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硃砂痣归来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暴君的硃砂痣归来了》作者:璃原风笙【完结】 文案 郑燕岚死的时候,天下人都在骂她。 史官编排她,百姓唾弃她,她的生父亲手置她于死地。 唯有一人,冒雨四寻她的踪迹,终是抱回她的尸体,悲痛欲绝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他一步步将所有害她、诬她的人都杀了个干净,最后成为史书上臭名昭着的暴君。 后来她被逼穿越回到自己死后两年,附身在一个王府小姑娘身上, 还将当时正因她的死而万念俱灰的少年踩在脚下, 小姑娘一改从前惧怕嫌恶少年的态度,一次次将那个不惜命的少年拉回来,抚平他的伤。 少年一边嫌她烦,一边又偷偷因为小姑娘像她而忍不住护着她, 小姑娘身上「她」的影子越重,少年受思念折腾得越痛苦, 就在少年用力抑压着自己,决定要离她远一点的时候,燕岚突然掉马了…… 少年用力捏紧马鞭,几乎捏得手上青筋暴突,悔得肠子都青了 现在开始考虑听她的话,收起戾气,当一个有担待有责任不乱坑杀人的明君可来得及?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燕岚,景枫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暴君与硃砂痣的相互救赎 立意:表达人与人在苦难中福祸相依建立的深厚感情 第1章 最近这天色不大好,汴京南城门这儿总是密云遍布,电闪雷鸣的,雨想下又下不出,气压侷促又抑闷。 这不,城内如今到底在杀第几批人了?还能不能消停了?这一连数日来,总有不知几拨血流通过那暗红铜铆钉的桐木城门底下,一直流淌蔓延到燕岚魂魄所驻的这棵千年老槐树根下,气氛抑压极了。 燕岚虽则已作孤魂野鬼系在这老槐多年,作人时的五觉全失。但那浓郁黏稠的血,在阴天的映托下越发暗哑发涩,光是看着都仿佛能嗅到那其中的刺烈腥气,吓得一连数日周遭的鬼魂都不敢流连于此,无同伴说说话儿的燕岚便越发寂寥了。 寂寥孤单的时候就最容易回忆些往事,燕岚想起她之所以成了一只厉鬼被牵制在老槐树下二十个年头而不得返道轮迴投胎,皆怪死前抑压的一口怨气。 她怨自己爹待一个白月光所生的、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儿比待她还要好,甚至为了她,刻意冷落自己和娘十多年,白白遭到外头人的冷言奚落。 而且,她爹竟然还为了维护那女孩儿将她骗来此处,亲自灌药杀死。 她又怎么能不怨?不恨? 她还记得,她死的那天夜里,天下了一场磅礴大雨,她十二岁时亲自从乞丐堆里扛回来养在府里,亲自教养亲手照顾的小少年连夜冒雨摸了过来。 他看见她萎靡在大树下的即将咽气的躯体,痛苦得眼睛都滴出了血,四肢抖索得不成样,然后他就这么浑身湿漉,晦涩的雨水渗入眼睛刺痛得睁不开也不在意,就这么在树下搂着她的尸身坐了七日七夜,直到她肉身开始微微变腐。 燕岚掠过千年老槐浓密的枝头对天长嘆一声,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少年,在失了她的庇护之后过得怎么样了。 而就在她抬头的这当头,竟然看见城头开始高挂起一个个脑袋,虽然那些脑袋被血污了大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些被挂脑袋的全是上辈子欺她辱她至极的人!这其中就有将她杀害的爹、她狼心狗肺的前未婚夫和那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庶妹! 「殿下,卑职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将当年把隆福郡主的事当成野史修撰进册的人全杀完了。」 燕岚依稀能听见城头一个卑躬屈膝,亦战亦兢的士兵在跟一个一身银甲战袍,背影挺拔英伟的男子在说话。 话中提及到她上辈子「隆福郡主」这个封号,她才刻意地又偷听了一点。 「好,那些把她歪曲事实肆意辱骂的人呢?杀完了没?」这时那个披战甲只露个背影的英伟男子出声了。 「这……这……回殿下,这可能有些难度……」士兵为难起来,这隆福郡主是个祸国殃民狐媚子这件事,自小就被父辈祖辈当成睡前故事讲给孩童听的,真要追究杀起来,岂不是得将整个大魏屠遍了? 「你该知道,本宫从不留着废物的命!是挖个坑埋了他们还是你自个跳进去,自个选吧!」 披甲男子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吓得那个士兵膝下一软,连连磕头高声求饶,「砰砰」地直磕在青石板砖上,直把脑袋磕破也没敢停。 披甲男子转身过来的时候,燕岚吓了一大跳,那人虽然依然长高挺拔了许多,五官也舒张了开来,但那暗沉漆如深海般的眸子,坚毅的脸部轮廓,精緻英挺的鼻樑和薄唇,只是从左边侧脸到额角多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痕,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颜值,反倒因为这道疤而更添了几分让人畏惧的厉寒,和说不出的硬朗。 那个就是当年她冒着被砸伤自己最爱惜的脸蛋的风险,从一堆醺臭无比的乞丐里头救回来的小少年啊!她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景枫。 她做梦没想到的是,这连日来的杀戮竟是与她相关的? 正当她纳闷着景枫为何要那么做的时候,她便被阎王派来的使者勾了下去。
第2页 「知道本王拉你下来所谓何事了吗?」阎王老爷倒插着竖眉问她。 「来下地狱的吗?」 自打得知这段时日大魏这片土地上诸多的杀戮,皆因当年被她救下的少年在她死后,抑愤悲痛无比,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魔,为她杀遍全天下诋毁辱骂她的人,燕岚便知道自己很快会被人拉去谈话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阎王老爷,我当没当过祸国殃民的阴鸷事,有没有行差踏错,您心里该明镜似的。」虽然燕岚知道自己不可免责,但方才被那些鬼差如此粗鲁地拽下来,她还是有怨的。 阎王爷嘆息一声道:「本王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生前名声是差了些,但皆是为了保护你娘,也从没干过伤害别人的事,你受尽委屈被杀后不愿入轮迴,本王不也随了你,让你化一只等级武力值最高的厉鬼留在人间了吗?」 「那还不是因为本王信得过你,让你变厉鬼在人间好保护自己不受外来鬼欺?况且你这样倨傲目中无人的,便是成了厉鬼也肯定不屑去伤害无辜的人。」 燕岚恨得咬了咬牙,她还是头回听说这样的悖论。 「既然如此!你还勾我下来作甚?!」燕岚终于不满地咆哮出声:「要下地狱就赶紧让我下,要下油锅炸就趁热炸!要我轮迴还是算了!那个狗屁人间,不去也罢!!」 「息怒。」阎王老爷笑嘻嘻地与她好声商量道:「还真得让你还阳一趟了。你知道天之子在阳间犯下滔天血罪了吗?就是你带回去养的那个小乞丐。」 「你说景枫?」燕岚听到这里侧了侧眉。 「对,他是天帝之子,原是下凡歷尽万劫成为一代明君的。偏偏中了你的邪,你死后他便被情困在里头,为了给你报仇,甘愿与天地作对,化作了恶魔,屠尽天下,如今阳界血流成河,死灵充斥,阴界也因突然而至的魂灵太多而失了秩序。本王得送你还阳回去,阻止这场浩劫。」 「等、等等!」燕岚听得稀里煳涂的,一挥手阻止道:「你这送我回去我就得回了??你让我去阻止,我一手无搏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阻止得了??况且那些人都在背后骂我啊,凭什么让我回去救他们??」 「本王知道,你恨得最深的,只有你爹罢了。」阎王笑嘻嘻开解道:「那些愚昧的蚁民怎么说,你管他们做什么呢?他们背后嚼谁的舌根不是嚼?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你肯定不在乎留他们蚁命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真的不想回阳界当人了……」 「你可得想清楚了,如果阻止不了这场浩劫,那这场灾祸的责任,你得担九成的罪,以后的日子就得在十八层炼狱受折磨了。」阎王接下来收起了笑脸,面孔变得肃穆起来,「本王知道你可能不怕,但本王告诉你,这事你不干也得干!不然本王就将你娘死后的魂魄拉下来炼狱与你作伴!!!」 「你!!!你欺人太甚!!」燕岚气得跳脚,这老头太会拿捏人心了,要知道,她这辈子最在乎便是她娘了,生前攒下的恶名,大半原因就是为了维护她娘的。 燕岚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白光送回了人界。临了,睁眼之前,耳边还迴响了一句阎王爷的声音:「解铃还须繫铃人,你便将这当成你的金手指,去攻略天之子,让他听你的吧,关键时刻我也会放下提示的……」 燕岚心里有一百万种要「问候」阎王爷的话想说,无奈魂魄已经被遣了上来锁进了一副身躯里,顿时作人时的种种感觉都回来了。 四肢沉重酸软,胸腔疼痛,浑身热烫,好不容易艰难睁开了眼睛,便瞧见一屋子忙乎得晕头转向的僕妇,有的忙着拆换糯湿的被褥往她身下替换,有的忙着递凉水,有的忙着将煎好药的碗端上来,恰好与端了百年老参过来的僕妇相撞,药碗「砰」一声碎落,地上立马多了一滩深色的水痕。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干事的?!王府白养你们的?一碗药都能洒了!快!重新再煎!!」 燕岚蓦地听见「王府」,还以为阎王爷又将她送回上辈子的康王府里,可朝纹样繁复豪华的帘帐外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床榻边一直站着一个衣着高贵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男子身下跪了一熘儿衣着华贵的女眷。 为首跪着的那个紫衣妇人,约莫三十来岁,姣好的面容一直低垂着。一看那一身着装,就跟燕岚上辈子的娘——康王妃未曾入庙之前的装束差不多。 「恳请王爷保重身体啊,您已经几夜没眠了,岚儿这儿妾身会盯紧的,王爷您就请先移步旁边的厢房稍作歇息吧……」这时紫衣妇人跪着,低低地出声来。 男子怒瞪了那妇人一眼,瞬即怒不可遏道:「交给你?本王就是以前太相信你了,才会害岚儿陷入如此境地!!这岚儿是我唯一的骨血,这下如若有个好歹,我要你们好看!!」 燕岚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这时这具躯体原主的记忆才一点点浮现出来,不知道还好,得知了原主身世时可把燕岚吓了一大跳! 这阎王爷竟然找了颢亲王女儿的躯体给她借尸还魂! 要说这大魏所封爵的王爷,其实也分好几种的,像燕岚上辈子的爹康王,其实不过是个异姓的郡王,都全赖她祖爷爷那代跟着太-上-皇打天下有功,这才得了这么个爵位,世袭三代之后就得降级了。
第3页 但要说颢亲王那一种,便是王爷地位中最尊贵又是最独特的一个。 为何这么说?皆因太-上-皇打天下时,一直生不下儿子,但时年太-上-皇年事大了,得找个儿子继承皇位,所以很早便从旁系亲戚中抱了个儿子回来当亲生的养着,便是后来的先-皇。 可当先-皇继承了皇位后,退居二线的太-上-皇反倒得了个老来子,便是颢亲王。 所以说来,这颢亲王还是皇帝他小叔,地位更加正统,自先-皇时期,就连先-皇都把这最小的弟弟当祖宗供着,如今更是单独将南边最富庶的永州、徐州一带的地划分出来单独成为颢亲王的封地。大魏也仅此一个辈分能高于当今圣上的亲王。 而这亲王的女儿李燕岚,身世也挺坎坷的。就是颢亲王年轻时爱上一个商户的女儿,后来因为一些事分开了,颢亲王也是近些年才得知李燕岚的存在,把她接回了王府。 可这颗明珠因为自幼流落在外,又因身世不明被人当野女养在商贾人家,从小遭人排挤便自卑懦弱得很。就连回到王府,也不认为王爷是真心疼爱她,这便让别人有机可乘。 这回李燕岚被人算计坠了湖,皆因颢亲王的侧妃赵氏抱养回来的养女明霞逼李燕岚去捉弄王府侍卫队新来的那个少年,才会被那个孤僻乖戾的少年吓得坠了湖。 燕岚继续在原主脑海里搜寻,当她搜寻到,那个侍卫队新来的少年,便是上辈子她死后不久逃出康王府的少年景枫时,惊得一声「这下可糟」便脱口而出。 这一声唿彻底让立在床榻前的颢亲王注意到,瞬即惊喜地旋过了身,俯下身坐在床榻边,激动得指骨暴突地抓住了女儿的手,让燕岚蓦一看到他血红贲张的眼睛时,也吓得双手一缩。 第2章 颢亲王自知这个女儿向来是怕他的,方才失态也不过是惊喜过望,连日来多少批郎中来过都自动请罪离去,他不是不明白。 所以女儿一醒,他就有些忘形了,这才抓了女儿的手一把。 这会儿见燕岚缩了手,他便自动后退了两部,尽量压着嗓子让自己声音低下来,听起来能没那么吓人一些。 「岚儿,你醒来就好。一会有郎中来给你看诊,爹还有公务要忙,就不陪你了。」说完颢亲王红肿着一双可怖的眼睛,黯然转身打算离去。 这女儿接回来一向与他不亲,大多数时候看见他便吓得转身跑,这会好不容易醒了,他不能再吓着她。 燕岚又不是原主,上辈子见过的恶人可多了去了,当然不会真的被颢亲王吓到。不过是老早就听闻颢亲王长着一张能吓得小儿夜啼的脸,当直面看过之后才恍然并无虚言。不怪原主不肯亲近这个亲爹的。 如果燕岚不是听到方才颢亲王在她昏迷前,将一屋子的人恐吓了一顿,就是因为这些人没有照顾好他的娇娇女儿,恐怕以他那个笨拙的表现,她也要怀疑亲爹不是真心疼她的。 不过如果原主还在的话,怕是会被他方才怒骂众人的架势吓着,而更加对他畏惧了吧? 燕岚想到这里,也是真心觉得这个当爹的可怜,他不过是不懂表达自己而已。 于是颢亲王方一转身往外走,燕岚立马探出身伸手拉住了他一片衣角。 「爹,等您忙完,再来看女儿好吗?」燕岚虚弱着身子,朝他努力展现出善意的微笑。 颢亲王立马停住往外走的脚步,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倚在床边的女儿,激动得嗫嚅嘴唇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末了又不敢表现过激怕吓着女儿,便只得红着眼忙不迭地点头然后走了。 她这一表现可吓坏了满屋子跪着的僕妇,尤其是那为首的侧妃赵氏和其养女明霞。 明霞暗自捏了捏绢帕,她被姑姑作为养女领进王府里住着,还不是仗着姑父膝下无儿女,而姑姑又想找个孩子解解寂寞。后来姑父将李燕岚接回来,虽然姑父疼爱她,但李燕岚这人蠢钝胆小又自卑,她微一挑唆便不敢亲近王爷,她与王爷关系疏远了,她这才能稳住在王府里表小姐的尊贵身份。 可这会子人刚醒,胆子竟然就大起来了? 郎中来瞧过燕岚,确认她病情好转,给她开了几副调养身子的药。燕岚喝了药觉得体内的热退去些,人精神一些的时候便急着下床了。 屋内伺候的大丫头鸣翠可吓坏了,连忙扶稳她道:「姑娘,您才刚好一些,要到哪去?」李燕岚因为是外头刚寻回来的孩子,颢亲王还没来得及上报朝廷为她挣来任何封号,所以下人们还是称她为「姑娘」。 「你可知道,府里一个叫景枫的侍卫今在何处了?」燕岚一手扶着床柱,一手拽着那丫头问道。 「姑娘,您怎么问起他了啊?」鸣翠纳闷,「他不是被你划伤了脸,被王爷叫人打了一顿,现在躺在外院的倒座房里吗?」 被鸣翠那么一说,就又有零星片段涌入脑海来。 记忆中,赵明霞告诉她,和她一起从外家带回来的那只她视为宝贝的小鹿犬,被一个叫景枫的侍卫抓去准备熬汤了。 赵明霞很气愤地告诉她,说这王府里所有人背地里都不当她是主子,都在偷偷鄙夷她。这不,就连一个刚刚进王府的小侍卫都敢公然抓了她的狗去宰。 赵明霞将那一向自卑至极又极其敏感的李燕岚情绪撩拨到极致,然后找准了一个机会,趁那个王爷特意从外头带回来很是器重的少年在外院轮值的时候,假以李燕岚的名义命令少年跪地不准抬头,还假以她名义肆无忌惮地将少年奚落欺辱了一顿。
第4页 然后她骗李燕岚说是自己以表小姐的身份替她出过头了,如今偷她小狗的侍卫已经跪在前院,她往李燕岚手里塞了把短匕,让她去为自己立下主子的威严,亲自去将那小子的脸划花了。 起先李燕岚死活不愿意,还是赵明霞半拉半推地将她带到外院,最后还骗她说是看见那小子将她的小狗皮剥了,唬了她几下,她才被吓得泪水涟涟,双手颤抖地走到少年跟前,将手里的短匕自下往上轻轻划了一下。 而那时候,赵明霞还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齣好戏呢。她哪儿还会出面? 少年被羞辱,被人用刀子划了脸,瞬即抬头面无表情地瞪了李燕岚一眼,李燕岚看见刀子上沾了血已经吓得不行,加上被那阴沉的少年眼神犀利地那么一瞪,未等少年向她还手,她自个儿就踉跄着往后退去,吓得直坠入了后头的湖里。 燕岚抱着这些记忆,连套好绣鞋的功夫都没,就让鸣翠提了些上好的伤药和她一块儿到外院的倒座房去。 「姑娘,您这身份不适合见外男啊……」走到垂花门处的时候,鸣翠连忙拉住主子,「不如奴婢替您送就好了。」 鸣翠这话有理,上辈子她当隆福郡主那会,因为府里的人都鄙夷她,而她本身在府里府外行为就特别出格,为人又泼辣,府里都无人敢惹她,所以亲自到外院教养一个小少年,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可这辈子她是个矜持又足不出户的小姐啊,平日又特别胆小懦弱,这身上的病还没好全呢,就说要到外院,还跟一个侍卫见面,是人见了都要产生疑虑的。 但是景枫脸上的伤确实是她进驻的这个原主所伤的啊,还因此被王爷打罚了。这次的事会不会助长他进一步往「歪路」走暂不确定,但至少当魂魄那回在城头瞥见那日后的男子脸上的确留下一条狰狞的伤疤了,刚好跟她原身记忆中划破他脸的位置一模一样。 只是原主明明下手很轻,划出的刀伤道理上不会留下这么狰狞的伤疤啊,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燕岚点头答应让鸣翠给景枫带药的时候,旁边大石头上突然就浮现出一个个模煳的字迹了。 燕岚以为自己眼花,瞬即喊住了鸣翠:「鸣翠!你可看见……那是什么??」 鸣翠回过头来,顺着主子指的方向望去,摇摇头一脸疑惑道:「姑娘,不就一块大石头,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没看见上头有字浮出来??」燕岚因为还病着,声音微微嘶哑,指向石头上的字道。 鸣翠揉了揉眼睛,绕着大石头转了几圈都没有看到主子所说的「字」,以为主子的病严重了,好言劝着主子赶紧回屋躺着。 燕岚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她赶紧到外院送药,自己才蹲下来看那大石头上的字迹。 「难道这些字只有我一人能瞧见?」她疑惑地伸手揩拭了煳在字上的尘灰,那些字便清晰起来了。 上头写着:请消除伤疤,消除杖打的屈辱。 燕岚如雷轰顶,难不成这就是阎王那老头子说的,关键时刻给出的提示?? 这么说来,这原身李燕岚对景枫划下的这道伤,还有王府这次的杖打,真的会成为他日后成为恶魔的积雪了? 那不成,送药的事不能假手于人,弄不好鸣翠这头将药送过去,人家还以为是戏弄他,以为是擦了烂脸的药拒不用呢。 事实上,李燕岚给景枫送的药,早在鸣翠去送药之前就已经送过了,还是赵明霞吩咐李燕岚院里的几个婆子亲自去送,亲自押着少年,往他身上、脸上撒药的。那药还真的就是令人伤口溃烂严重的药呢。 鸣翠赶过去的时候,少年已经奄奄一息在地上,这丫头吓得「啊」一声大叫摔了药瓶赶回院子报告给主子。 燕岚其时已经躺回自己的床上专心养病,听鸣翠回来这么一说,就顾不得这许多了,披了外衣就急急往外院方向走去,鸣翠和一些小丫头都在后头追都追不上。 隆福郡主郑燕岚上辈子虽然不得宠,但郡主的名头却是没有白担的,尤其是康王早早就带了庶妹常驻庆州那边,她娘被闲言恶言逼得入了庙后,京城这边的王府基本就她一个人撑着门面了。平日里的作风也是风风火火,气场十足的。 她独自披着长袍出了外院后,外院的奴僕先是纳闷:这一向言少胆怯的姑娘怎么出外院了呢。然后那奴僕便直接被燕岚扫过来的凌厉眼神吓了一大跳。 「那个叫景枫的侍卫,他的屋子在哪?」燕岚上辈子长了一双不怒自威,非常漂亮的凤眼,这辈子这具躯体虽然容颜也丝毫不逊郑燕岚,但却是长了一双娇憨的圆杏眼,所以瞪人时的气势陡然降了几个级。 不过这种程度的气势,其实对于并没见识过隆福郡主本来气焰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有余了。 那奴僕被燕岚的气势压住,不敢妄言劝回她,只得唯唯诺诺地给她指明了路:「回……回大姑娘,那……那个侍卫没有单独住的屋子,是在右起第三间集合房舍里……」 燕岚问完路,依旧气势十足地直直往那房捨去了。 来到那房舍里,燕岚顿了顿脚步,还是轻轻敲响了槅扇,推门进去。 进去之后,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趴倒在地上,血肉模煳的身上满是黄黄绿绿的药粉,还渗出脓来,他一动不动,身体旁边也满是一堆膏药粉末,进门的门槛处还有方才鸣翠情急下摔了的药瓶子。
第5页 燕岚轻轻捡拾被鸣翠摔了的,剩下半瓶药的罐子,她想起了上辈子从乞丐手里救回景枫带到府里时,他也是如现在这般,浑身都是伤,精神很萎靡。 只是那时候她进屋来给上药,那个小少年还知道戒备地缩在墙角,抓起尖利的瓷片威胁她不准靠近。 而现在,长大一些的少年像整颗心都死去了一般,浑身伤任人欺辱都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放弃挣扎一般。 燕岚忆着旧事,拿着半瓶药疼惜地朝少年靠近时,委顿在地上的少年终于很是自嘲地嘶哑出声:「嫌那狼虎之药不够伤筋动骨……给我直接拿毒药来了?」 燕岚这才发现,少年身体旁散落在地的药粉,沾在地上都微微将地面腐蚀了。 第3章 她顾不得这许多,见屋里角落静静放着一盆水,连忙将水盆拉过来。由于她如今这具身子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又长得纤细娇小,差点儿连盆子拉不动,自个儿倒往后倒在地,被溅出的水洒了一身。 少年身上的伤急需处理,而且伤口上撒的药粉,似乎要将他的伤口融化溃烂,变得更加严重,她得马上帮他擦掉那些药粉。 燕岚忙乎得浑身大汗,捏干了从水盆中沾湿的巾帕,往回少年和水盆间。 她把拧干的帕子靠近少年伤势严重的背部,少年挣扎了几下,突然高声吼了一声:「滚!!!」 燕岚没有理会,用膝盖抵住他后背的腰身阻止他挣扎,手中的帕子小心地,从血肉翻出的伤口处,轻轻沾揩掉药粉便离开。 少年怒极,感觉自己犹如一尾临渊的小鱼般,任意遭人侮辱。 方才这王府大姑娘院里的婆子才过来,还找了侍卫队十几名矫健的侍卫当场制住了他,强将这些令伤口溃烂更加严重的药撒到他的伤口里,他感觉自己浑身的伤处俱有蚂蚁蚀骨般,痛得浑身都发不出力气。 转眼这傢伙趁他没气力,就亲自跑来看他笑话,还用膝压他身上欺辱他是吧?是不是真的以为他这样了就没力气对付她了?之前千般忍让,跪地任她划花了脸,不过是因为她是王爷最疼爱的女儿,他想要变得强大起来替那个人报仇就必须先屈于人下而已。真以为他被人欺负得狠了都不会还手? 燕岚替他清理完背部的药粉,正想叫他转过身来,她好替他擦掉脸上的药粉,那少年就突然用力擒住她捏帕子的手,将她往旁边拽去。 燕岚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嘶了一声,这小子,这么久没见,怎地还跟第一次相处时候那样,性子这么倔傲啊! 燕岚记得他小时候刚被她带回王府,他缩在角落不肯让她上药,便趁她伸手过来检查他伤势时咬了她的手背一口,那口子好几个月都没消呢。那时她都气得想撒手不管他,不过又想起他在破庙里宁愿被十几个人殴打,也护着怀里那只被剥了半张猫皮的可怜小猫时,又觉得不能不管他,便又折回来,微笑着耐心地哄他。 只是那会儿她可比他年长五六岁,他才一个小娃娃的模样,她已经是少女了,能唬得住他。而如今……她身形娇小,虽然已经十岁,却长得像八九岁的女童,而他已经是十四五的高大少年人了…… 「景枫,你冷静,我们之间应该有些误会,我是来给你上药的。」燕岚保持镇静推了推少年,发现自己没推开。 面对他向她投来暗沉阴鸷的眼神,燕岚忍耐着手腕处被他捏住的痛感,将帕子转过另一只手,那手灵活地将已经沾满腐药药粉的那面对摺,却不甚指头蹭到了一点点,灼热疼痛感顿时从那指头蔓延开。 可能少年也留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顺着目光看向了她的那只手。 她忍住了疼痛,用干净的那面帕子往少年面上的伤疤处凑,少年困惑地往后一缩,本来捏紧她手腕的手松开了。 燕岚的那只原先被他禁锢的手得以自由后,却反而反手往前一抓,一把拉住了少年的手。 「别动!」她皱着眉对少年说,「你这腐药的药粉如不及时清理掉,脸上的疤就会永远烙下了!」阎王老爷子给出提示,这脸上留着的疤和这次杖打的屈辱是导致他日后走向歪路的关键节点,她不能不谨慎对待这疤啊! 说完,她趁着少年疑惑着来不及反应的当头,已经快速将帕子凑前去,轻轻沾拭掉他左侧脸疤痕上的药粉,顺带将上头的脓也擦掉了。 做完这一切时,燕岚才顿感方才沾触到药粉的指头实在痛得受不了了,连忙撒下少年冲到水盆处将指头往水里浸泡。 丝丝缕缕的凉感萦绕指头,燕岚这才感觉疼痛褪去一些。 少年亲眼睹着这一切,其实心里已经微微瞭然,那些她院里的婆子必不是受了她的命令来朝他撒腐药的,不然这傢伙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还冒着被他仇视的危险来帮他。 要知道,这傢伙胆子可小得很,他不过朝她瞪了眼她便能吓得自个掉进湖里去。 燕岚擦干了指头,发现背后的少年竟安静得有些异常,转身过去一看,发现他竟然环抱膝盖整个人蜷缩着,脑袋耷拉了下去,唿吸一下重过一下,似乎十分难受一样。 她暗叫不好,赶紧走过去伸手一探,才发现他竟发起了高热。 大概是身体的伤导致的,这下可不大妙了。 她拉着少年,想把他拉到床铺的地方去,却好笑地想起,一个连水盆都拉不动的人,妄想去拖动这长得高壮的少年?
第6页 于是她放下了他,跑到外头喊人来。 这时鸣翠和一些小丫头已经赶到,得到主子的吩咐,连忙请郎中的去请郎中,叫人过来帮忙的叫人帮忙。 少年很快被人清理完一身的伤,郎中给他开了伤药,旁人过来餵他喝,那小子犟得死不肯张口,燕岚无奈,接过那人手里的药碗,敛裙坐下,对昏迷中的少年道: 「景枫,药不想喝也得喝,老天爷安排到世上的每个人,总有他的用处,别人都想尽办法活下来,因为这是人的本能啊,你没尽到力了下辈子还得重来遭一趟罪的!」 不巧燕岚劝他喝药的这番话,正是上辈子的郑燕岚劝过小景枫的话。 陷入高热昏迷中的少年听了这话,眯着眼睛终于哽咽出声,双手本能地抓住了来人纤细瘦弱的手,低低地呜咽起来。 燕岚便趁着这当头,伸出另外一只没被他抓住的手,拿着瓷勺一勺勺地餵药进去。 身边的丫头看着主子的行为虽然感觉到奇怪,但主子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这时谁也不敢上前阻止,只得默默地守在后方听从吩咐。 「这小子活该啊,平日里拽得很,仗着自己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又仗着有几分能耐便目中无人,一副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样子,谁惯得他啊,一朝惹怒主子还不是被王爷说打就打,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燕岚身后一些方才被唤来抬景枫上榻的侍卫,大概是眼红这王府大姑娘亲自给那小子餵药,便禁不住在后头低声嘀咕起来。 这种现象上辈子的燕岚可处理过不少,也最擅长处理了。上辈子康王带同庶妹离开,扔下她母女的时候,府里的下人闲得嚼舌根,连王妃在外头勾-人的话都说出来了,传入燕岚耳中,当天便将那下人的舌头割了。 「鸣翠。」燕岚依旧给少年餵着药,面都没转过去,淡然地吩咐鸣翠道:「去把后面那些嚼舌根的上报给府里侍卫队的指挥使,让他来处理。」 鸣翠愣了一愣,迟疑了一下随即应了,屋中细碎的人声顿时销声匿迹了。 「哦,对了,记得跟侍卫队指挥使说,若是处理结果我不满意,改日我亲自去爹爹跟前说。」燕岚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身后的侍卫一听,连忙跪倒下来请求大姑娘饶命。 燕岚嫌弃那些人吵耳,用手揉了揉耳朵,让人将屋子清场,把所有人遣散下去。 这时屋里便只留下了守在外间门槛处的一个小丫头,燕岚独自一人留在内间继续给少年餵药。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似乎是魇着了,浑身冒了冷汗,嘴里反反覆覆低吟着什么。蓦地睁大了眼睛,那眼睛里映入上方执巾帕替他拭汗少女的模样,少年一把惊弹起身,将小少女搂入了怀中。 他搂得很紧很紧,生怕怀中那人生成一缕魂再次熘掉一样,燕岚感觉自己仿佛整个娇小的身躯已经陷入他炽热得吓人的怀抱一样。 紧接着便听到他迷煳中的低泣,虽犹在梦中,少年也不清楚自己抱着的是谁,但他此时依然在抑压着自己的情绪,竭力让自己哭得不大声。 但那种抑压过的低泣在燕岚听来,便陡然心酸心疼了起来。 尤其是,他一边低哑嘶声哭着,一边在喊「燕儿」。 上辈子郑燕岚费了许大工夫,让那小子喊她「姐姐」,但他偏偏不肯喊,平日里只肯跟着那些下人唤她「郡主」,只有在每次危难关头,他挺身救她时才会叫她「燕儿」。 这小子是梦见什么了?燕岚一边从他怀里探出小手,抬起来柔柔地抚弄着他的后脑勺,以安抚他,一边疑惑着。 细想这时候,大概是上辈子的隆福郡主郑燕岚死后两年左右吧,燕岚又想起自己上辈子临死前,在大槐树下看见那个冒雨赶到,抱着她的尸身痛苦得不成模样的少年,心酸了酸。 「燕儿!你等我!等我变强大给你报仇后,我就来陪你了!你等着我!」少年在昏迷中搂着她,又如此低喊了一句。 重生回来带着教导少年向善任务的隆福郡主郑燕岚:「……」 第4章 景枫清醒过来,人已经能下床的时候,发现屋内其他侍卫的床铺已经不在了,整个屋子就剩下他一人。 发烧烧了这么久,汗退以后,他感觉自己有些饿了。正要下去侍卫的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残羹冷汤,就是剩些冷硬的粗馒头也行,能顶肚子就好。 可当他经过外间的时候,却发现外间多了一张八仙桌,上头摆放了一锅炖得烂烂的鸡糜粥,几小碟爽口的酱菜,还有几屉子蒸得松软白嫩的包子。 上面还留有一个字条,字体歪扭得很难看,但字迹还是清晰的,上面写着让他起来记得把这些东西吃了,还用一句话打消了他对这些食物的疑惑:东西没问题放心吃吧,想你死也不会费功夫救你,不吃门外右转餵狗就行。 景枫当然不会真的拿去餵狗了。他是很有骨气没错,可人家都那么说了,真拿去餵了狗不是很可笑?况且这些吃食还热着的,虽然他之前躺床上,但屋里的更漏还是告诉他自己睡很久了。这些吃食还是热的只能证明不时有人过来更替冷掉的食物,可想而知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那人是真的……不止是可怜他而对他施捨那么简单。 他没有再多想,就拉开了一把木凳坐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是真的饿了,这些东西可比侍卫厨房里那些粗食好吃多了,也更适合伤愈的人。
第7页 他想起自己神智迷煳之时,仿佛看见那个人回来了,她就坐在他身边帮他擦汗,像以前在汴京城康王府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一样,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想到这里,喝粥的羹勺就慢了下来,丝丝苦涩的感觉像逐渐蔓延全身的蛛网,牵哪哪疼。 她不可能在了,这世上哪儿都没有她了…… 他不能让这种感觉继续在自己内心游走,这样下去他太难受了,人会绷不住的。于是他为了驱散这种两年来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像鬼魅般蔓遍全身的痛苦感觉,就加快了喝粥的速度,直接粥水下去把自个呛得喉头剧烈咳嗽,眼泪都冒了出来。 他又想起那个王府的大姑娘突然闯进来帮他擦拭那些腐蚀血肉的药粉的情景,看来那傢伙对自个院中下人的事情还是不了解的啊,他想起这王府大姑娘似乎是不久才从商户家中接过来的,贸然来到这人际复杂的王府里,被有心人利用在所难免。 他本是不打算理会她的,但是想起她被他抓得泛红的纤细手腕,指头蹭着药粉发疼了依然坚持给他擦掉脸上腐药的情景,像极了那个当年被他咬了一口依然耐着性子哄着给他上药的燕儿。 虽然他脸上那道伤是她划花没错,身上打的棍杖拜她所赐没错,但就着她来给他擦掉腐药给他送粥的这点,他还是决定还她一个恩情。 他不喜欢欠别人。 燕岚在看见景枫身上的腐药,回去之后就命鸣翠下去偷偷帮她查探。 结果就揪出了自个院里的好几个婆子,燕岚认为那几个婆子定是被偷偷买通了,就暂不打算打草惊蛇,想着先按兵,待蛇再次出动后再来杀个痛快。 颢亲王李昱处理完连日来因为守在爱女榻前而堆积的政务后,当天傍晚就赶到了燕岚所居的漪澜院,来看望女儿。 来的时候还特意换了一身颜色柔和的衣裳,让伺候的下人帮他捯饬拾缀了脸,凑铜镜子里照了又照,这才忐忑地出门。 燕岚看见颢亲王的时候,嘴里含着的油茶差些喷溅了出去,呛得笑出了哭声。 颢亲王紧张得手足无措起来。 「呃……岚、岚儿你没事吧?是不是又被爹吓着了,爹出去!爹这就出去!!」 几个丫头伺候着她们主子,一个扫后背,一个拍前胸,把一盏清茶递过去让自家姑娘缓下去后,燕岚才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实在是太想笑了!没有想到传闻中以一敌十,一人雄狮能吓得敌方倒退几里的颢亲王李昱私下里是这么个宠女成狂的人。 「爹,您这副模样让下人看了成何体统?」燕岚无奈地用手指指向颢亲王那结成数个小辫子还缀了花的鬍子。 「呃……这就是爹底下的人给爹出的主意呀,说是本王脸上的鬍子煞气太重,会吓着你,这才想了个柔和的法子来……」颢亲王听了燕岚这句不怎么规矩的话,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小媳妇般忐忑的心。 燕岚觉得这颢亲王八成让底下的人给捉弄了,哭笑不得道:「哪个伺候您的出这馊主意啊?」 「女儿就觉得,爹这鬍子长得英明神武,旁的人哪里及得上您啊,女儿为您骄傲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吓着呢?」燕岚亲自给李昱倒了一杯茶,讨好道。 「这倒是!」李昱捋着缀满花的鬍子,开始沾沾自喜起来,「放眼大魏,就连当今皇帝小侄儿,见了本王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喊一句皇叔?大魏以南的大燕,不是本王替他把控着他能如此高枕无忧的嘛!」 这颢亲王显然是个厥词放惯了的人,他这话就是放在皇帝面前说,皇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燕岚觉得那样的人物,如今为了讨好女儿竟如此小心谨慎,连给鬍子绑花的招都用了,回想起上辈子自己那个从不正眼瞧过自己的爹,心内五味杂陈,笑着给他抓过一把瓜果,对这个爹愈发地敬重起来。 「爹,您吃果子,可甜啦!」 颢亲王见女儿朝他笑得甜丝丝的,感动得差些想抹眼泪,连忙接过那把瓜果吃起来,边吃边说好吃。 「爹,我跟您说个事,」燕岚想起景枫的事,便试着向李昱要求道:「那个叫景枫的小侍卫,您能不能把他拨到女儿的院子里啊?」 颢亲王一听,竖眉蹙了蹙,颇有些为难的样子。 「岚儿,你要他……做什么?」颢亲王小心翼翼地问女儿,他刚刚才貌似跟这个女儿修补了关系,也不能直接拒绝了免得女儿不愉快。 「噢,是这样的,我刚刚被爹接过来,可能驾驭这里的下人有些不大得心应手吧,导致有些事情似乎出了我的预想。我想找个人来我院里盯着点,那个小侍卫我看过了,挺可靠的,还有几下子,盯人的同时也能当暗卫护着我啊,爹认为呢?」燕岚始终笑得甜丝丝地对着王爷道。 颢亲王心想,那个小子岂止有几下,假以时日栽培,能力简直能比得上他了好吧,不然他也不会跟康王撕破脸皮都要将这小子收归麾下了。 本来女儿被那小子吓得坠了湖,就算再好的人才他也打算不要了的。幸好女儿命大救了回来,这才小惩大诫打罚了他。 但如今女儿竟然向他要求将这小子收到自个院子中?这内宅之地……似乎不那么合适…… 颢亲王还在苦思着该怎么跟女儿说明理由,会比较不那么伤了她的心,就见燕岚笑嘻嘻地凑过来,用稚嫩纤细的小手挽起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撒娇似得道:「爹爹啊,您就应了女儿吧?」
第8页 颢亲王被女儿撒的娇弄得一下子方寸大乱,但还是不忘事情的分寸,只得退了一步道:「那……你等爹爹回去好好考虑,完了再给你一个答覆好吗?嗯……爹以后能……唤你的小名,娇娇吗?」 燕岚愣了一愣,她记得原主在外公家时,的确是有这么个小名的,但只有过世前的娘会这么唤她,没想到颢亲王连这个都打听出来了。 她点了点头。反正她原本就没想过颢亲王会那么容易答应她,这个要求是有些过分了,不过是看着这个爹似乎真的将她疼到骨子里,才试着问一问的。没有想过他真的会回去认真考虑。 颢亲王得了女儿的同意后,当下就颤着嗓子眼很激动地一连唤了十个「娇娇」。完了还不忘叮嘱一句「爹的好娇娇,睡觉别忘盖被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送走颢亲王后,燕岚就着桌子坐下来,嘆息了起来。 方才她给景枫留纸条的时候,发现自己向来让人艷羡的瘦金体写出来竟然变成歪歪扭扭的字迹,就连试着用红绳结一种只有郑燕岚会系的结,想以此示意景枫自己就是郑燕岚,可临末那结打好之后竟然成了别的模样了。 看来,她还不能自己戳穿自己就是景枫死去的姐姐郑燕岚了。 回想起方才景枫病中喊着她的名字,她有些于心难忍,但还是无法啊,无法让他知道自己是谁,只能用这个全新的身份留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以后的每一难关吧。 起先燕岚还只是抱着保存自己和娘的魂魄死后不下炼狱受折磨,才硬着头皮接下任务的,对于那小子日后私自决定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替她报仇,她还是不那么贊同甚至内心已经隐隐产生对他的惧怕的。但自打那小子病中抱着她喊她的名字哭,哭得克制又抑压的样子,真是让她难受极了。 那小子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第5章 颢亲王回去之后,细心回想女儿的话,小丫头刚回王府许多事都不能立马上手,府里威信未立,似乎是她手底下的人没有全心全意侍奉好她了。 于是颢亲王便让身边的随侍去查探今天漪澜院和大姑娘身边发生的事情。 这天赵明霞约燕岚到侯府的小姐妹府里作客,每日惯常给大姑娘上妆的戚嬷嬷端了脂粉和衣裳来到燕岚屋中。 燕岚这会儿才睡刚刚醒,醒来便见戚嬷嬷言笑晏晏地杵在她屋里等着她。 燕岚懒懒地趿着鞋倚着床栏边,打了个呵欠淡淡道:「怎么是你,不该是我的大丫头来伺候我梳洗吗?」 戚嬷嬷笑着解释道:「姑娘您忘记了,前不久您说鸣翠姑娘伺候您梳妆不够尽心,硬要换成奴婢来的。」 燕岚这下才从脑海中提取了原主的记忆,的确是原主要求戚嬷嬷每日来伺候她梳洗打扮的。但那也是因为原主被赵明霞教唆,赵明霞说鸣翠给她上的妆容太敷衍了,一看就知道鸣翠瞧不起主子故意怠慢的。 然后赵明霞又说她院中的戚嬷嬷其实梳妆打扮很在手,人也比较老实,以往让她来伺候着梳洗打扮可比鸣翠强多了。 那个时候原主因为是个在外家遭排挤和忽视的对象,而且年纪小,平日下人都不给她上妆什么的,穿的用的都很简朴。来到王府后,她看见赵明霞衣着光鲜夺目,而且脸上也浓脂重彩的,反观鸣翠给自己上的妆,就太清素了点,加上被赵明霞这么一挑唆,便信了十足。 但是,其实原主的容色长得极好,肤白如凝脂,唇红皓齿,眼神水光潋滟,过重的脂粉反倒泯灭了她天生的丽质,实在是不宜过重的脂粉。赵明霞那种其实是因为肤色发黄过于喑哑,眼睛小又无神,这才不得不藉助过重的脂粉来粉妆的。 原主不懂,但郑燕岚是见过世面的,当然明白个中的缘故。况且这戚嬷嬷可是被人买通的婆子之一啊,她当然不会让她靠近。 「不用了,戚嬷嬷。今天我想让鸣翠来伺候。」燕岚眼皮也没抬起来瞧那婆子一眼,径直吩咐道。 戚嬷嬷一听,急了,还想劝说一二。燕岚披着衣袍坐在妆奁前,便朝她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那么轻飘飘地一瞥,却有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感,奇异地让人心生敬畏。 戚嬷嬷惶恐的同时也感到奇怪,这主子平日里就一鹌鹑的窝囊样,对待她们这些下人都呈低声讨好的姿态,今日儿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戚嬷嬷无法,只得搁下给主子准备的衣裳,退了出去找鸣翠她们进来。 鸣翠鸣柳听说主子又再唤回她们来身边伺候梳妆,激动得泪流满面。以前都不知道自家姑娘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喜欢那种粗使婆子给她画的乱七八糟的妆。 但在给主子上妆的时候,鸣翠还是隐隐留神了,不时地问燕岚:「姑娘……这,您要是觉得妆容淡了,可以跟奴婢说,奴婢立马帮您加。」 燕岚很满意这些丫头的能力,摆摆手道:「不,就这样很好,按你的想法来就好。」 末了换衣裳的时候,鸣柳看了一眼那婆子带来的大红大绿俗艷至极的衣裳,皱了皱眉,她知道主子一贯是爱穿婆子给她弄来的这种款式的衣裳的。 可当鸣柳甫一将那衣裳拿上手,燕岚便轻轻朝她道:「那种唱大戏穿的衣裳,去扔了吧,免得遭人现眼。」 燕岚的话刚落,满屋子的丫头都忍不住笑了,鸣翠鸣柳两个大丫头顿时感觉连日来的憋屈都被主子这句话抛了个九霄云外,心头像出了口恶气般,顿觉酣畅淋漓。
第9页 马车早早停在府外等了,赵明霞满脸白腻的脂粉,头上琳琅的珠钗,腰间也缠了过繁的环扣配饰,撒了几种花露,走起路来香风阵阵,环佩玎珰的。 可当她来到府门口,才发现那个一向守时不敢拖延的小可怜竟然还没到! 碍于身份的关系,她不得不立在马车外等她,直等到日头高照,她脸上的脂粉都融化一层,不远的游廊处才看见一打扮清爽,着一身简洁大气的月华裙,身后由众婢僕簇拥着、姗姗来迟的李燕岚。 赵明霞面上维持着盈盈笑意,但新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却深深掐进了皮肉里。等燕岚走近的时候,她看见这小姑娘不过薄施脂黛,容色就美得摄人心魂,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她嘱咐那婆子给她送去的衣裳。 赵明霞不由地朝燕岚身后僕妇队伍最尾的戚嬷嬷投来了质问的眼神,那婆子一脸无奈。 燕岚不动声色地已经将这些小细节尽收眼底,心中瞭然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 她笑得亲切地上前一步,挽住了赵明霞的手,道:「明霞姐姐,我知道今日侯府那边,世子哥哥回来了,所以我才特意穿得简单些,脂粉施淡一些的,当妹妹的可不能夺去姐姐的风头啊。」 燕岚笑得眉眼弯弯,赵明霞一向认为这小丫头蠢笨愚钝,又一味奉承她,对她这番话也没有怀疑,只是咋一看,如今少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浓妆遮盖,这丫头的容色反倒如春日海棠般,美艷无俦,怎么能不让人嫉恨! 二人相携着正想上马车,然后才发现,车外护送的侍卫换了人,竟是那日被明霞差人逼着跪地等李燕岚来羞辱的少年,景枫。 少年腰间别着把长剑,腰身挺直,肩宽挺拔,看起来气度不凡,已经初步形成上辈子那种王者气派的雏形了,就是神情过于冷淡些。脸上的疤因为处理得及时,如今痕迹已经淡去一些了。 燕岚目光滑过,朝他左侧脸看了又看,仔细确认那疤痕没有如前世记忆中狰狞,才吁过口气,和少年攀谈起来:「景枫,你这么快就当值,身体可大好了?」 赵明霞眼眉一跳,她没有想到这丫头如今与这侍卫竟到了能交谈熟稔的地步,如若被她从少年口中得知那日她院中婆子的事,必定生疑。 于是她笑着拉了燕岚的胳膊一把,强将她推上车,道:「妹妹什么时候跟他聊上话了?妹妹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啊,你如今可是王府的大姑娘了!」 然后她又凑到燕岚耳边,告诫性提醒道:「妹妹别忘了,就是那人宰掉你的小狗的,姐姐亲眼所看,还将小狗的皮活活剥了,血淋淋的死状极惨,他根本就是想羞辱妹妹,不把妹妹当主子看!」 她的这句「不把妹妹当主子看」是原主的死穴,以前每次她那么说总能怂恿原主干一些蠢事。 燕岚笑了,虽然上辈子的景枫到了后来,已经成为一个肆意杀人的大魔头,但他杀人从不大费周折,都是一刀从大动脉砍落干脆利落,溢出的血也最多,但诸如剥皮挑筋一类的麻烦事,他不屑做,也懒得做。而且上辈子年少时候的景枫还为了一只被人剥皮的猫而身陷囹圄呢。他又有什么理由对一只无辜小狗做那种事? 但燕岚也不急着拆穿她,静看着她看她能弄出什么火花来。 到了荣恩候府,侯府里一对叫「思颖」「思诗」的嫡姐妹便匆匆围拢在明霞身边,拉着她的手亲昵地叫「明霞姐姐」。 而当那对姐妹眼光看过明霞身后的燕岚时,眼神显然惊讶了一下,随即低声问明霞:「明霞姐姐,那个就是上回跟你一起过来的商户女吗?怎么像变了个人似得……」 明霞听到这里,也很恼恨。她自然看得出那对姐妹看见李燕岚时,眼中呈现出来惊艷的眼神,一如她早上看见她时也被惊得说不出话。 本来那天因为李燕岚自己笨坠湖的事,让姑父连她和姑母一併迁怒了,她气儿还有些不顺,想着等那丫头好些了,把她打扮得街头卖艺的一般,来让侯府的姐妹们多夸夸她,一起暗中取笑奚落那丫头一番的。 谁知现下倒让这丫头出风头了! 明霞心中积压的恼恨多时了,觉得无论如何得替自己出出气,于是她故意趁燕岚不留意,给她身后的婆子打了个眼色。 一众姑娘们到侯府外院新辟的芙蓉园里游玩,虽然还没到芙蓉花开盛的季节,但这园子中已经花蕾朵朵,四处溢满了芬芳了,姑娘们都提着篮子准备走入花深处採摘些花瓣回去做芙蓉花露。 明霞暗中让伺候燕岚的婆子把篮子和出门时随身备上的匣子,遗落在刚才歇息的木屋子附近。然后自己故意拉了一根枝丫下来,一不小心就将燕岚的裙裾划破了,隐隐能看到里头的裤子。 「呀!妹妹不好了,你的裙子坏了,赶紧下去换一换吧。」明霞趁着侯府小姐妹走远了,凑过来帮她挡住一些,假好意道。 「哦,对了,姐姐听说你的丫头擅长挑花瓣,你能不能借鸣翠鸣柳给姐姐一用,帮我到前边去挑摘花瓣?」她笑着低声附在她耳边说,「一会儿你换好回来就还你。」 一般李燕岚对这个王府里的表姐是有求必应的,如今换了芯子的燕岚也笑着应下她,对前面的侯府姐妹道明了要折回去拿遗落的花篮子,这便带同几个婆子往回走了。 那几个婆子跟着燕岚走回,距离木屋子不远时便谎称忘了姑娘放干净衣裳用的匣子似乎不是在木屋中,让姑娘先行到木屋歇息,她们去找回来给她更换。
第10页 燕岚明明知道那几人心怀鬼胎,却只无所谓地想着将计就计,笑笑地就独自入了那木屋子。 果不其然,那几个婆子等了一会儿,确定她们姑娘这时间已经进屋坐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木屋前,把门前的锁一扣,将人在屋内锁了起来。 表姑娘说了,锁了人便要立马装成四处找人的样子,得立马离开。 可这个时候,一阵黑风掠过,一个矫健的身影伴随着枝叶散落,落在了几个婆子跟前,少年一手两个,一下就将四个婆子轻松地提拎起来。 那四个婆子还在惊魂中,只见少年低沉一喝,道:「上回故意让你们得手,不是我真的打不过你们带来的人,而是——」 只见少年提拎着婆子的两条手臂青筋鼓起暴突,「嘭!」地一声,便将一边两个婆子分别往对面的婆子撞击过去。 「怕自己当时正气头上,一旦打起来了便控制不住自己将你们打死了,无法交代而已!」 四个婆子同时痛叫一声便昏迷了过去。 景枫倏地松了两手,四个昏迷的婆子同时坠地倒下,他沉着一张脸,拍了拍手,仿佛那上面沾上了多污秽的东西一般。 第6章 自打上回景枫想明白那些婆子来撒腐药的事,并非大姑娘所为之后,便偷偷注意起那几个婆子的行为。 今天让他当值跟着来到侯府后,才叫他暗中发现赵明霞在偷偷给那些婆子指令,于是当那些婆子鬼鬼祟祟抛匣子和篮子时,他便静静地驻足在这隐匿木屋的竹林里,不想真的让他抓到这群胆大的婆子竟想在此锁了她们的主子。 景枫上回受了恩惠,必定是要还的,却不想这么快就来机会了。 其实他收拾那些婆子也只是用了一成的气力,他并非为自己出气,如若他真想出气的话,上回又怎么会轮得到那些婆子带人来按住他给他撒腐药呢?即便他刚被杖棍完,也没弱到连十几个人都打不过的地步啊。 不过是他想着得罪了王爷的亲女儿就等同失去了大靠山,加之燕儿的死,他早对自己这副躯体没什么想法了,这才任由别人来作践也一声不吭的。 他来到木屋门锁前,手轻轻一掰,那锁便断成了两截,槅扇被推开后,里头却空无一人。 景枫纳闷了,难道大姑娘不是被锁在里头? 赵明霞她们逛够了园子,始终也没见李燕岚她们跟过来。鸣翠鸣柳她们很担心,不止一次请示表姑娘要去找主子,但都被赵明霞强硬阻止了。 「大姑娘身边还有几个嬷嬷跟着,你们担心什么?大概是妹妹半途贪玩,玩着玩着便不愿跟过来了吧。罢了,就让妹妹在这好好玩玩,我还得回府给姑母做芙蓉糕呢,咱们先回去,一会再让人来接她吧。」 赵明霞说完就丢下那几个丫头径直往府门马车走去,鸣翠鸣柳想留下来找,不想却被赵明霞的丫头用水泼了浑身。 那几个丫头笑笑道:「两位姐姐不好意思啊,这些玉泉水还是在侯府里的玉泉盛装回去给咱们姑娘做花露用的,一会子姑娘得骂咱们了。两位姐姐衣裳都湿了,还是赶紧随我们回府换衣裳去吧。」 鸣翠鸣柳无法,当婢子的在别人府里浑身湿透像什么话?还是赶紧回王府去另作安排吧。 赵明霞辞别了侯府两位小姐妹,也没顾得上跟侯府世子来场偶遇什么的就回去了,因为她有更好玩的事情。 她让婆子锁着李燕岚,等李燕岚在里头独自吓得够呛,哭得涕泪横流的窝囊样时,她再让那些婆子回去开锁,佯作是回来的时候发现她被锁,费了好大功夫才找人弄开的样子。 她则以为她没有告诉她一声就走,已经回王府里了。 她一想到那小可怜在那阴沉沉的屋子里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谁让她一个卑贱的商户女竟妄想取代她在王府里的位置,还为了她,她和姑母都被王爷责罚,活该吓死她!! 这次的事以后,自己在那对侯府姐妹面前的面子也能掰回一些,可得让外头人知道,商户女就是商户女,在有些场面上就是容易落了下乘,跟她这种自小在王府教养长大的正经姑娘可不一样。 然而这时候,燕岚却并没有被缩在那木屋里,那些到时间就来开锁的婆子也已经被景枫打得昏倒在地,时间到了也没能清醒过来。 侯府那对嫡姐妹以为王府这对表姐妹早就一前一后回去了,也没有多关注芙蓉园里的一切。 景枫没有跟随马车回王府,而是独自一人留在偌大的芙蓉园,四处寻起大姑娘来。 景枫这人一贯对于别人的事没有兴趣,当然那是除了郑燕岚以外的别人。 这会儿上了心留下来找大姑娘,不是因为对大姑娘的事有兴趣,而是大姑娘丢了的话,他此次当值也得负责任,搞不好从此就完全失了颢亲王的信任。 再者,自打坠湖之后,他总感觉这大姑娘变得很不一样了。总是觉得,她身上……有她的影子。 当然他不信鬼神,死去的人也无论如何不能回来,他只是一个人的时间待长了,对那人的思念就铺天盖地抑压而来,压得他都快喘不过气了。 所以当他突然看见一样东西竟然有点像她的轮廓时,他忍不住多看两眼而已。 他翻遍了整座芙蓉园,终于在黄昏日落时分,在一棵枝叶繁茂、上头缀满芙蓉花骨朵的芙蓉树上找到了她。
第11页 小姑娘被找到的时候还顽劣地朝他吐了吐粉舌。 他大手握紧剑柄皱起了眉,她身上的裙子都破了,里头裤子的一角都露了出来。 景枫无法,只得脱下自己身上的侍卫罩衣朝树上的姑娘抛了过去。 燕岚轻巧接过,道了一声谢,然后用罩衣盖在了破掉的衣裙处。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枝杈处,对少年邀请道:「景侍卫,你要不要上来坐会,这儿看夕阳的角度刚刚好,特别美。」 景枫可没有她的闲情逸緻,他只想赶紧带她回去好交差。 他冷着脸冷声道:「早知打扰了大姑娘观赏夕阳的兴致,在下就不来找姑娘了。」 「你以为我被那几个糟婆子关了是吗?」燕岚朝树下的少年探头下来,睁得圆圆的杏眸倒是长得与那人一点儿也不像,只是水光潋滟的眼眸里映衬着夕阳的光,显得愈发明艷逼人。 那眼神的神髓倒是像。仿佛在一具不同的躯体里注入了一样的灵魂般,那样的眼神让人差点儿移不开目光。 景枫往腰间别回了剑鞘,眸子暗沉下来,转身打算要走。 「姑娘不下来,在下要走了。」他淡淡道。 「现在他们该着急了吧?寻不回我,爹轻易不会放过与今日这事牵涉的人。」上方的小姑娘用双臂枕着脑袋,又兀自说开了,「赵明霞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那日回去以后我都跟爹暗示过了,这回我再弄丢几个时辰,等夜深了再回去,届时我爹定然不会留那几个婆子了。赵明霞也会遭难的。」 「所以,景侍卫现下最好还是选择在这里保护我吧?」小姑娘笑靥如花地朝树下那个伟岸的少年望去。 景枫愣了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傢伙早早看清楚了这一切,还如此有心计。如若早知道的话,他今日便不用出手了。 「既然姑娘早有算盘,怕是用不着在下的,在下还是回去料理别的事去吧。」景枫没有打算与这小姑娘牵扯上,既然上回的恩算是还了,他也没有兴致在她身边多待。 「景侍卫你……不是要取得我爹的信任吗?」见他还是要走,燕岚突然又抛下一句。 「既然如此,你何不讨好我呀?」她笑了,「你该知道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儿,他疼我的。」 景枫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自己的。 「而且我说了让爹将你拨到我的院中!日后你要当我的侍卫帮我盯着院中的人!还得保护我的!!」燕岚见他执拗,没好气地又朝他的背影扯开嗓子道。 虽然颢亲王还没有答应,但这回把他骗来自己身边,相信不久就能成真了。 果然少年听到这句就停下了脚步。 他恼怒地转过身,将腰间的剑鞘「唰」一声伫进了泥下三寸。 「在下可不是供姑娘当玩物的!」他勐地回头跨了几步,站在树下怒视她道。 燕岚觉得当年缩在角落浑身刺的小少年长大了更好玩了,如今的他真像一只被她逗得浑身竖起毛来的小狗崽,等着她下去摸一摸,顺顺毛一样。 她从树上站了起来,笑得浑身摇晃地站在枝头上,单手扶着树干,笑得眼泪溢出道:「景侍卫你……你真可爱啊,你放心,我不过是让你暂时先跟着我,只要你跟着我了,我爹日后注意你的时间肯定更长,到时候你不愁没有表现的时机。我不是找你过来当玩物你放心!」 「你总不该认为我是瞧上你长得俊了想往院里藏吧?我看像是那样的吗?哈哈哈……」 燕岚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树下那少年人顿感浑身从头烧红到了脚趾。 而且这情景跟以前很像啊……以前她说话也像她那样肆无忌惮,常常以逗得他尴尬恼怒为乐的。 燕岚还在枝头上笑个不停,少女的笑声泠泠的分外动听。只是一个不慎脚下一滑,扶不稳树干,整个人摇坠了几下便滑了下来。 少年下意识飞扑往前接住她。 一阵清雅的香风拂过,香软的小佳人已经入了怀抱。 景枫抹了一额汗,低头看她吓坏了没,却发现怀中姑娘依然抓紧他的衣襟,在他怀抱里笑个不停。 那白嫩的小手抓着他,偎在他胸口的样子笑得微微颤抖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没有爪牙的小奶猫,只敢在他怀里张牙舞爪,危险时又依懒性地抓着他不放的样子。 景枫皱了皱眉,很快就放下了怀里的她。 「没见过这么不庄重的姑娘!」他冷言一声,随即搂剑转过了身背对她站在了一旁。 不庄重的姑娘他以前哪儿没有见着过?不过是那人已经死了,如今见着都觉得分外眼热,分外胸闷而已。 燕岚见他默默伫立在一旁,不再离去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应下了。 「哦,对了,」就在燕岚笑嘻嘻地打算回树下找块干净地儿坐的时候,她就又听见那少年背对着她,低沉的声音随风传开,「那日你割我脸皮时,听你说是要替你的小狗报仇,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碰过什么狗。」 燕岚看着夕阳下还立得十分□□磊落的少年,眼神软柔了一些,轻声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第7章 那一夜颢亲王府里的人都急疯了。 侧妃赵氏拉着赵明霞亲自跪在王爷面前,用小柳条沾水亲自抽打赵明霞,直把赵明霞的脸抽成了斑斑驳驳。
第12页 赵氏心里门清楚,上回赵明霞不过给李燕岚引路去了外院,李燕岚自己坠湖根本与赵明霞无关,可王爷都几乎想将她赶走了。 这会儿李燕岚还是给赵明霞作陪到侯府去才失踪的,找得回来还好一些,如果找不回来……怕是她们两人都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就不是用柳条打那么简单了。 「呜呜……姑母,明霞真的不知道哇,燕岚妹妹跟我们一道去採摘花瓣,结果裙子弄破她便回去换了……还有婆子跟着她一道的……后来……后来她没跟上来,我们还以为她自个玩得累先回去了……呜呜呜……」 「一直没追上你们,那你总该回头去看一看啊!」 「看了!看了!后来回府后发现妹妹没回,我又找人去侯府找了,结果发现跟在妹妹身边的四个婆子都昏迷了,是景侍卫打的!一定是景侍卫对妹妹怀恨在心,趁着妹妹落单了把她掳走了!」 颢亲王被二人的声音吵得越发恼火,大吼一声:「都给本王滚!!」 姑侄二人顿时安静下来,赵氏这才脸色微僵地给王爷福了身扶起地上的赵明霞退出去。 这时,王爷的随侍进来,在王爷耳边说了几句,王爷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更难看了。 王爷周身覆着浓烈的愠怒气,指着正要跨出门槛的姑侄二人,怒吼道:「都给本王趴着爬进来!!」 这时荣恩侯府里,侯爷也在派散了人手在府内府外四处找寻王府大姑娘的下落。 后来强硬拉着景枫陪她藏在树上的燕岚,看见花木葳蕤的树丛间升起点点火光,就知道定是她爹找人来侯府闹过了。 「差不多了,景侍卫,你扶我下去吧。」燕岚朝一旁已经良久一言不发,环手抱剑坐在枝头,看着脸色臭极了的景枫招了招手道。 见推他不动,燕岚干脆一把将他推下树去。 景枫没防备这小姑娘会有如此跳脱的一面,一个不慎竟被推得压断了枝丫,坠了下去。 可他到底还是有些身手的,掉下的瞬间单手驻剑往树干一推,一个后空翻,整个人飒爽翩如仙人,姿态优雅地立稳在树下。 他那方才刚刚立住,树上就传来小姑娘脆铃般的声音:「景侍卫!我方才掉下去时脚踝有点扭到了,你这回可得牢牢接住啦——」 景枫还没意味过来,就见树上的姑娘提拎起裙角往下纵身一跃! 根本轮不得他拒绝,他便只好再次稳稳地接住自树上跳下的姑娘。 这回接的姿势刚刚好,稳稳地架住她,没有让她有丝毫被磕碰的痕迹。 燕岚搂住他的脖子盈盈笑:「景侍卫,咱们回去吧。你就说我被那几个婆子设计关住,然后我逃了出去却在芙蓉园里迷了路,是你找到了我。」 景枫想再次把她丢下自己走,但见燕岚「嘶」了声,秀丽的眉头随即一蹙。 「真扭了吗?」景枫脸色冰冷,狐疑地道。 燕岚随即朝他瞪眼,又圆又大的杏仁眼斜斜地瞪他,丝毫没有威慑力。 「真的扭到啦!只是刚才不算很疼,现在一动就疼得厉害!」 景枫顺着小姑娘指向的地方看去,发现那脚踝处果真肿起了一块,这才没有将她搁下。 景枫心里隐隐对这个姑娘存疑,明明之前她在他面前还是一副抖成筛子的模样,为何现在不怕他不止,还好像对他的能力很信任,竟敢从那样高的地方直接跳下。 她怎地就知道他一定会接住她呢? 「但是在下这么抱着姑娘回去,被人看了,怕是不妥吧!」景枫还是有所衡量,这毕竟是王府的大姑娘,他又是个外男。 郑燕岚上辈子独自在王府野惯了,自然没想什么男女大防的事。而这辈子她的任务也只是阻止这少年成为日后残杀良民的暴君,就更不将名节当回事了。 「景侍卫你看我还是个小姑娘呢,你这心里乱七八糟的到底在想什么?」燕岚在他怀里嬉笑道。 景枫被气得脸色一红一黑的,既然她自个都不在意,那他有何好考虑的? 于是他单手托着姑娘的肩,单手用剑鞘托起她双股,稳步带她走出了芙蓉园。 二人被侯府的人送回王府时,颢亲王得了消息已经跨上了马,打算好亲自去侯府一趟将受了惊吓的女儿接回来了。 燕岚下了马车看见她爹,连忙唿了声:「爹!女儿在此!」 李昱见女儿平安被送回来,浑身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但见女儿似乎脚受伤走起路来一拐一瘸时,便用质问的眼神看向了与她一同回来的景枫。 「爹,是景侍卫把女儿找回来的。」燕岚连忙拉住李昱的手,「女儿差点儿被关在荣恩侯府芙蓉园的木屋子里,幸亏女儿机智逃掉,却在园子里迷了路,还拐伤了脚。如果不是景侍卫找到女儿,还守在一旁照料,女儿能被吓死。」 李昱向来知道这个女儿胆小,如今又看着这张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兮兮还泛着水光,想到她那些院里的婆子竟斗胆出卖主子,与赵明霞串通,气得肝胆痛同时,心窝子更痛。 他揉了揉女儿柔软的额发,道:「娇娇别怕,万事爹来给你做主!那几个婆子被爹的人打得已经全部招认了。爹不会放过那个在背后害你的人!」 李昱又将目光转向一旁携剑立着的少年,道:「景侍卫受苦了,那日那些婆子领了人来对你做的事,本王也已知晓了。本王必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第13页 燕岚趁机故作恐慌,揪着她爹的袖摆紧张道:「爹的意思是……到底是谁要害女儿?!」 「娇娇安心,那些婆子都被打残了卖出府了。」李昱又心疼无比地抚过女儿的头,道:「爹本想将赵明霞撵回赵家,再给赵家人一些警告的。但念着她赵氏一族对大魏劳苦功高,加之赵娴芝又是当今太后的侄女,既然赵娴芝以个人位分作担保向她求情了,爹不好做得太过。」 颢亲王顿了顿,又道:「不过爹已经将赵明霞幽禁在北院中,日后不得再过来内院,收缴她表小姐的一切吃穿用度,而赵家那边,本王也不会再给予一切财权上的援助了。」 这就等于是,赵明霞日后在王府,只能以一个闲散庶人一般被养在深宅,一切绮丽奢华的衣食再也与她无缘。而赵家那边这些年来也一直依靠赵娴芝和赵明霞在王府的地位,才堪堪能在世家之中能立住脚的,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儿,赵氏一族在京中的势力早被皇上架空了。 而这次赵明霞做出这样的事得到的后果,便是令赵氏一族雪上加霜,更加艰难了。如若她再有什么行差踏错,一朝被颢亲王撵回赵家去,恐怕到了赵家,她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 燕岚这次蛰伏的引蛇行动目的达到了,但还有一点需要争取。 「那爹,经过今日这事后,女儿还是觉得院中需要一名侍卫护着……」燕岚可怜兮兮地揪着李昱的衣摆不放。 李昱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一旁冷静自持,经过今日这事后生得颇有几分稳重的少年,终是道:「景侍卫,即日开始,本王将你提为地字号队的左指挥使,下面五十多名精锐侍卫全部听你差遣,日后你值更之处就设在大姑娘起居的漪澜院,你可愿意?」 颢亲王手底下拥有「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的侍卫队,景枫原本是隶属于「天」字队里头的其中一名精锐侍卫,如今被提了出来当上地字队的左指挥使,虽然所在队伍降了一等级,但其职权已经差不不多能与天字队他原本的顶头上司平起平坐了。 这于景枫而言,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但问题是,他以后要专职保护大姑娘的人身安全,那就不能替王爷在外谋那些腥风血雨的事了。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事情既已进展到这个地步,又那容他来拒绝? 燕岚没有想过她这个爹竟然会将王府里头头等厉害之一的整支侍卫队伍都拨来给她,就为了护她人身安全?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但想到她爹爱女心切的那份情义,燕岚还是非常感动。 而且,这也完美解决了第一个将景枫导向歪路走的关键节点了。 身后少年黑着脸在后头护送她往漪澜院去时,燕岚扭着脚故意放慢了脚步在前头等他。 等他慢无可慢,终于停下脚步与她保持几丈远距离时,燕岚笑着负手迴转过身,突然间一步一颠抖地就朝他疾步而来。 他顾及着她的伤脚没来得及避躲,那个不到他胸膛处的小少女就来到了他跟前。 她微微踮起没扭伤的那只脚,将扭伤的那只蜷起来了,一把捧住他镌刻般的脸面,凑近了左右上下仔细地瞧。 如今她直接是他主子了,他虽然不耐烦,但又不好公然违抗了主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腰间处别着的剑鞘,几乎握得手骨节处露出清晰的青红血管来。 不知任由那小姑娘看了多久,景枫终于忍不住了,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相当精彩,出言询道:「敢问大姑娘,属下还得继续在此被您看多久?用得着属下搬个椅子给您吗?」 燕岚只是想瞧瞧清楚少年脸上先前被她划的刀伤可有将养好,有没留疤的趋向而已。听得他如此不耐的语气,活像一只被人强按住头不能往前又挣扎不得的猫咪,顿生了戏弄之心,于是伸臂揽住他的脖颈将他拉下来道: 「那倒不用,不过你这个子也长得太高了,我垫着脚瞧有些不方便,你能不能委屈点俯就一下?」 第8章 自打把景枫往自个院里揣放后,燕岚也并没有闲着,时常在院中晃着晃着,便晃到了景枫当值的那棵角落里的罗汉松下。 她时常装作有意无意随身带了些解暑用的小干果,和一些生津的酸枣子过去,一边用帕子扇风,一边与持剑站得笔挺的少年闲嗑。 「景指挥使,好巧啊,来当值啊?这天太热了,你要不要坐下来歇息歇息?」 见景枫时刻保持警戒地看向四周,一刻不分心,不理会她的样子。燕岚只好将带来的薄垫子摊开,放在松树底下,自己在垫子上坐下,又从食篮中拿出糕点干果茶水等物,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便吃边给少年讲述自个房中丫头们给她讲述的趣事。 她边吃边说,雪颊一鼓一鼓的,望着少年的背影,燕岚栖在树影下,眼皮渐渐惺忪。 「对了你知道吗……呵……隔壁志令县有片很美的湖泊……听说……听说坐船到了湖泊中央有一小岛……里头有灵猴看……呢……」 话还没说完,少年身后一直吃着零嘴喋喋不休的小少女终于靠着树干,沉重的眼皮打下一片阴影,沉沉地睡着了。 少年一望远处被热气蒸腾起的氤氲,这天热得,躲树荫下确实让人犯困。 尤其是……她竟然能一口气从早上自顾自说话说到现在,无人理睬她都能说得如此起劲。
第14页 景枫转过头去,蹙着眉看他背后那个小姑娘。 罗汉松稀疏的树影不能完全替她遮盖一片浓密的护荫,她嫩如雪的脸庞间或地暴露在璀璨的阳光下,抓着一把酸枣子的手低低垂下,又长又浓密的羽睫会随眼皮子内轻轻游移的眼珠轻轻震颤,好像蝴蝶展翅。 景枫再一眼深深睨了睨她手中的酸枣。好巧啊,他记得以前燕儿也最爱吃这种酸酸的果子了,尤其是,她自己爱吃,还总以为王府附近那些流浪猫也爱吃,每次过去都要他跟着,提一大筐的酸枣给猫儿吃。 结果那些猫儿嗅到刺鼻的酸涩气自然是被呛得喷嚏直打,鼻涕直流,下回燕儿再经过那里,那些猫儿一看见她就条件性直打喷嚏了。 景枫轻步走近她,悄悄俯身将她手心松散开的酸枣子拾起,握在自己的手中。凝了半晌后,慢慢启唇轻咬起来。 酸涩的味道刺激了味蕾,齿颊生津。 他原是不爱吃酸的,尤其是打自燕儿离开后,他更是逃避性地一看见酸枣子就绕道走。他见不得这些以往在身边很是熟悉的物什,见不得这些以前总在燕儿手中会出现的东西,每回他一看见,心头那种被刺得血肉模煳的疼痛撕裂感又再度令他痛不欲生,如同戴上一个逼人疯癫的紧箍咒一般。 但此刻他品着酸枣的酸涩味,静静看树下小姑娘沉睡的侧脸,他内心竟觉得无比平静。 好像在此刻他只需默默注视小姑娘睡着的容颜就好,心里再也不用去回想那些苦痛的记忆。 燕岚在松树下醒来,发现景枫早就交更去了别处,然而她躺着的地方,竟用几根树枝支棱起一件侍卫服外袍。 似乎是景枫怕枝桠间的太阳光晒着她,用此来替她遮挡下一片护荫。 她满意地收起那件侍卫袍,打算明日见着他的时候再还他。 燕岚是想着好好一个少年,日后遭受的挫折和屈辱是一回事,如果不是当年他的燕岚姐姐死后,他得不到别人的关怀和安慰,他也不至于走向那样偏激极端的道路。 她得多找他聊聊天,开解开解他内心的苦闷,正所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她相信多找他聊聊,假以时日,他能敞开心扉,就不会这么想不开了。 可燕岚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荣恩侯府的世子裴铸颐从南境的贾峪关回来永州,本是荣恩侯夫人想帮时年十六的裴世子说亲的。尤其是,这次从南境回来,初随荣恩侯出征的裴世子还十分争气地从南境杀了两名燕兵。 侯夫人本是想替世子求取原来颢亲王府唯一的姑娘赵明霞的,但王爷亲女儿被接回府,又经过上回赵明霞将王府大姑娘故意落在芙蓉园的事,王爷显然对赵明霞以及赵氏一族有意无意地打压了。 如果再让世子娶了那么个表姑娘,似乎对侯府并没裨益,没讨好得了王爷不止,说不定还会得罪了王爷去。 于是,侯夫人想把主意打在王府真正唯一的姑娘,李燕岚身上。 世子年少,对娶亲没有任何想法,但当他听到母亲说要他去配一个尚未及笄,还比他小了那么多的小姑娘,就不是很乐意了。 尤其是,打探出来那个叫景枫的小子如今就跟在王爷身边,负责那个王府大姑娘的人身安全。 裴世子欣然答应了他母亲给他安排偶遇李燕岚的机会,他咬着牙道:「我是该好好去会一会了!」 那天燕岚收到侯府裴思颖和裴思诗的请帖,打算和这对看起来还算友善的小姐妹一起去太行山踏青。 上辈子燕岚到哪去都是骂名,根本就没有姑娘家敢靠近她,她从来没有与同龄小闺蜜相处的经验。 这辈子她脾性敛了,再也不用为维护娘亲而菱角锋利,到处刺人了,她也想尝试跟同伴相处是什么样的。 那天出去,景枫作为她的侍卫,当然也随行的。燕岚坐在马车上,景枫就抓着剑柄徒步跟在马车后,有些功夫底子的人,车子再快他转眼就能跟上了。 来到太行山山底,燕岚发现思颖思诗把她们两个庶姐妹思晴思梦也带上了,那对庶姐妹在嫡姐面前显得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看见从王府华丽的大马车上走下来的燕岚时更加是卑微得头都不敢抬,就躲在两个嫡姐后面。 燕岚发现思颖和思诗对她的态度淡淡的,甚至比上回跟赵明霞一起去的时候待她还要不耐烦,但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淡淡地打了招唿之后姐妹二人便拉着手走在前头,只丢下一对庶姐妹来陪燕岚。 燕岚觉得好笑。她明白思颖和思诗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上回她在侯府躲藏的事,无辜让姐妹二人受到侯爷责罚了吧?再加之赵明霞一向在那姐妹二人耳边说她是自幼在商户人家长大的,她们这些在贵门出生教养长大的,不屑与一个满身铜臭商户养出来的姑娘一起玩罢了。 但她还真想不通,既然如此不情愿,何苦邀她出来呢?侯府不敢得罪王府,也不至于强逼着厌烦她的姐妹当她闺中密友吧? 燕岚走在后头想着事情,就听前头那对姐妹悄悄说开了。 「你看到她刚才对你笑吗?真噁心!装什么友好啊!要不是被娘逼着过来,谁想跟她处了……」 「就是,商户女一个,山鸡飞上枝头就把自己当凤凰,充其量还不是王府里一个出身见不得人的私生女!」
第15页 「对啊,一听那名字,跟汴京城那个大名鼎鼎的狐媚子一个名字,能有什么好的?」 燕岚一听这句,顿时慢下了脚步。重生这段日子以来,她是头回听到别人评论已死去多时的自己了。 那对庶姐妹见王府的姑娘慢下脚步,也吓得在她后头低下了头,不敢靠近。 燕岚不知道,此时跟在她后头的景枫,手背的青筋已经鼓动,眼神阴暗得能杀死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骑高大的马径直从不远处的小道闯了出来,横亘在他们一行人之中。 前头思颖和思诗姐妹俩看见马背上的少年,惊喜地唿出了声:「大哥!」 原来这就是荣恩侯府的世子裴铸颐。 那少年闯出来的功夫,身后也蹿出了几十名卫兵,只听少年一声令下,那些卫兵涌了过去将燕岚身后的景枫团团围住,想抓拿起来。 裴世子驾马来到燕岚跟前,谦逊有礼地一笑道:「让大姑娘受惊了,方才我见这小子在姑娘身后图谋不轨,才到临近点差遣了人前来护姑娘安危的。」 裴铸颐见景枫垂眸站在那儿,任由那些卫兵抓拿住,便又抬声道:「打!重重地打!!」 「慢着!!」燕岚连忙喝住。只身一人走进那些卫兵中间,牵着少年的袖子对裴世子道: 「世子,我想你弄错了,他是我王府的侍卫,如今更是贴身保护我的人。」 「是吗!」裴世子轻慢道:「可我却记得他,他便是当年害我阿兄断了一条腿的人!这样的人也能留在王府?!」 燕岚诧然。 「我没有弄断容世子的腿。」这时,身后被卫兵架住的景枫淡漠地出声道:「是他要侮辱我的人,他自己撞开的!」 燕岚似乎隐约有些记忆。 当年她死的时候,尸身在南城门外的老槐树下被景枫抱着坐了七天七夜,第八天的时候,汴京一个张永侯的儿子容炳带了人过来,想把她的尸身夺去餵狗,嘴里还说着不干净侮辱她的话。 然后抱着她坐在那儿、一直一言不发看起来既颓落又阴沉的少年,在容世子冲撞过来的那一刻,突然眼神寒戾地朝他一瞪,随即便有一股气流之类的从他体内迸发,把容世子撞击得整个人磕到了不远处锋利的山岩上,把一条腿给撞没了。 那会儿当鬼的燕岚一直觉得这事蹊跷呢,又以为是自己刚刚当鬼,眼睛不好使。 「今儿无论如何,都得让你偿还我阿兄那条腿的了。怎么,你是自己切,还是让我帮你切?」裴世子一步步走近过来,抽出腰间的刀剑道。 第9章 几十名卫兵同时将景枫围拢住,裴世子手执刀剑,朝他步步进逼。 景枫如今手下也有五十多名精锐侍卫,今日带出的数量不多,但也不至于不能力敌。 但他始终沉默着,没有给他的部下下指令。 原来在后方隐匿处的侍卫也举着剑冒了出来,只是上司没有任何指令不敢轻举妄动。 侯府的几个姑娘咋一看见这架势,都吓得纷纷往树丛里缩。 燕岚又怎么能不着急。 这景枫到底在想什么?人家都要来砍你了,还不知道逃开?? 她一急,连忙冲上前去,用力想要夺去裴世子手里的刀,结果她的力气太小,根本就夺不动。 燕岚只好就势把自己的脖颈凑在了那把刀刃之上,抬头逼问裴世子道:「世子爷!他是我的人,如你胆敢伤他,就先划断我的脖子吧!」 裴铸颐当下愣了愣,被她猝不及防地将脖子那么一凑近,他差点儿就收不住手了。 裴世子惯常做事野惯了的,又怎么会被小姑娘那么一闹就罢休呢?更何况他一直都想替他表兄报这个断腿之仇已久了。 「大姑娘,刀剑无眼,裴某劝你立马走开!放心吧,裴某杀你一侍卫,日后定当给你赔偿十个!」 说完,他伸手过来想揪起小姑娘的后衣领,将她往旁扔。 结果他手还没碰到燕岚的衣物,那方被架住手脚的景枫浑身迸发出一股气流,气流随即将揪住他手脚的几名卫兵击得往外甩开。 景枫连忙从地上抓起碎石往裴铸颐的手射击。 「啪!」的一声,碎石堪堪击中裴铸颐的指骨后反弹出数丈远,他松开了燕岚的后衣领,只见一滴一滴嫣红的鲜血从他指间低落,染湿了燕岚的衣襟。 燕岚感觉自己脖颈处湿湿黏黏的,伸手一摸,竟满是血! 不是她的,是裴世子的。 然后她抬头朝裴世子看去,只见方才那气焰颇盛的世子爷此刻面露痛苦表情,另外一只手牢牢地捂紧鲜血淋漓的指骨处。 这么看来,应是指骨头裂开了吧。 燕岚见这么个情景,第一反应便是迅速往后拉住景枫逃。 可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裴铸颐咬咬牙连忙将她抓住,高举了起来。 「小子!你在意她是吗?要么你把腿□□上,要么我把她摔了,你看看自个怎么回去交差吧!」 这裴世子是疯了! 「姓裴的!你把我摔了,你能回去交差吗?!」郑燕岚被高举着,四肢朝上拼命挣扎,头扭过来怒骂裴铸颐。 谁知那裴铸颐分明是个狂人,做事从来一腔血去做,总是不计较后果,此时也是根本听不进去燕岚的话了。 眼看着周遭的卫兵再次朝景枫围拢过来,景枫用犀利的眼神朝四周一瞪,那些卫兵吓得一跳,虽然还没有吓得倒退,但还不敢往前一步轻举妄动。
第16页 「一群蠢货!!还不抓住他!!」裴铸颐朝那些下属吼道。 卫兵这才又吓得往前一步。 而紧接着,一直沉默阴沉着少年突然从腰间「唰」一声拔出长剑,将剑刃横搁到自己腿根部处。 那些卫兵才稍稍放心一些,继续举剑指向他。 「景枫!!你不能!!」看到此情景的燕岚在上方慌忙大叫着,身肢挣扎得更激烈了。 裴铸颐一只手指的指骨裂了,加之上方的人儿死命挣扎,他一个趔趄差点儿举不稳她,他随即对燕岚大声骂道:「不许乱动!再动把你摔了!!」 燕岚才不在意摔不摔呢,都死过一回的人了,真心觉得死没什么好怕的,就怕死了还完成不了这一趟的任务,被十八层地狱的烈焰日日夜夜煎熬还不止,还得拉上上辈子无辜的娘来陪她。 燕岚开始扭着身子侧过身,真的想从裴世子的手里摔下来。 裴铸颐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是不敢置信真有这么个不要命的笨丫头,他指骨受伤了,可经受不得她这么闹腾,他是想吓唬那少年又不是真的要摔。 然后最终裴世子还是耐不住燕岚的折腾,眼见小姑娘在空中柔弱如浮萍的身子就要往地上碎开的乱石摔去之际,景枫收剑挥臂往后一甩,那些包围他的卫兵全部被一股力量击得同时往后摔,而少年已经往前挺身,将落下的小姑娘稳稳接在了怀中。 燕岚惊魂未定,落入怀抱的那一刻就下意识紧紧揪住少年的衣襟。 「裴世子,我家主子被你吓着了!在下得赶紧护着主子回去,至于你!想好怎么跟王爷解释吧!」景枫抱着燕岚,冷冷地对裴铸颐道。 说完,他就大步大步抱起怀中小姑娘往回走了。 裴铸颐还想喊人拦截他们,但方才那些卫兵被少年击退得纷纷东倒西歪躺在那儿,大半人的骨头都碎裂了,躺在那儿呻-吟-声一大片。 剩下小部分轻伤的连忙执起武器追过去,只是少年轻轻打一响指发号指令,那些王府的精锐侍卫得到指示后,就将那些卫兵水泄不通的团团围住,少年早就稳步抱着小姑娘往山下走了,哪儿还能摸得到那少年半片衣角? 景枫将犹在迷惘中的燕岚抱上了马车安顿好,这才落下帘子,打算走回马车后方随行。 燕岚回过神来,忙从帘子后头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景枫的臂。 小姑娘那种程度的力气,一推即倒的,又怎么抓得住一个练武之人?尤其还是像景枫这种身怀神力的人。 只是景枫刻意缓住,才让她抓牢的。 他蹙着眉,下睨了一眼那只即便使了力气抓住他,但还是显得软弱无力、一挣即脱的纤纤玉手,冷淡道:「姑娘你松手!」 谁知被他这么一斥,帘里头那人果真松脱了手,景枫的眉蹙得更紧,脸色更臭了。 景枫正想转身走,帘内的姑娘出声了: 「景枫,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你能进来一下吗?」 方才那么多的人抓住他,偏偏他一声不吭的,毫不反抗的,也不知道被刀剑伤着了没。 像极了那会初初在破庙遇见他的时候,面对大群乞丐对他拳打脚踢,他吭也不吭,只是埋头护着怀里垂死的猫儿,任由别人揍打。 到了后来带他回王府住之后,曾经有好多回燕岚在外头遭人欺负,他年纪虽小却回回都挺身替她出头,那时候她觉得他能力不差的啊,为何当初被打也不肯出手。 联想今日的事情,燕岚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一二。 他可能并不是不想出手,大概是知道自己身怀一种可怕的力量,而他现阶段又无法驾驭这种力量,不想在失去情理的时候乱用,以免酿成大祸而已。 她越想越心疼他,想着给他检查下伤着没有,可是她说下那句话过了好久,帘外始终没有动静,怕是不理会她已经走到马车后头随行了。 燕岚嘆息一声,打算罢了。 可这个时候,她却看见一身傲气的少年掀帘进来。 第10章 少年面无表情,进来之后选择坐在娇娇正对面,双手驻剑靠着窗沿,状似看车外似得把脸转到车窗那儿去。 燕岚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良久,少年见她没有反应,便只倚着窗框淡淡地出声道:「不是要看吗?」 燕岚一愣,笑了。 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傲娇、容易害臊。 燕岚用小拳头掩唇掩饰自己唇角的笑意,起身走到少年的旁边坐下。 少年见她靠过来,杏眸水莹光亮的,一动不动地正对着他。他皱了皱眉,迅速换了个姿势,把冷峻的侧脸对着她。 「要看赶紧看,看完属下得下去,车子得开了。」他又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燕岚笑着,揽臂过去将他的头拉低,摆正对着她。 然后当她看到他左边侧脸处,之前划伤的那道伤疤处横添了一些细微的伤痕,不由拧起了眉,一副格外紧张的样子。 「你这……怎么又弄伤了?」燕岚如此严肃紧张的样子,看在景枫眼里,有种异样的熨帖。 曾几何时,世上也有个人,对他的伤如此紧张。 燕岚又怎么能不紧张?阎王都给下提示了,他脸上那道伤和当时杖打的屈辱,如果不能消除,必定成为积压在内心的霜雪,到一定程度成为冰山后,再没人能感化得了这少年。
第17页 燕岚慌忙在马车上的小柜子里翻箱倒柜,这才找出一瓶细瓷的瓶子,将瓶子里细细的药粉沾在指尖,打算替他细细抹在脸侧。 景枫见她凑过来,连忙拧眉制止了她,道:「姑娘,这样不妥,属下下去自己抹就好。姑娘如若看完,没什么事了,属下还是下车吧。」 燕岚觉得这小子磨叽,有些不满,强将手指沾上的药粉不由分说一把擦在他脸上,用力一下一下抹着,边抹边没好气地道: 「不就是怕我不知给你抹了什么烂脸的药么?你放心,你的脸我比你还要紧张,断不会害了你去!」 她话说完,景枫愣了愣:「我的脸,为什么……你会比我紧张?」 燕岚一窘,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好的藉口推搪过去,想了想,便只好轻佻地用手背拍了拍他的俊脸,笑得妖媚道: 「不就是因为,你这张脸长得俊么!我怎么捨得弄伤?」 下车去的时候,景枫的脸黑得堪比锅底。 他觉得自己被那小丫头调-戏了。 翌日,荣恩侯府的人自己找上门来了。 是世子来跟大姑娘赔罪的,同时,也顺便替手下那几十个被震碎股骨的手下来,要求王府的景指挥使给出个合理的交代。 燕岚她爹叫她出去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些预感了,当她走到花厅后方,在游廊的尽头遇见佩剑而来的景枫时,燕岚快步追了上去。 「景指挥使!我爹也让你一起过来的么?」燕岚拉住景枫,低头斟酌片刻,然后道:「一会你一定要,打死不要承认!我会帮你,他奈何不了你的!」 景枫薄唇轻抿,没有表情地朝她投来一瞥,随即转头过去,握着剑头也不回地走在她跟前。 燕岚进了花厅,她爹李昱在主座间一看到她,就连忙沖她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侧。 「女儿给爹请安。见过裴世子。」燕岚给她爹和裴铸颐见过礼后,就来到她爹身侧坐下。 「娇娇,昨日的事,爹听世子说了,他今天是来跟你赔罪的,当时景指挥使发了狂见人就打,世子也是迫不得已才挟持下你,以免景指挥使弄伤你的。」 李昱的话一落,燕岚随即瞪圆了眼瞧着一旁的裴铸颐。 他倒是洒脱,居然还背了几根手臂粗的荆条前来,是打算学廉颇负荆请罪了? 裴世子一见燕岚朝他看过来,撩了衣袍跪在地上,辑手对燕岚道:「裴某吓着大姑娘,罪该万死,请大姑娘动手,裴某定无二话!」 燕岚又看了看在另一旁的景枫,被冤枉成这样,他竟然也能忍声吞气,一言不发的? 「燕岚听闻荣恩侯一生磊落,还真想不到裴世子不但学不来一星半点,竟如此无耻,把事实黑白都颠倒过来啊!」燕岚冷笑道。 「娇娇!不得无礼!」李昱听了,皱眉轻斥她道。 「爹!昨日明明是裴世子不分理由就让人抓住景指挥使,还要砍下他的腿,见女儿阻止,世子更是将女儿高举威胁景指挥使砍腿,景指挥使为了救女儿,这才伤了他那些卫兵的!如今他竟然那么说!!」 燕岚手指指着裴铸颐指控道。 「娇娇,」李昱敛眉严肃道:「爹已经随裴世子去看过他那些下属,确实伤得挺严重的,大部分人可能这辈子都只能躺着过日了,这些人大部分上有老下有小的……」 燕岚愣了一愣。 李昱继续道:「爹问过了,确实是景指挥使所为的。那日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景指挥使的手下在内,口供一致,都说是景指挥使无理在先,世子恐防他发疯伤着你,才会挟持你的。」 燕岚听得指甲尖都陷入了皮肉里,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嘛! 想不到这裴铸颐竟然将景枫手底下的人都买通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低下头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当时在场的人中,两个侯府嫡姐妹、两个庶姐妹还有她们的婢女,大多都是荣恩侯府的人,世子完全可以合起来对口供,而那些侍卫已经全部被他收买了。 怪只能怪当时她让鸣翠鸣柳下去给她取东西,没有跟着,不然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连一个支援的人都没有,光她一个人说的她爹又很难会全信。 不过,细心想想,即使鸣翠鸣柳当时在场,大概也没用吧,她们都是她的丫头,说出的话不能全作信。尤其是,对方竟然还收买了她们王府的人来作证,这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爹……您……」燕岚想了想,已经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了,于是她酝酿了一些泪光,对着颢亲王李昱泪涟涟委屈巴巴道:「爹,人家有备而来的,女儿还能说什么呢?爹不信,女儿也无话可说,但是爹您想想,如若世子说的都是真的,女儿为何要维护景指挥使?这不是很奇怪吗?」 「大姑娘。」裴世子又笑笑道:「大姑娘从我妹子口中得知,我娘有意让我与姑娘定下婚约的事,大姑娘不喜欢裴某,裴某理解。但是,大姑娘也不能用这样歪曲事实的办法,陷裴某于不义啊!当时裴某可是真心想救大姑娘你的!你看,裴某为了救你,这只手的指骨都碎了,大夫说了如不好好将养,日后握剑都有些困难了……」 裴铸颐说着就露出他那只包扎过的手指,「大姑娘如若不信,现下就可以叫你的郎中过来验验。」 燕岚见过无耻的人,可没有见过裴世子这么无耻的。此刻她真想抓两把指天椒直插往他的鼻孔!看他还硬不硬气!
第18页 「娇娇,你过来坐下。」李昱朝女儿招招手,燕岚沮丧地坐回颢亲王身侧。 「世子爷,景指挥使我带过来了,你想怎么处置?」李昱问道。 裴铸颐还负着荆条跪在地上,转脸看向景枫的眼神却狠辣无比,道:「那傢伙把我的人伤成那样!裴某如若不将他双腿留下,恐怕难跟兄弟们交代!」 「好!」颢亲王道。 燕岚正襟危坐,手指揪着衣摆都快揪破了。 然后她听见她爹喊她:「娇娇,当时世子怎么挟持你的,你能具体说说吗?」 燕岚顿了顿,朝她爹望去,只见那个表情一向肃穆可怕的颢亲王刻意柔和了眼神看她,燕岚湿了湿眼睛,双手交叉将左右手之间手指抠得紧紧的,然后道: 「当时我怕世子真要过去砍了景只会是会的脚,女儿便将自己的脖子搁到世子的刀刃上,要挟他,世子想把我揪起,景枫怕他伤我才会弄伤他指骨的。后来世子他……后来世子他就将女儿高高举起,威胁景指挥使要将女儿摔了!」 颢亲王用粗粝的拇指一擦女儿莹白小脸上的泪痕,低声问:「当时娇娇吓坏了吗?」 李昱这一柔软的举动,燕岚的心突然一酸,大滴大滴的泪就源源不绝地涌出,哭得泪眼迷濛,吸着鼻涕道:「怕!女儿当时怕极了!可我又怕连累景指挥使,便挣扎着下来,后来世子揪不住我要摔下的功夫,景指挥使就弄伤了那些围拢住他的人,前来接住女儿了……」 「娇娇不要怕,现在没事了!爹在这里!」李昱揉着女儿的额发,燕岚不知怎么地,听到她爹这么说,莫名地泪水一下比一下涌得厉害了,以前从来没有试过这样,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一个这样疼她的爹。 颢亲王突然转向在地上跪着的世子,脸色严肃道:「世子你看,你将本王的宝贝闺女吓成这样,皇上的赐封下来了,她是大魏朝的长宁郡主,郡主受屈,更被人无辜冤枉,世子可知大罪?」 燕岚愣了愣,眼泪止住了。长宁在魏朝是个无比尊贵的封号,轻易不会给出,一般就是给出那样的封号,也得是配长公主那样尊贵的地位才行。她爹这回是动用了多大的力才替她谋来的这个赐封? 裴铸颐听了颢亲王的话,脸色顿时变了。 「王爷……您这是……」 不就是仗着他女儿是从外间寻来的,无封无号,名不正言不顺的,这才敢唬弄的吗?他倒要让这些人瞧瞧,让郡主受屈,他们这些个卫兵伤动几根骨头算是什么的?冤枉郡主,那可是大罪!要了他们的小命都不够赎罪的! 第11章 「王爷是想……」裴世子咬咬牙,已经用手支撑着膝盖想站起,却被王爷突然一声爆喝: 「跪下!!」 世子被震得又跪了回去。 「世子不是来负荆请罪的吗?娇娇,你还不过去?」李昱冷笑道。 燕岚闻言瞭然,用手背擦擦眼泪,瞬即跑到世子跟前。 裴铸颐不可置信地瞪着小姑娘瞧,不敢相信这小姑娘真的敢打下去,他可是世子呀! 燕岚没有犹豫,轻挽起袖子抽出他后背的荆条,往他脸上奋力就是一抽! 小姑娘虽然没有多少力气,但燕岚挥汗如雨,异常尽心尽力抽-打,直把自己弄得出了一身热汗,酣畅淋漓。 而世子原来俊秀不俗的脸上横七竖八躺了多道伤痕,原因是小姑娘自知自己气力小,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打那几下算是什么,于是她便专挑世子肉嫩的地方打。 想来想去,还是那张秀气的脸皮肤最嫩,于是她便专往那儿打了。 世子被她打得懵了,一时间忘了反应,脸就挂了大彩。 景枫站在后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小姑娘。 「世子爷,你手指骨的伤,脸上的伤,还有你那群手下的伤,本王都会给出合理赔偿,保准你那一群手下以及其家人一生衣食无忧,但是,郡主受的伤你打算怎么处理?」 见颢亲王拧紧眉,负手走到自己跟前,世子懵了懵。 郡主受了……什么伤? 他刚要开口问,只见李昱无比心疼地伸手拉住女儿的手,把她莹白娇嫩的小手摊开,只见上头被荆条硌得擦伤了皮,有一道道清晰的红痕显现。 「看!本王的宝贝闺女,可不是你们这些出入战场歷练的粗汉子,她以前即便不是养在本王膝下,那也是千金大小姐被娇养的,你带来的这荆条如此粗糙,是不是存着心要伤郡主的?!!」 被颢亲王那么一吼,裴铸颐顿时清醒了不少。 爹娘都看得比他清楚,这个王府的大姑娘虽然是从外头中途抱回来的,但那又怎样?王爷疼她,便不管她是不是嫡出。 他这会儿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敢动到她头上,是他活该要遭殃。 裴铸颐低头很认真地给燕岚赔了罪,又用荆条往自己腹部自殴了好一顿,直打得胃里头的酸水都吐了出来,然后才让人扶着走出了王府。 裴世子走后,李昱走到女儿面前,揉着她的头与她道:「娇娇,爹什么都知道了,那对侯府的姐妹背后怎么说你的爹也知道。爹已经给荣恩侯那边施压了,侯爷那边会好好教训那对姐妹的。至于景指挥使手里那队部下,也并没有被世子收买,他们将世子想收买他们的事压下,偷偷回来禀报给爹的。至于你先前哭着说想改名字的事——」
第19页 「爹想过了,觉得燕岚这个名字极好,你没必要改。」 燕岚一听就知道她爹下去偷偷打探她在府里的事了,在原主记忆中,有一回跟着赵明霞到侯府作客,其实也听到那对姐妹以及侯府下人是怎么背地里讨论她这个名字的。 他们认为她起了个与当年隆福郡主郑燕岚一模一样的名字,与一个祸国殃民的狐媚子取同一个名字有什么好的。 他们私下里因为这个名字轻视她,偷偷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回来李燕岚就在屋里哭,还问侍候的婆子能不能让王爷给她把名字改了。 燕岚听得她爹的话,内心一跳一跳的,「爹您为什么说,这个名字极好?」 李昱闻言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景枫,少年在映进屋子的余晖下腰背始终挺得直直的。 他朗笑出声道:「因为那个与你同样唤燕岚的姑娘,爹知道她。」 「当年这个姑娘的爹为了一个旧时情人所生的女儿,硬是将这个姑娘和她母亲的恩情置之不顾。你不要误会,这姑娘的娘和你赵氏可不一样啊。赵娴芝是皇上硬塞给爹的,爹虽然不喜她,但留在身边从来没有给她难堪过。但是那姑娘的母亲就不一样了,她与那姑娘的父亲从小青梅竹马,还为了她爹的前途做出了不少牺牲啊。可她爹还那样对她母女俩未免太狼心狗肺了。」 「那个同样叫燕岚的姑娘,自幼在京城的王府,没了爹娘在身边,一个人摸打滚爬长大。长大了还得遭受旁人的流言蜚语,她为了维护她娘,即便是把名声弄得多糟糕都不管不理。」 「如若那是本王女儿,本王又岂能让自己这么个又倔硬又坚强的女儿独自一人硬撑着?何况那还是与自己血脉相承的嫡亲女儿啊。她就该在本王的羽翼下,护得娇娇滴滴的,就是娇蛮一些也没有关系,本王惯得起。」 听到这里,燕岚的泪已经像决堤了一般,想掩也掩盖不住了。 是啊,她还是头回听见有别人这么给她生平的事抱打不平呢,要知道上辈子她除了那些侮辱和辱骂的话外,就没有听见过别的声音了。 「啊,娇娇你怎么又哭了呀,是爹说得不对了吗?」 看着她爹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样子,燕岚揉着发红的眼睛连忙摇着脑袋,几乎把脑袋摇得摔出,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道: 「不!爹您说得没错!燕岚这个名字很好!女儿不改!女儿就不改!」 「那个跟我一样叫燕岚的姑娘,她是个好姑娘。」燕岚吸着鼻子,坚定道。 燕岚这话一落,立在她后方的景枫暗沉晦涩的目光直直地朝她投来,甚至那道目光中隐蕴着一丝本人也不易察觉的温柔。 李昱揉揉女儿的额发,又与后方的少年道:「景指挥使,这回你护本王的闺女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景枫俯下身子,一脸的沉静如水,说话时却多了一分平日所没有的温度:「谢王爷,护着郡主本是卑职分内的职责,不需要奖赏。」 李昱笑得更加满意道:「那本王给你的地字号队再拨一些人,日后都让你留在郡主身边,你可愿意啊?」 景枫原来投靠颢亲王,是想着要取得他的信任,混入颢亲王手中的南冥军,假以时机只要能获得军权,有一定的地位后,便能给燕儿復仇了。 但如今他觉得,就暂时守在这个长宁郡主身边,护着她其实也不是那么让人抗拒的事。 「卑职愿意。」景枫辑手道。 裴铸颐拖着一身伤回到侯府,被那王府大姑娘打的那些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顶多让他的脸蛋挂彩而已,真正严重的伤还是他自己下手打的。 「颐儿,你怎么了??」 侯夫人见自己儿子是被下人架着回来的,慌忙赶到之际,一见儿子浑身的伤,都被吓着了:「颐儿!可是王府的人将你打成这样的?!」 「你都去负荆请罪了,他们的人将我们侯府的卫兵伤成那样,竟然还敢动手打你??颢亲王真的是仗着自己身份欺辱咱们侯府了??」侯夫人咬咬牙,把帕子捏得皱起。 「娘!您快别说了!」裴铸颐捂着腹部,连忙喊住他娘,他声音一大,又牵扯得胸腔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 「颐儿!!」侯夫人又嚎一声扑到了儿子跟前。 这次是裴铸颐自己没有弄清楚王府的形势,行事太冒进鲁莽了,自己将自己打成那样的,他不怨。 他只是不甘心,那个害得阿兄断腿的小子,如今还安然无恙地留在王府,他气不过。 而那个王府的大姑娘……是叫李燕岚么? 他想起那娇小身影的小姑娘,倔傲地瞪着他,将自己纤细白嫩的脖子往他刀刃上挨,威胁他时的表情,想起小姑娘一脸冷凝,一把抽出他背部的荆条,毫不犹豫就朝他脸上抽的样子…… 那个小傢伙,明明气力小得很,出尽了气力打他也不怎么觉得疼的样子…… 裴铸颐摸了摸脸上的挂痕,神思晃了好几瞬。 皇上给李燕岚赐封的圣旨下来了,永州王府周围的世家大族都纷纷前来送了礼,给长宁郡主祝贺。 荣恩侯府的那对嫡姐妹思颖和思诗,和庶姐妹思晴思梦也来了,还有宁信侯府各房的嫡姑娘,义勇伯府没有嫡姑娘,只来了几个庶姑娘。 后宅突然多了那么多女宾,侧妃赵氏端了亲自熬的燕窝在王爷书房外顶着烈日站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得到王爷的同意,让北院的赵明霞来内院帮忙招待。
第20页 王爷派人过来徵询燕岚意见的时候,燕岚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 「没事,让她过来吧。」 燕岚根本不介意,像赵明霞那种段位的人,她还真没放在眼里呢,反正裴思颖和裴思诗姐妹被荣恩侯痛斥过一顿之后,只怕是更不想见着她了,让赵明霞去接待她们正好能省她的事。 赵明霞最近在北院都是用的粗茶淡饭,衣着也没有以前光鲜了,以前三百两每月的月例一下子降到了十几两,比燕岚院中的大丫头鸣翠还不如。 大概是在北院没少被下人轻待吧,此时虽然换回了一身华贵的衣饰坐在女眷们中央,但以往那种凌人的气势倒是消退了不少,变得越发内敛黯然,言语也谦逊了不少。 「明霞姐姐,你这段时日都不来侯府找我们了,是不是在府里受欺负了呀?」思颖握着明霞明显消瘦的手问道。 明霞愣了愣,瞧了瞧不远处候在树影下,一直往她这儿警戒性地盯着的景指挥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姐姐最近身子不大舒服而已,妹妹多想了。」 「明霞姐姐你别担心,我在我娘那里偷偷听说,上回郡主和我大哥的事闹得不痛快,我娘已经打消了打算让我大哥与郡主的亲事,我想我娘最后还是属意你的。」思颖和思诗被她们爹罚跪了几天祠堂,不许她们日后人前背后乱说话,如今这两姐妹是恨透了李燕岚,跑来默默与赵明霞示好也是有种同仇敌忾的意思。 「明霞姐姐,我大哥如今就在前庭呢,要不我们找个机会让你与他见上一面?」思诗又道。 第12章 赵明霞如今已经想通一些了,毕竟李燕岚才是王府里与王爷血脉相连的孩子,除此之外,王府除她姑母外虽然还有几房妾室和通房,但这么多年既不娶王妃也无一丝半点血脉留下。 昨夜她姑母特地来北院和她促膝夜谈了好久,姑母说得对,她当初就不该没沉得住气欺负她一个外头来的姑娘的。 就算李燕岚的出身再不堪,再不名正言顺,但她还是王府里唯一的孩子。 癥结就在这个唯一上。 但如果姑母能怀上王爷的血脉呢?如果能诞下庶长子呢?那到时候,什么李燕岚,在她面前根本就是不够瞧的。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赵明霞便打算收敛下来,全心全意助其姑母了。 思颖两姐妹说要帮她和她们大哥见面时,赵明霞原本已经没抱什么想法的心再次动了,虽说助姑母笼络王爷,日后她姑母诞下儿子,她在王府也有话语权了。但姑娘家,终归要嫁出去,既然如此,裴世子何不是个好的选择? 放眼这永州,似乎也没有第二个儿郎能比得上裴世子优秀了。 思颖到前院找她大哥,她说有人找他到前边毛竹林的荷塘月坊见面,裴世子问她是什么人,思颖只神秘地一笑,把一个香囊塞进了他手便跑了。 裴世子看着手中的香囊,上头绣着一支灼红的红梅,不知怎地,他就想起了那天李燕岚将那颗小小的头颅挨靠到他剑刃时,那发顶上簪着的红梅髮簪。 他的手捏得紧了紧,望了望荷塘月坊的位置,踌躇了几下,还是迈腿过去了。 燕岚在院子里和一群小姑娘坐在酸枣树下品茶吃茶点,听着姑娘们吱吱喳喳地聊着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事,她倍感无聊,便起身几步在树下踮脚摘起了酸枣子,一边摘着往怀里兜,一边塞了几个往嘴里,口中鼓鼓囊囊的。 在角落里当值的景枫见状,脱下了自己外层的罩衣,一把递来给燕岚,道:「郡主,兜不下用这个吧。」 燕岚甚少见他会主动过来和她说话,愣了愣,笑着接过了,还趁机将手中一个递到他唇边,笑着说:「这个给你。」说完燕岚才想起来,景枫好像是不吃酸的。 见他顿着不动,刚想把手收回来,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掌便伸了过来,从她柔嫩的手心拿过那颗枣子,粗粝的指腹不经意擦过手心的嫩肉,糙糙的。 「谢郡主。」他眼眸低垂,整个大掌包裹住那颗小小的枣子,恭谨地垂立着。 「郡主,您见着鸣柳了吗?」这时鸣翠突然从长廊下了阶梯,几大步走到燕岚跟前,焦急道:「她今儿一早人影就没见了,奴婢在小厨房给您炖了羊乳窝蛋,上头那层糖浆每回都要等鸣柳来炮制,她调的糖浆最好了。但如今快炖好了也没见人回来……」 燕岚想了一会,道:「早上时我的花露不够了,鸣柳说要去前庭毛竹林里的荷塘月坊给我采露,然后我也一直没见着她了,原以为她回了在小厨房看着下边的小丫头忙活呢。」 「这么说来,鸣柳会不会是在竹林里怎么了啊?我记得那个地方山石嶙峋的,莫不是在那摔着了没人知道吧?算了,鸣翠,你随我去一趟吧。」燕岚想了想,还是道。 鸣翠刚要应好和主子一道往外院走,景枫就伸出一臂拦在燕岚跟前道:「郡主,还是属下替您走一趟吧。」 燕岚看了看景枫,想起后头大群女眷她得招唿着,赵明霞又不知跑哪去了,便只好点点头。 反正景枫有武功,去那种险峻陡峭的地方他一个来回还是比她要快,就是人在里头摔了,她跟鸣翠两人过去也可能抬不动。 这时,前院的荷塘月坊,裴世子负手立在山林的石亭子里,等了有好一段时间。
第21页 这儿原先是一个山头,因为里头有个月湖景致特美,便在这种山林掩映的地方修了个亭子,亭子半掩在竹子中,十分隐蔽。 裴铸颐手里捏着那个绣红梅的香囊,心里想着那个跟奶糰子似得滑软柔嫩的小姑娘,她是那样的小巧精緻,生起气来汗毛竖起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捋一捋。裴世子有好几个妹妹,但都没有一个像这小傢伙有气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上心,兴许他不过是觉得那小姑娘很好玩儿,她那脾性子合了他的胃口,他就忍不住想把她圈在身边养着,看着也能舒心解乏了。 他以为叫他来这的是那泼辣的小傢伙呢,他想着反正他也没事,那个景小子那边暂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便来看看这小姑娘叫他来做什么。反正她合了他的缘,不管她想要做什么,他还是会顺着宠着的。 山林中有个穿淡蓝衣裙的姑娘四转八拐地来到了那个亭子里,一瞧里头站着个临风玉树的公子,心情顿时一下子疏朗了。 看来裴世子心里真的有她呢!不然他又怎地会特地过来? 赵明霞想到这里,脸儿一红,扭着柳腰裊裊地步上亭子。 「见过世子。」赵明霞柔着嗓子含羞带怯道,用纱巾掩了半张脸。 裴世子转身一瞧,愕了:「怎么是你?」 赵明霞意味不过来,当即走前去,站在世子不足半臂近,垂着晚霞般的脸儿道:「世子手握梅儿的红梅香囊,还故意那么说!」 话语里头有种娇嗔的味道。 裴世子立马大步往后一退,腰板已经靠在了石亭栏杆上,「这香囊是你的?!」 赵明霞含羞点点头:「梅儿是我的小名,世子喜欢的话也能这么唤我。」 裴世子鄙夷地瞧了手中的香囊一眼,随手将它揉成团丢进茂密的林子里,淡漠道了一声「这香气过俗了」便甩开两臂头也不回地往亭外走去。 赵明霞这会儿回味过来,被世子如此羞辱,她眼眶都红了,指甲深深地掐住了腰摆两旁的饰物,顿了片刻随即大步沖了上前,伸手揽住世子的路。 「世子你!既然不喜明霞,何苦来?!何苦羞辱我?!」 裴世子眯了眯眼,不耐道:「本世子哪来的闲功夫羞辱你啊?我以为叫我来的是那小丫头罢了!」 赵明霞懵了,「哪……哪个小丫头?」她很快就联想到李燕岚。 那个小-嫖-子,故意栽赃她欺负王爷重视的侍卫,王爷不怪她,反倒为了她打罚那侍卫。好!那她就故意叫她在人前恶毒,用她名义去给那侍卫撒腐药,让王爷看看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突然间聪明起来换了身边梳妆装扮的人,夺了她的风头。好!那她就叫她的人将她锁在小木屋里,让她在惊怕之下大出洋相,让侯府的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王府姑娘压根比不上她这个正经在王府长大的姑娘庄重矜持。 如今,听说那小-嫖-子都亲自打了世子,把世子的脸弄得挂了彩了,怎么世子他还是心繫于她!! 她不甘心!她就不甘心!!她有什么好的吗?偏偏她一个商户家出来的,来到王府里吃好穿好住好的,还差点夺了她的夫郎人选,她身为京城赵家的姑娘,姑婆还是当今皇太后,她身世不知比她要显赫多少!如今却在王府里吃糠咽菜,连个下人都能随便给她脸色看! 她这么一想,抹了把泪,就突然将领子拉低至肩下,伸手搂住世子贴了上去。 裴世子惊得眼瞳一缩,随即暴怒起来,额角的青筋都跳动着。 「世子!现下你我可是有了肌-肤-之亲了,这亭子不远墙角外头便是王爷接待宾客的地方了,明霞如今只消大叫,外头的人听到了,你就是不想娶我也得娶了!!」赵明霞冷笑着,娇嫩的双臂仍挂在世子脖子上。 「救命——」明霞的后半截话还没出口,就被裴世子用阴狠的眼神瞪住,用手大力地捂住,令她发不出声音。 这时墙头外有个来宾听见了那半句「救命」,便和王爷说起来。 裴世子反手将赵明霞的胳膊扭着挂到了自己的脖颈上,使她整个人抵着压在了膝下,狠声道:「你胆敢再说一句本世子让你手脚断开!!本世子说到做到!!」 赵明霞整个人都恍惚了,哭得脸颊肿红,身上衣物在和世子挣扎的途中已经碎得不能再穿了,露出腻滑的大片肌肤,赵明霞便用碎布拢着,一步一抽泣地走出毛竹林。 然而这个时候,她遇上了前来替燕岚找鸣柳的景枫,景枫一见到她便皱着眉打算退出林子上禀去了。 恰在这个时候王爷带着几名心腹来到竹林出口处,撞见了二人一前一后出来的这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李昱皱着粗眉厉声问道。 赵明霞本是想跟王爷说是世子轻薄了她,但是一想起方才世子威胁她的话,她就发憷。 然后她又想到景枫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侍卫,就是把这件事赖在他头上,凭她还有赵家的后台,王爷也必不会让她下嫁景枫,最多必要时候为了她的名节将那侍卫打死或驱逐出府而已。 想到这里,赵明霞吸了吸鼻子,颤着哭嗓指着前头的景枫道:「王爷,是他,轻薄了我……」 第13章 燕岚这会儿在后院招待女眷得差不多了,天色不早,大家都准备要回去了。
第22页 鸣翠拉着燕岚的手低声道:「郡主,您看这景指挥使都到前院去大半天了,怎么也没有回啊……」 燕岚点了点头,「要不我们去看一看。」 燕岚话刚落,就看见鸣柳从前院的垂花门过来了,鸣翠慌忙过去瞧她道:「鸣柳你这上哪去了?我们都找你很久了!」 鸣柳歉意一声道:「抱歉我早上那会给郡主采了花露就出府帮李管家的忙去了,也忘了说。」 燕岚大步上前来问:「鸣柳你刚回府从前院过来,可有见过景指挥使?」 鸣柳摇了摇头道:「前院的宾席都散了,就听说王爷很急就把侧妃娘娘唤了过去,如今前院戒备很严,啥人都守在外头了,也没见过景指挥使。」 燕岚拉着鸣翠跑前院一趟,最终什么都没问出来,就先回了内院。 过了几天,漪澜院当值的侍卫换成了别人,始终没有再看到景枫露面。 燕岚觉得疑惑,问了当值的侍卫也是一概不知,只说是王爷直接下达命令换他们当值的。 她觉得一定是她爹把景枫怎么了,但好端端的,她爹为何要将景枫藏起来呢? 就在这时,燕岚突然觉得她足下绣鞋踏着的地方,凸出了好大一片地儿,她将鞋子移开,仔细辨析,发现青石板砖上竟浮出了些字。 她连忙蹲下用手轻轻扫掉字里间的沙砾。 就见清晰的一行字:少年屈打陷囹圄,莫与恶妇成怨侣。 这是……阎王爷给她的提示?!景枫被人屈打身陷囹圄了吗? 但后面那句什么恶妇,什么怨侣的看得燕岚莫名其妙的,明明之前给出的提示都很清楚明了,说明消除他脸上的疤痕啊,抚平他内心屈辱什么的,那她就知道要拿金疮药去帮他消了脸上的疤,身上的伤啊。 可这回什么恶妇啊?说的是谁? 燕岚明白一旦出现阎王的提示,就代表这次的事件影响重大,是决定他日后会否路线走歪成为杀人恶魔的关键,所以她不得不谨慎对待。 她立马就去了前院找她爹。 「郡主,您别让小的为难了,王爷有命,这几天谁也不见,谁都不许通传。」 「本郡主有急事,耽搁了你们担当得起吗?!」燕岚立在兰亭阁院门的入口处,死磕那些侍卫都不让放行。 「郡主恕罪!不是属下不给郡主通传,是王爷真的什么人都不见。」 这些侍卫都直接隶属王爷,平时傲慢惯了,就连见到燕岚冲过来,都是腰间将剑鞘一挡,连帮忙通传一声都懒得通传,还连个理由都懒得编,只说王爷啥人也不见。她真想问问,是不是今儿皇帝老子来了,他们也不给通传? 燕岚无法,李昱这几天一直在书房不出来,兰亭阁院里院外都一大群侍卫守着,压根看不见里头的观景,更别说到王爷的书房了。任燕岚好说歹说,那些天字号甲等的侍卫队都一副冷漠的臭脸,讨厌极了。 然后这个时候,前院一个负责统筹府中杂事的婆子突然和旁的婢子提到了隔壁北院的事。 她说北院的表姑娘这几天伙食要改善了,由原来简朴的两荤一素变回以前在内院时一样的二十八样精点一十八个佳点的流水桌,拨给婢子人手要增了,例银什么的也得变回原先的样子,还得额外再增加。 她还说,明后天汴京城的赵老夫人要亲自来王府。 燕岚就纳闷了,汴京城赵家的老夫人是当今太后的嫂嫂,她来王府是做什么? 还有赵明霞的衣食月例突然间变回原来赵氏宠着无所顾忌时一样铺张浪费,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岚上辈子也作郡主,这辈子也作郡主,但也从没有像赵明霞那样的,虽然她爹看不过眼给她也每天安排了比赵明霞还要铺张的流水桌,但都被燕岚婉拒了。 原因是她作鬼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城外许多衣不果腹的人,死的时候就剩下皮包骨,然后死了作鬼就变得吸人魂髓,什么都吸,直到把自己魂魄涨破。她可不想被这些饿死鬼吸魂髓。 没能闯入进去跟她爹说上话,燕岚就打算等夜里再作计划。 她断定景枫这会儿一定还被囚在府中,于是到了夜里,燕岚用一套十分华贵的头面与一厨房送夜宵的小丫头交换身份,代替她到前院兰亭阁的书房送夜宵。 夜晚视野不甚清晰,装成丫头的模样再伏低身子,捏几口声音,成功过了第一层侍卫的关口。可当她即将要走进廊道口处,却有另外一拨的侍卫将她拦截,示意她将夜宵放下,由他们代为转送。 燕岚早就料到不会如此容易让她见到人的,她只是来这周边看看有没什么发现的。毕竟这颢亲王的书房是属于这府里的重心之地,许多机密东西就在这书房,轻易不是什么人都进得去的。 她留意到位于东边院子的书房有烛火,还有这里的侍卫分布,似乎从东往西呈越来越密集的趋势。那么想必而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兰亭阁的西院。但按理而言王爷的书房在东院,书房里才是摆放一切机密的重要地方啊,上辈子她作隆福郡主时,她爹康王就是,行军布阵的机密图都是藏在书房,布置驻守的人也最多。 现在看来虽然东院值守的侍卫也不算少,只是与西院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燕岚联想起景枫藏在骨子里吓人的爆发力,不知怎地,就觉得景枫定是被他们囚在西院。
第23页 燕岚突然用地上的尖石往自个臂上、手背上和脸上划几道痕迹,煳了一身泥,挑散了头髮跪坐在地上,朝着书房的方向大声嚎哭起来。 边哭边喊:「爹!爹!你在哪儿啊!女儿哪儿都找不着爹爹了!今儿还被这些侍卫欺负!!呜呜呜……」 那头刚接过燕岚手中夜宵的侍卫茫然地赶紧回过身来,但已经来不及制止,书房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是颢亲王李昱,大晚上就披着个袍子,从书房里头匆匆走出来,身后跟了几个人。 「娇娇!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李昱慌忙扶起跪坐在地的女儿,心疼地看她是不是摔着哪儿了,然后又抬头看向周遭的侍卫,吼道:「你们谁对郡主做什么了?!!」 燕岚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站起身道:「女儿这几天见不着爹,想来书房给爹送些吃的,都来好几趟了他们总拦人,连我想给爹带句话他们也不让!女儿怕爹在里头怎么了,就想个法子和送夜宵的侍女换个身份送进来,结果他们……他们……」 燕岚指了指自己身上伪造的伤道:「他们说女儿果然一商户女,怎说都不听,都说王爷不见任何人怎么怎么撵都撵不走!然后……然后他们就用泥块砸我,用碎石扎我……爹爹,您看……」 燕岚可怜巴巴的样子,可院里的侍卫都青了半张脸,他们白天那会揽着郡主,虽然心里是有想过不耐烦她是个商户女,还觉得这稻草凤凰还蛮烦人的,不想给她通传。加之上回他们有次让侧妃赵氏给闯进来后被王爷大骂了一顿。 可老天爷作誓!他们可从未真的如此表露出来过啊!顶多就是语气犀利一些罢了。 「本王千辛万苦寻回来的郡主……竟是被你们如此虐待的??!」王爷的脸顿时黑了,转身眼光扫过院内那些侍卫的时候,气压低得让人浑身寒气直冒。 颢亲王让今日值守在院里的侍卫都受了刑罚,剋扣了俸禄,满脸危险黑气地来到夺过燕岚手中夜宵,浑身抖颤的侍卫跟前,一把夺过那盘据说是女儿给他做的夜宵。径直拉起女儿的小手一句「走!陪爹爹吃夜宵去!」便拉着燕岚走进东院。 燕岚走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瞪了瞪那些侍卫,侍卫们俱是颤了颤。 闻说其他队里的侍卫说,王爷极宠这个女儿,一开始见惯了王爷对极亲的人都一副厉寒表情的近身侍卫却毫不在乎,觉得王爷给她觅来郡主封号不过是在于这么多年的补偿。 直到今天亲眼看见王爷在自个闺女面前那张厉寒的面瞬即柔融化了水一般,他们才恍悟过来,可惜太迟,他们已经得罪了这个小郡主了。 燕岚伺候她爹吃完了夜宵,便打着呵欠跟她爹说是太晚,想在这儿留宿。 旁边的侍从听了一颤,因为这个兰亭阁是王爷平日行政处事的政要之地,莫说让别人留宿了,就是别人想进来见一面王爷,恐怕都不容易的。 这会儿王爷会怎么说? 大伙儿都以为王爷会责怪郡主不懂事,但王爷不过是抚着女儿的额发,笑得一脸宠溺道:「多大的姑娘了,还要撒娇!算了,爹旁边的屋子空着,你去让人给你整理下,今晚就宿在这吧。爹要做事,晚上怕是不能离开这房间了,你去吧。」 燕岚喏了一声便退出了。 随她走出的侍卫见她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西院,连忙阻止道:「郡主!您走错地方了!」 燕岚朝后台的跟屁虫白了白眼,语气冷淡:「本郡主还用你教么?!我就是要来院里逛逛又怎么了?!」 侍卫们顿了一顿,但想到王爷那个悍勐惯了的粗嗓子,在郡主面前说话语气都故意放柔,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这会儿说不定郡主要将院里的瓦全掀了,王爷都不会不从的。方正她一个小姑娘,逛逛院子又不会怎样,便由着她了。 燕岚逛着逛着,特意指向一间有重兵把守的屋子问:「那里头怎么了?」 侍卫愕了愕,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想到那里头关押的似乎原来是郡主院中的侍卫,便斟酌了言辞道:「回郡主,景指挥使犯了些小错,王爷将他关着以惩戒。」 什么小错需要用这么多人守着,关在里头? 燕岚正疑惑着,便听到里头一阵沉哑的喊叫。 外头的侍卫听到声音,慌得连忙解开了一层层沉重的锁链开门进去。 燕岚认出里头的声音是景枫发出的,也连忙奔了过去。 等槅扇门一打开,就看见里头一少年形容憔悴,身子被捆绑着,这几天整个人瘦了一圈,颚下的青茬都冒了出来,他下腹上插了枝极小的箭,血都溅了出来,伤口外一圈都泛黑了。 第14章 「景枫!!」燕岚不顾那些侍卫阻拦,从那些人腋下蹿了进去,扑倒少年身边。 少年半躺在地上,沉黑的眸子失了些光泽,当眸中倒映出燕岚的面容时,就又恢復了些光晕,哑着嗓子道:「郡……郡主怎么来了……」 说完这句他就倒了下去,燕岚用膝盖承着他的头颅,慌忙对外说:「赶紧去喊郎中!!这箭中有毒!!」 西院这儿的动静已经惊动到王爷,王爷披着挡风袍领着两个郎中进来的时候,燕岚已经有条不紊地身上的衣物撕下当了巾帕,按压住少年伤口不远处的穴位,阻止大量的血溢出。 燕岚上辈子与景枫也曾在血里雨里摸爬过来的,景枫那会儿为她受的伤不算少,久而久之,燕岚便研阅了些医籍,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方法她还是颇熟稔的。
第24页 此时燕岚浑身都沾满了景枫的血,那双原来玉白如笋般的手指如今也血迹斑斑的,用力地按压在穴道处,秀眉轻皱表情冷静凝重,颇有种临危不乱的感觉。和刚进府时那个畏缩怯懦的姑娘截然不同。 「娇娇……没事的,爹来了……」李昱让郎中过来接替燕岚按压景枫的穴道,自己也蹲了下来握住女儿血污的小手,直把自己的手弄脏了也不在乎。 此际看见女儿冷静得过于成熟的样子,李昱除了觉得奇怪外,更多的是心疼。 这得要经歷过多少,才练就得出来这么副见到如此场面都临危不乱的样子啊! 燕岚把手伸向爹的手中,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景枫,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她想起来自己十三岁那年,被汴京一个出了名的恶霸调-戏,那人说她郑燕岚就是个娼-妇生的女儿,都不知道是谁的种,所以康王才会不要她们母女。而她郑燕岚生得一副倾国色的容颜就是狐媚子托世,活该要任人凌-辱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那个年仅八岁的小少年替她出头了,他一下子就扭断那恶霸的手筋,他和她就躲在山里头整整一个月不敢回王府,但王府里都没有人去寻过她。后来那恶霸因为本身有调-戏过其他良家女,被官府关起来了,她和景枫才敢下山的。 那时候景枫还那么小,小小的倔强的脸上,满是对她的维护,甚至为了她被恶霸用破瓦割伤了大腿,那夜在山里他满腿的血,燕岚哭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景枫还安慰她,还告诉她要找何种药草,要如何包扎。 燕岚吸了吸鼻子,抬头闪烁着泪光对李昱郑重而严肃道:「爹!景指挥使是女儿的恩人,请爹务必要救他!!」 李昱讶异地看着女儿,随即稳而重地点了点头,让两个郎中赶紧给景指挥使开药逼出毒素,并且开始准备拔箭。 大半夜里,兰亭阁的西院里忙前忙后的,一盆盆带血的腥水端出,东院书房里,王爷连夜让人彻查西院发生的事情为何人所为。燕岚则一整个晚上都待在景枫身旁,看着他不见了的这数日里,身上又增加的伤痕,又看着他皱着一张俊秀的脸,双手往外摸索的样子。 她的心酸了酸,以前自打有一次他眼睛被打肿了,用纱巾包裹起来视不清物,燕岚找了别的奴僕伺候他,她自己独自出府给他出气,那小子不要其他人,半夜醒了推开所有人,蒙着眼睛出府找她。 自此之后,偶尔夜里他睡迷煳了,或者伤寒躺在床煳涂着,也会像现在这样,双手焦急地四下摸寻,然后翻身下床去找她。 就在景枫霍地推开床边为他施针的两个郎中,就要往外头走的时候,燕岚小憩惊醒,慌忙冲到景枫跟前,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回到屋中的床榻,边拉边哄道:「景枫乖!别乱跑!姐姐在这!姐姐在这!」 燕岚在他耳边说得很小声,旁人只听得她在少年耳畔嘀咕,却完全听不清她说什么。而少年却瞬间安静了,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又沉沉地躺榻上昏睡过去。 屋里守着的侍卫吓了一大跳。前天夜里这景指挥使刚被侧妃赵氏责难,王爷理亏无计可施之下,硬是让他受了屈打。 那天夜里,这傢伙被打得奄奄一息迷迷煳煳间,又是像现在这样,将槅扇噼断两半闯出去。 那时大家都以为他是故意逃的,但见他眼眸迷濛的样子,犹在梦靥中一般,又不大像。 后来满院的人都被他蛮牛似得撞得东倒西歪,没人能近得了他。那时他口中还喃喃不清的,似乎在唤着什么燕儿的。后来是他自己闯累了,一头栽入西院山石后那眼泉中,才终于清醒了过来,被人擒住。之后那个屋子自然就多了重兵把守,还加了多把锁。 方才这傢伙突然推了两个郎中,腹中血还未止可劲儿往外时,屋内的侍卫早就跑了出去召集了一大群人在屋外,做好了迎战的架势。 只是这人还没推倒屋外为他而准备的「人墙」翻出去,他就已经被还没到他肩膀高的小郡主拉着手,在耳边柔软地说了几句话劝回了。 大伙儿此时俱一脸懵-逼,这……这么简单就能搞定的事情,他们那天晚上为什么要被揍得这么惨,还换了好几拨人都没能制服这傢伙啊。 燕岚就这么紧紧地被景枫握着手,一直到腹部的毒箭被拔出,腹部的血止了,口中逼出毒的黑血吐了,然后一觉昏睡到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景枫看见自己手里抓了只柔嫩的小手,然后,再一抬眼皮,就看见倚在他床栏边睡得脑袋一坠一坠的李燕岚。 「郡主……」景枫忙将自己抓着她的手松开,然后,燕岚就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对他笑了笑:「醒了?」 景枫想坐起来,却不料他这一动,腹部缠着纱带的伤口又溢出些鲜红,燕岚连忙按住他肩膀,把一旁的薄被往他身躯盖了些,道: 「你的毒刚被逼出,别乱动让伤口迸裂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会等你醒了,你再好好回想昨晚到底怎么回事,那支箭是怎么伤的你。」 燕岚揉了揉靠得酸痛的背,站起来对他歉意道:「你睡会,我也到旁边睡会,一会醒来找你。」 说完,她便打着呵欠往外走了。 景枫忙唤住她:「郡主……」 燕岚回头对他笑笑,脸上明显精神不足,怕是一夜未睡,问道:「怎么了吗?」
第25页 景枫轻摇了摇头,「没,就是……您一晚上就待在这里吗?」他指的是,她守了他一夜? 燕岚点点头,「你昨夜魇着了,拉着我的手不放。」 景枫颇为歉意,他依稀记得自己昨夜晕晕乎乎地又翻身起来,到外头找他的燕儿了,可明明心知肚明,怎么会找得到呢? 可是后来,他似乎真的被她找到,又被她温暖的小手拉着,一路安抚着,引他又往翻回来。 他以为自己做梦,却不想,是自己硬拉错了人。 「对不起。」少年轻声歉意,随即眼内有微微黯然。 燕岚笑着和他道:「没事的,只是,答应我,以后别太容易受伤了。」 放毒箭的人被找到了,是那日景枫魇着之后第二天亲自将他捆绑起来的卫兵。 那天晚上景枫的膳食里特意被人加了安眠安神的药,原本是计划好等他吃过了饭,沉沉睡着之际,那当值的卫兵揪准时机从牖窗发射进去,那是一种极纤细的箭,扎进之后会直接连箭头都埋进里头不被发现。 翌日一早等人进去时,只会发现里头的人浑身血死在那,而且关里头的人身份卑微,王爷也必不会找仵作究其死因,死了便是死了。 可哪知道,那人当晚竟然没有进食,而且他的肌理扎实,小箭硬是不能整根末进去,更加想不到的是,长宁郡主当夜竟会混了进来,而这人竟然如此得郡主的关注。 这一切一切都是事前难以预料,这才被人立马抓了个包。 那卫兵被王爷命人往死里打,硬是逼问出来背后竟是一个婆子指示的。 这婆子不是哪个院子的,就是在前院负责茶水的。后来王爷又将这婆子一逼问,都还没动刑呢,那婆子就吓得什么都招了出来: 「是……是北院表姑娘身边的丫头竹青给了奴婢一大包银子,让奴婢将一封信笺交给那个卫兵的!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赵明霞?」李昱眯着眼睛深思起来,开始回想这几天的经过。 那天赵明霞一口咬定是景枫轻薄她,后来李昱赶紧将前院的宾客遣散,将赵明霞的事封锁起来,以免走漏风声。 然后就把景枫关起来,赵氏后来过来了,那个一向隐忍乖顺的赵氏头一回在他面前发了火,还说要替赵明霞拿回之前的一切吃穿用度和例银,李昱自知这件事情是他的疏漏,理亏下也就答应了。 他本欲让赵明霞就这么嫁了景枫,然后以后再给景枫提身份的。但赵明霞还有赵氏都坚决不肯,都已经惊动到汴京的赵家那儿了,赵老夫人不日就即将来到王府。 依照赵氏的意愿是,将景枫打死或是毒哑发配出去,不许他再踏入永州或徐州。 王爷早早看中景枫的才能,而且他知道他的女儿向来维这个小子,也不忍做得太过。于是便一直将景枫关押在兰亭阁的西院了。 几天前被赵氏硬闯了进来,她气不过要打这个小子一身替赵明霞出气,李昱想着赵氏往日性子一向沉稳,如今做到这份上想必也实在到极限了。如果不让她打,他怕她会直接把怒气牵扯到他宝贝女儿身上,明面上他还能唬住赵氏,但谁知道私下里防不胜防的时候如何?于是这才只眼睁只眼闭的。 如此看来,赵明霞想必是怕极了会因此而下嫁,所以就开始使如此毒辣的招了? 赵老夫人不日就来到了颢亲王府,来的时候还给王爷行了个极重的礼。虽说王爷不管地位还是辈分都在老夫人之上,但这老夫人其实外家还是跟王爷的亲娘同宗且非常亲厚的关系,所以王爷也不忍对老夫人太过。 李昱以为老夫人这次前来是来和孙女还有赵氏站同一阵线的,谁知她开口就道:「老身此次前来,是想见见那位要给老身孙女当孙婿的孩子,想将他带到汴京歷练一番的。」 第15章 赵明霞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哭着跑去找赵氏。 赵娴芝早上的时候也听说母亲的意思了,这会儿揽着这个被自己自小带大跟亲女似得侄女趴在自己膝间痛哭,心里也忿忿不平,连忙去赵老夫人暂时的住处找她。 「娘!您是煳涂了!怎么能叫梅儿嫁给这么个身份低贱的人呢?」 赵老夫人将手里拐杖一拄地,大声斥道:「是娘煳涂还是你们煳涂?!」 「赵家地位如今大不如前了!太后娘娘近段日子身子不大好,如若没了太后娘娘,咱们赵家在京城里什么也不是了!!而你呢?当时皇上意思是把你给王爷当正妃的,可王爷应了吗?还不是随便把你封了个侧妃了事?这些年来,虽说王爷也没娶正妃,但你争气了吗?怀上了吗?!」 赵老夫人一连串炮仗似得丢来,赵娴芝连答都没答得上来。 赵老夫人抿了抿茶,缓了口气继续道:「明霞名节有辱,对方不过是个没有身份的少年,王爷向来惜才,王爷既然护他肯定是这小子有能耐。那明霞为什么不可以嫁他?」 「刚好你大哥在京城手里也有份好差,是正六品的蓝翎侍卫。他如果真有能耐,自己迁上去了,也能成为日后王爷的左臂右膀。其时明霞自然也得到王爷的支持。」 赵老夫人这话说完,赵娴芝抑压着这时日来的气也稍稍顺了些,安静下来仔细掂量老夫人的话。 可这时候,赵明霞跪地哭了起来:「祖母、姑母,事到如今,明霞不得不说了……其实……其实那日轻薄我的人,并非那景指挥使……」
第26页 「而且……而且明霞之前差人去杀他,他想必是知道了,到时明霞嫁了他……他必定……必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说完赵明霞又大哭起来。 赵老夫人和赵娴芝都懵了。反应过来立马追问赵明霞不是景指挥使那究竟是何人。 一开始赵明霞打死不肯说,后来逼急了才把当天的事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说完赵老夫人的脸都铁青了,对赵明霞吼道:「赵家怎会出你这种孽障?!给我跪着!!」 赵明霞在底下哭哭啼啼,赵娴芝在一旁沉默着,赵老夫人头都大了,此事是明霞主动的,便是她们闹到荣恩侯府去,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把此事忍了。 既然如此,那还是有个人来给明霞承担了比较好。 「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那个景指挥使,你是嫁定了!!」赵老夫人最后又指着赵明霞放话道。 燕岚不知道事情经过,只以为景枫犯了错,景枫和她爹也不肯告知她,也不知道赵明霞和景枫之间被长辈们暗暗决定下的关系,只知道赵老夫人过来,要将景枫带到汴京去,说是在那里给他谋了个职,由于景枫伤势未愈,可等入秋后再动身。 燕岚带了好些滋补的东西来给景枫,这段时日的将养,景枫身上的伤也好了不少,只是王爷格外体恤,又拨了些假期让他好好休养。 景枫如今为王府地字号队的指挥使,在王府里有自己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院落虽狭又小,但比之以前和众多侍卫住一房已经好太多了。 燕岚来到,命身后的僕从将滋补品提进小院里时,景枫正赤着身子在院里耍剑。燕岚刚想走近,迎面就有一阵风沙飞扑,中间夹杂着被剑气撕碎的根叶,俱往跟前扑来。 燕岚忙用袖子遮挡了脸颊眼睛。 鸣翠慌忙叫停院中少年道:「景指挥使!!郡主来看你,都打住!别伤了郡主了!」 燕岚的袖子还没放下,鸣翠一眼目睹那少年赤着一身精炼筋肌的身体,挥汗如雨,鬓角湿透的样子,脸红了红瞬即又皱着眉道:「郡主来看你,快把衣物穿上!」 院中少年瞧了瞧月门处闯进一身翠色华衣的小姑娘,皱了皱眉,反手将飞出的剑刃收了。 这个小郡主……自打上回他中了带毒的箭后,就三天两头地往他屋里搬补品,什么灵芝啊、鹿茸啊、冬虫夏草之类的屋里满满都是。所以方才他不是没有洞察得出她来了,而是知道她来,才故意这样在院中练剑的,谁知小郡主进来看见他这个模样非但没有被吓退,反倒若无其事一样,他都几乎要怀疑她的动机了。 「景指挥使,我给你带了些长白山参和带骨鲍螺来,这长白山参对练武之人极好,可以提气的,带骨鲍螺也是极珍罕难寻之物……」燕岚一边笑着,一边踏脚进来。 恰在这个时候,方才被景枫练剑时受剑气所伤一截巨大的枝桠突然从浓荫翠郁的树冠坠下,眼见就要直直往小姑娘脑袋砸。 景枫几个飞步渡前,伸手抓了燕岚发顶的绢纱带,轻轻一拉,姑娘纤柔的身子便受发顶纱带的牵制,一圈圈旋动着远离了那个位置。 而此时景枫再将剑抽出往前一挥,巨大的枝桠碎成诺多的小块,呈小絮状散落,最后他迅速几个箭步往返,单膝点地双手平举刀鞘,用平滑的那面承住小郡主纤细的腰身。 在场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景枫只是表情淡淡地维持单膝在地的姿态道:「属下罪该万死,让郡主受惊了。」 一系列惊险刺激的动作,最终有惊无险,燕岚挨靠着他的剑鞘愣了半瞬,继而心中新发新大陆般的喜悦渐渐溢出,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最终一把弹起惊喜地拉着他执鞘的手,一双明亮的杏眸水光潋滟道:「景枫!这好好玩哦!能再来一次吗?」 少年的脸明显黑了下去,剑眉深锁,像是烦极了这个丫头似得。可转身给郡主备茶水和座位的功夫,他紧抿着的唇又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小院外洒扫的婆子跑去给赵明霞报告,说是近段时日郡主似乎和那个景指挥使走得很近,经常把大筐大筐的滋补品往他院里放。 如今北院已经被布置得比先前奢华了不少,赵明霞躺在自个那把黑漆金描的美人靠上,万念俱灰地望着廊柱上精緻的饰物,心想着这些失而復得的富贵都是用她下半生的幸福换来的,顿时觉得没有意思。 但耳边响起婆子回来禀告的话,过了良久,她终于缓缓攥紧背靠坐正,一双凤仙花汁染得鲜红的指甲深深掐到木里头。 裴世子不是喜欢那个商贾破落户的姑娘吗?可那姑娘似乎正对她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未来夫婿感兴趣呢!不知道裴世子知道了,会如何想? 赵明霞想着想着,忍不住挠着木靠背轻笑出来。 那天裴铸颐正为准备上京受封赏的事在永州最大的酒肆被永州的官家子弟宴请,饮完酒出了酒肆,就见王府的车子停在外头,他恍惚了一下,想起那日停在太行山脚下的那辆车子好像也是用青纱的帷幔。 他愣在那儿,结果赵明霞从车里走了出来,他顿时失了兴致,扭头就走。 「世子!慢着!」赵明霞挽起裙裾,快走两步过来唤住他道。 「明霞知道世子不喜欢我,但是世子的心上人呢?」赵明霞说到这里,淡然笑着顿了顿,裴世子果然停下了脚步。
第27页 「你想说什么?」裴世子没好气,连头都没扭过来道。 「明霞只是想说,明霞知道世子喜欢我妹妹,但是,上次世子来王府那么一闹,王爷恐怕日后也不会喜欢你,而且……」她抿唇一笑,语气扬了扬,「燕岚妹妹的心上人可是府上的一名侍卫啊,堂堂剿灭燕兵头领的裴世子这是让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侍卫给比过去了,真好笑啊!」 裴世子一听,顿时来劲了,回头几步捏住赵明霞的手腕,几乎要把她的手骨掰断,道:「什么小侍卫?!你说清楚!」 赵明霞被他掰得生疼,眼泪都快掉下道:「就……就是那个……上回你来王府要求王爷交出来的侍卫……」 那小傢伙竟喜欢那小子? 裴铸颐心想,所以上回才那么维护他的吗? 回去以后,裴铸颐的脸色一直不甚好看,他本来还想着让三妹四妹找机会过王府一趟,帮他问问小郡主喜欢什么花样的绢花,听说汴京城的绢花最好看了,他打算过几日动身上京回来给她带些的。 如今是越想越恼,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他? 裴世子年少情窦初开,自己也压根不清楚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他对小郡主有好感也只以为是像对妹妹那种,看见那小丫头性子可爱,便想着无限度地宠着。而且小郡主再过月余也不过才十一,实在是太小了,他也没作那方面想。 但是经赵明霞那么一说,他内心翻江倒海的酸意涌出,如果他妹子喜欢上府里的侍卫,他顶多觉得那侍卫不自量力打一顿了事。但小郡主喜欢上别人,这会他心里却严严实实抑压着一股闷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她喜欢的那个还是他死敌,是他要替表兄讨回一条腿的公道的人。 所以这会子尽管理智告诉他,那小子身份低微,就算小郡主喜欢,王爷也肯定不会同意,但情感上还是会忍不住怄气,并且变得迫切想把小郡主定下来。 经过上回的事,王爷肯定不会同意他和小郡主定下亲事的,那么,这回上京受赏,他可以把握这次机会。 第16章 裴世子上京那天,硬逼着三妹裴思颖将一灵蛇状质地细腻的暖玉交给长宁郡主。 燕岚接过裴思颖颇不情愿递过来的暖玉,狐疑地映着阳光照了照,艰难道:「三姑娘,这是?」 裴思颖怕她不肯收,回去兄长会责罚她,连忙将她递还回来的玉往她怀里一推,急急道:「这是大哥要给你的,你如不要就等他回来再亲自还他,别丢回给我!」 说完她就急急跑掉了,燕岚想追也追不上。 燕岚握着那暖玉往回走,中途不经意看了一眼墙角值守的景枫,她本是真的不小心看了他一眼,谁知他就突然迈开腿往她那儿走来。 景枫双手作辑,似乎在等待燕岚开口的样子,燕岚立马摆摆手道:「不,景指挥使,我没有叫你,只是不小心看了你一眼而已……」 燕岚话没说完,就听见景枫开口了,「通常南境的战士会将灵蛇状玉用来作作战时的护身符用。」 燕岚听了,愣了一愣,又开始低头摩挲手边的暖玉,「难怪我瞧着这玉质的色泽,竟像是沾染过人气,被佩戴多时的样子,难道是裴世子出征时贴身戴在身边之物?」 只是……这裴世子上京就上京吧,将这种东西交给她干什么?她用不着战神来保佑,她爹爹需要的话,她自会亲自打造一个新的给他,不劳他费心的。 燕岚举着暖玉左思右想,正准备转身走,景枫突然从后方拉住了她。 「呃?怎么了?你有事?」燕岚回身道。 景枫一脸淡然,表情无甚细微变化,拉着她欲言又止,终是摇摇头道:「没什么。」 「哦。」燕岚轻点了点头,打算就这么走掉。 景枫在后头突然又叫住了她。 「郡主!你实在不想收的话,属下替你还回去吧。」 燕岚转身过来,她觉得今天的景枫实在是有些忸怩,平日他说话总是尽量言简意赅,有什么要说的总是一步到位,今儿缘何这副优柔寡断、欲言又止的样子? 「哦,不用了。他要送便送,反正上回那事他还倒欠我的,收他一个玉坠又怎么了?」说完燕岚又扭身往回走了。 这玉价值不菲,旧是旧了点,虽然她也不缺钱,但总是想起上辈子她被她亲爹逼着将所有嫁妆都让给了庶妹,自己身无分文时的凄况,她还是决定这辈子偷偷攒些私房。 裴世子跟着侯爷在御前领赏。因为裴世子第一次随父出征,剿杀的两名燕兵都是大燕花了重金寻来,非常骁勇善战的,大魏士兵单是被这两名燕兵剿杀的数目不少。 如今少年青出于蓝,是大魏未来的栋樑之才,皇上当然龙颜大悦。 「裴卿家啊,你可生了个好儿郎啊,朕这回定当重赏!」 荣恩侯还没回话,裴世子就立马接过道:「回陛下,这都是臣父亲的功劳,臣不敢邀功。不过,陛下如果真想给臣赏赐的话,不如赏一门婚事予臣吧!」 「哈哈哈!」皇上倒没有怪罪世子的失礼,反倒觉得少年性子率直,「世子年方十六,确实也该成亲了,不知世子看上哪家姑娘了?快与朕说,朕给你们赐婚!」 裴世子跪下道:「其实臣不急着成亲,而且那家姑娘年纪还小,臣愿意多等几年,等那姑娘及笄后再成婚!」
第28页 「那个姑娘是……颢亲王府的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说到这里,皇上为难地拧了拧眉,荣恩侯爷立马打圆场,斥责儿子道: 「在皇上面前不得放肆!!郡主也是你说想娶就娶的吗?!」 皇上思忖一会,忙平手道:「裴卿家此言差矣,若依朕说,世子英雄出少年,怎地就配不上长宁郡主了?不过颢亲王乃朕皇叔,辈分极高,这长宁郡主虽然是他外头抱回来的女儿,但朕见他是十分宠爱的。」 「朕看这长宁郡主的婚事,皇叔多半要自己亲自选过才行的,朕如若贸然给她指婚,指不定要与皇叔之间生了间隙。要不,世子回去就跟颢亲王提亲去,如王爷同意了,朕再给你们指这门亲事吧?」 这么一推搡,事情的决定权又回到了王爷手上,裴世子自然不肯。 他连忙道:「陛下!那您可以换个法子给臣指一门婚事吗?」 裴世子从汴京回永州后,皇上的圣旨也接着到了,还指定是让颢亲王接的旨。 圣旨上大致意思是,皇上有天晚上仙人入梦,仙人说让皇上给立下战功的裴世子在永州找一门亲事。王爷身为这永州、徐州一带的话权人,要寻这永州一带给世子配对的天选姑娘,自然得藉助王爷之力来实行了。 然后这大致的寻妻方式如下,先将皇上赏赐的几大厢一色一样的胭脂,盒子全都一样,但这些胭脂中只有一盒是加了特殊香粉,连皇上自个都不知道。分派给永州全城适龄十至十六岁的未婚姑娘之前,还得由王爷主持着将这些胭脂混淆几次,以保证其公正公平。 然后荣恩侯府会在府里筵摆几天的席面,让全城所有适龄姑娘都擦上皇上赐下的胭脂,到侯府蝴蝶谷的廊桥走一趟。 如若哪位姑娘从廊桥上过能引得了蝴蝶过来,那那位就是天选的世子妃。 颢亲王接了这么个圣旨时,暗暗在背后将世子骂了一通:「那个嚣张的小兔崽子!不就打了两个兵,都给皇上尽说了什么了?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哪,选个世子妃闹得跟什么似得,还得全永州都陪着他疯,不去还抗旨了都!弄这排场!」 燕岚听她爹这么说话时觉得逗趣得紧,忍不住掩唇笑了。 「闺女,记得别擦那鬼玩意,我可不许你嫁他那玩意儿!本王的女婿必须等到时候亲自挑选过,那人必须人中龙凤!」 燕岚打趣他道:「其实世子年纪轻轻的打倒两个燕兵,又得皇上赏赐,相差不错了。这种也入不了爹爹的眼?那女儿可真期待爹爹日后给我找的夫郎啊,不会要找个圣上吧?」 「呸!」颢亲王呸道:「当皇帝的都三宫六院,有什么好的?爹自然不给你找那样的!你莫不是真瞧上那裴铸颐了吧?」 「不、不、」燕岚连忙摆摆手,「女儿开玩笑的,我那日肯定不擦那胭脂,爹放心了吧?」 父女俩在院中逗笑着,不远处廊庑下站得笔挺的景枫手紧握剑鞘,神色凝重,袍角在风中被轻轻曳起。他总觉得,这裴世子此次选世子妃,似乎早将目标锁定似得。 他看了看不远处笑靥如花的长宁小郡主,心感这段时日来,郡主她对待自己确实赤诚。这世上除了已经不在人世的她以外,似乎就小郡主一人会这么待他了。 在情在义,不管这次这事他猜得有无错,他得帮小郡主从中斡旋一番,免得她栽入狼套。 永州上至王府下至乡间百姓家的适龄姑娘都在这几天内被分派了一盒胭脂,整个永州的姑娘,除燕岚外,都在憧憬着自己走过蝴蝶谷廊桥,等待蝴蝶飞涌而来簇拥着,继而摇身一变变成世子妃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盼着自己擦的那盒胭脂就是招引蝴蝶的那一盒,但没人知道,其实派发下去的都只有普通胭脂,并没有那一盒能招引蝴蝶的脂粉存在。 真正招引侯府蝴蝶谷里蝴蝶的是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撒上就能招得远处的粉晶眼蝶扑来,此时还握在世子手里呢。 赵明霞手里刚分派一盒胭脂,她紧紧握着那盒胭脂,唇抿得老紧。她当然不想失去这么一个能成为世子妃的机会!只要她成了世子妃,那她就不用嫁给那个老黑着一张脸的小卒。那种身份低贱的粗人想攀她这高枝癞□□吃天鹅肉?等下辈子吧! 赵明霞心想,这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但是皇上赐下的胭脂有那么多,她怎么能知道那胭脂在何人手里? 她手里有银子,尽管要从别家姑娘那里买走她们手中的胭脂,那总不能整个永州的都买下啊,况且这其中也有不少家世好的、富贵之家的,怎么能保证所有人手中的都让你买了啊。 这几天赵明霞都快把脑袋挠秃了,还是决定将北院里所有奴僕都分派下去行动,能买来多少是多少,她手中拿到的胭脂多些,能中的概率也能多些不是? 侧妃赵氏近日看着侄女花钱如流,北院不少摆饰和珠宝首饰都被她当卖掉了,犹还不够,她就腆着脸皮去找赵氏拿。 赵娴芝嘆息道:「梅儿,你就是能将大半个永州姑娘手中的脂粉买来,万一那盒脂粉都没在里头呢?那不是白忙活了?」 赵娴芝看着侄女身上华贵的衣物都不见了,竟是穿着一件普通料子的衣裳,想必连衣物都当掉了。 「去我箱里给表姑娘找身衣物去。」赵娴芝又吩咐自己的婢女道。
第29页 「姑母您知道的,我一定不能嫁给那个癞蛤子的!姑母您帮帮我吧!再借我五百两,等我嫁到侯府就还您!」赵明霞跪在地上抓着姑母的膝盖乞求道。 赵娴芝心疼这侄女,但是赵老夫人临走对她告诫过了,王爷那里如今对她们态度缓些,中馈什么的还是交给赵氏打理,也允许把赵明霞的月例份额提至原来那样,皆因出了这事王爷心里还是对赵家歉疚的。 但如果赵明霞不嫁给那个侍卫,被王爷知道事情的原委,怕她和明霞往后在王府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明霞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倒没什么,只是她日后日子就恐怕艰难,赵家也会因此受影响的。 所以,她一定得看着赵明霞,在那小侍卫到京谋职,他二人的婚事妥当之前,不允许赵明霞有任何行差踏错。 「玉露,去我房中给表姑娘包一百两银子,给表姑娘新做些衣服首饰。」赵娴芝吩咐完,又转头厉声对明霞道:「梅儿,姑母最后一次告诫你,如若你这回再拿钱去买胭脂,就别怪姑母日后不认你了!你富贵也好,落魄也罢,日后也别来找姑母!世子他不喜你,就算硬娶了你,你也没有好日子过的!」 「难道嫁那癞蛤子就有好日子过了吗?!!」赵明霞激动地站起吼道,脸上挂满了泪,「他不同样是不喜我!!!」 「明霞,你祖母眼光向来不会错的,她说那小侍卫日后有大作为,必定不会差!现下他落魄着,你何不趁现在就对他好些,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在他落魄时对他好,日后他也能对你好。」 「不!!姑母!!您分明就是想看梅儿死!!!」赵明霞情绪激烈,一句话都没听得进去,哭着喊着跑了出去。 赵娴芝长嘆一声,觉得这个侄女始终看得没那么通透,为了避免她再继续如此行事,她偷偷嘱咐婢女前去将赵明霞这些日子买的所有胭脂都锁了起来,并且通报所有门房,由现在开始禁止她和她院中的人出王府。 第17章 赵明霞被人禁足,这几天花光了所有私产买回来的胭脂都被锁起来,她整个人都在崩溃边缘。 走廊桥的日子到了,恰在这时候,侯府的三姑娘裴思颖来府找李燕岚。 她是被兄长硬拉上过来的,裴世子在外院和王爷说说一会儿侯府在府里府外的安排,她则拿着一个锦盒进来找郡主。 「这是我大哥让我送来的,说是之前把你摔了的赔罪,他叫你务必戴着,尤其下午走廊桥时日头烈,酷暑难耐,带上能消暑。」裴思颖将锦盒往燕岚怀中一塞,眼皮子都没抬,就紧着要走了。 燕岚打开锦盒,发现里头是一个有薄荷清香的香囊,上头繫着十分珍罕漂亮的水晶玛瑙。她随即唤住裴思颖道:「欸!等等,世子上回不是送过东西了,怎么又送?那事我上回也打了他,算扯平了,这物你拿回去吧!」 平白无故拿人这么多东西,而那人又一直送送送,燕岚也会感到不安的。 「别给回我啊,大哥知道要骂我的!你要给自己去!他就在前院!」裴思颖又将锦盒塞回燕岚怀里,忙往外走。 恰从姑母院里回来,一脸丧气的赵明霞站在石子路上看见了经过,她趁着裴思颖走远,绕了路去和她碰面。 碰面后裴思颖就把所有事都告诉了她,「我大哥,让我务必要让她收这礼物,还说如果不收,我就假装不留意,把香囊撕破,洒在她袖子。也不知大哥想什么!」 赵明霞一琢磨裴思颖的话,又想到世子对她这个表妹的心思,顿时豁然开朗! 怪不得!她就说世子怎么好端端让皇上给他弄了这么场蹊跷的亲事。原是世子知道王爷不同意他和李燕岚在一起,这才如此周折,借全永州姑娘来周转,到时候蝴蝶选上李燕岚了,又有圣旨在,王爷想不同意也难。 所以,能招引那蝴蝶之物,想必是在世子让其妹送来给李燕岚的香囊中吧? 赵明霞顿时觉得这些日子掏光私产白花出去的银两血亏!但此时不是她心疼那些银子的时候,她得找机会从李燕岚手中夺过那香囊才是。 另边厢,燕岚手捧着那个薄荷香嚢的锦盒,瞧了又瞧,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心想着这裴世子老往她那里送东西虽然蹊跷,大不了她把东西找个地方埋起来,它总不能原地炸裂把她炸死吧?况且她实在不想去前院与他碰面。 燕岚刚想端着锦盒往回走,景枫突然从隐匿处走出,一把抓起她正欲拿香囊的手,「郡主,这东西蹊跷,属下建议您还是别收下了。」 燕岚点点头,「我正是那么想的,但是想不出来这裴铸颐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如若裴三姑娘说出那话其实是想引我去前院,那岂不中了圈套了?」 听燕岚也正有此意,景枫顿时吁了口气,继而道:「属下替您找地方扔了。」 赵明霞本想尾随而来看能不能找机会将那香囊盗来,就算盗不了找机会戳出里头的香粉也行。可她一靠近就听见燕岚和景指挥使在说话了。 赵明霞心想这商贾女还真是不识好歹,这东西是要让她成为世子妃的捷径她竟然给扔了,要扔正好!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取代她了。 燕岚将锦盒里的香囊交给景枫,景枫接过往外走了几步,他偷瞄了一眼那躲在拐角处的身影,故意放慢步子,来到长廊的另一边。
第30页 等后方的人偷偷摸摸尾随跟了上来,景枫才将手中的香囊,状似随意地抛到了偏院一个婆子圈养在厨房外的鸡圈里。 做完这些后,他轻嗤了嗤,便拂拂衣袍大步流星走掉了。 赵明霞蹙起双眉,鄙夷地捏起鼻尖凑到鸡圈一看,那香囊惨不忍睹俱沾满了气味难闻的鸡粪,醺得她一连后退好几步。 但想了想只要能成为世子妃,生平没有靠近过一如厨房这类腌臜地方的赵明霞,毅然用丝帕塞紧了鼻孔,捋了袖子,想着死就死了,拼了生平最大的勇气跨进了鸡圈。 鸡圈里的鸡见有入闯者,瞬即围着她起劲儿地啄。 赵明霞最后从鸡圈爬出来的时候,浑身醺臭异味的鸡屎,衣裙都被鸡啄烂啄开了,她顶着一头鸡粪的髮髻,双手依然死死地掐住那个香囊。 赵明霞后悔自己当时没能带上一二个丫头,那些丫头都被她喝令在院里砸锁去了。 后来赵明霞号召院里的所有丫头婆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香囊里的香粉过筛掉鸡粪,颗粒齐整地盛装在一个玉瓷瓶子里。 赵明霞换了身衣裳,激动得正要将那瓶子里的粉末撒向自己,这时,突然冒出一个红昭院的婆子,一把夺了过了。 「表姑娘,得罪了!侧妃娘娘有命,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那婆子夺过瓶子立马走了屋子,等赵明霞哭着让人跑出拦截时,才发现原来站了一拨她姑母红昭院里的人。 「姑母!您可真狠啊!是要逼死梅儿吗?!!」赵明霞哭嚎一声,如枯萎摇坠而落的柳絮,委顿在地,继而彻底崩溃。 赵娴芝突然差人过来,让郡主过红昭院一趟,说是近日侯夫人给她送了些珍稀的织锦和宝石,让她过来亲自挑选。 其时王爷正在郡主院里和她交待一下下午走廊桥的事宜。 王爷听见赵娴芝要找郡主过去,顿时便十分不满道:「她叫郡主过去干什么?就不会把东西都送来漪澜院,让娇娇挑选,挑剩的才送回去吗?!」 燕岚觉得她爹这话说得霸道过分了,笑了笑道:「爹,哪有您这样的?女儿还是过去一趟吧,不费多少工夫。」 说完燕岚就起身准备到红昭院去,李昱不放心,总觉得自己的侧妃养女都对自个宝贝女儿不好似得,悄悄在后头安插了人跟着郡主过去。 燕岚过了红昭院,赵娴芝温柔娴淑地朝她笑了,还立刻就让丫头婆子给郡主赐座倒茶,半点儿不见怠慢。 「岚儿,庶母这里也不值当什么好东西,就是永州这地外头少见,想让你选选自个喜欢的,拿回去玩玩吧。一会子等你选好,我再让您明霞姐姐来选,她年长,该让着妹妹。」 燕岚抬头看赵娴芝完美无瑕的笑容,心想这侧妃还是挺会做人的,说话语气恰到好处不止,还特意提到了等她选完才到明霞选,话里像是对她好,实际是在替明霞说着话儿。用心颇多。 「侧妃娘娘,燕岚也不在意这些的,主要是娘娘一番心意,燕岚挑哪个都开心。」燕岚也笑着和她虚与委蛇道。 「嗯,依我看啊,好像都挺适合咱们岚儿的,要不庶母让人都帮你包起来算了。」赵娴芝笑着道。 「不!不!」燕岚连忙笑着摆手,随意从一众美玉宝石中挑了颗极不起眼的小石子,道:「就这个吧!」 「这个啊……」赵娴芝看了看那颗小得快看不见的宝石,又道:「岚儿竟喜欢这么朴素的?也是,咱们岚儿本就生得光艷夺目的,过大的石反倒显得俗了。」 「哦,对了,庶母这里还有玉兰香的香囊,和岚儿今日这套衣裙正相配,下午岚儿就戴着去走廊桥吧,一定艷压群芳的。」赵娴芝说着,便随之将那香囊拿来,系在燕岚的手腕上。 燕岚带着赵氏送的小石子和香囊回来,王爷随即命人下去将那两物拿去验明清楚。 燕岚哭笑不得:「爹,她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害女儿吧?爹爹过虑了。」 「那谁知道!」李昱道:「之前她不就纵容着赵明霞诬陷你吗!」 查验结果下来,来人禀报说那颗小石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玉兰香嚢,里头盛装的粉末是一种招惹某种粉蝶的碎石粉末,只消携带在身,只要方圆百米有这种粉蝶,自会被吸引过来。 李昱捏紧那香囊,骂道:「好个赵氏啊!竟想将本王女儿卖了,给那不成才的兔崽子当媳妇?!难不成是那侯夫人一匣子宝石就将她收买了??」 「爹爹息怒别气坏身子了,裴世子如此年轻,却是个打了两名燕兵的校官,统率二十七教头,兴许在赵氏眼中,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说不定她也不过出自一片好心呢?」燕岚这是就事论事的。 她原以为就算赵氏要对她有所动作,那也是想办法拉她下马,而让明霞被选上才是啊,却没有想到恰恰相反。 不过她也并不打算嫁裴世子,就道:「反正女儿以后小心些,这香囊女儿也不会带上走廊桥的,爹就放心了。」 下午午时过后就先轮到王府的姑娘走廊桥了,侯府的花园里坐满了黑压压一大群妙龄姑娘,个个都换上了奼紫千红的衣裳,在等候着按顺序一个个走廊桥。 蝴蝶谷木制的廊桥外,蝴蝶成团成团地环绕假山绿水在飞舞,有红的、粉的、蓝的、绿的、紫的……一如院中斑斓的姑娘们。
第31页 燕岚临出门以前,裴铸颐的车子就在外头候着,世子下车对燕岚一笑,「反正顺道,我接郡主一同前往吧?」 燕岚摇摇头,冷声婉拒道:「世子,不必了。本郡主惯坐自家的车,比较宽敞。景指挥使一会就要来了,世子不想被本郡主的护卫怀疑的话,还是赶紧先回去吧。」 裴铸颐将燕岚上下扫了一遍,道:「哦,对了。裴某上回送郡主的玉,郡主没有带吗?」 燕岚没想到他会猝不及防地提到那枚灵蛇玉,她本来就想着找机会还回给他了,这玉不同于那香囊,价值不值一提,扔了也就扔了,这玉一看就是价值非凡的,她可不能就这么收着了。 「世子请稍等,我让人回去拿那玉,一会交还给世子。」燕岚赶紧道。 裴世子却笑笑:「那裴某先走了,郡主一会子见!」 第18章 等燕岚差人将那灵蛇暖玉拿来,裴世子早就离开了。 燕岚跳脚,暗骂这裴世子是来故意逗她玩的。 来人捧着装那玉的锦盒,问:「那郡主,这个怎么办?」 燕岚随即将玉从锦盒拿出,随手塞进腰封道:「行了,我自个带上,一会子有机会再给他。」 景枫这时已经领着那受惊安抚好的马走了出来。 「郡主,能出发了。」 「景指挥使,辛苦你了。你说这马儿好端端怎么就受惊了?就你能哄得住这些马了。」燕岚朝他笑道。 景枫暗沉的眼眸一触她眼中明亮眸光就转过去,面无表情地侍立在旁,蜷着拳弓起肌肉变得硬邦邦的弯肘,打算让她扶着上车。 燕岚愣了愣,没想到这小子平日里一副拒她千里之外的样子,竟然还知道如此体贴,想了想还是伸出柔软小手放在他缠着麂皮护腕的结实手肘,敛裙上车。 因为惊马燕岚来的有点儿迟了,但是这永州荣恩侯徵集适龄姑娘走蝴蝶廊桥这事,自然得从身份最尊贵的姑娘开始排序,是以,不管日头多烈,院中的人还是等着长宁郡主先走廊桥,依序排后。 燕岚风风火火赶到,在坐席扫了一眼没有看到世子,底下的人都在催促郡主赶紧走廊桥,迫不得已,燕岚只好等走完廊桥再将玉还给裴世子了。 燕岚正要走上一步阶梯,身后的婢女都留下,景枫却突然大步往前叫住她:「郡主!」 燕岚回头看了看他,杏眸含笑,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软柔:「景指挥使,怎么了吗?」 景枫顿了一顿,手突然握紧剑柄,挺身立在她身后的样子宛如一座能给她庇护、坚定不移的高山巨石,「郡主,您放心吧。属下在后头看着,不会让任何状况出现的。」 燕岚不明他话中所指,但还是点了点头:「那辛苦你了,景指挥使。」 其实燕岚没有想过会生出什么差错,她甚至不会认为裴世子能对她产生什么样的情愫。 在她眼里,裴世子是不会喜欢她这种犟硬的女子的,而且还是个将他抽了一脸伤痕的恶毒女子。裴世子不讨厌她、捉弄她,有多远避她多远已算好了,又怎么可能对她产生什么样的感情? 燕岚走上了廊桥,桥下姑娘们的嬉笑声立刻止住。 这木制桥上盈盈走过去的,一身青衣的姑娘,就是长宁郡主么? 郡主身上的穿着似乎也没多刻意,却简约大气,穿在她身上衬得肌肤胜雪,好看极了。 头上也只是简单插了几枝簪子,简单、华贵,没有过繁的修饰,浑然天成的倾城美貌就越发突出。这小郡主今年还不过十一岁吧!如若再多长几年,不得逆天了?? 赵明霞一脸颓容地站在下方,已经失去了走廊桥的兴致。 嗤!这些愚蠢的姑娘呵!难道就看不出来这次的世子妃人选早就内定了?一个个期待个什么劲! 是笑别人,也是在笑她自己。 廊桥即将走到尽头,桥上始终没发生什么异况,当在场所有姑娘都既惴惴又准备松一口气的关头,不远处的假山石后,突然一团粉色如樱瓣般的粉蝶,从山后往廊桥方向展翅飞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现象迷惑住了。 既是被粉晶眼蝶触拥而来的美态所迷住,也是毫无心理预兆地看着,任由着这一切发生。 赵明霞背过了身,眼泪一滴滴往下涌。她不想看下去了,姑母果真已经将那香粉给回那商贾女了。从此以后,註定她是世子妃,而她只能给一个下-三-流的武夫当婆娘了…… 燕岚也被这境况迷住了,停下了在桥上的脚步,闲适地欣赏起来,似乎压根儿没想过这些粉蝴蝶是朝她而来的,也不记得这将意味着什么。 桥下的景枫脸色却变得十分不好。他握紧了剑柄,几乎要将实心铁水浇筑的剑柄上捏出一道凹痕来。 那些朝郡主飞来的,竟然是粉晶眼蝶……他记得这种蝶。 不可能啊,这几天他明明贴身跟着郡主,将所有可能都杜绝了。 裴思颖送来的香囊他告诫过郡主了,也设局让赵明霞去拾捡了,王爷那儿他也想办法暗示过,所以当赵氏将郡主叫了过去,想将香囊塞给她,就被王爷发现端倪了。就连这些时日府上郡主所有吃的穿的,首饰珠钗,衣物薰香,婆子丫头,乃至府上出入的所有人,他都一一仔细筛选检查了…… 难道是,刚才的惊马……
第32页 可这会儿不是追究的时候,眼看这大群粉蝶就要朝郡主触拥过来,郡主就要被逼着成为世子妃了! 景枫想着,立马抽剑飞出,立在山石间,挥剑将一只只粉蝶串于剑刃间。 一时间,粉絮散落,蝴蝶残翼飘落,剑气带出的风流将周遭的树枝花骨折断摇坠,一如那被残忍杀害的蝴蝶。 在场的姑娘们惊吓得哇哇大叫!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这种粉晶眼蝶美则美矣,但当所有粉蝶围拢过来,将身上一种特殊的粘液残留在人身上的话,会叫那个人瞬间失去神智,轻者会如服了春-药,变得焦躁热盛,重者很可能神智终身受损,使人神智恍惚而癫狂,还是不可逆的。 只是平日只有少量一两只蝴蝶,倒不碍事,但如今吸引得成千上万只聚拢就很可能产生那样的效果了。 景枫之所以知道这种粉晶蝶鲜为人知的毒,皆因后来隆福郡主之死,他在汴京一座五泰寺受一个大师教诲了两年。 裴铸颐见本来就能成功得到心仪女子了,但竟然被这傢伙来捣场,他又如何不怄气。 他抓了把大刀,一个跃身又飞了过去,连连往景枫身上砍,招招狠辣。 景枫扑灭那些粉蝶的同时,由于蝴蝶数量太多,又已经有不少已经飞蹿了出去,他顾着去抓那些,世子砍来的刀就有些避之不及,臂膀上被刀锋擦了几下,又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刀。 「景枫!」燕岚站在廊桥上,双手抓着桥栏,朝景枫焦急地喊了出声。 这时一游蹿的粉蝶逃离了少年剑锋,纷纷朝廊桥上的少女飞扑,少年眼内黑沉的眼瞳里似乎酝酿了一股力量,极力抑压着。 世子的刀正要往他背部砍来,他低吼了一声,氤氲的气流从体内崩发,环绕在他周围的粉蝶瞬间如被雷击,纷纷化成焦灰,枯叶般散落而下。 而裴世子虽然适时地后退,但还是无可避免,握着大刀的手连同那瞬间被融焦的刀剑一起,瞬间化灰。 「啊!!」世子发出一阵惨叫后坠落,侯府立马慌成一团。 燕岚也赶忙从廊桥上下来,走过去看情况。 「世子!你怎样了?」侯府的下人慌地在帮世子裹住那断掉了溢出血的手,又忙着去唤郎中。 姑娘们都吓得四下躲藏了起来。 燕岚下廊桥的那下,山石后又飞涌了大群的粉蝶出来,这时景枫已经瞧见了燕岚腰间露出的半截玉坠。 他一把用剑尖从她腰间将玉挑了出来,慌忙将那玉往远处一掷! 果不其然,那些粉蝶又围扑那玉远去。 景枫把玉挑掉的同时,立马将肩上披风卸下,一旋,就在腰封散落之前,将燕岚连人带腰围裹了起来,护在身侧。 「来人!是那人伤了世子,快抓起来!!」这时侯府管家指着立在长宁郡主旁的景枫,向府里卫兵命令道。 第19章 燕岚留意到当裴世子从上方按着被断的手落下时,景枫黯沉的视线有意无意间会停留在他那,而且还偶或显现出一种极复杂的感情,像是愧疚、自责还有黯然,诸多的感觉糅杂在一起。 其实燕岚也不确定自己有没看错,那种眸光往往一闪而逝,极难捕捉,他很快就恢復成麻木冰冷的感觉。 当侯府那些人说要将他抓起来时,他连挣扎也不挣扎一下,只是低头嘱咐燕岚自己把披风裹紧,然后他就松下她,自己主动走前去,任由那些人抓住。 郑燕岚觉得,她上辈子是不是养了个傻子了?!! 虽然他歼蝶和断掉世子手的事情确实做得过激,但燕岚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如若景枫仅仅是为了帮她让她不被蝴蝶选上,那他也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啊,到底是为了什么?? 燕岚虽然看过上辈子成为恶魔的景枫,兇悍暴戾,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 但这时候的景枫还是个少年,她亲眼见过他如何被人殴打还护着怀里一只被人剥皮的猫咪; 她不过收留了他,再供他食宿,他就为了她能豁出命来,替她将那些辱她骂她的人打还回去; 她替他抹去腐药、替他上药,他会知恩图报,会替她收拾几个欺人的婆子,会翻遍整座芙蓉园来找她; 而当他为了护她不小心将围捕他的卫兵弄得骨头碎裂,他又会将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拿出来,偷偷放在那些伤兵的家眷门前,尽管她爹已经给人赔偿过不菲的银子了…… 这样的人,如没有充分理由又怎么可能轻易弄断世子的手? 燕岚看着少年一声不吭,任由那些人收押走,她急得揪在身侧的手都几乎要将衣物揪破。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亲眼所见世子的手是他弄断的,她强将他留下也不行。 「爹!您能想想法子吗?景枫必定是有苦衷的!」燕岚回府立刻就去找颢亲王。 李昱也闻悉刚才在侯府发生的事情了,虽然他并不希望女儿嫁给裴世子,但景枫这种做法着实过激了些,如今被人关押起来追究无可厚非。上回弄碎的是侯府的卫兵,他还可以用银子补偿,再适当给荣恩侯一些好处。 但如今断掉的却是人家儿子的一只手!这回岂是用银子能解决得了的? 「他有苦衷可他啥都没说啊!手下告诉爹,那小子是自己自愿被抓起来的!不然爹倒是可以以那小子的主子为由,将他强押回王府,爹亲自去给荣恩侯交代!」
第33页 李昱此时也是气得不行,负手在案桌前不停踱步,鬍子都歪了模样甚是可怖。 虽说他不在意他把人家弄断手了,毕竟是在帮自家闺女,怎么也不过分。但他也不会放聪明些,找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反栽赃世子,让他理亏么?!还反倒束手就擒了?? 燕岚一抹眸边逼出的泪水,迅速冷静下来思考。是了,她爹一向惜才,景枫他不是不肯帮的,只是得找到一个合情合理据的理由,反指向世子。 方才蝴蝶猝不及防就往她的方向来,如无意外,景枫没有阻止,她很可能就要成为世子妃了。但她觉得这蝴蝶来得有些蹊跷,她并没有擦那脂粉啊,难不成……难不成是世子故意安排的嘛?他竟是想让她当世子妃的? 可就算世子心思叵测,景枫那样的行举还是太过了些啊…… 燕岚急疯了,一面派人到侯府外探听情况,一面想办法,她爹也到侯府去了,毕竟这事是王府的侍卫弄出的,王爷也得担责任,过去顺便了解世子伤势。 「爹,情况怎样了?」燕岚蹲在王府大门口等待多时,她爹的轿子刚落,她就忙过去扒住轿门问她爹。 李昱嘆气摇摇头:「就算保住那小子的性命,裴世杰也一定要他留下两只手。」 燕岚愣了愣,也是啊,断了世子一只手,世子日后那手不能握剑上战场,等同废了,人家留你性命已是看在王府份上不想伤了和气,手的血债用手来偿,天经地义。 其实李昱还是暪下了一件事,就是荣恩侯要求让长宁郡主及笄后下嫁。他已经及时反对,还和荣恩侯周旋了好长时间了,虽然侯府那边也不肯让,但只要他坚持不松口,谁也不能把他女儿怎么了,最多就与侯府僵持着呗。 这事儿这么持持续续拖延着,王爷天天都往侯府跑,景枫的手才一天天被拖延着还没砍下。可突然有一天,王府里的人都忙坏了,她爹的神情也很是凝重。 燕岚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拽着她爹的手,使劲儿往他眼前晃,慌道:「爹!爹!您怎么了??怎地成了这个样子了,可是景枫那边不好??」 李昱回神,摸摸女儿的头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没事,跟他们那边一日没谈好,他们一日也不敢要那小子的手。」 燕岚一听松了口气,然后她爹继而道:「就是……南境那边,刘翼将军突然伤退,爹得亲自到南境一趟。」 「战况不好吗?」燕岚愁眉蹙起,心又揪了起来。 李昱突然就有些来气,拍着女儿的手道:「倒不是不好,就是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唯恐落下祸根,而且刘翼这事来得蹊跷,怎地说伤就伤了呢?且刘翼还是侯爷的人,爹怀疑,他想故意借刘将军弄走爹,让爹不得不离开永州!」 「那侯爷是想……」燕岚眉头更紧了。 「娇娇放心!爹出征前,会想办法将你妥善安排,一定不能让裴世杰奸计得逞!」李昱信誓旦旦道。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暂时还没有想到怎样安置女儿的办法,将女儿一人留在永州,府里赵氏、赵明霞都不是什么好的,上回赵氏给送那香囊就是,如若他走了,她们不把郡主绑着送进侯府?? 燕岚如今一门心思都放在怎么救景枫出来,怎么保住他的手,还有她爹的出战的安全上,全然不明她爹说的要妥善安排她,她有什么好安排的? 但景枫的事,她爹也不可谓不尽力,她不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一味提着他,让爹焦心。 她得自己想法子,如果有什么不堪,景枫被人断了臂,还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增添心中的阴暗,从此走上不归路,荣恩侯府到时落不落得好下场她暂且不理,最主要是任务失败,她和娘的魂魄得下炼狱永不超生了! 难道要去侯府劫狱吗?燕岚挠挠脑瓜子,开始在王府侍卫队里挑选人手。 这个时候,一叶绿叶突然自屋檐的浓荫飘落,燕岚又刚好鬼使神差接住了。 展开那片叶子,燕岚的眼眸突然瞪大了,这……这片叶子上有字…… 这是!阎王爷给出的提示!! 燕岚大喜过望,同时也了解到,原来阎王爷在地板上给出的是划分成阶段的小任务,叶子上给出的才是解决问题的提示!所以任务简单的时候不需要给提示,但难关时候,阎王爷就出手了! 燕岚喜极而泣,抓着那片叶子朝空中拜了几拜,心想这阎王爷还真灵,以后得多给他烧纸钱以示感激! 叶片上提示燕岚去找出当时粉蝶的异常,从这个点去找突破。 于是,燕岚便开始着手让人调查这荣恩侯府蝴蝶谷里的蝴蝶类型、品种,连每种蝴蝶的习性和来源都一一弄清。 这几天来,燕岚推开笔录得厚厚的澄心堂纸,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依旧一筹莫展。 直到有一天鸣翠说从府外找到一个闲云野鹤途经此地的道士,那道士一看见她手中所绘的粉蝶,随即认出那是「粉晶眼蝶」,还说此品种的蝴蝶极是难寻,因为其本身能入药,专治偏头痛。 但是,这种蝶本身肢体会分泌一种粘液,这粘液也是有毒的,只是数量小那毒素太少,毒性约等于无,但是如果凝聚多了,轻则会导致人春-情-亢-奋,不予纾解则会暴汗而亡,重则能使神智受损,终日疯癫若狂,气耗竭则亡。 燕岚把道士抓来问清楚了,「道长,你确定这种蝴蝶有毒??」
第34页 道长再三确定道:「确实有毒,只是寻常很难聚集那么多粉晶眼蝶,知道此蝶有毒的人并不多,寻常接触这些蝶倒是无甚大碍的啦。」 「那我问你,如果是……有一棵十年树树冠那么多的数量,围着一个人呢?」 道长摇摇头:「那就很有可能深中此毒了。」 燕岚突然回想起裴思颖硬塞给她的香囊,赵娴芝给她的香囊,还有……最后景枫从她腰间挑走的……灵蛇玉坠!! 不错!当时景枫应该是知道这种粉蝶有毒,而且一下子数量来了那么多,他怕她中了此蝶的毒,才会不顾一切地歼灭这些蝴蝶的。 后来世子上前制止他,他松了防范,那些粉蝶继续朝她飞去,他是一时情急了为了护着她,才会释放了体内的力量,误伤了世子的! 想到这里燕岚一阵心疼,既然如此,景枫把事情原委说出来,就是侯府那边不愿意相信,王府还是有办法救他的呀。他这么一声不吭就束手就擒了算什么意思? 燕岚觉得此际自己隐隐有些懂了当时在景枫眼里看到的情绪,如此一回想,似乎以往所有事都能想通。 为什么他明明可以打倒庙里那大帮乞丐,他却偏偏宁愿被打也不愿意还手,为什么她院里被赵明霞收买的婆子找人给他撒腐粉,他就由着别人撒,为什么那天裴铸颐叫人抓他,要断他的腿,如若不是她被挟,他就打算被那些人弄掉腿了…… 究竟是为什么,她早有疑惑,也一直在猜测,时至今日她才越来越肯定。 少年一直以来,是在为自己拥有的一种极强大又难以驾驭的力量而自卑!甚至因为自卑和自责,宁愿忍受被欺被压,也不肯出手!她还猜测,这种力量应该在上辈子他还没遇到她时,就已经受尽了不少苦头,所以少年的性格才会阴郁而偏执自卑。 这次如若不是因为她,他又怎么会被逼得乱用那种力量? 景枫放心!姐姐一定会救你的!燕岚眸含泪光,暗暗握紧了小拳头。 第20章 燕岚让李昱帮忙让她进侯府,王府和侯府之间出了件这么不愉快的事,燕岚想去那一趟,还没那么容易。 她想到那蝴蝶谷去找到那被景枫挑走的灵蛇玉坠,她要证明是世子害她在先的。 可进了侯府行事却没有那么方便,荣恩侯和侯夫人不但给她脸色看,让下人给她端的茶水是故意渗了尿水,那股子臊味她不用喝进口就嗅着了。还有给她安排的座位,暗红的蒲团上故意浇了狗血,如若不是她谨慎地看了一眼再落座,怕是臀部早沾腥了,上辈子被人浇多了的燕岚一嗅就嗅出来那股狗血味了。 颢亲王见女儿偌大一张椅子只挨着边坐,握在手里的茶看了一眼就怎么也不肯喝,笑容僵硬的样子,忙问她是怎么了。 燕岚不想为这些小事又让爹和侯爷正面冲突,便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 「侯爷,我那天走廊桥的时候不小心在贵府落了件东西,想过去一找,可以吗?」燕岚端着茶碗佯装喝茶,微笑道。 荣恩侯这次找王爷过府,除了接收王爷许诺过的兵权,还是来旧事重提:什么时候将那害世子失去了手的小子定罪的。这时候一个小丫头在,谈起事情不方便,自然就挥挥手让她自己去了。 但侯府里给她带路的奴僕似乎故意找茬似得,一会儿说那院门坏了过不得,得绕道走,带着燕岚她们往偏僻的泥道走,令她们走了满脚满裙裾的淤泥。 一会儿又说迷路了,让她们这等,他去找个丫头带她们出去。 等燕岚她们顶着烈日站了好一会儿功夫时,那日扶着世子下命令让人抓住景枫的侯府管家才姗姗来迟。 「郡主,您受累了,是咱们的人不好,带个路都出那么多状况。」管家神色刻板严肃,语气却有些讪讪的冷待感,「郡主要找什么,不如奴让人替您找吧?」 燕岚只想赶紧找到那玉坠,不想与他计较,「那东西寻常,却只我一人能辨认出来,还是我亲自去吧,请管家带路。」 见郡主坚持,管家只好应了。这回倒是没有再绕道,很快就来到蝴蝶谷,只是甫一来到蝴蝶谷,管家就打了一响指,一些穿侍卫服的人就立马沖了出来,朝燕岚她们围了过去。 鸣翠鸣柳慌忙护着主子,用乱石击打那些侍卫。 只可惜燕岚今日带在身边的人不多,也压根没想过侯府里的人竟如此嚣张,敢对长宁郡主做出什么事来。 两个丫头很快就被侍卫拉扯开来,燕岚眼下是逃不掉了,她保持着冷静,冷冷地看着那管家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就不知道王爷此时还在侯府,你们敢对本郡主做什么,信不信王爷抄了你们全家?!」 只见管家眼眸通红,对着燕岚兇狠道:「我不会给侯爷带来麻烦的,这些侍卫是我今日得知郡主要来,特意从外头弄来的,压根就不是侯府的人,我今儿也赎下身契,就不是侯府的人了。」 「王爷想以权欺压咱们侯府,世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人弄断世子的手,竟想用几个兵,几个臭钱就算了,咱们世子的手可是执神兵利器的手啊!是剿杀燕兵的手啊!没了这手世子以后怎么办啊!」 管家继续激愤地说道:「咱们世子不过是看上个姑娘而已,又知道王爷不会同意他,这才想将那姑娘算计过来,从未犯过什么错啊!你们的人竟然把他手弄没了!!世子昏迷时候喊着都是郡主你的名字啊……」
第35页 「世子失血过多,大夫说生存要看他意志,侯爷和夫人逼不得已下,在世子耳边承诺只要他争气,就给他娶了长宁郡主,结果王爷呢?咱们世子这么优秀,为了他女儿都这样了,他不让嫁就算了,摔几个臭钱加一堆姬妾算什么回事??」 「不错!那加了料的茶水是我命令加的,那蒲团也是我安排的,就连刚才把你们带泥地里的人也是听从我的!如今我还要将你带到世子那去,只要你跟咱们世子有了肌-肤-之-亲,你不想嫁也得嫁!!」 话说完,管家目露兇相,就命人拿破布给燕岚塞了口,将她掳了起来扛着走。 燕岚死命挣扎着,但一个小姑娘的力气又如何敌得过那些大汉? 被扛着死命挣扎的关头,燕岚分明瞧见了山石后聚拢着粉压压的一堆粉晶眼蝶,还不停有新的粉蝶从远处聚集来。 想必那灵蛇玉就在那儿! 他们扛着她,路过一座偏隅小院的时候,她听见管家跟其中一个大汉说,「反正不做都做了,不如干脆些!你拿着我令牌过去,那些人会给你放行,你去把那小子的双手砍了,我在这等你,一会一起带去给世子。」 燕岚瞪圆了眼眸,于是她就知道,景枫定是被他们押在这屋里了。 她很想大声喊话,想让景枫听见她的话赶紧防备,无奈她此时正被软布塞着,喉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燕岚在那人身上,开始不断地挥动双腿,想踹那人,结果那人一把按住她的腿,让她动弹不得。 于是,她又尝试用头颅去撞他,结果正好撞中他的穴道,痛得他一下子将她摔在了地上,塞在她口中的软布松脱了出来,她趁机大喊道:「景枫!!你快逃!那人要来将你的手断了!你赶紧逃——」 她话没说完整,就被管家甩了几脸皮子,她雪软的脸顿时多了几道红痕。 管家突然脸色泛红,像是一头失了理性的野兽,想压着燕岚进一步蹭刮。 然就在这个时候,小院的槅扇门突然「磕砰」一声被撞成两截,一些细小木屑状在小院天井投下的日光中肆意飘飞。 突然弹出的木槅扇把守在两旁的侍卫和那个正要进入,来砍他手的侍卫吓得连连后退,直接坐到地上,一只气压沉重周身氤氲着戾气,戴着脚镣的脚从朱红的门框跨了出来,紧接着,一头乌髮披散,眉宇间敛着煞气的少年一步步走出,如恶鬼出狱。 管家的手还没抓到燕岚的脖颈,一只血脉贲张的蓄满力量的手瞬即将管家的脖颈掐紧起来。 燕岚感觉自己的身上一轻,然后就看见密云瀰漫,晦涩阴沉的日光下,十五岁的少年单手将管家的脖子掐着提了起来,他的脸上无甚表情,冰凉而冷敛。管家却因为被掐提着脖子而脸色发紫,眼睛都突了出来,甚是可怖。 燕岚又想起景枫毁掉世子的手时,立马无条件束手就擒,眼内闪过的愧疚和颓落。 她知道,他一定是不希望自己沦为一个人人惧怕的恶魔的,只是,在关键的时刻,他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停止而已。 燕岚不希望看着他沦为上辈子那个嗜血成狂的魔鬼,她这辈子被送回他身边,就是带着这样的使命而来的! 于是,燕岚忍着伤,慢慢撑着膝盖站起,就算骨头被摔得火辣辣地疼,她也尽量保持着无虞的姿态,擦去了嘴角眼角沾污的污泥,来到少年面前,轻轻地踮起脚尖摸了摸少年的额。 「够了,景枫,放手吧,这种人犯不着脏了你的手。」她对他轻柔地笑着,又大又亮的杏仁眼里蓄满了包容、理解和劝导。 「你再不放手他就要死了,你又准备好多少东西来赎罪呢?我知道你难过的……放手吧,我真的没事了……」燕岚随即紧紧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她似乎感觉得出他那只手在微微震颤,说话的时候她感觉他的眼神一直在专注于她的。 他慢慢松开了手指…… 他原来麻木冰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痛苦起来,管家终于被「啪」一声摔到了地上,劫后余生般唿吸起来。 燕岚望着他,另只手覆上了他痛苦扭曲的俊脸,踮起脚尖,将她炽热光洁的额轻抵在他冰凉的额上。 「景枫,没事的,一切都会好好的……」她温暖的话又传来…… 方才景枫失了理智,差点掐死那管家之际,又回想起小时候自己为了帮娘赶走那些想玷-污他娘的流氓,结果一不小心将那些人弄死了,还弄得身首异处。 他娘便冷着张脸要撵走他,她看他的那个表情,嫌恶中更多是带着深深的惧怕,活像他是个什么恶鬼一般。 直到他遇上了她,他才在她身上获得了些温暖,而他也从来不敢在她面前展示这种力量了。可后来她还是死了…… 她死后,他失了理智,又一次触发这种力量,果然就把一人的腿弄没了。 他没有因为拥有这种强大的力量感到高兴,相反,是这种力量毁了他一生,燕儿走后,世上就再没有人给过他温情了,他开始自暴自弃。 「真的……会好吗?」少年终于开口了,声音前所未有地哑沉,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俯身抵着她温暖的额角身体也渐渐有了几分温度,一颗冰凉的泪猝不及防地坠落,却落在了燕岚的颊边。 燕岚用指尖晕匀了那滴泪,瞬即点在少年唇角。
第36页 「怕什么,我不是帮你来了吗?走!去陪我找到那块灵蛇玉坠,就能还你公道了!」燕岚笑着拉起他的手,少年看着她,顿了好久好久。 唇角边被她匀抹淡了的泪水,沾上了她的花露馨香和泥土芳香,底下那个一脸泥垢很是狼狈的少女就这么在前头拉着他,眉眼始终软柔地笑着,坚定地拉他,笼在柔光中的她成了驱动他脚下步子行进的一抹光。 第21章 灵蛇玉坠被从蝴蝶谷一个小峡谷里找到了,景枫用自己身上的衣服裹在燕岚跟前,防止她被那些粉蝶沾染,继而抓了那玉便立马用布包裹起来,带着燕岚快步离开了。 死心不息的管家这时带了人过来,挡在他们跟前不让他们离开。 这时候,府里偌大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外院堂屋里的侯爷和王爷,大伙儿已经赶了过来。 王爷见女儿被欺,率先跳出来质问侯爷:「裴世杰,你什么意思?!」 荣恩侯甫一看见管家红了眼睛驱人拦着郡主的样子,又看见已然从幽禁的屋里走出的少年,顿时就来了气:「裴七!!你在做什么?!带着人拦郡主做什么?谁让你把人放出来的!!」 「侯爷,奴已经不是府里的人了,赎回身契的契约一会有人给您过目,今日奴所犯下的事也与侯府无关!是我个人想替世子出气而已!」 「侯爷,请听景某一言。」景枫这时挡在燕岚跟前,跨前一步,神色镇静如常,「先前景某甘愿被抓,是因为误伤世子心里愧疚,但是,世子做下的事情,不知侯爷又知不知晓?!」 「放肆!!我儿堂堂校官,光明磊落,他做的事情岂是你可以腹诽的??」侯爷怒道。 景枫随即高举手中被布包裹的玉,甩到侯爷跟前道:「这玉是裴世子赠予郡主的,侯爷只要下去一探就知道了。但是,侯爷又知不知,这玉上头被煳了一层石粉,那是灵璧碧玺的碎末。」 「这种碎末能招惹粉晶眼蝶,大多人可能不知道,这蝶身上会分泌粘液,只含微量的毒,平时不会对人有大影响,但是那日被郡主身上,世子刻意让郡主佩戴出来的玉吸引过来的数量,就足以让郡主身陷险境!」 「你……你一派胡言!!」旁边的管家听了,气得脸色通红,手都在抖颤:「碧玺碎末引蝶的方法是我教世子的,不过是希望世子能得偿心愿娶得郡主而已!并无加害郡主之心!奴每日在这里侍弄这些蝴蝶的,如果真有毒,奴早就死了!」 燕岚观察了管家好一会儿,才终于笃定道:「侯爷,其实从方才开始,我一直隐隐感觉管家似乎有些不对,刚才还不大肯定,现在却越看越像了。」 「如我没有猜错的话,管家应该已经中了这种粉晶眼蝶的毒了,只是毒素太少,症状是极轻的。你们看管家的瞳孔,跟眼白的部分比较是不对称的,手心较红,易于出汗和动怒。还有,我虽然不知道管家以前是怎么样,但也有从外头听说荣恩侯府的七管家为人温厚性子沉实,可今日这样不顾后果行事的行为是不是当真是正常的,侯爷大概也能感觉得出来。」 燕岚说完,刚想走到朝侯爷跟前,为他展示出那块世子给她的灵蛇玉坠,管家突然从旁的侍卫手里夺过把短剑,面目狰狞地朝她冲来,景枫一个眼明手快,瞬即挡在燕岚跟前,一双结实的臂拢着她,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侯爷已经立马让人制止管家了,但还是没来得及。 管家只来得及用剑往景枫背部划了几下,顿时少年背部的衣物被划开,几道血迹赫赫的刀痕显现了出来。燕岚吓得「啊」了声,手里用布帕裹着的灵蛇玉便摔了开来,被管家拾获了。 管家紧紧抓了那玉,就被侯爷唤来的卫兵团团围住了。 「侯爷!」此时管家的神情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目眦欲裂,像头困兽局促不安地试图掰开那些人,「如果侯爷非得相信小人的话,奴原意自个一试,到时侯爷自会知道,谁对谁错!到时侯爷一定要坚定立场,说什么也得让他王府给世子爷赔那小子的性命!!」 管家这么嚷着,突然就被他找到空蹿了出去,众人追着他一直来到蝴蝶谷。 管家突然将裹着玉的布巾掀开,跑到了高高的廊桥上。 一时间,山谷里大群大群犹如粉幕般的粉晶眼蝶从那些五彩斑斓的蝴蝶中聚拢而出,一气儿涌到了管家身上。 管家整个人都被那些粉色的蝴蝶包裹住了,裹得严丝密缝,场景甚是可怖。 侯爷唤人上前驱散那些蝴蝶,等侍卫将蝴蝶驱散开,挑掉了管家手中的玉时,发现管家已经面色潮红,额上血脉偾张,眼睛都突了出来,僵直着身子不一会儿便倒到了廊桥上。 郎中慌忙来看他,可也已经来迟,管家已经一命呜唿了。 颢亲王在旁看着这情景,心都不由地揪了起来。 好个裴铸颐啊,那天如若不是景枫警醒,那他的宝贝闺女还不知道如何了。 「裴世杰,这事情看来你得给本王一个交待!你们侯府为何会有有毒的蝴蝶,那玉真的是你儿子给我女儿的吗?他那是蓄意谋害郡主啊!!」李昱脸都气青了,惯有凶起来能让小儿夜啼的兇相阎王脸之称的李昱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李昱瞥了眼那管家的尸体,道:「本王给时间,让你们好好处理府中的事!处理完再给本王一个交待!至于景枫,你儿子的手,跟郡主的性命相比,想必不消本王多说了吧?景枫本王今日就要带走,也不许你们动他分毫!」
第37页 李昱抛下最后那句,就带着燕岚和景枫等人,离开了荣恩侯府。 回到王府,燕岚没顾得上自己身上的泥垢和方才被人扛着时摔的一身伤,就率先让鸣翠将漪澜院所有上乘的伤药都拿了过来景枫的小院子里。 「郡主,属下自个会擦,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景枫望了眼小郡主身上沾满泥垢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似乎也受了些小伤的,身上也脏脏的,得赶紧回去换身衣裳顺便让丫头给她仔细瞧清楚伤着没有。 「不!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燕岚这时候最紧张的就是景枫背部的伤,这些伤如若也在景枫身上留下烙印了,哪难保不会成为日后成魔的驱动啊!上回他脸上那痕迹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才补得滋润些,痕迹淡去一些而已啊,那管家一来倒好!给她整的这一、二、三、四、五…… 整整五条深可见筋的疤痕啊!她又得花多长时间来整了??简直害人不浅啊…… 景枫见她如此紧张的样子,眸色变深了,别过脸不去看她,声音沉哑:「我这样的人,郡主不必这样的……」 他想起来刚才他失去了理智,把那管家当成了是伤害燕儿之徒,差点就将他掐死之际,是小郡主将温暖的手贴在他额前,抓着他的手柔声地告诉他,如果他那么做了,是会后悔的。 的确如若他那时候真的将管家杀了,大概他真的会痛苦的吧,尽管那么多年以来,那些腥风血雨的事早已将他痛觉麻痹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燕岚被他这首次向她坦露出来的妄自菲薄的话气笑了,「什么叫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什么人?嗯?护住了主子却笨得去自投罗网的人?明明将事情说出来就行了,却偏偏不肯说的大笨蛋大蠢材?」 景枫这时才抬头起来,一转不转地看着她,「郡主觉得我当时说出来,在场的就只有侯府的人,和一些闺阁的姑娘,有心人肯定也还在其中,如若我贸然那么说了,那人又会不会为了不暴露出自己,立马就设计将郡主逼害掉?」 燕岚愣了愣,敢情这小子是为了让她能安全离开侯府,才什么也不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任由他们处理的啊…… 燕岚不由地愧疚了几分,连带扯开他后背上遮盖伤痕的布碎动作都减缓了。 米白色细碎的药粉均匀地抹匀在那些伤疤上,瞬即就被血水晕染掉,就连燕岚都皱着眉,仿佛能感觉得到有多疼。但少年端坐在那儿,稳如泰山一般。 门外的丫头们看着屋内与侍卫独处的主子,心里暗暗感觉不好,但是主子坚持,她们又不能说什么。 燕岚帮他将背上的伤处理妥帖了,又开始转过前面来看他的左侧脸,痕迹虽浅,但终将还是有残留,上头还多了一些细微的擦痕。 她突然就伸手抚了抚他脸上的淡疤,景枫虽然不排斥,但还是觉得这样不大好,尤其郡主过了十一岁,勉强能说得上亲事了。 「抹点鸡蛋和牛乳不知可能祛除?」她认真地皱着小眉头,低声嘀咕道。 燕岚对他是没有避忌的,也半点没有避嫌的自觉的,毕竟在她眼里,景枫不管是七岁还是十五岁,他一直是她的弟弟啊…… 景枫有点懵了,可不一会儿,燕岚已经命奴婢们将温好的牛乳和调得黏煳的鸡蛋清端来了。 「郡主这是?」景枫为难地蹙紧了挺秀的剑眉,看着小姑娘举来一支沾了黏煳蛋奶液的狼毫笔,直觉要后退。 「景枫你别动!你个子太高我够不着,你再后退我就要抹你鼻子上了!」燕岚一手扯着他的衣襟,一手举着毫笔高高地扬起,嘴巴不满地嘟着。 景枫颇为鄙夷那腥腥腻腻的味道,却又不敢违抗她,只得站笔直了,低眸看着小姑娘踮起脚尖,往他脸上大笔挥洒。 他眉头皱得极紧,整张脸又黑又臭。偏偏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嘞!这样就行……」燕岚热得挽起袖子,伸臂擦擦额角的汗,继续涂匀。 景枫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她的臂膀,目光移至她擦伤的小臂上。 「这是……」他的眼瞳内黑黢黢的,看着她时非常幽深。 他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伤,这就提醒她身上的疼痛了。 她突然整个人软垮了下来,跌坐在罗汉榻上,不满地对他抗议道:「既然知道我也受伤,也不会多体恤下,我这踮着脚多累啊?」 景枫一听,顿时无言以对,又不能劝这固执的小郡主立马回去验伤,他也不方便去帮她查看,只得单膝跪倒在她跟前,拧眉微仰起半张脸,如同邀宠般安静乖巧。 燕岚看着他僵硬而无奈的表情,满意地点头笑着,一边嘴里喃喃「孺子可教」,一边继续挥笔俯身「祸害」他的大半张脸。 第22章 燕岚还在每天让丫头们给调制浓浓的鸡蛋牛乳液,景枫来当值的时候就是被郡主抓去刷脸的时候了。 自打他背部多了那几条疤,燕岚就对他身上「疤」这种东西越发地紧张,甚至要到了神经质的程度。 这不,方才他练功不小心在手指头上磕了道口子,郡主立马让人搬出了几大匣东西来,上药敷药后,还得涂抹鸡蛋牛乳,鸡蛋牛乳涂完后,还用小黄瓜片贴个把时辰,完后还得挤芦荟液汁洒在上头,用清水过几遍再敷花露精油。
第38页 景枫全程黑着脸看她鼓捣,有丫头开玩笑地在背后道:「郡主她这是要把景指挥使选作郡马爷吗?这紧张程度?唯恐景指挥使身上留疤破相了都……」 对此他常常沉着把脸突然转身后,那些个磕唠闲聊的丫头们便吓得纷纷散去。 然后,就又看见郡主笑眯眯地端来一碗浓稠气味瘆人的东西,里头竟浮出虫子的个把只脚。 她笑着道:「景指挥使,我昨儿新得了一个祛疤妙方,是用百虫仓磨成细末,加蜈蚣磨成粉,再加醋、蜂蜜、半吊子蚂蚁捣烂而成的,不如咱们今天试试?」 景枫觉得郡主她简直是魔鬼,但谁让郡主有恩于他呢?他只得捏上鼻子将腰间佩剑卸了,乖乖儿坐到绣墩上,任由她对他为非作歹了。 入秋,李昱马上要到南境去了,与荣恩侯府的矛盾还没有纾解,只是暂时静默下来了。 上回裴世子亲自到王府来了,世子身子好了得知管家的事,连忙拉了些赔礼来,想见长宁郡主一面,想当面和郡主说清楚自己不是有意要害她的。 可谁知颢亲王却很不给面子将世子拒于门外。 荣恩侯知道后也气得不行。自己儿子本来大好的前程,因为他女儿弄成了残废,世子这些时日已经一蹶不振了。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想过王府给郡主说清楚事,他颢亲王倒好! 他女儿如今还好好的,他儿子却断了一只手!他就这么个态度?连先前允诺的银子和兵权的事都不见了踪影了! 对于这些,颢亲王给出的解释是:一个意图谋害我闺女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断了手还赖我头上,哪有这样的理?! 南境那边的事也是被颢亲王断断续续派人过去镇压着,到了秋天的时候,终于压不住,得他亲自出征了。 「娇娇,汴京那儿的府宅,爹爹已经帮你安排妥当了。你外公家也是在京中……」李昱提到了燕岚外家的时候顿了顿,「周家的人对你不怎么样,但你大舅舅写信来,说他很快就能从波兰国回京中了,你大舅舅还是对你好的,你有事可以派人去请他。」 李昱要在自己出征后替女儿安排好去京的事,他走后他不放心让女儿继续留在庆州,他怕自己不在的时候赵氏和赵明霞会趁机欺负她,也怕荣恩侯和世子会趁机责难她,所以不得不把她暂时送走。 「至于景枫……他也要到汴京谋职了,就和你一块儿动身,爹会加派侍卫保护你的。」安排完一大堆事情,李昱又命人将一个大匣子搬来。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钥匙和田契。 「娇娇,这些都是爹在汴京置办的田产和物业了,以后就都交由你打理。你有不懂的,爹给你安排了京中府里一个管家,管家会带你的。」 燕岚望着那一大堆家产,想必是她爹在汴京置办的所有家财了吧?就这么全给她了? 「爹,您把这些都给我,我就一个小姑娘家的,就不怕我把您的家产都败光了?」燕岚道。 李昱摸着女儿的额发,笑得开心道:「你哪能败那么多啊,就算能败,爹大不了回头再给你挣去!你可别小看爹的挣钱能力啊!」 「既然如此,那女儿可以安心地败喽!」燕岚抓起一大把房契田契,开心地散弄起来。 李昱如今是越发喜欢女儿在自己面前毫不客气的骄纵模样,想起女儿刚来王府的时候,他给她送件首饰她都小心翼翼千恩万谢的样子,他还是比较喜欢如今这个被他宠得敢大胆和他斗嘴,还有在他面前小财迷一样的样子。 李昱又将景枫唤来叮嘱了一番。 「景指挥使,你可记得此番上京的目的?」 「属下自然记得,」景枫屈膝,声音淡淡的,「属下此番上京考取武进士,入皇宫担蓝翎侍卫一职,得替王爷打探一人的下落。」 「记得就行,」王爷笑笑,「还有明霞的事,等你进京安顿,本王归来就替你二人筹办婚事。」 听到这里景枫顿了顿,面无表情。 对于进京之后要迎娶赵明霞,景枫一直是持无所谓的态度。 自打燕儿死后,他除了一心想攀至高位为她復仇外,对于财权、女人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欲望。 不管王爷现在让他娶谁,只要是能助他攀升,他都愿意去娶。反正娶回来管不管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哦,对了。郡主也要去汴京,反正顺路,你就一道护送她一起去吧。」王爷又加了一句。 景枫听见王爷提起长宁郡主,木然麻痹的心突然轻颤了一下。 这个烦人的小郡主,宛如一只浑身长满毛茸茸雪绒的京巴犬,时常在他膝下跳窜出来,围绕着疯狂折腾,时而跳到他身上轻蹭几下,时而又会乱挠他头髮,他有时会觉得她烦人,但有时她没出现,他又觉得怅然若失。有坏人要伤她时,他又忍不住挡在她面前,见不得她受欺。 有种复杂而熟悉的感觉,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 「好,属下遵命。」他轻轻应了一句,起身往外走去。 刚刚走出兰亭阁院门的门口,他就看见小郡主用木头车拉着一车子东西,独自坐在木头车上,靠着车上的木匣子愣愣地望着院门外那一棵浓荫的槐树,双腿併拢轻轻地摇晃。 这情景甚是眼熟,他不由地又回想以前住在康王府时,每每他跟着外院的小厮出门办事,燕儿就会搬来一个高凳,她就坐在高凳上背靠大门口那棵大树,双目出神地看着屋檐上方奇形怪状的蓝天白云,双腿併拢在凳子上一摇一晃地等他回来。
第39页 景枫走出门口,刚想装作看不见低头往另一方向去,就被小郡主唤住了。 「景指挥使!我等你好久了!」燕岚一看见他出来,立马高兴地从木头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他面前,双手负背倾身往前对他笑的娇俏模样,真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景枫嘆了口气,既然被看见了,便不得不停下来。 「郡主为何一个人在这里等属下?属下今天回去有事要忙,就不能陪郡主抹脂粉上妆了。」景枫见她亦步亦趋朝他靠近过来,下意识就后退断然婉拒道。 近日小郡主老是捉着他,除了用一些奇奇怪怪的鸡蛋牛乳、虫子、花露精油和花泥去碾磨他那张脸外,更会用一些姑娘家用的脂粉花钿什么的往他脸上贴,害得他走出去老是被府里的人在背后低声议论。 「那才不是抹脂上妆好吧?」燕岚一听,立马反驳道:「是我看上次那方子用了这么久,你脸上这道疤还是未曾完全消去,东柳巷的胭脂铺子老闆告诉我,有种敷膜的效果特别好,专消除妇人妊娠纹的,我想着原理应是一样的,才花了重金替你抢购了这些!这可不便宜哪!祛疤同时还能美容养颜!」 燕岚说着说着,就从怀里随手掏出一个铝箔制的袋子,从里头拿出一张绘着漂亮的花钿纹饰沾着浓浓脂粉味儿粘液的薄蝉纱。薄蝉纱珍贵,的确是寸缕寸金的。 景枫一嗅那股味儿,身体下意识就想逃,他受不了弄那娘娘腔的东西往脸上贴了,偏偏小郡主还说,这玩意儿不完整贴上两个时辰不得撕下来,可他还得在这府里巡逻啊,这便成为府里人的谈资了。 「对了,我今天找你不是让你敷膜的。」就在景枫忍不住想拔腿跑之际,小郡主就把手里的「敷膜」贴到了自个脸上,阳光下贴在小郡主脸上的「膜」油光水亮的,上头殷红的那枚花钿也越发鲜艷。 「我是来把这东西托你保管的,反正你也一起去汴京,你帮我贴身藏好我安心。」燕岚朝他展示那一大车子东西。 「这什么?」景枫皱眉,往前一步去看。 「是爹给我的财产,很多是吧?还有一些我自己存的宝物。」燕岚笑嘻嘻地一件件朝他把弄起来。 「郡主自个不是有婆子丫头吗?为何要交给属下保管?」景枫疑惑道,这郡主怎么看怎么个没心没肺的,怎么会将帐本交给个侍卫来管呢? 燕岚只记得上辈子的时候,无意中发掘出小景枫过人的记帐才能和经营手段后,她就安心地将康王因些许歉疚而给她娘俩留下的财产放心交由他打理。他总能帮她将一亩田打理成两亩,三间商铺发展成十多间。 这样的才能,如若不好好运用,那不是很浪费了吗? 于是颢亲王一交由她手里,她立马就想起了他。 「嗯……我这不是……信任你嘛……」燕岚心虚地抹了抹鼻子。 这些小动作一点一点看在景枫眼里,曾几何时,燕儿在外头惹了麻烦,弄得浑身伤回来,骗他说是不小心摔了时,也是这样心虚抹鼻子的小动作…… 忆及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和人,景枫只觉越来越焦躁。他突然有种到了汴京就彻底和小郡主断了来往的念头,皆因每每见着她,总是轻易就能撩动他内心深处那些轻柔温暖的记忆,但也正因为勾-动了那些记忆,此刻孑然一身的寂寞感就越是铺天盖地倾轧而来,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痛苦。 他也不欲与小郡主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转过身,道:「属下进京之后就要考取武进士入宫当差了,郡主交待属下的事情,属下只能勉力至入宫以前,以后就得让郡主您自己的丫头来接管了。」 「好、好……」燕岚忙不迭答应着,他答应管到什么时候就管到什么时候吧,反正只要景枫答应了的事情,在交还回来的时候数值肯定已经翻了番的,届时大不了自己耐心向他学习些经验,自己学着来管吧。 虽说重生回来引导他朝正途才是最主要的事情,但是手里富裕了,日后碰上些诸如「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事情时,自己就能处理了啊。而且他这回是要进宫的,她如果不制造些日后与他牵连接触的事情来,又如何能探知他的状况,方便她引导呢? 燕岚走后,景枫推着木头车回到自己院中放好。到了出发那日,漪澜院中有丫头过来告诉他一声,说是郡主有事,已经早他几日动身出发往汴京了。 他轻轻应了句,便收拾好准备出发,就在这时,从燕岚交给他的那些物件中,他无意发现了一张黄色的符咒。 这符咒他认了出来,那是以前有次他看易书学画符咒时,把一个符咒画错了,把符腹和符脚加了一种自己理解的形状来,后来得知是错的被燕儿窥去后,他为了掩饰自己画错,故意骗她说这是专门用来祈求生财的符咒,还是特别灵验的。 自此之后,燕儿便抢了他这画错的符咒贴在自己的帐本中,用以祈求生财。 这独一无二的符咒如今竟出现在长宁郡主交待给他的物件中! 第23章 本来颢亲王还拨派了一些手下任由景枫差遣,此趟随他到汴京去的。 只是一丛人在府门外等了一会,只见景指挥使飒爽英挺的身姿驾着马从内里驰骋而出,众人刚要给上司行礼,就见那少年神色着紧,浓眉紧蹙,手里挥斥马鞭一刻没缓,马儿径直从他们身旁掠过,腾起了一熘烟儿后,就没了踪影了。
第40页 「指挥使大人是怎么了?」有人纳纳地问。 燕岚之所以提早几天出发,是因为事先就得到来自汴京外公的来信,是宫中三皇子得悉颢亲王的闺女要来京暂时投靠外家,便给汴京周家送了帖子说明中秋之前会过府探望小姑姑。 周家只是一介商户,得到皇子的请帖后自然不敢怠慢,于是便给王府这儿的外孙女来信,督促她早一点儿启程。 本来燕岚是打算叫上景枫一块儿出发的,但那几天景枫恰好出外办事,并没有在府,所以燕岚才会让婢女留下给景枫打个招唿,自己先提前动身了。 从永州去汴京,车马走大概就七天左右的路程,燕岚又早他几日出发,现在约莫就在半途,任是再怎么快马加鞭也是难以赶上的。 但景枫偏偏像疯了般,日夜兼程地连续几天几夜没有歇过,中途累死匹马就直接换马继续往郡主启动的路线追。 在发现那张符咒出现在李燕岚给他物品中时,这个小郡主以往在他跟前的一举一动如同走马观花般,一下子在脑子里清晰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她嗜爱吃酸枣,总爱在房中每个角落,甚至卧榻侧都备上一碟青黄交接的青涩枣儿,她一颦一笑一怒间,都给他无比熟悉的感觉,遇上危险时明明在心里过了一遍,得知自己势弱没有胜算的可能,但还是总会头脑一热,就去冒险,而每次她冲出去之前,小手指都会忍不住战慄…… 起始他只觉得是偶然巧合,怎么也想不到那方面去,可那符咒的出现后,所有所有的这些都有了答案。 是啊,如果不是她,两个不同的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细节相像的地方? 此刻刚刚踏入汴京城南城门的燕岚,自然不会知道有人因为得知了她的存在,发了疯似得没日没夜在后方追赶她的行踪。 车马从靠近城门左侧的官道处逐渐驶进城门,路过旁边那棵根扎得老深的千年古槐时,燕岚掀开了车帘从窗子往外望,这儿的视角刚好能透过老槐浓密的枝桠看见紧闭的暗红铜铆钉的桐木城门,和那巍峨青灰的城墙头。 她突然就想起上辈子城墙头上被挂的脑袋,还有桐木城门下流淌的腥血。 「郡主,我们要进城了。」旁边的鸣翠轻轻地提醒她要拉下帘子了。 燕岚轻应了声,将车帘子放下。 几日后京城周家的中秋宴,很荣幸地聚集了皇亲贵胄共聚,长宁郡主和三皇子、四皇子都到周家了。 可把周老太爷乐疯了。 原本三皇子是奔着讨好颢亲王女儿而去的,四皇子又是奔着讨好三皇子去的,而长宁郡主则是周家人用李燕岚旧时关系很好的乳娘,强迫燕岚过去的。 本来燕岚并非原主,周家人态度不好竟然还颐指气使地命令她如何如何,她大可以不理。 但无奈此时原主脑海中,一些记忆着周家邱乳娘对她点点滴滴的好的事却滋扰着她,令她的心隐隐作痛,最后不得不随了原主的心意,为了周家不为难昔日养育她长大的乳娘,只好提前出发,赶在中秋宴前到周家赴宴。 开席之前,燕岚见周府后院的一棵野生的酸枣树上结的果儿正好,便嘱鸣翠把梯儿搬了来,她坐在梯子上,用软藤将採摘的一颗颗酸枣子串成了一个圈儿。 路过的三皇子见了,好笑道:「小姑姑,您这是要做珍珠项圈吗?那这珠儿也太大了些吧……」 燕岚从树上给他掷下几颗枣子,道:「我给小猫儿做的,王府那边有许多流浪猫,见着怪可怜的,这枣子长得好,我摘些穿成圈,挂在猫儿脖子上,那它们就走哪饿了往身上探头就能吃上了。」 三皇子听了,愣了一愣,但还是礼貌地给她拱拱手,走了。走的时候若有所思的。 周府门房过来通报,说是长宁郡主的侍卫来找她来了。 燕岚一听,拍了拍手,下至剩下三四级时,便从从木梯子上跳了下来,道:「定是景枫赶上了!好!我这就去接他。」 说完燕岚就径直往廊道那儿跑,身后的鸣翠鸣柳追也追不上。 「景大人是王府里侍卫队的指挥使?」前庭里,周老太爷来亲自接待这个王府侍卫队指挥使。 对于长宁郡主,周老爷只当她还是在周府寄养的一个胆怯软弱、人人可欺的野丫头,尽管身份高了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因为她好拿捏,但景枫是王爷手里边的指挥使,跟在王爷身边的人日后出去后都不是简单人物,周老太爷不由对待起来就尽心了,唯恐得罪他就会得罪了王爷一般。 景枫对于和周老太爷闲话瞎聊完全没有兴趣,他不分昼夜中途累死两匹马赶到来,现下连歇都来不及歇就来到这处,只想赶紧见到长宁郡主。 「在下有事情要找郡主,请周老通个方便。」景枫看向周老太爷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他此刻除了想尽快知道答案外,没有别的多余耐性。 周老太爷见人家指挥使大人确实不愿意和他多话,也没有表现得气恼,经商大半辈子的周老太爷还是对自己的身份低微很有自知之明的。 正如他知道王爷的私生女是从他们周府出去的,所以尽管李燕岚当上了郡主,充其量也只是王爷一时的悔疚,商贾家出来的私生女毕竟是私生女,还是商贾家的,身份能高贵到那儿去? 且又是个性子懦弱,一辈子躲在偏院没见识的,以前在周家也总让周家人拿捏着,到了王府能好到哪里去?郡主身份说是好听,但实际上可能王府一个表姑娘身份就比她贵重了。
第41页 正因为周老太爷是这么想的,所以刚才长宁郡主来的时候,他才会一副颇不在意的怠慢态度,反而对王府的侍卫指挥使敬重多了。 「是的,那景大人,请您到次间稍等会,马上让人将郡主请出来。」周老太爷说完,就让奴僕领着景枫进了西次间,他就继续到外头接待别的客人了。 景枫虽僕人进入西次间后,隐约在半陇的轩窗看见外头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影,趁着奴僕退出后,他悄悄站起,从次间的门走出,静静尾随在那人身后。 景枫没有看错,这人确实是有回他躲在康王的书房里看到的那个人,还记得那时候,那人只是提了康王一句话,然后,燕儿就被她爹灌药杀害了。 原来,他就是当今大热的储君人选,三皇子! 景枫屏着气从假山石后靠近了他们,凝神偷听他们的话。 「皇兄,大燕这次是铁了心肝的,上次颢亲王侥倖得胜,不过是大燕庄王有棋子被他抓住。这次,庄王得知了隆福郡主两年多前已死的消息,怕是怀着復仇的目的而来,没那么容易对付得了……」 「四弟,」三皇子斜斜地靠着木柱,眼睛缥缈地望着远处的云,「你说,这世上可有灵魂附体之事?」 景枫听了一愣。 这时,他身边的四皇子也愣了片刻,随即微有不解道:「皇兄为何有此一说啊?这跟臣弟说的这桩事,是同一桩事吗?」 四皇子有点着急,他三皇兄平日里也不是这么不着调的人啊,怎么他跟他说着这正事的时候他却在给他绕些鬼神之说? 「我是在想,如果隆福郡主的魂体还在,我们将她献给庄王,或许就能暂时避免这场仗,让我大魏能够抓紧机会休养生息。」 四皇子听了更恼了,「皇兄在说什么傻话呢!」 三皇子随即转过身,笑如朗月轻松道:「没有,我随便说说的,只是今日见到一人行举和性格都与隆福郡主很像,才大发奇想的。」 听到这里,景枫手心都已经掐满了汗,就连后背都冷汗涔涔的。 这个三皇子想必是……见过长宁郡主了。 等景枫重新回到西次间坐的时候,他端起茶盏,一双暗沉幽邃的眸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入神,就连小郡主已经从内院走出来,来到他身边也不知道。 「景指挥使!你真的赶上来了!」燕岚见到他出现在这里很高兴,尤其是来到这个府里每个人对她说话都阴阳怪气的商户家里,能在这里看见景枫,总觉着总算能找到个说话的人一样兴奋。 「对不起啊,本是想早些跟你说提早出发的事的,可你那时候没在王府,我也不知道去哪找你……」 「郡主……」 燕岚眯眼笑着,话到一半突然被少年异常沙哑的唤声打断,随之她就看见少年黑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她,内里有些抑压着的不知名状情绪,然后他就说不出别的话了。 来来回回口中只知唤「郡主」,继而就哽咽了。 就在燕岚感到莫名的时候,少年竟然颤抖着身子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拉进自己的怀抱中,紧实牢固地拴住,紧得深入骨髓。 第24章 景枫用力地拥紧她,喉间因为哽咽而剧烈地震颤,抑压不止的轻微低泣就随着喉咙的震颤而变了调子,幸好此时是拥着她的,她没有看见他因喜极而双眸赤红,额间青筋浮出想哭又得用力抑制着,最终只能俯身抵在她瘦小的肩膀,低低发出抑制过的「呜呜」声。 她死的时候他抱着她,也没有如此狼狈的情状。 那时候他哀大莫于心死,灵魂都随她的死而被抽掉了,剩下的只是一具一心想着替她復仇的躯壳。 而现在,失而復得般巨大的喜悦,加之患得患失的心情,无比复杂地笼罩于他,让他感觉自己如若不用力抱紧眼前这人,她就会莫名「飞走」似得。同时又怕被她知道,害怕她看见自己的失态。 现在绝对不是和她相认的绝佳时机! 尤其是三皇子似乎洞察些什么的时候。如果这时候他走前去和她相认了,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危险,还倒不如他一个人默默扛着,在她身边守护着。 景枫搂着她,按捺了一会,等脸上的情绪消退,就垂着头松开了她。这过程也没有很长时间,大概就在鸣翠鸣柳追上来之前,他就已经松开她了。 燕岚觉得他奇怪,有些担忧地凑近一点问:「景指挥使你……是怎么了?」 景枫从来没有清醒时候这样失态过,虽然燕岚把他当成弟弟,没有把他那个拥抱太当回事。但他突然间这样,她还是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之类的。 景枫侧过身子用衣袍遮挡了一会后,就强迫自己恢復冷静,脸上表情也恢復过来。 旁人看上去还是那个清淡寡言的景指挥使,只是他看待燕岚时的眼神却莫名深沉了不少。 「郡主,属下是来……接您回府的。」 燕岚一听就高兴了,「这样吗?好啊……反正我待着也挺无聊的,那我们走吧。」 周府侍奉茶水的小丫头进来一听,慌忙道:「郡主,可是宴席还没正式开始啊……」 鸣翠瞪她一眼道,「咱们主子可是郡主,郡主想要什么时候走,你们还能拦着不成?」 本来鸣翠鸣柳已经对周府拿区区一个乳娘,来干预郡主启程时间的事不满,但偏偏郡主竟然也答应,来到这周府,周府上至周老太爷,下至这样一个递水的小丫头,竟然都敢拦阻郡主,简直是上了天了。
第42页 「鸣翠,」燕岚吩咐道:「去跟周老太爷将邱乳娘要过来,他如不肯放行的话,就来告诉我。」 鸣翠点点头出去了。 邱乳娘就是周府唯一对原主好的人,是原主的娘死前留下来的人。当时李燕岚被王府人接了回去,邱乳娘就被周老太爷留了下来,想必也是打算日后对其有钳制的作用吧。 燕岚绝不能让邱乳娘继续留在周府,不然继承原主身体的她,确实会受原主身体的情感所限,邱乳娘一日在周家人的手里受折磨,她心脏一日都在疼。 景枫突然走前来,一手抓过她手里那捧用酸枣子串成的项圈,若有所思地突然眉头一皱,问道:「郡主,您这酸枣子打算做何用的?」 燕岚转头来看着他,笑笑道:「哦,是这样的,王府那附近有许多流浪猫儿……」 「郡主这是想带回去给猫儿吃吗?」景枫打断她的话道。 燕岚点点头,心感还是景枫最得她意,高兴道:「你也认为猫儿喜欢吃酸枣是吧?可好多人都说,猫它并不吃……」 「猫其实最爱吃酸枣,鱼最爱吃酥糖和排骨,而鸭子,最能吃的食物是……」 「辣椒。」「辣椒!」 二人突然异口同声说了出来,燕岚随即俯身笑了起来,景枫看向她的目光柔和,唇角也抿扬起了一道弧。 景枫如今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他的燕儿。 因为也只有燕儿,才会相信猫爱吃酸果,鱼吃骨头,鸭吃辣这种只记载在一本叫《聊异奇斋传》这么一本上古奇书中的事。 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的,会对自己第一次读到的书或者第一个告诉她的人的事深信不疑。加之燕儿自小就被府内府外的人隔绝,自己很少接触那些生禽动物,府里连锦鲤都不许养,自然没有太多人告诉她,她从那种古怪书籍里头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对的。 景枫相信这世上,除了一个隆福郡主有能力获得过那种珍稀的孤本外,旁人又怎么可能看得过那书。 燕儿是因为从书中的歪曲别扭的情节中得知这些动物奇怪的习惯,便以为大家的认知也是这样的,并没有留意其实是她看的书不对。 所以如今已经成为长宁郡主的燕儿暴露出来这一点,其实是很危险的。这会让知道她奇怪言论的人诸如三皇子,察觉出不对,从而认出她就是隆福郡主来。 「郡主,属下以前也深以为是这样的,但,这其实是错误的。」景枫决定费心思将她这种奇怪的认知扭正过来。 「怎么可能错误呢?」燕岚纳闷地挠挠头,「我以前亲自餵过猫儿的。」 景枫记起来,以前燕儿得知府外来了大群流浪猫,想要给猫儿餵酸枣时,都是景枫提一大筐酸枣陪她一块儿去的。 那时燕儿刚刚被隔壁侯府的纨绔世子编纂了诗词来骂,加之她娘又不肯见她,她心情郁闷极了,景枫想哄她,便在每个枣子上涂抹了一层荤腥。 猫儿嗅到鱼腥气,激动得喵喵叫,想吃。但闻到腥气之下是果子的酸涩味,便被刺激得连连打喷嚏。 最后景枫为了成功让猫儿吃下酸果,便亲自接过燕儿手里的一颗颗果子,餵猫的时候,故意将小鱼干藏在果子后,猫儿便只是吃小鱼干,剩下的果子他趁燕儿在身后盖猫窝时,便连忙大把大把抓来吃了。酸得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酸枣了。 「那您应该不知道,那是以前的猫爱吃,现在的猫都吃小鱼干,不吃这个了。」景枫一脸认真的表情将这话说得煞有其事。 燕岚迟疑片刻后,扭头想打他,「你唬弄谁呢?哪能分以前现在的?猫吃果子就像人吃五谷一样,哪能以前吃现在不吃的?」 景枫有点后悔以前纵容着她相信些奇奇怪怪的书,不贴切现实了。 他的燕儿对其他事情都还是聪敏的,就唯独是这事,执拗得跟头牛似得,有次他说她说的不对,她立马就对他变了脸,等他绕过去看她的脸时,才发现她低着头抽抽搭搭哭得跟小姑娘似得。 那时候他没明白为何会这样,后来她死以后,他才从她的笔录里模模煳煳地得知,原来那本《聊异奇斋传》是康王唯一送过她的东西,那时候她还很小,对长期带着庶妹在外的父亲憧憬很深。 可那次康王不过是随手而为,将别人送他的孤本随手扔给燕儿,就足让她高兴得好些天睡不着觉,可那之后,那书似乎就被燕儿的亲娘,康王妃亲手撕碎了。 景枫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缘故,燕儿便有意识地将那书的内容记忆下来,并且对那本书里所述的东西深信不疑。潜意识里不允许任何人来篡改她这个认知。 景枫拉着她,想和她进一步说明的时候,就听鸣翠急促的步子靠近,推开槅扇来道:「郡主!周老太爷命人藏起了我们的马车不让您宴席结束之前离开,邱乳娘也不肯放,说是乳娘留在周府是替她赌鬼相公还债的,这债务清不掉人也不许走!」 燕岚皱了皱眉:「欠下多少了?我们替她还了不行?」 鸣翠犹豫了一下,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百两吗?你身上没带银子就拿我的镯子去吧。」说着燕岚就要解下手里的镯子。 鸣翠摇了摇头。 「三千两?」 鸣翠继续摇头。 「三万两?不会吧?这乳娘的相公赌命去了吗?这么贵!他值吗?!」燕岚大骂起来,骂完想了想有些心疼,但还是决定从颢亲王给她的田产里想办法挪一点出来。
第43页 「郡主,是三十万两。」鸣翠声量放轻了,简直替周家羞于说出这数额。 「这周家人是疯了吗?」燕岚简直不敢置信,瞪大了杏眸。 这么狮子开大口没脸没皮的话都说得出来,是不知道三十万两有多少吗? 当年淮北一带大水发难,朝廷给淮北之地数千万百姓给拨过去赈灾的款项总共才三百万两。他周家人一开口就要了淮北千万百姓赈款的十分一?? 燕岚虽然知道原主性格懦弱,在这周家向来是任人拿捏的,但也没有想到,原主生前竟然懦弱到令周家的人以为,她当了郡主之后依然可以任周家的人拿捏。 「别说三十万两了,就是三个铜板,本郡主今儿也不会给他们的!」燕岚冷笑着,示意景枫坐在一旁等她,自己就带同鸣翠大步走出房间。 第25章 燕岚带着鸣翠风风火火地走到花厅处,此时,周老太爷已经将花厅里的宾客屏退了,只剩下原主的二舅舅和三舅舅。 燕岚直接闯入,那周老太爷眼眉都没抬起来看过她,只捧着一碗茶,轻轻摇晃再摇晃,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等着郡主给他行晚辈礼。 燕岚偏偏杵在那里不动,还环起了双手。 两位舅舅看了,连忙皱眉斥道:「岚儿,见到外祖父不行礼,见着你舅舅也不行礼,可是王府的高门第教得你这般目无尊长的?!」 以前原主只要被两个舅舅大声多说一句,就会眼眶通红连连跪倒下来承认错误了。就连王府的人前来接走她的那天,周家人怕她攀上王府日后会报復周家,故意给她洗脑,说颢亲王会接她回去不过是怕自己的腌臜事被人发现上奏朝廷被皇上责罚,并非真的疼她,反而厌恶极了她的存在。 后来原主被吓得立马不肯回王府了,后来周老太爷又安抚她说,只要她心里时刻有周家,周家的人财大势大就一定能护住她在王府不受欺负,原主临走还对两个舅舅和外祖千恩万谢地叩拜磕头。 还真别说,存在原主脑里的这段记忆每每被郑燕岚提取出来就恨得咬牙切齿。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姑娘?!他周家一个低贱的商贾人家,无官职无权,全靠一个周大爷周仁通在异域赚的那点银两也配叫财大势大??唬弄谁呢!! 大家都以为李燕岚被两个舅舅这么大声一唬,就该吓得跪地求饶了。 可谁知燕岚环手站在那儿,斜着眼皮子朝三人直瞪过去,声音冷淡道:「对啊,本郡主在等着行礼呢,等着周老太爷和二爷三爷给本郡主让座,再奉茶行礼!」 「啪!!」地一声响,周老太爷气得胸腔震颤,布满皱褶纹的手勐拍茶桌,指起手来气道:「反了你了!!」 「岚儿!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赶紧跪下给你外祖请罪!!」二舅三舅赶紧喝道。 鸣翠这时也看不过眼,越前一步替主子道:「我们郡主是『君』,你们是民,凭什么让郡主下跪?!」 燕岚暗嘆一声,都怪这原主生前在这些人面前懦弱太过了,又长得这副娇憨娇俏的模样,她威厉严苛起来的模样都大打折扣,这才会有些唬不住这些人的。 燕岚踱步走到周老太爷处,拿起他桌上的茶碗,三人都以为她要端茶认错,满意地点了下头。 谁知燕岚随手就将茶水泼到周老太爷身上,又随手将茶碗扔在地上,「砰」一声碎了。 周老太爷气得支着椅背站起,颤抖地指着她:「你……你……」两个舅舅连忙过来扶着老父亲。 「鸣翠,周家的人斗胆将这磕了口子的茶碗呈上来,伤了本郡主的指甲,你命人下去将周府上下围抓起来,报官。」燕岚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淡淡道。 这种仗势欺人的做法,上辈子的郑燕岚没少干过,一般都是用在权势没她大又认不清自己位置,人云亦云地跟在她后头乱砸鸡蛋激怒她的时候,更绝的事她也干过。 这周家人没自知之明到这种程度,她又不是原主那种无脑怯懦的性子,怎么还会跟他们客气?她是郡主,就算周家没怠慢她,她一句话,就不信当朝的那些欺善怕恶恃强凌弱的官府会不站她那边,诬陷也要给周家诬陷一个罪名出来了。 周老太爷听了这话还犹不知道害怕,周家两个舅舅已经明白过来连忙劝慰父亲了。 「爹,岚儿年少不懂事,说的那些都是气话,爹您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随之,二舅舅又放软了语气对燕岚道:「岚儿,你这孩子真的是,都是一家子,说这些干什么呢?你赶紧给外祖父道个歉,这事就这么了了。」 两位舅舅一边给老太爷擦干身上的茶水,一边劝着燕岚认错,就在此时,一身湛蓝飞鱼服披黑袍的少年已经领着一群绯色官服的大人鱼贯进入花厅。 少年屈身给燕岚下跪道:「回郡主,是要请官府吗?属下已经替您请来了知府和府尹大人,恰好宗人府理事大人和大理寺少卿等大人也在,属下便一同请过来了。」 其实这些人都是刚好有事来找三皇子的,刚才被景枫看到,景枫便以颢亲王的名义接触这些人,还说明亲王的女儿就在花厅那边,想请各路大人去见一见。 大家都知道颢亲王的地位非同一般,想着能够在郡主面前露一露面,也大有裨益,于是便纷纷跟随少年过去了。
第44页 燕岚本来是随便吓唬几下这几个周家人的,想着到底是原主的外家,而且原主在外家生活时,少不得外家的大舅舅护着,这才没有打算真的做得太绝。 只是可能原主生前是真的懦弱到被人深深烙下印记了,这么唬他们竟然还不知道收敛,还不知道害怕。 直到景枫气焰嚣张地带来一群清一色四品以上大官,花厅里的人才感觉到害怕。 「郡主,是他们几人得罪您了吗?」景枫犀利的眼神瞬即斜向身后那几名大老爷们。 「可不是嘛,那邱乳娘本是本郡主的乳娘,向他们要回给银子是可以,可他们竟然狮子大开口,一要就要三十万两,这不是存心坑本郡主的钱么?」燕岚嗓音淡淡的,不紧不慢道,「哦,对了,本郡主不给钱他们还让我跪他们呢……」 身后那几个大老爷们一听燕岚的话,脸都变青了。 「张大人,卑职有些不懂,这存心骗郡主的钱还让郡主下跪,属于什么罪?」景枫一字一句咬得十分阴寒,声音低沉得让人害怕。 景枫虽只是个侍卫,但他是颢亲王的人,张大人自然给他面子,道:「郡主是君,他们是民,按理应算以下犯上,应拉回去每人打三十板子,罚银五十两。」 这三十板子下去,两个年轻的还说得过去,周老太爷那年迈的身子,一棍下去就能散架。 周家两位舅舅一听,连忙跪倒地上,连连磕头求大人恕罪,周老太爷吓得浑身抖颤,浑浊的眼珠都在轻颤,一大把年纪的人说软倒就软倒在地,吓晕了过去。 「爹!爹!」两儿子连忙回身搀扶老父亲。 燕岚抿唇笑着看向景枫,想着也该差不多了,闹太过了原主和周家可是有亲缘关系的,弄得太僵也不好,这才清清喉咙道: 「嗯,念在周老太爷年纪大了的份上,本郡主记得好像可以用银子换棍杖?」 张大人连忙屈身道:「回郡主,是可以。每十板子能以一百两银相抵。」 「哦,那三十板子就是三百两了?」燕岚漫不经心地仍在低头拨弄自己的指甲道。 周家两位爷听了,自然连连答应。最后用九百两银子换了每人三十板子的处罚,外加一百五十两的罚银。 知府张大人转头就将周家给的一千零五十两银子转交给燕岚,说是让郡主一来到汴京就遭受这样的事,得给郡主请罪。 燕岚自然欢欢喜喜接过那些银子,并且还一文钱也不用花就带走了周府的乳娘邱氏。 回王府的时候,景枫站在马车下,弯腰屈身顺从地朝燕岚伸出一臂。 燕岚看着他已经十分习惯而自然的动作笑了,伸手过去扶在他臂上上车的时候,忍不住笑着轻声对他说:「景指挥使,谢谢你。」 燕岚以为他又要臭着一张脸嫌弃她给他找麻烦,谁知他微微将一张镌刻般深刻的俊脸扬起,看着她的眼神深得能将她拢进去,语气前所未有地轻柔道:「只要郡主无虞,属下万死不辞。」 燕岚没弄明白景枫眼里的深沉和柔情究竟为何,而且回府后,他竟然亦步亦趋地一直跟着她回到她的院子。 鸣翠和鸣柳也察觉得出今日的景指挥使有些不同寻常,安顿好从周府领回来的邱乳娘后,鸣翠便来和郡主说道: 「郡主,在永州那会,景指挥使往常值更都是找个偏僻的角落站着,如今到汴京了王爷没让他继续给您当值,您说他怎么就跟来了呢?」 「对啊郡主,而且他已经在外头当木匠鼓捣好久了,院中好几棵杨树被他砍下来也不知道在弄什么,我们喊他没用,他都不理的,郡主您快来呀……」这时翠柳从外头急急忙忙闯进,在屏风处听见鸣翠和郡主说话,就连忙附和起来。 「他把杨树砍了?」燕岚觉得奇怪,也站起身准备跟鸣柳出去看看。 走出青瓦红漆的廊庑时,就见少年汗流浃背,正在院里独自扛着树干走,燕岚连忙跟上。 跟着他走到一偏院葡萄藤架前,就开始将扛来的杨树树干削成一根根原木,竟开始拼凑起鞦韆架来。 「景指挥使你……在做什么?」燕岚跨前一步问。 景枫听见她的声音后停下动作,转身看她,擦了把汗又将手里鼓捣好的榫头装进榫槽,他束着麂皮护腕的小臂筋肌凸起,已经初步形成成年男子的健壮魁伟。 「属下在替郡主做一架鞦韆。」景枫回答道。 如今还未到杨絮飘飞的季节,但当景枫跟随燕岚走进院落第一眼看到这些杨树时,还是不由地蹙起了眉心。 以前燕儿她对杨絮的白毛过敏,康王府里虽然没有杨树,但胡同口那里有一排,每次她带着他经过那儿,飘飞的白絮总让她连续喷嚏不止,翌日准会长起红疹。 那会儿心大的郑燕岚并没有察觉到是杨絮令她过敏的问题,王府里的婆子丫头对待她也总不是尽心尽责的,自然也不关心这些。景枫却为她跑了几个医馆问出癥结所在,终是找出了是那几棵杨树的问题。 后来那些在胡同口作为风水树的杨树被他砍掉,惹来附近不少民众投诉谩骂,而燕岚也一直不知道这事。 「用杨木做的鞦韆能比得上花梨木吗?」燕岚见他把树都砍了并没有怪责,只是轻轻地给出提议。 「郡主!」鸣柳在后头小声地提醒:「郡主他肆意毁您院中的草木,您这都不罚他,给下面的人看了您日后还怎么管人啊……」毕竟来到新府,这里的下人还得重新操驯。
第45页 燕岚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若是别人这样她自然会训了,但是景枫……只要他砍得是木不是人,只要他砍得高兴,她什么都随他。 她嘱鸣翠给她从屋里搬来一把小杌子,就坐在偏院的廊庑下靠着廊柱看景枫工作。 金色的阳光从偏院这处的小天井洒下来,洒在少年英挺的侧脸上,可真好看。 燕岚托着腮默默地想。 第26章 没过多久景枫就要参加京中武进士选拔的武举考试了,原本颢亲王是给他在京中准备了一处宅子,等他来到汴京就不用再跟随郡主当她的护卫了。 只是这些时日来,景枫依旧住在汴京的王府里,依然每日守着郡主。 燕岚虽然觉得奇怪,但自然也不去提。现今她的任务是接近这个未来会大肆虐杀大魏天下人的魔头,并且阻止矫正他走歪路,抹平他心中的狠戾。 不靠近他又怎么完成这任务?既然他留下来,更是省得她去想法子贴近,自是再好不过了。自是日后他进了宫,她就得像个好法子时刻和他联繫了。 那天燕岚膝间托着一盘酸枣,坐在景枫给她做好的鞦韆架上,盪着鞦韆。看见景枫从长廊尽头走来,连忙笑着唤住了:「景指挥使!」 景枫如今每每被她叫住,不会像以前那样假装听不见然后走掉了,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静静站在边上等候她指令。 「喏,那天从周家两个舅舅那里得来的一千多两,你帮我注入里头的铺子中,加大规模吧。」燕岚将袖中一叠叠得整齐的银票递了过去,她打算日后跟他保持这种投资加注的关系,那就可以时常找到由头去见他,方便时刻关注他的情况了。 谁知景枫摇了摇头道:「郡主,不需要这些的,您拿回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京中南城西城两条街巷的铺子最近营收都不错,已经比郡主您交给属下时涨了一些收益了。」 「哦?涨了多少?」燕岚饶有兴致地问。 「不多,就比上月翻一倍而已。」景枫淡淡地回道。 「一倍?!」燕岚惊喜得口中的酸枣儿差点滚落,颢亲王给她的这些铺子都是在京中营收不错的铺子,王爷还沾沾自喜地告诉她都是他找人费心苦营过一段时间才有这样的收穫的,每月能给创下收益差不多十万金,那么翻了一倍那就是…… 「天哪!你还真厉害啊,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就达到这个收穫的?」毕竟人家颢亲王是费心苦营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那样的收益,这个景枫接手不过月余竟就翻倍了? 「也没什么,就是让每个铺的掌柜调整了一些人员配置,薪酬制度也相应改了些,实行按每月月银按底薪增减佣金的方式提高人员积极性。」景枫简单给她解释道。 「就这么简单?」燕岚有些惊讶。 虽然她也知道景枫能力不差,但没有想到他竟如此擅于这种以三两拨千金的方式来管理人才,日后爬上高位,如若心思端正,说不定还真能令大魏国运昌隆、富强繁盛呢! 「景指挥使,」燕岚下了鞦韆,走过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景枫的肩,「来吧,好久没帮你敷膜了,你随我进屋,今儿我从外头弄来金香花精华的膜,效果应该比以前那个强。」 没办法,现下除了给他将脸上那道极浅的疤彻彻底底消除干净外,她也找不到事做了。上回阎王给的那个提示,前半句的「囹圄」,她已经将他从囹圄解救出来啦,只是这后半句的「恶妇」,她一点儿头绪都没。 鸣翠鸣柳都惊奇地发现,景指挥使当真是遭受她们郡主荼毒太深了。 原本鸣翠鸣柳是奉郡主的旨意,将这几天从京城各脂粉铺搜罗得来的粉英、花蜜膏、面脂,什么太真红王膏,孙仙少女膏都弄来了。 原以为是郡主自己选着用,但进来那一刻,看见景指挥使在屋里,本就很惊讶了,当看见郡主竟将景指挥使躺在罗汉榻上,自己掀开瓶瓶罐罐的脂粉膏,一气儿抖落在景指挥使脸上,权将指挥使他的脸当画纸般涂画了。 那个传闻在京郊一带单人徒手撕掉一整窝山匪,后来遭颢亲王赏识带回来的阎王脸少年,他可是从来见着谁都不会给面子的。这会儿竟叫她们郡主治得妥妥帖帖的,往他脸上大肆鼓捣竟连吭都不吭一句?? 鸣翠鸣柳记得,以前在永州那会……似乎每次她们郡主让景指挥使来贴那个什么花钿敷膜,他都脸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咋现在如此服帖了?? 「郡主,」少年突然睁开眼,开口道。 「嗯?怎么了?」燕岚将描在他脸上的眉笔移开一些。 两个丫头以为景指挥使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了,却不料他翻了个身,将另外半张脸转过来,对郡主道: 「这边要不要抹?」 燕岚笑着摇摇头道:「那边没疤,不用的。」 景枫如今白天都守在燕岚身侧,夜里安排好王府值守的人员后,就悄悄出府,替王爷办事,时常得办至天亮才回,还得抽空练武,以准备迎接武试。 有次燕岚在梳妆的时候,无意间听见鸣翠在和鸣柳抱怨,说景指挥使夜里又要出府,京城王府的门房又得找她拿牌号对,鸣翠都不止一次跟那门房说清楚景指挥使本就不是府里的侍卫,王府给他在京中安排府邸了啊,可门房却不管,他接管郡主的侍卫队,还当值,不是王府里的人是什么。
第46页 燕岚探头问她:「景指挥使天天夜里都出去吗?」 鸣翠连忙回道:「回郡主,景指挥使说那是奉了王爷的命出外办事的,可王爷早给他另外安排了住的地方了,他搬去住不就省事不用麻烦了,他偏要搬回王府,奴婢是搞不懂他。」 「那他夜里还得去做事,白天怎么还当值啊?他武试不用准备了吗?」燕岚听完立马站了起来,鸣柳往她发上洒的花露都被她撞得啪一声摔倒在地。 燕岚半披着秀髮推门大步走出屋,然后她就看见景枫一日既往伫立在墙角处,目光始终如一奉守警戒,眼神稳沉看不出来整夜没眠。 她走至他跟前,景枫微微屈身朝她行礼,燕岚终是在与他眼睛轻触的时候看出来他微红的血丝了。 「景指挥使,王爷都允许你不当值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而且你一开始不是并不想当我的侍卫吗?」燕岚想起刚开始少年黑着脸,似乎并不愿意从一个守前庭的天字号侍卫降为地字号的指挥使时的样子。 「郡主不用在意这些,属下自会安排。郡主赶紧进去吧。」景枫不理她,依旧伫立在墙边。 「怎么还用你教训起来啦?我这……我今天这头髮就是准备这么披着,这么披着好看你奈何得了我吗?」燕岚一边攥着自己散在肩膀未及绾的发,一边强词夺理道。 「郡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您赶紧进屋吧。」景枫有些着急,眼角余光不断地往上方去。 「我说你这人,怎地如此……」燕岚还没说完,高墙之上突然有几片瓦坠落,瓦顶有个人影一闪而逝。 就在那几片瓦将要往燕岚脑袋瓜砸之际,景枫连忙用掌替她挡了,因此就失了追人的时机。 景枫从高墙上下来,燕岚赶忙前去查看他掌中的伤势,当她看见他手心被割出一道疤时,秀眉都凝住了,嘴里嘀咕道:「怎么又留疤了?啊?」那语气一副你怎么又给我找事的感觉。 察觉到不对在墙下伏了大半天,结果被她一来就捣破,景枫有些哭笑不得,苦着张冰块脸,提醒她道:「郡主……男子是不在意留疤的。」 谁知小郡主把腮儿一鼓,嘟嘟囔囔道:「你不在意可我在意啊……」然后又低头兀自用丝帕帮他处理伤口了。 景枫摊开手,任由她柔软的小手触及他的伤口,替他处理的认真模样,眸色变沉,伫在那里默默无语,另外一手下意识地收紧蜷缩起来。 景枫他突然想到,中了武举进宫之后,王爷似乎就要让他娶赵明霞了。原本让他娶妻什么的,他是没有所谓的。 但是这些时日和燕儿相处下来,每日都能见到她的音容笑貌,他都有些食髓知味了。进宫当侍卫,不当值的时候还能回王府,但娶亲之后呢,似乎就没有籍口再继续留在王府了,是必须得搬到王爷给他安排的府邸了。 然那赵明霞呢?景枫回想了赵明霞那副极其嫌恶他的嘴脸,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他又何想周旋那种人呢?打自他得知燕儿的存在后,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守在她身边,哪儿还有别的时间分给旁人? 景枫这天夜里又得出去办事,但由于单独出府次数过多,守夜的门房已经不耐烦了,所以他这次决定偷偷翻墙出去。 然而才刚刚从守更的地方离开,找到一处偏静无人的地方,刚才跃上墙头,衣摆就被人攥住了。 景枫吓了一大跳,赶紧回头一望,就见小郡主穿着一身夜行衣,不知在那里蹲了多久,伸出小玉臂牢牢地攥住他,一脸坏笑道:「景指挥使,我老早跟门房的人打过招唿夜里不让放行了,料想你一定不走正门,找个守卫薄弱之地偷走出去的。我就猜到你必定从这儿出去了。」 见他愣愣地看着她不语,燕岚又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膝盖,不满道:「我已经在这等你好久,又怕你察觉出来故意屏息好久,如今气都喘不顺,腿都酸掉了,蚊子都餵够了,你不扶我一把吗?」 景枫这时才回过神来,但听不远处有巡逻的脚步声,赶紧用黑袍将她拢住,二人抱合隐在漆黑的墙角。 景枫咬牙,压低音量与她道:「郡主好端端地半夜不睡,到这等属下做什么?」他今夜出去并不是帮王爷办事,而是白天那会儿他查出王府里似乎有人被外头的人收买了,唯恐会对郡主不利,夜里是要出去查明清楚这件事的。 第27章 燕岚被他抱在怀里,双手攥紧他的衣襟,仰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玉白小脸,无辜兮兮道:「哎哟,原来景指挥使也知道现在半夜三更的啊?那你现在偷偷熘出去,本郡主是不是也有理由怀疑你盗取府中物什出去倒卖?或者做什么不正当的事?」 看着小郡主攥紧他衣服半吊在他怀里,神情嘚瑟地朝他挤眉弄眼,他哀嘆口气,算了,按照燕儿的性格,今儿他不老老实实和她说明清楚恐怕就休想出去了。 「郡主,您还记得白天时候朝您坠下的那几片瓦吗?」景枫蹙着眉头,托着她抵在墙边,压低声音跟她说明道:「有人在暗中调查郡主的事情。」 燕岚愕了一愕,恰在这个时候,王府值更的侍卫走到这处来了。 景枫连忙腾出一只手,紧紧捂住燕岚的口鼻,不让她发出唿吸。 步伐走进,景枫为了不让人察觉,又将身子往墙角方向压,偏头往外观察。
第47页 燕岚被他抵压得快喘不过气,偏偏又不敢挪动一下,一双小爪死死地挠在他肩膀颈项处,只能藉由用力抓挠来稍微转移注意力,使自己不那么难受。 墙角里黑压压的,什么也瞧不见,只嗅得到少年掌心松脂树皮的味道,和一种男性独有的和她姑娘家不一样的气味,顶头有稀疏的星星和朗月,幸好此时全然躲进云层里。 不知过了多久,巡更的侍卫终于走远。 景枫为了谨慎,还在压着燕岚的口鼻。 燕岚感觉难受极了,将抓完他脖颈的手转向挠住他的手臂,勉力启唇,但本来景枫就已经准备松开她,所以尽管她气力与他悬殊太多,此时也终于能启开唇了,就用贝齿往他手心轻轻一咬。 她自然是不敢用力,难道不怕他身上留疤嘛,不过她这副身躯本来力气就小,被她刻意放轻力度一咬,在景枫眼里,跟撩-逗似得。 景枫先是错愕,收回目光转过头来,谁知这会儿朗月越出了云层,他看见离他的脸咫尺处,是燕岚一双瞪得圆圆的杏仁水眸,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小姑娘独有的馨甜香。 燕岚听见有「突突突」的极轻微的声音传来,有些纳闷,低头往下探听,谁知她刚将耳朵沿声音凑近少年胸腔时,她就被人一把放了下来,还被推远了些。 措不及防之际,少年已经飞身跃上了廊檐之上。 燕岚急得直跺脚,可她立马就冷静下来,指着少年笑道:「好啊,你不带我去是吧?刚才值更的侍卫应该没走远吧?」 燕岚撩起裙摆跨出去几步,探头吸气装作正要大声唿喊的样子。 下一秒,听见「唿啦啦」的飞拂声,少年高大伟岸的身影就伫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燕岚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笑,随即她就被少年大手一捞,捞进怀里,又往墙外之上去。 景枫捞着她,不知在路上走了多远。燕岚不想被摔出去,就只好伸手紧紧攥住他结实的腰身,斜着角度仰头看他。 啧!这小子脸绷得紧紧的,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啊! 燕岚嬉笑地攀上他的身子,在他怀里坐正,用手圈拢他的脖子,伸出指尖戳他绷紧的脸皮,道:「景指挥使,是不是被我威胁着所以不高兴啊……」 景枫埋头抄小道,没工夫理她。 燕岚见他不语,又伸手掐了掐他的脸。 嗯,长大了脸皮都变得薄变紧实了,一点儿都不好掐,还是小时候那会好掐。那时候虽然他也挺瘦的,但胜在年纪小脸上有点肉,捏起来软软的有手感。 「啊,我知道了,定是刚才侍卫来巡逻那下你被吓破胆的怂样被我发现了,哈哈哈……」燕岚从前开始就这样,他闷声不肯说话时她就逗他、气他,然后他就会搭理她了。 果不其然,她话刚落,景枫就来到一个屋顶瓦漏的庙宇里,将她抱着放进破桌子底下藏好,蹲着一脸严肃地跟她道:「对,我快被你吓破胆了。所以拜託郡主,乖乖地在这里藏好,一会属下会来接你。」 说完他真的就放下破桌子上的桌布,起身挽起剑要走。 燕岚刚想掀翻桌子出去,就被景枫扭头告诫了一句:「郡主想跟上可以,但是,一会刀剑无眼,属下有职责在身,又得护着主子,怕是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了。」 燕岚听了他的话,只好又乖乖地缩回桌子底下去。 他说得没错啊,自己跟着也只会成了他的障碍,到时徒添几道疤痕消不掉岂不糟糕?反倒在这里等他,他有所顾虑着,应该就很快回来了吧? 景枫走时,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腔,那颗心还未完全止歇下来呢。刚才小姑娘和他靠得太近,他竟一下子就脑袋窒息,手足慌乱无措,心跳急速得止也止不住,所以他才会惊慌失措之下,急急地推开她一个人蹿上檐头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心虚什么。 还有方才她在他手心咬的感觉,丝毫不疼,反倒是痒酥酥的,感觉很奇妙。 他不能再回想这些,因为他看见前方拐角处的药铺子,有人鬼鬼祟祟敲响约定的几下后,便有人出来给他开门进去了。 景枫随即候在巷子里,隐住了自己的身影。 「药弄好了?」 「弄好了,人安排了吗?」 「都安排好了,初六之后张永侯在府中大摆赏菊宴,长宁郡主也会去,到时候见机行事!」 「好!」 景枫翻从后院进去,在窗下得窥这番话。 这几天他在府里发现有一眼生的小僕,找管家一问,才知是近日才进府的,然这几天他总察觉,那小僕被派到郡主院里做瓦漏修补工作,但是许多行迹都引人深思,例如会刻意打探郡主脂粉首饰的来源,会时刻留意郡主出入院中、府中,留意郡主身边丫鬟婆子等人。 就像那天郡主院里大门关了,需进出要从角门偏门进入,那天其实婆子们忘了提前通知外院的人,只有前一天和院里几个丫头说了,然那天许多外院送东西进来的奴僕都走错路摸了空,唯有那小僕没有。大概是他没有料到婆子忘记说这事,当然这也让他成功露出破绽,被景枫刻意留意住了。 白天那会,景枫原是装作巡更的样子,悄无声息绕到那人的身后,想看看他在屋檐究竟想做些什么,谁知郡主就出来纠缠他,这就打草惊蛇,被那小僕发现他在盯他了。
第48页 那么他们背后的人肯定就会开始採取什么行动。景枫让王爷秘密派遣给他的那支队伍暗中去查,结果就查到这里。 景枫贴着墙壁,正想进一步听里头人说话之际,突然就听到屋里惊唿起一声:「什么人在外面?!」 景枫愣了愣,忙蜷曲身子从窗底熘了过去,藏进院里一堆朽木里。 并等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人从后门出来,然后就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叫。 景枫直觉不好,不是后门!是前门! 他慌忙跃上屋顶,纵览全局,就发现原来是小郡主死心不息,裹着那张桌布跟着他来到此处,还在偷听的时候被屋里的人发现,现在几个人正将她团团围住,抓了起来。 「说!!你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那人兇狠地揪住燕岚,但由于燕岚从庙里出来前用淤泥抹了脸,乔装了一下,那些人应该认她不出。 燕岚心想被抓便被抓了,便不管不顾装作很怕的样子,浑身颤抖道:「大、大爷……可怜可怜我吧,小女子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她说着,随之从怀里掏出那个从破庙捡来的破釜。 「嗐!原来是个乞丐!」那人松开她,似乎吁了口气。 上方的景枫也随即收起了正对准那人的瓦片,既然郡主自己周旋下来,他自然不想暴露出来,他还想揪出幕后的人到底何方神圣呢。 可当他看见那人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往她脸上砸,口里嫌恶地说着「去去去!快走别让我看见你!臭死了……」 景枫阴沉的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等那几个人进了屋,景枫立马下来,将她一把捞走。 「欸!景指挥使,原来你真在这儿没错啊,你看见了吗?刚才」她在他怀里露出笑,得意洋洋道:「我是不是好机智……」 她这话说完,就听见后头屋顶「轰」一声砸落,然后尘灰在夜幕下飞扬。 燕岚趴在他肩头往后看,惊骇道:「怎、怎地好端端地就塌了……」 景枫一把按住她的头就往前走,丝毫不给机会她去探究。 「郡主,属下记得叮嘱过您不要离开那里的。」景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恢復了以前跟她说话的温度。 「啊,哈哈……」燕岚在他怀里坐正,伸手揽正他的脖子,笑得不自然道:「是……是因为我在里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所以……」 燕岚还在嬉笑着如同一个孩童般圈住他脖子亲昵地说着话,下一刻景枫就看见她清澈有神的眸光在顷刻间熄灭,整个人软坍下来,瘫在他肩上一动不动了。 景枫勐地收住了脚。 四周幽漆漆的,半点声音都没有,方才她在怀里闹腾嬉笑的氛围一去不返。 景枫颤着手,摸了摸怀里小姑娘的脉搏,吓得眼瞳紧缩。 第28章 景枫的心脏一点一点拨凉,怎、怎地突然之间,人就没气了呢? 他按住她伏在他肩头的头颅,颤着手死命地晃动。 醒醒……醒醒啊…… 怀里的人儿始终没了声息,景枫连忙跑至附近敞亮的地方,将怀里的人放平在草丛中,夜里微澜的风令草木飞拂,躺在里间的人始终悄无声息,像冰冷的石头。咋一看,景枫的心几乎窒息了。 怎、怎地会? 明明刚才还欢蹦乱跳,被人抓包了还临危不乱的啊,怎么突然间就……就毫无生命徵兆,连脉搏都停止跳动了呢…… 「燕儿……你别吓我啊!醒醒!燕儿……」景枫跪坐在路旁,托着燕岚的身体,不停地用搓热了的手去温暖她逐渐冰凉的地方。 「燕儿……你千万别,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景枫慌乱无措地喊着,嗓音都轻轻抖栗,黑黢黢的眼中,渐渐浮出一层水汽。 「你不要!」少年的唿吸越来越急速,喊出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嘶吼声:「你不要走!!听见了吗?!我不许你走啊……」 身下的姑娘依旧一动不动,那双半盍的眼眸跟死人没有灵魂的眼睛一样无异了。 上一次少年四下苦寻她,结果来迟了,她已经被康王灌了药,在树下找到她时她已经不能动弹了。 这次,她却是在他怀里说说笑笑然后突然之间…… 景枫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个突然其来的刺激,紧捂着收缩不止的心脏,疼得几乎欲插刀子进去将它剜出来。 「燕儿!!」—— 旷野中响起少年的哀嚎。 那种失去了她世界黯然无光的日子,景枫不想再重来一次,不想再记忆一次了。 然后,就看见黑幕之下,少年抱起那个怀中沉睡不起的姑娘,一步一步往回走。 走至那家屋顶坍塌的铺子,见里头的人已经逃出去了,只剩下一个似乎是刚才昏迷被同伴扔下了,如今见有人过来,颤着只手从怀里掏出短匕,想往那人身上刺。 结果景枫身手矫健一下子就避开,并且将脚踩在那人握匕的手上。 那人发出痛唿,浑身都冒出了汗。 「解药,拿来!!」景枫冷着张脸,朝他喝令道。 「什么解药……你到底是何人?」那人忍着痛,抬头看见一件面容年轻的男子,怀中抱着的,似乎是刚才徘徊在屋外被他们抓住的女乞丐。 景枫一脚踢倒了他,那人被撞到,连忙从旁边的药橱子抓出一瓶王水就朝景枫身上洒了去。
第49页 景枫侧身避过了,王水洒在地上很快就将貂皮垫子整个儿化掉了,地上也腐蚀了一层。 「你……你是康王府的人吗?」那人惊慌失措道,「可是王爷找人来杀我了?」 景枫听他提到康王,脚下陡然一顿,沉默着等他的反应。 然后那人自己就乱了脚步,双腿打颤一连撞倒好几个柜子,「小……小人已经将当年参与的人全杀掉了,没有给王爷留下任何麻烦,王爷为什么还要杀我??」 「当……当年给隆福郡主的药……小人也已经……已经销毁了啊……」 听到这里,景枫又如何还猜不出来,原来,当年的药就是这人制的! 他一怒之下,又抱着怀中的姑娘,向他逼近了好几步。 结果那人慌乱之下压在了地上的碎瓦上,有一片又长又尖锐的碎瓦刚好从他的胸腔刺过,那人失血之下,瞬间没了声息。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那人手指没动几下咽气的功夫,他怀里的姑娘突然颤了一颤,他惊喜地向下望去。 然后,在微弱的月色下,姑娘原来泛白的脸颊渐渐变红润了,长睫轻颤几下也慢慢睁开…… 景枫察觉到不远处有人走近,就连忙抱着怀里的人走了。 燕岚觉得自己睡了一觉,梦里她漂浮在一个很安稳很安静的地方,身体轻盈通体舒畅。 然后她就听见底下有人在喊她,喊得嘶声裂肺的,她眯着眼皱了皱眉,还是不想醒来,有种睡得正香被人硬是吵醒的感觉,有点不爽。 然后,在一剎那有一股力量注入她身体,她就突然间觉得充满了力量,想睁开眼睛了。 结果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景枫死紧地抱着她,那双眼睛红得跟兔子精似得。 「景指挥使啊……我都叫你别熬夜了,这下好了,眼睛熬肿了是吧?」燕岚眼神恢復光亮,就马上调-笑起景枫来。 景枫的心脉贲张过激,一会儿窒息一会儿贲张的,这会又重新看见她会说会笑,整个人埋首进她羸弱的肩膀,竭力抑压着那股强烈的后怕,浑身都战慄得不成样儿。 燕岚拍拍他的头,任由他拢在她怀里,感到纳闷极了。 跟他开玩笑的,他怎么还……被她训哭了呢?真是傻孩子…… 景枫对于那天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起先是以为那人偷偷给她下毒了,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燕儿的魂体是怎么寄存在长宁郡主身上的,又会寄存到何种时候,这一直是个谜团。 而那天,燕儿为何会一下子就像死去了一般,又为何那个人一死,她就又活过来了? 景枫他不敢想像如若再遭遇那么一回,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于是他回去将王府的守卫重新部署安排严密之后,又律令府中这段时间不许让外头的人进来,又命管家下去将府中每个奴僕的明细一一撰写到宗卷上交由他过目。 安排好这一切后,景枫就同小郡主告假几天,说他要到山上找一个武艺高强的方丈学艺,以应对武试。 燕岚自然是应允了。 临出发前,小郡主又包了一大包瓶瓶罐罐的东西,交到景枫手里,千叮万嘱他记得每日都要用这些涂抹到脸上和身上留有伤痕的地方。 景枫接过,点点头应下,正准备转身出发。 结果又一下被燕岚拽着臂膀拉住了。 「景指挥使你……脖子上有很多疤痕啊!」燕岚惊慌道,一翻他手心,发现连手心都一道浅浅的牙痕,「怎么连这也留……」 旁边的婆子看着低低地笑,走过来福一福身打趣道:「回郡主,您还小不知道,景指挥使这哪是疤痕啊,明明就是……」婆子掩唇露出暧-昧的神色道,「哎哟!反正……反正就是景大人他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时候找个媳妇了,身边有伺候的人也并无不可呀!」 燕岚她又不是真的十一岁小姑娘,婆子说的事她当然明白。 可这明明是那天景枫捂着她在墙角,她唿吸憋住难受之下挠的,可这样被婆子误会了就不大好。 「本郡主知道,可这并不是,而是……」 燕岚刚想稍微澄清一下,景枫就一脸尴尬地咳嗽着,立马打住她道:「郡主!时候不早了,属下这该……走了。」 燕岚回过身来,朝他点点头,见他转身跨上一匹大马,连忙追出数步,又反覆提醒道:「记得每瓶都要擦,还有……」她指了指脖子和手心的位置道:「这些地方也要,可别留下痕迹了。」 后头几个婆子在闷声笑,景枫在众人意味不明眼神的尴尬气氛下,硬着头皮朝燕岚点了点头。走出数步处又停了下来,回身道: 「郡主!等我回来……」 景枫这回是到五泰寺找当年教诲过他的方丈,圆成大师。 当年郑燕岚死后,景枫坐地入了魔,差点就将康王派来想要回郑燕岚尸首的一支八十多人的兵马杀掉。 幸好圆成大师化缘经过,见南城千年老槐树下少年的戾气太重,硬生拉住少年,给他念了一段静心咒,才堪堪令少年安静下来,跪地痛泣。 后来圆成大师便让少年跟着他到五泰寺,潜心念佛。只是念了两年景枫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的戾气,圆成大师又算了一卦,得知他尘缘难了,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放他下山的。 如今他要去找圆成大师,是想问一问有关燕儿的事。
第50页 少年徒步往至巍峨的大山,往山顶的五泰寺走去。 当他攀过了怪石嶙峋的山腰,逐渐步入云端干净的青石板阶砖,两旁洒扫的和尚一见到他,立马停下来弯下身子朝他问候:「师弟许久不曾上山了,别来无恙?」 景枫压根没停下,置若未闻般径直往阶梯上走,他路过之处,草木渐次凋零。 有个新来的小和尚不懂,偷偷拽着小师叔的衣摆问:「师叔、师叔,那人是您师弟吗?那怎么是你先给他问好,他就一副臭脸甩过理都不理人呀。」 和尚摸摸小和尚的光熘熘的脑袋道:「你还小不懂,但你日后遇着他最好是避着,避不掉的话就只好低头,冲撞上了,只能是自己遭殃。相信师叔的话。」 小和尚听了,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我懂了,那人就是师父所说的魔道之人,与之碰着了就会遭劫。」 景枫已经许久没有上来五泰寺了,在寺里的两年,寺中上下人人都没有真心待过他,就连方丈大师,恐怕也是为了要遏制他体内的力量,才不得不将他带到山上来的。 这些在他遇见燕儿之前,其实早就习惯了。正如那个生他,将他养到四岁大的亲娘也是。 孩提不懂事的时候,他曾经也是会笑的。可当他替娘亲手杀死一头攻击他娘的恶狼,展开一双沾血的小手,蹒跚着步履笑着想扑进他娘的怀抱时,他从他娘眼里看到的却是畏惧和排斥。 一高瘦的和尚领着景枫走进五层楼阁中的禅房,从步上一段又一段弯折的楼梯时,耳后传来的是络绎不绝的禅唱声,对于旁人来说,这种声音是会让人感到安宁祥和,但景枫听着就觉得烦躁。 推开顶层禅房的门,圆成大师正在打坐。 景枫轻轻地步入,也没有先打扰,而是静静地屈膝跽坐下来,静等大师打坐完。 第29章 大师没过多久就捏着佛珠,睁开覆着长长白须的眼。 圆成大师的模样看起来很慈祥,像他供在佛龛上的佛祖。 「一念,你来看师父了吗?」圆成笑得像一个和蔼的老人。 景枫的这个「一念」的法号,是当初圆成大师替他取的,起意是成魔成佛,一念之间。一念对了,成佛生天,一念错了,万劫不復。 圆成大师是要他日后一念一思之间,谨记善念。 但善念是什么,这世上何曾有人给予过他?教会过他?除了他已失去的燕儿。 从他很小的时候起,他只记得周围的人,包括小童,一看见他就要用石头砸,用馊水浇,嘴里说着不清不楚的词,但尽管那时候他并听不懂,也能猜出是不好的话。 有人放狗咬他,他为了自保,不小心弄死了狗。 之后,那些人遇着他就会脸色发青,避着躲着。虽然是能暂时清静一段时间,但过会见他没有反抗,就又继续用石头扔、狗血浇。 自此之后,他就越来越害怕自己使出那股力量。 他不希望从自己亲娘的眼里都看到那种目光,但偏偏自小到大,尽管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他娘对他都是一副冷冰冰,又惧怕又嫌恶的眼神。 「师父,徒儿是来诚心求教的,师父您能替徒儿解惑吗?」景枫举托起手低着额头,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很小会叫圆成大师做「师父」,也很小自称「徒儿」,除了那次他拼了命从方塔里出逃,结果被圆成的佛门圣物捆住,苦苦哀求他让他下山时。 圆成笑了,捏着佛珠点了点头。 「老衲早已算到你会在近日上山的,只是,有些事情,你是凡尘之人,不该知道太多的。」 「师父,请替徒儿解惑。」景枫没有理会,依然低下头来请求。 「知道了会折寿,你还要不要知道?」圆成笑着问。 景枫抬起头来,坚定道:「就算只有一日的寿命,徒儿还是要知道。」 圆成听了,又忧愁又哀嘆地摇摇头,将手上那串佛珠一圈一圈地绕在少年的手腕处,道:「罢了,缘起缘灭,世间早就重组一次,重来一次,所有因缘际会皆是冥冥中的安排,违抗不得。」 「这个,你拿去吧。」大师又从袖里掏出一本古旧残破的竹简书,看起来当真像是上古之时的书了。 景枫紧紧地捏在手里,言谢过。 夜里景枫秉烛研究,这是一本讲轮迴八道的书。 他翻至夜深,五泰寺里除了夜虫与之作伴,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梦乡。 然后,终于被他看到一页,是写厉鬼待在阳界到了一定时限后,如果没有杀害足够数量的人获取他们的魂灵,它就会待不下去进而灰飞烟灭了。但有一种办法能让厉鬼快速恢復力量,就是杀死一个前世与之结怨的人。 「与之……结怨的人?」景枫低低地念出了声音。 与之结怨的人,那么,这个人可以是前世杀她、害过她、污衊过她……甚至是,唾骂过她的人。 那天……燕儿突然间消失后,后来那个被他逼压着自己刺穿自己胸腔的人,似乎就是参与杀害她的人之一,他死了之后,她又的确是瞬间就甦醒了…… 第二天景枫告别了圆成大师就下山了,今天就是张永侯在府中摆赏菊宴的日子,他本来是叫了郡主不要去的,小郡主笑嘻嘻地满口答应,但他还是懂她的。她怎么可能饶过一个揪出幕后想害她的人的机会呢?即便这次她避着不去,人暗你明,总会有让自己被栽倒的一天。
第51页 所以燕儿她肯定还是会去的。他得赶回去。 「一念,」他离去时,圆成大师又唤住了他。 「往前一步是炼狱火海,凡事定当三思啊……」 景枫表情极淡的脸隐在仙气缭绕的朝雾中,没有回话。 揖一揖身作行礼道别,便义无反顾往山下去。 炼狱火海什么的,他从来便不信,也不怕,这世间险途,没了她的地方便很像个炼狱火海了。他是觉得好笑,跟一个已经处身炼狱火海的人谈不要踏入炼狱火海吗? 真抱歉,恐怕八道鸿蒙,再没比这个炼狱要可怕的了。 汴京颢亲王府,燕岚正在梳妆打扮。 她今天应邀到张永侯府赴宴,赏菊宴上还会有京城中诸多权贵世家,她出去是代表她爹颢亲王的,她不能失礼。 那天药铺里景枫撞破有人要在赏菊宴上给她下药的事,她已经知晓了。并且她也答应过景枫不会赴宴。 但是,这种事情她上辈子接触太多了,就是你刻意避着不去,别人只会想出别的方法让你中招,事后还必然多加防范,与其天天惶惶不可终日防着挡着,还不如趁自己已经把握对方的招,以自己作利诱将他们揪出来。 燕岚一边指示鸣柳给她换了头上的绢花,一边按着鬓角在思考。 这张永侯不是荣恩侯夫人的姐夫吗?裴世子与当年被景枫卸下一条腿的容世子是表亲,但都与景枫结怨。如果幕后之人真是他们,那给她下药图得是给景枫发难吧? 幸亏景枫如今去了五泰寺还没回。 但如果幕后的人不是他们,而只是想借张永侯与王府的私怨正好掩盖此事的话,那么这人会是谁呢?颢亲王如今的地位,可是与京中哪位贵人利益冲突了? 「郡主,您要找的绢花突然找不着了,尹嬷嬷和刘嬷嬷还有几个小丫头都几乎翻遍了,还是找不到,能否用别的绢花代替啊……」鸣柳着急地跑来道。 「怎么会找不到呢,前些日子我明明让你们收箱笼里的,然后一直就没有拿出来过啊。」燕岚皱了皱眉。今天她穿的赴宴的衣裳是特意赶制的,跟那金丝勒边的牡丹绢花最是相配,如若换成别的,恐怕就称不出那个效果了。 鸣翠知道自家主子在穿衣搭配上很有讲究,也很有品位,但时辰快赶不及了,那绢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也不是个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安排至前院工作的邱乳娘跑得气喘吁吁的,提着一个提篮来。 邱乳娘顺了顺气道:「郡主……刚刚奴婢经过院子口,听刘嬷嬷说您丢失一金丝边牡丹绢花,奴婢立刻想起前天路过珍宝斋见掌柜新近得了一金丝边的牡丹绢花,做得可精緻了,奴婢便想着可以一替,这便忙出府向掌柜要来的……郡主您看看这可合适?」 邱乳娘把提篮打开,露出里头一朵用芙蓉粉的绢纱做成的粉牡丹,花瓣层层垒叠颜色明暗交叠,边上还勒了金丝,而且中央还用琉璃珠累串成花蕊的模样,躺在邱乳娘手里时随着乳娘喘-息抖动而珠光轻-颤,美极了。 燕岚竟是觉得这绢花比之前的更要合适,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郡主,这花极好!就用这个替上吧!快来坐好奴婢替您簪上,时辰要来不及了!」鸣柳先接过,催促燕岚。 时辰真的要来不及了,燕岚没有时间细想,便被丫鬟们簇拥着慌忙弄好簪花出发。 张永侯府上的菊花果真开得很美,燕岚的轿子被人直接从正门抬进去时,隔着帘帐都闻到一股清雅的花香。 今日前来赏菊的世家权贵确实很多,下轿子的时候燕岚看见外头的闺秀女眷都三五成群聚着朝她这个方向看来,在见到她掀帘出来的时候,脸上略带蔑视的笑瞬即凝结了,大家见着她都惊讶了。 燕岚可以想像出来她下轿子前她们都在纷纷议论些什么。 原主李燕岚被颢亲王认领回永州之前,曾经是汴京周家用冷羹剩饭养着的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这事早就在京城传开了。 加之原主生前真的是那种连府里奴僕都能毫不留情去欺辱的人,大家恐怕在她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长宁郡主不过是个怯懦且上不得台面的商贾女。 大家都围拢在一起,等着看这商贾女下轿洋相大出,打了颢亲王府的脸时,从轿子里下来的姑娘竟是那副天质仪态,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不是说是周家那种卑贱的商户养出来的外室女吗?不是说周府里一个奴婢都能对其颐指气使的吗? 怎地她下轿子的那下,仙人般的绝色容颜首先就把人看愣了,再者是那股子从容处变不惊的模样,简直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尊贵风范。 下颚轻扬,纤细的腰嵴挺得直直的,略圆的杏眸虽然将那股难近的感觉削弱不少,但依然看上去与众人拉开一段遥远的距离。如仙姝坠凡般。 原本大家自认为自己高高在上,是抱着可怜的眼光,来看待这个王府外室女的。谁知这长宁郡主下轿的剎那气场实在太大,霎时间都有些不大敢靠近了。 虽然燕岚上辈子从不与这些世家女相交,但这会儿不一样了,没有人会因为她是臭名昭着的隆福郡主而厌恶她,于是她在与人交往的时候,姿态放松许多,便吸引了许多女眷上前与她行往。 一时间燕岚被众人簇拥着,如众星拱月般。没再对商贾之家出来的郡主抱有轻视后,大家都因为她是颢亲王唯一的女儿而刻意讨好她,巴结她,但更多的是被她自然流出出来的尊贵仪态所吸引。
第52页 在这些女眷中,燕岚很快就瞅出了一个熟人。 靠在堂屋紫檀罗汉榻上,拉着侯夫人说话的,不就是上辈子夺她未婚夫的庶妹,郑玲岚吗? 第30章 这个庶妹一直被她上辈子的爹养在庆州,十七岁那年突然跟随她爹回来汴京,看上了她赵国公世子的未婚夫后,就没脸没皮地开始找机会亲近。 原本燕岚还以为赵国公世子待她还是不一样的,尽管那时候全汴京的人都把她当成过街老鼠般唾弃,哪怕那时候赵国公世子也并不会为她出头,但至少对她还是谦逊有礼,以笑相待的。 赵国公世子一个廉价的笑,但对于那时候受尽冷眼的燕岚来说,还是尤为珍贵的。 以致她那时候一度认为世子是喜欢她的。 直到她在王府的假山石后,无意撞破了世子和她庶妹在山石里头的洞穴里难捨难缠的样子,直到世子无情地甩给她一封退婚书,直到犟傲得从不与人低头的她,首次蹲在国公府后门外,浑身被雨打湿,就为了等到世子一个解释。 直到,世子打着伞,在小门处像看一个乞丐般看着卑微的她,伪善地说着抱歉的话。 他那时表情依旧谦逊有礼,却是一种刻板礼教下的有礼,令她的心凉透了大半。 他说:「郡主,您回去吧。真的很抱歉,虽然按身份来说,您与我最相配,但赵国公府在京中的地位您也知,家中长辈又怎么可能容忍我去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姑娘呢?您口口声声说爱我,问为什么,如果您真的爱,又怎么会不爱惜名声,放任自个名声越来越坏?」 他说的意思仿佛是,她爹这么多年来抛弃一个为他持家为他操劳,并且在王府有难时不惜苦苦哀求娘家,哀求世家,竭尽所能四处奔波为他斡旋的王妃和嫡女,任由京中人对母女二人流出不好的名声。而她为了维护她娘,挺起身与那些人抗争那便是不爱惜名声,便是放任自个名声越来越坏。 燕岚见此时在堂屋里拉着侯夫人说话的郑玲岚已然梳上了妇人髮髻,便瞭然她已经嫁予赵国公世子为妻了。 张永侯夫人见长宁郡主来了,连忙站起来相迎,并且让小丫头给她搬了座位来。 郑玲岚也跟着侯夫人,福一福身给燕岚行礼。虽然郑玲岚是康王的女儿,但不过是庶女,就是嫁给赵国公世子后,世子夫人的地位还是要远比郡主的地位低。 燕岚朝她轻轻瞟来一个淡淡的目光后,便笑着点头应了。 不知怎地,郑玲岚却被这个年纪小小的长宁郡主一个极淡的眼神给看得浑身发冷,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郡主,您坐会,殿下方才给过口信,说是要来侯府看您,这真是侯府莫大的荣幸了。是託了郡主您的光啊。」侯夫人命婢僕给小郡主上了许多精緻的糕点,又拉着她笑道。 殿下? 燕岚正纳闷着是哪个殿下,紧跟着便听到侯府下人前来通禀,说是三皇子殿下来了。 三皇子李泓淦在外庭的堂屋里与张永侯爷说着话,隔断处张着的那道屏风后早就站满了未出阁的闺秀姑娘,燕岚被侯夫人带来此处的时候,被那些躲在屏风后探头探脑,吱吱喳喳小声议论的姑娘们给吓了一大跳。 上回在周府没待多久就离开,周家那种只会奉承权贵的商贾人家,家中规矩已摧,虽然在内宅见过这个「大侄子」了,但那会儿她也着实被他突然闯进吓了一跳,只留心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并没有仔细观察过他。 如今一看,她这个「大侄子」确实风度斐然、潇洒俊郎,难怪吸引得众多姑娘前来围观,一个个怀春少女红透半边脸的模样,被三皇子一举一动牵扯着不时发出阵阵嬉笑。 三皇子和侯爷说着说着,突然站起对着屏风的位置,一副惊喜的模样道:「您这就来了吗?来了就请出来一见吧。」 屏风后的姑娘们顿时被他这声清朗的声音给迷住,惊喜地纷纷张嘴捂唇发出惊喟。 三殿下这是跟谁说的呀?姑娘们心怀春,纷纷窃喜揣测,都认为皇子殿下是在跟自己说话,都纷纷矜持地待在原处,想等殿下再次催促才迤迤然出去。 然后,三殿下最后又补了一句:「小姑姑,侄儿这回是听说您来赴宴,特意赶来见您的。」 众女阵阵失落,纷纷退散,然后就看见站在后方的长宁小郡主。 能够被三殿下称唿「小姑姑」的,除了这个当今圣上都要尊一声「皇叔」的颢亲王女儿,还会有谁? 燕岚迎着众人的目光有些尴尬,但在屏风后被点名了,又当着众多贵女的面,如若这时装作不在跑掉,好像很不给她大侄子面子,好歹还是皇子啊。 燕岚越过屏风出去,此时张永侯已经避嫌走出去招待别的宾客了,三皇子言笑晏晏地给她行礼。 燕岚慌忙摆手,尬笑道:「应该是我给殿下行礼才是。」 「好了,就别说这些了,如今王府是怎么了?前几日我想给小姑姑送生辰礼,谁知派出的宫人竟被遣了回来,说是王府最近休顿,所有送礼的都不能收了?」三皇子问。 提到这个燕岚也觉得景枫似乎有些过了,还不是因为那日被发现府里潜入了人暗中观察她的事,结果景枫便重新整顿王府上下,更命人一律不准收授外人的东西。 她不承想,竟连宫里送礼来的人都直接拒了,这是有多大的脸啊。
第53页 不过燕岚自然也不会倒景枫的台,只是歉意地笑着道:「殿下,每个人每年都有的生辰,就没必要收礼了,殿下的心意到了就行。」 「这可不行,」三皇子笑道:「我特意命人到云海县给小姑姑带回来的,听说您特别喜欢异闻奇事的孤本,可让侄儿煞费了苦心哪。」 燕岚愣了愣。她是喜欢收集孤本没错,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她光顾着执行阎王给她的任务,似乎还没来得及拾起那些兴趣吧,别人又怎么知道? 而且,上辈子大多数人只会关心石头砸没砸中她,骂她的话有没让她难受,她兴趣喜好什么的,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吧? 燕岚默了默,为了稳健起见,她还是摇摇头道:「殿下说错了,我一看书籍就会闹瞌睡,比起那些,我更喜欢糕点甜食,或者珠钗花钿什么的。」 三皇子点了点头,微笑道:「那是侄儿错了,是侄儿喜欢,所以想把自个喜欢的东西送给小姑姑。」 燕岚皱了皱眉,没听过这种逻辑。 燕岚和三皇子又唠嗑了一会便回到内院了,回内院的时候,在廊道处遇上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个身穿白衣颇为仙气的男子。 他从外头进来,似乎是想找人通禀,无奈这会儿功夫奴僕都到厨房帮忙出宴了。 他看见燕岚从外头进来,笑着朝她走了过去:「小姑娘,在下可否请你进去帮忙叫我夫人出来?府上有事,我是带她离开的。」 其实看见他的时候燕岚就垂眸转身,刻意想避开了,谁知他还是走了上来。 「这位公子,咱们姑娘是长宁郡主,请公子迴避一下。」鸣翠在后方提醒那白衣公子道。 谁知那白衣公子不但不避讳,反倒大方地一揖身,「原来是小郡主,在下是赵国公世子,楚柏枫。多有冒犯,请郡主多多原谅。」 燕岚将眼眸垂下去,不想看见这个人。 「鸣翠,是帮世子把世子夫人喊出来吧。」燕岚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就淡淡吩咐了鸣翠然后扭头离开了。 楚柏枫站在廊庑处看着她,然后这时从他身边走来一个身影,他与那影子小声说了几句后,也没有在原处等鸣翠,就走出外院了。 燕岚回到内宅时,看见郑玲岚还在花园里赏菊花,她觉得奇怪,依照鸣翠的脚程,此时应该已经把郑玲岚喊出去了啊,那么鸣翠到哪儿去了? 她走上前去,跟郑玲岚道:「世子夫人,刚才本郡主见你夫君在外头喊你,你没有遇上我的丫头吗?方才让她进来喊你了。」 郑玲岚一脸懵懂地摇了摇头「回郡主,妾身一直在这儿,并没碰到任何人啊。」 燕岚有些狐疑,不由地谨慎起来。 「对了,」郑玲岚突然凑近来道:「方才妾身从偏院那边过来,看到一个丫头跟郡主身后跟着的那个很像,也是穿蓝衣服梳双环髻的,她被个小厮拉着进了去,本来见着也不确定,毕竟在别人府上不好说话,现郡主这么一说,倒越想越像是原来跟在郡主身后的。」 燕岚在她假惺惺柔着嗓子凑过来的那下,就下意识嫌恶地侧过身避开了,郑玲岚愕了一愕,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不若郡主随妾身来,妾身带您前去看看吧。」 燕岚直觉她肯定有鬼,想起在药铺时就得悉有人今天将会给她下药。那时候景枫帮着处理了现场,那些人应该还没有察觉她已经知道了,所以今天肯定还是会按原计划进行的。 如此看来,今天在场最可疑的人,约莫就是这赵国公世子和郑玲岚了。 但是赵国公世子和郑玲岚与原主既无交集也没仇怨,为何要设局害她呢? 燕岚想不明白,明知道面前可能是埋伏,但又不得不跟着前去一探究竟。万一鸣翠真被他们怎么了该如何是好? 郑玲岚带她来到她说的那个屋前,一把推开率先走了进去,燕岚站在屋外,不肯进去,只让鸣柳进去替她一看究竟。 鸣柳跟着世子夫人进去一会儿了还没有出来,然后就看见郑玲岚手里捏着块帕子和她的丫头惊慌地沖了出来,脸上表情倒是掐得十足,鸣柳却没有跟随出来。 「郡主!不好了!您快去看看!真的是您家的丫头,她……她被侯府的小厮糟-蹋了!!」 燕岚认出来那巾帕是鸣翠的巾帕,但她留意到郑玲岚用手捏着它的时候,手里还套了一重自己的帕子,那帕子颜色极浅,不易看得出来。但见她不接触的样子,她能断定肯定是鸣翠的帕子上被下了药了。 所以她将帕子递过给她时,她后退了一步并没有接。 燕岚抱着手镇静地伫在那儿看她,眼神意味不明,语带嘲讽道:「世子夫人,本郡主的丫头帕子如此不干净,你连拿都不肯亲手拿?」 燕岚这话刚落,就感觉后脑被人从后方一击,瞬即便失去了意识。 第31章 燕岚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方才那屋的屋内,趴倒在八仙桌旁。 燕岚醒后又仔细地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发现衣着整齐,身上没有少些什么,没有受伤。她突然就有些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想对她意欲如何了。 见屋里没人,她便想趁着这机会赶快逃出去,却发现屋在外面被锁住了。 糟糕!燕岚心里暗叫一声,连忙侧着身子想撞开窗子出去。
第54页 无奈自己身子娇柔,力气太小,肩臂被撞得淤青一片那窗子依然一动不动。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等着那些人过来呀,等想个法子! 她走到内室,想找找可有合适弄开那窗子的东西,却被床上躺着的那个赤-着身子的男子吓到了。 这不是她的「大侄子」,三皇子吗?他怎么昏倒在这里,还被绳索缚起来了? 「殿下!殿下!你醒醒啊!」燕岚拍击他的脸,试图想让他清醒过来,无奈他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燕岚咬咬牙,突然觉得这件事荒谬至极,连三皇子他们都敢动,郑玲岚他们是疯了! 「啪啪!」门外突然传来声音,燕岚吓了一跳,想找个地儿躲起来,这时候决不能让人看见她和三皇子待在同一室里啊。 燕岚躲进了衣箱里,隔着梨木雕花的箱笼,她听见外头金属的锁被剑「铿」一声噼断的声音,然后就有人走进屋里来。 燕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见那人的脚步越走越近,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越发急促的唿吸会招来注意,连忙双手捂住了鼻息。 就在她被憋得透不过气的关头,她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衣箱顶部被咔一声就拉了开来,然后一双温热冒着汗的大手将她从衣箱里捞了出来。 此时外间因为突然不见了三殿下,三殿下带来的侍从在侯府四寻起来。 这会儿赵国公世子在院里等了好久,始终不见他夫人出来,见那些找三殿下的侍从就要告别侯爷出府了,这才主动走上去,笑道: 「各位大人,方才楚某听夫人说,看见三殿下找小郡主有事,似乎进去内院了。」 对于楚世子这番话,在别人听来着实是别扭极了。别说是三殿下要找小郡主,找个人传话让郡主出来就好,怎么可能一个皇族贵胄会跑进侯府的内宅呢?而且还是楚世子口中说出来的? 本来这番话是该楚世子和其夫人出府,无意间夫人说出来的。但楚柏枫等了好久都不见郑玲岚出来,便只好亲自说了。 众人虽然觉得不大合理。但之前确实看见三殿下在前院想把东西送郡主,而郡主拒绝殿下还是想强塞给她的。莫非是两人后来闹了不愉快,三殿下便顾不了那么多亲自跑进去找郡主了? 于是侯府内院的女眷立刻并清退出来,侍卫们便跑进去找了。 结果找到一处偏院时,发现里头推不开。带头的指挥使给下面的人一个眼色,下头的人会意,慌忙将门撞开了。 结果,便发现三殿下果真赤-着身子被绑在拔步床上。 而床榻下的脚踏上躺着的,便是楚世子的夫人,郑玲岚。 侍卫们又在世子夫人的手心里发现了几颗琉璃珠子,那珠子磕开里头藏着的药粉一查,便查出了是与三殿下所中的魅-惑-药是一样的。于是,便断定了是世子夫人向殿下下药,意图对殿下不轨。 只是后来为何会昏倒在踏脚上,似乎是被人打晕了的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楚柏枫得知这事的时候,脸都变青了。 他原本计划是让小郡主对三殿下图谋不轨的,让侍卫发现她绢花里藏着的琉璃珠里头,便是给殿下下的药,谁知最后怎么会变成玲岚,又是谁暗中将小郡主移走了呢。 结果赵国公府全府当然是被受到了牵连,皇上龙颜大怒,后来便给赵国公降了职并且收缴爵位查办。王府里所有被安插进来的人都被景枫悄悄处置了,就连欺骗利用邱乳娘的珍宝斋老闆,也不知何缘由被人去砸了店,背后徒添了十几万两的债务,近期是再也不可能起来了。 而那会儿燕岚被景枫捞着躺平在屋顶,亲眼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淋漓尽致极了。 「景指挥使,」燕岚枕着他的一条胳膊,躺在屋顶之上的青瓦面上,微笑着看上方美得像水墨画般的晚霞,道:「谢谢你及时赶到了。」 景枫躺在她旁边,怕下方的人看见,把她的身子往自己那边小心地挪移了下,自己又侧过身子撑着她,免得她斜斜地滚落下去。 燕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恼自己不守信用,说不来赴宴结果还是来了。 「景指挥使,」她也侧过脸去,和他对望,一双白里透粉的小手蜷缩着抵在他胸膛,有讨好的意味道:「方才我只是大意。你知道吗?我其实已经让阿忠、阿策他们伪装混入侯府了,还让婆子隔一段时间朝他们报告行踪。」所以刚才只要再晚一些,就会有人来救她了。 「是吗?」景枫声音极轻极淡,语气带着深深的质疑,「那郡主又可知,他们几人其实已经被康王的人抓住了?」 燕岚这会儿才瞪大了眼睛仰面看他,「被……抓了?怎么会?」 景枫与她贴得太近,受不了与她眼神直接抵视,伸手覆过她长长的眼睫,自己偏头看侧上方的天空。 忆起刚才他来时的处境,还相当动魄惊心。 如果不是他认得康王部下一个人称「豹子」的人,那阿忠阿策他们被捆了运走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后来他追踪他们,得知了他们整件事的计划原来是康王安排,想把颢亲王的女儿拉下浑水,诬陷她以姑母的身份对侄儿下药,丧尽人伦。再加上他安排在朝中的人弹劾颢亲王,找人写密信状告颢亲王在南境与燕人勾结,以致常年征战不休。
第55页 那么,这次燕岚如若被他们成功诬陷了,将会成为一条导火线。皇上很可能就下定决心要剷除颢亲王的势力了。 好在最后景枫是赶上了。 「郡主,」他的嗓音哑哑的,他想起了以前她被杀害时,他冒着雨哪儿也找不到她的情景,「以后不要一个人,你要记得,你还有我呢……」 燕岚愣了一愣,觉得他说话很怪。她还没有机会深想,就觉躺着的瓦片上似乎凸起了些东西,她挪开一点一看,竟是阎王的任务来了。 只见瓦片上赫然入目的:阻止他杀害戌时三刻酒花胡同口的人。 燕岚愕地差点弹坐起被人发现,幸好景枫及时按住她。 景枫皱着眉道:「怎么了?」 燕岚看看瓦片,又看看他,确定他是看不见那行字之后,才忐忑着心情摇了摇头。 戌时三刻,酒花胡同,那就是今天的戌时三刻将会在酒花胡同发生事情了。 燕岚埋首继续和景枫躺着躲在屋顶,忖思着。幸好她今天恰好和他在一块,一会尽量拖延时间,阻止他到那个地方去就好了。 二人蜷着在屋顶躲至夜幕降临,景枫看准那时候正是侯府下人交更的时候,立马抱起燕岚想趁这时机走。 刚才燕岚才听见梆子敲过,此时正好一更。如若这时候出了侯府,抄小道那就是要经过酒花胡同,掐算着二人抵达酒花胡同的时间…… 那不正好就是戌时三刻嘛! 燕岚连忙圈紧景枫的脖子,把他拉下来道:「哎!哎!等一下!我们……不要急着走嘛,你看这时候其实院里人还挺多的,不如等二更过了再走吧?」 景枫蹙了蹙眉,「不可,二更后侯府值更侍卫增加,只会更难出去了。」 燕岚无法,只得暂且离开侯府再说,大不了在路上拖延时间或者不走那条路。 景枫抱着燕岚掐好了时机从墙头翻了出去,侯府后门墙外街巷寂静,这时辰鲜有人路过,从这儿翻过酒花胡同,很快就能返回王府。 但小郡主却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死死扯住他的手,后屈蹲下,成了硬生生被他拖着走之势。 景枫有些为难,被她像个秤砣般拽着,经过树墩前,又罔顾郡主仪态用双腿夹着树干,铁了心不让他往前。 「郡主,够了!别闹了!」景枫喝住她。 「景指挥使,」燕岚这时才笑盈盈地站起,拉着他伸手指了指另一巷口:「不如我们走那条道?」 「走那条道会被人发现。」景枫没好气地解释道。 「那这条呢?」燕岚又指了指另一边。 「这条并非去王府。」景枫像个被封塑住的冰人,毫无说理的可能。 「那巧了,我正好不想那么快回王府去,景指挥使,你陪我去夜市逛逛吧。」燕岚腆着脸笑道。 「逛夜市也得走这边,」景枫指了指酒花胡同那边,又瞧了瞧燕岚所指的那方向道:「那边是去往城外乱葬岗的。」 燕岚:「……」 「……就……就……本郡主就是要逛乱葬岗,怎么?还不行了?!」燕岚羞恼起来瞬即摆起了郡主的架子,叉腰指着景枫命令道:「景指挥使!本郡主就命令你立马随我去!」 第32章 景枫长得英伟,此时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漆如深潭般的眼睛探究般地看着她。 从前燕岚把他捡回来时,他才到她肩膀高,如今他站在那里她得仰着头看。 「怎么样……?去还是不去??」燕岚如今还真不大敢确定,这个日后血洗大魏天下的冷酷少年如今是不是还如从前一般顺从她。 只见景枫点了点头,貌似不解又无奈地答应了。 正当景枫被小郡主欢欢喜喜地跑在前头,朝身后不远的少年挥挥手示意他跟上,一同去往通向乱葬岗的路时,路边早就埋伏好的人操着刀剑一下子就朝他们沖了出来,位于前方的燕岚一下子就被他们抓了起来。 「原来刚才在侯府是你们捣的鬼!这下终于能给主子交代了!」那蒙面男子景枫认了出来,便是今日被他尾随捆走王府几名侍卫的「豹子」。 燕岚被豹子扛起就往酒花胡同的方向走去,景枫也拉出一剑往酒花胡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被扛在肩上的燕岚暗叫不好,这么一来,恐怕在戌时三刻当真要有意外发生。 「景指挥使!答应我!答应我别杀人!答应我!!」这种时候燕岚还记挂着那个任务,对着后方疾步追来的少年喊道。 燕岚趴在那男子肩上,张牙就朝男子肩膀死命咬去,很快她就嗅到了唇齿间的腥气,男子疼得扬手就往她脸上噼头扇去。 「啪!」地一声,燕岚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耳边「嗡」声作响。 男子恶狠的声音传来:「他们知道我们,没办法了!只能杀了她,杀了那小子!」 然后她就感觉脑袋「咚」地发出一阵闷响,她似乎被人摔倒了地上,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触感变得越来越迟钝,渐渐竟就什么痛感都感觉不到了。 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景枫紧紧搂在怀里,少年把头伏进她纤细的肩颈间,她喉间一痒,咳出了声音。 然后景枫把头抬起,她看见了他惯常波澜不惊的深眸竟然布满血红,周遭都湿冷湿冷的,继而秋夜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湿冷的空气肃杀而氤氲了浓烈的腥气……
第56页 燕岚看见渐渐下起雨的路上,横七竖八地躺起了许多「尸体」…… 终究是阻止不了了…… 燕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右手变成了红色。 她抖着右手举在自己跟前问景枫:「你看……看见了吗?我的手……」 景枫茫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敢情还只能自个看到不成?燕岚看着自己变红的那只手,似乎有所预感这就是任务失败后导致的结果。 戌时三刻在酒花胡同里的人,终究还是被景枫厮杀成数段…… 燕岚腿软得走不动路,景枫只得抱起她一路走回王府。 中途她的身体一直在震颤,景枫以为她冷,脱了外袍裹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都裹紧了,还是于事无补。细碎的雨点打在他们身上,衣袍早就湿透了。 好不容易回到王府,燕岚见鸣翠鸣柳都安然无恙在王府的垂花门处撑着伞等她,原来景枫早就将她们二人也救了回来送回王府了。 鸣翠鸣柳一见主子回来,眼眶一红,搂住主子就哭了。 「郡主……幸亏您平安归来,可吓死奴婢了……」 「郡主!郡主!没事了!不怕了……」 鸣翠发现主子浑身冰冷,一个劲地在抖颤,连忙给她搓着手往院里走。 景枫看着郡主被簇拥着离开,这时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刚才燕儿被豹子一下子摔倒在地,景枫在和他的几个手下周旋着,既要击退他们,又得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手释放出那种力量,以免祸殃周围巷子里的民众,便不得不束手束脚,一时不慎没接着她,眼巴巴看着她从肩膀上滚落。 在豹子用刀尖对准她心窝往下刺之际,景枫还是用双手去握住了,大刀在鲜血淋漓中被硬生生掰碎成数段。 起先她还会嚷痛,然后嚷着嚷着,等他扑过去抱起她时,她一瞬间就又像那个夜晚一样,仿佛魂魄一瞬间被抽离般,到了他怀里只剩下躯壳。 景枫在那一刻,绝望、惧怕、愤怒、迷茫所有情绪一下子爆发了。 他想起豹子便是那跟着康王前去给燕儿餵药的人之一,俱怒之下,单手拥着燕岚的躯体,单手扬剑一挥,剑气如刀,那些正朝他扑腾过来的人便顷刻间碎成诺多块,静静地躺在了路上,雨血斑斓掺杂…… 燕岚回屋后,马上让鸣翠鸣柳烧来沐浴的水,还在里头掺了许多牛乳和花瓣。她把右手整个儿浸入里头,拼命沖刷。 鸣翠见郡主把她那只洁白如玉的小手都几乎搓得通红掉皮,但她还在死命地搓。她端了香胰子过来,疑惑道: 「郡主,您当心别搓伤自己了。」 燕岚欲哭无泪,低头看这鲜红的一片,倒真像手上沾满了鲜血。她一边搓一边抬头看鸣翠道:「不行,我今天非得把这红色搓去不可!」 「好了,郡主。」鸣翠按住她,「手都快搓破皮了,能不红吗?」 燕岚从水里抖出那只红艷艷的手,凑在鸣翠跟前,绝望道:「不是那种红,鸣翠,你真的看不见吗?我手上都是血啊,血一般的颜色啊……」 鸣翠围着郡主的手左看右看,还是纳闷地摇了摇头,「郡主,我去叫小丫头给您煮安神茶去。」看来鸣翠倒把她家主子当成是受惊吓过度,出现幻觉了。 燕岚无法,停止了洗搓,只好祈求明天醒来就恢復正常。 那天夜里燕岚做噩梦了,她梦见自己制止不了景枫杀人,天下间的人全都被他一夜间杀光,于是,她通身都变成了血一样殷红的颜色。 然后像个血人一般的她被阎王押着扔下了十八层炼狱,透进烈火焚烧成灰。更悽惨的事,被烤成灰的时候,她看见她上辈子的亲娘康王妃也一同被阎王押了过来,阎王将她投进火海的时候,她娘看向她的眼神从原来的疼爱变成了后悔、悔恨到最后的巴不得没生下她。 「娘……娘……」她在梦里哭着求着她娘不要讨厌她,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生下来变成了她的累赘,不是故意生下来成了她日后遭人话柄的由头,不是故意连累她下地狱的…… 燕岚醒来的时候,发现鸣翠鸣柳都守在她枕边,喊了她好久,想把她喊醒。景枫因为不方便进来,在外间站着守了整整一天一夜。 「郡主!您终于醒过来了……」鸣翠鸣柳泪眼婆娑惊喜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屋的小丫头都忙坏了,这时见郡主醒来,终于有了些笑容。 「奴婢去告诉景指挥使,他已经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在外头守了好久了。」鸣柳拔腿嚮往外间去。 燕岚连忙问:「我睡了多久了?」 鸣翠揉揉红肿的眼睛道:「回郡主,现在已经是您那天回府的第三天早上了,昨天奴婢们见您一直没喊我们伺候梳洗,就觉得奇怪,之后想将您喊醒,您却一直在梦里醒不来。」 「喔……」燕岚恍惚地点了下头。 「景指挥使呢?他在外头吗?」燕岚突然坐起问,未等鸣翠回话,燕岚就已经套好了绣鞋,扶着床柱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景枫见鸣柳刚刚出来跟他说明郡主已醒,他的眉头皱得还没揉开呢,就看见小郡主披着衣袍走得一抖一颤地走出来,他连忙拂动衣袍迎了上去。 「郡主……」景枫见他的燕儿双眸无神,睡了一天两夜似乎更憔悴了的样子,手心攥得紧紧的,胸口疼痛得几乎提不上气来。
第57页 「景指挥使,我有事情问你,请你如实作答……」燕岚站在他面前,很认真地道。 景枫以为她要问他那夜那些人是否他杀的,谁知她只是问:「你……最近……可有缠上什么恶妇了?」 景枫被她问得好生懵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其实燕岚是被这次任务的失败给吓怕了,之前从未有过没完成的任务也不知道失败后的后果,此刻被她那只看着就能做噩梦的血红手吓着,便有些慌张失措了。 然后又想起之前有个任务貌似只执行到一半,后面有个什么「莫与恶妇成怨侣」的似乎至今找不到头绪,如今未见失败是因为景枫他还没娶那个「恶妇」,但如果事情不是已经悄然进行或者已经存在的话,阎王也不会发出这个任务。 之前还抱着慢慢来的态度,这次这么一吓,燕岚就慌了。 「要不这样……武试之前,你都别出府了,就留在院里寸步不离保护我吧!」 燕岚思来想去,那个恶妇如今都揪不出来在哪,她又怕他在外面被人算计了,导致不得不娶一个恶妇。如若贸然给他找一个温婉的姑娘成亲吧,又担心峰迴路转她给找的那个姑娘就是阎王所指的恶妇。 那还是先让他禁足在府里,不许接触外头的姑娘,由她十二个时辰看管着,能撑过一时就一时吧。 景枫以为小郡主突然如此表现是被这次的事吓怕了,于是手用力握了握剑柄,向她承诺道:「是!属下必定鞠躬尽瘁,誓死护着郡主,郡主请放心!」 第33章 这几天与其说是燕岚让景枫十二个时辰守着自己,还不如说是她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盯着景枫。 就连夜里就寝她都要将她寝室的隔间弄出来,让景枫睡在里头。 丫头婆子们都觉得这么做不妥,但她郑燕岚从上辈子开始就不是那种过分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何况重活一辈子,这辈子只要做好阎王交待给她的任务就好,何必管那些有的没的。 她还是坚持让景枫住进她的视线范围,并且连府里的丫头靠近景枫,都要被她严辞喝停。 旁人乍看之下,就像是郡主看中景指挥使了,并且像虎护犊子般将指挥使紧紧护在自己身边,不允许别人靠近,像极了个妒妇。 「鸣翠,怎么办?咱得规劝规劝郡主啊,郡主在这么下去可不行啊……」鸣柳忧心地道。 鸣翠哀嘆一声,立马当机立断道:「下去将咱们院中的消息关闭了,不能让别人知道景指挥使如今在郡主院里同吃同喝。」 景枫起先也不是很同意,值夜的时候就直接要求守在屋外就好。但自从有一回燕岚夜里睡不安稳走出屋,恰好撞见倒夜香的婆子从景枫身边经过,要求他帮忙提一下夜香桶后,燕岚就坚决夜里把景枫收在自己的隔间里了。 反正她就觉得,是个母的都得防着,万一倒夜香的婆子其实垂涎他美色,诬陷景枫摸了她手,强迫他娶了呢? 因为景枫被逼答应小郡主寸步不离,所以王爷让他夜里做的事便不能亲自做了。 这天景枫趁着燕岚躺下没多久就唿吸匀称,似乎是睡着了后,他便轻轻推门出去,打算给和他在府外接应的人交换信息。 景枫走至后罩房的墙角处,这处墙外刚好就是外头的小巷,他站在那里等了许久,直到墙外有人在墙边敲响约定好的节奏后,景枫才将早已拾好的石头往外抛去。 然后就有纸条缠在他抛出的石头上,掷回来给他。 他俯下身子捡石头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又急又慌地朝这儿来,他瞬即往怀里收好石头往旁边的树影躲起来。 紧接着,他便看见月色下,小郡主披散一头秀髮,赤着小足跑到他方才站的墙角边,焦急无措四寻他的情景。 「真糟糕……到底去哪了呢……」燕岚找着找着,原主的孩子心性上来,突然就急哭了,继而梨花带雨般。 他从未见过她哭,就算是上辈子她被人欺负得狠了,只要在他面前,她不管多难过都会收起情绪,永远只会把笑脸对着他。 兴许是因为那时候他年纪比她小,她不希望自己的坏情绪影响他吧。 但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个累了困了就想找个依靠,伤心就想哭泣的柔弱女子而已啊。 景枫越看心揪得越紧,都几乎揪碎了。 燕岚方才噩梦醒来,她梦见自己又一次任务失败,她的半边身子映在铜镜中都变成了血红,但偏偏别人还是无法看到,无人能理解她的悲伤。 又梦见她娘被她连累要下油锅炸,看着她那种幽怨的眼神。 醒后发现景枫不见了,她就崩溃地跑出来四寻,结果还是没找到。 燕岚搂着膝盖蹲下来,及至腰间的长髮逶迤在青石砖上,她盯了盯自己的右手,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就越哭越凶了。 「景枫……你快出来啊……」她抽抽泣泣地。 下一瞬,她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半边身子就被少年滚烫的怀抱紧紧拥了起来。 一时间她整具身子都密密扎扎地裹满了他的气息,燕岚错愕之下竟忘了哭,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抱着缓缓升起。 「为何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景枫的表情冷硬中带了丝谴责,最后还是用他修长好看的大手,将她娇小白嫩的足裹了起来。 温热的感觉传至全身,燕岚一开始有种本能不适应的抗拒,因为意识到跟前的景枫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小少年了,他的年纪甚至比她还要年长了。
第58页 但很快她又失笑了,有点责怪自己睡煳涂了就在这儿胡思乱想,不管景枫多大,他也还是她弟弟啊,她在乱想什么呢。 上辈子燕岚独自在康王府长大,本来就没有婆子会尽心给她讲男女间应保持的距离,应该谨守的东西,她娘早早避去了庙里就更加不会和她说。 她虽然看了些书,但长时间没有人与她接触,走在外头也多是被人奚落,久而久之,她早就对那些凡尘俗礼不甚在意了。就连当年和小景枫躲在山里时,也是和他头并头睡在一起,也并无感觉不妥。 「你刚才偷偷跑去哪了?我都找不着你……」燕岚靠在他怀里,毫不客气地吸取他的体温,甩了甩眸里的泪,圈住他的脖子,语气里有怪责的意思。 景枫看着她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尤其她如今年纪尚小,还不满十二岁,就更显娇俏惹人怜,他的心瞬时柔软得不行。 「属下……不过是有些事情……」他抱着她大步往回走,喉间哽着声音低哑得不行,眉头皱得深深的,「郡主以后别这样冒失跑出来了,入秋夜里凉,要是冷着了该如何是好?」 「你又有什么事情要半夜三更出来干的吗?是不是与女子私会?是不是?那人是不是恶妇??」燕岚在他怀里坐正了身子和他平视,小手圈拢他绕到他颈后,颇有些不休不止的意味。 「不是。」景枫摇了摇头,「并无跟女子私会,郡主放心。」 「不是那是什么?」燕岚不管不顾,继续威逼他道。 她揪着他的衣襟,致使他怀里的绑着纸条的石头就从身上掉落下来,一路滚动落到了云蔽处的阴影里。 景枫:「……」 怀里的小燕岚捶手顿足地抓狂起来:「还说不是私会??传信了都!!」 景枫颇为无奈,最终还是解了身上的披袍,单手叠了几层铺在地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小郡主放在披袍上,垫着让她的小玉足站在地上不至于太冷,这才去拾起那颗绑有纸条的石块。 他很爽快便将那纸条交到她手里,尽管知道那是重要的信息,甚至自己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燕岚却顿时有些心虚了:「怎么?我才不屑做那些偷窥人信笺的事呢!」 景枫嘆了口气,最终还是将纸条塞进她手中,「这是你爹暗中派来跟着我办事的人,给我传回来的信息,你要看也不是不信。」 燕岚一听,还是将纸条递还给了他,顿时觉得自己情急起来真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明明自己才是他姐姐。 「那就……那就不看了。」燕岚脸一红,扭头就走。 走了没两步,她就又感觉被人从后头拦腰抱了起来。 「郡主地上冷,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景枫严肃冷峻的侧脸对着她,抱着小少女往寝屋的方向去。 武试很快就到了,场地安排在城外大荒山的校练场。 燕岚坐轿子前去,中途竟碰见赵家的轿子,燕岚下轿子的时候,竟然无意中发现赵家轿子里下来的人仿佛是赵明霞。 「鸣翠,你看前面那个,是不是明霞姐姐?」燕岚问。 鸣翠刚才忙着替主子料理衣裙,没有看见。 「回郡主,表姑娘如今不应该还在永州吗?」 「也是,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燕岚点点头,就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燕岚是来参观武试的,校练场比试的擂台之下设了不少宾席,是用来供达官贵人来观看的。 选拔上了的武举人会直接送入宫中当职务,没被选上的如若在场中被贵人看中,也可以被直接拿到府里任用。 比试开始,第一回合是比臂力的,擂台的下方早就摆放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青铜大鼎,都有三人合抱大,是让比试者同时举大鼎,能只要能举离地面便算过关,可以进入下一关。 比力气燕岚倒是不慌急,景枫小时候开始就臂力过人,别说只是举得动了,就是让他高举过头,也是没问题的。 校场上热闹纷纭,谁都没有留意此时在校场内一座高阁建筑里,有个蒙着纱巾的女子在忐忑地看着下方的一切。 「梅儿上来了?」这时阁楼的木槅扇「支呀」一声打开,一个勇武矫健、相貌却平淡无奇的高大男子走了过来。 男子走近那女子,刚上把手伸过去扶住女子,一旁的小丫鬟立马机警地挡前护着,女子也脸带嫌恶地后退了几步,但她捏了捏紧手心,瞬即又强逼自己展开笑容。 「表哥,你确定,他一定举不起那大鼎?」女子轻轻将覆面的面纱撩起,露出一张明艷的小脸。 男子玩味地看着她一张尚算能入眼的脸,挨靠得近了些。进来怡香院里的姑娘不是没有比赵明霞漂亮的,她的姿色也勉强只能算中上,但她那股子自小养在王府的矜贵味道他就是馋啊,仿佛将她得手了就跟得了那大魏最尊贵王爷的明珠似得。 「表妹你放心吧,表哥何时曾骗过你呢?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那小子按顺序分得的那个大鼎,我早让人在里头注了满满的沙土,底下的支脚也让人用铜铁牢牢浇铸在地,他要能举得起来才怪呢!」男子绕过丫鬟走了过去,终是握住了佳人的手,笑得颇是猥-琐。 赵明霞被他握得一顿,既想将手甩出去,又竭力抑压着自己这么做,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第59页 她知道景枫只要上京中了武举人进宫后,他们就得成亲了。她不想嫁给一个什么都没的武夫,她可是颢亲王府的义女啊,怎么允许自己摊上这么门婚事?要嫁她也得嫁裴世子那样的。 所以她才不得不让姑母瞒着远在战场的姑父,自己偷偷来了汴京,寄住在赵家。赵家人本以为她是等着嫁人,才让她住下的,谁知她又私下里勾搭了她在这次武试监考主考官助手的表哥,她用美色哄骗她表哥替她暗地里给景枫下绊子。 大魏近年来,腐败的风气寻常,莫说这种武举人的考核都得后面有关系捧上来才能参加了,如今场中主考人若是与其中一位有私怨,直接给你不合格都行,就莫说像赵明霞表哥这样的暗暗下绊子了,根本就没人会理会。 第34章 场中众人都就位了,燕岚坐在宾席,一看见景枫,就连忙撩起幂篱上的纱幕,朝着景枫的方向大大方方地挥着手。 一旁的鸣翠鸣柳赶忙将主子拉坐下来,边重新替她盖好幂篱边告诫道:「郡主!如今是在外头,可不能随意掀帘啊!」 燕岚撇撇嘴,上辈子她当隆福郡主那会,哪有奴僕给她拿幂篱告诫她这些话啊,她还不是成天大大方方走出去抛头露面的? 不过想想那会儿虽街头巷尾地总有人骂她不够庄重,但胜在潇洒自由啊,哪像现在,出去一趟在众人面前都得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深怕被人瞧见似得。 号角声吹起,场中的武夫都开始使尽了吃奶的劲儿,开始举大鼎。 燕岚隔着幂篱的纱幕看着外头,发现在场举鼎的俱是些彪形大汉,虬结的肌肉布满全身,反倒像景枫那样精瘦修长得有点像读书人的身形很少见,只是其实燕岚在给景枫后背上药的时候见过,他只是穿上衣服显得瘦而已,里头还是不乏紧緻凑实,薄而有力的肌肉的。 号角吹起的第一瞬,场中众人俱发出咿呀牙齿咬合声,个个脸憋得通红,青筋暴突,没多时,便有力气大的将大鼎举离地面半寸,随即「轰」一声撒下,届时整个人已经浑身汗淋淋,软倒下来挨靠在大鼎旁。 宾席开始陆陆续续传来喊好声,赞嘆声。 起先有人对景枫看起来相对单薄的身形嗤之以鼻,等少年人姿态闲适地走近大鼎,他身上的衣着平整无皱,弯腰举大鼎的瞬间,他顿了顿,随即很快就撒了手。 那些举完大鼎或已经放弃举鼎的人都纷纷嘲笑起他来。 「小伙子!你看看你那身板子,想举起大鼎,还是多吃几碗饭多长些肉再来吧!」一个大汉嗤笑着撸起了衣袖,秀出他那只野豚般的剽悍的胳膊。 「小子你走错场了吧!这里可是考武举的,不是考科举的啊!」有人装作夸张的样子粗着嗓子道。 随即闹堂发出哈哈的大笑声。 「表妹,看吧,那傢伙根本不可能举得起吧?」高阁之上,男子用色昏昏的目光看着赵明霞,而赵明霞看着高阁下终于展眉松了口气。 燕岚坐在宾席紧张得捏紧裙角站了起来。 景枫他怎么可能举不起来呢?她可记得他小那会,可是单手能扛一棵大树的呀。 景枫脸上无甚表情,一贯的冷清沉稳。他屈膝蹲下来,小心地用手背敲了敲大鼎,仔细听声。 燕岚此时已经坐不住从宾席跑了出去,跑离场地黄线三丈外处,她朝景枫大喊出声:「景枫!你加油!!别给我丢脸了!!」 鸣翠鸣柳跑得气喘吁吁在后头追上她们主子,又将她拉了回去。 景枫暗沉冷敛如水的眸子朝燕岚的方向看去,继而唇上轻轻比了个嘴型:好。 他活络一下手关节筋骨,他已经很久没有使出五成以上的气力了,往日里怕吓着人,总是使劲儿压抑着自己,这回终于能活络活络筋骨了。 场中嘲笑声不绝,主考官看着漏壶中的沙子所剩无几,正要喊停住。 然后,惊惧的一幕便出现了。 一个身材瘦削挺拔的少年,双手抓着大鼎的双耳,跨着马步,眼睛微眯,这回似乎是真的在用力的样子。 继而,那口大鼎的地面开始微微震颤,很快,大鼎的三只鼎脚便掀出粘连其上的铁筋板砖石块,沙砾碎石也一块儿掀了出来。 校练场的地面是由钢筋青石板浇筑的,非常坚硬不催,没想到这会儿都一併被大鼎的鼎脚粘连着揪出一个大窟窿。 少年很快就将大鼎稳稳的高举起来,这时候,在鼎内注入的沙土也滚滚倾泻下来。 场中一时间阒寂无声。 但主考官的脸色变得凝重,众人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有人暗中在少年举的大鼎上做了手脚!这可是涉及构陷之罪,暗地里做还没什么,可要是明地里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就不能当一件小事了了。 第一回合比臂力之后,后面的回合立马就被搁浅下来,众人很快被清退出场,校场就被围封了起来。 燕岚坐回轿子,等在场外等景枫。 因为景枫乃与此事相关之人,所以被主考官刻意留了下来。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蔚蓝的天边微微嵌了金边,才看见少年一身泰然地自校场走出,远处的雁叫声凄切,渐渐融和幽邃。 「景指挥使!」燕岚挑开轿帘,此时依然摘下幂篱的她也顾不上是否被窥了颜去,径直往少年踽踽的方向招手。
第60页 刚才景枫在高阁处被人束起威逼,逼他画押承认是自己勾结小人,今日在校场之上演出一场戏,诬陷主考官等人构陷。 景枫当时就笑得冷寒,一把揪住了主考官的脖颈步步逼问:「如果我非不呢?大人您是否能在这里就将我杀了?」 他一脸的桀骜。 杀了他?在场那么多的眼睛还盯着他进去呢,今日如若出不来给上头的交代,他若然又被杀,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主考官和他的助手们都为难了。 赵明霞当时得知闯祸,就已经急急地从后门熘了。明霞表哥被景枫一番话激怒,大步走来就往他肚子踹了一脚。 「呸!」他将口水吐到少年头顶,看着弯腰捂着肚子的少年骂道:「你算哪根葱啊!一无身份背景的人,还不是仗着赵家的人施捨,凭什么让咱们那么多人陪你犯难啊!啊?!赶紧把押画了就是!!」 少年轻嗤出声,抹掉了嘴角的血痕,讪讪地又站直了身子。 他走到画押纸前,当着众人的面将纸一点一点撕碎了,边撕边说:「有能耐的话,现在就杀了我,不然,劝你们还是赶紧放了我吧!不要妄图威压颢亲王的人!」没办法,如今的他还不足够强大,只能借王爷的面子来用了。 主考官和助手武官们都没有办法,只能是放了他。 少年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一团颓靡的夕光下,然后就迎目瞧见了他的小郡主在逆着光的位置朝他拼命招着手。 「郡主,您怎么还没走?」景枫蹙着眉头,快步走过去给燕岚拉下轿帘,用身体替她挡着自北边来的凛冽冷风。 燕岚只能用指尖掀开一小道帘缝,在她这个位置被景枫挡住了夕光,看不见他脸上的伤痕,不然她又得抓急了。 她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暖乎着的包子,从帘子递了出去,塞到他手心,道:「景指挥使,我怕你在里头没吃东西,饿着了,让下人跑了几里路去买的,幸好没凉,你赶紧吃了吧。」 「是呀,郡主自己只吃了小小一个就不吃了,专程留着给你呢。依奴婢看啊,郡主自己说想吃只是幌子,根本就买来留着给景指挥使的!」轿子外的鸣柳笑着打趣道。 鸣翠也在一旁掩嘴笑了。 平日里这对丫头对郡主和景指挥使过于亲密的行为会抓急,但心里却默默认定自家主子是心繫于景指挥使的,只要在人前他们不过于亲密,日后景指挥使蒙郡主看上招为郡马她们也是乐于见成的。 燕岚无所谓地笑了笑,嗔道:「你胡说!本郡主是真的想吃的,无奈胃口小吃不下了,扔了又怪可惜的,你们不知道这世上饿死的人有多可怕,我这是不敢浪费粮食啊!」 燕岚的话说的是真的,那些饿死鬼的魂灵她是真的目睹过不少,见过之后再世为人,真的就不敢随意浪费食粮了。 「好了,景指挥使,你快吃吧。对了,里头的人怎么样?没为难你吧?那个人揪出来没有?」 景枫低头看着那个朝轿外探头的小郡主,轻摇了摇头:「他们只是让我协助调查,还没那么快揪得出来。」 「到底是谁那么可恶!」小郡主低下头握紧小拳头忿忿不平起来,「我猜啊,肯定是今日武试上的人,他啊肯定是事先知道景指挥使你有多能耐,所以才设局害你通不了关!」 景枫迎着夕阳看帘内小郡主的脸庞,昏沉的光都透进了帘子里,映在小郡主光洁无暇的脸上,像镀了一层柔软的绒毛。 他某个冰寒的角落慢慢被这层金光盈满,里头满噹噹的都是他的小郡主倚帘为他候在轿子里,看见他时眸光闪闪的情景。 他突然间觉得原来夕光,也可以并不晦涩落寞的啊,皆因这层光下有个在等待的人。 第35章 武试有武举子被构陷这事,由于目睹的人太多,加之燕岚又偷偷以颢亲王的名义让人去给朝廷相关部门施压,所以就硬是闹到了上头去,连皇上都知晓了。 上头不时派人来问,当时那个构陷的人查出来没有,武试监考官没有办法,只能不时地推一个小卒上去,以应付上面的人。 可他推上去的人,压根没有动机没有能力去实现这事,加之武试监考官又私下里偷偷给刑狱司的人塞银子,于是这桩事迟迟查不出来,这么一拖竟然就拖了整整一年。 于是乎武举子的人选拖了整整一年也选不出人送进皇宫。 不过幸好如今宫中不缺人,官府下层拖延上层,上层又继续忽悠上上层,渐渐地,这事就这么淡下来,眼见是弄不出什么火花了。 燕岚气极了,任是她再搬出颢亲王的名头,可眼见颢亲王如今远在南境打仗,再加上官府层层包庇护着,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 燕岚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套夜行衣,夜里在屋里鼓捣好了,攥起手里的包袱就拉着鸣翠鸣柳往外走。 「鸣翠鸣柳!走!咱们去陈家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鸣翠鸣柳被她们家主子拉得在后头磕磕碰碰的,好生忧愁。 燕岚回头一望,见她这两个丫头还穿着白水裙,鬟髻琳琅,拖她们出去就是要拖她后腿啊! 燕岚皱了皱眉松开了她俩,颇为不满道:「不是给你们准备好夜行服吗?怎么都没换上啊!」 「郡主!郡主息怒啊!奴婢还是劝郡主不要去吧,要是被人发现了,您的名节就毁了啊……」鸣翠鸣柳动作一致地跪地恳求道,愁得眼耳口鼻都舒张不开了。
第61页 燕岚生气,「啪嗒」一声就将手里攥着的包袱扔到了地面上,里头锦盒的盖子松脱了,一只有长长纤毛五彩斑斓的大蜘蛛从里头钻了出来,紧接着还有第二只、第三只…… 两个丫头看到此情此景,立马抱合在一起惊叫起来,叫得廊檐都掉灰了。 燕岚揉了揉额角,深觉这些个丫头还真是太麻烦了,想来上辈子她从来都独来独往地不让丫头婆子跟着还真是对了。这辈子见在身边服侍的这两丫头挺好的,遇上什么事情都与她同仇敌忾,这才打算去泄愤也带上她们俩,一起过过瘾去的。 这才去扔个把蜘蛛而已,就能吓成这样,如若是上辈子她去别人家浇大粪泼狗血放蛇绑花炮呢? 「鸣翠鸣柳!怎么这么没用啊!跟着本郡主就得学着大胆些!快!去帮我把蜘蛛们抓回来,都跑掉了。」燕岚叉着少女初展的纤纤柳腰对两丫头道。 鸣翠鸣柳听了,哭得涕泪交加,磕在地上求郡主饶命。 燕岚哀嘆口气,摆摆手让她们先回去歇息了,起先两个丫头不肯走,圈着她的腿让她别出去。 燕岚无法,只得点点头先佯装答应。 看着两个丫头哭得一瘸一拐地相互搀扶着回去,她默了默,开始拾起地上的枝条去将逃出锦盒的蜘蛛们一只一只挑回来。 隐在夜色里的少年这时才走了出来,用指尖帮她将剩余的蜘蛛都抓了回来。 经一年,如今少年的体态越发高大伟岸,瞧着竟比她的战神爹还要高了。 燕岚瞧了瞧景枫,思忖片刻,终是高兴地一拍小手道:「景指挥使,不若你同我去吧!」 景枫皱眉看着这一团黑色的小姑娘,这年来她身上该长的肉还是长了,穿着黑色贴身的夜行衣,能隐隐看出初步有大姑娘的婀娜了,只是身量似乎还不怎么长,看起来还是娇娇小小的。 「郡主,您别去,属下替您去吧。」景枫说完,就接过她手里的包袱,他的郡主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会儿他比她小,每次他说要代替她去,她都不答应,结果每次她被人逮到,还是他制造混乱趁机将她救下的。 「不行,你……」燕岚刚想惯性地说出「你还小」,立马就反应过来,看看立在她跟前高大英挺的男子,再低头看看一团孩子气的自己。 「这……好的吧,不过……」她犹豫了下,声音变小了:「我也要跟着去。」 景枫刚想驳回,就听到他的郡主小声嘀咕着:「我不去看着他们被大蜘蛛吓尿的样子,怎么心情舒爽嘛!」 景枫:「……」 结果景枫还是捎上了小郡主一块出府,还是跟以前一样翻墙出去的。 陈家的陈大人就是去年想以权势威逼景枫认下包揽下一切的监考官,这一年来燕岚和他背地里明争暗斗过不知多少回,景枫起先想让小郡主别管这事,但她死活不肯,久而久之,景枫便偷偷地协助她做这些事,但求她高兴。 就像是这回小郡主要来陈家放蜘蛛,景枫也是一手独揽了。 不过这回燕岚这么生气,也是情有可原的。皆因白天的时候在街上轿子遇着陈大人的轿子了。原本郡主级别高,得陈大人让着才是,可那陈大人掀帘一看,骂了句「哪来的野山鸡,也妄想一朝跳进凤凰窝就成凤凰了」然后就让人抬轿径直在燕岚跟前过,强迫他们让路。 这无疑就是在骂燕岚商贾家出来的,身世不清不楚,是妥妥的污衊啊! 景枫抱着小郡主来到陈家附近偏僻的胡同时,把她小心翼翼地藏在胡同暗处那棵浓荫茂密的大树树上,让她抓紧粗壮的枝丫坐在树上,然后道:「郡主在这歇会,属下放完蜘蛛就回。」 燕岚抗议地挣扎着想跳下大树,就被景枫折回来堵住了。 他一脸峻容补充解释道:「属下先去埋伏好,一会有好戏看时再来带上郡主。」 燕岚听得他这话,就安心了,乖乖地待在大树上等他。 小郡主在大树上无聊之下,就摘树叶把玩起来,等到景枫回来树下来接她,看见用树胶粘了一身叶子,宛如一棵小树了还在低头往身上沾叶,玩得沾沾自喜的小郡主时,一下子就惊呆了。 「郡主……」他皱起眉头,突然觉得他那个霸气横蛮的燕儿似乎变得傻里傻气的。 燕岚本是因为等人无聊,且不知是否受原主孩子心性的影响,导致她很多时候行为都比上辈子更加率真贴近本性,在无人的时候便一个人心无旁骛地玩耍了起来。 燕岚还端着姐姐的身份看不开,一见自己傻得冒泡的行为被景枫觑见,顿时双颊飞红,用拳抵着唇咳了咳,「嗯,我那是……伪装起来不让人发现。」 景枫装作不为意地嗯了嗯,然后小心地把小郡主抱下来,本想就这么抱着她去看热闹的,但想了想,还是放下她,微微蹲下去道:「郡主,还是背着看比较清楚。」 燕岚一想有理,便俯下身子靠了过去。 这时背起小郡主的景枫,趁着小郡主看不见他的脸,再也忍不住弯唇。 他的燕儿似乎……更加可爱了! 景枫背着小树似得的燕岚,悄悄从墙畔跨过去,绕了一圈没见到所谓的热闹,就静静地隐匿在庭院的灌木丛中。 等了没多时,一对衣衫凌乱的男女从柴房里连滚带爬地出来,女的髮髻凌乱,身上只有一件小衣蔽体,男的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一条亵-裤,出来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就毅然将裤子撕掉了。
第62页 景枫连忙用手里摘的一支杜鹃花遮住了燕岚的眼睛。 「哎!干嘛又不让我看了,不是带我进来看热闹的吗?」燕岚有些不满,忙着扬起小手和他那朵花抗争起来,身子左顾右闪想避开他的遮挡。 「啊——!!啊!!!」那男的很快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他那叫喊声一出,激出燕岚的好奇心,连忙一把将景枫试图又掩过来的叶片撕掉。 只见那个浑身光秃着身子在地上打滚的俨然就是陈大人,院内的八角宫灯一下子就被下人们挑亮了。 院里一时间灯火通明,围拢了许多人,就连隔房的人都来了。 陈家二爷一见地上的两人,连忙气得拂袖而去。 这事还惊动到了年纪一大把的陈家老夫人,老夫人一见自个儿子和老二的媳妇这副模样在一起,气得连忙操起鸠鸟头状的拐杖往陈大人身上揍去,边揍边哭。 奴僕们连忙找来陈大人的衣物,把衣物往他身上遮蔽着,那个与之私-通的老二媳妇已经哭着被人关押起来了。 陈大人当着平日对其敬重有加的家僕和妻妾面前颜面大失,却没有心思顾忌了,双手抓着□□的位置痛得脸色都变了,浑身汗涔涔的。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什么,慌忙连夜出府找郎中。陈府上下乱成一团。 「你把蜘蛛都放哪里了?」燕岚有些好奇,转头来问景枫。 景枫避开她的问题故意不答,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灌木丛外的一切喃喃道:「陈大人以后想得个一子半女,恐怕难了。」 其实景枫早就得知早上的事情了,而且这陈大人不但当众辱骂长宁郡主是野山鸡,还早就偷偷嘱人将贼赃藏到郡主的轿子里,就等着大理寺的人查到郡主那里去。 幸亏早一步被景枫察觉,已经将贼赃处理掉了,而今夜之所以揪准那么好的时机放蜘蛛,更是因为他一早就部署诱导好的,还把燕岚那些无毒吓唬人的大蜘蛛换成了毒蛛。所以今夜若然燕岚不出来,他也是得来陈家一趟的。 第36章 燕岚早早就看完热闹走了,并不知道后来郎中赶到,满脸哀愁地和陈老夫人宣布陈大人日后无后的那部分。 今夜看见那陈大人在众人面前洋相大出,又被陈老夫人当中打的情景,只觉爽快极了,很快就拥衾甜甜地坠入梦乡。 景枫如今在郡主的院子里拥有一座两层高的阁子楼,他平时夜里歇息就在二层的阁层,在这里能俯瞰到郡主的屋子,更方便掌握院里的动静。 自打景枫知道郡主不喜他与任何女子有接触后,景枫就真的日常除了跟郡主还有她身边两个丫头接触外,连个婆子他都不让靠近了。 久而久之,燕岚见恶妇的事始终没了影儿,身上的红色也没有继续扩散,认为此事大概过去了,渐渐松懈警戒,便同意了鸣翠的提议,让景枫搬进院中的一座楼阁,隔着距离守着她。 周家的大舅舅终于从波兰国回来了,原本一年前他就写信告诉颢亲王他要回来的,只是后来又有些事耽搁,便硬是又拖了一年。 大舅舅回来汴京后,立马就让人送出帖子,他要亲自登门来看他这个外甥女了。 燕岚在原主体内的记忆中得知,这个大舅舅虽然常年不留在周府,大多是在外头营生,但他在周府时还是对原主和原主的娘很好的。 在原主小的时候,原主的娘还没过世,那时候她娘生下原主,母女二人总是遭受周府上下人的排挤和有意无意的谩骂。尤其是周老太爷和二舅舅三舅舅。 那会儿,原主和原主娘遭家族嫌弃,在大舅舅不在家的时候刻意难为,周老大爷嫌看着母女二人烦心,不许二人上桌。然后,就连院里的端饭菜的丫鬟都跟着犀利眼,每次端来饭菜都把好的荤食自己吃了,把放凉放馊的饭菜端给母女。 后来大舅舅回来得知后,把母女院中的丫鬟全发卖了,给她们新配了一些他从外头带回来的颇为忠心的僕人。 因为他长时间在外头营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府里的事,他怕他爹和两个弟弟等他一走又继续为难二人,便在母女院中辟出一个小厨房,以后便让他带回来伺候的奴僕在院里做饭给母女吃。 原主的童年记忆晦暗,但大多数时候,盼着大舅舅从外地给她带着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礼物回来,是她所有的期盼和快乐。 燕岚受原主的记忆影响,对这个周府的大舅舅也莫名有了较深的情感牵绊。 大舅舅周仁通登门拜访的那天,燕岚亲自前去接了。 看着男子三十出头的模样,身上穿着奇装异服,肩上扛着一个大布袋,身边没有带任何下人,燕岚一下子顿在门槛边,不知一开始该跟这个初次见面、还带着原主对其深深孺慕的舅舅说些什么。 「娇娇怎么了?太久没见,不认识大舅舅了?」男子朗笑着,全然没有周家另外两位舅舅看燕岚时的严肃和睥睨感,就像是一个年轻可亲的长辈,在逗着小辈企图能拉近弥补这时间和距离所产生的疏离一样。 燕岚受原主情绪影响,眼眶竟然慢慢红了。 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她俱看见周仁通大步朝她走来,走至她跟前时屈膝与她保持同等高度,把肩上扛着的布袋抖落,如数家珍般将里头的新奇小玩意一一拿出,朝燕岚卖宝般展弄:「这是珈蓝国的象牙,夜里挂在脖子睡可以定惊安神,这是玳瑁壳,梵西国贵重的珍宝,据说对着许愿特别灵验,还有这是龙脑,这是……」
第63页 「舅舅,」燕岚起先会忸怩于自己不是原主,但这些日子来,原主的生平和身体早已对她影响甚远,她渐渐就不再抗拒继承原主的这些记忆和感情了。 她抹了把泪,接过这些攀山涉水依然完好带在身边的礼物,笑着对周仁通道:「谢谢您,还有……欢迎您回来!」她哽咽着,一下子便扑进了舅舅的怀中。 周仁通也被她情绪感染,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嗓子哑哑地:「对不起,娇娇。你娘走的时候舅舅回不来,让你独自面对,这些年来,舅舅愧对你们……」 「不是的,舅舅已经很好了。」燕岚抬起头对他笑。 她知道,周仁通为了她母女二人,已经被周老大爷逼着与他青梅竹马的姑娘分开,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后来他更是被逼着不得不远走,支撑起整个周家。然而他一个人在外漂泊孤立无援的时候,还得抽出心思惦挂着她母女二人在京有没被欺负。 颢亲王最终能寻回她,也是周仁通在外头找了关系,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终于能与颢亲王接触上,不然她这辈子也没办法寻回亲爹。 近日,京中的人纷纷在传闻,城西帽儿巷的周家在南境以南的庄左耳那里开採了一口巨大的铜铁矿,周家富可敌国。 加之周家如今多了颢亲王这个关系,近来与周家行往的达官贵人渐渐也多了起来。想起数年前周家在汴京这个繁盛之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财,家中也没一人在官场,总是比官宦之家看不起的日子,如今的周老太爷倒是很欣慰。 当然,这大半功劳都是归于他有个能干出色的大儿子周仁通,当初如若不是他费心斡旋,不可能找得来颢亲王,如今开採铜铁矿的事更是让周家财富一下子荣升至汴京首列。 话说,当周仁通思念外甥女在王府住了一段日子回府后,就发现周府竟变了个样了! 府门口被加高加阔了,人从外头经过,金碧辉煌的直把人眼睛亮瞎,从牌匾到门槛都统一换成了实心的黄金,大门是用寸木寸金的海黄沉香木做的,上头雕花精緻细巧,门口的位置也不知何时浇筑上两头金灿灿的狮子,气派奢靡至极,连皇孙贵族的府上都没有这等铺张做法。 周仁通在自家府门前顿了一会儿,气得不行,连忙推开那些新聘在门口守着的护院,沖了进去。 进入其中才发现,院中的每处如今均在修葺着,院墙似乎还有拆开扩建的势头。 周仁通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去正堂找老太爷。 「爹!您怎么这般行事?没问过我,私自把府上弄成这样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块海黄沉香木是我远道带回来,打算给娇娇做一张床用的,我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工匠,您怎么就拿去做大门了呢!」 周老太爷原本在怡然地喝着茶,听儿子这么说,气得把茶碗都打翻了,茶水溅到他的褂子上。他站起气得手指抖动地指着周仁通道: 「你……你……这就是你跟爹说话的态度了?!一块烂木头,那丫头如今在王府好吃好喝的还能少一块木头了??她如今日子过得好还不是全靠咱们周家??而她呢!她对周家有什么回馈??不帮她二舅三舅谋官职就算了,前段时间还嚣张地找官场的人来压我们!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还有,咱们周家如今虽说只是一介商户,但家财万贯啊,就随意修葺一下府上,住的舒服些,也叫外头那些小看周家的人也眼红一回,这也有错吗?!那些人小看欺辱我们周家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周老太爷说得掷地有声,周仁通不好当面压过他,只得自己顺顺气,缓下来耐着性子给老太爷分析道:「不是,爹您想想,您也知道咱们周家没有官场之士,您这会子这么高调,这不是明打着叫外头那些豺狼野兽盯紧咱们周家嘛!」 老太爷把袖子一挥,「不用说了!你说来说去还不是心疼你带回来那些银子?你一个人在外头住好吃好的,连给家人修葺个宅子都捨不得了?」 周仁通见周老太爷是油盐不进,也懒得再跟他多说,直接就跑外边去喊停了正在修葺施工的人。 燕岚见大舅舅和她约好的中秋过来王府与她一块过节,结果那天月都升起了始终不见舅舅来,只有一个周府的人过来传话说是周大爷有事不过来了,还给燕岚带了一盒精緻的月饼。 燕岚看着手里边那盒造型别致,轻轻掐开,就有异常浓郁豆沙香的味儿飘来,中间金黄透亮的咸蛋黄还流着馅儿,如今美味的月饼她也没心思品尝了,将月饼递过给鸣翠,然后道:「走,我们去周家一趟,看看是不是舅舅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近日燕岚也有所耳闻,城西周家每日家宅不宁,门口的黄金被人拆了又装,装了又拆。不用看也猜到,定是周家那位势利眼的老太爷,想要在京城逞威风,拿了大舅舅的钱去装门面,舅舅不同意所以就争执起来吧。 燕岚出府门坐上马车的时候,刚好景枫也在外头办完事回来,也慌忙赶前门去,说是要跟郡主一起去。 燕岚摆摆手笑道:「不用不用!你不是晚上还得出去吗?去院里吃个月饼歇会吧。」 景枫甚至周家那里乱着呢,自然不肯放她一个人去,如今他一边守着郡主,一边还得替王爷办事,平日确实很忙,但是遇上郡主的事情时,他自然还是选择将王爷的正事暂且搁到一边。毕竟不管是他还是王爷,还是觉得郡主的事最重要,公事上的,只要死不了人,能放着便放着。
第64页 于是景枫还是跟燕岚一同去了周府。 还没来到城西帽儿巷拐角的周家门口呢,前方星星点点一片的灯笼就围拢了水泄不通的人,马车想进去都进不到。 「郡主,奴婢看见周老太爷好像坐在周府大门口割脉呀!」被燕岚派去探查前方情况的鸣翠挑着灯急急忙忙就跑回来,神色慌张地道。 第37章 「割脉?」燕岚皱了皱眉,然后开始把景枫唤来,「景指挥使,你帮我去了解下最近周府的状况好吗?」 景枫点了点头,很快就握紧腰间的剑大步往那片灯火处冲进了。 其实近日京城周家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的,在颢亲王手底下办事,这段时间以来,暗地里也有培养着一支侦察京城内外动静的暗卫部队,这些情报多少是知道的。 只是在燕岚面前他不好将这些显露,这便走进人群里,装作这才来查探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景枫就折返朝郡主禀报导: 「郡主,是周府的老太爷,将周大爷的所有房地契、帐本还有位于庄左耳矿井的出产明细,所有的家当都抱着坐到了门前,一边给街坊邻里展示,一边哭喊着说周大爷背地里拿着这么多家财,却连让他稍微修葺家宅的钱都不给,假模假样在割脉要给周大爷安一个不孝的名义。」 尔后景枫又将这些时日在他那些侦察部队里得知的事全部告诉了燕岚。 燕岚听罢,气得连幂篱都不戴就下了车。 「郡主,这事就让属下来办,您在车里静待就好。」景枫连忙走前去拦住她。 燕岚站住冷静了半瞬,接过鸣翠递来的幂篱,对景枫道:「不行!上回那老头欺负我时,你带官员来了,赵国公世子要陷害我,被你掉包了,就连上次去陈府扔个蜘蛛!也被你包揽了!那我还有哪门子用?!」 「那我还有何用嘛?!你说!!」燕岚抓狂地蹬了蹬脚。他老是来抢她的活干做什么?他都做了那她闲着干嘛啊? 景枫被她激烈的反应愣住了,他从没想过帮她把事情做了反倒惹了她不快此时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燕岚趁着他呆愣,已经当仁不让往前面的人群中走去。 其实燕岚不是不喜欢景枫之前为她做下的事的,只是这回涉及原主的舅舅,这个人对原主的意义较重,燕岚不知不觉也在受原主的某些情绪影响,对于大舅舅受了冤屈这事她就相当生气,气得必须自己亲自虐死那些渣滓才能发泄心中的郁气。 颢亲王府的侍卫们连忙冲到郡主前面,打着灯为郡主开路。 大街上拥挤在一起的人看见一身王府服装的侍卫,腰间挎刀在两旁开路,然后灯火明暗中就看见一名身形娇小衣着华丽的小姑娘,头戴幂篱,腰肢和头颅都昂起直直的。 她从长街暗处的位置走来,那骨子里的仪威非凡,非得是长年在一定的氛围里练就出来,并不是普通人一朝一夕就能滥竽充数的。 街道两旁的人都被分拨开两旁,长宁郡主便缓步地走了过去。 走到周府门前的时候,原本应挂周府牌匾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光有两盏挑得格外光亮的红绉纱灯笼,映出了门槛前周老太爷脸上沟壑难平的皱褶,他四叉八歪地仰倒在门前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册子上面,眯着眼左手抓刀子搁在右手手腕,嘴里不清不楚地嚷着什么「家门不幸,腿被不孝儿子打得没知觉站不起」还有「老夫子老了,没用了,儿子不肯养活」的话。 一旁的周二爷和周三爷蹲在门槛处边在劝着周老太爷,口口声声说着「大哥不是那个意思」「爹起来大哥没有不应您」的话,一边又在跟周大爷说着「大哥你快答应爹吧」「你不想被街坊邻里笑话骂你是不孝子吧」的话。 燕岚从刚才的街巷拐角处一路徒步走来,走到周家府门前时,已经能将原主的激动和气愤压下去了,此时是满心的平静。 再一看这周家的人,啧!除了一个周大爷外,其他都尽是些脑袋残缺、没有自知之明、惯会仗别人的势欺人的人。 「哟!这不是周家的老太爷吗?」燕岚缓步走了前去,将步履踩在周老太爷在地上的衣摆上,深深地印下一个印子。 原本周老太爷的伤心欲绝也不过是在演戏,他不过是觉得自个当家长辈的面子在大儿子回来后被碾压了个没剩,便跑出来故意要让大儿子在众人跟前下不来台。 大魏朝最是尊崇孝居百行之先那一套,不管是当官之人还是街头巷尾的商贩之人,不孝不义别说是当官行商了,就是立足也难以在人群中立足,大家都得把那些不孝义之人诟病至死。 所以这周老太爷这回这么狠,是想让大儿子日后无法子支撑起周家的门楣吗? 燕岚继续将脚悄无声色地往前踩压一点,刚好踩住老头子松垮垮的腿部皮肉,她一边将力一点点加深施压在脚尖,一边姿态悠然道:「别人不说我还以为是打哪来的酸腐老乞丐,偷一身得体的衣着就在这里装成是城西周家的老太爷呢,这种贻笑大方的行举一看就不像有头有脸人家的长辈干得出来的!」 周老太爷被燕岚掐住一点皮肉来踩,那疼痛劲儿可想而知了,但偏偏他方才扯了谎,说双腿被周仁通打得麻了没知觉,如今如若嚷痛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他忍痛忍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个劲儿朝两个儿子比眼色,偏偏那两个笨儿子还在企图以自己的短见来说服周大爷交出周家的大钥匙把家财分归老太爷管,完全没有留意到那老爷子泪眼汪汪的诉求。
第65页 周家那两个舅舅起先看见一大批侍卫出来开路,然后那戴着幂篱的姑娘身影颇是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到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晚了还出来凑热闹,排场还那么大。 周二爷、周三爷刚想过去拉开那姑娘,就被一旁的侍卫用臂挡住了。 燕岚蹲下身子开始把玩周老头子手里的短匕,一脸天真无奈地道:「老太爷,您真的下得去手割下去吗?这一割,您这皮有点厚,匕首又有点钝,可能还割不破,还得糟蹋这把匕首哪!要不我送您一把锋利的!」 说完燕岚朝旁边的侍卫招招手,那人就恭敬地给她递来一把刀锋雪亮、削铁如泥的匕。 燕岚将刀匕从刀鞘拔出那下,锋刃上闪出寒芒,吓得老头子浑身震颤,指着燕岚颤抖道:「你……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啥,就想着您年老体弱,力气肯定小,我替您儿子尽尽孝道,帮帮您!」 燕岚遮挡在幂篱纱幕下的唇魅惑一笑,抓着他的手腕将刀匕往上头比对着,似乎在看哪个角度割下去血溅出得比较快。 那头的周仁通也皱着眉想喝住那小姑娘,无奈自己也被侍卫给拦住了,过不来。 周老太爷被她这架势吓怕了,还真的怕她会割下去,燕岚笑着蹲在那里,又小挪着步子让自己身体靠前之际,再度踩了周老太爷的皮肉,疼得再也忍不住就「啊!!」一声喊出来,看他那酸爽劲儿,估计老皮都被踩淤黑了吧。 燕岚这时才满意地收了脚,退后一步站起,周老太爷已经痛得从地上「哧熘」一下站了起来。 燕岚装作慌张惊讶道:「哟!哟!双腿没知觉还能知道痛,还能站得起来呀?」 「你……你是哪家的姑娘!哪家养得出你这样恶毒的丫头啊!」周老太爷指着燕岚骂,气得鬍子都歪了。 燕岚退后几步,公然摘下了幂篱。 鸣翠鸣柳隐在人群中,本想冲出来阻止郡主行事,却来迟了,幂篱已经被摘下,郡主那张明艷的小脸露了出来。 「哪家养得出来我这种丫头?就是你们周家啊!」燕岚玩味地玩弄着手上的幂篱,不为意地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小的时候,与娘寄住在外家,老太爷认为我跟我娘丢人,把我们关在深院不让我们出来,周家明明富裕足够养得起我娘俩,您却任由您的继室折腾我们,冬日里不供碳火,连顿热饭也不想给,纵容下人欺辱我们。」 「我们可都是您嫡亲的亲人啊?您怎么就忍心?」 「您可还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吗?她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就是被您缺了碳火,还被继祖母勒令她给您两天内做好一件外衣,她夜里不睡赶工给您做,结果得了伤寒。而您光顾着穿上她给您做的衣裳在前庭宴请商会的老爷子们,好不容易邱乳娘同意去前庭跟您说这件事,您嫌弃请郎中来坏了你们宴会的兴致,又说伤寒是小事,不许我们劳师动众。我娘病情一日日加重,这才熬不住的。」 「当然,如若先前不是您苛待,故意让继祖母扣压我们的吃食,她的身子至于一个伤寒都熬不住吗?!!」 燕岚充分调动原主的记忆和情绪,此时卖力地站在原地演着,府门前大街的人听得都不禁动容,纷纷开始骂周老太爷的不仁了。 周老爷子的脸被气得红了,燕岚还在揪着别的事不放道:「大舅舅当年之所以离开周府在外谋生,还不是因为您的错失令周家营生欠下大笔债务,您要把我和我娘卖入青楼抵债,要挟您去外头想办法筹钱。」 「您知道我舅舅当年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刚刚在外谋生的时候,他连一件得体的衣物都用不上,全靠我娘私下攒着一点小钱给他做衣服偷偷送去的,后来这件衣服我见舅舅从我三岁穿到八岁,都没有换过。而他现在好不容易给周家支应起来了,您还妄想夺去他掌财权的能力?」 「想花钱您可以花,您是他爹,他要供着你天经地义,但您也别不顾他的意愿行事呀。他不过告诫您财不可露眼,您就来大门口耍猴儿似得闹这齣,敢问您有当人长辈人该有的模样吗?」 燕岚一句句一字字言辞犀利直刺老太爷的心,周老头子一时气不过,趁着燕岚不为意,抓起地上的板砖就往她脑袋砸去。 幸好一直在后方守着的景枫比所有人都要反应得快,那块板砖还没落到燕岚脑袋,周老太爷操着板砖的手就「咯」一声被他掰折了关节,痛得「咿呀」叫,继而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周二爷周三爷慌忙过来扶住老爷子,场面陷入一度混乱。 就在混乱之中,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地上那本庄左耳矿井的出产明细被人捡获了。 第38章 燕岚得知裴世子也在汴京,是在一个春日的午后,府上下人突然说前庭有人送礼来。 那天景枫似乎是收到谁往院中扔的石头,然后就神色凝重地,只来得及和她说了一声就出府办事去了。 原本这府上收到礼物,直接由管家代收然后挑选一二价值相当的给人回礼过去就好,犯不着惊动郡主。 可偏偏这份礼是说明要给郡主亲自收的,管家见景指挥使今日不在,自己不好决定,便将这事告诉郡主了。 等燕岚来接过这份礼物,打开锦盒一看,竟然是一对贵重的红玉相思环佩,环佩上还有字。送礼方还留了纸条署名了一个「青」字。
第66页 燕岚纳闷道:「这个青是谁啊?我不认识他啊。」 管家一听,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这个青便是荣恩侯世子的表字,裴玄青。这是裴世子送郡主的礼。」 「裴世子?」燕岚就更加纳闷了,「裴世子不是在永州吗?」 「世子他年初就来京了,他每隔个十来日都会往王府送礼,不过往日是指挥使大人帮郡主收着,说要先验过有没问题的,郡主您不知?」管家这话脱口而出,说完想了想才自知自己可能太多话了,可话已说出,自然是收不回了。 「不止一次送了?」燕岚惊奇道:「那另外那些红玉上刻的是什么字啊?」 她拿着那对红玉映在枝叶间散落下来的柔光中,上头的「易」和「变」字吸引着她的好奇心,并且她觉得先前裴世子送的也一定是刻有字的玉,他费心思送这些,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易变?什么东西易变?」燕岚一边捻着那对玉往回走,一边思忖着。 南境那边的事情,她爹一概不让人告诉她,给她寄回的家书也只是「一切安好」、「不用挂念」之类的,多是问她如今在汴京的状况。裴世子也算能知悉南境那边状况的人了,难道他是想告诉她,南境战况易变,她爹情况不好了?? 然后燕岚又想想,裴世子断手的事,他很可能还怀恨在心,如若不是战况真的不好,告诉她这些不是想搓一搓她,那就是想威逼她做什么的。 要不然就是……纯粹只是弄个说辞来吓唬她。 燕岚想得头都大了,挠得头髮都快掉光了,依旧想不清楚那「易变」究竟是什么易变,风水易变?战况易变?永州易变还是京城易变啊…… 燕岚问了管家是否知道景指挥使将裴世子之前送来的红玉藏哪里去,结果管家一见郡主发问,立马跪下连磕几个头,急急澄清说自己一概不知然后就逃掉了。 景枫这会儿也不知啥时候回。就算回来了,他既然刻意瞒下了世子先前送的红玉,那如今也肯定不肯说出来的 想着想着,燕岚决定去找裴世子。 荣恩侯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燕岚让人稍微探听了一下,便知道那府邸在哪条街巷,忙坐上马车过去。 燕岚坐在马车上不停翻弄那对红玉和锦盒,却无意中发现,锦盒底层还藏有一条小纸条,写着一个地址,是城外的一个青灵湖。 难不成裴世子还想让她去哪儿吗?但是……会不会是陷阱? 燕岚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想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距离上回她爹寄家书回来,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她是真的很担心。 马车半道转而驶往城外。 到了城外,燕岚下令让马车靠在隐蔽处,她戴上幂篱拉着鸣翠悄悄靠近青灵湖,然后就看见湖对面的六角亭里,果真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用左手握剑的男子。 「郡主,我们还是别去了,景指挥使不在,一会要是裴世子要对咱们做什么,那该如何是好?」身后的鸣翠拉着郡主紧张道。 「怕什么?忘了我们还带着一队侍卫呢!」燕岚道。 「可……可就是带着一队侍卫,也还是不如景指挥使一个啊!」鸣翠很坦率道,后方的侍卫队却顿时脸色不大好了。 「好吧,」燕岚想了想,往后朝身后按身高一字儿排开的侍卫看了又看,终是在队伍的最尾找到一名十一二岁,身形相比较其他侍卫较瘦削些的侍卫。 「就你了,」燕岚指着那名小侍卫道:「你去那边,鸣翠,去车上找一套我的衣裳给他穿,就由他代替我过去吧。」 鸣翠:…… 小侍卫:…… 「可是郡主,他……他比您还高了一头,裴世子他怎么相信是您啊。」鸣翠看看那侍卫,犹豫道。 燕岚有些郁卒,想她上辈子当隆福郡主那会,身姿高挑秀美,哪想得到这辈子得到这身体,都十二快十三岁了,身量还跟小孩子似得。 「裴世子他一年多没见过本郡主了!难道本郡主个子就不能长了不成?!」燕岚抛下这句,显然是生气了,丢下幂篱背过了身去。 小侍卫只得在众人的帮忙下,穿上了这套芙蓉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只可惜长裙变成了中裙,底下露出男人偌大的脚。 后来又在鸣翠的帮助下,勉强将腰间的位置将布料放下,这才堪堪遮住了脚,往衣襟塞两个包子,束腰的时候硬是把小侍卫勒得眼泪打转捂住了嘴不发声。 等小侍卫戴上郡主的幂篱,被勒得一步一摇晃地走到对面的亭子时,燕岚等人在湖对面的山石后看见,裴世子身体始终背对着看不见,但身体显然激动得震颤了起来。 「娇娇,是你吗?真的是你来了吗?」只见裴世子似乎不敢相信,话里有明显震颤,始终不肯转过身去看来人,唯恐来的人不是她,他就得失落好久了。 这可糟了呀,小侍卫勉强套个女装还能装成是她,说话不就露馅了吗? 幸亏那小侍卫够机智,捏着嗓子咳嗽几声表示自己嗓子不舒服,然后往亭子里坐下,用石块开始在石桌上刻画。 裴世子见后方咳嗽几声没了回应,赶忙转过身去,唯恐佳人已走,然后就看见一女子头戴幂篱坐在那里刻字。由于小侍卫坐着,裴世子倒是没注意到他的身高。 「你嗓子不舒服?」裴世子紧张地走前一步,小侍卫吓得忙伸手朝他做了一个禁止往前的动作,继而又在石桌上刻画起来。
第67页 「之前送你的是什么?难道你没有收到?」裴世子看着小侍卫写下的字道。 对面观看着的燕岚欣喜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小伙子果真不赖,并没有拖泥带水而是直奔主题,只是太直接了是不是不好? 小侍卫听了世子的话,慌忙又「唰唰唰」地在石桌上刻画起来。 「被狗叼走??怎么可能??」世子惊唿一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先前送下的东西竟都被狗叼去,他送的是红玉又不是红烧肉。 不过随即他又开心起来,声音也放柔了:「意思是说,之前留下纸条约你出来,不是你不出,只是因为没有收到喽?」 小侍卫愣了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还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湖对面的燕岚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好长敌人的威风啊!这是!!就直接说就算收到,本郡主也是你说约就能约的吗就好了啦!!」 「郡……郡主……」鸣翠在一旁忧虑地看着她。 世子先前送的红玉上面刻的什么字,燕岚她们是无缘听到了,却看见假扮成郡主的小侍卫突然被高大的裴世子压了过去,被他用一双铁臂围困在石桌子边。 石亭子边湖光流溢,波光泛得岸上的亭和人都熠熠生辉的,就看见两个即将胶缠起来的人,景美得让人不忍直睹。 「裴世子他他他……他这是……」湖对岸的燕岚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好不容易将凌乱的思路理顺了,憋出来完整的话,脸儿也气红了,一拍旁边的树干,叶儿没掉,小姑娘激愤的声音道:「那厮竟是想要轻薄本郡主?!!」 没等燕岚气得从隐匿处跳出去,鸣翠在后头死命拉着郡主的衣摆,然后裴世子就被一个一身阴戾的人拎着从石亭投进湖里。 那小侍卫被吓得涩涩发抖,长那么大还是头回被跟他一个性别的人轻薄,自然不同性别的也没有。 那个将裴世子丢进湖里的人是刚赶回王府就发现郡主不见了,从而追到这儿来的景指挥使。 景指挥使此时浑身上下俱散发出一股寒气,叫小侍卫看了都不禁一憷。 景枫掀了小侍卫头上的幂篱,紧揪起他的衣襟,额角青筋因为紧张而微微凸起,指骨有力,揪得小侍卫几乎喘不过气,脸儿涨红说不出话来。 「说!郡主到底在哪?!」他语气微喘,似乎是一路赶过来的。 燕岚这时才慌忙从隐匿处跑出来,却见有另外一队人从山林处跑出来,噗通几声就有几人跳进湖里去救世子。 原来是荣恩侯夫人带着人来了。 燕岚还没走到景枫那里去,只见侯夫人站在后头命令一句:「抓着她!」然后就有一小队卫兵朝她跑来。 迅雷不及掩耳的功夫,王府的侍卫未来得及上前,那些侯府的人都被景枫一下子全打下水里去,景枫完好地护住了燕岚,没有让她受丝毫损伤。 这时裴世子被救上了岸,正在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将肺里的东西整个咳出一样。 侯夫人此时已经走到他身边,心疼极了,一个劲儿抓着他冰冷的身体哭得唿天抢地:「颐儿!颐儿!你有没有怎样?」 裴世子一身水湿,头髮散乱,双眸因为咳嗽而变得通红,但依旧挣扎着推开侯府围拢他的那些人,一边呛咳着一边挪着往燕岚的方向去。 侯夫人见儿子这样,已经哭得有气无力,被推开后就瘫软在地,看着他执迷不悔地往那女人的方向去。 等他从怀里掏出一物什,准备探出仅有的一只手靠近燕岚的时候,景枫将手里的刀剑刺了下来,「锵」地一声,堪堪擦着他手边的位置扎进地里。 「娇……娇娇……这……这是……」他始终不熄心,仍旧想将手边的东西递出去。 躲在景枫身后的燕岚此时看清了,他手里抓着的是一张湿透了的纸条。 燕岚皱了皱眉头,连忙示意景枫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了裴世子手里的纸条,打开一看,上头的字迹都化晕了,但仍能看出是两句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第39章 燕岚愣住了。 她想过易变是什么易变,以为战况,以为颢亲王的权势,以为永州和汴京的大局,却没有想过,世子他指的是,她的心。 可是不对呀,这话说得怎么跟她是个负情负义的负心汉似得?她与裴世子明明至始至终都是敌对的关系,从来不曾变过呀。 又何来「故人」之说? 难道,是她一直对他们的关系有所误解?还是他对她的态度有所误解呀? 燕岚觉得更想不明白了。 而一旁的景枫见燕岚一味儿瞅着那张纸条,呆愣住了的样子,胸腔突然升起一股闷气,他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娇娇……我……咳咳……我等你好久你始终不来,我以为你恼我……在永州的时候我就想来给你道歉解释了,可王爷不让我进,我……我也是今年初才终于打探到原来你来了汴京的……」 裴铸颐如今哪有本分当初在永州时看见的气焰?浑身湿漉,右臂下面空出了一截,一面用左手抹着糯湿了睫毛的水,一面笨拙地表达着。 燕岚终于明白他想说什么。 原来他一直在为当初错信了侯府管家的话,差点令她招来有毒的粉晶眼蝶而愧疚至今,他只是来道歉的。
第68页 接下来景枫脸上却越髮霜冷,把欲往前扶他的燕岚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寒着声对裴世子说:「你刚才的行为已经太过了!你走吧!郡主不会原谅你的!再不走小心我将你另外那手也废了!!」 侯夫人这时带着身后一队侯府护卫跟过来,她脸上的妆都哭花了,此时已经无泪了。她试图过来拉走儿子,结果拉不走。 于是她又用恶狠的眼神朝燕岚瞪去:「长宁郡主!你不要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任何人的感情放在你面前你都能随意糟践!!我儿他是被鬼蒙了心!你不值得!我早晚会让我儿知道的,你不值得!!你不配——!」 最后那句她是用尽气力吼出来的。 燕岚这时才发现,侯夫人一年多不见,似乎苍老了许多,看着她四十出头的身姿却佝偻得像五十岁一样,拉着儿子往回走的样子,她平生出几分无奈。 其实她倒并不是那么恨世子的,如若有机会她是不是?该当面给裴世子解释一下? 景枫看着她一面犹豫的表情,冷哼了一声,居然第一次不理会她扭头走了。 「哎!景指挥使!」燕岚犹没察觉什么,叫住他道:「我那幂篱被你弄到湖里了,你不帮我捡一下吗?」 刚才戴在小侍卫头上的幂篱被他掀开一把拽到湖里了,此时还在湖面随湖光山色飘摇着呢。 景枫竟首次没有被她叫住,依然揽着佩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燕岚睁眼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有些纳闷,难道自己说得不够大声?捡不捡总该给个话呀,她可是郡主,是他主子耶!这么不给面子。 但她很快就释怀了,唤了其他侍卫去帮她捡,捡完就赶紧打道回府,闹腾了这么久,她早饿了。 回到王府让鸣翠给准备了一些可口的糕点吃了,吃剩下的糕点碎屑,她盯了盯院子里那口锦鲤池,如今这王府已经让景枫安排各处都开了个养鱼的池子,还有养鸭的,养猫的场地。 景枫一遍遍地跟郡主说,猫爱吃酸枣,鱼爱吃酥糖和排骨,而鸭子爱吃辣椒没错,只是它们吃这些爱吃的食物多了,很容易死掉,就跟人爱喝酒可是喝多了容易死一样。 燕岚听得多了,就开始慢慢接受,即便猫爱吃酸枣,如今她也给猫餵鱼干了,因为鱼干是对猫好的食物,而鱼则给餵玉米粒或者豆碎,鸭子给餵谷物或青菜。 她捻着手里的玉米糕碎粒,来到鱼池边,投了进去餵鱼。 餵着餵着她发现高阁上有人站在那儿看她,燕岚把手侧贴在眉心,遮住上方的光线仰望阁层,在看见景枫的身影时,她不由地展眉会心一笑。 谁知她这一笑似乎激怒他了,那抹黑色的影子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燕岚蹲在那口锦鲤池等了好久都不见景枫下来,只得揉揉发酸的膝盖回屋了。 真是奇怪,以往她餵鱼时看见他,对他一笑,他就自动抱起一大堆鱼料下来帮忙投餵的呀,这回怎么不见了。 又过了几天,燕岚发现如今不管她叫景枫做什么,他好像都刻意避着她,然后脸上表情臭臭的,虽然他一直以往表情也不是太好看,但近一年多来看他的表情已经柔和了些的呀。如今怎么又变回她刚刚穿来这具身体,景枫以为她给他撒腐药时的表情了。 就像刚才,她本来好几天没见到景枫,觉得有些纳闷。就在她一面分着神,一面举着本书往院子深处的竹林走时,不知从哪冒出一条蛇把她吓了一大跳。 而景枫下一刻就出现了,并且很快帮她把那条青竹蛇砍成数段,把蛇头砸碎。 但做完这一切后,他又闷不吭声,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就消失了。 燕岚想叫住他,顺便问问他最近怎么感觉有点怪怪,可他却理都不理人,薄唇紧抿着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眉头锁得老紧。 燕岚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 「鸣柳,你有没有觉得景指挥使最近怪怪的?」燕岚趴在八仙桌上,歪着头拿着杯盏在把玩,一面对进屋来给她布置茶点的鸣柳说。 鸣柳想了一会儿,确定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才摇摇头对郡主道:「没有耶,郡主。奴婢没觉得景指挥使有不同啊……」 「没不同吗?你没看他现在老是板着一张脸,见了人脸臭得跟什么似得?」燕岚惊讶地坐直身子问。 「可是……景指挥使他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鸣柳挠了挠头,在她的印象中景指挥使确实老是板着脸,与现在无甚不同啊。 「跟他说话他爱理不搭的。」燕岚继续说。 鸣柳挠了挠鬓:「对……对呀,他以往也这样的呀……」 「还有我怎么越叫他越走呢?」燕岚双手叉着腰,又好气又好笑道。 鸣柳回想了一下以前在永州,郡主给景指挥使敷脸那会儿,他似乎也是被郡主叫着当没听见拔腿就跑的。 「景指挥使没有不同啊,他一向如此。」最终鸣柳得出这么个结论,便去给郡主把放凉的茶水换了。 鸣翠进来已经听了主僕俩说了好一会子话了,此时在忍俊不禁地走前来,伺候主子用糕点,道:「郡主,您别听鸣柳的,她性子迷煳着呢,压根就没有留意景指挥使大人来到汴京之后对郡主的态度就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不过他这几天确实有点怪,都刻意冷着郡主您呢。」鸣柳一边继续给主子布着糕点,一边说。
第69页 是啊,连鸣翠也看得出来景枫如今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好了不少,虽然她不明白原因,但是最近的反差也着实太大了…… 「依奴婢看啊,是上回郡主青灵湖见世子那次回来以后,景指挥使就变成这样了。」鸣翠继续道。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啊!燕岚一敲手心,那就是是在那一次的事中惹了他不爽快喽? 可她仔细又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想到究竟是哪一点惹到他啊。 等等,会不会是……她去惹了裴世子,给他惹麻烦了呀?他是不是觉得她性子太张扬了,老是出去惹事闯祸,所以对她越来越不耐烦了? 燕岚突然萎靡起来,也是……谁会喜欢老是给一个麻烦精收拾善好啊,大概上回给陈大人扔蜘蛛,上上回去给引进使刘大人当街泼鸡蛋的事,再加上这一次,彻底让他厌烦了吧? 燕岚这几天都不大高兴起来,一天到晚起来连寝屋的门都不出,就乖乖地待在屋里看古籍,鸣翠鸣柳也在外头候着,不肯让她们进里屋伺候。 「鸣翠,你说郡主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可要给她找郎中啊?」鸣柳一面担忧地问。 鸣翠嘆了口气,转过身想看看院里酸枣子树的花开了没,突然就看见长廊拐角处有个人见她目光过来,立马闪躲到一边去,那衣袍的颜色很熟悉,这院里惯爱穿黑色的不就只有景指挥使一人吗? 燕岚此时正在里屋靠着罗汉榻上的缎面迎枕看书,她最近想修心养性,不出去闹腾了。 虽然她很想知道舅舅如今安顿好府上没有,很想出去打听南境的情形,很想去看看陈大人有没被陈老夫人逐出陈家,很想去…… 但她不能总爱闹腾,给景枫惹麻烦了,这样他会不高兴的! 想完,燕岚又抑压住自己那颗不甘于困在内宅的心,强迫自己安静看会书。 到了夜里,她搁下书籍,吹熄烛火上榻,突然,就听见里头的窗扇发出轻微「啪」一声响,似乎是被什么人推开了。 燕岚浑身的血液都涌动了起来,坐起拔出髮髻中的簪子握在手中,心跳「砰砰」加速了起来。 难道景枫他如今竟厌烦她厌烦到疏于王府的警戒,让贼人有机可乘闯进来了? 如今该如何是好? 燕岚俯下身子,面对着帘帐外侧,空气中瀰漫着另外的人的味道,她握着簪子的手蜷缩在被子下都在震颤。 她感觉到那人的气息越来越靠近床榻,她闭了闭眼,等床帐子被掀开的那下,她奋力用手中的簪往帐外的人刺去! 帐外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一下就挑掉了她手中的簪,将她的手捏成小拳整个儿包拢在微有粗粝的大掌中。 燕岚瞪大了眼睛,吓得急速喘着,却见那人坚毅的脸部轮廓影在黑夜里,渐渐有种熟悉的感觉。 第40章 燕岚吓得浑身都汗透了,但当与夜色混为一体的瞳仁渐渐辨析出那人冷峻的轮廓时,她一下子就松了口气,浑身瘫软下来。 「景指挥使!你吓死我了!还以为是贼人!」燕岚没好气道,随即甩了把汗。 景枫此时松下她的手,站在漆黑中一言不发,但能看见他灼如黑曜石般的瞳子在漆暗中泛着晦涩的光。 「怎么啦?不认识我了吗?」燕岚见他不语,披髮坐在床边,一边捋着自己如绸如云的长髮,一边调笑道。 「你……身子不适?」男子憋了好久才终于憋出一句话,嗓音沉沉的。 「蛤?」燕岚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深夜潜进姑娘家的闺房,竟是问这种问题的? 幸亏他是她弟弟,而她又是那种惊世骇俗不守礼教的女子,她才会不计较,换作别的男子,或者他潜入别的女子闺房,早就被抓起来了。 燕岚趿上鞋子跑到案几上把油烛点亮,柔和的暖光随即盈满了一室。 她看见当初捡回来还不到她肩膀高,如今站在那里已经比她高了好几头的男子,烛火清晰照亮一室,他的脸立马就变得侷促起来,微微侧身对着她,连目光都不敢直视她。 「没什么事属下告退了!」景枫的脸突然沉下来,冒出一句,就急忙大步生风地往外走去。 「哎!慢着!」燕岚连忙抓住他的手,她一点灯他就跑,敢情这闯人房间的人不是他么? 「我问你!可是我做错什么惹着你了?!」 她被他带得往前奔赴,他骤然停了下来,她的身体就在他旋身的那刻扑进了他的怀里。 景枫如触电般推开她弹开了,脸和身体勐地转过了一边。 燕岚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幸好没摔倒。 「郡主……没有做错什么……」男子侧边的耳根似乎红透了,就这样侧对着她,脸转过去了看不清他的表情。 「既然如此,你最近怎么一看见我脸就臭得跟什么似得啊!我还以为我老给你惹麻烦,你对我厌烦极了呢……」燕岚把玩着自个的手指,脸微微朝下,小声嘟囔着。 景枫听了一愣,是啊,郡主没有做错什么,可为什么那天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裴铸颐,他就要那么生气呢? 景枫背对着她,握了握拳,随即很快速便跑掉了。 留下身后的燕岚很是茫然,随便找了张绣墩哀嘆着坐下。她在感嘆着,如今这个弟弟越髮长大,她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第70页 裴世子自打那天被侯夫人强拽着回府,更被侯夫人以死相挟不许他再去找那长宁郡主后,世子便日日都在院里用左手练剑。 练着练着,他突然就萎靡了下来,整个人背靠着树干倚坐下来。奴僕送来的饭食摆着院里的石桌子上,一点儿都没动,有飞蝶在凉掉的菜餚上轻轻停驻。 「世子如何了?还是没有用餐吗?」荣恩侯夫人看着婢女端着完好的饭菜从世子的院里走出,走前来问。 那婢女朝侯夫人福一福礼,皱紧眉心摇头道:「回夫人,世子爷说,啖之无味不如不食。」 「那,世子左手剑练得如何了?」侯夫人又问。 另外一个婢女眼含忧虑,矮身道:「世子说,剑练得再好,某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与其以左手执剑遭人异样,还不如就在屋里醉死方休……」 侯夫人手紧紧攥住手心的帕子,气愤道:「都怪那个妖-女!!若不是她,我儿如今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她把我儿害成这样,只要有我一天在,我就不会让她好过!!」 隔日,侯府便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中说,当年周府大小姐周瑞兰因为自娘胎产下时,就带有某些先天不足,体质极其虚寒,幼时周老夫人尚在世时,曾给周瑞兰找过许多大夫调养身子,大夫俱说她这体质就算日后调理好了,恐怕也不能生育的。 侯夫人得了这一信件后,眼睛蓦地瞪大了。 这周瑞兰便是那个与颢亲王私定终身的商贾之女了,长宁郡主是他们所出的女儿,但是如果……周瑞兰体质是不能生育的,那么这长宁郡主又是怎么来的呢? 江东三郡洪水大发,前几年旱灾百姓已经出现几年人相食的现象,如今又遭天劫,江东三郡毗邻北面的大燕,恰又遭逢燕国在大魏北面龙驭关的频频进犯。 那里许多士兵都是当地人,吃不饱,又加之洪水,令他们一下失去许多亲人。士气便一下子大降。 朝廷一众老臣都愁白了鬓髮,列举了一系列举措依旧不能令江东三郡的士兵恢復士气,于是,便有人提出让皇帝到江东三郡巡战,鼓舞一下人心。 皇帝起先是不同意的,只让人想办法从毗邻郡县剥一些军饷,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让江东三郡的士兵吃饱再算。 可眼下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朝中群情汹涌,大臣们纷纷跪倒在午门的地方,一跪便是跪了六七天,强行逼迫皇帝东下。 皇帝迫不得已,只得在宫中调动了最精英的军队保护他一路东下,打算就在边缘的位置随意露个脸就回来。 谁知道才刚出发,军队护着皇帝还没走出汴京城的南城门,皇帝便被一群假扮成大魏子民的燕人混了进来抓走了。 眼看着这浩浩荡荡少说也有万人的御林军,竟然也能让皇帝在那么大帮人的眼皮底下被燕人掳了去,竟然还不知道被人掳走的方向,着实就有些窝囊了。 幸好途遇颢亲王派来汴京保护郡主的一支卫队,那名卫队的指挥使只是个年纪轻轻尚未及冠的青年,却有大谋略。 见城中大乱,御林军们自乱成一团,不但施以援手帮他们把其余的燕人打跑,还带领着小批精英部队潜入荒山,那几天困入围谷,就靠着在山中挖树梗、吃树皮支撑着,硬是被他们找到了敌军隐秘在荒山的一个巢穴,继而领军一举歼灭,把皇帝救了出来。 皇帝被救出来时,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着一身黑甲的男子,摘下头盔跪伏在地时,那清俊冷峻的面容,那双形状秀美至极和皇帝如出一辙,却比他要深沉得多的眼睛,皇帝有些好奇地居高看着他,问: 「你是哪一军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青年把手握拳抵在胸前,声音沉磁回禀道:「卑职不才,乃颢亲王王爷的家卫,专职负责长宁郡主的安全的,恰逢路过,便被陛下的军队推举当上剿匪之首,卑职万不敢当,只是从旁协助御林军指挥使大人。」 「你……抬起头给朕瞧瞧。」皇帝用手作了一个挑起的动作,景枫随即便将下颚略抬了一些。 一时间,一亮一沉两双目光交织对视,眸色更沉更深的一方看着高高在上的那方,眼神凝得更沉重了。而眸色亮的一方看着这个眼睛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心里油然出一种奇异的亲近感。 「朕怎么觉得……你颇面善呢?」皇帝凝视了片刻,终是会心笑道。 那天夜里景枫从燕岚的寝室慌忙跑走之后,第二天在院里值守的侍卫便换了其他人。 一天数天再也没有看见景枫的踪迹,就连燕岚想出府,那些侍卫都赶紧拦住,他们说这是景指挥使临走安排的,他没回来前,不许郡主出府。 燕岚瞥了好几天的气,终于生出来了,她想将旁边瓷器盆栽打翻,无奈气力太小搬不动,想搬石头砸侍卫的脚,无奈碗状大小的石块搬不起来还险些砸了脚。 她弄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开始嫌弃这原身的气力,想她上辈子当隆福郡主的时候多威风啊,气力也不算太大但最起码搬块石头砸人屋漏还是可以的。于是她将脚往地下蹬几蹬,就算发泄过气力了。 燕岚找不到景枫,又不能出府,只得继续返回屋中往榻上一躺,愤懑地闭起眼睛就打算啥也不管了。 可是她躺在那里,越想越不甘心。两丫头见郡主回来又躺着不动,不许人进去伺候,继续担忧着怕郡主不是得了什么心病了。
第71页 燕岚想着想着,终是一锤手坐起,自言自语道:「好你个小顽童啊,姐姐给你脸不算脸是吧?我把自己关着不给你找事,你再怎么着也得安慰姐一句『你惹那些不算事』不是?怎么还反倒把姐关了呢这是?!」 「不让我出去是吧?我就出去!就出去!我要给你证明我不会惹事!不会惹事!就算惹了,姐也能一个人摆平,不用你操心!」燕岚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起来换了套小丫头穿的衣服。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鸣翠鸣柳都吓了大跳,赶紧拉住了郡主。 「郡主!!您要是……不高兴的话,奴婢给您做酸枣糕吃好不好?您别出去……」鸣柳圈着她盈盈一握的小腰,在后方拖行着泪眼道。 「郡主!景指挥使既然安排了,就必定是为了您好,而且那荣恩侯府的人也来京了,您这几天就别出去了,等指挥使大人回来再说好吗?」鸣翠在前方挡着她道。 燕岚挣扎了几回,气急败坏道:「都给本郡主闪开!!」 两丫头被郡主的气势一吓,随即缩手安静了。 燕岚没好气叉腰道:「我不过是想去看一看舅舅而已,去去就回,能出什么状况?我又不是犯人,你们关得着我吗?!」 两丫头面面相觑,皱了皱眉。 「鸣翠!你去,安排个身份派遣我出府!」燕岚指指自己身上的丫鬟装束,对鸣翠命令道。 第41章 燕岚穿着低等小丫头的装束,低着头跟着一众出府採买的丫头们身后,顺利从角门处出了府。 出府前鸣翠鸣柳还跪地恳求了她好久,求她不要出去,要是被景指挥使回来知道后她们无法交代。燕岚听了也恼,什么时候她的丫头都需要向那小鬼头报告她行踪了吗?她低声下气找过他几回,他不理不睬的,还真当自己是大爷呢! 于是燕岚威胁着要将她俩发卖出府,这才堪堪慑住她们让她们帮着混了出府。 鸣翠鸣柳哭着哀求郡主千万要早些回府。 燕岚她才不管呢,她们都那么听他的做什么?难得她跟这个大舅舅聊得来,在周府有舅舅压着,她可以安心给那二爷三爷脸色看,就去住几天怎么了? 燕岚刚来到周府门前,敲响了周府的大门,就有门房的人来,一见竟是小郡主来了,这会儿慌忙颤着身子给她行了好大一礼。 上回郡主来的时候,周府上下的人都只当她还是以前寄住在周府的可怜虫,门房的根本就没有态度多恭敬,连看她的眼角都是微微朝上的。 可自打上回景枫拉了一堆官员来给她助威之后,出周府门的时候,燕岚随口说了一堆奴僕的名字,说是让大人一同拉回去教育教育,说着这些人似乎也对她不大恭敬来着。 后来那大人就每人给了几板子以惩戒,自此之后,周府上下的奴僕见着这长宁郡主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燕岚看着那等卑躬屈膝的门房,笑盈盈地转着裙道:「小周啊,大家都是一家人,别太拘礼了。」 那门房一听,吓得寒毛都竖直了。 那会儿他在前厅接待小郡主,皆因旧时这周府寄养的表姑娘曾与他一起共事过,做过一些奴婢做的事,他那会儿又要忙着招待别的贵客,便嗤笑地同她说:「郡主,咱们都是一家子的人,别太拘礼了,想喝什么茶你也知道在哪里沏,就让你的丫头去好了。」 「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就是一卑贱的一条狗,连在郡主身边出现都不配,哪……哪敢称一家子??奴才立马给您请大老爷出来……」门房战战兢兢地,一面弓着腰将燕岚迎进了屋,一面打着嘴皮子道。 就在将燕岚迎入正堂的那会,便跟从旁边的抄手游廊出来的荣恩侯夫人遇上了。 在遇上侯夫人的时候,三舅母还在后方和侯夫人陪笑着说些什么,三舅舅则在前面给侯夫人开路。 燕岚将一个眼光投了过去,很快就收了回来,侯夫人很快就看见了她。 燕岚原是不想和她直面碰撞的,谁知侯夫人还是马上就喊住了她,但却并没有如普通臣妇对郡主的恭敬。 她冷冷地开口道:「这就是深受王爷宠爱的长宁郡主吗?难怪惯得连见着长辈都当成空气呢!幸亏有王爷护着,若是哪天突然发现不是王爷的种,没人护着的话,这种性子,怕是惹了哪路人被打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燕岚听了就好笑,本想着不惹事的,但别人骂了她没理由默不吭声让人迎头直上。 于是她缓缓地转过了身,优雅地对荣恩侯夫人笑了笑,行了个晚辈礼道:「夫人说得极是。岚儿跟世子一样,同样被惯坏了。岚儿是被人惯得,惯只会与麻烦小的打交道,不与麻烦大的打交道。所以遇着夫人,岚儿觉得避免见面是最好的。而世子他是被惯得偏喜欢挑战,明明晾着放着对大家都好,他却偏偏要从永州追到汴京来触霉。」 「你!!」侯夫人被激得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周仁宝赶忙让妻子过来安抚侯夫人,并且拉着侯夫人往外头走,而他自己,自认是哪边都惹不起了,便灰熘熘地假装没看着燕岚缩回屋里去。 在燕岚眼里,裴世子不但差点就栽陷她令她中毒,然后如今又不依不挠非要想尽办法邀她,不过是对那次的事不甘心,还有想让她明白自己不是那种陷害人的小人而已,但其实如今两家的关系这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的关系非常敏感,真的不适合和好,也不再私下接触说太多的话了。她也没有把世子往对她痴迷上那方面想。
第72页 而侯夫人是深知自己儿子的。在永州的时候,他伤势稍好一些便要到王府那里去,一站便是一整天他就是想跟自己心爱的姑娘解释清楚。当他得知郡主已经不在永州的时候,那段时间,不知有多失落,整日里嚷着自己已经是个废人,还留着一条命有什么用。 侯夫人后来被他吓怕了,才不得不同意跟随他来到汴京的。 她这个儿子是一旦动了情,便一发不可收啊。可偏偏人家姑娘不当回事,还如此说话。试问一个母亲又如何不怒? 「李燕岚你记住!如今你拽得起,是因为你爹的颢亲王!要是哪天你不是郡主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侯夫人被周三夫人一面劝着往大门的方向走,一面朝着后头狠道。 燕岚自然也不与她争吵,径直便进了院子找她大舅舅,那回她大舅舅在王府学说书人给她讲的那个故事还没说完呢,她今天来是看看周家人还有没有再给她舅舅找麻烦,顺便来把那故事听完的。 周仁通得知外甥女来了,也很高兴,和她闲话了一会,给她讲完故事后续,就开始邀她在府上用膳,叫丫头把旁边院落收拾干净让小姑娘住。 燕岚想想还是不要令府里两个丫头担心,便不作多留了。上辈子她走哪都遭人嫌,府里除了一个景枫便没有别的真心待她的人了。但这辈子不一样,除了她爹,她舅舅对她好以外,府里两个丫头虽然聒噪,但也是真心对她好的,她不能让对她好的人担心。 于是燕岚拍拍衣裙上的糕点碎屑,便要回府了。 周仁通找了辆马车派了一些人护送她回王府,但燕岚觉得她舅舅太夸张,便只要了个车夫驾车送她回王府,其余便一概留在周家。 她笑着和周仁通说:「舅舅,说来憋屈,我如今虽是郡主之身,但却没几分自由。这回偷偷出来,还得瞒着府中的侍卫头目,说出去谁信哪?您还是别派太多人送我,一会识穿了,说不定那指挥使大人还得找我找您问罪呢!」 周仁通看得出来外甥女话上说着虽然在抱怨的,但说这番话时其实是一脸喜悦满足的模样的,府中的奴僕侍卫都能跟他这个外甥女相处得俨然一家人,能给他这个外甥女家人般的温暖,那就再好不过的。 于是他也笑着点了点头应了。 燕岚坐上周家给她安排的马车从角门处出了府门,届时夜色朦胧,大街小巷上走着的人渐渐稀少了,街头贩肉贩菜的小贩都早已收摊归去,夜市摆卖的小贩又还没有出来。 燕岚挑开帘帐看升上树梢的一轮朗月,和天际的青苍色渐渐变成暗蓝。 然后,马车骤然一停,路边突然横亘了一个人。 「你……你是?」车夫见来人左手挑着把大剑,就那样只身挡在路中央,瞪着他看那眼神让他有些发憷。 「你闪开!!你们郡主可是在里头?」 燕岚认出这是裴世子的声音,那话音一落,随便便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子挑开车帘帐进来。 看见燕岚端坐其中的时候,裴世子紧蹙的眉舒缓了,露出了笑意。 燕岚则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后挪。 「世子,你可知道大街上公然掀开姑娘家的车闱不礼貌?」燕岚瞅着他冷冷地道。 裴世子顿了顿,随即掀帘的手一收,帘子瞬即重新散落,他连忙退至车外辑身:「抱歉抱歉!在下唐突郡主了。」 燕岚嘆了口气,不想一天之内就接连遇着他们母子二人,毕竟发生了的那些事,她是半点也不想与他们接触啊。上次去见他是被他玄乎的词弄得挠心挠肺的,担心是南境出什么状况了,现下了解到这世子多不靠谱之后尤为不想见他,尤其是得知他竟想将装扮成她的小侍卫强搂住的行举之后。 「世子,你有什么话,赶紧就在帘外说,说完我得走了,我的侍卫在前头等着我呢。」燕岚嘆息口气,心知今天如若不让这世子把话说完,他肯定不会放她的。 「郡主我……我能不能见一见你?」裴世子在帘外问。 以前刚接触这小丫头的时候,裴铸颐也没多大兴致,但自从第一次接触之后,看着她小小个儿凌人不屈的性子,活像是在他足下一只嚣张气焰的小奶狗,逗一逗就全身耸毛,尤其是那次她嚣张跋扈地揪着他背后的一根荆条,知道自己力气小,就尽往他肉相对较嫩的脸来抽,那个模样。 真真是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后来他设局想要她当他的世子妃,没成想差点害了她,再到后来他被断一手成了废人整天躺在床上,心里脑里想得就只有她。 会想她有没有误会他,得知他废了一手,再也执不起刀剑英勇上战杀敌时,会不会嫌弃他…… 那时候他一度颓靡,是他想着兴许她不是在意那种事,兴许她更在意是他这个人在面对颓境能不能快速振作,并且即便是身残了,是否依然能很快就爬起来,努力去让自己变成更有能耐的男子呢? 他那时候那么想着,便一边开始锻鍊左手,试图让左手去代替右手抓剑,并且开始在王府门口守着见她。 一天一天过去,王爷始终不许他见她。 而他内心深处对她的感情便越发执着了起来。如今终于见着她了,世子内心便有些犹豫了,唯恐她还是会嫌弃他是一个没了一只手的人。 他想当面与她相对,想看着她的表情说会话。
第73页 「不能。」谁知燕岚一句斩钉截铁的话便拒绝了。 裴世子急了,连忙又踩上去一边掀帘,一边道:「郡主,我……我真的只是看着你,和你说会话就好……我娘不许我出府,我是好不容易等她不在了才……」 当他帘挑到一半时,脖子上突然被横起了一把冰凉的剑。 「你——」扭身一看,是个浑身上下都充满煞气,眼神暗沉犀利身穿正二品武官袍服的男子,「赶紧把你的手指头松开!不然——」 「看我怎么把它们一根一根全剁了餵狗!」景枫声音冷寒,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第42章 裴世子放下帘子对身后的人嗤了嗤,不以为意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只泼皮狗!」 「哟!这身衣裳是从哪盗来的呀,你一个王府的侍卫,怎么能用虎头的补子啊!你是不是以为废了本世子一只手就能废第二只?」 「我告诉你不可能!本世子还没有弱到没了一只手就一蹶不振!我练得了左手剑法,一下就能把你打倒!」 裴世子轻轻就将脖子从景枫的大刀上移开,神情倨傲起来,往腰间拔了剑就耍起了剑法。 顿时燕岚坐着的马车像是被一阵阵大风颳得左边歪来,右边倒去,她一会儿往左车壁挨,一会儿又被碾压在右边车壁。 一来二去她烦了,一把掀开帘帐站在了车沿上。 刚想将他们都骂一顿来着,就被裴世子和景枫相斗的剑气颳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啊」地惊唿一声后,眼瞅着身子往地倒去。 裴世子距离她近,率先过来想抱住她,谁知景枫立马卸下缚臂的绳索,麂皮失了束缚散落,青年结实的小臂露了出来,他振臂一挥,那绳索便如有了生命的灵蛇,一下子束住了佳人正欲坠下的腰身。 再将之一收,燕岚整个人娇小的身子便堪堪擦过世子的臂,稳稳地蜷回在景枫的怀里,包裹着周身的都是他熟悉的气味。 景枫将燕岚抱在臂内,更用几乎能杀死人的眼神狠狠地瞪裴铸颐,那张冷峻的脸儿臭极了。 裴世子被他夺了人,第一反应便是压下身子,将腿从下朝景枫击来,企图能袭他一个不稳,从而捡漏夺回佳人。 很可惜景枫早就察觉得出他的用心,没等他的腿袭来,他就抱着郡主几个大步旋开。 燕岚被他旋得身子不稳,慌忙揪紧了他的衣襟,把胸前那个正二品武官威武的补子揪得皱成一团。 打着打着,景枫有些不耐烦继续和裴世子周旋,于是在他下一个动作袭来的时候,他抱着燕岚往后一避,随后把膝往前一顶,把脚一踩,便将裴世子的左手踩在了足下。 「还斗吗?」景枫清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世子被他自手腕处踩住了手,吃痛一松,刀剑都从手中脱了开来。下意识想用另外一手去挣,手移过来的剎那却发现,小臂后是悬空无一物。 那顷刻间的清醒的感觉袭来,却令他却所谓有地羞愤和痛苦。 裴世子屈身在地,悬空的右臂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上,左手却被人踩着,挣脱不得,当初那个威风飒爽,一下子砍了两个燕兵的世子感觉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如此屈辱。 燕岚自上方看着这情景,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感觉厌倦了。 她嘆息口气,正准备和景枫说些什么。 谁知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却立马出言制止了她:「郡主!劝你现在不要跟我说任何话!不然,他会更遭殃的——」说完他压着世子的脚加重了气力,世子吃痛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燕岚抬眼看了一眼那个沉下脸来,眼神霎是可怕的男子,摇了摇头。 终是探手朝他发顶硬直的毛髮摸了摸,顺了顺,男子蹙眉抿唇,阴沉的脸孔里,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睛微微移向了她—— 只见怀里那只蜷成小小一团的姑娘,静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伸出葱白似的嫩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发。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虽然还是暗沉,但已经比一开始明朗了不小。 燕岚没有说话,还在一个劲儿嘆息着抚摸他的发,仿佛把他当作一个炸了毛的小狗,在一下一下给他顺着毛安抚他一般。 见她不语,景枫以为她那么做还是在为了足下那个人求情,不由地语气又加狠了些,道:「不说话?!不说话更惨,他这只手今儿也得废了!!」 景枫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些不同寻常,既忸怩又反覆,还怎么哄都哄不好,极容易失去理智。 燕岚心想这人难伺候得很,说话时让人不要说,不说了又说不说更惨,她嘆息声道:「既然你都不在意,我是没关系啦,你继续——」 她说着便随即摆摆手作了个「请便」的姿势。 她说完没多久,景枫瞥得连日来的怒气终于一点一点开始熄灭。 他蹙着眉看向她,足下的力气其实已经缓缓收住了。 「你这么说,是不是还是怕我废了他的左手,他就彻底成为废人了?」他犹带酸意味道的话道。 燕岚愣了愣,好奇地歪着头揪了揪他的耳朵道:「我是以为你在意,你别死鸭子嘴硬啊!事后你后悔了本郡主可不帮你收烂摊子!」 以前他是小儿郎,而燕儿已经是如花美的娇姑娘时,她总爱以这种自以为长辈式动作,揪他耳朵,拍拍他的头,来惩戒他逗趣他,如今成了怀中小小一团的她依然如此。
第74页 很快,景枫初赶到看见她又与世子在一起时的澎湃情绪终于慢慢得到了收敛,但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 他一下子就松开了压住世子手腕的脚,居高对其警告道:「别让我再看到你骚扰郡主!不然,我还真保不准定能控制得了我自己!!」 说完,他便抱着燕岚大步大步往街巷转角方向去,那儿停着一匹高大的马儿,应该是景枫回府后发现她不见了,就驾着马沿王府和周府之间的路来回找。 景枫将燕岚放上马背,然后自己才飞身上了马,把她圈在自己高大持重的身躯底下,抓起马缰往王府方向去。 沿途燕岚很想问他这几天的事情,但她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景枫撕下一角衣袍来,遮挡住了脸颊。 原来是夜市的小贩开始渐渐云集,大街上的路人渐渐多了。 燕岚感激地接过他递来的衣角,转头看他身上像模像样的武官袍,心想,不晓得他这身衣裳是从哪弄来的,就那么大方就撕下一角给她,这瞧着可是武官的官袍啊,衣袍的主人得知他把朝服弄坏了,不得有他好看的? 这次看他怎么给人家交代!燕岚捂紧那块衣角,笑得眉眼弯弯,觉得解了自己这几天来被他冷待的仇了。 燕岚本以为那小子胆大包天,公然偷穿武官的衣袍,但后来景枫将她带到一所宅子后,她才发现,这傢伙消失了几天,回来竟然当上了堂堂正二品的翊军将军,统领御林万军。还被赐了个五进的大宅子。 鸣翠鸣柳她们早就从王府收拾好东西来到将军府了,将军府正中的院宅都划分给了燕岚住。景枫说是近日汴京城不太平安,加之裴世子他们也来了,不能让燕岚继续在王府待着,所以要接她过来将军府暂住。 看着正中那几间富丽的上房,四周朱红抄手游廊上挂满各式鸟雀,还有轩墙修竹景致,院里套着院,景里又套着景,不及王府奢华,却实在精巧雅致。 「景指挥……景将军,这正中的院宅从来便是主母居的,我来随便住些日子,就不必住这里了吧?」燕岚由他领着,他在前头走着,她在后方目不应暇地看着景色,差点儿叫错了称唿。 前边穿着武官袍的男子突然就停了下来,微微转头道:「府里就这院子最大了,府里除了我和郡主,也再没别的人了,郡主就委屈着先住,也不必叫什么将军,直接喊名字就好。」说完他继续在前边领着路。 燕岚点点头应了,笑着喊了声「景枫」。她还是比较习惯直接叫他名字的。 景枫走在前边听着身后的娇娇小小的姑娘用着略软的嗓音喊他名字,内心也柔软了许多,模样和声音都不如从前凌厉了,却感觉那里头揣着的灵魂变得比以前轻灵欢快,少了许多重负了,这样真好。 「郡主您……喜欢现在吗?」走过了一个拐角,这儿渐渐不见了院里走动的奴僕,景枫停下来问她。 燕岚还在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着,猝不及防便撞上了他的后背,她下意识抬手捧住额头,他却先她一步用手替她揉按撞疼的额头。 燕岚看着自己跟前那个高大的男子,以前小男童模样的他时常跟在她身后,遇着什么事他定要挡在她前头,磕了碰了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心疼地帮他揉按,只是小男童似乎从不感觉到痛。 如今他倒成了那个疼人的角色了,燕岚愣愣地站在那儿等着他帮她揉按完,感觉到岁月的荏苒,时光流转,眼中已经溢满了笑。 「很喜欢啊,」她盯着他蹙眉疼惜的眼神,笑道:「这儿很好,你也很好,所以我很喜欢。」 这算……回答到点子上了吗? 景枫呆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只要你喜欢的,我都替你拿来。」 你喜欢这儿,我就给你保留着,喜欢我,那……我也给你。 燕岚搬进将军府的第二天,就从王府的人手中拿到了她爹颢亲王的家书。 她爹终于要回京找她了!原来先前一直收不到信,是因为颢亲王要避过大燕那边的耳目,所以才不得不封锁一切消息的,他这次回来,是带上了大燕一名将军的头颅回来的。 燕岚高兴极了,能够收到书信,那就意思说,她爹其实已经距离汴京不远,她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第43章 颢亲王捷胜大燕的消息很快在汴京城传开,皇上也特地开了城门,提早了好几天就让一些官员候在南城门那儿,恭迎颢亲王回京。 爹是大胜大燕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颢亲王,亲舅舅是庄左耳矿场的场主,富可敌国,曾经的手下爱将如今得到皇上重用,提擢成了统领御林军的翊军将军,如今的长宁郡主李燕岚,可谓是京城人口中脍炙人口的谈资。 下面跳起来都够不着的百姓们说起李燕岚,是充满了传奇色彩被众多厉害人物捧在手里的幸运角色,比她出生要高些的贵女说起她,那就是满目的嫉恨了。 尤其是如今寄住在赵家的赵明霞。 曾经赵明霞为了能摆脱和景枫的婚约,不惜勾-搭上她那个好-色的表哥,结果是成功把武试耽搁下来了,但人家始终还是凭着个人努力得到了皇上的青睐,如今还是正二品的武员了。 那个曾经跟着荣恩侯上场杀敌的裴世子,是赵明霞理想的如意郎君,如今连给景枫提鞋都不配了。 可是,赵明霞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第75页 有次她表哥诱她出来,却是因为上回帮她那事,她表哥被革职查了,而她给他承诺的东西却影儿都没,于是将她强了。 后来找郎中要打胎药的事,终究是没有瞒过赵老夫人,那事之后赵明霞身边知情的婢人全被发配了,而她更是被赵老夫人圈禁府中至今。 近日得悉了景枫已经成为正二品翊军将军的事,恰好颢亲王又要回京,赵老夫人便打着一手好算盘,将赵明霞叫出来,提前跟她打声招唿。 「明霞,经过了这么久,这些日子你在府中关着,想必也想清楚了。你沦落如此境况,日后想嫁人是更难了。」老夫人意味深长道。 赵明霞如今的表情已经比以前呆滞了许多,兴许是遭受到一连串的事情,人真的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不过,算你命好!」赵老夫人又转而道:「你不是一直很唾弃你的那个未来夫君吗?人家如今已经是正二品的大将军了!」 对于景枫成功救驾,被皇上封了翊军将军的事,明霞早已在府中下人口中得知,但她知道自己此情此况,也并没有奢望自己能再与他结缘。 但老夫人突然找她这么说,难道还是打算将她和他的婚约履行? 明霞突然抬起了头来,问:「祖母,但是我如今已经……」 赵老夫人赶紧打住她道:「不然你以为发生那事以后,祖母将你身边的人发配走,又将你圈禁在府中,是做什么呢?至于你那个表哥——」 老夫人嗤了嗤,「但凡刘家人识趣的,就应该知道不该与我赵家人作对,你那个表哥,不碍事,他不会乱说话的。」 「祖母您……您真的是想……」赵明霞有些不敢置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她祖母竟然还有脸当没事人一般,打算依旧将她塞给景枫。 「好了,你别说了!我来不是徵求你意见的,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反正你跟那人的婚事是跑不掉的。王爷自己亲自许下的诺言也断不可能说废就废,你就好好等着嫁吧!」赵老夫人甩话道。 「不……祖母我不是……」赵明霞赶紧澄清。 如今她都这样的境况了,就算曾经再怎么喜欢裴世子,也是不可能的事了。再说裴世子如今成了残废,也不知道境况了。反倒那个她以前最唾弃,最瞧不起的人,如今却突然突飞高进了起来。 赵老夫人走后,一旁的婢女红着脸小声对赵明霞说:「姑娘您知道吗?您要嫁的那个景将军,他可是如今汴京城众多贵女梦寐以求的情郎啊!」 「您是没有看过他穿着一身铠甲骑着战马在路上走的情景,那摸样儿俊得,排队挤着要看他的人,可从京城排到龙驭关去哪!」 「奴婢之前一直跟其他人一样,认为景将军那样冷清高贵的人,连皇上当面给他指了公主都不肯要,还以为他曾经在亲王旗下的,又是保护过长宁郡主的人,以为他是王爷候选的郡马人选呢!殊不知竟是姑娘您的!」 看着身边那丫头越说越兴奋的模样,赵明霞心情渐渐地也感到明朗起来。 对啊,李燕岚她有个王爷爹了不起吗?舅舅有钱了不起吗?女子终究还是得嫁人的啊。等她嫁给了景枫,他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呢,日后也不愁过得比李燕岚差的。 颢亲王回京当天,城里城外都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在朝当官的,百姓的,全都来迎战神王爷来了。 燕岚也在将军府待不住,非要到城门处迎她爹,于是景枫给她安排了一顶轿子,专门安排了一队人马在两旁护着她。 颢亲王入城那会儿,燕岚的轿子却和一队兵马起了争执,原来是康王恰好又是挑了今天回庆州,只可惜汴京城这几天有专门人在封了城候着颢亲王,康王进出不得,就闹到了皇上那儿。 恰好庆州那边又确实是有急事等着康王回去处理,皇上也不好阻拦,反正这颢亲王给的消息只说近些日子,也不知道是具体哪一天回城,便只好给康王让了道。 可等康王出发来至城门时,颢亲王又突然给京书信说已经在十几里外,很快就能抵达。燕岚也是因为得知这个消息才嚷着要去迎接的。 如今要阻止康王出城已经来不及,不料又恰好康王的人撞了长宁郡主的轿子,这可有戏看了。 百姓们纷纷不敢多言,只是退至一旁静静观着,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燕岚在轿子中才刚刚扶正身子,在里头听得竟是康王的人冲撞了她的轿子,一时间,她也沉默了下来。 这康王,便是上辈子隆福郡主郑燕岚的亲爹。是那个燕岚怀揣一本幼时康王给的古籍,然后满心期盼,心心念念盼着他能从庆州回来,能给她父亲般疼爱的康王。也是那个宁愿疼爱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也不愿意给她一丁点的爱,最后还亲手了断她生命的亲生父亲。 燕岚在轿子中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有些前世今生的影子都晃到了眼前。 最后她终是神色黯淡地,叫人息事宁人,自己退后别挡着康王就是了。 谁知她的话才刚传下去,轿帘就被人掀开,一个披着黑甲的男子走进来,皱着眉心单膝跪在地上,突然拉过燕岚的手腕仔细察看。 当他看见郡主一条嫩臂的位置都几乎被撞到尖角擦破了,溢出鲜红的血时,他的神情立马比先前严肃了许多,立刻将臂部位置缠绕的纱带解下来,帮她包扎。
第76页 「景枫……」燕岚言辞闪烁,眼神黯淡,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告诫他道:「我没事,你千万别跟那人起冲突了,我爹马上回来了……我……我真的不想生事……」 景枫抬眼看着他那个一向嚣张惯了的郡主,如今竟然这副瑟缩黯然的样子,心中生了几分刺痛,咬牙道:「很明显他就是故意撞你,康王心思狭隘,他是见不得王爷立了战功如此排场,这才故意泄愤的!你若忍让,别人只当你好欺!」 说完,景枫轻轻放下已经帮她包扎好的手,拂下轿帘满脸煞气地往外大步去。 燕岚想要拦阻已经拦阻不住了,只得在轿子里头轻轻嘆息。 景枫骑上马,径直朝前头的康王走去。 康王他是真的急着出城,至于刚才他的下属怎么会冲撞了郡主,他是不以为然,自己私下里也是不予阻止,纵容着手底下的人如此行事的。 一来他是看不起这等闺阁女流的,二来他确实嫉恨着颢亲王,他一个人回城,竟然让那么多人在城内成外专门候着,他没有想过很多是百姓自己愿意的。 此时他看见一个面孔熟悉的男子披着战甲,骑着高头大马朝他面色不虞地走来,终是扯开嘴角笑了笑,隔着远距离揶揄道:「小傢伙!还真想不到那会儿你走了,如今竟有如此成绩了!早知当初应该留下你的。」 康王对于景枫的印象,无疑只有他在自己女儿屁股后当跟屁虫的印象了。 当年他收到指示要亲自杀女,如若不杀燕岚,那么他的玲岚就保不住了。二者权衡之下,他终于还是决定保下这个从小养在膝下的庶女,杀掉自己并不那么看重,也没甚感情可言的嫡女。 当年的景枫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康王压根没有想过他有多能耐,领兵向他要回女儿的尸体交差时,他才真正认识到这个少年身体里蕴藏着一种可怕的力量。然那时候他只想着赶紧完成任务,也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了。 如今想想,这等人才被颢亲王慧眼捡了,还当真是他一时的失策了。 「王爷,你的人故意冲撞到咱们郡主的轿子,如今郡主受伤了,你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吗?」景枫看着他,眼睛里的暗焰都燃烧起来了。 这个康王,是他强大起来最想要杀掉的人之一,皆因他的燕儿就是他亲手所杀。 在燕儿当年死的时候他就想过冲过去一把杀了他了,不过他命大,一个路过的圆成大师救了他。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地,他想要迸发出身体里强大的力量,可经那圆成大师佛经一念,他的力气竟然就被敛住了。 如今他依然想杀他,但现在却不是大好的时机。 「郡主受伤了吗?徐彪!给本王滚出来!」康王对着方才故意撞到轿子的下属喊道。 一个举止流里流气的彪型大汉扛着把三尖两刃刀出列了。 康王对其扔下一句「把人家哪里撞伤,你自己摆平,本王不帮你收拾烂摊子」便领着其余人马出了城门。 那个名叫徐彪的斜眼看了看一旁停着的轿子,又看了看马上的青年,把大刀用力往下一搁,「噔」地一声,地面都被振得微微震颤。 「大将军,你凭什么说我撞上郡主的轿子了?明明就是我在前面给王爷开路,是你们自己仗着是亲王家眷突然就闯出来,还冲我刀尖上了现在还诬我?」那徐彪兇悍地粗着嗓门叫道。 刚刚其实大家都看见了,拐角的时候,将军府抬出的轿子明明停顿了一下,在想着该不该避开的,谁知道那个叫徐彪的,突然间从人群中冲出来,粗着嗓门嚷着让人闪开,他自己就用大刀绊了一下轿夫的脚,自己又装作无意地推挤了一下轿子,这样燕岚才会受伤的。 景枫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当下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将腰间的短匕刺出,只见寒光一现,那匕尖便竖直地插上了徐彪靴上,鞋面溢出了汩汩的血,徐彪当即「啊」了一声痛唿出来。 第44章 景枫随即下马,走至徐彪跟前,用鞋尖轻轻往刀匕的柄上一压,那刀刃深入了几寸,几乎刺穿足背直入地里。 徐彪痛得弯下身子佝偻了起来。 景枫紧皱的眉头依旧还没舒展,这时才终于用鞋面踢了一把短匕,将匕首斜斜地踢出血肉,用手接住带着血肉的刀匕。 他握着沾血的短匕,寒声道:「本将军的匕首不慎掉落,是你自己的脚非要往刀尖底下站,可怪不得我!」 「你……你……」徐彪痛得跪伏在地上,还想说些什么,景枫又狠狠地瞪着他开声道:「我过来取匕首,你自己非得把脚放我脚下让我踩,那就不要怪人!」 说完,他将短匕入了鞘,一拂衣袍,转身驾马离去。 在场的百姓看得暗自爽快,纷纷叫好。 这个徐彪不但得志小人,老是仗着康王重用他,时常罔顾上头的意思,做一些欺凌之事,时常四处斗殴生事,百姓一看见他就怕,这次竟然胆大到冲撞郡主的轿子,康王也不打算保他了。 看着他小人的嘴脸被翊军将军兜头教训了一通的样子,百姓们纷纷站长宁郡主那一方,纷纷将他唾骂。 颢亲王的人马终于进城了。 燕岚在轿子中听到声音,情不自禁就把将帘子掀开一点,想要窥窥外头的情况。 刚才康王的出现令她心情非常地差,如今听说颢亲王即将到,她的心情才终于释怀一些。
第77页 城门两旁都是百姓们自制的纸花彩旗,王爷的兵马终于浩浩荡荡地进城来。 一进城门,李昱首先就四下紧张地环顾,一旁位高权重的大臣以为王爷在找自己,都纷纷争先恐后地走前来垂首恭迎王爷。 谁知王爷被这些人挡了路,有些不耐,立马喝令这些大臣滚开,然后自己又紧张地四望起来。 当他的眼睛捕捉到将军府的轿子,是和景枫暗中在信里给他说的那顶时,喜逐颜开,那张严肃肃杀的脸容顿时都柔和了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颢亲王将马快速驾到那顶彩轿旁边,一个箭步,下了马,走到轿子旁。 而此时,燕岚掐好掀开轿帘,入目就是她爹看见她,既激动又欣喜若狂的赤红双眸。 颢亲王见女儿在轿子中愣了愣,又以为是自己连日来没怎么修葺过的容貌吓着了她,赶忙别过脸抹了抹扎人的大鬍子,用两指充当篦梳将眉额间横七竖八的浓眉梳理整齐了,又用臂部的冰凉的战甲去弄凉赤红热烫的眼眶,整顿好一切后,才转过脸打算以最佳的笑容对女儿。 谁知此时女儿已经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哭得好大声! 「娇……娇娇别哭啊,爹这不就回来了吗?」颢亲王霎时间看见女儿这样,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起来。 见女儿依旧揪着他的战甲哭个不停,颢亲王又开始胡思乱想着,「娇娇,怎地哭得这么厉害啊,是不是……爹的样子吓着你了?」 燕岚头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爹好久没跟你通信,你生气了?」 燕岚继续埋头揪着他战甲,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燕岚这时依旧在他怀里哭着,没有应答也没有摇头。 颢亲王圈紧了女儿一些,狠声道:「是不是就是那康王?娇娇放心吧,景枫刚才已经派人率先前来跟爹说明,爹当下和他们相遇便立马将他们截停了!」 「那个康王他急着要回封地是吧?那爹就以西关需要剿匪为名,把他们生生留了下来。」 「他不就是要赶回去看他那个被抄家驱逐,藏起来的庶女么?那本王就在西关滞留他一个半月,到时候他赶得过去,他那个宝贝庶女也早就被揪出来了吧?」 「他现在大概在急坏了,在骂本王呢吧?」颢亲王摸摸下颚浓密扎人的鬍子笑了,「就想看看他被气得跳脚的样子,让他纵容着人欺负我闺女啊!」 燕岚听到这里,哭得更大声了。她蜷缩在亲爹怀中,死死护着臂上的伤不敢让爹看见。 如今城中满城的人都知道,颢亲王爱女如命,得罪了谁,都别得罪长宁郡主。 因为她背后有一个实力宠她的亲王爹,还有一个力挺护她的大将军。 颢亲王进宫接受嘉赏之后,就回了王府。燕岚她爹回来了,自然,她也得收拾收拾东西回王府了。 临行的时候景枫站在垂花门处看着她,没有说话,良久等她欢欢喜喜地跨过了垂花门,又准备迈出大门时,景枫终于忍不住道:「郡主!我……属下随您回去!」 燕岚愣了愣,停顿了脚步,转身朝他双手交叉摇摇头道:「不行。你是大将军了,再也不是我的小侍卫了,不能随我回王府,得待在自己的将军府里。」 燕岚这么一说,景枫眼里的光又黯淡了,头微微垂倾了一些。不是很明显,但燕岚还是看得出他无精打采的样子。 燕岚觉得有些好笑,你说这人是怎么了?又不是当初七八岁的小男童了,人长大了,个子站在她面前都如山那般高大结实了,怎么还能黏人呢? 燕岚笑着摇了摇头,又领着鸣翠鸣柳她们出了府门。 就在正准备跨上马车之际,突然就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撞了一下,燕岚一个没站稳,身子斜斜地准备就要往旁坠去。 那男人见她快将倒下,连忙伸手拉了她一下,然后燕岚就看见那男人虽然衣着不怎么样,但他的眉宇阔朗大气,精緻贵气,而且……乍那么一看竟然觉得他的五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男人看见燕岚的一刻,也有种稍稍迟疑了下的感觉。 一旁的丫头连忙呵斥那个乞丐一样的男人:「大胆草民!!竟敢拉郡主?!」 尾随而来的景枫看见了这一幕,忙上来帮忙。可等他看清那男人的样子时,神色顿时骤变,变得异常凝重。 然后他拉着男人慌忙朝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别人时,就把男人强行压制,然后跟鸣翠鸣柳告诫了几句,让他们好生送郡主回王府,交代完这些后,他就拉着那男人关上了自家府中,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燕岚感觉更纳闷了。 在车上的时候,鸣翠坐在她旁边伺候着。 燕岚突然开声道:「鸣翠,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人,好像跟什么人有点像?」 鸣翠在旁边给她递茶,摇了摇头道:「奴婢方才没仔细瞧清楚那人长什么样呢,不是一脸鬍子拉渣的乞丐吗?」 燕岚继续纳闷地用手托着下腮,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手里的糕点。 景枫关上府门,拽着乞丐找了个隐秘的书房进去,首先双手握拳给那乞丐行了个礼。 那乞丐有些惊讶,似乎还有些身手,噼手几下就挣开了景枫,转头破了窗就想逃开。
第78页 景枫和他周旋了一会,终于还是将他抓回,声音冷凝道:「可让我们好找了,燕皇陛下。」 乞丐被生生从窗边抓了回来,倚着墙壁大笑起来,笑得胸腔震颤,鬓髮竖起,宛如一头被困雄狮。 他的笑声苍茫而自嘲:「真想不到啊,孤原以为有生之年大概是逃不出你们大魏皇城了,却不想今日被孤抓住了机会,不料,孤成功躲过了皇城三千侍卫,却被你一个黄毛小子抓住!真讽刺!」 「陛下误会了。」景枫松开了他,淡淡道:「我不是要抓陛下的。还有,陛下还真以为,今日之事,如若不是有人事先给颢亲王打了招唿,您又怎么能寻到机会逃得出来?」 燕皇愣了愣,开始严肃地望向他:「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没想到王爷他没找到机会向您投橄榄枝而已,所以您才会一路沿小路逃至我的将军府前。如果王爷有时机说明,您大概现在就安全了。」景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交给他,接着道: 「这是燕太子偷偷给王爷的密函,一式两份,我这份是誊抄的。燕太子希望王爷能助大燕找回您。我是王爷的人,自然也会助您。但是,日后等您回到大燕,成功制压住摄政的庄王之后,得跟大魏签订协议,在您在位期间都不得有进犯大魏的心。」 燕岚回到王府后,她爹还在书房里忙乎着,似乎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书房周围的氛围都很凝重。 她只得一个人先回寝屋。 百无聊赖之时,她便随手拿出妆奁中的小铜镜映照起来,从秀丽的眉宇到笔挺秀致的鼻子,再到妍丽樱唇。她眨了眨娇憨的杏眸,越发觉得这张出尘艷丽而丝毫不逊于她上辈子容颜的面孔,越发跟另外一张面孔某些神髓上很相似。 没错,就是刚才在马车前被人匆匆一撞,一瞥之下的那男子的容颜有些相似。 燕岚有些奇怪的感觉,再细心回想,明明她的圆杏眸,而那中年男子确实凤眸,她珠唇,而他轻薄唇,并不一样啊。 可后来她就想明白了,不是局部像,而是整个五官构筑起来的神髓,像足了七成!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有另外一个人跟自己这么相像呢?而且那人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燕岚把玩着手里的小镜子,默默地想。 第45章 临夜的时候,景枫派人来王府了,那人给颢亲王交待了些什么之后,王爷顿时浑身放松下来,书房里的烛火终于能熄了。 当李昱终于能放下公事回后宅看女儿时,步子轻快健步如飞,身后的奴僕追也追不上。 可当他来到女儿的院子时,却被鸣翠鸣柳告知,郡主等了太久已经睡着了。 李昱一面的懊悔,又不忍让人叫醒睡着的女儿,只好先行回去,等第二天带闺女去汴京最好的茶肆看戏吃茶赔罪。 翌日燕岚醒来,鸣翠就告诉了她王爷今日要带她出去玩耍,燕岚有些惊喜:「昨夜不是忙到很晚吗?」 「也没有很晚,」鸣翠笑道,「就是郡主等得刚睡着,王爷就来了,他不忍喊醒您,后来就走了。」 「哦。」燕岚点了点头,继续让鸣柳伺候着梳妆。 「好吧,第一次跟爹出去玩,我确实该好好打扮打扮。」说完,燕岚又忙翻箱倒柜往妆奁里找起绢花珠钗来。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亲人去玩,上辈子她根本不可能有,这辈子的话,在永州时间也不长,所以这回才第一次,她心里有些小激动又有些小期待。 见郡主难得紧张的样子,两丫头在旁边伺候着都忍不住笑了。 李昱带着女儿来到了汴京最驰名的元江楼看戏吃饭,他们没有要包厢,因为这个元江楼的大厅,在厅堂的一面直接打通了能看见毗邻的元江,能看见滚滚江流从远处汇入,又流向远方,相当有情致。 位居的茶座后方能直接望江,前面又架了个戏台子,请了时下闻名大魏的名伶来唱戏。 京城许多达官贵人,高门豪绅都喜欢云集于此,平日都十分热闹。 李昱本想清了场只带女儿二人去看戏的,但燕岚说是看戏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于是最终也没有把场子清掉,掌柜的给王爷父女二人留了最中央的位置,只在座位周围设了一屏纱帐,周围熙攘坐着的贵家子弟闻说长宁郡主在此,都忍不住频频往后方那架纱屏障望去。 片刻戏台子开场后,场中就更热闹了,一些没银子进楼喝上一杯清酒的百姓也会倚在楼肆外头朝里张望。 然而这时,王府幕僚参将跑来找李昱,李昱在内间聊了一会后,出来的时候面色又变得严肃了,他满是歉意地对燕岚说: 「对不起,娇娇,爹又有事情要去忙……」 「没关系的。」燕岚立马反应,甜甜地对她爹笑道:「爹有事情赶紧去忙吧,一会看完戏了,我跟鸣翠鸣柳自个回府就好。」 李昱眼底满是遗憾和歉疚,无奈事情有些严峻,他得赶紧赶过去了。 「爹您快走吧!下回等爹不忙了,咱们再一起出来看,现在我就自己先看了,好吗?」 面对女儿的懂事乖巧,李昱就越发感觉难过,但偏偏他还是不得不在这个时候丢下女儿前往皇宫了。 「娇娇,近日汴京可能会有些乱,你看完戏就不要逗留了,赶紧回府知道吗?」李昱嘱咐完女儿,转头把自己的精英部队全都留了下来,待会儿护送女儿回府。
第79页 燕岚笑笑应了,还在认真地看戏。 颢亲王走后,没过多久,荣恩侯夫人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伙人进来了。 侯夫人一声令下,手下的人便将戏台子砸了,大厅里的人纷纷缩到了一旁不敢说话,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侯夫人嘶哑得宛如老巫的声音在帘帐外头响起: 「李燕岚,这下总算是被我找齐证据了,你这个郡主之位,恐怕坐不牢了!」 鸣翠鸣柳一听,纷纷戒备起来,帐中的侍卫俱拔出了刀剑呈环护郡主之势。 「郡主,咱们要不要先行从后方离去,免得被荣恩侯夫人发起疯来误伤?」鸣翠附在燕岚耳边小声道。 燕岚摆摆手道:「不必,先听听她要说什么。」 「听说王爷今日也在,那就正好,今日就该让我解开长宁郡主的真正身世吧!」 侯夫人说完,比了个手势,立马就有一银髮苍苍的老妇跪倒面前来。 「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跟王爷说!」侯夫人喝令那老妇道。 「是……」老妇巍巍颤颤地扑倒下来,接着浑身抖颤着道:「王……王爷,民妇就是当年给周家小姐接生的稳婆,当年周家小姐身子就比较寒,胎怀上了但是胎位都是不正的。」 「民妇记得那天下着好大的雨,周老夫人让人找到民妇家里时,是民妇的媳妇接见的。民妇在那一带当稳婆略有点小名气,而周老夫人的头胎难产也是找民妇的,所以她信任我。」 「后来民妇赶到的时候,发现那胎儿实际上还没足月,才七个月,胎位又不正,产妇身子又极寒,能把孩子怀上那么多月已经不容易了。那孩子后来是生下来了,但是……」 「没多久就死了,是周老夫人亲自委託民妇把未足月的胎儿处理掉的。」 老妇说完,帘帐中的人始终没有反应,于是她又赶忙把头磕下去,颤声道:「民……民妇说的句句属实啊,当时还有人……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侯夫人往前一步,挥挥手让那老妇人退下,紧接着又把另外的证人召了前来。 是十多年前曾在周府伺候周老夫人,后来告老还乡的婢僕。 她来进一步断定了方才那老妇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王爷,袁大娘所说句句属实,当时老奴便是周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小姐生下的死婴是老奴亲自给穿的寿衣……」 后来侯夫人继续将一系列认证物证都抖了出来。 李燕岚生母周瑞兰生前在药铺抓药的药单子、年幼时常看的郎中、十多年前辞退的周府管家、当时守在产房的丫头…… 所有的证据都无疑于指向,真正的李燕岚其实早就死了。 那么,如今王爷身边的长宁郡主又是何人呢? 帐外一个个证人走马一样轮迴着,帐内的燕岚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看得鸣翠鸣柳都不禁心疼,鸣翠走前问她道:「郡主,要不要奴婢找人将他们撵出去?」 燕岚一挥手制止了她。 「不用。不管是不是郡主的身份,终究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燕岚的声音闷闷的,依旧一言不发地听着外头人的证词。 若说一个人两个人可以是侯夫人故意从外头收拢来的,但是当时跟在周老夫人身边的下人呢?那些人可都是对周家忠心耿耿的人,混淆皇室血亲这事兹事重大,她们是没胆子跟着侯夫人污衊的。 而且,她的五官长得精緻娇媚,确实跟五官粗犷的颢亲王没有丁点相似的地方,记忆中她娘周瑞兰的模样是偏向于江南水土的婉约雅致的,和她也是没有一分相像。 难道她真的不是周瑞兰和王爷的孩子? 那么,她又是谁的孩子呢? 燕岚突然想起了,那天那个一闪而过的男人。 燕岚掀帘出去,这时帐外聚拢了许多人,大家纷纷闹哄哄地议论起来,都炸了煳了。 这场景,让她思及了上辈子康王抛下她们两母女,更是当众骂了她娘是贱妇,便带着抱在臂弯里的庶妹离开了汴京。 那时候,城中的人也在背后议论纷纷,大家都认为,康王妃长得一副魅惑的姿态,定是在外头勾了人剩下的孽种,所以遭到王爷抛弃了。 「呃……王爷呢?」侯夫人朝燕岚身后大张的帘帐看去,发现后头哪儿还有王爷的影子? 「抱歉啊,夫人。」燕岚淡淡地笑道,「我爹他有事先走了,不过——就算没走,您这台戏他可能不大爱看。」 「不想遭殃的话,劝您还是别费心思了。」燕岚如此笑着,最后那句那个「遭殃」她暗暗咬重了声音,一看脸上依旧还是笑。 随后,她让人把看戏准备的小费,兜着侯夫人的脸撒了过去,才姿态悠然地从众人的目光中往前面的大门口踏去。 细碎议论的声音渐渐绝息在身后。 虽然人前燕岚表现得还是从容不迫的,但一当她上了马车之后,精緻的小脸立马就垮拉了下来。 鸣翠鸣柳都在车里陪着她,看着郡主面无表情地把今早上亲自选了好久,才选上的髮簪,一根一根地拽落,如云的密发披散了一肩,都心疼地不知该如何抚慰。 「郡主,您别听那妇人之言,定是她使的什么诡计……」鸣翠言拙地安慰着。 其实两个丫头内心都在默默地忐忑着,这郡主如若真的不是王爷的孩子,那该如何是好啊.
第80页 她们曾亲眼看见过宛如一尊煞神像的王爷,在得了这个女儿后,变得有多么人情味儿。如若知道她不是了,不知得多伤心啊…… 燕岚心情有些憋闷,有些不想那么快回到王府,便叫车夫往旁边的街道转转。 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些害怕。上辈子在王府遭众人白眼,在府外又遭唾弃的情景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过,那会儿经受得多了可以不当回事,当这辈子因为得到了太多,到了即将要失去之时,反倒是不舍了。 马车驾到距离南城门不远处的街巷边,她就让人靠边停下。这儿没什么人,附近反倒还有些树荫和河道,她可以不用戴幂篱四处逛逛散散心。 可就在此时,一骑轻骑突然在远处的视线范围内出现,紧接着,那骑轻骑背后又跟着黄沙滚滚的众多轻骑,一支队伍在朝她这方向而来。 因为燕岚想散心,所以没有允许别人跟着她,连鸣翠鸣柳都没有跟着,她是打算在邻近的地方走一走就回去,没有想到会遇上一支声势赫赫的队伍。 她没有反应得过来,位于正前方的那骑轻骑就认出了她。 他是景枫,就在刚刚不久获得线报,说是城外不远处发现有燕人驻扎,他安顿好燕皇后,便立马通知王爷前往。 此时李昱已经从另外一个方向出了城,打算从另外一面包围。 而景枫处理完燕皇的事,便准备从南城门出去,从正面包围,不巧那些燕人已经扮成了大魏子民从南城门混进来了,还不知道有多少,此时还在追捕当中。 更不巧,就在这关节眼,竟然在这里看见小郡主独步驱行。 「郡主!!」就在旁边一个打扮得像樵夫,准备要靠近燕岚的燕人出现时,景枫赶忙加快了马速,往她的方向去。 就在那樵夫即将要把手伸向她背后时,景枫从马背上旋起,甩出手里的马鞭,一下便将燕岚身旁的那人绞成了身首异处,有鲜血不断喷涌,溅在了燕岚的衣裙上。 第46章 燕岚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面前发生的一切,她左侧肩上的臂膀和手都变红了。她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又转过头去看自己那只依旧保持只有自己看得见是红色的右手,还没抬头来看来人,就被景枫单手掳入了怀,稳稳地坐回了马上。 燕岚一瞬不瞬地看着把她掳来坐在马上的男子,不时看看自己左手,又看看自己的右手,就在男子加速往前的节骨眼,她突然在他怀里扬起一只手,「啪!」地一声,面无表情地打了他。 那一掌虽然对于景枫来说,不算太大力,但他却知道,这已经是力气小得可怜的小郡主使尽浑身的力气了。 因为打完了他,她就一个劲儿喘息,浑身都抖颤起来。 景枫连忙皱紧地眉心,拉紧马缰将马停了下来。 「郡主,怎么了?」景枫低下头去,看着坐在自己怀里,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将落不落的小郡主。 「我不是让你别随意乱杀人嘛?!刚刚你杀的那人还手无缚鸡之力啊!!」燕岚失控了一般,扬着她的左手在他眼前来回晃,声嘶力竭道。 「看看你做的好事!!我说我左手变红了,你肯定看不见是吧?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是要让xx死后xxxx吗??」最后那句「是要让姐姐死后下地狱被烈火焚烧吗」被燕岚嚷出来,只是这句话有意暴露了自己身份,所以说出来的时候某些关键字眼便变了调儿,景枫没有把最后那句听清。 「什……什么?」景枫皱着眉,想问她最后那句话。 燕岚坏脾气地在他怀里推搡了一通,还想要趁机下马。 景枫连忙抓住了她一双小手,把她拽着往身体里去,圈拢在怀里,用下颚抵住她的后脑勺,声音又急又大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对不起!!我看见了,看见你手上变红,看见你手上的血了,我不该乱杀人的,以后都答应你了好不好??」 面对男子突如其来高声的一连串个「对不起」,燕岚傻了,更是被他那句「看见她手上变红」而顿住。 如果是任务失败而导致身体某个部位变红的话,理应是只有她自己能看见,旁人应该看不见才是啊,可景枫说他看见了,那就是,那并不是任务失败导致的…… 此时后方将军的部下被逼停下,听见他们的大将军竟然因为杀了个燕兵吓着小姑娘而不停地道歉,要知道他们将军往常在他们面前时,虽然年纪轻轻,但架势和气势是半分都不少的。 别说是在他们面前了,就是在皇上面前,他们亲眼所见,这位新晋上去的翊军将军面对圣上也是气焰分毫不相让。那时皇上要给他指婚拉拢他在身边,他还不是黑着脸搁下两字「不娶」,便让皇上下不来台面吗?幸亏是救了皇上有功在身,不然哪个受得住他那样的? 就他那样犟硬不肯退让的人,明明自己杀的确实是敌人,竟还会低声下来跟小姑娘道歉? 燕岚终是冷静了下来,也开始听他的了。 此时景枫仍在不停高亢地对她说着「对不起」,旁边有位副将模样的看不过眼也骑着马出列,替他解释道: 「呃……姑娘,不是我说,你没事就别一个人在城门附近乱逛了,最近这边不太平。刚才将军杀的那人确实是燕人,你没瞧着,刚才那人差点就要抓了你跑掉了,幸好将军出手快……」
第81页 「闭嘴!!」那位副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枫黑着脸喝停了,「这位是郡主,谁容你跟郡主如此说话?!」 那名副将被喝傻了,他没有见过燕岚,不知道这是亲王的女儿,这时被景将军如此叱骂,立马歉意往后退去。 可他们将军可是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啊,这位郡主算什么? 燕岚惊讶道:「刚才那个……不是普通人?」 「没事了,郡主,我有任务在身,先送您回府。」景枫拥紧她一点,打算转身嘱咐后方的人先行。 燕岚赶忙制止他道:「不,王府的侍卫和马车就在附近,你送我过去就行,有事情你别耽搁了。」 景枫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犹豫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燕岚愣了一愣,心虚地摇摇头,没有将侯夫人在元江楼大闹的事告诉他,不过那排场弄得那样大,京中那么多人看着,想来没等多久大家都会知道了,就连她爹也…… 「没有事,你赶紧走吧。」她始终低着头。 景枫无法,只得按照她说的送她返回刚才那里。 然这时候,就有他的属下驾着马,神色凝重地过来禀告道: 「将军,不好了,原来燕人混入的还不少,城东那边许多世家大族都被他们包围住了,他们这是要打算拿这些世家来胁迫皇上呢,王府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景枫看了眼怀里的人,又看了看身后的人马。 他把她往内里挪了挪,让她呈揪紧他的姿态,然后问她:「你怕吗?」 燕岚知道他这么问意味着什么,王府方向如今已经不安全,景枫不可能将她送回去了。如今城内成外的情况讯息万变,搞不好哪个地方才是绝对安全,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景枫身边。 景枫是在问她,让她跟着他去作战,问她怕不怕。 燕岚抬眼看着把她攥紧怀里的男子,没想多久便点了点头。 「走吧,我待在你身边,我相信你。」 景枫见状,便打算将身上的铁甲拆下来裹在燕岚身上,无奈发现铁甲太重,这个娇小的人儿负担不起,只能将护心镜绑在她身上了。 「我们不能出城了,派人去跟王爷说明情况,让他不要冒进。」景枫吩咐完副将,又开始交代了一些待会儿进攻的策略。 「对了,还有,」景枫突然想起一时,面色微凝地招来一个心腹,朝他比划了一个暗号,就让他快马赶回将军府去办了。 他则带着燕岚从南城门出去,环绕城墙以南驻扎好。 当天夜里燕岚就在景枫他们驻扎好的营地,看见了那日在马车前碰巧撞上的乞丐。 此时那乞丐已经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把髯须刮净,头髮束起,整个儿的龙章凤姿便呈现出来了。 景枫和他坐在案桌上喝茶,燕岚碰巧掀帘进来,此时为掩人耳目她特意换了一身男装进来。 在看见案桌上对坐着的二人时,二者身上自然流露的气场都十分压人。 景枫搁下杯盏,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两指捏了三两颗黑棋,他微一敛神,从容地从黑白棋子已星落网布的棋盘中落下。 声音清淡道:「我军可以埋伏于此,等燕大军以为主军在前方时,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后方还有突袭。」 「你这样想就错了,燕军常年征战惯了,尤其在庄王的带领下,他们会没有防范吗?」中年男子捋捋袖子拈起几颗棋子,快速地布阵。 所以,燕岚还是搞不懂,他们二人到底是在下棋,还是在谈论兵事。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退后之时,景枫看见她了,连忙将她唤住道:「郡主,你来了。」 说着他便用手撑着膝盖站起,对坐着的中年男子说:「你先休息会,郡主来了,我先陪她去吃饭。」 燕岚一个人在营帐中不是很方便,她方才就跟景枫说了,让他陪她用晚膳。 中年男子看了看男装的燕岚,多看了几下,神色微凝了一下,又松开。 「这位是……郡主?」 燕皇戚慕琅被大魏皇帝秘密囚禁多年了,离开大燕时,燕太子只有两岁,小太子稚嫩的面容仍旧留在心底,方才竟然和男装的大魏郡主有所重合,勾起了这些思绪。 燕岚怀着探究的眼神看了看他,又极缓地点了点头。 「这是颢亲王的独女,长宁郡主,来营地不方便才让她作男装的。」景枫解释道。 「郡主她……今年多大了?」燕皇随即又问。 「尚有两年及笄。」景枫回他道。 「十三啊……」燕皇嘆了口气,「这么说来,孤似乎来大魏……也十三个年头有多了……」 最后他的喃喃自语,燕岚没有听得很清楚,只听见他自称为「孤」,就感觉十分惊讶。 步出营帐的时候,她小跑着追上,在后方揪着景枫臂膀问:「景枫,那人到底是何人啊?」 景枫放缓了步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把她牵着在自己身旁走,就像小时候的隆福郡主拉着自己一样。 「他是大燕皇帝。」 燕岚听了一愣,差点儿就要被前方的石头绊倒,幸亏景枫眼明手快,及时把手护在她腰前,在她倒下的瞬间环住了她。 「他……他竟然……」燕岚被这话惊得声量也拔高了。 景枫将一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声,眉眼压低下来,然后凑近燕岚小声道:「即便这里是我的营地,但那人的身份终究是个秘密,郡主要替我保密啊。」
第82页 燕岚忙不迭地点点头,努力压下心头的震惊,根本没留意他一直就这么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第47章 夜里景枫把自己的营帐让给燕岚睡,他自己则像旧时在王府值更一样,守在大帐外。 燕岚有些忐忑。 他如今已经是正二品的大将军了,动则统领四方近万大军,怎么好意思还让他像个侍卫一样守在帐外,这让下边的人怎么看他? 但是如果让她一个人睡另外一个营帐的话,她又害怕得睡不着,便只能如此了。 燕岚刚躺下景枫给她铺的被褥上,看着黑漆漆的营帐,又想起早上那会在元江楼发生的一切。 睡不着,又望着上方静谧的帐顶,脑海中是元江楼嘈杂纷乱的场景。一会儿又想想城外剿捕燕兵的爹,一会儿又想王府的奴僕,鸣翠鸣柳她们如今不知安全否,这么一大堆杂乱事想着,心越发安静不下。 正失眠睡不下呢,外边突然响起了雨声,是下雨了,仿佛雨势还颇大。雨打在上方的营帐上,发出「啪嗒啪嗒啪嗒」的闷响声。 燕岚赶忙掀开被子坐起,裹好身上的衣物,撑着把油伞就跑出了帐子。 看见景枫果然连避雨都不避,就立在营帐外头,淋着雨,替她守着营帐。 一叶油纸伞遮蔽了他头顶上方下起暴雨的天,二人一高一矮站在油纸伞底下,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与外头的大雨阻隔了开来。 「傻啊,下雨了都不避的吗?」燕岚站在他下边斥责着,声音软柔的,听着更像是娇嗔。 汴京初夏的夜里时常下雨,有时甚至能下一个夜晚。燕岚不忍心他在外边淋雨,一把将他拉进了营帐来。 「帐子这么大,今晚你也在里头歇息就好。」燕岚收了伞,走至烛台前将烛火点亮,继而又走至木施旁,踮脚从上方取下一张薄毯,递给他道: 「赶紧把身子擦干,不要着凉了。」 烛火照亮了整个营帐,里头简单搭建的一张长木案,几张木椅,一个木施,木施旁边一个高烛台一个兰锜架,还有木案下方被掀开的被褥,站在他底下的一头如瀑散开长发的姑娘,姑娘脸上黑亮如夜明珠的眼睛,都清清楚楚展现在他眼前。 他忽然间就觉得这个本来还算宽敞的营帐,剎那间变得侷促逼仄起来。 他握了握水湿的拳头,喉间微不可察地一滚,立马接过她手边的薄毯背转过身去。 「雨马上能停,我还是到外边待着吧。」 说着他又要往外走,燕岚把手伸过来,一拉就拉住了他的手指头。 景枫感觉自己的小指头上,都被她温软柔滑如丝绸的手指缠紧了,仿佛她轻轻一划拉,她的手指便能滑脱出来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顺着她滑拉的方向,把那只被她攥住的指头,顺她拉的方向移去。然后顺势转身时便差点儿碰到她了。 站得如此相近,连唿吸的空气都带着她身上的、发间的甜馨的气息,他一颗遇事不慌沉着淡定的心,又再一次不争气地慌乱起来。 他觉得这种感觉大概是站外头被雨淋多,生病了。 「你再说要待在外边,我就生气了,生气我就陪你一块待外头,反正这帐子原是你的,我也不待了!」燕岚故意生气道。 其实她知道景枫在想什么,他不过是怕二人同待一处,怕外边的人会怎么看待她。上辈子野惯了的隆福郡主就是不懂避讳,老是将他这个弟弟带在身边,虽说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多得数不过来,她也不会太在意那些事,但毕竟这种事情还是会给人带来困扰的。 动则就能让那个女子名节受损,生活陷入无休止凄况的境地。 但这辈子的燕岚依旧对这些身外事不大在意。这辈子她只在乎能否完成任务,成功指引景枫往好的方向走,再者就是希望她所有重视的人都能过好,如此而已了。 「你要是怕我名节受损,等我及笄了,给我寻个好夫婿,再要找不到的话,大不了你便娶了我呗,我不娇气,很好养活,只需给我空间和自由就好……」 燕岚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以开玩笑的心态说的。情形就好像跟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玩笑说「姐姐等你长大了来娶我哦」一样,当不得真。 但景枫却恍然一顿,当真了。 他成功被劝留下了,并且很快就接受了燕岚朝他抛来的另一床被褥,擦干身体上的水后,便安静乖巧地在她旁边躺下了。 是的,他怎么从来没想到这点呢?把他的燕儿娶了,那就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了。这么想着,他似乎感觉做什么事都变得更加有意义起来,眼前明亮起来了。 由封城之后的第二天开始,直至第七天,城内的情况就变得越来越糟糕起来,京城被抓的七十八户老世家,其中有三十九户都是朝中重臣的家眷,有十九户是皇亲国戚。 至于为何会在毫无所察的情况下被人数如此多的燕人混入呢,据景枫的部下反馈所得,原来是近段时间汴京周围的县郡收成不好,京城一时间涌入了大量的乞丐,由于前些时日城门关闭不许这些乞丐闯入,发生了一起流血事件导致群情汹涌后,皇帝和群臣连夜思量下决定大开城门接纳这些流民。 殊不知,这下子,许多伪装成流民的燕人也神不知鬼不察地得以闯了进来,他们甚至把许多大魏的流民偷偷杀掉,以伪装成他们的身份。
第83页 「将军,皇上的急令来了,他让您立即前去救驾,京中快撑不住了。」有士兵进来急急禀告道。 景枫负手而立,靠在案桌边。 「知道了,下去吧。」 他极冷地搁下一句。 那小士兵抖颤地抬起头来,巴巴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战?」 景枫这时极缓地旋过身来,小士兵约莫是感觉到了他通体散发出来的寒气,吓得立马低下头去,却仍旧在等待他回话。 他们一众兵马已经在原地驻扎了好几天了,一直都按兵不动,大家都有些搞不懂这翊军将军意欲何为了。 「你,还不出去想等本将军请是吗?」他微眯了眼睛,眼神危险地垂下。 跪着的小士兵即便是低下头也能感觉得出,他暴戾不耐的眼神,吓得慌忙退下。 小士兵退下后,他摆弄了几下手中的黑棋,心中瞭然是时候了。 「燕皇,咱们先前谈好的条件,你不会忘记吧?」景枫过来掀了戚慕琅的营帐,进来时夹杂着雨水和泥土的气味,道。 近日来不时天就会下雨,下一会儿就会停,停了不多久又开始下,就像内城的杀戮一样。 大魏皇帝他一日不交出他们要的人,他们每隔个把时辰就杀掉一些世家的人。 「孤自然不会忘,只是,将军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该想好办法控制内城的情况吗?孤的那个弟弟培养出来的燕兵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们得小心。」戚慕琅还在摆弄着不日前二人在这里布下的棋局。 景枫大步走前来,挥手将一堆棋子一抹,转瞬那些棋子由白变黑,原本是该白方据胜的局面,一下子便变成黑子的天下。 「兵不厌诈,计不嫌旧,今日围城抓了世家的人,全都是我和燕太子在这整整一年里降服的大燕有风骨的老将之后。」 「他们今日围城之目的不是为了大魏的土地,而是为了你,燕皇。你是时候该回去了。」 青年身穿黑甲立在帐前的样子,鬓角被雨水打湿,乌髮打湿拧成绺垂坠在眼睫前,又沉又深的眸子微敛着,看起来肃穆而又令人胆寒。 戚慕琅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八岁的青年,讶然于他的狠戾和决断,又惊诧他过人的手腕和能力。 他到底是怎么在短短一年内,迅速部署好这一切的? 「谢……谢谢」戚慕琅喉间有些哽咽,说完立马又抱拳单膝跪下,改口道:「大恩不言谢!景将军!」 景枫坦然接受他那一跪,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做的这一切看起来有些血腥,有些残忍,但其实,这都是掺揉了他自己的目的和王爷的初衷在的。 颢亲王给他的那张名单里,都是些荼毒大魏的世家大族,而他下令那些偷偷拥戴燕皇和燕太子的燕兵,每隔个把时辰杀掉的那些,便是名单上的人。 而他自己的话,不会甘愿拘于当一个正二品的将军。尤其是,当他进宫看见了已近半疯癫迟傻状态的皇后时。 一些本该是属于他的东西,他要一点一点夺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燕皇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的营帐中,京城的燕兵也莫名其妙将世家的人挟持至边境之地后,便放了他们。 颢亲王在城外追捕燕人进了山谷至今一直音讯全无,景枫只得先行将燕岚护送回王府。 回到熟悉的地方,看见熟悉的人时,燕岚一下子泪目,鸣翠鸣柳见主子从马车下来的瞬间,哭着扑了过去,主僕三人劫后余生般搂着哭在了一起。 燕岚忙着问候她两个丫头,忘记了身后的景枫,正要拉着鸣翠鸣柳回后院去时,鸣翠轻轻提醒了一下她:「郡主,景将军还在后头呢。」 燕岚回头一看,果真,景枫还立在影壁处,迟迟没有离开。 她转身往前一步,甩甩眼泪笑道:「景枫,我平安回到王府,你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 第48章 身后的男子听见她这句话后,脸色有些不好看。 「怎么了?还不走吗?不走天就要黑了呀。」燕岚见他立在那里不动,又走前来将他往外推了一下催促道。 鸣翠在后头见状,忙先一步走前来拉住郡主,道:「郡主,将军远道送您回来,兴许渴了,您不留他在府中喝口茶吗?」 燕岚向来在景枫跟前率直惯了,而且她真的是好意才叫他赶紧回去的,看看这个天,再不走,一会傍晚时分就又得下起大雨来了。 「他要喝什么茶啊,渴了他的马腹上不是还裹着水壶吗?还不走一会就真的走不了了。」燕岚指了指顶头的乌云,道。 景枫刚才见鸣翠过来提示燕岚时,面色已经好看一些了,但听完郡主后面这话后,他又拧起了眉,竟然将暗示的眼神朝鸣翠投了过去。 鸣翠不经意间接触到景大将军的眼神时,被憷了一下,慌忙背转过身拉起郡主往后方去,小声道:「郡主,您想啊,京中刚刚才结束了这场兵乱。这时候还不定那些燕人有没躲藏起来抓个漏网的呢,您就让将军在府上待几天,反正他以前是王爷的部下,府上有他的房间……」 燕岚皱了皱眉,不大想认同鸣翠的话。 可鸣翠又好歹软磨硬泡说服了主子一顿,好不容易郡主松口了,还不等郡主过去邀他呢,景将军他就展眉轻轻笑了一下,嘱咐人将生活用的物件搬了进来。看来他是早有预谋了的。
第84页 鸣翠在后头默默地擦着汗。 景枫在亲王府住下了十天,第十一天的时候,终于被皇上召进了宫中。 这段时日来燕岚一直派人探听城外的情况,想试图探听颢亲王的下落,可惜王府的侍卫终是一无所获。问景枫的话,他又总是拍拍她的头,安慰她说一定会帮她找到她爹。 这段时日来,长宁郡主不是王爷亲女的事情,已经传得汴京城街头巷尾都知道了。 只是王府中的下人始终封锁着消息,而郡主这些日子也没有外出,这才没有听到那些流言蜚语。 赵明霞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替自己抱不平,赵老夫人和赵家的人都没有心思听她的哭诉。 于是,她又写信去给远在永州的姑母,赵娴芝本就为侄女之前遭逢的厄运感到疼心。赵明霞是她亲自抱养大的,跟自己亲身的没两样,试问在她身上发生和那表兄的事之后,她又怎么会不伤心? 同时她也一直怀疑自己先前在李燕岚回府前做的事是否做对,如若那时候她没有让周仁通联繫上王爷,没有假装贤惠的话,那个李燕岚根本不可能混入王府当郡主。 如若她没有来王府,那么她的梅儿身上根本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不会被裴世子嫌弃,不会被表兄糟蹋,她还是王府唯一的女孩儿,受尽宠爱。 如今赵娴芝得知李燕岚原来并非王爷血脉时,她就更恨了,恨自己一手造成的祸。 于是,那天景枫去了宫中未归,燕岚想亲自到皇城外等他,想着他从宫中回来兴许会有她爹的消息,她想尽快知道。 刚出门的时候,就恰好遇上赵氏的马车抵达王府门前。 一辆双牡四辔的大马车,赵氏刚刚被丫头婆子搀扶着从车上下来。 燕岚皱了皱眉头,转头问鸣翠:「赵侧妃有事前说过今日会到吗?」 鸣翠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虽然事前不知道,但遇上了,不过去打个照面就走,好像不大好,于是燕岚便走过去,招唿了一声「侧妃娘娘」。 赵娴芝这会儿来京,是要替赵明霞出头的。这段时日以来,赵明霞因为愁着自己的婚事,早早就来京和她分开,如若不是因为这个假王女占着郡主的名头,她的梅儿根本不用受罪! 如今在她眼皮底下宠着护着长大的女孩儿连自己王府都不敢回,只能偷偷回赵家,而这个冒牌的假女,身份来路不明的假女却能堂而皇之住进王府,吃好的穿好的,受最好的侍奉。 她不能忍!她一刻都不能忍! 「刘嬷嬷、花嬷嬷,把她头上那副头面摘下来,还有,身上那套衣裳的料子太贵了,她穿不合适,拉到后院去扒掉。」 赵氏一看见燕岚走来同她招唿,听她那郡主般高高在上的语气,髮髻上华丽的宝石和衣服,就感觉看哪儿都不舒服,于是便吩咐了随行带来的诺多下人道。 她此行已经将她在永州侍奉她的所有下人都带来了,打算给京中这边的王府下人来个大换血,如今王爷不在,她自然也得替王爷收拾这个冒充的假女的。 鸣翠鸣柳一听,连忙走到郡主面前挡住,质问走前来准备对郡主动手的这些婆子道:「你们要干什么?!郡主可是你们能动的!」 那些婆子踟蹰不前,赵氏继续命令道:「她根本不是王爷的亲女,根本不是郡主,不用理她们!」 赵氏说完,那些婆子又继续往前了。 燕岚这时终于明白这些人的来意了,也约莫能猜到事情的起因了。 她嗤笑了声,悠悠地拨开鸣翠鸣柳护着她的手,信步走至那些婆子中央,淡定地扬开了双臂,懒挑着眼皮道: 「好啊,本郡主可是皇上亲自赐封的,不管是否王爷亲女,郡主的身份可是不假的,敢蔑视郡主等同于蔑视当今的皇权。你们若真的够胆,就上来吧,本郡主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呢!」 燕岚话落,又挺起胸膛往前一步,把臂伸到那些婆子跟前,轻佻一声道:「来呀,来扒我衣物呀……」 那些婆子立在那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娴芝在后头看得焦急:「等王爷回来知道你非亲生以后,自然会到皇上跟前让皇上收回赐封的!」 燕岚瞟了赵娴芝一眼,淡淡道:「你又不是王爷,凭什么懂他的想法?再说了,本郡主一日没被收回赐封,一日也还是长宁郡主,不是你们这些人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的!」 「好,那我们就等着瞧!等王爷回来,你被削夺郡主之位时,看你能怎么办!!嬷嬷们,把我的东西搬到院子去!」 赵娴芝唇色发白,似乎是被燕岚气得浑身抖颤。 燕岚还赶着出府,就不再和她正面冲撞了。 只是,上了车的时候,她的面容就垮拉了下来。 如若她真的不是爹的亲女,她爹还会像以前一样宠她吗? 她突然想起之前她刚穿来这副身体的时候,她爹颢亲王吹着鬍子瞪眼道,她是他唯一的骨血,他不疼她还能疼谁。 那就是……如果她不是他亲女儿了,那么她充其量可能连一个赵明霞都不如吧? 想到这里她就静默了下来。 其实也不是想不明白,就是不想去想。她不是贪恋郡主的地位,不是贪恋王府的荣华,那些她都可以不要,可以全部交出来。但唯一她爹对她的疼爱,她不想交还出来,不想不想……
第85页 车马轱辘轱辘就到了宫外,燕岚下令将车停在这儿等景将军出来。 静靠在车壁闭目养神的时候,燕岚突然听见四周窸窸窣窣传来一些说话的声音。 「啊,那顶是不是颢亲王府的马车啊,里头的是长宁郡主吧?」 「她怎么还当着郡主啊,哦,也是,颢亲王还忙着打仗没回,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哈哈,这颢亲王也真够可怜的,被一个身份卑贱的孤女给耍了。」 「嘘!颢亲王哪里没回啊,前些日子京城不是倾城上下都在迎王爷进城,你不知道?王爷这会是去追城外的燕人去了!」 「啊,我近日刚来,不晓……」 街头巷陌都有百姓在议论这桩事情,百姓们总是这样,前些时日燕人的危机解除后,日子闲适下来,就又喜欢继续嚼舌根。 王府的侍卫和奴僕们担心他们说的话会被郡主听到,连忙上前斥散掉那些百姓。 燕岚这时掀帘下来,缓缓走前去制止道:「不能赶他们!」 鸣翠鸣柳这时见主子下车了,担忧地走过去道:「郡主……」 燕岚上辈子没少听这些人的闲言碎语,慢慢就习惯了,这会子说的这些程度相比那些而言,已经是文雅太多了。 她轻轻笑道:「嘴巴长在人家嘴里,管他们做什么?如今你赶他们,他们也只会把你传得越来越难听,再者,只要我不在意,他们怎么说,又对我有何影响呢?」 「郡主……」鸣翠始终皱着眉,走过来想搀扶郡主,她知道郡主其实并非她说的那样,完全不在意的。 薄暮时分,景枫从宫门出来后,便看见宫门外不远处,有辆熟悉的车子在暮光中静静地候着。 大抵是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里头的人掀开车帘,就看见一个白璧无瑕的脸露了出来,那张脸看向他的时候是笑着的,但他明显能看见她眼底的丝丝黯然。 他顿了顿,大步走了过去。 燕岚见他过来了,先是笑着问他:「景枫,皇上没有为难你吧?你今天一天,过得累不累?」 他愣了愣,抬起脸,眼神亮了起来。 他的燕儿还是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切他的话呢,他还以为她一来就会急着问他,关于她爹的事了。 今日在宫中周旋了一日,说实话的,看见皇后、三皇子、皇上这些人,并且艰难地周旋其中,又要让他们不察觉到自己,真的是太累太累了。 但是得了她这句话,再多的累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嗯,你放心吧。皇上和我商议了,城外会加派人手,一定会找到王爷的踪迹的。」景枫道。 「好。」燕岚敛了敛眉,垂下车帘,神色有些黯淡地退回车里,打算打道回王府了。 景枫隐隐察觉到郡主的情绪,他望向了郡主的两个丫头。 鸣翠识趣,先是上前一步,小声道:「将军,郡主她……」 「听见那些流言蜚语了?」景枫坐回马背上问。 鸣翠皱着眉,轻轻点了点头。 景枫沉思片刻,便朝自己的部下下命令。景枫又叫鸣翠让王府的车马跟在他们队伍后方走,于是,回程的途中,变成了大将军的队伍走在前方,替郡主的车马开路的情况了。 景枫驾马走在前方,大队人马走在后头,还有一小队紧缀在郡主的车马后方,成簇拥着郡主的姿态。 走至街巷人多热闹的地方,景枫故意停下来,朝后方高声道:「王爷在前头追赶燕人,还不忘叮嘱本将军,要好好护着郡主的安全,你们一定看好了,别让郡主有丝毫闪失!」 「是!将军!」身后气势如山的士卒们立马整齐划一地应答,这下,大半个京城人都知道翊军将军在奉王爷之名好好保护郡主了。 百姓们在街巷的议论声不由就减缓了,这颢亲王在前头奋战着都不忘叮嘱后边的人保护好郡主,看来那长宁郡主不是王爷亲生的事也不定就是谣传的了,有谁会对一个野女如此用心呢? 再再后来,郡主的车马走至王府门口时,人们口中大热的「长宁郡主是野女」的话,便成功转成了「王爷可宠长宁郡主,郡主可真是个有福之人」之类遭人人艷羡的内容了。 第49章 回到王府,上前开门的门房竟然换了个眼生的人,景枫下马皱了皱眉,让人前去问。 谁知那个新的门房说王爷不在府,请将军改日再来访。 言下的意思是,这是王府不是将军府,这儿如今不由他说话,除了拜访外不承认他在府上住,竟然还说出王爷不在府上请他改日来访,那不就是生生地逐客了吗? 景枫皱了皱眉,转头往后方燕岚的那辆马车看去。 这时郡主的马车已经来到后头不远处,并且停了下来,景枫回头望的一刻恰好与掀帘往外看的燕岚目光对上。 面对燕岚在后方疑惑的眼神,景枫又侧过身子去问旁边的人,「去探听下王府今天发生何事了。」 旁边的下属应喏了一声连忙又走前去,抽出刀剑架在门房脖前,问起了究竟。 门房吓得腿脚酸软,此时又有一个奴僕给招了出来,说明了原因。 景枫从下属口中大概了解了府上的前因后果之后,轻轻颔了颔首。正要下马闯进去,就见燕岚因为在后头等了太久,已经下了车,由丫头们簇拥着走到了他跟前。
第86页 「景枫,怎么了?是不是赵侧妃她不让你进了?」燕岚已经隐隐猜想到一些,尤其是当她看见门房换了人的时候。 景枫紧了紧眉头,过来轻拍燕岚的头,示意她到后方车里候着道:「郡主在外头等我一会好吗?我进去,处理一下。」 他眼神指了指府内,有所意味般。 燕岚愣了愣,明白他是想做什么,顿时笑了笑道:「你终究不是王府的人了,不好做得太过,小心王爷回来斥责你。」 景枫见她居然称唿「王爷」,而不是「我爹」了,心情有些发沉,拂响了衣袍,加紧了步子跨过门槛入内。 王府内院中,赵侧妃正在命人将长宁郡主院中的物品搬彻一空,正堂里站着一个个头高大魁梧的人,那人穿着寻常护院的制服,手执一支护院用的棍棒拦截了景枫的去向。 「奴是侧妃娘娘新聘的护院,侧妃娘娘有命,王爷归来前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王府!」 景枫冷眼睨了睨他。 八字须,吊梢眼,眉下有红痣,这人他约莫是见过的,在几年前。 但他似乎一点也认不出他来了。 很早之前他也曾听闻过,当年抗击大金的五勐将中,其中一员格外骁勇的彭先锋,便是名虎背熊腰,眉下有红痣的人。 只可惜抗金之后受奸人陷害,一直不出头,后来竟然被康王收归旗下,之后便没闻听过他的事迹了。 「错了,我并非闲杂人等。翊军将军只是外头赋予的身份,」景枫始终淡漠的口吻道:「吾乃长宁郡主座下随从。」 燕岚在府外百无聊赖地等着,只得到门前那棵杜鹃前收集些花瓣解闷,然而此时,她蹲着的地上突然浮现出一些久违的字样。 阎王已经许久不曾有下一个任务提示了,却竟然在这种时候出现。 只见地面上清晰的一行隶书:保酉时五刻从颢亲王府前出来的人性命。 燕岚脑子一个激灵,抬头望了望天际的夕光,想想这酉时五刻,现在不就差不多时辰了吗? 「鸣翠,现在什么时辰了?」燕岚连忙站起身子来问旁边的鸣翠。 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门内的一些吵闹动静,继而,大门被人「砰」一声推开,出来的那人几乎撞到燕岚了。 这是个八字须的高大武将,不是王府的人,也不是将军府的,在燕岚和他对望的瞬间,感觉到这人竟有几分眼熟。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一个景象。 雨夜,下着大雨,她一身红衣在前头没命地逃跑,不时地看向后方。前面就是南城门的大门了,城门紧紧关闭着,值守的士兵不知踪影,她只得一个人艰难拉动木栓,推开大门逃出去。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湛蓝色战衣的人鬼魅般在她正前方出现来。 他随即三两下抓获了她,朝后方大声喊道:「王爷!!郡主在此!!」 没错,这人她上辈子临死前是见过的,是她上辈子那个无情的爹康王的部下,是他,是他首先发现了她,把她抓获的…… 思绪回溯的片刻,燕岚眼前的景象越渐模煳,随后她只听见鸣翠鸣柳在后方喊她的声音,然后她就毫无知觉地睡着了。 睡了一觉醒来时,她已经躺回王府自己院里的屋子中了,抬头还是那顶如意报喜鹊的彩承尘,身边还是原先的那拨侍候她的人。 她恍然记得昏睡之前的事,连忙紧张地拉过鸣翠的手问:「鸣翠,发生过什么事了?王府门前……可有闹出什么人命之事?」 鸣翠惊讶了一下,回握住郡主的手道:「郡主怎知这事的?」说完,又自觉自己似乎说多了,连忙又道:「郡主别操心这事情了,反正景将军现在已经把府里原先的人都换回来了。侧妃娘娘也被他的人运押到赵家去了,在王爷回来之前都不准她踏入王府了。」 燕岚一听大惊失色,垂下头掀开自己的被褥,果不其然,左手连着小臂的位置都变成了红色…… 「鸣翠,」燕岚咽了咽口水,有些忐忑地问:「我问你哦,你可看见,我的左手……什么颜色?」 鸣翠捧起郡主的左手看了又看,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看像是十分好奇郡主为何有此奇怪的问题,道:「郡主的双手每日必定用牛乳和花露悉心呵护,自然是又嫩又白了。」 「没有看见红色吗?」燕岚蹙起眉心,又问。 鸣翠茫然地摇了摇头:「郡主今日没有染凤仙花汁啊……」 听完鸣翠回答的那一瞬,燕岚心如死灰。 她的任务又再次失败了…… 「刚才在王府与我相遇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已经被景枫杀了?」现在不用问鸣翠,燕岚已经知道答案了,她躺平在床榻上,双目呆滞地看着上方的承尘,哀嘆口气问。 鸣翠愣了愣,不知如何告诉她,支支吾吾道:「嗯……奴婢也不大清楚……就是……刚才郡主和那人相撞后,郡主突然……突然就休克,可把我们吓死了……然后景将军出来,看见这个情况后,突然……突然就把那个男的杀了,然后,郡主您,又渐渐有心跳脉搏了……」 鸣翠说到最后,越说声音越小,左顾右闪,环起双臂抚了抚臂上的汗毛,活像自个在说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听到里头有动静,明间外的槅扇门被人敲响了。 鸣翠转头去跟候在明间的鸣柳喊话道:「鸣柳,可能是景将军,你跟他回个话就说郡主已经醒来,无大碍了!」
第87页 鸣翠的话才刚落,身上还穿着昨日到宫中面圣武官袍的高大男子,已经撩袍大步走了进来,站在内间的门帘处。 「郡主,」他顿了顿,声音有些焦急和沙哑,「我能看看你吗?」 燕岚忙让鸣翠给她套好一身外衣,就让景枫进来了。 景枫进来,鸣翠看着他那股子气势,慌忙给他让了位置,然后他就一股脑亘在床榻前,紧紧握住了燕岚的手,眉心纠结。 鸣翠识趣地退下,把内间的小天地留给二人。 景枫见燕岚的脸色不是很好,倚在床栏上无精打采,一副黯然无光的样子。 「可是还有哪儿不舒服?」他紧张地问。 燕岚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呆呆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接连一次二次的任务失败,已经让她丧失了信心,加之自己这辈子的身世大谜团,令她顿时失去了斥责他杀人的力气了。 但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问问,遂启了又闭的唇,又启了,有气无力道:「你为什么把那人杀了?」 她的声量很低,听起来有些苦闷。 景枫握着她的手,很想跟她说,因为不杀了他,她就会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想起最近三皇子背后频频的动作,决定还是暂时别跟她坦白,免得她晃了神露出马脚,届时就更容易落入三皇子的手里了。 「那人是康王的人,他偷偷干涉颢亲王府的事,助赵氏将你驱赶,日后王爷回来,也是会杀了他的。」他只能这么道。 尽然已经想起来那人是何人了,燕岚听了还是惊讶。 「康王他……为何要插手这些事?」 这么说来,上次借张永侯在掩护,赵国公世子和玲岚意图加陷于她的事,赵国公世子和玲岚似乎也是康王的人,那么这回,便是第二次了…… 燕岚陷入了深思,有些不明所以。 「他们很快会有所行动了。」景枫抿了抿唇道,「但是,你不要怕,有我在,我一定会护你的。」 果不其然,很快,颢亲王就受到了朝中众臣的弹劾。 雪花花的摺子堆着那儿,推散后宛如白雪纷飞。 大多参折的内容不外乎都是,指向颢亲王故意将周家与自己毫无血缘的孤女,收为女儿,并且为其争取了郡主之位。 其实不过是想笼络周仁通。周仁通在南境以南的庄左耳拥有一口巨大的铜铁矿,近来在波兰国国境发现有庄左耳铁矿出产的铁矿,怀疑颢亲王和周仁通勾连起来通番卖国,偷偷将大魏国境的铁矿运至波兰制造武器,意图攻打大魏。 等庄左耳的出产明细本和众多证据呈出后,朝堂一片譁然,周府上下都被抓了起来。 燕岚在那些摺子上呈之前,就被景枫藏进了将军府。 第50章 其实皇上暂时还没有对亲王府做些什么,虽然周府的证据确凿了,但颢亲王和周家的关系还有待确凿,又鑑于颢亲王尊贵的身份,在王爷归来当面对质前,皇上仍不敢对王府轻举妄动。 只是景枫怕在此期间,燕岚会遭来自京中各势力的人加害,所以才悄悄将她藏起来。 毕竟不管郡主是真的还是假的,一旦除掉无法对质后,颢亲王的身份始终还是尴尬,皇上不会再相信颢亲王,必然会想办法除去。 彼时燕岚正一个人待在景枫寝屋里。 她来的时候没有带上鸣翠鸣柳,因为王府里得伪装出一个「郡主」来,这样郡主身边随身死后的丫头就不能离开。 而且景枫往常在将军府,他的屋子总是不喜欢别人来翻,所以这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人能进,连个打扫的丫头都进不来,把燕岚往他这处藏,倒是不招人眼。 可燕岚却一连数日待在里头,被闷坏了。 她来到二层的楼阁,想随手从书阁的架子上取本书籍来看,翻开才发现尽是些《虎钤经》、《纪效新书》、《太公六韬》和《太公兵法》一类的兵书。 她越过前头那几列翻出兵书的木架子,到后几列去取书看,然后发现虽然不是兵书了,却是一类光翻头几页内容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剥皮断椎细论》、《蒸煮经》、《炮烙去骨大法》。 一开始她看着书名还天真的以为大概是厨子看的书,可再翻几页就察觉不对劲了。 燕岚捂着胃部的不适又从楼阁下来,乖乖地待在罗汉榻上,从矮几上挑枣子吃。 可当她看见圆滚滚的枣子,活像方才她从书里头看见联想出来刚挖的圆眼珠时,又掩唇恶了一恶,差些没把已经涌到喉咙端的酸水呕出。 这时外头的木槅扇「支呀」一声,有人端着盘子进来了。 能进入这屋子的还能有谁,只有景枫了。 如今一日三顿均由景枫从外头端进来,他让人准备了一些都是燕岚爱吃的小菜,然后餐具都只有一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他在里头藏了一个人,所以每顿都是等燕岚吃完后,他再用她用过的餐具,将她吃剩的吃掉的。 燕岚因为刚刚看了些东西,此时并没有胃口。 景枫见她脸色颇差地缩在矮几边,便走过来,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拧着眉问:「不舒服吗?」 自打上回燕岚在王府门前昏倒醒来后,她便时不时会身子发烫,不过只要休息一会就能好。 「没有。」燕岚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就是不大想吃,要不,今天换你先吃吧。」
第88页 景枫没有依她,只是轻轻道:「不想吃我就先端到厨房热着,等你想吃了我再去端来。」 「景枫,」燕岚没有看他,就睁眼看着矮几上那盆圆圆血红的,眼珠子似的枣子道:「你有没有想过,死后的炼狱是什么样子的?」 景枫愣了愣,紧蹙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他轻轻用手将她瘦削的肩膀掰过来,正对着她,然后把脸俯下去一点,逼压着她,然后用极沉的语气口吻道: 「大概,那里都是些像我那样的恶鬼吧?」 燕岚抬头看着他,发现这平日里正经严肃的小子竟然也学会开玩笑了,于是端起他的脸,认认真真地瞧起来。 当她双手捏着他俊气的脸庞,左顾右瞧之后,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笑道:「如果那里真的都是些像你这么好看的恶鬼,那倒是一个值得一去的地方啊……」 景枫方才只是打算唬唬她,缓解她连日来替她爹替她舅舅担忧的心,却没想到反倒被她靠得过近的笑靥猝不及防撞进眼里,眼睛和胸腔顿时就热了,他挣开被她捏着脸的手,急急地移开。 「好了,我现在能吃得下了。」没等景枫回过神,燕岚已经笑着从榻上下去了。 往圆桌走了几步,转头看见景枫还愣在原地,连忙折回来拉他,「好啦,你赶紧过来,坐我对面让我看着吃饭。」 「为什么?」景枫被她拽拉着,疑惑地问。 「得看着你下饭啊!」燕岚老老实实道。 看完那些让人噁心的东西,不找些养眼的看着,怎么吃得下饭嘛! 傍晚的时候,景枫就会从外头一次挑来四五桶烧热的水,进来倒进屏风后的大浴桶里去。 燕岚如今每天都要沐浴,每次洗浴都要洗上个把时辰,值得水凉透,所以他得多挑些水,免得她冷着。 她似乎很爱洗澡,并且总是搓她的两根手臂。 他真的没心偷看,只是每回她独自在屏风里头待那么久,他在阁楼看书担心了,会偷偷下来,隔着屏风看她而已。然后就总是看见她在搓两条小臂的地方。 到夜里就寝的时候,他就会将浴桶的位置腾空出来,往屏风里摆一张小榻,他在躺在小榻上,把床的地方让给她。 把灯烛一熄,往榻上一躺,然后沐浴后残留的皂荚香便隐隐袭来,嗅着这股暗香,如同嗅着少女身上的清香般,年轻人年少气盛,人躺倒在那儿嗅着香气,便能彻夜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眠。 睡不着他想推门出去冷静冷静,又怕会朝着屋里的佳人,望了眼旁边浴桶里已经凉透的水,便和衣坐进了里头,打算凉一凉。 他已经放松了声音,极缓极缓地浸入水中了,却不知如何竟然还是吵醒了燕岚,燕岚听到动静披衣走过来。 景枫整个人连头末进浴桶中,心里想着事情没有察觉她靠近,等他掩着水湿的脸缓缓升起时,却骤然发现他的郡主双臂靠在桶沿支撑着下巴,眸光闪闪地看着他。 他吓得勐地往背后桶沿撞去,后背撞击桶沿浮起一阵水花。 「大半夜的,你怎么穿着衣裳凫水啊。」燕岚此时从怀里掏出一块巾帕,替靠在桶沿的男子擦干脸上的水花。 景枫就感觉才刚刚冷静下来的体温又升高了。 他伸手捏住她伸来擦拭的手腕,察觉她的皓臂凉凉,摸上去滑滑的,如上好的丝绸。 他差点就浆煳了意志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替他降温了,幸好最终还是把持住了。 他转身背转她,让她赶紧回里头睡。 燕岚一边嘴里小声嘀咕着「怪人」,一边转身回里头。 景枫见她终于进里了,长长地吁嘆口气,继续将自己整个人泡在冷水中。 这些时日来同食同宿的,他如今年纪正当,会受不了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他的郡主自个一无所察,对他毫无戒备,仿佛根本就不把他当成是个男人一般,还经常到他跟前来晃,这样再好的自制力,也难保有哪一刻突然就忍受不了将她拉进怀。 大燕皇帝已经即将到淞沪关,出了大魏,颢亲王马上就能回来,只要熬过这几天,郡主就能回去了。 燕帝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即将是他们助燕帝归朝,夹打大燕摄政的庄王。只要庄王的势力一剷除,三皇子那里就再也不成气候,他也能顺利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那些将燕儿害死的人,届时他也能逐一除掉了。 黑夜里他望着小郡主熟睡的方向,藏在水下蜷曲的手紧紧地握起。只要三皇子除去,到时候郡主才能真正无后顾之忧,他不能让人知道,隆福郡主尚在人间。 可惜未能等到颢亲王回来的那天,赵家的人率先蠢蠢欲动了。 他们约莫是觉得颢亲王这座山靠不紧了,就迫切地想靠联姻将皇上近来最为依仗着的翊军将军拉到自己那方,如若王爷真的倒下了,他们还有一个将军能替给他们赵家依靠着。 他们天真地以为,王爷的事如若牵涉到他们赵家了,区区一个赵明霞能让景将军为他们赵家保驾护航。 然后他们还犯了蠢,竟然将赵明霞与景枫私下的事情,拿到太后跟前说,还在当着众人的面,事前也并没有知会过景枫。 等景枫得知他们赵家人擅自做主,定下吉日,派发好请帖,以赵老太爷的身体为由,让景枫于两日后迎娶赵明霞时,都气笑了。
第89页 他们赵家人是不识好歹,凭什么认为,一个和当今圣上并无血缘关系的太后,就能拿捏得住陛下的宠将了? 既然他们那么希望赵明霞出嫁,那么,他便来筹备一下,给赵明霞觅一个如意郎君吧! 第51章 燕岚近日在屋里待得实在太闷,于是便央了景枫替她谋来一身婢女的衣着,偶尔得以在后院人少的地方以婢女的身份转一转。 然后她就很偶尔地听见水榭旁的婢人在偷偷地说起景将军的事情。 「听说将军马上要与赵大人的侄女成亲了。」 「嗯,好像是将军还在王府当侍卫的时候,就被王爷跟赵老夫人定下的亲事。」 「赵老太爷身子快熬不过去了,将军感恩赵家人在他落魄时的器重,所以很快就要将那赵小姐娶进门了。」 「但是,将军好像最近并没让管家开始操手着办这些事啊,连婚房都没有布置呀……」 燕岚听完,暗暗吃惊。 她原来不知道,景枫竟然是跟赵明霞有婚约的? 那么,那时候阎王爷给的任务,所指的恶妇,想必就是赵明霞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景枫马上就要跟赵明霞成亲,如若他们成了亲…… 燕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条变红的手臂。 接下来她会不会整张脸都变红,或者整个身体都变红了?这样的话,她夜里照到铜镜可能会被自己吓死的。 她想了想,浑身打了个颤。决定还是得赶紧想办法阻止此事。 景枫今天一早就在房里给她备下了许多糕点,足够她吃一天了。他说今天要出府办些事,没那么快回来,这么想来,不会是自个去筹办成亲的事情吧? 景枫他真的愿意娶赵明霞吗? 燕岚没有想太多,现下该想的是,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二人的亲事。 她回屋里来回地踱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决定等夜里景枫回来,再探探他的口风。 没到傍晚景枫就已经回府了,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更换过衣服,只穿一身常衣还撩起衣袖,一手提了两桶热水,从外头进来。 一进门就看见燕岚躺在他夜里歇息的小榻上,把小脸埋在迎枕里,只露出乌熘熘的黑眼珠。 「景枫,你回来了。」燕岚看见他,随即坐起身道。 「嗯,我在外面给你买了一些小食,一会给你拿来。」景枫一面娴熟地往浴桶里倒着热水,掺着凉水,一面弓腰背对她道。 「你是不是……在忙成亲的事?」燕岚打算直接些问。 景枫手边的动静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她,他想起来她近日时常会穿着婢僕的衣物在院子里转,兴许是听到些下人乱说话吧。 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别听人随便乱说。」 他的确没有打算娶赵明霞,不算是瞒骗她。 而燕岚却认为他故意不说,气鼓鼓翻下榻,走至屏风的另一头背转过身,佯装生气道:「我今天不沐浴了,你自己洗吧!」 景枫见她生气,以为她是在意别人说的事,以为她吃味,心里倒有些高兴。 他放下手边的木桶,靠近她了,想跟她说些好听的话哄她,却发现自己言拙,不知如何哄小姑娘。 他紧张地蜷缩着拳头,看着跟前小小的背影,终是将怀里一块揣了许久的玉,交到她手里。 「这个给你。我不和别的人成亲,你别生气了,好吗?」最后他只说出这一句。 燕岚摩挲着手心里的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玉,终于启唇道:「你不喜欢赵明霞,是吗?」 「自然不喜欢。」他斩钉截铁,他只喜欢她。 「嗯,明白了。」燕岚收起了玉,又高兴起来。 几天后,赵府门前张灯结彩的,赵明霞满心期待地待在屋里待嫁。 没过多时,府外迎亲队伍就来了。 景将军因为有要紧事没有亲自过来,只派了一些下属过来迎亲。 赵家的人只要能将赵明霞嫁到将军府里就好,哪里还在意是不是将军本人前来迎亲?就连忙让媒婆到后方去将新娘子迎出来。 赵府今天嫁女儿,宴请宾客所以大开了府门,排场弄得很大,就连寻常老百姓都能在府外喝上一两杯水酒。 燕岚就早早让人传信到王府里,让鸣翠她们准备好些事情。 景枫平时是有派一名暗卫给燕岚差遣,她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让那名暗卫传信到王府,这样王府的人就能帮她安排。 于是这几天她便通过传信的方式,得知了赵府这边今天的喜宴。 她今天早早就换上婢女的服饰,掩人耳目从将军府偷熘出去。 鸣翠鸣柳就在外头准备好东西接应她。 「怎么样?赵府那边,迎亲队伍来了吗?」燕岚问。 「快来了,只是奴婢不明白,景将军为何不在将军府娶亲,郡主您看将军府一点儿布置的都没有,会不会这件事有蹊跷啊!」鸣翠担忧道。 「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了,可不能让赵明霞嫁给景枫了。兴许他们准备了另外的住处,打算在别处成亲洞房呢?」燕岚躲在角落里,一面穿着鸣柳递来嫁衣,一面说。 景枫他兴许是怕在府里筹办婚事,人多杂乱,怕别人发现了她,所以才故意不在将军府筹办的吧?
第90页 「好了,你们巴豆下好了吗?」燕岚穿好嫁衣,急急地又回头来问。 「安排好了,待会新娘子出闺房前会吃上一碗糖丸,里头加了巴豆,没一会她就得在茅房蹲得起不来。」鸣翠道。 「好。」燕岚听完,又盖上了盖头,由鸣柳搀扶着往赵府后门去。 赵府后门的下人已经被她们收买了,一会儿等赵明霞蹲进茅房,就由郡主出去坐花轿。 燕岚只能想到这个笨方法了。既然她没办法阻止这场亲事,那就不如把里头的新娘子换了,那样,景枫也算是娶不成「恶妇」了,她回头兴许会背锅,那她就骗景枫,说是自己对他痴心一片,所以才有此一为就是了。 但是洞房的时候景枫识穿是她,肯定这场亲事就这么黄了,她可能会被人笑话一场,再背几个恶名,总比任务失败全身变红了下炼狱好吧? 一切事情尽在燕岚的掌握之中,直到她被花轿抬出赵府的门,也没有人察觉里头的人换了。 此时景枫刚刚从营地回来,然后就接到了那名暗卫前来禀告:「大人,郡主她偷偷出府了!」 「她去哪了?」景枫皱了皱眉。 他今天安排了城外马家村一个长满麻点的鳏夫和赵明霞拜堂,原本还想差人前去给马鳏夫送上贺礼,没想到就遇上前来禀报郡主行踪的暗卫。 这名暗卫也是刚刚才得知郡主熘出去的事,也是急得不行,本想前去拉回郡主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坐上了赵府门前的花轿了,他急得不行,只得先来告诉景大人了。 景枫听完暗卫说的之后,脸色陡然就变了,赶忙夺过一旁一员大将的马就朝城外去。 城外马家村,马大牛看着破茅屋内备好的瓜果糖,还有成亲用的大红花烛,大红帐子,屋外的几十桌喜宴,这全都是几日前一位城内的大人给的,就连今日与他成亲的新娘子,也是大人给安排的。 马大牛简直感觉当头被金子砸到了一般,这几天都呈一个晕乎的状态。 他决定,不管这位大人给他送来的婆娘有多丑,只要她是个母的,他都不会嫌弃。 可当花轿子即将临门,马大牛欢天喜地走出去迎轿子时,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身穿甲袍,面色阴戾得可怕的年轻男子,兜头就把他打晕,并且夺了他身上的喜服。 「去告诉大家,今日不是马大牛的喜宴,是城中翊军将军景大人娶亲的喜宴。」景枫抓起从马大牛身上剥来的喜服,转身朝身后的几名下属吩咐道。 片刻功夫后,花轿终于被抬进了马家村,新郎一身大红喜服从茅屋内走出来。 尽管那身喜服穿在他身上显然显得窄小了,但他匀称修长的身姿,尽管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依然显得挺拔和气度不凡。 本打算前来喝嘛鳏夫的喜宴,结果意外喝上城中贵人喜宴的村人们,看着这个俊气非凡的新郎官,不少适龄的姑娘都暗暗动了芳心。 景枫从十几里外的营地一下子快马赶过来,然后又忙不迭地开始换喜服,准备事情,此时花轿临门,媒婆将新娘子手中握缠的红绸交代他手里时,他微微喘息着,紧张地握住红绸,继而秉住唿吸,只任胸膛起伏,小心翼翼地领着他的新娘一步一步走进堂前。 交拜完送进洞房之后,景枫也循礼到外头接应乡亲,喝起了水酒。 燕岚一个人留在新房中,就一把掀开了盖头。 掀开盖头的她惊讶地发现,此处竟然是个破旧的黄泥巴煳的土坯房。 地方狭窄而且相当简陋,怎么也不像是景枫会用来成亲的地方。 然后她站起来环屋走了走,竟发现,红烛底下用红纸写着一对新人的名字:马大牛和赵明霞。 那瞬间燕岚就石化了。 原来景枫说他不会娶赵明霞,竟是真的!原来他还偷偷将赵明霞拐到了乡村里找个乡野莽夫嫁了…… 等等,那她如今是使计代替赵明霞来出嫁的,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燕岚张望了四周,发现四下安静,无人靠近这个屋子,便打算推门赶紧逃走。 要是一会新郎回来了,那她不就栽在这里了? 这么想着,她就赶忙提着裙子推门出去。 谁知才刚推门跑出去,自己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被撞得生疼,髮髻上的珠钗晃得琳琅作响,她看见她撞的人正是穿着一身喜服,这么不巧!刚想逃走就被新郎抓到了! 燕岚不敢向上望,连忙想把跟前的人推开逃出去。 谁知她气力太小,推不开那人,反倒是被人一把打横抱着进了屋。 「你!你赶紧放开我!我不是新娘子!你们弄错了!我不是来嫁给你的!」燕岚在那人怀里拼命挣扎着。 「那你想来嫁给谁?」这时她上方的男人出声了,是她熟悉的嗓音。 她抬头一望,烛火闪烁下,景枫俊朗不凡的脸入了眼底。 他的神色依旧冷凝,浑身沾满了酒气,但只耳垂处微微泛红,整个人的神态依旧清醒的。 燕岚见新郎是景枫,这才在他怀里长长地吁了口气,浑身松弛下来。 然后她又露出了平日里开玩笑时的笑:「我自然是来嫁给你的,方才我见红烛底下的名字,还以为新郎不是你,才急着逃走,现下知道是你了,这便安心了。」
第91页 「你想嫁给谁?」景枫抱着她,眼睛专注地盯紧她,执拗地重复问道,似乎非得让她亲口说出不可。 燕岚眨了眨眼睛,一脸不以为然道:「就是你呀,我要嫁给你,景枫,景将军,景大人!」 景枫听完,激动得深邃眼眸都微微泛红了,抱着小佳人,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喜床上,将她放在了床上,伸臂将她揽在怀里。 第52章 燕岚起初以为景枫看见她冒充新娘进了新房,并且和他说上几句俏皮话,他会吓得将她赶出去,或者会从此恼了她的。 但她没有想到会被他如此热烈地拥在怀里。 他先是将她拥紧在怀里,继而将她放倒在榻上,疯狂地吻着她的脸,她的唇。 她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他的亲吻里。 「景……景枫……等等!」 景枫觉得她拒绝的话调都是软软的,毫无气力,仿佛在欲-拒-还-迎一般,听得他的心都是酥的,快要融化了。 「等……等等!你等等!」 燕岚好不容易从他的唇,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用小拳头抵着他道。 景枫此时有点昏了头脑,兴许是方才的酒吃多了,兴许是想得到的人已经太久太久了,突然间就被人塞到自己手心里,有些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 他红了眼睛看她,燕岚有些窘迫,仿佛是突然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心思,此时难掩尴尬一般。 她别过眼不敢看他的眼睛,依然用手抵住,以防他贴近。 真是该死!她竟然没有察觉出来,当日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成年男子,一个有正常需要的正常男子。 她如今这身皮囊又长得出色,哪个男的见了不喜欢的? 是她的失察! 但是,要嫁给他的话又是自己说的,花轿又是自己钻进来的,此时说不的话,好像自己也解释不清。 想了想,她终是含煳地道:「呃……我……我年纪还小,尚未及笄……能不能……」 「我知道,」上方的人缓了缓息,坐起来,也把她拉正了。 「我不会现在就要,你放心。」 得了他这句话,燕岚松了口气,想着日后再想怎么跟他解释吧。 坐起来后,景枫又到旁边木桌子上给她夹了几样小吃,原本桌上摆放的都是些粗糙的吃食,都是马大牛自己鼓捣出来的粗食,后来景枫赶到之后,就命他的随从匆忙间准备的,所以还是难以跟王府或将军府的佳肴相比。 「将就着先填饱肚子吧。」景枫将点心端到燕岚跟前。 此时燕岚早就腹中空空的,接过碟子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景枫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郡主,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灰扑扑的墙头,土坯的泥墙,家徒四壁,只有一张榻和一张木桌子,桌子腿都被磨得泛了白,一对简单的红蜡烛在燃烧着,上头甚至连龙凤呈祥的纹饰都没有,空气里都是茅草和腐木的味道。 又看了看一身红衣坐在榻上专心致志地吃着手里边简单的糕点的小郡主,兴许是注意到他看她的目光,她吃得唇边都是碎屑,还抬起水润浑圆的大眼看了看他,笑了一下。 他顿时心酸起来。 这样的夜晚就是二人的新婚之夜了? 那样简单的跪拜几下,那样匆忙毫无准备,只有一些乡野之人的见证和祝福,这便是他迎娶他心爱的姑娘了? 「郡主,」他的嗓音沉哑起来,「这次不算的。」 正在埋头专心吃糕的燕岚抬起头,以为他是想说这次二人成亲不能作算,正要高兴地答应,谁知他立马又道: 「以后等你及笄了,等你爹回来,我会三书六礼不落一样,风风光光把你娶进来的,咱们到时候再成一次亲!」 燕岚有些无奈,搁下糕点双手撑着床沿,微仰着他试探性道:「如果……你不满意这次成亲,咱们大可当作没发生?」 景枫急急地掠过她一眼,心里显然是慌了,面上却不显,还伸出大拇指轻轻揩拭掉她唇边的碎屑,随即把手一揽,轻松将她带到怀里,然后用唇轻轻贴了贴她的鬓角,唿出一口气道:「既然咱俩拜过天地,自然是夫妻了,想不作数老天爷也在看着呢,那就只好先委屈夫人一下了。」 说完,他又体贴地替她将髮髻上的钗子都取下来,尔后下了帐子,将她搂入怀里哄她睡。 第一次躺在男人的臂弯里睡觉,周围都充斥着一种陌生的异性气息,燕岚的心慌得不得了。 但事情是她弄出来的,又不能将阎王爷任务之类的鬼-话朝他和盘托出,难道真的要当景枫的夫人,夜夜与他同衾而眠了吗? 燕岚脑袋从他怀里钻出,微微仰脸看了看身旁的这个男人,帐外的红烛还未燃尽,她还能看清晰他俊逸的脸庞。 其实……忽略他不是她上辈子捡回来养的弟弟的话,他还是挺优秀的,而且长相在她两辈子见过的人之中,绝对是最出色的,就连她上辈子的未婚夫都没有他的长相出色。 但是一想到自己原来是比他年长了五岁的姐姐,这个坎就怎么也过不去。 景枫他是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她其实是比他年长五岁的隆福郡主呢?难道他不会膈应吗? 景枫被她亮澄澄的目光盯得有些口干舌燥,连忙又将她脑袋按了回怀里,并且轻声道:「快睡吧,睡醒咱们就回家去。」
第92页 燕岚点了点头,很快就没多想,依偎在他怀里沉沉地睡熟了。 只是景枫这下子才察觉自己那是引火自焚,之前同食同宿一室时都已经那么难熬了,如今还相拥而眠,对方又是自己放在心尖上很久很久,连想都不敢去肖想的人,突然这么入了怀,却什么都不能做,这不是更让自己遭罪吗? 但是如今让他放手的话,他兴许更难坐到吧。 想到这里,他又将怀里的人拥紧了一些。 夜里燕岚被拥着出了一身汗,口中嘤咛着旋身推开身边的人,自己差点要翻滚撞上墙壁。 幸好那会子景枫仍旧未能睡着,慌忙一把将手搁到她脑后,又轻轻将她翻过来,放进自己怀里,但这时他不敢将她拥得太紧,怕她会热。 然后他又伸手往榻下去寻了一把大蒲扇,将人搁在自己臂膀处,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扇凉。 扇着扇着,她似乎觉得舒服了些,就待在他怀里不动了。 景枫一边扇着,一边盯着躺在他臂膀处的人儿那嫣红的唇,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轻啄了一下。 随后又觉得意犹未尽,隔了一会思想挣扎了一会,又低头去亲上了。 结果他的汗水流得比她还多,就更加卖力地扇了。 翌日醒来的时候,睡饱了的燕岚觉得浑身都驻满了力气,精神爽透。 睁眼一看,却吓一大跳,身边那新郎官身上还穿着喜服,一手搂着她,一手还举着大蒲扇替她扇风,眼睛红红的,仿佛一夜未眠,见他没有察觉自己醒来,她连忙又闭紧眼睛眯了回去。 景枫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唇边挂了一抹笑,心想这磨人的小东西,折腾了他一夜,这会子就想装睡唬弄过去? 尔后他俯下身子,将唇轻轻覆上。 燕岚被吻得喘不过息来,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下那傢伙终于笑着放开了她,用着清晨听起来尤为低沉的嗓音道:「你装睡是不是就想这样?」 燕岚一听,老脸一红,慌忙扬腿踢了起来。 这小子小的时候明明乖巧得很,怎地长大了就一脸邪气的,一点都不讨喜! 燕岚忿忿地推开他起床,如今这里没有丫鬟,她得自己出去弄点水来梳洗一下。 然后她就发现了在角落处,已经有一桶挑好的水静静搁在那里了。 她回头看了看仍躺在榻上假寐的景枫,这里除了他,还哪有人会出去给她挑水啊。 她暂时搁下了刚起那会对他的怒气,用水洗漱起来。 把小臂处的袖子捋起来之际,她惊奇地发现,左臂处的红印似乎褪去了一点。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 昨日看到时,那红色的印记明明还覆上手肘那里去的,她每天都会搓洗,所以她很确定是到了手肘的地方。 可是现在左臂处,手肘以下一寸的地方都已经恢復成白皙的皮肤颜色了! 这是为什么? 燕岚快速地回想起来,难道是因为她阻止了赵明霞嫁给景枫吗? 不管是为何,反正是件好事! 景枫起来,见他的小妻子坐在水桶旁边一边洗手一边笑,笑若春桃芙蓉般,让人忍不住走近一撷。 他悄无声息地靠过来,俯身捧起她的脸就是一亲。 然后燕岚在惊愕的目光中被他吻了,因为目光仍停留在小臂处,所以当景枫吻她时,左臂红印又缓缓褪下的瞬间便被她窥探到了。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燕岚愣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景枫以为她恼了他轻狂的行为,歉意地后退一些,不想触怒她。 而燕岚约莫是想印证一般,在他后退的瞬间,她随即又迈着小步追了过去,踮起脚尖拉下他的脖子亲了回去。 这是她头一次回应他,景枫有些吓着了,但更多的是惊喜若狂,连忙更加认真专注地回应起来。 二人亲得难捨难分。 片刻后,燕岚因为踮得脚酸不得不退了下来,连忙掀开袖子一看。 欣喜若狂,左臂处的红印如今已经褪至距离手腕尚有一寸之处了!再加把劲兴许能完全褪掉呢! 燕岚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跟前被她亲得晕头转向的男子,连忙又罔顾着脚尖的酸痛,热情地拉下他继续回应。 第53章 结果那天骑着马从马家村回来,燕岚的唇都被啜破了,嫣红欲滴的。她坐进翊军大将军的怀里被护着,用幂篱覆着脸,任由内城街道两旁的人兴奋地指划着名。 她已经无心去看那些人。因为她的办法失败了。 她嘆息口气,低头看着自己阔袖之下,红印退至手腕以上一寸处的红印。 原来这亲亲也是有上限的,等红印褪至这个地方时,就任凭她再怎么将景枫压在木桌上,啃咬得破了皮,它也褪不下去了。 她还以为自己再加把劲,把左手的红印褪尽后,继续能把右手的也褪掉呢! 哎!!! 不过她也不贪心,好歹那些红印是消除一些了,算是件喜事。 今晨汴京城内所有百姓都看见了景大将军的新婚妻子了。 大家原以为景大将军迎娶的是赵家被颢亲王府抱养过去的姑娘,殊不知不是,那天赵家的宴席大排筵席的,后来赵明霞竟然被人发现蹲在茅坑里出不来。
第93页 然后追出去的时候,轿子早就不见了。只是在后门处发现了长宁郡主的贴身奴僕,但发现时他们就赶紧逃开,一个人都没抓着。 赵明霞在自家府门外被人看了笑话一场。 但后来据人闻悉,那辆花轿并没有抬进大将军的府里,而是径直抬到城外乡野之地时,赵家的人才松了口气。 还大嚷着幸好明霞没有坐进轿子里。 回应那些赴宴的乡亲,便也更理直气壮解释道:那是亲王府里另外一个姑娘,因为落魄了,大将军替王爷做主把她嫁去乡野,明霞和她情如姐妹,不忍她落魄下嫁,才会也穿着嫁衣在花轿抬离后如此伤心的。 众人一听也立马明了,那什么另外一个姑娘呀,明明就是那个被爆出来和王爷毫无血缘的长宁郡主好吧?她被大将军做主嫁去乡野了? 就在大伙儿都怀着看好戏的心情等待着看那个落魄的姑娘,从乡野之地三朝回门,却不料,遇见了景大将军拉着马队浩浩荡荡,十里红绸地将自己的小妻子护在马背胸前回城的盛况。 消息传回赵府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便是太后娘娘恐怕也作不了主。 景将军他是铁了心打定主意不要他赵家的姑娘,就是将太后搬出来又有何用?起先以为姑且还能让他顾忌一下太后的面子,但明显人家知道太后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就是连个明面上的面子也不想给你,那又能够耐人家如何了? 赵明霞已经哭晕在茅坑里,这下子,就又在全城人面前狠狠打了自己的脸。自己已然残花败柳的身子,又得了如此名声,看来这辈子就再也别妄想能嫁得出去了。 赵老夫人日日被赵明霞和赵娴芝姑侄俩吵得心烦,干脆让人将二人赶出赵府去,到乡野外的庄子里待着,免得吵人,也免得被外面的人瞧着笑话了。 「景枫,我现在还要瞒着府上的人偷偷住进你的寝室吗?还是得回王府去了?」燕岚扭头问身后的人。 景枫从纱幕下伸手进里掐了掐她水嫩光洁的小脸,蹙眉道:「不是让你叫夫君吗?」 燕岚愣了愣,有些尴尬道:「我……我忘了……夫……」 她刚要开口唤,景枫便嘆息一声打断她,无可奈何道:「算了,随你怎么叫,等你觉得顺了之后再叫,不急。」 景枫告诉她,如今他们成了亲,就不需要偷偷住进来了。日后就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堂堂正正住进来,待在他身边,她就不怕被人暗算到了。 燕岚回到将军府时,府上的下人齐齐改口唤她「夫人」,弄得她好不习惯。 再次回到景枫的院子时,她发现这里全都修饰过了,高大的廊庑下全都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屋檐处都拉起了红纱,贴上了镶金大红喜字的对联。 推门进屋,里头的家具也统统换了,换了崭新的紫檀木家具,描金绘彩的,精緻的雕工,相当奢华,跟她王府的住处有的一比。 顶头是一袭一袭的流苏挂幔,房间用一张玉石珠帘隔开两处,大理石大案堆满书籍十方宝砚台的,一看就是男主人办公之处,而旁边花梨木妆奁台有美人躺椅的便是女主人歇息休闲的地方了。这样的设计,莫不是要把正事搬进房间来,在办着公事的时候让她伴随在侧吗? 燕岚忍不住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偷偷嫌弃道:他也不怕遭别人诟病他过于荒-淫-无度了。 继续往前走进里间,燕岚才发现他竟然连床都换了,换成一座华丽的挂满纱幔的千工床,那床柱的雕纹,用料之上乘,就连踏脚处就细雕着戏水的鸳鸯,那对鸳鸯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这么座床肯定价值连城。 「你,哪来那么多的钱啊?先前将军府明明就朴素得很,怎我就出去一趟了,回来你就弄成这般模样了?」 燕岚不禁怀疑,如若她这次没有採取行动,将赵明霞换下来,他也有打算把这里弄成这样吗?可那个时候她还在这屋里待着啊…… 景枫似乎是看出她眼里的疑虑,拉着她的手往千工床内里走,牵着她掀开层层纱幔,最后在大红绣的锦被上坐下,道:「如果新娘子不是换成了你,早被我丢到乡野跟一个村夫成了亲了。这里的一切,是我辛苦攒下的,攒的不多,所以也只够修葺咱们的婚房。」 其实他还是撒了谎,他攒下的钱财装饰一整座将军府,甚至为她再建一座如颢亲王府一般奢华,或者奢华十倍的院宅还是卓卓有余的。 但是这些银钱现在还是见不得光,不好过分张扬,便只能暂时先把他们的房间弄舒适些,可不能委屈了他的小郡主。 「你喜欢这里吗?」景枫低头问她。 他的脸靠得很近,眼睛灼灼地看着她,似乎是又想吻她了。 但燕岚已经被亲得嘴唇肿痛了,况且她如今已经知道了,再怎么亲下去,红印还是不能消退下去的。 一想起自己竟然就这么荒唐嫁给了景枫,突然就想起来,颢亲王还不知道她和景枫成亲的事呢,要是他回来,知道这段时日京中发生的这一切,知道了她不是他女儿这件事,知道京中众人正准备拿这件事难为他,不知他会怎么样。 景枫见她将脸别过去,一脸感伤的样子,就猜出她心里所想,连忙宽慰道:「放心吧,一切有我,都替你担着呢。」 燕岚和景枫成亲没过几天,颢亲王李昱顺利剿杀了几名燕将,提着他们的头颅进城的消息便传来了。
第94页 颢亲王归来的那天,亲王府里里外外就被三皇子圈养的私兵包围住了。 皇上不肯面见颢亲王,城里城外都有兵士紧着抓拿颢亲王。 燕岚这几天被景枫关在府中,不准她出外,但下午到后院子散步的时候,还是听那些下人们闲聊时无意中得知了这些事。 到了晚上,燕岚仍旧不见景枫回府。着急之下,便让鸣翠跟着她出二门去等他。 婆子们见将军大人无论什么事都依着将军夫人,大晚上的听她要出二门,也没有拦阻,直接就让她外出了。 走到廊庑处,看见一个身影似乎是景枫,从侧门进入了前庭的一座小院时,燕岚连忙提起裙角追上,身后的鸣翠想追都追不上。 急匆匆跟随那个身影入了院子,砰一声将门推开,燕岚气喘吁吁的发现,屋内点了几盏昏暗的油烛,景枫正坐在茶案旁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一般,还在旁边给她沏好了一盏茶。 见她进来,连忙示意她把门关上,朝她伸伸手道:「夫人,过来坐下,有些事讲给你听。」 燕岚听话地将门关上,还依照他的要求把门闩锁上才走到他身边来,坐下。 景枫等她坐好后,就朝内室轻唿了声:「出来吧,岳丈大人。」 在燕岚惊讶的眼光中,颢亲王李昱穿着常服,从内室的帘帐处掀帘走了出来,出来的时候表情似乎很不快,道:「本王说过了,谁准你叫岳丈的?!」 「爹……」燕岚盯着颢亲王,眼神闪过了惊喜,片刻后又黯淡下去。 李昱看见自己女儿来了,几个大步就走到女孩儿面前站定,笑着拥住了她。 「傻姑娘,见到爹了你不高兴么?」 燕岚鼻子酸了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先前替她爹担心的那些忧虑一扫而空,在爹的怀里抽抽搭搭道:「我……我以为爹被外头的人抓了……」 片刻,她又哭着,仰头问:「爹……我……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儿么?」 颢亲王一揩拭女儿脸上的泪痕,气势磅礴道:「谁说的!只要你是周瑞兰宠爱过的孩子,那就是我李昱的孩子!这谁都改变不了!你永远是本王的女儿!」 燕岚回想起来,记忆中的娘,也就是周家的小姐周瑞兰的确将原主视为生命般疼爱的,但偶尔会看见她惆怅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所生的孩子早已经夭折了呢。 李昱他是很想咬牙死都将燕岚认作亲闺女的,但是听完景枫的话,又在淞沪关亲眼看见燕帝时,心中其实隐隐瞭然。尽管不能将周瑞兰临死都捧在手心的女儿认作亲女,他还是永远只认她是他唯一的女儿的。 父女二人抱头哭过一阵之后,燕岚开始抹着眼泪问她爹:「爹,外头的人不是都在抓您吗?您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 李昱抚着女儿的额发笑道:「那还不是全靠你有一个好夫君,你爹其实早在很久前就被你夫君秘密接来这里了,外头放风说爹杀了燕将回来的消息也是他假放出去的,目的是为了逼三皇子出手的。」 景枫在旁边听颢亲王对着自个女儿一口一个「你夫君」,平时却又傲娇地不许他叫「岳丈」,抿了口茶,轻轻笑了笑。 「三皇子?」燕岚有些惊讶,她想到当初那个唤她作「小姑姑」,温文儒雅的三皇子,不明白他和这些事情有何关联。 「康王便是听他的吩咐办事的。」景枫在旁边搭话道,「那一次赵国公世子和康王的女儿栽赃陷害你,便是听从三皇子的吩咐的,目的是为了从你这里入手,让皇上对王爷生了芥蒂,弄出的一出苦肉计。」 燕岚听了很是震惊,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是这个样子的。 「三皇子如今已经中了我们的计,皇上估计是被他关起来了吧,如今他被逼得不得不亮出自己的爪牙了,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李昱接过景枫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问他。 景枫一双沉水般深邃的眼眸盯着自己手边的茶碗不语,在幽暗处晃了晃,继而道:「按兵不动,先全心全意助燕帝归朝。」 李昱惊讶了下,「你不採取行动,皇上要是被三皇子杀了那该如何是好?」 「杀了便杀了罢,」景枫语气极冷,话说到一半突然站起身,也将手伸向燕岚,似乎在示意她跟自己一同离去。 「明日,周仁通会被安排从牢里救出来,他会安排在我们的队伍里头,我会尽力将周家的家产也弄出来的。至于周家的其他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妻子,似乎在问询她的意见道:「若要将他们所有人都救出,得花费不少力气,或许还得折损我们不少的人,你还愿意救他们吗?」 燕岚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自己的意见,她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觉得周家除了一个周仁通以外,其他的人都是些蛀米大虫,生平也不干什么正事,况且阎王爷也没有提示非得救他们不可,如若要另外的人牺牲性命救出他们,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于是便轻轻附和他道: 「既然你觉得不划算,听你的不救便是。」 景枫看着她笑了笑,随即拉着小妻子步出了屋子。 第54章 景枫将燕岚牵回了自己的住处,让人传了膳,关上门准备夫妻二人安静地用膳。 他给燕岚的碗里夹了许多她爱吃的菜,塞得几乎装不下了。
第95页 见他还要夹菜朝她的碗来,燕岚连忙执起筷着将碗里一块占据位置最大的红烧排骨夹了起来,顺手夹到他嘴边,笑道: 「来,你也饿坏了,快吃吧。」 景枫没想过她会给自己夹菜,还夹到唇边来,心里溢满了喜悦,低头便用嘴接过了那块排骨。 「谢谢你,景枫,谢谢你救我爹,还有我舅舅。」燕岚搁下碗,笑着看他吃排骨,然后转而用筷子去帮他的碗里夹了满满的菜。 景枫有些受宠若惊,自打回来将军府后,他的小郡主已经好几天愁眉苦脸对他不理不睬的,就连夜间他睡在她身侧,有时忍不住想像新婚头一夜那样亲她,都被她不高兴地推搡开了。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恼他,今天引她进去那座小院,让她见了她爹得知她爹安然无恙后,回来竟然会主动给他夹了满满的菜,还亲自餵他吃排骨呢! 那是不是……今晚他想亲她的话,她也会允许? 景枫吃着吃着碗里的菜,盯着她的脸突然忘记了咀嚼。 燕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盯着她,这些日子她确实对他冷淡了一些,不过也是不想被他亲了,嘴唇才刚刚好了,不疼了。而且就算再怎么亲,她臂上的红印也不会再消退一些啊,那她干嘛要做无用功? 燕岚轻轻捋起衣袖,打算犒劳他,继续帮他夹菜。 却在这时,无意察觉先前红印退至手腕以上一寸之处的红印,此时竟然恢復到手肘下一寸的位置了! 燕岚夹菜的动作停顿住了,一双娇美的圆杏眸瞪得圆圆的瞪着自己的小臂处。 她开始慌张失措起来。 坐在旁边吃菜的景枫约莫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连忙道:「怎么了?」 听见他唤她,燕岚瞬即回神,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他。 景枫有些狐疑,缘何这小傢伙好端端地夹着菜,突然脸上风云变色,然后又要用这种可怜兮兮的水润莹亮的目光看向他?是什么意思? 未等景枫想明白,燕岚已经从绣墩上站了起来,伸手捏着景枫的脸,还大刀阔斧地岔开膝在他双膝上坐了下来,用帕子擦掉他唇边的油光后,便将唇覆了下来。 景枫握着筷着的手突然松脱,筷着「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双手随即又随着那个吻的加深而握紧了起来。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桌上的杯盆狼藉,二人身上的衣服都沾染了餐桌上那些美味佳肴的汤汁,二人的唇才「啵」一声分开,中间粘带晶莹垂挂的唾液。 燕岚的唇又被辗转得红肿了,但她浑然不计较,撸袖看了看红印又开始往下褪的小臂,落下袖角,低头又继续努力。 那一夜景枫被她弄得异常狼狈,竟然就这么不争气地当着她的面把自个的尊严给地弄掉了。 当燕岚不明所以地被食案上的男子仓皇推开,看着他丢兵弃甲般地逃进净房时,她仍旧想不明白是怎么了。 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过于激越把人给吓着了。 可当她更换过一身干净的衣物,看着小臂上已经褪下去的红印,心满意足打了个哈欠躺下掖好被角歇息时,她的被子却突然被人一把掀开了。 看着景枫那个表情,燕岚不知怎地,睡意全消,慌忙摆摆手摇头道:「不、不用了,已经足够了……」 可一个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已经丧失理智的男人哪里允许她说「够了」? 其实景枫已经很克制了,如若他不克制的话,就不是仅限于她的的嘴唇亲破那么简单了,会让她等不到及笄的那天。 但他临昏头的那一刻还是记得第一时间跑开,把自己锁在净房里头清静的,真是不可多得难能可贵的自制力了。 翌日醒来,燕岚除了嘴唇疼之外,一觉还是睡得很爽快的。但景枫就不一样了,他除了能解一点只能充当隔靴搔痒的相思之苦外,整整一夜都得频频将自己关在净房冷静,一夜都睡不好觉。 可偏偏明知道那是毒药,他却饮鸩止渴,乐此不疲。即便是燕岚知道了,也是不会同情他的。 起来被鸣翠伺候着梳洗的时候,燕岚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嫣红肿痛的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臂,终是如释重负地嘆了口气。 鸣翠和鸣柳早就将主子的异状看在眼里,鸣柳更是前来一步打趣道:「郡主,我看您今儿都不用擦口脂了。」 没想到郡主很是实诚地点了下头道「确实,都破皮了还怎擦」时,两丫头抱团笑倒一块。 燕岚在两个丫头的笑声中,才慢慢回味过来二人笑的是什么,连忙澄清道:「别、别误会!是我硬要抓着他亲的,跟他没关系!」 两个丫头惊嘆了一下她们主子的主动,随即羞红着脸又低头笑了起来。 燕岚有点无奈,似乎自己再怎么澄清都只会弄得越来越浑,便干脆缄默起来。 皇上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朝中的众臣都联名请求暂时执政的三皇子,希望能见皇上一面。 但是三皇子拒绝了,他说太医说了,皇上的病需要静养,不宜见人,不然病情容易加重。 众人没有办法,太后是个怕事的,皇后虽然近年来时而疯癫,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颇正常的,所以他们又开始求到了皇后那里。 其实皇后也很忧愁,皇上不见了,三皇子不让她去见,她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守着后位背后无任何世家支撑住的皇后,就连唯一的孩儿,也在许多年前被她弄丢了。皇上要是倒台了,那她这个空守着后位的人日后日子只会过得仰人鼻息,变得更难。
第96页 不过就算当初那个孩子没有弄丢,她也不会允许他回来的。 那个孩子是个不祥之人,出生就与陛下的八字相冲,如果带他回来,不止他的性命不保,就连皇后自己,以及已经逐渐式微的娘族邵氏一族也会被全部剷除掉。 那日景枫在宫中办着事务,皇后突然乔装成宫女的模样来见他,一看见他就立马扑倒在他脚边哭道: 「景大人,本宫求求你,现在就只有你有能耐带着御林军闯进去了!陛下他很可能被三皇子囚禁住了!本宫求你去救救他……」 景枫看着扑倒在自己脚边哭得涕泪交加的妇人,脸上除了冷漠无甚表情。 过去他扑在她脚边,哭着求她不要丢掉他时,她又何曾会听,又何曾心软过?如今反而倒过来求他了? 「娘娘请自重,末将何德何能?皇上病重,如末将贸然闯入,怕误了皇上的病情。」 景枫说完,毫不留情面地推开哭得梨花带雨的皇后,站起往门边去。 「将军!!」皇后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扶着案边勉强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男子的孤高清癯的背影,豁出去一般道:「本宫知道……本宫一直都知道,你是要回来报仇的,是吗?!」 身后的皇后突然笑得异样疯狂起来:「看来本宫当年就不该直把你赶走,早知你日后会回来危害大魏,当初生下你就该把你掐死!!本宫真后悔!真后悔哪!!」 景枫的脚步停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握紧拳头,几乎要将指甲掐进掌心的皮肉里。 皇后见他仍旧不理会她,又笑得疯癫痴狂起来:「你决心不理了是吗?你要眼睁睁看着歹人为非作歹了是吗?好啊!好啊!那本宫就去告诉所有人,当年由国师算出的覆灭大魏的祸根如今就在此!你想夺回东宫之位吗?本宫告诉你不可能!!你这个怪物!!一辈子都不可能!!就别痴心妄想了!!!」 皇后又突然疯癫起来,察觉到动静的宫人赶紧过来将她抓住。 「景大人,皇后娘娘突然犯病,让您受惊了,奴婢这就把娘娘带回中宫去。」来善后的太监怀抱拂尘过来给景枫致歉着,随即挥挥手,示意后头的宫人把皇后绑在步辇带走。 景枫站在远处,余光看着步辇从自己身边经过,看着那个被绑在步辇上髮髻凌乱散落,口中说着胡话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更多的是昔日怎么也无法释怀的痛缺。 他迈开步子,艰难地往宫外走去。 走到宫门处,恰好遇上几个携手要到大殿外请求面见圣上的朝臣。 朝臣们一看见他,立马朝他涌过来,围堵在他身边,雀喧鸠聚般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他只是觉得这些人手持笏板在他面前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很烦、很烦。 他很想拨开他们,继续往宫外走,往自己将军府里那间有她的温馨小院去。 可那些人没有放过他,他往外走一步,那些人就像蚂蚁粘着糖一般围绕着他,叽里哌啦。 他恼了,他觉得有股力量自腔底升起,仿佛快要冲破他身体的血肉而出,热热的,滚烫的。 晃神间,他听见「啪啪啪啪」几声,那些围绕着他很是烦人的绯红官服的老傢伙,一个个像扑火后被烧得焦黑的飞蛾四溅开一样,纷纷从他身边溅散开。 候在宫门处的宫人们看得一清二楚,大家起先愣了片刻,继而便像遇着什么洪水勐兽般,吓得喊叫着四下躲开逃命。 不一会儿工夫,景枫身边只剩下那些躺倒在他周围那些焦黑的尸体,偌大的宫室宫门处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 他大步踩着那些尸体走了出去。 这时宫门外已经来了大群的黄衣的禁卫军,他们齐齐用刀剑指着他,他一边往前走,那群禁卫军用刀指着他往后退。 没有用的,要知道,京中近万的御林军都是他在统领。 他嘴角挂起了轻蔑的笑,随即就拉响了号角,宫外驻守着四面八方的御林军纷纷涌了过来,将区区几队禁卫军包裹在里。 第55章 景枫一身疲惫地从府外回来,走进他和燕岚住的小院时,发现燕岚不在。 他既失落又庆幸,庆幸她没看见自己身上的一身腥血,他得赶紧进内间把外衣换下来。 他换好干净的衣物后,就一直坐在书案旁,逼迫着自己埋头伏在案前看书,边看边等。 从烈日当空,等到夕阳西去,再到黑夜降临,他一直在书案前维持着捏书的姿势,从早到晚都是那捲书,都是那一页纸,他根本就看不进去。他连饭都没有吃,此时也并不感觉到饿。 他脑海中依旧是白日在宫中,烈阳和鲜血的颜色,晃得刺眼。 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她到底到哪去了呢? 景枫觉得他有必要去找找人了,他放下书籍,推门出去。 看到夜深如水,四周都没有奴僕过来点灯,景枫往外的步子突然又停顿下来。 会不会宫中的事已经传到她耳中,她被他吓到了,所以逃开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铺天盖地的痛苦便朝他覆压过来,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他高大的身子蜷缩到一处,蹲了下来,热了一整天,夜风中终于裹挟着丝丝凉气,却还是难以令他冷静下来。 他想起了他晦暗的儿时,想起那些将他当成是怪物的眼睛,他亲娘厌恶的眼神……
第97页 万念俱灰的感觉袭来,他又开始感觉到体内一股更强的力量被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如洪水勐兽般迸发,他感觉自己被裹在里头,差点儿也要被这股力量反噬掉。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刀光剑影中,他的眼睛微眯成危险的形状,把刀剑往前一刺,厚实的青石板砖被刺碎,剑刃直入地三尺,过半的剑都扎进地里了。 他随即又将剑连带砂石拔出,气息沉沉地又准备往府外走去,他还没想好要将那些抓起来的人掀皮挂到城墙好,还是砍掉头颅挂比较有震慑作用。 然就在他伸手推开院门的瞬间,门外耀目的火光便将他脸上的晦黯褪散一空了。 他看见那个唯一能进驻他心里那个柔软的人儿,此时正捧着一盆红烛,照得小脸异常红艷娇媚。 她那圆圆的杏眸弯成了两轮弯月,里头繁星璀璨,耀目生辉。 她身后跟了一水儿同样碟盆边点红烛,把色香俱全的佳肴照耀得异常风情万种的丫头婆子。 「祝大将军——」燕岚带头敞开了嗓子。 后头的丫头婆子们纷纷附和,异口同声道:「一生无忧无疾、坦荡自若、一生被爱,年年岁岁岁月长安!」 「生辰快乐,夫君。」燕岚捧着那盆红烛走到他跟前,露出皓齿盈盈笑着。 燕岚一眼就看见他手里执的那把长剑,她腾出一只柔软小手去拂掉他手里冷硬的兵器,拂起他手边的沙石,轻轻地交握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领着他往内宅走。 景枫整个人像傻了一般,任由她交握着手,跟在那娇小的人儿身后走,义无反顾。 燕岚跨过门槛的时候,刻意把那把碍眼的刀剑踢远了,牵着身后高大的男子一边往前走,一边频频笑着回头看他。 「你知道,我今天可忙坏了,别看这些菜模样不好看,可好吃哩,都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丫头们都是给我打下手的。」燕岚边走边向他牢骚着,嘴边却依然是笑的。 下人们给她带下手是真的,但全程这些菜餚都是下人快做好了,最后上盆子那几下功夫才让她铲起来的,着实是忙坏了。 「可是……谁说今天是我生辰的?」景枫进了屋,在圆桌子边坐定后,看着燕岚忙着让人把碟盆放桌上,放不下的就拉过几张高案,围绕着景枫和她一周摆放。 饭菜上好,下人们鱼贯退出把门关好后,烛火盈盈照亮了整间屋堂和菜餚,也把桌前一对璧人交缠的影子无比拉长映在墙壁上。 燕岚一口气趴在景枫身上索取了很久很久,直到桌前的菜快凉透,她才把红肿的唇从他嘴里抽出,用帕子替他擦擦嘴,然后道: 「就是没听你说过你的生辰啊,所以我就擅自决定把今天定为你的生辰,给你庆祝了。怎么样?你惊不惊喜?喜不喜欢?」 燕岚仍旧扒拉在他身前,揪着他的衣襟问。 景枫方才在她炽烈的吻中,将浑身的戾气都化作了柔情,胸腔里那些不受控制的力量又重新被拴好安放了。他无比感激她的及时出现,不然,他大概此时正在做着一些日后会让他加倍难受的事情。 他回拥着她娇弱的身子,轻轻在她唇瓣又轻啄了几下,啄完,意犹未尽般地覆唇在上头缓缓辗转。 「喜欢,我很喜欢……」他的嗓音都激动得有些微低沉暗哑了,似乎还伴随着哽咽感。 再也无法抗拒她对着他展露的盈盈灼灼的笑脸,一把将她拥了进来,搂得很紧很紧。 燕岚伏在他怀里,被逼地仰头,她用脑袋轻轻磨蹭他下颚麻麻痒痒的青茬,伸手绕过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轻柔地抚着他的背,柔声道: 「你喜欢的话,以后每年我都给你庆祝好了。」 燕岚埋在密不透风的怀抱里,看了眼小臂处已经消退到原来位置的红印时,轻轻吁了口气。 方才白天她在府里打着瞌睡时,案桌上突然出现了一块带字的石砖,几乎就要将头磕在那石砖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阎王爷大概是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才会将砖头搬上来她眼前的吧。 好在如今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燕岚不知道景枫在外头经歷了什么,她做好了一切在门外候着,第一眼在门边看见他提剑出来的瞬间,她就感觉得出他似乎真的非常不好。 他周身凝聚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一种让人莫名畏惧,胆寒至极的感觉。 但她刻意忽视、掩盖起了这份俱意,依然盈盈笑着朝他走去,朝他伸出了手。 她明白只要自己能把他拉回这扇门里,兴许能挽救一二。 「你是不是饿了?饿了也不知道吃饭吗?」燕岚好笑地从他怀里抽出脑袋,仰视着他,同时按了按他干瘪得只剩下腹肌的肚子。 「要好好吃饭,知道吗?」燕岚笑着从桌子上给他加了许多菜,然后站着俯身,像餵小孩子一般,一筷着一筷着地将食物餵进他口中,他也默默地接受了。 「吃饭时要细嚼慢咽,」她继续笑道,「吃好了饭,才能好好睡一觉,好好睡醒一觉,起来又是全新的一天,一切就又都是让人充满期待的了。」 她柔软的声线中有一种蛊惑人心的东西,景枫听着她谆谆告诫一般的声音,身体会无比放轻,大脑放空,整个人都舒服极了,自然就会依循着她的话,乖乖去做。
第98页 她让他把食物嚼烂碎了再咽,他也照做了,她让他躺好床榻上,掖好被子盍上眼睛,他也乖乖盍上了,就连临睡时,她趴在他身畔,低声在他耳畔说:「明天起,把所有不快都丢掉,把你伤害毁掉的东西也一点一点弥补起来」,他醒来后,也一一照办了。 如今朝中众人都将景将军视为反贼一类的存在,朝中许多朝臣都被他的人抓起来了。 当颢亲王听说了这件事,又听说景枫在这次事件之后,竟然将那些抓起来的臣子都释放后,直跳起来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景枫!你怎地如此煳涂!」 李昱在房间里局促不安地来回踱着步。 「首先,你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些臣子都杀掉了?尽管都是些只关乎自身利益官官相卫,只到了危机关头才集聚起来的伪君子,你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杀了啊!!」 「你杀了之后,将其余的抓拿起来就算了,那为何隔天你又将那些人释放了呢?」 「你这不是明摆着放虎归山,生怕人家抓不住了,不把你当反贼办嘛?!!」 「京城乱了,」景枫等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才缓缓开口道:「三皇子趁机造乱,怕是不久也要变天,他们无暇顾及那么多的。」 「那你也不能……」李昱只觉得气急攻心,捂住胸口。 「我可以把他们都杀了,也可以拿他们的尸首出来震慑,」他突然提高了声量,「但是,那又能如何呢?咱们自个都一团乱了,是不是要让庄王坐观其成?」 「如今我们不能再自乱了,得先把大魏稳住,一致对抗燕人。」他站了起来,越过李昱。 「站住!」李昱深吸口气,冷静下来道: 「邵皇后当年生下就失踪了的太子,是不是,就是你?」 景枫听了脚步慢了下来。 「一个註定该死的倒霉虫而已,当年死了就算了,提他作甚。」 他冷淡地说完这句,便大步走了出去。 但李昱却软倒在椅子上,他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了,如若不是他外面还有人替他传递消息,得知当天宫中发生的那一幕,他兴许不会想到,当年那个被国师预言为「会祸殃大魏」的祸患,竟然依然生存,还一直被他收在身边。 第56章 被抓的臣子被放了回去,他们兔死狐悲地将那些当日在宫门处被杀的同僚殓葬掉,同仇敌忾地与三皇子一块对付景枫。 景枫和李昱自觉汴京城已经待不下去了,便在三皇子他们连成一块对付他们之际,连夜收拾包袱,由城外自己的谋士掩护下,带同燕岚出了城。 那天燕岚是在睡梦中被他们吵醒的,醒来时景枫已经抱着她坐在车马上,一路辗转出了城门。 那夜景枫一直在望着京城皇宫的方向。 燕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冥冥中又走回到上辈子的样子了。 宫中传来皇帝的死讯,被三皇子说成了是翊军将军谋朝篡位杀死的,如今大魏举国上下的臣民都将景枫视作了大奸大恶之人,郡县之间都在搜捕他。 燕岚他们只能走毗邻大魏周边的荒山一带,那里是大魏和大燕毗邻相交的三不管地带,那里周围都是嶙峋的山石,沿途的路并不好走,但他们只能这么绕过去,直至抵达永州,与李昱的兵马相会。 永州有十万雄师,徐州也有五万兵马,再加上南境的驻守还有十万可以由李昱自由安排分配的兵马,他们在手的人马统共就聚集了大魏五分一的兵力了。 但是如若朝廷不顾边境安危,强行发兵攻打他们,届时出于被朝廷和大燕庄王夹击的情况下,那统共二十五万的兵力也抵挡不了多久。 「贤婿,本王虽不认同你的做法,但是此时两面夹击,我们又如何突围而出?你看边境的百姓,吃都没得吃,死的死,每天死那么多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颢亲王坐在荒郊的大石块上,看着远处的荒芜哀嘆口气。 「燕帝手里还有二十万大军,」景枫屹立在崖边,朝着山的另外一头,迎着风淡淡道, 「我们可以和燕帝先行夹击庄王,然后,燕帝也会助我们收拾朝廷的。但如今庄王并没有出手,我认为可以先等一等。」 李昱点了点头:「庄王不笨,他也更希望看着我们自乱成一团再来出手,到时候他获利得更多。李泓淦肯定更为着急,他得找到充分能让庄王出手的法子。」 「他一直都在找,」景枫捏了捏拳道,「但我是不会让他找到的!」 李昱有些疑惑地看向景枫,他那样子说话,仿佛是知道三皇子李泓淦在找的是什么一样。 景枫丢下了李昱,一个人回到后方的营帐。 这时燕岚已经和鸣翠鸣柳她们将午膳做好了。 在这行军之地,景枫一向是跟将士们一块在前线啃几块硬馍馍的,燕岚她们虽然吃得不算好,但总比他们前方的好些。 但是他今天却回来跟她一块吃了,因为今天是她的生辰,生辰过后,她就十四了,这么说来,还得再等一年才及笄呢,好久啊…… 燕岚见他回了,连忙伸手来替他解下身上的盔甲,拉他入席。 「景枫,今天这些真的都是我自己弄的,鸣翠鸣柳她们只是在旁边帮我切切菜,看看火而已。」
第99页 看着身旁的娇姑娘满脸的炭灰,景枫忍不住心疼地接过鸣翠递来的巾帕,替她擦了擦脸。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景枫声音暗沉道。 「这没什么呀,就是我今天跟鸣翠跑了几里远到镇里去打算採买些东西时,发现路上饿死的乞丐似乎又多了,城里的收尸队根本忙不过来,前几天我过去时,遇到一个帮我解围被恶犬咬伤的孩子,今天我再去那儿找他时,他已经被收尸队的人丢木头车上了……」 燕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难过的表情,但是声音毫无起伏地静静陈述着这些经过时,异常平静的语调令他想到她是在刻意压抑住自己的内心。 景枫留意到她腰间挂的玉坠不见了,那块玉是他送她的,她一直都很珍惜,连那回差些摔下山,被他救回,首先问的也是那块玉丢没丢。 「玉呢?」他问。 燕岚听他提及她的玉时,她的眼眸才禁不住红了红,却立马就别过脸去,笑道:「哦,那玉啊,前些日子我去镇上的时候,有个人问了我几个奇怪的问题,问完后……问完后……就把我的玉……」 「抢去了。」说到这里,燕岚终于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记得那人的模样吗?」景枫紧张地抓着她的双臂问。 燕岚摇摇头。 「他问了你什么问题?」他又问。 「他……把刀架在鸣翠的脖子上,说我要是答不对……他就要杀了鸣翠,他……他问我,猫喜欢吃什么,鸭子和鱼又喜欢吃什么……」 景枫听完,脸色都变了,连忙告诫她道:「这段时间,我会多派些人来保护你,记得要乖乖待在营帐,不要到处乱跑!」 燕岚擦过眼泪点了点头。 吃过这顿饭,景枫又得立马赶回前线去驻守了。 等景枫下次回来的时候,是手底下的人前来告诉他,郡主她被人抓去了。 景枫勃然大怒,抓着马缰的手,手背青筋都浮出来了。 他没顾及上这些,单人匹马就朝着对面大燕庄王所在营帐的方向去。 李昱失了女儿,此时也焦急万分,但他还是不忘拉回失去理智的景枫。 「女婿!你知道娇娇是被庄王抓走了吗?」李昱问,「他为什么要抓我女儿啊?」 景枫恨得咬牙切齿道:「不是庄王的人抓走的,是三皇子!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三皇子他知道些什么?」李昱奇怪道。 「他知道她是她了!!」景枫反应激烈,双眸都赤红了,双手紧抓颢亲王的衣襟咬牙道,继而一笞马鞭,头也不回地掩埋进飞扬的黄沙中。 李昱至今没明白,景枫说的「她是她」是什么意思,三皇子抓了他女儿,为什么要往庄王那儿放。 不过他也很焦急燕岚的事,景枫走后,他就立马率领几支精锐士兵,连夜商讨让手底下的谋士出谋划策,想尽办法帮他和那几支精锐士兵悄悄潜藏进对方的营地。 燕岚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装进一个大箱子里,周遭黑漆漆的,她的身子被绳索捆绑着。 她缓缓蠕动起来,在撞击到箱壁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头有人谈话的声音。 「你说,箱子里头装着的是她?」 这个声音听起来尾音有些破,有些熟悉的感觉,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曾在哪儿听见过。 「千真万确,如若不是,我也不会有自信独自带着她进入你们的营帐了。」 这个声音她记得,是她的大侄子,三皇子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说这话的主人嘶哑地笑了起来,「本王可听说她好几年前就被你们杀死了,尸首无存!!难不成现在是终于寻到她的尸首呈上来??」 「是不是郑燕岚本人,我把她暂时搁在此,王爷你与她朝夕相处之后,自然能得出结论,不错,她现在模样是变了,但她确实是咱们大魏的隆福郡主,郑燕岚。」 听完这话时,箱子里的燕岚吓得傻掉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的身份竟然就这么被识破了? 三皇子他,怎么会知道郑燕岚?? 在箱子里惊顿了好久,然后燕岚终于回想起来,箱子外在和三皇子说话的,到底是谁了。 他是大燕国摄政长达十多年的庄王,戚慕玦。 上辈子隆福郡主郑燕岚在十七岁那年,曾经在郊外救了一个跛脚男人的一命,还在山洞里餵他米汤,和他共同待了几天。 那几天,这个男人被这个女子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住了。 他康復后,临走的时候向她承诺过一定会带她离开这个,对她来说充满水深火热的国家。 郑燕岚那会儿笑着跟他说不用了,她说她已经习惯了,而且这里有她的母亲需要不时地看望。 庄王便又向她承诺,只要她喜欢,可以带上任何人离去。 但燕岚想了想还是觉得不需要,那会子她虽然不怎么喜欢大魏,不喜欢大魏老是恶言中伤她的人们。但是她已经习惯自己在这的生活了,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小景枫,她要是走了,那个执拗的小孩也不一定肯跟她走。 与其这样,她一直留在这里和他相依为命,日后等他长大再替他娶媳妇,然后她也不打算嫁人了,就过继个小侄子抱到膝下玩玩,日后小侄子长大,也会跟小景枫一起护着她,不让她受伤难过,那也挺好的。
第100页 庄王后来走了,但是他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承诺。 他开始野心勃勃地攻打大魏,逼大魏的皇帝交出一个叫郑燕岚的郡主。 只是那时,某次家臣的宴会上,皇上微服参加的时候邂逅了娇媚的隆福郡主,也恰好被她的美貌吸引了。 面对大燕的逼迫,魏帝自然不会同意,一则是他自己已经被隆福深深地吸引住了,二则打不过就拿女子来交换,实在是让他颜面难全。 那几年大魏和大燕就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其实庄王并不是一心为了郑燕岚才出手攻打大魏的,而是东方这块肥沃的土地,他早已垂涎已久,郑燕岚不过是他寻觅的一个藉口。 他说她是和他定下终身的女子,却在大魏遭到魏民的责难,所以他才会攻打大魏,迎回他的妻子。 隆福郡主郑燕岚就是这样,被整个大魏的百姓骂作祸水,骂作是狐媚子托世。并且在上辈子死后多年依旧被史官当成妖女编纂入史。 第57章 大箱子被刀剑一剑划破,躺在里头的燕岚瞬即感觉到了一股凌冽的剑气。 箱子破开两半,光线一下子全照耀进来的瞬间,燕岚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了庄王戚慕玦英俊洒脱的面容。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左脚有些微跛,却依旧有很强气势的男子,和她上辈子遇见他时的模样没甚改变。 戚慕玦看见她面容的瞬间,眉峰瞬即皱了起来。 「这个姑娘……仿佛在哪见过似的。」他喃喃地道。 「因为她前生便是隆福郡主,王爷当然觉得熟悉了。」三皇子李泓淦在旁边道。 「不!」戚慕玦立马挥袖否决了,「不是这样!」 但是他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便只好作罢。 三皇子临别时又对庄王说了一句,「人就暂且放王爷这里,等你确认了,再决定要不要与我合作不迟。」 燕岚被捆在墙角,盯着这个跛脚的男人,突然开口喊了一声:「皇叔!」 庄王被她喊得愣了一愣,侧眉道:「你说什么?!」 燕岚是曾经与大燕的皇帝有过几面之缘的,在将军府那里。 并且她也认为,她如今这张脸孔确实跟燕皇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她知道庄王是燕皇的弟弟。 她如若要打消庄王继续探究她芯子底里的灵魂到底是谁的话,只好拿燕帝来用一用。 反正歷来帝王之家从来艷史就颇多。 「您是我皇叔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您样子跟我长得有点像的,下巴,娇娇的下巴跟您最像了!」燕岚装作高兴地道,把原主的小名都唤出来了。 「你……你说……」听到这儿,庄王才俯下身子,认真地探究起她的模样来。 确实……确实跟他十四年前偕同皇嫂前往大魏的兄长长得有几分相似。 那会儿皇嫂是秘密怀有身孕跟随皇兄一同前往大魏的,皇嫂她之前就小产过,大医说如若再怀上,生产的时候会有风险,所以即便跟随他兄长跋涉在即,也没有告诉燕帝,当时是他皇嫂央求他瞒着此事的。 这姑娘又是从大魏来的,年岁也相当,难道…… 「本王问你,你今年多大了?」庄王正色道。 燕岚眨了眨眼,老实道:「刚过十四岁生辰。」 庄王掐指算了算,确定跟当年大医预测的身孕月份也对上了。 庄王一拍案桌,骂了起来:「岂有此理!!这兔崽子!竟用本王的侄女给本王矇混过关!!」 庄王觉得自己约莫是被猪油蒙了心,竟会被大魏的三皇子用那样荒谬的鬼话就骗过了。 也兴许是,他思念那个人,思念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燕岚很快就被松了绳索,单独安排了一个营帐,还被呈上了美味的佳肴,好吃好穿地伺候着。 庄王也不担心她逃,一个弱小的姑娘在营地里能逃去哪,何况就算逃了他也不在意,自打他十五岁母妃被杀那年开始,他就谁也不会在意,多年以来,就单单一个郑燕岚能入得了他心。 中赭关大荒地这儿,经常吹西北面的风,风将黄沙在半空中卷了起来,营前的大旗帜都被一袭袭土黄色的风卷得东倒西歪的。 浩渺中,有一骑暗黑色战甲从黄雾中踽踽而来,尘沙逆面铺盖而来对他毫无阻碍。 当大帐外的士兵察觉并且开始严阵刀戎相对时,景枫已经骑着战马来到大帐前的数百米外了。 他像一头被夺伴侣的雄狮,双目赤红,红缨曳动,盔甲周遭都凝聚了一股肃杀冷戾的气压。 「庄王!快将人交出来!不然我灭你一营!!」 就是将距离这儿不远的南境边界几万军士率领到前也不敢如此狂妄啊,何况他只单人匹马独自一人?是日子过得苦想不开来自戕了吗? 这处大营是庄王亲驻的,足足有好几万精锐战士,光这营口守着黑压压一片的都有几千精骑。 素来有听闻过古来的战神有以一敌百的能力,但那毕竟只是传说,如今这儿就候着几千精锐,遥遥望去,一人即使再多么千军难当,朝那黑压压的一面袭去也宛如螳臂挡车,像一颗终归要被大海征服的小水珠,势单力薄得让人不禁觉得他可笑,觉得他不自量力。 「发生什么事了吗?」燕岚此时在营帐里吃饱歇息足,察觉外头有动静,就冒出头来问帐外守着,准备入内伺候她的婢人。
第101页 燕岚所在的营帐距离前方营口处足足一里地,有距离两个宫殿那么远的距离,但前方的骚动还是很快就被后方的人知悉了。 大家纷纷议论。 自然,会议论的只是些后勤伙房的士兵,还有一些负责伺候人的宫婢之类的人,庄王治下的士兵,当值时是非常严谨的,不要说私下传话了,就是顶着烈日腰板也不能弯曲一下。 「回姑娘的话,前头来了一个魏将,单人匹马地跑来挑衅,似乎是不要命了。」 燕岚听见婢僕口中用无关紧要的语气说出这话时,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她询问了一下那魏将的身形样貌,无奈处于后方的婢僕,又哪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不过是到各个营帐走动时,道听途说而已。 燕岚急了,婢僕被她抓着金簪指向自己的喉咙,籍以胁逼她说出营口的方向后,燕岚就死命朝那方向飞奔而去。 魏兵的大将,最有可能是谁呢?是她那个堪称几乎能以一敌百的战神爹?还是将来有可能强大得倾国覆朝的景枫? 她没跑出几步远就已经被眼明手快的燕兵给抓住了,庄王闻见动静出来,责问伺候燕岚的婢人,婢人如实说明情况了。 庄王深思片刻,朝抓住燕岚的燕兵挥了挥手,示意他放掉。 庄王戚慕玦微微瘸拐地走过来,微跛的姿势不影响他的气场,他将她当猴子般单手捞了起来,轻松地提在腰间,带着她往营口的位置去。 「你想看看前方是谁在受死是吗?那本王就成全你吧,一看又何妨?」 庄王戚慕玦带着无所谓的语气道。 燕岚抬眼瞪着这个无赖之人,有些后悔当初在山洞外就不该救他的,该任由这傢伙被毒蛇咬死在路边。 戚慕玦捞着燕岚登上营口处的瞭望台,从这儿能很好地看清下方的情况。 当戚慕玦惊异地发现过了那么久,那个在燕兵堆里挣扎的小子竟然还活着时,暗自喟嘆了一声:「这傢伙有能耐啊,本王还以为他老早就成刀下亡魂了,居然能撑到现在?」 燕岚被他放在瞭望台的墙角上,双腿悬空看着下方。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身披黑甲的男子,周围黑压压围了厚厚「人墙」的燕兵,右腿似乎被砍伤了,前进之时右脚有轻微不便,但仍旧不断前进着。 身前身后的燕兵前赴后继地朝他涌来,他一息不停地战斗着,刀上刃面血流如注,始终没露出雪白的刃面来。 庄王训练之下的燕兵个个骁勇不惜命,宛如没有情绪没有感觉的战斗武器,尽管被景枫手刃了,将尸首高高地往后抛起,前方的、后方扑倒又站起的依旧毫无畏惧地扑过来。 「好!好!果然是我大燕的好将士!」戚慕玦一面在高墙上看,一面为他那些不惜命的燕兵鼓掌吶喊着。 庄王虽然也敬佩于大魏竟然有一个如此悍勐的大将,以一敌百如此艰难仍旧在人堆里负隅顽抗着前行,但更多的是对自己亲自训出的这些尽管被砍得面目全非如此可怖,依旧前赴后继的将士而感到骄傲。 燕岚一边替景枫焦急,一边像看什么骯脏东西一般看着庄王。 这傢伙看见自个麾下的将领被砍得如此惨状,竟然不是悲悯和难过,而是大声喊好?敢情他都没将那些士兵当人看待是吗? 她坐在墙角边看着景枫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她却不敢发出一句声音,她害怕她弄出动静会分了他的心。她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只得用尽全力将指甲掐进皮肉,用牙齿咬住舌头才能逼迫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可就在她死命保持低调不想被发现的当头,戚慕玦那厮竟然在城头上大招旗鼓地摇旗吶喊起来: 「喂!下面来自大魏的傢伙!!你要的人是不是她啊?本王把她送上城墙来了,不想本王一把将她推下去的话,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果不其然,在庄王喊完话的那刻,景枫如水般深沉带着血腥的眼眸就朝上面看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墙角上,没有任何东西环护着她的燕岚。 「景枫!!你别听他的!赶紧逃啊!!」燕岚出尽全力唿出那句在喉间忍耐了很久的话,喊出声音来后,泪水酣畅淋漓地溢了出来。 这时景枫在墙下已经距离她靠得很近了,她能清晰地看见他身上那套用陨铁石打造得坚硬无比的黑甲,此时已经残破不堪,露出了带血的皮肉了,他身上也很狼狈,那些染红战甲的血,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敌人,又有多少是自己的。 傻不傻啊,就这样单枪独马就跑来了,是不把自己生死当回事,还是存心不想活了呀? 「放了她!!!」城下男子朝上嚎吼了一声,随即便将手里唯一握紧的刀剑,挥断前方朝他刺来的百十利刃,如利箭般朝墙上的戚慕玦刺来。 那刀刃如一支雷霆万钧之箭,不偏不倚就朝着戚慕玦的胸腔刺来,可惜在即将刺入的瞬间还是被戚慕玦噼手挡过,断开的刀刃堪堪擦过燕岚鬓边的位置,嫩如白玉般的脸庞顿时被擦出一道带血的口子。 此时已经将剑从手中甩出,已无任何武器在手的景枫,便宛如一头即将被困的勐兽,千百人嘶喊着举枪朝他的位置扑来。 兴许是燕岚脸庞的那道带血的口子刺激了他,他低头静静地站在那儿,自脚底处竟然生起了一阵劲风!
第102页 风势越旋越烈,将他周遭靠近的兵马都屏蔽在外。 他身上残破不堪的铁甲也随着这阵劲风而破裂,溅散在外,生擦起星火。 里里外外的燕兵都非常惊愕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58章 庄王已经迅速将营帐里的其余兵马都调动起来了,甚至有想过将那个站在墙角处巍巍颤颤的姑娘一把推下去。 可就在他想对她付之行动之际,燕岚突然从墙角扑了过来,张嘴利齿就咬住了他的鼻子。 戚慕玦既痛又愕。 燕岚知道他的死穴就在鼻子,因为那会儿他被毒蛇咬伤了躺倒在地,孤立无援,意识模煳之际,曾经跑来几只飢饿的老鼠来啃他的鼻子。 燕岚碰见他那会他正被老鼠咬着鼻子,动弹不得又慌张失措的样子,压根没有如今身为庄王的威风。 燕岚帮他赶跑了那些啃咬他的老鼠,替他上药的那几天,她每当一靠近他的鼻子,他都会条件反射性地惧怕起来,冷汗淋淋,口舌苍白。 她曾经在山洞内如此取笑过他,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大燕的摄政王。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知道他还怕不怕被人动他的鼻子,幸好她还是赌赢了。 现下与他面碰着面,她的气力小虽然不至于将伤口咬得太深,但看见戚慕玦慌张失措,面色煞白的样子,应该足够撑过一阵子,就等景枫顺利逃走再说吧。 「你……你……你……」 燕岚看着那个无比威风站在瞭望台上朝下方士卒指手画脚的庄王,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的样子,暗自好笑。 她自然不能放过他,她又揪紧他的颈脖处,加深力气咬紧起来。 庄王在惊惶和条件反射之下,伸手一把将跟前的姑娘往外推去。 燕岚被推得牙关顿时失了气力,身躯往外直直地倒下—— 就在那么一瞬间,戚慕玦似乎意识过来些什么,神情慌张地连忙伸出手想拽住往下坠的姑娘。 可已经太晚了,燕岚已经脑袋朝地坠了下去。 「小燕儿!!!」他失口痛唿出声。 小燕儿是当年郑燕岚在洞穴处救了他,养了他几天后,告诉他的名字,当时只是一个匿称,后来他却将她的身世差得清清楚楚了。但他一直都将她唤作最开始她告诉他的名字,「小燕儿」。 在小姑娘扑过来咬他鼻尖的瞬间,娇憨瞪圆的杏眸瞬即与当年她瞪他时的妩媚凤眸重合起来了,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他鼻子处这个弱点,始终对外保密着,就连他贴身伺候多年的人都不知道。能知道他这个秘密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当年那个小燕儿了。 将她推开的那一刻他没有醒悟过来,现下醒悟过来已经迟了,他在她坠下的瞬间,像疯狂了一样,也攀上城墙要抓住她一般往下跳去。 下方的士卒刚刚被景枫迸发出来的力量往墙下重重地撞击,直将五脏肺腑撞碎,随即台上他们的王就往他们身上砸了。 燕岚有惊无险,已经被浑身腥血的景枫及时捞进了怀。 此时劫后余生般眼角迸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她瞪圆了眸子看向景枫。 此时景枫的戾气已经消散一些,眼角却依旧还是红红的,头上髮髻已经被拽散,漆黑如瀑的髮丝在迎风四散,隐隐还泛着血的腥光。 「燕儿,没事了……」他低哑地抚慰她。 燕岚在极度惊恐中,喉间哽住,哭不出声音来,只得「呜呜呜」地伸手紧紧揽住眼前人的脖颈,将面庞贴紧过去,几乎忽略了他是如何唤她的。 他叫她「燕儿」,除了他身受重伤迷煳中将人错认以外,他鲜少在清醒的时候这么叫她。 尽管她如今的名字与上辈子的名字一样,但李燕岚无论在周府还是亲王府,都是称唿「岚」字的。 只有上辈子的郑燕岚在郑家才是被冠以一个排辈的「岚」,所以惯常才会称「燕」字的。 「小燕儿……小燕儿……」从高处坠下,腿脚显得越发拐瘸的庄王马上就扶着墙体立了起来,此时正在四下地找寻燕岚的踪影。 景枫已经将身上的披袍拽下,严严实实地将怀里的人盖掩起来了。 「燕儿别怕!请相信我!」景枫在她耳边低柔地说完这句,里头的千军万马又再度涌了出来。 千万支数不清的利箭直朝景枫燕岚这儿射来。 景枫虽然自出生起就拥有一股强大到可怕的力量,但是这股力量从来不能随心所欲地使出来,恰恰是他总驾驭不了这股强大的力量,而致使不想使出的时候会将他身边的一切摧毁,而当他想使出来的时候却使不出来。 如今他需要用到这股力量了!他在心里默念着,他得用这股力量保护他怀里的人儿,令她不受伤害! 他抱着怀里的姑娘屏息旋身,打算用自己的后背为她挡箭,同时在心里默念,闭起了眼睛开始描绘他体内潜藏已久的这股力量的形状,还有来处。 他不能在这里被射死,他还得护着她回去!他一定不能死! 当人一旦心怀希祈之后,他就会变得所向披靡,就在某一瞬间,他突然就悟了。 当他怀里抱着最想保护的人时,他就惊悟了体内这股力量的所在之处,以及能隐隐掌握它的力度和大小了。
第103页 就在万缕箭镞,千把刀刃齐齐朝他袭来之际,他的身上突然交织起了一股淡黄色的,与地上黄沙混为一色的气流。 他终于第一次能靠自己的意志召唤出一股能在自己掌握下施行的力量了! 那股气将他和怀里的人,与外间的铁器阻隔开。 他很快就抱起他心爱的人从千万军马中突围而出。 只是燕兵的人数着实太多,他又受了重伤,那道淡黄的屏障没过多久就被那些坚硬的铁器砸消了。 然这时,颢亲王李昱悄悄带着千万兵马,早就埋伏四方。 此时刚刚来得巧,就在景枫被追出数里,刀剑即将从后方刺入他胸背之际,李昱大刀阔斧地替他砍断了后方袭击的燕兵的头颅。 鲜血和尸块挥洒一地。 「贤婿!赶紧带本王的女儿到后方去!我来保护你们!!」李昱从马背上一跃下马,将马让给二人,大喝一声道。 景枫接过李昱的马,抱着燕岚跃身驾上了马,临行前告诫李昱道:「岳丈到时候尽量诱使他们到东边去吧。」 东边便是方才景枫抱着燕岚一路狂奔而去的方向,而李昱恰恰如今正与他们相反方向攻打。 李昱是聪明人,听景枫一句便知道他肯定留有后着,不然他怎么可能大着胆子独身闯营。 果不其然,当李昱假装势弱,一路引诱燕兵往东边时,东边山谷里突然冒出源源不绝的兵马,黑压压一大片,没一会儿就将剩余不多的燕兵全包围住了。 领头的人便是大燕失踪多年的皇帝,戚慕琅。 当时景枫猜出是三皇子的人将燕岚掳拐之后,第一想到便是李泓淦肯定会将燕岚献给大燕的摄政王,以此作为让庄王全心同他合作剷除他和颢亲王的条件。 别人不知道燕岚对庄王来说是什么,但他不会不知道,并且他也恨极了庄王和已经被杀的大魏皇帝。 如若不是他们,他的燕儿当初根本不会死,当然,这件事,作为刽子手的三皇子、康王、赵国公世子,他们一个个都难逃罪责。 当景枫单枪独马出现在庄王大帐外的时候,的确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他要冒险将大营捣得一团乱,将他们的注意力分散,继而将他们一路引向东边,由燕皇率军引出的燕兵歼灭。 然后,好戏还在后头。 相信此时大燕太子已经成功脱身了,当庄王的大部分兵马都在东边纠缠时,燕太子便正好率军从他们营帐的后方袭击。 庄王必死无疑。 景枫带着燕岚待在东北面一个等待传递信息的山洞待到了天黑,天黑之前,果然有信鸽来传信。 信上只有一些他能看懂的符号标记,大致代表的意思是:庄王已除,燕帝归朝。 景枫一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扭头一看,发现刚才还依偎着他帮他绾髮的姑娘,此时已经靠着山洞沉沉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前来,将她歪着不大自然的身子轻轻挪移过来,挨靠在自己怀里,尽量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谁知刚一动她,燕岚就醒了。 醒来的燕岚睁开又圆又亮的杏眸,朝他弯眸笑了笑。 景枫与她四目相对,一边疼惜地抚上她脸颊上细小的伤痕,一边又朝她弯了弯唇回应。 然而,姑娘的身子在他面前,突然晃了一下,变得通身透明起来。 他的面色变得凛然了,努力眨了眨眼,发现是自己看错,她的身子又恢復如初。 但他心头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 他尤还记得在五泰寺看过的一卷古籍,上头有简述过厉鬼在一定时限不入轮迴的后果。 他低下头来,朝她的脸颊亲了亲。 燕岚被他亲得脸颊痒痒的,不知怎么,今天被他抱在怀里亲得异常心动,如此蜻蜓点水的一吻似乎犹觉不够似得。 于是,她又张开自己的臂膀,拉下他,给他唇上重重砸了一记。 不同于以往只是为了消退小臂的红印,这回是她头一回不为别的原因,只是单纯想亲他,单纯地想同他亲密。 第59章 燕帝归朝之后,果然遵守与景枫定下的承诺,立马将踏足大魏领土的燕兵全部撤回大燕境内。 如今少了外头的动乱,就剩下三皇子要收拾而已。 然而此时,三皇子少了来自庄王不时的助力,自觉自己所拥立的兵马似乎与景将军和颢亲王加起来的相比,还是有些不足。 如今大魏境内还有五分之二、三的兵力还没有收缴,那些兵马是拥立原来的大魏皇帝的,如今魏帝死得不明不白,他们就游离出来,不敢轻易臣服于哪一方。 就在这时候,三皇子李泓淦便散布出谣言。 谣言是关于颢亲王的便宜女儿,李燕岚的。 一开始就在汴京城内流传而已,后来便越传越热,没过多长时间便在整个大魏都传开了。 如今上至皇亲贵族,下至乡野山村,大家都议论得津津有味。 「听说有个跟狐媚子郑燕岚同名的妖女出现了,就是她凭美色勾搭了颢亲王,还勾结了一个翊军将军,他们为了她把皇上杀了……」 「嗯,就因为妖女说想当皇后……啧!这些年头还真是流年不利啊,刚出了一个祸国殃民的郑燕岚,如今又出来一个李燕岚,为了她都不知道死掉多少人了……」
第104页 「嘘!我听说这郑燕岚和李燕岚其实是同一个狐狸精!」 「郑燕岚那个狐狸精被杀死后,便借尸还魂,成了李燕岚!」 「这么可怕?!」 「是啊!咱们要一直团结,打死狐狸精!」 「对!对!!打死狐狸精!打倒叛军!打倒颢亲王!!」 谣言如同秋日里一燃就漫山遍野熊熊起来的山火,没过多久大魏上下都一致将景枫和李昱当成弒君篡位的反贼。 没人记得他颢亲王李昱最初其实是更为名正言顺的高-祖皇帝血统。 「贤婿!本王对那个位置是不志在的,就说你吧,你明明是东宫所出的,李泓淦那傢伙原先也不过是个宫婢所出的,如若你志在,本王可以助你把位置夺过来!」 李昱这样问景枫的时候,没有避开燕岚,当时燕岚就在景枫边上,二人大晚上还没有歇息,就趴在食案上练习用糕点做各种各样的亲亲。 李昱毫无顾忌掀帘进来的时候,燕岚正在柔肠百转地和景枫共同磕着一颗核桃,结果就被吓得硌坏了牙齿。 此时燕岚还在一面幽怨地边看着她爹,边用手捂着右腮的牙根。 她更着急的不是她爹突然闯进,磕坏了牙齿,而是着急景枫的回答。 上辈子的景枫应该是篡位成功了,还将当时的汴京城血洗了一通,只是不知道这辈子如若他答应后,会不会也如上辈子一样血洗汴京城。 如果他果真那样做了,岂不是她这些年来待在他身边全都白费功夫了? 她和她上辈子的娘死后还得下十八层炼狱去受折磨呢! 景枫面上的红晕未褪,仿佛犹沉浸在方才燕岚的主动中。 被人大大咧咧地撞见后,那人依旧死脑筋地不懂避开,他实在是很恼火,不过那人是燕儿现在的爹,他更多是遗憾被撞破之后,他的燕儿后续可能就不敢那么大胆了。 他望了望身旁托着腮帮的人儿,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当作是抚慰。 李昱瞧见二人的亲密动作后,并没惭愧自己大晚上闯进来坏了人家的好事,反倒跻身过来,将甜甜蜜蜜的小两口隔了开来,对着景枫又重复了一句: 「贤婿!本王快受不了外头那些人对我女儿的评头论足了,你最好现在就给本王做决定。」 「哦,对了,你没忘记先前给本王承诺的事情吧,娇娇她尚有月余才及笄呢!」然后他又适时补了这句。 先前李昱对景枫猝不及防娶了他女儿感到相当不满,直到景枫向他承诺不到及笄都决不会对她做出过激行为后,李昱才慢慢接受他的。 景枫相当厌烦眼前此人。 这人仗着当了他的燕儿几年父亲,这些日子小两口的日子好不容易平顺一点儿,偶尔情到浓处也只是换个花样亲亲抱抱而已,但无论何时何地,这颢亲王仿佛不用歇息一般,一旦他们的住处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连风颳落窗户边一个脸盘他都会闯进来,用各种各样的事情烦扰着他,令他烦不胜烦。 「爹,您是怎么回事?您造反就算了,怎么还拉上别人陪您干这种砍头的勾当呢!」燕岚对她爹的不满,不是源自他扰了他们亲密的雅兴的,而是因为她爹正在将她小心牵拉着不让他走上暴戾恶君道路上走的人,簒说着去造反。 这不是在倒她的台吗? 「夫君,我不在意外边的人怎么说,大燕皇帝不是也说过可以让咱们去投靠他,他护着我们不被三皇子攻击吗?要么我们就逃到大燕的国土去,好不好?」 燕岚又将景枫的脸转向自己的方向,试图娇声软语劝服着。 「荒唐!大丈夫怎么能屈居人下呢?」李昱连忙拂袖道。 燕帝如今终于查明了燕岚的真正身份,想要认回他辛苦宝贝了这么些年的女儿,只要他们肯去燕国,他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护着他们一行人。 但是他李昱不愿意啊! 他又不是没有能耐将那位置打下来,三皇子他算什么?凭什么他宝贝的女儿要被别人认去当公主啊?他才不要呢! 不过他也没有兴趣坐上大魏那个至高的位置,如打下来是给他女婿坐那又不一样了。 景枫看着又如一只小奶猫不依不挠蹭在他怀里撒娇的燕岚,他怕她摔下去,连忙抱紧她,也不顾及李昱下一刻会不会脱靴来揍他了。 「岳丈大人请回吧!小婿暂时没有那个打算。」 燕岚原本以为上辈子路子是这么走的,这辈子景枫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放弃走那条路的,她已经做好了他会拒绝她请求的心理准备,也做好了下个阶段计划的准备了。 可她怎么能想得到,颢亲王这么明目张胆将好事摆到他跟前,他居然就这么拒绝了?而且,真的就这么轻易就拒绝了吗?她还想过任务没有那么能完成的啊!那她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到燕国去,在那个糟老头子底下躲一辈子??」颢亲王有些难以理解。他一气愤,居然将大燕皇帝称为「糟老头子」,明明他自己的年纪就跟人家差不多呢。 二人合力将颢亲王驱出房间后,景枫不知从哪拿来一把小臂粗的铜锁,牢牢地将它锁在原来的门闩处。 燕岚有些好笑,想试一试新铜锁,于是趁景枫上完锁轻拍着手摺返的功夫,她故意横出一腿。
第105页 景枫余光里是瞅见了,面上却不怎么表现出来,反倒乐于中伏一般,假意被她伸出来的腿脚绊倒,冷峻的脸庞唯有唇角止不住轻轻上扬。 燕岚内心暗喜他一如既往在她面前小小的呆滞可爱,这会让她有种自个还是他姐姐的满足感觉,她高兴地一把伸手来拉住他被绊得快将坠下的身子,试图将他一把拉到桌子上压下。 其实以燕岚这具娇小无力的身板子,如若景枫真的绊倒她去拉的话,不把她带着一同拉倒还是好的,怎么可能会出现一出「美救英雄」的戏码呢? 如果有,那就是景枫此人不但文武双全,就连戏也会演得很。 她伸手来拉住他的气力明明小得可怜,他却配合她手移动的方向,自个用内力撑着身体在半倾斜的状态下跟着她手动的方向去,还得小心紧贴着不让她软绵捏着他的袖角从她手指里滑出。着实煞费苦心。 燕岚用她娇小的身子压着他,开始对门外敲打的人演戏。 李昱见映照在槅扇门上二人再度交缠起来的影子,急得赶紧从腰间拔了刀剑就往门缝处砍去。 可惜那把小臂粗的铜锁确实是真材实料的,任凭李昱再怎么在门缝处砍磨,那锁硬是不见被磨削掉。 如此一试验之后,燕岚终于可以放心下来,日后再也不怕无缘无故房门就被人冲破进来了。 都说女大不中留,女儿长大有了夫君后就会被夫君带得叛逆了,此话果真是不错的,李昱此时才迫切感受到事实的残酷。 景枫宠溺地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笑出花枝乱颤的姿态,颢亲王没过多久就惊动了院里的忍耐,被人劝着拽着离开了。 这时他才一把回搂住上方的人儿,一熘漆黑深沉得不见底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看。 「燕儿,对不起。以前是我没有能力,护不住你,你当时恨我吗?」 燕岚肆意的笑容被他这句话吓得凝滞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低头也与他的目光对望,随即就又扬起不大自然的笑容,道: 「什么呀?你不是刚好接住我了吗?也没让我受伤啊……」 「你知道的,我说得不是这一次。」他的深眸始终紧紧地看着她不移。 燕岚别开眼,有些不置可否起来。 她不确定这傢伙说的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啊,如若真是她想的的话,以前刚接任务那会她的确很想让他晓得她的真实身份,这样方便以姐姐的身份管教他。 但如今两人这样的关系…… 不知为何,她就是感觉到羞耻,尤其是想到刚刚两人唇齿相抵的情景,有种老妖-妇诱-拐清-纯少年郎的不齿感觉。 「你怎么不说话了?」景枫见她的表情一会儿一个变,有些好笑,轻轻用自己唇蹭了蹭她按在他胸前玉白的小爪子道。 燕岚被他修葺过的青茬刺得有些麻痒,赶忙触电般缩手。 景枫似是察觉出她的想法,又想去逗她一般,伸手将她小小的整个儿包拢在自己怀里,强逼她倾听自己的心跳。 然后在他怀里被禁锢得动弹不得的燕岚,只得乖乖趴伏着听随他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然后便听他沉沉地道: 「燕儿,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光,以前我以为这道照亮世界的光消失了,我厌恶昏暗中的世界,有想过去毁灭这一切让我心生厌恶的黑暗。但如今,这道光失而復得了,我愿意为了它的存在,竭尽所能,即便是用自己作燃料,也要供这道光去照亮世界。」 第60章 燕岚没能明白景枫搂着她字字郑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但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确实真的。 因为后来他将她抱到床榻上,笑着拉她拽她想遮挡面的手臂时,就冒出一句:「别怕,不就是上辈子比我大五岁嘛,我现在也比你大五岁,你不嫌我老就行。」 听到他那么说的时候,她想冲出去找块豆腐撞晕的心都有了,可惜被他紧紧地围困在榻上,门前又加了把坚硬的锁。 什么不就是大五岁……吗? 那些出自民间的所谓谚语,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的,真以为大那么多是件风光的事吗?听听这什么「赛老母」的话,前朝唯一的女皇帝登基前就是靠攀上比自个小四岁的小皇帝上位的,女皇帝又当老母又当妻地把那小皇帝拉扯大,又嫁与了他,那会子以为底下就没人笑话吗? 「好了,别挡了,让我看看你,燕儿。」他颇有耐心地压低嗓音,轻柔而有力地握住她的小臂,将它们推开拢在她脑后。 燕岚失了遮挡物,自觉没脸,干脆巴巴地闭上眼睛。 景枫嘆息了一声,然后道:「以前的郑燕岚听到别人在背后骂她,不是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说人在世上行得正站得稳,何拘于别人怎么说吗?现在你又是怎么想的?」 「可……可你是我捡回来养的孩子啊……」当时虽说当弟弟,但其实心里边却把自个当成是他老母亲去养的…… 燕岚始终紧闭着眼道。她哪里知道,若干年后这只养在身边的小狼狗突然变成一头大狼狗,现在大狼狗还要等着把她养大了吃干抹净。 「可你自己当时也是个孩子啊,丁点大的虫子也怕,每回都是我去帮你驱赶,遇事容易头脑热、冲动,还不是我去善后的……」 燕岚听着景枫在上方的声音,突然就想起来以前每回她头脑热跑去当着别人的面给淋狗血、泼屎尿什么的,确实真的是跟在她身后瘦削的小小的景枫帮她善后的,结果每回她安然无恙,景枫却被揍得一身伤。
第106页 在景枫眼中,兴许她更像是那个心智稚嫩,时常给他闯祸的小姑娘吧? 「别想这些了,只要你知道,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是我心里唯一的就好。」 阎王爷送她返阳时也曾说过,她是他被困在情里的因由。 那时候她哪里会想到男女之情这方面的?只以为景枫是将她权作「母亲」一样的存在,是亲情方面的情困。 「你……你说的唯一,兴许你自己都闹不清楚吧?你其实是将我当成……当成是唯一呵护你、给你温暖的长辈吧?这个跟那个是不一样的……」燕岚还想挣扎一下。 燕岚说完这话没多久,景枫便勐然俯身下去,一把钳制住她的唇,被由浅入深辗转着的燕岚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景枫这会儿对她施加的吻,显然与以往的吻意义又不一样了。 以往的吻里,他都是小心翼翼,克制又深情的。这会子的吻里,深沉中,夹带着更多的,是人原始的欲望。 燕岚被惊得浑身僵住了。 过了好久,他才从那个吻里抬起头来,此时眼眸间都染上了雄兽般的色彩,他的嗓音都沙了: 「懂了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害怕吓着你,毕竟你如今这身子还小,如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那我这样的想法又算什么?」 他低低地嗤笑道,像是在笑自己的卑微。 燕岚垂下眼眸,深深地品味着这些。 原来他的小心翼翼不是因为敬崇她是长辈的身份,而是他对她无可遏制如潮水般兇勐的情愫,让他无处安放,又害怕全都倾泻出来会吓着她,这才不得不隐忍起来的。 这些日子以来的同床共枕,他大概是憋得很辛苦了吧?燕岚上辈子虽然没嫁过人,但曾偷偷看过一些开蒙的书籍,对此还是了解的。 「那……既然如此……」她又大又亮的圆眸在转动着,然后猝不及防地一把拉下了跟前人的脖颈,看着他眼睛灼灼道:「那便不要这么辛苦了,不就差个数月吗?咱们现在就把房圆了?」 她这话一出,只觉那手掐着她的腰更紧了。 景枫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认为我的定力是铁打的?嗯?故意这么说还让不让我活了?是不是真想我现在就把你吃了?」 燕岚一脸无辜地正打算解释说自己是真的这么想的,可景枫已经放下她,匆匆躲进净房里了。 李昱趁着景枫和燕岚不在,使计闯进他们屋内,更是无意中翻出了景枫先前留下的舆图。 那天景枫是将玩得十分疲累的燕岚背着回来的,一走到自己的小院,就被李昱当面「啪」一声将舆图抛了出来。 李昱指着地上的舆图对景枫道:「女婿!你明明就奢想过大魏的江山,如今有机会,又有本王给你撑着,你怕什么?你为什么就要退缩了??」 李昱原本以为他压根没有想过去将那些属于自己的抢回来,却不想,这个小子原来是曾经部署过的,那为什么,如今却要躲到燕国去,退缩起来呢? 景枫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语,继续背着半睡的燕岚入屋。 李昱却在门槛前挡着他,不许他进入。 「王爷,您小声点,别吵到我夫人睡觉了。」景枫这样淡漠地回了他一句,又想推开他往屋里走。 李昱被气笑了,连忙又尾随他走进屋里,等他在床榻边安置好燕岚,盖上被子后,他又拽着他往屋外带。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少拿我女儿来当藉口!」李昱环起双臂道。 「我累了,」景枫只是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不想斗了不行吗?」 「好啊,那你就甘愿本王的娇娇跟着你,一起到大燕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吗?」李昱狠狠道。 「那个是燕儿的亲生爹,怎么算是寄人篱下?」景枫毫不给脸道。 李昱气恼极了,他最恼别人跟他提燕岚不是他亲女儿这件事了:「哦,所以你是要去当上门女婿了吗?」 景枫似乎并没有被他的激将法激恼,反倒轻轻地「嗯」了一声,令颢亲王顿时哑然,便走了。 其实景枫又怎么会没有想过把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抢回来?不但如此,那些生他的、给他生命的人竟还狠心打他、关他、弃他,把他送来这世上的同时也把最黑暗的赐予他。 他怎么能不恨? 但是,再恨也没有他的燕儿重要。 他曾在五泰寺一卷古籍上看到过,上辈子受万人唾弃,怀着冤屈而去的人,死后的厉鬼如若直接或是间接导致众数亡魂出现的话,是要被拉下十八层炼狱去,生生世世不得超生的。 他是她的丈夫,不愿意燕儿为了他,冒一丁点要下炼狱的风险。那天她身体突然变透明的事依然让他心生俱意。 景枫回屋坐在燕岚的榻前,静静地看着她安静而唿吸匀长的睡脸,看了好久。 直到她侧躺着的鬓边滑下一缕发,才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替她撩起那缕发,在往她耳后撂放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把那缕髮丝攥放在了掌心,依恋不舍地用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地反覆摩挲,唯恐摸重了会把她弄醒似得。 景枫已经下定决心要和燕岚整顿好手头上的产业,安整好手里的兵马,然后到大燕去。只是,魏国三皇子似乎不是那么想的。 他似乎已经在某处得知了景枫的真正身份,已经将邵皇后关了起来,暗中给景枫下了战书。
第107页 可惜景枫得知邵皇后被抓时,只是冷冷地嗤了一声,就把战书随手一扔,并没有理会的打算。 只是随后,他出营操兵的时候,有细心的士卒都看出来他们大将军今天穿了两只不一样的袜子。虽然长袜外头还套着长长的靴子,但路过时还是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一只是竹节纹,一只则是百吉纹的。 整整一上午的操练都比往日要严厉得多,动作稍微有丁点不齐,将军的脸色都很不好看,立马就让人绕山奔跑一圈,不跑完不准吃饭。 午后将军夫人前来给将军送餐时,将军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一些,终于不那么臭了。 将军夫人觉得今日操练场上的兵少了许多,她找了一个旁边歇息着已经筋疲力尽的士兵来问,小士兵哪里够胆在将军夫人跟前说将军的不是啊?立马给将军夫人请罪然后远远地逃开了。 将军自个端着将军夫人给他送的午膳坐在树荫下,一言不发沉默地吃着,吃完了釜中的饭菜,就开始抓边上的橘子吃,又丑皮又厚涩的橘子居然带皮地被他全吃下去了。 将军夫人看得直犯愁。 后来还是王爷亲自告诉她关于战书的事情,并且还将当年正宫娘娘诞下四皇子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诉了她。 李昱奇怪于燕岚听完这些似乎毫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身份一般。 其实燕岚还是知道的,知道他本属东宫太子的事,如若不是如此,上辈子他也不能一跃跃上那个位置,坐上最高位,然后残忍冷漠地指挥手底下的人杀人啊。 只是燕岚没有想到这辈子的景枫竟然真的不去争抢了。 「景枫……」燕岚跟随他入了营帐,他一直在木然地整理着案桌上的文书。 「李泓溟!!」见他没有回应,燕岚又将他的本来名字高声喊了起来。 这下可终于将他的神智唤回来了。 景枫皱着眉,惊讶地看着她道:「你……在叫谁?」 燕岚眨了眨眼睛,终是对他笑了:「在叫你啊,泓溟哥哥,你原来就叫这个名字的,我说得对吗?」 皇嫡四子,李泓溟,溟取自北溟之海的溟。传说极北之端有一汪无尽无极的海洋,里边的鱼就有几千里那么远,北溟之水浩瀚广阔,直纳世间百川。 景枫约莫早已对这个名字生疏了,但此时听见有人又重新唤起这个名字,不知怎地,却有了一种落叶归根的归宿感,没过多久便看见他眼圈红了一圈。 他笑了。 「这名字真难听,谁命的这个名啊!」 燕岚走前去,抽出帕子轻轻擦拭他鼻翼和人中处泌出的细汗,然后眼角余光就看见那帕子歪歪扭扭绣了一个「溟」字。 燕岚见他盯着自己帕子,于是也大大方方将帕子交由他手中,双手握着他的手,轻轻蜷握他的手,让他攥紧了那张帕子。 「你先前不是送我一块玉作定情之物了吗?虽然我没能护住,被三皇子夺了去,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回一件回礼的。」 燕岚轻轻地笑起来:「景枫这名字我乱给你取的,没有你原来的名字气派,你还是叫李泓溟好了。」 「你……」景枫窒住了。 燕岚突然收住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随后一把她手里握着的他的手用力甩了开来,然后大声道: 「怎么想的呢?!要是她死了的话,不就让她认定你就是个祸害,不就让她更后悔将你生下了嘛!!」 「你该做的不是待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而是把她救下,让她好好活着,然后用你的能力,证明给她,证明给这天下人看!你不是个祸患,不会给天下带来灾祸!你要接管这天下,让所有人见证你的仁政,见证你将这个天下一点一点变得更好更强盛!」 「你要给他们狠狠地打一耳光脸,让所有抛弃、将你摒弃的人在余生渡过漫长的岁月里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后悔莫及!!」 「然后……」燕岚一口气将这些话大声说完时,已经气喘吁吁了,最后深吸一口气说完:「然后你再也不要原谅这些人对你的忏悔!」 景枫听完这些,木木地顿在那里,眼睛更红了。 「来吧,」燕岚最后给他递出一只手来,微笑道:「让我们一起来,就让这些人追悔莫及去。」 「不行!!」景枫反过手来,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声音微微震颤:「我得了这天下以后,你就会不在了,我就知道!!」 「可如若李泓淦当上了皇位,届时他也会血洗皇城的,爹都跟我说了。」燕岚突然垂下眼皮来道,「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上还是在他手里边死的,虽然外间传言多将皇上的死指向我们,但是……也有许多不信服之人。」 「以前我只顾着听那些斥责自己的声音,就忽视了这世间原来还有另外一种理智声音的存在,是爹让我明白了。」 「这天下纵然会有大半的人会无知地人云亦云,用恶言去伤害一些站在高处或许根本就不了解的人。但亦有一些理智的,给予公正言辞的这些人。」 「我爹就是其中之一啊,当年那个千夫所指的郑燕岚,爹他心里就不那么认为的。他认为那个无辜冤死的郑燕岚,是权势斗争下的牺牲品,但纵然短暂冤屈地过完一生,她还是自己人生中的英雄,因为她曾经迎难而上过,曾经试图给自己和给自己的身边人谋幸福过。」
第108页 燕岚擦了擦泪,继续说,当然她这里说的爹,是她这辈子的爹,颢亲王。 李昱这时候正躲在帐帘外听着这番话,堂堂一个八尺男儿,也不禁泪流满脸。 「所以啊,」她又带着泪笑了:「总不能让那些仅剩的拥立你的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敌人杀光了不是?那样对他们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 「与其让他当了皇帝,将那些仅剩的胸腔有正气的人都杀光了,那还不如你挤上去,好好将天下保护起来呢!你想想那个李泓淦,为了谋朝篡位,竟然不惜以大魏的土地许诺给庄王,串联外人助他夺位,可想而知他这样的人,这天下人如何,他根本就不关心,他只关心他自己的位子!」 「你还没明白过来吗?田间蚱尔,生于春而亡于秋,何见冬也?我们不与夏虫语冰,随便那些人怎么说,但你得在乎自己的想法,做个无愧天地、无愧于自己的人,那比什么都重要!」 景枫站在远处,看着跟前的说得脸庞潮红,浑身抖颤的女子,终是一把将她搂了过来,紧紧地将她裹进怀中。 她的那些话说得,让他心头那些凝结已久的冰块悄然消融,并且也在隐隐期待那些冰霜消融后春暖花开的世界。 他是傻了,既然她已然是那道穿透世界万物的光,又如何会需要他来作燃料燃烧照亮呢?他要做的不过是,帮她把那些她照耀不到的旮旯翻出来罢了。 第61章 三皇子李泓淦不光是把邵皇后关起来了,还跑到和光庙里用十几个亲兵将康王妃硬挟持出来。 康王得知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仍旧顺从三皇子把手好庆州邻接的湄水一关,截拦景枫和李昱的兵马。 康王是追随三皇子的人,大概也已经得知燕岚的真正身份了。 两军对战的那天,燕岚请求景枫把她也带到阵前来,起初景枫皱着眉怎么也不肯,后来终究还是被燕岚红透的双眸说动了。 「记住了,一旦战鼓响起,一定要立马让张副将带你到后方去!」景枫把她骑着的那匹马拉近了一些道。 燕岚微笑地使劲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不过是有满腹腔的话,想跟我这上辈子的便宜父亲说说,说完我就了无牵挂了。」 景枫一听眉峰皱得更紧:「怎么说话呢?什么了无牵挂的??」 燕岚赶忙改口道:「是!是!是以后心里只牵挂景大将军一个!」 这话听得景枫稍稍舒服些了,才将她的马缰放下,这时李昱驾马靠近过来道:「闺女,按你这么说,我这个便宜爹,你也不挂了?」 燕岚愣了一愣,连忙斥马上前一步,挽住李昱的臂膀道:「爹,您在说什么混帐话啊!谁说你是便宜爹啊!您就不是便宜的,是亲的,是亲的,知道吗?」 李昱被女儿这话哄得眉开眼笑,这才拍了拍她的手乐意道:「听听,听听,都说这才是亲闺女说的话嘛!」然后他又转头告诉自己副将,「回头跟大燕那老头禀告时,告诉他去,闺女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燕岚见他乐了,这才松了他的臂膀,往前越过几步去。 前方小土丘处屹立的一群黑压压的人,便是康王的士兵了。 那个红缨银枪立在中央的男子,便是上辈子的郑燕岚恨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的所谓「亲生父亲」,她打自生下来开始,他就只给予了她生命和一副躯体而已。 如今那副躯体已经腐朽,她就再也不是他女儿了。 「康王爷!想不到你这么狠啊,箫氏她与你青梅竹马十几载长大,后来你晋安一战役中下落不明,朝廷都放弃你了,是箫氏亲自求了娘族的人,又抛头露面逐家挨户地去求旧时世交的门户,那些都是箫氏的表哥啊,你被平安救回来后,没有谢过她一句就算了,竟然还骂她不知廉耻!她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是你对不起她!!对不起你们亲生的女儿!!」 燕岚隔着缥缈的空气,对两丘隔对着的人大声喊话道。 由于她使尽了气力来喊话,此时她夹着马背坐在马上,垂下张放在唇周围的手时,已经浑身热汗,气喘吁吁,淋漓尽致。 她从来没有过这一刻的酣畅,上辈子至死都只能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怒目瞪着康王,许多憋在心底多年的话一直都没有机会说出来。 这下终于找到这个机会了,她得一口气说个痛快。 「你养着个别人家的女儿,对她呵护备至,就因为她是你心爱之人所生的。但如若你真的如此情深,何苦后来又娶了箫氏呢??你以为你那是大发善心,箫氏她对你感恩戴德吗?我告诉你!你是在毁了她的人生!原本她可以嫁一个爱她的人,然后慢慢淡忘对你的感情,幸福平淡地在后宅过一生的,是你毁了她!!」 「箫氏一族自命对你并不薄,可以说是对你有大恩,可你就这么遭折他的女儿,这么恩将仇报,就不怕死后被翻旧帐嘛?!你这十几年来,心里真的过得去嘛?!!」 燕岚她隔空说了好久好久,直到对方那头,康王带头下马,亲自跪倒在燕岚跟前,泣不成声。 康王他并不是没有悔过的。在上辈子燕岚仅有几岁,长得玉雪可爱,跟在他屁股后「爹爹、爹爹」地唤个不停时,他都是很想回过身来,将这个眉眼长得和自己酷似的女儿抱在臂膀上的。
第109页 但是他爱了一辈子爱不到的人是在他怀里死去的,他不愿她的女儿在他这里遭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所以,即便是亲生的女儿,他也不能让她夺去一分一毫属于玲岚的爱,他不能让玲岚感到委屈。 他以为自己毫不在意燕岚,但是,早在无形之中,那些年的愧疚,和当年受了三皇子之命,亲自对她痛下杀手的伤痛,一起深深地烙在心底,成了难以泯灭的伤痛。 他是不负他的心上人以及她的女儿了,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呢? 「燕儿……你是燕儿吗?你真的是燕儿吗??」对岸,康王一边跪着,一边膝行过来,身后很快就蔓迹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燕岚大声道,「我不是王爷口中所说的什么燕儿,我是长宁郡主,李燕岚,我爹是极其宠我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颢亲王李昱!!」 燕岚高声地喊完一通,心里头过于畅快的同时,眼眩晕了一下,身子一摇晃,便堪堪地从马背上落下。 景枫眼明手快,在燕岚坠下的瞬间已经从马背上腾起,在她坠地前一刻接住了她,稳稳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燕儿!!」「燕儿!!」「娇娇!!」 三个男人同时聚了过来紧张地唿起她来。 康王巍颤颤地靠过来,眼见着不妥,伸手前来一探脉搏,不敢置信地眼睛瞪直了。 「燕……燕儿她……」他慌张地看向景枫。 颢亲王过来,一把将康王往外边推开了,对他痛狠直斥道:「本王不许你的脏手碰我女儿!!娇娇她是本王的闺女!!是本王和兰儿的孩子,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是!!你!!没有资格!!」 颢亲王说完,眼眸都通红了。 康王被外人这么兜头直斥着,犹如一把利刃直往心尖插去。 是……他是没有资格为人父亲,有儿生下,他不管不顾就算了,还对王妃刻薄,放任她母女二人在京中树敌,遭受众人谩骂,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被人骂着长大了,他又为了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将她心爱的未婚夫夺了过来给玲岚。三皇子一声命下,他是有不忍过,也心疼过,但他到底还是选择护住玲岚,亲手把他亲女儿杀了…… 他这辈子就没有对不起过玲岚和玲岚的母亲了,做到今时今日如此,他可以说已经仁尽义尽了。 但他却亏欠燕岚母女众多,可能这辈子、下辈子、再下下辈子都不能还清了…… 「女婿……娇娇她……娇娇她是怎么了??怎么一点脉搏都不见了??!」颢亲王探着女儿的脉搏,慌张得手脚忙乱起来。 景枫不是第一次遇着燕岚这种情况了,但这会儿他并不想亲自动手了。 他咬破了自己的指头,将鲜血在燕岚的眉额上点上了一记印记,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地吟诵着一段听着像是佛咒的东西。 念完后,他眸光暗沉的双眼平静地看着不远处被李昱推倒在黄土地里,一脸呆滞狼狈不堪的康王。 「康王爷,您不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燕儿吗?我给您答案。」 康王听到这句,回了精神,连忙颤抖地爬着过来。 「上辈子她被亲爹所杀,受万夫唾弃,死后魂灵不得入轮迴,成了厉鬼。如今虽然再世为人,内里却依旧为无根之魂灵,一旦遇上冲击,遭遇上辈子害她、甚至杀她之人,就会这样无法根系肉身——」 「如果无法杀死一个前世害她杀她之人,那么……」 「她会死去。」 「这是我在五泰寺,圆成大师给我的典籍上记述的,」景枫说完这句,便紧紧地抱住燕岚,唇紧抿起来,什么也不肯说了。 圆成大师是什么人,康王自然知道,也毫不怀疑圆成大师的话。 颢亲王听到言此,整具高大的躯体震颤了一下,一个大男人,竟咬牙放声痛哭起来。 未等李昱回味过来得杀死一个「前世害她之人」是何意思时,康王自己就率先清醒过来。 他反而变得冷静了,低声地道:「那是不是,前世那个害她、杀她的人死了的话,她就能……復活?」 景枫注意着康王脸上细小的表情变化,脸上始终对他冷着,抿着唇,轻点了下头。 炽烈的日光反映在康王那把九重无影刀刀刃上时,景枫就知道,他的燕儿很快就会活过来了。 那个曾跟先帝南征北战,风光无比的康王爷,如今就手执那把杀敌无数的无影宝刀,亲自了结自己的生命了。 这是他欠下他女儿的东西,他得还她。 刀光寒芒,就在鲜血喷洒而出的那一刻,景枫抱着燕岚站了起来。 他一脸凉薄地对着足下垂死的人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了,你赎不完的!」 康王安静地躺在泥地里,冰冷了一辈子的脸终于笑了,汩汩热血从口鼻溢出,「本王知道……知道赎不完……能……能不能让我最后再看……看我女儿一、一眼?」 景枫抱紧燕岚,回想起了那个凄凉夜晚,康王命几个大汉将浑身被大雨打湿,凄凉得如雨中浮萍的姑娘压制住,自己更是亲自上前掐开她的口舌,强逼她咽下毒汤的情景。 他的燕儿在苦苦哀求,苦苦哀求她的亲生爹不要杀她,放她一马时,他又何曾放过她了? 想看他女儿?景枫笑了。
第110页 「你女儿早就死在千年老槐树下了,你没什么女儿!」他这样凉薄地回应他。 随后,康王还是心不息,眼不闭地死在了景枫和燕岚足下。临死也没有能看见燕岚一眼,就这样带着无尽无边地悔疚,下地里头受烈狱之火灼烧了。 燕岚此时在景枫怀中,颤动着长睫,似乎快将醒来。 「娇娇!!」李昱惊喜地唿了出来。 景枫不想他的燕儿醒来看见那等骯脏的场面,于是旋身抱着怀里的人,下令数万大军随他撤离。 就这样,湄水一役不战而胜。 第62章 燕岚醒来,第一时间便是去捋开自己的衣袖来看,发现身上的红印并没有增加,这才重重地吁了口气。 抬头看见景枫在,然后才发现自己此时已经回了营帐中,景枫正在紧紧地拥着她。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焦急吧,燕岚终是对着那个跪坐在地拥抱她的面容颓败男子,展眉一笑,柔声安抚道:「我醒来啦,没事的,不要担心。」 景枫嚅嗫着双唇,伸手抚过她光洁的面庞,终是俯下身子,紧紧地将她拢进自己心口前,倒吸着气用唇紧贴她鬓边道: 「燕儿,你知道每一次你这样,我都有多焦心吗?我真怕你一个不高兴就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燕岚觉得景枫说这番话有些心酸,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卑微。 虽然她并不清楚为何不时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未来怎样,但她总觉得,能抓住一天,就是赚了一天。 于是她抬起双手来,回搂住眼前人,并且主动将脸凑到他鬓边,轻轻地蹭磨起来。 她笑着与他耳鬓厮磨,继而又将唇贴在他冰凉的唇上,这次她没有带着任何目的,只是纯粹想要这样对他而已。 两人相拥着缱绻了好久,燕岚终于心满意足地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搁在景枫宽厚的肩膀上,侧仰着头看他。 她眼神看得专注,水灵灵的杏眸顾盼流转的。 「景大人,真想不到你长大了的模样这么好看啊,我天天在你身旁看着你,都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我感觉……自己这样看着你都快醉了!」 见她表情淡定地说着这么一番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景枫有些羞愤,耳尖微微红了红,垂下眼睫微眯着她,有些不满揶揄道: 「可我怎么看你不像要醉的感觉呀?」 这次他没有因为她轻佻的言辞而放开她,而是靠近了一些,伸手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锁紧在自己怀抱,然后用微凉的额头与她的相抵,漆黑的眸子直将她的眼神看到底。 燕岚头一回没有挑起他的羞恼,反倒是被人攥紧在怀里,那样牢实的拥着,他又用那样深邃的目光如今近地看她。 那目光里仿佛已经在慢慢将她吞掉一般。 燕岚这会儿真的忍不住要面红眼热起来,但她可是姐姐啊,怎么能这么逊啊。 就这样,燕岚怀着谁先忍不住转移目光就谁输的心态,硬是忍着急促的心跳和他对望了小半个时辰。 结果还是景枫自己先憋不住了,但他是因为俯低头去吻她,所以才会移开目光的。 燕岚觉得他那个吻比以往都要深沉缱绻了许多,她自个都几乎要沉沦其中了。 燕岚由始至终都没有再问起康王的事情,景枫也没有去提。 在燕岚心中,在她骑在马背上,朝对岸的人竭力喊住那些埋在心里许久许久的话时,其实上辈子的心结就已经彻底化解了。 至于康王的情况怎样了,她想都没再去想,只是问完战况如何,景枫简单说是「我军胜了」,燕岚就「哦」了一「哦」,其他事情都抛诸脑后了。 景枫他们一路从南边攻过去,每攻略一座城池,但凡治下士卒有任何掠财伤民的,一律赐死。 曾经队伍里出了一个小军官,攻破戚州时曾偷偷集结了一小队人马到乡绅人家去,把人家中的人都打晕,强抢了那家的女儿,顺带夺了银钱。 景枫得知之后,亲自提剑上前,当着大家的面将那个军官的皮剥了。 据说场面非常血腥,队伍里不少惯见血腥场面的士兵都忍不住吐了,好些时日都吃不下任何东西,想起那场面胃里就翻滚得厉害。 自此之后,就没人再敢违抗半点军令。 景将军和李昱治下的军队过境之处,百姓没有遭受丁点伤害,反倒得到了军中人的帮助,助其农作耕种。 渐渐地,百姓们便不再传那些有关景将军和颢亲王的谣言了。 「是谁说,景将军和王爷是叛贼的?」 「依我看啊,朝廷那些人三不五时跑来打人,掠夺我们的粮食,将军和王爷是大好人,给我们赠粮食,让我们不至饿死,还帮我们耕种,朝廷里的那些才不是人!!」 「对!对!还诬陷王爷的女儿是妖女,我曾经看过将军和将军夫人伉俪情深,不止一两次开棚施粥,对我们百姓关怀备至,他们竟然用那样恶毒的言辞来污衊咱们将军夫人!!」 「对!!传谣言者实在是可恨!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这些坊间的言辞,燕岚自然都听到过了。 起先开棚施粥之时,燕岚并没有那么伟大地想着压下自己的冤屈去对这些唾弃过她的人好,只是因为要助景枫成为明君是阎王布下的任务而已。
第111页 既然要好好完成任务,燕岚即便再不情愿,起初看到那些人的嘴脸多生厌恶,都要咬咬牙把戏演全了,想着菩萨是什么样子的,那她就装成菩萨的嘴脸来。 可是慢慢地,燕岚开始更多地得到一些人的感激了。 有次,一家衣衫褴褛的一家四口子扑倒她跟前来,她原先以为这些人要来抢吃的,哪知道他们竟然是来送金子的。 那会子与朝廷作对已久,军中的军饷其实已经所剩不多,恐怕过了冬之后就会越发艰难,景枫和李昱也正为银钱的事情而忙个不停,但是给百姓施粥的事却不能断,因为这是燕岚的要求。 原来那家人一开始都快饿死了,是燕岚的粥棚救回了一家子。 那一家子无以为报,便只能大冬天的去荒山上准备挖些红薯什么的报答将军夫人的救命之恩。 结果这一挖,便发现了山上的一些端倪。 原来山上这处竟然挖出了一堆金矿! 那家人吓呆了,然后第一意识到的便是将军和王爷似乎近日在为银钱的事情奔波着呢。 原先那家人捡到这些金子也在犹豫,自己要了的话,日后便是大富大贵之人,再不用为衣食烦恼了。 但是曾经读过一两年书的父亲转念一想,不对,即便是给你一个金山银山,自己无权无能,日后也只会被当权者抢了去。与其这样,为什么不把它献给心中有民的将军和王爷呢? 只要他们当政以后,肯定会对百姓好,那么,日后也不愁没有好日子过了。 富贵生活他们想也不敢想,但如若有衣食富足,和平安稳的生活,就很好。 就这样,这堆金矿便一下子解决了军中的所有烦恼。 燕岚也因此陷入了深思。 此后,燕岚再出外施粥时,心态便完全不同了。 她再也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去行善。 纵然上辈子她遭受过这些人的谩骂、唾弃,遭受了许多不公平的对待,但那都是因为,蝼蚁百姓,他们真的是以自己的角度来看待和评论这一切的啊。 细心想想自己上辈子,虽然竭力护住了娘亲,护住了景枫,但也确确实实挑起了大魏和大燕两国的战争,令百姓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即便自己是无辜的,但又切切实实是因自己而起的啊! 那么这辈子呢? 她不过是略施一些小恩惠,一碗粥水的恩惠而已。可在百姓们眼中,你是冒着军饷短缺的窘况来赠施这碗粥的,而且他们也确实需要这碗粥来果腹,延长生命。 于是你便成了真情实意,成了雪中送炭。 燕岚眨了眨眼,没忍住让眼泪砸了下来。 景枫在旁边看到了,笑着拉过袖子给她擦拭,她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眼泪鼻涕全煳在他袖子上了。 「景枫,」燕岚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看着那堆金山双目熠熠生辉,「我再也不恨那些上辈子将我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了。」 景枫笑着把她拉过来,紧紧将她的小手包裹在里,「一堆金银山便让你把仇恨烟消云散了?」 「那我现在把你要了,然后回头打一个江山给你,你就别生我的气行吗?」他低下头来,头一回开这种荤玩笑,竟然开得如此老练,眼不红面不热的。 燕岚的面却红了红,一个劲地锤他,但她这具身子着实没多少力气,锤在大将军身上宛如撒娇一般。 燕岚捶完心满意足,笑盈盈对他道:「好啊,那就这么说好了,给你有什么难的,你长这么俊,老早想给你了,是你不要的。」 景枫这回听完却不脸红恼羞了,只是用足以令她面赤的姿态,附在她耳边轻轻笑了笑,继而在众目睽睽下将身边的娇小身子横抱了起来。 夜里景枫抱着燕岚,深情又绵密地索取着,一次又一次,燕岚累得竟有些后悔了。 天色将亮的时候他拥着她,依恋地蹭磨她的鬓边时,燕岚以为总算结束,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谁知他将她翻了个身,又开始躁动起来。 燕岚哭着挡住他的路道:「你要不要这么记仇啊,不就第一次的时候嘲笑你赶时间吗?姐错了还不行吗?」 听到这个「姐」字,景枫有些不满,挑开她的手,不容置疑地继续攻陷。 「叫声哥哥来听。」他要求道。 燕岚被折腾得没脾气,只得半盍着惺忪的眼睛,弱弱地喊了声「哥哥」。 结局 攻入京师的那天,未到城台前,就已经远远地看见南城门的城墙上挂了两个妇人。 戴金饰玉、衣着华贵的便是邵皇后,另外一个素衣素面、尼姑装扮的便是燕岚上辈子的娘,康王妃了。 燕岚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自己上辈子的娘了。 上辈子王妃因为受不了外头人的风言风语,对她的评头论足,加之对康王是彻底的寒彻入骨,即便身边的女儿总是绞尽脑汁哄她开心,装成恶女掷石驱散府外的人,徘徊在她足下期待她能抱一抱自己。 她最终还是选择漠视她,将她独自抛弃在王府,自己转身投入寺庙中。 长达数年间对自己的亲女不闻不问,直到女儿被杀,也不见她步出寺庙一步。 燕岚上辈子直至死前一刻都在为自己母亲辩解,是因为爹负了她,将她母女二人置于如此地步,所以她娘才会恨,才会心碎。
第112页 心碎了,便连她也不想待见了。 这康王妃是燕岚至今也不愿去触碰的伤,她总以为自己离她远一些,就能说服自己,娘其实是爱她的,只是迫于无奈,是迫于无奈而已。 所以死后当阎王爷拿她娘来要挟她时,那仍旧是她的软肋,她渴望从她娘那里得到她的爱,不欲再给她娘带来麻烦,不希望她娘嫌弃她。 嫌弃她是她与他所生的孩儿。 走近城门去的时候,景枫已经把燕岚的眼睛蒙起来了。 「景枫!你干什么!」燕岚一边忙着挣脱景枫的手,一边嗔怪道。 可惜已经太迟了,静音师太,也就是康王妃已经认出她来了。 静音的内心是很平静的,面上始终带着笑,在远处的时候就已经把燕岚一眼认了出来了。 「燕儿来了。」她语气很平和道,与旁边那个被束绑着手瞪着眼睛说胡话的邵皇后截然相反。 燕岚这时已经猜出上方那人来了,便静默了下来。 景枫见状,知是逃不过,只得长嘆口气将手放开。 燕岚时隔多年,再次遇见了上辈子的娘。 「你是燕儿,对吗?」尼姑微笑着道。 燕岚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娘的笑容了,此刻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一滴一滴无声地往外流,惊诧之下,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回来了。」 可是下一刻,静音就把自己的舌头咬破,血一滴一滴往外流。 在上方悬挂,始终带笑,轻轻道:「女儿,对不起。也……别难过……」 「为娘……自打得知你死讯的那一刻起,早就……早就没打算活了。只是到底有句话始终没能跟你说,不惜心才撑到今时今日而已……」 「如今终于说出来,你也无须感到内疚,是……是为娘的对不起你,你不需要内疚……」静音含笑着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上方坠落,砸到城门底下。 燕岚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摇头,眼里蓄满了泪,就是一个劲儿翻滚着。 「不!!不!!娘您别!!我们马上救您下来!!」燕岚已经哭着要往马下坠去,景枫立马阻止了她。 「女儿,娘没有资格说一句『爱你』……你……你别为了这么没用的娘……受……受了别人钳制……」 康王妃说完,咬牙准备将舌头咬得更深,景枫已经迅速飞身往城墙边去,将墙头两名妇人救下。 但这时他也正正中了三皇子的圈套,此时他一触犯绳索,千万支利箭立马从四面八方往他的方向刺来。 眼看着三人即将要被刺成箭篓,景枫身体突然蒸腾出一股极强的气流,覆盖表面,很快就将万缕箭驱散了。 三人平安着地,城门很快开启,三皇子的兵马从里涌了出来,景枫拽着两妇人,把她们朝李昱投掷过去,吓得李昱慌忙扔了手中的箭前去接住。 可惜中途景枫的手却被邵皇后咬破了,方才景枫使出体内那股力气时,一旁被他抓着的邵皇后突然疯了一般大骂他是「妖物」,然后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而景枫也任由她咬着,直到把他的手咬出了赫赫血迹。 燕岚在远处看见了,正想驱马往前,就被张副将拉着往后方走。 「夫人快走!此处危险,将军让您在后方照顾王妃和皇后!」 没有办法,燕岚看着被颢亲王送来的两个妇人,只得带她们撤离。 可是,等李昱安顿完她们这些女眷,想要折返回去帮景枫时,南城门处不管是他们还是皇宫的禁卫军都不见了,空余地上一片凌乱的箭镞。 「景枫不见了??怎么可能??」营帐里燕岚听见她爹那么说时,已经急红了眼。 什么意思?这么大一群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娇娇别着急,爹已经派人进城在找了,奇怪的是,不单城里没有三皇子的军队把手,就连普通人也没有看见,不知是怎么了……」 李昱头一回打仗见过如此怪异的事,打着打着一群人转眼就消失不见,就连城里的百姓也不见了。 「对了,皇后娘娘和王妃可还好?」李昱又问。 燕岚揪紧眉心,点了点头,「王妃舌头咬破已经上药了,皇后娘娘一直说着胡话,其他都还好。」 派进城里的士卒成功在城外以北几里远处的地方,找到了一部分常居于京城内的百姓,当时那些百姓蜷缩在洞穴里,战战兢兢的,像是受过什么刺激,已然浑浑噩噩一般。 后来有个意识清醒过来的人慌张地抓着一个士兵的腿,战慄道:「军……军爷,有……有怪物!」 「饕餮!是、是饕餮!!饕餮将我们一股脑全吞进去了!!」 后来据越来越多恢復神智的人称,当时就是皇城的士卒受命将城里的百姓全都推到城门前,来当敌军袭击时的盾牌,他们可害怕了。 城门大开,三皇子的军队涌出的瞬间,百姓们就站在后方,准备要待三皇子军战败时充当肉盾,为宫中的人拖延逃跑的时机。 而正当这个时候,天际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洞穴,犹如怪物的血盘大口,却深邃得一眼看不见底,才一瞬间的功夫他们就全被吸进了里头。 再等他们恢復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落在距离当时十几里外的山洞里了。
第113页 景枫等人却至今音信全无。 颢亲王命人搜寻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燕岚立在皇宫最高的那座宝塔端,眺望着远处的高山远川。 如今他们在京城最后一关战中,可算是不战而胜了,但是景枫他人却至今没能找到。 他到底是去哪了呢? 大伙儿口中所说的饕餮,终究是过于离奇,世间真有这种东西吗? 三皇子一伙和景枫都消失不见了,众人想要拥戴李昱坐上龙座,但李昱始终不肯,坚持说这江山是太子李泓溟打下的,他李昱不过是助侄儿而已。 康王妃在宫中休养一段时间后,便又回了寺庙去了。 临走她与燕岚母女二人已经彻底解开多年来的心结。 那天晚上康王妃抱着燕岚痛哭起来,期间有说了不少以往对她不好和忏悔的话,大致上是说她以前太自私了,就连出家到寺庙也全然是为了自己。 如果她这个为娘的当初能够勇敢一点,她的女儿可能就不用死,也不用死在亲爹的手里。 不过康王妃到底还是理智的,抱着燕岚哭过之后,擦擦眼泪也知道放下,毕竟如今的李燕岚已经不是上辈子的郑燕岚了,已经是第二世的人了。 她放开她,释怀地笑着和她说了一番话,然后就自请离宫了。 那番话的大致意思是:她的女儿这辈子身边多了许多懂得爱她、疼她的人,她也没有什么好不舍的。从前和现在,她都不够资格当她的娘,只是生下她,却懦弱不堪,终究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 但她害怕上辈子的这些悲惨的经歷会影响到这辈子仍旧带着记忆而来的她,她告诉她,不管是郑燕岚还是李燕岚,都很好,是个值得很多人去爱的人,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听完上辈子她娘的这番话后,燕岚当场哭成泪人。 曾经她在她娘跟前都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一如既往对她板着的脸,她总觉害怕连这唯一的娘都会嫌弃她,讨厌她,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么她很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幸好她这辈子终于听到上辈子的娘对她说,她说她很好,很值得人去爱。 她终于释怀了,心中也终于盈满了光。 那个遭人厌弃的郑燕岚,终于变成心怀光亮、自信自爱的人了。 只是和她并肩走过这段黑暗的道路的人,如今不见了,她再怎么找也找不着,他到底是去哪了呢? 大魏在颢亲王暂时摄政之下,开始採取了一系列休养生息、减轻赋税的政策,农生慢慢地便得到恢復。 但是,没多久,大魏乃至相邻的燕地都出现了一系列奇怪的天文异动。 燕帝曾书信过来,请求颢亲王将燕公主归还,但许多信笺都被颢亲王扣下了。 大魏各地都频频生发起地震、火灾、火山爆发,就连汴京城也曾经一夜之间地动山摇,皇宫最高的那座塔一夜之间倒塌,李昱护着女儿住进了皇宫底下的暗道里。 这时李昱考虑到大魏近年的频频异状,顾及女儿的安危,这才打算写信给燕帝,让燕帝暂时好好照顾他的女儿。 可无独有偶的是,燕帝也回覆说大燕近来也有类似的灾患,所以他这段时间才会没有频频写信要求他归还公主。 燕岚很迷茫这是怎么了,然当天晚上在密道里睡着便梦到了阎王。 阎王很忧愁地告诉她,原来天之子犯禁忌了。 燕岚忙问他犯什么禁忌了,景枫他如今又是在哪,这些时日来她找他都快找疯了,每每睡着总感觉他就在自己身边,但是眼睛一睁开又不见了,她快被这种痛苦折磨疯了。 阎王告诉她,天之子是用自己的命数去帮一个在劫难逃的厉鬼换来生机,等燕岚还想进一步问的时候,阎王嘆息一声,竟然撩起阎王袍,向她跪下乞求原谅了。 「本王欺骗了你,那时候即便你成功完成了任务,劝回天之子向善,你也仍然会下炼狱,灰飞烟灭的。」 燕岚很惊讶,「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你早就註定是八道以外的邪魔恶鬼了,不行恶你会灰飞烟灭,行善挽救前世犯下的错也会下炼狱受折磨而灰飞烟灭。你的结局从你在宇宙鸿蒙诞生起就註定了。这叫宿命。」 燕岚震了震,「那……那为什么……」 「天之子偶然窥见天书得知了,」阎王嘆息道,「他深深地爱上了你,甘愿为了你冒大不韪,将自己的气运都过给了你,替你消除命数。」 「那日他滴在你眉心的那滴血,和你足足行阴-阳-交-合了三十八回,全都是为了要将命数交付于你。」 「这是救你的唯一办法,但他必须承担你本来要承担的结果。」 燕岚身体发冷,浑身都在抖颤:「你的意思……景枫他已经……」 「不,还没有。」阎王再度打断了她,「他如今只是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了而已,他被困在那团能量里。」 「那,我能救他吗?」燕岚吸了吸鼻子,喉间哽咽沙哑道。 「找到那团能量的入口,把他诱使出来,他就没事,反之……」 「好,我知道了。」燕岚哑着嗓子,点了点头。 她还未问具体要怎么做,这时梦醒了,醒来她仍在漆黑的密道里,只是四周又开始抖颤起来,似乎是地面上又开始地动和颳起强烈的龙捲风了。
第114页 燕岚想都没想就直往外头走去,李昱和众人想阻拦她,却都没有她跑得快。 转眼她已经冲出密道,来到了地面上了。 「娇娇!不可胡闹!!外头现在可危险着呢!!」李昱斥道。 「爹,咱们如今虽然暂时接管了天下,但暂时也算是这天下的主人啊,」燕岚眼眶红红的,对着她爹始终微笑道:「可现在外头的百姓都遭受天灾人祸,我们怎能自个躲起来?他们没有密道的可怎办?我们得到外头去,替天下人想办法呀!」 李昱头疼,直觉他这个闺女想法过于单纯,这人祸也就罢了,天灾来临,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拿什么去护着这天下之人?妄想与天斗,这不是天真吗? 燕岚没有理会他的劝诫,径直儿往外去了。 外头的宫室早已坍塌成了废墟,只有密道里还剩余一些粮食,外面的人死的死,被风捲起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相信这躲在密道里的日子也撑不下去多久的。 她得赶紧想办法找到那个入口。 宫室和宫墙都坍塌成一片废墟,再走出宫外,城东王亲贵族住的宅子,城西商户繁华的商业街,以及城外田野间的土坯瓦房,全都无一倖免。 只是还有些百姓躲在林子间,依旧靠吃树皮顽强的生还。 那些人看见披散的头髮,身上衣着还算光线,赤足朝他们走来的燕岚,以为她身上会有粮食,疯狂地朝她奔来。 燕岚吓坏了,连忙抽出了腰间的短刀,霍霍地挥向他们。 「她、她是谁啊?她是不是就是那个李燕岚?道长玄师曾说过她是灾祸啊……」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她是当年使两国交战的,魅惑了两国郡主的隆福郡主吗?」 大家已经渐渐将郑燕岚和李燕岚搞混了,开始将眼前的灾难归咎给一个弱女子。 「不是啊,她是王爷的女儿,菩萨再世的长宁郡主,她曾经施粥救活了许多人,她不是妖孽,更不是灾祸!!」 这时,临近京城来避难的其他州的百姓将燕岚认出来了,并且迅速和那伙诋毁她、想伤害她的人形成了两股,开始用身体挡在了燕岚跟前。 「郡主,您别怕,我们来救你!」 燕岚看着那些一个个有些眼熟的面孔,都是曾经在施粥棚外受过她恩的人。 她热泪盈眶,有些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了。 如今她没时间逗留了,必须早些找到那个能量团的入口。 然而,终于在南城门外蔓延出来的一座有城墙高的小土丘上,发现了一股黑色的旋风,那股旋风有三人那么高,盘踞在山丘之上。 不少人看见,都开始往四下逃跑起来。 不少人认得,那股黑色的旋风眼,便是当初将人生生吸进去的「饕餮」了。 燕岚觉得这处一定就是阎王所说的「入口」了。 她咬过一根稻草,将自己的长髮束了起来,开始往土丘上爬。 大伙儿四下逃窜的节骨眼,就瞅着土丘上有个姑娘在奋力往上爬。 「姑娘!回来!那个是饕餮!会把你吃了!你赶紧下来!」有善心的人开始朝土丘边攀爬的她喊道。 燕岚她没有理会,仍旧往上攀。 她的气力小,爬了一会便筋疲力尽,往下滑了一大段距离,山体上都是她十指抓出的血痕。 她吓得冷汗淋淋,刚才差一点儿就要坠落下去了。 她没有放弃,凭着那一口气,硬是又往上爬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被她登上丘顶,她站在土丘之巅,俯瞰着底下的那些行走的人们。 真的如同观看蝼蚁一般,但是,蝼蚁也有性命,蝼蚁,也会在你施下滴水之恩后,朝你涌泉相报。 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柔软极了。 她如今身上伤痕斑斑,她巍巍颤颤地在山顶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带着笑容朝这旷野四通八达之处,使尽了毕生的气力喊了一声:「我——我是郑燕岚!!!是隆福郡主郑!燕!岚!」 喊完之后她觉得浑身通常,感觉舒服极了,有如行走在云巅一般。 然后她就听到远处给她的迴响:「——郑燕岚!!!是隆福郡主郑!燕!岚!」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一刻那么高兴,她笑得很开。 是啊,曾经的隆福郡主郑燕岚,是为世人所唾弃的这个名字,如今她完全不觉得耻辱,反倒感到无比自豪,可以大声地喊出来,向世人大胆地承认自己便是隆福郡主郑燕岚了。 喊完那一句之后,燕岚便义无反顾地跳进了那个旋风眼中。 黑色的风眼在她进入的那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大地上不但止歇了下来,那些残垣断壁竟然也在瞬间恢復过来,稻田农野恢復生机一片。 就像……并未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那一年在大魏发生的事情,在神州八个大陆上同样也出现了。 那一年史书上都把这些记载下来了。 大魏朝有女,郑氏燕岚,得封隆福之号,乃九天外仙人也。魏朝同景元年,下凡歷劫,拯救万民水火,万物復甦。 那一年,大魏的百姓都哭晕过去了,往后他们在每年的十月初三,郑燕岚生辰的这一天,都会集合到土丘或者家门前有小山的就在小山边下跪一天一夜。 因为他们曾经错怪了来自天界的神女郑燕岚,他们恶意将她抹黑成妖孽,但她不但不计前嫌,还在大地快将覆灭,天地失衡之际,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回了人间的安稳。
第115页 他们愧疚至极,可是任凭他们每年在「復甦节」这日再怎么将膝盖跪破,仍旧消除不了内心的愧疚。因为不管他们再怎么跪,那个守护他们的神女都回不来了。 (正文完,以下是番外) ######## 燕岚在一团光晕中醒来,醒来的时候,她就躺在景枫结实的臂膀里。 「你……」燕岚揉着眼睛抬手,想要触碰上方人的脸颊,景枫温润地俯下身躯,自己贴靠了过去。 「已经没事了……」男子看着她的眼神甚为柔融,轻轻将她搂起往怀里紧了紧,又将脸贴住了她的鬓角。 燕岚的鼻头酸了酸,大滴大滴的泪便相继涌出,伸手在怀里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颇为委屈地哭了出来。 她发现自己这段时日,最担心的便是眼前这人了。 不再是将他当作身侧的小弟弟,而是这世上唯一想要携手相伴的人。 他突然消失的那一刻起,她压根不敢将神经松懈下来,压根不敢去想各种可能,不敢去想他…… 她怕……她怕…… 但是如今将他寻回了,那些未及思虑的事情就如潮涌般涌出,各种后怕,令她蜷缩在他怀里颤慄不已,哭得像个孩子,稀里哗啦的。 「真的没事了……」上方的人还在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又可怜又心疼地。 「我跟那人做了个交易,以后,要是你愿意,我们仍能留在人间,做一对普通夫妻,看尽浮世铅华。」 燕岚勐地抬起泪湿模煳的大眼眸,看向了他,身子还在微微颤着,「什、什么交易啊……」 景枫含笑不答,随即点了点她的脑袋,像看着一只黏煳煳湿哒哒的可爱小动物一般,又疼爱地揉了揉她脑袋柔软的秀髮。 「你不用管,反正日后我们不能用原来的身份了,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咱们再补一场婚礼吗?」景枫紧紧地握住她一双玉手,又往她蜷缩的手背上吻下一吻道。 燕岚终于笑了,使劲地点了点头,笑破涕泡。 二人相携着走出了那道有长长光晕的过道,出来的时候,人间不知过了多少年,大地一片生机盎然,周遭有犬吠蝉鸣的声音。 他们一出来便看见南城门前的千年老槐树,携手走过斑驳的树影,古老的城门大开着,一道光闪跃,铜漆大门后方,站在马头身披龙袍精神奕奕的,便是颢亲王李昱,他今天领了一大群大臣跪倒在城门两旁,恭迎女儿和女婿回来。 昨夜,李昱梦中有仙人託梦,仙人告诉他,今天南城门前有两个贵人回来,让他定必好生相迎,梦醒后,那种强烈的感觉一直在。 于是,李昱今天便连早朝都免了,大早便领着众人跪倒在城门前。 却见那仙人口中所说的贵人,竟然是他失踪已久的女儿和女婿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前来一把搂住女儿和女婿时,身躯一直在战颤,低声哽咽。 将二人迎进宫中的时候,李昱头一个便表示将皇位交还给景枫,景枫却义正辞严道:「岳丈,小婿这次回来,不能是李泓溟,也不能是景将军了。」 李昱皱了皱眉,「为什么啊?!你小子,我当初还以为你死了,这才替你将大魏这烂摊子收了,白白折煞我好几年的自由,如今你回来了,竟还不干了?!」 景枫微笑着伸出一指往唇边贴了贴,作出了一个「嘘」字,然后指指上方,道:「天机不可泄露,岳丈您懂的。」 说完,李昱哽在当场,无话可说了。 依依不捨地送走了女儿女婿夫妇俩,李昱当场转身擦了擦眼,又往林中那对羡煞旁人的身影大声道:「娇娇!你还会回来看爹吗?」 燕岚回过身,轻笑着点了点头:「会的!爹!等我生了大胖孙子就带他回来看您啊!」 这番话彻底取悦了李昱,他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好、好!」 随后他又突然问景枫:「贤婿,我问你一个问题。」 「岳丈请说。」景枫回身过来,如今他和当今皇上只会以岳婿身份相称,李昱去送二人也并没有带太多人,只带了几个心腹太监。 「前朝的邵皇后,她是你的生母,如今你……恨她吗?」 景枫没有停顿,不假思索便道:「如今我有燕儿,已经觉得很圆满了。她虽然给了我生命,但却又在我生命的开始便开始厌弃、憎恶我,那次我也已经用生命把一切偿还了。我们再没有关系了,便谈不上爱恨,如今这二次的生命,我,是完全属于燕儿的。」 说完,他又垂眼宠溺地看了看底下挽着他胳膊的姑娘,目光满是缱绻。 夫妇携手消失在树影中,他们不知,邵皇后这时正躲在暗处,悄悄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黯然落泪。 如今邵皇后蒙新皇眷顾,仍旧恩准她继续住在宫里安然到老。 今日是李昱专程放她出来,看着景枫他们离去的。 邵皇后巍巍颤颤地跌坐下来,周遭的宫人纷纷过来搀扶起她。 「娘娘!娘娘!您可还好?」宫人们见皇后颓颓地跌在泥地里,神情怔怔的,连忙道。 邵皇后偶尔虽然还疯疯癫癫的,但大多数时候意识还算清醒,这些年来,李昱只要一得空便会到她跟前来,数落她早年对太子李泓溟的苛待,今日又将她强拉过来,约莫是让她亲耳听得这番话吧。
第116页 那些年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她又怎么能完全一丝半点感情都没呢。不过是那些年因为他,因为那个国师,皇上忌惮她怀里的孩子,便紧接着冷落她,她的娘族也不可倖免。 从万千恩爱集宠一身的皇后,到后来因为这块腹中肉沦落下来,她怎么会甘心,怎么会喜欢得起来。 加之那孩子一出生,便处处显出异状来,她对他既恐惧,又嫌恶,久而久之,便渐渐忘记了初初怀着他时,心头对他的期盼和希祈了。 后来她清醒的时候得知她的孩儿长大,率了千军万马进城来救她,又将那些觊觎皇位的洪水勐兽全打垮了,她心头是有丝丝欣慰的。 他为了救汴京城内的百姓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得知后又惶恐不安,疯的时候便更加疯了。 后来他一直都没有回来,所有人都打定主意他回不来了,颢亲王李昱被逼着坐上了皇位,她被新皇收留在宫中渡过残生,本就心如死水,再也无争无怨,但新皇日日跑来她耳边,和她数落她的罪状。 一个作为人母的罪状。 她疯了又醒,醒了又疯。 终于这次亲耳听到亲儿一句无恨无怨的话后,她这一疯到底是疯到底了,这也挺好,反正醒着的时候,总比疯着痛苦多了。 景枫陪着燕岚到了燕国,陪她认了真正的亲爹燕皇,又在燕皇的主持下办了一场隆重又隐秘的婚礼,当了几天大燕公主后,景枫便又带着她周游列国去了。 临行前燕皇想给女儿女婿准备些路费,可都被景枫婉拒了。 燕岚抱着他的胳膊有些疑惑:「你不收父皇的银钱,我们去游歷世界有银钱花吗?」 景枫失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不相信你夫君的能力?」 随即他便将她拉到燕国一个门匾刻有奇怪符号的银庄,朝柜面敲了敲,那掌柜一听,立马出来恭恭敬敬地朝二人弯腰跪伏,喊景枫「主人」。 后来景枫揣了满满一包袱的金子,将其中一枚放在燕岚手心把玩着道:「夫人,咱们接下来去哪个国好?兰斯国好不好?那里的大袍裙你一定喜欢。」 燕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他们也是你的人?你怎么知道兰斯国?」 景枫微笑着揉揉妻子的脑袋道:「傻夫人,你不知道你夫君神通广大,当我处身能量通道里的时候,其实我依然能够掌握人间的一切事情。」 「简单与你解释下吧,就是我有一只手能伸向这世间,在这里,我可以任意揉捏一切东西,就像捏泥人一般,我能够创造一切我想要创造的。比如那个银庄,还远不止这银庄,不管是大魏、大燕、大金、波兰、拉梁国、兰斯国……那些地方也有我安排下的银庄。」 「所以,」他低头笑着像看一个疑惑小猫咪一般看燕岚,亲昵地在她额角落下一吻道:「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世间一切俗物,例如金子、银子、票子什么的够不够。」 他们低头亲昵地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正巧暗巷里出来一群威武的士卒,经过景枫身旁的时候,竟然向他揖身行礼,也唿他作「主人」。 燕岚瞠目结舌地抬头看了他好久,她突然间觉得,当年她就是捡了个聚宝盆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