。” “现在就分,就在叛军抵达之前。” “分了分了,看姓赵的如何当好人。” 诸多豪强下定了决心。 一切以击退宋军为要,待功成,怎么吐出去的怎么吃回来,而且要加倍。 张弘范笑着说道:“诸位高义,朝廷必有补偿。 丞相意,各家按万亩地出一人,或入怯薛,或随丞相左右,或为万夫长或为知县,不足者亦有一人!” “多谢丞相!”诸人大喜过望。 怯薛是忽必烈的军官营,追随伯颜可以威慑地方,直接当官可以捞钱并照顾家里。 不得不说,伯颜给的补偿还是相当丰厚的,最起码在场的都很满意。 于是,趁着宋军安顿会稽的功夫,萧山县热火朝天地开展了分田运动。 动静这么大,距离又不远,张世杰自然是收到了消息,只是要等后方粮草和援军抵达,急切间不能进兵。 一百一十五 试着迈出去一步 “臣俞如硅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刚进行在,俞如硅就大礼参拜。 这三天,皇帝不见他,也不让他接近赵昺,可把他吓坏了。 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生怕半夜被查水表。 赵昰没有说免礼,而是问道:“俞如硅,你可知罪?” “臣知罪。”俞如硅心里惴惴,实在是不知道皇帝为何如此生气。 说到底,不过是惯了外孙而已,真不是大罪啊。 赵昰说道:“尔为宁王外祖父,当倾力教导,使其成材,却骄而纵之,几成纨绔,若朕不幸,如何承继大统?” “臣知罪,请陛下惩罚。”俞如硅不敢争辩。 因为这是事实。 但他也是有苦衷的,却不敢说,也不能说,皇帝却说了。 “或许尔以为朕英明神武,又假天之命,必有子嗣,若是宁王锋芒太盛,恐招不幸……” “臣惶恐,实无此念。”俞如硅满头大汗。 这种事私下里想想就算了,如何能够宣之于口? 赵昰不怕,继续说道:“尔以私心量天心,何其可笑也!想国朝三百二十载,可有亲王篡位哉? 宁王监国,此乃国本,不可动摇,必加以教导,待朕得子,即令就国,若其不学无术,定然为人蒙骗,轻则残害地方,重则举国而反,无论如何,朕必降雷霆,岂非兄弟阋于墙乎?” 不止俞如硅流汗,诸多大臣都流汗。 再这样说下去,俞如硅不死对不起天下。 “至于你,以家事言,溺爱无度,失当,以国言,离间天家,当杀……” “陛下,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察。”俞如硅坚持不住了,赶忙磕头求饶。 赵昰说道:“念尔爱孙心切,便降为县男,此为小惩大诫。” 俞如硅五体投地,说道:“谢陛下隆恩,臣定然闭门思过,不生事端。” 吓死了,就想回去躺平。 想得美,赵昰没理他,让宣章德钰进来。 章德钰等级比较低,除了大朝议,一般不参与庭议,此时属于皇帝特招。 礼毕,章德钰说道:“陛下令臣打探金田岛,初步确定,其上人不多,以部落结居,少耕耘多采集,有牛,无工坊,少商旅往来。 有传言,其部落多铜器,有狗头金,岛民不知价值,只以之做祭品。 臣大胆推断,岛上有铜矿与金矿,且规模不小。” “陛下,敢问金田岛在何处?”马廷鸾急切地问道,连皇帝越过自己下令都顾不得抗议。 铜矿是什么? 这是钱,是炮,是实力! 黄金?两眼放光,嘴角流下不争气的眼泪。 赵昰说道:“章主事回答。” 章德钰说道:“金田岛乃是陛下向日所问之岛,流求以南,麻逸国以北,陛下赐名金田。 枢密院派人查探,然无消息传回,海司便寻访海商,得了一些消息。” 章德钰有些心虚。 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让他这样说,万一群臣发现都是子虚乌有,怕是要倒霉。 当然,替皇帝背锅是很难得的机会,章德钰自然不会拒绝。 赵昰却很淡定。 吕宋……哦,现在叫金田岛,上面的巨大的露天铜矿可是真真切切的。 马廷鸾说道:“陛下,臣请令,遣精干人员往金田岛开发矿藏!” 赵昰没搭理他,叫道:“俞如硅。” “臣在。”俞如硅回道。 赵昰说道:“驱逐元虏,恢复临安只是初始,混一天下亦非结束,天下之后有天上,岂有终乎? 开疆拓土,功在千秋,或许有人担忧功高震主,最终落得鸟兽尽良弓藏的下场,或者杯酒释兵权后郁郁而终。 朕曾承诺裂土封王于海外,金田岛便是试点,此处当为宁王封地,效汉代故例,自成一国,不行推恩令。 宁王年幼,国无储君,不得轻出。 今日予尔兵千五,船、军民、官属自行招募之权,钱粮亦自筹,主持金田岛开发事,如何?” “臣谢陛下隆恩。”俞如硅心悦诚服拜谢。 他不在乎自己如何,只要宁王安好便是晴天,假如皇帝突然挂了,他就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区区流放算的了什么。 “莫以为此乃流放,实为万世计。”赵昰说道:“想国朝早有此策,岂能有吴曦之叛?” 南宋实封或追封王者七人,分别是蕲王韩世忠、鄜王刘光世、循王张俊、鄂王岳飞、和王杨沂中、涪王吴玠、信王吴璘,而吴曦是吴璘之孙。 开禧二年,吴曦勾结金国,发动叛乱自称蜀王,身死族灭,吴璘八十年名望付诸东流不说,连香火都要吴玠子孙代为供奉。 假如分封海外,吴曦就是有天大的野心也反不了。 荒野之地,经营艰难,没个百八十年,你动不了知道不。 “西周二百七十载,后为东周,其时国势倾颓,天子失威,诸侯并起。 其国祚绵延,传承七百九十载而终灭于秦,然中国正统未失。 今朕效古法,或可绵延万世而不绝,即便国灭,情愿亡于国人而非鞑虏。” 俞如硅说道:“臣定辅佐宁王,甘为中原藩属,永世不变。” 赵昰摆摆手,道:“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何须在意。” “陛下圣明。”诸臣齐齐拍马屁。 宁王封国,代表皇帝不是画大饼,而是正儿八经地和面了,等大饼做好,大家就可以美滋滋地开吃。 当然,大家也看得明白,之所以让宁王封国,也是世事之下的无奈选择。 中原动荡,忠臣良将不能离开,只有俞如硅这样能力不上不下却有足够名头的人去当小白鼠。 皇帝无后却要有皇储,宁王就处于不尴不尬的境地中,现在好了,皇帝无子则宁王进,皇帝有子则远走海外。 陈宜中说道:“陛下,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请赐宁王国封号,并加俞县男为国相,以便其招募军民筹集钱粮。” 赵昰说道:“其国位于南方,又是宁王封国,便为南宁国,简称宁国,其余政事堂拟诏。” “臣磕谢天恩。”俞如硅美滋滋。 亲王外戚毫无存在感,封国国相干的好,大概率青史留名,干不好也可能青史留名,比如贾谊。 至于赵小三,毫不知情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当然,皇帝哥哥还是很有良心的,一下子给了一千五百兵,这可是不小的投资。 金田岛可没有国家,只要操作的好,完全可以合纵连横完成占领,等到大体稳定,适应了气候,就可以大规模移民。 至于失败……千五百兵的损失,朝廷还是能承受的。 总之,开发海外的第一步,赵昰很是小心。 至于说俞如硅什么时候出发,就看他能不能找到金主爸爸了。 有人船钱粮就可以出发,不然就等着,皇帝要是着急就追投资,这不可能。 安排了赵小三,打发了俞如硅,赵昰把话题转移到了海东路去。 “朕以胡三省为天使巡视海东路,本意乃是察其近况,然海东路新立,诸事繁杂,官吏紧缺,胡三省留下帮忙,竟不得回,吏部,可有话说?”赵昰看向了章鉴。 “陛下明鉴。”章鉴说道:“才能者以为海东路偏居一隅,不足以施展,平庸者以为海东路偏僻艰苦,不足以生活,因此难以派遣。” “私情岂在国事之上,若不愿听调,何不退居乡里?”赵昰有些火大,却又无计可施。 强扭的瓜不止不甜,还可能有毒,真不能强制派遣。 “自今日起,枢密使必起于军伍,丞相必经地方与海外,经历不足者不得任!”赵昰定了个原则,又道:“海东路开发太慢,当加派贤能,政事堂与吏部会议,月底之前,再调二十能吏前往。” 章鉴无奈领命,陈宜中倒是无所谓,反正有人背锅。 事情能定不能定的就这样吧,接下来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时间——接见俘虏。 一百一十六 好好招待一番 大清早,忽剌出就被人叫醒,然后赵孟理带着他到了一间房里。 一个大桶,热气腾腾。 赵孟理做了个手势,说道:“请将军沐浴更衣。” “好。”忽剌出答应,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赵孟理以及四个军兵。 赵孟理等了一会,看忽剌出不动,重复道:“请将军沐浴更衣。” 忽剌出忍不住说道:“没有使女便也罢了,上官如何旁观?” “此乃礼制所定,不得不为。”赵孟理回道。 个大男人洗澡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击剑爱好者,奈何为了皇帝安全,不得不看着。 忽剌出同样别扭,却无法拒绝,只得扭扭捏捏地脱了衣服,忽然发现赵孟理紧紧滴盯着他的菊花,慌忙跳进了浴桶里。 “请将军脱光衣服后再入浴桶。”赵孟理面无表情地说道,看他不情不愿,又补充道:“此来并非我愿,实属职责所在,不得不来,将军谅解则个。” 忽剌出忍不住问道:“面见皇帝洗澡可以理解,为何尔等就在旁边看着?” “将军面见忽必烈时,不用沐浴更衣?”赵孟理反问。 “我倒是不用,不过吕文焕……”忽剌出突然明白了。 吕文焕一干降将面见忽必烈前也是如此沐浴更衣,区别在于忽必烈派的女人,而赵昰派的男人。 沐浴,无法隐藏兵器,哪怕谷道藏兵亦会暴露,更衣,取走所有暗器。 这比搜身仔细,而且更有仪式感,充分体现了皇家的格调。 一下子就不纠结了。 洗了澡,到了行在外,胡风、姚裕国、袁达忠三人已经在等候。 同为降将,袁达忠洗的香喷喷,而胡风和姚裕国则不用。 内外不同,亲疏有别,体现的淋漓尽致。 等待时,忽剌出忍不住东张西望,时而啧啧时而撇嘴。 胡风凑到面前,问道:“是否感觉太过简陋?” “山不在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摇头晃脑地吊了吊书袋,忽剌出又道:“此间有天子气,威严十足,何陋之有?” 卧槽~胡风倒退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眼前真的是膀大腰圆头发焦黄的鞑子,不由啧啧称奇,说道:“却不想是个文化人,失敬!” “哪里。”忽剌出咧嘴一笑,全不顾露出了满口黄牙,说道:“沐浴皇恩,犹如醍醐灌顶,灵感源源不绝,因此学了一首诗。” 闲话的功夫,赵孟理出来,叫道:“宣胡风、姚裕国觐见。” 胡风收起调侃的心思,整理了一下衣服,正步随赵孟理走了进去。 都是自己人,礼制也就比较简单,姚裕国献上阿剌罕人头后,赵昰勉励几句,进入封赏程序。 赵昰说道:“胡风,尔两次策反敌军,功劳不小,如今身份暴露,不宜再做干探。 朕意,尔为朕亲从官指挥,辖八百人,除扈从王驾外,另负责缉捕叛逆、刺杀贼官,如何?” 赵大曾言:“虽京师有警,皇城内已有精兵数万。” 这才是皇城司的真正实力。 初始的皇城司主要负责皇帝、皇宫安全,甚至为了防止豫让第二,专设司圊三人负责皇宫里的厕所防卫。 而皇城司的核心部队称作亲从官,出入随行,乃是皇帝贴身护卫,其六百人为一指挥,长官便是指挥。 赵昰对胡风的任用,确实极其有容,姚裕国恨不得大喊“我来,我来……” 胡风却犹豫了片刻方才答应下来。 要不是身份实在瞒不住了,他还是想去追求心跳。 赵昰看向姚裕国,说道:“卿杀的阿剌罕,当提拔三级,然卿本是巡检出身,朕加一级,授卿统制,如何?” “臣谢陛下隆恩!”姚裕国拜道:“陛下赏赐,臣不敢拒绝,然臣不擅长治军,又不懂军略,只怕白白送了全军姓名。” 懂了,这是个不想当将军的。 赵昰不想强求,看向章鉴,问道:“台、温、福等各州都巡检可有空缺?” 章鉴回道:“原临海江都巡检朱维从刘师勇北上,如今临海江都巡检司无人主持。” 赵昰说道:“如此,授姚裕国县男,临海江都巡检。” “臣谢陛下隆恩。”姚裕国美滋滋地应下。 一江都巡检是从六品,负责的沿江两岸的缉私捕盗,特别是有台州、黄岩这两个对外港口,可比当统制爽太多了。 安排了自己人,轮到了外人。 先进来的是袁达忠,献上特木尔人头后,赵昰以其本部为一将,其人授都统,加县男。 将,是王安石改革时设立的编制,人数不等,便于灵活操作。 殿内各人叙话封赏用时不少,忽剌出正抓耳挠腮时,忽然看到赵孟理再次出现,立刻打起了精神。 “宣忽剌出觐见。” 话音未落,忽剌出便急不可耐地应道:“臣忽剌出谨遵圣谕。” 刚进殿里,忽剌出便趴倒在地,道:“罪民忽剌出拜见大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躬身往前一步,又五体投地拜下,再说一遍。 直接把所有人整不会了。 国朝……不,往上追溯千年都没这样的礼节,实在是不懂。 “罢了,不必如此。”赵昰免了忽剌出的一步一拜,道:“走上前来。” “谢大皇帝陛下隆恩。”忽剌出拜完了才起来躬身走上前。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脚尖,生怕有半分失礼。 太紧张了,丝毫没有杀人如麻上万户的风范,众人看了都觉得好笑。 赵昰说道:“忽剌出,可认识这两人?” 有禁卫把两个人头端过去,忽剌出一眼就认出了两人。 “启奏陛下,此二贼分别为札剌儿·阿剌罕和孛儿只斤·特木尔,罪臣知其来历。” 阿剌罕,初为忽必烈怯薛,袭父职为诸翼蒙古军马都元帅。 先随忽必烈围攻鄂州,后从伐阿里不哥于昔木土脑儿,卓有战功,次年从讨李璮于济南,败之于老仓口,以功进都元帅。 改上万户,授金符,从阿术攻宋,襄阳破,随伯颜南下,去年加昭毅大将军、左翼蒙古汉军上万户,拜中奉大夫、参知政事,位在忽剌出之上。 只听孛儿只斤·特木尔就能知道这是宗室,他本是忽必烈的叔叔,不过不受待见,没能封王。 “此贼与天军作对,实在死有余辜!”唾弃了两人,忽剌出再次拜下,道:“罪臣生于贼境,为贼人欺瞒,又不识天命,因此屡与王师征战,损国朝将士良多。 前日见识天雷之威,胆肝俱裂,忽觉天命在宋,因此幡然悔悟,愿为王师走狗,乞请陛下允许。” 看看,就这态度,不枉皇帝要抬举他。 “尔能弃暗投明,朕心甚慰。”赵昰夸了一句,问道:“尔可会养马?” 忽剌出回道:“祖传的手艺,选马、配种、训练、医治,都懂,可为陛下马夫。” 赵昰说道:“拟诏,赐忽剌出顺义北郡伯,授太仆寺少监权监太仆寺事,待太仆寺完备,改寺监。” “臣谢陛下恩典,臣宁愿献出脑浆报答。”忽剌出拜谢了却不起来,又说道:“臣冒犯,求陛下赐名,以绝旧情。” 这个可以有,赵昰想了片刻,道:“赐姓赵,名存忠,望卿莫负此姓名。” 忽剌出……不,赵存忠拜下,道:“臣谢陛下恩典,臣宁愿失了性命,也不辱没了赵存忠。” 安排妥当,按照惯例赐宴,毕竟初来乍到,总要好好招待一番。 而在皇城司大牢里,张双国笑眯眯地对着李有义说道:“朝奉今日归乡,可喜可贺,且容本官好好招待一番。”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速死。”李有义吓尿了。 说来也是倒霉,本来都被巩信给招降,却不想忽然被人认了出来。 策划袭击行在,抢夺天雷,这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巩信当即翻脸,把他送到了温州。 李有义知道必死无疑,却不想遭罪。 皇城司可比阎王殿可怕。 张双国喝道:“来啊,贼子冥顽不灵,先揭指甲做个开胃小菜。” “我说,我什么都说。”李有义剧烈挣扎,大声求饶。 一百一十七 老实人 大都,兴圣宫外,张宗演捧着玉印,其徒张留孙捧着长剑,小心翼翼地跟着内侍走到了忽必烈面前。 一回生二回熟,见礼后,忽必烈让把天师印和天师剑送上来。 没过内侍的手,张宗演亲进。 作为一个方外之人,张宗演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老老实实把印剑奉上。 这两件东西传自张道陵,相对于今,其实并不精致华丽。 身份的象征嘛,还要看谁用,最起码从忽必烈爱不释手的模样就能知道,还是很珍贵的。 把玩半晌,忽必烈叹道:“朝代更易不知凡几,天师印剑传子若孙尚至今日,果有神明之相乎?” “陛下容禀。”张宗演说道:“历代祖师皆已羽化,实无亘古长存者。 若想国家长存,须得爱养教化,万民拥戴,江山自然稳固。” “天师所言极是。”归还了印剑,忽必烈又道:“是以大军下江南,朕令各军不得扰民。” “是以王师势如破竹,莫敢阻挡者。” 商业互吹时,内侍领着枢密使孛儿只斤·忙哥剌进来。 元庭枢密使由皇子出任,本来是真金太子,因真金宣抚吐蕃,改由三子忙哥剌出任。 一般来说,枢密使不管事,但是管事就是大事。 忙哥剌拜了,说道:“江南急报,东路伯颜大败,忽剌出失陷敌阵,已退,中路阿剌罕全军覆没,本人不知所踪。” “哼!”忽必烈一甩袖子,说道:“南朝固有利器,国朝大将不会征战乎? 伯颜亲领大军犹败,阿剌罕更是不知所踪,莫非要朕御驾亲征乎?” 特木尔范文虎死于军营哗变,委实垃圾,忽必烈都不屑的提,伯颜和阿剌罕可都是大帅之才,如今还败,真让忽必烈破防了。 忙哥剌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张宗演说道:“陛下息怒,天命在大元,岂是区区南朝可抗拒? 陛下或可往军器监走一遭,必有结果,臣敢断言,南朝命不久矣。” 忽必烈说道:“便如卿所言,巡幸军器监,卿随行。” 蒙古初起时,兵器甲胄生产全凭掳掠来的工匠负责,忽必烈登基后,设军器监总揽其事,元庭的火药负责便是由军旗舰负责。 听到皇帝要来,军器监上下活全丢下,慌忙扫地洒水以接驾,只是还没打扫完毕,皇帝已经到了。 不一刻,忽必烈到了军器监。 军器监巴克,丞张钰领大小官吏工匠跪迎,免礼之后,忽必烈看向一人,问道:“郭卿为何在此?” 郭守敬回道:“军器监已配出火药,然威力不如宋国所有,臣受张丞邀请,前来参谋此事。” “甚好。”忽必烈夸赞道:“卿心怀国事,朕心甚慰,既然火药已出,当试之,卿安排。” “臣遵令。”郭守敬应下。 一句话,大功被郭守敬拔了头筹。 只能说,军器监上下都是老实人,不会表功,否则何至于等忽必烈亲至呢。 火药试验在城外,忽必烈再次摆驾,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很快,百余斤火药装填埋下,众人站的远远的,有兵点燃了引线。 轰~ 天崩地裂。 尽管没有木人,然而地上的大坑还是显示了火药的威力。 “果真威力惊人,难怪各将屡次三番吃亏。”忽必烈赞了一句,又道:“卿劳苦功高,当重赏。” 郭守敬也是老实人,主要是和张钰关系太好,便说道:“臣不敢居功,实乃张钰呕心沥血所成,陛下当嘉奖。” 我呢?巴克傻眼了。 是,他是西域铁匠出身,但不表示他只会打铁啊,这个领导的功劳怎么也不该少的吧? 忽必烈当然不会厚此薄彼,说道:“巴克与张钰皆迁万户,授金符,改军器监为武备寺,正三品,其下设火药局,从三品,张卿主之。 以下有功之人,具名上报,各有封赏,勿有遗漏。” “臣叩谢天恩。”巴克和张钰欢天喜地的谢恩。 军器监固然有油水可捞,但是忽必烈这样的雄主当政,真伸手大概率被剁的,所以就成了小透明。 此时一跃成为重臣,朝议都会在前排的那种,两人当然欢喜无限。 而且皇帝说别漏人,其实是让二人带一带关系户,这可是极好的机会。 忽必烈说道:“立刻制备火药送往江南前线,勿要耽误国家大事。” “陛下放心,半月可备。”二人应下。 “恭喜陛下,混一天下不远矣。”张宗演不失时机地显示存在感。 忽必烈说道:“龙虎山张天师卿之先祖道陵用心精一,得法箓之正传,甚有灵验,流布至今,子孙相承已数十代,一千余年矣,灵验不减分毫。 今特赐张天师宗演玉芙蓉冠、组金无缝服,赐二品银印,封演道灵应冲和真人,命主领江南道教。 诏免江南诸宫观赋税,得自给牒度人为道士,路设道录司,州设道正司,县设威仪司,皆属焉。” “臣叩谢天恩。”张宗演当场就给跪了。 跪舔忽必烈,求的就是振兴道教。 宋徽宗梦到自己是老君转世,便一心求长生,先自号道君皇帝,又修建艮岳聚集灵气,再改天下寺庙为道观……最终彻底玩脱。 然后,南方的道教就受到了猛烈抨击,江河日下。 北方呢,当初丘处机傍上了忽必烈,全真教大兴,带着整个道门跟着受益。 到了尹志平掌教,全真教达到鼎盛,然后就被猜忌了。 先是佛道有“化胡经”后两者在宪宗八年进行了一次辩论,道门败北,声势直落而下。 张宗演北上,也有重振道门的心思。 所以他时时盯着火药试验,感觉动静差不多了,抓住时机告诉忽必烈,果然吃了一波红利。 就这短短功夫,各路大神纷纷到来,一顿马屁狂拍,让忽必烈龙颜大悦。 轮流吹了一圈后,阿合马又拜下,道:“大汗身负天命,故长生天赐下火药,即日起,太阳所照之处,皆陛下恩泽所至也!” “哈哈哈……”忽必烈再次畅快大笑一阵,道:“卿有何话说?” “睿智无过于陛下。”阿合马说道:“北方动乱,南方亦不可轻视。 昔日王师屡战屡败,实乃因为火药之故,非战之罪。 臣以为,当启用唆都督领江浙事,以讨宋国余孽。” “臣以为不妥。”秦皓说道:“唆都解职,非败军也,实乃败民也! 欲江南久安,非止剿灭宋国余孽,更要收拢民心,此事非唆都可为,当另选贤能。” 今日心情愉快,忽必烈不想被大臣撕逼给影响了,说道:“待伯颜回朝再议。军器监上下有功,当赐宴犒慰。” 皇帝不想说,大家立刻闭嘴。 不过,南方主帅这个职位,伯颜系与阿合马系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肯定会有一番争夺,当然,最后花落谁家,还是看皇帝的心思。 值此喜大普奔之时,大家当然是尽情奏乐尽情舞。 而在苏州洋上,张暄确定左近无船后,下令收帆落锚。 船只停稳,他当先脱去衣裳,又背上了猪囊,说道:“兄弟们,再接再厉,待功成,陛下赏赐定然丰厚。” 身后的水手们已经被折磨的没了心气,懒懒散散地脱衣裳取猪囊,准备就绪,张暄当先跳下了水。 苏州洋再浅那也是海,潜到水底,能见度很低,张暄早就习惯了,倒也没觉得难过。 他有预感,今天必有收获,封侯拜将就在眼前,因此干劲满满。 一百一十八 割肉 但凡名山大川,必有道观寺庙,雁荡山同样如此。 南朝时,梁国昭明太子在芙蓉峰下建寺造塔,为雁荡山开山之始。 唐时,西域高僧诺讵那因仰慕雁荡山“花村鸟山”之美名,率弟子三百来雁荡山弘扬佛教,被奉为雁荡山佛教鼻祖。 至本朝,雁荡山开发规模逐渐增大,至今日,建有十八寺、十院、十六亭,可谓鼎盛。 菩提院,位于东雁荡山,其建于国朝初年,距离温州城最近,香火最是鼎盛。 因香客往来不休,山下百姓聚集,成了一个千余户的镇子,名望佛镇。 客栈、酒肆、车马行、甚至还有青楼,极其繁华。 天微亮时,山门打开,寺里的书记度济和尚领着沙弥火头工下了山。 进了镇子,沙弥到第一家门前,没等敲门,房主已经开门,递了一个袋子过来,说道:“各位师父,本月房租已经备好。” “劳烦施主。”沙弥接过,清点确认二十二钱无误,交给火头工,火头工清点后扔进框里,度济账本勾销。 然后走往下一家,日上三竿时,只收了百多户民宅,已经装了半框钱。 “诸位,吃碗素面再走。”度济领着众人到了一家卖面的店里。 “院里的八位师父,照旧八碗素面。”伙计吆喝一声,赶忙来挪凳子擦桌子,又问道:“各位师父请坐,还是照例来碗面汤?” “劳烦施主。”度济看了店里,又道:“似乎客人比往常少了许多?” “战火连天,温州十个人里四个从军去了,加上江心寺……”似乎觉得说这个不好,伙计赔了个笑,去端面汤。 因为英灵殿,江心寺香火尤胜以往,雁荡山里各家都受到了巨大影响。 菩提院倒也还好,不止是牌子老,还因为朱熹曾再这里留下墨宝,颇得读书人青睐。 不一刻,面送来,点了香油,缀着青菜,不沾丝毫荤腥。 店主在旁边搓着手,欲言又止。 “阿弥陀佛!”度济说道:“施主所求,贫僧已知。 寺里素有定律,本月例钱不能少,自下月起,定有减免,以保诸位施主生计。”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店主欢天喜地。 菩提院能够流传几百年,凭的不止是森严的规矩,还有因时而变的策略。 一行人忙到晚间,收了半条街,得钱五百余贯。 回到院里,度济找到住持和监院,说道:“早间所见,人流不复往日,各家生意不兴,按例,当削减例钱。” 住持说道:“上月香火钱百二十贯,仅为往常三成,便定例钱三成。” “长老。”监院说道:“往日减免,有田产可补,如今田产不足,是否定为六成?” “规矩不可破。”住持说道:“如今民间略有富余,待战火平歇,香火自然恢复,不必急于一时。 至于田产……尔已经错过一次,当静修去五毒心,免得牵连本寺。” “长老……” 监院刚要说话,只听外间有人叫道:“什么人?” “某家皇城司胡风,奉令捉拿叛逆!” “祸事至矣,三百年传承毁于一旦!”住持悲叹。 “一人做事一人当,掩藏刘深等人是我一人做的,绝不牵连本寺。” “好!”胡风踢开门,走进来,喝道:“勾结鞑虏尚且如此理直气壮,果真是修的好佛。” 监院说道:“皇帝昏聩,朝廷无道,自当拒之。” “嘿,菩提院田产三万五千亩,左近两个山头,山下一座镇子,日入斗金,如此富裕尚不满足……”胡风摇摇头,挥手喝道:“来啊,查封菩提院,所有人就地拘押,一应财物封存。” “官人。”住持道:“度行隐藏贼人,本寺上下仅贫僧知晓,实与全寺无干。” “拿下。”胡风一声令下,身后军兵一拥而上,把三个和尚绑了。 外面,刑部、大理寺的吏员监督皇城司执法,户部的吏员却直奔账房。 传承三百年,不知道肥成什么样,大家可是期待的很。 皇帝同样期待。 李有义为求痛快,把菩提院卖了个干干净净,当张双国禀报的时候,赵昰立刻派出去胡风去查。 第二天朝议时,胡风归来禀报收获。 “缴获粮八千六百石,钱一万八千贯……” “如此少?”赵昰不淡定了。 “陛下。”胡风说道:“菩提院有大小铜佛一百二十余座,轻则十余斤,重则千斤,最大的一座有十二万斤,若是融化重铸,至少得钱二十万贯。 如此尚未计算房舍、山林、田地,若是保存菩提院,每月租金可得千贯。 另外,和尚未曾审讯,想来有金银私藏,数目定然不菲。” 嘶~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当初皇帝把车都卖了,不过搞到了十四万贯,却不想一个和尚庙有这么多钱……简直岂有此理! 马廷鸾立刻拜下,道:“陛下,臣请令,尽查各地寺庙!” “不可。”陈宜中反对,道:“名不正言不顺,朝廷岂可行强盗事?” 陈文龙说道:“臣以为,有不法者依法惩处,抄没财物亦可,却不能枉法。” 陈仲微说道:“菩提院仅此一家,余者并不富裕,不宜大动干戈。” 大家不动心吗? 恨不得立刻再兴灭佛事。 但是无缘无故的,真不能随便动手。 法律是朝廷的威严,随便违法相当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倒不是说不能干,而是不能随意干。 就像打击豪强,是因为豪强普遍违法,至于说地方打击豪强的违法之处,那是地方官府曲解朝廷政令,而不是朝廷政令本身有问题,这个绝不能搞错。 最主要的是,不是所有寺院都那么有钱的,一概打击容易落人口实。 赵昰明白这点,却不甘心,说道:“朝廷依旧困窘,寺庙积藏甚多,如何甘心?” 陈文龙说道:“陛下,可兴道教,逼迫佛教自愿献出仓储,再依法清查不法。” 马廷鸾冷静下来,说道:“陛下,菩提院财物可查缴,其院不能封,当善加经营,以保证望佛镇收益。” “陛下。”赵与檡说道:“江心寺日渐局促,百姓供奉英灵不便,臣请迁英灵殿于菩提院。” “英灵殿不宜轻动。”陈宜中说道:“可令江心寺迁往菩提院,江心岛改为英灵殿,专设祭祀官。” “只怕江心寺上下并不愿意。”牟巘说道:“其自愿修建英灵殿,又日日祭祀,于国有功,不可强迫。” “先把菩提院财物清点后运回。”赵昰敲着扶手想了一阵,说道:“往日,寺院道观免税,今日仅有田地收税,不妥。 朕意,其产业、香火钱,皆征税,诸卿意下如何?” 佛祖身上刮金粉?诸人都是面面相觑。 “产业税照常例,香火税抽九成!”赵昰补充道。 “陛下。”陈宜中劝道:“百姓多愚昧,若是各家寺庙挑动,遗祸无穷,当三思而后行。” 赵与檡说道:“确实,菩提院隐藏鞑虏罪在不赦,然不足以打击所有寺庙,当择机待动。” 不是不能动,而是理由不足。 历史上,三武一宗灭佛都是为了钱,但也不是说直接动手的,而是有一个酝酿的过程。 比如魏太武帝时,很多和尚尼姑忍不住寂寞,败坏了佛教名声,后来长安僧人勾连胡人造反,由此引发了灭佛运动。 后面几次都是差不多的过程。 佛教先把自己搞臭了,引发了众怒,然后有重大违法,皇帝顺势掀桌子,百姓拍手称快。 而如今佛教彻底融入中国,百姓崇信,又深藏财富不露,名声尚好,直接动手会让百姓骂的。 骂两句其实没什么,问题是有个元朝在外面,相互勾结起来,恐怕有大麻烦。 “户部当清查天下寺庙,暗中准备,当时机成熟,直接动手。”皇帝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陛下,如今江心寺与英灵殿互为一体,恐为阻碍,当预防。”赵与檡说道。 因为英灵殿,江心寺广受称赞,连带着佛教名声都蒸蒸日上。 可以说,只要江心寺与英灵殿互为一体,佛教就动不得。 皇帝能有什么办法呢?当初太穷,有人承接英灵殿建设也就准了,如今反倒是为难。 一百一十九 兵临南昌 “杀~” “杀鞑狗。” “莫要放南贼过来。” “啊~” “放箭,放箭……” 市汊镇外,宋军元军绞杀在一起,旁边的民夫吓得瑟瑟发抖。 一个月了,宋军每日出击,元军虽然挡住了,但是围墙到现在都没能合拢。 “直娘贼,端的狡猾!”刘深恨恨地说道:“只以此拖延筑墙速度,待到水流枯竭,只怕前功尽弃!” “无妨,明日即可完工。”管军万户昔里门说道。 刘深忧心不减,说道:“只怕江万载和文天祥部来援。” 昔里门说道:“招讨使领军一万,筑寨阻拦,任凭江万载老奸巨猾,定不得寸进。” 镇里,巩信望着望着两军厮杀,微微点了点头。 以战代练,宋军战术战技大有进步,已经能压着元军新附军再打,尽管付出了千余伤亡,巩信认为是值得的。 看元军本部人马往这边开来,巩信下令鸣金收兵。 因为忌惮天雷,元军并不追击,只督促民夫们疯狂挖沟填墙。 丰城里,文天祥翻身上马,当先出了军营,身后大军次第出发。 街道两侧,许多百姓翘首踮脚,不时叫一声大郎二郎。 将近一个月,丰城许多百姓投军,此时大军出征,家属自然来相送。 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文天祥回头看了眼,说道:“传令,但凡有家小相送者,给一刻钟话别。” “多谢相公。”军民齐齐欢呼。 许是见他宽容,一个姑娘快步跑到马前,说道:“文相公,这篮子里有些许米糕,路上吃。” “多谢小娘子。”文天祥让亲卫收了。 小娘子没有多说,红着脸跑开了。 亲卫说道:“相公,军民如此拥戴,何愁天下不定。” “此乃陛下仁厚所致,实乃天不亡我国。”文天祥感慨一句,全然不提为何单单给他而不给旁人。 无他,帅尔! 旁边,萧明哲说道:“如此情景,相公何不赋诗一首以记?” 文天祥略略沉吟,念道:“丰城九月将出兵,父老子弟叙别情。此去北方无归期,挥剑沙场追雷音。皇恩浩荡如瀚海,倾力开弓射雄鹰。天下混一江山定,浊酒一杯告英灵。” “相公好文采。”萧明哲喝彩道:“大军即出,鞑虏必然望风而逃,无有许多伤亡矣。” “不可轻敌,想巩信固守市汊镇,日日接战,伤亡颇多,今日两万军出丰城,归者可得半数哉?”文天祥振作精神,说道:“此去,不至大江不止步,当以死报君!” 大军出行,晓行夜歇,因为广撒探马,元军不能突袭,三日后顺利抵达市汊镇十里外的小菇山上扎营。 大军停留,牢牢地吸引着元军探马视线,孙贵和颜师立二人各领千五精锐趁着夜深时悄悄出营,分头而去。 当刘深收到情报时,立刻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说道:“水淹了巩信,再击破文天祥,区区江老匹夫,何足道哉!” 此时,围墙已经修好,民夫们正在撅河堤。 此时行将完工,民夫磨磨唧唧不想动,昔里门大怒,喝道:“来啊,全杀了,换一批!” 左右军兵抢上前去,刀枪齐下把百十民夫全部杀死。 被河水卷走尚且有一线生机,被砍杀可就死无葬身之地,其实并不难选择。 至于围墙中的宋军,民夫可管不了那么多。 不一刻,河堤撅开,河水汹涌而下,冲刷的缺口越来越大,水流越发湍急,不过半个时辰,积水深至胸口,平地已变湖泊。 “上船,出发!” 刘深大喝着跳上船,三百多条大小船只载着四千军兵,顺着水流杀向宋军大营。 果然,市汊镇已经淹没在了水中,有些许军兵站在镇墙上,看到元军杀来,慌忙跳进水里往后游去。 “杀~杀过去!”刘深脸色潮红。 憋了太久了,亟需发泄。 没想到,刚到镇墙前,迎面一阵箭雨兜头落下,浇了元军一脸。 刘深脸色一变,暗叫不好。 如此密集的箭雨,显然是早有准备。 此时,前方宋军站在木排上拉弓放箭,后方宋军忙着把小木排连成一体。 待元军杀到近前,宋军已经列成军阵,前排弓手退后,长枪大盾顶到前面,中间的弩车次第射击。 数百木排相连如同平地,人马奔驰全无半点摇晃,可比随波起伏的小船强太多了。 这部元军也是悍勇,奋力划船上前,只是刚到面前,就被长枪捅杀,有厉害的跳过去,也躲不过刀盾围攻。 “杀~杀~”刘深陷入癫狂,催促军兵上前。 都铺垫到这个地步了,不厮杀一场如何甘心? 昔里门指挥着小船划过来,一把拽过刘深,喝道:“速走!” 哪里走? 陈白条如箭般驶来,到的近前,左右开弓,标枪连珠射出,无一落空。 身后,百余条船载着宋军杀来。 腹背受敌,元军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昔里门带着刘深调转方向,绕过宋军大营,刚要在东边登岸,就见一部宋军出现,立足未稳的元军被杀的屁滚尿流,不得不退回水里。 “另找方向,另找方向。”昔里门大叫。 元军大营里,行军副万户逊都台收到消息,大惊失色之下,立刻传令全军回南昌城。 万余军兵立刻收拾了兵器盔甲,车辆粮草等一干辎重尽皆抛弃,慌忙出了营。 “刘深误我!”逊都台大恨。 若非为了吃掉巩信部八千人,他早就退回了南昌城,何至于在此消耗时间和军兵? 如今损兵折将,哪怕他是李恒之子,也免不得一番责罚。 行了十多里,逊都台忽然瞥见一缕亮光。 “不好……” 话未出口,只听轰轰轰一连串巨响,绵延四里的元军队伍立刻炸的七零八落。 “杀,勿要走脱一个!”江新举刀大喝。 “杀啊~” 六千宋军杀出,对着头昏脑胀的元军疯狂输出。 “万户速走。”亲卫拽起手脚冰凉的逊都台,往人少的地方狂奔而去。 一日夜,逊都台奔回南昌城,左右只有十余人相随,可谓仅以身免。 李恒得报,沉默半晌后说道:“南昌三万军去了一半,南军天雷凶猛,如何抵挡?” 左右皆不能答。 招讨使也的迷失说道:“南昌绝不能弃,唯死战而已。” 南昌城不重要,鄱阳湖是关键,若宋军占了南昌,便可以随意进出鄱阳湖,到时候不论西上荆湖还是东下江南,都是游刃有余。 “万五大军付之东流,全军丧胆,何以据守?不若退往都昌,扼守湖口。”江西行省平章政事程鹏飞提出了意见。 刘国杰说道:“收拢各路兵马,并在各河口设下水寨,未必不能相持。” 一群人商议到正午还没有头绪,昔里门带着昏迷不醒的刘深回到了城里。 李恒很不爽,当即下令:“此獠丧师误国,罪不可赦,来啊,革除职务,押解大都问罪。” 左右一个草根大将而已,没有人为他求情。 然后,还没等作出决定,巩信部乘着木排于城外十里处陈家渡登陆。 当城内就是否半渡而击时,江新部与城东八里外登陆。 李恒得报,长出一口气,说道:“诸位,拢城据守罢。” 这个时候走,就是被人衔尾追击的下场,哪怕元军多马,不死也要脱层皮。 虽然南昌周边地势平坦,却多水,大小河流无数,实在不利于马军发挥。 ………… 打油诗绝对不是文丞相的真实水平,是作者水平就这个鸟样,大家乐呵一下得了,随意吐槽 一百二十 莫让惨事重演 砰砰砰~ “开门!” 李峰心中一惊,旋即调整好心态,快步去开了门。 几个军兵挤进来,领头的说道:“总管府令,各家出一男丁修整城池并协助守城。” “各位爷爷。”李峰满脸堆笑递过一块银角,说道:“通融则个,老汉年老体弱,实在干不得此等重活。” 领头的接过银子掂了掂,看李峰头发花白腰背佝偻,道:“总管府严令,谁敢违抗?不过你这老汉太弱,便去做个火头,早出晚归,莫说爷爷不照顾你!” “多谢爷爷。”李峰作揖不停。 “明早岳西楼集合,莫要误了时辰。”撂下一句话,军兵扬长而去。 “谢谢爷爷,谢谢爷爷。”李峰目送军兵离开,关紧房门后回到了后院。 他家本是做米糕的,左近酒楼都是采购的大主顾,颇是积攒了一些家资。 到了东边卧室,李峰钻进床底,轻声叫道:“江哥儿。” 窸窸窣窣中,一个人钻了出来。 “鞑兵走了。”李峰说道:“鞑子总管招募丁壮守城,定然是官军打回来了。” “太好了!”江哥儿挥拳低喝一声,又道:“伯父暂且忍耐两天,待王师杀到城下,自可报仇雪恨。” “老汉等了三个月,左右不差这两天。”李峰也是激动。 想他一家本来和和美美,接过老婆子带孙儿去街上玩耍,却被蒙古百户马踏而死。 儿子儿媳去告官,判赔七百钱,百户安然无恙。 莫说他中产之家,便是普通人家,谁又能咽下这口气? 咽不下又能如何? 大元律:蒙古人杀死汉人南人,杖五十七,付给死者家属烧埋银子。 官府可是依法判决,至于说杖刑不打,那时因为背疮发作而寄存,不是不打,押后而已。 儿子儿媳去理论,被拘捕,罪名是聚众冲撞蒙古人,严重违法。 当李峰耗尽积蓄救出儿子儿媳时,儿媳已被糟蹋了,回来就上吊了,儿子悲伤之下,暴疾而亡。 李峰觉得没了意义,本打算投水自杀,被江流救下,然后就掩护江流留在了城里。 且不说两人仔细商议,互相打气,只说城外,宋军已经出营列阵。 “各位。”文天祥环顾左右,道:“破城就在今朝,勿得退却,勿得犹豫,有进无退!” “杀~” “杀~” “杀~” 万军高呼,缓缓向城墙逼去。 时进九月,秋高气爽,正是用兵的好时节,此时不打,难道等过年? 何况,刚刚打掉了李恒一半兵力,上下都是士气高昂,正好趁虚而入。 因此大军只休整了一天,便开始了进攻。 到了近前,依旧是相互放箭互相伤害,宋军顶着箭雨到了壕沟前,铺下木排。 “杀!”宋兵呐喊着杀上去,对面的元兵立刻迎来。 双方撞在一起,刀砍枪刺,互不相让。 “火来!”方平解下天雷,刚刚点燃引线,铛地一声,一支重箭钉在了胳膊上。 外面铁甲,内里皮甲,箭头只是破皮而已,方平猛地把天雷甩了出去,正落在土墙之后。 轰地一声,元兵四散而逃。 宋军趁势杀入土墙后,沿着通道清理元兵。 城头上,李恒恨恨地一拍墙垛,说道:“南军果不可用!” 也的迷失说道:“元帅,凡后退者,当斩杀以儆效尤!” “可!”李恒叫来逊都台,让他带人督战。 逊都台尚未出城,第一道土墙已经失守。 李恒说的很对,南兵确实不可用,话又说回来,如果南兵可用,元军如何能够势如破竹杀到临安呢? 城内,江流听着外面连绵不绝地雷声,不由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点燃引线,只是时候未到,不得不按耐住。 城内,百姓都是惶恐不安。 不少泼皮无赖趁机翻墙入户,要捞一笔。 这个时候是指望不上官府的,因为衙役们不上城墙也要去抓民夫。 “李伯,至多两日便可报仇!”江流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红润。 三个月,未出房间半步,全部心思用来挖地道,若非分批次送来的火药,他都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李峰狞笑道:“江哥儿,我要亲手杀了那狗贼。” 一夜雷鸣,第二天天没亮,李峰就去了岳西楼,这里本来是城里顶尖的酒楼,此时却被征用成了伙房。 因为年老体弱,又给了些钱,李峰负责烧火,混到晌午,随着其他人去送饭。 或许是因为战事,每人有一块肉,米饭是管够的。 到了城墙上,就看宋军已经拿下了第二道墙,正在准备木排。 各军轮番上阵,昼夜不停,元军根本挡不住。 又一天,宋军进抵城墙下,或许是为了积攒力气,并未立刻发动进攻。 李恒忧心忡忡地说道:“待宋军攻城,如何抵挡?” 无人能答。 捱到天黑,看宋军没有进攻,李恒下城回府,只是吃喝不下,坐卧不宁。 子时,一部宋军吃饱喝足后开出了大营,胡惟孝颜师立这两个最能打的走在最前面。 没有冲城,就在一百五十步处静立。 咻~咻~咻~ 三道烟花窜上天空,轰地炸开,绿光渲染了半边天空。 李峰急忙回屋,叫道:“江哥儿,王师传令,就在此时。” “好!”江流回道:“伯父,速速离开!” 说完,他点燃火把,深吸一口气后,点燃了引信后立刻往外跑。 然而出去之前,他发现引信居然灭了。 江流心中一惊,立刻折返检查,发现引信多有潮湿,已经不能用。 地道潮湿,这实在正常不过。 江流犹豫片刻,举着火把到了火药箱前,准备直接点燃。 刚要动手,就听李峰说道:“江哥儿,如何不走?” “伯父先走,我随后就来。”江流转头笑道。 李峰一肚子仇恨,他也是一样,从家乡追随江万载一败再败,父母妻子全死了,若非仇恨支撑,真坚持不到皇帝登基。 “莫要诓我。”李峰抢过火把,说道:“老汉没几年好活了,你还可以娶妻生子,走,记得替我报仇。” 江流说道:“伯父,我奉命而来,你却不必。” “走。”李峰推了江流一把,说道:“如若见得官家,跟他讲,莫让老汉之事重演。” “伯父!”江流跪下磕了个头,道:“今日起,你是我干爹,若是有孙子,定然有个姓李的。” “好,速走!”李峰带着笑说道。 江流不是磨叽的人,转身出了地道,往外狂奔而去。 此时只要远离此地,暴露不暴露的,根本不在乎。 “站住!”巡城军兵看见,立刻喝止。 站个屁,江流充耳不闻。 “放箭,就地……” 轰隆隆~ 牌子头的号令尚未出口,就被震翻在地,抬头看时,无数碎砖泥土落下,当场埋了。 十多丈的城墙塌陷,左近房舍毁坏无数,元军惊骇欲绝,不等反应,宋军已经杀进了城里。 一百二十一 抽杀 “莫要走了李恒。” “追~” 宋兵呼喝不绝,却只能看着元骑越奔越远两条腿确实是跑不过四条腿,实在无可奈何。 即便如此,宋军依旧是穷追不舍。 痛打落水狗,谁都不会放弃,而且战马的耐力不如人,迟早是能追上的。 最重要的是,元军一干高层都在骑兵里,谁都不愿意看着大把的功劳就此飞了。 果然,狂奔了十余里后,李恒一行人放慢了速度。 点检左右,各大将中少了昔里门,这家伙运气不好,负责坐镇南墙,当场螺旋升天,能不能找到尸体要看他祖上积德够不够多。 刘国杰提前出城坐镇水寨,其他人都是第一时间跑路,并未有损伤。 至于军兵……只有五百余骑相随,都是各将的心腹亲卫,其他的都被留在了城中。 “抵达樵舍镇再休息。”李恒只说了一句,继续埋头赶路。 败军之将,不想说话。 想他自李璮败亡后得授淄莱路奥鲁总管,治军安民无不得心应手,至元六年南下,纵有小挫,大体还是连战皆捷,这次几近全军覆没,真的打击到了他。 走了十多里,人困马乏,程鹏飞说道:“元帅,是否休息片刻?” 李恒没说话,也的迷失说道:“不妥,宋军必有埋伏,当速速赶往樵舍镇。” 程鹏飞固然是平章政事,又如何同也的迷失争论?只得咬牙坚持。 往前两里,到了一片树林前,又见惊鸟飞旋,李恒心理一惊,说道:“绕道而行。” 绕道可不容易,隆兴府境内河流纵横,一个不好就走不了。 “元帅稍待,属下去探路。” 亲卫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杀啊~”。 颜起岩有勇力,然而年轻,经验不足,见元军顿足不前,按耐不住心焦,大吼着引兵杀了出来。 “走!”李恒没有犹豫,勒转马头就跑。 其他人纷纷跟上,只有程鹏飞本是南方人,马术一般,调头是居然掉下了马。 “救我!”程鹏飞叫道。 没人搭理他。 宋军顷刻就到,拉他上马不是把自己给送了? “杀~” 颜起岩冲到近前,举起刀就要砍。 “投降!”程鹏飞大叫道:“我乃池州节度留后,御前禁军副都虞候,鄂州诸军都统制程鹏飞。” 颜起岩收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些犹豫。 “统制,此等叛贼留之何益?”副将贾葆说道。 “不能杀我!”程鹏飞叫道:“我父守四川,殉国,不能杀我!” 颜起岩说道:“罢了,程相公殉国,便留他一命,交由朝廷发落。” 程鹏飞父程聪,忠州知州,忠州失守后,没能在降将降臣名单中见到,默认为殉国,因此颜起岩手下留情。 因为程鹏飞跌断了腿,颜起岩不得不令一伍军兵抬着他,感觉好不郁闷。 辛苦埋伏一场,却只拿了一个奸佞,实在无脸见人。 千余人悻悻回转,离开不过半个时辰,李恒返回,带着麾下穿过树林,径直离开。 不得不说,颜起岩还是年轻了些,否则多留一部伏兵,李恒绝对讨不了好。 回到城外,颜起岩看到万余大军列队往北而行,不由叫道:“叔父何去?” 颜师立带着笑回道:“相公有令,拿下樵舍镇水寨。” “贾葆,你把这狗贼交给相公复命,我随大军北上。” 颜起岩算盘刚打起来,就听巩信喝道:“荒唐,无令而动,此乃将乎?各军皆有安排,可擅离乎?” “都统莫要生气。”颜师立打了个哈哈,说道:“三郎自去复命,若想来,请得相公令不迟。” 颜起岩无奈,只得进城而去。 城中,到处丘壑各种土堡,显然李恒是做好打巷战的准备的,此时,宋军押着一队队俘虏,往校场走去。 任凭你城池固若金汤,士气一崩也是全无卵用。 颜起岩寻到文天祥时,看他面前有人拜着,便暂且等候。 文天祥扶起江流,见他面色苍白,身上多有溃烂处,不由感慨道:“清源冒险潜伏,方有一夜破城,实乃大功也。” “非我之功,实乃李家伯父之功。”江流把李峰的事情说了,又道:“请相公下令,蒙古百户皆杀之。” “当杀!”颜起岩忍不住叫道:“以小将看,蒙古兵全砍了才好,不,不止蒙古兵,助纣为虐之辈皆该杀。” “丞相,与我无干,与我无干。”程鹏飞忍不住叫道:“此事我不知情,确实不知情。” 本来文天祥没看到他,此时开口,立刻就认了出来。 文天祥骂道:“尔受朝廷荫庇官至节度留后,却不思国恩,全师而投,忠义何在?尔父英灵不远,岂得瞑目乎?” “丞相,大势如此,不得不为啊!”程鹏飞辩解道:“彼时襄阳陷落,汉阳军先降,鄂州失屏障,知州张晏然又请降,区区都统又能如何?” “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何以狡辩?”文天祥懒得啰嗦,挥手道:“打入囚车,押解行在,听凭陛下发落。” “吉侯。”陈子敬说道:“夏贵投降,与此獠大有关联,不可轻饶。” 夏贵投降,固然是因为大势所趋下的明哲保身,其实也是有女婿程珍的劝说,而程珍正是程鹏飞的长子。 如果程鹏飞押解回去,必然是赦免,着实是便宜了。 文天祥沉默良久,叹道:“局势如此,岂可随心所欲耶?” 戒歌舞是为国,忍小人是为国,局势如此,又能如何? “谢丞相不杀之恩,谢丞相不杀之恩。”程鹏飞感恩戴德离开。 文天祥看向江流,说道:“降者无数,全杀则绝其后路,不杀则无以安民。 晓谕全城,但有冤屈者据实来告,凡涉人命,皆杀之,抢盗伤人者赔。 李氏之仇……追索原凶,车裂,帮凶斩首,查实后昭告全城,公开行刑。 对外,则言抗拒天军者,抽杀!先使樵舍镇知之,一抽一,不赦!” “吉侯英明。”陈子敬抚掌笑道:“即为百姓报仇,又震慑贼虏,实在两便。” 文天祥说道:“闲话不说,传令全军整顿城池,镇压不法。” 若论用兵,文天祥略有进步,却难为良将,安民则是得心应手,不过南昌新复,城池残破,大小事情无数,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半夜。 此时,陈白条衔着短锯,潜水游进了斧头河河口。 斧头河不大,容不得大船,却可用小船通鄱阳湖,因此元军在这设了水寨,并且在河里打下木桩作为防守。 游了一阵,陈白条浮出水面,见没有元军巡逻,便潜下去锯木桩。 即便消耗很大,陈白条一刻钟方才出水换气,而其他水鬼差一些,时不时就要上来。 大约觉得有了木桩就可以高枕无忧,居然没有元军来查探,实在是出乎意料。 水底下,百余宋军水鬼一起动手,前后一个时辰,三百余根木桩尽皆锯好。 而此时,李恒刚刚进入樵舍镇。 刘国杰接住,未及供给饭食,便道:“元帅,全军惶恐,殊无战心,恐怕只能弃了樵舍镇,于湖坚守。” “当拖延一二。”李恒说道:“鄱阳湖广且深,正是大船发挥之所,向日请令调大船来此,朝廷应允,只是路途遥远,尚未赶来。 本将略做修整,即往后方调兵,拖延旬日即可撤退。” “元帅,恐怕拖延不得。”一将进来,道:“探马回报,宋军已经出城,正往樵舍镇而来。” 李恒等人一惊,都是面面相觑。 这不科学。 大战过后,不论兵将都要修整一番,哪有一日不歇就出兵的? 一百二十四 开荒 悦来酒楼,温州最好的酒楼之一,此时天色刚黑,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 竹字房内,俞如硅坐在正中,左右和对面坐了十二人。 或肥头大耳,或精瘦干练,容貌各不相同,眼睛里却是精明尽显。 “此次邀请诸位来,是为了南宁国之事……” 不等他说完,对面有人直接打断,道:“俞公,向日已经说好,各家出一艘船并纲手艄公等人,今日如何还要说?” “是极,俞公此时当筹备粮草兵器,而非在此糜费时日。” “开国消耗甚多,非是我等所能承担,俞公可往泉州福州去,或许愿有豪强相助。” 七嘴八舌,直接把俞如硅的后续堵了回去。 俞如硅并未发作,只笑着说道:“诸位消息灵便,定然知晓镇东路制糖之事。” 众人颔首。 朝廷分了千四百斤,剩余的六百斤尽售于市,大家都是海商,对这方面尤其关注,自然是收到了消息。 “若是俞公能提供霜糖,我等可增加船只人手。”有人提出了条件。 大家看在宁王的面子提供些许投资,也只是做个长远打算,更多却是不可能。 回报周期太长,不划算,除非俞如硅能够登岸就开矿。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还能被皇帝发配海外? 至于说王府官职……真有想法的直接把船给朝廷不好吗?就像陈家,直接出了一个都统,可不比攀附王府强? “诸位。”俞如硅笑着说道:“常言道,求人不如求己,何况商贸之事乎。 镇东路制糖初始,能得几斤?况且多有商旅竟购,如何轮得到我等。 然,我苦苦哀求,官家慈悲,同意授我制糖之术,就在南宁国建工坊!” “果真?”众人惊讶。 “如假包换!”俞如硅说道:“官家仁厚,不愿镇东路百姓受苦,因此传下神术,岂能坐视宁王困窘而无动于衷? 金铜之矿尚未知其地址,开采更要人力物力无数,哪有制糖来的快? 我意,各家再募集人手,凑齐五千军兵,俘虏南宁国野人开田种甘蔗,而我等负责制糖、销售等事。” “南宁国距离近,正好销往各国。” “这个可以有。” “最多两年便可看到收益,稳赚不赔。” “向日传闻官家得神人授术,此时看来果真不假。” “霜糖不愁卖,价值稳定,实在是一门好生意。” 众人交头接耳一番,立刻心动。 以前大家没少往国内运糖,大宗进货亦要四十文一斤,花费数以万贯计,若是自己生产,便可以反向出口,这一反一复可是不少钱。 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其白如霜,比海外的品相好太多了,只怕产量不够。 事实上,海商们嗅觉确实灵敏。 历史上,在黄泥脱色法出现之前,中国都是进口白糖,等到明朝人把技术搞明白了,中国就成了最大的白糖出口商。 南宁国适合种植甘蔗,原料不愁,又有野人,劳动力不缺,现在技术有了……众人都是摩拳擦掌。 “还是按照前般所言,宁王府占半,另一半各位按出力多寡分配。 此事我以请示官家御准,合约拟定,御宝朱批,绝无反悔之可能。”俞如硅再次丢下一枚砝码。 当然,去南方最大的困难从来不是打仗,不要说南宁国的野人,就是占城陈朝那些兵丁,也是随意吊打的,主要还是疾病,尤其以疟疾为主。 俞如硅让亲随请来朱明,介绍道:“诸位,此乃太医令朱明,常伴官家左右,医术精湛,想必诸位都有耳闻。” “见过太医令。”诸人纷纷行礼。 无论哪个时代,神医都是受人追捧的存在,毕竟钱再多,人没了,也是一场悲剧。 “见过诸位。”朱明说道:“向日与官家说起瘟疫之事,不觉谈起瘴疟,诸位定然知晓,无药可治。 然,官家指点,以黄花蒿取汁生服,吾亲往广西验证,可愈者十之七八。” “太医令,果真如此?” “太医令之功,功在千秋也!” “若果真如此,南方尽为我国所有也!” “诸位!”朱明压下诸人的吹捧,说道:“此乃官家指点,吾亲自验证,自无虚言。” “诸位。”俞如硅补充道:“向日不愿加派人手,一是难见收益,二是忌惮瘴疟,三乃惧怕王府违约,如今皆解,可有疑虑?” “全凭俞公做主!”诸人说道。 “善!”俞如硅抚须而笑,道:“官家仁厚,为宁王殚精竭虑,却也惠泽我等,必不能相负。 吾意,王府出一成五收益,诸位合出半成,总计两成敬献官家,聊表我等孝心。 余者不变,今日便把份额商定,早早出海,如何?” “只怕南宁国无黄花蒿,诸位可在船上多多种植,并带种子,待到南宁国种上,即可取之不尽也!”朱明提醒道。 “多谢太医令提点。”诸人谢了,开始商议份额。 人船可以一样多,但是兵器、甲胄、弓箭、粮草、开荒工具的价值计算就很复杂了,而且大家都想多吃多占,并不想让出分毫。 纠缠许久,俞如硅再三协调劝解,亦是过了子时方才达成合约。 各人签字画押后,俞如硅收起合约,说道:“待吾请官家见证后返回合约,月底出发,如何?” “善。” “全凭俞公做主。” “我等定然仔细筹备,绝不误了大事。” 众人满口答应,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 一二成的病亡率,讲真,只要利润足够,其实海商们并不太在乎人命。 时间太晚,俞如硅自然不敢就去找皇帝,便在酒楼里与众人商量其他事宜。 宵禁结束,海商们立刻散去,抓紧时间调集船只人员,又要采购物资。 铁器、粮草、药材……温州没那么多,就派人去各海港收购。 俞如硅则去了行在,向皇帝汇报了昨夜成果。 对于俞如硅的孝敬,皇帝欣然接受,并道:“尔等忠心,朕甚是欣慰。 只是南宁国毕竟遥远,即便能够制糖、开矿,又如何吸引百姓前往?” “陛下。”俞如硅回道:“民间彩礼高昂,多有无法娶妻者,因娶而贫者亦是不少,臣等商议,去者即给女人。 至于女人,自当由野人中获得,或以利诱,或以兵伐,或以钱购。 好处有三,一可吸引壮丁,二可削减野人数量,三可以联姻之法收买部分野人,以夷制夷。” 杨氏到底是女人,说道:“恐怕有损天朝上国威仪。” “娘娘见识浅了。”赵昰笑着说道:“威者,力也,仪者,度也。 只要国朝强盛不衰,百年之后,南宁国皆以中国为傲,不谈出身也。” 俞如硅说道:“陛下英明,若非陛下赐下神术,南宁国开发必将迁延日久。” 赵昰说道:“镇东路距离近,实与中原无异,南宁国却是诸夷环绕,尔要谨慎经营。 须知,此乃国朝出走第一步,成则蜂拥而出,败则不敢再出,不可不查。” 俞如硅应下,道:“臣明白,定然恩威并施,行那合纵连横之术,不使南夷群起而攻之。” “既如此,便去联络各家,早日出海去吧。”赵昰说道。 开发海岛一下子进入实质阶段,皇帝感觉还是很爽的。 现在的主要是敌人是忽必烈,无法大举用兵,但是南方那么多岛,自可以从容选择跳板,有朝一日抵达大洋洲并非做梦。 到时候……区区忽必烈,何其可笑也! 当然,皇帝没有得意忘形,毕竟只是筹备阶段,这荒能不能开,开到什么程度,有待验证。 一百二十五 东施效颦 伯颜退回钱塘江北岸,张世杰顺着运河进抵江边,因为两艘五牙大舰横行,大军不敢轻动,只能先行安定地方。 此时,一都军兵护着宣抚官谢先文正往月塘村而去。 地方恢复,总得派人告诉百姓一声,免得不知道谁当家做主。 只是所需人员众多,像谢先文这样识文断字又没什么正经差事的,都放了出来。 因为是步行,速度不快,正午时分到了村外的河边,只见芦苇白花随风摇曳,煞是好看。 都头向二笑道:“看天上野鸟成群,待会射几只下来解个馋。” “此时正是肥硕时,必然好吃。” “还能掏窝找蛋。” “说不得还能逮几条鱼。” 军兵各自咽起了口水。 军中伙食油水不缺,但是大块肉是没有的,真不怪他们眼馋。 “只怕诸位哥哥要失望了。”谢先文说道:“左近无人,飞鸟悬而不落,想来是有埋伏。” 向二面色一变,喝道:“列阵,警戒!” 军兵各自挺刀举枪,弓箭手也抽出了箭矢,快速结成圆阵。 芦苇荡里,一切如故。 向二喝道:“里面的人速速出来,待大军杀进去,莫怪刀枪无情。” 声音随风而逝,并无回音。 “头,鞑狗都跑了,是否太紧张了。”有军兵问道。 “宁可耽误时间,莫要白送了性命!”向二下令:“往前,杀进去。” “向二哥。”被裹在中间的谢先文说道:“进至三十步,乱箭射之。” “都有,结阵向前,弓弩手准备!”向二立刻下令。 一都人缓缓向前,到了三十步,十余弓弩手放箭,眼看箭矢落入芦苇荡中,一声惨叫传了出来。 “杀出去~” “杀宋贼。” “杀啊。” 乱糟糟的声音中,一群乱糟糟的兵……不能说是兵,应该说是民,一群暴民冲了出来。 三百多人,仅有十余手中是刀枪,其他都是木棒粪叉。 向二喝道:“大胆,聚众冲击官军,意图造反乎,欲灭九族乎?” 不知道是摄于向二的话还是看官军阵型严整,暴民放缓了脚步,犹犹豫豫不敢上来接战。 人群中,有人叫道:“乡亲们,大元朝廷免了徭役杂赋,税只有一成,可都在村口立着碑呐,今日宋贼到来,必然毁碑,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是啊,不能让他们得逞。” “可是官军……这可是造反。” “不能退,退了没法过日子。” 看暴民们陷入争论,向二没有急着下令进攻,等了一阵后,叫道:“对面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 “你去。” “你去。” 你推我我推你,啰嗦半晌,出来一个年轻人。 手中一根木叉,畏畏缩缩,怎么也不像个话事人。 向二问道:“何故抗拒官军?” “啊……啊……啊……”半天没有放出一个响屁来。 谢先文钻到前面,叫道:“尔等如此戏耍官军,真以为刀不利乎?手中拿刀枪的,有胆组织村民阻拦官军,却无胆出来说话。 或者尔等挑拨村民送死,想要全村人死光,好给你的鞑狗主子邀功? 乡亲们,朝廷北返前,鞑狗可免徭役赋税乎?莫要中了奸人挑拨!大家且退开,让领头的出来分说明白。” “宋狗受死!” 一枝箭迎面射来,向二下意识一声大喝:“杀!” 宋军弓弩手立刻放箭,当即射中了十余村民。 惨叫一起,村民连滚带爬地跑了,只留下手持刀枪之人。 这伙人观望片刻,转身就要走。 “放箭,勿要走脱一个!”向二大喝着追上去。 只是芦苇茂密,三两下没了人影,向二担心中了埋伏有伤亡,不敢分散追捕。 回头看了眼惨叫中的村民,向二问道:“状元郎,如何处置?” 不是向二指望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二是这里谢先文文化水平最高,又是宣抚官,合该拿主意。 谢先文说道:“到底是朝廷子民,虽冲击官军,却是受人挑拨,不好尽杀。 且救治了,不论死活带去村里,然后说话。” “赵大,救人,余者警戒。”向二下令。 死了的两个不管,未及要害的割开皮肉取出箭矢,要害中箭的截断箭杆后不管。 村民们疼的死去活来,却被军兵牢牢按着,终究是处理完毕。 然后两人抬一个,到了村口,一个人都没有。 村民们都躲在家里,战战兢兢地看着。 “出来领人回家。”谢先文叫道。 或许担心官军钓鱼执法,并没有回应。 “死了两个,一个重伤,再不找郎中可就救不回来了。 官家仁德,朝廷善政,今日晓谕尔等知晓。 种田者唯交田税,无支移、折变,并废丁钱、杂变、和籴、和买、徭役等其余杂等赋税。佃官田者佃租为收获四成,无税,从军者减半,户不灭,佃约不破。自耕田者,千亩以下者税三成,田多千亩税加一成,从军者依次递减一成。租赁他人田地者,佃租不得超过五成,田税由田主负担。 福建、两广、江西、浙东等地已收获一季,皆照此施行,大小无不欢愉,尔等自可打听。 鞑虏走前分田,不论数量,只要有地契,朝廷皆承认,至于说一成税,是否让鞑狗回来试一试? 莫要以为田地到手便可高枕无忧,豪强大户什么德性,尔等不知乎?如此听信挑拨,实在愚不可及。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但凡聚集者,自去乡里领鞭子,再交五百文罚款,若是拿了挑拨的鞑虏走狗,可抵罚。” 怕自己说服力不足,谢先文又让向二重复了一遍,然后不管村民如何想,带人转身离开。 回到县里,谢先文先去找林景熙汇报情况。 林景熙确实是会稽县令,然而萧山是会稽屏障,安定萧山义不容辞。 听了谢先文的处置,林景熙笑道:“先文处置甚是妥当,混迹军伍倒是浪费了,不如来我知县衙门当个书记?” 谢先文没理他,只问道:“今日之事可见,鞑虏安排细作甚多,知县当如何处置?” 林景熙回道:“便如先文这般处置,至于其他,押后再议。” 谢先文不再多说,告辞离开后直奔西兴镇而去。 浙东运河与钱塘江相连处有河闸,船只停靠等留时船工上岸休息,因此商旅聚集成了西兴镇。 只是元军撤离之前毁了河闸,钱塘江水倒灌,导致运河难以通行。 此时,张世杰驻兵于此,正在安排抢修河闸。 忽然,河口处出现无数船只,放哨的军兵不假思索地点燃了狼烟。 “果不出所料,鞑狗水师来了!”张世杰冷笑着下令:“传令尹世虹和历森,放进来打,再让两岸步军夹攻。”看书喇 军令下达,各军立刻发动起来。 只是元军并未顺流而下,只在河口游曳。 元军不来,宋军也不敢去,实在是五牙大舰的威慑力太大。 当谢先文抵达西兴镇时,就看到元军耀武扬威,宋军只能痛骂反击。 当然,不会有人问他意见,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意见。 装备差距太大,无可奈何。 知道宋军一时半会过不了江,伯颜只安心布置临安西面防线。 几日下来已经安排妥当,伯颜到了启程回京的时候,临安大小官员自然设宴相送。 去年,伯颜入江州,吕师夔设宴庾公楼,选宋朝宗室二女装扮华丽而进献给伯颜,伯颜大怒,责斥吕师夔说:“我奉天子之命,率师问罪于宋,岂以女色移吾志乎!” 因此这顿宴席没有颜色,纯素的,自然没人敢放浪形骸。 伯颜没有动酒杯,直接说道:“防务安排已毕,朝廷调拨天雷即将抵达,江南无忧矣。然,稳固城池不难,何以稳固人心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伯颜为何提这茬,然而不约而同看向了阿里别。 阿里别鸟都不鸟伯颜,自在地品着酒,他可是阿合马的人,伯颜能把他怎么样? “向日,吕将军感慨,各部骄纵,非为天下之主也! 吾日日回味,果真如此。 掳掠百姓为驱口,侵占民田为牧场,破门盗抢,当街杀人,奸淫掳掠,此乃天下之主乎? 何人如此?抢盗也! 本相与宋军接战,非为天雷胆寒,国朝以战而立,精良器械见识无数,无有不能破者。 唯惧其悍不畏死。 观其兵丁,即便新丁,亦是死战不退,而王师多胆怯者,尤以新附军为甚,何以至此? 我等此乃为功名富贵,新附军不得不来,如何能死战? 概因小皇帝自诩天下之主,着宋庭分田地予百姓,又免徭役杂赋,百姓能安养家小,若是大元军至,家小必然流离失所。 如此,岂不死战?” “丞相所言甚是。”张弘范接道:“如今进出临安须的缴纳入城钱,如何收民心?” 阿里别放下酒杯,淡定地说道:“吾奉大汗之令,集江南财货供给大都,何错之有?” “吾已上奏,不日必有圣谕降临。”伯颜说了一句,又道:“为与宋庭竞争民心,东南当效其法,分田地,免徭役,减赋税。” 阿里别站起来,说道:“待大汗圣谕降临再言不迟,此时却难奉行!” 伯颜没理他,对张弘范说道:“九拔都,尔筹谋此事,待圣谕降临即刻施行。” 张弘范回道:“丞相放心,必然妥当。” 阿里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自从来到临安,他也收拢了不少党羽,都跟着离开。 一下子少了一半人,伯颜也并不在意,劝了一轮酒,又与众人商议如何分田分地。 豪强大户好说,敢哔哔的直接剁了就行,难点在于怎么处理被侵占的田地。 自从进了临安,不止阿里别派系,哪怕伯颜系里也有许多人占了大量田地。 吃进去的再吐出来,不甘心的。 一百二十六 怀疑人生 “镇东路有口十六万八千六百一十二,男丁仅两万六千,女丁九万又八千,年四十五以上者,女三万有余,男一万有余。两千孩童皆八九岁以上,无幼儿。” 听完胡三省的汇报,诸人都感觉不妙。 大家只是没有人口结构这个词,而不是不知道人口结构的重要性。 劳动力不足,自然生育率低下,社会不和谐……如果劳动力足够,不至于现在才搞出霜糖来。 “陛下,如今镇东路产霜糖人尽皆知,愿迁徙者必众,不必忧虑。”陈宜中说道。 “还是太慢。”赵昰说道:“朕意,调各地三十五以上且无家室军兵往镇东路,就地转民,由官服婚配,总计两万,如何?” “陛下。”马廷鸾劝道:“王师屡战屡胜,恢复临安就在眼前,镇东路并不重要。” 人口是固定的,镇东路多别的地方就少,同样会影响铲地皮,这自然让户部尚书不爽。 “陛下,临安人口众多,虽经战火,想来依旧拥挤,可迁一部分。”曾渊乐呵呵地说道。 虽然张世杰受阻于钱塘江,刘师勇和江钲却已经占据了严州和徽州,江万载也率领大军进入了饶州,只要调转往东,就能兵进临安。 目前正在调兵遣将,但是最迟到年底,就能展开进攻。 “陛下~”彭震龙小跑着进来,拜道:“通州加急奏报。” 赵昰打开看了,面色突然严肃起来。 通州奏报发出,抵达温州需要六天,算起来的话,就是九月廿四。 清河堡,距离如皋城三里,就在清河湾旁的小丘上,拱卫着如皋城的侧翼。 其乃是典型的棱堡,有三层,驻兵五百,配了五十架床弩,存粮千五百石且三日一补,煤炭、盐、茶都是足够,即便元军围困也能坚持三五个月。 何况,如皋城一万五千大军不可能坐视清河堡被围的。 “鞑狗敢来吗?不敢的你知道吧,等到大家休养够了,非得打回扬州不可。”指挥使肖千躺在堡顶,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看书溂 旁边,军兵们或坐或躺,懒散地晒着。 温州依旧暖和,江北已经颇为寒凉,白天多晒太阳,晚上睡的香。 忽然,头顶望斗上的军兵敲响了铜锣,叫道:“指挥,鞑狗来了。” 肖千一骨碌站起来,问道:“多少?” “数不清!” 肖千两下上了望斗,只见烟尘滚滚,恐怕得有万余。 “点燃狼烟,堵住门口,各自……” 命令尚未下完,各兵已经下去,各自到了战斗位置上。 都是百战精锐,又演练了无数次的,该干什么心里都有数。 不一刻,元军到了近前。 就在百步外停下,投石机推到近前,忙碌两刻钟后,黑点升空。 肖千并不惊慌,因为头顶可是两层原木的盖板,又有泥土覆盖,无论石头还是火油,尽皆不惧。 石头砰地砸在外墙上,只削去了青砖几块,而头顶泥土飞溅,毫发无损。 元军不再做无用功,盾车当前,两侧大盾随行,掩护着军兵上前。 陈老幺探手伸进旁边的罐子里,取出弩弦两下装上,随后把手上猪油舔了个干净。 “老幺,味道如何?”旁边人问道。 陈老幺砸了两下嘴,说道:“润。” “也不怕吃坏了肚子。”旁人羡慕嫉妒恨。 “嘿。”陈老幺不屑地说道:“当初守扬州,鞑子肉吃了多少也不见坏肚子,些许猪油值得甚么。” 头发可以极大地增加床弩射程,却不耐保存,因此以猪油保鲜。 作为头号弩手,陈老幺自有些许好处,当然,别人也不用着急,因为这罐猪油最终都会进大家肚子里。 闲话两句的功夫,元军已经过了一处小土堆。 这是陈老幺堆的,毫不起眼,确实射击参照物。 “上弦。”陈老幺一声令下,左右扳下翘杆,轻易开了弦,又把短矛放上。 床弩都在二楼,即便只有一个射口,居高临下依旧看的清楚。 略略瞄准后,陈老幺猛地砸下扳机。 咻~咻~咻~ 十余根短矛激射而出,一半被盾牌挡住,陈老幺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短矛。 “一箭双雕!”陈老幺挥了挥拳,再次放箭。 虽然惨叫不断,元军依旧埋头向前,到了四十步,固然抛出十来个黑点。 “怎么可……” 轰~ 肖千的惊呼被爆炸掩盖,他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恰好避开一个破片。 回头一看,一个宋兵额头有孔,后脑盖飞了出来,脑浆四溅。 平地起惊雷,爆炸连绵不绝,清河堡彻底淹没在了硝烟和火光里。 “哈哈哈……”阿术仰天大笑,道:“向日南军以天雷欺我,今日以天雷报之,痛快!” “不止要报仇!”史弼咬牙切齿地说道:“待打破通州,率领大军南下,必生擒孺子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此言甚是!”阿术点头。 想他两征战多年,唯有被张世杰削的最惨,而这,只是因为天雷。 如今朝廷调来天雷一千二百,岂不报仇雪恨? 或许是出于报复心理,这部元军竟然把百余颗天雷投了出去。 “如此威势,钢铁城堡也得绕指柔,够了,全军出击。”阿术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令全军出击。 肖千摇了摇头,吼道:“伤亡如何?” “死八伤十一。” “死三伤二十二。” 肖千扭头看了一圈,第三层只死了一个,伤者……哦,两个轻伤不算伤。 出乎意料地少。 “各守本位,准备接战!”肖千大吼一声,提着刀跑到了最下层。 宋兵脸上的慌乱很明显。 本以为只是自己有的神器,却发现敌人也有了,如何不慌? “莫慌!”肖千叫道:“看看左右,才有几个伤亡?堡垒坚固,只要我等坚守,都统自然来援!” 此时,苗再成刚出城门,听到连绵的雷声,同样大惊失色,道:“如此密集,莫非城中天雷库失火?” 副将罗启玉说道:“都统此乃清河堡传来,必然是鞑虏放雷。” 话音刚落,只听西面北面各有爆炸声传来,显然是元军同时使用了天雷。 “放出探骑,查看详情!”苗再成已经进退失据。 “都统!”许季明叫道:“向日陛下有言,天下无不可破之利器,鞑虏制出天雷亦在意料之中。 夫战,勇气也! 只要上下报定必死之决心,纵使鞑虏势大凶顽,亦可战而胜之!” 苗再成回头,道:“步军出城,马军随我身后前往清河堡。” 他也是经年宿将,只是冲击太大,一时接受不能,被许季明喝醒,依旧是一员大将。 千余骑滚滚而出,只是未到近前,便被元军马兵拦住了去路。 不同于南方军队船多马少,李庭芝麾下可是有三千骑兵的,当初在扬州时,哪怕人相食,也没有缺了战马一口吃的。 后来又缴获了三千多战马,江北马军数量多达五千,比江南全部马匹还要多的多。 不止数量多,而且能打,哪怕面对元军都是不落下风。 双方马军纠缠,阿术却毫不在乎,只呆呆地看着清河堡。 烟火缭绕过后,堡垒黑漆漆一片,然而上方箭矢不绝,许多元兵被射翻在地。 好不容易冲到近前,下面探出许多长枪,对着元兵就是一通疯狂输出。 “不可能,不可能!”阿术喃喃自语,似乎自己用的假天雷。 史弼也是呆了,想不明白那么多天雷炸过去,为何清河堡依旧不倒? 西面,白沙寨已经被元军踏平。 不同于清河堡,白沙寨只是普通军寨,就是那种四面围墙的小型城池。 吃了一顿天雷,指挥使慌了神,下令全军突围,结果就是全军覆没。 而北面的落鸟寨形同白沙寨,指挥使黄立却第一时间让军兵下了墙头,躲进了屋子里。 固然伤亡过半,但是元军冲上来时见到宋兵犹如见鬼,胆气动摇之下居然被杀退了。 当万户忽纳再次驱赶军兵上前时,宋军统制姜洪已经领着马步军三千赶来。 忽纳怒从中来,又见宋军数量比自己少,当即喝令摆开阵势,要与宋军放对。 姜洪是谁?姜才之子,十三岁水父上阵,摸爬滚打二十年,岂能害怕区区二世祖? 两边拉开阵势,都是步军一字排开,马军游曳左右,不等叫阵,各自向前。 都是盾牌护着天雷手,不过元军是正儿八经的天雷手,天雷手都元帅府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力士,而宋军却是弩炮手。 真炮。 相距六十步时,弩炮点火激发,元军天雷手尽淹没于火光之中。 轰隆隆~ 随身携带的天雷殉爆,前方宋军后方元军都被扫翻一片。 侥幸躲过一劫的元军天雷手肝胆俱丧,哭着喊着往后跑去。 想他们信心满满而来,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吃如此大亏,都是崩溃。 “杀啊~”宋军天雷手们爬起来,继续往前冲去。 这次是正经天雷手,冲到近前,立刻投掷。 他们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但知道怎么投掷,还知道怎么规避伤害。 两颗天雷下去,元军丧胆,立刻四散而逃。 “杀!”姜洪一马当先冲入元军阵中,宋兵跟上,就是大杀特杀。 忽纳收拢军兵未果,又不敢与姜洪单挑,只得勒转马头,落荒而逃,姜洪担心中了埋伏未曾穷追,否则忽纳够呛能跑掉。 因为落鸟寨残破且伤亡七成,姜洪便收拢军兵弃了寨子回城。 看到苗再成依旧与元军纠缠不休,姜洪再次点了五千军出城。 原以为有了天雷就可以为所欲为的阿术尚在怀疑人生,也没有与宋军死磕,当即下令收兵。 一百二十九 澉浦登陆 “爹,娘,我走了。”李三郎依依不舍地回头,朝爹娘挥手作别。 “去吧,莫要辜负了官家。”李大壮挥手。 李三娘捂着嘴,忍着不哭出来,直到儿子消失在街头,方才扑进丈夫怀里。 “没事没事。”李大壮轻轻拍着媳妇,安慰道:“只是伴随官家左右,又不上阵,无甚危险,莫要担心。” 安慰了媳妇,李大壮又说道:“行了,我上工去了,你安心在家。” 说是上工,却直奔城门去。 到了城外,只见大军绵延望不到头,也看不到自家儿子到底在何处。 两侧百姓无数,都是来送温州儿郎的。 大纛下,皇帝穿着大红袍,不断朝百姓拱手。 两侧有军兵护卫,前后都是上四军,因为是内线行军,自有地方准备营地,可以晓行夜宿,一日行军六十里。 然而在黄岩县驻扎一夜后,天空忽然飘下毛毛细雨来。 杨亮节看着天空,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只怕要耽误行程了。” “如此小雨,如何不能行军?”彭震龙问道。 杨亮节解释道:“若是盛夏时节,毛毛细雨中行军最是爽快,此时已经入冬,淋了雨恐怕一片伤寒,须得停驻原地等待天晴。” 彭震龙说道:“多备姜汤,宿营时使用便是。” 杨亮节说道:“一万余人,何地了筹备如此多葱姜?” 他虽然打仗不怎么行,到底是在福州带过兵的,知道情况。 而彭震龙打仗不行,行军同样不行,哪怕跟在皇帝身边学了不少,一些常识还是不足。 比如此次出军,地方上提前准备好营寨,有余力的提供一两日粮食,没能力的就要军兵使用自带干粮,对地上没有强求。 御寒之物,完全不要指望地方筹备。 这才是战争的正常打开方式,非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赵昰无奈下令:“传令,各军驻扎,再令后方送来粮草。” “陛下~”有军兵奔来,拜道:“营外有百姓聚集。” “所为何事?”赵昰问道。 “陛下~”又有军兵奔来,拜道:“百姓为劳军而来,请陛下定夺。” “一起去看。”赵昰没打伞,冒着雨到了大营门口。 数百百姓,或挑着担子,或推着车,还赶着三头猪五只羊。 “陛下。”黄岩知县祁全纳头便拜,道:“臣已经再三申明,奈何百姓拳拳之心,臣实在不好阻拦,陛下明鉴。” “非关官人之事,实乃我等自发而来。” “官家去打鞑狗,我等孝敬些许粮食,理所应当。” “官家,便收下吧。” “官家仁德,我等才能攒下些余粮,大军用了总好过鞑子抢了去。” 百姓各说各话,就怕皇帝拒绝。 “多谢父老,朕便厚颜收下了。”赵昰朝着百姓拱手。 “官家折煞小人了。” “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忙不迭行礼。 吩咐左右收了劳军物资,赵昰又请百姓入营详谈。 “林官人有手段,把害人的大户都打服了,我等分到了田地,日子快活了许多。” “虽说余粮不多,全村也凑了两石,若是往年,谁家舍得?” “祁官人也不错,皂吏不敢害人。” “就怕鞑狗打过来,如同嵊县新昌一般,那可太惨了。” 七嘴八舌之间,赵昰断定黄岩县治理的不错。 祁全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松了一口气。 他自觉不干净,因此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半点差错,所以皇帝说不扰民,他便不敢去筹集粮食劳军。 此时百姓为他说了几句好话,感觉自己没有白付出。 “多谢诸位父老。”皇帝再次道谢后说道:“此去必然拿下临安,最不济要把元虏挡在江北,决不让父老失望。” 有了皇帝亲口保证,百姓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走了。 目送百姓离开,赵昰感慨道:“大仓满,小仓何匮也!” “皆陛下仁厚,因此百姓感恩。”祁全不失时机地说了实情。 五百余石粮食够大军吃两天,确实不多,然而是百姓主动送来的。 若是以前,不把粮食藏起来就不错了,送?送个屁! 此时,安江寨旁,由海路来的六千兵正在登岸。 相对于陆路缓慢,海路确实快捷。 登岸休整一天,立刻往沿海各处驻扎。 元军水师众多,是有可能越过宋军海师警戒线偷袭岸边的,元军也是一般,因此澉浦镇驻扎了千余军兵,以防宋军海师登陆。 此时阴雨连绵,不利于进兵,澉浦镇的元兵都放松了警惕。 虽说这里没有拨来天雷,但是上面说了,下雨天天雷不能用,宋军大概率不会来的。 突然,海面上出现了百余黑点,哨塔上的元兵一惊,立刻敲响了铜锣。 澉浦总管,达鲁花赤脱花不帖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冲出屋子叫道:“何处鸣锣?” “总管,南军从海上来了!”军兵叫道。 “立刻点燃狼烟,收拢军兵,随我迎敌!”脱花不帖穿好甲胄时,八百军兵已经集结。 到得海边,宋船已经逼近。 脱花不帖叫道:“守住渡口,若是南军登岸,立刻点火!” 码头上备有火油,但凡宋军停靠,肯定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却不想,宋船根本没往码头去,而是直直冲向了一处滩涂。 旗舰上,陈胜兴喝道:“冲上去,定要一洗前耻!” 另外三支舰队都升到了都统,就他还是统制,而且废了一条胳膊,实乃奇耻大辱。 因此突袭澉浦,他请令为先锋,为的就是报仇。 不一刻,三十条船撞在滩涂上,接着惯性前冲一段后,缓缓停下。 吧嗒,各窗口打开,弩炮弓箭伸了出来,军兵甩下绳梯,顺着下船。 “左右,随我冲击!”脱花不帖一声大喝,当先驱马而出。 “列阵,准备接敌!”陈胜忠呼喝下令。 元兵尚未接近,宋船上弓弩齐发,杀伤甚多,只一轮新附军便往后退去。 “懦夫!”脱花不帖气的发狂,却不敢贸然向前,只得回阵整顿军兵。 待元军重振旗鼓时,陈胜忠已经聚集了千五百兵,缓缓向前逼来。 “总管,对面有天雷!” 脱花不帖又不瞎,自然看到了宋军中有火把。 这是天雷手的标配,十分显眼。 “撤!”脱花不帖不甘心地吐出了这个命令。qqxδnew 不撤就是送,白送。 也不回澉浦镇,直往临安去,哪怕新附军纷纷脱离也顾不得许多了。 至于码头上放火,主将跑了,小兵怎么可能执行呢? 宋军轻松拿下澉浦镇,就可以从东面进攻临安,也就是说除了北面,临安已经处于三面包围的状态。 一百三十一 戛然而止 “驾~” 一队元骑策马狂奔而来,临平镇的元兵并不敢阻拦,因为最前面的乃是行省权左丞相张弘范。 听到马蹄声传来,稀稀拉拉的行人立刻往两侧避去,都不需要看到,只听到马蹄声就做出了动作。 实在是怕了。 骑马的多是蒙古人,若是挡路,轻则挨顿打,重则被撞飞,谁不害怕? 张弘范顾不到这些细节,快马穿镇而过,至运河边上方才勒马停下。 这时,临平镇达鲁花赤瓜多飞奔而来,尚未拜下,只听啪地一声,马鞭落到了脸上。 到底是纯种蒙古人,张弘范收回鞭子,喝问道:“总管府下令拆毁桥梁,收束沿河两岸船只,为何不动?” “权都元帅。”瓜多刻意加重了权这个字,又道:“副都元帅说了,这里南人多,要收税,不能拆。” 桥上有行人,却没有收税的兵多,河上一样,收税船多与客货船。 “尔等胡作非为,行人稀薄,还想着收税?”张弘范冷笑一声,又道:“待宋军打下临安,看尔等如何搜刮钱粮。” “若非为了钱粮,谁来如此湿冷之地?”说着,瓜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十月份,北方的草原上早就白雪覆盖,温度远低于南方,但是,瓜多觉得还是南方冷,冷到骨髓里的那种。 “你……”张弘范感觉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切……”瓜多也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喷嚏。 张弘范紧了紧皮裘,说道:“尔不遵号令,阿切……来啊,削去一切职务!” 瓜多喝问道:“张弘范,我是副元帅亲自任命,你个汉人凭什么免我职……阿切?” 张弘范懒得啰嗦,一挥手,让左右把瓜多押了下去。 瓜多怒喝连连:“我追随大汗打了多年,功劳无数,你等着,都元帅会给我公道的……” “阿切……”张弘范再次打了个喷嚏。 旁边,孟祺问道:“不会是染了风寒吧?” 张弘范感觉不妙,说道:“立刻寻找大夫,再去军中察看,是否有瘟疫迹象。” 孟祺内心一沉,立刻带人奔往军营。 到了军营,只见诸多军兵垂头丧气,哈切连天不说,更有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祸事矣!”孟祺手脚冰凉,立刻叫道:“主将何在?” “上官,千夫长病倒了,大夫正在诊治。”回话的军兵有气无力。 孟祺踌躇片刻,终究没敢进去,只在外面等候。 不一刻,大夫出来,孟祺立刻招到近前,问道:“是否瘟疫?” “官人,小人不敢断定。”大夫回道。 不知道是水平不行还是担心被迁怒,这个大夫没有给出结论,但是在萧山县里,胡纯山已经在建议张世杰息兵。 “至陛下登基起,战事未曾停歇,军兵疲弊,绍兴府多经拉锯,死伤无数,本就容易滋生瘟疫。 如今阴雨连绵,气温骤降,生病不难预料。 当务之急,乃是隔离病患,禁止百姓迁移,筹备药材,防止瘟疫蔓延,而非渡江恢复临安。 最最重要的是,要阻止陛下来萧山。”胡纯山说道。 张世杰说道:“杨镇龙陈胜兴领兵万五登陆澉浦,刘师勇想来已经到了南新镇,如何能失接应?” “枢相欲两浙军民尽殁乎?”胡纯山厉喝道:“人祸尤甚天灾,若枢相一意孤行,军兵折损严重不说,百姓亦会遭殃。且若陛下染疾,尔如何安心?” “天不佑我国朝乎?”张世杰悲叹一声,道:“传令杨镇龙,退守澉浦,就地征集药材郎中,并刺探临安状况。 传令刘师勇暂且罢兵,派细作查探临安状况,谨防瘟疫侵袭。 再告知陛下,就地驻扎,莫要轻动,若可能,当回转行在。 再告知各地,隔断道路,严禁百姓迁徙流动。” 当赵昰接到消息时,立刻大惊失色。 “陛下,瘟疫蔓延,当回行在,待瘟疫消散再用兵不迟。”随行的朱明立刻劝道。 赵昰问道:“尚未确定瘟疫种类,此时退兵是否言之过早?” “陛下万金之躯,不可冒险。”朱明说道:“陛下身怀天命,不惧五鬼,军兵将官仕民岂可免乎? 五鬼难过大江,只在江南肆虐,大战一起,军民流动,五鬼如影随形,东南恐成赤地也,纵使收复,又有何益?” 五鬼,说的是春夏秋冬中五个瘟神,借指瘟疫。 江北寒冷,不利于瘟疫,影响不大,江南尤其钱塘江之南可就未必。 “本以为瘟疫发作于夏天,却不想入冬后发作……”赵昰沉默良久,叹道:“罢了,天命如此,不得不从,便令各部退回。” 原地驻守肯定不行,因为后方转运粮草的队伍会构成传染链条。 “陛下,请回温州。”杨亮节跪地请求。 赵昰道:“朕回转,大军必然随行,目下军中无疫,焉知不发?与其戕害沿途及温州,不如就地驻扎。” 杨亮节又道:“便请陛下驻跸黄岩县内,以策万全。” 黄岩县没被战火波及,又是港口,条件肯定比野营好的多。 但是同甘共苦收买人心的时候,赵昰怎么可能放过呢? 至于瘟疫,这个时候防治都有现成的技术,主要还是看药材够不够,而且不论温州还是黄岩县,其实与军营差不太大。 这个时候,张弘范已经确认了瘟疫的发生,简单调查了一下,是钱塘江南面回来的兵传染的。 张弘范大感庆幸,说道:“原以为要重蹈魏公之覆辙,却不想宋军先起,实乃天佑国朝也!” 瘟疫当然不是好事,却要辩证来看。 瘟疫一起,双方都不能用兵,强行用兵的后果请参考曹操的赤壁之战。 明明军中发生瘟疫还要打,最终被周瑜来了场终极净化。 对峙嘛,张弘范最期待了。 对于元庭来说,拖得时间越多,制造的天雷越多,有两三个月,张弘范有信心用天雷把宋军淹没。 国大,就是这么任性。 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当务之急,还是要隔绝内外,征集药材与郎中……”孟祺提了建议,看张弘范脸色潮红,忍不住伸手摸了下。 “来人!”孟祺叫道:“立刻寻找郎中,城中所有郎中都拿来。” 滚烫。 再不抓紧治疗,只怕就要放弃治疗。 张弘范可是临安汉人、南人的主心骨,可以生病,不能生重病,因此孟祺着急忙慌去捉拿医生。 杨镇龙收到命令后未曾收兵,而是驻足观望,刘师勇后得到消息,同样如此。 双方不约而同地隔绝道路,征集药材医生,区别在于宋军兼顾百姓,而元军只顾自己。 倒不是说孟祺不知道要救百姓,而是蒙古爹色目爷病的最多,必须先救。 总之,双方按兵不动,道路行人绝迹,临安府忽然就陷入了寂静中。 一百三十二 奇谋 萧山大营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除了必要的警戒的士兵,不见军兵走动。 即便如此,此起披伏的咳嗽声不绝于耳,间或还有喷嚏声。m “发烧、乏力、咳嗽,间或恶寒……”朱明把医术翻的飞起,却没有找到对症的方子。 十多天了,瘟疫并没有得到有效遏制。 大营按照无病、轻症、重症划为了三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撒了大量的生石灰,却无济于事。 军营属于人员密集之处,朝夕相处,一人得病同帐皆不得免,每天都有百八十人病亡,看着同袍遗体被抬出去,全军都是惊恐不安。 元虏肉眼可见,一刀下去也会惨叫,瘟疫看不见摸不着,实在是恐怖。 之所以没有崩溃,全因为枢密使就在大营中间,而且时常露脸,所以军兵能够克制。 “咳咳咳……”谢先文咳了几声,说道:“哥哥,你说鞑虏情况怎么样?” “如何能够好过?”程华定说道。 “你说,要是我等突袭?”谢先文眼睛骨碌碌直转。 “病体乏力,随便能够上阵?”程华定为小老弟的异想天开感觉好笑。 倒不是说选不出几千没生病的,问题是打赢了,然后全部染病,有何意义? 谢先文却是不服,争辩道:“陛下派船北上,何异于突袭?” “不能混为一谈。”程华定说道:“此乃奇谋,非正道也。” “哥哥忒也迂腐。”谢先文笑道:“鞑虏来得,我却去不得,没此道理。” “非用兵之正道。”程华定说了一句。 此时,两人口中的非正道的两艘船依次停靠直沽码头,胡风出了船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直娘贼,忒冷。”胡风忍不住拽了拽毛裘。 “咳咳咳……”杨六跟了出来,说道:“员外,说了在家安享富贵,你偏要来,来了偏要说冷,何苦来哉。” 他还是一如既往,一副仆役的姿态,胡员外却皮裘皮靴,加上亮瞎狗眼的扳指,实在是富贵逼人。 本来嘛,当个指挥陪在皇帝身边,过几年就是扶摇直上胡风偏不,非要冒死出来。 作为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杨六只得回归本色,陪他走一遭咯。 “六儿哇,看你虚得,坐个船都能生病,就该来这天子脚下沾点龙气……” “说得好。”喝彩中,一个税吏带着两个税丁走过来,税吏说道:“官人好见识,未知宝乡何处?” “小弟来自山东。”胡风掏出一捆中统宝钞塞给税丁,道:“天寒地冻,兄弟们喝杯酒暖暖身子,敢问兄弟贵姓。” “官人阔气。”税吏当即眉开眼笑,说道:“免贵姓张,排行第三。” 三个人分四贯钱,真不少了。 至于这钱的真假,不是张三吹牛逼,摸一下就知道了。 看对方把钱收了,胡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通名后又,道:“你我一见如故,未知三哥何时下值?当去痛饮一番,另外两位兄弟亦当同去。” “好说。”张三手一挥,道:“该船查验完毕,晚间一起喝酒。” 看他不提分钱的事情,杨六引着两个税丁下去,各自塞了一贯钱。 因为得了钱,纵使杨六咳嗽不停,两人非但不嫌弃,反而热心指点哪个郎中好。 送走了几人,胡风唤来船员,一人分了一沓钱,说道:“钱足够,先去看大夫,有乐子尽管去耍。 采购时药材第一,其次硝与硫,粮食、布匹随意,铁、皮革、筋却要小心,莫要被朝廷盯上。” “员外放心,我等省得。”众人应下。 连续不断的咳嗽,显示着他们的身份——死士。 出发前百余人,七天时间没了三十余,不是抱定必死都不敢上船来。 目的嘛,自然是个给忽必烈找点事,一方面是传播疾病,另一方面就是花钱。 将作监已经造出了百多万贯的中统宝钞,不花出来就是废纸,而最适合的地方,当然是大都。 元庭之中心,天南地北商旅云集,货物应有尽有,如果运气好攀上大官,那可就如鱼得水了。 张三这个小角色,只是胡风攀附的踏脚石罢了。 上了岸,只见黑白黄的肤色,红绿黄黑的头发,真的是形形色色。 商铺沿街排开,吃用都有,也有铁、皮革、筋骨等这类敏感的物资。 来之前做过功课,胡风操着山东口音,一家家店看过去,只是面对异族人多了些谨慎。 关系尚未建立,真被个蒙古人打杀了,花钱未毕身先死,那才是冤枉。 当然,该花钱也没藏着掖着。 顺利撒出百多贯,港口都知道山东来了个豪客,刚刚在海外大赚了一笔。 晚上,当胡风和张三到了约好的酒楼的时候,老鸨远远出门来迎接,完全不顾天寒会把大腿胳膊以及两个半球给冻伤。 胡风在潇洒,其他人也没闲着。 东游西逛累了,自找地方歇息,而且都选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 固然是有钱,也为了长远考虑。 穷逼出不了远门,哪怕大都距离直沽只有二百余里,非得有钱有势的不可。 胡风倒是想带人去大都,但是不把官府打通了,只怕也走不了。 就在胡风花天酒地的时候,镇东路,黄震端起了一碗酒,轻轻抿了一口。 “好烈!”陈自中感慨道:“果真如陛下所言,如同刀子一般。” 黄震嘿嘿一笑,说道:“北地禁酒,可能禁此烈酒乎?待烧刀子抵达,只怕北人要疯。” “只怕忽必烈自己都忍不住。”陈自中接道。 国内缺粮,皇帝都想禁酒了,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卖酒,这酒其实要出口到元境的,而且是走私的方式。 经济战,不止于使用假钞,还在于优势产品,烈酒着实是戳中了北方人的腰杆子。 “陛下睿智,谁能不服?若是早生二十年,岂有如今之祸哉?”黄震感慨。 傻先帝就不谈了,两人闻着浓郁的酒味,脸上有期待也有焦急。 期待的是更多的烈酒,焦急的是酒精。 反复蒸馏,再以生石灰去水得酒精,这就是镇东路的最高级任务。 瘟疫当道,消毒手段是最高级别的需求,而之所以是镇东路来搞,是因为国内缺粮,而这里有甘蔗渣,可以形成比较完整的产业链。 一百三十四 殇 “咳咳咳……”刘师勇止住咳嗽,不着痕迹地把捂嘴的手收到背后,在衣裳上擦了擦。 他在主座,后方无人,大家都看不到他留下的血迹。 忍着肺部的不适,刘师勇继续说道:“南新镇已下,临安门户洞开,诸位能死战否?”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于文罡说道:“固我沉疴,敌亦病重,自当趁势进取,以报国恩。 且临安百姓无医无药,此时进军,正是救民于水火,应者必众。” “不可。”朱焕说道:“一万四千军,病殁者三千,病者五千,如今又经历血战,可用者千余而已,固守南新尚且不足,何言进取? 即便鞑虏无力再战,我等克复临安,然我军本就缺医少药,千千百姓如何救治?若是弃之不顾,百姓必然怨怼,陛下可能还都?” “朝廷已在筹备医药,迟早能够惠及临安百姓,彼时人心尽复,岂不固若金汤?”于文罡说道。 “缓不济急,为之奈何?”朱焕说道:“与其使百姓怨朝廷,不如使其恨鞑虏。” 于文罡说道:“不至于此,只要我等倾力,百姓自当看在眼里。 且目下各地百姓已按耐不住,正当发动百姓共击鞑虏。”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元庭的浙东总管府拘禁了所有郎中,并且控制了所有药材,给医药的次序依次是官员、蒙古、色目、北地军民、南兵、百姓。 基本上,百姓只能躲在家里听天由命。 不是说想躲就能躲的,比如南新镇,百姓早就被赶了出去,至于其他地方,乡村尚好,城池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活下去最低需要前两样。 而元军为了防止传染,禁止百姓出门,大户人家可以坚持,小门小户熬不住只有去死。 病死饿死杀死都是死,临安府各城如同沸腾的油盆,就差一颗火星。 朱焕冷笑着说道:“指望百姓奋起击虏,何异于缘木求鱼也。” 左右二大将争执不下,刘师勇只能说道:“且放下…咳…噗…” 咳嗽刚起,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 “总管。”两人大惊扶住,见刘师勇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立刻召唤军医来看。 此时,帖木儿已经回到了临安城。 作为伯颜嫡系之一,帖木儿自然是支持张弘范工作的,因此第一时间去见。 张弘范病的不轻,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今日稍稍恢复,又听帖木儿来访,立刻请来相见。 刚叙了礼,就有亲卫进来,告知其临平镇被偷了。 张弘范感慨道:“南新、临平二镇丢失,宋军可长驱直入也!” 帖木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还在想怎么说南新镇丢失的事,张弘范已经猜到了。 帖木儿组织了下措辞,说道:“赤壁之战前,魏国势大,然连年征战,士卒疲弊,南下后又发瘟疫,因此大败而回,吴蜀得立。 以魏国之强,若做好万全准备而后南下,即便错失刘表新丧之良机,吴蜀岂有据守之可能? 元帅,不若暂且放弃东南,等来年瘟疫消散,朝廷又调拨了天雷,再战不迟。 若此时不退,只怕大元十万精锐皆葬送于此,日后宋国做大,定然难以攻灭,三国故事重演,如何向大汗交代?” 张弘范并不想退,又不好太过责备帖木儿,只得说道:“陛下诏令未降,不战而走,如何交代?” “非是我等不敢战,实在不能战。”帖木儿说道:“如今瘟疫横行,病死者十之一二,余者无不惶恐,如何能战?” “宋军战得,大元勇士战不得?”张弘范忍着怒火说道:“刘杨二蛮子亲自领兵上阵,尔为蒙古勇士,偏偏要逃?” “我……”帖木儿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解释。 本来就没几分口才,刚才的发挥都是特意做的功课,此时被张弘范逼问,立刻就麻了爪子。 “元帅!”又有亲卫奔进来,叫道:“副元帅领本部人马出了城。” “竖子焉敢如此!”张弘范大怒着起身,叫道:“来人,随我前往拦截。” 想都不用想,阿里别肯定是要跑路。 果然,到了到了城门口,只见几百辆车绵延出去,看车辙深深,显然是装满了财货,至于其中几分孝敬忽必烈几分属于自己,只有阿里别知道。 “副元帅!”张弘范打马拦在阿里别马车前,喝问道:“弃城而走,该当何罪?” “元帅身怀瘟疫,莫要照面。”阿里别并未露面,只隔着车厢说话,第一句就把张弘范气了个半死。 “本帅非是弃城,而是押解财货进京,此乃大汗亲许之事,何罪之有?” 张弘范喝问道:“尔过大江,若坏了淮扬军,罪责难逃,若把瘟疫带去北地,须得连累九族!” “不劳操心。”阿里别淡淡地说道:“元帅尚未痊愈,不宜吹风,速速回去,免得临安无人主持大局。” 说服不了阿里别,也没办法强制拦截,张弘范看向其他人,问道:“尔等要负陛下乎?” 撒里蛮、塔出等一干蒙将直直地回视,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汉将主要是降将,都侧头避开了。 张弘范悲从中来,忍不住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让人不忍直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张弘范刚要说话,只觉得腥甜涌上,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当即栽下马来。 左右大惊,立刻抱起,策马回城看医生去了。 “继续启程。”阿里别淡淡地说道。 从头至尾,他都躲在车里,根本没有露面, 事实上,自从瘟疫发生,阿里别就躲了起来,因此并未被感染。 不过瘟疫不但未曾消散,反而越演越烈,他不敢留在临安,要往北去。 大体上,越往北越弱,大江北岸未受瘟疫侵扰,最是安全。 阿里别的打算是到镇江驻扎,如果情况不妙,就只身上金山,渡江是绝对不敢的。 真要把阿术的大军给感染了,忽必烈必然扒了他的皮,要是把瘟疫带回大都……呵呵。仟千仦哾 听说张弘范病情再次加重,各方守将纷纷快马而回。 只是张弘范昏迷不醒,众人都是彷徨,商议半晌,还是决定抛弃临安,往镇江府去。 消息传到江边,都领水军的张荣实沉默半晌,下令放火把两艘五牙大舰给点了。 “将军不可啊。”刘杰含泪劝道:“此等利器,焚之一炬容易,再建没有三五年却不可能,三思啊。” “水将之殇,莫过于此也!”张荣实也是悲叹不止。 江河之上所向无敌,张荣实真不想放弃,但是别的船不论是走运河还是入海,都可以北返,五牙大舰却不行。 这船重心高,入海遭遇大浪必然倾覆,吃水又深,运河不足以通行,所以宋庭只建了两艘,并且没有送到大江前线。 如今元军决议北返,当然不能把两艘大杀器留给宋军,又没有时间拆除,只能付之一炬。 一百三十五 大便宜 “哥哥,发现没有,鞑虏的船少了,巡江间隔也长了。”自言自语一句,谢先文又道:“贼虏要逃。 当告知管大哥,若是趁机出击,别的不论,或可俘获两艘五牙大舰。” 程华定又看了一阵,确定了谢先文的猜测,立刻去水军大营。 管大也是染了病的,刚刚痊愈,未曾去巡视江面,听了两个小兄弟的汇报,立刻赶往江边。 瘟疫之前,江面上的军船来往不绝,瘟疫发生时也不曾减少,因为元军普遍大船,军兵可以住在船上,感染者几近于无。 如今船只减少,只有一个可能——跑路。 “会不会欲擒故纵,诱使我军出击?”管大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可能性不大。”谢先文分析道:“我军多病,即便引诱亦不会出动,张荣实乃经年老将,不会做此无用功。” 这个解释很勉强,但是谢先文补得一句话戳中了管大的内心。 “无论如何,有机会拿下五牙大舰,总值得一试。” 那个男人能够拒绝大舰的诱惑呢?即便拿下临安,五牙大舰只能做个摆设,管大也拒绝不了诱惑。 “罢了,点百条船,五百人,过去探探,有机会就上,没机会就走。”管大咬牙说道。 程华定说道:“无论成败,五百人皆不敷使用,当请尹统制派人接应。” 说实话,管大是看不上尹世虹这个降将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没少抱怨那家伙怎么没有病死,不过犹豫片刻后,还是去找了。 尹世虹听了管大的策略,思考片刻后说道:“我派一千人接应,败,你担责,成,你全功。” “好,统制爽快。”管大应下,回去点了本部人马,又从相熟的指挥使下借了人船。 此时船闸尚未修复,钱塘江水滚滚而下,不过都是小船,影响不大。qqxδnew 就在一行人进入钱塘江时,一只车队进入了萧山大营。 解押官、御前禁军指挥使罗千福说道:“末将罗千福奉令押解药材而来,请陈统制检点。” 陈蔚看他脸上蒙着……不对,是两根绳子挂在耳朵上,不由好奇地问起了缘由。 罗千福回道:“此乃口罩,陛下设计,可御瘟疫于外,太后发动温州妇女赶制而成,此次解来三万件供应萧山大营。” “陛下未忘我等也!”陈蔚当即就热泪盈眶。 皇帝顿足黄岩,大家都能理解,毕竟八岁的孩子实在不宜冒险,但是内心难免失落。 皇帝不要我们了。 朴素心酸的想法。 此时听到皇帝惦记着,都是感动莫名。 “大丈夫岂作妇人姿态?”张世杰大步走来,说道:“且把口罩发了,晓谕全军,告之官家及太后恩德。” “谨遵枢相钧旨。”众人应下,往全军发口罩。 内外厚麻布,中间丝绸,防御效果嘛,只看拿到的军兵振奋起来,精神效果肯定不错。 然后,张世杰带领众人清点药材。 前期,温州境内药材已经全部北上,此次送来的都是福州境内的,更远处的还在筹集运输之中。 “因不知何种药材有效,能筹集的尽数运来,另外陛下嘱托备了大量的蒜头和干姜运来,用于预防。”罗千福说道。 张世杰朝南拱手,说道:“官家睿智天成又宅心仁厚,臣唯有克复临安,以报君恩。” 遥拍了皇帝的马屁,张世杰又看向罗千福,说道:“尔等不惧生死而自投绝境,皆忠勇之士也,朝廷必不相负。” “职责之内,枢相过奖了。”罗千福说道。 过奖吗? 一点都不。 谁都知道瘟疫的厉害,罗千福这营人还是押解着药材来了,非忠勇之辈根本不可能。 闲话间,到了后面的车子,都不用揭开,只闻味道就知道是蒜头。 “嗯?”张世杰突然感觉肺里舒服了许多,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气。 正当张世杰以为是错觉时,旁边的亲卫叫道:“枢相,蒜味闻着颇为舒坦,莫非可治瘟疫?” “确是如此。” “有救了,有救啦……” 左近军兵议论纷纷,似乎发现了神药。 张世杰当然希望如此,却知道不会这么简单,立刻招郎中来研究。 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搞定的,然而管大已经到了钱塘江对岸。 一路上,没有看见元兵。 “果真跑了,追!”管大下令。 水军们鼓足了劲,奋力划桨摇橹,到了元军水寨,只见里面只停着两艘楼船与十来艘小船。 其中一艘楼船已经冒出了火苗,而另一艘楼船上的元军分为了两拨,正在对峙中。 “不好,宋军来啦~”一声呐喊,小船做鸟兽散。 管大根本不追,只盯着楼船看。 对峙的元军中有人叫道:“赵四,王师抵达,还不速速投降,非要为鞑狗殉死?” “降了,降了。”被唤作赵四的当即放下兵器,抱头蹲地。 管大立刻下令:“来啊,立刻救火,再告知后军来此。” 轻易缴获了一艘,却也不能放过另一艘,只是元军泼了许多火油,火势已成,莫要说救火,接近都是困难。 管大无奈,只得放弃,转而去问投降的南兵。 “小人刘永,本为乙字号楼船都头,素来以船为家,因此不愿放火。”刘永就是阻止放火并劝降了赵四的人。 “因为临平镇为王师收复,鞑狗水军都进了官塘河,必然是往太湖去了,将军若想追击,须得速速进军。” 余杭县水寨卡在三河口出,往东北去的是运河,往北去的是官塘河,抵达湖州后可往北入太湖,亦可往东进运河。 无论如何,都可以完美避开临平镇的控制。 “为何退走?走了多久?船只军兵几何?病患如何?”管大问道。 刘永有些诧异,却还是回道:“刘总管拿下了南新镇,杨大将拿下了临平镇,两面受敌,鞑虏惊惧,副总管阿里别带领许多大将以及本部人马跑了,总管张弘范病发昏迷,因此都走了。 刘杰张荣实早间离开,最后离开者已有两个时辰,二百六七十大小船只,军兵三千余,几无病患。” 管大说道:“某也不问尔等为何不走,只护住楼船便是大功一件,朝廷必有嘉奖。” 刘永回道:“此等大船,谁舍得就此烧了?且我等以此为家,更加舍不得。” 谁能舍得?哪怕蒙古人也舍不得,只是张荣实和刘杰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让管大捡了个大便宜。 一百三十六 海外立足点 “萧山奏报~萧山奏报~” 一兵狂呼着冲入大营,叫道:“元虏退走,枢密使已经渡过钱塘江,兵进临安。” “拿下临安了” “如此快?” “枢相厉害。” “恨不能亲眼见证。” 听到消息的军兵愕然之后,立刻议论纷纷,很快,所有嘈杂化为呐喊:“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赵昰被惊动,走出营帐,问道:“如何喧哗?” 彭震龙听了片刻,不确定地说道:“似乎是枢密使拿下了临安?” “陛下~”杨亮节狂奔而来,一个没留意绊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两圈,却毫不在意,就在地上叫道:“元虏退兵,张世杰兵进临安!” “果真?”赵昰立刻跑过去,从杨亮节手中接过了奏折。 只是渡过了钱塘江,距离临安还远,纵然如此,赵昰心脏怦怦直跳,手脚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砸着掌心,在原地转起了圈圈,皇帝不知道该说什么。 激动。 临安,临时安置之意,赵跑跑以此宣示北返之志,到了绍兴二年,赵跑跑累了,决定苟了,便将临安城定为行都。 之所以不是首都,大体还是抹不开面子。 但对如今的宋庭军民来说,临安就是首都,是家,是精神寄托。 温州再好,皇帝还是丧家之犬,只有返回临安,即便不那么安全也有底气与忽必烈平起平坐。 此时的俞如硅自然不可能知道临安即将恢复,却同样激动莫名,因为金田岛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 好大一座岛,左右望不见尽头,看着就让人喜欢。 到了近前,只见一条大河直流入海,河口处有捡漏的码头,停靠着几艘小船。 岸边的房屋多是竹木搭建的吊脚楼,在俞如硅眼里就是窝棚,乱七八糟的,大约有三二百户。 “总管,这条河叫……” 翻译史津还在思考怎么命名,俞如硅已经说道:“即日起,南宁国上下皆沐王化,便名王化河,以后建城名王化城。” “好名字。”史津赞不绝口。 他父亲早年出海,被占城贵族看中招为了女婿,并生下了他,五年前,其父母双双亡故,史津本打算北上故国看看的,因为局势不稳而未能成行。 上个月俞如硅南下过占城里州时招募通译,史津应募南下,因为其精通多种语言,又知晓地方风俗,已成了南宁国礼部尚书。 船队尚未进入河道,就见一二百人在岸上观望,十多人解了两条船划了过来。 到近前,船上的人叽里咕噜一阵喊叫,听的史津云里雾里。 “太快了,听不大懂。”史津抱怨一句,又道:“好像是个什么王要收税?” “哈哈哈……”俞如硅笑了,左右也都笑了。 占城、陈朝这些国家好歹有几分实力,你个不知所谓的土贼也敢称王? “告诉他等,此乃陛下亲许的宁王封国,岛上之民愿服王化者皆为治下百姓,冥王不灵者尽皆发为奴婢。”俞如硅说道。 木柄石头的长矛,树枝草绳的弓箭,就这还敢称王,简直不知所谓。 叽里咕噜交流一阵,史津无奈地说道:“他们说不知道中国,也不认宁王,只听什么洞里洞王的。” “不服王化?哼!”俞如硅回头说道:“吾欲下战书与逆贼,陈指挥意下如何?” “总管自决便是,儿郎们总不会失了上国威仪。”指挥使陈宜回道。 虽说他们前锋只来了五艘船,军兵也只有一都,而且多是新兵,但是都有皮甲,弓弩刀枪齐备,打野人跟玩一样。 于是,史津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划船的野人就跑了。 “若想长治久安,须得建设学校教化万民。”俞如硅说道。 陈宜说道:“宣之以威,后收其心,而后教之。” 他和陈胜兴乃是同族,读过几年书,若非另外两个指挥使来头同样不小,他就是统制。 不过顺利立足,职位自然能上去。 趁着野人王没来,大家陆续登陆。 一百正规军,一百各家的私兵,水手们也上来了一半,总共三百人。 还没列队,那些百姓围了上来,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 “又黑又矮,这样的怎么当老婆?” “其实仔细看,倒也还好,就是这衣裳……” “等你娶了,还怕没有衣裳穿?总不能一直裹树叶。” “周围看不到田,吃什么啊?” “这里这么热,野果子肯定多。” 大家一边到处打量,一边评头论足。 相对于中国人,这里的野人普遍矮了一头,而且衣不遮体,长的太黑不符合审美,只是在海上漂了许久,老母猪变貂蝉,其实没那么介意。 史津已经交涉完毕,回来说道:“他们想换东西……” “用什么换?”俞如硅诧异。 就这帮穷逼……好吧,都是宁王子民,不好这么说,但是俞如硅真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可交换的。 这时,一个土着从村子里跑出来,举着一块拳头大的黄澄澄的石头叽里咕噜地叫着。 “我草,天然黄金!”俞如硅瞪大了眼睛,当场失态。 史津上前交涉一阵,取过来仔细看了半晌,确实是黄金,差不多四斤重的样子。 “总管,发了!”史津恍恍惚惚地说道:“他说不远处有条河,经常有这东西被冲上岸。” 本来是种田制糖的,结果直接开矿……确实出乎意料。 “问问他要什么。”俞如硅急不可耐地问道。 抢当然没问题,但是为了长久,当然是公平买卖比较好。 然后,两个陶罐、一口铁锅、一把柴刀、一斤盐,那土着欢天喜地的回去了,讲真话,在国内要肯定被官府抓紧去打一顿。 然而,许多土着跑回去,各自拿了石头出来,虽然不大,却也有许多天然斤,至于参杂其中的铜矿石……数量够多同样能换陶罐盐巴。 不一刻,换了三十来斤黄金,提炼过后保底十斤,军兵们眼睛都看直了。仟千仦哾 “各位。”俞如硅缓了缓神,说道:“我们来对地方了,陛下没有欺骗我等,宁王建国,诸位皆是元老,富贵自当连绵不绝!” “总管说的不错,富贵可期!”陈宜叫道:“兄弟们,我们发了!” “发了。” “来对了,这般交易,万贯家财唾手可得。” “托陛下鸿福!” “金田岛金田岛,黄金岛啊,陛下没骗我等。” 众人议论纷纷,把眼光从金子上收了回去。 安抚了军兵,俞如硅长出一口气,与陈宜商量设立军寨,只是还有三二十土着不肯散去,在旁边叽哩哇啦个不停。 “他们说想把女儿嫁过来……”史津无奈地说道。 陈宜问道:“陈尚书,三百大好儿郎在此,有何为难?” 史津反问:“就三二十户,如何分配?” “抽签!”俞如硅说道:“给出丰厚聘礼,吸引周围女子来嫁!” “总管英明!”筑兵喝彩。 选了一处小山包,除了野草开出一块空地,撒上生石灰,然后搭建帐篷,至于去周围伐木建立寨墙,得等到明天了。 移民并不容易,但是简陋的营地搭起来,大家已经有了立足点,接下来只要慢慢经营。 一百三十七 开拓第一战 “哇,好一条大蛇!” “长枪弓弩准备,取盾牌渔网来,务必留下。” “快快快,加餐了!” 俞如硅被纷杂的呼喝惊醒,出去一看,只见军兵们大呼小叫着,与一条巨蟒对峙。 那蟒蛇长及丈五,粗过一尺,饶是俞如硅知晓本地多蛇虫,依旧是目瞪口呆,不由惊叹道:“若非无爪无角,直以为见蛟龙也!” 史津凑到近前,笑道:“占城多蛇,却是未见如此大的,今日有口福了。” 俞如硅说道:“只怕数量太多,危及开荒” “左近有村庄,数量必然不多,且军兵精锐,土着尚且不惧,区区畜牲何足道哉?”史津回道。 军兵们确实不慌,各自取了大盾,缓缓围了上去。 不说能取多少肉,就是这身皮弄的好了,两副皮甲起步。 大约是感觉到了危险,这蛇蜷缩成一团,上身直立,发出嗤嗤的声音。 “抛网。” 呼喝中,四张渔网分别飞了出来,正罩向巨蟒。 巨蟒动了,倏地弹出,直直撞在一面盾牌上,当场就把持盾的军兵撞飞了出去。 只是巨蟒撞昏了头,动作顿了片刻,已经有军兵补上缺口。 “莫伤了皮子,继续抛网。” 又有渔网抛下,巨蟒再次弹起撞在盾牌上,不过军兵有了准备,只是退了一步。 周旋半晌,巨蟒终于被网上,大家一拥而上,对着脑袋狂砸,不一刻把巨蟒打杀当场。 俞如硅凑到近前打量,只见巨蟒头是黄色,有一条暗色的细纹向后延伸,体背有颜色较暗的三角形斑点,腹部却是白色。 仔细量了,发现长乃一寸八尺,粗一尺二寸,重过五百斤。 “却不想开拓第一战给了个畜牲。”俞如硅感慨。 “还是大意了,否则不至有人受伤。”陈宜说道。 两个倒霉蛋折了胳膊,随船有郎中,处理伤势不在话下,但是肯定无法征战劳作,只能养着。 这对人数不多开拓队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损失。 军兵却觉得无所谓,干掉了这么大条巨蟒,只折了两条胳膊,实在不值一提。 就在大家兴高采烈地围着巨蟒,商量着怎么解肉而不伤及外皮时,只听河面上传来呜地号角声。m 有敌来袭。 陈宜倏然回首,喝道:“列阵,准备接战!” 军兵们立刻列阵,前排枪盾,后排弓弩,刀手环绕左右。 远远地,有黑压压的人群行来,目测一两千的样子。 俞如硅经历不多,感觉颇为紧张,史津也是初哥,不知如何诉说。 陈宜却丝毫不慌,因为土着军队看着人多,确实也是人多,但是乱糟糟的没有阵型,根本感觉不到压力。 只是对方行进太慢,左右三五里而已,居然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是来打仗?怕不是想把大家给热死。 等到了近前,陈宜笑了。 大多数如昨日所见,用的是石头刀矛,有一二百拿着铜制刀矛,铁制兵器只有十余。 而这精锐环绕在一个抬椅周围,椅子有四个土着抬着,上面的人头肥肚圆,身上涂满了颜色。 花里花哨,毫无卵用。 土着没有直接冲阵,而是派人过来一顿叽里咕噜。 史津听了,面带怪异地说道:“那个花胖子让我们交出兵器,可以放我们离开,留下来的可以当他的护卫。” “果真井底之蛙。”俞如硅不屑。 他虽然受了处罚,但好歹是国朝县男,宁王府大总管,区区一个野人还想着有的没的? 没说的,干! 陈宜得令,喝令军阵向前,对面的土着看到,磨叽半晌,对着冲了过来。 漫山遍野,看着气势汹汹,其实毫无威力。 “瞄准放箭,莫要浪费箭矢。”陈宜下令。 弓弩手们按耐住心情,待土着到了五十步放箭,三十弓弩,当场射翻了二十余土着。 语言不通,惨叫无差,土着们当即停下了脚步。 土王喊了一声,土着们还在犹豫,箭矢又至,这次几乎全部命中。 土着惊惧,哭着喊着往后跑,却又被射了一轮。 “追上去,抓活口!”陈宜抽刀冲锋。 土着崩溃,抬轿子的野人放下扶手就跑,居然把洞里洞王给丢了。 或许觉得自己勇武过人,倒也有护卫挺刀过来,却被陈宜一刀砍翻在地。 叽里咕噜,野王趴在地上磕头。 语言不通,动作还是能看明白的,陈宜把野王踩在脚下,环顾四周,只见多有土着趴下磕头。 “忒也轻松。”俞如硅只觉得难以置信。 他可是上过阵的,国内即便那些造反的比这土着厉害太多了。 俞如硅又感慨道:“难怪陛下赐国在此,实在是轻松。” “若非海路遥远多厉瘴,南下最好。”史津说道。 “只是太远,移民艰难。”俞如硅说道。 从温州出发,沿途多有靠岸休息,耗时太久不说,还有一成人员病亡。 这还是挑选的精壮,若是大规模移民,不分男女老幼,恐怕三成病亡都值得庆贺。 闲谈的功夫,陈宜已经返回,无一伤亡,逮了二百多俘虏,登陆第一战,打的出乎意料的轻松。 俞如硅眉开眼笑地接住,道:“指挥辛苦,诸位兄弟辛苦。” “土着军队比巨蟒弱太多了。”陈宜轻松地说道:“这些俘虏正好伐木,免得兄弟们冒险。” 那野王看到巨蟒尸体,大惊失色,当即跪倒在地磕头,嘴里叽哩哇啦个不停。 “他说我们是神明,所以能打死的神灵的家畜……” 听了史津的解释,大家都笑。 也就野人愚昧懦弱,若是这等巨蟒生在国内,早就被吃干抹净,能留下骸骨给后人做证据都算大家输。 笑完了,大家解了甲胄,一部分人看管俘虏,一部分人杀蛇,史津继续询问情报。 这个洞里洞王本来是外地来的巫师,自诩丛林之神的代言人,忽悠了几个小部落做了大王。 左近就他一个势力,岛内还有许多部落联盟,具体多少人不知道。 “这家伙要赎身,说他可以出等重的黄金。” 听到这话,俞如硅严肃了起来。 这矮冬瓜……不,矮西瓜目测一百五十斤,等重的黄金真的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证明附近确实有金矿,而且开采不难。 “可以。”俞如硅说道:“但是他要指出金矿所在,并且提供劳力。” 为了活命,洞里洞王全部应下。 俞如硅倒也没有被黄金晃花了眼,先驱使俘虏去打扫战场,缴获就算了,主要是把尸体埋了,免得滋生瘟疫。 开矿不必急于一时,等后续船队抵达,有的是人手去抓俘虏,到时候才是大开发的开始。 一百三十九 敲打 “朕意,刘师勇谥忠武,追封庐州郡王,陈胜兴谥武襄,追封国公,各赐封地,诸卿以为如何?” 皇帝回到温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刘师勇和陈胜兴的身后事。 诸臣听了,觉得褒扬太过,却不好反对。 主要是封地,这个可太诱人了。 赵与檡出列问道:“敢问陛下,封地如何定夺?” “王国八百里,郡王五百里,国公二百,侯百里,伯五十,男二十,其下自立庄园。 年年上供,余皆自专。”赵昰说道。 “陛下圣明。”众人都拜。 作为当今登基后第一个殁于王事的高级武将,刘师勇特赐郡王,封国五百里,但是他的子孙不知何处,暂且不论,陈胜兴是真的赚到了。 陈家拉出了一只舰队,尚有余力掺合进南宁国开发,如今陈胜兴得封地二百里,陈家还不得倾其所有去开发? 这可是万世不移的基业,好好经营几代,真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秦始皇的。 心照不宣的事情暂且不说,就说南宁国,俞如硅以些许日常用物换了好多黄金,谁不心动? 要的就是心动。 目下大家工资微薄,养家糊口没问题,富贵就别谈。 贵而不富,有几人能够忍耐? 也就是现在抽不出人手,否则挨个查下去,周文枕之辈必然不少。 赐爵位,授封地,发大财,世代富贵,不比依仗权势压榨百姓强? 至于说国家衰落诸侯并起,赵昰骨头都烂完了,操心那么多。 死人安排妥当,自然该到活人了。 “诸军不惧生死,大军已经克复临安,当有赏赐颁发,诸卿可有话说?”赵昰问道。 “陛下。”马廷鸾说道:“中枢确实尚有些许积蓄,然军兵众多,若皆发赏赐,年后则不足以维持。 若部分颁发,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定有变乱,不足取也。” 陈宜中说道:“政事堂核算,库存只够维持现状,以不足以供给大军进取,除非一概抚恤缓期。” 这当然不可能。 活着的时候没有工资,死了还不给家小钱粮,谁还有心气死战? “菩提院财物是否发卖完毕?”赵昰问道。 马廷鸾回道:“望佛镇因菩提院而兴,现今菩提院被封,价值大跌,无有愿意接手者。 臣与江心寺上下沟通,其言英灵殿不可无人照料,不能离开。” 赵昰说道:“朕闻佛说以身为妄,而以利人为急,使其真身尚在,苟利于世,犹欲割截,况此移院,岂有所惜哉?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便把此话告知江心寺上下,问其是否坚持留守而置慈悲于不顾。” “陛下三思。”陈宜中立刻拜下,道:“此时非同往日,不能把佛门逼至绝境。” 赵昰的话不是原创,而是柴荣说的,当年这话刚说完,灭佛运动随之开始。 若是把这话转达,只怕江心寺上下要跳江,而各地的秃驴就要想着怎么投靠元庭去了。 赵昰说道:“朕不厌言佛事,亦感念江心寺上下修建维系英灵殿,然其持宠而骄,岂为良臣?” 话说到这了,皇帝的态度很坚决,大家只能照办。 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金口玉言,甭管合理不合理,去办。 说了这事,赵昰又道:“向日派人宣抚琼州,久无音信,中枢可有商议?”m 陆秀夫回道:“枢密院已令陈翌率军查探,近日必有回音。” “若其不忠,发兵击之!”赵昰说道。 海南岛的情况很迷,说他待价而沽吧,既不接受元庭招揽,又不奉宋庭号令,说他自立为王吧,既不扩军备战,又不禁商船往来。 但是不论如何,不能放任自流,肯定是要解决的。 不说岛上能开多少地,就说那边的棉花纺织技术……经过一个冬天后,赵昰发现这技术确实很重要。 别的不说,就凭棉布比麻布暖和比绸绢便宜这个优点,就值得大力发展。 赵昰又道:“前线大军已经占据临安,然瘟疫依旧肆虐,生民艰难,当遣派官员安抚地方,吏部可有定议?” 章鉴回道:“陛下明鉴,此去危险,能去者不愿去,愿去者不能去。” “国朝初,重文轻武,与士大夫共天下,如今社稷需要,百般推诿,甚是可恶。”赵昰烦躁地站起来,走了两步,道:“拟诏,擢林景熙临安府府尹,授伯爵,吏部另选贤能知绍兴府。 临安各县地方官员,须得年前就位,若不能,请辞吧。” “臣无能,陛下恕罪。”章鉴立刻拜下。 “镇东路不能派遣官员,南宁国不能派遣国相,险地不能派遣父母官,吏部确实无能!” “陛下容禀。”陈宜中在赵昰说出罢免的话之前出列,道:“章尚书忠心耿耿,陛下明察。” “板荡识忠臣,章尚书冒险南下重归中枢,朕自知。 吏部掌天下官员之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然今这不能行,那不能去,何为诸部之首?”赵昰责问道。 “臣请罪。”章鉴说道。 “朕非要治罪,实乃尔等太过懦弱!”赵昰问道:“向日有言,不服调遣者皆罢免,如何不行?” “臣……臣……”章鉴讷讷不能言。 “哼,退朝!”赵昰拂袖而去。 送走了皇帝,陈宜中看向章鉴,说道:“章尚书,临安乃天下首府,如今新复,正当以干员治理,须得屏弃私情,秉公办理,莫要因人情而误了国事。” “下官受教。”章鉴应下。 陈文龙过来说道:“章尚书,御史台以前失察,今后却不会坐视陛下为难,吏部上下好自为之。”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吏部真不能强迫官员就任? 怎么可能! 不过章鉴想做老好人罢了。 以前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现在皇帝发火了,当然要给吏部紧紧发条。 或规劝,或警告,章鉴只能老实受着。 没办法,皇帝一向好是说话,第一次发火就是对着吏部来的,没底气反驳。 赵昰回到后面,犹自怒气冲冲,赵小三见了,立刻踮起脚去找杨氏做主。 杨氏赶来问了情况,劝道:“诸臣能力有差,大哥当念其忠心,容忍一二。” “哼,若非如此,岂有尸位素餐之辈?”赵昰不屑。 杨氏说道:“如今天下板荡,大哥多借鉴周世宗之举,却也要戒其不当。” 周世宗武功不必多说,文治评价则不高,这和他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大有关系,赵大顺利上位也有这方面的影响。 “孩儿只求江山回复,身后名不值一提,娘娘放心。”赵昰说道。 娘俩说了一阵,赵昰猛地一拍脑袋,道:“今日为吏部所气,却忘了一件事。” “何事?”杨氏问道。 “程鹏飞即将押解至温州,如何处置却要商议。”赵昰说道。 杨氏问道:“大哥可有腹案?” 赵昰说道:“其阵前被俘,非为反正,本该治罪,然其父守四川,坚贞不屈,只得赦免。 难处在于,若程聪殉难,必然追封,其为独子,是否承袭。” 这个问题,杨氏也不好回答,只能与群臣商议,好在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不着急。 一百四十 过年 年三十,天未亮,陆秀夫照例醒来。 旁边,蔡氏睁眼问道:“今天除夕,不上朝,官人如何早起。” 陆秀夫回道:“只怕有军务,去院里看过方能放心。” 刚穿好衣裳,就听外面有人叫道:“相公,官家来了。” “快,速速迎驾。” 陆秀夫连忙跑到外面,刚要拜下,赵昰已经扶住。 “无需如此。”赵昰说道:“除夕夜,给诸卿送些年货,聊表心意。” “多谢陛下。”陆秀夫还是拜了。 蔡氏随后而来,见了礼,就看见赵昰身后停着一辆车,也猜到了上面有什么。 鱼糕、红豆桂花糕、梅干菜肉馅麦饼、芝麻软糕,都是蔡氏陪着太后一起做出来的,各朝廷大员都有一份。 尽管如此,陆秀夫还是谢恩。 “尚有多家,吾便不久留了,公自休息。”赵昰吩咐一句,转身前往陈文龙家。 第一家自然是陈宜中,其后陆秀夫,然后陈文龙,六部随后,完全是按照各部门重要性来的。 陆秀夫拎着盒子回到屋里,也没有矫情,当场打开。 “咦,居然加了东西。”蔡氏惊奇。 一瓶酒,大概半斤的样子,意思意思而已。 一斤霜糖,尚可,还有两枚银钱。 蔡氏拿起来仔细看,见正面是日月山河图,写着“一两”两个大字,反面居然是皇帝的侧脸像,下面写着“挽国元年”,侧面还有“宋少府督造”。 “早就听闻朝廷制币,却不想如此精美。”蔡氏赞叹道。 “且看。”陆秀夫接过,对着侧面一吹,只听嗡地一声,煞是好听。 “咦~”蔡氏接过,反复地吹,玩的不亦乐乎。 老夫老妻,陆秀夫也不管他,只把酒拿来看。 皇帝一直在限制酿酒,过年却给朝臣送酒,不符合常理,但是看到酒瓶上镇东路进贡,陆秀夫了然。 这不止说明镇东路已经在酿酒,其陶瓷烧制也上了规模。 走在路上,赵昰见百姓多有笑容,街面上飘满了肉香,不禁点了点头。 朝廷勒紧裤腰带过年,百姓却比较宽裕,甚好。 到了陈文龙家,就见陈文龙已经候在门外,君臣刚刚闲话了几句,有禁卫狂奔而来,叫道:“南宁国敬献皇帝贡品,黄金百斤,蟒袍两件,奴婢十对。” “嗯?”陈文龙当场就瞪大了眼睛。 南宁国大家都知道,距离遥远,只有野人,如何能够进贡这般多东西? 奴隶就算了,蟒袍不知道质量不谈,黄金百斤可真不少。 此时,陈宜护着车子,缓缓往行在走去。 黄金就放在车子上,丝毫不加遮掩。 有胆大的百姓问道:“将军,金田岛这般富庶?” “倒也不是。”陈宜如实回道:“岛上荒僻,野人不知王化,几近荒野,只是有金矿铜矿,特别是野人手中收集的金块,随意换取。” 陈宜取过一块,说道:“四斤八两重,值两个陶罐、一口铁锅、一把柴刀、一斤盐。” 嘶~周遭百姓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黑,太黑了,比野人的皮肤还要黑,为什么去的不是我? “还是时间太短,待明年底,必然有万两黄金,无数木料香料皮革。”陈宜又添了一把火。 “哎,你说我们去南宁国如何?” “博个富贵,可以。” “只是太远,不如镇东路稳当。” 许多百姓动了心思,不禁议论纷纷。 陈宜听了,不由暗赞陛下高明。 诸侯国给皇帝上供天经地义,陈宜直接就带着贡品进了城,然后皇帝让他退出去,除夕再来,尽量把动静搞大些。 锦衣夜行,不妥。 不让百姓知道南宁国富的流油,如何让人迁徙而去? 忽必烈就没想那么多,他也不用亲自给大臣发年货,而是诸臣上表庆贺新年。 草草翻了一下,忽必烈问道:“九拔都病情如何?” 内侍回道:“未有消息传来。” 忽必烈说道:“遣使抚慰,但需药材,足量拨给,各患病将官,一应给药,病亡者遣使抚慰。” 大军无令而撤,忽必烈不仅没有追究,反而予以追认,着实是卖了一波人情。 刚要休息,伯颜求见。 大家都放假了还来打扰老板,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忽必烈立刻宣见 一番礼仪后,伯颜说事,道:“臣家仆得病,去看郎中时发现没有药材,因此告知臣。 臣发现,京中多有病患,而药材紧缺,如今人心惶惶,请大汗早做应对。” 忽必烈立刻就严肃了起来。 东南瘟疫尚未消散,最是敏感的时候,如何不怕? “你以为是瘟疫?”忽必烈问道。 “只怕如此。”伯颜说道:“瘟疫初发时,阿术便封锁了大江,北返之人皆确认无恙方才放行,只能是海上来。 而今药材紧缺,定然有人察觉端倪,提前囤积居奇。” “彻查。”忽必烈吐出两个字。 伯颜领旨,立刻召集有司查办此事。 除夕加班? 诸人无不吐槽,然而大老板旨意,没人敢拒绝。 忽必烈也糟心的很。 大军退出临安不是什么大事,等到春暖花开,分分钟推回去,但是京城突发瘟疫,还能好好过年不? 此时,始作俑者胡风在登州最大的酒楼里宴请宾客,因为元庭下了禁酒令,不好公然上酒,这场宴席实在是没有多大意思。 胡风一一看在眼里,待宴席结束后,他把登州副总管之子王纪武留了下来。 “衙内,借一步说话。”胡风鬼鬼祟祟地说道。 宝钞有面子,胡风自然是有面子的。 到了偏院,胡风取出一壶酒,请王纪武品尝。 “嘶~哈~”王纪武长出一口气,赞道:“好烈,好酒!” 胡风笑道:“实不相瞒,小人要与衙内合伙做这生意,未知衙内意下如何?” 王纪武沉吟半晌,道:“如何分配?” “此酒二百三十文一斤,小人供货,赚些运费,陆上事由衙内决断。”胡风说道。 “忒贵。”王纪武皱眉。 讨价还价不怕,就怕你转身就走啊,胡风笑眯眯地开始砍价。仟千仦哾 最终,一百八十文一斤,胡风含泪血赚一百二十文。 谈妥价格,胡风又道:“实不相瞒,此酒南方来,南蛮子不要宝钞,只要金银铜钱,衙内须得想些办法。” “如何不早说?”王纪武不满,道:“如此须得拉拢更多人,些许利润不足以维持,不做也罢。” “衙内,小人也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的,真的无法降价了啊。”胡风也叫苦。 王纪武可不管,执意降价,只让胡风赚了一百文。 自觉要大赚一笔的王纪武动作很快,当晚就要让胡风供货,全不顾正值除夕夜。 胡风自无不可,当时就和王纪武约定了交易地点和方式,然后匆忙出海去备货。 伯颜的速度也不慢,只用了半天就发现,没有人囤积居奇,而是药材都被人溢价买走了。 “南贼!”伯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追寻源头需要几天,肯定没办法好好过年了。 当务之急,是隔绝百姓流动,防止瘟疫蔓延。 封锁大都?这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而是战无不胜的大元的脸面。 忽必烈纠结许久,终究是点头了。 相对于脸面,显然是隔绝瘟疫更加重要。 不同于其他异族,蒙古人是经常使用生化武器的存在,不但知道瘟疫的厉害,也具有丰富的防疫经验。 命令一下,全城哗然。 过年正是走亲访友的时候,忽然封城,谁能愿意? 但是忽必烈一言九鼎,诏书下达,没有人敢哔哔半句,全部老实配合。 然后,急调各地药材进京,同时再次下诏,严禁任何药材南下或者出海。 “竖子使此手段,必擒来问罪!”忽必烈是真正把小皇帝记在了心里。 一百四十三 川蜀危 二月初,莺飞草盛,叶绿花红。 温州外,码头边,无数百姓踮脚翘首,看着皇帝与太后话别。 临安府瘟疫基本消散,皇帝即将回都。 “大哥,真有必要走海路?”杨氏旧话重提。 赵昰回道:“娘娘放心,此时飓风不起,波浪不兴,海路亦是妥当。” 这两句话,娘俩翻来覆去说了一个月了,杨氏还是觉得不放心。 说到底,她还是觉得陆路稳妥。 赵昰也觉得陆路妥当,然而实在是等不及了,就想着早点返回临安。 杨氏又嘱托一阵,赵昰拜了拜,转身上船。 “陛下,是否启航?”刘羽问道。 “出发。”赵昰点头。 岸边,百姓见各船收踏板解缆绳,纷纷呼喝起来,希望自家儿郎能听到。 赵昰听见,躬下身体,对着周围团团失礼。 百姓呼喝顿止,纷纷跪下,回以三呼万岁。 赵昰起身,道:“拟诏,升温州为吉安府。” 目前制度,路州县三级,府则是高于州,直辖于中枢,这就是皇帝给温州的好处。 就在皇帝顺流而下时,四川合州汉初县,万余元军开到了城下。 帖木儿不花派出军兵喊话,按照惯例劝降,只是怕送人头,因此只在城外喊话。 防御使程聪站在墙头上,看着老熟人杨文安在盾牌遮蔽下缓缓靠近。 到了近前,杨文安叫道:“程公,以一县之力抵抗大元,何异于以卵击石也?公不畏死,岂不为城中百姓打算?” “竖子!”程聪骂道:“尔父杨大全死于国事,尔却认贼为主,实乃不忠不孝!” “公之所言有差!”杨文安叫道:“吾父死于国事,朝廷却无抚恤,全赖叔父养大,如此朝廷,如何效忠?” 其父杨大全战死时只是个统制官,官位并不高,因此没有追封奖赏,杨文安也没能荫官。 当时他两岁,其母带他投靠杨大渊,后来杨大渊投降,杨文安也就跟着降了。 程聪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一时无言。 杨文安又叫道:“程公,尔子鹏飞如今为江西行省平章政事,公来投,于私可父子团聚,于公可保全军民,两便之事,何乐不为?” “其非吾子!”程聪回道:“休得聒噪,且来攻城!” 见劝降不了,杨文安回转。 帖木儿不花立刻下令道:“冥顽不灵,破城后屠之,以警告三州各城!” “元帅威武!”元兵狂呼着上前。 数千人护着十多架投石机缓缓到了跟前,工匠们忙忙碌碌,很快准备就绪。 程聪并不担忧。 城墙坚固,头顶又有布幔遮挡石头,其实投石机的威胁也就一般。 城外,天雷手们放好天雷并点燃后,炮手立刻放了出去。 天雷越过城墙落进城里,轰地炸开,程聪大惊失色,问道:“何处打雷?” 明明是元军打进来的……守军都是惶恐。 不等作出应对,有天雷落在城头炸开,十多丈长的城墙,守军全部被清空。 “不好啦~鞑子召唤雷霆挡不住了……”守军当即崩溃,许多宋兵没头苍蝇般乱窜。 元军看得真切,却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又轰击了三轮彻底打散了城头守军。 程聪被挟裹着下了城墙,略略定了定神,准备召集军兵巷战,只是出了周遭十多个亲卫,那还有兵啊? 有亲卫说道:“相公,天弃国朝也,事不可为,降了吧?” “岂敢妖言惑众?”程聪发怒,道:“元虏偶得利器,我等初见而无法破解而已,事到如今,自当殉国,以彰忠义。” 左右亲卫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忽然一拥而上,把程聪按到在地。 “尔等如此,可对得起朝廷俸禄乎?”程聪惊怒交加。 亲卫回道:“相公见谅,非是我等不敢战,实在不能战,事到如今,只有拿了相公方能换条生路。” 不等几人押解程聪出去,已经有人打开了城门,请降。 帖木儿不花哈哈大笑,道:“想我大战小战不计其数,就数今日最为轻松!” 杨文安说道:“此乃皇上庇佑,合该大元混一天下。” 帖木儿不花说道:“既然城中主动开了城门,免屠城,只是程聪那厮抗拒王师,不杀不足以警告南将。” 几句话的功夫,元军已经入城,正看到被押解而来的程聪。 送到面前,帖木儿不花看到不看,直接就让杀了。 就在同一天,重庆府的瀛山寨,泸州的梅岭堡全部失守。 天雷轰击之下,宋军当即崩溃,元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了进去。 按照这个速度,只怕三州坚持不到三月份,川蜀将尽归元庭。 张钰尚不知道前线消息,正忙着进一步加固钓鱼城的工事。 为了长久打算,他还是退了回来,聚集了大量粮草和八千军兵,即便被团团围困,也可以坚持到天荒地老。 因为钓鱼城处于山顶,周遭近乎于悬崖,哪怕最强的回回炮都打不到,而且有耕地水源,可以自给自足。 张钰按照常规套路准备防守,如皋的李庭芝已经结束了建设。 当初阿术兴冲冲地打来,挨了当头一棒后怏怏而去,到现在还没打过来,给了李庭芝足够的时间。 挖洞藏兵,通过壕沟运动,沙包沙袋可以有效地抵御伤害,防止敌军通过地道爆破城墙……从年前忙到现在,各项工事已经齐备。仟千仦哾 再次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后,李庭芝感慨道:“陛下睿智天成,不但制出了天雷,还早早备了应对之法。依法施为,鞑虏岂能破城?” “天命在宋,是以有陛下得神人授梦。”苗再成感慨一句,又道:“目下王师以收复临安,不日必然北上,相公当坐镇通州,随时出兵响应。” 李庭芝点头,道:“理当如此,如皋便由你主持了。” “相公放心,人在城在。”苗再成回道。 李庭芝自然是放心的,不然也不会让他主持如皋城。 再说了,不同于四川音讯隔绝,假如通州真的陷入绝境,完全是可以请朝廷发援军过来的。 就在李庭芝回到通州时,姜才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朝廷调拨了一千天雷和五百地雷来。 不同于张世杰当初自行改造的地雷,这次送来的地雷是真正的铁壳子地雷,威力绝对能够让元军满意。 一百四十四 残酷 一路顺风,二月初八,皇帝到了钱塘江口。 赵昰看着空荡荡的水面,道:“去岁陈胜兴便是在此与元虏血战的,不想江水东去,人已逝去。” “陈国公求仁得仁,陛下不必伤怀。”陆秀夫劝道。 “非是伤怀,有感而发罢了。”赵昰说道:“若非众将士舍生忘死,如何能够回转临安?” “陛下仁厚爱人,军民自当效死。”陈文龙接道:“且陛下曾言,万民皆为天下之主,为己而战,理所应当。” 赵昰摇摇头,哑然失笑,道:“若人人以天下之主自居,如何能有如此巨变?” “此乃教化之道,非一日可成,陛下无须忧虑。”赵与檡说道。 闲话间,忽然前方战船响起悠扬的号角声。 非警号,众人并不紧张,都往前方看去,只见河口处一艘巨舰缓缓出现,旁边小船环绕,更显得战舰之大,哪怕海船在他旁边,也只是一个小弟弟。 “好船,果真是水战无敌之利器。”彭震龙叹道。 赵昰笑道:“若是无敌,如何能去元虏手里,又从元虏手中夺回?说到底,无不可破之器,唯有不可破之军。” 在舰队夹道欢迎中到了钱塘县,只见数百百姓在岸边等候,当赵昰登陆时,立刻大礼参拜,三呼万岁。 地方官组织百姓接驾都是常规操作,但是这热泪盈眶的模样看着确实是情真意切。 免礼平身后,赵昰道:“召耄老近前叙话。” “陛下。”钱塘知县戴表元说道:“钱塘县中少耄老,此次百姓自发迎驾,无耄老前来。” 众人反应过来,看他后面,果然青壮年最多,妇孺稀少,老人不见。 赵昰克制住悲伤,抚慰了百姓后前往县衙,路上问起了钱塘县的详细情况。 “臣到任,首先清查户口,只是时日尚短,只来得及清点了县城以及周边人口。 城中本有户二万一千,口六万八千,如今仅余四千八百一十二户,口七千六百。 周边乡村情况稍好,原有户三千二百,仍有千五,以此推断,如今当有户五万,口十六万,为元虏南下之前四成。”戴表元说道。 “生灵涂炭,不过如此。”赵昰摇头叹息。 二十多万人,这是不会在史书中出现的。 宋胜,则记一句“帝乘海船返临安,于钱塘登陆”,如果记录战争,则是“瘟疫发于东南,总管刘师勇染疫殁”,不会有钱塘万百姓任何事,甚至都不会有数字。 残酷的不止是战争和瘟疫,还有历史记载。 在钱塘休息了一天,赵昰换小船去临安,为了确保安全,历森和管大亲自撑船。 路上,赵昰与众人闲聊时问到了罗秀秀的近况。 “本说在招贤市安享晚年,臣屡次拜访皆不得见,其故旧亦不知下落。”管大回道。 “可惜,若其掌都水监,必有奇效。”赵昰感慨一句,又问起了俘获五牙大舰的经过。qqxsnew 人歇船不歇,一日夜,抵达临安城下,张世杰和林景熙领着文武接入城中。 赵昰自小长在宫中,唯一一次出宫就是南逃,对临安的记忆不多。 其他人可都是在临安城待了不断时间,此时都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犹记初次进行都时,只见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十里可闻,从早到晚都是热闹非凡,哎……”陆秀夫感慨。 不说出来看皇帝,就说大白天的,怎么也要开门窗,然而路边所见,开门窗者不过十之一二。 “临安城内及墙外集市有口百万,如今仅有十六万而已。”林景熙给出了具体数据。 赵昰点点头,问道:“那些门窗贴了封条的有何说法?” “或是全家尽殁,或是人去屋空,臣便贴了封条,若原主回归则奉还,若无人认领则重新收归公有。”林景熙回道。 赵昰问道:“可曾算过能收回多少?” “二十五六万。”林景熙回道。 临安城最拥挤的时候有一百二十万人,绝大多数人都是租房,而最大的包租公正是朝廷,准确地说是皇帝。 其实不止是住房,包括用水、运粪、清洁等市政服务行业,多由宫内主掌,利润及其丰厚。 正因此,赵跑跑退位后隐居德寿宫,宋孝宗月进钱十万贯奉养,赵跑跑觉得太多了,减到了四万贯。 按照当时的物价来算,四万贯养两万精锐军队轻轻松松放在当下同样是一笔巨款。 讲真,不管是皇帝还是户部都惦记着这笔钱的,不过此时的临安十室九空,显然是收不到的不止目前,包括可预见的一两年内都别想。 因为此时的临安就是前线,百姓肯定担心元军打过来而不愿回迁。 路上,赵昰又问起了军队情况。 “目下临安有大军三万,城中仅三千,余者皆驻扎于各处关隘城池,以防止元虏去而复返。”张世杰说道:“目下国内瘟疫已经消散,沦丧区消散较慢,却也在变弱,最迟五月份,便可用兵。 臣已经派出使节往乌程嘉兴,劝降刘梦和康忠翔,若成,则临安可得屏蔽,不成,则派大军征讨。” 嘉兴是东南门户,运河枢纽,湖州乌程县是河流枢纽,太湖钥匙,两地拿下,则临安有了纵深。 “此事宜早不宜晚,恰好对症之药以备,当选大军突袭。”江洞庭说道。 “全军疲惫,兵员不足,据守有余,进取不足。”张世杰很无奈。 他不想打吗?做梦都想! 本来有大军五万,一场瘟疫没了两万,剩下的三万这里驻扎一两千那里驻扎三五千,只是勉强维持,若是元军倾力来攻,防守都困难。 而且军兵不是机器人,哪怕宋军思想觉悟高,也抵不过漫长征战以及瘟疫带来的疲惫。 “陛下。”陆秀夫说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上四军训练日久,可抽调两千人为先锋。” “上四军皆少年,只怕不妥。”赵昰犹豫。 “谢先文程华定见微知着,又亲临前线而取五牙大舰,足见上四军之能,陛下惜爱,却不能宠爱,否则上四军便如徽宗时。”陆秀夫劝道。 宋徽宗赵佶用高俅当殿帅,然后京城禁军就成了耍把戏的,看确实好看,打就没法打。 让少年亲卫上阵确实是残酷,但是温室里的花朵难成才,也该拉出去练练了。 赵昰坚定信心,道:“召回散布于诸军之少年亲卫,遴选精锐,突袭乌程与嘉兴。” “陛下圣明,想来二地无备,取之不难。”张世杰说道。 一百四十五 轻下二州 春雨润如酥,天色如墨乌,乌程城墙上,火把灯笼都是明灭不定。 即便被瘟疫来回蹂躏,刘梦依旧派了军兵驻守城墙,日夜不歇。 此时,军兵们都躲在城楼里,就着火盆睡的正香。 如此世道,反抗是反抗不了的,躺平还是可以的。 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响,千余黑影摸到了城墙下。 于同当先上前,奋力把挠钩甩上城头,咣当一声在黑夜中尤为响亮。仟仟尛哾 城楼里,百夫长蓝二倏然惊醒,听着外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一脚踢在旁边的军兵身上,叫道:“都醒醒,醒醒。” “头,怎么了?” 蓝二说道:“官军来了。” “什么?”军兵惊骇,睡意全无。 “慌什么?”蓝二呵斥道:“放下刀枪,跟我出去跪迎王师。” “头儿英明。” 也就是条件不允许,否则军兵们必然还蓝二放挂鞭炮。 守军如此配合,宋军轻易控制了城墙,随即冲向州衙……哦,用元庭的说法是总管府。 此时,总管刘梦搂着小妾睡的正香。 元军撤退后,他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里为生命和谐而运动。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把他惊醒过来。 “来人!”刘梦大怒,喝道:“何处动静?” “不好啦,南兵杀来了。”仆役带着哭音叫道。 “如何可能?”刘梦冷汗当即就流了下来。 瘟疫横行时,宋军如何就敢出战?然而想到刘师勇、陈胜兴带病出战拿下临安得东西门户,导致元军选择撤退,刘梦又无言了。 “来人,速去请杜焕生来。”刘梦叫道。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杜焕生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百余军兵。 都是半大少年,跃跃欲试地看着刘梦,颇有一副你动一下试试的意思。 试试就逝世,真不敢动。 那些仆役护卫早早就跪降了,根本没有反抗。 城墙失守还能坚持巷战到全军覆没的,那是要上史书的,古今都没有几个,就乌程县的歪瓜裂枣? “天使,天使……”刘梦迎上去,当头跪下,说道:“湖州降了,降了。” 杜焕生说道:“哼,吾奉枢相钧令而来,却被尔百般为难,若非王师杀来,说不得就要死于牢狱之中,此时投降,不嫌太迟了?” 刘梦还要解释,杜焕生挥手说道:“此等不忠不义之辈,留之无益,杀!” “杀~”少年亲卫抢出十来个,刀枪齐下,把刘梦剁成了肉泥。 那小妾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被军兵拉出去来回蹂躏。 “出来!”杜焕生喝道:“交出这厮藏匿的钱财,许你十贯钱,放还为民,否则送去俘虏营中,自己掂量。” “官人饶命,官人饶命。”小妾当即钻了出来。 咕噜~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都是血气方刚的好小伙,白花花的身体就在眼前,立刻就可耻地硬了。 “残花败柳有甚么好看的?”杜焕生回头怒喝道:“待尔等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不论天香国色还是皇室贵女,自可请求陛下赐婚,却在这里丢人现眼。” 诸人听了,尴尬地以脚扣地,差点扣出地道来。 刘梦不知天时而死于非命,康忠翔则识时务太多了,不但热情地招待了使者邓宁,更在两天后作出了弃元投宋的决定。 所以杨镇龙领兵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奉表的使节,然后突袭变成了接收。 临安城外围险要不多,北方天目山的独松三关是绝对紧要之地,湖州拿下可屏蔽独松关,而东边运河沿途每个城池都是不可放弃的。 确定消息后,杨镇龙加快速度进了嘉兴,却发现城内死气沉沉,百姓无法发动,仅凭千余少年兵连城墙都铺不满,至于城中原有的军兵……不提也罢。 没奈何,杨镇龙只得发信后方请求援兵,只是援兵未至,康忠翔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元军来了。 “张荣实亲领五千大军为先锋,水陆并进,已经过了平望镇。”康忠翔声音里带着惶恐。 想他降而复叛,落在元军手里能留个全尸都是赚,自然害怕。 杨镇龙说道:“知州若是担忧,不妨先回临安,此间由我主持便可。” “如此便有劳将军了,元虏信使就在州衙,我托辞患病,由心腹劝住了,将军自行处理便可。”康忠翔没有犹豫,当场就要离开。 “且慢。”谢先文叫道:“按照成例,此去必然降等任用,知州可能甘心半生心血付之东流?” “值此乱世,能保命便是大幸,如何奢求许多?”康忠翔回道。 “我有一计,不仅可保知州无虞,更可助知州更进一步!”谢先文问道:“未知知州可愿耽误片刻?” 一般来说,知州就是大部分官员的天花板,之上除非六部、政事堂等主副,其他的相差不多。 但是没有大背景、大能力,回中枢都是做梦,遑论更进一步。 听到有机会,康忠翔也不嫌谢先文年纪小,说道:“洗耳恭听。” “接元军入城,伏杀之!”谢先文说道:“知州只要派……不,知州之子年纪与我相仿,若是张荣实未曾见过,我亲往迎接。” “那可太……小将军如此仗义,吾自然义不容辞。”康忠翔想拍腿叫好,却及时改变了口风,掩饰了自己的尬尴。 “张荣实乃是经年宿将,为人谨慎,须得万无一失不可。”杨镇龙说道。 康忠翔仔细想了一阵,说道:“吾可确认,张荣实确实未曾见过犬子,只是左右是否认识犬子,不敢确定。” 谢先文说道:“且把贵公子请来一见,想我军千余人,总有容貌相似者,或可能行。” “有五六分相似便可。”邓宁说道:“少年一日一变,非长相奇特且熟悉之人,不至认出差异。” 反正自己不用冒险,康忠翔立刻去把自己儿子领了过来,平平无奇的一个少年,看着有些畏畏缩缩。 “倒是与先文有几分相似。”杨镇龙评价道。 邓宁接道:“气势有所差别,先文的胆气太足,不似寻常少年。” “见笑。”康忠翔说道:“犬子长于后院,无甚见识,胆气便差了,不似谢将军少年上阵。” 也不一定是生长环境,也可能是基因遗传,不过在场的不会有人揭破。 “张荣实不识得,其左右也没亲近的,想来无妨。”谢先文说道:“当务之急,该思量如何全歼张荣实所部,继而袭取平望镇乃至吴县。” “情报不明,不可冒进。”邓宁说道。 杨镇龙说道:“可取平望镇,吴县突出,目下军力不足,且元虏已有天雷,无法据守。” 平望镇位于运河与吴兴塘交叉口,是连接湖州的重要节点,拿下此处,既可以拱卫嘉兴,亦对防线整体颇有益处。 “且做准备,待小弟自去打探明白了再行决定。”谢先文说道。 “如此也好,只是嘉兴不可不守,当催促援军快来。”邓宁说道。 “防线漫长,兵不足用,难。”杨镇龙摇头。 兵力不够好解决,只要广撒钱粮有的是兵,问题是钱粮不够,限制了朝廷大规模征兵。 一百四十六 可惜不姓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四十七 鄱阳湖水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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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四十九 省吃俭用六十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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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五十 上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五十一 三月局势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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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五十二 谈判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五十三 海上二三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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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五十四 海覆 夜色如水,哗啦啦作响,船只随之摇曳,张暄站在甲板上,纹丝不动。 因为在海水里泡的太久,一只眼睛不中用了,张暄便用黑布裹住,看着像是做回了海盗。 但是,他可是万户,元庭钦命的万户,如假包换。 属于搭了顺风车,毕竟也是为天雷卖命的存在。 这时,麾下纲首走过来,道:“万户,到了。” “天色昏暗,莫要搁浅了。”张暄吩咐道。 船只缓缓驶向岸边,大约还有三里时抛锚,然后放下两艘小船,十多人齐力划向岸边。 不一刻,船只靠岸,一条绵延在海边的堤坝出现在眼前。 扞海堰,俗称皇岸。 唐代宗大历二年,时淮南西道黜陟使李承自楚州(淮安)至扬州海陵(如皋)修筑了这条大海堤。 由于堤身建造不坚固,加之年久失修,大潮来时多处溃决,海潮倒灌,卤水充斥,淹没大片靠海的田地、庐舍和盐灶,百姓苦不堪言。 范仲淹出任西溪盐官时看到海潮肆虐,民不聊生,上书朝廷,建议重修扞海堰。 宋仁宗准旨,天圣二年(1024年)秋,范仲淹征调民工万多人,开工筑堤。m 进入隆冬,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潮势又猛,已经筑起来的部分河堤又被冲垮,民工冻饿劳累死了二百余人,因此有人出来反对筑堤。 宋仁宗派两淮转运使胡令仪前来察看,幸好胡令仪赞同范仲淹的主张,于是施工继续。 一次,雨大风急,越往下挖流沙越多,工程越来越艰巨。范仲淹顶风冒雨,亲临施工现场督察,期间施工经费不足,他还将自己的官俸贴上。 上下一心,历经三年,四百多里长的的新堤绵亘在海岸边,从此通泰楚高邮三州一军之沿海百姓彻底摆脱了海潮倒灌的影响,安居乐业。 如皋境内的海堰占整个海堰的三成,张暄的目的就是这条海堰。 “慢点,莫要惊动了宋兵。”带队的什长低声轻喝。 多虑了。 这条堤坝一眼望不到头,宋军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手驻守,而百姓又被迁移,不用担心被发现。 几人登岸越过堤坝,到了内侧,取出铁锹锄头开始挖了起来。 外面,海浪打在堤坝上,发出砰砰的响声,里面只有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破坏比建设容易太多了,一刻钟,一个洞出现。 一直束手未动的蒙古天雷手从身上解下陶罐,插入火线后放进洞里,然后仔细地拉出火线。 扯出十多丈后到了尽头,点燃后没命般狂奔向远处。 轰地一声巨响,满天泥沙碎石飞舞,待尘埃落定,一条三丈长的缺口出现。 哗啦啦~ 海浪越过缺口流入里面,尚未等海水流出,后面的海浪已经涌入。 来回冲刷之下,缺口肉眼可见地扩大了一些。 “撤!”张暄满意地点点头,回转海船,扬长而去。 如皋城里,苗再成听到隐约传来的爆炸声,立刻派人查看。 到得天亮,军兵回来报道:“盱侯,大事不好,皇岸被鞑狗炸了!” “狗贼!”苗再成又惊又怒,问道:“情况如何?” “共有十三处,短则五六丈,长则十多丈,海水冲刷,尚在扩大。”军兵回道。 “鞑狗!”苗再成气的咬牙,道:“来啊,通传丞相,令钱乙出兵报仇!” 如皋海堤被毁,楚州高邮军可是元庭所有,不报复回去绝不甘心。 消息到了通州,李庭芝没有着急找姜才与钱乙,反而先令人清点粮草积蓄。 左右不解,问道:“丞相,如何不商议军事?” 李庭芝回道:“皇岸既毁,不能种粮煮盐,全凭朝廷接济,若元虏水师倾力来犯,粮道不能守,再陷困境也。” “丞相勿忧。”钱乙大步进来,道:“水师不灭,粮道不绝,通州不会缺粮。” “未虑胜先虑败,不得不防。”姜才走进来,道:“丞相如何打算?” “元虏攻如皋不下,便想故技重施困死通州,而首要在粮道。”李庭芝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扞海堰被毁,多数农田被淹没,通州无法自给自足,只能依赖海上运输。 只要元军击败了宋军海师,通州只能坐吃山空,有个三两年,自然能够拿下。 “最重要的是,通州无法自行生产天雷,待库存告罄,元虏定然倾力难犯。”李庭芝补充道。 姜才点头,道:“如此说来,元虏中必有高人指点,只是不知道是谁。” 元庭良将谋臣众多,根本不好猜测,三人放下这事,商议如何应对。 陆地上的事情不急,元军的手段没有三两年看不到效果,主要还是如何应对元虏水师进犯。 陈胜兴的钱塘口失利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海船不要在江面上浪。 如今元军有了天雷,海船更占不到便宜,如果元军趁着无风大举进攻,哪怕宋军躲在港口里也讨不了好。 所以,必须立刻出海。 李庭芝叹道:“为长远计,再请临安水师北上,作出进攻太湖之势,以牵扯元虏兵力。” “可恨五牙大舰不能过运河,否则区区元虏,何虑之有?”钱乙接道。 五牙大舰为核心,海船辅助,小船穿插中间,直接就刚正面,哪有那么多烦恼? 此时,扬州城里,阿术拉着孟祺的手恋恋不舍。 “还望天使禀告大汗,给我更多的时间。”阿术说道。 “元帅放心,计策已定,自无半途更改之理。”孟祺说道。 他奉令出使临安一无所得……不,不能这样说,能够摸透小皇帝的性格已经是相当大的收获。 为了引起忽必烈重视,他决定回京述职,途径扬州时给阿术出了个注意。朱牣 “元帅,还是要督促水师严防海岸,免得南兵毁了境内扞海堰。”孟祺说道。 “天使放心,江北海面多暗涌,宋船不来便罢了,有来无回。”阿术信心十足。 黄海水浅,不影响行船,但是多暗流,尖底的福船遇上,轻则剧烈震荡,重则船毁人亡,因此北方行船多沙船,也就是平底船。 钱乙迟迟未曾北上骚扰沿海,就是这个原因。 当然,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江北海师已经聚拢了不少沙船,只要天雷就位便可以发动进攻。 元军察觉到了端倪,早早在北方各港口驻扎了舰队。 如今天雷陆续运去,阿术不但自信可以防守,甚至还打算主动进攻。 一百五十五 夏收保卫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五十六 杀到了长江边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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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五十八 别人家的孩子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五十九 好多鱼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六十 太湖轻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六十一 皇帝不好当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六十二 天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六十三 各方联动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六十四 胜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六十五 丹阳之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六十六 攻心 “区区丹阳,阻王师近两月,折损将士五千有余,镇江城坚壕深,外围又多山寨,如何进取?” 皇帝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却没有人能够回答。 杀敌万余,比寻常的攻城战划算多了,但实际上杨镇龙部已经没了进取之力。 至于说用俘虏补充,讲真,俘虏要是能用,哈剌歹何必落荒而逃? “陛下,自古攻城便是困难,还是攻心为上。”陆秀夫说道:“如今元虏退却,镇江定然惶恐,不如遣使招降。” “陛下,臣愿出使,说服镇江城外各山寨来投。”赵存忠主动请缨。 作为太仆寺监固然乐滋滋,却没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为了长远的荣华富贵,赵存忠决定冒点险。 一点点。 他家世代追随皇帝左右,再军中多有故旧,即便厌恶他,也不会见面就杀了的。 赵昰其实对赵存忠不太放心,不过丹阳攻城战确实是惨烈,因此下定决心。 “卿既请命,朕自允许,只是出使乃是危险事,只怕卿有所损伤,朕心不忍。”赵昰假惺惺地说道。 赵存忠回道:“陛下,臣多故旧,想来性命无忧,区区皮肉之苦,无伤大雅。” 那就去吧。 正好吕武要支援杨镇龙,一同启程。 镇江城里,塔出听了哈剌歹对丹阳之战的详细介绍,眉头紧锁,很是忧虑。 “本以为丹阳可守半年,杀伤宋军两万不在话下,却不想两月即破。”塔出说道。 “宋军确实骁勇,似乎人人不惧死,也不知道小皇帝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哈剌歹实在是想不明白。 “其实不难理解。”孟祺说道:“小皇帝分田地免徭役,民心所向,而王师军纪不严,所到之处只有仇恨没有恩义,因此宋军都是敢战。” 他本来要再去临安谈谈交换俘虏的事情的,只是两国战火又起,便留在镇江参议军机。 阿塔海说道:“此时说这话无甚意义,紧要之处是如何抵挡宋军。” “关键在于长江,只要击破下游宋军水师,镇江便可安然无恙。”孟祺说道。 哈剌歹说道:“可请张都督出兵,顺流而下击败宋军水师。” “末将愿去说服张都督,并为前锋。”吕师夔话一出,在场的莫不是侧目而视。 他本来只是个纨绔,在宋国的时候因吕文德荫庇而做了官,投元后,为了稳定人心而地位不降反升,其实没什么本事的。 至于说打仗,假如他有他老子吕文德一成的本事,也会被宋国倚为干城,不至于就做个昨天。州防御使。 所以,大家都认为他想离开镇江去建康(南京)。 “可。”塔出应下,然后写了一封信,让吕师夔送去采石矶。 半个月一晃而过,吕武到了九华山下,杨镇龙接入营,同入帅帐后,商议军机。 “九华山山高势险,仰攻实乃不智,我又寻访山民,无有小道可以偷渡。 唯今之计,只有驻一部偏师于山下对峙,大军直趋镇江城下。 待草木再干燥一些,一把火烧了了事。”杨镇龙说了自己的打算。 “都统。”赵存忠说道:“小将愿去山寨,说服元虏来降。” “太仆寺监乃是奉了陛下旨意而来,可以一试。”吕武一句话解除了杨镇龙的疑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家的内心都有防备的,只是为了团结不说罢了。 “不知天使以何人相随,又需何物?”杨镇龙问道。 “此去危险莫测,孤身一人便好,给我准备些许咸鱼便可。”赵存忠说道。 皇帝不怕他跑了,杨镇龙自然也不在乎,便准备了咸鱼。 赵存忠提惯了刀,挑扁担真是生平第一次,颇为不适。 力气不缺,肩膀疼的厉害,却强忍着,晃晃悠悠地往山上而去。 “只怕这货要叛逃。”杨镇龙说道。 “无妨。”吕武说道:“区区一将,无关大局。” 赵存忠大概能猜到两人的想法,却没有在意,到了山寨前一看,巧了,警戒的百户认得他,立刻通报主将朵儿得知晓。 朵儿得闻讯大怒,道:“叛国之贼,岂敢来乱我军心?来啊,绑去校场,杀了祭旗。” 于是,赵存忠就被绑到了校场。 见到正主,赵存忠叫道:“朵儿得,我为救你命来,为何如此无礼?” “叛贼,安敢动摇我军心?”朵儿得喝道。 见朵儿得没有立刻动手,赵存忠暗喜,道:“尔等本为塔出所弃,陷于死地之中,尚不反省,待死到临头,悔之晚矣。” 朵儿得冷笑道:“哼,山高林密,任凭宋军长了翅膀也休想上来。” “杨镇龙欲烧山,尔等可防火,岂能防烟?有个三两日,皆为熏肉,何须王师来攻?” 朵儿得道:“区区浓烟而已,蒙住口鼻即可,何惧之有?” 当初修建山寨时,元军也是砍了周围草木的,就是防的火攻。 “蒙住口鼻,能防的一日,岂能防的十天半个月?”赵存忠说道:“实不相瞒,论耐心,元国比不过天朝,不信看我带来的咸鱼。” 咸鱼就在脚边,朵儿得看的很清楚。 赵存忠继续说道:“杨镇龙所部两万人,每兵每日一斤,从无短缺。 国朝如此富庶,元国如何能比?即便驻扎三两月也能支应,尔等可能支应?” 朵儿得脸色阴沉不定,捡起一条咸鱼看了片刻,让亲兵去煮了来吃。 齁的要死,又柴又硬,其实不好吃,但这是鱼,寻常百姓都吃不起的。 宋军日日供应,说明了什么? 有钱有粮,哪怕打到天荒地老也不怕。 “朵儿得,你孤家寡人一个,又非嫡系,何必凭白送了性命?不如归顺国朝,陛下必然厚待。 至于各位……”赵存忠看向周围元兵,道:“待国朝混一天下,自可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 “千户,叛贼妖言惑众,请杀之!”有蒙古兵叫道。 “闭嘴!”朵儿得道:“杀了他,我等可有活路?” 听了这话,赵存忠彻底放下心来。 即便劝降不成,肯定不会被杀了,接下来就可以从容措辞劝降。 一百六十七 暗度陈仓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六十八 东南入手 镇江府衙里,哈剌歹、孟祺、刘汉杰等人端坐,相顾无言。 良久,哈剌歹说道:“按照丹阳经验,约莫年底,镇江必破,诸位可有良策?” 孟祺摇头叹道:“只可惜荆湖行省水师不能南下,否则谁胜谁败尚不好说。” 荆湖水师不是不能动,是不敢轻动,万一战败,宋军逆流而下,不但荆湖危险,连四川都会被牵连。 至于怎么应对宋军进攻,诸人都是无计可施。 对方就跟你拼命,你能怎么办? 惆怅时,一兵进来,道:“副帅,刘万户领水军靠岸。” “他不守水寨,登岸所为何事?”哈剌歹问道。 传令兵道:“言奉元帅之令,接应大军过江。” 哈剌歹道:“便让诸军收拾,次第出城登船,莫要起了争执。” 颇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知不觉,哈剌歹心中留下了阴影,不再想与宋军打了。 各将都有这种感觉,立刻回营收拾家当,准备跑路。 不一刻,刘杰进城,把阿塔海的命令给了哈剌歹。 元军并未设置暗语,哈剌歹见印信无误,内容是先蒙文后汉文,便收下了。 刘杰说道:“副帅,末将以为先走者暂停于焦金二山,协助水军守住水寨,以防南军截断江面。” 哈剌歹想了片刻,道:“拨一万刘汉杰的新附军驻扎二山,再来渡本部人马。” 城中三万大军,八千本部人马,两万两千新附军,先调一万守水寨,再留一万断后,安排简直完美。 到的傍晚,前锋到江边登船,把二百余船挤的满满当当,一趟就去了二山。 第二天拂晓,水师返回,三千蒙古兵先登船,监押着最紧要的天雷,以及大批兵器甲胄。 去年六月,忽必烈下诏尽收江南兵器,数以十万计的兵器存储于镇江府内,此时都要转运出去,非短时间可行。 “副帅,为免便宜南军,不若先送去水寨之中?”刘杰提议。 仿佛为了证明刘杰意见的正确性,城外爆炸声大作。 发现元军要跑路,宋军开始了强攻。 “可!”哈剌歹没有多想,当即应允。 下午,又把三千匹战马运了,还有两千北地汉军监押的大批兵器,孟祺为首的文官随行。 倒不是说武将不想走,而是怕军兵群龙无首突然崩溃,不得不留下压阵。 眼看到了金山前,刘杰咧嘴笑道:“参议,可会游水?” “最近学了学,只是不甚精熟。”孟祺回道。 “参议倒是有心了。”刘杰笑道:“只是宋皇仁慈,定然不让参议游水过江。” 孟祺脸色一变,喝道:“贼子,胆敢背叛国朝。” “无可奈何罢了。”周围水手逼过来,刘杰道:“为免伤亡,参议束手就擒罢。” 孟祺能怎么办?他一个文官不缺以死报国的决心,可惜刘杰不允许他死。 对他来说,每一个俘虏都是一份功劳,多多益善。 这时,后面的船上响起了喊杀声,随着一阵扑通扑通的跳水声,又响起各种骂娘声。 内应不演了,摊牌了。 元兵想要接管船只,却发现被包围了,而且宋船上的弩炮已经张开。 丧家之犬何以言勇? 投了。 城头上,元兵看到这一幕,立刻禀报哈剌歹。 “贼子,非得碎尸万段不可!”哈剌歹只能放嘴炮。 他一艘船都没有,还能游过去打刘杰? 船上,赵存忠看着一匹匹战马,眉开眼笑,说道:“刘统制辛苦,凭借此功,再进一步不难。” “全是将军功劳。”刘杰谦虚道。 赵存忠说道:“莫要谦让,官家赏罚分明,必有嘉奖。” 想想当了许久的太仆寺监,却只有百余匹马,实际与驿卒无异,如今好了,有公马母马,未来可期啊。 镇江城外,杨镇龙加强了攻势,同时又拨出一部人马往镇江西边赶去,增强伏兵的力量。 果然,到了夜间,元军出城,摸黑往西而去。 对他们来说,活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汇合建康府守军然后渡江而去。 哈剌歹当然知道会有伏军,然而派出去探路的军兵都是有去无回。 不是宋军截杀,而是自己跑了。 什么是兵败如山倒?这就是。 出城的两万大军,只用了三十里,就没了一万五,哈剌歹毫无办法,只带心腹亲卫先跑为敬。 待刘汉杰发现哈剌歹不见了,这个气啊。 “全军止步!”刘汉杰怒吼道:“各将官全部散开,收拢军兵。” “将军,可是要决一死战?”有亲兵傻乎乎地问道。 “夯货!”刘汉杰一脚踹过去,道:“投降啊,人越多,待遇越好,这都不知道?” 然而到得天亮,不过收拢了两千多军兵。 不是将官不努力,而是军兵跑的太散,聚不起来。 后方,宋军拉出一张大网,不断收拢着元兵。 溃兵没了组织,对军队构不成威胁,对地方危害犹大,必须全部肃清,免得成为土匪抢盗。 三日后,一万五千余俘虏回转镇江,开始修建城池。 为了防止城内有内应,百姓被驱散,城内也是拆的坑坑洼洼狗啃一般,加上城外的数十万间民居,没有三五个月不能恢复。 同时为了防止扬州的阿术渡江来攻,各江心洲以及沿岸都要驻扎军队,这一下子杨镇龙没了进取的能力。 而江万载集中注意力攻略安庆府,也没有能力追击李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军渡江而去。 对此,皇帝表示很可以。 歼灭再多的元军,最终目的还是收复失地,如今江南东路全部入手,临安可以宣称高枕无忧。 而且江南东路,江浙路都是人口聚集之地,即便被元军来回蹂躏,剩余的人口依旧很多。 人口、土地,这是国家强盛的基础,只是百姓隐藏于深山老林之中,田舍损毁严重,需要下大功夫治理。 最主要的是,长江防线漫长,需要大量的军兵驻守,没有一两年不可能再次发动进攻。 当然,元军是不甘心失败,荆湖路依旧保持骚扰,只是元军就战疲惫,其实力度不大。 一百六十九 些许小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七十 物尽其用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七十一 年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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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七十二 新年第一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七十三 真金的动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七十四 经济战 对马东边,一百多艘大海船扬帆破浪,正往对马岛驶来。 各船吃水颇深,都是装满了财货的,另有三千余男女奴隶,这都是孝敬皇帝的。 不得不说,随着搜刮不断深入,海外岛国真的榨出了不少的油。 旗舰上,转运使王怀恩意气风发。 这是第三次运输财货进京,只两次从一个千夫长成了转运使,这次恐怕要成为行省参议,在进一步就是一路总管。 除了达鲁花赤,接下来就是总管,不比宋国的知州舒坦,但是比知州权势大。 “最好留在东瀛,这里驱口多。”王怀恩美滋滋地想到。 忽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畅想。 “宋军!” 此时,左右各有一只船队出现在视野里,各有百船,以雁形阵包围而来。 “快跑!”王怀恩亡魂大冒,差点就尿了。 他可不是凭本事做得千夫长,而是给征东主帅忽敦送了美女十名,到东瀛也不打仗,只搜刮财货钱粮供养大军,同时把各将伺候的极舒坦,因此美差不断。 此时宋军以多欺少,又是不讲武德的突袭,王怀恩还不先跑为敬? 只是各船装满了财货钱粮奴隶,实在是跑不动。 “快,卸掉货物,快跑!”王怀恩大呼小叫不断。 船手们被他影响,都是慌的不行,分出一部分人手把货物往海里扔。 只是宋船来的太快,将将搬了两个船舱,天雷已经打来。 轰~ 王怀恩一个激灵,胯下立刻湿了一大片。 “降了,降了……”王怀恩带着哭腔叫道。 因为没想到宋军会北上发动攻击,运输队其实没有配备天雷,押船的军兵也不多,几乎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主将即降,各船不再抵抗,陆续投降。 “这也太轻松了。”胡风看的目瞪口呆。 刘羽说道:“只是运输队罢了,就像陆上运粮队遭遇埋伏,能抵抗多久。” “这么多船,如何处置?”胡风问道。 “当然是带回去。”刘羽笑道:“那些高丽东瀛船拆了可以造小船,山东船江北海师用得着。” “行,我个外行就不多掺合了,派条船送我去山东。”胡风说道。 “正好顺路,一起吧,把这批船押回去再来。”刘羽笑道。 北上为的就是钱粮财货,当然先入袋为安。 不一刻,王怀恩被带到了旗舰上,还有账册。看书喇 刘羽嫌弃他太臭,直接押回船舱底,然后看起了账册。 金三万两,银十一万两,铜二十万斤,粮食四十万石,其余都是些玉石珊瑚珍珠之类的。 “咦,宋国皇帝车驾?”刘羽说道:“不会是陛下车驾吧?” “很有可能啊,去看看?”胡风来了兴趣。 两人登船一看,不是皇帝的车子还是谁的? “胡兄弟,你这是功上加功啊,若是回临安,一个伯爵少不了吧?”刘羽说道。 “都是兄弟们拼命,我能有什么功劳?”胡风谦虚地说道。 也就在高丽花了一百多万贯,往国内运了二十万石粮食,十三万斤硝,一千副铁甲皮甲以及金银铜等俗物,又打探到了元庭运输队的路线和时间而已,真没什么功劳。 刘羽胡风怀着愉快的心情往回赶,忽必烈就不那么愉快了。 此时,忽必烈的面前放着两张纸钞,一模一样的,编号都一样。 “大汗,两张宝钞都是真的。”印造交钞库提举都都帖木儿满头冷汗,颤颤巍巍地解释道:“臣已经核实,印造局绝无差错,其中有一张假钞,只是不能分辨。” 这踏马要都是真的,从制版到印刷的都得砍头,提举革职流放,遇赦不赦。 “可查出来自何方,总数如何?”忽必烈问道。 “大汗,政事堂正在督促查办,不日必有结果。”阿合马主动说道:“向日得到的消息,假钞来自山东客商,然而无此人,十有八九是宋国所为。” “如何应对?”忽必烈问道。 阿合马说道:“重制新钞,禁止兑换,印制宋国米卷乱其根基。” 钱多货少,结果当然是物价飞涨,不论蒙汉都是有这个认识的,只是阿合马的应对……盗版米卷是应有之义,重新制钞也可以,禁止兑换的话……忽必烈陷入了沉吟。 禁止民间流通金银,不代表就真的是进入了纸币时代,若是禁止兑换,民间商贸崩不崩不知道,对外肯定崩。 各国要你废纸何用? “战机各司商议。”忽必烈不知道怎么办,当然是让下面的人办。 元国皇帝不开心,宋国的皇帝就开心。 目前发掘洞硝遥遥无期,基本只能依赖进口,一次回来十三万斤,皇帝的嘴都笑裂开了。 “胡卿功劳卓着,当赐爵,诸卿以为如何?”赵昰问道。 “臣以为可。”陆秀夫首先赞同:“高丽对元虏言听计从,若是虏酋下令,必收集全国之硝以供,胡风此举实乃弱敌强我。” “非但如此,还有二十万石粮食,三十万贯金银,对中枢补益颇大,当赏。”马尚书接道。 “战者,非止刀兵交接,粮草才是关键,胡风可为伯爵。”陈宜中说道。 “可,政事堂拟诏,招其回转后封赏。”赵昰拍板。 “臣奉诏。”张双国应下。 枢密院不知道怎么找胡风,皇城司必须知道的,所以立刻派出快船北上。 也算是凑巧,送信的快船与胡风在登州相遇了,他立刻决定回去领赏。 船只刚刚离开,一队人马踢开了王纪武家大门,把一家老小都给抓了。 阿合马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王纪武家流出那么多假钞,不是合谋就是购买假钞的,都是大罪,再加上这家伙私贩酒水挣了许多钱,正好充公。 王纪武并没有抵死不认的觉悟,被捉去第一时间就招了。 “小人愿做诱饵捉那细作,上官开恩。”王纪武要戴罪立功求减刑。 胡风早就跑了,发海捕文书只会打草惊蛇,阿合马没有考虑太久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只是左等右等,只等到了高丽王王昛的奏表:“近日宝钞流入,粮食流出,供给征东军日益艰难,请禁粮食出海。” 没说的,定然是南贼干的好事。 阿合马气的牙痒,却又无计可施。 忙碌许久,却只抓到一些宝钞收买的喽啰,一问三不知,南贼细作的一根毛都没捞到。 事情败露,侥幸逃过一劫的胡伯爵当然不敢北上,自在江淮沿岸浪荡,大把宝钞卖出去。 不演了,直接开卖,二贯的宝钞只卖一百文,就问你要不要? 制造官都认不出来的真宝钞,谁不要? 一百七十五 要学着自己打仗 轰~ 爆炸刚停,北条时宗立刻冲了过去。 看到地上的坑,袅袅飘散的青烟,北条时宗只觉得目眩神迷。 “万岁!” “天雷之威,竟至于此。” “元寇以次逞凶,如今上国相助,复国有望也。” “此物堪比天神之威。” 少贰资能、少贰景资、大藤原经、资友赖泰等将官都是亢奋不已。 元寇东来,日军一败再败,如今四岛丢了两个,本州岛只余北方四分之一。 若非元军搜刮太甚导致叛乱迭起,不得不分兵镇压地方,只怕已经灭国。 在北条时宗殷勤的邀请下,胡风矜持地坐了上位。 灭国就在眼前,北条时宗顾不得许多,问道:“贵客,未知上国何意?” 别怀疑,这年头不会说汉语都不好意思自称贵族,遑论成为高官甚至执政。 “某区区海商,如何讨论得朝廷大政?”胡风摆手。 装!若非宋国皇帝授意,你个海商能拿到天雷? 内心吐槽,脸上堆笑。 北条时宗劝了三轮酒,终于转入了正题,问道:“未知贵客带来了多少天雷?” 胡风呷了一口清酒,道:“一千个,每个售价三十贯。” “什么,这么贵?”北条时宗当即失态。 如今可不是花十几万买车的时候,膏腴之地丢失,积蓄化为乌有,上下都是吃紧,若非胡风展示了天雷,这顿酒宴根本不可能设立。 没钱了啊,老铁。 北条时宗整理了下心情,说道:“贵客,元寇势大,贵我两国自当守望相助,还请降价些个。” 胡风摆手,道:“某只区区海商,不谈国事,只言实利。 想我打通关节花费巨万,购置天雷同样如此,三万贯仅仅赚了半成而已,其实不是好生意。” 除了宋国人身份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北条时宗这个气啊,却不得不堆笑说道:“贵客体谅则个,实在是没钱,可否赊欠?待击退元寇,必然加倍奉还!” “执政欲使某破产耶?”胡风不满地说道:“若是执政不愿收购,某自回转。” “贵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北条时宗安抚道:“三日,三日后交钱,如何?” “可,若是钱不趁手,亦可用粮食铁锭甚至人口来凑。”胡风指点了一番,又道:“正好尔等遴选武士学用天雷。” 天雷照价算钱,兵是一个不出,这就是朝廷的打算。 本来自己就在打仗,没必要陷在泥潭里,让东瀛人自己和元军打,两败俱伤估计不可能,东瀛被打烂了无所谓。 到时候出兵北上,稀烂的东瀛正好从头开始,如今国内公侯伯子男不少,大家分一分地盘,治理起来会容易许多。 “对了,就某查探,元寇船只低劣,尔等可考虑从海上反击,再图谋收复失地。”胡风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贵客可能确定?”北条时宗认真地看向胡风。 “当然,此乃某亲眼所见。”胡风说道:“尔等摄于天雷之威,未曾静心观察,其实元寇海船多无龙骨,实乃河船。 如今尔等有天雷,轻易可击败之,海路断绝,陆路岂能久持?” 这可不是骗人,而是真的。 刘羽一战缴获百余条船,检查了发现,大半乃是滥竽充数的。 仔细想想,还是元庭的操作有问题。 大军所用船只都是高丽供应,高丽当然是大元爸爸的好儿子,奈何这个儿子穷,真的造不出好船,只能马马虎虎凑足数量再说。 这就是历时上元军二次征讨时遭遇风浪,多有船只损毁侧翻的真实原因。 “细细想来,果真如此。”少贰资能说道:“当初若是沉静应对,元寇海师实不足虑。” “过去的不必多说,直说天雷到手后如何反击。”北条时宗说道。 这件事,胡风就不掺合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势力,要会自己打仗。 所以,南越的升龙城外,凌方举正准备登船。 越国公李宁、国相李泰跟在后面,依依不舍。 眼看凌方举就要登船,李泰忍不住说道:“国公年幼,黄金侯何忍弃之而去?” 凌方举回道:“如今李朝已有半壁,兵多将广,可挡陈氏贼子反扑,本侯另有任务,不得不走。” “若是元虏给以天雷,又当如何?”李泰还是啰嗦。 “元虏岂是善人哉?陈贼求天雷,供奉必厚,膏腴之地尽在我手,何以奉之?百姓膏血尔! 待其民心败坏,莫说反攻,便是固守也难,国相不必忧虑。”凌方举说道。 “只求侯爷上奏朝廷,若是元虏出兵,请王师来援。”李泰说道。 凌方举随口说道:“应有之义。” 派兵是肯定的,只要等到李朝被打的受不了,就让李宁李泰上表求内附,然后派驻大军化作郡县治之。 本来就是中国郡县,理当如此。 说起来,南越立国,还是赵氏的锅。 淳熙元年,出于稳定南边的考虑,宋孝宗册封李天祚为安南国王,并“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加守谦功臣”,这是安南作为国号的开始,二年赐安南国王之印,三年赐历日。 算是正式承认了安南王国,自此以后,“遂以国称,而天下以高丽、真腊视之,不复知其为中国郡县矣! 事到如今,南越人自以为一国,绝不肯老老实实地臣服,从李宁迟迟不北上朝拜就知道了。 这种存在,不等他们打得出血是不好强行出兵占领的。 凌方举登船顺流而下,出了海,径直往南宁国去。 一年多,南宁国人口已经有了四万,其中两万来自国内,主要是十三家哄来的单身汉。 这绝对不是骗,说了发媳妇真就发了,每人一个南越女子。 讲真,东南各国的土着懒的要死,但是女子还是比较勤快的,所谓娶妻以贤纳妾当色,对媳妇娶不上的人来说,能勤劳持家已经不错了,实在不必苛求太多。 至于遍布国内的奴工,不好意思,这不是人口,谢绝统计。 凌方举之所以南下,是因为室利佛逝王蒲马里儿遣使至南宁国,要求进贡。 操,要天朝亲王封国给你个不知所谓的野王进贡?怕不是活腻味了。 于是,俞如硅一边调动水师,一边请朝廷增派援军,正好凌方举要从南越抽身,便被请来助拳。 说到底,南宁国新立未久,能挡住室利佛逝的进攻,却没办法去咬一口肉下来。 吃肉?我擅长啊!凌方举美滋滋地带着二百船南下。 这次绝对不会重蹈南越覆辙,绝对绝对只吃肉不出血,最多最多占据一两个道,在马六甲海峡收税。 室利佛逝能存续七百年,全凭海峡收税维持,这么大块肥肉,谁不眼馋? 以前手不够长就算了,如今海师大爆发,抢下来收税不比做生意赚的多? 这件事,凌方举打算做成了再禀告皇帝,反正他有特权,不会被事后追责,大不了多搞点钱粮送回去嘛。 俞如硅也是这个意思。 封国不能事事都指望皇帝,终归要学着独立的,最起码打仗这事要自己负责。 一百七十六 山崩 三年七月,天气将凉,又到了用兵的好时节。 大队宋军渡过长江后在通州上岸,略做休整后往如皋开去。 城头上,张世杰与李庭芝并肩而立,看着运河上的船队。 “枢密……” “哎。”张世杰打断道:“我已经不是枢密使,而是江淮总管,李相莫要叫错了。” “范阳公。”李庭芝改了称呼,道:“在此预祝你早日名副其实了。” “暂时不想那么多,只把江淮收复。”张世杰说道。 打到范阳,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只要收复江淮区域就好。 这也是朝廷反复商定的目标,毕竟守江先守淮……哦,现在没有淮河,只有黄河。 金章宗明昌五年(1194年),黄河在阳武故堤决口,洪水吞没封丘县,一路南下侵夺了淮阳以下的淮河河道。 自此以后,“每淮水盛时,西风激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尽管如此,江淮地区对长江防线依旧具有重要意义。 再说了,收复失地,岂会考虑地方是否是膏腴之地? 此时,如皋城外,宋军正在挖掘壕沟,方向正对着元军军寨。 动作如此明显,阿术立刻来看了,立刻作出了判断:“看来他等要主动进攻。” “他们怎么敢?”史弼不太明白。 明明元军势大,宋军凭什么主动进攻? 城内,苗再成在做动员,说道:“诸位,返乡就在今朝,勠力向前!” “誓死报效朝廷。”诸将大喝。 “出发!” 苗再成一声大喝,骑兵列阵,依次出了城门。 通扬运河上,船只载着军兵进入如皋城,立刻分布各处,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 此时,合州钓鱼城下,帖木儿不花接到了张万。 摄于元军天雷凶猛,负责防守重庆的张万出于保全全城军民的性命的考虑,选择了开城投降。 不能说他不忠,毕竟孤城势穷,选择投降实在是无可奈何,所以张万能够上到钓鱼城劝说张钰投降,并且能够活着回来。 “元帅。”张万拜道:“钓鱼城上下不降。” “本以为张钰是个良才,却如此不识时务,自寻死路尔!”帖木儿不花说道:“来人,通传前方,布设火线。” 张万内心一惊,问道:“元帅,哪里的火线?” 帖木儿不花冷笑道:“全军历时一年有余,在山脚开凿山洞数十,早已填满天雷,如今张钰以下冥顽不灵,自当一并铲除!” “元帅开恩,元帅开恩。”张万磕头求道:“且让末将再走一遭,必然说的钓鱼城上下来降。”看书溂 “不必了。”帖木儿不花说道:“向日蒙哥汗遗训,破城而尽屠,大汗仁慈,因此招降,既不识天时,自当降以雷霆灭之。” 张万还要再求时,西川枢密院副使,安西王相李德辉说道:“大军屯扎,徒耗粮草,今日平了钓鱼城,四川百姓可安居乐业,莫要多说,退下罢。” 历史上,李德辉是力主招降并负责具体实施的人物,但那是因为钓鱼城真的攻不下来。 如今元军同样杀不上去,却可以把整座山夷为平地,而且准备工作就绪,已经没了劝降的必要。 因为是要把整座山炸塌,元军必须往后退,免得被飞石波及。 钓鱼城居高临下,看到元军后撤,立刻请张钰并一干大将来看。 张钰等人商议后,认为可以派一波人出去,尝试着联络一下朝廷。 帖木儿不花卷土重来,钓鱼城被围得水泄不通,此时好不容易看到空隙,值得尝试,为了掩护信使,王立决定带兵冲一波打乱元军部署。 待到夜间,王立选了百余精锐,亲自领着下了地道,然后坠绳而下。 十余信使分头没入黑暗里,王立带兵杀向江边。 分头行动,水陆并进,尽一切可能联络朝廷,这没什么实际意义,只是为了信仰和寄托。 眼看快到了江边,就见江边有百余元军正在巡视。 大部队已经撤离,只有小股警戒的,王立手持双斧当先杀去。 事发突然,宋军又是抱着拼命的决心,只一下便冲乱了元军军阵。 “懦夫!”帖木儿不花气坏了,骂道:“如此岂能为大元勇士?” 立刻就要调集军兵去围剿。 “区区百人,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拿下钓鱼城!”李德辉劝道。 “点火,点火!”帖木儿不花也不想着亲眼目睹钓鱼城覆灭了,只要杀人。 前方得令,立刻鸣金收兵,各路元军没命般往回跑,根本顾不得下山的宋军。 王立疑惑间,只听轰地一声巨响。 钓鱼山,塌了。 飞石漫天,山倾地摇,人不能立足,江水都啦啦啦翻滚起来。 “贼子……”王立双眼流出血泪,泣不成声。 钓鱼城,没了。 四川,失守了。 “兄弟们,跟我杀去鞑贼大营,报仇!”王立瞪着血红的眼睛喝道。 “报仇!”宋兵都红了眼睛。 杀一个是不亏,杀两个血赚,宋兵都不打算活了。 “将军!”副将赵安叫道:“四川失守,事关全局,必须禀告朝廷,当沿江突围,力求送出消息!” “你分十人顺江走,余者随我杀!”王立说道。 赵安犹豫了一下,胡乱点了十个人,对着钓鱼城磕个头后,匆匆离开。 此去两千里,沿途尽贼寇,同样是九死一生并不会比冲击元军大营容易。 目送赵安离开,王立带领诸军对着钓鱼城磕了头,埋头冲向元军中军大营。 地动山摇,元军上下同样乱做一团,王立轻易杀到了外围。 警戒的元军一触即溃,杨大渊之子、顺庆都元帅杨文粲带领一千兵拦截,顷刻间被杀穿。 此时,元军已经从混乱中反应过来,立刻摆出大阵,把王立等人团团包围。 “拿活的!”帖木儿不花意气风发地叫道。 尽管没有看到细节,但是卡在喉咙上的刺拔了,整个人都感觉飘飘欲仙。 只是打着打着,帖木儿不花不爽了。 自己人已经死了四五百,王立等人距离就一箭之地了,简直日了狗了。 “用天雷,用天雷!”帖木儿不花暴跳如雷。 区区南人不知天命,非要自寻死路,说不得只好成全他们。 一百七十七 钓鱼城精神 “臣赵安拜见陛下……” “将军请起。”赵昰两步走过去,扶住了赵安。 此时已经腊月中旬,距离钓鱼城覆没已经小半年。 实际上,从荆湖路元军突然增多,枢密院已经分析出钓鱼城丢了,只是不知道细节而已。 上个月,赵安进入江西,立刻被送到了副总管府,文天祥把详情通报了中枢。 修养了一个月,赵安大体恢复,便来了临安。 二十信使,只有他一个人到达,余者皆殁于道。 赵氏扶着赵安,道:“四川军民未负赵氏,钓鱼城上下未负赵氏,赵氏但存一日,岂敢负天下百姓哉?” “陛下,臣,臣……”赵安泣不成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钓鱼城屯军八千,只有一个活口,实在是惨烈至极。 “卿当化悲痛为力量,为钓鱼城、为合川、为四川军民报仇雪恨!”赵昰说道。 “陛下放心,臣与鞑虏不共戴天,此生只为杀鞑贼而活。”赵安咬牙切齿地说道。 赵昰说道:“卿先入枢密院了解军情,同时兼任上四军都教头遴选一部亲卫军官,待年后领军北上,汇攻扬州。” 赵安应下,又求皇帝追封张钰等人。 这是应有之意。 张钰追封钓鱼城郡王,只是其家人随着钓鱼城崩塌,全部葬身乱石中,只能入英灵殿由朝廷祭奠,其下各人都有追封。 名单很长,都是根据赵安提供的细节情报拟定的。 若是没有赵安,谁能想到张万会投降呢?他可是张钰堂兄弟! 至于赵安本人,得封阆中侯。 这可不是冒死送信能得到的爵位,而是因为赵安本人的战功同样出色。 开庆元年,赵安入伍,随王坚守钓鱼城,亲眼目睹了蒙哥被打伤。 咸淳二年十一月,张珏派敢死壮士收复大良平山城、虎相山城,三年四月,蒙古出兵数万破重庆防线,取道出合州城下,张珏在款龙溪将船碇泊在江中,截断江面建成水城,元军不得寸进,期间赵安都有参与并且表现不俗。 临安城破时,张珏为救重庆,派赵安袭击元军的征南都元帅府所在地青居城(南充),活捉元朝安抚刘才、参议马嵩而返,有效地达成了声东击西的目的,其后又救泸州,功劳卓着。 论功行赏,伯爵妥妥滴,侯爵差一点,但是皇帝把对钓鱼城的感情加到了赵安身上,提了一级。 其实皇帝不知道,历史上的赵安做了降将。 但是可以理解。 国家已经灭亡,而且两年大旱,重庆人相食,实在是没法守,包括钓鱼城主将王立,都是在穷途末路之下投降的,半点不欠姓赵的。 赵安没有对自己的爵位感到高兴,立刻去枢密院熟悉军情。 张世杰亲自领兵,从七月打到腊月,只反推到了扬州城下而没能拿下扬州。 大家都在挖沟,打仗只能拼命,实在是没有快进的余地。 醴陵方面,元军用宋军的战法持续进攻,付出了惨重伤亡却没有任何成果。 安庆方面,元军同样在拼命,不过侵略者的意志到底是差了点意思,没能突破外围各山寨。 拼命加内应,贵阳军和郴州以及衡州的茶陵、安仁、耒阳三县入手。 这四路都是血战连连,宋军死伤四万雨,元军死伤六万余,都是精疲力竭。 “目下朝廷有兵四十万,皆是能死战之辈,反观元虏,其士气已坠,只要一个突破口,立刻就是一溃千里之局。 彼时,收复两湖两淮将不费吹灰之力。”新任枢密使陆秀夫亲自为赵安讲解了形势。 “如此,何不一鼓作气进兵?”赵安问道。 “相持阶段,比的是耐心。”陆秀夫看着赵安,又道:“陛下让你来枢密院,除了了解军情,便是沉淀心情。 以阆中侯如今状态,定然是无法领军的,陛下睿智天成,你不能冷静,只怕难以上阵。” 赵安问道:“以枢相之见,我当如何?” 为将首在冷静,如今的赵安满肚子火,确实是不能带兵的。 陆秀夫建议道:“若是阆中侯有暇,不如给上四军授课。” 赵安说道:“其实我识字不多,如何能够授课?” “授课,又不是启蒙识字,阆中侯久经沙场,只把带兵经验传授便是,最重要的是,钓鱼城为何能够坚持那么久?” 陆秀夫的一席话,引发了赵安的思考。 钓鱼城为什么能守那么久?凭的是地势险要还是一腔忠义? “阆中侯仔细思量,可口述,由亲卫代笔记录,钓鱼城抗敌三十五载,可歌可泣,当流传于世。”陆秀夫唤来谢先文,让他跟随赵安左右。 栽培之意如此明显,谢先文当然同意。 只是钓鱼城为什么能守那么久,赵安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 钓鱼城确实地势险要,但是四川那么多山城哪个不够险要?为什么都没有能够坚持到最后? 若论主将出色,确实,不论王坚还是张钰,都能紧密团结将士,特别是张钰,吸纳少数民族的人,并且转化为至亲兄弟一般的存在,人人效死。 但是这并不能持久,因为生死之间有大恐怖,钓鱼城出身的将领有不少投降的。 若说忠,其实赵氏并不值得底层军兵效忠。看书溂 提出并构建钓鱼城的余玠收到理宗金牌,并有密令召其还朝,余玠知有变故,愤懑成疾而暴卒, 死后,理宗下诏查抄其家财,之后又称他镇抚四川无方,劳军困民,命其家运钱“犒师振民”,后又削去余玠资政殿学士等一切官职,并迫害其家属和亲信。 钓鱼城第一任守将王坚遭贾似道排斥而改任和州知州兼管内安使,次年郁愤而卒。 这样的情况下,大家真没道理为了宋庭卖命。 不得不提的是,元军反复入侵,四川十室九空,人人都有深仇大恨,但是仇恨同样不持久,否则杨文安就该在宋而不该在元。 若论元庭暴虐,这个当然是没错的,问题是不在其治下,怎么知道其暴虐呢? 晚上,当陆秀夫给皇帝上课前说到了这个话题。 “臣思之,钓鱼城坚持三十五载,各种因由皆有,仍不足以解释,实在困惑。”陆秀夫说道。 赵昰想了许久,道:“或许这便是民族意识和民族气节罢。 忽必烈自诩汉统,却终究不改蛮夷之本质,煌煌华夏,岂能居于蛮族之下? 钓鱼城之壮烈,当令天下知之,再说民族意识与气节。” 一百七十八 终极武器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七十九 扬州之战 “杀~” 元兵宋兵各自出枪,同时捅进对方胸口里,同归于尽,后面的军兵踩着同袍尸体过去,继续厮杀。 不一刻,狭窄的地道几乎被尸体塞满。 “来啊,灌水!”元将呼喝。 反推不成,那就灌水淹死地道里的宋兵,同时阻止宋军埋设炸药。 只是刚刚掘开水池,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无数泥土砖石飞落,把这部元军埋在了下面。 “来人,随我堵住缺口!”阿术叫道。 宋军地穴攻城之法早已传遍了元军,阿术一直都在小心应对,只是坚持了一年,终于还是让宋军得了手。 城墙即破,宋军一拥而入,趁着左近元军尚未回过神抢了剩余城墙,居高临下放箭射杀元兵。 天雷? 将军对峙许久,存货已经不多啦,都在计算着使用。 元兵没有束手待毙,都是拿着弓弩还击,并且借着房舍矮墙掩护,向着缺口处运动。 城外,马蹄轰响,史弼、乌马儿各领三千马军冲向壕沟,欲绝宋军后援。 苗再成、杨镇龙各领两千马军,拦住元军厮杀。 苗再成对乌马儿,杨镇龙对史弼,正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只见兵器交加中不断有人落马,马蹄飞过,当场化作春泥,一时难分胜负。 城头上,张世杰已经指挥着弩炮开火,对着城内援兵聚集处轰击。 元兵天雷手还想反击,但是冒出头,不是箭如雨下就是天雷滚滚,只能东躲西藏。 不一刻,元兵纷纷往城西退去。 “杀,杀回去!”阿术狂怒。 江淮行省左右司都事夹谷之奇赶来,劝道:“元帅,精锐失八成,全军已丧胆,不如退出扬州,再做图谋。” “尔敢乱我军心哉?”阿术愈怒,提刀过去要劈人。 夹谷之奇不惧不避,直视阿术道:“若杀我能挽败局,何惜此身?事已至此,纵使四杰复生亦不能挽回。 为今之计,不过聚集精锐把守高邮,防止宋军沿河北上。” “报~”一骑狂奔而来,叫道:“宋军海师逆黄河而上,淮安已失,唆都副元帅从高邮撤军,请元帅立做定夺。” “昔里罕误国朝大事!”阿术气的吐血,却知道大势已去,扬州是绝对守不住的,于是下令:“令各将收拢军兵退往滁州,苫彻督陈岩部人马断后,再令唆都退守盱眙。” 命令传出,各元将立刻聚拢本部人马,出西门而去,只有陈岩面如死灰。 他老子陈奕本是黄州沿江制置副使,伯颜未至而先迎接,得授沿江大都督,其本人官拜涟州知事,见到父亲的劝降书没有任何犹豫就投了,得领新附军万户。 投降之初,随着阿术打李庭芝,轻松又愉快,平日里吃点空饷喝点兵血,快活乐无边。 万万没想到,好日子没过两年,宋军居然反推回来了。 “将军,万户苫彻已至门外,要求点兵。”亲卫进来说道。 陈岩见左右都是惶恐,一咬牙,说道:“兄弟们,拿苫彻做晋升之资,如何?” “全凭将军做主!”左右都是大喜。 勇猛无脑的都在磨盘里磨死了,剩下的多是贪生怕死之辈,自然保命为先。 再说了,主将都不在乎他老子和妻儿,其他人在乎什么? 不一刻,宣武将军、滁州路总管府达鲁花赤苫彻走了进来,道:“陈岩,元帅令尔断后,为何大军尚未出营?” 陈岩上前,一脚踹去,苫彻急忙躲避时,却因年老体衰反应慢了一拍,被踹翻在地。 “杀~” 新附军各挺刀枪,围住苫彻亲兵厮杀。 “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陈岩冷喝着抽刀抵住苫彻脖子,说道:“老实待着,说不得能被换回去。” “贼子,敢背叛大汗,必不得好死!”苫彻骂了一句,猛地扭动脖子蹭在刀刃上,当即气绝。 主将即死,元兵惊惧,越发难以抵挡。 本来,勇猛善战的都在城外消磨光了,剩下的数量不多且战意不强,不一刻全被杀死当场。 “晦气!”陈岩在苫彻身上蹭了蹭血迹,说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去捉阿术立个大功。” “全凭将军做主。”众人应下,立刻点兵去捉阿术。 只是刚出大营,就与宋军撞了个正着。 看宋兵二话不说就要来杀,陈岩连忙叫道:“切勿动手,我等反正,愿与王师追杀阿术。” 此时,阿术已经出城,带着万余人往滁州疾走,乌马儿和史弼也想离开,只是被宋军紧追不舍,不得脱身。 正着急之间,大队宋军步卒围拢而来,显然是要把这部元军马兵吃下。 史弼格开杨镇龙的马槊,打马就走。 史弼的战马是忽必烈御赐的,极其神骏,杨镇龙追之不及,只好杀散了剩余元兵,又去相助苗再成。 乌马儿内心惊慌,本就苦苦支撑中,见杨镇龙来,一个分心被苗再成抽落马下。 看元军马兵已经被搞定,张世杰立刻督领大军去追阿术。 盱眙城外,张思聪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官印、人头、名册,迎接姜才到来。 姜才跳下马,扶起张思聪,道:“粮尽而投,又能迷途知返,何罪之有?” “多谢将军体谅。”张思聪语带哽咽。 说起来也是心酸,当初坐镇盱眙军,不论军兵粮食都是紧着扬州用,导致境内既穷且虚,元军兵临城下,打了两天就没粮了,又没有可战之兵,只得投降。 姜才入城,可见街道上到处斑斑血迹,这是张思聪发动城中军民诛杀元兵留下的痕迹。 “幸好动作快,但凡迟一个时辰,我便被拿了。”张思聪心有余悸。 盱眙达鲁花赤脱突儿反应相当快,只是感觉情况不对就要捉拿张思聪并一干军将,若非张思聪已经集结了部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泗州城里,刘兴祖动作慢了一拍,被元将达达儿捉拿,城内五千守军尽为被控制。 施忠领军抵达城下时,发现城门紧锁,立刻下令强攻。 泗州城位于大后方,可没有配置天雷,宋军只一下便打上了城头。 新附军当即哗变,达达儿见势不妙,果断带着本部人马弃城而去。 三百多人而已,施忠也不去追,只整顿城防。 泗州在淮河北岸,此城不失,盱眙无忧,所以姜才只留了五百军驻守,其余三千军往南去,要给唆都个好看。 只是唆都十分警惕,察觉盱眙丢了,立刻转向西,要去滁州与阿术合兵一处。 同一时间,江南宋军大举渡江,趁着元军阵脚震动时发动了全面进攻。 一百八十 忽必烈表示不服 至元十六年十月,江淮普降小雪,黄河北方雪花颇大,天色也是阴沉沉的。 大明殿里,气氛如同天色一般,压抑的很。 自从朝议开始,忽必烈就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诸臣自然保持沉默。 不怪皇帝心情不好,自从张世杰克扬州,姜才突袭拿下楚州、盱眙、泗州以及涟水等地,元军便是一退再退,高邮、滁州、真州、和州、无为军、庐州等地近乎拱手相让。 虽说史弼驻守濠州、阿术驻守、唆都驻六安、李恒驻蓟州,与湖南连成一片后,以一条斜线拱卫着湖北,但是江淮地区丢了一半多。 若非海船不好在黄河里发威,只怕宋军要大举进攻山东。 即便如此,山东沿海不得不派驻大军,并广建堡垒哨塔配置天雷,防止宋军效仿突袭淮安。 而在东瀛,征东大军被天雷吓懵逼了,一退三百里,虽说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却丢了大半海船。 简直是日了狗了,忽必烈就想不通了,宋国小皇帝怎么就敢把天雷卖给东瀛人,不怕这条恶犬反噬主人? 前线都是失利,忽必烈心情能好起来才怪。 更糟心的是,赵复案发,被捉拿下狱都没用刑,就供出了一大串名单。 看看都有谁。 姚枢、许衡、窦默、董文忠、史枢……开玩笑一样,这些人要么是元老重臣要么是北地世侯出身,怎么可能……也不是没有可能。 意识形态这玩意,只能论心,难以论迹,忽必烈看谁谁都像是乱臣贼子。 问题是,不止这些人,还有大量的年轻低级官员和学生,肯定大有问题。 半年时间,民族论光大都就印刷了十万本,几乎是识字的都看过了。 之所以搞的这么大,还是因为前线战事牵扯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 说没问题,谁信呐? 忽必烈真要举起屠刀,也别说汉化了,直接退回草原放羊牧马吧。 “新年前,主动交书者不罪,年后,但有私藏者,族诛。” “陛下圣明。”汉臣们纳头便拜,都是松了口气。 “赵复本人如何处置?”忽必烈问道。 汉臣们都不吭声,唯恐引火烧身,蒙臣倒是没这个顾虑。 “大汗,臣以为当剐于市,以儆效尤。”阿合马说道。 “不妥。”忽都察儿说道:“宋国使者交换名单上有赵复,位列赵氏三宫之上,若是杀戮,只怕宋国会有报复。” 前线失利,元庭转攻为守,特别是山东地界惶恐不安,这都需要忽都察儿安排。 没办法,伯颜北上后,他再次成了右丞相,职责所在。 今年春天,双方就在洽谈交换俘虏的事情,只是因为谢道清三人太过敏感而僵持住了,元庭也没太在意赵复。 现在想来,宋庭真的是太狗了。 谢道清、赵?、全氏各值一个万户,赵复一人就值五个。 杀了赵复,还用剐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宋庭会报复。 怎么报复?当然是对等杀人咯。 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呢?本来有机会回来的,却被朝廷断了后路,大家不敢怪忽必烈,还不得怪忽都察儿。 人心散了队伍就没法带,所以忽都察儿不得不发言。 “大汗既已决定不罪读者,何不释放作者已示宽容?”忽都察儿再劝。 忽必烈到底是雄主,说道:“与宋国交换俘虏之事,速行。” “臣遵旨。”忽都察儿松了口气,汉臣们也松了口气。 最起码,这关算是过去了。 朝会散去,忽都察儿立刻派人去牢里提赵复。 天子震怒,钦定大案,罪人说不得是要面君谢罪的,狱卒都怕赵复死在牢里,因此给了些照顾。 状态看着还不错。 出了大牢也是软禁,只是环境和饮食好了许多,当然,也不会有人来看他,连送饭的都不敢多说半句。 赵复不在意,安心住下,没有笔墨,便折枝为笔,以地为纸,反复地写民族论,若有所得,便喜不自胜。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许衡来了。 “至案发,人人如避蛇蝎,却不想仲平居然敢来。”赵复说道。 “奉诏而来,非为私谊,仁甫莫要多心。”许衡带着不好意思。 因为赵复案发,忽必烈给奉使宣抚府加了个任务——查逆。 本来是遣官分道奉使宣抚,布宣德意,询民疾苦,疏涤冤滞,蠲除烦苛,体察官吏贤否,明加黜陟。有罪者,四品以上停职申请,五品以下就便处决,民间一切兴利除害之事,悉听举行,其余必合上闻者,条具入告,相当于御史台的监察机构,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专职对内的情报机构,相当于宋庭皇城司。 虽说截止目前,奉府并未有动作,但是人人谨慎行事,唯恐瘟神上门。 “忽必烈有什么要说的?”赵复问道。 许衡掏出一本书,道:“陛下集文学之士编撰一书,请仁甫校正。” 赵复接过,只见封面写着“强族论”,打开来看,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论,没有能提出进化论,但是有这么个意思。 具体内容就是大元之所以能够成立,乃是因为元族是最适应这个世界的存在。 是的,元族,与华族针锋相对。 “忽必烈倒会异想天开,居然搞出了元族。”赵复嘲讽道:“未见一族有两语,发型服饰皆不同也!” 许衡能说什么? 文化越高,越会觉得忽必烈搞的没名堂。 赵复问道:“陛下所着民族论,并未提及强弱,只是定我出身而已。 仲平以为,尔等所作所为,是否背叛于族群?时至今日,尔等尚且以为忽必烈为正统乎?” 许衡不能答。 忽必烈是异族出身,但是他们倾心辅佐,是因为忽必烈愿意走汉化这条路,但时至今日,并未成为汉族,甚至连中华民族一员都谈不上。 因为但凡圣旨、公文,必然是蒙文在前而汉文在后,这其中的意思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以前元庭强盛,而且面子上过得去,大家可以自欺欺人,如今遮羞布被揭开,许衡这般的已经在怀疑人生了。 见赵复把书递回,许衡接过,蹒跚而去。 忽必烈听了许衡汇报,道:“仁甫以为,此书不敌赵氏小儿之民族论?” “无破绽,不可驳。”许衡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若想巩固人心,须得继续推行汉制汉法。” “退下吧。” 忽必烈不想多说,只想继续改进强族论,他就不信了,勤学几十年还比不过区区小儿。 一百八十一 诱饵 “汉江先生,汉江先生?” 赵复听到外面似乎熟悉的声音,便去开了门。 外面是个年轻人,南边来的质子,在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叫程文海。 “学生程文海见过汉江先生。”程文海拜了,道:“国朝与元国商议妥当,国朝放俘虏,元国放人质,学生也在释放之列,受天使之委托,护持先生南下。” “果真?”赵复激动地抓住了程文海。 “千真万确,若是我等走的快,或许能赶上太皇太后一行。”程文海回道。 他得到消息比较久,却还是有着一丝激动。 其叔父程飞卿于建昌军通判任上降元,其本人因此入大都为质子,后江万载、文天祥复江西太快,程飞卿复投。 这等人不少,送去的质子倒也没受虐待,只是监视居住,没地位没自由,能回南方去当然是极好的。 “好,好,好!”赵复仰天长叹,道:“却不想有生之年能回故乡,虽死无憾也!” “先生莫言死,否则国朝白白放了五个万户。”程文海说道。 “官家厚爱,惭愧。”赵复低头。 他个糟老头子,说不得半路就死了,值得五个万户? “南返者千人,唯先生最贵,先生切莫辜负官家。”程文海说道。 说了一阵,一辆车停到了院门口。 赵复身价太高,元庭怕他半路死了,给了车马,沿途住驿站,待遇不可谓不高。 路上,二人不免聊起了民族论。 “官家固国根基,实乃以堂皇之道断元虏根基,自此以后,谁敢说忽必烈乃是正统?”程文海叹道。 赵复哂笑道:“如留梦炎之辈,可会在意出身?” 不是赵复有道德优越感,而是留梦炎实在太过分了,不止南方,北方同样瞧不上。 临危受命发现真的危险,立刻扔了赵氏,随后又捡起来以此为晋升之资,实在是没节操。 不提两人晓行夜宿一路往南,就说在泗州与临淮之间的马家集里,宋元双方已经在交换人质。 第一批人质已经抵达,都是各官员的家眷,而交换的都是普通元兵。 按照双方约定,宋方要释放一万俘虏,包括八个万户,十三个千户,而元方只释放一千余人。 没办法,宋方索要的有三宫、赵复这等存在,文人学士都不少,价值相对来说要更高一些。 不论宋元,都安排了大量军兵警戒,防止对方失约动手,不过大家都在保持克制。 此时,赵存忠与陈蔚正在闲聊。 “不得不说,陛下天赋卓绝,仅仅半年,便能策马放箭,若非身份珍贵,必成骁将。”赵存忠说道。 “你为陛下御马,不在临安传授马术,如何到了这里?”陈蔚问道。 赵存忠看了眼正在离开的俘虏,低声道:“陛下已至盱眙,要接太皇太后回临安。” “什么?”陈蔚大惊失色。 “莫要声张,尔等须得做好警戒。”赵存忠说道。 即将归乡,俘虏都是满脸激动,唯有一个只把赵存忠打量,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他是董三木,即便被俘也未曾投降,对元庭死心塌地的存在。 不一刻,双方确认无误,各自带兵回转。 作为主持交换的最高官员,不论是陈蔚还是郑制宜都要安抚一下本方人员。 董三木拜道:“万户,小人于马家集见到了叛贼忽剌出。” “你可确定?”郑制宜问道。 “小人曾为其亲卫,绝无差错。”董三木说道:“南贼为动摇我等心思,日日传播叛贼之事,如今那厮已是赵氏小儿马术教师。 小人只恨势孤力薄,未能刺杀那厮,端的可恨。” “你且回去好生休养。”郑制宜说道。 回到临淮城里,郑制宜立刻去找怀远大将军、淮安路都元帅高元长。 “元帅,宋国皇帝或在盱眙城里。”郑制宜说道。 高元长一惊,问道:“消息确凿?” “只是揣测。”郑制宜说道:“有百户董三木见到了忽剌出,而其为宋国皇帝马术教授,忽剌出轻易不离临安,今日至马家集,或为三宫而来。” “皇帝亲随得任派而出,实乃常态,不足以推断宋国皇帝亲至。”淮安路总管王忱说道。 “当签细作查探详实。”武节将军、水军炮手及诸色人匠都元帅薛四家奴说道。 众人都是点头。 若是宋国小皇帝真的在对面,那必须是拼尽全力一击。 擒获或击杀了小皇帝,距离覆灭宋国还会远嘛? 不堪一击。 没了主心骨,站不起来的你知道吧。 所以就凭忽剌出,郑制宜就来找高元长商议。 当然,消息尚不明朗,出兵恐怕被埋伏,须得打探清楚。 “小皇帝北上,唯一可能是迎接谢道清,宋国人以孝治天下嘛,可令谢道清缓行,就说……就说途中染疾,不得不停下休养。”郑制宜补充了一个细节。 淮安盱眙都是收复未久,又是最前线,小皇帝冒险来,却不会冒险久留,肯定是接了人就走。 一方面是用谢道清拉扯一下,另一方面联络留下的细作确定情况。 几人心心念念的小皇帝确实出来临安,却没有过江,而是走运河到镇江后,又到了建康府。 镇江历经血战而大为残破,建康府不战而下,其实也没好多少。 沿途所见,人烟稀少,田地多荒芜。 比如下蜀镇,原有驿站、巡检司,人口三千多,此时全镇人口只有二百余,瘟疫和战争的伤害的体现的淋漓尽致。 “陛下,是否要把扬州之民迁回来?”叶李问道。 赵昰说道:“扬州同样凋敝,迁回来也是无济于事,慢慢发展罢。” “哎……”叶李叹了口气。 他随驾而来却不会在回去,而是要去句容就任知县的,没人口,怎么出政绩? “如今江淮沦为战场,百姓必然南迁,知县不妨想想办法。”新起居郎文道生提出了建议。 叶李不知道这个道理嘛?太知道了好吧,奈何沿江各州县都是虎视眈眈,就等着江北移民呢。 而且江北的扬州等地现在是真的地广人稀,地方官府都在维护原有房屋,就等着人来,怎么抢? 本来广东、福建都是地狭人稠,但是镇东路、南宁国吸收了不少,情况大为好转,百姓都不太愿意迁移,官府实在是没办法。 “陛下。”驾车的朵儿得……哦,已经改名赵奉孝,说道:“看那处,似乎是元虏留下的那场,太仆寺是否可以选择几处养马?” 元将广占良田,一部分耕种,一部分化作牧场,赵奉孝要的就是牧场。 “可,江南江北皆设置马场,养马以供军民。”赵昰应下。 “陛下放心,若是三年内不能让马翻一番,提头来见。”赵奉孝信誓旦旦。 种马一百,母马一千,翻一番也就两千,实在是高不多。 但是没办法啊,江南少马,宋军缺骑兵,这是现状。 幸运的是,通州军一直保留着较多战马,加上此次缴获的战马,也能够凑出近万骑。 “不止要养马,还要多养牛。”赵昰吩咐道。 赵奉孝应下,琢磨着怎么弄母牛种牛。 一百八十二 士气尚可 “杀~” “杀~” “杀~” “出枪要稳,不要犹豫,你们面前的不是草人,是元虏,再来!” “杀~” 百姓们奋力刺出手中木枪,都是竭尽全力。 被元军蹂躏惨了,百姓们都是满腔仇恨,冬天组织训练都是积极。 “每人每天给粮三斤,只能维持,好在百姓家家有余粮,又是为保家小,因此无怨言。”建康府知府朱牧说道。 赵昰点头,道:“不止要练军阵,还要教以思想,两条腿走路方才稳当。” “陛下放心,每日训练之后,会有宣讲,每月会演戏,寓教于乐。”朱牧回道。 进了城,看两侧许多房屋尚未修缮,街道上也是行人稀疏,无不显露着落寞。 赵昰问道:“卿以为,改建康府为行都如何?” “陛下,地方残破,只怕不足以供养中枢。”朱牧犹豫了片刻,说道:“且若元虏逼近,中枢震动,不妥。” 登上城墙,望向滚滚长江,赵昰叹道:“久居临安,尚能北返否?” “陛下,军民振奋,北北伐必成!”文道生没忍住插了句话。 “想吉侯年轻时必然也是如此风发。”朱牧笑道。 文道生是文天祥长子,家学刚刚毕业,便被皇帝要来做起居郎了,栽培的意义十分明显。 只是还年轻。 想当年理宗北伐失败,固然是粮草不济的原因,而更深层次是军兵不愿。 河南丢了百多年,军民都认为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没有拼命的必要。 现在的情况稍好,毕竟皇帝不错,大家愿意卖命,但是北伐肯定比收复失地更加困难,军兵还能如镇江、扬州一般流血吗? “行都北迁,彰显朕志,若可能,设置行都于扬州最佳。”赵昰说道。 “只怕不容易。”朱牧摇头。 “元虏多骑兵,若倾力南下,旦夕而至,朝中诸公不会同意。”文道生直言不讳。 “是以迁至建康最为合适。”赵昰说道。qqxδnew 迁都建康肯定阻力重重,先吹个风,慢慢图谋。 闲谈时,一兵匆匆而来,拜道:“陛下,泗州急报,元虏通传太皇太后染疾,不得南下。” 赵昰接过奏报,略过元方通报的消息,只看陈蔚汇报。 暂时未发现元军南下的迹象,人员交换照旧,但是泗州城和盱眙城里都有元军细作活动的迹象,显然是要确定皇帝到底在哪。 此时,盱眙县衙外,一个小贩第五次经过了,幸好站岗的军兵得了吩咐,未曾笑出声来。 不一刻,彭震龙匆匆出来,提着药翻身上马,往城外而去。 钓鱼嘛,赵存忠和彭震龙两个是打窝的,鱼饵是真没有的。 反正甩一杆子,钓到就是赚到,钓不到就拉倒。 不远处的涟水城外,数百骑呼啸而来,趁着壕沟里守军未及反应,咻咻放出箭雨,狂呼着离开。 伤害不大,羞辱极强。 “直娘贼,就该杀出去!”李三郎气的脸色通红。 他已经是副指挥使,依旧不够沉稳。 “莫要焦躁,只让兄弟们做好遮蔽便好。”指挥使黄小虎说道。 “待春暖花开,看不杀他个落花流水!”李三郎很不服气。 “副头,要我说这涟水守着没甚意思,不如回河南去。”一兵说道。 “是啊,孤悬河北,待河面解冻,运输粮秣都难。” “即便现在转运粮草,须得大批人手护送,实无必要。” 诸兵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发表意见。 这部军兵多是福建人,从未见过雪得存在,北风凛冽中待了两个月,多有冻疮,难受的很。 “各位哥哥。”李三郎说道:“官家待我等厚重,如何不尽心报答?” “报效陛下自无问题,只是……” “好了,少说两句。”黄小虎止住了可能的争论,道:“来车队了,去看看。” 城外,两千兵护着五十多辆车,越过河面到了城下。 淮安来的补给队,领兵的还是黄小虎的老大哥方泉水,如今已经是副统制。 不得不说,只要有本事,而且运气不坏,战争期间的官职真是升的飞快。 下城去看,只见有伤者,辎重车上尚有箭矢摇晃。 “直娘贼,元虏又来袭扰了?”李三郎问道。 方泉水笑道:“三百余骑,被我逮机会轰了一炮就都跑了。” “可有收获?”李三郎眼睛一亮。 “想来贼将没见识过厉害,阵型密集,一发留下了三十余人,另有战马五匹,死马十五,兄弟们可以加个餐。”方泉水说道。 “方大哥威武。” 众人欢笑,都帮着去卸补给。 热闹时,涟水知县朱纫和防御使吕武联袂而至。 “泉水,可有好东西?”吕武问道。 方泉水取出一个罐子打开,说道:“鲸鱼油,配了药材,涂抹于裸露处可防止冻疮。” “果真?”李三郎迫不及待地过来看。 他的双耳已经冻伤,不是疼就是痒,实在是难受的紧。 “如假包换。”方泉水说道:“此乃御医院出品,官家特别嘱咐的。” “嘿嘿,就知道官家惦记着我等。”李三郎抢过一罐,招呼麾下兄弟来抹。 “莫要着急,诸军皆有,绝无不足。”方泉水说道。 如今,数百艘大船横行海上,一船船海鱼运回,军民生活大为改善。 皇帝却不满足,让去捕杀鲸鱼。 这不是好干的事情,因为鲸鱼游曳不定,而且体型庞大不好猎杀,但是一年下来,也搞了三头。 肉确实不怎么好吃,但是熬出油绝对上品,用来点灯明亮又无烟,用来护肤同样上佳。 考虑到南兵大举北返容易冻疮,皇帝便令太医院研究,如今出了成果,立刻送来前线。 看军兵们喜笑颜开地抹香香,吕武笑道:“若是以前,只怕要吃进肚子里,谁舍得往脸上抹。” “防御使若是想吃,来一罐也无妨。”朱纫笑道。 “并无不可。”吕武接道。 已经有人沾了一点放进了嘴里,品了品后,叫道:“省着点用,味道不错。” “来,都尝尝。” 众人一边抹脸一边尝,快活极了。 吕武点头,道:“士气可用,只等化冻后用兵。” “须得海师先动。”朱纫说道。 “若是元虏先来会更好。”吕武说道。 如今大家都挖沟筑墙,攻城变成了血战,代价很大,所以皇帝想把元军吸引出来打一场野战。 一百八十三 元兵二突 “老天爷啊~老汉造了什么孽啊~” 张老汉站在河边,仰天痛哭,正要跳河时,一队军兵跑过来,当头一人把他拦腰抱住。 “叔父,何以至此?” “想老汉老实本分,却不想鞑子到来,家破人亡只剩一人,活着有何趣味?” 台下,军兵多是虎目含泪,特别是江南淮南的新兵更有哭出声来的。 他们刚被元军蹂躏,正是苦大仇深的时候,特别容易被感染。 台边,军法队紧张起来,都拉下了面甲,同时举起了盾牌,防止众军冲上来围攻元兵扮演者。 这都是经验的总结,想当初刚刚全军表演时,哪些元兵表演者可被打惨了,军法队维持秩序也是惨遭连累,不得不准备了重甲和盾牌。 不过,今天皇帝在场,大家都能保持克制。 今天是除夕夜,皇帝为了给行在北迁造势,特意跑到了扬州过年,可把杨氏气的够呛。 一曲戏再漫长,终究有结束的时候,张老汉对着台下鞠躬行礼,道:“诸位兄弟,老汉没了胳膊,不能亲手报仇,请兄弟们助我一臂之力。” “杀鞑狗~报仇~” “杀鞑狗~报仇~” 诸兵起身,振臂高呼。 “陛下,士气可用。”文道生说道。 赵昰点头,道:“多是新军,守城尚可,进攻不足。” “假以时日,必为精锐,陛下无须忧虑。”文道生说道。 舞台上演员退场,都统张盛虎上台,说道:“兄弟们,请陛下训话。” “恭请陛下。”诸军拜下齐呼。 赵昰走上台,道:“诸卿平身。” “谢陛下。” “当初,朕仓皇出临安,途中,忠臣良将接连殉难,侥幸得入温州。 后登大宝,又是将士不惧生死历经血战,得以重返临安。 在此,朕拜谢。”赵昰对着台下拱手行礼。 诸军慌忙拜下。 “鞑虏残暴,百姓轻则流离失所,重则家破人亡,此等深仇大恨,非血不可洗,卿等牢记……”皇帝强化洗脑,只把全军激的恨不得立刻出营厮杀。 这当然不可能。 精锐都在一线布防,后方是二成老兵加八成新兵组成的新部队,有上阵的勇气,却没有相应的技能。 戏曲表演结束,大家一起吃了年夜饭。 肉不多,咸鱼米饭管够,每人还有一两酒十块糖。 黄小虎把糖塞进嘴里,两口嚼了,说道:“这糖不错。” “等天下平定了,我就带老娘老爹去镇东路定居,天天吃个够。”李三郎慢慢品着。 黄小虎又塞了一块糖放进嘴里,说道:“不如搏个爵位出来,弄个封地种甘蔗制糖,当饭吃。” “那感情好。”李三郎说道:“就叫糖国。” 三年的时间,镇东路的糖已经闻名天下,逢年过节不买一些都算不上是过的好的。 另外就是酒,不仅是北地畅销,在南方也是颇受欢迎。 如今,广东广西都把甘蔗渣用来酿酒,在粮食酒越来越贵的背景下,便宜的甘蔗酒带来了相当丰厚的回报。 相比宋军丰厚的年夜饭,对面的元军则寒酸多了,只有些许肉,没有鱼,更没有酒和糖,和平常人家的年夜饭相差不多。 “直娘贼,肉都不多给,打什么仗!” “每人赏钱两贯,老子还以为是现钱,却不想是宝钞,呸!” “宝钞在跌价,怕不是只能擦屁股。” “赶快送回去吧,好歹能买两斗米。” 元兵都是抱怨。 因为战事紧张,元庭增发了不少宝钞,加上宋庭运过来的,如今宝钞的实际价值只有以前的一成,贬值速度堪比跳楼。 高元长注意到了军兵士气不振的细节,却无力改变。 五万大军,难道让他自掏腰包慰劳? 咬咬牙倒也掏的出来,只是劳军之后,立刻就会有一个蓄养私军的弹劾递过来。 所以高元长等人努力凑了三万贯钱,作为突袭宋境部队的赏金。 六千马兵,每兵五贯钱,非是中统宝钞,而是货真价实的铜钱。 “兄弟们。”高元长做战前动员,说道:“此次南下,不在攻城略地,不在杀人放火,而在擒获宋国小皇帝! 擒杀宋国小皇帝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面圣得爵,现在,出发!” 立刻,全军上马次第出发。 送行的王忱拉着郑制宜的马缰说道:“制宜出京前,圣上金口越:‘而父殁王事,惟尔一子,毋出行阵。’今尔亲出,若是不幸,我等何以面圣?” “此事乃是小弟谋划,岂能安坐城中?”郑制宜看着大军,又道:“且全军双马,来去如风,各河又多冰冻,此去即便不能得手,脱身不难,哥哥勿忧。” 大前年,他老子郑鼎在湖南打仗,不小心掉水里淹死了,郑制宜承袭父职,为太原、平阳万户,随即因为南方不定而镇山东。 “万事小心。”王忱嘱咐一句,目送大军离开。 郑制宜轻踢马腹,赶到最前面,对高元长说道:“元帅,大军如此缓慢,是否加快速度?” “莫要着急,若是宋国小皇帝依旧停留扬州,必然手到擒来,若是其已渡江,我等须得加快速度离开,此时须得爱惜马力。”高元长说道。 与郑制宜一样,高元长也是官二代出身,但是不同于郑制宜的初出茅庐,高元长已是经年宿将。 其父高闹儿,最初追随铁木真从征西域,后随阔出太子、察罕那演伐宋,功劳卓着,授金符,总管,管领山前十路匠军,蒙哥汗九年,悯其年老,命高元长袭职。 当时恰逢蒙哥大举南侵,高元长随忽必烈围攻鄂州,返回后镇随州、季阳等地,本来他正总管淮南西路,因为忌惮宋国由海上入侵而北返坐镇山东。 却不想形势变化太快,淮安快速失守,他不得不屯兵前线以防宋军越境。 而他之所以决定出兵,主要是因为骑兵速度快,哪怕突击小皇帝失手,也可以转身就走。 “一人双马,只要不贪功恋战,宋兵只能看着我等来往。 为将者,首在冷静,我等深入敌境,四面皆敌,勿要慌乱,勿要动摇,勿要心慈手软。”高元长指点着小老弟。 “多谢元帅提点。”郑制宜虚心受教。 凛冽寒风打在脸上不但不冷,反而有怦然心动的感觉——那是对功劳的向往。 一百八十四 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八十五 大意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八十六 战场多意外 噗嗤~ 郑制宜矮身避开对面喷来的鲜血,也躲过刺来的长枪,刚要挥刀反击,忽然感觉毛骨悚然,下意识就地一滚。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后,就是两声惨叫,其中一个元兵脑袋被打烂,未及惨叫便扑了。 “甲队装弹。”于占池面无表情地竖起火铳,开始清理枪膛。 乙队立刻开火,枪响人倒,又是三个元兵扑倒。 “宋国新武器,必须把消息带回去!”郑制宜念头闪过,喝道:“撤!” 元兵正在惊慌失措,听到命令扭头就走。 砰砰砰砰,丙队四人开火,再次留下四人,待甲队装填完毕,元兵已经躲进了矮墙后面。 “陛下,臣请追击。”于占池请令。 赵昰摇头,道:“尔等善于广阔处,不擅短兵相接,若是进入壕沟,实乃以短击长。” 话音刚落,同时有三股元兵冒了出来,数量二百。 “护驾!”王刚中尖叫着站到了皇帝面前。 “轮流开火,目标最前方者!”于占池当先扣动扳机。 砰~ 当头的元兵扑倒,火枪队次第开火,不断有元兵被击杀当场。 左右亲卫士气大震,挥舞着刀枪冲了上去。 只是元兵突遭枪击,早已经胆丧,略略厮杀后丢下三十多具尸体后,余者全部退走。 “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刚中忍不住高呼。 只是话音未落,咻地一箭飞来,正钉在他的脸颊上,当场气绝。 “小心弓箭!”文道生下意识地挡在了皇帝面前。 “甲士外围列阵,文臣后方躲避,保全自身为要,道生,把面甲拉下来。”赵昰下令。 立刻,剩余的六十多近卫围了一圈,火枪手们在缝隙之中瞄准。 只是半晌再未有元兵出现。 “上城墙,支援缺口处!”赵昰起身,领着诸军上了城墙。 居高临下,可见城中厮杀已经不多,而街道上大队元骑聚集,看样子是要退走。 约莫还有两千,折损了一半的样子。 宋兵见大纛上了城墙,知道元兵要逃,立刻往缺口处运动,准备前后夹击。 当高元长督军到了缺口处时,就看到已经有千余宋军列阵,而且还在前面架了鹿角。 “冲出去!”高元长狂呼。 火枪突然出现的效果,等同于天雷第一次投入使用,杀的不止是元兵的命,还有元将的胆。 高元长很清楚,只要把此战情报带回去,哪怕只有一个人,其意义不下于击杀了小皇帝。 元兵驱赶战马,轰隆隆撞开鹿角,后队元兵加速,猛地撞在了宋军长枪阵上。 只一下,宋军阵脚挫动。 “陛下亲自督战,如何退却?” “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坚持住!” “杀鞑狗啊!” 指挥使都头狂呼着鼓舞士气,努力维持着阵型不散。 一队无功,二队元骑又来,这一下,宋军军阵大开。 “冲出去!”郑制宜一马当先,刚冲到缺口处,只听轰轰轰声不绝。 回头一看,后方大队人马已经被火光与硝烟淹没。 轰隆隆~ 哗啦~ 大雨倾盆而下,顷刻间把人浇了个透心凉,也不知道郑制宜的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顾不得伤心,郑制宜领着残部冲出城墙,收拢城外元骑落荒而去。 见有元兵出城而去,赵昰暗叹一句天不绝蒙元,下令清剿城内元兵。 “陛下,冬雨寒凉,当回行在暂避。”文道生劝道。 “可。”赵昰没有倔犟。 宋军没有急着围剿,而是先收拾战场。 胜利者的伤亡数会比较少,在于己方伤员可以得到救治,而败者的伤兵只能等死。 但是随着消息汇聚,赵昰越发不开心。 张盛虎指挥使,一颗天雷从天而降,当场被炸成了筛子,加上被冷箭射死的王刚中,扬州文武首官皆殁于阵。 至于军兵,八千驻军阵亡两千,考虑到重伤员的话,会有两千五。 看着两人尸体,赵昰叹道:“本以为万无一失,纵有损伤亦不会太重,却不想连折肱骨,此乃朕之过也。” “陛下,军阵多意外,张都统王知州殁于王事,求仁得仁也。”文道生劝道。 “是啊,军阵多意外。”赵昰摇头。 本来是钓鱼,窝是打在盱眙,谁想到元军居然突破前方,潜行四百里到了扬州呢? 至于张盛虎和王刚中殉职,真的说是意外。 只是不免难过。 张盛虎表现平平,但是兢兢业业,再也未曾犯错,而王刚中呢……原历史中,元军入福建,中枢仓皇南下,时福州府尹王刚中被迫投降,后文天祥被俘入大都,王刚中附和王积翁等人,试图联保文天祥性命,却被留梦炎所阻,死在这里还是很可惜的。 看皇帝闷闷不乐,张承浅又汇报收获。 元军则比较惨,进城的五千兵,只有五百多离开,余者全部被留了下来。 高元长被炸断双腿陷入昏迷,能不能活下来看他命硬不硬,反正宋军暂时没有余力救他。 被当场杀死的元兵两千,最后一爆干掉了一千多,俘获一千五。 当然,元兵不值钱,战马才值钱。 “目下已收拢完好战马三千匹,伤马四千,陛下,扬州可设马场也!”张承浅兴奋地说道。 “嗯。”赵昰微微点头,道:“准备行驾,明日回转建康府。 再令崇明岛水师大营,即刻溯江而上,攻打鄂州,全复荆湖两路。” 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的,因为枪炮还是不够多,但是消息意外走漏,就不能再等。 元庭疆域辽阔资源丰富,真要等到拼大炮的时候,结果可不一定。 就在扬州城里收拾行李时,驻守瓜洲的水师统制朱永领兵进了城。 虽说护驾来迟,却可以清剿城内潜藏的元兵,并排查细作。 元兵第一时间杀向城西,显然是有人通风报信,必须揪出来。 就在皇帝准备动身时,信鸽传书来,江万载染疾,已不能理事。 “急诏江钲接管军务,令江万载回临安休养,另外,通知沿途,朕要立刻前往江州。”赵昰说道。 “陛下三思!”张承浅劝道:“江州上游多元虏战舰,若有顺江突袭者,危急更甚今日。 太师,国之干城,然社稷系于陛下,万不可轻蹈险地,莫不如使太师顺江而下,至建康府相见。” 张承浅说的很有道理,众人都是苦劝。 火枪犀利,要是船被撞翻了呢?皇帝水性不错,游一两里没问题,但如今天寒地冻,不被淹死也得冻个半死,太危险。 一百八十七 就问怎么输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八十八 大炮逞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八十九 重臣陨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一百九十 笼军心 白鹿矶,在武昌县西九十里处,位于江北,有神人山,高十丈,周十里。 忽必烈亲征时驻扎此处并建浮桥,贾似道援鄂州,督诸军战于此,并令夏贵用刘整计策,领舟师攻其浮桥。 为阻宋军,元军在此立了军寨,并布设回回炮五十以控制江面。 山顶哨塔上,几个元兵不断地往下游张望着。 忽然,点点黑影出现在江水尽头,元兵立刻敲响铜锣,叫道:“宋船~” “宋军来了,快进壕沟。” “藏起来,藏起来。” “快,快点。” 说不尽的惶恐。 水师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开,元兵不知道详细,却知道宋军出了一种很厉害的新武器,糜烂数十里的那种。 大家知道这有夸大,却能肯定一次干掉百八十人没问题,因为比天雷厉害很多倍嘛。 旗舰上,管大收起望远镜,道:“贴着江边过去,拿下岳州再做计较。” 计划就是如此,相对于拿下白鹿矶,追杀元军水师残余更加重要。ъiqugetv 目下还不知道元水师藏进了洞庭湖还是躲进了汉江里,但是拿下岳州,就能控制长江中下游。 而且岳州下游的长江拐了个弯,画出了一个“几”字,鄂州等地就在凸出处,拿下岳州后,可与南昌宋军两面围攻,彻底包围鄂州元军。 因此船队变阵,靠着南岸越过了白鹿矶。 “忒也嚣张!”白鹿矶主将杨文安气的发冷,却有一丝轻松。 他得到的战报要详细许多,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如今被宋军无视,没偷乐就不错了。 正午时分,舰队到了青山矶前。 北岸本有阳逻堡,当初伯颜没有强攻,而是先抢滩南岸,招降了鄂州后转而回头打下阳逻堡,打下之后,元军发动百姓把阳逻堡拆的一干二净,因此宋军没有阻碍,到了青山矶前。 这里没办法跳过去,因为有江心洲把水道分割,若是放任不管,江面会被回回炮轰击的。 所以,驻守水寨的元兵迎来了灭顶之灾。 炮舰围着轰了五轮,元兵只能躲在水中瑟瑟发抖,任凭好好的水寨被炸成废墟。 布置的回回炮、弩车其实还有些能用的,奈何全军丧胆,宋兵踏上江心洲时就跪了。 过了青山矶,江面再无阻碍。 宋军速度太快,元军并未来得及作出布置。 管大将全军分作三部,一部巡游控制江面,但凡元军有设立水寨的想法,立刻过去轰一顿,一部沿汉水而上,追杀元军水师的同时耀武扬威,本部则直扑岳州。 岳州城里,史格正在动员军兵。 “太子殿下给诸位分田地,又免徭役,宋贼来,诸位田地可能保存? 今日,死战而已! 不是为报答太子殿下恩德,而是为了家小,保护自己能够吃饱的日子。”史格声嘶力竭。 “报答殿下恩德。” “死战!” “抵挡宋贼。” 万余军兵狂呼。 士气可用!史格对自己的动员能力表示满意,随即安排军兵修建工事。 本来这是民夫的活,奈何真金为了邀买人心,严禁各处将官强征百姓劳役,更别想当做炮灰使用,所以只能军兵亲自动手。 见上官百户距离较远,伍长钟阿南低声说道:“兄弟们,真要跟王师拼命?” 钟阿南平素训练积极,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同伙军兵听到都是诧异。 很快,有军兵低声道:“将军待我等不薄,不好吧?” “不薄?”钟阿南说道:“可知朝廷只收三成税?而今我等辛苦开垦,却要六四分,如何说是厚待?” “那是因为租借了耕牛种子阿。” “朝廷同样租借,却是免费,如何能比?”钟阿南看远处的上官没注意这边,继续说道:“我等可都是汉人,如何屈居鞑子之下作下等人?看他们那三搭辫发,实在没眼看! 鞑子太子镇守鄂州,精兵强将无数,却不敌王师,就凭岳州万余新兵,如何能抵挡?与其白白送命,不如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各自心照不宣。 钟阿南没有催促,任凭麾下消化这个消息。 不一刻,有人道:“伍长,如何做?” 反正是大意,众人不会有心理负担,回到宋庭怀抱好处更大,还能活命,如何不心动? 钟阿南说道:“待王师抵达,我等阵前起义,百户不阻拦便罢了,好聚好散,若阻拦,便莫怪不讲情分了。” 战至如今,江淮元军本部折损太多,岳州没有蒙古兵驻扎,只有史格麾下的五百亲兵充任各级军官,因此军纪约束较严,军兵比较信服。 若再有三五年,说不得就死心塌地了,奈何万事都怕对比。 荆湖两路钱粮不够用,军屯自然要多收一些,比宋庭就差了太多了。 又是此等危机时刻,早就潜伏的细作自然是动了起来。 史格有家学渊源,早就做了防备,所以当晚间回城,钟阿南继续串联时,被当场擒获,送到了史格面前。 “尔等沦为奴隶,乃是太子释放为民,有给钱粮工具,建房舍开田地。 如此厚待,尔却忘恩负义,岂不愧乎?”史格破口大骂。 钟阿南回道:“我本为民,自有田舍,奈何鞑虏掳掠,若非朝廷势大,岂能放还为民?” 一句话顶得史格不知如何接话。 是啊,本来就是老百姓,土里刨食的存在,如今不过是转了一圈罢了。 “尔亦为汉人,何苦助纣为虐……” 史格挥手喝道:“来啊,押入牢房,战后论处。” 左右亲卫犹豫了一下,道:“如此动摇军心,不杀之以慑诸军?” “区区伍长不足为虑,可虑者宋军也!若能败之,诸军自然归心。”史格想了下,道:“起出府中财物,皆散之,以笼军心。” 元朝可不是宋朝那样的高工资,史格又不是贪鄙之辈,其实存款不多,所以他只给每个兵分了二百文钱,完全没什么效果。 当初刘整降元,宋军讨伐,人给每个兵分了三两银子,军官更多,一下子就笼络了军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自尽力而为,成败自有天命。”史格如此安慰自己。 作为史天泽之子,史格很明白用钱笼络军心是下策,用真心换真心才是王道。 比如忽必烈亲征鄂州时严禁军兵入民宅,吩咐伯颜不滥杀人,包括更早之前的以汉法治汉地,都是为了收买人心。 但是这一系列政策,在南方显得太过无力。 不是忽必烈或者真金不努力,而是小皇帝足够狠,三成税,徭役杂赋全免,真敢呐! 一百九十一 跑吧 一月廿六,宋军船队越过荆江口进入洞庭湖,出现在岳州城外的水面上。 岳州邻水而建,城西门外即是码头,此时已经堆了许多土堆,元兵都隐藏其间。 管大在船上看的清楚,下令道:“传令各船,尽量避开岳阳楼,余者不论。” 岳阳楼,但凡读过书的,谁还不向往呢?管大是个粗人,却是读过书的,不能免俗,各船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尽量”这两个字。 放在后世,你敢在岳阳楼上写个到此一游都要关几天,如今不过是个城门口而已,最多名气大,说起来真不稀奇。 看宋船越来越近,码头上的军兵都是骚动不安。 黑压压一片,领头的大船看着就比城墙高,实在是吓人。 船队缓缓靠近,船身横对岸上,船壁上的窗口陆续打开,黑洞洞的炮口显露眼前。 “兄弟们,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谁?扰乱军心,当杀!”都头史云大喝。 “兄弟们,我们有三千人,姓史的只有三十个,走啊。” “三成税,免徭役杂赋,投官军去啊。” “想活命就走!” “等官军杀过来就只能等死啊。” 呼喝中,百余军兵冲出了战壕。 “临阵脱逃,杀!” 史云大喝着开弓搭箭,咻地把一兵射翻在地,刚要射出第二箭,忽然听到身后恶风响起,立刻向前方扑倒。 刺啦~ 长刀拖过皮甲,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兄弟们,鞑狗让我们送死,拼啦!” “拼啦~” 又有大几百军兵跳出来,虎视眈眈地冲向史家军。 其余军兵没有立刻动手,却都是动心。 史云一眼看清状况,知道事不可为,立刻往城内跑去,其他将官都是同样的选择。 “兄弟们,走啊。” “要命的关头,犹豫甚么?” “迎接官军过好日子。” 在细作的鼓动下,军兵陆续起身,跑到水边径直举着武器跪下,也有绕城而走,带着兵器回家去了。 “直娘贼!”史格气的跳脚,骂道:“忘恩负义之辈,岂配为人?来啊,随我杀出去,剿灭叛贼!” “将军冷静。”左右劝道:“军心涣散,无法坚守,当通知太子速速西撤,我等择地接应。” 史格回头一看,军兵都低头避过了他的目光,没有人给他正面回应。 宋军气势已成,不是他一个能改变的。 “收拢军兵,愿走的带走,不愿的放任自便。”史格意兴阑珊地下了城。 此时,鄂州城里,众人围着真金苦劝。 “殿下乃是国本所在,不可陷于险境。” “宋军西去,必抢岳州断我归路,太子,没时间犹豫。” “史格仅有一万新军,又无天雷,难以持久阿。” “殿下若有闪失,内外震动,只怕汉江动摇,陕西难安啊。” “宋军势大难制,当退守襄阳以图长久。” 真金怒火再难控制,喝道:“当年贾似道那文臣能守鄂州,本宫不能守?” “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莫要意气用事。”何玮劝道。 “武昌已失,边境防线形同虚设,若是醴陵岳阳宋军合流,我等皆成困兽。 我等不足为虑,若太子有失,陛下付国与何人?”阿里海牙开口道。 他确实是看不上真金儒里儒气的,却知道他是最好的继承人,没办法,谁让另外几个兄弟不争气呢。 最重要的是,目前的局面下,只有真金才能收拢汉人的心,其他皇子都不行。 真金喘了几口气,努力压下怒火,道:“若是本宫离开,鄂州又当如何?” “臣愿守城。”原岳州总制、现鄂州新军总管盂之绍主动说道。 众人都以审视的目光看向他。 当初元军攻岳州,时宋湖北安抚副使兼知岳州高世杰领兵对战,不敌而降,阿里海牙以高世杰力屈始降,仍斩之,以枪揭其首招降岳州,盂之绍惧,举城降。 如今鄂州几近绝地,以盂之绍人品,能守两天? 盂之绍面皮涨红,道:“即以失节,何再失节?自当一死!” 这个理由不够。 三姓家奴确实不好听,但由宋投元再归宋,反复横跳的存在其实不少,谁知道盂之绍是不是打算喜迎王师? 被他这一打岔,真金恢复了冷静,说道:“罢了,鄂州孤悬一隅,守之无益,全军退守潭州,再令李恒等人退守襄阳,务必阻宋师于汉水之下。” 诸将松了口气,只要真金愿意走就好,至于李恒能不能跑掉,管不了了。 长江失守,南北通讯需要绕过洞庭湖再找地方渡江,来回一次三四千里,黄花菜都凉了。 回到大营,盂之绍长吁短叹个不停。 “将军何以如此?”军机参议闪源昌问道。 “当初大元来势汹汹,天下皆断宋国不可持久,必然破灭,却不想如今……”盂之绍欲言又止,闪源昌秒懂。 形势变了,跟着大元混不划算。 “将军,迷途知返就在今朝,若是西撤,悔之晚矣。”闪源昌说道。 孟之绍问道:“何以教我?” 闪源昌说道:“统领全军,夺门东出,只要我等动作快,即便真金阻拦亦无济于事。” “便如此办。”孟之绍快速做了决断。 他的麾下大多是岳州兵,该给的待遇也都给了,笼络的还不错,只要告诉他们岳州被宋军占了,十有八九会跟着投宋的。 计议已定,孟之绍先叫来心腹把话一说,大家都同意。 随即召集诸将来议事,因为各军都在这样干,蒙古监军倒也没有怀疑,大喇喇来了,当场就被剁作八块。看书溂 孟之绍虎视眈眈地问道:“我欲投宋,诸位以为如何?” “任凭将军驱驰。”诸将回道。 于是,全军五千兵收拾停当,立刻出营,到了城门口,值守的元兵索要命令。 “杀!”孟之绍下令夺门。 元兵不备,当场被杀了个干净,孟之绍部出城,奔向自由的怀抱。 真金得报,勃然大怒,喝道:“来啊,本宫自领兵追杀,必擒杀之,以儆效尤!” “殿下冷静。”何玮劝道:“形势危急,殿下先走,臣领五百兵去,必杀之。”看书喇 “好,有劳仲韫。”真金应下。 “臣之本分。”何玮出去,点了五百马军,追杀孟之绍而去。 真金怒气稍解,督促各军快速收拾,什么回回炮、床弩等重型器械全都不带,粮草只带当天的,可谓精简至极。 “殿下,剩余粮草颇多,如何处置?”土木各儿问道。 “晓谕全城,库中粮草任凭自取。”真金还想着以后卷土重来,要收买一波民心。 一百九十二 竞速 “将军,跑了二十里了,是不是歇一会,再派人去通知对面?”闪源昌说道。 此时天色已黑,又看军兵已经力竭,孟之绍便下令休息。 因为出来的急,没有携带辎重,哪怕天气还是很冷,依旧只能野地里休息,好在随着火堆升起,倒也没那么难熬。 孟之绍想先走去武昌县,却被闪源昌劝住了。 “将军之功全在大军,孤身而去必为苏刘义所轻,何言前途?” “只怕鄂州发兵来追。”孟之绍总觉得不妥当。 如此光明正大地叛逃,真金要是不做出反应,南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动起小心思,连锁反应之下,只怕在劫难逃。 “长江隔断,不能北返,若是真金第一时间撤退,后路无忧,如今岳阳已失,王师必连接醴陵而断西南方向退路,东方乃是王师防线,难以突破。 若是真金遣大军来追击,即便我等不敌,却也有一个拖延之功,待四面囚笼成型,真金插翅难逃。”闪源昌说道。 这些话,孟之绍听了不止一遍,也是元将劝真金撤退的原因。 被困在“几”字凸出部,再不抓紧时间跑路,想跑都跑不了。 奈何,年轻气盛的真金没经受过社会的毒打,不服输,非要别劲,白白浪费了三天时间。 就在孟之绍部烤热干粮准备吃饭时,忽然传开轰隆隆的马蹄声。 “敌袭!”孟之绍翻身上马,刚要收拢军兵,何玮一马当先杀了进来。 砍瓜切菜。 十六岁时,何玮随张柔觐见,忽必烈感其父殁于军中,授易州知州,不久,其兄何瑛战死,袭行军千户,镇守亳州。从围樊城,夏贵率舟师来援,纵兵烧北关,进逼何玮营,其率所部力战,身先士卒,夏贵败走。 如此存在,孟之绍部又是没有防备,当即大溃。 孟之绍胆气尽丧,打马狂奔,何玮追上,取弓在手,一箭把孟之绍射落马下,又赶上去取了人头。 罪首伏诛,何玮打了个忽哨,收兵往回而去。 此时主力大军已经离城而去,城中的百姓和不愿离开的军兵都在哄抢库藏,一片乱糟糟。 何玮也不去管,饱餐一顿后去赶真金。 一夜追赶,黎明时分赶上了大部队。 鄂州五万兵,孟之绍带走了六千,一万多不愿走的全部放弃,剩下三万,六千马军都是一人双马,一万五北地汉兵九千南兵都是精锐,因此一夜赶了六十里。 “殿下,还是太慢。”何玮说道:“即便日行八十里,抵达潭州尚需九日,而今日宋军已抵达岳州,两日抵湘阴,两日至潭州,三地缺兵少将未置天雷,抵挡一两日便是极限。 为保万全,请元帅领马军,护着殿下先走,我自领大部在后缓行,亦可收拢各地军兵,阻拦追兵。” “殿下,事不宜迟,速行。”阿里海牙劝道。 失败不可怕,当初在青田县被打的哇哇叫,忽必烈也没怎么处罚,若是把太子送了,即便自己能逃脱生天,忽必烈也不得轻饶他。 “如此多忠勇之士,本宫何忍弃之?”真金依旧憋着气。 何玮说道:“殿下至潭州收拢各地兵马,若臣受阻,自可以来接应。 若殿下不走,君臣皆困于此,无人来救,必死无疑。” “贾居贞有干才,自会来救。”真金说道。 “贾平章治民募军极佳,出谋划策亦可,只是不能领兵上阵,即便强出,不过为敌所败而已。”土木各儿说道。 真金犹豫片刻,还是听了劝诫,由阿里海牙护着先走。 不惜马力狂奔,跟不上的就在后方缓行,沿途各城准备粮草船只,只要真金过了河,拔脚就走,只用了四天就到了潭州城(长沙),仔细一算,居然日行二百里。 贾居贞接住真金,道:“潭州位于江东,若宋军阻塞水道,事休矣,臣已抢修浮桥,请殿下往湘潭暂住。” “即便宋军敢绕过岳州,还能绕过湘阴?只要阻拦一二日,便可恢复力气,再走不迟。”真金犹豫。 一路狂奔,累死战马四千,重骑们的甲胄大多抛弃,留在后方的军兵超过一半,真金认为损失太大了。 “殿下,湘潭不远,一日即至。”阿里海牙劝道。 “控制湘潭,进可阻醴陵之敌,退可往四川。”贾居贞劝道:“殿下万万不能有失,否则汉人失去主心骨,国本动摇,危矣。” 真金犹豫再三,还是听了劝,等全军吃了饭,立刻上路。 真金在最前过河,阿里海牙断后,只是刚过了五百骑,一骑自下游狂奔而来,叫道:“宋军已至下游五里处~” “宋军来啦?” “不好,快跑。” “快,让开,让开!” 桥上的元兵立刻拥挤起来,你推我搡,不断有人落水。 “冷静,冷静~敌军尚远!”真金想要维持秩序。 “殿下,来不及了,速走!”土木各儿牵住真金坐骑的缰绳,转身就走,过了河的五六百骑立刻跟上。 见桥上挤作一团,阿里海牙露出苦笑,道:“平章,随我去衡州渡江。” 贾居贞摇头,道:“吾负守土之责,如何能负皇上与太子?元帅自去,吾自守城以报国。” 当初两人一正一副,配合无间,横扫湖南无敌手,关系很是不错,阿里海牙不想看这贾居贞送命。 “若想抵御宋军,收拢民心是关键,我等征战尚可,唯有平章可助殿下一臂之力,绝不能自绝生路。”阿里海牙劝道。 “也罢,两国相争,非争一城一地。”贾居贞长叹。 阿里海牙收拢了尚未上桥的骑兵,也不管城中军兵,仓皇沿江而上,赶往衡州。 就在两人开拔时,一只船队出现在江面上。 领头的楼船上,统制官吴小安仔细看了情况,呸道:“紧赶慢赶,还是让真金那厮跑了。” “统制,还是击破浮桥,不能让那些马兵跑了。”丘良说道。 “传令各船,放炮击断浮桥,勿得走脱一个元兵。”吴小安下令。 立刻,各船转了方向,船身对着浮桥,次第开火。 轰鸣响起,水柱冲天而起,不一刻,浮桥被炸作十多节。 再看桥面上,一个元兵都没有,全在水里扑腾扑腾。 “开过去,打捞战马,反抗者杀!”吴小安下令。 真金已经渡江跑了,只有赶到沅江才能阻拦,这就不是他的任务。 一百九十三 应对 “罪民欧阳道拜见将军。”潭州通判欧阳道老老实实地趴在吴小安面前,身后跪了一地军兵。 没放一炮,潭州开城,至欧阳道以下五千多将官兵全部出降。 吴小安大喇喇拄着刀,道,道:“尔等迷途知返,朝廷自有恩赏。” 欧阳道掩面说道:“罪民失节,岂敢邀功?只求归隐乡下,了此残生。” “统制。”参议官刘连河说道:“当初李相公守潭州三月,阿里海牙怒火攻心要屠城,正是欧阳道孤身入元营劝说,救了一城性命。” 吴小安一直转战江西,又没读过书,闻言不免诧异。 降臣中还有如此人物? “此乃枢相授课时所讲,绝无差错。”刘连河说道。 “既如此,为何做了鞑官?”吴小安问道。 “自然是为了保全百姓。”降官中有人叫道:“若非性之冒死进言,潭州已为空城,纵使官军复来,所得不过废墟尔。” “尔为何人?”吴小安问道。 那人道:“小人贺十二,原为乡兵首领,随李相公守城被执,幸赖性之得活,因感其德,留于军中护持左右。” 见吴小安磨叽,刘连河上前扶起欧阳道,道:“性之公救全城军民,今王师复返,公之功劳必将上达天听。” “惭愧。”欧阳道说道:“叔章公忠节贯日月,苟且之辈何以言?” 叔章,李芾字。 德佑元年宋庭考虑到李芾曾在湘潭等地为官,所到之处地方大治,百姓悦服,因此起用其为湖南提刑,贾似道战败论罪流放,迁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 大军压境,无兵无将无钱无粮,北路州郡皆已失,潭州形势严峻,有人劝他不必赴任,李芾说:“吾世受国恩,虽废弃中,犹思所以报者,今幸用我,我以家许国矣!” 李芾携家眷至时,元军游骑已到湘阴、益阳诸县,潭州城内人心惶惶,一夕数惊。 危难之际,李芾急召军民三千,又约请湘西苗民为援,同时储备粮食,整修器械,加固城垣。 九月,元军抵达潭州城下,李芾督率诸将分兵守御,城中丁壮皆编为什伍,协同作战,城中矢尽,将废箭磨光,配上羽毛,用以再射;盐尽,则将盐席焚毁,取灰再熬,分给兵民食用;粮绝,则捕雀捉鼠充饥。 有将士受伤,亲自抚慰,给以医药,又日夜巡视城堡,深入兵民之中,以忠义勉励,元兵派人来招降,即当场诛杀。 苦守三月,援兵不至,眼看城破在即,李芾端坐熊湘阁,令部将沈忠将他的全家老少一一处死后,积薪焚尸,然后自刎而死。 消息传出后,全城官兵居民杀身殉国者甚众,“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缆林木者,累累相比。” “忠贯日月,岂能不如忠烈祠?”吴小安说道:“当上奏朝廷,由礼部专使来办。” “理所当然。”刘连河说道:“当以性之公暂知州事,以定人心。” “失节之人,实无面目。”欧阳道推却。 “公未负朝廷,朝廷岂能以此芥蒂?”刘连河劝道。 吴小安并不在意这个,听凭刘连河做主,只等着江面清理干净后继续杀去上游。 此时,何玮已经领兵赶到了崇阳县。 沿途收拢,他麾下已有三万五军兵,委实是强大,然而何玮并不轻松。 接下来怎么走? 虽然没接到相关情报,但是他很肯定,等大部队抵达潭州时,湘江必然是过不去的,除非是插上翅膀飞过去,因此何玮与来阿八赤商议对策。 “全军疾行,兵丁已有疲态,若中途遇阻,必溃。”何玮说道。 来阿八赤点点头,道:“将军欲如何?” “湘江横于前,刘师勇缀于后,侧方皆宋军,无路可走,须得杀出一条路来。”何玮点着地图,道:“杀入江西,寻机渡江,此乃死中求活之计!” 来阿八赤武力差了些,智谋却不差,顷刻间领会了何玮的意思。 目下宋军纷纷进入湖南,江西防务空虚,反向杀过去,必然是势如破竹,而宋水师散布湖南之上的江面,渡江概率很大。 “如何进兵?”来阿八赤问道。 “越幕阜山,进占分宁,沿修水搜罗船只,经过鄱阳湖渡江。”何玮说道。 “可,便如此行事。”来阿八赤同意。 于是,两人决定在崇阳县休整一天,顺便收拢散落在外的军兵,然后转向东边,再详细的计划……随机应变吧。 苏刘义率领三万军,以每日二十里的速度缀在何玮后方。 困兽犹斗,只有把猎物驱赶到精疲力竭,方能把伤亡降到最低。 而且急行军状态下容易中埋伏,慢慢来,不着急。 又行军一日,探马回报,何玮部停驻崇阳未曾赶路。 “此獠欲守枯城?”苏刘义陷入沉思。 “只怕未必。”谢先文道:“崇阳城矮壕浅,四周无险要依持,非是据守好地方,其必有打算。” “如何打算?”苏刘义问道。 谢先文看了会地图,道:“若我明知身陷绝境,必然奋起一搏,目下局势,唯有江西最弱。 幕阜山沿线各有军寨,皆于紧要易守者,然多则三五百,少则三二十,倾力进攻,弹指可破,待入江西,则我军只能疲于奔命。” “嗯……”苏刘义沉思良久,点头道:“不无可能,不得不防。” “末将愿领兵回援,只怕其速度太快,追之不及因此直去分宁,制使领兵在后,另通传各地收拢船只,谨防元虏顺修水入鄱阳湖。”谢先文说道。 “好,便与你四千兵,回援江西。”苏刘义应下。 更多的就不可能了,因为要防止何玮就地死守甚至杀个回马枪。 谢先文没有多说,点了四千兵,立刻往东而去,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兵,压力当然很大,更多的是兴奋以及证明自己的期待。 同时,何玮也领兵出了崇阳往东而去。 宋军预判了元军的行动,然而距离较远,是否能提前堵截,犹未可知。 此时,汉水之上,一只规模庞大的舰队进入了襄阳境内。 尽管早就得了快马通报,知道宋军水师正逆流而上,然而亲眼看到千余船组成的庞大舰队,元兵都是惴惴不安。 一百九十四 踹门 建康府,皇帝照例给江万载上了一炷香后,处理军务。 今日没有战报传来,赵昰只能对着地图在脑海里推演。 看他目光一直盯着襄阳,文道生说道:“陛下可是在想如何收复襄阳?” 赵昰点头,道:“端平入洛大败亏输,元虏南下,赵范无能而失襄阳,嘉熙三年,孟拱复之,宝佑五年,元虏大举南侵,蒙哥强攻钓鱼城殒命,襄阳无恙。 咸淳三年,元虏大兵围攻,中枢应对失措,襄阳沦为孤城,六年而降,长江不复国朝所有,几致亡国也。 今日王师至襄阳,四十年矣,唯愿襄樊再无兵灾之苦。” 愿望很好,却需要宋军一直处于进攻状态,但凡元军反推,襄樊必经战火。 自古以来,由北攻南三条路,一条由四川顺江而下,一条过淮河趋长江,最后一条就是由汉水入长江,长驱直下。 襄阳、樊城地处南阳盆地南端,依岘首山而峙,夹汉水而立,跨连荆豫,控扼南北,乃是截断汉水的关键所在。 当初蒙哥南侵,来阿八赤父术速忽里谏言包围钓鱼城等险要,拿下重庆等地后顺流而下,待灭了宋国再调头来打钓鱼城。 各将领求胜心切,认为蒙军势大,攻城只在弹指一挥间,结果大家都知道的,蒙哥挂了,忽必烈上位。 蒙哥前车之鉴不远,忽必烈听了术速忽里计策,并经刘整等人劝说下决意全力围攻襄阳,时经六年,吕文焕降,元军顺流而下,畅通无阻。 但实际上,蒙古历次南侵,都有一路由山东出兵过淮河,包括赵大灭南唐也是这般安排的。 如今淮河下游在手,张世杰图谋西进攻打淮河上游,襄阳入手可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成功,则南下三条路去其二。 而拿下襄阳,可以此为基地,由汉水入汉中,配合长江水道两面围攻四川。 攻防的战略意义都是如此重要,由不得皇帝不重视。 管大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抵达白鹿山下时,各船贴岸停泊,掩护军兵登陆。 山上,守将高兴看着宋兵登陆,下令麾下准备。 “将军,其船近岸,必以炮石掩护,何不倚险而守?”达鲁花赤古撒劝道。 若是一般的达鲁花赤和汉将,古撒直接下令就行,奈何高兴的勇武是在伯颜面前挂了号的,古撒还真不敢拿大。 “其在江面飘荡日久,腿软手酥,正是不堪一击之时,如何能够错过?”高兴冷笑道:“一鼓作气冲下去,待杀散其步军,便是万船亦无用。” “若是折损过多,只怕山寨难守。”古撒道。 “岂无后援哉?”高兴不怕,道:“杀其一部,堕其锐气,襄樊无忧,何惜一山寨!”看书喇 见宋军登陆者近万,高兴尽起寨中三千兵,杀奔江滩而来。 宋兵连忙列阵,只是在水上行走多日,确实腿软,速度快不起来。 “果如千户所料,此战必胜!”古撒十分兴奋。 此战若胜,说不得他就能成为千户,而不是千户所达鲁花赤。 两者平级,甚至达鲁花赤还有监督权,但在一些蒙古人眼里,单纯的达鲁花赤其实只是个监军,没本事的人才做的官,唯有千户万户才是正官。 高兴不答,大喝道:“冲上去,短兵相接,宋船无用武之地也!” 一马当先下了山,冲了百余部,麾下都跟到了山脚。 咻~ 疾风刮面,高兴下意识回头,只见一黑点打烂了一二三四五六个军兵,落地后弹起,再次打烂了两个军兵,随即打断两根小腿,落地后又打烂了一只脚方才停下。 尚未回过神来,百余黑影落入军阵中,一时间残肢断臂满天飞,阵中几为血雾覆盖。 再看旁边,古撒脑袋没了,脖子血泉喷涌,噗通落下马去。 高兴目瞪口呆。 在投靠陈奕之前,高兴已经聚集了八百兄弟,纵横蔡州无可阻挡,随陈奕投元后,经战则争先,斩获颇丰,是见过世面的,然而眼前的战况超出了他的认知。 就踏马拳头大的铁弹,威力恐怖如斯,这怎么打? 还没回过神来,第二波轰击到来,三千兵当即倒了一半。 无遮无拦,聚集一起,这么好的炮击条件,宋兵怎么可能错过? “千户,走!”亲卫一枪刺在马臀上,战马吃痛,撒蹄狂奔。 他冲的太快,与大部队有一段距离,因此不是炮击目标,顺利地跑到了远处。 高兴回过神,勒马回身,只见麾下军兵没头苍蝇般乱窜,甚至有冲进宋军阵中的,就是没有转身回山寨的。 回去也没用,宋军有如此厉害的武器,山寨怎么挡? “只怕襄樊难守。”高兴摇头驱散了不详的念头,打马往柜门关而去。 区区几骑而已,即便知道那可能是元兵大将,张望北也没放在眼里。 大炮之下,甭管是谁都一个样,皆为齑粉也。 打扫了战场,全军一万五千人搬运粮草辎重,就在白鹿山上下寨休整。 坐船时间长了同样是身心俱疲,不休整是没办法上阵的。 而且刚刚踹开襄樊南大门,要好好经营一下作为出击阵地,免得受挫后仓皇溃败。 空船调头,顺流而下,要回去搬运后续大军。 襄樊这片区域不大,却有襄阳、樊城、新城、宜城、南漳五个城,加上各处紧要处,元军驻军近十万,一万五千步军绝对不够用的。 高兴狂奔到半途,坐骑不支倒地,左右几个随从自然停了下来。 “千户,骑我的马。”有随从道。 都是蔡州跟随左右的老兄弟,讲义气,靠得住。 “不能回柜门关。”高兴说道:“几近全军覆没,监军亦殁于阵中,回去即便不受责罚,亦会闲置,不如去郢州找舅父商议对策。” 作为跟随多年的老兄弟,几人秒懂高兴的潜台词。 事情不妙,扯呼。 当初他们啸聚一起多年而没出事,除了时局糜烂给了机会,还有高兴的判断力,因此都是跟从。 高兴还没决定是否投宋,和陈奕商量了再说,反正他没有质子在大都,倒不是级别不够,而是结婚太迟了。 高兴半途跑路,还是有溃兵逃回了柜门关,宋军占据白鹿山的消息随之散开。 一时间,人心浮动,特别是汉将,都开始拨弄起自己的小算盘来。 一百九十五 造化弄人 幕阜山古称天岳山,三国东吴名将太史慈拒刘表大军,扎营幕于山顶,遂改称幕阜山。 山体呈北东—南西向绵延于湖南江西边境,长约三百五十里,宽六十至百五十里不等。 铜钟岭,远观形似铜钟而得名,由顶上扔石头可砸在山道上,因此元军在此设了山寨抵御江西宋军,武昌失守后,元兵撤退,宋军趁势进占。 此时,一部元兵正奋勇往上冲击,只是宋兵不断扔下人头大小的石头,真是碰者死磕者伤,不一刻,千余元兵没了一半,却没能进到天雷投掷距离。 何玮站在山脚下,脸色铁青。 伤亡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时间耽误不起。 崇阳距离分宁二百四十里,哪怕昼夜行进八十里也得三天,何况山路多崎岖,能不能走到八十里尚未可知。 若是分宁再派兵控遏险要,一处处打下去,怕不是要打到被包了饺子。 深呼吸,冷静,何玮道:“鸣金收兵江璆全军休整,天黑后再次进攻。” 听到号令,元兵忙不迭退下。 直娘贼,要怪就怪当初的驻兵闲得蛋疼,没事把山坡休整的十分平整,让木石的威力可以发挥到最大。 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吃,何玮也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只是作为经年宿将,何玮很快压下乱七八糟地想法,开始用餐休息。 山寨上,见元兵没有组织起第二波工事,副统制曹敏下令伙头军煮饭,同时让大家休息。 “鞑虏要去江西,必然是连夜进攻,此时不放松,只怕彻夜不得休息。”曹敏如此吩咐麾下。 按理说以他的资历,现在最起码是统制,之所以止步于此,是因为替刘师勇守了一年孝,耽误了许多。 双方吃饭休息,不知不觉天黑了,都渐渐紧张起来。 何玮又等了半个时辰,站起来说道:“第一百人队,随我攻山!” 主将身先士卒,军兵都是振奋,立刻跟在后面。 黑乎乎的,大家都看不清楚,曹敏却听到了山下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扔火油罐,点火!”曹敏喝令。 立刻,火油罐飞出,又有火箭射出,当即显出元兵的身影来。 “落石!”曹敏大呼。 “砸鞑狗~”呼喝中,宋兵举起石头往下扔,元兵中立刻响起了惨叫。 只是军兵分散,杀伤不多。 何玮往旁边一跳,避开一块落石,叫道:“兄弟们,随我杀上去!” “天雷手准备!”曹敏大呼。 “天雷手,上!”何玮同样大呼。 不一刻,双方都被硝烟遮蔽了身影。 此时,大都里的忽必烈刚刚吃完饭,正准备小小地放松一下。 内侍迈着小快步进来,拜道:“启奏陛下,丞相忽都察儿、中书平章政事廉希宪、枢密副使哈答,枢密签书张文谦夜叩宫门求见。” 加班是美德,老板都习惯这样的下属,然而大晚上的来找老板,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宣!”忽必烈按耐住心烦说道。 简单行礼后,忽必烈又给赐了座,然后几人都低头不说话。 “是否前线有变?俱实以奏!”忽必烈感觉越发不妙。 “陛下。”忽都察儿硬着头皮跪下,说道:“江淮急报,宋军大破水师,长江失守,南北隔绝。” “什么?”忽必烈倏地站了起来,问道:“太子如何?” “隔于江南,未有消息传来……”忽都察儿脑袋都快埋进了裤裆里。 “臣有罪。”另三人齐齐跪下,只恨自己没有外出公干,不得不受这夹心罪。 忽必烈转了两圈,问道:“何以至此?” 哈答回道:“宋军用了新武器,前线名之曰炮,其发铁弹,当者披靡,战船不堪一击,因此大败。” “又一利器!”忽必烈气呼呼地坐下,拍着扶手问道:“想大元英才无数,为何总是宋国步步领先?” 四人沉默。 总不能说赵氏小儿是妖怪,皇上你还是认输吧?真敢这样说,不要说忽必烈脾气不好,就是脾气好,非得杀两个人解个气。 “立刻遣使南下,务必确定太子下落,再令各部司监,三月内仿制宋国新武器。”见四人还跪在地上,忽必烈没好气地挥手,道:“起来说话。” “谢陛下。”四人刚起身,廉希宪身体一软,噗通倒地。 另三人急忙扶起,却发现已经昏了。 “传御医!”忽必烈不得不搁置商议军情的打算。 不提别的功劳,就说当初听到蒙哥被打死,廉希宪第一个提议忽必烈北归即位,实打实的首倡之功,忽必烈都记着呢。 只是御医来看了,立刻请罪。 完了,要凉。 忽必烈越发烦闷,挥手让御医好生诊治,然后继续商议两湖淮西战事。 哈答硬着头皮说道:“目下水师分作两部,一部回四川,一部回汉中,只是仍难阻挡宋军水师,请陛下降诏,调集陕西行省驻军南下,以卫兴元路。” “臣请南下,镇守兴元路。”张文谦请命。 淮西大概率是要丢了,四川的话,看情况,但是兴元路(汉中)是必须要坚守的,否则陕西不安。 忽必烈是懂打仗的,想了想同意了哈答的请求。 商议到后半夜三人方才告退,而此时的铜钟岭上已经铺满了尸体。 何玮三千人打没了两千,天雷告罄。 曹敏五百人只剩下八十多,山寨的箭矢、石头都用完了,他们留守后方的配置天雷箭矢不多,若非元军留下的工事足够好,早全军覆没。 “诸位,随我冲杀,一鼓作气拿下此寨!”何玮举刀大喝。 一条胳膊吊着,这是被石头碰了一下,曹敏更惨,被砍断了一只手。 曹敏把火把扔进粮仓里,看着大火升起,回身说道:“兄弟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 “杀!”宋兵呐喊着冲向元兵,双方再次厮杀在一起。 短兵相接,元兵到底人多,杀的宋兵节节败退,关键时刻,绕后攀岩的元兵又杀了上来,宋兵死伤越发惨重。 不知不觉,曹敏身边只剩下十余兵,被团团包围。 “兀那宋将,可愿投降?”何玮想招个带路党,为了让曹敏放心,又道:“尔等酣战至此,实乃勇士,降了亦不负宋国。 若是放下刀枪,我发誓必会诚心相待,若有违背,必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忽必烈来叫一声爷爷,爷爷便去享福!”曹敏大笑道:“兄弟们,可要那不屑子孙?” “统制何以辱没杀人?” “我可不要鞑子孙。” “婆娘还差不多,男人就不要。” 宋兵哈哈大笑。 “杀!”何玮铁青着脸挥刀下令。 一百九十六 惊弓之鸟 “官军来啦~官军来啦~” “到哪了?到哪了?” “跑啊。”看书溂 “快关城门。” 不一刻,郢州城门关闭,街道上行人全部缩回了家里。 “敌军何在,敌军何在?”陈奕领着两千军兵狂奔而来,喝问道。 有个毛,完全是子虚乌有。 陈奕松了口气,又怒火升腾,喝道:“来啊,假传军情,动摇军心,押下去,打!” “总管饶命,饶命啊。”守门的小卒哭爹喊娘,却毫无卵用。 都被吓得够呛,谁给他求情呢? 发泄了怒火,陈奕刚要下城,只听有人叫道:“敌军,敌军~” “直娘贼……”陈奕大怒,刚要下令把乱喊的军兵拖下去杀了,却看到几骑快速奔来。 没有旗号,衣甲看不清楚,都是提刀掣枪的军兵。 “备战,弓弩手准备!”陈奕喝令后,又道:“莫要慌乱,只有几个人而已,上不来。” 见城头上一片紧张兮兮,高兴怕有人失手放箭干掉他,只远远地停下,叫道:“舅父,是我,高兴啊。” 陈奕听到声音,仔细打量片刻,确认是高兴,连忙叫道:“放下弓弩……” 咻咻咻~ 一片弓箭射出,吓得高兴满头大汗。 幸亏没靠近,否则不得变成刺猬? “谁让放箭的?谁让放箭的?”陈奕大怒,喝道:“收起弓弩,所有人收起弓弩。” 放箭的太多,没法追究,算了吧。 打开城门,放高兴进来,陈奕问道:“你不是在守白鹿山,为何擅离职守?” “此处人多耳杂,回府说话。”高兴回道。 按制,郢州当有达鲁花赤以及蒙古本部驻守的,然而博罗欢为了守襄樊,召回了各地的达鲁花赤以及蒙古本部,因此陈奕成了名副其实的最高长官。 进了州衙,高兴把白鹿山之战的经过说了一遍。 “侄儿确实轻敌了,然而即便固守山寨不出,最多两日,山寨必破。”高兴说道。 心理阴影面积太大,忽略了壕沟避炮的可能性。 “你以为襄樊不能守?”陈奕问道。 “侄儿以为不能。”高兴言之凿凿。 想当初陈奕见到高兴时,认定他是个能成就大事的,就把外甥女嫁给了他,自然不会怀疑高兴所说的。 陈奕犹豫,问道:“你以为当如何?” “侄儿以为宋国必复两湖淮西,若元国不能快速应对,只怕四川亦不可守。 元国攻宋四十余年,皆作白工也!”高兴转入中立状态说道。 “当初劝舅父降元,乃是元国势大,混一就在眼前,却不想小皇帝有神鬼之能,使宋国江山恢复,最不济也是端平年间局面。 且城中守军惶恐,宋军未至便惶恐不安,若大军压境,何以据守?舅父当早作打算。” 如何打算?当然开城投降,甚至现在就去联系宋军。 陈奕却不甘心,道:“大郎死于宋军之手,此仇不报,何以为父?” 高兴张了张嘴,没有劝说。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陈奕想不开属实正常。 两人又聊了一阵别的,高兴回府。 他媳妇李氏怀胎八月,将近临盆,因此留在郢州城里修养,夫妻俩说了一阵私密话,话题不免转到了时局上来。 “你身体不良于行,只能留在城中,若是宋军来攻,母子皆陷于危难之中。 为保全你与孩儿,我意投宋。”高兴捏紧了拳头。 “只怕舅父不同意。”李氏忧心忡忡地说道。 “宋国对舅父大哥并无亏待处,投宋本是不该,大哥临阵不降,实在怨不得旁人,舅父沉迷仇恨,委实不智,我却不能看着他自寻死路。 城中守军多我心腹,可联络聚集,迫使舅父投宋。 即便舅父执迷不悟,礼送离开就是,绝不至于害了性命。”高兴说了自己的计划。 李氏摸了摸肚子,道:“官人做主便好,不必在意妇人。” “娘子却说的浑话,你我夫妻一体,岂能因此产生芥蒂?”高兴说道。 李氏当然不想坑舅,奈何孩子更加重要。 安抚了妻子,高兴刚要出门联络旧部,忽然听到城头呐喊:“宋军来啦~” 呼啦~ 街道上再次狼奔豕突,哪些跌倒在地的,连滚带爬往回冲去,也就是敢出门的人不多,否则跌倒就别想爬起来。 到了城头,才发现又是虚惊一场。 一支十多条船组成的船队往上游而去,水边的人看到了以为是宋军来攻,因此惊慌失措。 这是,城门打开,一营军兵光明正大地出门,看样子是要跑路了。 “赵二,站住!”高兴叫道。 赵二回头一看,立刻跑过来,讪笑道:“大当家的,何时回的城?” 这营军兵大包小包,身上还沾着血迹,显然是抢劫后跑路的。 “尔等要跑路?”高兴问道。 “大当家的,不是小人不讲义气,实在是无可奈何啊。”赵二摊手叫苦:“城中粮草都被搬走了,兄弟们饥一顿饱一顿,又打不过宋兵,不走留着等死吗? 不如再去山里,好歹先保住性命,待天下平定出山为民便是。” “荒唐,兵荒马乱之时,你以为山里就安稳了,莫不要被宋军当山贼剿了。”高兴按耐住焦躁,说道:“先回营,待我召集兄弟们商议对策。” 赵二眼睛一亮,立刻召集麾下回城。 城里面,街道上倒是一片平静,僻静处却不断有喊叫声传出。 兵荒马乱之时,官府控制近乎于无,牛鬼蛇神都冒出来趁火打劫。 高兴也不管,只召集了老兄弟。 想当初他啸聚山林,麾下三千人,一部追随左右南下征战,一部编入陈奕麾下,最低也是一个什长,因此轻易掌握了郢州四千守军。 当高兴带人进入州衙时,陈奕正在借酒消愁。 “舅父,时局动荡,侄儿迫不得已接管全城,舅父莫怪。”高兴拱手说道。 陈奕反应过来,骂道:“好贼子,枉我当初一力抬举。” “舅父因一己之私而不顾全城军民死活,小侄实乃迫不得已,见谅。”高兴受一挥,道:“来啊,送舅父回房休息,莫要怠慢了。” “小贼,莫要惺惺作态,只怪我眼瞎,识人不明!”陈奕怒骂不绝。 高兴并不在意,只把官印取出,赏玩片刻,道:“即刻起,某权知郢州事,诸位可有话说?” “见过知州!”老兄弟们都拜下。 软禁陈奕,控制全城,自命总管,联络宋军,这就是高兴的打算。 即便是降一级留用,一州总管也比千户强了许多,这趟回郢州实在是大赚。 一百九十七 跑路 轰~轰~轰~ 铁弹呼啸着撞在城墙上,砖石迸裂,泥沙飞溅。 襄阳城墙确实是坚固,看着动静大,其实损毁有限。 张望北并不着急,只耐心等待着。 围点打援嘛,不止可可以消灭敌军有生力量,亦可以打击守军的意志,等周围各城池元军来援再说。 此时,修水上游,来阿八赤坐在水边,大口咬着鸡腿。 不远处的村子里,烟火缭绕,数百具尸体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大快朵颐间,一兵狂奔而来,道:“副元帅,山道出口处有宋兵驻扎。” “全军集结,即刻出发!”来阿八赤大喝。 立刻,三千前锋聚集一处,往出口处狂奔。 刚刚屠了村子饱餐了一顿,士气恢复不少,速度颇快。 到了出口处,只见一军寨立在山包上,千余军民都在忙着搬运石头木头。 分宁县尉周宽同样在打量元军,见敌人装备齐全,阵容森严,不禁露出一丝忧色来。 分宁本是下县,最高的就是校尉,城中往常只有五百余兵,因为山中多有盗匪啸聚而扩充到了一千,只是大多乡勇,装备和战斗技巧只能说一般。 “兄弟们,乡亲们!”周宽回头说道:“我等在此,乃是为父母妻小撤退争取时间,我等生则家人亡,反之亦然,诸位如何决断?” “拼了!”众人呼喝回应。 为了给后方县城以及周边百姓的撤退隐藏争取时间,周宽领军于此设防。 来阿八赤没给宋军更多时间,当即就点了一百户带军冲锋。 不同于铜钟岭的险峻陡峭,位于山道处的无名山仅有二十丈,并且不甚险要,元兵很快就冲进了弓弩射程范围,双方开始互相对射。 当进到六十步时,周宽叫道:“床弩,轮流发射,注意天雷手!” 咻~咻~ 短矛激射而出,当场洞穿了前排几个元兵,元兵却奋不顾身往上冲。 进入三十步时,元兵打算投掷天雷,却被床弩集火,当场死于非命。 此时,宋兵都冒出头来,各自取出弓弩对着元兵攒射。 箭如雨下,元兵的盾牌只能遮挡一面,又没有重甲护身,当场被射翻了百余人,剩余的大惊,立刻往回退却。 宋军没有天雷,幸好床弩制造简单,又备了许多简易弓弩,箭矢也是足够,居高临下射击,立建奇功。 来阿八赤气的七窍冒烟,喝道:“再冲,给我冲上去,一部散兵游勇岂能阻挡去路?” 曾经的宋庭精锐之师都是不堪一击,如今以精锐打乡勇还打不了?来阿八赤不信这个邪。 只是第二波元兵丢下百余具尸体后,又仓皇退下。 这处山道里激战正酣,衡山里,阿里海牙等人却在等待天黑。 自忖马步军速度比不过水师,贾居贞建议藏进衡山里打制木排,待宋军松懈时过江。 几日下来,打制了百多具木排,虽说不怎么坚固,用来过河却是足够。 入夜后,阿里海牙领军抬着木排到了湘江边上,等宋军寻哨船走远后,立刻放下木排,又各自牵马上去。 心惊胆战中撑着木排过了江,阿里海牙以手扶额,道:“全赖平章计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也!” “天命在大元,因此我等有惊无险。”贾居贞谦虚了一句,道:“连夜出发,希望能摆脱宋军包围。” “平章放心,定然不会因为军纪涣散耽误行程。”阿里海牙说道。 加入来阿八赤不屠村,说不得能够早先一步抢占出口,奈何他为了提振士气,选择放纵一把。 贾居贞担心阿里海牙采取相同的手段,倒不是舍不得百姓,说不定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屠村屠城都是无所谓,但是时间耽误不起。 宋军速度太快,打了元军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各地防务空虚,不趁此机会跑路,恐怕跑不了的。 于是,一行千余人翻身上马,全部往西而去。 本来有四五千军兵的,步军跟不上速度,全部掉队,马军同样跑散了许多,只剩下这么些了。 人越少速度越快,阿里海牙倒是不可惜。 天将亮时出了衡山,一座颇大的村庄出现在视野里,看着约莫有二百户的样子。 阿里海牙问道:“平章,军中缺粮多日,是否筹措些粮草?”看书喇 “理当如此。”贾居贞回道。 阿里海牙下令:“包围此村,令其献上一百石粮食,少一斤则屠村!” 元兵得令,呼啸着把村庄包围。 村民被惊动,都推举保长来问。 保长吓的瑟瑟发抖,却不敢不来,拜道:“将军,小人等都是良民,未曾作奸犯科啊。” “大军过境,尔等献粮一百石来用,若有短缺,全村杀绝!”阿里海牙恶狠狠地说道。 “将军,太子下令免除杂赋,且此时青黄不接,村中无……” 保长话未说完,阿里海牙策马上前,一枪捅出,把保长钉在了地上。 阿里海牙拔枪,喝道:“军情紧急,一个时辰不见粮草,皆杀无赦!” 村民惊惧,立刻回家筹措粮草,哪怕平素最吝啬的人都出了大量粮食,生怕被屠杀了。 粮食到手,阿里海牙又征集了锅,就地起灶埋锅煮饭,全军饱餐一顿后立刻开拔。 消息闭塞,百姓只骂蒙古兵不把南人当人,却不知湖南大部分地区已经落入宋军手中。 真金对此心知肚明,只要宋军派出大军……不,无需大军,只要派遣一个信使,各地必然立刻改换旗帜,绝不会出现李芾那样的抵抗者。 说到底,作为入侵者,元庭尚未笼络住人心。 “诸位,我等已经在辰州休整了两天,接下来往何处去?”真金问道。 “臣以为当迁辰州之民入川,以为长久计!”土木各儿说道。 “如此丧尽人心,如何复返?”真金仍然有妄想。 “殿下以为,王师短期内可能复返?”土木各儿直接戳穿了真金的天真。 即便元庭短期内搞出火炮,没有十年八年也别想重回湖南。 “将来顺江而下,川蜀必然是关键,只是经年战死不绝,地方残破,而想恢复,人口是关键。 且此消彼长,迁走辰州十万百姓,宋国便弱了一分,于将来大有益处 若有可能,房州、归州等地皆迁。”索元岱说道。 “罢了,尔等主持此事,只是要多体恤百姓,莫要残害。”真金意兴阑珊。 不怪他感觉没劲,实在是第一次出镇地方表现简直如同狗屎,真的是臭不可闻。 一百九十八 债券之议 建康府城外,秦淮河畔的渡口,赵昰见太后坐舰停靠好,立刻迎了过去。 杨氏从船边下来,赵昰扶住,道:“舟车劳顿,娘娘实不必亲来。” “太皇太后回返,不能不来迎接,且赣王于国有大功,自当抚恤。”杨氏说道。 以孝治国嘛,谢道清回来,哪怕是装样子,母子俩也得接一下。 说了一句,杨氏从身后拉出一女子,道:“此乃文氏寿娘,年方十六,善女红,精于烹饪,又有学识,正好陪伴大哥左右。” 女子拜下,道:“文寿拜见陛下。” “免礼。”赵昰问道:“可是文吉州之女?” “是。”文寿回道。 “果真秀外慧中也!”赵昰赞了一句,对船上叫道:“三哥,如何不愿意下船?” 杨氏见状,不由暗暗皱眉。 文寿样貌不算顶级,却也在水准之上,家世清白,又足够贤惠,儿子却不感兴趣的样子。 “希望少年未开吧。”杨氏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赵小三磨磨唧唧地下来,刚要行礼,被赵小妹撞开。 “大兄,看我画的画。”赵清芝举着一副画问道。 “嗯,不错,真不错。”赵昰并不违心地夸道。 一只小鸟,像模像样,就是脑袋比较大,翅膀比较长而已,没毛病。 “拜见陛下。”赵小三行礼。 赵昰摆手,道:“本事不知道长没长,虚礼倒是学会了,待回去考校了再说。” 一家四口上车,直往城里去,杨氏见周围百姓不多,叹道:“向日繁华之地,如今人烟凋零,实在可惜。” “天灾人祸不绝,无可奈何。”赵昰说道。 杨氏点头道:“只盼江山恢复,百姓安泰,永无别离之苦。” “孩儿正在努力。”赵昰说道。 杨氏转了话题,问道:“三宫目下到了何处?” “想来应该到了高邮,再有三两日便能到建康府。”赵昰回道。 “可确定如何处置?”杨氏问道。 赵昰回道:“太皇太后尊崇不变,全氏依旧为皇太妃,二郎为益王,给王府以教养,成年后就国。” “大哥有想法便好,若是有所不便,为娘可以相助。”杨氏没有提意见,她相信自家儿子能处理好。 她对前三宫并无什么好感。 度宗死的急,没来得及立下太子,因此有了皇位之争,尽管当时朝政操于贾似道之手,然而具有最终决定权的谢道清的选择了赵?。 儿子失去了皇帝位,自己失去了太后位,杨氏的内心能痛快?只是谢道清是太皇太后,在以孝治国的时代,肯定要供起来的,不过老老实实便罢了,如若不然,免不了一个暴疾猝死的下场。 至于前皇太后全氏和赵小二,讲真话,完全不值得一提。 车上,母子两不免聊到了战事状况。 “张世杰提兵出庐州,寿春、六安、蓟州等地元军闻风而走,唯有濠州元兵不减反增。 鄂州、岳州等地已下,全复湖南就在不远,只待襄阳入手,则两湖全复也。”好消息连绵不断,赵昰却没有太多兴奋。 “江山恢复,社稷中兴,大郎何忧之有?”杨氏问道。 赵昰道:“去岁用兵,花费巨多,安顿百姓同样代价不菲,如今中枢用度已显不足。 钱粮尚可想办法筹措,火药却是无计可施,本打算趁势逆流而上全取四川汉中,以目下火药消耗速度,只怕不足以用兵。” 南方没有土硝,只有洞硝,然而这么长时间,只找到了一口产硝的山洞,日产六百斤,一年二十万斤硝听起来挺多,用起来却着实不够。 “四年即恢复到了理宗时局面,大郎如今十二岁,来日方长,倒也不必着急。”杨氏劝了一句,又问:“未知朝廷如何解决钱粮不足问题?” 海外各国固然是送来了不少钱粮,然而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钱粮流水价撒出去,朝廷再次恢复了以前紧巴巴的状态。 “朝廷无粮,民间却有,自然是收购。”赵昰说道:“前两年,朝廷欲发米劵以代交子,只是防伪不能解决,因此迟迟未发。 如今,朝廷当发债券五百万贯,利息一成,以田地为质押,允许百姓认购,最低两贯。 其劵不记名,却有相对编号与存根,正劵给予百姓,副劵有二,一存建康府,一存发卖州府,两者堪合则兑换。” 大体上就是不记名存票,可以自由交易,也可以当做钞票用于大宗交易。 提现肯定是不方便的,却可以最大程度杜绝仿制。 杨氏没考虑其中的防伪问题,默默计算片刻后,说道:“只怕不能支撑多久。” “够恢复两湖,并安顿地方。”赵昰回道:“休养三五年,民间恢复元气,自可以再发五百万贯,用作养军费用。” “这……旧债未还又借新债,岂不是年年借债年年还,何时是个尽头?”杨氏十分忧虑。 “百姓如此,定然是卖身为奴的,朝廷却不必如此。”赵昰笑道:“只要王师保持胜利,百姓便会踊跃持有债券,即便发生挤兑,亦可以给予土地。 且不说东南空虚,就说两湖江淮多有荒地,开垦后抵债不成问题。 至不济,以南宁国等地土地甚至爵位封地交换亦可,总能维持的。” 债券的价值在于朝廷的信用,目前小皇帝的信用还是很过硬的,因为朝廷军队足够能打。 闲话中到了江万载灵堂,赵昰杨氏上了香后,又让赵昺赵清芝拜了三拜。 皇帝太后拜天拜地拜先帝,江万载再功勋卓着不能受拜,只好由亲王公主代劳了。 即便如此,江铜依旧惶恐。 “若无赣王,我母子只怕已成冢中枯骨,何来的亲王公主?”杨氏安慰道。 江铜自然是再三谢恩。 杨氏说道:“只可惜,前线激战正酣,江钲不能回来尽孝。” “此乃先臣遗愿,太后不必可惜。”江铜说道。 江钲早收到了江万载过世的消息,却因为遗愿而强忍着悲痛指挥作战。 此时,他已经把指挥部搬进了鄂州城里,并且开始往各地派驻官员。 考虑到战事指挥的需要,苏北、皖北、湖北会同属于江淮总管府,张世杰总管,姜才、林景熙为左右副总管,而湖南、江西归属于长江总管府,文天祥总管,江钲巩信为左右副总管。 从人事上就能看出,这是军事为重的局面,毕竟吉州侯虽然菜,却热衷于军事。 一百九十九 枪兵抵达战场 分宁城墙上,何玮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脸上隐含愤怒。 来阿八赤只督军死战,自己却不知道身先士卒,虽说最终全歼了宋军,却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 两天啊! 此时的分宁城里一条狗都找不着,更不要想粮食以及最重要的船只了。 果然,来阿八赤怒气冲冲地上来,道:“一粒米都没有,全部搬去了对岸。” “完了。”何玮喃喃自语。 来阿八赤没听清楚,问道:“军中已经缺粮,是否派出儿郎们打草谷?” 他当然知道要尽快顺流而下,奈何军中缺粮啊。 他们本来就是轻装而行,每个军兵带了五天的干粮,足够穿过幕阜山,然后在分宁补给一波。 然而周宽舍命阻拦,给分宁百姓转移争取了时间,是的,分宁万余百姓就在对岸,然而元军没船过不去,毛都没得一根,立刻陷入了进退两难境地。 退回去是不可能的,坚守没粮食,人相食的话,都不需要宋军动手,自己就把自己吃没了,继续顺流而下,恐怕军兵们会因为缺粮而大量逃散。 “有劳将军带兵走一遭,只是速度要快,若是被堵在山里,只怕……” 何玮话未说完,一骑狂奔而来,道:“转运使,宋军乘船抵达城东十里处渡口,正在登岸。” “完了。”何玮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态会严重打击士气,连忙问道:“有多少人?” “约莫三千兵。”探马回道。 “趁其立足不稳,杀过去,挣出一条活路来!”来阿八赤发狠道。 “好,本就是死中求活!”何玮果断应下。 两人全起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宋军登陆处,等元军杀到,宋军已经在岸边列阵完毕。 四排长枪兵当面站在正面,刀盾护持左右。 看到河面上都是小船,而且没有传说中的大炮,来阿八赤笑道:“这将不会打仗。” 何玮说道:“阵型严整,倒也不能小觑。” “不是所有人都能背水一战的,且让儿郎们冲杀一阵。”来阿八赤一声令下,元军迅速完成整队,列阵往宋军压去。 “冷静,听号令开火。” “记住,尔等手中是陛下亲自设计,天下最厉害的家伙。” “五十步开火,相信你们的铠甲。” “天雷炸于阵中而不乱,此乃陛下训诫,谨记。” 各级军官轮番呵斥,减轻大家的紧张情绪。 至少训练了两年,然而初次上阵,最怕紧张之下动作变形。 元军抵近七十步,立刻放箭,重点是打击中间的长枪兵。 只是枪兵都是外披全身铁甲,里面套了贴身皮甲,头盔都是整体锻造而成,铁面罩一拉,只有两只眼睛是弱点。 如此防护,即便重箭也无力,神射手看了也得泪流满面。 验证了甲胄防护力,宋军立刻安心,即便如此,见宋军被箭雨笼罩,元兵都是士气大振,狂呼着往前冲去。 不一刻,双方距离五十步。 “第一排!”于占池大喝:“开火!” 砰砰砰~ 略显沉闷的枪声响起,元军立刻扑倒一片,只是惯性之下,依旧往阵前冲来。 无需下令,第一排后退装填,第二排上前开火。 枪声连绵不绝,只是准确率不高,还是有漏网之鱼的。 见元军的天雷手要点火,于占池猛地扣下扳机,砰地一声,那个天雷手吐血往后倒下。 滑膛枪四段乱射,线膛枪精准狙杀,相互配合之下,元军不能近前。 “跑啊~” “打不过,不能送死。” “降了,降了,爷爷饶命。” 元兵哭爹喊娘,大部分转身回撤,少部分跪地投降。 “直娘贼……”来阿八赤呆若木鸡下意识吐出国骂精粹。 何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战场。 缓了片刻,何玮喝道:“来啊,集结全军甲胄盾牌,我亲自带队。” “将军威武!”元兵略略振作,立刻众筹甲胄。 翻山越岭道路崎岖,车辆无法通过,仅凭军兵不能携带太重,因此军中甲胄特别是重甲并不多。 忙碌半晌,何玮套了三层重甲,身后也有四百重甲兵,各自举着大盾逼向宋军。 宋兵保持沉默,架着枪严阵以待,元兵强忍着惊恐,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保佑重甲兵杀上去。 想多了。 火光闪耀,硝烟升腾,重盾遭受重击,陆续被打翻在地,没了盾牌遮挡,重甲同样被打翻。 血花少见,然而重甲兵们哼哼唧唧爬不起来,显然是受了内伤。 不一刻,重甲兵狼狈地退下,何玮是被两个亲兵拖回来的。看书喇 他外面披的是西方的重甲,整块铁片的那种,此时却被打瘪,好似被借助马力的重锤给干了一下。 “将军,挡不住啊。”亲卫哭诉。 来阿八赤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个字:“撤!” 来的容易,想走? 宋兵列阵行进,因为火枪兵披着重甲,速度实在是快不出来,然而元兵匆忙出城而来,又战了一场,早已经精疲力竭,此时已经胆气全失,都是腿酥脚软。 所以,大量的元兵脱离了部队。 自觉有本事的钻入山林里,打算落草为寇快活去,大部分还是跪地投降。 等来阿八赤回到分宁城里,只剩下了六千多兵。 三万大军,被打伤打死约莫八百,远不到一成,然而气势输了,跑的就比死的多。 此乃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么简单。 “我等收容不了这么多俘虏,是不是?”朱永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江贤谷闻言陷入了沉思。 这么多俘虏,不但早分出人手看押,还要提供大量的粮食,这部人马基本就是被拖在分宁了。 于占池说道:“溃兵散于山林之中,若是屠杀战俘,只怕不能招降,非得大军围剿,还得收下。” 土匪可不会面对面列阵厮杀,真要抵死反抗,赣鄂边界这连绵群山里必然是游击战不断,没有三五万大军来回拉网是不可能清理干净的。 成本太高,不划算。 三人达成一致,下令纳降。 降兵出乎意料地老实,让趴着决不躺着,让被兵器决不碰盔甲。 见降兵时不时偷瞄火枪,朱永了然——这是被打怕了。 不要说普通军兵,就是朱永自己也是艳羡不已,做梦都想要一把火铳。 男人的浪漫,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作为新附未久的降将,朱永知道在证明忠心之前,不可能配发火枪火炮的,只能卖力干活证明自己。 二百 兵器革新 建康府,秦淮河畔,一排二十架水车随着水流稳稳转动,形成了一道颇为壮观的景象。 “这么多水车,可是要建磨坊?” “不像,我看过磨坊,不是这样,也不会有军兵把守。” “肯定不是,是的话官府要出告示的。” 过路百姓议论两句,又各自散开。 官府大把散钱雇工,正是挣钱的好机会,实在是没太多功夫耽误在这看热闹上。 只要不靠近水车,警戒的军兵并不阻拦盘查。 水车旁边的院子里,段铁匠,哦,不,西安县伯、江宁第一兵器厂都管段却虏正在训话。 “陛下金口玉言,未来是火枪火炮的天下,故钦命设立的兵工厂,目的就是为了造枪。 诸位,天下大势取决于枪炮,而枪炮出于我等之手,切莫怠慢。” “都管放心,定然不误大事。”工匠们纷纷回应。 该说的都在迁移的路上说了无数遍,段铁匠不多啰嗦,下令各工匠领取工具,准备原料,开始试制。 这只是第一天,不出成品是正常的,段铁匠并不着急,只是一如往常指点各个工位的工匠。 为了提高效率,千余工匠分作了十个工段,各司其责,所有零件组装则是一把火枪。 流水线生产,此时要有应用,只是不成系统罢了,实施起来并不困难。 忙忙碌碌中到了下班时间,铜钟响起,工匠们三三两两前往食堂。 碎猪肉炖白菜萝卜豆腐,大块的咸鱼,米饭管够,这等伙食与军中一般无二,因此外界想进入兵工厂的挤破了头。 只是人员招收的条件很严格,不止要有手艺或者识字,还得身家清白能够找到担保人,吃了饭,自回去宿舍。 宿舍周围有围墙,外面有军兵把守,工匠们的衣食住行全部被包了,不能外出并不是问题。 等到旁边的房舍修建完毕,大匠级别的会有独立小院,家人也可以接进来住。 他们工钱丰厚,养活一家老小并不困难,最低级的学徒都有一贯五百文钱一个月,而工匠比军中都头,一个月有四贯钱,有家口的还会补贴米面盐布柴,年终会有丰厚赏赐,算下来全年大约八十贯,大匠则有百二十贯。 枪厂千余人,年薪就要十万贯,加上平日的衣食住行等开支,一年要十六万贯,可养一万大军。 什么叫重视科学家与工程师?高薪厚禄而已! 当然,大多数工匠称不得工程师,现在也没有工程师,但是先把待遇提起来,以后自然不愁没有人才涌现。 晚上没什么娱乐,大家又是累了一天,自然是早早睡下,但是人有三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李三一路小跑着,似乎很着急,然而进了茅房,却是半天没有动静,他没有着急,只是耐心蹲着。 不一刻,又有一人闪了进来。 “张大哥,让我好等。”李三抱怨道。 “没办法,同舍有人睡的迟。”张大哥回道。 “怎么样,有没有机会拿到枪管?”李三迫不及待地问道。 “刚刚开工,如何能有那么快?”张大哥回了一句,又问道:“若是投了鞑……元国,真能封侯爵?” “放心,肯定的。”李三回道:“元国疆域广阔,人物无穷,只要得到实物,顷刻间造出成千上万,到时候我等都是国侯都管,不比在此苦熬来的强?” “好,耐心等我消息。”张大哥回道。 李三可不止约了一个人,而是十数人,覆盖了所有工段。 成品枪是没有机会的,零部件则大有可能,同样可以获得成品枪。 一夜无话,各人早早起来洗漱吃饭上工,皇帝同样早早起来,拖着不情不愿的宁亲王赶往校场。 见小老弟一直嘟着嘴低着头,赵昰笑道:“今日不练武,教你用火铳。” “真的?”赵昺立刻抬起了头,充满了期待。 赵昰摇头失笑,道:“君无戏言,岂能骗你?” “太好了,等我学会了,也去打鞑虏。”赵昺手舞足蹈。 他可是对皇帝哥哥的手铳眼馋太久了,只是碰也不能碰,今日得偿心愿,顿时不觉得早起辛苦了。 “以后是枪炮主宰天下,不论是领兵上阵还是统治封国,都是必不可少的,好好学。”赵昰说道。 “嗯。”赵昺如同小鸡啄米,却不知道自己要学多少东西。 火铳,最爽的当然是扣下扳机后那砰地一声,但在此之前需要从端枪开始。 现在的火铳粗大糙,一把八斤多,上阵的时候会有支架,训练时候则没有。 然后从装填到开火,每一步都有详细的规范要求,绝不能错一步。 当然,相比于弓箭手,火铳手的训练还是很快的,大体上普通人训练三个月就能上阵,最适合爆兵流,而弓箭手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很吃天赋。 而且开弓放箭很消耗体力,一般十几箭就会力竭,火铳手则不存在这个麻烦,只要有输出空间,可以无限开火。 最最重要的是,哪怕如今枪管制造很麻烦,一个成熟工匠二十天出一根,算下来一个月出一把枪,但是弓弩至少一年,除非像乡勇用的粗制滥造的货色。 弓弩材料的准备可以并行,算起来一个月一把,其实时间不是关键,材料以及价格才是。 弓弩的材料有严苛要求,而且多是天然材料,来源不稳定还贵,火枪用什么?铁啊! 开矿炼矿而已,量大价低不说,品控还容易。 最重要的是,哪怕神臂弓这样最强的单兵弓对付三层甲也是无力,而火枪不管你穿多厚,都是一枪撂倒,哪怕无法杀死,也能使重甲兵失去再战之力。 如此种种原因,注定了火枪必然取代弓弩。 科技进步引发的时代的潮流,不可逆。 “只是也太辛苦了。”赵昺嘟着嘴表示不满。 “若想做贤王,必须会用火枪以及火枪兵,你自己不会,如何指挥?”赵昰灌鸡汤。 “我可以让会的人指挥啊。” 赵昺的回答,居然让皇兄无言以对。 不论做皇帝还是做亲王,想做好只有一个诀窍,把对的人摆到对的位置。 正当皇帝组织语言时,文道生走来,道:“陛下,太皇太后一行已经上船,是否去江边迎接?” 那肯定是要的。 赵昰拖起小弟,道:“皇祖母回来,做孙儿的自当迎接,走。” 尽管对谢道清无感,但是能偷懒,赵昺还是屁颠颠跟了上去。 二百零一 南归 “孙儿拜见太母。”谢道清刚刚着地,赵昰便迎上去行礼。 杨氏赵昺以及一干大臣跟在后面,同时行礼。 “若非陛下,老身岂能回国?实不敢受礼。”谢道清侧身避开。 “若非太母,岂有孙儿今日,遑论国朝如今局势。”赵昰说道。 “此乃列祖列宗庇佑,老身并无尺寸之功,不敢受礼。”谢道清坚持不受。 没有第三次,赵昰起身,道:“请太母登车,回城说话。” 说完,赵昰主动扶住了谢道清。 谢道清没有拒绝,任凭赵昰扶上了车,好一副祖慈孙孝的模样。 但是刚刚一番行礼与退让,谢道清已经表明了自己绝不会凌驾于皇帝之上的态度,这让朝臣们松了一口气。 赵?登基,谢道清听政,结果是投降,但是具体有多少责任,并不好评说。 七十岁的老太婆了,能指望什么呢? 但是毫无疑问,谢道清临降前把赵昰兄弟两个送出临安,确实是给赵氏保留了火种,否则以宋朝大臣的尿性,说不得就要为立皇帝打一仗。 谢道清登车,透过车窗看着赵昰回身。 全玖拉着赵?拜下,道:“罪妾(臣)全氏拜见陛下。” 声音里带着惶恐。 能回来当然是高兴的,但要是皇帝把他们视作皇位的潜在威胁,只怕不比留在大都强。 “免礼。”赵昰说道:“宣诏。” 文道生立刻上前读圣旨。 大体意思就是赵?身为皇帝投降,丢了姓赵的脸,念在其年幼,就不追究了,不过不能封王,只给个国公位置,全氏有听政权却毫无作为,贬为民女,与赵?同居国公府。 圣旨没有提到谢道清,默认其依旧为太皇太后,免得提到被元庭俘虏的事实不好看。 两人谢恩后,赵昰说道:“赵氏子弟,不能懦弱,明日起,你与三哥一起进学。” “大哥放心,我定然督促二哥。”赵昺拍着胸口应下。 他平时被赵昰欺负惯了,此时见赵?畏畏缩缩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免有了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若是你欺负二哥,必有好看。”赵昰补充了一句,与谢道清同坐一车,往城里行去。 全氏松了口气,拉着赵?上车,默默地跟在后面。 赵昰并没有把两人太当回事,说明就不在乎皇权的威胁,自然是高枕无忧。 其实大可不必。 但凡赵昰有所顾忌,就不会把三人换回来。 车上,赵昰陪着谢道清说了回闲话,又转到了当前的局面。 “前线飞鸽传书,流窜江西的元军已经被击溃,大部投降,一部分四散逃窜。” 来阿八赤带着何玮回到分宁城后,当即决定分头跑,能跑一个是一个,只是缺衣少食,大部分元兵还是选择了投降。 “江西得以保全,全赖县尉周宽死战阻拦……” 听到周宽并八百乡兵以生命为代价争取了两天时间,谢道清不由感慨道:“若朝臣皆如此,国朝岂能几近灭亡?” 吕文焕投降,国家危在旦夕,贾似道不复当年之勇,终致丁家洲大败,然后基本就是元军愉快的接收过程。 朝堂一日三惊,到元军兵临临安,上朝的只有几个人,谢道清悲叹:“我国家三百年,待士大夫不薄。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小大臣不能出一策以救时艰,内则畔官离次,外则委印弃城,避难偷生,尚何人为?亦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凡在官守者,尚书省即与转一次;负国逃者,御史觉察以闻。” 没什么卵用,该跑就跑,此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打算。 闲聊进了城,直驱行在。 江宁城人口减少的厉害,多有豪华宅邸空闲,已经确认无主的全部收为官有,因此不论皇帝还是大臣都有地方。 谢道清与杨氏住一宅,赵?住国公府,刚刚安顿了谢道清,有亲卫匆匆而来,拜道:“陛下,江汉先生病殁。” 谢道清惊讶地说道:“停留山东时,江汉先生精神矍铄,南下时更是神采奕奕,如何过了江,忽然就没了?” 高元长突袭扬州时,南北交换暂停,然后宋军本打算打进山东的,然而元军防备甚严,没能得手,因此作罢,然后人质交换继续。 就在这期间,谢道清见到了赵复。 都有悲惨的过去,两位老人立刻引为知己,缺没想到赵复突然去死。 “朝廷分配房舍后,江汉先生仰天大笑,道:今日复得根脚,死无憾矣!语毕气绝。”亲卫道。 谢道清露出一丝悲伤,道:“此等忠节之仕,陛下当善加抚恤。” “太母放心,朕定当处理妥当。”赵昰说道。 告别谢道清,赵昰到了赵复的宅邸。 听闻赵复突然去世,有数十人赶了过来,见皇帝驾临,都来见礼。 已经升迁为建康府录事参军的吴澄道:“陛下,赵复无后,臣请治丧。” “可。”赵昰点头,道:“忠节之士,不可不褒,朝廷自有追赏,并入忠烈祠。” “臣代先师拜谢陛下恩德。”程文海拜道。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正式拜师赵复,在当下,与亲儿子无异,特别是赵复无后的情况下。 赵昰说道:“赵复就学于南,守节于北,因南北阻隔而声名不显,尔等当录其事迹,使其名流千古,以彰忠节。” “臣遵旨。”程文海应下。 此地就吴澄一个南方大臣,其他的都是北面回来的,因为赵复的名声却是很低。 其实想想不奇怪,当初程朱理学盛行于南方,北方却一无所知,而吴澄来此是因为曾经和程文海是同学,并非为了赵复。 “尔等由南质于北,多为情势所迫,然世人必有非议,然朕与朝廷深知缘由,并无偏见。 尔等当持正行事,以实际行动证明,朕与朝廷付出值得,也不辜负前线将士血战的付出。” “臣谨遵圣谕。”诸人拜下。 勉励了南归人,赵昰返回,处理今天的军政事务。 湖南沅江以东只是追剿溃兵安定地方,并无大的战事,而淮西湖北战事正烈,最重要的当然是襄阳之战。 二百零二 襄阳血战 轰~ 泥土流淌而下,一截城墙化为废墟。 连续多日的集火轰击,襄阳城墙终于被敲开了一个缺口。 苏刘义精神一阵,喝道:“各军出击,抢占城墙!” “杀!” 呼喝中,一千火枪兵列阵缓缓向前,身后跟着十多门小炮,大量的刀盾长枪兵以方阵护持左右,还有四千骑兵游曳。 船队日夜兼程,往来不绝,此时刘师勇麾下水马步军多达六万,除了驻守白鹿山一万兵,都集中在襄阳城下。 毕其功于一役。 “拿下襄阳,湖北皆定,江南可安!”刘师勇喃喃自语,努力克制着自己领军冲锋的念头。 钟楼里,博罗欢看着宋军进逼,道:“传令吕文福,务必阻挡宋军于城墙之外,再令奥鲁赤,若南军退却,皆杀无赦!” 左右立刻下去传达命令。 其实不需要博罗欢下令,奥鲁赤已经催促吕文福出兵。 吕家四兄弟,吕文德病死于任上,吕文信战死,吕文焕苦守六年投降。 吕文福官至淮西安抚副使兼知庐州,吕文焕降元后,其自认“为其玷辱”,主动请辞,然宋庭诏令其“勉力扞御,毋坠家声”,并未受牵连。 次年四月,宋廷以吕文福为常德、辰、沅、澧、靖五郡镇抚使,知沅州。德佑元年(1275年)春,元军大举南下,吕文福遣所部淮兵入卫,宋廷下诏褒奖,但行至饶州时,他却杀掉了宋廷派来的使者,入江州降元。 什么是表里不一既当又立?这就是喽。 宋军步步紧逼,吕文福却从未表露过心迹,旁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很后悔,但是奥鲁赤对他看的很紧。 “元帅,哪怕以人命堆,也要把宋军堵在外面。”奥鲁赤阴测测地说道。 “将军放心,若是军兵不敌,我亲自上阵!”吕文福同样阴沉着脸。 “如此最好。”奥鲁赤一挥手,数千蒙兵上前形成一个半圆,把吕文福麾下裹了起来。 吕文福脸色越发阴沉,却没有发作,只督促麾下往缺口处杀去。 “杀~杀上去!” “退群者死!” “杀退宋军得活,后退者必死!” 各级将官呼喝不绝,驱赶军兵上前。 军兵当然不乐意,却无计可施,磨磨蹭蹭地上前,堵在了缺口处。 轰~ 一声炮响,无数铅弹劈头盖脸射来,打翻了十数元兵,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声炮响。 “打不过啊。” “跑。” 元兵哭着喊着往后退去。 “后退者杀无赦!”督战队上前,刀砍枪刺,把后方的百多兵全部杀了。 “兄弟们,杀一宋兵赏钱十贯!”吕文福手一挥,亲信心腹抬来一个个箱子,打开后往地上倒去。 黄澄澄的铜钱,白花花的银锭,当即让元兵喘起了粗气。 吕文福抓起一把铜钱,叫道:“兄弟们,我吕文福自问待你们不薄,如今我的家产都在此处,拿宋兵人头来换,绝无食言。” “兄弟们,拿人头换赏钱啊!”安插地托儿叫道。 “杀!”元兵扭头往缺口处杀去。 不怕死嘛?当然怕,怕的要死,但是只要钱够多,一条烂命卖也就卖了。 到了缺口处,宋军火枪兵已经散开两侧,噼里叭啦地往两边城墙上乱打,间或放炮,压的城头不敢冒头。 步军则抬着梯子往前冲,要去抢占城墙。 出现在缺口的元兵当然不值一提,埋伏于后的天雷手才是最难解决的存在。 占领城墙,可以居高临下地放枪放炮,不止可以控制缺口,对接下来的巷战也是大有裨益。 砰砰砰~ 枪声连绵不绝,步军到了城下,竖起长梯。 “杀!”先登轻兵呐喊着往上爬。 多日轰击,城垛已经被扫光,元兵又被火枪火炮压的动弹不得,因此没有滚木落石。 见宋兵露头,失里伯跳将起来,大喝道:“兄弟们,随我杀!” “杀啊~” 元兵跳起来,迎着宋兵杀去,宋兵并不犹豫,挺起刀枪迎上。 双方搅在一起,开始拼杀。 刀枪交接,血花飞溅,惨叫声不断响起。 此时此刻,能依仗的只有刀枪和勇气,什么火枪火炮天雷都指望不上。 顷刻间,城头铺了许多尸体。 都是精选的悍勇之辈,没有一个退缩,而且后方的长梯和马道上,有源源不绝的军兵攀登而上,来不及喘口气就投入厮杀中。 左边的失里伯一马当先,右边的张禧已经年过六十,同样带头冲杀。 这两员大将带头,元兵都是势若疯虎,比吕文福以金钱收买的效果强太多了。 这时,宋军大将张望北和袁达忠登城,接住了两个元将。 张望北与失里伯半斤八两,袁达忠却压着张禧打。 想当年,张禧也是悍勇之辈,每战必先的存在,然而年老体衰,战力自然不如袁达忠,因此左右支拙。 主将取得上风,宋兵都是亢奋,杀的元兵节节败退。 “休得逞凶!”一元将冲上城头,接住袁达忠厮杀。 来人张弘纲,张禧之子,自昭信校尉、管军总把,佩银符。 袁达忠凛然不惧,把张弘纲杀的节节败退,眼看不支时,张禧复来,父子两合攻袁达忠。 大将占据上风,军兵却是半斤八两。 不知不觉,城头已经铺满了尸体,几无立足之地,血水哗啦啦往下流。 缺口前,宋兵只列阵等待,并未冲击,本来被银钱迷花了眼的元兵冷静下来,都是两股战战。 城墙上的血水哗啦啦流淌,不时有尸体落下,谁不慌。 望斗里,刘师勇放下望远镜,道:“传令,各遣三十火枪手登城。” 得了命令,于占池立刻分出六十人去。 “兄弟们,火枪手来啦~” “抢出空间来!” “让火枪兵上来,” 宋兵士气再次大震,都是奋力上前,把城墙清空了一小截。 火枪兵登城,略略扫视状况,当即开火。 砰~ 沉闷的枪声响起,一个元兵当即被打飞了出去。 火枪手们纷纷登城,近乎贴脸输出,元兵当即不支,纷纷往后退去。看书喇 就在元兵退到马道口上时,数百黑点从城内升起,呼啸着飞向城墙。 “卧倒!” “找掩护!” 宋兵狂呼着躲避。 轰隆隆~ 城头立刻被火光与硝烟笼罩,不分元兵宋兵,尽皆遭受铁雨的裁决。 二百零三 斗智斗勇 “都统,都统~” 张望北睁开眼睛,看见亲卫那血糊糊的脸,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都统,我带你下去。”亲卫急道。 “莫要管我,收拾枪,一把都不能少,不要让鞑虏拿了去!”张望北说道。 “都统,再不走鞑子就来了!”亲卫急道。 “国之重器,甚于你我贱命,快去!”张望北大喝。 亲卫咬牙,返身去捡火枪。 后面就有一把,却被它的主人紧紧拽在手里,急切间抽不出来。 “连枪带人丢下去,莫要耽误!”张望北叫道。 于是,人和枪都被拖到边上,直接扔了下去。 张望北推开身上的两个亲卫,全凭亲卫以身体掩护,他才能活下来,此时却不是悲痛的时候,立刻去找火枪。 三十火枪手,二百余步军,此时只有五六个能活动的,还有一二十受伤不能动弹的。 十不存一。 就在这时,元军从马道上冒出头来。 “杀……” 砰砰砰~ 元兵当即被压了回去。 张望北回头一看,火枪手们站在梯子上,就把枪架在城墙上开火。 一枪打完,立刻把枪递给下面换装填好的,三十多个人,同样打出了连绵不绝的感觉。 马道上,失里伯叫道:“冲上去,务必把武器抢来!” “大军押上,务必抢下武器,得手者封侯!”博罗欢又补充道:“拼光队伍,襄阳失守在所不惜!” 草?侯爵?大元立国未久,非皇亲国戚者只有死后追封爵位的,可没有活着封侯的,哪怕博罗欢自己都没能封爵。 没有人怀疑他的许诺。 火枪火炮,打的元军上下怀疑人生,所有人都认为一把实物值得这个价。 所以,元兵嗷嗷叫地向着马道上杀去,也有聪明人搭起梯子另辟蹊径。 砰砰砰~ 枪声连绵不绝,又有三十多梯子搭了起来,一部宋兵攀越上了城头,在火枪的掩护下搜寻火枪和伤员。 “还差一把,还差一把!”于占池刚叫出,就看到天上落下了一个黑影。 “这边齐了,另一边如何?”于占池叫道。 “都找到了,没有遗失。”副将张承浅回道。 “撤!”于占池一声令下,宋军如潮水般退下,把城墙拱手让给了元军。 发觉枪声停歇,元兵一窝蜂冲上来,想要找到火枪,只是拥挤在一起,还没弯下腰,只见百余黑点飞落城墙上。 “不好,天雷!” 惊呼中,轰鸣响起,元兵都被笼罩。 钟楼上的博罗欢看的真切,气的一拳砸在墙壁上,骂道:“直娘贼,恁地奸诈!” 此时天色已黑,宋军收兵回营,刘师勇召集诸将商议战术。 “今日,破城墙,然而先登伤亡八百,先登大将张望北重伤,折损火枪手五十六,皆因鞑虏以天雷覆盖城墙,诸位可有对策?”刘师勇总结了战况后问道。 “其天雷手隐藏于城墙之后,又有投石机,枪炮不能及,无可奈何。”唐永钦说道:“今日城下地道已备,当崩其墙,使枪炮直击城内,无论天雷手亦或回回炮皆无可藏身。” 于占池说道:“城外可架设高塔,其上置火枪手,以压制城内,亦可彻底控制城墙。” “若有必要,纵火焚城,以逼迫鞑虏远离房舍,好控制城墙近端。”袁达忠说道。 元军天雷覆盖,他冒险跳下了城墙,被下面的军兵接住,别人的胳膊脱臼骨折,他却是毫发无伤,不得不说运气十分之好。 宋军在商议,元军同样在商议,博罗欢以下各大将都在帅府聚集,包括张弘纲。 他父子俩率军反攻城墙,却被宋军天雷阴了一把,若非张禧把他推下马道,只怕不能幸免,然而张禧本人却被炸成了破麻袋,还有一口气,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了。 “城墙无遮拦,可以少数军兵警戒,待宋军上城,以天雷轰之。” “可在墙脚埋设火药,若是实在守不住,全部炸了,杀伤必多。” “城墙难以防守,应当把重心放在城内,多备战壕堡垒,与宋军巷战决胜负。” 众将集思广益,颇多有效的建议,博罗欢全部采纳,并安排下去。 第二天,见城头元兵数量大减,元军果然减少了开炮的频率,只做威慑。 见宋军于城外搭建木塔,博罗欢当即派弓弩手登城骚扰。 吃了一次亏,刘师勇当即派出火枪手压制。 此时的滑膛枪射程比弓弩小,然而弓弩手对重甲的伤害有限,而火枪手基本是一枪一个。 精锐弓手的培养真的太难了,否则元军中的神射手不会有那么高的地位。看书喇 当头一闷棍把博罗欢打得晕头转向,撤回弓弩手之余,他更加真切地看到了未来的趋势。 “……火枪火炮必为未来之主宰,幸而如今宋军疆土狭窄资源不丰,国朝尚有转圜余地。 臣听闻金人南侵时,有宋人以竹为管,填火药以发石丸伤敌,只是火药威力不强,竹管不甚坚固,因此未能流传于世。 今宋人火药凶猛,又以铜铸管,得枪炮,射铅丸,威力强劲,国朝当广集良匠制造。 另,臣发现,宋军将官有一物,可观远,其意义同样重大,望大汗察之。” 博罗欢放下笔,令左右誊抄十余份,都以竹管装好,再用蜡封口,确保不能漏水后,令军兵潜水送去樊城。 汉水流经襄阳时拐了个弯,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几”字,而襄阳就是里面一点,相当于“凡”字,而宋军就这一点下的横,配合水军优势,宋军已经把襄阳团团包围。 要打襄阳,先打樊城,当年元军就是这个策略,而宋军以浮桥勾连南北,让襄樊形成了一个整体,如今宋军依仗水上优势,直接打襄阳而放任樊城不管。 只要信使横渡汉水抵达樊城,就可以把密信送回大都。 只是并不容易,因为不同于别的地方,这里的宋军巡查往来不绝,即便是水性精熟之人也不能保证一定游过去,所以博罗欢一口气派出了十多人。 为了掩护信使,博罗欢挑出一百死士,打算趁黑突袭木塔,以破坏宋军的压制。 只是宋军要有防备,出城的一百死士全部战死,却未能跨越五十步的距离。 二百零四 收网 叮当~叮当~ 兵工厂里,各工匠挥汗如雨,一个个零件逐渐成型。看书溂 段铁匠接过一个刚打好的,仔细打量片刻,道:“小了,不合格。” 工匠没有啰嗦,立刻回去继续干活。 皇帝提出的标准化的说法,大家都懂,就是要求所有人打制的零件一个模样和大小,只是并不容易。 手艺,全凭一双手,真的很难统一,这就是火枪产量不能提升的原因。 见段铁匠随手把不合格零件扔进了废品堆,张大立刻动起了心思。 皇帝之所以要求严格,是怕火枪炸膛。 现在还不是爆兵的时候,训练的火枪手都是未来的军官,因此对质量的要求很严。 但实际上,大部分零件都是可以用的,最起码组成一把枪毫无问题。 “合格零件看守很严,不如偷废品出去,反正鞑子是为了仿照。”张大越想越觉得可行。 到了晚上,他照例与李三接头时,说了自己的想法。 “大哥想法精妙,便如此办!”李三正在为偷枪头疼,闻言立刻同意。 宋庭对枪械制造重视到了什么程度? 所有工匠集中居住,外界有名为保护实则监禁的军兵把守,每一个零件完成,立刻登记造册并送入库房,有专人在军兵注视下组装。 成品枪完成,当即封存,办理一应手续后交割,完全没有机会。 张大却发现了漏洞,李三岂能不笑纳? 两人商议片刻,借着收工时打扫的机会,居然偷出了五把枪的零件。 “三哥,怎么送出去?”张大很是紧张。 “莫慌,大哥,你找机会离开厂子去秦家茶楼,自然有人接应你离开。”李三神秘一笑。 他并没有打算过河拆桥,而是信守承诺准备带张大去北边。 仿制,最重要的是仿制对象,但是如果有人指点,肯定能大大加快速度,李三认为张大还是很有用处的。 安排了张大,李三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把零件扔进了粪坑里。 第二天,运粪车按时到来。 为了保证卫生,全厂所有人都是在厕所大小解,就需要定时清理茅坑防止溢出,而且粪水是上好的肥料,卖出去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掏粪的杨麻子已经和军兵很熟悉了,自顾自舀起了粪水。 他已经习惯了恶臭,看守的军兵却不习惯,因此站的比较远,未曾发现他在粪水下舀出了什么。 杨麻子不动声色,清空粪坑后和军兵打了个招呼,慢悠悠往外走去。 出了北城门,途经李家茶铺时,几道目光扫过来,立刻收回,杨麻子全无察觉。 “都司,接下来可不好跟了,是不是立刻动手?” 余益摇头,道:“我等设了如此大局,为的是一网打尽,如今他的上家未曾露面,如何能够动手?” “接下来怎么跟?”手下问道。 “自有安排。”余益没有回答,丢下一把铜钱后起身出了茶铺。 他们早就伪装成了行商,驾车超过杨麻子时,不由吐出一句“真臭。” 杨麻子本来有些紧张,听到这话却放心了不少,如果对方真的是皇城司的密探,绝不可能在意香臭的。 货车超过,车厢上押货的东家盯着粪车,确保杨麻子不会脱离视线。 然而走了十多里,杨麻子拐弯,不再同路,没关系,田间地头有的是人。 往常的时候,杨麻子应该把粪水送去主顾家,今日却直接回家。 进了院子,他顾不得恶臭,直接伸手进粪水里,把一件件零件捞了出来,略略洗了,立刻打包出门往东而去。 皇城司一路追踪,却不想杨麻子十分狡猾,居然发现了追踪者,没奈何,只得拿下。 零件一件未少,皇城司上下皆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审讯。 忙碌大半年,动用千余人却只抓住了一个马仔,谁不气? 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好打。 “好了。”张双国挥退打手,问道:“来,好汉,介绍下自己吧,免得做了冤死鬼。” 杨麻子一声不吭,从被抓就是这样,硬气的很。 “呵,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跟你讲,皇城司这地方,能看到棺材都是上辈子积德,生不如死你知道不?”张双国手一挥,道:“来,让他尝尝甜蜜蜜。” 所谓甜蜜蜜,是在身上割出伤口后抹蜂蜜,再放上蚂蚁。 那滋味……反正张双国打定了主意,如果有一天要被捉,他肯定提前自杀。 果然,杨麻子忍不住发出了惨叫。 “别,我招了,我招了!”杨麻子叫道:“我是江淮经略司司使顾之章,我要入交换名录……” “什么,顾之章?”张双国拍案而起,喝问道:“温州城里谋夺天雷,冲击行在的可是你?” “正是我。”顾之章回道:“当初我杀了顾小七取而代之,策划了此事。 两国交兵,无所不用其极,我当入交换名录。” “哈哈哈……”张双国眼泪都笑了出来,半晌才道:“老天爷开眼,居然洗刷了一桩耻辱,善,甚善。” 当初温州之乱,皇城司深以为耻,一直耿耿于怀,却没有罪魁祸首顾小七的半点消息,却不想今日逮到了。 而且还是经略司司使,情报大头目,有无穷的价值。 张双国没有着急审问,先把顾之章伤势处理了,又给送了一顿好饭,然后才开始提审,先问如何变成杨麻子的。 “杨麻子体型身高与我相当,又是孤家寡人,我便杀了他,至于容貌,我用药水点出了麻子,左邻右舍果然不疑惑。 本打算投军窃取天雷,并寻机作为内应的,只是我朝已经有了天雷,便重新做了安排……” 张双国听的冷汗直流。 自从瘟疫退散两国重新交战开始,顾之章就谋划着混入宋军了。 成功率百分百。 掏粪的,身份确凿无疑,毕竟谁会透过麻子看真实脸面呢? 而顾之章会武艺,有学问,新兵阶段就能成为都头,如果膂力足够,大概率成为天雷手。 而偷窃火枪即便是临时起意,却也计划周密。 提前收买工匠,待兵工厂大规模招人时进去,利用卫生管理的需求在外面接应,若非皇城司要钓鱼而李三太过急切暴露了行迹,只怕真能得逞。 即便内心地动山摇,张双国脸色不变,道:“想回去,可以,哪怕不用交换都可以回,只要你把江南细作全部交代出来。” 二百零五 日常 “吏部主事汤岳龙曾经收受贿赂,提拔任用心向元虏的官员,江北海师副统制闫刚与元虏私自通商……” 赵昰放下奏折,问道:“卿以为可信?” “一派胡言!”张双国斩钉截铁。 说起来一肚子气,原以为顾之章是贪生怕死之辈,定然是竹筒倒豆子把一干事情抖搂个干干净净,却不想供出来的都是朝廷大臣。 讲真,当初赵复要是有顾之章的本事,怎么也能坑杀了几个元臣。看书喇 而顾之章的目的可能不在大臣,在皇城司。 按照一般制度,皇城司拿到口供定然是开始调查,说不得还要把大臣抓来审一审,不论结果怎么样,皇城司肯定遭受无数弹劾。看书溂 顾之章……哦,不一定是真名,姑且以此称之,顾之章却没想到,张双国是正儿八经的文官,而且皇城司严禁对内,因此第一时间上报,即便此时已经是皇帝就寝的时候。 赵昰把奏折扔进火盆,看着火苗吞噬后,说道:“此人奸诈,若无十足把握,杀了吧。” “陛下,臣想试一试。”张双国咬牙切齿。 他就不信顾之章是铁打的,还真就没有弱点了。 赵昰无可无不可,换了个话题,道:“在北方传播民族论准备的如何了?” 张双国回道:“相关暗探依旧再学习,待学成后大举北上,定然动摇元虏统治。” 赵昰说道:“教化之事本非皇城司所长,可请国子监相助,朕给你手令。” 张双国回道:“多谢陛下爱护,然而为国效力,想来国子监定然乐意,无需陛下降诏。” 皇城司正在培训的千余暗探,与其说是间谍,不如说是政委,他们的任务是把去北方宣扬民族意识,彻底挑起蒙汉矛盾,为以后的北伐创造有利条件。 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如今元庭大肆检索民族论,不要说私藏书籍,哪怕私下讨论被人揭发,都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无需实证,莫须有便可。 如今的北地是冤案遍地,各处监狱人满为患,菜市口刑场的血迹都来不及冲洗干净,何况还要潜伏过去。 只是两国交战不择手段,派遣细作也是应有之义。 张双国告辞离开,文寿端着洗脚水走了进来。 赵昰讶然,问道:“如何是你来伺候的?” “妾自己所请。”文寿低头回道,耳根子有点发烫。 “堂堂国朝总管之女,日后富贵不缺,何必进宫来?”赵昰不解。 “妾随臣父左右,今日听说皇帝仁厚,明日听说皇帝英明神武,因此心生仰慕,恳求着臣父送入宫中,只为看一眼陛下……”文寿螓首深埋,声音几不可闻。 虽说这个时代的女子尚未被理学彻底束缚,但是大胆表露心迹,还是让十四岁的文寿羞的不轻。 赵昰觉得有趣,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样个人?” “陛下果真英明神武。”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敷衍,文寿又道:“初见陛下,只觉得英气逼人,有龙气环绕,妾不敢直视。” 赵昰摇头失笑,不再多说。 他如今身高将将四尺八(一米六),容貌也是继承了老赵家的优良基因,着实是帅气,加上长期坚持锻炼,身体强壮,很是能吸引少女心。 不过皇帝觉得自己还小,并没有太多想法,洗了脚后自己就睡了。 放屋下面有地龙,无需火盆,一床薄被就能睡的很暖和,而文寿接替了原宫女,就在外间睡了。 天微亮时,赵昰起来,而文寿还在睡。 若是一般宫女,肯定要比皇帝先起的,因为要准备洗漱热水并伺候穿衣,文寿毕竟是出身好,还没有这个习惯。 不过听到声音,文寿还是被惊醒,道了声罪急忙去准备热水。 洗漱的时候,赵昰问道:“你可有理想?” “理想?”文寿呆了。 除非李清照那般的,大部分女子还是想着相夫教子儿子,其实没有什么想法的。 “朕一直思量,建女子医学,主攻妇产科与儿科,重点是妇人生产,只是未曾有合适的人选,未知你可愿筹措此事?” “妾……妾……”文寿感觉很突然,颇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远者如义妁、鲍姑,近者如张小娘子,皆名医也! 如今男女大防日益严重,女子看病多有不便,遑论生产是急救,教育女医师实乃重要。 只是要一忠心可靠之人主持,朕以为你可以,如何?” “忠心可靠……忠心可靠……”文寿脑海里只有这个词,然后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等皇帝离开,文寿才如梦方醒,急忙去找太后复命。 杨氏听了,气笑了,道:“皇帝倒是人尽其用。” 本来看着皇帝已经长大了,太后早早就动了心思,正好文寿进宫,杨氏便做了安排,却不想轻易就被皇帝打发出去办学校了。 大家可能不把文寿当回事,却不可能不考虑文天祥的面子,加上皇帝主持,此事十有八九。 “也罢,毕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一应开销由我出了。”杨氏摇头。 皇帝还不知道杨氏的安排,只带着赵?赵昺两个直趋校场,几日相处,赵?已经不太怕自家大哥,一路与赵昺有说有笑。 只是到了校场,两人同时苦了脸。 赵小三梦想着砰砰砰,然而每天就是端枪,胳膊都端肿了还是端枪,赵小二觉得自己迟早能够大杀四方,却不想每天都是齐步走立正齐步走,都快吐了。 赵昰可不在乎两小只的怨念,踢给各自的教官后,自己去骑马了。 赵存忠确实证明了自己的忠心,被允许教陛下骑马,已经属于心腹重臣,再历练一番,就可以放出去带兵打仗了。 当然,皇帝一直有御驾亲征的梦想,所以练习马术的时候,也在学马上使用兵器。 枪包括手铳和长枪,还有刀和弓,每日勤练不缀,然而距离上阵还有许多距离。 大臣们或许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却没有反对。 想当年赵跑跑能从开封一路南下,其年轻时练就的马术本事功不可没,秉着有备无患的心思,大家自然是放任。 一个时辰后,训练结束,皇帝与诸兵一起吃了早饭,返回去处理一天的政务。 如果说皇帝练武有什么好处,大约就是早朝时间推迟了,大家可以多睡一会,即便是加班狂魔也可以把要汇报的事情预先处理一番,便会时会更加有效率。 二百零六 拔城 阳春三月,柳绿花红,襄阳城外的一朵小花尤其鲜艳。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不一刻,大脚落下,把小花踩进了烂泥里。 一月激战,兄弟们伤亡过万,袁达忠可不会在乎区区一朵花,带着本部人马过了被夷为平地城墙,立刻进入壕沟里。 顺着壕沟往前走了不多远,就听前方有人叫道:“让一让。” 军兵自觉地靠到了边上,然后沉默地看着军医把受伤的泽袍抬走。 见士气有些低落,袁达忠说道:“兄弟们,最后一仗了,胜利就在眼前,莫要动摇。” 苦战月余,双方都是疲惫不堪,加上伤亡惨重,士气自然是低落。 宋军好一些,因为他们是优势方,而元军处于包围中,只凭最后一口气死撑。 到了前面,只见火枪手们个个是昂首挺胸。 即便大多数时候是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火枪手们还是折损了二百余,此时却依旧士气高昂,由不得旁人不侧目。 不得不说,皇帝的心血没有错付,长大了的亲卫确实可以担当重任。 于占池迎过来,说道:“袁统制,我部奉令配合你部出击。” “多谢。”袁达忠说道:“壕沟狭窄,不利于大军发挥,给我每个什配两个火枪兵。” “三个吧,交替开火,可以保证不断。”于占池回道。 “可。”袁达忠应下,快速进行了编组。 十二人,四个刀盾手可以堵住正面,两个长枪手负责阻拦击杀,两个重斧手对付重甲,而原本担任输出主力的弓弩手则换成了长枪。 分出留百枪手,于占池又让其余火枪手上了地面,防止元军狗急跳墙杀出来。 “兄弟们,有火枪手相助,鞑虏必死,杀!”袁达忠略略动员后,带队出击。 “杀~”两千余兵分作八队,沿着壕沟缓缓推进。 “兄弟们,顶住!”博罗欢拔刀在手,叫道:“大汗许诺,战死者优加抚恤,必不使我等家小有饥寒之苦。今日决战,我自领头厮杀,唯死而已!” “杀!”元兵呼喝回应。 此时城中尚有一万六余元军,却被分割成了五部分,相互间不得支应,都是各自为战,非是元军不想合兵一处,实在是火炮犀利,不能突破阻截。 不一刻,袁达忠拐过转角,对面一把枪迎面刺在盾牌上。 砰~ 火光一闪,那元兵当即扑倒。 为防这家伙诈死伤人,袁达忠补了一刀,继续推进。 没走几步,一群元兵冲了出来,与宋军撞在一起。 听着远处陡然激烈的呼喝与绵延不绝的枪声,吕文福看向奥鲁赤,说道:“宋军围攻元帅,我等如何应对?” “杀出去,即便不能支援元帅,也能迫使宋军分兵。”奥鲁赤咬牙切齿。 半个月以来,就跟老鼠一样蹲在壕沟里,终日不见阳光,奥鲁赤真的受够了。 吕文福说道:“如今士气已坠,请将军领本部人马冲击,我自领军随后。” “可。”奥鲁赤应下。 他原以为吕文福会择机投降,却不想一直鼓动麾下厮杀,哪怕多有兵将投降亦是未曾动摇,如今穷途末路,奥鲁赤也不怕吕文福反水了。 看着奥鲁赤离开,亲卫低声问道:“将军,真要随鞑子陪葬在此?” 吕文福道:“尔等若是想降,我不阻拦,我却不能做三姓家奴。” “将军,早年时鞑子势成,投降不过顺应天命而已,如今形势逆转,投宋亦是理所当然。 且将军为汉人,素为鞑虏所轻,此时正本朔源,理所应当。” 亲卫的声音不自觉大了些,左右军兵听到,都劝吕文福投降。 他们本是堵缺口的炮灰,却不想宋军并未冲击缺口,而是直接炸塌了一整面城墙,因此伤亡不多。 只是激战中难免死伤,加上陆续投降的,八千兵已不足两千。 “尔等自便,无需管我。”吕文福提刀往前走去。 左右看了看,并未跟上,打算观望一下。 吕文福到了前面,只见奥鲁赤正沿着壕沟冲锋,只是刚过拐角,只听轰地一声,奥鲁赤被打飞了出去。 主将即死,军兵惊惧,哪怕都是蒙兵,也是胆气尽丧,陆续放下兵器请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吕文福叹息一声,把刀架在脖子上,用力一拉。 吕文福自杀,其部人马全部投降,这也是最后一部南军。 此时,袁达忠部已经杀到了元军核心防线处,元兵舍生厮杀,宋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火枪手们贴脸输出,基本是一枪一个,但是元兵太多,还得肉盾输出。 从早晨激战到中午,袁达忠已经不记得换了几面盾牌几把刀,忽然感觉眼前一亮,居然杀到了地面上。 这里四周巨石垒就的高墙,还堆着无数沙袋,若非地道失守,绝难杀进来。 博罗欢在十余亲卫簇拥下,冷冷地看着袁达忠。 袁达忠挺刀大喝:“鞑将,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博罗欢祖上追随成吉思汗,其本人十六岁追随忽必烈征讨阿里不哥,实乃元庭重臣,值得招降。 博罗欢笑道:“我祖父曾向成吉思汗折箭而曰:所不终事主者,有如此矢。今日穷途末路,岂能违背祖先誓言?” 因为用的是蒙语,袁达忠没听懂,却看出博罗欢不愿意投降,手一挥,喝道:“开枪,杀!” 砰砰砰~ 博罗欢以下全部被击杀当场。 “枭首,传于城中!”袁达忠下令。 军兵上前,砍了博罗欢脑袋,用竹竿挑起,叫道:“博罗欢已死,投降不杀!” 片刻后,元兵或掀开头顶木排,或走出口,陆陆续续上到地面投降。 残破的钟楼上,刘师勇放下望远镜,道:“派信使告知副总管,襄阳已下。” 或许还会有一些死忠分子隐藏暗处,但是大局已定,可以说襄阳已经拿下了。 襄阳即下,新城、宜城、南漳、石梁山等处元军立刻仓皇出逃,而被扔下的汉军汉官忙不迭请降。 刘师勇一面派军接收各地,一面监押俘虏重新修城,还要给军兵休养生息的时间,一时半会不能继续用兵。 二百零七 川蜀 夜黑如墨,汉水偶尔翻出一点粼光,转瞬即逝。 解贴哥小心上了岸找到哨骑,快马奔回樊城。 听说解贴哥回转,樊城主将宋都带、副将解诚都迎了出来。 “元帅,招讨使。”解如楫行礼后说道:“末将打听的明白,襄阳易手,博罗欢元帅以身殉国。” “且下去喝碗姜汤。”解诚打发孙子离开,问道:“元帅可有定夺?” 襄阳失守早有预计,只是不得确实消息不甘心罢了,解帖哥冒险泅渡汉水探听明白,宋都带彻底死心。 “襄阳集兵五万,大将十数,不过坚守两月,樊城只有两万兵,将不过你我,如何能守?”宋都带忧心忡忡地说道。 “末将以为,樊城已不可守,不如退往光化,为汉中防线争取些许时间。”解诚说道。 光化城下游是固封山,其山高势峻、群峰叠嶂,若在各峰顶设置军寨,即便宋军大炮也打不着。 “好,立刻就走!”宋都带没有多犹豫,立刻下令撤退。 拂晓时分,元军次第出城而去,待到日上三竿,樊城已无驻军。 宋军虽未包围樊城,却一直盯着这里的动静,立刻派军进驻。 此时,建康府里,早朝即将开始。 皇帝还没来,大家都在闲聊,聊着聊着就转到了迁都这件事上。 “陛下赖在江宁不走,李相是否劝解一二?”陈宜中说道。 “陈相自可进谏,我等必然鼎力支持。”李庭芝婉拒。 大家为什么从临安跑到建康府来?还不是因为皇帝不回临安了嘛。 皇帝没说,大家也不好问,但实际上这已经是默认的事情,所以各部都在陆续搬迁。 谁能犟得过皇帝呢? 郁闷间,陆秀夫进来,满脸都是笑容。 能让素来板正的陆秀夫如此表情,定然是前线大捷。 果然,陆秀夫说道:“诸公,襄阳已复,湖北大局已定。” “好!”李庭芝抚掌大笑,道:“襄阳即下,可兵出两路,一路沿白水取南阳,一路逆汉水入汉中,”看书喇 “取汉中是为了取四川,取南阳不是白白分散兵力?”陈宜中对军事不怎么懂,立刻就问。 “南阳多田地,物产丰饶,取之断元虏一臂也!且其四面环山,易守难攻,王师复之,可以北上之姿分元虏之兵。 且元虏重兵云集四川汉中,不料国朝出兵南阳,出其不意,必定不难。”陆秀夫主动替李庭芝解释。 “只怕军兵疲弊,无力进取。”马廷鸾忧心忡忡。 “马户部可是忧心钱粮?”赵昰大步走了进来。 “拜见陛下……” “免礼。”赵昰摆手,继续说道:“债券何时可发?” “下月可发。”马廷鸾回道。 “缓不济急,然而诸军气势正盛,不可消磨。”赵昰把钱粮抛之脑后,道:“诏令刘师勇,发南阳,再令捧日、天武二军支援襄阳,取汉中。” “臣奉诏。”除了马廷鸾,旁人都是急切。 恢复江山可不止皇帝得名得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因此名留青史的。 至于户部尚书……看他没有强烈反对就能猜到,大概还是能支应的。 建康府里商议动兵,夷陵城里,真金同样在讨论军事。 他是刚刚抵达夷陵,尚不知具体情况,因此帖木儿不花先做介绍。 “殿下,夷陵往上便是三峡,两岸崇山峻岭,王师已在各山顶构建军寨,配以回回炮,可居高临下控遏江面。 夷陵乃是三峡入口,本城驻军八千,下牢关驻军六千,两厢配合,宋军战船不能过。”贴木儿不花说道。 真金点点头,问道:“宋军可能从旁路入蜀?” 帖木儿不花指着地图说道:“汉水两岸同样依山建寨,宋军难以逆流而上。” “钱粮可能支应?”真金问到了关键点。 “四川钱粮多由陕西支应,沿途损耗甚多……”帖木儿不花犹豫片刻,说道:“臣思量,是否放弃川蜀,集中兵力于汉中。” 真金陷入沉思。 若是以前,他肯定大呼一声国朝寸土不可轻弃,然而经历了两湖战事,已经不再天真。 川蜀各地驻兵八万,保证后勤的民夫至少要十万,而四川各地总人口不足百万,其中多藏于深山老林中不能动员。 如果只依靠四川提供人力,本地生产就别谈了。 连年战事不绝,四川生产荒废,各地无积蓄,只能从外界运粮。 从汉中入蜀皆山道,运粮一石至前线,途中消耗至少两石,以供养蜀地八万大军算,一个月需要三十万石,加上民夫,翻倍。 账不能细算,算的人心慌。 真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能感慨道:“向日王师入蜀,动辄屠城,今日方显弊端也!” “殿下,川蜀形胜之地,不可弃。”土木各儿劝道:“蜀地居于云南之上,若宋军据之,云南不稳,吐蕃亦或生乱,且此处乃攻略江东之关键。” “组织百姓建立军屯。”真金看向贾居贞,道:“此事非卿不可。” “殿下放心,臣定然竭尽全力。”贾居贞应下。 他和阿里海牙抛兵弃卒,紧赶慢赶在宋军控制沅江前跑了出来,只是本打算移湘西百姓入蜀,没奈何宋军来了,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得益于逃亡路上结下的情谊,阿里海牙觉得自己应该支持一下贾居贞的工作,便主动说道:“臣会说服各家释放奴隶,并禁止兵将滋扰百姓。” “善!”真金抚掌笑道:“文武同心,军民协力,何愁四川不守?” 如果说两湖丢失的最大收获,大概就是蒙将体会到了民心的重要性,并愿意为此作出改变。 散会后,真金又与心腹商议一阵,向忽必烈上奏折,询问是否坚守四川。 地利固然重要,但是代价太大,必失人和,算起来不一定划算。 而把四川军民全部迁到汉中,可以节约民力物力军力,同时分散宋军军民物力。 事关重大,真金不能也不敢自专,只得请示忽必烈。 就算最终决定放弃,沿江防线还是要建造的,因为迁移百姓转移物资需要时间,必须把宋军挡在湖南。 二百零八 轻取南阳 山南水北谓之阳,因在伏牛山以南汉水之北,南阳得名,其北控汝洛,南蔽荆襄,西通关陕,东连江淮,是极其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军事要地 然而绍兴八年(1138),金使张通古至临安,次年议和成,宋割唐邓二州,南阳遂不为宋所有。 至金国灭亡,元庭接管南阳,依旧以其为根本之地,安顿百姓组织生产,历经十八年,地方恢复元气,为攻打襄阳提供了源源不绝的支援。 时至今日,大多数南阳人已经忘了故国,毕竟是宋国放弃他们。 但是有一群人依旧记得自己的出身,百六十余年依旧隐居山林不出。 三月二十,高兴带人上了丰山,拜访建木寨大当家王思功。 其本地人,祖上乃是宋军统制,因恨宋割地而不愿南下,又顾念华夷大防而不愿仕金,因此纠集部众百姓入伏牛山,后出伏牛山于丰山建寨。 寨中有些许田地,只种菜蔬,主要生活来源还是平时行商所得。 他们行商,自然是不交税的那种。 不论宋金元,对私商打击甚严,然而百多年经营下来,建木寨的关系盘综错杂,不论谁当政都不能影响他们。 想当年高兴落草时,收获都由建木寨出手,补给也是他们置办,关系相当亲厚。 听说高兴来访,王思功亲自出迎,道:“早间听闻喜鹊喳喳叫,却不想是贤兄来访,小弟实在是喜不自胜。” “兄弟折煞于我了。”高兴寒暄两句,与王思功进了寨里,分宾主坐定。 两人很熟,王思功懒得废话,问道:“贤兄此来,可是有买卖?” “大买卖,请屏退左右商议。”高兴道。 王思功说道:“无妨,都是亲信兄弟,刀兵加身不皱眉头的好汉,绝不至于泄露机密。” 高兴也是当过老大的,自然不会坏了王思功收买人心的小伎俩,想了想后,决定实话实说。 “兄弟当年投舅父,颇得信重,随之投元,得授千户。 上月宋军来攻,兄弟守白鹿山,一日失守,麾下仅有三五兄弟得脱。 后归郢州,与舅父商议后,决议归宋,兄弟可知其中缘由?”高兴问道。 王思功可不是土包子,作为私商集团的老大,消息灵通着呢。 当初元军势如破竹拿下临安时,他以为天下已定,一度考虑是否下山投元,毕竟天下大定时继续啸聚山林太危险。看书喇 结果正在犹豫时,宋军反推反推再反推,如今将将四年时间,襄阳都打回来了。 如此局势下,高兴复投宋国实在不足为奇。 “王师决议攻打南阳,希望兄弟联络各处以为内应。”高兴说出了来意。 王思功沉默片刻,道:“贤兄可知我寨祖训?” “知晓,官府无义,不可信。”高兴说道:“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王师有火枪火炮,襄阳那般坚固,两个月夷为平地,元虏仓皇而走。 以南阳久疏战阵之兵,旬月可下。 兄弟起为内应,必得大功,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若是得封爵位,世代富贵不绝,不比居住山寨来的自在? 官家一言九鼎,绝不辜负建木寨上下千余口。” 看王思功依旧沉吟不语,高兴继续说道:“你我为汉人,注定低蒙古人一等,百年后如何见先祖? 这有一书,兄弟看了再给我回话,若是不愿,我绝无二话。” 王思功接过书,打眼看了封面,只见上面三个大字——民族论。 到底不是寻常草寇,王思功当即就被吸引了心神。 草草翻了一遍,又仔细研读了一遍,王思功闭目思考许久,道:“好,我便联络各处,以为内应。” 此话刚出,立刻有兄弟反对,道:“大当家的,我等居住山寨快活的紧,何必给官府卖命?” 做内应可是很危险的,一个不慎就是身死族灭,建木寨广有积蓄,即便封闭也能保证吃喝,实在没必要冒险。 “先祖不忘出身,今日我等何敢忘记?王师复至,自当响应,即便不成,死的不过你我,家小定然无恙。”王思功的理由很充分,众人不能反驳。 实在是宋军太过厉害了。 元军打襄阳打了好几年,宋军呢?满打满算两个月! 若非他们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定然以为是谣言。 如此厉害,哪怕他们做内应失手被擒杀,元军也没有机会来清算建木寨。 大略既定,王思功立刻分派众人去联络故旧,相约入南阳为内应,同时派出精熟水路情况的兄弟入宋军中为向导。 他们走私,上家下家无数,此时都可以试一试。 高兴见任务完成,内心喜悦,也跟着做参谋。 三月底,宋军船队抵达,一顿炮击打散了岸上的元军,一万军兵登岸。 亲眼看见火炮厉害,王思功不由感慨自己的选择太正确不过了。 “只是十余炮开火而已,若是百炮齐发,可摧山拆地。”高兴依旧心有余悸。 若非被火炮慑服了心智,他也不可能主动请缨来联络建木寨。 登陆当天,宋军立刻攻城,元军正准备防守时,先是城内失火,随即有人抢了城门。 元军当即大乱,任凭南阳府达鲁花赤薛塔剌海如何努力,也没能收拢军心。 只一阵,宋军入城,元军连地雷都没来得及埋设便仓皇而逃。 宋军衔尾追杀,薛塔剌海屡次督兵回身迎战,都是大败亏输,没奈何,薛塔剌海一头跑出了南阳,方才摆脱追击。 宋军没有出盆地,甚至来不及分兵攻略各县城,只把周围群山的要道抢占。 到得四月,后续一万军入南阳,刘师勇方才分兵收复各地。 无需动刀枪,各地都是遣使请降,完全是愉快的接收。 半个月,南阳尽为宋军所复,局面基本稳定,苏刘义设宴款待诸多功臣。 “此战首功,在于王思功起为内应,其次乃是高兴冒险做说客。”苏刘义举着酒杯说道。 “庐州侯过奖,我等不过狐假虎威而已。”王思功回道。 “即便借了国朝大势,依旧功莫大焉,待面圣必有嘉奖。”苏刘义说道。 高兴确实是高兴,为自己的审时度势,及时搭上了顺风车,立了大功。看书溂 想来回朝面圣后,定然官升一级,凭他的勇武,封侯就在当下。 二百零九 酬功 “臣王思功(高兴)拜见陛下。” “免礼平身。”赵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诸人,特别是高兴。 强壮魁梧,看着就是打仗的好手按照其献郢州、说服南阳豪强为内应的功劳,当喂副都统制,不得不说,其人审时度势之厉害。 至于王思功,一个富家翁模样,平平无奇,实际上他只负责联络内应,具体行动的策划和实施都是高兴负责的。 “南阳失落百六十年,今日复归国朝所有,皆诸卿之功也!” “全赖陛下英明神武,指挥有方。”众人谦虚。 赵昰懒得客套,点了高兴的名字,问道:“目下淮河沿线、谷城、夷陵、南阳皆为前沿,大战随时将起,卿愿镇何处?” 高兴回道:“臣本蔡州人,愿往南阳,择机收复蔡州。” “善。”赵昰点点头,又道:“陈奕父子临阵被俘,按律当斩,然卿有功劳,便释放为民,散朝后自去天牢提人。” “谢陛下隆恩。”高兴拜下。 赵昰示意免礼,看向王思功,道:“卿及卿祖恪守气节,百余年不仕鞑虏,王师北上,甘冒杀身之祸联系内应,不褒无以彰忠义,卿可有所求?” 王思功拜道:“臣文不能牧民,武不能杀敌,只求终老原野,请陛下成全。” “卿之意,不过为南阳豪强谋求出路而已,朕可以于海外划地允其开发,卿可留任朝中。”赵昰道。 “臣以答应众人,不敢食言。”王思功回道。 “来人,上南海地图。”皇帝显示轻喝一声,立刻有亲卫推来地图。 赵昰指着地图,说道:“向日,室利佛逝国勒索南宁国,俞如硅邀凌方举共击之。 时炮舰游曳南海,凌方举直趋其国都,一战而破,其王蒲马里儿割地议和,凌方举同意,如今已经是朝廷钦命的海峡总督。 该地沿海,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又有开化土着可吸纳。 朕意,黄金侯国、刘氏王国皆封于此,今赐尔县伯,封地于左,南阳豪强可迁移,任凭开拓。” “臣叩谢陛下隆恩。”王思功拜谢。 按照他的功劳,一个子爵顶天了,但是皇帝顾念他家世代忠义,提了一级赐县伯,恩情不可谓不大。 “目下,南宁国国内移民四万有余,吸纳土着、占城、南越、东瀛人口六万有余,总计十万有余。 此已是极限,其国开发亦陷入僵持,朕意,迁国内豪强大户于南宁国,诸卿以为如何?”赵昰问道。 “陛下圣明。”陈宜中当即献上马屁,道:“两湖豪强抗拒王法,不愿交出土地,迁往海外,即可确保国朝海外之土开发,又可平均国内土地,实在一举两得。” “海外多无主土地,不乏肥沃富饶之处,若民间愿往,只要集齐千人,便可来朝廷申请开拓令,择地开垦。 不拘身份,不拘出身,但凭本事,朝廷只给令信与庇护,不给钱粮,诸卿以为如何?”赵昰又问道。 如今江南、两湖、江淮有的是空闲田地,镇东路同样在孜孜不倦吸引移民,百姓们自然不愿意万里迢迢去南海。 但是海外终究是未来的方向,赵昰便琢磨出了开拓令。 所谓开拓令,大体上就是许可证,允许百姓出海,这个时候出海是需要批准的,私自逗留海外形同叛逃,被人打杀都是自取其咎,开拓令就免除了这种后顾之忧。 “无功而立国,不妥。”陈宜中反对,道:“若其有雄心,不妨效仿宁国十三氏。” “陈相所言极是。”赵与檡附和道:“爵位,恩出于上,若随便赏赐,朝廷制服紊乱,各功臣皆不服也!”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古之至理也,无功而受禄,非正道。”曾渊说道。 “陛下。”李庭芝说道:“国内尚未恢复,何以及海外耶?待天下平定,人口拥挤时,再行开拓不迟。” 见众臣如此反对,赵昰便略过此事,道:“向日,朕有感于赣王生无享富贵,死未惠子孙,因此欲设退休制度。 然科举得中与授官时间皆不定,诸卿以为如何解决?” 这个问题,大家都想过,但是除了对科举进行深入改革,否则别无良策。 比如文天祥二十一岁中状元,同科的谢枋得三十岁,李斌、许一鸣分别为三十四、三十八岁,这还算年轻的,四十过后中进士的大有人在。看书喇 考虑到如今大多数人活不到六十岁,退休年龄可能要在五十岁这样子,做几年官就退了,显然不合适。 对此,皇帝有一些参考后世的想法,但是为免如同开拓令一般被驳回,赵昰觉得还是私下里商量比较好。 “如今两湖恢复,” 退朝后,高兴取了敕令,直奔天牢。 陈奕、陈岩父子正相对哀叹,见高兴进来,陈岩破口大骂:“忘恩负义之辈,枉我父子一力抬举,却不想喂了白眼狼!” 高兴也不动怒,说道:“大哥勿要动怒,小弟已经取得敕令,官家免了罪责,可以出狱了。” “果真?”陈奕问道。 他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宝贝儿子,因此表现的很急切。 “如假包换。”高兴说道:“小侄冒死潜入南阳为内应,立了些许功劳,官家仁德,免了舅父与大哥罪责。” “多谢了。”陈奕拱手说道。 “舅父待我恩重如山,小侄自当护持周全。”高兴卖了人情,办理了手续后,领两人回去,办了酒席以接风洗尘。 吃喝一阵,不免聊起了未来的发展。 “大哥正值壮年,闲居家中不免蹉跎自误,小弟有些许想法,不知大哥是否愿听?”高兴问道。 陈岩对他卖了自家老子的行为颇有意见,只是冷哼了一声,陈奕却让道来。 高兴说道:“官家赏赐诸功臣,允许海外建国,此次南下有刘师勇为首之后,亦有南阳故旧王思功诸人。 舅父大哥皆有大才,家资同样丰厚,不如择一国而投,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由外而内。” 陈奕陷入了沉思。 他们不是被贬,而是被俘,绝无复起的可能,在这个官本位第一的时代,这显然是难以接受的。 而高兴的想法,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努力成为海外封国国相,择机回转中原任官,再不济,可在封国确保荣华富贵。 “小侄打听的明白,无有官员愿去南宁国,俞如硅麾下急缺干才,舅父去了,必得重用。”高兴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 陈奕放下酒杯,沉声道:“既如此,我父子便去投南宁国!” 二百一十 定略 陈宜中、李庭芝、陆秀夫、江洞庭,文武四巨头与皇帝站在地图边上,都在思考。 良久,皇帝开口说道:“两湖淮西初定,安靖地方、设立防线皆需时日。 且火药消耗太多,粮草亦是不济,军兵同样疲弊,非得休养生息不可。 只是来年动兵,该取何处?” “长江汉江皆不可进。”陆秀夫首先排除了两条路。 水师试着派遣炮舰逆流而上,但是两岸青山耸立,元军位于其上炮石飞落,威力不比火炮小。 付出了几条船的代价后,管大陈白条决定退兵。 强攻倒是可以,损失必然惨重,而且需要非常多的火药,打不起。 西边两条路排除,只剩下南北两个方向。 “广西多山,火炮转运不便,且元虏大肆封官许愿,南夷敌意明显。 然广西若下,可趁势入云南,再由云南入四川。 北上路线众多,皆可取也,只是北地多平原,利于元虏马军,不可不虑。”陆秀夫继续说道。 广西且不谈,先说北上。 越过淮河后,可去东北占据山东后攻打大都,也可以去西北打通潼关占据陕西,然后迂回收复四川。 “臣以为,若北伐,可由海师运载军兵,以火炮掩护,抢占胶西,再沿胶水进军,恢复莱州登州。”江洞庭说道:“此路在于出其不意,且以船运兵载炮,进兵快捷。” 陈宜中插嘴道:“素闻海上风急浪高,若有闪失则全军覆没,是否风险太大?” 江洞庭回道:“陈相有所不知,只要避开台风季节,海上行船并无太大风险。 且风暴降临之前有预兆,惯于海上行走的皆能识别,可以提前回避。” “既如此,便走海路取山东,若战事进展顺利,则直趋敌都。 即便敌都难攻,其必然调集各地大军救援,如此各地便能趁机进取。”李庭芝说道。 五人商量一阵,一致认为海路是最佳选择,别的不说,就说后勤保障上能省许多。 “今年各地以恢复为主,可召集各臣回京述职,顺便商讨战略战术。”赵昰最后说道。 “陛下。”李庭芝说道:“如今江西安定,是否独立设置总管府?” “卿有何见解?”赵昰问道。 李庭芝说道:“改长江总管府为两湖总管府,辖荆湖南北两路,统筹长江汉江战事,改江淮总管府为两淮总管府,辖淮南东西二路,统筹淮河沿河战事,南阳可为独立用兵方向,设副总管府治之。 另外,迁苗再成为两广总管府副总管,王应麟升总管,江璆依旧为副总管。” 赵昰犹豫片刻,道:“赣王尸骨未寒,如此操作,只怕天下人说朕忌惮功臣。” “天下人只会说陛下爱护臣下,而非忌惮功臣。”陈宜中说道。 “陛下。”江洞庭说道:“江氏子弟遍布军中,且多高位,朝野内外多有闲言,臣等知晓陛下爱护,只是为长久计,当逐渐削弱。 臣请陛下允许江钲回乡守孝,臣等择才德不配位者去职,与江铜出海建国。” “卿等商议妥当,朕再思虑。”赵昰回道。 江家一门身居高位,影响力确实是过大,但是调离江氏子弟的前提是有人能够取代。 就在宋国君臣开小会时,元国君臣同样在开小会。 紧要大事决于重臣,鸡毛蒜皮或者不紧急的才会在朝堂上来回拉扯,所以忽必烈召集重臣商议。 “太子奏折都看了,尔等有何想法?”忽必烈问道。 “不可弃。”哈答回道:“四川乃形胜之地,俯瞰江东,又连云南吐蕃陇西关中等地,若其落入宋国手中,各地皆不能安。” “驻军消耗颇大,关中吃紧,如何支应?”阿合马问道。 财政吃紧,他是想要放弃四川的,至于军事上的事情,他不想关注。 “大汗。”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说道:“臣以为四川不可弃。 如今驻军供养耗费巨大,皆因由后方转运也,其根本在于四川人口不足,臣以为,徙民填川方为一劳永逸之策。 其来源有三,一为奴隶,国朝官将多蓄奴,朝廷当敕令释放为民,尽迁于四川,百万人口轻易可得。 二,吐蕃苦寒,其民多困苦,四川,天府之地也,若迁吐蕃人于四川,必定愿意。 三为陇西、山西贫瘠之地百姓,只要朝廷允诺授田,必然踊跃而往。 迁移五十万户,耕种两千万亩田,不但本地军民足食,甚至可援助汉中。” 四川是个好地方,平均一亩一石是保底,两千万石对半分,驻军就不愁吃了。 “臣以为御史大夫所言有理。”阿合马说道:“臣愿配合御史台清查奴隶,所有藏匿者,皆治罪。” 阿合马有千万般不是,但是其搞钱的能力毋庸置疑,而钱粮来源何在?在人口! 奴隶不是人,不交税,释放奴隶可以多收税,所以阿合马支持玉昔帖木儿。 中书左丞合剌合孙说道:“臣以为大举移民后,四川土着不占优势,人心向国朝,万世不易也!” “好!”忽必烈龙颜大悦,道:“各司倾力配合,移民填川!” “臣奉诏。”诸人应下。 大方略定了,细节肯定不能由忽必烈亲自过问,他只看结果,反正干不好的夺职论罪。 “目下宋国连战皆捷,国朝四十年战功化为乌有不提,山东各地亦不得安稳,如何应对?”忽必烈又问道。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哈答,毕竟这是枢密院的本职。 “令各地谨守城池,待国朝制出火炮后,再行反攻不迟。”哈答硬着头皮回道。 被动挨打可不是蒙古军团的风格,但是目下的情况,只能被动防守,还不能保证守得住。 枢密院长官真的很难。 “陛下。”枢密院签书张文谦说道:“襄阳虽失,却坚守两月有余,杀伤甚多,虽败犹荣。 臣以为其能如此,全在于上下一心,只是如今国朝精锐战损太多,北地军兵多老弱,当遴选精壮充实各军。 为提振军心,臣斗胆,请陛下降诏,各军同等,勿分高下,不止军中,民间当如此。” 蒙古人一等,色目人二等,汉人三等,就算没有民族论的蛊惑,又凭什么让汉人卖命呢? 只是此事涉及根本,忽必烈也陷入了犹豫。 假如真的完全平等,大元还能是蒙古人的大元嘛? “此事容后再议,先行填川。”说完,忽必烈拂袖而去。 二百一十一 科举小改 “臣江钲拜见陛下……” 江钲刚拜下,赵昰已经迎上去,把他扶了起来。 不同于以前的虚扶,如今的皇帝可是有一把子的力气的,轻易就扶起了江钲。 “赣王薨,卿不能回转,朕之过也!”赵昰说道。 “此乃先父遗愿,非陛下之过。”江钲虎目含泪,却强制忍着。 赵昰拍了拍江钲肩膀,道:“生前不能侍药,死后不能奉孝,国朝亏欠尔父子多矣。” “国事为重,如今两湖已复,南阳亦得,先父自当含笑九泉。”江钲回道。 进了抚州城,尚未进入灵堂,江钲噗通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后,跪行到棺材前,把着棺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却说不出话来。 众人看了,都是心有戚戚。 战争不断,生生死死都是正常,众人早都习惯了,只是如此场景还是让人堵的慌。 皇帝不由感慨道:“年去年来白发新,匆匆马上又逢春。关河底事空留客?岁月无情不贷人。一寸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孤怀激烈难消遣,漫把金盘簇五辛。” 身后,文天祥双眼放光,想就此诗探讨一二,只是此来是为了吊唁江万载,不可本末倒置。 皇帝亲自护灵至抚州,重臣相送,又设忠烈祠供奉,并迁白鹭洲书院来此祭祀,可谓是极尽哀荣。 三日后,皇帝亲自扶灵送葬。 墓穴就在止水池旁,这里是江家兄弟为操练水军而组织百姓开挖的水池。 德佑元年二月,元军逼近,江万里从容坐守以为民望,及元军将至其第,执门人陈书器手与之诀别,流着泪说:“大势不可支,余虽不在位,当与国家共存亡。”看书喇 言毕,偕子江镐及左右和家人一百七十口相继从容投水死。 第二天,江万里尸体浮出水上,被人捞出后草草埋葬。 此时,江万里的遗体已经迁出,同葬于此。 而找不到尸体的,比如江镐,则设衣冠冢。 除此之外,还有迁来的忠烈,比如李芾为首的长沙军民,比如高世杰。 葬礼上,众人都是哀恸,江万里的学生刘辰翁更是痛哭流涕。 江万里从政四十五年,为官九十一任,位至丞相,但他始终谨言慎行,克尽职守,最令人称道的是独创白鹭洲书院、宗濂书院、道源书院。 兄如此,弟亦然,江万载不提,就说江万顷。 国破之际,他归乡探兄,图谋报国,不幸被元军捕获,元兵勒索金银,其无以满足,复骂贼不绝,竟被肢解而死,其子江铎同殉国,可谓气壮山河。 “国朝忠臣良将多矣,唯用与不用,理宗度宗独宠贾似道,朝政大权操于一人之手,因此江河日下,陛下不可不察。”陆秀夫趁机劝谏了一句。 赵昰回头看向章鉴与赵与檡,道:“贤才遗落于野,朕之失察也,有司当查过补缺。” “此乃臣之过失,定然弥补。”二人同时认错。 皇帝肯定是不能有错的,而且本来也不是皇帝的错,其实吏部礼部也没什么错,若非江万载归葬故乡的事情传遍天下,刘辰翁不一定会出现。 天下那么大,去哪里找?而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真的没办法。 葬礼结束,不知不觉到了五月,皇帝依旧停留在抚州。 此次来此,除了忠烈祠,还有两件事,一件是江西总管府的设立。 因为江西大体安全,只有正副总管,分别是赵吉甫与刘黻,其下设兵户吏刑工礼六曹,另有廉访、提举、转运三司。 六曹仿中枢六部,直属于总管府,而三司由朝廷和总管府双重管辖。 其中廉访司负责监察军民官,提举司负责地方科举、推广朝廷政令,转运司负责税务监督与钱粮转运。 对于加强总管权利的做法,民间颇有微词,认为可能重蹈唐末藩镇割据的覆辙,官场却是好评居多,毕竟多了这么多官职,而且正副总管相当于五部尚书,而六曹三司主官都是侍郎级别的。 端午节,白鹭洲书院开学,皇帝亲自主持开学仪式。 在勉励学生们学习忠烈牢记忠义,努力做汉族好儿郎后,皇帝的话题转到了学习上。 “尔等肯定有所耳闻,白鹭洲书院的课程增加了数学、律法、格物,数学众所周知,律法亦非新鲜,格物却是新设,其包括地理、水利、冶金铸造、农业等内容,朕更愿意称之为科学! 科学是一个建立在可检验的解释和对客观事物的形式、组织等进行预测的有序的知识系统…… 比如火药火炮,就是一种科学的应用,谁掌握了科学,谁就掌握了未来。 白鹭洲书院是第一家设立格物课程的书院,朕希望尔等勤加钻研,日后能为天下师!” 白鹭洲书院还称不上科学院,甚至距离大学都颇有距离,皇帝在此开新课得目的,更多的还是作为师范学校,培养一批老师出来。 当然,若是真有天赋异禀之辈成了科学巨匠,那当然是意外之喜。 只是任凭皇帝说的口干舌燥,底下的师生都是兴致缺缺。 大家读书,首先是明智修身,其次是安国定邦,而安国定邦,肯定要中科举做官才有机会,是,段铁匠吕二因为铸造枪炮而封爵,但是读书人瞧不上。 千年形成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皇帝也只能慢慢来。 最有效的手段当然是科举增加相关内容,但是在大家都学习经史子集的时候增加新内容,除了招致一片反对没别的好处。 “臣以为,朝廷可以刊发考试纲要,把相关内容刊发天下,并留出六年时间作为缓冲。”陈宜中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意见。 “朕亦有此念,只是顾忌元虏抄袭。”赵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相对于宋,元那边对科学的接受程度更高,因为他们更加注重实用,若是宋国大张旗鼓的搞科举改革,元庭必然学习。 别的倒也好说,化学可是大杀器,到时候谁更加厉害可不好说。 所以皇帝迁白鹭洲书院于忠烈祠旁呢,不论是科学还是科学家,都是有国家的,该藏得必须藏好。 “既如此,不如学唐朝,增加明法、明算等科,事关国本之内容隐匿,由诸科出色者研习。”陈宜中继续提议。 赵昰思考一番,欣然应下。 像这么大的事情,陈宜中敢提出来,必然是有把握搞定的,那当然是搞起来。 二百一十二 报纸 “国朝时报,国朝时报,朝廷刊发报纸,天下大事尽在其中!” “国朝时报~官家亲笔提名,天下大事,乡野趣闻,商旅信息,应有尽有啊!” 温州……哦,现在叫吉安府,府城里,一队货郎沿街叫唤,引起了诸人的兴趣。 “货郎,这国朝时报真的是朝廷刊发?”有人问道。 “如假包换!”货郎回道:“若非朝廷刊发,我等岂敢如此呼喝?” “售价几何?” “一份十六大页,纸张上佳,仅需八文钱!”货郎回道。 “既如此,倒是不能错过。” 立刻有人掏钱购买。 报纸,稍微有所见识的都不陌生,这玩意由来已久。 唐玄宗开元年间,各地派驻长安负责呈进奏章和通报消息的进奏院和进奏官们分别向各个地方抄发消息,当时通称为进奏院状报、进奏院状、邸吏状或报状。 到本朝,始称为邸报,其发布制度日益完备,其内容依旧是皇帝的诏书、起居言行、政府的法令公报、各级臣僚的章奏疏表、省寺监司等机构的工作报告和边防驻军的战报等,与前朝相差仿佛。 到得后来,各方小报出现,朝廷机事、坊间轶闻、官员花边皆列其上,朝廷屡禁不止,然其可信度不高。 官报的一大特点是正本只发于各地官府,民间想看,须得找门路自己抄录,这也是官府文吏的一项外快来源。 而如今,朝廷居然把官报向民间发售,实在是出乎意料,因此感兴趣的颇多。 最先拿到手的人还没打开,就被封面的消息震惊了。 “朝廷迁都——建康府改承天府,取代临安为行都。” 皇帝打算定都建康府(南京)不是秘密,消息灵通之辈早就有所推断,并早早开始购房置业。 果然,朝廷公告后,房价应声上涨,只是不论地皮还是房屋,大部分都是在朝廷手中。 正文之后还有一小篇评论,重点说明了皇帝北伐的意志。 当然,普通百姓对此不在乎,他们更喜欢魔改版的神雕侠侣,故事只有第一章是少年入全真教饱受欺凌,被迫逃入古墓结识美女师傅。 别怀疑,全真教是彻彻底底的大反派,因为作为汉人,先投金后投元,毫无民族意识和气节,他们不是反派谁是? 潜移默化地唤起民族意识,这就是朝廷报纸中讲故事的目的。 对商人来说,其中的广告很有参考价值,比如镇东路的糖与酒,南宁国的木材与铜铁,舟山的海鱼,琼州的棉花。 因为是新事物,民间还没能掺合进来,都是各地官方广告,但这确实给各地豪商长了见识。 因为消息传递的延迟性,吉安府的报纸要比承天府晚三天。 此时,皇帝已经装作普通少年,混进了一家茶楼里。 一壶茶一盘茴香豆,坐在台下听说书人念报纸。 “诸位,倭国将有三千女子入朝,皆发配于军中将士为妻……” “真的假的?” “朝廷报纸还能有假?这待遇也太好了!” “操,早知如此,我亦投军去!” 听着身旁的议论纷纷,赵昰露出了姨母笑。 封侯拜将太遥远,还是分老婆来的实在吧?赶快的,投军去! 至于说四十万大军怎么分配三千婆娘,而且语言问题怎么解决,这个就不是普通人能想到的了。 官方正文之后,还有一段采访,受访人是倭国来的女子。 在胡风友情赞助之下,倭国收回了不少失地,但是随着天雷用尽,又被按着摩擦了,没奈何,继续求胡爸爸。 有钱一切好说,没钱?人也行啊! 男子运往南宁国,女子运回国,而受访者就是其中一个。 倭国很富,但是官僚垃圾,天皇更是僭越,当诛九族,这就是采访给人的印象。 “宁为汉家奴,不为倭国民。” 听到这句话,听客们都是喝彩,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然后就是忍不住的打赏。 顷刻间,说书人周围就落满了铜钱,甚至还有两枚银元,只让他眉开眼笑,忙不迭地鞠躬致谢。 “勿要磨牙,赶快读今日的神雕侠侣,若是读的好,还有打赏。”有听客催促。 此时时候不早了,皇帝付了茶钱,刚出门,就遇到了李庭芝。 今日休沐,偶遇正常,寒暄两句后,李庭芝说道:“若论教化之厉,无出于报纸者,陛下果真英明。” 赵昰摆手说道:“若无百工,此事却也休谈。” 发行报纸的想法,皇帝其实早已有了,只是限于成本不能推广。 其成本主要在于印刷。 活字印刷术已经发明,但是主流的还是雕版印刷,于是皇帝下令对活字印刷术进行研究与改良,同时还有油墨、纸张,历时一年半,铅活字面世,报纸随之产生。 发行单位是国子监,那帮学生有的是精力和热情,虽说对许多内容颇为微词,却抵不过皇帝钦定。 “臣昨日去了国子监,发现每份报纸亏损两文钱,陛下,此非长久之策。”李庭芝忧心忡忡。 报纸刚刚铺开,发行量还不大,但是过个一年半载,十万份是没问题的。 二十万文,两百缗,每天,一年就是七万三千缗,十年……不能算,算起来亏不起。 “朕曾言,民间可给钱登广告,只要操作的好,维持下去不难。”赵昰说道。 李庭芝皱眉思考片刻,道:“其受限于时效,只怕商人不愿。” “扑买、品牌,无关于时效者多矣,必有人来,卿无需忧虑。”赵昰信心十足。 李庭芝将信将疑,却没有反驳,陪着皇帝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不同于刚来时,此时街道上人来人往,显得颇为热闹。 半年而已,承天府城里人口已经有了六万,翻了十倍不止,这就是皇帝迁都的另一个意义。 相对应的,临安就慢了太多,不过有运河在,倒也不会一直恢复不了元气。 走走停停中,到了户部衙门前,只见数十人正在排队,旁边有衙役维持着秩序。 债券一经发售,立刻受到了热捧,购买者络绎不绝。 这不止说明了民间富庶,更证明了朝廷信用值钱,这要是换到元军大军南下的时候,哪怕给十成利都不会有人来买。 “债券发售的消息还不够广阔,告诉马户部,去国子监买广告。”赵昰吩咐文道生。 李庭芝摇头失笑,却没有发言。 债券由户部急各转运司发售,其设点不多,因此知者受限,而报纸是广发天下的,确实可以打一波广告。 二百一十三 山民 时进六月,暑热难耐且多雨水,不良于行,然而在福建南剑州将乐县,县尉王侯正在爬山。 山高林密,独臂的王侯爬的很艰难,随行的十余军兵同样叫苦不迭。 半晌,有人忍不住抱怨道:“县尉,那王家村居于幽谷之中,不过百余人而已,何必过问?” “皆治下之民,何能不管不问?”王侯回道。 这王家村本不在县衙户籍册中,若非王侯偶然听猎人提及,也不会知道深山中藏着这么一个村子。 只是果然如猎人所说,王家村确实挺远的,一行人走了六天百多里,还是未到。 所以县衙不在乎王家村呢,这么远的路,即便能收点税也不够衙役们路上消耗的。 又走了两天,王侯终于听见了前方传来的声音。 众人精神一震,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只见几个村民正在采集野菜野果。 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甚至有人只在裆部围了草群,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的生活很困苦。 当众人穿过山林时,对面的百姓呆了片刻,忽然转身就跑。 “收税的来啦~” “不好啦~官府来了~” “快通知族长……” 王侯目瞪口呆中,百姓跑了个精光。 一个年长的军兵说道:“官人,只怕此间百姓被逼迫的狠了,不易说服。” “总要试一试,外界生活越发富庶,山里却依旧贫苦,如何能够弃之不顾?”王侯说道。 “若依照以前,待在山里没什么不好,穷是穷,不会有官府苛逼,如今官家当朝,确实应该出去了。” “是啊,以前赋税沉重,忙碌一年尚且不足,动辄破家荡产。” “若理宗度宗都如官家节俭,他等何至于跑来山里挣扎求生?” 王侯没管手下的闲话,因为他们说的是事实。 在赵昰登基之前,姓赵的对百姓真不怎么样,各种赋税徭役真能把人压死。 就王侯自己的记忆里,家里人每日忙忙碌碌,却还是吃不饱,也就官家登基后免了杂赋才好了。 顺着痕迹往前走了两里多,一处谷地豁然出现。 谷底有河,河边开有田地,只是田里的稻子刚被水冲过,定然会减产。 房舍建在高处,倒是不用担心水患,只是多木棚,一眼看过去四处漏风。 也就是福建这边比较暖和,要是在北边,定然是撑不过冬天的。 正在打量时,一老者带着几个百姓走进,拜道:“小老儿王有衣见过大官人。” “老丈客气。”王侯扶起王有衣,道:“我为将乐县尉,听闻王家村隐于深山与世隔绝,因此来探访。” 王有衣瑟瑟发抖,道:“好教官人知晓,非是我等不纳税,实在是官府不来,我等亦是无计可施。” ……王侯呆了片刻,道:“诸位放心,我等非为收税而来,且如今朝廷只收田税三成,杂赋徭役皆免……” 王有衣将信将疑。 他们隐居山林二十多年,确实不知道外界的消息,根本不敢相信还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若有虚言,天打雷劈!”王侯赌咒发誓,方才略微安慰了王家人。 初步取信于人后,王侯仔细了解了王家村的状况。 当年贾似道行公田法,本来是搞不到他们头上的,奈何豪强官府勾结,把他们王家庄的田全部给强夺了,为了求生,不得不入山里。 “平日里采集,有土则种菜豆,河边滩涂种稻,穷确实是穷,倒也未曾饿死人。 至于盐巴,我等都是找更深处的夷人交换,贵是贵了点,胜在安全。”王有衣颇为满足。 王侯说道:“前年东南大疫,钱塘之南长江以北十不存一,如今天下安定,多田舍,尔等可出山定居,想来一户三十亩良田是有的。 三成税,如今东南沿海盐价八文,平时纺织,温饱无虞。” “此等好事,能轮得到我等?”一个青年村民冷笑道。 随行不耐,道:“大官人跋山涉水来此,就是为了诓骗尔等?有这功夫,干什么不好?” 这粗暴的态度没让王有衣不喜,反而松了口气。 在他们的印象中,王侯这样客气是异类,事实上他们基本见不到县尉,都是和衙役打交道,而大部分衙役都是鼻孔朝天的。 王有衣放下心来,然而还是有顾虑:“若是迁移,山高路远,只怕半道就饿死了。” “尔等没有积蓄?”王侯话出口就反应过来白问了。 若是能有积蓄,不至于一个个瘦骨嶙峋的。 “河滩浇灌便利,然而涨水则淹,一季能有三五斗都是老天爷保佑。 本村二百余人,只有千亩地,实在是没有积蓄。”王有衣回道。 “老丈放心,迁移一应损耗,官府给之。”王侯答应的很痛快,王有衣却产生了怀疑。 衙役冷笑道:“尔等只见大官人年轻,却不知道他的来头,须知大官人之名乃是御赐,皆因护驾有功,莫说尔等深山野民,便是州县上下,谁不高看? 若非大官人主动请缨,何至于来将乐县这穷乡僻壤受苦?” “过往不提也罢,如今我为牧民官,自当为民谋福。”王侯说道。 话是这样说,但是如果不是简在帝心,他也不敢说由县里出钱粮移民,因在将乐县是下县,人少且穷,须得由州里贴补方可实施。 双方讨论良久,王有衣终于决定迁出去,只是今天已近傍晚,显然是走不了的。 王家村竭尽所有,招待了王侯一行人,不过是掺杂着野菜的杂粮饭,还不能管饱。 王侯也不在意,打听起了附近山里的情况。 自高宗起,南方人口日益增多,许多百姓隐居山中可耕种处,勉强能活而已,而且这部分人基本不在官府统计之中,相当于无效人口。 若是全部迁出来,怎么也得有十万八万,完全可以让承天府恢复鼎盛。 当然,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非一地一时可成,而且短期内消耗很大,但是从长远来看,必然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善政。 所以当朝廷接到王侯的奏报,立刻就把移民计划提上日程,并且把这作为官员政绩考核的重点。看书喇 考核不仅在于人数,还包括迁移路上的死亡率,只有不超过半成的死亡率,才能取得上等考绩,没这个本事就歇着吧,因为只有上等才能升官,中等是平调或留用,下等就回家。 半成死亡率,必须有充足的后勤保障才能达成,这也是防止官员急功近利而草菅人命。 一百一十四 南宁国现状 随着承天府建都的消息传播,由海外而来的海船也是日益增多,哪怕夏天风高浪急,也有海船趁隙而来。 此时,一艘海船缓缓靠近码头,正在等候的牙人们看见是南宁国旗号,立刻失去了兴趣。 这几年,南宁国来的货物多是金银铜铁,要么就是皮革筋弦,都是直接上供朝廷的,并不发卖民间。 船只靠岸,一人跳上码头,叫道:“南宁国乌木,质比紫檀木,还有香料,有没有来看的?” 哗啦,一群人围了上去。 因为朝廷免徭赋轻税收,民间日益富庶,对香料的需求极速增加,似乎没有穷尽一样。 见牙人都围了过来,史津叫道:“安静,此次随船来的有胡椒、肉桂、豆蔻、茴香、丁香等,总计三百石,另有乌木三百方,感兴趣的找地方详谈!” 立刻,牙人们簇拥着史津进了一家酒楼,详细谈了起来。 香料好说,价格一直比较稳定,根据成色定价就好,乌木的话第一次见,要鉴定一二。 史津要有预料,因此取了样品让众人看。 “外白内黑,质地紧密,好木头。” “就是不知道耐腐如何。” “看颜色,即便不上漆也可以做寿棺。” 众人议论一阵,看向史津,问起价格来。 “各位,其不次于檀木,因此要价四百足贯一方!”史津话音刚落,立刻引发了一阵骚动。 这可是上好檀木的价格。 “诸位!”史津叫道:“南宁国气候炎热而多水,乌木无论土里水里,可保证百年不朽,不值得这个价么?” “果真如此?”众人将信将疑。 史津回道:“南宁国对外用兵一直未曾停歇,经常发现土王墓葬,其棺材皆完好无损,足见其耐腐。” “若是如此,倒是值得这个价。” “只是难以验证。” “再看看,南宁国以此为产业,必然量多。” 众人议论纷纷,难以下定决心。 乌木色黑,天然就是做棺材的好材料,按照当下人对身后事的重视,如果真的百年不腐,四百贯一方确实是可以的。 只是这玩意口说无凭,谁能百年后再把棺材刨出来看呢?看书喇 “诸位,若是无人出价,我便送入宫中孝敬太皇太后了。”史津说完起身,往城里行去。 给新产品拓展销路,还有比皇家更加适合的?所以史津要去找自己实际上的主人宁王赵小三,让他把这批木头献给皇帝和太皇太后。 皇帝年轻力壮,没有三五十年用不着,太皇太后可是七十岁了,该准备棺材了。 其实谢道清的棺材早就准备了,只是被元军给押去了大都,原来的豪华棺材也被没收了,如今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准备新的。 升官发财嘛,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不忌讳这个,正好让宁王表达孝心。 如今宁王十一岁了,有了自己的独立的院子,史津等到中午见到了赵小三。 把事情说了后,赵昺当即拍着胸口应下,然后屁颠屁颠去找皇帝哥哥。 “香料乌木产量如何,可能成为南宁国经济支柱?”赵昰问道。 “产量颇丰,可与制糖采矿并列,尤其是木材。”史津回道:“国内密林无数,多优良木材,可造大船。 臣斗胆,请陛下派船匠入南宁国,就地取材造船。” “这才是尔回朝的目的吧?”赵昰笑道:“乌木,朕收了,船匠,自行招募,朝廷放行。” “多谢陛下。”史津美滋滋地谢恩后,回宁王府汇报工作去了。 “如今南宁国已有农田五十万亩,其一年三收,可得粮食百万石,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能支援黄金侯并售卖周边各国。 另有甘蔗地五万亩,亩产千斤甘蔗,可得霜糖百斤,皆西去,因为黄金侯控制海道,无需纳税,每年收益一万又五千万……” “咦,本王如此富庶,为何没钱花销?”赵小三打断了史津的汇报。 一百五十万贯,哪怕赵小三建酒池肉林也供的起,然而实际上他还是苦逼一个,一日三餐不过四菜一汤而已。 “大王。”史津尴笑一声,道:“国内人口稀少,须得朝廷护持,因此三成收益要缴给朝廷,剩下的要购置工具、船只、人口,留存甚少,不能孝敬大王,罪过。” “本王就国如何?”赵小三兴致勃勃地问道:“本王能文能武,若是去了,国势必然蒸蒸日上,到时候皇兄缺钱,只好给本王打欠条。” 说到得意处,赵昺不由手舞足蹈。 宁王苦皇帝久矣。 “国内颇为炎热,多有得病而死者,大王尚幼,不良于行,待十六岁就国不迟。”史津劝道。 “十六岁啊,还要六年,太久了。”宁王立刻闷闷不乐。 史津不好劝解,只陪着笑继续汇报。 “国内矿产丰富,金银铜转运国内,获利五十万贯,因此能发展造船,假以时日,南宁国必为南海诸国之首。” 史津看宁王已经恢复,又道:“只是人口是关键,目下臣等由占城、南越等国购买人口,不过用作应急,非长久之计,关键还得国内移民。” “封国如此富庶,百姓为何不去?”赵昰问道。 史津回道:“实在是太远,百姓宁愿北上或去镇东路琼州路,鲜少南下者。” 赵昺想了想,道:“带钱了吗?” “带了,大王可是要用?”史津回道。 “走,去国子监,让太学生们好好说说南宁国的富庶,本王倒不信了,还有人能够拒绝发财!”赵昺说道。 花钱买版面发软文,宁王殿下果真是长大了。 张伯淳正为报纸亏损而忧心不已,听说宁王来送钱,立刻亲自操笔,写了一篇软文出来。 其实不算软文,因为只要把两百万贯钱、一百万石粮食的年收入列出来就足够吸引人了,当然,心动归心动,具体付诸于行动的能有多少,尚待观察。 总之,国朝时报的第一个收费广告打了出去,总算是收到了回头钱,算是相互成全吧。 随着南宁国的话题发酵,海外的形势也逐渐进入了百姓的视线里。 倭国抗元、南越内战都是打成了一锅粥,凌方举在马六甲海峡主宰一切,占城人小心翼翼生怕惹的王师讨伐,刘氏王氏宗国正在选址……最最重要的是,海外确实是个发大财的好地方。 只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南海真的太远了,如果没到穷困潦倒的地步,真不会去闯的。 二百一十五 中秋家宴 八月中秋,阖家团圆时,老赵家也是齐聚宫内共庆佳节。 因为初次真正意义上的团聚,皇帝难得奢侈了一回,席面上有南宁国的果脯、东海的虾,镇东路的蜜饯、福建路的荔枝、两广的龙眼、鄱阳湖的螃蟹、洞庭湖的鲟鱼,扬州来的刀鱼,餐具是景德镇的。 事实证明,皇帝对这些还是喜欢的,申饬一声莫要劳民伤财便照单全收。 各地自然有话说,这不止是孝敬的心意,根表明地方步入了正轨,皇帝可以查证。 因为多了平日吃不到的好东西,赵?赵昺赵清芝三小只腮帮子一只鼓鼓的,一直都没停下。 得益于三人的表现,大人之间也是融洽,特别是谢道清,一直给三小只夹菜。 为了避嫌,谢道清回来后一直隐居未出,根本不与赵?照面,但事实证明,她确实时多虑了。 吃了半晌,全玖说道:“陛下……” “小娘。”赵昰打断了了全玖,道:“今日家宴,都是自家人,无需拘谨。” “大哥。”全玖改了称呼,道:“三哥的宁国蒸蒸日上,我寻思着是否让二哥也建国,当然,他晚几年去,自有我全氏族人经营。” 赵小三在报纸上大肆卖弄宁国的富庶,全玖自然是看到了,不免起了心思。 作为投降的皇帝,赵小二的风评很差,人们可不在乎他当时年幼,就记着他是皇帝了。 毕竟当今不过大了一岁,能以一隅之地反推回去,你只小了一岁却有大半江山,如何就守不住了? 连带着谢氏全氏这两个后族都是抬不起头,只能深居简出。 因此全氏想给两族谋个出路,当然,她没提谢氏,只说了全氏。 另外,全玖已经知道皇帝并不担心自己二弟,然而还是想着彻底证明赵小二的无害,而建国就是很好的办法。 赵昰没考虑全玖的心思,摇头道:“只怕全氏一族无力支撑海外开发。” “我可学宁国,以收益连接豪强豪商,共同开发。”全玖连忙说道。 “二哥三哥境况不同,不能混为一谈。”赵昰想了下,决定实话实说:“三哥乃是监国亲王,即便不能继承大通,亲王地位不变,因此有的是人愿意投效。 而二哥乃是南归之人,法理不是皇亲国戚,且民间风评小娘自有耳闻,只怕无人愿意投效。” 这话一出,赵?顿时觉得饭菜不香了,谢道清面露忧色,全玖脸色变的苍白。 全氏固然是后族,然而本家产业钱财不是被抄没就是贿赂买命,其实已经没了多少积蓄,谢氏亦然,仅凭两族,绝对支撑不起建国花销的。 杨氏不忍,道:“朝廷不能支应一二?” “不能。”赵昰拒绝的很干脆,道:“事实上,二哥已是死人,我顾念兄弟之谊赐予国公已经是格外开恩,内外也能体谅。 然而,国朝功臣无数,赐爵者甚多,若给二哥赞助,余者如何? 朝廷无力承担,且国内人力物力皆缺,此时非大举开发海外之时。” 众人都是默然。 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不能怪皇帝不讲情谊。 假如给了赵?,那么江万载、刘师勇等人家必须支持一波,按照等级,给予的资源还要比赵?多,朝廷给的起嘛? 分分钟破产。 赵小三是赶上了好时候,以监国亲王监国,世人把这当做备胎的补偿,不然的投效者起码少一半,更不会有天雷。 “陛下。”谢道清缓缓开口,道:“可有良策?” “有。”赵昰道:“以功劳洗刷耻辱,早得子嗣,十八岁投身军伍,立功证明自己,若不幸战殁,恢复亲王位。” “啊……”全玖轻呼,又急忙闭嘴。 赵?说道:“大哥放心,小弟定然不坠了赵氏威风。” “尔十一岁,尚有七年时间,每日勤练不缀,定能建功立业!” 赵昰倒也不全是安慰,因为皇家子弟的身体素质相当好,就算不能成为绝世猛将,一般的战将还是很轻松的。 而且战争已经步入半火器时代,个人勇武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勇气和智慧才是首要。 全玖舍不得儿子上阵,赵昰也不多说,只是给大家劝菜。 吃了一阵,谢道清道:“南返半年有余,一直居于建康,未能拜谒列祖列宗,实在是不敬,老身欲回临安一趟,陛下以为如何?” “祖母不妨带二哥三哥同行。”赵昰接道:“即是孝心,亦是给他们放个假,他们最近表现不错。” “多谢大哥。”两小只立刻大喜。 “无需感谢,乃是尔等努力的回报。”赵昰说道。 大概是有了比较对象,两小只一个比一个有劲,进步都很大,放个假也是应该的。 谢道清露出笑容,道:“如今秋高气爽,快去快回,一个月足矣。” “嗯。”赵昰又补充了一句,道:“娘娘与小娘亦可同去。” “我也要去!”赵清芝叫道,对大哥把她忘记了很不满。 “好,去,路上帮大哥看看百姓过的怎么样,看的好了有奖励。”赵昰笑着应下。 回临安时,赵昰当然是去祭祀了的,然而他发现自己是不想去的,因为对列祖列宗实在无感。 说实话,赵跑跑存亡绝续,功劳非小,然过错亦不少,至于后面那些,一个不如一个,没有祭祀的必要。 历史上,大概也就两三年后,忽必烈以杨琏真珈统御江南佛教,然后杨琏真珈为了搜刮财货,撅开了高宗以下诸帝的墓,全取其陪葬品不说,骨头都被撒了。 其中理宗最惨,为了取其体内水银,尸体都被倒挂在树上,他要是能预料自己的下场,肯定不会做防腐处理。 如今,宋军反推的很快,诸帝墓只是略有破损,并无大碍,而且临安留了祭官负责维护祭拜。 赵昰自己不想,却不能阻止谢道清,说到底,她是理宗的皇后,度宗法理上的亲娘,应该回去看看。 这是礼法的一部分,就像赵昰返回临安祭拜一样,不可废。 赵小二开国不成,倒是能够放一回假,其他人都能跟着出去散散心,这顿中秋家宴算是圆满结束。 二百一十六 逃北人 月悬枝梢,大地一片皎洁,亮堂的近乎白昼。 涟水城外五里的李家湾军堡里,二百宋兵都在过节,不过比寻常多了一斤肉,没有酒,而且警戒依旧。 宋元都在积蓄力量,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但是不代表前线就很消停。 耕种之时出兵互相骚扰,收获只是派兵放火,平时刺探、挑衅甚至偷袭都是常有的事,因此都不敢放松。 忽然,地下室传来一声铜锣响,随即有人叫道:“一百骑,正北方向!” 埋瓮听骑兵动静,已经是前线军兵的常规做法,因为涟水位于黄河北岸,而黄淮地区多平原,实在是利于骑兵往来。 不一刻,马蹄声接近,还有呼喝惨叫声掺杂其中。 “头,似乎有战事?” 副指挥使陈松自然听到了,疑惑地说道:“近日并无同袍北去,鞑子与何人厮杀呢?”看书溂 “管他呢,只要不来骚扰就好。” “来了也不怕,正好放烟花。” “是不是出去看看?免得错过了军情。” 军兵议论纷纷。 “不急,等看得到再说,免得中计。”陈松说道。 元军若想攻击涟水,有的是道路,但是其他路只能通过少量部队,偷袭可以,强攻就别想,大规模部队是绕不过……不能吹牛逼,绕个百八十里还是可以的。 所以李家湾就是前哨,绝不能被元军给偷师。 很快,头顶铜锣敲响,哨兵叫道:“看到了,鞑虏似乎在追杀什么人。” 各兵回到战斗位置上,纷纷对外看去。 月光下,人影绰绰,勉强能看出一队马军在与一队步军激斗,只是马军居高临下又是人多势众,步军很艰难的样子。 “头,要不要放箭支援一二?” 这个可以有,陈松叫道:“瞄准了,对着骑马的干,头上的,注意别被鞑子摸过来。” 各人应下,各自瞄准。 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万一鞑子演自己呢?躲在碉堡里放箭就安逸的很。 只是月光下看着人影绰绰,其实并不清楚,宋兵的单兵弩箭射过去,十箭只能中一两箭的样子。 即便如此,元军纷纷扰扰一阵后,还是往北退去。 不一刻,被追杀的人,约莫三十多个到了堡前。 领头的一人叫道:“军爷,我等都是沭阳百姓,逃难而来,请军爷援助一二,小人感激不尽。” “涟水县就在北面五里,自行前去便是,此间狭窄,无处可以容身。”陈松回了一句,吩咐手下,道:“天雷弓弩预备着,若有不妥,全杀了。” “头儿放心,若是啰嗦,定然不怀好意。”军兵应下。 他们可是前哨,要是因为同情放了内应进来,死了都没脸进英灵殿。 外边叫道:“军爷,小人们奔逃一夜,是否施舍些干粮,小人吃了就去涟水。” “可以,稍等。”陈松回道。 堡中一直备有干粮,分二十斤出去没问题,当然不是派人送出去,而是打起火把扔下去。 借着火把,陈松发现外面的人都是破烂的百姓百姓衣衫,却也不能因此判断来历,还是由涟水驻军判断比较好。 来人得了干粮,千恩万谢的走了。 五里地,半个时辰走到,这群人没敢接近,远远地叫门。 涟水城里有一万兵,可不怕区区三十多细作,用吊篮拽上来一个绑一个,很快就全部接了进来。 本城驻守主将陈蔚闻讯,立刻赶了过来。 领头的拜下,道:“小人聂二,拜见将军。” “尔等如何从北叛逃?”陈蔚问道。 从衣着上看,确实是百姓,他们的武器多是粪叉铁锹,手上的老茧也不是军兵惯有的。 历朝历代都不允许民间私藏武器,不过只有元庭查的最紧,因此私自练武者极少,由此能大概判断出他们确实是百姓。 “将军明鉴,鞑子收税太重,我等实在是没了活路,因此来投朝廷。”聂二回道。 “此次小人聚集同乡二百余人,到得李家湾只有这些,若非官军援手,只怕无一得活。”看书喇 “尔等税收几何?”陈蔚问道。 聂二回道:“一户六两银子,不要宝钞,只要银钱。” 嘶~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六两银子,就算元庭的白银铜钱比列控制的比较好,也要十二贯钱。 什么概念? 一个壮丁,打工的话每天也就三五十文,一年不吃不喝不休息也就够交税的。 但实际上,因为交税收的银子,这个时候要三贯钱甚至更多才能换一两银子。 “鞑子如此收税,百姓如何得活?”陈蔚真的很震惊。 “因此我等冒死南下。”聂二有伤感,也有庆幸。 伤感于同行之死,庆幸自己跑过来了。 “来人,送下去休息,明日送过河去。”陈蔚下令。 涟水是前线,不宜安顿百姓,送过河安顿的好,而且不怕他们是内应。 黄河那么宽,就算是内应也送不出去消息。 不过,当晚居于后方的杨镇龙就接到了汇报。 副将于同感慨道:“素闻鞑子用的是包税制,每户按年交钱,却不想如此多,难怪百姓冒死南下。” 包税制,就是不管一户几口人几亩地,总税额是一定的。 但事实上,地方官府有的是手段多收钱,最简单的就是违反朝廷规定随意调整铜钱白银兑换价格。 要知道百姓平日里可挣不到百姓,都是一枚枚铜钱攒起来的,这个盘剥是绝对躲不过去的。 杨镇龙考虑一会后说道:“我倒是觉得,或许可以提前北伐。” 于同问道:“将军觉得,北地税重,百姓普遍活不下去了?” “是与不是,想来朝廷有所消息,我等自当请战。”杨镇龙回道。 他夏天的时候回去述职过,知道大规模开战是定在明年开春的时候。 因为冬天太冷,冻伤的可能比战死得多,而且遭遇大雪封路的话,进军不便,实在不是用兵的好季节。 元军若是想反击的话,大概率也是同样的时候,因为天时这玩意对双方都有效。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假如北地百姓真的不堪重负,那么为了人和,提前出兵也不是不可以。 二百一十七 出兵山东 扑棱扑棱,一只鸽子从空中落下,两个鸽使跑过来接住,一个投喂一个解开取下脚上的信件。 几年的努力,终于能够满足前线到首都的传信需求。 信封是个小竹筒,有编号,红色封口,皇城司登记造册后移交枢密院,期间有相应手续。 陆秀夫看了,亲自拿着信送到皇帝处。 寥寥百余字,前因后果说的清楚明白。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枢相以为如何?”赵昰问道。 “未知局部如此还是整体如此,或可请张提举解答。”陆秀夫回道。 “提前出兵,兹事体大,宣丞相以及六部尚书来议。”赵昰下令。 不一刻,众人到来。 赵昰把密信给众人看了,问道:“看了杨镇龙奏报,诸卿意下如何?” 李庭芝看向张双国,问道:“张提举,可有北方相关情报?” “陛下,诸公。”张双国回道:“自从赵复发民族论于北方,元虏对细作搜捕日严,不论是派遣或者联络细作皆是危险重重,目前只有三十余细作潜入,其职责主要是刺探军情,民情关注不多。” “陛下,臣以为可以出兵。”李庭芝说道:“目下中秋刚过,九月底出兵,若是半个月不能拿下胶西则撤兵,若是能够拿下胶西则据守,待开春后继续用兵。 按照情报推断,胶州湾不会结冰,后勤无碍,即便推断有误,只要辎重足够,坚守不难。” “此战关键在于快,在于出其不意,目下北地渐冷,元虏决计料不到国朝会在此时出兵,胶西守军必然不多。”陆秀夫说道。 “大军出动,后勤可能保障?”赵昰问道。 马廷鸾回道:“粮草鱼油等物资充足,就看能否运过去。冬装十万套正在下发,皆是琼州路的棉花制成,绝对暖和。” “既如此,兵发胶州!”赵昰站起来,道:“王师有火枪火炮为依仗,先天立于不败之地,何虑之有?” “陛下圣明。”众人拍了个马屁。 仅凭沭阳有百姓难逃就出兵,当然是很草率的,但是有底气啊。 炮舰靠岸,元军不敢接近,不论登陆还是撤退都是畅通无阻,或许遇挫徒劳无功,却不可能变成溃败之势,这才是出兵的最大底气。 圣旨下发,各部立刻动了起来。 首先接到命令的是停驻崇明岛的海师主力,舰船纷纷拔锚北上,到盐城与分舰队汇合,而运输船会慢一些,要装载物资兵员后北上。 此时还不是几百年后,盐城县就在海边,有海港,江北海师都统制钱乙率领分舰队驻扎在这里。 汇合长江口主舰队后,其麾下有炮舰五十艘,载大小炮四百门,传统战舰一百艘,兼运输船,专门的运输船二百艘。 江北水师分作三部分,炮舰北上巡视海面,一部分运输船沿黄河去楚州,接杨镇龙并麾下马军,驻扎在盐城的一万五千军就地上船。 等到各部船队汇合,张世杰、杨镇龙、钱乙三人会面,已经是十月二十二,比预期的晚了一些。 “进入胶州湾需要四天时间,战舰先出,荡平元虏海师需要一天,胶西县位于射程之内,无需卸载火炮,也就是说,十一月基本能拿下胶西县,二位可有疑难?”张世杰说道。 “总管,常人乘船后登陆会有手脚酥软之状,恐怕无法立刻动手,而且诸军下船一天恐怕不够。”钱乙回道。 “选两千精锐并火枪手先下,进入胶西城里休整,若是天气晴好,便扫荡胶河之动。”杨镇龙说道。 “不妥。”钱乙道:“胶河封冻,元虏马军来往无阻,我军只有两千马军,恐难阻挡。” “都统只管送我等上岸便可,马军厮杀自有我负责。”杨镇龙说道。 “钱都统所言不错,此战当以谨慎为要,最重要的牵制元虏,给其他方向创造机会,宁愿错失战机亦不能冒进。”张世杰说道。 大约觉得这话不够,张世杰又补充道:“陛下登基以来,亦有挫折,却无大败,莫要第一场大败由尔等创造。” “总管放心,末将绝不会犯错。”杨镇龙保证。 三人商量了战术细节,各自分开。 钱乙回到炮舰旗舰上,与各海师大将汇合。 襄阳之战后重新回到海上的唐永钦已经是御前炮手都虞候兼炮术都教头,此时也是江北海师的副都统制官。 “潮州侯,商议的如何?”唐永钦问道。 自从江北水师战船与元军海师做过一场后,钱乙被赐了潮州侯,别看其依旧是都统,实际级别确实二品,堪比一路总管。 事实上,国朝四只海师的都统都是侯爵,这是皇帝一力赏赐,充分证明了海师的重要性。 “按计划行事。”钱乙回道。 年初定下的策略,各部来回推演,各将都是烂熟于心,基本不用多说。 “只要马步军不后腿,拿下胶西轻而易举。”副统制闫刚嘿嘿一笑。 “嗯,若是马步军不给力,我等便亲自上阵,绝不能辜负陛下信重。”钱乙说道。 “都统放心,若有必要,我亲自带队上阵!”闫刚拍着胸口说道。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顾之章的口供以及皇帝的处理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名单上的人深恨元虏狡猾之余,也对皇帝越发忠诚。 闫刚就觉得,证明自己清白的最好办法就是多砍几个鞑子,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当然是跃跃欲试。 钱乙知道他的心思,点拨道:“你是海上老将,莫要冲动。” 闫刚点头道:“都统放心,海师不需要匹夫之勇,我不会乱来的。” 唐永钦说道:“上岸也不要乱来,如今陆战可不比以前,都是天雷当头,个人勇武不足为重。” 他怕海师不知道陆战会吃亏,因此说明。 其实是多虑了,各战战报都会分发各将作为参考和提高用,钱乙等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也知道时代不同了。 庞大的船队沿海岸往北而去,虽说风向不对,然而风浪未起,可谓是一帆风顺。 只是到了二十五,天空中突然落下了细细的雪点。 张世杰却不忧反喜,道:“古之名将多有雪夜突袭者,今我效仿,岂能徒劳无功?” 二百一十八 山东 徽宗宣和年间,江南方腊反,虽然只用了一年就平定了该场叛乱,江南却被打了个稀巴烂。 为了供养徽宗的奢侈生活,山东负担急剧加重,百姓不堪重负,整个山东都反了。 宣和之乱尚未平定,金人大规模南下,靖康之耻发生。 异族入侵,许多义军立刻把矛头对准入侵金军,例如王彦的八字军,曾经岳爷爷也是其麾下一将。 虽说因为金国强大凶残,各路义军一败再败,然而山东人民的抵抗却一直未曾停歇。 绍兴十年,金国大举南侵,却被打的落花流水,宋军趁势进击,特别是岳飞率领岳家军取得郾城大捷,打败了金军的主力,先后收复了郑州、洛阳等城。 形势一片大好,上下都在呼吁收复北方,然而赵跑跑十二道金牌出,千户遗恨。 十二年,宋金签订和议,东以淮河西以大散关为界,差不多就是如今宋蒙两国的边界,山东遂为异族所有,距今一百三十二年。 为了更好的治理汉地,金国学习辽国,给予汉人豪强以特权,久而久之形成了世家大族,俗称北地世侯。 金宣宗贞佑二年(1214),金朝迁都南京(开封),蒙古军再度南下,在山东、河北等地大肆掳掠,金朝统治者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无力抵御蒙古军南下,依然对境内人民横征暴敛,加重剥削。 外有侵略,内有盘剥,山东河北一带爆发了规模很大的红袄军起义,其中规模最大的杨安儿称王,置官属,改年号天顺。 蒙古军北撤后,金国进剿,杨安儿兵败身死,其妹夫李全接掌兵权,并退至退保东海(连云港),当时宋国招募各路义军反攻金国,李全投宋,并屡立功劳,官至广州观察使、京东总管。 时宋廷称附宋的北方抗金义军为“北军”,虽然授以官号,只是利用他们抗金,行分化抑制的政策。 特别是封锁淮水不许北军南渡,让北军日益离心,逐渐变为地方割据势力,李全不能例外。 贾涉想收编季先部,诱杀之,但其部下拒不受编,拥石珪为统领抗拒,李全闻知,请率部讨伐石珪,石珪率众降附蒙古,李全趁机进击吞并其部。 就这样,李全一步步成了山东事实上的主人。 宋嘉定十六年,因淮东安抚制置使许国轻视压制,李全起兵杀之,虽未竖旗,却已经在事实上自立。 就这样,本来可以重新收回的山东还没捂热就丢了。 金正大三年(1226),蒙古军南下山东,想招降青州李全,李全不从,婴城自守,一年后粮草耗尽,不得已而降,成吉思汗令便宜处置李全,遂以其掌管山东淮南、楚州。 而同时,李全驻扎楚州部众相互攻杀,其子妾皆死,李全率军南下平乱报仇后驻扎楚州,大肆扩军造船,后以粮船被夺为由攻占盐城。 宋庭不但不敢发兵进击,反而为安抚李全授其节度使。 没什么卵用。 李全越发张狂,公开与宋敌对,攻占领泰州后又攻扬州,宋庭始削其官职并断粮饷。 因后勤不继,李全攻城不得,欲战不利,主力损失惨重,最终兵败身死,其妻领余部抵抗宋军不得,与养子李璮返回山东老家,继任金益都行省。 总之,宋庭本来是有大把机会收回山东的,却因为一系列脑残决策痛失机会。 李璮继承父职后,拥兵自重,不断扩张势力,三十年间控制了整个大半个山东。 宋开庆元年(1259),李璮加速准备反叛蒙古,然而这是个脑残,一面积极加固益都城防,储存粮草,截留盐税的时候,一面却在进犯南宋。 虽说这货初期取了海州等4城,反手就被李庭芝干的生活不能自理。 次年,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为稳住李璮,并加封他为江淮大都督。 同样没什么卵用。 又次年,李璮举起反旗,献涟海三城于宋以示结盟之意,宋封其为齐郡王、节度使封号,却没有在军事行动上给予有力配合,最终李璮兵败身死。看书溂 收复山东后,元庭在山东东部设山东宣慰司治之。 宣慰司,掌军民之务,分道以总郡县,行省有政令则布于下,郡县有请则为达于省。 这里的省,指的是中书省,山东宣慰司直属于中书省管辖,低于行省。 至李璮之乱后,山东宣慰司别无大乱,地方恢复较快,加上其多有海港,海外贸易发达,因此颇为富庶,一直为元庭钱袋子之一。 若是宋军攻占这里,不止能够控制山东本地的人口和财富,还能控制渤海湾,阻断元庭海上贸易,使其失去一条重要的财路。 另外,拿下山东后,可以调头南下,同涟水军夹击中间的海州(连云港)等地。 好处多多。 而之所以选择胶西为目标,是因为其在海边,处于大炮射程之内,而其位于胶河旁,可以以此位据点控制胶河。 胶河基本贯穿了山东半岛,将其东部隔了出来,宋军拿下后,暂时可以依托胶河组建防线。 当然,防守永远是最下策,进攻才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在进攻胶西之前,需要拿下胶州湾里的元军海师。 自从长江口战败后,侥幸逃脱的张暄就被发配到了胶州湾里,官复原职,千户,麾下倒也有三十多条船,千把号人。 张暄知道,这辈子基本完蛋了。 因为刘家已经放弃了他,而且两面下注,他个没背景的败军之将,只能混吃等死。 本以为就这样混过去了,却没想到又听到了噩耗。 宋军居然搞出了大炮,还能装到船上,一炮下去天崩地裂,谁都挡不住。 惶惶不可终日,俗称慌得一比。 张暄估计,但凡宋军泛海北上,必然选择胶州湾,也就是他的防区,毕竟当年李璮那个脑残都这样干了,宋军那么多大将,不可能想不到。 好在,担惊受怕地过了夏天,混了秋天,进了冬天,张暄放下了悬着的心。 夏天天热不来可以理解,秋天不来说明没准备好,冬天基本不可能来了。 天寒地冻可比夏天的炎热难熬,除非宋军疯了才选择冬天进攻。 开春之后怎么办?张暄琢磨着反正跟着元庭混没什么前途,到时候是不是投降宋国。 好兄弟朱清的仇?要是为了他报仇而死,好兄弟的妻子怎么办? 二百一十九 轰~ 雪花唰唰的落下,地面上一片洁白,天寒地冻,最好是窝在火旁取暖。 然而为了生计,盐户不得不顶风冒雪来到海边挑水回去煮盐。看书溂 不是一担两担,而是一整天不得歇,否则完不成官府的定额,连苦日子都过不上。 死人不需要苦日子,就像梁二郎的爹,被官府抓紧大牢一命呜呼,一了百了,只可怜他那被烟熏瞎了眼的老娘。 盐户一日没死绝,一日就要煮盐,所以十一岁的梁二郎不得不提起老爹的扁担与木桶来到海边。 只是他力气小,只能挑小半桶,一步一晃地往回走去。 而小青岛军营里,张暄就着火炉,与麾下心腹美滋滋地喝着小酒。 时至今日,元庭酒禁未解,然而小青岛上他最大,想喝就喝。 烈酒下肚,张暄感觉熏熏然,说道:“这雪下的好啊,再大一些就更好了。” “是啊,这么大的雪,宋贼肯定来不了。”麾下应和道。 “宋军可以不来,这酒却不能不来啊。”张暄略显张狂。 都知道这是南方走私来的酒,却都忍不住,实在是这酒太适合北方人了,哪怕许多人因此掉了脑袋也是禁不住。 酒酣耳热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张暄一个哆嗦,酒杯落地。 “不好啦~宋军打过来啦~” “快上船~” 呼喝刚起,只听轰轰轰声不绝于耳,偌大的军营全部被覆盖。 胶西县距离海湾出口颇远,如雷鸣般的炮声传不过去,因此梁二郎依旧在挑水。 一趟又一趟,到了下午,当他刚装好海水要回去时,一串黑影破了雪帘,露出了身影来。 “好…好多船……”梁二郎看呆了。 旗舰上,张暄点头哈腰地说道:“将军,只要打一轮炮,小人必然说的胶西县上下来降,而胶河口的水师都是小人心腹,一言可降。” 他头上裹着的白布已经被鲜血浸透,却似乎不觉得疼,只要立功。 再次侥幸未死,实在是没有了厮杀的心思,只想着立功受赏得些养老钱。 “准备去吧。”钱乙淡淡点头。 就在张暄准备小船时,十艘炮舰已经贴着岸边横起了船身。 梁二郎目瞪口呆时,船壁上窗户打开,黑洞洞的炮口露了出来。 还没开炮,运兵船直接抢滩,借着惯性上到了滩涂上。 “快,快!” 呼喝中,船舷上伸下梯子,宋兵们直接滑下。 二十艘船,四千人,半个时辰全部下来,随即抽下梯子准备冲锋。 此时,胶西县里一片祥和,本来应该巡视城外的军兵都缩在家里,根本没人察觉海面上的异常。 噗通~ 梁二郎的木桶落地,整个人惊醒过来,拔脚就往家里跑。 “南军打来了,快跑!”梁二郎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 他没经历过战乱,他爹娘确实从那个时代过来的,知道兵祸有多凶危。 轰~ 梁二郎浑身一抖,没控制住腿脚,跌倒在地。 轰~ 一枚炮弹越过城墙,把一面房墙打的稀碎,房里面的人当即死于非命。 梁二郎想不到那么多,连滚带爬往家里跑去,只是平日那一里地似乎格外遥远。 轰轰轰~ 胶西县似乎在颤抖,百姓哭着喊着到处跑,想要躲过一劫。 “来人,来人!”本县达鲁花赤贴六奴儿叫道:“速速集结军伍,迎战,迎战!” 他只是个千户,却知道宋军有大炮,忽遭炮击,下意识地就召集军队守城。 只是一片兵荒马乱,亲兵能拢过来就不错了。 贴六奴儿不敢耽误,立刻带着亲兵出了门,刚跑过钟楼,只听身后砰地一声响。 回头一看,二十多个亲卫都是浑身带血,中间的十多人不是身首异处就是缺胳膊少腿。 跑步排成列,炮弹落下,杀伤力发挥到了最大。 见军兵快要抵达城下,唐永钦下令停火,免得误伤。 此时,张暄就在胶河口,拦住了准备出海的战船,叫道:“兄弟,王师有大炮,去了就是送死,降了吧!” 这里有大小船三十,麾下一半军力,也是他立功的资本。 不知道是张暄的威望高还是炮舰横在河口,该部元军很识趣地选择了投降。 城外,宋军借着木梯过了护城河,城头探出几颗脑袋来。 “开火!”于占池一声呼喝,百多火枪手同时举枪,略微瞄准后开火。 砰砰砰~ 弹丸激射,城墙上一阵乱响,再没有半个人影。 “上,一二营控制城墙,余者随我杀入城中!”大喝中,于占池首先爬上城墙,随后开了城门,大军鱼贯而入。 全城鸦雀无声,似乎陷入了停顿中。 于占池敏锐地感觉到了门窗后偷窥得目光,甚至还听到了牙齿打架的声音。 “竖盾!” 听到前方大喝,于占池倏地回神,没等他下令,已经响起了枪声。 砰砰砰一阵枪声后,又是一声:“继续前进!” 大队人马只是稍微停了一下,继续往前,不一刻,就看到街面上躺着十多具尸体。 其中一具穿着官服,能认出来是本县的达鲁花赤。 遇敌前排架盾,后排开枪,这就是针对巷战壕沟的新战法。 越过尸体,到了县衙前,立刻分出一部军兵冲了进去。 衙役兵丁都跑的一干二净,只有一具尸体挂在大梁上,正是本县县尹。 看他是个汉人模样,带队的指挥使高小山不由呸了一口,骂道:“狗汉奸!” 一个狗汉奸死了也就死了,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户籍田册,这是治理地方的基础数据,必须要拿在手里的。 好在,县衙未吃炮弹,本县官吏又未曾破坏,这些东西都是完好。 至于官仓里的几百石粮食和些许钱财,并不放在宋军眼中。 沿着城墙推进的宋军没有遭遇阻碍,然而城门洞开,元兵和大小官吏能跑的都跑了个精光,而大户们忙着收拾财物,准备出门的时候都被堵住了。 砰~ “越线者杀!” 一声警告,豪强们不敢反抗,左顾右盼一阵后,有人出来,拿着银锭递给守门的宋兵。 “官爷,通融则个……” “回去!”宋兵根本不啰嗦,挺起刀枪喝道:“再聚集于此,视为冲击冲击城门,格杀勿论!” “军爷……” 砰~ 枪声响起,脑袋开花。 众人惊惧,不敢多啰嗦,各自退去。 失落在外百多年,百姓不止忘了汉人的身份,更加忘记了汉人的威风,而枪炮,让他们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二百二十 胶西政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二十一 忽必烈的打算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二十二 豪强的抵抗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二十三 北地豪强处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二十四 突袭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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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二十五 墙头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二十六 影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二十八 没有信任基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二十九 直沽口炮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三十 偷闲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二百三十一 目标高丽 初一,初十,二十,月底最后一天,是皇帝给亲卫营讲课的日子,众军早早准备好,就等皇帝降临。 而国子监朱清带着几个学生坐在后面,备好了纸墨,准备把皇帝讲的内容记下来,如果合适的话就发到报纸上。 不一刻,皇帝走了进来。 脸上带笑,显得很愉快。 刚刚放了一天假,就接到了江北海师送回来的战利品,能够不愉快吗? “拜见陛下。”诸人行礼。 “免礼。”赵昰开始讲课。 “诸位都知道,江北海师全歼鞑虏渤海湾海师,并炮击直沽口,期间,遭遇鞑虏火炮反击,两船受创,十二人阵亡,六人受伤。”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提起了战报里的东西。 每战过后,主将都要书写战报递交朝廷,一是为了汇报情况,二是为了供同僚学习,这已经是宋军明文规定了。 “就在傍晚,江北水师送来了缴获——元军火炮五门,朕已经令人运来,诸位可一起观看。” “陛下万岁!”众人立刻高呼。 朱清停了笔,对左右说道:“事关机密,莫要记载,待会一起去看看。” “多谢祭酒。”太学生立刻放下了笔。 大炮这东西,大家都有耳闻,然而军队保密严格,亲眼看过的没几个,都是好奇的紧。 不一刻,亲卫来报,火炮已经运来,赵昰便带着大家出去看。看书喇 外及六寸粗,炮口却只及三寸,约莫六尺六长,纯铁铸造,外表十分粗糙。 “相比国朝同威力的大炮,此炮重两倍又五成,也就是说,国朝铸炮两门,元虏只得一门。 且江北海师有试验,其射程仅及国朝七成,准度亦差了太多,若非海师轻敌而太过接近,不至于有损伤。”赵昰说道。 这只是大概的数据,其实细节也有说道,比如元虏的火炮缺少瞄准装置、火药配比非最佳比例、火药未颗粒化、未定装等等。 火药有运气配了出来,火炮只要个思路,以元庭庞大的人、物储备也不难,但看似不起眼却对战斗力颇有帮助的细微处,没有长久使用经验是搞不出来的。 “诸位。”赵昰摸着大炮说道:“威者,武也,议者,度也,简而言之,以武力护制度。 亘古以来,中华恒强,是以八方来朝,以中华衣冠为美,以中华语言为贵,以中华礼仪为师。 只是唐末诸镇割据称雄,北虏趁机做大,先有契丹,后有女真,如今有蒙古,因此国朝威仪日益衰退,致使藩属离心,各国不朝。”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不由交头接耳。 “陛下要对藩属国用兵?” “海外多财富,并无不可,只是元虏未灭,不宜分散力量。” “我倒觉得可击高丽,既可断元虏一臂,又可呼应山东。” “只怕不容易,王昛那厮可是死心塌地的紧。” “打就是了,枪炮之下岂有逆贼?” 赵昰听在耳里,笑在心里。 不得不说,这帮少年兵已经有了全局目光,当然,也可能是揣测圣意。 待众人恢复安静,赵昰继续说道:“如今国朝屡战屡胜,却未曾宣威于外,朕意,发兵击高丽!” 打下高丽大有好处,削弱了元庭不说,还可以以其为北伐后勤分基地。 狭义上的北伐当然是往元大都打,占据高丽可以和山东形成两路夹击之势,而广义上可没有尽头,理论上一直到北极圈都应该是元境,以高丽为出发基地会节约许多时间。 如今高丽出人出粮帮助元军打倭国,以后岂不出人出粮帮助宋国伐元国? 最主要的是,别看元庭有了火炮,却不可能给高丽,甚至连天雷都不会给,攻打的难度不会太大。 “臣请出战!”众人立刻拜下。 “尔等受训日久,已经到了上阵之时,静候枢密院调令。”赵昰说道。 “谢陛下!”众人拜谢。 就在皇帝借着给亲卫营上课的机会吹风时,胡风走进了高丽皇宫。 泰封君主弓裔部下起事,拥立王建为王,立国高丽。 其时,中原藩镇割据,王建对中原王朝采取事大政策,天授六年使后梁,八年使后唐,然未称臣,十一年始以“权知高丽国诸军事”使后唐,十五年请封,翌年就被后唐册封为特进、检校太保、使持节、玄菟州都督、上柱国、充大义军使、高丽国王,同时去天授年号,奉后唐正朔,正式成为中原王朝的藩属国,清泰二年(935年)合并新罗,次年灭后百济,实现了半岛大一统。 其初与契丹交好,后因契丹势大而感觉危险,约后晋夹击契丹,无果。 宋国即立,高丽奉表称臣,然淳化四年,不敌契丹入侵而改臣契丹,虽说与宋国交往未绝,却由契丹册封,实质上已经不是宋国藩属。 完颜阿骨打建国时与高丽约为兄弟之国,并允许高丽占领保州,金灭辽后,高丽又不得不向金称臣以保国,绍兴十二年,高丽仁宗接受金熙宗册封,奉金正朔,正式确立金丽宗藩关系。 建炎二年,高宗遣使入高丽,要求假道入金,遭拒,邦交始绝而商旅未断。 宋嘉定十二年(1219年),蒙军入侵高丽并强结兄弟之国,要求其朝贡,后蒙古使节被杀,蒙古人大举入侵,高丽由此称臣。 不同于以往民意上的臣服,元庭是派驻了官员的,尽管高丽人不断反抗,然而大势所趋,不可更改。 至元十一年(1274年),高丽太子王谌迎娶忽必烈之女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次月,高丽元宗薨,王谌受封继位,改名昛。 王昛回国时,完全是蒙古人打扮,高丽人虽然感叹失了体统,却也庆幸国家从此稳定了。 除此之外,王昛还降格官制与称呼、剃发易服、进贡处女、设置鹰坊等,积极配合元军东征,因为表现足够恭敬,而获得了收回西北(东宁府)及耽罗领土、撤销达鲁花赤等实利。 总之,王昛确实是忽必烈的好女婿,元国的好外子。 因此,胡风没有敢表明身份,而是以元国商人的身份觐见。 当初胡风大把散钱,很是结交了许多朋友,其中就有忽都鲁揭里迷失的属臣,借着这股弯曲的枕头风,得以以卖车为名来见王昛。 是的,皇帝的新车卖给了倭国人又被收回,如今运到了高丽,成了胡风接近王昛的敲门砖。 二百三十二 动摇高丽 “庶民顾全拜见大王。”胡风按照礼节,十分恭敬地给王昛行了个大礼。 王昛十分欢喜。 若非他是驸马爷,元庭上下都不会把他正要瞧,就算成了驸马爷,依旧为人轻视,元人给面子行礼,但是敷衍之意怎么都不会掩饰。 小国寡王,不如大国小民,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免礼。”王昛说道:“尔见孤,何所求?” 胡风开门见山道:“庶民偶得宋帝乘御,以为此等奇物非王侯不可,想要售与大王。” 不是孝敬!王昛内心闪过一丝失望,问道:“作价几何?” 胡风回道:“庶民以三万八千贯由临安收购,如今只有大王购买,只要三万贯。” “可以!”霸道的声音中,忽都鲁揭里迷失走了进来。 王昛拉胯着脸说道:“国库空虚,内帑无所出,实不足三万贯购豪车。” 别看元军水师一船船往回拉钱粮,高丽是一文钱捞不到的,而且长久孝敬元庭,王昛穷鬼一个。 忽都鲁揭里迷失说道:“兴王寺有黄金塔,融之可得两万贯,本宫出五千贯,你出五千贯,钱便够了。” “啊~”王昛急忙说道:“兴王寺乃国寺,黄金塔乃历代先王赐金铸造,如何……” “来人!”忽都鲁揭里迷失根本没鸟王昛,直接叫人进来下令:“取兴王寺黄金塔来,融作金锭。” 公主可是有自己从元庭带来的嫡系心腹的,哪怕王昛不支持也能把事情办了,王昛只能唉声叹气,不敢争辩。 胡风眼观鼻鼻观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忽都鲁揭里迷失却看向他,问道:“先生车在何处,可否取来一看?” 胡风回道:“此乃宋国皇帝乘舆,轻易不能示人,因此未曾运下船来,如今公主购买,小人立刻运来。” “有劳先生。”忽都鲁揭里迷失很客气。 蒙古人重勇武,同样重财富,豪商的地位比历朝历代高太多了。 比如卢世荣,原本北地一商人,却被任命为云南榷茶运使,这在宋朝是不可能的。 所以,胡风绝对不可能把车子免费送给王昛的。 送走忽都鲁揭里迷失,王昛依旧闷闷不乐,胡风劝道:“大王可告知公主,无需融化,直接称重便可,庶民承诺绝不融化,待大王手头宽裕时自可赎回。” 王昛终于露出了笑容,连忙道谢。 胡风说道:“大王不必道谢,能否赎回尚在两可之间。” 王昛一惊,问起缘由。 胡风说道:“去岁十月,宋军占山东而王师不能驱逐,正月又击直沽口,王师大溃,饱掠焚城而去。 由此观之,朝廷恐难阻挡宋军进犯。 庶民家在济州,若为宋国进占,说不得要献钱粮保全家小,黄金塔自不能免。” 王昛更惊,起身问道:“先生所言非虚?” 看样子,王昛居然没得到山东的消息,大概率是元庭以及其国内的亲元派的人给瞒住了。 “如何敢以虚言诓骗大王?”胡风说道:“庶民家族时代行商,消息最是灵通,若大王不信,可遣人打听。” 王昛沉思一阵,问道:“北地危急,先生何不择地迁居?” 胡风回道:“北地一般,迟早而已,不如早入宋国。 庶民之家乃是海商,只要海船无损,复起不难,实无迁居之必要。” “不如迁来高丽?”王昛试探着问道。 “朝廷尚不能挡,高丽何以拒宋?”胡风嘲笑一句,又道:以如今高元之密切,说不得宋国要泛海来犯,大王当早做筹谋。” 王昛没有动怒,再次陷入了沉思。 胡风劝道:“大王不必忧虑,若是宋国来犯,只请国朝大军来援便是,万一不能挡,大都、上都皆可去,绝不至于灭绝国祚。” 草,不劝还好,劝了就更加愁了。 王昛对高丽的军事实力还是很有逼数的,不说战斗力一直不行,就说目下的高丽大军都在倭国打仗,国内无比空虚,假如宋国真的来打,只要有个三五千人,就能轻易从东杀到西。 有心深入探讨,奈何左右多有忽都鲁揭里迷失的人,因此不敢。 半个月后,王昛凑够了钱,把豪车买了,在城中游街炫耀后送给忽都鲁揭里迷失,随即为了庆贺得新车而出城打猎。 为了宣示勇武,君王常有出猎之举,而王昛自幼为质子,深受蒙古人影响,尤其沉迷其中,所以没有人在意他邀请了胡风。 胡风可不会露怯,弓马娴熟不比忽都鲁揭里迷失的随行差,收获也是不少。 大家玩了三天,忽都鲁揭里迷失不耐烦先行回转,王昛逮到机会,与胡风单聊。 “孤有心事,未知先生可愿助我解决?”王昛问道。 “庶民一商人尔,如何能够解决大王心思?”胡风婉拒。 “此事非先生不可。”王昛很认真。 “大王国内多良臣勇将,庶民如何能比?大王自可令其办事。”胡风猜到王昛想说什么,却并不答应。 钓鱼嘛,拉拉扯扯间,鱼钩才会越来越深。 果然,兜了半天圈子后,王昛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孤欲联络宋国,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胡风皱眉,沉吟半晌后说道:“南方海道皆控于宋国,北方沿海亦见宋国海师,商船不敢进出,实际海贸已绝。 实不瞒大王,庶民家族早在思量是否分支南下,只是没有见面礼,难以取信于人,因此踌躇。 若大王真以国事托付,庶民可亲自走一趟,当然,绝不辜负大王所托。” 王昛哈哈一笑,放下心来,道:“如此便拜托先生,事成必有重酬。” “酬劳不必,庶民已取,只是大王如何与宋国说?”胡风问道。 王昛说道:“先联络,开海上商路,若其能全据山东,自当俯首称臣。” 想得倒是挺美的,这个条件绝对满足不了宋国上下的预期。 咋的,给元国当儿子,到宋国这当兄弟? 就在胡风寻思怎么劝说时,有近臣匆匆而来,道:“大王,宋国军队五日前占领盖州。” “什么?”王昛一惊,手中的弓箭落地都没感觉。 “大王,怕是要重新考虑,否则说不得招来大祸。”胡风果断补了一刀。 他不知道宋军进攻辽东半岛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渤海湾,但是不妨碍用这个消息吓唬一下王昛。 “先生之意?”王昛下意识地问道。 “遣使!”胡风说道:“我身份已经不足以见诚意。” “遣使?”王昛犹豫。 派出使者就代表着对元庭的背叛,怕是忽必烈要派兵干他,而高丽是绝对挡不住的。 二百三十三 胡风新建议 “淮河沿线十六万,长江汉江各三万,广西八万,山东四万,可用于高丽仅仅两万,太少了。” 赵昰看着地图,不由地叹气。 “陛下,不如暂缓攻击高丽,先把海州拿下,如此黄河防线前移,可集中兵力。”江洞庭谏言。 “不,还是先拿下高丽。”李庭芝说道:“元虏反击则据守,不反击则王师进辽东,扶持蒙古诸王,令其内乱! 忽必烈全面汉化,其诸王多有不满,如今海都难平,诸王蠢蠢欲动,只是摄于天雷而不敢动。 若国朝开榷市,以天雷售之,诸王野心难以遏制,必乱。 元虏进剿,必抽调前沿兵力,则国朝可趁势进兵,待其两败俱伤时,可复辽东,攻辽东,必以高丽为基础。” “李相所言甚是。”陆秀夫说道:“只是如何处置高丽,尚需思量。”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眠,为辽东长治久安计,当化作州郡而治!”赵昰说道。 “如此,耗时必然日久,急切间难以成事。”陈宜中接道。 “其实无妨。”李庭芝说道:“北地广阔,国朝须得积聚马军,且坐观元虏内斗亦需时日,正好善加治理。” 打高丽不是军事难题,而是政治难题。 好在其已经被蒙古人统治了相当长时间,对宋军不会有太大抗拒,最起码初期是如此。 最最重要的是,高丽人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尚未完全觉醒,正是比较容易改变的时候。 就在中枢就如何占领高丽进行策划时,对马海峡里,宋军海师堵住了元征东大军的运输舰队。 就在看到宋军出现的一瞬间,元军便立刻四散而逃,为了加快速度,船上的东西直往海里抛去,全不顾这废了陆地大军多少功夫。 大海广阔,元船四散而逃,区区十条战舰真就无计可施。 最终,宋军只俘获了五条元船。 一炮未开,五条速度慢的元船就主动打出了白旗。 “自此以后,海洋为国朝所有,但有不服,皆去海底与龙宫作伴!”唐永钦傲然一笑。 “将军,目下是如何处置这几艘船。”闫刚泼了冷水。 他们就十艘船,任务是截断倭国元军的海上运输线,绝对不可能分兵的。 本来就船少,再分兵根本没得玩。 唐永钦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道:“告诉他们,自己去登州港。” “不要监押?”闫刚瞪大了眼睛。 若非知道唐永钦为人,闫刚可能会以为他是故意纵敌。 唐永钦反问道:“你去还是我去,或者派几个兄弟去?” “早知道多带些船来。”闫刚不无可惜。 他以为对方肯定会趁机逃跑的,因为茫茫大海到处是路,脱了大炮射程,完全可以掉头回去。 然而,闫刚低估了自己宋军战舰的威慑力。 五艘元船得了指示,各自调整方向,往登州驶去。 此时,登州港口船来船往,热闹非凡。 有南方运兵运粮船,也有盘踞渤海湾的海师战舰,也有些许商船。 一艘海船靠岸,胡风上了码头,直趋总管府。 听说胡风到来,张世杰迎了出来。 “总管……” 张世杰把住胡风,道:“莫要多礼,进来说话。” 坐定后,张世杰问起了高丽的情况。 “王师复盖州,高丽中枢震动,却觉得不足为虑,因此犹豫,我觉得需要给他们施加些压力。 其脱离中原久矣,不知国朝威风,仅见元虏惨败,难有切肤之痛。 我以为当发海师,击其沿海船厂,此举可以断绝元虏征东军后路,又可让高丽见识国朝厉害,此乃两便之事。”胡风说道。看书喇 张世杰略略思考,点头道:“可。” 胡风取出地图,道:“此乃高丽官方舆图,各船场已经标注位置,海师跑一趟便可。” “辛苦了。”张世杰收起地图,道:“镇东路南宁国皆在建船场,只是工匠紧缺,是否可以迁高丽工匠去?” “高丽造船不如国朝,充作普通工匠倒也无妨,只是故土难离,只怕其不愿前往,须得大军强迫,如此耗时长久,海师可能耽误?” “倒也无妨。”张世杰说道:“火炮犀利,单船便可横行,何况高丽军兵羸弱,只要多派步军便可。” “如此倒也可行。”胡风思量片刻,道:“不如先占了耽罗岛。 此岛目前为元虏占据,有耽罗军民总管府,驻军不过五百,还有牧马府养马,有一两千军便能拿下。 其位于高丽倭国之间,可控制东西,亦可为南北中转,当下的地理位置优越。” 作为对高丽最熟悉的存在,胡风对高丽战事具有相当的发言权。 张世杰思考一番,道:“王师缺乏战马,便让水师走一遭。” 一两千人,连偏师都算不上,张世杰只要告知枢密院一声就行,免得他们制定战略的时候漏了一个落脚点。 “总管,我等已经接触了王昛长子王滋,其有意自立,朝廷或可考虑。”胡风又道。 在迎娶忽都鲁揭里迷失之前,王昛的太子妃是王氏,生子王滋。 元朝势大,忽都鲁揭里迷失自然是要做王后的,其子王源自然是王储。 王氏被贬,王滋失去继承权,若无宋国干涉,只能老实蛰伏以求安稳度过一生,但是宋国异军突起,王滋不免有了想法。 王昛活着的时候,王滋母子或可安然,待王源继位,可就没人敢保证了,不管怎么样,伏低做小肯定是必须的。 心里不平衡,想要自己做老大,所以接洽了宋国暗探后,王滋表达了心迹。 “前期必然需要高丽王族稳定人心,王滋倒也能用,想办法把他接出来。”张世杰顿了下,道:“你莫要暴露了行迹,一个王滋不值得。” “总管放心。”胡风说道:“高丽就是筛子,国朝有四百多人在此,无需我亲自动手。” “如此便好。”张世杰说道:“早间海师打了鱼,正好给你接风洗尘,走,不醉不归。” “呃……”胡风犹豫了一下,问道:“总管,军中酒禁解了?” “近日无大战,自当放松一二,待大战兴起,绝无可能喝酒。”张世杰很是豪气的样子,然而左顾右盼的眼神暴露他的心虚。 作为国朝重臣,从北到南又到北的存在,违反酒禁不是大事,然而这不是来了个状元副总管嘛,得避着点。 胡风感觉好笑,倒也没有揭穿,陪着张世杰喝了一点解个馋。 二百三十四 拉扯 三月初十,晴日高照,万里无云,海面上也是波澜不惊。 海州(连云港)外海,郁州岛上有苍梧山,山顶设了了望塔。 塔上值守的元兵时不时看一眼海面,似乎等着什么。 那当然是宋军海师喽。 自从宋军渡海占了胶西,沿海各地便惶恐不安,生怕宋军突然出现。 海州靠海,便在苍梧山上设了岗哨。 忽然,远处出现了几个黑点。 “宋军来啦~快点狼烟!”军兵狂呼。 “镇静,那是海鸟,你个蠢鸟!”牌头怒喷。 要是惊慌之下点燃了狼烟,上官非得来砍几个人头不可。 “头……头……”军兵看着身后,牙齿上下打架。 牌头回身一看,只见海面上无数黑点,正往海州而来。 “宋军~点狼烟~”牌头尖叫。 片刻后,狼烟直冲云霄,海州城里看的明明白白。 “宋军来啦~” “快躲起来,躲起来~” “关门窗,快来帮忙堵住……” 百姓惊慌回家,各自躲藏。 这些都是无法离开的,但凡有点办法的,不是远走高飞就是散于乡野,绝不会留在城中的。 所谓小乱进城大乱下乡,城池永远是必攻目标,而且城中百姓聚集一处,当乱军抢掠时想跑都跑不了,最是危险不过。 但是,百姓慌张,却不见军兵登上城头。 不一刻,城外山头上升起一股狼烟,然后值守的百余军兵弃了营寨,往西而去。 海州的元军已经跑了,他们是最后一部。 当宋军靠岸时,数十本地出生的典吏来降。 “可知鞑虏去向?”前锋统军陈蔚问道。 “将军,因为海州靠海,不便防守,元虏弃城而走,聚兵于邳州。”领头的田有龙说道。 “邳州……”陈蔚沉吟片刻,道:“元虏打算放弃淮河,固守黄河了吗?” “此等机密大事,非小人可知。”田有龙回道。 “既如此,进城。”陈蔚没有为难田有龙。 城门洞开,大军却没有着急进城,而是先派出了工程营进行检查。 宋军可是地雷的始作俑者,也曾经在军营埋设火药阴了元军,自然要有相应的防备。 工程营分散开来,检查城墙、城门、街道、仓库、军营等紧要处是否埋设了天雷,确认安全后大军入城。 前锋五千军刚安顿下来,探马来报,城外有元军骑兵窥探。 “欲以马军袭扰?”陈蔚冷笑,下令谨守城池,待大军汇聚再说。 后军陆续由海上来,待到二十,已经有两万军聚集海州。 就在陈蔚整编队伍准备出战时,姜才领着四万人出了涟水,杀向沭阳。 大军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然而虽有元骑窥探,却没有遭遇埋伏或者袭击,待大军抵达,发现沭阳已空。 略做休整后,大军杀奔邳州。 五万大军,火枪手三千,马军六千,步军一万五,余者皆为辎重兵。 此时属于敌境作战,基本上一个军兵要配一个民夫,需要的辎重也是成倍增加。 或许这就是元虏的计策。 拉长战线,增加消耗,同时等待宋军出现破绽,使用马军突袭。 因为宋军防备严密,元军没有机会,因此未曾出手。 四月初八,宋军抵达清水渡。 清水渡口乃是沂水的重要渡口,因此百姓聚集成镇,只是此时不论百姓还是船只,都被元军收拢一处,几近于废。 没关系,水师来了。 黄河改道,沂水因此相连,管大领水师逆黄河而上,再入沂水,与姜才部汇合后,掩护大军搭建浮桥。看书溂 对岸,元军主将亦黑迷失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恨恨地说道:“本想半渡而击,却不想有炮船助阵,可恨!” “本就预料之中,平章倒也不必懊恼。”副将高灭里干劝道。 亦黑迷失是元庭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兵部侍郎,是邳州防区的一二把手。 高灭里干本为忽必烈宿卫,其父高元长双腿被废,虽然侥幸北归,却不得不引退,高灭里干袭父职,为邳州招讨使,如今辅佐亦黑迷失。 按照计划,他们要坚守邳州,为其他部队创造机会,只是亦黑迷失觉得应该挫一挫宋军锐气,因此领兵出城,想要于沂水河畔厮杀一阵。 只是黑洞洞的炮口,让亦黑迷失不敢轻举妄动。 “传令,收兵回营。”亦黑迷失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大军回城,亦黑迷失愁眉不展,道:“虽说城中多挖战壕,然而襄阳那等大城尚且难以持久,小小邳州又能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等不惧生死,自然能挡宋军。”高灭里干说道。 “我自不惧死,只是城池丢失,死了亦无面目。”亦黑迷失说道。 高灭里干沉默。 宋军枪炮厉害,元军上下都是知晓,特别是高灭里干的老子以断腿给了警示。 当亦黑迷失领军回城时,有好消息——元庭送了十门大炮来。 “快,快带我去看!”亦黑迷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漆黑的炮声,冰冷的感觉,却让亦黑迷失如痴如醉。 仿佛抚摸情人一般摸了半天,亦黑迷失说道:“有此利器,宋军何惧之有?” “平章,当务之急是安置火炮。”高灭里干说道。 “招讨有何高见?”亦黑迷失问道。 高灭里干想了片刻,道:“火炮沉重,转运不便,我以为宋军定然是用炮舰攻城,或可设在南城墙上。 然而其他方向不可不防,可于南城置五门,其他各城墙设置堡垒,另五门居中,随时准备策应。” “招讨所言有理,便如此办理。”亦黑迷失从谏如流。 元庭送来的大炮和宋军缴获的一般无二,威力且不谈,重量是足够的,想要快速登城,要准备好道路。 因此,高灭里干调集民夫,在各个城墙内侧搭建了木梯坡道,以供炮车登城所用。 至于操作,那就不是亦黑迷失所能干涉的。 尽管亦黑迷失是蒙古人,高灭里干是女直人,他们却是没有指挥权的。 跟天雷出现初期一样,忽必烈设置了火炮都元帅府,负责火炮的运输调度、炮手训练管理等事宜。 随行炮手会听从亦黑迷失的作战命令,却不会听调动命令,假如炮手千户发现事态危急,甚至可以不告而辞。 亦黑迷失对此毫不介意。 若非战事吃紧,元庭都不会派炮南下,如今有炮助阵,还有甚么可抱怨的呢? 二百三十五 宋军来啦 沁州(江华岛),与开京之间隔着盐河,其水文条件复杂,潮水落差大,多暗礁,舟船难行。 纵观高丽历史上的几次变乱,不论是叛贼还是国王,事有不济大多是退守沁州。 王昛继位后,国内安稳,自然是不需要把这里作为退路的,却不影响其开京海面屏障的作用。 自从得到宋军占领了盖州的消息后,王昛东拼西凑了五千人马并三百船只驻扎沁州,防止宋军渡海来犯。看书溂 倒不是王昛不想派出更多军队,只是国内实在空虚,凑不出更多军队来。 此时,中郎将金仲卿正在训练军队。 这家伙因给王昛献美女得罪了忽都鲁揭里迷失,被发配巡马所做了牧马奴,因为众多大将陷在了倭国,王昛趁机把他捞了出来。 忽然,摩尼山顶窜出了一条狼烟,金仲卿一惊,叫道:“宋人来犯,准备接敌!” 各军鸡飞狗跳,慌忙冲向各自位置,停靠岸边的战船也都解开缆绳,驶进了盐河里。 都是小船,自然不敢在海里与宋军接战的,唯有依仗盐河的复杂水势尚有一线胜机。 尽管胡风已经提供了大量水文资料,然而贸然进去还是有可能翻船的,所以蒋方并未让船队去盐河,就在沁州东南角找了处滩涂登陆。 这是提前勘察了得目标,海船停泊,军兵上小船只要一百多步就能上岸,若是不带装备且水性精熟,完全可以游到岸上去。 当然不需要军兵游上岸,各海船放下摆渡的小船,军兵换乘上岸。 速度很慢,但是一个沁州还不需要抢滩登陆,因为用船得地方太多,而且高丽人不能打。 当金仲卿领兵抵达时,看到数百小船还未登岸,当即大喜。 “诸军准备,击杀宋军于海滩上,让他们见识大高丽的厉害!”金仲卿大呼。 “杀!”高丽兵喊着口号,排着阵列,缓缓往海滩逼去。 旗舰上,朱牣举着望远镜仔细打量着高丽军。 军兵都是布衣,主将只有一套皮甲,武器倒是齐全,然而盾牌都是最简单的木板盾牌,看着就很简陋。 高丽兵的士气却很高昂,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优势很大。 滩涂松软,一脚下去没过脚踝,劣势十分明显,再加上没有阵型,基本就是送人头。 “待全歼这股军兵,宋贼定然胆丧退去,如此大功,说不得能出任直密院长官。”金仲卿想到。 本来,高丽仿照宋国建枢密院,为最高军事机构,后为讨好元庭,降枢密院为直密院。 说是降,其实机构功能摆那呢,与以前没差多少。 就在距离滩涂二百步,高丽兵停下,准备等宋军登岸厮杀。 却不想,轰地一声巨响从海上传来,金仲卿尚未反应过来,军阵中被犁出了一条血槽。 血肉飞溅,惨叫骤起,高丽兵都懵了。 轰~轰~轰~ 血肉横飞,惨叫连绵,高丽兵哭着喊着转身逃跑。 因为站在最后面,金仲卿跑的最快,一口气跑回了沁州城里方才停下。 “妖术,妖术,一定是妖术……”金仲卿喃喃自语,浑身抖个不停。 “将……将……军……怎么……”手下也是吓坏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囫囵话开。 金仲卿缓了一下,道:“立刻派人上奏王上,宋军有妖术,沁州不可守,开京危矣!” 盐河虽然水文复杂,却只有三二里宽罢了,终归是能渡河的,再说了,大不了从别的地方登岸,不一定要过盐河。 开京距离海边十多里而已,哪怕宋军绕路也不用耗时太久。 当收到奏报时,王昛吓了一跳,立刻就召集众臣来王宫商议对策。 “立刻沿岸布防,不能让宋军登岸。” “召集天下勤王,整顿城防,王都绝不能有失。” “向陛下求援,大王可是驸马,大元何以置王国于不顾?” “当立刻召回倭国兵马。” “当遣使询问宋将缘由,或许可商议解决。” 众臣议论纷纷,吵的王昛头疼,然而他还是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意见。 向爸爸哭诉,这是必然要采取的措施,只是缓不济急。 召集兵马整顿防御都是应有之义,至于派遣使者……众人陷入了争议。 “若是朝廷得知,只怕以为王国勾连宋国,不妥。” “宋国未曾宣战便兴师来攻,实非王道,当遣使责问。” 不宣而战,无耻,高丽人很生气。 王昛踌躇半晌,还是决定派人问问原因。 宋元之间打生打死,跟他高丽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经过一番争执,文翰学士、左承旨郭预被选为使者。 能力当然是有的,但是能成为使者,一是因为王昛信任,二是因为没什么背景。 高丽虽有科举,却很看重出身,通常只有豪族才能扶摇直上成为朝廷重臣,像郭预这样的普通书香门第不要说成为六部尚书一类的重臣,就是一道军政长官都难如登天。 得益于金国的所作所为,如今交战国的使者已经成了高危职业,豪族官僚当然不愿意冒险。 郭预出发,王昛亲自送行,颇有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只是左近没人的时候,王昛才说道:“卿去多危险,切不可得罪宋国,若有可能,高丽愿意奉表称臣。” 郭预说道:“大王,如此只怕开罪朝廷,恐有大祸。” “孤岂不知其害?”王昛无奈地说道:“国内空虚,王师不及救援,若宋军攻开京,何以据守?朝秦慕楚固然不齿,却也无可奈何!” 郭预沉默。 以前距离宋国很远,只要把元国伺候好就行了,如今宋国威胁近在咫尺,就不得不考虑怎么伺候宋国了。 还不能完全倒向宋国,因为元军从辽东杀过来,同样是灭国之祸。 当此乱世,只能蛇鼠两端左右逢源,力求保存国祚。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强,只能如此。 送到城外,由水师接着过了盐河登陆沁州,抵达沁州城时,郭预就见城内一片混乱。 盗窃抢掠随处可见,而且还不止泼皮无赖,许多当地驻军也参与了进来,若非有随行护卫郭预估计自己见不到金仲卿。 “胆气已丧,难怪金仲卿上奏城不可守。”郭预摇头。 别看抢掠时凶狠,其实是色厉内荏,上阵会跑的飞快,根本不能用。 二百三十六 一鸡两杀 日落西山,天色将黑,朱牣带着八百前锋到了沁州城外。 作为高丽国王常备的避难之地,该城修的还是不错的。 城墙有一丈四五尺,壕沟翁城一应俱全,若是配上投石机床弩等利器……好吧,兵将丧胆,给什么都没卵用。 就在朱牣观察城防时,城门洞开,郭预举着高丽王的节杖,走到了宋军面前。 说实话,面对如林长枪,郭预内心慌的一批,只是出于文人风骨强自忍着,叫道:“我乃高丽王使节、文翰学士、承旨郭预,奉令拜访上国将军,请见面。” 朱牣听见,让人带到近前来。 郭预到来,立刻拜下道:“郭预见过将军。” “尔来何事?”朱牣问道。 郭预道:“敢问将军,上国为何无故发兵来攻?” “无故?”朱牣冷笑道:“国朝正与鞑子开战,尔等为鞑子爪牙走狗,自在讨伐之列,何来无故之说?且天子征讨不臣本乃天理,何须缘故?” “将军此言差矣。”郭预反驳道:“元庭势大,高丽为存国祚,不得不奉表称臣,非甘心为爪牙也! 且高丽本非上国属国,亦未奉表称臣,将军所言征讨不臣,实无道理。” “哦,抱歉,本将言语不当。” 听到朱牣认错,郭预内心一喜,刚要趁势劝说,却听对方继续说道:“尔等非为逆贼,实乃敌国,所谓出师有名,国朝出兵却未曾送达战书,确是失礼。 只怕鞑子残暴,杀我使者,因此本将便不派人去了,你把战书带回去吧。” 说完,朱牣从袖子里掏出信封给了郭预。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其实征讨高丽并不会太过费力,后续的治理才是关键,因此才由朱牣担任此次主将。 他本人虽然未曾进士及第,然而家学渊源,在福州之乱后接任连江知县,政绩相当出色,而且其组织乡勇支援福州时表现同样不错,可谓文武双全。 郭预一惊,连忙说道:“将军容禀,高丽臣服元虏亦是情非得已,实在是元虏势大,小国寡民无从抵挡,不得不虚与委蛇。 如今王师抵达,自当改弦易辙,请将军出兵相助驱逐鞑虏,恢复高丽正统。” “如此甚好。”朱牣说道:“且告诉王昛,若有心归复国朝,自当擒忽都鲁揭里迷失以及一干元虏将官证明诚意。” “啊?”郭预忍不住惊讶。 “来人,送客。”朱牣没给郭预啰嗦的时间。 王昛肯定会很犹豫,但是不要紧,等打疼了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就在沁州岛宋军陆续登陆时,耽罗岛(济州)上,一只舰队出现在了港口外面。 船只不多,只有五十多条船,虽然都是大海船,但是在耽罗岛上的元军眼中,不是不能一战,因此,耽罗岛总管、千户张仕敬与牧马府都监左亨苏督促水师出战。 耽罗岛面积不小,元庭的驻军抽调去倭国较多,只剩五百余步军,然而大小船只有百余艘。 见元军水师蜂拥而来,副都统杨志荣笑了。 “传令,小船直接撞击,大船放近了打,务必全部击沉。”杨志荣顿了下,又补充道:“告诉兄弟们,都出来开个荤。” “兄弟们,出来干活啦~” 呼喝中,军兵都拥到甲板上,跃跃欲试地看着高丽水师。 大多数都是几个人的舢板,就算让他们靠近,也休想登船近战,十多条大船不过艨艟级别,只有海船一半高。 与其说是水师,不如说是渔民。 都不需要火炮开火,远处的时候床弩开火,高丽兵用弓箭反击,射程却没有床弩远。 迎面相遇,宋军都是直接撞上去,那些小舢板当场化作两截。 什么是碾压? 这就是! 顷刻间,高丽军四散而逃,舢板就不管了,大船则用炮轰,全部送进海底。 待宋军停靠码头上时,张仕敬与左亨苏已经跪了。 宋军凶猛,降! 于是,杨志荣轻松接收了耽罗岛。 岛上人口八万多,一半是原本的耽罗土着,另一半是三别抄叛军奴隶。 三别抄,最初由高丽权臣崔瑀建立,其以备盗为名建立具有崔家私兵性质的部队,名“夜别抄”,后因人数增多,分为左别抄与右别抄,再加上被蒙古俘虏逃回者组成的神义军,合称三别抄 当时高丽由权臣掌控朝堂,高丽王族为获得实权,不断向元庭靠拢,而权臣手握三别抄,以抗蒙为名不断反抗元庭。 最终权臣政治灭亡,王氏重新掌权,三别抄彻底被剿,其最后的抵抗地就是在耽罗岛,未被杀死的全部发配为奴隶。 处置奴隶不是杨志荣该考虑的,他感兴趣的是岛上两万多匹马。 “八千成年战马,国朝马军翻一番!”杨志荣傻笑了半天,才想起来禀报中枢。 这几年来,赵存忠兢兢业业,然而基数放那呢,所有马军加起来不过七八千而已。 必须把耽罗岛上的战马运回去,同时要加大投入,把耽罗岛变成一个优质养马场。 当然,在控制了耽罗岛后,杨志荣领军出发,贴着高丽海岸线炫耀武力。 四艘炮舰二十门炮,炮声一响,全高丽震动,随行的军兵登陆后都是横行无忌,哪怕百八十人都能攻占一座城池。 有严格的军纪约束,宋军当然不会扰民,然而当地百姓有冤屈,王师当然要给伸张的。 不同于宋国,高丽的军政大权一向是由豪族瓜分的,而在敌方,豪族就是土皇帝,说一不二的存在。 绝对的权力之下能有什么好事? 杀了几家后,余者主动投效,宋军终止了为民做主,转而接纳了当地豪族。 些许军粮是必然的,造船的匠人才是主要目标。 地头蛇有人有刀,虽说面对宋军只能唯唯诺诺,驱赶匠户确是一把好手。 不过半个月,五千匠人及其家属塞满了船舱,杨志荣不得不终止行动,转而护送匠人南下镇东路。 宋军满载而归,留下一地鸡毛,却没有留下太多恶名。 好处归宋军,恶名归大户,待正式展开统治,干掉这些豪族收拢民心,实乃一鸡两杀。 二百三十七 对轰 “怎么办?怎么办?”王昛不断地转着圈圈,绕的忽都鲁揭里迷失头昏眼花。 若是往常,忽都鲁揭里迷失非得挠他个满脸花不可,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让素来骄横的她也是胆战心惊。 高丽上下都能投宋,就她不能,因为她是元庭公主,落在宋国手里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大王。”忽都鲁揭里迷失忽然温柔地叫道。 王昛惊讶地停下,呆呆地看着自家媳妇。 就这声音,能是河东狮吼? “敌军势大,国朝边军不愿入援,我要回朝求父汗出兵相助。”忽都鲁揭里迷失说道。 “只是南边也在大战,恐怕父汗无兵可派。”王昛说道。 从内心说,他其实不想元兵入境的。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入援的元兵的钱粮需要高丽负担,而且元军军纪素来糟糕,民间损失恐怕数倍于此。 从最近的情报来看,宋军军纪良好,如果同样的数量,宁愿供养宋军。 最最重要的是,王昛从内心里认为,元兵打不过宋兵,高丽需要做出改变了。 念头翻覆一阵,王昛说道:“孤便准备行李,公主带二郎一同去大都。” “好。”忽都鲁揭里迷失应下。 夫妻两个都没说,却有一些默契。 如果高丽真被宋国占领,忽都鲁揭里迷失就不必回来了,假如有一天元庭重新占据上风,嫡子王源可以继承王位。 总之,忽都鲁揭里迷失回元庭不但利于她自己安全,也是高丽的左右逢源之策。 至于说忽都鲁揭里迷失离开后宠幸美人,讲真,王昛是完全没这个心思了。 就在王昛为忽都鲁揭里迷失收拾东西的时候,盐河上却是船来船往,进出沁州城的人络绎不绝。 宋军三百火枪手一轮齐射就把高丽兵打崩了,金仲卿率众献城,朱牣一人未伤便占了沁岛。 消息传开,高丽各大家族、敌方豪强、敌视元庭的人,纷纷前来拜访或者投效。 朱牣一边应对,一边把此间消息奏报朝廷。 “自王师炮击沿海,盐河上船只往来不绝,沁州城为之阻塞……” 赵昰放下奏折,问道:“诸卿,如何看?” “墙头草而已,不值一提。”陈宜中很不屑。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高丽豪族倒好,见宋军厉害,立刻蜂拥入沁州。 暗通曲款? 就差把王昛公开叫卖了。 “王昛臣服鞑虏之后果体现,想来王师进军会更加容易。”李庭芝说道。 大王能投,大臣不能投? 王昛把忽必烈当爹,其他人自然可以把赵昰当爹,待遇不一定谁更好,最起码不用剃头易发。 说心里话,元虏的发型真的是丑。 “不管高丽人是否墙头草,只要有利于国朝治理,一概纳之,反之则诛。 目下风季将近,高丽之事可缓一缓,重点还在邳州……”皇帝说道。 此时,邳州城内外军兵云集,宋军四万,元军驻扎邳州城内两万,艾山两万,可谓杀气冲天。 宋军并未第一时间攻城,而是花费了大量时间用于构建工事,如今阵地完成,是时候开战了。 城头,亦黑迷失一手摸着冰冷的炮管,一手举着望远镜,打量着宋军的动向。 见宋军炮位上人头攒动,他知道宋军终于按捺不住了,要发动进攻。 亦黑迷失看向旁边的炮手千户达古力,问道:“可能抢先轰击?” 达古力回道:“南贼奸诈,就在大炮射程边缘,实难命中。” 亦黑迷失说道:“打几炮振奋一下士气,也告诉南贼,国朝同样有炮,莫要猖狂!” “末将领命。”达古力应下。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达古力其实早就想开炮了,只是不愿徒劳无功而已,如今有了命令,正好名正言顺。看书喇 就在达古力调整角度时,只听城下轰一声巨响。 轰轰轰~ 炮声立刻连成一片,不绝于耳。 宋军阵地上硝烟弥漫,东城墙砖石飞溅尘土飞扬,有飞进城里的炮弹,能够连续摧毁几间房子,杀伤无数。 “开火,开火!”达古力声嘶力竭地下令。 轰~ 十门大炮次第开火,打的对面尘土飞扬,却没有多大效果。 军兵藏于壕沟里,大炮周围垒着厚厚的沙袋,除非炮弹落进工事里才会造成杀伤。 好在元军的大炮也是如此布置的,虽说吃了两炮,却没有损伤。 对轰半晌,终于有一颗炮弹落进了宋军炮位里,那门大炮当即哑火。 “漂亮!”达古力叫道:“丁号炮全体升一级,各赏银二十两!” “多谢千户!”丁字号炮手越发振奋,其他炮手同样受到了激励,开火频率居然快了三分。 城内,亦黑迷失激动莫名,一把抓住鼓槌敲在了战鼓上。 嗵嗵嗵~ 鼓声震天,哪怕炮声如雷亦不能遮盖。 高灭里干扯了扯衣领,喝道:“传令下去,准备美酒美食美女,待炮战停歇,犒劳勇士们!” 虽说只打掉了宋军一门炮,还有三十九门,然而在两人眼里,元国大炮要远胜于宋炮,无须几日,就能把宋军大炮全部打掉。 没了大炮,宋军就是待宰的羔羊,莫说守住邳州,便是全歼该部宋军并趁势拿下楚州都不是问题。 只是两人美梦刚起,就见城头上一门大炮被打飞了起来。 连续吃了五六枚炮弹,外面的沙包全部被掀飞,炮手非死即伤,大炮也被打落城下。 达古力又惊又怒,连连喝令坚持,然而甲字号大炮刚刚点火,砰地一声炸了。 炮管四分五裂,铁块铁片飞射,六个炮手无一幸免。 炸膛了。 或许是填了太多火药,或许是炮管壁里有空泡……可能性太多,没人知道原因。 附近的乙字位发现自以为神器的家伙并不可靠,当即泄了气,发射速度大降。 宋军发现连续打掉了对方两门炮,士气大震,打的邳州城墙直摇。 达古力咬牙切齿坚持,只是好运气没了,连续吃了两发炮弹,周围的沙垒摇摇欲坠。 “来人,立刻加固!”达古力叫道。 缩在城下的元兵听到,立刻驱赶民夫上去。 只是刚刚冒头,就见几个黑点飞来,把庚字号大炮掀翻在了城头上。 轰~ 庚字号猛烈爆炸,气浪横扫,左右己辛炮位的防护被扫翻,随即宋军炮弹打来,两门炮被打翻。 元兵为了方便,火药火炮火盆都在一起,很容易被打出殉爆的效果来。 转瞬之间,十门炮没了一半,亦黑迷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百三十八 邳州攻防战 轰轰轰轰~ 炮声连绵不绝,元军只能冒险驱赶民夫加固剩余炮位的防护工事,然而八对一,哪怕命中率不高,依旧时不时有炮弹打在沙堡垒上。 “传令!”炮营都统李一子道:“集火左数一号炮位,务必摧毁!” 宋军战术刚变,立刻取得了效果。 只两轮,目标被摧毁。 “不行,不能被动挨打,我要领马军冲击!”亦黑迷失说道。 “平章冷静!”高灭里干说道:“其工事完备,马军冲击实无生机。” “无论如何要掩护大炮撤下来,否则士气低落,如何守城?”亦黑迷失说道。 “若是邳州不能守,不如再一部军兵去艾山,以做长久打算。”高灭里干说道。 就在两人争论时,又有一门大炮被摧毁。 两人忽然就沉默了。 都是大炮,凭什么宋军的就那么厉害? “想陛下亲自指点,又有三年试验,方有如今炮营,元虏只以一年造炮便想与我抗衡,怕不是没睡醒!”李一子冷笑不止。 迄今为止,宋军火炮没有一门炸膛,火枪同样如此,若非皇帝舍不得枪炮手,枪炮数量不说翻十倍,三五倍绝对没问题。 元军急匆匆造出火炮,不明白膛压的概念、不知道炮壁气泡的影响、甚至都没来得及测试出炮管寿命。 更要命的事,忽必烈再一次犯了错误——火炮全归于中枢掌握。 首先满足大都防御需求,然后才给紧要防区下发,如此一来,便如邳州这等预定为大防区的战场只有十门炮。 而元军十门炮各定目标,还没有集中轰击一个目标,理所当然地落入下风。 从早间轰到正午,双方终于停了下来。 元军是所有大炮都被摧毁,准确地说,除了两门炸膛的,其他八门只是被打翻,扶起来还能用,奈何炮手伤亡殆尽,没人会用,而且宋军没给他们重新来过的时间。 确认元军火炮全灭,一千军兵出了阵地,以散兵阵线往城下开进。 进到百步,城内突然升起十几个黑点。 投石机! 这玩意藏在城墙后面,火炮不能伤,而弹道弯曲,可以越过城墙, 惊喝中,宋兵刷地散开。 轰~ 巨石落地,有两个躲闪不及的军兵被当头砸中,当即化作肉泥。 “继续前进!” “投石机缓慢,加快速度到城墙下就安全了。” “不要停,不要停!” 呼喝中,宋兵加快脚步,冲到六十步时,三百火枪手列队架枪,步军继续冲击。 城头上,元兵出现,刚要放箭投石,火枪噼里叭啦打过去,把他们压了回去。 只是元兵学精了,趴在城墙上,借着沙袋的掩护,胡乱往下扔天雷。 轰轰轰~ 雷声大作,宋兵却伤亡不多。 散兵阵就是为了防备天雷,除非精确投掷,否则一次最多炸一二人,收获不一定有付出大。 打到如今,元庭的火药供给也不那么充足,邳州城里天雷只有五千多,玩不起天雷覆盖轰炸。 宋兵穿越硝烟冲到城墙下,开始土工作业。 城墙被大炮轰的坑坑洼洼,宋兵就在这些地方进行挖掘。 虽说速度不快,然而昼夜不停,三天时间,五个大洞出现。 早就蓄势待发的爆破手们抬着棺材狂奔,中途有一组被投石机砸中,还有一组被天雷掀翻,然而还是把棺材塞进了城墙里。看书喇 “撤~” 棺材佬们拔足狂奔而回,爆破手们点燃引线后同样往回狂奔。 城头上的元军见状,连忙往城下跑去,未及跑远,轰地一声闷响传出,城墙往上一跳,砰地落下,化作一截废墟。 没等碎石破砖完全落地,大队宋军已经冲进了城里。 元军回回炮手们刚刚缓过神来,就看到宋兵架起了枪。 “逃!” 回回炮手们没有犹豫,立刻跳进身后的壕沟。 噼里叭啦,铅弹杀伤不多,宋兵也不失望,立刻投出火油罐与火把,把回回炮全部付之一炬。 回回炮燃起大火,并不意味着后续大军的障碍被扫除,五千元军骑兵从北门出来,沿着东城墙冲锋。 拦腰侧击,守军对付攻城屡试不爽的招式,宋军一直防着这一手,火炮早就调转了角度,只是没把握尽数拦截,因此姜才亲自带骑兵出阵。 “兄弟们,杀!”高灭里干挥舞长枪,直取姜才。 史弼之厉害,元军无人不知,作为其对手,姜才同样大名流传,然而高灭里干自持勇武,觉得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将军撞在一起,瞬间人仰马翻,姜才大刀一出,必有人落马,不一刻,他杀到了高灭里干面前。 “来的好!”高灭里干大喝着挺枪刺出,要把对手刺落马下。 姜才只把长刀斜劈,劈开了长枪的同时,刀势不变,直取高灭里干脖子,高灭里干大惊失色,连忙仰倒躲避,姜才转劈为拍,一下高灭里干拍落马下。 万马奔腾,不可能回头补刀的,姜才提刀上撩,把一元兵开膛破肚,高灭里干就地一滚,躲开了宋军冲撞,还没起身,又有一杆长枪刺来,高灭里干确实厉害,觑准机会探手抓住长枪,把宋兵拖落马下,正要杀人时,一骑撞来,当即倒地。 马蹄飞踏,高灭里干当即化作肉泥,不见人形。 双方对冲似乎一万年,又似乎一瞬间,刚刚分开,只听轰轰轰地炮声响起,数百上千元骑被击落。 大炮铁弹是碰者死磕着亡,小炮的铁砂则是横扫一片,就这两下,元军伤亡过半。 姜才勒马掉头,举刀再次冲锋,麾下都是追随日久的精锐,每日米面管够,鱼肉吃饱,都是力气十足的时候。 宋军迎头撞上的时候,元军尚未重新整队,直如汤沃雪,就见元骑不断落马。 待冲阵结束,元骑只剩千余,头也不敢回,径直跑了。 “懦夫可恨,奸贼无耻!”亦黑迷失痛骂。 第一次对阵,双方半斤八两,只是宋军奸诈,居然开炮助阵,而元骑终究不是开国时的元骑了,一轮炮击就被打没了士气,让第二轮对阵变成了单方面屠杀。 由不得亦黑迷失不气。 姜才却没有领兵追击,自己警戒,让步军出来收拾战场。 干掉了三千多元骑兵,有两千完好的战马,这是必须要手下的,伤马死马可以用来改善伙食,当然,救治己方伤员是最优先的。 城外短促而惨烈的骑兵对战并未影响城内,此时,宋军火枪手开始抢夺城墙,而元军则在城内投天雷。 元军并未退缩,巷战已成必然,还得用人命填。 二百三十九 不得不退 轰~ 地下一声巨响,左近的一队宋兵全部被掀翻在地,唯有后方的火枪手距离较远,未曾受到波及。 “杀~” 数十元兵呼喝着冲来,火枪手抬手一枪放到一人,立刻半蹲挺枪。 火枪前加了刺刀,就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局势。 砰~砰~ 两声枪响,两个元兵倒地,刀盾长枪手越过火枪手,挡在了前面。 左近的小队支援过来了。 而此时,元兵方才爬过壕沟,与宋兵厮杀在一起。 火枪手装填完毕,立刻开火击倒三个元兵,元兵见状不再纠缠,转入工事里消失不见。 凭借熟悉的地形与地雷,元军牢牢把控着半个城池,没让宋军如愿控制邳州。 厮杀到天黑,双方各自转入防守。 虽说是防守,局部地区还是会响起爆炸声与喊打喊杀声,不论宋军元军,都展现了异乎寻常的战斗意志。 半夜时分,天空闪出一道白光,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 吧嗒,豆大的雨点砸落,瞬间噼里叭啦响成一片。 陈蔚冲出工事一看,烛火的余光下,雨幕连天接地,不过片刻功夫,地面上已经有水流往壕沟里流淌了。 “通知各军,轮番后撤,撤到城墙上据守。”陈蔚下令。 “将军,是否禀报副总管决断?”亲卫说道。 “来不及了。”陈蔚说道:“淋在雨中过夜,风寒者必众,若是暴雨不歇,壕沟定然积水,岂能由兄弟们泡在水里?” 壕沟有些许遮拦,却不能遮雨,就算有躲雨的地方,也不能阻止雨水倒灌聚集,到时候壕沟真得成了沟,可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有传令兵冲进来叫道:“副总管令,全军撤回大营。” “城墙不要了?”陈蔚转念一想,城墙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了,不要就不要了。 陈蔚和姜才反应很快,亦黑迷失同样不慢,等大雨下了半个时辰,他下令全军出击。 “大雨滂沱,南贼火枪火炮皆不能用,正是比拼本事的时候,兄弟们,杀!” “杀~” 亦黑迷失当先,万余元兵紧随其后,气势汹汹地杀向宋军阵地,却只看到宋兵的背影消失在雨帘里。 到底不敢第一时间冲击,让宋兵从容退走。 陈蔚回到出发阵地,发现这里的火炮已经运走,随后追赶着回了大营,暴雨停下,转为淅沥沥的小雨。 邳州城外本来有几座小山,本都是一二十丈的样子,只是黄河改道后经常泛滥,泥沙淤积下,这些山只剩下几丈高,大军便是在此安营扎寨,哪怕黄河再次爆发大洪灾,也不用担心灭顶之灾。 此时的黄河水位未见明显上升,但是波涛涌涌,依旧十分骇人。 徐州城外,两千余大小战船并五百余木排同时解开缆绳,顺着河水往下游狂奔。 刘国杰就在最前面的船上,哈儿哈陪在旁边。 “万户,这次无论如何也能报仇了。”哈儿哈说道。 “准备一年有余,若是不能报仇雪恨,活着还有何趣味?”刘国杰咬牙切齿地说道,连哈儿哈的称呼都没有改变。 一败再败,颜面全失,若非元庭水军大将不多,他都不可能保留千户之职。 从赣水退到长江,在由长江退到淮河,如今浮舟黄河之上,再退,只能去北海玩羊皮筏子去了。 尽管刘国杰认为自己陆战同样很强,却不愿意以如此的结局去陆上。 后方,昭毅大将军、水军翼万户府达鲁花赤、黄河水军总管脱脱里台好礼说道:“黄河中下游水师全部出动,若不能建功,河南山东局面危矣。” “将军放心,此次大雨连绵,宋贼枪炮不能用,全凭勇武,大元勇士岂能不如南人? 今日顺流而下,以巨木为先导破其阵型,各船趁势接舷而战,必胜!”张玉信誓旦旦地说道。 “但愿战法能用。”好礼点头说道。 张玉、刘国杰等率领残部至汉中后,发现汉中守军全凭山高驻守,基本没什水师什么事情,便申请来黄河重整水师。 本来黄河水师已经大部南下,两人辅佐好礼建造船只训练军兵,总算是把黄河水师给拉了出来。 一年来,元军来回演练,就是为了破坏阵型后如何避开宋军炮口接舷跳帮。 天亮时分,路程过半。 天空阴沉沉的,一会大雨一会小雨,黄河水位快速上升,两岸滩涂上的农田尽皆淹没。 浊浪滚滚里,管大顺流而下,带着水师往宿迁而去。 长江水战中,他和陈白条共事许久,自然知道赣水水战中宋军是如何以弱破强的。 如今他麾下只有大小船二百余,且火炮大多搬到了陆地上,当然不会留在邳州等打。 反正姜才部粮草充足,等到水势稳定了再杀回来,不止他自己,他已经请令调长江水师来助战,要彻底打掉元军的黄河水师。 当刘国杰抵达邳州城外时,只见原本的水寨空荡荡,不要说船,连木板都没得一块。 “来人,去城中问问情况。”刘国杰怒喝。 哈儿哈跳上一条小船,亲自去城里询问状况。 到了城里,就没看到一座好房子,连亦黑迷失都只能躲在残破的城楼里瑟瑟发抖,军兵就找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更惨。 宋军抢了城墙后,对城内进行了大规模炮击,本来五月天气,露宿也无妨,但是下了雨,就站在。显出后果了。 “将军,如此状况不能持久,若是诸军滋生瘟疫,万事皆休,不如弃了邳州,前往徐州备战。”哈儿哈劝道。 “道路泥泞,如何敢弃城而走?”亦黑迷失说道。 “水师已至邳州城外,可助大军转移。”哈儿哈说了建议,又问起了宋军水师下落。 “河滩宽广难行,他等卸了火炮予岸上,只负责运输粮草辎重,如今不见踪迹,只怕是退往下游去了。”亦黑迷失说道。 十有八九是如此,哈儿哈带着亦黑迷失见到刘国杰,三人商议一阵后,等好礼与张玉抵达,决定撤离邳州。 其实这种天气还是很适合与宋军决战的,奈何军兵多伤寒,为免滋生瘟疫,不得不退。 二百四十 塌方的产生 濠州钟离县背靠淮河,自从襄樊失守,阿术就调集重兵来此,以求在淮河南面留一个据点。 加固城墙、挖掘壕沟都是常规操作,在城外险要处设立军寨以为犄角同样是防守良方。 依据险要程度,多则数千少则数百,有力地阻拦了宋军进攻。 其中最紧要的是西北里许的凤凰山,其濒临淮河,不但可以保护北门,还能联络河北之地。 上面设置了回回炮、床弩,并辅以木石,已经打退了宋军四次进攻。 连日阴雨,驻扎山寨中的元军不但没有厌烦,反而感觉十分松快。 也的迷失惬意地呷了一杯小酒,叹道:“南贼隔三差五滋扰,攻又不攻,退又不退,如今连日阴雨,总算是消停了。” “万户,如今南贼枪炮失效,是否主动出击?”副将问道。 也的迷失摇头说道:“南贼营盘严整,即便没有枪炮亦难打破,只谨守便是。” 抵达此间后,宋军在钟离城南城东各建了两个营寨,在拔除了一些小据点后,试探着攻城不成,便改成了滋扰。 每天三更半夜时前来鼓噪,让元军睡不香吃不好,着实辛苦。 好在连日阴雨,宋军终于消停了,元军可以睡个囫囵觉。 作为经年宿将,也的迷失并不贪杯,只喝到微醺就撤了酒席,吃饱后睡觉。 后半夜时分,喊杀声忽然响起,也的迷失倏地弹起,叫亲卫进来帮着穿了盔甲,立刻赶往后寨。 此时,宋军与元军已经厮杀在了一起,哪怕没有枪炮相助,人数也处于劣势,宋军还是把元军杀的节节败退。 也的迷失挥刀怒喝,道:“左右,上,把南贼赶出去!” “杀啊!”亲卫率领精锐杀上去,立刻稳住了阵脚。 程华定捅死一个元兵,见后方越来越多的元兵涌上来,知道偷袭失败,便不再坚持。 “朝我靠拢!”大喝中,程华定挺枪刺死一个元兵往后退去。 左近宋兵闻令,立刻逼退对手,往他周围靠拢。 趁着雨夜摸到元军阵地上,然而元军防备仍然森严,这次偷袭算是失败了。 “追上去,留下这部南贼!”也的迷失督军追杀,想要挫一挫宋军锐气。 “万户,穷寇莫追,谨防埋伏!”副将劝道。 “既如此,便守军回营。”也的迷失从谏如流,又道:“今夜值守的赏肉一斤,酒半斤。” “多谢万户!”元兵欢呼。 虽说淮河未被完全截断,但是酒肉绝不在运输之列,最起码普通小兵是吃不到的,如今能够解馋,士气立刻暴涨。 就在山寨喧哗不止时,山脚下东西两面,宋军已经把棺材埋进了土里。 就在元军岗哨听到动静下来查探时,宋兵点燃了引线,一溜烟往回跑。 元兵到来,就看到一点火光。 “不好~”元兵念头一闪,立刻就要去掐灭引线,只是尚未抵进,只听轰第一声,全部被爆炸吞了。 帅帐里,也的迷失忽地站了起来,问道:“何处爆炸?” 亲卫进来道:“山脚下,不知宋军搞什么。” “莫不是要把山炸塌?”也的迷失不由想到了钓鱼城。 不过钓鱼城周遭几近悬崖峭壁,打山洞深入里面后填了无数火药才能把整座山炸塌,然而凤凰山虽然有四十多五十丈高,然而并不陡峭,且表面多泥土层,根本没有炸塌的可能。 也的迷失挥挥手,道:“传令全军勿要惊慌,再派人去看看,若是南贼大规模挖掘,出兵击之。” 停顿了一下,也的迷失又道:“通知城内,严加戒备……” 话未说完,忽然感觉脚下抖了起来。 轰隆隆~ “不好啦~山塌了~” “快跑~” “救命~” 眼看着脚下的大地在滑动,元兵都慌了,赶忙往山下冲去。 此时此刻,顾不得宋军可能的袭击了,躲过山崩才是最紧要的。 只是坡面滑动看似缓慢,其实速度很快,没等元兵跑出几步,就被泥土带倒在地,没等他们爬起来,就被翻滚的泥土埋了进去。 此时天色微亮,钟离城里的元军被惊动,都爬上城墙来看。 整片山坡滑落,泥土翻滚,犹如地龙翻身一般,沿途无物可挡。 不论元兵如何逃窜挣扎,都被无情地埋了下去,再也不见踪迹。 当钟离城主将阿塔赤登城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凤凰山还是那座凤凰山,然而矮了一截不说,山上全是黄土的颜色,不见营帐,不见草木,直接就被翻了一遍。 滑落的泥土直冲城墙,壕沟被填满,工事被摧毁,阿塔赤瞥到一个黑影,仔细看才发现是一具元兵的尸体。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阿塔赤遍体生寒。 宋军炸了两响就把凤凰山给炸塌了,手段如同神话,区区钟离城如何抵挡? 远处,谢先文一边给程华定包裹伤口,一边说道:“果真有效,陛下金口玉言,果无差池。” “陛下得授天命,自然言无不中,只是难为你能够记住。”程华定说道。 “嘿嘿,其实我也不懂。”谢先文说道:“那次闲聊说到钓鱼城覆没的事,陛下说此等战例很难达成,因为耗时太久,但是特定条件下可以试一试。 这凤凰山土厚,元军又绕着山头挖了壕沟,本来就被破坏了那什么……应力……对,陛下说的是应力。 应力破坏,又经雨水浸泡,土层松软,制造大动静很可能引发山崩,就跟雪崩一样地道理。” 程华定静静地听着,笑而不语。 当初谢先文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其实大家都以为是异想天开,哪怕他说这是皇帝传授的秘笈也不能说服人。 实在是超出了常识认知,如同神话一般。 然而考虑到确实可以趁机偷袭一波,程华定便亲自带兵夜袭,吸引元军注意力的时候遮盖挖掘的动静。 却不想,千余斤火药下来,真就把凤凰山给炸塌了。 就在两人闲扯时,江钲带领大军赶来。 确认了军情,江钲难掩兴奋,下令道:“诸军听令,立刻抢占山头架设火炮,准备攻城。” “副总管且慢。”谢先文说道:“塌方尚未稳固,此时登山大有风险,须得待天气放晴后才好。” 此时泥土都是软的,很容易发生二次塌方,因此谢先文劝阻。 “也罢,等了小半年,不差十天半个月!”江钲听了,下令大军彻底围困钟离。 因为不知道宋军的手段,阿塔赤未敢挥兵出击,只眼睁睁地看着宋军搭好了营寨,把钟离县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百四十一 熬死 “城里的将官军民听着,大宋皇帝有好生之德,不欲多造杀端,若是尔等投降,必不加害。” “凤凰山被破,淮河断绝,钟离县已经成了孤城,尔等坚守,白死而已,毫无意义。” “兄弟们,看到了吧?大宋军队米肉管够,尔等积蓄能够坚持多久?降了吧,咸鱼管够。” 钟离城下,宋军架着大锅煮饭,香味顺风飘进城里,元兵无不耸动喉咙。 为长久坚守,城内其实囤积了不少粮草,但还是那句话,饭是管饱,肉就别想。 “传令,南贼再来,以回回炮驱之!”阿塔赤恶狠狠地下令。 他是阿速人,世居于高加索山以北,里海和黑海之间,蒙古第二次西征时期,阿速地区被蒙古军队征服,阿速人投蒙哥麾下,其父杭忽思得封千户,后阿塔赤袭为主帅,累功为万户。 伯颜南下时,阿速军倾巢而出,其长子也速歹儿攻扬州时中流矢而死,因为镇守巢县时太过暴虐,洪福以酒款待阿速军将领,灌醉后全部杀之,其次子也烈歹儿死于其中。 不论从部落还是个人,阿塔赤都不可能投降的。 江钲知道阿塔赤不会投降,也没指望他投降,一系列举措不过是为了动摇守军士气而已。 城中阿速军本部五千人,还有汉军八千,这部分可不一定有决死之心。 果然,天黑后,三百多守军坠城而下,向宋军投降。 阿塔赤得知消息,勃然大怒之余,把本部人马分散进各军之中,严加看守并行连做,当天就解决了逃兵问题。 江钲并不急躁,派出人马登山修建炮台,为轰击城内做准备。 他部只有二十门炮,并不足以支撑强攻,但是搬到山上则可以让城墙失效,能够轰击任何地方。 阿塔赤知道凤凰山紧要,因此驱兵夜袭,想要夺回凤凰山,然而在宋军严防死守之下,徒增伤亡罢了。 第二天,阿塔赤再次驱赶百姓冲阵,虽说未能得手,却成功激怒了宋军。 江钲下达通牒:“非提色目人头者,皆杀之!” 城内立刻人心浮动,只是阿塔赤弹压有力,暂无变乱。 就在钟离县重新陷入僵持时,南阳这边有了动静,准确地说,是唐州境内的一线天山寨有了动静。 这里是是南阳与唐州之间的交通要道,元军驻扎了一千五百兵于此,虽说人少,然而山高坡陡,即便有火炮相助也要付出相当牺牲,因为其他战场占据了太多粮草与兵力,因此宋军只建了山寨对峙。 这一天,唐州大户杜东升带着五十人,挑着酒肉进了军寨。 因为这是得到了唐州达鲁花赤允许的,因此管军千户花儿奴放了杜东升一行人进来。 “多谢杜员外。”花儿奴眉开眼笑地致谢。 他们驻扎前线,后方供给当然是不断的,但是喝酒吃肉……隔三差五有点荤腥就不错了。 杜东升笑道:“此乃唐州各户筹集而来,只盼千户谨守营寨,莫让南贼一步。” “放心,此乃我等职责,绝不让南贼逾越。”花儿奴说道。 “如此我等便放心了。”杜东升说道:“我已经与各家大户商定,每隔十天送酒肉来,定不亏待了诸位兄弟。” “有劳员外。”花儿奴越发开心。 宋军限于地势不来攻击,后方粮草不缺,现在各大户又送酒肉来,这日子真是升个万户……吗肯定能换的。 尽管知道大户是为了保护自家田地产业,花儿奴还是很谨慎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给军兵分发了,并且没有喝酒。 事实证明,杜东升真的是为了劳军,酒肉没有半点问题,诸军都是吃的满嘴流油。 十天后,杜东升又来,花儿奴其实已经放下了心,却还是检查了一遍。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又有事不过三的说法,父杜东升第三次来的时候,花儿奴直接把酒肉发下,军兵也迫不及待地开吃。 吃完未久,诸军同时腹痛,花儿奴脸色一变,立刻抽刀扑向杜东升。 “来的好!”高兴抽刀挡在前面,一下子就把花儿奴打翻在地。 就在元兵挣扎着起来时,山下爆发出喊杀声,宋军杀了上来。 里应外合之下,唐州门户洞开,万余宋军穿过群山,直扑唐州。看书溂 待唐州官府反应过来是,杜东升一干大户已经全部消失。 虽说宋庭只给种五千亩地,但是移民海外则不限制数量,如今南阳大户在海外都混成了土皇帝,唐州的大户自然心动。 宋军杀到城下时,唐州元军正要抵抗,有一部乱军在城内爆发,一下就破了城池。 此时已经进入六月,最热的时候,本该让军兵休养生息的,然而唐州战事太过顺遂,宋军当然是大举增兵,趁势杀进了蔡州境内。 给唐州大户做工作耗费了高兴的大量时间和精力,回到老家可就体现了他的号召力,基本是领兵抵达,对面立刻开门投降。 当然,这和蔡州元军集中淮河沿线有关。 后方失火,元军当然要去救,只是对岸宋军同时发动进攻,让元军自顾不暇。 腹背受敌,驻守蔡州的李恒为了保存有生力量,领兵退入颍州。 到七月中旬,唐州蔡州基本稳定,双方再次僵持。 而在钟离县,宋军同样停止了炮击。 不是舍不得火药,而是城里没了值得炮击的目标。 没有一处完好的房舍,元兵只能蹲在壕沟里苦熬。 壕沟里多有积水,泥泞不堪,待在里面久了,腿脚肿胀糜烂,本就是痛苦不堪,尸体遍布城内不能收拾,蚊蝇漫天飞舞,疫病就不可避免。 更惨的是,宋军重点轰击粮仓,城中粮食损失大半,时至今日,粮食已经告罄,只能以尸体为食。 本来,北岸的阿术还打算组织增援的,奈何唐州蔡州突然失守,让他的计划当场破产。 宋军居高临下,把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有发动进攻。 目的很明确,就让元军熬,熬到死再说。 阿塔赤想坚持,汉兵坚持不了了,就在六月底,城内爆发了震天般的喊杀声。 内讧了。 在宋军的加油喝彩中,汉兵与阿速军从早晨厮杀到傍晚方才停歇。 汉兵人多,但是城中粮食是紧着阿速军吃的,结果就是仅有五百多汉兵能够乞降。 二百四十二 蒙古帝国第四次西征 “四月后,海上风浪渐盛,行船危险大增,因此高丽战事停歇。 然而江淮、黄淮战绩卓越,江钲部克钟离县,淮河以北地区再无成规模元虏,高兴联络内应,王师轻取唐州蔡州,进逼颍州。 姜才部先克海州,后克邳州、再克宿迁,如今黄河下游尽归国朝,可图谋徐州矣。” 江洞庭话音刚落,诸臣拜下,齐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只有马尚书坐着不动。 人吃马嚼,钱粮流水价花出去,眼看着中枢就要没钱过年了,马尚书能高兴才怪。 皇帝看见了,却不在意。 五百万缗债券不就是为了战事准备的嘛?如今恢复了大片地方,说明这钱花的值。 各归本座后,赵昰说道:“张世杰奏报,要调集大军攻益都,而姜才欲集结水师攻徐州,诸卿有何想法?” 徐州承东接西、沟通南北,如今又是黄河边上的重镇,拿下徐州,基本就掌控了黄淮之间的区域,而且其地势平坦,无险可据。 益都位于山东半岛中部,勾连北部平原与中部山区,占领后可为东部屏障,亦可为北出前沿,地理位置同样重要。 这次用兵肯定是要集结重兵,不可能两路同时发动,因为钱粮兵员都不够用,必须选择一路。 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是为了收复国土,说不上哪个优先级更高,因此皇帝比较犹豫。 宋庭还在犹豫,元庭却很干脆。 就在大都城门口,忽必烈拉着儿子的手,殷殷嘱托,道:“此去西方,莫要坠了大蒙古威风。” 真金说道:“父汗放心,必效太祖,克定西方,以为国朝后方。” “此去万里迢迢,往来不知年,却也不用担心你的储位。 只要你连战连捷,麾下军兵必众,纵有变故亦可弹压……” 这话忽必烈随便说,真金可不敢真的接,哪怕是父子。 但是忽必烈说的很有道理。 纵观蒙古大汗的更迭,接掌汗位的窝阔台、蒙哥以及忽必烈,无不是得到了西征军的支持。 蒙古先后三次西征,第一次是铁木真亲自带兵灭了花剌子模,将蒙古的统治区域扩张到了中亚西亚地区。 在这个过程中,窝阔台与察合台共领一军,拥有相当的军队,因此铁木真去世后,拖雷不得不承认窝阔台的汗位。 西方有海量的人口与财富,窝阔台尝到了甜头,继位后派其子贵由与术赤子拔都领兵第二次西征。 贵由在此过程中积累了威望与兵力,虽然拔都不满,依旧顺利即位,只可惜短命,继位两年而死。 然后拔都支持蒙哥继位,蒙哥继位后令其弟旭烈兀发动第三次西征,蒙哥死后,忽必烈成功收买了旭烈兀,因此在与阿里不哥的争夺中占据了上风,最终继位。 西方固然人口财富无数,远在天边,就在咫尺的南宋更加富庶,而且西方各汗国不是兄弟就是侄子,一家人不太好下手,因此忽必烈熄了西征的心思,专心南下。 然而宋国反扑越演越烈,如今甚至已经反攻入了山东,元庭不得不大肆扩兵,加上海外贸易断绝,财政越发困窘,忽必烈不由把目光转向了西方。 真金主政江南时丢了两湖,威望全无,为了皇位继承考虑,忽必烈便以其为主帅。 絮絮叨叨嘱托了半晌,真金翻身上马,领军往西而去。 老将就个在直沽被轰的屁股尿流的李庭,已经率领一万前锋先出,中军四万人由真金亲自统帅,后军两万多为工匠民夫,其中一部工匠为天雷都元帅府所属,负责天雷的制造。 总共七万人,足够真金施展。 当初铁木真第一次西征,初期发兵十万余,一边打仗一边扩军,待回转时军民工匠百万有余,财富不可计数。 如今真金有天雷这种划时代的利器,没理由比铁木真差,不,待其回转,麾下没有三二十万军队都算失败。 有太子的名分,有足够的军队,谁能抢走属于真金的皇位呢? 走了里许,真金回头看见皇帝的大纛依旧矗立在那,一个没忍住勒转马头,飞奔到忽必烈年前滚落马下,拜了三拜,道:“父汗保重身体,待儿子回转,必教南国小皇帝好看。” “甚好,朕便待你回来,到时候让你一雪前耻。”忽必烈发自内心地笑了。 “必不教父汗失望。”真金起身上马,飞奔而去。 忽必烈手一挥,道:“回宫!” 这一刻,他内心的慈爱消失,铁血君王再现。 回到宫中,忽必烈立刻下了一道圣旨,令岭东封王乃颜出兵入援高丽。 乃颜为铁木真幼弟铁木哥斡赤斤的后裔、塔察儿之孙,当初铁木真分封诸王,铁木哥得到了岭东地区,如今到了乃颜手中。 元庭加强中央集权有损乃颜利益,忽必烈的汉化举措又不合乃颜的心意,其便阴奉阳违。 忽必烈筹备西征时令乃颜出兵相助,乃颜以西方皆各大汗国且需要防备宋国为由拒绝,理由十分充足,不服之心同样明显。 只是到底没有造反,而且宋国环伺在侧,忽必烈不好发兵收拾乃颜,便决定来一招借刀杀人。 从得知宋军占据盖州后,乃颜就去了辽河上宫帐,并且调兵遣将,默默做着南下的准备。 虽说心怀反志,却也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因此乃颜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派使者去高丽,让王昛发邀请。 铁木哥封王后,其管辖就包括高丽,如今元庭中央集权空前,高丽已经辽东南部已经不是乃颜能随便进出的,必须师出有名。 王昛接到使者,立刻陷入了两难。 忽都鲁揭里迷失回朝求援,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求助乃颜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王昛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乃颜来了恐怕……不,肯定不走。 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 呵。 到时候乃颜可不会顾及他忽必烈女婿的身份,十有八九直接废了高丽王室,展开直接统治。 与其如此,不如投宋。 但是宋国也不是好相与的,其谈和条件包括去王号,设路总管府,所有军队由宋国指挥……这已经不是傀儡了,而是直接成为宋国人。 势如累卵,又没有左右逢源的空间,王昛真的是愁白了头。 还没想明白怎么办,王昛得到奏报,长子王滋潜逃沁州,投入了宋军怀抱。 “孽障!”王昛喷出一口老血,当场倒了。 二百四十三 傀儡 “臣王滋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滋大礼参拜,不敢抬头。 赵昰抬手,道:“平身,赐座。” “谢陛下。”王滋小心翼翼地坐了,只有小半个屁股搭在凳子上。 一直听说宋国皇帝乃是小儿,王滋实在好奇,便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 身高五尺左右,虽说面容上稚气未脱,却有英武气,坐姿并不端正,却有威慑。 到底是把不可一世的元军反推回去的存在,威严十足。 “卿不畏艰险逃离虎口,甚好。”赵昰说道。 “皆陛下庇佑,因此得脱,如今回归故国,臣喜不自胜。”王滋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演技可以啊。 赵昰暗赞一声,问道:“如今高丽局势错综复杂,卿有何见解?” “高丽之局,全在于鞑子。”王滋回道:“鞑子欺压高丽,官民多有反抗,却不能成功。 臣求陛下发大兵入高丽,驱逐鞑虏,解民于倒悬。” 王滋表情痛苦,似乎蒙古人杀了他全家一样。 但事实上,为了摆脱权臣操政的局面,高丽王室一步步倒向元庭,最终就是如今的局面。 如果说需要清算高丽奸,那么高丽王室首当其冲,当然,王滋因此失去了继承权,可以说是清白的。 “善!”赵昰点头,道:“拟诏,授王滋为高丽总管府总管,赐顺义伯,领王师进击高丽鞑虏。” 王滋立刻拜下,道:“臣叩谢陛下天恩,必肝脑涂地以报,若有怠慢,天打雷劈。” 赵昰摆摆手,道:“朕只看行为,卿忠心行事,自可保世代富贵。” “臣谨遵圣谕。”王滋应下。 赵昰说道:“目下高丽掌握在王昛与元虏手中,卿虽说有支持者,毕竟势孤力单,须得招揽兵马听候调遣。” “陛下容禀。”王滋说道:“臣父为存续国祚,迫不得已投效元虏,国内多有不满,只是碍于元虏势大凶残,不得不隐忍。 如今王师进沁州,人心浮动,盼王师犹子盼父也。 只要王师进击,必然蜂拥来投,自有兵马可用。” “缓不济急。”赵昰说道:“元虏击倭国,高丽前后发兵五万,如今元虏撤军,高丽兵不得反,若国朝派船去,卿可能收复其心?” “其地位卑贱,离乡日久,若国朝接之,必死心塌地。”王滋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打到现在,倭国的高丽大概还有三万,而且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更难得的是在元庭和倭国人的赞助下,装备相当齐全。 收拢这部兵马,王滋立刻就是高丽国内除了宋国元国外最大的势力。 实力决定地位,到时候哪怕是总管,也是世袭罔替的总管,与国王一般无二。 王滋告退后,陈宜中说道:“陛下,此人有异志,可用不可信。” 相对于一群老狐狸,王滋还是太年轻了,一句国祚就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姓王的那么多,总有可用之人。”赵昰轻笑道:“皇城司寻找备选,若王滋不合用,使其病亡便是。” “臣遵旨。”张双国应下。 “既然要把高丽收入囊中,民心不可不虑,诸卿有何见解?”赵昰问道。 陈宜中回道:“高丽久经元虏压迫,怨气十足,只要国朝轻徭薄赋,民心必附。” 李庭芝说道:“其乃异族,若归化为明,必使其改说汉话,臣以为当以高丽国内税制为基础,说汉话者免口赋徭役,全家说汉话者照国内税制,如此,一乡遣一教习便可治之。 另外,高丽国内豪强大户多习汉文,可择其中心向华夏者为官吏,待遇一体等同,假以时日,不可分也!” 张双国说道:“皇城司听闻,辽东元虏将大举南下高丽,不若等其入境肆虐后动兵,事半功倍也。” 你一言我一语,瞬间把高丽安排的明明白白。 王滋知道十有八九会成为傀儡,然而难掩兴奋,回到舍馆后,对随行的王金龙说道:“立刻写信回去,让家里动员金州上下,预备迎接王师。” 他妈是金州王氏女,金州就是他的大本营,可以提前发动。 “殿下如何急躁?”王金龙说道:“宋国可是许诺了什么?” “高丽总管府总管,顺义伯。”王滋回道。 “殿下,据臣所知,宋国总管皆为侯爵,如今却给伯爵,何其轻也?”王金龙很不满。 “仰人鼻息,自当隐忍,迟早能够自立。”王滋说道。 此时的高丽如同提线木偶,王昛也不过是有一些自主权的傀儡罢了。 只要国祚不断,隐忍百八十年,终究有自立的机会。 只是王滋不知道,皇帝已经决定把高丽收作本土,为此不惜花费大价钱。 待到晚间,赵与檡与杨亮节联袂而来,王滋听闻,立刻出门迎接。 一个国朝秀王,一个当今国舅爷,无论哪个都是高他一等地存在,王滋不敢怠慢。 见礼之后,赵与檡说起了正事,道:“陛下降诏,由小王与国舅爷出任高丽总管府左右总管,朱纫主吏曹,于文罡主兵曹,其余主官,须得总管推荐人选。”看书喇 兵权与人事权尽皆被控制,王滋却不敢有任何不满,按耐着心思思考片刻,道:“征东将官中多有可用者,知不知道心意,秀王可查访一二。 另外金州王氏素来仰慕中原,忠心日月可鉴,秀王可由此选人任用,必不教国朝失望。” 王滋如此识趣,赵与檡同样谦和,只让王滋慢慢思量后提出名单,随后便告辞离开。 送走两人后,王滋忍不住叹道:“两位大佛坐镇,高丽岂能容纳哉?” “殿下既然隐忍,便收敛心思以待将来。”王金龙劝道。 王滋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待到八月初,王滋一行人乘船返回沁州岛,正式宣布建立高丽总管府。 消息传出,高丽震动,各家立刻打起了小算盘。 “孽障,他怎么敢?”王昛又惊又怒,就后悔当初怎么没把王滋射在墙上。 “王上,事已至此,当思量对策。”宰相宋玢是劝道。 “既如此……”王昛咬牙切齿地说道:“请乃颜大军入境,另外做好准备,若宋军登陆,迁都!” 宋军没急着进攻,而是准备先去收拢仆从军。 不指望仆从军打头阵,讲真话,高丽人也不能打,但是做做后勤保障还是可以的。 二百四十四 陛下有好生之德 时进十月,天气已经转冷。 相比于身上的冷,心里更冷。 原右副元帅,如今的都元帅洪茶丘站在平安京的城头上,看着远处的狂野,愁肠百结。 其祖是乃是唐人,当时唐王朝遣八人前往高丽教化,洪家是其中之一,洪家的子孙世代显贵于三韩,至其祖父洪大宣,以都领镇守麟州。 元太祖十三年,元军追杀契丹叛军至麟州,洪大宣率众迎降,十七年,蒙古使者死于高丽境内,元太宗二年,元军讨伐高丽,其父洪福源为西京郎将,内附蒙古为高丽所破,遂投奔蒙古,随蒙古军拔四十余城,得授东京总管,管理高丽军民。 后洪福源被屈杀,洪茶丘申冤成功,得袭父职,因为其高丽人的身份,被留下来统领高丽兵。 洪茶丘的内心时拒绝的,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留在死地。 是的,在洪茶丘眼中,三万多高丽兵迟早死绝。 因为随着蒙古军离开,扶植起来的后深草天皇以及麾下的倭国仆从军越来越不老实了。 若非北条时宗的大军就在五十里外,只怕平安京里已经起了内讧。 诚然,后深草是他们扶起来的,但是倭国人素来轻视高丽人,加上侵略者的身份,有敌意十分正常。 指望海师来接? 元兵跑路都是从东边海岸上船,兜一个大圈子绕过宋军封锁,行程凭白多了许多倍,来回就要半年,如何肯回来接高丽兵? 就在洪茶丘愁肠百结时,有亲卫来,言后深草有请。 此时的洪茶丘并不怕倭军下黑手,因此转身下城,直奔王宫。 刚进宫殿,洪茶丘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金仲卿。 “元帅别来无恙否?”金仲卿笑眯眯地打招呼。 洪茶丘没急着回话,而是看向了高丽军各将,只是他们或低头或扭头,居然无人敢接目光。 洪茶丘大马金刀坐了,问道:“未知中郎将如何至此?” “奉大总管之令,接收整编征东军三万儿郎。”金仲卿笑了一下,又道:“不才已经是总管府都虞候,非为中郎将,元帅莫要叫错了。” “总管?”洪茶丘疑惑。 他当然知道总管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这个劳什子总管凭什么有底气收编征东军? 要知道几年征战,征东军上下都磨砺出来了,堪称第三。 至于元宋谁家第一,就不是洪茶丘考虑的了。 金仲卿笑道:“长公子滋弃暗投明,由陛下钦授高丽总管府总管,此乃正本溯源,高丽儿郎自当影从。” 看洪茶丘沉思,金仲卿说道:“元帅家口都在元境,犹豫可以理解,只是此情此景,恐怕没有选择的余地。” “嗯?”听到金仲卿隐含威胁,洪茶丘不由怒目圆睁,按住了刀柄。 “元帅莫要自误。”副元帅金方庆同样握住了刀柄。 不止他,在场的高丽将都握住了兵器,面目不散地看向洪茶丘。 之所以要等洪茶丘回来,不是因为大家不能做主,而是因为洪茶丘确实比较能打,可以带着大家在宋国立功,如此而已。 洪茶丘认清状况,考虑到自己确实不想死,便叹了口气,选择了从心。 很快,高丽兵撤退和整编的事情商定了。 心腹大患离开,后深草松了口气,却又有无穷的担忧。 当初他被逼退位出家,后被元军俘获扶持成了傀儡,当然,他一直想着天皇之位,倒也没有拒绝。 几年下来,他身边围绕了许多投降的倭人,也有那么五万仆从军,只是想凭真的点力量挡住北条时宗,完全就是开玩笑。 元兵可以走,高丽兵可以放,倭奸必须死,这就是幕府的态度。 几年时间,整个倭国打的稀巴烂,上下都憋着怒火,还有比后草深更好的撒火对象吗? “无妨。”金仲卿说道:“有天使去北条时宗处,必使倭国重归和平。” 金仲卿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他背后的爹可没人敢忽视,何况与北条时宗交涉地乃是老熟人胡风呢。 “贵军后退五十里,与后草深地疆域以目前所在为界,北方归幕府,南方归天皇,互不干涉。” 见北条时宗不语,胡风劝道:“贵国饱经战乱,饿殍遍地,尸横于野,也该休养生息了。” 北条时宗露出凶光,道:“若我说不呢?” “同室操戈,何必呢?”胡风轻笑道:“后草深毕竟是正统,朝廷会给予支援,包括但不限于兵器、甲胄以及天雷。” “你……”脾气暴躁的少贰经资站起来,握住了刀柄。 胡风却当做没看见,只用筷子挑了挑盘子里的菜道:“一盘青菜,一个饭团,一盏白水,我其实不挑的,只是你们都吃这些,百姓何辜?” 北条时宗很想说一句老子都卖了那么多,管他们去死,但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统治者都不能把这话宣之于口。 “上国要取高丽,带走高丽兵理所应当,只是我不理解,为何组织我等消灭后草深?他可是鞑子走狗!”北条时宗问道。 “陛下有好生之德,不忍尔等同室操戈,生灵涂炭而已!” 你……北条时宗很想喊人把胡风拉出去斩了,只是不敢。 杀使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屡试不爽。 “还请贵人如实相告!”北条时宗着实想不通。 如果说宋国对倭国有图谋,最好就是挑拨……不,直接放任就好了,南北肯定是人脑打出狗脑子,待到两败俱伤时正好下场收拾残局。 如今让息兵,待双方恢复元气,再打就要消耗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代价了。 胡风严肃起来,道:“这是通知,不是商议,执政听从便是,无需质疑。”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宋国抽不出手来! 反正双方都恨不得弄死对方,先让他们僵持着,等到有空了再让他们打。 到时候,刚刚凝聚起来的民族意识没了,抵抗力量也没了,那才是事半功倍。 这些话胡风不会说,就算北条时宗或者后草深参透了也不怕。 从吉祥物变成实权国王,甩脱天王成为名副其实的统治者,后草深和北条时宗能够撒手? 自古以来阴谋皆可应对,唯阳谋最难,除非后草深或者北条时宗敢冒着全家死绝的风险退让。 二百四十五 登陆高丽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然而本该出城踏春的开京贵女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不止她们,商旅店铺都是不见踪迹,偌大的开京城史无前例的安静。 街道上,一群披头撒发的元兵勾肩搭背走到一家酒楼面前,也不管这家门户紧闭上去就踢。 “开门,开门~”蒙古语,也不知道里面是没人还是听不懂,反正没动静。 “兄弟们,撞开了进去,敢不给大蒙古勇士的面子,一个不留!”领头的一声令下,随从立刻开始撞门。 普通的木门如何抵得过这些野蛮人地冲撞?只两下,大门砰地打开。 酒楼伙计缩在柜子下面,紧紧捂着嘴憋着尿意,深恐被这帮杀坯发现了。 此时此刻,伙计才后悔不该贪图东家给的高工钱收在店里。 领头的扫视一圈,忽然指向柜子,叫道:“有人,抓出来!” 随从立刻拔刀,以半圆形缓缓向柜子逼去,不一刻,他们就发现了手无寸铁的伙计。 头领狞笑道:“操~居然敢无视我大蒙古勇士,来啊,牵马来,今天非得让高丽贱种见识一下什么是踏刑。” “喔嚯嚯~”蒙古兵怪叫着出去牵马。 去年十一月入开京,予取予求,只是随着百姓逃散,城中剩下的都是投效了乃颜的豪族大户,不是他们这群底层敢动的,如今抓到一只两脚羊地存在,当然要好好乐呵乐呵。 伙计知道大事不好,哭天喊地地求饶,却只逗蒙古兵哈哈大笑。 “好玩,来啊,给他几鞭子,声音不够响……” 呜~呜~呜~ 沉重的号角传来,这群蒙古兵愣了片刻,立刻往城墙上跑去。 “快快快~南兵来了。” “来的正好,正要让南兵尝尝厉害。” “快点,迟了会吃鞭子的。” 蒙兵大呼小叫从房子钻出来,一部直奔城墙,一部前往军营牵马。 乃颜率领二十万军南下,开京城驻扎了五万,因为是王昛引狼入室,轻易控制了高丽。 目下除了元庭直接管辖的双城总管府外,整个半岛都是乃颜的了。 元庭是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而王昛是被乃颜部祸祸坏了,都不告诉乃颜关于宋军的虚实,因此乃颜不知道宋军有天雷和火炮。 当蒙古兵登城后,就看到五十多条横在海边,而盐河上千余条小船正从对岸划来。 乃颜看了,下令道:“马队出城列阵,待南兵登陆后出击,全部送去海底喂鱼!” 不一刻,两万马军出城列阵,等着宋军登陆后发动冲击。 只是他们距离海边不远,更没注意到海船船壁上探出的黑洞洞炮口。 马军刚刚整队完毕,只听轰地一声响后,忽然就惊雷滚滚。 炮弹扫过,人马俱碎,落地弹起,依旧是碰者死磕着残。 蒙兵惊惧,立刻四散而逃,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乃颜又惊又怒,叫道:“来啊,带王昛来见我!” 他可不是傻子,立刻想到王昛那厮隐瞒了情报,要算账。 旁边,大将塔不台劝道:“大王,王昛无关紧要,只怕忽必烈要借南人之手杀我们,当速速退兵。” “高丽富庶,岂可轻易放弃?待南兵过来厮杀了再说!”乃颜不甘心。 相对于草原高丽人多粮多,实在是肥的流油,好不容易进来了,如何能够轻易退走? 塔不台道:“南人会放雷,如何抵挡?且离开开京,细细拷问王昛那厮在做计较。” 就在塔不台劝说时,就听西城门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王昛带着大队人马跑路了。 “来啊,随我追杀高丽贱种!”乃颜转身下城,带领大军去追王昛。 当一万五千宋军并两万高丽仆从军进至开京城下时,才发现偌大的开京空荡荡,居然没有守军。 “都虞候,带兵进去探一探虚实。”杨亮节淡淡地下令。 “末将领命。”金仲卿很有炮灰的觉悟,立刻让洪茶丘带着一营高丽兵进了城。 确实都溜了。 确认安全后,杨亮节请王滋登陆进城,并张贴安民告示。 只是开京城里的百姓都被蒙古兵祸祸怕了,全部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王滋尴尬一笑,道:“国舅见谅,小国寡民无甚见识,待我遣人挨家挨户敲门。” “无妨,日久见人心。”赵与檡说道。 如果只是打秋风,宋军去年就开打了,如今是要化作本土统治的,必须给以耐心。 就在开京城里按部就班时,双城总管府合罗城里,刘复亨阴着脸,默默地思考着。 一万宋军于海上登陆! 想当初他从倭国东海岸上船,绕了一大圈至永明城(海参崴)登陆,然后千里迢迢南下,一万人没了三千,端的是苦不堪言,却不想还没到家就接到诏令,驻守双城总管府。 刘复亨能怎么办啊?只能乖乖地进驻合罗城。 他的任务很重,既要防御宋军,也要配合元庭吃掉乃颜部。 二十万人马,忽必烈可是很眼馋的。 即便吃不到,只要把乃颜留在高丽,元庭可以直接控制乃颜拥有的广大地区(辽东和内蒙古,往北至北极),同样收益不菲。 只是如何应对宋军,刘复亨没有头绪。 他可是知道火炮厉害的,因此得知宋军登陆,立刻收拢全军回城,连尝试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苦思无果,宋军已经兵临城下,刘复亨登城观望。 赵存忠打马抵达城下,叫道:“王师到城下,尔等不降,更待何时? 陛下仁德,不愿多造杀戮,然本将乃是蒙古出身,素知尔等秉性,畏威不怀德也! 今投降,可得活,若是待本将打进去,皆屠之,若有违背,犹如此箭!” 赵存忠抽出一根箭,叭地折断。 折箭为誓,草原上很大的誓言了,守军一阵骚动。 刘复亨咬牙下令:“来人,放箭,射杀此无耻之辈!” 他当然看得到赵存忠是在射程之外,却不得不放箭表明态度。 他可是大元忠臣,其长子次子三子皆死于伐宋战中,本人根本不可能投降。 赵存忠并不在意城头放箭,继续放狠话:“大宋皇帝才是天命之人,忽必烈已经不是长生天宠爱的了,天雷火炮就是明证,你们冥顽不灵,实乃自取死路!” 为了提高说服力,他又用蒙古语喊了一边。 双城总管府是在高丽半岛北角,本地多高丽人,而驻守的元军多女真和蒙古人,因此又用高丽话喊了一遍。 皇帝派他来,是为了组建蒙古仆从军的,当然是先招降,如果合罗城不降,他会真的屠杀,以为后续招降服务。 二百四十六 屠城 轰~轰~轰~ 硝烟弥漫,炮弹横飞,合罗城墙瑟瑟发抖,一如缩在墙头下的元军。 没有火炮,没有回回炮,没有天雷,而且从倭国回来的军兵都没什么士气,没有全军崩溃,都是刘复亨带兵有方的缘故。 城中望斗里,刘复亨看着宋军步军步步紧逼,叹了口气,道:“传令,亲卫集结,随我杀贼!” “将军。”亲卫忍不住劝道:“大势已去,不如退往熙州以待将来。” 刘复亨回道:“吾父籍籍无名时投国朝,便为齐河总管,后迁镇国上将军、左副都元帅,吾袭职至今,富贵不绝,岂能负皇恩耶?” 谦虚了。 其父刘通早年随严实为金国民兵,后投宋,因宋不足以为依靠,投元,当时也是一方豪强的存在。 “只是宋军犀利,纵死何益?”亲卫道。 “吾意已绝,勿复多言!”刘复亨下了望斗。 左右亲卫相视苦笑,提刀挈枪跟上。 都是主将的私兵,平日没什么大富贵然而衣食不缺,酒肉常有,干的就是卖命的活,此时此刻知道上去是送死也只能跟着。 再说了,刘复亨顾念其子刘渊前途而不愿意叛元,他们亲卫也是世袭的,子孙多依附刘渊,当然不好独活。 到了城门口,宋军的火炮已经停歇,刀盾长枪列队逼向城门,火枪手们架着枪跟在后面。 合罗城只是小城,城矮门薄,宋军集火攻击,两下就把城门打的稀巴烂。 所以,宋军分出一部来抢城门。 “二三子,随我杀贼!”刘复亨挺刀冲锋。 “杀~”亲卫怒吼着越过刘复亨,抢先冲向宋军。 “落盾,架枪!”大喝中,宋军停下。 火枪手们上前,把枪管伸出盾牌,扣动扳机。 砰砰砰~ 最前面的刘家亲卫倒地,后方继续前冲时,宋军火枪手已经换人。 硝烟弥漫,枪声不绝,短短二十步似乎成了天堑,如何都越不过去。 刘复亨到底不是傻子,环顾左右看了一圈,喝道:“登城,越墙而出!” 宋军来的快,他们没来得及筑墙挖沟,但是城墙上常备着石头木头,可以用来杀敌的。 只是刘复亨刚刚冒头,就看到一排宋兵半蹲在上面,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感觉胸口遭受一击重击,当即没了意思。 主将既死,守军立时大溃,宋军蜂拥入城,清剿残敌。 也有元兵仗着有马,想要从其他城门冲出去,只是刚开门,就见五百宋兵列阵于外。 “开火~” 轰~ 铁砂散射,人马俱翻,火枪手们对着城门开火,一轮就把元兵逼了回去。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不少元兵跪地求饶。 “放下武器,跪行过来!”宋兵举着刀枪喝道。 元兵不敢抗拒,犹如绵羊一般任凭安排。 待到日落,收拢了四千多降兵,尚有许多隐藏百姓家中。 赵存忠扭头看向孙世贞,道:“该你们出动了,没问题吧?” “将军放心,绝无差错。”孙世贞应下,领着五千高丽兵入城,挨家挨户驱赶百姓出城 合罗城并不大,城内三千多户,天黑时分全部被赶了出来。 肯定还有隐藏的漏网之鱼,却无关紧要。 百姓一边,降兵一边,周围刀枪闪烁,都是惶恐不安。 赵存忠打马上前,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只看到一群鹌鹑。 “开战前有言,抵抗者屠,如今城破,尔等投降已经迟了……” “将军饶命。” “与我等无关啊~” “都是二鞑子干的好事,我等没办法啊。” “将军开恩呐~” 全场骚动,不论蒙古高丽还是汉人,都是哀求。 砰~ 赵存忠吹了吹手铳口的余烟,对全场恢复安静表示了满意。 “陛下有好生之德,尔等却不知珍惜,如今悔之晚矣。”赵存忠露出狞笑,道:“若是不杀,何以立信?”看书喇 “孙世贞!”赵存忠大喝。 “末将在。”孙世贞应道。 赵存忠慢条斯理地装着火药,道:“挑出年轻女子,赏给你们了,再留三十人清理尸体,余者皆杀无赦!” 孙世贞错愕片刻,低头道:“末将领……” “且慢!”副将黄大华说道:“我等乃天朝上国之王师,岂可滥杀无辜?” 孙世贞是仆从军将,有意见也不敢说,黄大华可是做过皇帝随身侍卫的,自然有话就说。 赵存忠并不动怒,只指向西边,问道:“可知那是哪里?” 辽东嘛,这点方位都辨认不出来,莫说成为一军副将,怕是走私盐的时候就被打死了。 “曾经的辽东有同胞不下百万,如今何在?”赵存忠指了指脚下,道:“在土里。 契丹杀完女真杀,女真杀完蒙古杀,高丽也来杀,渤海跟着杀,时至今日,百不存一。 只准蛮夷杀同胞,不准我为同胞报仇? 你是私商出身,当知如何树立威风,今日放了合罗城,辽东大小城池无数,多异族,你要一个个打过去嘛? 吾为一路主将,陛下钦命,自当为国朝恢复辽东扫清阻碍。” “只是……” “没有可是!”赵存忠打断,道:“你可上奏朝廷弹劾于我,现今闭嘴。” “将军,末将想说的是其中有汉人,是否放过?”黄大华说道。 “言之有理!”赵存忠点头,对人群喝道:“会说汉话者出来。” “将军,我会说。” “我是汉人呐。” “多谢爷爷救命。” 无数人往前挤,赵存忠怒吼道:“退回去,等待查验!” “黄副都统,带人查验。”赵存忠转而对孙世贞说道:“看紧了,有趁机作乱者,皆杀无赦!” “唯。”两人应下。 万五千人,有四千说汉话的,都是刘复亨带回来的征东军,本地百姓一个没有说汉话的。 合罗城早就是高丽城池,后来元军入主清洗了一遍,早没了汉人。 而在这个教育仍旧处于垄断的时代,普通百姓是不可能有机会学习汉语的。 拉出三千女子,孙世贞带队动手,八千多人,无分高丽蒙古,全部杀了。 赵存忠完全无视了尸山血海,吩咐道:“尔等五千兵,三千女子多了,分出两千,与降兵一起南下宁国。 另外通知全军,能熟练使用汉语者,全家入汉籍,可退出军伍于地方任职。” “多谢将军。”孙世贞拜下。 “多谢将军。”高丽兵拜下。 宋军本部待遇高装备好,高丽兵就差了一大截,而且要干脏活累活,脱高丽入汉籍,可是阶层的跃迁,求之不得。 二百四十七 挣扎 “什么,南兵已经拿下了双城总管府和西京?”乃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报信的黄海。 若非黄海是他的心腹爱将,恐怕要喊一声:“来啊,把这动摇军心之辈拖下去砍了。” 只是黄海不会骗他,他已经麾下的二十万人马真的被困在了高丽。 双城总管控制着浿水(大同江)发源地,而西京(平壤)位于浿水下游,两面一合,蒙军只能飞回去。 “大王,只怕我等落入了忽必烈陷阱。”塔不台咬牙切齿。 乃颜努力冷静下来,道:“当务之急,如何离开高丽。” 相对于寒冷贫瘠的北方,高丽属于物产丰饶之处,是一个可以花天酒地的好地方,因此乃颜看到机会就来了,并且打算永久占据此处。 但是和宋军搭了手才发现,不是忽必烈提不动刀了,而是他乃颜飘了。 没枪没炮,没法打。 那么问题来了,忽必烈为什么不告诉他真实的情况?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打不过就跑,草原人的老传统,保存自身为要,不是丢脸的事情。 问题是,浿水拦路,走不了啊。 “南军武器犀利,然而浿水绵延,其兵量少,如何能够全部把守?再不济,亦可走双城离开。” “南军只要一二炮船过河便可阻止我等过河,不如依仗马速,突袭双城而走。” “趁其立足未稳而击之,或可一举破之。” “当召集各地人马聚集,二十万人马,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南兵淹死了。” 议论纷纷中,众人战意高涨。 他们是第一次尝到火炮的厉害,并不知道宋军除了火炮之外还有哪些手段,而且蒙古一直以来的胜利给了他们强大的信心,认为可以一战。 说到底,开京外的炮击戳破了心中的气球,人还落地。 乃颜思量片刻,令塔不台领三万军为先锋,黄海收拢各地军兵为后援,乃颜自领四万兵为中军,进击双城。 浿水很长,宋军不可能处处把守,但适宜过河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何况乃颜没船,难以快速过河。 与其被宋军堵在河边甚至被包围,不如走双城,起码能发挥骑兵的速度。 计议妥当,塔不台领军先行,快速往双城而去。 先沿南部滨海平原往西狂奔,然而转向北,穿过狼林山尽头的低山丘陵区到背面的沿海平原,最终抵达双城。 没办法,高丽境内七成以上的地方都是山,必须要绕路。 二月底,塔不台带着三万人马抵达对影寨,却发现这里被宋军占据了。 此处乃是一处十多丈高的小山包,左右有两座百丈山峰相对而名对影山,路中驿站称对影寨。 可供大军通行的有三条路,对影寨只是其一,塔不台一边整军备战,又派快马去看其他两条路。 乃颜要是真想跑路的,穿山越岭肯定有机会,但是二十万人马以及高丽收获的钱粮人口就别想带回去,所以必须击穿宋军阻碍。 好在当道设立的主寨也就千把人,左右山顶的副寨各有三二百人,塔不台有信心强攻。 大不了以命换命。 全军饱餐一顿,又做了动员后,塔不台派出三千人,同时对三处军寨发动进攻。 不一刻,蒙兵进入五十步,开始张弓放箭,宋兵不为所动。 进到二十步时,砰砰砰声响起,元兵扑倒一片,似乎顷刻间就死了百八十人,余者胆丧,纷纷后退。 还在爬山的左右二军见状,忙不迭地退了回来。 塔不台七窍冒烟,喝道:“来啊,把阿古朵推出去,斩首示众!” “元帅饶命。”领军千户阿古朵跪地求饶,道:“南贼武器犀利,实在是杀不上去啊。” 此时,一部高丽兵出寨,给伤而未死地蒙兵补刀。 塔不台看到更加气愤,喝道:“再上,若是不能破寨,就别回来了。” “多谢元帅开恩。”阿古朵磕了头,转身带领本部人马发动冲击。 看蒙兵又来,高丽兵一溜烟缩了回去。 阿古朵名为千户,其实是个小部落的继承人,跟乃颜来高丽是想着发财的,却不想飞来横祸。 抗命是不敢的,乃颜本部二十多万,轻轻松松踏平他家的部落。 不一刻,枪声再起。 砰砰砰,宋军并不利用地势砸石头扔木头,就会砰砰砰,不一刻,阿古朵麾下就没了一大半。 “元帅,让阿古朵回来吧。” “是啊,南贼如此犀利,非强攻可破,当另寻别路。” “阿古朵尽力了,可以赎罪了。” 各部落头领将领都来劝塔不台。 不是他们不想打破宋军军寨,而是怕塔不台借机把他们推上去,大家可没有乃颜家大业大的,三五万人无所谓,真要损失千八百,只怕部落会被吞了。 “收兵。”塔不台恨恨地下令,又道:“南兵当道,若不能破,皆死无葬身之地,诸位可有办法?” 另外两条路相差不多,只要宋军立了军寨,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所以倒也没人提换条路。 然而面对如此境况,除了强攻也没别的办法。 宋元之间打了这么多年,仇深似海,对方不可能让路的。 “来啊,再发三千人,各军准备,昼夜不停,我就不信南贼就是铁打的。”塔不台发了狠。 宋军当然不是铁打的,但是开枪可不像拉弓,只是枪弹足够,体力就足够。 再说了,三寨千二百人,足够火枪手们轮换,任凭塔不台如何调兵遣将都是无用功。 猛攻三日,伤亡近五千,塔不台终于冷静了。 不冷静不行。 就算是忽必烈的怯薛军伤亡两成也得缓一缓,何况这部分乌合之众呢?继续弹压各部强攻,只怕大家要造反。 无计可施中,塔不台一边广派斥候寻找道路,一边向乃颜求助。 其实内心里,塔不台知道蒙兵打不了的,只能寄希望于寻找新的道路。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群山连绵,小股部队不迷失方向的话可以试着走一走,大股部队根本没法携带补给,恐怕都要饿死在半路上。 又等了五天,没等到斥候回报,却等到了乃颜。 沿途收拢兵马,乃颜的中军已经有了七万人。 讲真,七千对两万,怎么看都是碾压局,然而看着红的发黑的山坡,乃颜沉默了。 不试试肯定不甘心,乃颜挥军猛攻,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宿卫队。 成功当然是有的,一度杀到了五步之内,然而随着轰地一声,一切还是白做工。 二百四十八 买路钱 “大王,用些饭食吧?”黄海劝道。 乃颜似乎没听到,不为所动。 “大王,如今前途未卜,大军需要主心骨,大王更应该保重身体。”黄海劝道。 乃颜回过神来,问道:“你什么时候赶来的?” “听说大军遇阻,臣便快马加鞭赶来,后军由金家奴率领。”黄海说道。 “你以为,如何度过此劫?”乃颜问道。 此次随行来高丽有六个万户,其中黄海是汉人出身,其本是辽东汉人,历经契丹、女真、蒙古而没死,见识和眼光都是上佳,其智谋很为乃颜倚重。 左右无人,黄海吐露心迹,道:“大王,臣以为或可与宋军商议借道。” “嗯?”乃颜瞪大了眼睛。 宋元可是死敌啊,还能放包围圈里的敌人离开? 易地而处,乃颜肯定是步步紧逼,彻底消灭对方才罢手。 “大王,宋国与元国是死敌,然而我们属于元国吗?”黄海轻声问道。 乃颜一愣,再次陷入了沉思。 黄海见状,端着冷了的饭菜出去,让亲卫重新换热的来,刚吩咐完毕,就听乃颜召集诸将议事。 众人齐聚,乃颜开口道:“我欲与南人议和。” “只怕南人不愿。” “是啊,虽说高丽不小,与我等却是穷途末路,南人不会放过如此机会。” “南人可不傻……” 草原人不是不会讲和,而是不会在绝对优势下讲和,把死敌往死里干,全部干死了,牧场、牛羊、女人都是自己的,还没有后患,多好。 以己度人,他们觉得宋军不会讲和。 “宋国与元国乃是死敌不错,然而与我们不是死敌。”乃颜说道:“若是我等死在这里,辽东岭北五千里地,二百万部众皆为忽必烈所有,元国实力大增,宋国平定亦难。 我等活着,忽必烈休想染指辽东岭北,这便是讲和的条件。” 黄海起身拜道:“大王为臣等谋求活路,不惜忍辱负重,臣感激涕零,唯以死报之!” 其他人惊醒,连忙拜下,道:“多谢大王救命之恩。” 乃颜不着痕迹地看了黄海一眼,露出一丝笑意,道:“难题在于,如何取信南人,或者说,我等能够付出什么代价。” “去年春,南人于盖州开榷市,只是因忽必烈部阻隔而未曾前往。” “南人不会与忽必烈做买卖,肯定是给我们示好。” “如此说来,可以讲和。” 众人兴奋起来。 能活着,哪怕是倾家荡产活下来,就还有翻身的机会,死了可真就一无所有。 乃颜问道:“谁愿出使南军?” 黄海拜道:“大王苦心孤诣为臣等寻了活路,臣愿意走一遭,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甚好。”乃颜应下。 谁提出谁执行,而且黄海是他麾下最有脑子的,加上汉人的身份,又会说汉语,出使宋军最合适。 黄海带了两个随从,胆战心惊地到了近前,叫道:“我是万户黄海,奉岭北王令前来议和。” “狗汉奸!”执勤的宋兵立刻把枪瞄准。 “莫要冲动!”都头陈玉喝道:“听将军安排,尔等莫要坏了大略。” “杀一个汉奸而已,关乎什么大略?”军兵不服。 黄海距离不远,寨墙上争执声音又大,因此忍不住叫道:“各位将军,若说小人是汉奸,那可就是冤枉了。 唐末大乱,朝廷弃辽东,契丹势大,我等为求活,不得已而改头换面入契丹,后女真蒙古起,依旧如故。 至如今几百年,我等能活全凭侥幸,如何能够说是汉奸?” “闲话休说,静待通报。”陈玉没有争辩。 或许黄海之流是情非得已,但是陈玉并不打算体谅他们的难处。 不一刻,寨门打开,在宋兵的监押下到了合罗城,见到了赵存忠。 看见主将是个蒙古人,黄海很是吃惊。 “承蒙陛下厚爱,为以我出身卑贱而闲置,拜为西北路主将。”赵存忠得意洋洋地卖弄道。 黄海能说什么?只能按捺着羡慕嫉妒恨,说起了议和的事情。 “上国当前之要务乃是击灭忽必烈,而岭北辽东地域广大,部落众多,上国皇帝圣明,将士骁勇,却非得投入重兵才能控制。 死敌在侧而分兵他顾,何其不智也! 我主与忽必烈虽出于同宗,然祖上铁木哥斡赤斤被贵由处死,情分荡然无存,如今忽必烈又咄咄逼人,实与仇人无异。 今我主陷于高丽,便是忽必烈出卖,左右不过是坐山观虎斗之意。 若愿放我主生路,必为上国守门之犬,待王师北上,定奉地而降…… 我主葬身于此,凭白便宜了忽必烈那厮,如今宋元激战正酣,一隅之地亦关大局,将军明察……” 赵存忠静静地听完,发现他没提到买路钱,直接问道:“尔等以何价钱买路?” 黄海愣了一下,旋即大喜道:“定竭尽所能供奉上国。” 黄海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亦不会忘记将军大恩大德,必有厚报。” “战马十万匹,牛一万头,羊二十万,十万精壮驱口,男女各半,高丽所有搜刮的钱粮财货。”赵存忠说道。 嘶~饶是黄海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还是被这个数目吓住了。 牛羊好说,奴隶凑一凑也能有,大不了就地抓捕嘛,十万战马可就不得了了。 别看来高丽的二十万军人人有马,但是大半是驽马,平时可以代步,上阵时都是下马步战。 由此可见,战马并不是那么好获得的,哪怕在草原上同样金贵。 “将军,十万战马太多,是否可以金银代之?”黄海艰难开口。 “不行。”赵存忠果断拒绝。 他之所以成为一路主将,除了做黑手套干脏活外,还肩负着修建骑兵的任务。 好不容易撞上一个冤大头,不狠狠地宰一刀怎么行? 反正交出十万战马,不影响乃颜对岭北辽东的控制,依旧拖忽必烈后腿。 黄海皱眉沉思一阵,道:“将军见谅,此等价格非小人所能做主,须得禀报主上定夺。” “速去速回,莫要浪费我等时间,若是耽误了夏收,买路钱翻一番。”赵存忠挥手。 其实不着急。 乃颜在高丽逗留的越久,高丽人越恨,自然越有利于收复人心,但是要是耽误农事,秀王与国舅爷会生气的。 二百四十九 准备 “……乃颜以所部所有坐骑交割,其中优良战马七万,驽马十二万,折抵战马与牛,羊待回转后交割…… 臣选精良战马两千运回,以供禁军,亦可训练亲卫军马术……” 听了奏报,赵昰抚掌而笑,道:“甚好,这下子可以组建大量骑兵,可掠辽东也!” “陛下。”陈宜中说道:“是否调拨一部马匹与山东,以供攻打密州用?” “可。”赵昰点头同意,又道:“高丽只是一手闲棋,暂时无关于大局,朕最近思量,是否干涉元虏西征。” “鞭长莫及,陛下明鉴。”李庭芝劝了一句。 不用多说,他相信皇帝知道自家的事,不可能派兵的。 赵昰道:“朕思量,将火药配方卖给乃颜,再由乃颜向西传播,若是西方有良将,说不得能以此出奇谋,尽歼元虏西征军。” “元虏西征军乃是眼前,若是以后王师西进又当如何?臣以为为长远计,不妥。”陆秀夫说道。 若是往常,李庭芝和陆秀夫先后表示反对,皇帝一般不会坚持己见的,但是这件事确实值得考量。 “火药犀利,却有更加犀利之物替代,火枪火炮亦如是。 朕以为,国朝北上草原远征西域,至少也得十年之后,诸卿以为如何?”赵昰反问道。 这点没什么问题。 宋军确实连战连捷,然而目前的局势是越来越僵持,具体需要多长时间恢复北宋故土,大家都不能计算。 “彼时,国朝定然有了新式火药,以及据此制造的新式枪炮,现今的火药便无关大局。 且,有了火药,草原各部野心滋长,必然纷纷起兵,即便不能威胁元虏通知,亦可令其自顾不暇。 若元虏不顾,则可削弱其实力,同样大好。 最最重要的是,不是送,是卖! 乃颜愿意十万战马买路,岂不愿为了汗位付出更大的代价?”赵昰说道。 “怕只怕其狼子野心,占据辽东后再犯高丽。”陈宜中说道。 “倒也不必忧虑。”李庭芝说道:“此等欺软怕硬之辈,见识到了国朝厉害,如何再敢来犯?且乃颜欲得大汗之位,须得击败元虏,实无得罪国朝之必要。” 乃颜要是敢称汗,忽必烈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就像赵昰一直没有官方承认元庭一样的道理。 而且对元庭来说,北方太广,野心家太多,不把擅自称汗的给灭了,一夜之间就会有无数大汗小汗,元庭的控制范围可能会缩到长城里。 当然,以忽必烈的雄才大略,说不得会有破解之法。 众人商议半晌,觉得皇帝说的没毛病,确实可以把火药配方卖出去,只是这个价格,需要好好斟酌。 至于皇帝说的新式火药,大家虽然不知道详情,却知道正在研发,而且相信以皇帝的本事,弄出来是早晚的事情。 就在众人商议时,山东的张世杰领兵出了胶西县。 准备时间长达半年,他麾下马步军六万,号称十万去打密州,拿下密州后合攻徐州,再攻略黄河以西。 得到宋军出兵的情报,忽都虎没有犹豫,领着密州城里的三千马军出城而去。 前年冬天,他为了消耗张世杰,把密州的百姓迁了大半,去年这个工程依旧没停,如今的密州已经十里无人烟。 张世杰忧心忡忡地说道:“元虏大举移民于四川,只怕川蜀难下。” “天下未乱而川蜀先乱,天下先定而川蜀后定,只要打杀了元虏,川蜀迟早是囊中之物。”杨镇龙说道。 “倒也不能如此说。”张世杰摇头,道:“天下百姓有数,四川恢复而密州空虚,同样需要花费大功夫经营。” “只好早日拿下徐州,好逆黄河而上。”杨镇龙说道。 逆黄河而上的关键在于打沉元军的黄河水师,上次管大避其锋芒,退回了宿迁,如今得了支援,重新回到了邳州。 此时,陈蔚就在邳州城墙上,看着一艘艘战船解开缆绳,逆游而上。 管大笑道:“陈都统,某家此去杀贼,你可要看好老巢。” 陈蔚笑道:“放心,若是邳州有失,我必然是死了,到时候替我报仇。” “不可能。”管大笑道:“一千火枪兵不多,守城却是足够,除非元虏举国而来。” “都统既知,何虑之有?且去,我备好酒待水师兄弟凯旋。”陈蔚同样笑了。 “等着送去徐州喝,不醉不归。”管大拱拱手,下城上船。 而在徐州城外,元军忙着加固工事。 实践证明,壕沟可以有效地保证军兵安全,因此阿术在城外挖了了三圈,如今临近决战,当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距离东城墙两里有余的九凝山上同样建设了军寨,并且布置了二十门火炮。 吸取了邳州的经验,火炮都修建了坚固的堡垒,即便与宋军对轰也不怕。 其实元军对钟离县凤凰山的陷落很有疑虑,因为按照细作传回来的情报,宋军会制作山崩。 很不可思议。 疑虑归疑虑,却不得不守。 若是制高点被宋军占据,徐州城防御被人尽收眼底不说,还会处于炮击之下。 虽说可以蹲在壕沟里,但是谁愿意当不见天日的老鼠呢? 岸上忙碌不休,水上同样没闲着。 如今,徐州的水师船只已经高达三千,不管质量如何,数量确是数倍于宋军的,只要战术得当,未尝不能蚁多咬死象。 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张玉和刘国杰为了确保后路,在浅滩打木桩建水寨,虽说火炮不多,但是回回炮管够,可以有效防御宋军沿河而上。 不止徐州左近,更远处同样在调兵遣将。 淮河沿岸的宋军大举北上,而元军的骑兵成群结队南下。 针锋对麦芒,都是各有打算。 于是,不论是承天府还是大都,快马不断,告诉人们又有大战降临。 徐州之战的结果,关系到黄河淮河之间大片区域的归属。 这里属于江淮黄淮中部地区,公认的中原地区,虽然因为黄河改道多有洪涝,然而还是重要的产粮区,并且人口稠密,双方都不可能放弃。 二百五十 袭扰 三千前锋顶着烈日缓缓向前,因为元军环伺,都是顶盔披甲,速度不快。 轰隆隆~ 地面震动,烟尘四起。 这是大队骑兵来袭的明显标志,无需军官下令,宋兵自觉地摆出了圆阵。 外面盾牌长枪,内里火枪手弓弩手。 前后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原本一字排开的军伍就成了圆阵,形同刺猬一般。 元军当然不会一头撞上墙林盾墙上去,狂奔到近前,队形一变,斜着擦着圆阵滑了过去。 嗡~ 宋军元军同时撒手,羽箭飞到空中,旋即调头坠落,狠狠扎进敌阵中。 人仰马翻,惨叫迭起。 一轮对射,元兵伤亡三二十,宋军却不足十,谁吃了亏一目了然。 元兵以为骑射无双,可以在平原地带肆虐宋军,却没考虑到宋军变阵如此快,更忘记了他们的骑弓不如步弓厉害。看书喇 好在元将理智未失,脱离接触后,于远处重新列队,摆出了冲击的架势。 圆阵可以保证防御力,却无法行进,宋军只能停留原地。 此间情况传到中军,宋军骑兵出动。 游骑得知,立刻传报于元将,元军立刻离开。 他们是来袭扰的,减缓宋军行进速度,增加行军消耗,疲弊士卒。 到了傍晚,宋军在一处河滩上安营扎寨。 临时扎营同样要慎重,要考虑到敌人可能的袭击,不要被突然或者人为的涨水给冲了,同时要方便取水。 五万人用水,需要一千五百人次去河边挑水,为了保护这些后勤兵不被元军袭杀,需要派出三千兵警戒保护。 挑水进大营,先经简易过滤,随后煮开放凉,最后分发诸军。 些许不起眼的杂事极其耽误时间,根本不能做到晓行夜宿,所以宋军只能日行二十里。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队元兵裹着青草绿叶,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的,只是等到天黑都看到有宋兵来此。 “嗯,南兵不用砍柴的?” “不可能,全部用干粮谁受得了。” “怕不是担心大军袭杀吧。” 原来,他们是为了伏杀宋军砍柴兵。 一般来说,大军是不可能携带柴草的,因为柴草占据的空间太大,一般都是就地寻找。 只是等到半夜不见一个宋兵,反而是自己被蚊虫叮的难受。 此时,大军已经开始分餐。 鱼干,菜干,豆腐干,一锅囫囵煮了,米饭中偶见沙土麸皮,军兵们都不在乎,狼吞虎咽吃了,随即回营帐睡觉。 后半夜,大营陷入安静,只有执勤的军兵往来巡逻的脚步声。 忽然,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有敏锐的军兵惊醒,下意识地起身,却强制克制着。 未得军令,不得出帐。 寨墙上,塔楼里,宋兵全部打起了精神,火枪手们借着寨墙遮蔽运动就位,火炮手也完成了发射准备。 马蹄声靠近,咻地一声响,烟花蹿到空中炸开,照亮了一片大地。 元军散的很开,不论放枪还是打炮都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弓弩手们随意集火一轮。 马蹄声环绕不绝,值守的军兵高度警惕,营帐里的士兵同样辗转难眠。 这部元军的任务是袭扰,却同样想干些事情,有元兵忍不住解下天雷,点燃了火把。 “火光处,开炮!” 呐喊中,两门火炮快速调整,粗略瞄准后,炮手开火。 轰~ 炮口火光一闪即逝,元兵的火把也是被打灭。 除了少数的燧发枪,目前大部分的火药武器都离不开火把,所以元军不能潜伏到近前投掷天雷。 陆地上,元军袭扰不断,水面上,一只宋军船队开到了吕梁渡口。 这里河面突然变宽,水流随之减缓,于是元军在这里打了许多木桩,几乎是堵塞了河道。 不是元军不珍惜上游的地利,而是宋军把五牙大舰开了过来。 水面上,谁敢正面硬刚五牙大舰?哪怕火炮时代的水战都不行。 所以元军一发狠,在吕梁站遍打木桩,形成了障碍区,宋军的五牙大舰想要逆流而上,必须把木桩给拔了,最起码也要开出一条航道。 到了木桩区前,宋船停下,水鬼们拿着锯子跳进水里。 潜水锯木,江河湖水师必备技能。 就在水底下飘出木屑时,上游有十数条小船下来。 元军的巡逻舰队。 刘国杰是水上骁将,同时跟着刘整深造过,知道水鬼锯断一根木桩需要多长时间,他就根据这个时间安排巡逻。 船未至,烟花先发。 这种简单易行的方法,元军一向学的很快。 亮光炸开,宋军船队显出身形,虽说看不到水面德木屑,元军也能想到宋军来此作甚。 “杀过去!”哈儿哈大喝。 都是小船,数量相等,哈儿哈还不信不能打。 至于水鬼,只要打沉了宋船,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 小船可不用担心被木桩撞到,元兵划桨摇橹,又借着水势,直冲宋军而去,不一刻进到百步,元兵举起弓弩,准备先来一波远程攻击。 小船不能安装火炮床弩投石机这等重型武器,远程用弓弩,中程用天雷,只是小船太灵活,一般情况下这两种方法的效果都不大,最终还是要 咻~ 双方不约而同放出烟花照亮水面。 哈儿哈发现对面的船上点起了火把,却没有在意因为元军的天雷手们也点起了火把,准备投掷天雷。 只是…… 轰~ 火光一闪,漫天铁砂劈头盖脸打来,哈儿哈眼前一黑,噗通栽落水中,随后浮到水面上,随着水流缓缓漂向下游。 没有元兵在乎哈儿哈的死,因为十数条小船,一次性被清空。 本不至于此,奈何元军只有大炮,尚未铸造小炮,因此他们想不到可以把大号喷子放到小船上用。 毫无防备之下,全都站在船上,尽为铁砂扫落。 也不是都死了的,伤了的还在水面挣扎,宋军水鬼浮出,开始痛打落水狗。 不一刻,哈儿哈的巡逻队全军覆没,百余人全部浮尸水上,十六条船全部被宋军缴获。 尽管船身被打出了许多孔,有几艘德船底被被打穿,咕噜噜地冒着水,但是修一修,可以用作后续运输辎重。 二百五十一 欺负人 日出东方,天光大亮,黄河水面似乎被镀了一层金,十分绚烂。 刘国杰却是双眼通红,满脸的阴郁。 哈儿哈未能回归,他如何不知道是凶多吉少,如今只希望被宋军俘虏了,如此还有交换回来的机会。 只是他不知道,宋军根本没有留俘虏,不管有没有还手之力的,全部击杀。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刘国杰带着大部队进入木桩区。 小船随意穿梭,大船按照既定线路走,不是久经训练的,十有八九是撞船。 弯弯绕绕中,元军到了障碍区中部。 逆光晃眼,刘国杰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往东方看去。 下游,宋军的五牙大舰横在水面上,周围炮舰环绕,众多小船穿梭不停。 “直娘贼,恁地欺人太甚!”刘国杰骂道。 双方对峙十多天,偶尔元军也会冲出障碍区与宋军厮杀一阵,因在五牙大舰没来,双方算是半斤八两。 如今的状况,犹如打不过找来了家长,刘国杰当然很气。 再气也只能憋着,谁叫元军曾经有五牙大舰,但是没珍惜呢。 五牙大舰上,旗帜挥舞,载着水鬼的小船奋力向上进了木桩区。 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刘国杰当然不能忍,一边派遣快船回大营请求支援,一边让本部往前。 五牙大舰上,管大举着望远镜,道:“传令各舰准备,务必保证水鬼安全。” 昨晚全歼了元军一部巡逻队,只是小胜而已,微不足道,而锯木桩的任务则不尽如人意。 晚上看不见,水鬼们大部分的潜水时间浪费在了寻找木桩上,效率极其低下。 若想在陆军抵达前打通黄河,非得昼夜不停地施工。 所以管大把五牙大舰开了出来,打算以力压人。 刘国杰知道五牙大舰的厉害,却自以为有炮舰,可以一战,因此督军向前。 不一刻,元船进入射程,宋船次第开火。 顿时,河面上水柱冲天,有那滥竽充数的小渔船没被击中,却被掀翻在了河里,艨艟以下级别的小船被命中,基本是四分五裂的下场。 只是命中率不高,首轮四十门火炮,只打沉了两艘。 元军不甘心挨打,当即还以颜色,只是他们的火炮射程不够,全部落空。 “三十门炮,优势在我!”唐永钦从元军炮声里听出了数量。 即便元军同样是分批开炮,数量还是没有宋军的多,何况他看的明白,十多艘元船是两三门火炮一起开火的。 “将军炮集火对方炮船,虎蹲炮掩护水鬼。”管大当即做出了调整。 只是命令下迟了,元军已经后撤。 射程不如人,数量不如人,或许威力还差了许多,刘国杰脑袋进水了才会硬顶。 中午时分,宋军向前推进了一百多步的样子,张玉领着主力赶到。 放眼一看,河面上黑压压的一片。 两千余大小战船,有火炮二百,另有三千木排助阵,直把河面变成了陆地。 刘国杰把情报说了,问道:“元帅,是否进攻?” “诸军准备日久,早就想着报仇雪恨,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让宋军知道厉害!”张玉手一挥,决战的命令发出。 管大求之不得。 想打徐州,必然要把元军水师打沉的,不然北方支援源源不绝,打不动困不死,恐怕要打到天荒地老。 而且他麾下战船一千二百,将军炮二百二十门,虎蹲炮一百三十门,特别是坚不可摧的五牙大舰,元军算个屁。 双方下定决心,黄河决战就此开始。 是草率了些,然而战场就是如此,计划的再好,也不如一个念头的改变,何况元军没什么计划呢。 说起来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宋军已经兵临城下,元军却没有什么战略计划,如果说全歼宋军水师算战略计划的话,那么还是有的。 见元军越来越近,管大收回水鬼,默默地计算着距离。 只是元军尚未进入射程,木排上的军兵点燃柴草后跳水,任凭木排随波而下。 火攻,水战的最优选择,即便不能烧毁对方船只,也能打乱对方阵型,为己方创造出足够的优势。 一般来说,火攻要么是风向何时,要么是占据上游,如今没风,当然是上游大占便宜。 宋军凭借船大炮利欺负人,元军以上游地利还以颜色,都是充分发挥了己方的优势。 一时间,河面上烈焰冲天,让人以为到了火焰山上。 管大头不铁,当即下令道:“全军后退,避开火攻后再来反击。” 令旗挥动,各船水手立刻反向划桨,都往下游退去。 千余火排铺满河面,却会有熄灭的时候,不急。 宋军退却,元军却紧追不舍。 炮船的炮多是布置在侧面,头尾最多一门炮,退却中的宋军是火力最薄弱的时候,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船队的速度一向由最慢的那艘船决定,毫无疑问,河面巨无霸五牙大舰极大地拖累了宋军的速度,很快,元军进入了射程。 宋船开火,却只有十一门炮,虽然击伤了一艘黄鹄船,却于大局无补。 眼看元军越来越近,管大当机立断各船列阵迎敌。 船身刚刚横好,元船已经抢先开火。 砰~ 五牙大舰吃了一炮,船身上开了好大一个窟窿。 “炮船反击,派天雷手清除火船!”管大淡淡下令。 轰轰轰~ 一时间,河水激荡,硝烟弥漫。 火排穿过硝烟到了近前,宋军小船迎上,天雷手们把天雷扔过去。 轰~ 火排当场四分五裂,化作一根根燃烧的木头,威胁几近于无。 元军当然不会干看着。 更多的火排被放出,战船借着火排掩护上前,床弩投石机同时开火。 宋军同样有手段,载着虎蹲炮的小船上前,灵活机动回避火排的同时,向着元船倾泻炮火。 将军炮打小船是一炮一个,虎蹲炮却很难击沉,因为其弹药乃是散弹,指头大小的铁砂弹,杀人是无往而不利,打船就力有不逮。 然而船上的军兵死了,战船自然没了威胁。 虎蹲炮炮弹足够打穿船壁,数量累积之下,杀伤相当可观。 元军没有小炮,投石机和床弩的威力同样不可小觑,但凡吃上一发,小船十有八九也就废了。 一时间,双方你来我往,杀的不可开交。 二百五十二 北民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大军过境,尤其是知道将要开战时,百姓都是四散逃离。 只是你是不是要吃,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出来劳作。 新安湾,黄河在这里突兀地拐了个弯水面上的东西极容易被冲到河滩上,一般都是柴草,因此多有百姓来此拾捡。 此时,数百百姓聚集在河滩上,捡起一块块木头。 “近日这么多木头不是上游那处失火了吧?” “吕梁渡那片开战,这些可都是船上的。” “造孽啊,安生的日子不过,成天打来打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此间年纪最大的五十多,经历过蒙金之战,经历过端平入洛,又躲过无数次的徭役,以为能如此过上一辈子,没想到战火重燃在家门口。 虽说宋军没来啰嗦,然而他们不知道是顾不上还是军纪好,一天天提心吊胆的。 忽然,有人指着水面叫道:“那是不是有个人?” 众人定睛一看,可不是一具尸体,在水面沉沉浮浮,不一刻被冲到了岸上。 害怕又好奇,众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有那大胆的走过去一看,说道:“原来是个鞑子。” 蒙古人的发型与宋人的差别很明显,有经验的甚至能从脑壳的颜色分辨出差异来。 “要不要报官?” “报什么官,想死啊?” “直接埋了算了,省得麻烦。” “要我说扔进水里得了,管他那么多。” 议论纷纷之间,又有一人随水而来。 这人平躺在水面上,不知道的以为是在仰泳呢,到了岸上,众人才发现这人穿着甲胄。 “奇怪,穿着甲居然能漂到这里。” “你管那么多,把甲拔了,好歹能换几贯钱。” “看清楚,这是南兵,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众人议论时,又发现这兵居然有呼吸。 “送去新安站吧,哪里有南兵大营。”年纪最大的三爷说道。 “三爷,要是南兵强征兵役怎么办?” “南兵占据新安站有些日子了,没来滋扰,应该不会为难,若是弃之不顾,事发则有大祸。”三爷别有深意德望了一眼众人。 虽说大家是同村,且多同姓,实乃保证所有人都是一条心,假如有人心生贪念而告发,全村死无葬身之地。 而把宋兵送回去,即便强征兵役,左右三四人遭殃而已。 计较既定,三爷带了两个人,抬着宋兵赶往新安站。 驿站制度流传甚久,到了元朝更进一步,基本上六十里就有一处,遍布全国各地。 新安站是忽必烈立国后所建,周围商旅百姓聚集,形成了相当规模的集镇。 尚未到达新安站,三爷等人已经被拦住。 说明了原委后,宋兵立刻接过伤兵送往伤兵营。 伤兵营是俗称,官方的称呼应该是战地医院。 战场有急救,初步处理伤势后送到战地医院,轻伤的再往后运。 负责伤兵营安全的于同亲自接见了三爷等人,一通感谢后,又问道:“你等救了我军兵丁,理当感谢,你等可选择五石米或者十贯钱。” “要米,要米……”有年轻的后生叫道。 五石米啊,参杂着野菜草根,够吃一整年的,反观五贯钱只能买一石米,如何选择不言自明。 当几人带着米回村时,全村都轰动了。 谁能想到,宋军不但没有为难,反而如此大方呢? “三爷,南军如此阔绰,我等是否投军去?” “是啊,救一个人给五石米,杀个鞑子给的更多吧?”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鞑子啊,再有钱,吃了败仗都是完蛋。”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 村里消息闭塞,大家也不知道宋军厉害不厉害,要是打不过鞑子,最终都要遭殃。 “以前,这片地界是女真人的,后来成了蒙古人的,如今,南兵来了。”三爷顿了顿,道:“要是南兵不厉害,怎么可能打到这里来?” “还是要打听清楚,事关身家性命,不能全凭猜测。” “是啊,我看南兵挺好,不如去新安站打听打听。” “好,同去同去。” 不得不说,五石米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即便几家人分了,依旧可以过上一段好日子。看书溂 不是村民们眼皮子浅,而是元庭越发横征暴敛,百姓忙碌一整年,依旧是家里无粮无衣,苦不堪言。 十多村民返回新安站,才发现宋军并不征兵,却雇佣民夫。 三十文一天,一天三顿饭管饱,假如死了,抚恤五石米。 “元虏凶猛,正军伤亡颇多,民夫同样伤亡不少约莫有两成。”负责招募的宋兵实话实说。 村民们已经被优厚的待遇晃花了眼,根本不在乎两成的伤亡。 在这饥饿中睡着又被饥饿唤醒的年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谁还在乎被鞑子打死? 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只是民夫这么高的待遇,军兵又是什么待遇?对此,宋兵并没有隐瞒。 “我军普通军兵月俸一贯钱,其实和民夫挣得差不多。” “这么低?”村民表示难以置信。 “前两年朝廷钱粮不继,我等可没有俸禄。”军兵笑道:“然我等家小只交两成田税,而且有官府照拂。” “两成田税?”村民面面相觑。 元庭的田税是十五税一,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包税制,一家折合白银八两,约等于八石稻米。 是的,随着战线北移,元境不但粮价飞涨,白银与铜钱的兑换价格同样飞涨。 这既有元庭财用吃紧而大肆搜刮的缘故,也有豪强大户联手做空的缘故。 所以忽必烈在战事如此吃紧的情况下依旧咬牙分兵西征呢,全为了搞钱。 “陛下树碑立约,田税三成,从军者减一等,免徭役杂赋。”宋兵笑道。 “那我等是不是也能过上如此好日子?”村民问道。 “当然。”宋兵笑道:“前提是把鞑子撵走。” “看军爷如此快活,只怕此事打鞑子不难吧?”村民问道。 “不难?”宋兵摇头,道:“昨日水师激战,损失惨重。” 黄鹄、白鹞、车船、艨艟 二百五十三 张玉的心思 吕梁渡,五牙大舰横在水面上,周围大小船环绕。 只是仔细看,五牙大舰到处都是窟窿,甚至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作为宋军旗舰,又是战力最强的存在,五牙大舰吸引了元军大部分火力,即便皮糙肉厚,也耐不住群狼袭击。 一共被轰了二十三发,全舰八百六十七人,阵亡三百一十二,轻重伤一百六十九。 即便如此,五牙大舰依旧不撤,留在河面上掩护水鬼清除木桩。 而其他战舰同样不好过,炮击火烧,多有损伤。 只是战事紧张,没时间休整,都在坚持。 没了元军的的滋扰,水鬼们一边潜水锯,一边用船拔,清除速度骤然加快。 元军水寨里,张玉看着昏迷不醒的刘国杰,茫然无措。 昨日大战,刘国杰身先士卒,结果坐舰被击沉,虽然亲卫拼死把他救了出来,却已经是药石无效的状态。 就看他什么时候咽气了。 “元帅,看宋军速度,有四天时间就能清出航道,是否发兵再斗?”监军散木?问道。 张玉一股怒气升起,却不得不强忍着,反问道:“监军以为,我军尚能出战?” “尚有战船八百,多于宋军,如何不能战?”散木?反问。 “监军所言非虚,然而情况并非如此。”张玉说道:“炮舰沉没八成,已经没法再战。” “宋军伤亡同样惨重,未尝没有一战之力。”散木?并不是不知道战事,却还是催促。 “黄河贯通,宋军进军无阻,几日就能兵临徐州城下。 南北隔绝,水陆并攻,纵使徐州大兵云集,又能守得几日? 徐州丢失,黄淮不保,千里膏腴之地归于敌手,此消彼长,国朝如何攻克宋国?” “监军。”张玉耐着性子说道:“夫战,勇气也!如今全军士气低迷,若是强令出兵,恐生哗变。 以我之见,还是停留水寨中,与山寨互为依靠,或可控制河面。” “国朝火炮不及宋国远,藏在水寨中,只能挨打,山寨亦不能保护,我看还是决死一战为好。”散木?说道。 张玉越发生气,却不能发泄。 说白了,他是汉将,天生被怀疑的对象,而且他还是承袭父职而上位的,没什么威信。 若非与宋国有杀父之仇,以他屡战屡败的战绩,早就被解除军权,押回大都受审了。 而他之所以还能留任,也不是忽必烈多信任他,散木?空降为监军证明了他在忽必烈心中的地位,实在是找不到能够接手烂摊子的人。 散木?见劝不动张玉,说道:“我会把详细奏报朝廷,元帅莫要见怪。” “我亦有战报呈递,监军不妨一起发出。”张玉说道。 两人不欢而散。 回到帅帐,张玉一把扫落了案上的笔墨纸砚。 宋军步步紧逼,监军咄咄逼人,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就在他生闷气的时候,有亲卫进来,道:“元帅,有家信从大都来。” “嗯?”张玉惊诧片刻,令呈上来。 大军交战时,普通军兵自然是不可能与家里通信的,将军元帅倒是没问题,然而一般情况下,都是禁绝信息的。 不想分心,就是这么简单。 张玉以为家里出了大事而来信,因此迫不及待打开信封。 信是其子张辅写的,言其全家已经搬到了南面,一切安好。 莫名其妙,张玉刚刚放下信,忽然感觉不对。 张辅尚未承袭副职,却被外放为千户,负责芦台盐场的,如何会因为些许小事写信呢? 再看了一遍,张玉目光落在“南”字上,不由脸色一变。 不会是叛投宋国了吧?张玉想了片刻,翻起了朝廷传来的战报。 朝廷发生邸报上很少涉及战事,因为元庭一败再败,实在是不敢发出去,就怕人心动荡,说不得就有喜迎王师的存在,只能瞒着。 但是对前线大将,该给的就要给,因为这涉及用兵方略,不给不行。 而其中最多的,是渤海湾的情况。 从山东到辽东这一大圈子,天天有宋军袭扰的战报,不是某地被炮击,就是某地被抢掠。 宋军仗着有船,真的是耀武扬威,甚至敢登陆强掳人口。 元庭很生气,却无计可施。 海岸线漫长,只能重兵守重要的地方,宋军很容易找到薄弱处的。 讲道理,这样伤士气的战报是不应该发出来的,奈何元庭要告诉大家为什么没有更多的援兵。 比如张玉,一再上书请求调拨工匠建造船只,却没有回应。 不需要回应,从战报就能得到回答。 元庭正集中工匠、木料于大都建造海船,黄淮很重要,却没有大都的安危重要。 工匠木料都是有数的,大都有,徐州自然就没有,很容易理解。 也因此,各大将已经懒得看战报,免得伤神。 翻了三月初一时,张玉忽然顿住了。 芦台盐场遇袭,管军千户战殁,驻军伤亡过半,盐户逃散一空。 ……张玉脑海一片空白。 如果张辅战死,朝廷为什么不降旨抚慰?家书又是谁写的?如果是被宋军俘虏,朝廷为何隐瞒消息? 张玉真的不明白。 如果朝廷以为他已经不可信,一道圣旨就能把他召回去,根本不需要玩盘外招。看书溂 除非……张玉得出了一个结论:张辅被宋军俘虏后,故意诈死! 想到这里,张玉立刻把信塞进嘴里,嚼了嚼后囫囵吞下。 喝了一壶冷茶后,张玉冷静下来,方才思考对策。 其祖父张进,金国的北平公,守信安城时率所部兵民降元,窝阔台命为征行万户,元军征河南,张进战死于徐州。 张荣实始以质子入宿卫,继授金符,充征行水军千户,改雄州保定新城长官,后袭职。看书喇 张荣实南征北讨多有战功,对得起诸路水军总管的地位,张玉就是个小菜鸡,屡战屡败的存在,说实话,若非杀父之仇顶着,他早就不干了。 杀父之仇与儿子哪个更加重要,或许难分伯仲,但是要加个孙子,天平就开始倾斜了。 是的,张玉认为,如果张辅真的带全家投了宋国恐怕他只能叛投。 只是情况不明,不好做出决断,更难受的是无法打探情报,也没有人可以商议。 二百五十四 夜战 “兄弟们,前日激战,我国固然伤亡不少,宋军亦不好过。 如今宋军却视我等于无物,横行河面之上,我等深受国恩,岂能……”散木?慷概激昂,元兵却没什么反应。 说到底,拼命的是军兵,而且监军本来就讨人嫌。 没关系,散木?大手一挥,立刻有军兵抬着箱子出来。 厚赏! 当兵吃粮,拿钱卖命,看到真金白银,元兵立刻振奋起来。 “兄弟们,每人一两白银,打沉南兵,加赏五两! 是若有斩获,一个南兵首级一两,一艘船百两,不论将兵,一体分润。”散木?叫道。 “将军威武!”诸兵高声呐喊。 早这么搞,说不得前天就把宋军打沉了,如何需要等到今天? 散木?倒是想早点重金砸死宋军,奈何搞钱不容易,若非他老子李恒几乎与宗王无异,各地官僚是绝对不会把这两万两白银给他的。 这可是一笔大钱。 要是以此运作,足够把某人推到六部侍郎的高位,要是入了忽必烈法眼,尚书平章都是有可能。 总之,在散木?的努力下,河南江北行省上下是着实出了血。 看着军兵们兴高采烈地排队领钱,拿到钱后,有家口的把钱寄回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就去花销。 水寨有军妓,外面有随军商旅提供的一条龙,只要有钱,总能爽歪歪。 这种方式最是简单粗暴,提振士气却立竿见影。 到了晚上,元军再次派出了巡逻队。 元军需要准确掌握宋军的进展,如果有机会,当然要骚扰一下。 到了近前,发现河面上灯火通明,却是宋军在连夜作业,而且没有半点掩饰。 “直娘贼,这帮南蛮子都是犟种嘛?” “总不能是铁打的吧,居然都不休息。” “他们伤亡同样不少,姓赵的给了他们多少钱,这般卖命?” 元兵骂骂咧咧,很是不理解宋兵的行为。 若非绝境,大战过后给予休整是铁律,除非加钱。 见元军巡逻队到来,宋军的警戒船立刻逼了上去。 “撤!”元军百户一身呼喝,立刻退了回去。 宋军小船上有炮,元军才不会硬拼。 得了汇报,散木?要求张玉立刻出兵。 这是他们商量的新战术,以黑夜为掩护,贴身近战,充分发挥元军人多船多的优势。 不得不说,张玉与散木?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找到了对付火力优势的敌人的正确方法。 三更时分,元军尽数出营。 军兵被白花花的银子迷了心窍,士气高昂,船只则不太好。 宋军的五牙大舰多有损伤,元军各船自然不好受,基本都带着窟窿,若非知道宋军同样不好,最起码得翻一倍才能让元兵出战。 不一刻,元兵到了近前,也不讲究什么阵型,一窝蜂冲向宋军。 轰轰轰~ 火炮轰鸣,双方一边对射一边快速接近。 果如散木?所料,黑夜里的火炮命中率极低,不少元船顺利躲过炮击,径直撞在了宋船上。 “杀啊~”元兵呼喝着跳上宋船,挺枪就刺,对面的宋兵不避不让,手持短刀扑来。 “杀!”元兵加了把劲,一枪捅在宋兵胸口上,却不是噗嗤声,而是铛地一下,枪尖滑了开去。 直娘贼,居然穿甲!元兵念头未落,宋兵已经扑来,一刀划过,肠子哗啦啦流出。 看也不看未死的元兵,这宋兵再次扑向另一元兵。 小船跳帮,谈不上什么阵型,拼的就是个勇。 只是宋军不讲武德,居然都穿了甲。看书喇 “他们都疯了?”张玉感觉不可思议。 别看厮杀的惨烈,实际上落水的远比被杀伤的多。 几十斤的铁甲就不说了,入水即沉,皮甲吸水不比铁甲轻几分,不论你是浪里白条或者是混江龙,通通淹死在水底。 待到近前,张玉发现了端倪。 落水的宋兵居然都站在水面上,依旧是手持刀枪在搏杀。 这就不科学。 水中高手可以做到踩水而行如履平地,但这只是少部分,大部分还是手脚并用的存在,如今大多数宋军都是如此,肯定不是技术问题。 看了一阵,张玉发现是宋军的甲胄有问题。 “把那具尸体勾上来!”张玉下令。 左右用挠钩把那尸体钩上船,又接了甲胄递给张玉。 “藤甲!”张玉心里一惊,道:“鸣金收……” “元帅不可啊。”亲卫劝道:“监军就在后面,此时就走,难辞其咎啊。” “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儿郎们被屠杀!”张玉怒目圆睁。 屠杀说不上,大占上风是肯定的。 就像方才的两人单挑,元兵枪刺无功,当场就被宋兵砍杀了。 藤甲这玩意防护力不逊铁甲,更难得的是落水不沉,因此成了宋军水师的杀手锏。 不是标配。 藤甲制造同样不容易。 选择经年老藤,修理后硬干,再以桐油浸泡,晾干浸泡,反复如此,备料就要一年半,而成品甲胄须得存放在湿润环境,还不能太湿润。 很麻烦,总造价远高于皮甲。 正因为如此,元军从来不考虑藤甲。 此时,宋军越战越猛,元军已经胆怯。 “散木?误我!”张玉发狠,下令鸣金收兵。 来的容易,想走可不容易,宋军衔尾追杀而去。 都是逆水,船只性能差不多,具体跑多快全看桨划的怎样。 元兵惊慌失措,不但力气弱了许多,配合也是杂乱,而宋军士气高昂,船只真是如同飞一般。 一个个元兵被击杀,一艘艘元船被清空,宋军优势越发明显。 眼看大事不妙,张玉看向亲卫,问道:“三郎,可敢去宋军中走一遭?” “元帅?”张三郎不解。 “去问问大郎是否投了宋军,若果真如此,老子不伺候了。”张玉咬牙切齿。 这仗打的憋屈。 若非散木?咄咄逼人,不一定就发现不了宋军装备了藤甲,到时候火船开路,就该元军压着宋军打了。 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玉自然是为后路考虑。 张三郎没有犹豫,立刻应下。 他是家生子出身,依附张家而存,自然马首是瞻。 只是投降也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对面的敌人会不会杀红了眼,当头一刀就砍了过来。 拂晓时分,双方纠缠到了元军水寨处,九凝山上的元军以火炮支援,宋军方才鸣金收兵。 张玉略略一看,千余船只回来了百十,真的是十停去了九停。 这下子,任凭散木?撒出多少钱,都鼓不动士气了。 二百五十五 二五仔的奋斗 “当时我在海边巡视烽火台,王师忽然出现,本打算立刻退走的,却不想戍卒忽然叛乱,把我作为晋见之礼献给了王师……” 张辅回想起当初的遭遇,满满的无奈。 讲道理,宋军登岸的速度不快,军兵有足够的时间提桶跑路,大部分元军哨点都是这样操作的。 海岸绵长,不可能处处设防,更不可能配备火枪火炮,哨点二三十人根本打不过宋兵。 为了让军兵安心值守,元军出台了免罪条例,如此状况下逃跑是不会被追究的。 偏生他点背,该处元兵居然想着叛逃,又正好遇到了宋军袭击。 张三郎同样很无语,沉默片刻后问道:“大郎与主母是否搬取来了?” “嗯,国朝动用了埋藏许久的细作,把全家搬了来。”张辅回道。 区区一个千户,并不值得大费周章,但是张玉的儿子却有不同,因此带兵袭击的闫刚当即做出了种种安排。 不一定能够招降张玉,但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总不会有错的。 事实证明,确实有成效。 张三郎得了确凿消息后离开,光明正大的回到了水寨。 军兵落水各自求生,上岸后多数是四散而逃,自回大营的都是忠义之辈,根本不会被为难。 “主人,事情便是如此。”张三郎详细说了见面过程后,又道:“目下军心涣散,让兄弟们暗中收拢军兵,或可全部去下游。” “残破之军已无战力,宋军定然不放在眼里,率军去投无甚功劳。”张玉摇头。 “主人的意思?”张三郎问道。 张玉说道:“寨中走水不可救,全军投奔九凝山,想我平日对吕文焕颇为尊重,他不会拒绝我等入内,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九凝山寨,则此战首功归我也!” “只怕也的迷失令我等入城。”张三郎说道。 几年前攻城,拿下城墙基本就拿下了城池,现如今哪怕城墙被炸塌了都没用,须得一条条壕沟打过去,所以千把号内应得作用不大。 九凝山寨则不是如此。 山寨主要是依靠高度提升大炮的射程,而且木头石头很有杀伤力,实际上防线只有两条而已。 “我与也的迷失素来不睦,且其不信南将,我正好以监督吕文焕为名避居城外。”张玉说道。 当确定了要做二五仔后,张玉的脑袋瓜子真是转的飞快。 商议既定,张玉挨个试探麾下,确定可信之人,而张三郎则负责联络宋军。 此时,宋军已经清理了航道,战船堵在元军水寨外面,时不时远程轰击。 听个响而已。 元军水寨不是立在黄河边上的,而是在支流清水河里面,入口处有九凝山掩护,宋军根本不敢接近。 待到四月初六,忽然刮起了北风,半夜时分,有火排忽然在水面升起,借着风势直冲水寨而来。 张玉一边命令军兵开船去上游,一边组织接敌,只是事发突然,元兵应变又不得法,只来得及把船开了出去,水寨却已经陷入了火海。 迫不得已,焦头烂额的张玉领着千余丧家犬上了九凝山。 作为经年老将,吕文焕早就有了戒备,只是担心宋军偷袭九凝山而未发援兵。 吕文福自杀身亡而不愿意被宋军擒获,让忽必烈再次选择信任了吕文焕,并以其为徐州招讨使,作为也的迷失的副将防守徐州。 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吕文焕深知,若想进一步巩固信任,首先是不能出错。 当张玉领着残兵败将抵达时,吕文焕亲自来接。 烟熏火燎,眉毛都被烧没了,看着惨不忍睹,军兵就更不用提,没几个有兵器甲胄的,妥妥残兵败将模样。 张玉以手掩面,道:“招讨使,且收留一夜,待明日收拾残局。” “事关重大,非得元帅定夺不可,见谅。”吕文焕婉拒。 “无妨,招讨使稍待片刻,监军已经去请军令了。”张玉说道。 散木?到底是年轻,张玉把他从火海的包围中抢了出来,立刻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张玉说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有没有散木?无所谓,左右是耽误几日罢了,不会影响大局。 工具人正在请命令,吕文焕也不敢干看着,令随军医师给张玉治伤。 元军随军郎中不多,都是按级别确定顺序,若是伤员太多,普通军兵只能听天由命,为了争夺活命机会,不少元兵起了冲突。 张玉顾不得敷药,找吕文焕借兵弹压。 吕文焕是见过大场面的,知道这是正常情况,立刻调兵过来帮忙。 等到一切平歇,天已经亮了,散木?也回来了。 与其两看生厌,不如视而不见,而且也的迷失觉得水师已经完蛋,可以送张玉离开了,在令张玉协助驻守九凝山的同时,给朝廷写了奏折弹劾张玉。 前脚送出奏折,后脚宋军兵临城下。 北面黄河,东面九凝山,宋军只能驻扎西面和南面。 元军火炮最大射程为四里,九凝山居高临下可延长至六里,也就是宋军攻城,不但要应对城内火炮,还要应对九凝山上的火炮。 打肯定是能打的,只是冒着炮火,损失必然惨重。 所以宋军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先挖壕沟。 元军当然不会干看着,时不时派兵骚扰,或者发炮轰击。 常规操作,大家都会,宋军并没有什么损失。 四月十八,毛毛细雨,到了晚上更是一片漆黑。 元兵只谨守营寨城墙,并不担心宋军偷袭。 防线很严密,而且有遮雨棚,天雷火炮没影响,宋军来了就是送死。 安全无虞,张玉请吕文焕来喝酒。 “敌军就要眼前,恐饮酒误事。”吕文焕直接拒绝。 “招讨使放心,浅酌两杯而已。”张三郎笑道:“主要是我家将军觉得夜黑风高适合偷袭,想着是否出兵袭营,只是怕不妥当,要和招讨使商议一二。” 吕文焕沉吟片刻,道:“此事须得斟酌,不可轻率,我自当前往商议。” 袭营要是得手,说不得能一波打崩宋军,吕文焕当然是有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