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醉归途》 第1章 重生 青国安泰二十一年夏。 西北肃西山的冰川有一角忽然发生坍塌,放置山中多年的冰棺被涌出的地下水流冲走。 冰棺在水中化开的那刻,水乔幽被水呛开眼睛。 随着本能从水中爬出,她差点被头顶的太阳和冰雪刺伤眼,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她迟缓的发现阳光是有温度的。 这怎么可能? 她想不起任何事情,但是隐约意识到自己应是死了。 环顾四周,杳无人迹。 她望着茫茫雪山,陷入迷惘。 那日,她从山脚下出发,往北走了整整三日,终于看到人家。 打听之后才知,此时距离她记得的上元二年已过整整百年,大邺早已不复存在。 水乔幽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才消化听到的事情。 百年? 那她为何会在这儿? 傻站了许久,水乔幽看着自己惨白的双手,慢慢记起了一件事情。 大邺上元二年春,她出征江槐城,暮冬之际,重病不起。 在那之后,她不再有记忆。 现在,她是又活了? 过了一百年,她又活过来了? 她已弄清楚自己所处之地大致在哪里,然则,举目四望,没有丝毫熟悉之感。 她继续向北,渐渐地失了方向,走入了一片沙漠。 她在沙漠也不知走了几日,快要支撑不住时,看到了水。 喝了几口水,人才清醒些。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水流走,太阳西斜,她就在枯死的胡杨木上坐了下来。 一切就像一个梦,梦死、梦醒,就是百年。 一百年,她认识的那些人又在哪里? 地下。 那她再活过来有何意义。 水声撩动的声音惊醒了她,这才发现,月亮已高高挂起。 月光洒在前面的水面上,带着一种死亡的梦幻。 水声还在继续,她呆呆地站起来,朝前走去。 楚默离从水中钻出来时立即感受到周围多了一股气息,他回头看去,一眼就捕捉到了站在河边身着红衣的水乔幽。 黑夜中,四目相对,各自安静着。 许久后,水乔幽视线在楚默离裸露的上半身上扫了一圈后又回到他脸上,“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她嘴里说着抱歉,语气中毫无愧疚或羞愧之意。 楚默离神色不变,语调平缓,“无事。” 因为沉睡太久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息,水乔幽才重新说话,“是我先来的。” 她是想解释这个误会。 楚默离默了一会,“可要我把这让给你?” 水乔幽摇头,“我不洗,你可以继续。” 楚默离沉吟片刻,“夜深了,你不走?” 水乔幽未动,“累了,不想走了。” “哦。” 月色下,一人立于岸上,一人立于河中,岸上的人衣裳整洁,河中的人身无一物。 两人进行一段诡异对话后,周围安静下来。 片刻后,楚默离不管水乔幽,继续在水中沐浴。 水乔幽站在岸上,就那样看着他洗,然后看着他光着上岸,看着他穿衣服,看着他从对岸离开。 她的脸仿佛是冰冻的,从头到尾表情从未变过。 沙漠天气多变,晚上寒凉,白日日头正烈时,能把人烤干。 水乔幽一直在河边站着,直到太阳升到头顶。她舔过干裂的嘴唇,迈动了脚步,继续向上游前行。 行了半日,看见烟火。盯着烟火看了一会,她朝烟火处走去。 烟火是从一山谷出来的,水乔幽行至那处时,入目的是尸横遍野,鲜血浸入沙土,还未凝固。 是战争。 她眯了一下眼,于尸山中走过,没有见到活口。 她终是不忍他们曝尸荒野,用刀剑挖了两个大坑,将尸体按他们的穿着分别埋进大坑。 埋好他们,她还分别拜了三拜,礼数周全才起身。 天快黑了,她继续往前走。 走过山谷,又看到那条延伸很长的清河。 岸边躺了一个人,白衣在黄沙月夜下格外显眼。 迟疑片刻,她走过去。 还未靠近,地上的人抓起了手边的剑,撑起上半身看着她,眼神狠戾。 黑夜中,水乔幽目力极好。隔着三丈距离,她认出他是昨晚那个人。 两人对视一会,水乔幽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可需要我相救?” 楚默离旁边扔着盔甲,身上仅着中衣,白色的衣服上染了不少血。 他伤的很重,已在这河边躺了半日。失血过多,让他看起来很虚弱,但是沉稳依旧。 他也认出了她,“不用。” “哦。” 水乔幽闻言情绪未有波动,在旁边坐了下来。 楚默离:“……” 坐了一会,她才想起解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她说的很慢,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还不熟练发音。 她的语气让楚默离放松了抓着剑的手。 “那你在这是为何?” “等你死。” 她的回答让人始料未及的同时又猝不及防,楚默离再次沉默了。 缓了半刻,她才又补充一句,“然后帮你收尸。” 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出了最让人心惊的话。 楚默离自认熟通人心,却没有看懂她。 他没有在她的身上看到攻击性。 他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松开手中宝剑,重新躺在黄沙之中。 周围陷入了诡异的静谧,能听到的只有楚默离轻轻的呼吸声。 他侧头看她还坐在旁边盯着水面,心情有些复杂。 “你还是救下我吧。” 迟缓了一拍,水乔幽偏头,“好。” 过了一息,她又问道:“怎么救?” 第2章 相救 楚默离呼吸滞了一下,“先止血。” “我没有药。” “我身上有。” 水乔幽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将他身上的药掏了出来。 见她半天不动手,楚默离用眼神询问她可是有什么问题。 她看懂了,盯着他上半身道:“要脱衣服。” “你害羞?” “不是。” 她是担心他不好意思。 “那就脱吧。” “好。” 她动手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看到肌肉分明的胸膛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时,她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化脓了,难怪他看起来很虚弱。 她动作麻利的将药倒在所有的伤口上。 刚要将手收回去,楚默离出声,“腿上还有。” 她滞了几息,语气认真,“那要脱裤子吗?” “……”楚默离反问,“你昨天看到了?” 她呆愣半刻,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腹下那处。 她坦然承认,“嗯。” 楚默离呼吸重了一些。 她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那可还要脱裤子?” “……脱吧。” “好。” 将靠近他大腿根部的伤口上好药,水乔幽将药瓶盖好放在他身边,又重新坐在旁边发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起露了,发热的楚默离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点凉。 他侧头看她,道:“你可否能再帮把手,帮我把衣服穿上?” 水乔幽偏头看过来,视线有点呆滞。 “还有裤子。” 不补充他怕她只穿衣服。 半天后,她答话,“可以。” 帮他将衣服穿好,水乔幽又开始坐着发呆。 楚默离盯着她看了会,依旧猜不透她的心思,最终抵不过伤重带来的困倦感,阖上眼皮。 早上醒来,天光大亮。楚默离阖了下眼,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偏过头,发现水乔幽依旧睁着眼睛坐在旁边,连姿势都跟昨晚一模一样。 他诧异,“你一夜没睡?” 水乔幽转过视线,“沙漠有狼。” 楚默离眼眸深了些,她在保护他! 他抓起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想跟水乔幽说点什么,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他应该道声谢,但他是皇子,是青国王爷,道谢这种话,他从未说过,一时也说不出口。 他转身离去,以为水乔幽会说点什么,结果,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发呆。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你……” 开口又说不下去了。 水乔幽有了反应,她回头看着他,眼神和昨晚一样。 两人相互看了一会,水乔幽回过神来,认真道:“前晚我没看清。” “……”楚默离哽住,过了一会,“那可需要我再给你看一下?” 水乔幽愣了一下,她只是在解释。 “不用。” 说完她已经将视线重新转回水面,似乎身后那个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楚默离盯着她看了一会,猜不透她的心思便将身上的钱袋抛给她,干脆离去。 坐了一夜,水乔幽拿出袖袋中的青玉横笛想起了一些事情。 父亲战死后,她继任水家第九任族长,时年十六岁。 庆宗昌平十三年春,诸侯乱,九州难。 她披甲上阵,护王旗平乱。 第二年秋,她获封大将军,为水氏一族第七位大将军,第一位女将军。掌九州兵马,统大邺兵权。 上元二年暮冬,她在江槐城重病不起,自知药石无灵,应该是死了。 之所以是应该,是因为她现在又活着,活在了百年后。 她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她起身,早已没了楚默离的身影。捡起钱袋,发现里面的钱币和她记忆中的式样有很大差别。 心中苦笑一声,物非人不在,重生是为了什么。 环顾四处,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最后,她选择了楚默离离开的方向。 他走过,至少证明那里有人。 太阳正烈时,她到了一三岔路口。 她站了片刻,选择了正中的那条路。行了一段,遇一客栈。 她在客栈住了三天,从来往的客人嘴中知晓了一些事。 当年大邺之乱,群雄逐鹿,让天下四分。现如今这九州,除青国外,西有雍国,南有淮国,中间还有个小小的桑国。 除此之外,北面西面还有不少野心勃勃的外域小国。 群雄割据,导致不少地方连年烽火,边境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此处名曰漠谷,是青国最北之地,分属青国五皇子安王封地。 安王尊名楚默离,三年前从京都中洛“流放”来封地,掌西北十城兵马,常年亲自在边境作战。 失势皇子自此崛起,年少英才,威名在外。 若不是他,现在他们也不敢出现在这客栈之中,或者说根本不会有这客栈。 这里的人不信鬼神,只拜安王。 从来往客人的谈话中,水乔幽还知安王此时正在前方青雍交界处督战。去年,安王狠狠痛击了北边那些外族人,只要这一战青国能赢,西北十城今年应该能过一个安稳年。 她从众人的讨论中判断,此处应该是大邺时期的流沙沙漠。 只可惜,百年过去,战乱不绝,山河变迁,她已看不出它往昔的模样。 第四日一早,她退了房,继续向北。 她记得在流沙沙漠的尽头,曾有故人隐居,不知那里可还会有故人的影子。 第3章 古宅 繁城。 整个九州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处在最北边的城镇。因为它虽名为繁城,过去多年,却曾是整个九州最贫苦的城镇。 三年前,安王来到此处,这里才有了生气,直至今日的车水马龙。 水乔幽盯着城墙上那由隶书书写的“繁城”二字看了许久,有些恍惚。 一路向北,在沙漠中走了三日,遇到了沙尘暴,被狂风卷进漩涡里。 再醒来,她失了方向,只能凭感觉走,直至晕倒在黄沙之中。 再醒来,再走,如此反复…… 她没能抵达流沙沙漠故人之所,反是到了另一头。 水乔幽从驴车上跳下来,将身上最后的碎银子给了好心愿意搭载她一程的老汉。 “多谢。” 穿着补丁麻衣的老汉看着银子有些不好意思,这太多了。 水乔幽直接将银子放到了他手里,老汉迟疑几下,想着家里有好几张要养的嘴,还是收下了。 城门打开,两人做别,老汉牵着驴车进城,水乔幽又在原地盯着城门上的字站了一会。 这里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罢了。 本就是多余之人,又何必在意这些。 半盏茶后,她收回视线,迈步进城。 打仗的时期,到处都是流民和难民。西北各城之间出入,通关文牒和户籍并不是时时需要,繁城亦是如此。 时辰尚早,行人商旅还不多,整个繁城透着一股安静祥和。 在街道摆摊的小贩陆续占位,新的一日的忙碌开始。 五日前,安王率领大军大败雍军,逼迫雍军撤军五十里。 此消息当日下午传至西北诸城,百姓欢呼,今年这年肯定是能平安度过了。 卖馒头的摊贩还未开张,旁边先蹲了个脏兮兮的乞丐。 卖馒头的有些不悦,想要赶人。 刚要张嘴,东面走来了一位身穿云峰白长袍的少年,他瞬时无视了乞丐,改成了吆喝。 “馒头,馒头,热乎乎的馒头。” 眼看少年就要走到摊前,卖馒头的脸上笑容堆砌的更明显了些。 这时,旁边瘸了腿的乞丐端着破碗倏地上前,拽住了少年的衣摆。 “公子,行行好,给点吧。” 少年低头看着碗,良久没有回应。 乞丐又将行乞的话说了一遍,少年还是没有反应。 乞丐怀疑自己遇到了个傻子。 他有点不耐烦了,放开手,想换个目标。 卖馒头地看着挡在自己摊位面前的两人,走出来嫌弃地驱赶乞丐,“走走走,谁让你在这挡道的。” 乞丐心中别扭,还没反应,少年跟幽灵一样往后挪了一步,避开了老板的口水。 这举动引起了卖馒头的注意,他抬头看向了少年。 少年手里握着一根青玉横笛,面冠如玉,相对于北地男子来说明显有些瘦弱。 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脸上神情恍惚,人看着像是有点呆傻。 为了方便行走,昨日起水乔幽换了男装。 水乔幽看向乞丐,哑着嗓子道:“我没钱。” 乞丐呆愣一会,才回过神来,不满道:“没钱你在这和我磨叽这么久,玩我呢。” 水乔幽被骂了也没太大反应。 “没钱挡什么道,有病,滚。” 听着乞丐的话,卖馒头的乐了,骂道:“你还有脸让别人滚,你赶紧给我滚犊子。” 乞丐脸皮厚,不把对方的话当回事,还顶了几句。 两人的争吵,没让水乔幽有任何情绪变化。她像个泥塑木雕似的在那站了一会,准备绕开走人,迎面走来一人,喊要五个馒头,她再次被挡住。 卖馒头连忙止了和乞丐的争吵,高兴应下去拿馒头。 乞丐也变脸飞快,抓住机会将碗伸到了新来的客人面前。 客人伸手摸向腰间,乞丐眼睛伸长。 一个铜板从客人腰间掉落,乞丐迅速将破碗伸了过去。 下一瞬,那个铜板……落在了一只干净的手中,四双眼睛都落在了那只手上。 乞丐看着多出来的手,反应过来,狠狠瞪了水乔幽,示意她将铜板放下。 他的威胁,后者仿若未觉。看着手里的铜板,目光无神。 乞丐正打算去抢,客人的手先伸了过来,他将那枚铜钱自然地拿了过去,混着手里剩下的几个铜板一起给了卖馒头的。 卖馒头的微愣过后,速度接过,又捡了五个馒头用牛皮纸包好递给他。 他接过馒头,见乞丐还看着他,迟疑一息,拿出了一个馒头,放到了被他挡住去路的水乔幽手里,二话没说转身走人。 四周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乞丐回身后,气得不行,看向水乔幽手里的馒头。 又有客人过来,水乔幽让开了些。 卖馒头的第三次呵斥乞丐别挡道,乞丐对着水乔幽骂咧了两句,走远找寻新的目标去了。 水乔幽看着乞丐走远,没作计较。人都走了,她只好将馒头收下,朝前走去。 水乔幽沿着街一直走,靠近尽头,人越来越少,她方向依旧,不曾停步。 安王府在繁城是个特殊的存在,传说中的安王更是个有话题的人。据说他冷血残忍,嗜血无情,而擅闯安王府者杀无赦。 安王府方圆半里无人敢居住,唯有一座前朝古宅屹立在旁,行人路过则是能避则避,实在不能避时,则是小心翼翼的匆匆而过。 水乔幽站在那古宅门前,神情和之前没有变化。 看来她运气还不错,这座宅子还在。 不知踪影的门匾,掉色的大门,布满蛛网的门头,都在告诉世人,这宅子已经空了很久。 她的视线从门头落到了铜环的锁上。 锁已经生锈,可还是稳当地挂在那里。 她走上前去,端详着那锁,只要用上些许内力她就能将它断开。 她没有那样做。 退到台阶下,环视了一下周围。 隔壁的安王府给人威严肃穆之感。 这里是偏门,门外无人值守。 她面色无波,稍作犹豫,转身去了后墙处。 从后墙进入古宅后,水乔幽就在这住了下来。 宅子多有破败,依稀还是能看出昔日的庄严富贵。院中杂草丛生,是荒废多年的映照。 水乔幽在东院随便选了间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至于其他地方,她没去动。 连日来的旅途让她有些累了,当晚,她吃了那个馒头就睡下了。 第4章 拜访 睡醒时,天光已经大亮。 这日水乔幽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一路走到这儿,那日幸运得到的银钱已经用完,这宅子里也没有吃的。 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可以果腹的东西。 就连院子里的两口井也因多年未曾打理,里面的水已不能饮用。 盯着后院水井看了很久,她在旁边坐了下来。 她正对着的方向有一大片的竹林,若忽略那阴森之感,此处倒是偏静,很适合那些喜静之人的口味。 竹林属于安王府,在竹林中找一高处,便能看到王府的屋檐廊瓦。 水乔幽这一坐,就坐到了太阳西斜。 晚风吹过时,她记起了库房的位置,起身朝那边走去。 库房的大门也布满了蛛网,上面挂着大邺有名的玄天锁。 她拽了一下,积灰厚重的玄天锁纹丝未动。 摸了一下头上,这才想起头上只有一根发带。 水乔幽盯着玄天锁看了一会,乖乖伸手去门上摸索。 一阵捣鼓后,挂了多年的玄天锁被打开。 尘封许久的库房大门被推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让人意外的是,库房里竟然还摆着不少东西,并且排放有序。 她走进去,看了一圈,随手打开了一个小匣子。 小匣子里整齐的排放着不少银锭,她拿出一锭,见到了下面印着的大邺官印。 从库房的情况可以看出,这座宅子后来应该不曾换过主人。 望着官印,水乔幽将银子又放了回去。 重新开了几个箱子,她最后拿了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佩。 隔日,她用那块玉佩在西街的当铺换了五两银子。 在她背后,掌柜的看她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傻子。 出了当铺,她买了至少够吃七日的干粮和两身换洗的成衣后,重新回到了古宅。 之后三日,水乔幽没再出过古宅。 第五日的黄昏,水乔幽坐在井边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传来响动,她一抬头,便见有人从竹林里越过围墙,闯进了院子。 那人看见他,眼里有着慌乱。他就那样盯着她,好像是在打量她,又好像是在衡量什么。 水乔幽一脸平静的和他对视着,没有出声。 两人没有对视多久,那人来的方向又传来动静。 来人听见这动静,慌乱更重,眼睛四下张望,寻找可以躲藏之地。 刚要起步,墙头又出现一人。 后者人未落地,先朝先闯进来的人攻击了一掌。 前者虽成功躲避,却失了逃跑的契机,两人缠斗在一起。 这是水乔幽第一次见到秦鸣,安王手下最得力的两大侍卫之一。 一身黑衣,不会超过二十岁,有着玉树临风之姿,却是一脸冷漠,对方在他眼里仿佛已经是个死人。 他未出剑,对方却已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只对了三招,先闯进来的人被他踢中胸口,身体后退,跌入了井中。 水花响起,坐在井边的水乔幽眼皮未动。 秦鸣刚进来就看见了坐在井边的水乔幽,见他毫无反应,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座古宅已经荒废多年,安王府建在这儿后,除王府的人外,再无人踏足此地。 这个人,见到他也没有慌张。 这短暂的时间里,又有不少人翻过墙头进了院子。 秦鸣紧紧盯着水乔幽,吩咐人将井里的人弄出来。 他以为他会在那张脸上看到些许情绪,至少会有敬畏,惧怕。 可是,没有。 那张脸上,什么也没有。 对方还抬起了眼睛和他对视,他人过来时,他倒没有阻拦,主动起身往旁边让了让。 那双和秦鸣对视的眸子也同她脸上一般,只有平静。 秦鸣脸上没有泄露情绪,心里却有些震惊。 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对视还能如此平静了。 看着他的脸,秦鸣不禁怀疑,他是被吓傻了,还是意识不到此时自己是何处境? 秦鸣在打量水乔幽的同时,水乔幽也在暗中打量他。 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秦鸣都是出色的。 那日去典当玉佩时,她已弄清楚,隔壁府邸所住何人。 看他穿着打扮,再加气质,此人身份应当不一般。 秦鸣的眼神很是凌厉,仿佛是要用那眼神将人割开来看。 他不开口,水乔幽也不主动说话,那一眼过后,她低下了视线。 掉井里的人很快被捞了上来,秦鸣也收回打量水乔幽的视线,带着人原路离去。 水乔幽站在一旁,没说一字,没做阻拦。 她这般反应,落在他人眼里,倒更像是被吓傻了。 他们一走,院落又重新安静下来,如若不是地上有滴落的水渍,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不曾发生。 等天色暗下来,水乔幽看着那水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几日,她将井水淘洗了几遍,井水终于重新清澈起来。 如今,至少还得忙活一遍。 第二日,太阳刚刚冒头,水乔幽走出房门,准备去打水洗漱。 没走两步,院门口多了一个身影。 来人蓄着长须,看着五十上下的年纪,衣裳颜色偏暗,料子却是上好的。 水乔幽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人,神色未变。 她知道,这个人来自隔壁的安王府。 如此穿着,看得出他在王府的地位也是非同一般。 来人负手而立,站在廊上透过早雾看着水乔幽。 他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双眼则透着寻常人招架不住的犀利,违和又仿佛本就该如此。 那里面透出的精明与干练,只要对上一眼,便会让人难以忘记。 水乔幽停下脚步,对方不言,她也未开口。 无声对峙良久,对方先出声,“你住在这?” 这问题问得有点多余。 水乔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正是。” 那人抬手朝她作揖,自我介绍,“在下闻人方。” 水乔幽神色未有变化。 闻人方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知道他? “就住隔壁安王府。” 水乔幽视线未有偏移,定性可见一斑。 “听说隔壁添了新邻,忍不住想来拜访,不请自来,失礼了。” 水乔幽知道,在这院门的外面,还有不少高手。 “府里人都称呼我方叔,你也可这般唤我。” 第5章 归还 繁城之人对闻人方并不陌生。 安王威名,响彻天下。安王府在这繁城坐落三年,作为本地人想不知道都难。 安王不喜露面,又常年在前方督战,闻人方乃安王府的管家,负责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家自然而然对他也就不陌生了。 “方叔。” 水乔幽就着他给的称呼抬手回礼,未做自我介绍。 “如您所见,寒舍简陋,尚未修缮,无法请贵人饮茶,还望见谅。” 不卑不亢,话语有礼。 闻人方在心中评价,是个善会审时度势的人。 “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名讳?” 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 闻人方追道:“若是阁下不介意,可以和鄙人去隔壁饮上一杯淡茶。” 水乔幽终于有了反应,不慌不忙地回着他上一个问题,“区区贱名,不敢污贵人之耳。” 闻人方闻言,脸上笑容不明显地定了一下,没再追问。 后一个问题,水乔幽没有回答。 不回答,就是不答应。 闻人方赞叹,善会审时度势,同时临危不惧。 他没有被打脸的窘迫,“贵府多年未曾有人居住,修缮清理,定是需要时日。既是邻友,阁下若是有需,尽管去王府报鄙人名讳,不必客气。” 水乔幽未曾面见安王,一路走来,却听过不少和他相关的见闻。 根据她听过的传闻,安王府不应该是如此助人为乐的地方。 “多谢贵人。”水乔幽作揖道谢,再次婉拒,“不过是栖身之所,能遮风挡雨即可。” 言下之意,修缮一事,她并不着急。 没银子,也没想出这个力。 反正她也没有一日换一间房的打算。 闻人方听出了她的意思,环视一周,见四周萧条依旧,心中浅笑,倒真是个不贪不急的性子。 堂堂安王府大总管,主动示好,被连拒两次,他也没有生气。 可见,性格之稳。 他淡笑夸奖,“公子淡泊沉静,无所欲求,令人敬佩。” 水乔幽不骄不躁,“您谬赞。” “既如此,在下就先不打扰了。”闻人方扫过她放在脚边的木桶,温声道:“阁下先忙。” 水乔幽反应似乎比常人慢一拍,闻人方转身了,她才抬手,“您慢走。” 闻人方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脚步。 水乔幽瞧着他的举动,神情如旧,像是反应慢半拍。 闻人方转身,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玉佩。 “昨日偶然见到这块玉佩,听说是阁下之物。如此贵重之物,想来是主人心爱之物,在下便自作主张,将它赎了出来,今日特来归还。” 水乔幽看着玉佩,不为所动。 闻人方将玉佩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准备离去。 区区一块玉佩,也能有如此际遇。 这繁城之事看来尽在安王府掌握之中。 水乔幽叫住他,“方叔。” 闻人方停下脚步,等着她过来。 水乔幽上前两步,在他面前站立。她拿起玉佩,双手递到闻人方面前。 “此物乃死当,既是贵人赎回,自是贵人之物。” 闻人方未曾伸手,“此物质地非凡,远不止五两银子。安王府坐落于此,自当管束这等不当钻营行为。” 聊了这么一会,水乔幽的反应似是快了些,人看着不再如最初那般呆。 “那五两银子,我已无法归还当铺。”她直接了当,“贵人说它珍贵,看贵人气度,自是不会以权势欺压当铺,赎回它,想来是花了不止五两银子。这银子,我更是还不上。” 这是今日,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闻人方嘴角弧度依旧,看着目光微垂的她,感受到了她的执着与坚韧。 无声对峙片刻,闻人方道:“我知阁下是初来繁城,人生地疏,才会向那当铺掌柜妥协应急。” 也不完全是,主要是那这块玉佩,是那库房中最是平凡之物。 水乔幽不语,在闻人方看来,就是默认。 “五两银子,阁下不必着急。来日手头宽裕,再还我便是。”他抬手作揖,“告辞。” 这意思,就是表明不会将玉佩拿回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水乔幽感受到暗藏在周围的气息也快速消散。 一大早,水乔幽无法拒绝地欠下了安王府一个人情。 她盯着玉佩看了一会,在心里微叹一声。 或许,选择走入这座城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水乔幽又在井边坐着发了一上午的呆,太阳升到正空时,她才提着木桶往回走,随便吃了点干粮充饥。 见干粮只剩一点,她又呆坐了近一个时辰。 醒神之后,起身朝外走去。 这次,她走得是蛛网遍布的大门。 水乔幽在城里晃荡了许久,在一家不大的镖局面前,看到了招工的告示。 会友镖局。 这是她今日在城中看到的唯一一家招工告示。 看着上面写的月银四两,她仔细思考了一番。 她虽没做过镖师,但其他的她也没做过。 目前似乎只有这个营生还相对适合她。 “公子。” 门口出来一中年汉子,唤醒了她跑远的神思。 她转过视线,脸上带着迷茫。 来人见她这般神情,只能主动开口询问:“你可是想要做镖师?” 水乔幽还没做出决定。 见她不开口,来人只好道出如此猜测的缘由,“我看你已经在这儿站了半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 “阁下怎么称呼?” 水乔幽没有立即回答,仿若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问话的人疑惑,这还要想? 水乔幽的确是在想,虽已过百年,但她的名字难保没人听过。乔幽是她的字,大邺知道的人不多,可安王府的人上门之后,她觉得或许也不适合使用。为了避免麻烦,她另取了一个。 “林光。” “进来吧。” 水乔幽望着镖局大门,片刻后,跟了进去。 领她进来的是镖局的趟子手,名唤吴江,他领着她进了练功的院子,到了一年轻人面前,说明了情况。 年轻人是这镖局的少镖头,廖云崖,五官端正,长相阳刚。 他上下打量了水乔幽一眼,觉得他太瘦弱了些,白白净净,看上去不怎么机灵,不像是个能干他们这行的人。 他心中如此做想,面容却是和气的,“你以前可有做过镖师?” 水乔幽诚实回答:“没有。” 简单两个字,她也没有要说两句好话挽救一下的意思。 廖云崖有些意外,镖局招的是镖师,没经验可不符合条件。 人已进门,他也不好立即拒绝,又问:“那你可知如何做一名镖师?” 年轻人若是态度好、有悟性,培养一番也不是不行。 “不知。” 那他来干什么? 第6章 谋职 廖云崖和吴江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疑惑。 招人的告示贴了半月也无人来谋职,廖云崖见她气息沉着决定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你身手如何?” 水乔幽回答滞缓,似是在认真思考。 对面两人再次对视,难道,这也不符合? 等了好久,廖云崖差点要出言婉拒,水乔幽作出回答。 “应当尚可。” 尚可?还是应当? 两人认知受到冲击,这是什么回答? 偏偏水乔幽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诓骗。 廖云崖消化了一下她的话,深吸一口气,“可否请阁下演示一二?” 水乔幽抬眸。 廖云崖解释,“我们这行说白了,吃的也是卖命的饭,江湖营生,还请阁下理解。” 水乔幽低下视线。 廖云崖观她反应,并不逼迫,“若是阁下不愿意,也无关系。” 话未落音,眼前一花。 等再看清楚时,水乔幽已经踢起院中兵器架上的大刀。 他心中一惊,他一直注意着他,却没看到他是怎么动的。 更让他震撼的是,大刀裹挟着风雷之势直直朝他面门而来。 他还未想到躲避,眼前再次一花。 顷刻之间,眼前多了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 “少镖头。” 旁边有人惊呼,然后廖云崖见水乔幽伸出手……抓住了刀柄。 彼时,刀尖离他的鼻子顶多一寸距离…… 从镖局出来往回走,路过了一家老旧破小的书局。 水乔幽犹豫了一息,走了进去。 回去时,天色已经黑了,她依旧走的大门。 穿过檐廊,脚步落地无声。进入暂时居住的院子,看着院子里抱剑而立的人,她停下脚步。 客人是背对着她的,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眼神冰冷。 又算是个熟人。 对面冰冷的眼神突然释放出了杀气,眨眼间,秦鸣已经欺身而至。 水乔幽面色没变,下一瞬,整个人已经飘至一丈之外。 秦鸣冰冷的眼里有诧异闪现,身形不缓,右手成拳,携着裂石之势,向水乔幽击去。 水乔幽依旧不慌,继续向旁边闪避,没有出手。 内心有些无奈,看来今日这小院的萧条要更胜以往了。 秦鸣一击落空,诧异更重,眼里还多了阴鸷。 就势提脚,朝她踢去。 水乔幽往后一仰,从容避开。秦鸣的脚落在地砖上,地砖出现了裂缝。 秦鸣动作未停,眨眼蓄势再上。 场中人影重叠交错,诡异难辨。秦鸣招招杀手,水乔幽小心应付,不敢大意。 隔着一丈远,都能感受到他深厚内力,若是受上他一招,估计不死也残。 水乔幽虽然没有被伤到,院里生出的杂草却被震的四向摆动。 短短时间内,两人对了十几招,均未占得便宜。 这十几招,水乔幽都是只躲不攻。 秦鸣踢出的脚再次落空,顺势单腿空翻,稳住身形。 冰冷的眼眸闪过一丝戾气,缓缓拔出了手中长剑。 长剑凌空,他身上迫人的气息暴增。手腕挥动时,人和剑都只剩幻影。 水乔幽目光微沉,仍未主动攻击。 比起手脚功夫,秦鸣更是擅剑,长剑在手,刚才被逼出些许浮躁的他,又从容了许多。 他剑法奇快,一招一式,皆带着浓烈的杀气。好在,此处还算宽敞。不然,这有年头的院子,定是经不起他这剑气的摧残。 水乔幽感受到,他是来试探她的,也是来杀人的。 睫毛一敛,她不再一味闪躲。 侧身避开他当胸一剑后,她反身使出蝎子摆尾,脚朝秦鸣手腕踢去。 秦鸣感受到压迫感,手腕转动,将剑收了回来。 水乔幽人没站稳,手掌就击向他胸口。 秦鸣迅速后退。 然而水乔幽脚只是在地上轻点了一下,另一条腿又朝他踢过来。 她接连几招,秦鸣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被她逼的有些狼狈。 他想砍掉她那只手,未能如愿。 他又想和她拉开距离,水乔幽身形则如鬼魅,他根本无法摆脱。 攻击他的手改道去抓他手腕,意图抢夺他的剑。 秦鸣见她速度太快,干脆放开剑,左手去接。 眼看就要接住,水乔幽的手改了方向,似是要去抢剑。 下一瞬,秦鸣成功握住剑柄,剑尖被水乔幽修长的手指夹住。 秦鸣汇聚力量到手腕,剑尖却没能脱身出来,剑身甚至开始偏向。 他见剑被水乔幽控制,冰冷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皲裂。 七成内劲变成了十成,终于稳住了剑身。 水乔幽抬起右腿又从侧方扫向他。 他下意识想要躲避。 这时,水乔幽卸了手上力道。 她骤然收力,秦鸣这边力道过重,一时反应不及,受到反弹,被迫退了好几步。 秦鸣站稳,握着剑的手收紧了些。抬头看着水乔幽,嘴角挂起了一抹冷笑。 水乔幽有些心累,还来? 秦鸣虎口麻劲过去,剑身一抖,还要再上。 忽然,他停住了动作,眉头微皱。 少焉,他看向水乔幽,眼中同时透着狠戾和不甘。 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在挣扎。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秦鸣收剑,提气跃向竹林,回了安王府。 水乔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望向周围。 传音入密。 水乔幽又在院中站了一会,确认近处的人都逐渐散去,才迈步回屋。 秦鸣回到王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穿过竹林,看到坐在凉亭中煮茶的闻人方,他加快了脚步。 一进去,他就质问道:“为何阻拦我?” 若不是他喊他住手,他今日一定会杀了隔壁那人。 闻人方并不在乎他的无礼,倒了一杯刚刚煮好的竹叶茶,放在他面前的位置。 秦鸣冷眼一瞥,不屑一顾。 闻人方不答反问:“你输了?” 这话刺激了秦鸣,他没反驳,身上的戾气明显重了些,“我没输。” 他们还没到最后。 闻人方端过自己那杯茶,“我早就说过,你赢不了他的。” 秦鸣冷哼,孤傲道:“若不是你让我停手,我已经杀了他。” “不。”闻人方闻着竹香,脸上儒雅不去,“你杀不了他。” 秦鸣一向高傲自信,若他能杀得了他,此刻就不会如此愤怒。 想必,他还出剑了。 第7章 镖局 闻人方轻语中的肯定激怒了秦鸣,他对着他怒目而视,一字一句道:“若不是你阻拦,我已经杀了他。” 这一刻,秦鸣对胆敢偷偷住在王府隔壁的水乔幽又多添了一份不喜。 闻人方像个和蔼的长辈,不与他辩论。 秦鸣不服气地离开了,闻人方的目光从茶水落向一旁竹林,又跃过竹林投向远方。 秦鸣幼时便师从江湖名剑重安大师,学艺多年,身手如何他心中再是清楚不过。 放眼朝廷和江湖,同辈之中,能赢过秦鸣手中长剑的人恐怕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江湖何时出了这等高手,为何不曾听闻。 翌日辰时,水乔幽带上最后一点干粮从大门而出。半个时辰后,再次到了昨日那家书局。 和前一日一样,临近傍晚,她才从书局出来。 进门时,她付了些银子,生意一般的店家也没意见。 她在书局一连待了三日,第四日,她提了个包袱,按照约定走进那家会友镖局。 再次见到她,年轻的少镖头神色有些不一样了。 他让人将镖局里的人都聚到了练武场,那日领着水乔幽进门的吴江从他开始介绍,一一让水乔幽认了个脸。 廖云崖前几年在江湖闯荡,名气没闯出来,见识还是长了一些。这镖局是他家里祖业,去年春天,总镖头病重,他就回来接手了这祖业。 镖局一共七人,除去他和在家休养的总镖头,还有一个老镖头,两个趟子手,一个账房先生,另外再加上刚来的水乔幽。 带她进来的吴江,就是其中一个趟子手,已经在这镖局干了八年。 本来之前还有一个干了五年的镖师,但上上个月走镖时,伤了腿,无法再做这行,回老家去了。 如今他的位置,由水乔幽顶上。 老镖头已经年过六十,走镖经验丰富,东南西北都有闯过。待人也是和善,看到水乔幽,很是欣慰地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就是……眼有点花。 吴江跟他介绍水乔幽时,他是拉着廖云崖的手说这话的。 随后一个时辰,水乔幽又看着他将镖局里的人认混了个遍。 吴江也算是老江湖,开朗健谈,很是热情。 介绍完后,他领着水乔幽去了后院装东西,水乔幽第一来,看着又瘦瘦小小的,他就让她在一旁观摩,自己动手和另一个趟子手一起装车。 他一边将麻袋搬上车,一边给她介绍。 他们这趟走的是粮镖,替城里的粮商将十石粮食送到隔壁的隔壁,雁城。 这行程听着没什么危险,然则,战乱之地,粮食远比金银珍贵。 雁城靠近边境,时常有匪患,偶尔还有比土匪还凶狠的大苑国巡防军队。 要去那里的商旅,尤其是经营粮食的,多半都会雇佣镖局。 这几日在书局,水乔幽先翻阅了一些史籍地志。 她重病去世那年是大邺德宗上元二年,如今乃是青国安泰二十一年,中间整整隔了一百年。 当初完整的大邺九州一分为四,青、雍、淮、桑,四国关系不难见其复杂。 另外北地还有大苑等外邦之国。 粮镖的目的地是边境之地,风险还是大的。 吴江知道她没干过这种营生,又看她年纪轻轻,怕她恐惧,安抚了她几句。 “不用担心,少镖头身手也还算不错,就算真的遇到土匪,少镖头会保护我们的。” 这种安抚……还真的是别具一格。 十石粮食,东家没安排人帮忙装车,两个人装还是有些困难的。 吴江扛第三袋时,手滑了一下,水乔幽伸手拖住,稳住后,单手将麻袋拎上了马车。 吴江两人看得一愣,客气话收了回去,感情也上去了。 三人合力,用了半个时辰将所有粮食装好。随后,吴江带着水乔幽在镖局转了一圈,习惯了她沉默寡言的性子。 转完之后,回到练武场,吴江自己去忙其他事情,让水乔幽自己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水乔幽记性好,刚才那一圈,她已经将这座镖局的格局记入脑海,没有再走一圈的必要。 吴江走后,她直接在练武场找了个角落坐下,安静地发呆。 刚进入状态,老镖头出现在她身前,叮嘱她, 雁城纷乱,吃穿住行都得多留心。 她站起来身来,礼貌应下,“是。” 老镖头欣慰点头,下一瞬,在她身边坐下,示意她也坐。 她迟疑些许,在旁边端正坐下。 老镖头给她讲起了雁城,讲起了他去雁城的经历。 这段经历讲完后,他又讲起来其他的经历和事情。 唯一的听众看着不大捧场,也不影响他的心情。 听他讲了大概半个时辰,水乔幽发现,老人家不只眼睛有点花。 记忆或许也有点问题。 他说了很多,但却有点乱,有些则过于离谱,远超人类认知。 又听他讲了小半个时辰,他口干了,说要去喝茶,起身走了。 不过,从他上言不搭下语的话语中,水乔幽还是理出了一些和局势有关的事情。 三年前,皇上赐安王封土,派他守卫西北,坐镇繁城。 这繁城是安王来了之后才有今日繁华之景的。城里最大的那座府邸就是安王府,它的主人是当今四国之中最强的青国皇上最宠爱的五皇子楚默离。 只是,水乔幽感到这最宠爱三个字有待斟酌。 从老将镖头的话语中,可以判断安王是个十分出色的人物。 十四岁时征战沙场,十年戎马,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从无败绩,年仅二十四的他,乃青国镇国柱石。 这些话,水乔幽觉得是可信的。 今日的繁城足见安王之强大。 雁城北靠大苑,西临雍国,常年骚乱不断。雍国忌惮安王,但狼子野心不改,想要吞并他人国土,壮大自己。 桑、淮二国心思亦然,均想一统九州。近二十年,四国纷乱,从未停止。 水乔幽细细回想,当日离世,她就应该是死去之人。 可如今,她又再活于世。 她曾经所熟悉的家国早已经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那些她所关心的人,和关心她的人也全部离她远去。 此时,水乔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悲凉多一些,还是轻松多一些。 那些她曾经想要放弃的,却又不能放弃的,那些她曾经想要抓住的,却又抓不住的,终究都成了幻影。 沉睡不知岁月,世上悄然百年。 只是她的重生,是为了什么? 第8章 劫道 午时一过,廖云崖带着水乔幽和吴江押着镖准备出发。 老镖头看着水乔幽喊云崖,细细叮嘱,少年人,出门在外,要学会随机应变,不要逞强,转头又拉着廖云崖的手关怀,第一次走镖,以学为主,不要太紧张,遇到劫镖的,只需做一件事。 喊廖云崖。 吴江站在一旁,表情一直是严肃的。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走出繁城,走的是水乔幽初来是走的东城门。 水乔幽坐在押着粮食的马车后,看着城门上的繁城二字,有些迷惘。 进来时,她浑浑噩噩,不知去处,不知以后。 不过几日,她依旧浑浑噩噩,却有了份营生。 这可也算世事无常? 低头时,撞上了城门守卫的目光,她面色如常,收回了视线。 繁城有安王坐镇,周围商旅行人亦可安心行走。 这趟镖,前两日走得很轻松,一路无事。 按照马的速度,再走一日,他们就可以抵达雁城。 当日下午天还未黑,经过了一个小镇,廖云崖决定不再赶路,当晚就在小镇休息,养精蓄锐,平安度过明日。 小镇看着安宁祥和,出于谨慎考虑,廖云崖还是安排了守夜。 上半夜水乔幽,下半夜他自己,吴江赶车辛苦了,今夜休息。 水乔幽从来不会有意见,安排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多话。 若不是第一次见面和出发那日她说过话,他们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 夜色降临后,她一个人坐在了后院的屋顶上,手里拿着一根碧玉横笛发呆。 这是她闲下来时,最常做的事。 虽说这里靠近沙漠,白日里的太阳很是灼人,但是只要一入夜,温度就骤然下降,差别之大不是亲身经历则难以想象。 白日轻纱都嫌多,晚上却恨没貂裘。 靠近雁城,这种差别更是明显。 别人眼中的水乔幽,在这环境中则显的像个变态。 她穿的不多,白日不减衣,晚上不添衣。任凭风叶吹拂,身形不见一丝松动。 子时过后,廖云崖出来接岗,抬头就见到她,衣裳单薄,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羽化西去。 夜深了,整个客栈很是安静,怕吵醒其他人,他不好喊她,提气跃上了屋顶,落在她身后。 他伸手去拍她肩膀,“去。” 休息吧。 眼看手要碰上她,一直发呆的人飘然挪了个位置,站在了他三步之外,很是灵巧地避开了他的手。 他就在她面前,却没看清她的步法。 类似的情况这两日偶有上演,廖云崖自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再惊讶。 他淡定地将手收回,望着她,他就是有些好奇,他每次到底是在真发呆还是假发呆。 他重复了刚才的话语,“可以去休息了。” 水乔幽抬眼看了眼天色,没有客气,提气跃下屋顶,朝房间走去,落地无声。 廖云崖看着她的背影,生出了遗憾,这样的好身手,若是脑子能再机灵点就好了。 他在心里叹惜,果然是人无完人。 一夜无事,到了早上,廖云崖的精神看起来都挺好。 三人在客栈吃了点东西,便准备出发,前往后院驾车时,二楼上有一身着娇艳松花色长裙的少女,风风火火地冲下来,眼看就要撞到他们三人,他们急忙躲避。少女脚步一转,停稳在他们前方两步远处。 少女五官灵动,朝着最近的水乔幽道了句歉,端庄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吴江疑惑,“我们三个人,她为什么只和你道歉?” 这水乔幽怎么会知道。 看她呆呆愣愣的模样,吴江扫了她和廖云崖一眼,自问自答,“定是因为你长得又白又嫩。” 水乔幽没什么反应,廖云崖一时无言。 吴江继续感慨,“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喜欢这种看着弱不禁风,嘴上没毛的。” 他性子如此,话里没有恶意,廖云崖听习惯了,但水乔幽刚来,他怕他误会,想解释两句,一转头,结果发现她还是以往那个神情。 瞧着并没有在意。 这样一来,他若是特意去解说,反而显得吴江这话有歧义了。 三人整装出发,小镇不大,没用半个时辰三人就出了镇子。 老江湖吴江提醒,接下来,他们都得格外小心。 他们走的是官道,越靠近雁城,行人越少,偶然相遇,双方都是一脸紧张。 水乔幽明显能感受到吴江和廖云崖都严肃了不少。 临近午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人就在路边停下,随便吃点干粮。 水乔幽随意坐在路旁,刚拿出水囊,耳边听到一些动静。 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余光瞅到旁边的廖云崖和吴江都停了吃东西的动作。 二人对视一眼,廖云崖将馒头抛给吴江,拿起剑迅速起身,“走。” 吴江动作丝毫不慢,一边收干粮,一边快速朝押货的马车走去,嘴里还不忘提醒水乔幽,“林光,走。” 话音落下,人已经到了车头。 水乔幽将水囊拧紧,在马车动起来时,跳上了车尾。 他们的反应很快,却还是在一里路外被十来个土匪拦了下来。 长剑狠狠砍刺水乔幽,她面色不改,矮身躲过,右脚踢起了几粒石子。身子直起来时,有一粒弹在了剑刃上,剑刃当即偏了方向。 其余三粒,被她伸手一把接住。 剑刃被打偏,持剑之人想要控住,虎口却是隐隐发麻。他还没来得及诧异,水乔幽抬起左脚,一个侧踢,将他踢了出去,顺便用他撞退了另外一人。 脚一落地,她手里的三粒石子朝周边其他人投掷过去,全部命中敌人。 为首之人站在远处,冷冷盯着场中,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被围困在中间,水乔幽也有留意两位同伴。 廖云崖的剑法不俗,若江湖有剑法排行榜,他怕是也能排得上榜的。 三个土匪将他困住,看来这土匪也不简单。 再看自己刚刚击退的几个人,很快又调整好状态重新向她袭来,她认真了些。 第9章 方生 土匪久攻不下,相互看了一眼,又跑了三人过来,场中形势陡然一转。 他们有序地远离水乔幽,一共八人,将她围在中间。 再出招,招招致命,八人看似混乱,实则进退有序。 水乔幽背脊笔直,缓缓扫过全场。 乾坤八卦。 这样身手的人都被逼得去做土匪了,看来这世道存活当真艰难。 今日,是她第一次走镖。 若是这镖出了问题,或者人出了问题,她是不是又得换个营生。 这好像很麻烦。 水乔幽敛眉,脚踢出去时,比先前重了两分力道。 无论对方如何出招,她总能准确对上要偷袭她的人。 她宛如大海中的游鱼,灵活游动,旁人无法看清她的动作。 对于那些从身后攻击她的人,她也不看一眼,只管往旁一斜,就躲过后面杀招。 数招下来,对方没有占到便宜,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见她踢腿更多,手上又没兵器,以为她上盘功夫不好,当即改攻她上盘。 在外围观望的人看着这边,神色肃正不少。 水乔幽躲避杀招的同时,内心给予了他们肯定。 他们的动作不见丝毫花哨,也反复不过几招,看似毫无技巧可言。 招式落下,杀气十足,让人胆颤。 什么地方,能训练出这种视死如归的土匪。 或者说……杀手。 水乔幽抓住机会踢起旁边打斗之中不知哪里多出来的树枝,握在手里。 树枝舞出绚丽的剑花,挡住了敌人的剑。 八人皆有些意外,竟能凭一根枯枝挡剑,他的内力应当也是十分强厚。 水乔幽不管他们的想法,刚才审时度势,她已经发现围困她的乾坤八卦阵,看似平凡,实则精妙无比。 所见生门,皆是死门。 这和自古阵法讲究阵眼相悖,创阵之人让这阵法没了弱点。 饶是她也算是精通阵法,也不得不心生佩服。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粮车,又看了眼另一边被困住的廖云崖和吴江,想起了出门前,老镖头和她念叨的一句话。 江湖饭,不好吃。 又或许,这百年间,江湖人才辈出,是她跟不上这江湖了。 廖云崖正好也在看她这边,许是见她这边人多,想要过来帮忙,无奈一时之间脱不开身。 水乔幽收回目光,众人只见那云峰白的身影变得虚幻,手中树枝也只留下残影。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既然找不到生门,那就都毁了。 为首之人看着她的动作,朝众人大喝一声:“小心。” 提醒还没落音,有人手中长剑被树枝卷落,倒退出去。 水乔幽身形未滞,反而越来越快。 刹那过后,结阵八人皆或倒或退,所有人兵器先后脱手,乾坤八卦阵溃散。 就在这时,一直站立一旁的观战的领头人快速朝中间的水乔幽欺身过去。 场中气息瞬间变冷,杀气又重了几分。 水乔幽看着那快速而来的黑色身影,未有丝毫慌乱,轻松迎上。 但是,也是看似轻松而已。 此人一出手,她便明白此人为何能淡然立在一旁观看了。 他上来一掌劈下,招式普通,却比其他人联手还有威力。 场中人影重叠,只见黑白交错,诡异难辨。那人身上气息强大,招招杀手。稍有不慎中招,怕是性命危矣。 水乔幽小心应付,不敢大意。 对方也发现水乔幽是个难对付的人,他眼神一凛,运上内力,一掌劈断了树枝。 树枝一断,他另一只手又出掌直击水乔幽胸口。 水乔幽冷静地看着,扔了树枝,抬手和他迎面对上。 那人顿感压迫,呼吸变得困难。 两息过后,他被震退出去三步才站稳,五脏翻腾,喉间有铁锈味涌出。 廖云崖那边围困他的一直都是三个人,时间久了,还是可以看出廖云崖略胜一筹。 见水乔幽那边攻击不断,他心中起了狠心。 看到一人破绽,直接迎上那人刺过来的长剑。 那人惊诧,有些呆愣。就这一瞬,廖云崖身子一侧,手中长剑靠近他心口。 那人反应过来,回剑去挡,躲过这当心一剑,却被他挑掉了手中兵器。 赢得突破,廖云崖手上不停,直接朝着另外两人而去。 他快速解决了自己这边的麻烦,还架住了旁边刺向吴江的剑。 两人赢得喘息之机,并不恋战,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粮车旁边,和水乔幽汇合。 见她站得好好的,廖云崖仍然关心了一句,“没事吧?” 水乔幽摇头,视线依旧注意着对面的人。 那人胸口翻腾的感觉平复下来,扫了一眼全场,眼神凌厉。 这一眼,让廖云崖和吴江握着兵器的手都收紧了些。 就在他们以为,他要再次冲上来时,后者抬手一挥,其他挣扎着站起来的人快速离去。 他自己看了水乔幽一眼,也迅速朝后退去。 现场陡然安静下来,弄的廖云崖和吴江还有些不适应。 他们戒备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确认对方不会再杀回来,手上力道才慢慢减轻。 两人自己没事,又确定水乔幽没事,都松了口气。 廖云崖看着她,想着刚才的场景,自问,若是刚才被那么多人围困的是他,他定是无法赢下这一场的。 那日的决定,其实……还是比较明智的。 吴江伸手去拍水乔幽的肩膀,“你小子……” 水乔幽退到了两步之外。 吴江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他是当他们是鬼吗? 半天之后,他自己给他找了理由。 年轻人,这么有本事,有点与众不同是正常的。 他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充分给予了肯定,“身手可以。” 水乔幽看着他尴尬地收回手,没有高兴,没有骄傲。 同行了两日,她这个……宠辱不惊的脾气,两人已经习惯了。 吴江自己也不尴尬,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这地方一向不太平,既然都没事,就别耽搁了,我们也赶紧离开。” 不过,为了一车米,居然出动这么多土匪,还是这么厉害的土匪,吴江也是第一次见。他忍不住想,难道这里的土匪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三人快速收拾了一下,重新出发。 第10章 祖产 大概是运气这事真是有定数的,中午他们遇到了实力过剩的土匪,下午反倒是一路平安,如期进了雁城。 边境之城,人口不少,雁城也是如此,就是论繁华,看着还是比繁城差了些。 三人进城之后,直奔米行。 验镖交货后,天色晚了下来,廖云崖拍板晚上在雁城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返回繁城。 交了货,廖云崖和吴江都轻松不少。 雁城有家店铺的胭脂在周边很是出名,吴江准备给家中妻子带盒回去,邀请水乔幽和廖云崖与他同去逛逛,三人顺便可以去城东那家老店喝点老刀烧。 水乔幽不喜热闹,廖云崖看了出来,没有勉强,告诉她雁城晚上宵禁的时间较晚,他若是有想法可以出去逛逛。 晚上廖云崖和吴江出门,水乔幽一个人留在客栈。 睡不着的她,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发呆。 直到一个时辰后,吴江在下面喊她,她才神思归位,将手里的碧玉横笛收入宽大的袖袋中,飘身下来。 廖云崖两人给她带回了酒,吴江直接将酒塞到她手里,让她回房喝,弄得她有点发愣。 以前在军中,若是请一个人喝酒,多半是认可他的意思。 回去的时候马车空了,吴江还是没让她赶车。她坐在车上,全心全意发起呆来。另外两人已经习惯,也不管她。 但是,吴江话明显多了些。 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自豪地和她说起来了自己闯荡江湖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说多了,偶有偏题,也不影响,再开一话题,继续滔滔不绝。 水乔幽坐在后面,一句没开腔,像个木雕。 吴江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安王府和安王。 只要说如今的局势,这似乎是绕不开的话题。 安王府守卫森严,规矩繁多。 外面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去安王一探究竟、刺杀主人。可惜,整个王府之中暗藏许多机关,王府之人要是克制不住好奇,不安守本分到处乱走,就会触动暗处的机关而死。这种人进去,更是别想活着出来。 那座王府坐立在繁城三年,方圆两里,没有百姓敢靠近。 未经王府允许,擅自靠近者,死。 然而,每年都有不少人想要进入王府,谋求一个职位。 传闻,安王向来也是礼贤下士,聚天下之能人。 府中有一大总管,闻人方。此人主管王府琐事、文书往来,统管王府幕僚,也是个有名望的厉害人物,繁城之中,不少人都见过他。 “林光。”说到这,吴江有些好奇,“你这样的身手,怎么不去安王府试试?” 他这样的身手,说不定是能通过安王府的考验,得总管青睐,成为王府侍卫的。王府侍卫,别说月银,光名头就比他们这小镖局的镖头要响亮。 水乔幽回答跟她人一样,慢了半拍,“没经验。” 听到她回答,吴江有些错愕,“你在听?” 他还以为她已经玄游太虚了。 水乔幽不再做声了。 知道她在听,吴江说得更起劲了。 “不过,不去也好。”吴江眉上染上了忧愁,“如今这乱世,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打仗跟家常便饭似的。安王作为三军统帅,他王府里的侍卫说不定也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刀剑乱舞,比起江湖,更是凶险。” 这年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银子要赚,但倘若有命赚没命花,就有点顾此失彼,得不偿失了。 “这天下,乱得很,雍国......”吴江想着这天下乱局叹息一声,“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低沉了少时,他又觉得这种国家大事还是少议论为好,以免惹祸上身。 “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水乔幽听出了他的低沉和顾忌,没再追问。 吴江换了话题,说起了最近的江湖,侃侃而谈。 听了半天,水乔幽知道了不少事情。 暗器世家闫家一门八十七人一夜之间离奇失踪,震惊整个江湖;江湖四大世家的排名又出现了变化;天霜馆有了江湖上最神秘的云川天的消息…… 回去只有人没有镖,不用担心遇上麻烦,三人脚程比来时快了不少。 第五日黄昏,三人准时回了繁城。廖云崖是个很体谅人的东家,见时辰不早,一切整理好,就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水乔幽和吴江出门,吴江要往西,顺口问她,“你住哪?” 水乔幽反应有点慢。 她来镖局应镖头那日有说过,她初来繁城,吴江有些怀疑,他不会是出门了几日忘了自己住哪儿? “我往西走,你?” 水乔幽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我先往西,再往北。” 那可以顺一段路。 没要水乔幽发表意见,吴江和她一道走了一段,遇到岔路口,水乔幽不再与他顺路。 吴江嘱咐他今日好好休息,刚要走,看到她指的那条路,突然就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住哪儿?” 水乔幽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尽头。” “哦。”吴江下意识哦了一声,声音落地,觉得不对。 这条街的尽头……那不是安王府! “你住这条街的尽头?” 水乔幽通过他惊恐的眼神,明白了过来,“是,我住在那座古宅。” 吴江再次愣住,古宅? 须臾过后,他想起来了,那里的确是有座废弃的古宅。 他住那儿……那不是比住安王府更恐怖! 吴江稳住心绪,“你怎么住那儿?” 他不会是初来繁城,没银子租买院子,以为那是废弃之地,就用来栖身了? 吴江替她恐慌,压低声音提醒,“那里不能住,你赶紧搬出来。” 安王府附近,连狗都不敢靠近,更别说人。 住那儿,他怕不是嫌命长了。 “忘记我和你说的了,擅自靠近安王府者,死。” 水乔幽陈述事实,“那宅子原是家中祖产。” 她不是擅自靠近。 吴江是真的替她担忧,继续碎碎念地规劝,“你再没地方住,也……你刚说什么?” 念到一半,他陡然反应过来,整个人呆住。 第11章 稳定 水乔幽不再说话,她话少,也不喜欢将一段话重复说。 吴江见她驽钝中透着严肃的模样,脑子有点烧,“……那宅子,你家的?” 百年前,那里曾是水家在此处的别院。水家再落魄,想来也不会卖房产的,那宅子看着也不像易过主。 “是。” “……你家?” 对面那不是她家,只能说是她家的。 吴江觉得她就是在胡说。 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小时候就见过那宅子。听老一辈人说,那宅子已经立在这一百多年了。它的原主人据说很是了不起,后来因战乱迁走了。但是尽管空了多年,却也没有易主。 安王府建在那后,连路人都不敢靠近那了。 他说他初来繁城,现在又说那是他家。 吴江确定他就是在胡说。 这年轻人脑子铁定有点问题。 “林光,那套宅子虽然没人住,但是不是一般的弃宅,它的旁边可是安王府。住那儿,你不要命了。听劝,赶紧换个地方。”他一咬牙,从身上掏出一两银子,“先用这个……” 他准备将银子放到她手里,刚去抓她的手,她人就飘远了一步。 吴江缓了一个呼吸,将话说完,“应应急。” 水乔幽没接。 吴江大概懂了她的想法,“不是给你的,要还的。” 水乔幽还是没接,言语肯定,“我有。” 先前当玉佩的五两银子还剩些许。 吴江见她如此执着,只能将银子收回去。 临走时,还是不忘又叮嘱了她一遍,那古宅不能住。 回去的路上,水乔幽买了几个馕饼,没准备换地方。 提着馕饼和包袱进门时,她感觉到宅子里多了一道气息。 她神色自若,转过弯弯曲曲的檐廊,在老地方看到老熟人。 秦鸣。 秦鸣冷眼盯着她走过来,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 她刚走下台阶,秦鸣朝着她快速而来,长剑随之出鞘。 压力和杀气同步而至,令人窒息。 水乔幽停下脚步,看着剑尖过来。 长剑逼近心口时,她侧身一偏,巧妙躲过。 秦鸣迅速回剑,手腕转动,长剑跟着她走。 剑气鼓起水乔幽的发丝,水乔幽本想用手里的包袱去卷他的剑,想法闪过,她又放弃了。这样的剑,一个不小心包袱就容易被划开。 秦鸣连出三招都没有碰到她衣裳,有些恼火,觉得她这种只躲不攻的行为是对自己剑术的一种侮辱,眼神一凛,出剑更快更狠。 他注意到她手上提着的东西,见她一直护着,似乎很是在意,长剑眼看就要逼近她咽喉时,忽然换了方向。 水乔幽见他专攻自己的手,意识到他的意图,有些无奈。 馕饼是她接下来几日的口粮,包袱里是她前段时日买的两套衣裳,这两样若是毁了,她过段时日怕是又得去开库房。 想到上次那块玉佩引发的麻烦,她沉思片刻,改了想法。 她将东西换到左手,身体后仰,以背部贴地之姿躲过秦鸣长剑,自己就着这个姿势,原地转了半圈,右手运力,手指绷直成掌。 秦鸣还未来得及换招,她骤然起身,右手快速伸出,手掌成刀砍向秦鸣手腕。 秦鸣被她鬼魅一般的速度惊到,松开长剑,换了手去接,同时提脚侧踢。 水乔幽面色始终沉着,她往左一移,避开他的脚,手上攻势不变,砍在秦鸣手腕上。 秦鸣吃痛,却没管它。左手接住的剑向上抬起,试图削断水乔幽的手。 水乔幽内力聚到指尖,食指和中指并拢弹在剑身之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剑尖偏了方向。 水乔幽右脚高抬,朝他踢了过去。 秦鸣下意识后撤,她收回招式,并未追击。 秦鸣停在一丈之外,冷眼看着她,脸上线条绷直。左手虎口一阵发麻,右手手腕疼痛更加明显,一时无法恢复。 水乔幽和他相互而视,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秦鸣收剑,转身跃过墙头,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之中。 水乔幽看着远处微微晃动的竹叶,想起了吴江说过的那句,擅自靠近安王府者,死。 她垂眸,眼睛有些无神。 继而想到自己身上那点碎银,她又不多想了,提着东西朝房间走去。 秦鸣这次来,似乎只是不甘心,再次来找她试剑。那日过后,秦鸣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那位儒雅的王府总管,也没有再上过门。 雁城之行,水乔幽的差事稳定下来,廖云崖通过关系给她补了一张户籍文书。 半个月后,廖云崖又和她一同走了一趟镖。 自那之后,便就让她独挡一面了。 水乔幽似乎十分能适应周遭环境。 镖局并不是日日都有生意,闲下来时,她多半都是在古宅里宅着,偶尔会去书局,看看有什么新书。 书她并不钟爱,却也难得的不讨厌。 更重要的是,她乃百年前的孤魂,对这世界毫无所知。 在这繁城之中,需谨言慎行。很多事情,她迷茫不知。她一错世之人,也不好去问人,以免带来麻烦。 书中所记,可以告诉她许多她错过的事情。 除去书,走镖时,酒楼打尖、茶寮歇脚、客栈留宿,也偶然能听他人胡侃一些。 老镖头总是喜欢在她发呆的时候和她畅谈人生和局势。 从这些渠道,她对当今天下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大苑一直在青国边境骚扰,西边雍国也对青国西边几城虎视眈眈,步步紧逼,南边淮国虽然看似没有野心,可它是除青国之外,地域最广的,国力不可小觑。桑国地小,看着不起眼,但国人富有,位于最中心,青、雍、淮三国都想要它,更担心它被其他两国占有。桑皇胆小,万一他哪天倒向了其他两国,青国就麻烦了。 虽然之前青国小胜大苑,震吓了雍国,为北漠众人赢得了一个安生年。 实际上,天下形势依旧非常严峻。 青国,已经腹背受敌,硝烟四起。 听客栈的人谈起这些时,有人称赞安王手段高,这些狼子野心之人最终都成不了气候,最后一统天下的,必是青国。 水乔幽安静地听着,专心做一过客。 第12章 托镖 战争之于她,并不陌生。 虽然听到这些时,还是会觉得战火无情,遭殃的是百姓,但她已经习惯它的残忍,心也麻木了。 比起战火带来的混乱危险,她孤身一人,面对这个冰凉的世界,觉得更是无所适从。 日子平淡地过着,慢慢进入初秋。 这靠近沙漠的城镇昼夜冷暖差别很大,初来乍到的人完全无法适应,秋日一到,夜里更凉了。 水乔幽仍旧是夏日穿着。 若不是镖局里的月银每月都是按时发放,镖局里的人都要怀疑他是没钱买衣裳。 水乔幽看着呆头呆脑,沉默寡言,做事却是没得说,不仅是分派给她的任务从未失手,看着瘦弱的她在镖局里也是能背能抗的好手,没多久就融入镖局。 某日,水乔幽和吴江再次从雁城走镖回来,镖局没接上新的生意,廖云崖让他们休息两日。 他们刚出镖局,有人上门,下了一笔镖局无法拒绝的大单。 两日后的辰时二刻,水乔幽准时走进镖局。在练武场的角落里坐着发了半天呆,廖云崖出现在她面前。 “前两日,镖局接了趟镖,东家点名让你去。” 水乔幽抬起头来,点名让她去? 她来这里还不到一季,不是什么大名人,谁会点名找她。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已经慢慢在阳光的庇护下回暖,驱散了早晨的寒意。 即使已经入秋,再过不久,这阳光仍旧和夏日一样,不是享受而是折磨。 水乔幽背对练武场在屋顶呆坐了半天,低头看着隔壁街上的行人愣神,冷热无感。 长睫毛微垂,街上行人慢慢变花。 此刻她若是抬头,众人定会惊讶万分。 他眼中原来也是会有其他情绪的。 水乔幽从不信命,更不信天。 这次重生,却像是老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本以为已经解脱,结果还是没能远离纷扰。 记忆犹新,斯人不再。 命运这般捉弄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耳畔似乎传来记忆中悦耳的琴声,似梦似幻。伴随着琴声,她听到了那和记忆中一般温柔的声音。 “我知道,你只想活得简单,然而,我们身处这万丈红尘之中,怎能事事如意?” 是啊,其实她只想活得简单,然而万丈红尘,纷繁乱世,多的是人生无常。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是否能够适应。 水乔幽正陷在往事中,忽然感觉到有气息靠近,她瞬间收回了飘散的神思。 再抬头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她又成了往日里木讷寡言的林光。 廖云崖和水乔幽说的那趟镖,托镖的是安王府,报酬丰厚。 接到生意后,廖云崖让人去打听了,安王府请的镖局并不止他们一家。 繁城里大大小小一共五家镖局,都接到了这趟镖。 押送什么,送到哪里,王府的人不愿告知,只说等明日出发时,再行告知。 镖局偶有暗镖,押什么,托镖人不言,护镖人不问。安王府下的虽不是暗镖,可托镖的是安王府,镖局自是照办,不会多问。 廖云崖站在远处,抬头瞧着屋顶上的单薄背影,眉头微皱。 正要开口,上面的水乔幽站了起来。 她飞身而下,停在他面前,仪态极好,面上无波。 “林光。”廖云崖看着她这模样,下定了决心,“若是你不愿去,可以不去。” 不愿,不去。 水乔幽垂眸,长翘的睫毛挡住了眼睛。 安王府点名让她一新来乍到的无名之辈前去,就是告诉她,此事,没有愿与不愿。 睫毛一动,再抬眸,人还是和之前一样。 “这镖,我接下来了。” 廖云崖讶异,他看他一直在屋顶上坐着发呆,以为他是不愿的,“林光。” 安王府的镖,报酬丰厚,除去钱财,还可赚得名声,那日那人还说,若是此趟他们能够圆满完成护镖任务,以后王府有镖,可以优先选择他们。 同时那人也说了一个前提,活下来。 水乔幽听到这些时,脸色平静,心绪未见丝毫起伏。 廖云崖想,那是他一向如此。 水乔幽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少镖头,这镖我接下了。不过,明日要麻烦您再招录一位镖师。” 廖云崖一时没懂她的意思。 “这些日子,多谢诸位的照顾。” 话毕,水乔幽双手作揖,向他行了一礼。 这一礼,区别于江湖之礼,看着极为郑重。 廖云崖或许是懂了她的意思,却不愿意懂。 她这一礼,他不得不懂了。 “林光,你……” 水乔幽神色不变,依旧一脸平静,“给诸位添了麻烦,抱歉。” 廖云崖见她还给他们道歉,心情愈加复杂,终是下定了决心,“这趟镖,我们可以不接。” 若是能不接,他怎会眉头皱到现在。 这件事,和他们多半也没有关系。 她的道歉是因为此事,她意识到,他多半是误会了。 她没有赞成,道:“少镖头不必挂怀,枝头乘流,各有际遇。” 各有际遇。 廖云崖听完她平静的回答,心中忽觉凄然。 安王府给出的理由是,听闻他们镖局来了一位身手不凡的镖师,从不失手。 可他来他们镖局才不过几月而已。 这趟镖来的奇怪,点名请他更是奇怪,只是,雇主是安王府,廖云崖没有问的权利。 他提议过自己去,直接被王府拒绝了,他又提议两人一起,同样被拒绝了。 吴江曾和他说过,林光胆大包天,居然住在安王府旁边的废宅。 安王府点名找他,难不成是这个原因? 他张了几次嘴,终道:“我们等你回来。” 水乔幽看到了他眼里的坚定。 她没有说话。 镖,她接下了。 傍晚离开镖局时,她告诉廖云崖,“从今日起,林光和会友镖局再无关系。” 第13章 寿礼 安王府告知所有镖局,此行参与护镖的镖师先去安王府汇合。 翌日,踏着黎明前特有的昏暗晨光,水乔幽准时到了安王府西侧门。 报上名字后,门前侍卫将她领了进去。 繁城处于北地,靠近沙漠,绿色植被在这里显得很是稀少。 安王府则完全看不出这样的缺点,甚至还有那片四季如春的竹林。 跟着领路人,垂着视线的水乔幽也见识到了王府的气派森严。 不用特意留意,便能发现这王府的防卫堪比宫廷,整个王府果然如吴江听来的那般,到处都是阵法和机关。 约莫走了一炷香,水乔幽听到了一点动静。很快,她被领进一宽广院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她的黑衣少年,抱剑站在院子中央。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地方单调,视野开阔,青石板地面很是干净。 院子里除了少年,还有九个人,个个都是劲装打扮,衣服颜色不一。他们站在一处,见她进来,视线都转了过来。 刚才那动静应是这里发出来的,他们想必就是其他几家镖局的镖师。 黑衣少年转过身来,满脸冷意。 水乔幽看着这张有三面之缘的脸,心中估算,若现在他对她发难,她要走出这坐王府,机会将有多大。 秦鸣出声点名,“林光。” 水乔幽抱手作揖,“是的。” 破点机关的自信水乔幽是有的。 可她知道,若要就此离开,怕是很难。 晨曦的薄雾将人照得不是很分明,犹如在众人身上笼罩了一层白纱。 秦鸣冷漠的眼神中带着犀利,打量了她好一会,偏头示意她往里走。 水乔幽走到靠近角落的地方站立,身背笔直。 院子里其他人,都暗自瞥了她几眼,分别打量着她。 水乔幽入会友镖局已有一段日子,但她这人平日少言寡语,除了押镖,也不与外人打交道。 这里的同行,有些知道会友镖局多了他这么一个人,却没有一个和他不熟。 众人都开始在心中估量她的身手。 她本人,对这一切,恍若未觉。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有光色从上面洒落下来,依旧带着初晨特有的冷意。 闻人方进院时,一眼就看到了院中几个站得笔直的身影,心中生出一丝赞赏和满意。 他一进门,其他人也看到了他。 面色儒雅,眼神凌厉。 被那双眼睛一扫,仿佛,一切心思都无处可藏。 “诸位。” 闻人方声音响起,众人立即精神了许多。 “鄙人复姓闻人,是这王府的总管,或许你们当中也有人此前有见过我。” 水乔幽同样注视着他,没有东想西想。 “此次陛下大寿,各方来朝,吾王身为皇子,理应回京为陛下贺寿。无奈祸乱四起,吾王悲悯苍生,只好先镇守边疆,护卫百姓。吾王孝心可表,虽不能亲往都城为陛下贺寿,还是精心准备了寿礼,乃天下至宝,千年琉璃珊,诚托尔等替他送往景京。” 好奇了许久的各位镖师,终于解惑。 “此行路途遥远,各位皆为繁城能者,鄙人相信各位,定不会辜负王爷信任。寿礼送达京城,成全吾王孝心,诸位便是吾王信赖之人,手握富贵,你们所在的镖局,也必将名扬天下。” 闻人方话中诚意十足,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话语又陡然一转。 “未免路上惹来大胆贼人觊觎,多生事端,此次行镖,还需诸位保密,也请诸位多多包涵。陛下寿礼,吾王十分重视,也望各位重视此事,尽心尽力。” 水乔幽听到这里,面色如常,心底琢磨起这些话来。 青皇大寿,天下皆知,举国同庆,四方来贺。千年琉璃珊,天下至宝,价值连城,安王对他这父皇还真是有心。 然则,安王为青皇挑选的寿礼,什么人敢抢夺。 安王派王府护卫护送不算,还请了这么多镖师。 此行真的只是为护送寿礼? 水乔幽眼角余光微微扫过那群恭敬站立的人,他们相信这话吗? 若不相信,又做何想? 今日站在这里的,都可以算得上年轻人,这一扫,水乔幽感受到他们内心极力克制的激动。 看来就如闻人方所言,他们都是‘有所求’。 反观自己,格格不入。 她在心里无声一笑,也无可奈何。 闻人方瞧着众人神色,将他们的心思一一收入眼底。 不过,还是有一例外。 站在最末端的水乔幽,眼神一直未变,面色平静,好似无欲无求。 这个敢住在安王府隔壁的少年,还是和那日一样,心思让人看不透。 一眼过后,闻人方收回目光,简单给大家介绍了秦鸣,告诉他们,此行,秦鸣会陪同他们一起,护送寿礼进京一事,由秦鸣全权负责。 秦鸣英俊的面容冷漠如冰,给人的感觉和这晨雾的王府一样,透着沉闷庄重。 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镖师都在内心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大概是因为之前交过手,秦鸣没有管别人的眼光,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看他的水乔幽。 冰冷的眸子,似乎是想要穿透她。 水乔幽也不在意,低垂着视线,像是没发现。 片刻后,秦鸣收回了视线,漠然依旧。 闻人方看着精神焕发的一群人,很是满意。他笑眯眯地瞧着众人,眼中凌厉变淡。 “望各位此程好运加身,往后皆能前程似锦。”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背影拉长在晨雾中,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水乔幽望着他走远。 前程似锦? 它包含了人们对未来的期望和要求,殊不知,这也可能成为他们的枷锁,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和束缚。 她的视线从闻人方的背影上收回,转投到众人身上。 青国人都说安王骁勇善战,悲悯苍生,可是真正悲悯苍生的人怎能年纪轻轻震慑四方。 想要得到安王府的青睐,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闻人方一走,秦鸣也吩咐出发。经过秦鸣身边时,水乔幽并没有刻意去看他,他身上已没了他们第一次交锋时的浓浓杀气。 不知那事在他那里是已经过去,还是他已能做到更好地控制情绪。 第14章 离城 闻人方站在远处檐廊下,看着一行人离去,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身后跟了他三年的小厮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您看重那个叫林光的?” 闻人方否认,“只是,有些许遗憾罢了。” 林光是个心性坚韧的年轻人,大智若愚,身手比秦鸣还要好些,若能引导其为王府所用,加以培养,定会为王爷大业添力不少。 只可惜,王府决不可有来路不明之人。 林光这人如他的出现一般,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神秘和怪异,心性同样异于常人。 这种人,能为王府效力,自然好。 就怕,他会生出异心,或者本就别有目的,那样,他带来的影响,同样会异于常人,成为王爷大业的变数。 他得王爷信任,替王爷打理这王府,自是不能让这种变数发生。 前方没了众人的身影,闻人方也收了情绪离开。 刚要跨进自己的住所,有人来报。 城西那家当铺一开门,有一小乞丐代人往柜上递还了十两银子和一块玉佩,让当铺掌柜转交给安王府的闻人总管,并请带话,林光诚谢。 闻人方接过玉佩,认出正是那日他还给水乔幽的那块。 他想起昨晚手下人回禀,林光已提出离开会友镖局,轻轻一笑。 此次护送寿礼,除了请镖局的人,安王府也安排了二十名侍卫同行。 不知是出于哪种考虑,王府的人全部都扮成了镖局的人。 整支队伍,看上去就是普通的镖局走镖。 队伍出了繁城,一路东行,夜里没有在任何城镇投宿,都是野外扎营。 为王府办差,又有秦鸣压队,王府侍卫自是遵命行事,镖师们也不敢表现意见。 一连十日下来,众人也难免有些疲惫。 秦鸣看出了这点,第十日傍晚,队伍行至一片空旷的山谷,他叫停了队伍,让大家生火休整,夜晚不再赶路。 众人卸了行李,各自找了地方歇息。 刚出发时,那些同行偶尔会找机会同水乔幽打听她的事,时日久了,他们见她这人寡言少语,说话从来不会超过五个字,人看着又呆头呆脑,便纷纷对她失了兴趣,这几日已经没人再往她身边凑了。 水乔幽丝毫不在意这些,独坐一隅,目光扫视到安王府的侍卫,心中有些钦佩。 十日的长途跋涉,他们明明已经都露出疲惫之色,依旧是行动有序,有规有矩,比旁边那些常年行走江湖的镖师,状态还要好些。 她准备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看到有一少年也在看他。 那少年大概二十来岁,脸上有着超出年龄的老成,见她发现,也不心虚,自然转了视线。 仿佛他的目光刚才只是不经意掠过她。 水乔幽听过秦鸣叫他,封常。 据她这些日子对外界的了解,封,这个姓氏,在北方并不常见。 她偶有听秦鸣吩咐于他,他答话的口音却又像是北方人,甚至很像繁城本地人。 这次同行,也不是她第一次见他。 他看她,或许也是认出了她就是那日在街上接了他一个馒头的人。 然而,同行十日,他却没有找她说过一句话。 他不找她,水乔幽自然也是不会主动去同他说话的。 水乔幽也不再看他,慢慢吃起了手里的干粮。 睡到半夜,浅眠的水乔幽忽然睁开了眼睛。 屏住呼吸一听,确认对面丛林里有异响。 这日队伍已经走出安王管辖范围,防卫一事,众人比平日更上心些。警觉的秦鸣也听到了声音,动作利落地起身,冷声吩咐,“戒备。” 守夜的人连忙叫醒了睡觉的同伴,所有人迅速进入警戒状态。 来的是一群山匪,人数不少,估计是早就盯上他们了。他们本来想要偷袭,见他们已经有了戒备,也没打退堂鼓,为首之人不废话,干脆挥手命人动手,抢占先机。 山匪心狠手辣,信心满满,对财物志在必得。 交上手后,他们的信心开始减弱。 他们没有想到,这次遇到的镖局竟然个个都是狠角色,远非他们之前劫道的那些可比。 水乔幽躲避匪徒的刀时,抽空看了一眼其他人。 安王府的侍卫出手,没有活口。 那个叫封常的少年,身手敏捷,立在一群人中,难掩出色。 水乔幽查看周围的同时,也没分心,右手捏住匪徒的手腕,用力一折,提脚将人给踢了出去。 那匪徒后退两步,陡然眼睛睁圆,停住脚步,手还没来得及捂住脖子,人倒了下去。 他旁边的秦鸣收回剑,冷眼瞥了水乔幽一眼,似乎是在鄙视她这种手下留情的做法。 他也仅仅是瞥了她一眼,手中长剑就又朝另外的匪徒刺去。 水乔幽神情没变,低头望到左手手腕上的菩提珠,下手依旧留有余手。 有王府侍卫和秦鸣在,山匪人数虽多,却难成气候。不到一炷香,就被肃清干净,无一活口。 镖师和王府侍卫都有人受伤,但都没有大碍。 秦鸣命人收拾现场,也没吩咐大家走人,增添了守夜人数。 这晚,没再起风波。 天亮继续赶路,尸体留在了原地,应是另会有人来处理。 接下来五日,队伍又遇到了两次抢劫的,一次明目张胆,一次半夜蒙面偷袭。看他们的身手和做事风格,不是同一波人。 王府侍卫个个身手矫健,又有秦鸣指挥,两次有惊无险。 渐渐的,镖师们也都看出来了,安王府这次护送寿礼,实际上根本用不到他们。 送给天子的寿礼,只要亮出安王府的名号,那些牛鬼蛇神想来也没几个敢打主意。 这也让他们逐渐疑惑,安王府为何还要重金聘请他们。 细细一想,他们这想法对也不对。 人性贪婪,任何事物,利益远超它自身之价时,就必会有人愿意为它铤而走险。 千年琉璃珊乃稀世珍宝,价值连城,还有它既然是送给青皇的寿礼,背后的意义,更是不一般,已经远超它自身之价。 兴许,真的会有人,冒险来犯。 他们估算好风险,准备周全来抢,对护送之人来说,更是麻烦。 用镖局做掩护,再安排好足够的人手保护,似乎的确更为稳妥。 第15章 封常 镖师们担心的事,在到一个叫做春风镇的小镇那晚发生了。 秦鸣领着他们第一次在客栈投宿,客栈不大,被他们包了下来。 四个人挤一间房,水乔幽和三个王府侍卫分在了一起。 下半夜的时候,她出去值夜,封常也从隔壁房间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都被分到了西南角,巡视一番后,水乔幽跃上屋顶,坐了下来。 封常立在院,神色肃穆,眼神有神,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前半个时辰平安无事,两人安静的各占一方,没有困乏。 到了寅时,其他防卫值守的人都有了睡意,水乔幽坐在屋顶上,听到左边有东西划破夜空的声音,极速朝自己靠近。 她下意识身体后仰,一枚映着月色的流星镖从她眼前飞过。 她迅速起身,打量四周,同时出声提醒,“有人偷袭。” 封常已听到动静,腰间吴钩快速抽出。 不过刹那,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来,杀气瞬间笼罩整座客栈。 这次来的人不是前三次遇到的乌合之众,流星镖开路,值夜的人中,一个姓陈的中年镖师闪躲不及,被击中胸口。 水乔幽快速下去,拉了他一把,帮他避过了直射他咽喉的飞镖,自己却被黑衣人剑指眉心。 她将镖师推了出去,弯腰后退躲避。 这片刻的时间里,秦鸣和其他人已经陆续出来,秦鸣吩咐几人护镖,寂静的夜里兵器碰撞的声音陆续响起。 秦鸣的战力非凡,不出一刻,已斩杀数人。 混战之中,他和水乔幽的距离不知不觉逐渐拉近。 敌人发现水乔幽不是个简单的对手,已经分出四人来对付她。 同行这段日子,众人从未见过水乔幽用兵器,她被四人围攻,情况乍看上去不是很好。 秦鸣瞧着她的方向,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封常也在旁边,本欲过去,看出秦鸣的心思,没再靠近。 他也没能观察更久,自己这边很快又有了麻烦,再无心他顾。 很快,秦鸣就看出水乔幽那边其实游刃有余。若不是他不杀人,不出十招,他便能脱身出来。 这一次和先前几次一样,秦鸣仍然没能看出水乔幽武功出处。 看着她掌刀劈昏一人,他不再关注她,专心对敌。 两刻钟后,客栈里兵器碰撞的声音停了下来。 本来空旷的院中多了十来具尸体,其中有五具具是自己人,两个镖师,其中就包括那个被水乔幽推开的陈镖头,其他人有不少都受伤严重,就连封常手臂上也挨了一刀,血肉翻起。 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无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王府侍卫仿佛已经习惯,没人露出悲伤。 镖局吃的江湖饭,众人对这种情况其实也早有预料,但这是此行第一次死人,看着同伴的尸体,有些人心中还是有些凄然。 秦鸣收了剑,吩咐众人收拾残局,站在廊下看着,脸上冷漠依旧。 水乔幽望到陈镖头的尸体,眼神仍然是那种不灵泛的呆滞。 一切收拾好,天边也开始泛亮,队伍没再休息,直接整队出发。 赶了一日路,晚上在野外休息,水乔幽和封常又被分到了一起值守。 巡视一圈后,封常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换药,没有喊人帮忙。 伤在右臂,包扎有些不便。 水乔幽在旁边看到,也未曾上前帮他。 废了一番功夫,将伤口处理好,封常看向背对着他站得笔直的水乔幽,想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他没有出手帮他,随后不久,他却帮他躲开了一剑。 若不是他帮他踢飞背后偷袭之人,他现在伤的怕是不止是手臂。 封常的视线又从水乔幽的背影挪到了她的左手。 他先前两次不经意间见到她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珠,昨晚被四个黑衣人围攻时,他还看见她摸了一下那串菩提。 水乔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没回头去看。 水乔幽和封常都是话少之人,两人也不算相熟,上半夜过去,两人没做过任何交流。 值守下半夜的人来换班,两人去找地方休息。 封常突然小声说道:“信佛的人就不应该吃这碗饭。” 水乔幽偏过视线,封常则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没再出声。 水乔幽并不信佛,过了一息,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才明白封常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没做解释。步到另一边,找了空地休息。 两人再也无话。 第二日,秦鸣一反常态,让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中午休息了一个时辰才出发,在官道上走了二十里左右,见到凉亭。 凉亭周围有不少人马。 许是看到了秦鸣等人,亭中坐着的人走了出来。 乍见前方这么多人,因这几日的经历,众人不免立即起了戒备。 亭中走出的人,正对着他们立在最前面,望着他们,不再向前。 水乔幽目力好,隔着几十丈距离,仍然看出那是位身材挺拔,风姿绰约的年轻男子。 清风拂过,即使是玉佩也压不住的衣袍随风扬起,让人过目难忘。 秦鸣同样看清了对方,放慢了马速,却没停下。 众人只好跟着他,镖师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见到他们靠近,男子带着自己人走到了官道上。 秦鸣保持着速度,双方相隔三丈远时,勒停了宝马。 男子扬起一抹客气的笑意,抬手作揖,“秦护卫,幸会。” 秦鸣没有下马,抬手回了一礼,“劳动萧家主亲自来接,实乃荣幸。” 原来是……自己人? 见到他们攀谈,秦鸣身后的人放松不少。 有佳公子,长身而立。 这便是水乔幽对这相迎之人的第一印象。 “客气,此乃萧某本分。诸位,辛苦了。”萧家主言语谦逊,温文有礼,“前方十里就是闵度城,今晚诸位可在此放心休整。秦护卫,请。” 秦鸣顺着萧家主手指方向看过去,没再多说,提动缰绳,从他面前掠过。 萧家主似乎早就了解他的性子,并不恼怒,自己接过长随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第16章 萧翊 水乔幽注意到他上马时,没有踩马蹬,姿势利落。 她的视线转到后者旁边的长随身上,那长随背后背的,是一杆花枪。 刚才秦鸣与他的对话,她也听得清楚。 萧家主,闵度城。 走镖几月,水乔幽对江湖有了不少了解。 关于现在江湖上最大的势力,吴江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一阁一馆四大家,临渊双溪云川天。 刚才那位,就是青国闵度萧家现任家主,萧翊。 据说萧翊十八岁继任萧家家主,掌管萧家七年,已让萧家从四大江湖世家之末升成了第二,仅次于淮国有皇族背景的丹河景家。萧翊精擅花枪,四大世家中的同龄人无人可以超过他。 只可惜,这些年江湖没有高手排行榜,也就不知他武功到底有多高。 这一路秦鸣有意避开热闹的地方,闵度还是他们此行留宿的第一座城。 城中热闹自不是前晚路过的那种小镇可比,进了城,众人发现,闵度比繁城那边陲大城还要繁华热闹不少。 他们进城时,正是黄昏,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上面的东西琳琅满目,行人络绎不绝。 他们一群人进来,不得不放慢马速,这让行在前方的秦鸣脸上出现了一丝隐忍,显然心情不佳。 饶是如此,有镖师的马还是差点撞到行人,引得那受惊的姑娘很是不满,呵斥他们,“没看到人多,在城里跑什么马。” 秦鸣偏头看了过去,目光发冷。 惹出事的镖师连忙向姑娘道歉。 姑娘手握长剑,毫不畏惧和秦鸣对视着,没有理他。 察觉到气氛不对,萧翊也出来道歉,“姑娘说得是,让姑娘受惊了。” 他声音温和,关心询问:“姑娘可有不适?前方不远便有医馆,若有不适,在下让人送姑娘去医馆瞧看仔细。” 姑娘闪避及时,并未伤到,见他态度诚恳,惹事之人也道歉了,她没再和秦鸣计较。 “不用了,街上人多,下次注意点。” 萧翊拱手道谢,“谢姑娘体谅。” 姑娘收回视线,和他们背向而行。 萧翊又向秦鸣解释,“马上就开夜市了,街上人便多了些,秦护卫多包含。” 秦鸣抿嘴不言,继续前行。 姑娘走了几步,看到队伍后面的水乔幽,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对着她露了一个友善的笑脸。 秦鸣萧翊行在前面,没有注意到。 水乔幽面对姑娘的笑脸微微一怔,想起她就是她第一次走镖时,和廖云崖、吴江在客栈差点撞到的那位明艳的小姑娘。 后者见她没回应,也没和她说什么,估计是以为她忘了自己,便继续去逛集市了。 看她背影,刚才的不快似乎没让她心情受到影响。 萧翊没有自夸,他将一行人安排在城西的一座大客栈里,他自己也住在客栈,一夜无事。 休息一晚,众人精神看起来都好了不少。 队伍吃过东西出发,萧翊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那背着花枪的长随跟在他身旁,水乔幽照旧行在后面。 得知闵度萧家家主接下来会和他们同行,镖师们和那些王府侍卫面上的担忧都舒缓了不少。 除了自己的长随萧际,萧翊还带了两个昨夜同样下榻在客栈的人。 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但是面容绷紧,给人一种不好相与之感,然而,出发时,他对秦鸣却是毕恭毕敬。 另外一个是位相貌上乘的少年,也落在队伍后面,就在水乔幽前面一点。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稚气,看着不像个外向的人。 他吸引水乔幽注意的是他背后的兵器,两柄四棱铜锏。 这种兵器利于马战,在战场上用来破甲极好。由于分量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故而,江湖上会用这种兵器的人,应该不多。最有意思的是,眼前的少年身形偏瘦,看着一点不像一个力大无穷之人。 少年也不和其他人说话,直到下午,水乔幽终于听到了萧翊的长随喊他,韩三公子。 再看后者,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想到了一个善使双锏的人。 青国前平西大将军韩江。 她也很清楚此人绝对不会是韩江。 十年前韩江延误战机,致使青国西边五十里让雍国占领,朝廷下令,韩家全部流放塞北。 再者,韩江如今至少年过半百,眼前之人却是弱冠少年。 水乔幽在听人说起韩家一事时,还听到有人提起,韩门有三子,幺儿天资聪颖。 当时那些闲聊天的人虽未详细说过此事,但特意提到了这韩三公子,想必这韩三公子定有过人之处。 背负铜锏,弱冠年纪,他是韩三公子? 秦鸣的身份是绝对请不动萧家家主的,萧翊为他们护航,定然是安王之意。 那么这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韩三公子,可也是安王手笔? 违抗圣意相助罪民脱逃,可是大罪,安王如此做法,用意为何? 有了萧翊,一行人的待遇也提高了不少。 当晚,他们入了一个小城歇脚。 小镇不大,却是热闹非凡。 他们都被安排在镇上最大的客栈,客似云来。 大概是出于他们的身份的特殊性,再加上他们护送的东西的重要性,萧翊将整间客栈都被包了下来。 仍旧是四人一间房,晚上轮岗。 水乔幽和三个王府侍卫分到了一起,还是前一晚那三个。 她下半夜值守,休息前,秦鸣将她叫去了自己房间。 这是从繁城出发以来,秦鸣第一次单独找她。 水乔幽走进他房间后,见到萧翊也在那。 秦鸣见到她,脸上是习惯性的冷漠,没了之前找她切磋时的戾气和杀气。 他没有多说废话,当着萧翊的面交给了她一个半尺见方的檀木匣子,吩咐她此后负责看管此物,也没告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萧翊坐在一旁,一直看着水乔幽,脸上依旧是那种引人亲近的温和。 水乔幽低头接过匣子,神色不变,听着吩咐,没有多问,也没对萧翊的观察作出任何反应,就像不知他在看她。 秦鸣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好奇,让她下去了。 第17章 任务 走出秦鸣房间三丈远,水乔幽视线停留在手里的匣子上。 匣子除去材质,看上去平平无奇。 再一细看,这个匣子好似没有可以揭盖的地方。 水乔幽看到它,想到了大邺曾经传承了墨家机关术的齐沂洛家。 比起匣子,更引人注意的是匣子正中小小的雕刻。 大邺皇室的族徽。 凭着手感,匣子里的东西应当不会太重。 但光凭这道徽印,就可证明这里面的东西不简单。 难道,这是这次安王请动萧翊的原因? 里面的东西才是安王此次献给青皇的寿礼。 水乔幽没有去拆匣子,思索起秦鸣和萧翊此举的心思来。 他们觉得自己更适合保护这样东西? 肯定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是试探她? 水乔幽拿着匣子走到房间门口,碰到了封常。 两人只是打了照面,没有说话,看上去依旧不熟。 封常住她左边的房间,直接推门进去了。 水乔幽也进了自己房间,将匣子放在枕边。 房里还有人看见了她拿着匣子进门,没人好奇多问,四人似是全都不喜交流,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月光透过窗纸洒入房间,有些清冷,这夜是个宁静的夜晚。 听着其他人的呼吸声,水乔幽知道这间房里并没有人入眠。 下半夜离换岗还差半个时辰左右,外面忽然传来惊喊。 “走水了,走水了!” 房里其他三人瞬间坐起,黑暗也不能遮挡他们眼睛里的精光。 水乔幽同时坐起,将匣子塞进了袖袋。 出门时,右边房间也有人开门,她这才知,韩三公子住在她右边。 外面已经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嗅到了这夜色中不寻常的味道。 嘈杂声中有东西划破夜空夹着厉风的声音朝着他们这边急速而来。 刚行至院中的水乔幽停下脚步,偏头望过去。 漫天箭雨洒下,众人急忙躲避。 封常快水乔幽一步出来,已经抽出吴钩,挥刀格挡。 水乔幽不用兵器,只能迅速挪动步子避开。 韩三公子和她走的同一个方向,将她的步伐看在眼里。 他第一次见到身法如此之快的人,看不出出自何门何派。 他注意水乔幽的同时,水乔幽也看了他。 少年手持双锏,那些被他打落的箭矢全被劈断,招式雄浑有力,和他的相貌身形形成极大的反差。 箭雨密集,众人根本无法挪步。 封常躲避之中和水乔幽退到了同一个方向。 看侧面有箭,水乔幽难以躲避,封常抬刀帮了一把。 吴钩挡开头顶的箭矢,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再躲避直刺胸膛的那一箭。 封常瞳孔扩大,他这是躲不过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脸上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微风,随后便见一只手抓住了箭矢,泛着冷光的箭尖停在他胸口一寸远处。 在月光和兵器的映衬下,那张脸愈发显得清冷。 那双眼睛还是和之前一样,没起一丝波澜。 封常还没回过神,水乔幽低声道:“多谢。” 谢字说完,她扔掉箭矢,人已在他两步开外。 封常也反应过来,躲到了另一边。 箭雨在此时终于告一段落,然而周围却多出了许多黑衣人,让本还算宽敞的院子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杀气比先前更浓了。 这暗夜来客不在少数,兵器相撞的声音即使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也不能被完全淹没。 黑衣人招招杀机,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招。 微凉的空气里很快多了血腥味,那样的味道闻着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似乎又可以激起人心中最深处的嗜血。 肉体倒地的声音被兵器碰撞声掩盖,其他人也分不出心思去管那些人。 外面只可用‘混战’来形容,本是空旷的庭院里已有不少尸体。 尽管周遭光线不足,细看还是可以看出双方都有伤亡。 这样的混乱持续一刻钟左右,水乔幽无意间瞥见站在二楼的萧翊,他站在阴影里看着下面,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看着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知是不是错觉,水乔幽觉得他在看自己。 这种想法刚冒出来,秦鸣解决了后院的麻烦带人赶了过来,萧翊带来的那位中年汉子跟在他身边。 有了他们的加入,前院这边的情况好了很多。 萧翊依旧站在高处,没有插手。 半炷香后,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纷纷倒地,连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喊出,就没了气息。 面对满地的尸体,秦鸣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傲慢冷漠,未被刚才之事影响,长剑一收,冷声吩咐清理现场。 水乔幽状似不经意地抬头望向二楼,萧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封常喘了口气,望向斜对面的水乔幽。 经过刚才这么一阵,他已想明白,以他的身手,先前他不出手,他也完全可以避开那支箭。 他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收回视线去看自己手臂上伤口,经过刚才一番打斗,手臂上的伤又裂开了,短时间内怕是好不了了。 一切都处理妥当,众人陆续回房继续休息,巡夜的则继续巡夜。 水乔幽还要值夜,没再回房,望着封常的背影,她低头瞧了一下自己放着匣子的衣袖,面上神色没有变化。 她正要收回目光准备找个地方待着,见韩三公子倚靠在斜对面的柱子上瞧着自己。 见她看过来,他也没有慌,和她对视两息,才将视线挪开。他眼里情绪不显,像是只不过无意间和她视线对上了。 一个时辰后,有人来换岗,水乔幽回房,韩三公子依旧站在原地。 晨光升起,那些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地上的血液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再出发,队伍里少了不少熟悉的面孔,证明着昨晚的事情是真的。 这一次,就连剩下的几个镖师都默契的没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他们都已清楚一点,只管做好分内之事。 爬过一段较为陡峭的山路,萧翊让队伍稍作休整。 众人皆是就地而坐,水乔幽就找了一个较远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解下水囊,发现水已经全部喝完。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补给点,一个水囊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第18章 信任 水乔幽抬头,看见封常。 封常举着水囊没说话,意思再清楚不过。 须臾,水乔幽将水囊接了过来,大口喝了一口水。 封常在她旁边坐下,视线投向同萧翊秦鸣在一处的中年汉子,低声介绍,“那人昨日使的是太华剑派的招式,看他的年纪,应是太华剑派的破天剑石旭。” 水乔幽没有否认自己刚才在看那个被萧翊等人称为石大侠的人,她将水囊还给封常,有礼道谢,“多谢。” 她没否认,也并未趁机打听什么。 “不必。” 封常见他这种态度也不在意,掏出金创药开始给手臂换药。 旁边的水乔幽没有去帮忙,望向远方发起呆来。 封常以为他不会再和自己说话了,他同样不是个多话的人,水乔幽不问,他也不知说什么,就没再开口。 直到伤口处理好,旁边神游的人突然出声。 “北方用这种兵器的人,好像不多。” 这是封常听水乔幽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封常抬头,水乔幽正瞧着他搁放在一旁的吴钩。 吴钩相传起于春秋吴国,为吴王阖闾所造,是为适应吴国地形而生的一种兵器,多次演变,刀身形似柳叶,在地势平坦的北方的确少用。 封常情绪未有波动,答道:“初学武时,用着顺手,就选了它。” 水乔幽似是只是随口一说,他这么说,她也没再多说。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坐了会,前面秦鸣吩咐继续赶路。 起身时,封常低声说出了那句在嘴边滚了几次的话,“昨晚,多谢出手相助。” 虽然她可能是因为他先出手帮忙,才会救自己,但她救了他是事实,先前也算帮过他,他应当道谢。 水乔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举手之劳。” 话未落音,她已走人。 封常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嘲笑了一声自己。 很快队伍就再次出发,日暮时分他们来到了一个荒凉的村子。 说是荒凉,都是夸赞。 从村头走到村尾,他们都没有看到任何一样活物,遍地都是火烧过的痕迹。 地图显示,前方三十里都没有可以住店的地方。天色不早,秦鸣便让众人在此处休息过夜。吃了自带的干粮,休息的休息,守夜的守夜。 水乔幽寻了个偏僻的地方独自坐着,孤僻的韩三公子坐在离她三丈远处闭目养神。 入睡前,有见多识广的镖师说起此处经常有土匪袭扰,这村子就是被土匪抢夺烧掉的。 荒芜之地,本就不安全,他这一说,谁也不敢熟睡。 提着心熬了个上半夜,大家陆续都有些熬不住了。 昏昏欲睡之际,黑夜中传来轻微响动。 水乔幽睁开眼睛,人没有动。 黑夜中,也有其他人睁开了眼睛,但同样没动。 混在夜色中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秦鸣声音响起,“戒备。” 这晚来的人,比昨夜到客栈的还多。 现场瞬间便是刀光剑影。 封常出手果断,毫不留情。 水乔幽没有兵器,只是徒手将他们重伤却又不致命。 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仿佛是不知疼痛一般,没死的前赴后继地上。 韩三公子到了她这边,帮她挡去了不少危险。 另外一边破天剑石旭得了萧翊指示,也到了她这边。 两人的帮忙看似让她轻松了不少,敌人却看出了反常。 对方头领朝自己人打了个手势,冲向水乔幽的敌人霎时增多。 水乔幽目光在韩三公子和石旭身上扫了个来回,面上没有情绪露出,专心应付着眼前的危险。 封常本就离她不远,见她这边情况不妙,也尽量靠近她这边。他看她动作,犹豫须臾,提醒道:“这种时候,你不杀他们,死的很有可能就是你。” 说话间,他割断了被水乔幽折断手腕那人的脖子。 水乔幽没有阻止。 他说的的确不错。 水乔幽被逼的离众人远了些,她夺过敌人的剑,剑尖轻轻一抖,染上了鲜血。 只是,她出手依旧留有余地,没有杀人。 手上有了长剑,她游走在危险之中,却如闲庭信步。 韩三公子和封常眼里都不同程度的闪动,他们之前见他不用兵器,皆以为他外家功夫更厉害,不擅兵器。 现下看来,他们想错了。 水乔幽使用的皆是一些基本剑式,可她身形快,这让基本剑式变得不再简单。 韩三公子和封常仍旧看不出来,她师从何派。 敌人见她这边久攻不下,围攻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水乔幽脱不了身,四下看了一遍,她将袖袋里的匣子扔给了离她最近的石旭,“石大侠。” 她这一喊一抛,石旭下意识跃过众人接住了匣子,周边等人都随着水乔幽的动作将视线转移到了石旭的身上。 石旭立马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此一来,水乔幽这边压力骤减。 石旭拿到东西还没来得及看,已有剑光过来。 旁边的韩三公子没想到水乔幽会有如此举动,短暂讶异后,赶紧跑向石旭身边帮忙。 水乔幽没去研究其他人的心思,抽空瞥了眼旁边。 石旭突然被围攻,有些招架不住,幸好有韩三公子和封常帮手,倒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水乔幽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人,被逼的直往后退,渐渐远离了三人。 另一边的萧翊和秦鸣已经看清这边的情况,见韩三公子等人也有点吃力,萧翊手握花枪快速来到这边,秦鸣则往水乔幽的方向瞧了一下,人依旧在原地护着千年琉璃珊。 他应是对萧翊的身手很是放心。 若是说韩三公子是少年翘楚,那么萧翊就可以说已是一代大家。 他的花枪,一招一式,如流星赶月,落在旁人眼里,只剩残影。 他出手后,其他三人终于可以稍作缓息。 敌方首领见事情不顺,自己也前往这边,意图缠住萧翊,让其他人趁机抢夺匣子。 萧翊不见慌乱,沉心对阵。 双方交手五十招后,敌人胸口多了一刀两尺伤口,倒退五步,才勉强停住脚步。 环视一圈,看自己人倒下不少,局势不利,犹豫须臾,下令撤退。 萧翊没让人追,收了花枪,接过石旭手中的匣子,看了水乔幽一眼。 水乔幽扔掉手中的剑,主动过来请罪,“林光有负萧家主信任。” 第19章 真礼 萧翊第一次听到林光说这么长一句话,他的声音和往常没有变化,听不出惶恐。 水乔幽右手衣袖被划破了一条口子,上面染上了一点鲜血。 萧翊注意到,没有问罪,反是问道:“受伤了?” 刚才局面混乱,没人注意到她是何时受的伤。 水乔幽顺着他的话瞧向自己的胳膊,“小伤,无碍。” 萧翊没再多说,“将伤口处理一下。” 他转身去了自己的休息之处,没有怪罪林光的失职,韩三公子和石旭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他身边的长随萧际查看了刺客尸体,见刺客手上均有相同刺青,过来禀报,“家主,是万木秋。” 萧际声音不大,萧翊又走了几步。无奈水乔幽听力好,将他这话听得清楚。 万木秋,很特别的名字。 因其特别,水乔幽听老镖头偶然讲过一次,便记得清清楚楚。 雍国最厉害的杀手组织,也是九洲最有名的杀手组织。 水乔幽直到萧翊走远,才抬起头。 胳膊上的伤口水乔幽说是小伤,实则长有三寸,差点可见骨头。她掏出以前廖云崖给的伤药,撕了衣摆简单处理了一下。 刚处理好,萧际过来请她去萧翊那边一趟。 水乔幽不能拒绝。 萧翊就歇在东头的一间废屋里,水乔幽跟着萧际很快过来。 秦鸣也在里面,韩三公子站在外面,石旭已经没有身影。 水乔幽进门,给两人行了礼。 萧翊和秦鸣都扫了一下她的胳膊,萧翊温声道:“不必紧张。” 随后,他将放在身旁的匣子递给她。 水乔幽低垂视线,看着那只眼熟的匣子没有立即接过。 萧翊似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也不恼怒,反宽慰她道:“我知你心中顾虑,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很好,不必自责。” 这话说得善解人意,换个人这任务都不好不接。 奈何水乔幽这人好像一向迟钝,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没接。 她仍旧低垂着视线,“林光怕有负二位信任。” 旁边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她,像要将她看穿。 水乔幽知道那道视线来自哪里,没有抬头。 四周静默了片刻。 萧翊将匣子又放到了身旁,音色和之前一样,问道:“你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仿佛,他只是和水乔幽闲聊,随便一问。 一息过后,水乔幽恭敬答道:“不知。” 萧翊不怀疑,再问:“可有好奇?” 水乔幽声音不曾滞缓,“不敢。” 萧翊盯着她的眼睛状似多了一层笑意,他的手指在匣子上的徽纹上轻轻扫过,“林镖头可有听闻,大邺地宫。” 水乔幽不过是刚入行的小镖师,这个称呼着实是抬举她了。 她稍抬视线,眼眸里见不到好奇。 萧翊注视着她的眼睛,自己告知,“前朝大邺建国前期,民殷国富,大邺太祖晚年,将大量钱财放置地宫,以保自己死后富贵尊荣。相传。”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过了一会才继续,“大邺太祖地宫,陪葬之物,可保天下百年繁盛。只可惜,多年来,无人知道真正的太祖帝陵座落何处。” 水乔幽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视线落到那木匣之上,似是在问,这和眼前之物有何关系。 萧翊拿起匣子,给她解惑,“这里面放的,便是大邺太祖地宫地形图。” 水乔幽眼里闪现原来如此,很快又恢复如初。 面对人人探索的秘密,个个想要得知的宝藏,她宛如只是听了个故事,听完了,也就过了,没生出任何想法。 “这也是此次,安王真正呈给陛下的寿礼。”萧翊道出实情,再次将匣子递给她,“林镖头,我相信你,定不会辜负吾王信任。” 水乔幽对上萧翊鼓励肯定的眼神,同他僵持片刻,再次抬手躬身,“林光仅是无名之辈,自知能力有限,此等重任,不敢领命,望萧家主另托贤能。” 这是萧翊成为萧家家主后,第一次被人在一日之内连拒两次。 秦鸣立在一旁,一直冷脸审视着水乔幽,没有多话。 萧翊脸上神色未变,随着水乔幽的话落音,周边氛围却似变了。 站在外面的韩三公子往里面瞥了一眼,对水乔幽多了一份端量。 水乔幽从萧翊那里出来,回到原来的地方休息。 刚坐下,封常过来,向她抛了样东西。 她伸手接住,是一个小瓷瓶。正疑惑,封常出声。 “此药外敷。” 水乔幽抬头看过去时,他已转身离开。 水乔幽拿着药瓶,本想还回去,见他走远,还是作罢。 天亮出发,走的地方都是官道,却比其他路段偏僻,晌午他们也没有见到可以打尖的地方。 整条道上似乎只有他们一行人,两边没腰的枯草,衬着一切显得有些凄凉。 值得庆幸的是,一路无事。 天黑之时,终于看到一座客栈。 客栈周边没有人家,应是为方便过路行人专门修建的。 秦鸣和萧翊商定过后,晚上在此处落脚。 客栈生意不好,小二出来迎客,见他们人多,万分热情。 水乔幽进院时,通过门口挂着的灯笼,看到其它马蹄印。 进了客栈,没有看到其他客人。 二楼天字号上房门窗紧闭,没有燃灯,小二告知,那间房已经住人。 看情况,那客人是睡下了。 他们进店,也没引起他的好奇。 就着客栈现有的食材,确认安全后,简单吃了一顿。吃完饭后,秦鸣便吩咐大家歇息。 客栈不大,仍旧是四个人一间房。 经过昨晚的刺杀,同水乔幽一起住的人都已不是先前的面孔。 这次,封常还和她分到了一间房,韩三公子依旧住在她隔壁。 最近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大家再也无法如前几日那般轻松。 一入夜,个个都绷紧了心弦,不敢熟睡。 到了半夜,果然又出了事情。 夜晚只剩下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时,外面有了异常的动静。 闷闷的,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透过门窗传来,又有点不真实。 黑夜之中,封常第一个睁开了眼睛,另外两人似乎是没听到声音,没有反应。 封常往水乔幽那边看了一眼,她也没醒,封常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第20章 重伤 再听,外面又变得很是安静。 封常也没起身,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封常快速捂住口鼻坐了起来。 查看四周,少时,透过月色看到东南角的窗户似有一丝云雾。 他立即下床。 他这样一番动作也未吵醒屋内其他三人,心中暗道不妙。 他放轻动作,先轻拍了水乔幽,“林镖师。” 一声没喊醒,他直接换成了喊他的名字,“林光。” 连拍了三下,水乔幽才睁开眼睛,本就反应迟钝的人眼神更不清明。 封常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出声,给她指了门外。 水乔幽明白过来,小幅度甩了一下有些重的脑袋,迅疾起身。 两人又分别叫了另外两人,过了好一会,两人才悠悠转醒。 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有人翻窗进来。 许是没想到屋里还有人能站着,来了动作微缓。 封常最先反应过来,抽出佩刀朝他扔了出去。 来人听到声响,也回过神来,手上掷出三枚燕尾镖。 镖刚脱手,他便被封常的吴钩命中,倒地身亡。 屋内四人动作敏捷的躲避燕尾镖,却不曾想,镖到近前,竟然分裂成了九个,镖上还泛着幽深蓝光。 同时,窗外又有人进来,听到动静,也先甩出三枚燕尾镖。 房间本就不大,五个人让它更显拥挤。 封常反应快,惊险避开危险,刚睁眼的两人反应慢了些,躲避不及。 水乔幽迅速过去,抽出一人配剑将燕尾镖扫了出去。 两人得救,水乔幽本就受伤的手臂上却中了一镖。 她没出声,这种时候,其他人也没注意到。 敌人紧跟着进来,封常上前抽回自己的刀,和来人缠斗在一起。 水乔幽将剑抛还给原主人,另外两人醒神,上前去帮忙。 她望向自己的手,自己利落动手将燕尾镖给拔掉。 地方太小,施展不开。看又有人往这边来,封常抓住机会,破窗而出,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水乔幽查看了尸体,没有看到昨晚那些人手上的刺青。 今晚的客人和昨晚不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看来,就像萧翊所说,地宫宝藏,世上之人,趋之若鹜。 水乔幽跟上他们,快要踏过门槛时,人轻晃了一下。 这一晃,差点被刀劈中。 刀光让她本能后仰,提脚将人踢开。 她也没再后退,趁着空隙灵敏出门。 他们这么一番打斗,整个客栈已经热闹起来。 萧翊房间也传来打斗声,秦鸣在对面走廊上,高喊保护琉璃珊。 许是迷药起了作用,走出房门的自己人没有进客栈时多。 今夜客人很多,不少都往水乔幽这边凑。 不仅是她这边,和她隔的不远的韩三公子也被几人缠住,自顾不暇,不再能同昨晚那般来帮水乔幽,石旭那边更是连出门都是困难。 天字上房,客人好似睡死了,依旧一片黑暗,门窗紧闭。 打斗之中,水乔幽被堵的渐渐远离其他人。 韩三公子终于脱身,眼睛找了一圈才在最西边的角落里看到她,也正好看见长剑贯穿她腹部。 长剑刺入身体的那刻,人还没有感受到疼痛,水乔幽聚集内力于右手,击向对方胸口。 黑衣人长剑脱手,被击退出去,掉下二楼。 水乔幽想迈脚,整个人脱力单膝跪倒在地,疼痛开始蔓上脑子。 她咬牙拔出长剑,长剑掉落,她再也没有力气,整个人倒下,看着四周人影晃动。 “呵呵。”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忽然闯了进来,与周边情景格格不入。 那声音的主人没有这份自觉,自顾自地说着:“大晚上的还如此热闹,叶子,你说,难道这就是北地人的热情。” 水乔幽闻着声音看去,对面天字号房不知何时点了灯,里面走出一位身鹅黄长裙的少女。 面对下面的血腥混战,她犹如闲庭看戏,杏眼里只看得见单纯。 其他人听着她的问话,反射性的朝她身边看去。 只见她周身漆黑一片,唯有她一人,众人不禁有些疑惑,她所说的叶子是谁。 水乔幽也只看见少女一人,不过她还看见了那少女的肩膀上盘着一条长蛇。 夜色中看不清那蛇的颜色,但她看见了那发光的眼睛和吞吐的信子。 那样的一条蛇盘在肩膀上,少女笑得灿烂纯真。 再看,眼皮有些累了,耳边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小。少女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了。 “秦护卫,可要我帮忙?” 顾寻影见秦鸣冷眼瞥了她一眼,又转了视线,也不动气,手搭在栏杆上,主动询问。 秦鸣这次连头都没回。 她一点都不在意,他不说话,她便站原地看着。 韩三公子解决自己面前的麻烦,本想去看看林光,顾寻影的出现,让他有些分心。 听她和秦鸣对话,看出她好似是自己人,才再次记起林光,朝她所在的方向找过去。 顾寻影没有帮忙,不过,她出现时,现场已经差不多得到了控制。 不到一刻钟,外面的刺客全部被解决,萧翊的房间也安静下来。 韩三公子径直去了萧翊房间,向他禀告,“林光受了重伤。” 准确地说,他是只剩一口气,已经没救了。 萧翊眼里闪过一抹错愕,这事听着有些突然。 萧翊来到林光身旁时,秦鸣已经站在那里。 刚看到林光的惨状,秦鸣也有几分意外。 毕竟,连他都赢不了他。 秦鸣查看林光的情况,发现他不仅腹部重伤,还中了毒,毒已扩散。见他手上又有旧伤,想起刚才他遭人围攻的场景,再看他的惨状,也说得通了。 他这个样子,明日别说是同行,能不能活到明日都难说。 鱼,另有其人? 萧翊刚过来,秦鸣便转身走人,前往顾寻影的房间。 萧翊面对只剩一口气的林光,心情不知怎的,变得有些复杂。 这件事出乎他的意料,细细一想,这似乎又是他们预料中的结局。 他吩咐人将林光扶进房,沉默地站了一会,嘱咐韩三公子照看,也前往顾寻影的房间。 第21章 临渊 秦鸣和萧翊两人先后离开后,封常来到这边。 韩三公子还在旁边,他也没太上前。 封常进安王府也不过几月,和这里的人都算不上熟,他这人又一向冷情,因此,尽管这些日子时常有人死,他看着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现在面对林光,知道他可能马上也会死,他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他开始为何没有发现,他中了毒。 或许,他刚才若是能帮他一把,他也不会如此。 然而,这世上没有或许。 见韩三公子没打算走,封常没让情绪外泄,也没多留。 顾寻影房间没关门,萧翊本想敲门,秦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王爷可已到此地?” 顾寻影端坐桌前,把玩着茶杯,不答反问:“王爷没有传信给你?” 秦鸣被她这话激怒,“你……” “寻影。”萧翊知道两人性子,出声阻断秦鸣,“不得无礼。” 顾寻影见到进门的萧翊,撇了撇嘴。 萧翊在她面前停住,望了秦鸣一眼,问道:“今夜,可有看出不对?” 顾家和萧家是世交,萧翊又是萧家家主,听他聊起正事,顾寻影态度端正起来,“没有。包括你们说的那个林光在内,都没有异常。” 萧翊和秦鸣相互看了一眼。 萧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了秦鸣关心之事,“王爷,已至何处?” 萧翊问话,顾寻影不再唱反调,“王爷没来。” 萧翊直视她的眼睛,也不催她。 顾寻影自觉补充,“王爷会与我们在临渊城会合。” 水乔幽一直以为,那些被带走的死人和重伤之人,都会被扔去乱葬岗。他们若是能得一个葬身之地,安王便已是十分了不起的。 她没想到,自己想错了。 濒死的她没被扔去乱葬岗,反而被送到了药铺。 将她送来的人很快就走了,大夫看她满身是血、要死不活,感觉自己莫名其妙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他伸出手去,想要看看她的伤。 眼看就要碰到她,重伤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抓住了他的手,艰难说道:“伤口,我可以自己处理。” 大夫被她吓到。 好在手很快被放开,他才好了一点。 水乔幽自己包扎好伤口,再也支撑不住,再次昏迷。 大夫见她久没动静,才壮着胆子过去,给她把脉。 手指放上去,大夫微怔,仔细打量着水乔幽。 这脉象,莫不是……女子。 两日后,远在繁城的闻人方收到秦鸣送来的消息。 林光重伤,命不久矣。 闻人方看着那块玉佩,低声惋惜,“可惜了。” 水乔幽醒来时,大夫也挺诧异,急忙让药童去将刚去棺材铺订棺材的伙计拦住。 水乔幽身边除了她自己和药铺的人,并没有其他人。 问了大夫才知,她已昏迷两日。 送她来的人付了诊金,告诉大夫,若是她死了,就让大夫雇人将她的尸体送回原阳。 水乔幽是大邺人,家在都城西都,虽现地处青国,却已改名原阳。廖云崖问她是哪里人时,因为口音,她只好说出原阳的一个小县城。 安王府早在请他们之前,就已掌握他们的籍贯来历。他们若是身死,安王府会安排人将他的遗体送往家乡。 将她送到药铺后,送她的人便离开了。 水乔幽在药铺的后院又休养了三日,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大夫让她多在药铺休息几日,她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坚持,大夫不好再劝,给她配了些药,让她带走。 她接过药,给了一锭碎银子。 大夫没收,告知送她来的人付的诊金足够她再在他这里养上半个月。 水乔幽犹豫一会,问道:“那日送我来的人可知,我是女子。” 大夫如实告知,那人将她送这里就走了,之后没再来过,也无人问起她的事。 大夫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水乔幽还没说什么,他主动道:“您放心,这件事,若是以后有人问起,老朽也不会说的。” 他也不想探究,眼前女子为何要做男子打扮。 他们这些人一看就是江湖人,江湖人的事,他不想牵扯。她这事,就算她不叮嘱,以后他也定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水乔幽拱手道谢,“多谢。” 水乔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大夫去药柜给其他客人配药,一转身看到柜台上摆着些许碎银子。 他望向门外,放银子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离开繁城的前一日,水乔幽已脱离会友镖局。 如今,她也不适合再回镖局。 就安王府对她的怀疑,此时她也不适合回繁城。 不回繁城,这异世似乎也没有她想去的地方。 在药铺休养的几日,她想过这个事情。 最后想到一个地方。 临渊城。 临渊城位处九州中部,地处青桑淮三国交界。 它虽地处三国边界,却是治理有方。商贸繁荣,对来往商旅的检查并不严格。 临渊城因此也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前往,经过多年发展,临渊城自成了一套规矩。 有这些江湖人在,城中一切也更加井然有序,治安良好,最是适合他们这种身份容易带来麻烦的人居住。 那里离她现下所在之地,也不算太远。 从药铺出来,水乔幽准备前往临渊城,想看看自己能否在那里得到一个庇护之所。 临渊城果然如众人所说,广纳四方之士。 城门口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口音各异,进城没人检查通关文牒,水乔幽轻松进入了临渊城。 为了方便行走,她那日买的依旧是男装。 进城的时候时辰还早,她根据自己的钱财状况在城西选了一间条件一般的客栈暂时住下。 她休息了两个时辰,在落脚的客栈不远处找了个小摊点了碗汤饼。 汤饼还没上,听到旁边桌的几个客人聊起城里的新鲜事。 有客人从东城门过来,恰好遇见东城门那边增添了许多官兵巡逻,听说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要进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物。 拼桌的客人正好也从东城门过来,他打听到了更详细的。 听说再过半个时辰桑国平宣王车驾将抵达临渊城。 第22章 通缉 说起这个桑国平宣王,加入谈论的人瞬间变多。 那可是桑国王爷,怎会来临渊城。 提起此人的人透露,听说是受他们青国陛下所邀,前往都城中洛,今日途经临渊城。 桑国平宣王,昭恩。 水乔幽之前对此人有所耳闻。 桑皇昭韩的亲弟弟,精通史诗,才华横溢,年少已有盛名。二十六岁时,又前往陵城拜儒学大家贡晨为师,钻研儒学,数年后,返回桑国都城,协助桑皇管理国事,现年四十又五,多年来,着书多部,深得民心,追随者不少,在桑国威望颇高。 水乔幽作为错世之人,对几国之间这些达官贵人之事都不是很感兴趣。 汤饼上来,她专心吃自己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平宣王要进城,又临近晚上,城西这边也添加了巡街的衙役。水乔幽身上伤还没大好,吃完汤饼后,她没再乱逛,直接回了客栈。 返回客栈,她靠着另一边走,快到客栈门口时,她无意间看到旁边的布告栏上贴了一张通缉令,令上画像竟是半个熟人。 封常。 他被通缉的原由,乃是盗窃。 通缉令就是今日发出的,水乔幽再看街上那些衙役,了然他们应不只是为了保障平宣王的安全才出现在街上。 她没在布告栏前停留,保持原先的步伐,面色平静地掠过它,径直进了客栈。 客栈的位置不是很好,反而显得房里安静。 水乔幽给自己倒了杯水,端在手里却没有喝。 她虽不知秦鸣等人的路线,但这临渊城并不是繁城前往中洛的必经之地。 封常的通缉令贴在临渊城,是他逃往了这里,还是通缉令散发太广,或是,他们一行绕路走了临渊城? 若是……最后一种可能,他们是否已经离开此处? 水乔幽回想今日进城时的细节,城门口对进城之人查得并不严,出城的人反而会被城门守卫盘问几句。 找封常的人应是明确他已进城,或者他就是在临渊城才出事的。 如此一来,不管哪种原因,安王府想必都是安排了人在这边寻找。 她现在留在这里,会不会遇到熟人? 其实不想遇到麻烦,她最好马上能离开临渊城。只是,现在想走,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去了城门口,说不定反而更容易遇上熟人。 水乔幽考虑到自己的情况,仔细思考过后,决定暂时在临渊城过一晚。 既然今晚桑国平宣王要进城,她想安王府的人就算要找人,也不会弄出太大动静。此事和她没有太大关系,她留在此处,或许更好。 这夜,的确无事。 客栈除了可以住宿,一楼大堂也可就餐。 翌日,水乔幽辰时过半下楼,大堂还坐着三桌客人。 有两桌听口音是本地人,同柜台后的掌柜聊起了天。 水乔幽本想去外面找点吃的,无意间听到他们聊的事情,改了主意,在角落的空桌上坐了下来。 客人和掌柜聊的,是城内最新鲜的事。 昨日下午桑国平宣王入城,晚上就在行馆遭遇了刺杀。 这里是临渊城,平宣王才住一晚就遭到了刺杀,消息一经流走,自然成了城内最值得议论之事。 得知平宣王车驾要入城,除了安排官府的人保护,太守赵涟还特意请了临渊城中最有威望的两大帮派帮忙保护平宣王。 没想到,如此阵仗,平宣王还是遇刺了。 也幸好这里是临渊城,平宣王只是受了伤,并无性命之忧。 平宣王受伤,也让原本只打算住一晚的平宣王车驾,今日还要停留一日。 水乔幽对平宣王前往中洛一事本不感兴趣,可这事一出,要出临渊城肯定更难了。 她慢慢吃着东西,回想着旁人嘴里的这个平宣王。 不少人都知道这位才华出众的平宣王昭恩曾亲赴陵城向儒学大家贡晨求学,然而,受天下乱局的影响,昭恩个人对儒学治国的想法并不十分赞成,反而更偏向法家之说,重回桑国后,他所着之书,也多是宣扬了法家的想法理念。 昭恩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且爱国忧民,若桑国能根据他的理念治国,地处九州中心的桑国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九州最弱之国的苦楚。 可惜,桑皇并没有支持他,也从未真正重用过他。 现今平宣王前往中洛,说是受邀出使青国,实则恐怕是桑皇惧怕青国,舍弃了这个弟弟。 平宣王不受桑皇待见,他的才名,偏又让他收获不少追随者,桑皇看不到他的出色,敌国反而看到了他的光彩。他踏进青国,定会有不少人担心他会为青皇所用。 这对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 从他被桑皇派遣出使青国的那日,想救他的、想杀他的,应都有不少。 临渊城乃三国交汇处,又一向广纳四方人士,来往人员复杂。 不管是救他还是杀他,这里风险最大,却也是最合适的地方。 平宣王车驾今日还在此停留,是真的因为昭恩伤重,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护送寿礼前往中洛,一行人自从出了繁城之后,路线都是跟着安王府的安排走的。秦鸣领队,也没人敢打听,水乔幽这些镖师都相当于和外界断了联系,她后又一直在医馆养伤,因而桑国平宣王出使青国这么大的事,她也不曾听说。 不然,昨日她定不会选择进入临渊城。 身上盘缠更少了,她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典当。 这种形势下, 她或许还要在这临渊城住几日客栈。 水乔幽看着自己荷包里仅剩的一点银钱,轻轻一笑。 没想到,她来到这异世,最先遇到的难题,是没有钱。 她也从不知道,想要赚点银钱会如此之难。 考虑过后,她打算换到这条路上尽头那间最便宜的客栈。 出了客栈没走几步,又看到巡街的衙役。 她主动退到一旁给人让路,宛如平常百姓。 衙役瞅了她一眼,见她和他们要找的人并无相似之处,就走过去了。 水乔幽确认,他们就是在找人。 只是不知是在找被通缉的封常还是找昨晚刺杀昭恩的刺客。 第23章 相助 她如常继续向前走,没有东张西望。 尽头的客栈比她先前住的那家人更少,掌柜的拿出印着封常画像的通缉令对着水乔幽瞄了一眼, 热情的将人引去了客房。 房间里有的只有榻,进个人就显得拥挤了,秋日里也是一股霉味。 价钱摆在那里,水乔幽没有挑剔。 掌柜的离开后,她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打开。 窗外是条小巷,对面是民居,房子比这边还高,窗户开了房间里仍是阴暗的。 这样的格局之下,人站在里面还能听到前面街上的喧闹。 在喧闹和霉味之中,水乔幽最后还是选择了开窗。 进了客栈后,她没再出门,晚上在掌柜敲门询问下,点了份客栈的吃食。 比客栈环境更差的,是他们的吃食。 水乔幽慢慢吃了,也没说什么。 吃完之后,要了热水洗漱,换了药,洗漱完,她就吹灯躺下了。 还没睡着,屋顶上传来异响。同时,旁边巷子里也传出声响。水乔幽隐约听见有人说‘没有’,‘去那边看看’之类的。 水乔幽躺在床上没动,没有生出好奇心。 哪知,屋顶上的响动突然停了,紧接着,有人从窗外翻进来,落在榻边。 封常进屋之前,想到了房里可能有人,但他没想到,榻上的人会睁着眼睛。 刚将窗户给掩上,他就意识到不对劲,视线一偏,黑暗之中,两人目光精准对上。 他当机立断上前,将刀架到了水乔幽脖子上,低声道:“别出声。” 水乔幽没出声,偏头看出他用的兵器,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外面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目力不错的封常看清了水乔幽的脸。 紧张的人瞬间愣住,“……林光!” 外面的人估计注意到了这间客栈,火把停留在窗外。 水乔幽没有出声,视线未动,算是对他眼睛的肯定。 俄顷,外面传出吩咐。 “包围此处,搜。” 巴掌大的房间,除了一张榻什么都没有。水乔幽就算有心想要帮封常,也有心无力。 那些人一旦进来,封常必定暴露。 这里面的情况也是封常没有想到的,环左右看完,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决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他现在要想获得生机,就只有冲出去。 可是,对于此事,他并没有几分把握。 水乔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不用他说,大概清楚他目前的困境。 周围都被人包围起来,客栈不大,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些人敲开客栈大门的声音,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离房门越来越近。 封常越看水乔幽越像林光,虽然难以置信,眼里却是闪过激动。 这让他改变了主意,收回手里的刀,决定破釜沉舟,直接破窗而出。 水乔幽听见外面的打斗声,在心里低叹一声,抓起枕边的青玉横笛,也翻窗出去。 封常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突然有人出手帮他制住砍向面门的刀。 封常望着跟出来的水乔幽,大吃一惊。 水乔幽提醒他,“走。” 封常反应过来,没有多说废话,抓住她给他制造出的空档,跃上屋顶。 水乔幽也不恋战,随后就跟上他。 封常跑了一段,扯到腰背的伤,极力忍耐,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跨越屋顶之间的间隔时,差点失足掉落下去。 幸亏水乔幽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他。 封常见后面追兵越来越多,想让他先走,不要管他。 还没开口,左边传来凌厉风声。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手被水乔幽扯过,整个人跟着她的力道,倒向侧面。 九节鞭砸在屋顶上,飞起的瓦砾和尘土擦过两人的脸。 封常还没站稳,被水乔幽用巧劲推了出去,落在五步之外。 他们站的地方,水乔幽已经和人缠斗在一起。 封常看着九节鞭,眉头不自知地皱了起来,“顾寻影。” 顾寻影一连挥出三招,都被水乔幽躲过,暂时停了手。 杏眼扫过封常,落在水乔幽身上,笑着道:“原来,真的有同伙呀。”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敌意,让人觉得比她那双眼睛还要单纯。 天色太暗,他们又站在屋顶上,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听着她的声音,水乔幽想到了‘死’之前,那间客栈中,天字号房的那位客人。 仔细一看,她的肩头似乎真地卧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她。 封常的声音,水乔幽也听得清楚。 顾寻影。 九节鞭。 邬中花门仓城顾。 花门擅毒,顾家家主的九节鞭鲜有敌手。 她是仓城顾家的人。 顾寻影声音落下,眼睛一转,使出玉带缠腰, 九节鞭再次朝着水乔幽挥过来。 封常连忙道:“小心她肩上那条蛇。” 认出顾寻影,封常不提醒,水乔幽也记得她肩上的‘叶子’。 这条蛇的存在很好地弥补了九节鞭防御能力较低的劣势。 水乔幽小心躲避着她的鞭子,抽空看了眼周围。 大量人马正在往他们这边赶来,他们不能在这里耗下去。 她转头对封常道:“你先走。” 顾寻影手里的九节鞭一扫,转向了封常,“今日,你们两个谁也不能走。” 封常伤势不轻,经历一夜逃亡,体力开始不支。站在屋顶上,勉强避开顾寻影这一鞭。 他想远离她,退了几步,背后猝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出于直觉,他逼停自己,向侧方转身,就见刀光擦着他的鼻尖落下。 顾寻影见来了帮手,不再管他,一招回身甩袖,九节鞭继续对准了水乔幽,禁止水乔幽靠近封常。 顾寻影的帮手是临渊城中有名的鬼刀丁六,年近四十,身材魁梧,刀法奇快,乃临渊城中十大高手之一。 他目标明确,专攻封常,后者速度受到伤势影响,一连接了他十招,渐渐有点力不从心。 顾寻影九节鞭舞得密不透风,水乔幽空手一时难以克制她。 封常和水乔幽互望一眼,俩人努力向对方靠近。 第24章 猜到 相隔半丈时,水乔幽转向丁六的方向,顾寻影的九节鞭抡过来时,她身体往后倒,几乎贴到屋顶。 顾寻影的攻击对象瞬间变成了丁六。 顾寻影收鞭不及,丁六为躲避九节鞭,不得不先收回攻击封常的刀。 水乔幽则对封常道:“刀。” 封常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吴钩抛给水乔幽。 水乔幽接住刀,就着先前的姿势往封常的方向退,退到封常的位置时,她身体直起来一半,左手一把拉过封常,带着他一起往后退。 另一边顾寻影已经收回九节鞭,立即调转鞭子的方向,扫向二人。 水乔幽不慌不忙,抬刀去挡。 刀身被鞭子缠上,顾寻影嘴角微扬,想要卷掉水乔幽手中的刀。 她使出八成功力,胜券在握,然而,水乔幽手里的刀纹丝不动。 她脸色微沉,瞥了一眼肩头,唤道:“叶子。” 盘卧在那里的蛇瞬间朝着水乔幽的脸蹿了出去。 眼看蛇要蹿到水乔幽的脸上,她的刀从九节鞭中脱身出去,砍向那条蛇。 顾寻影来不及诧异,慌忙大喊,“叶子,回来。” 话才说一半,刀和蛇迎面碰上。 顾寻影已经顾不上水乔幽,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叶子,伸手想将它抢回来。 蛇反弹回来,顾寻影连忙接住它查看状况。 叶子的身体还是完整的,没有如她害怕的那般断成两节。 她查看后发现它只是被拍晕了过去,提着的心终于落地。 幸好叶子没事,不然她一定将他们两个碎尸万段,给它陪葬。 抬眼望过去,水乔幽拉着封常的身影已经在夜色下变淡。 丁六追了上去,他的轻功不如对方,眨眼之间三人就拉开了距离。 顾寻影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知道自己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了。 她心中冷哼,先暂且放过他们。 她相信他们一定出不了这座城。 水乔幽也清楚他们今晚是别想出城的,带着封常跑了一段,见暂时甩开了追兵,停了下来。 她初来临渊城,对城中不熟,这么一番跑下来,也不知道到了何处。 封常早进城两日,然而两日都是东躲西藏,对这临渊城也没多熟。夜色掩盖之下,整座城似乎哪里都差不多,他也说不清楚他们目前的具体位置。 水乔幽查看周围,猜测他们所处之地应是一片民居。封常的伤太严重了,走路都已吃力,她只好扶着他走。 两人凭感觉拐了两条巷道,见前方有打更人,紧急之下只好跳进旁边院里。 两人贴着墙听着更夫的脚步声走远,准备离开。 封常脚还没提起,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水乔幽扶着他,注意到他伤口的血已经滴落在地。 查看他的伤口,知道他此时不适合挪动,必须先给他处理伤口。 小院不大,十分安静,水乔幽凝神一听,没有听到呼吸声。 无人? 她将封常安置一旁,又仔细确认了一遍。 小院的确无人居住,房屋且没上锁。 看西边厢房布置不像有人居住,迟疑短时,她将封常扶了进去。 掏出火折子,看到封常腹部胸口背后各有一道恐怖的外伤,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裳。 吹灭火折子,水乔幽掏出伤药给他上药。 瓶里的药全部洒完,他那伤口才勉强止血。 没有绷带,她只好撕了他自己的衣摆给他包扎,黑暗之中,她动作麻利,一点也不受影响。 快包扎好时,封常悠悠转醒。 水乔幽在他有反应之前开口,“是我。” 封常潜意识里的戒备退去,心中虽已有八分肯定,却还是和她确认,“林光?” 水乔幽专心忙着手里的事,没有抬头,“……嗯。” 封常错愕万分,真的是他! “你……没死!” 还是他亲眼所见。 水乔幽收回手,回道:“命大。” 那还真是命大。 水乔幽不再多说此事,嘱咐他,“你先在这待着。” 她将空药瓶收好,起身朝外走去。 封常心中有诸多疑问,无奈身体的状况让他说话都很吃力,见她出门,暂时也没再问。 水乔幽出门后,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外面没人,又翻出墙去。 她沿着他们刚才来的路仔细检查,果然在地上看到不少血滴。 她迅速将血迹给一一清理,清了近十丈,直到岔路口才转身回去。 翻进小院,她又细心将滴落在院子里的血迹也清理了。 开门声响起,封常神经霎时绷紧。 水乔幽出声,“我。” 封常握着刀柄的手松开,等她过来,问道:“这是哪?” 水乔幽实话实说,“不知道。” 不知道他还敢停留! 但是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好似又没任何毛病。 封常挣扎起身,“我没事了,我们现在就走。” 水乔幽没拦他,只是看着他起身,又看着他很快倒回去,其后才道,“这里无人,你可以先休息会。” 这么一折腾,封常明白现在说走,是自不量力了。 他不再坚持此事,安静两息后,问了最疑惑的事情,“你,为何救我?” 水乔幽手按在腹部,没有立即回答。 黑暗中,两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封常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拿了那个匣子?” 黑暗中,封常脸上线条瞬时绷紧。 水乔幽已经从他气息的变化得到了肯定。 她又问了一句,“既然那是你的目标,那晚为何不动手?” 她此话一出,封常眼里的震惊更甚。 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她说的那晚是指哪晚。 两人周边安静下来,水乔幽目光没动,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审问之势,似乎他说与不说他都不在意。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问。 封常想起那晚的细节,良久之后,想明白了。 她能猜到这些实则也不奇怪。 他有些不解,“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救我?” 水乔幽没答话,转身靠在一旁,闭目休息。 封常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试探道:“你可知道,你今日救我,就是与安王府为敌?” 水乔幽手依然按着腹部,并未出声。 第25章 弄巧 封常继续道:“就算今日我们能侥幸逃脱,此后也会一直遭到安王府的追杀,背上通敌叛国之罪,直至身死。你今日之举,还会连累你身边之人。” 水乔幽清楚他说的是事实,否则那日她也不需要那样做。 过了良久,封常依旧在看着她,闭目养神的她不答反问:“你希望,我将你交出去?” 封常噎了一下。 他若是如此做,他也不会有怨言。 “事已至此,我将你交出,也已无用。” 不大的声音打断了封常的思绪。 安王府想来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她说得没错,就算他现在将他交出去,他也难说清楚。 他默了一会,诚心道:“你走吧,不必再管我。今晚夜色浓,顾寻影和丁六应是没有看清你的脸,你此时离开,或许能避过一劫。” 以他的身手,没了他这个累赘,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能够逃走。 封常说话仍有些吃力,却还是坚持说完,“今日之恩,我会记住的。若我这次能侥幸活下来,日后必报此恩。” 水乔幽没有受领,“不必。” 顾寻影没看清她,客栈老板见过她,对方有心调查,此事根本瞒不住。 她更没想过让他报答。 “此恩你已还过了。” 水乔幽这话让封常生出疑惑,何时? 他是指先前同行之时,那次的举手之劳。 就算是,他们当时不就已经抵了? 封常还没想清楚,水乔幽问他,“除了顾寻影,其他人,也还在城内?” 封常先回答了她,“不清楚。” 他是随着安王府的队伍在四日前到达临渊城的,队伍在城中停留了一日,秦鸣在萧翊的引荐下见了临渊城中几大高手。林光死了,萧翊将匣子交给了石旭保管,他担心迟则生变,当晚找机会去了他房间。事情败露之后,他在城中躲了两日。 秦鸣和萧翊等人,他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离开临渊城。 水乔幽陷入沉思,秦鸣等人真地绕道了临渊城,他们此举,难道也是因为桑国那位平宣王? 他们绕道临渊城,今日她就算不遇到封常,安王府的人得知她来了这里,她也不可能无事的。 她心里想法没有表现出来,换了个话题,“匣子里的东西,是假的。” 她此话一出,封常当即忘了疑惑之事,身体偏向她,“……你怎么知道?” 水乔幽一直都没睁眼看他,也没做答。 封常自己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打开看过了?” 萧翊和秦鸣先前将东西交给他保管,他有机会打开,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假的也有可能。 他有些惊讶,他居然能打开那个匣子。 哪知,想法刚落,水乔幽否认了。 “没有。” 封常困惑变深,那他如何确定? 等了一会,没再听到她说话,他明白过来,他不想告诉他。 水乔幽这话冲击力实在太大,封常不死心,“那你如何知道东西是假的?” 水乔幽眼皮微不可见地一动,被夜色掩藏。 太祖地宫,唯一一份图纸最先放在水家保管,地宫宝藏流言传出后,水家先祖就将图纸烧了。 她给他换药时,从他的反应看,那个匣子也不在他身上,应该是没有得手。 她和他说此事,只是想提醒他不要再去冒险。 回想顾寻影的话,他能逃出来,多半不是他武功高,也不是偶然。 “太祖地宫,没有图纸流世。” 那个机关匣看着像是出自齐沂洛家,实则只是仿品。 后世若有人进过地宫,绘出图纸,不应该拿那样一个假匣子来装。 短暂静默后,封常心中再次生起戒备,警惕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知道林光是一个小镖局的镖师。 可是,一个平凡的镖师怎么会知道这些? 水乔幽自是不会告知自己的名字,也知道他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她睁开眼睛,对上他眼里的探究猜疑,平声道:“你放心,你感兴趣的,我没兴趣。” 没等封常回话,她提醒他,“你再动,伤口就会裂开。” 刚说完,她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封常此时哪里在意这些。 他还想问话,水乔幽朝他小声道:“安静。” 封常下意识止声,从她的气息,感觉到了不对劲,凝神去听周围的动静。 黑夜之中传来马车行驶的声音,正慢慢往这边靠近。 两人都放轻了呼吸,不再出声。 过了一会,马蹄声止在院外。 封常望向水乔幽,右手伸向放在一旁的吴钩。 水乔幽没有慌张,起身步到门边,朝外看去。 马蹄声消失不久,院外传来开门声。 透过门纸,水乔幽先看到了一盏灯笼。 随后有深色衣角出现,顺着那衣角往上看,隔着双层门纸和夜色,是一张模糊的脸。 但是,仅从他走路的身姿,便可看出进来的人气质卓绝。 他走进来后,提着灯笼的人跟上他,落在他左后方。 看这画面,他们多半是主仆。 两人直朝主屋走去,走在前面的人眼看就要迈上台阶,突然停住脚步。 身后随从不解,“公子。” 前面的人抬手制止他的问话。 水乔幽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他们已被发现时,在原地站了一会的人迈上台阶,进了主屋。 很快,屋里燃起灯火,没有人再出来。 院外也没再传来马蹄声,外面应是没有人了。 水乔幽并未立即走动,依旧谨慎地贴在门边。封常见状,同样保持安静。 半盏茶左右,先前提着灯笼的随从出了主屋,去了东厢房旁边的灶房。 他先是烧燃了灶,再提了水进屋去烧茶,很快又回到灶房。 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隐隐还可看到火把的微光。 水乔幽知道是那些追他们的人搜到这儿来了。 大门被敲响,拍门的人声音透着不耐烦。 刚进灶房的人出来开门,见门打开,水乔幽右手手指摸着左手手腕的菩提珠,回想进院时看到院落格局。 门口的嘈杂突然消失了,凭水乔幽的耳力,也没能听到他们双方说了什么。 俄顷,外面的人离去,院门重新被关上。 第26章 成拙 院子里的人没有察觉旁边厢房有异,去了主屋回禀此事,很快又从里面出来。 水乔幽看着他进进出出地忙活,放开了菩提珠,眼里多了沉思。 住在如此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安王的人却不敢打扰。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半个时辰后,随从出来守在了门外,主屋的灯还在亮着。 观他步伐,水乔幽肯定他是个练家子。 小院不大,他往那儿一站,周围一目了然。 水乔幽知道现在这院子里住了人,他们留在这儿随时有可能被发现。若即刻离开,定然也会被发现。 水乔幽想到封常的情况和刚才的事情,决定赌一把。 她示意封常休息,自己靠门坐在地上,不再盯着外面。 封常本来整个人都紧绷着,见她如此淡定,不知怎的,也跟着放松下来。 她这般决定,他没提出意见。 两人相隔不远,席地而坐,正在被追杀的紧张感奇异地慢慢退去。 二更天时,院外又响起敲门声,两人瞬间精神了一些。 守夜的人去开门,很快提了个食盒进来,院外没再有声音。 三更锣响,主屋熄灯,外面守夜的人去了东厢休息。 水乔幽听着对面的开门关门声,睁开了眼睛。 封常同样一直没睡,将外面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 水乔幽准备起身,察觉不对,猛然看向屋顶。 封常见状连忙跟着停了起身的动作,意识到了什么。 水乔幽望着屋顶,内力汇聚手上。 屋内气氛霎时又绷了起来。 俩人等了许久,屋顶的人并没有出手,他们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 封常有些怀疑,是不是他们太紧张弄错了。 水乔幽却清楚,上面的人没有离开。 此人也是守夜的,一切,只是巧合? 屋顶多了一个人,水乔幽和封常暂时歇了离开的想法,连抬个手都变得小心翼翼。 一刻钟过去,屋顶的人还是没动作。水乔幽右手又按在腹部,闭上眼睛养神。 封常很是佩服他,这种情形下,他居然还能这般淡然处之。 他是做不到的。 这一晚过得非常慢,水乔幽和封常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着,谁也没有出声,听着报更的锣声一次一次响起。 五更锣响过后,水乔幽眼皮动了一下。 五更已到,即将破晓。 屋顶上的高手一直没离开。 白日里想要出去,怕是更难,待在这里,主人要出门还好,否则被发现的可能也会更大。 隔壁传来鸡鸣,暗示着距离晓起越来越近。 西厢房一共三间房,三间房都只有前面有窗。 水乔幽要带上封常一起出去,没有太大把握。 衡量过后,她还是没动。 晓起时分,东厢房的门打开。 屋顶没有任何响动,但是水乔幽知道,屋顶上的人离开了。 灶房又燃起炊烟,水乔幽听着那边的动静继续眯了一会,才睁开眼睛。 她低声问封常,“伤势如何?” 封常不如水乔幽淡定,身心俱疲的他一晚上都不敢闭眼。他还是没听到屋顶的动静,不过听水乔幽问他,他知道屋顶上的人应是离开了。 “好多了。” 伤口虽然依旧剧痛,比起昨晚,确实是好多了。 他问她,“我们现在走?” 他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 西厢房的布置看着像是库房,躲在这里夜里安全,白日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不走,风险太大。 水乔幽起身望向院中。 屋顶上的人是离开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的目光转向主屋,那边毫无动静,主人似是还没起。 此时封常注意到水乔幽云峰白的衣服上,腰间有一大块血迹,想到他的伤,骤然明白了他为何一直按住腰间。 他伤口裂开了,昨日却没处理一下?因他将伤药都用他身上了? 想到他硬生生熬了一夜,封常的心变得有些沉重。 他们顶多算是见过面的陌生人,一个陌生人为另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个份上。 为何? 他想不通水乔幽这样做的原因,不免生出很多猜测。 可他不能否认,他的恩情。 “你的伤,没事吧?” 水乔幽低头瞥了眼腰间,“没事。” 说话间,院门外响起马蹄声。 封常也听见了,精神了一些,“他们要出门?” 水乔幽希望如此,听封常说话气息不稳,改了主意,继续贴着门注意着外面,准备再看看情况。 灶房忙活的随从端着热水进了主屋,紧接着,外面有人送来吃食。 一炷香后,主屋里的主仆二人真地出了门。 二人走向院门,没有往西厢这边看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隔着双层门纸,水乔幽依然没有看清前面那男子的脸。 很快,外面马蹄声响起,又渐渐变小。 绷了一晚上的封常,长吐了一口气。 水乔幽却没有立即走,她告知封常,“出了门,只管走你自己的,不管发生什么,不必回头。” 她宛如只是在和一个熟人闲聊,话里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封常偏过视线,见到是一张偏瘦的侧脸。 那张脸,有些苍白,眼睛和以前一样,显得她有些呆笨,她五官长得其实不错,这些特征却又让她看着非常平凡。 他这人真的太奇怪了。 封常想让她不必如此,话到嘴边,她又补了一句。 “你在,并不能帮我。” 还是先前那个语气。 封常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想起他的身手和昨日的情景,现在的他,的确只会拖累他。 水乔幽没立即走,封常明白她是在确认这里的人是真地离开了,也没催促。 一整夜,她都没有打听过他的事情。 两人一起待了会,封常终是没忍住,犹疑问她,“你……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还是说,她知道这些。 水乔幽没看他,“不好奇。” 她回的如此干脆,封常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直到半盏茶后,水乔幽蓦地出声,“你先等着。” 说完,自己轻轻开门出去。 门外空无一人,院子里静地落针可闻。 水乔幽这才朝示意封常出来。 她再次同他强调,“记住,只管走你自己的。” 封常想说点什么,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水乔幽也没有想听他说,翻墙而出。 封常迅速跟上。 第27章 拦路 外面巷道里没有行人,很是安静,水乔幽速度不减,朝着和马车相反的方向而去。 眼看就要到岔路口,一道劲风从左面袭来。 封常一惊,前面一步的水乔幽神色不变,身体后仰,一把拽住他的肩膀,他跟随着她的动作,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后倒。 两个人斜着从九节鞭下滑了过去。 封常见是九节鞭,偏头看去。 顾寻影! 他没来得及作出更多反应,身体又随着水乔幽手上的力道,转向了顾寻影那边。正对上后者的脸时,身体开始站直,还没站稳,水乔幽的手转移到他的背上,用巧劲将他推了出去。 惊险时刻,他听到她不大的声音。 “走。” 封常被推出去三丈之远,身体才能由自己掌控。 他急忙回头,水乔幽已经和顾寻影缠斗在一起。 他想回转去帮忙,又想起水乔幽那句‘你并不能帮我’。 他说的,没有任何问题。 当下他不仅不能帮他,反而成了他的累赘。 没有他,凭他的身手,他想要脱身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封常想通这些后,不再多留,全力往前跑。 顾寻影手上动作狠辣,眼角余光看到封常跑走,嘴角微扬,对水乔幽道:“我说过,你们走不了的。” 巷子不宽,不利于九节鞭施展。 顾寻影对自己足够自信,即使先前失手,也没太在意这些。 水乔幽不受她话语影响,右手迎向她的九节鞭。 顾寻影觉得好笑,怎么,他还想徒手接住她的九节鞭不成。 想法刚落,只见水乔幽宽大的衣袖卷上了九节鞭。 短暂意外后,顾寻影那抹轻浅的笑容变成了讽刺,想将她的衣袖撕碎。 她用力一拉,九节鞭纹丝不动。 顾寻影意识到不对,再想用力,水乔幽的手已经绕上她的手腕。 她忙喊,“叶子。” 然而,她肩上那条一向和她配合有加的蛇跟冬眠了一样,没有像往常一样蹿出去。 顾寻影错愕,见它不动,想往后撤,九节鞭还是抽不出来,水乔幽反而先一步捏住了她的手腕。 顾寻影顿觉剧痛,眼看手上九节鞭要握不住,之前跑过去的封常被人拦住了去路。 兵器碰撞的声音格外明显,重伤的封常不敌对方,被打地退了回来。 水乔幽往那边瞥了一眼,顾寻影趁机抬脚侧踢。 水乔幽放开她的手,朝封常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后退,帮他躲开了对方直刺咽喉那一剑。 顾寻影挥鞭去拦,水乔幽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将封常身体压低,让他从九节鞭下滑过,自己则横身在空中旋转一圈,两人齐齐避开九节鞭。 落地之时,水乔幽又拉住了封常,带着他一起退到了岔路口。 直至两人站稳,也不过一瞬而已。 顾寻影吃了大亏,心里有气,很快便追出来。 水乔幽带着封常,没往前走,又退回到了那个小院前。 不知为何,顾寻影没再出招,只是站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揉着自己的手腕看着他们跑。 水乔幽也停下脚步,不再向后。 拦住封常的人缓步走了出来,在顾寻影前方站定。 今早水乔幽没看清那主仆二人的脸,但她肯定他就是那个随从。 她扫过他手里的短剑,剑长约两尺,剑刃不可小觑。 对方毫不避讳她的目光,收剑有礼道:“在下时礼,我家主人请二位留步。” 这客气的话和刚才的刀剑相向截然不同,都让人怀疑刚才的事情是幻觉。 封常望向水乔幽,水乔幽神情未改。 时礼伸手示意他们看身后。 封常顺着他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后面并没有人。 疑惑不解之时,尽头拐角处响起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过道路的声音。 封常全身绷了起来,再次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自然也听到了声音,慢转视线,望向尽头。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拐角处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驾车的是个黑衣少年,容貌能用俊美形容。巷子里气氛紧张,他仿佛没有感受到,没看他们任何一人,专心驾着他的车。 马车由单匹马拉着,车厢不大,车门紧闭,从马到车都很普通。 马车越走越近,封常握刀的手上不知何时起了汗。 水乔幽没受影响,眼神无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驾车的少年。 离的近了,俊美的少年,给人一种对世事都漠不关心的感觉。 马车在离他们两丈远处停下,少年这才将目光投向他们,瞧着没有任何威胁。 水乔幽没有出声,静静等着马车里的人露面。 她不说话,封常也没贸然开口。 环视四周,水乔幽的泰然自若让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其实,早在昨晚,他们就被发现了。 林光昨晚的淡然,是因他早就知道他们被发现了。 当时,他们双方都没动作,是对方想看他们能忍耐到几时,林光则是知道出去必定会是这个场面,干脆先让他养神恢复精力。 故而,出门之时,他才会对他说那些话。 他想为他断后,只是自己却再次拖了他后腿。 终是他将他拖累了。 巷子里静了片刻,车门被人推开,使得水乔幽直接对上了里面那人的脸。 隔了一夜,水乔幽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始料未及,有点熟悉。 她面上没有变化,车里的人也未出现异样神情。 封常进安王府不过数月,没有见过马车里的人,但他见过这张脸。 准确来讲,他见过他的画像。 安王,楚默离。 封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眼中满是震惊。 安王! 他……怎么会在此地。 封常呆愣许久,想起要提醒水乔幽时,马车里的楚默离在他之前出声。 “你同他,是一道的?” 楚默离五官立体精致,端坐车中,看上去不易亲近,出声却是恺悌君子,不像他的身份那般给人距离感。 顺着他的视线,不难知道他问的是谁。 水乔幽还是平常说话的语气,他问便答:“不是。” “你们交情很好?” “没有。” “那你可知,他是何人?” “不知。” 俩人一问一答,就像熟人日常闲聊,衬的周边肃杀之气不真实。 第28章 选择 这一幕,亦有些出乎时礼和顾寻影的意料。 他们生出了一种错觉,安王平易近人。 楚默离没看封常,仍旧盯着水乔幽的眼睛,继续问道:“既如此,为何救他?” 封常同样想知道这个答案,目光不自觉转向她。 水乔幽视线未动,这一次回答却慢了下来。 楚默离又道:“你救他,就是在与安王府为敌,与整个青国为敌。后果,你可知晓?” 他语气听上去没有威胁之意,更像是循循善诱的劝诫。 水乔幽这次反应跟上了,回答及时,“大概知晓。” 回答此话时,她声音平缓,神情平和。 这很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知晓。 楚默离没觉意外,重复了上一个问题,“既然知晓,为何救他?” 水乔幽回答再次慢了下来。 楚默离不再出声,耐心等着她。 一息过后,水乔幽作出解释,“在下无意与安王府为敌,救他,只因他于我,有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 她所说原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想过很多种理由的封常,自己都没想过,他救他,竟是如此! 他没有这种印象,勉强要算,则是他进安王府之前,在街上遇到她,给了她一个馒头。 她说的,难不成就是那日那个馒头? 水乔幽没有任何的夸张情绪,让人不好质疑她话语的真实性。 须臾过后,楚默离问道:“仅是如此?” 水乔幽没做犹豫,“是。” “现在呢?”楚默离的性子似是很好,扫过她染血的衣服,声音不急不缓,“你仍决定帮他?” 水乔幽静默未语。 楚默离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回答。 他觉得很有意思,她还真的和之前一样。 他这才瞧向封常,告知她,“今日,你若让开,你可以活下来。” 他视线转回到水乔幽身上,“或者,他走,你死。” 他的语气如旧,决定他人生死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就像是在说今日是晴是雨。 水乔幽听出来了,他是在还她那日相救之恩。 一命换一命。 水乔幽不认为那日随手之劳,乃是恩情。 他的伤只是看着严重,她若不帮忙,他也不一定会死。 还有,翌日他走时留下不少银钱,对于当时的她来说,那笔银钱,很是有用。她于他假若有恩,他那日也已还清。 此时,她没有怀疑他的诚意。 她自是不能,再厚颜请他一命换两命。 封常明白,楚默离这话,是在离间他们。但是,若真的能二选一,保下一人,何尝又不是好事。 他诚心对水乔幽道:“林光,你让开。” 水乔幽没看他,也没动。 她这个人,这种时候,看上去还是同以往一样,像是还没想明白这其中利害。 封常也不知,他是否已在思考对方的提议。 心中打鼓,却也希望,他会让开。 楚默离同样没觉得自己一条命可以换他人两条命,适时开口,“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他走,没有你,就他如今的样子,即使能离开这里,应是也走不出临渊城的。” 水乔幽视线稍偏,封常脸色惨白,状态看上去很是不好。 这样的他要走出布下天罗地网的临渊城,的确很难。 楚默离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又道:“若你想助他出去,你们两个,都走不了。” 没有人怀疑楚默离的话。 这般局势之下,所有人,亦皆认为,水乔幽会选择让开。 整个巷子变得异常安静,安静中又透着诡异。 每个人的呼吸都像是拉长了。 直到水乔幽不高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种氛围。 “我想试试。”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简洁,其他人一时都没明白其意。 楚默离望着她,眼睛沉了微许。这变化落在他人眼里,和先前并无二致。 水乔幽似是也没看出来,手指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那串菩提珠。 走镖是刀头舔血的营生,吴江主张多信无害,不耽误正事的前提下,路遇道观佛寺,他都会进去拜一拜。 她同吴江第二次走镖时回程的路上,路过一个小佛寺,吴江进去上了三炷香,听香客说旁边开光的菩提珠保平安很是有用,就求了两串。 他将其中一串送给了她,并提醒她以后多积功德,这样菩提珠就会更灵。 她不信这些,想还回去。 吴江劝她就当是为了他带的,毕竟以后他们一起走镖的日子还会很多,他的平安需要他关照。两串他是一起求的,他若不戴,他的那串定是也没那么灵验。 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可看他说得那般正经,她不好再推。 那串再是普通不过的菩提珠,戴在了她手腕上。 多积功德这事,她不知怎么做。 不过,佛教戒杀。 为了不影响吴江那串菩提珠的灵验,自那日起,她遵守了这一条戒律。 封常误会了。 她本人,并不信佛。 以前是,当下依然是。 水乔幽一直没动,其他人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皆诧。 封常也劝说她,“林光,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不必赔上性命。” 水乔幽将那串菩提珠取下来,收进了袖袋,“我不喜,欠他人人情。” 今日,她若让开,那这份人情就不算还了,也将一直欠着。 若是如此,她还不如一开始就袖手旁观。 既然她昨晚已经出手,那便应当有始有终。 封常微愣,那所谓的人情,怎能让她做到如此地步。 “林光……” 他话未说完,手臂上多了一股力道。 水乔幽拉着他的手臂,跃上了旁边房顶。速度之快,他都反应不及。 其他人也没想到已被包围的她还会不死心,拒绝安王的好意。 直到她带着封常上了屋顶,时礼和顾寻影才追上去。 楚默离瞧着她离去的方向,坐在车中没动,眼里闪过一抹兴致盎然的笑意。 他没吩咐驾车,马车仍在原地停着。 水乔幽带着封常跃过两户人家的屋顶,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鬼刀丁六!”封常很快认出那人,告知水乔幽,“他是临渊城的第二大高手,昨晚和顾寻影一起围堵我们的人。” 第29章 玉笛 水乔幽望着丁六,没有放慢脚步。 丁六见到他们奔向自己的方向,想起昨晚的事情,眼里涌出冷笑。 今日,他们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握紧大刀,直接迎了上去,断了他们改道的可能。 水乔幽拉着封常跳跃屋顶时,叮嘱封常,“顾好你自己。” 两人才重新踩到瓦片,丁六的刀就到了近前,大刀带起的风吹动了两人的发丝。 水乔幽临危不乱,将封常推向了一旁,自己则躲到另一边。 丁六凌空一刀劈空,劈出的力道震碎不少瓦片。他记得,昨晚就是瘦小的那个碍事,才会导致他第一次替安王办事便失手,他动作没有停顿,反手提撩,斜斩水乔幽。 水乔幽不等站稳,快速往后退。 丁六的刀和顾寻影的九节鞭不同,霸道且快,认准她这个目标,追着她连砍,让她连喘息之机都没有。 封常站稳,处在相反的方向都能感受到他那刀法的狠辣。 两人眨眼便过了十招,水乔幽身法也快,可她手无寸铁,看着就处于弱势。封常替她紧张起来,想要如昨晚一样,将手里的吴钩抛过去。 想法刚起,见水乔幽凌空侧翻,避过丁六的横斩。 水乔幽落在他的方向,没有恋战,准备喊他走。 然而这么一耽搁,时礼和顾寻影追了上来。 顾寻影人未至,九节鞭先挥了出来。 她知道水乔幽身手更好,九节鞭直接攻向重伤的封常。 水乔幽想要帮忙,被同时到来的时礼拦住。 时礼手中短剑剑刃寒光凛凛,招招致命。 丁六已经看出水乔幽身手不凡,也没讲什么不以多欺少的规矩,迅速回刀。 一对二,水乔幽不敢大意,暂时无法顾及封常。封常眼角余光瞥到这边,都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交手了数招,水乔幽为了躲避时礼的短剑后退,丁六一个鹞子翻身,凌空朝她躲避的方向劈下。 封常已被顾寻影缠住,看到此景想要把吴钩抛过去也已不可能。 丁六见水乔幽被自己的刀光笼罩,眼神凶狠,这次他看他怎么躲。 水乔幽抬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满脸惊恐的模样。 骤然,他眼里的笑容消失。 手无寸铁的水乔幽没有惊恐,宽大的衣袖里滑出一样东西,反身那瞬抬手挡住了他的刀。 兵器相撞的声音很是响亮,刀停在她的额心上方一寸。 丁六用上了十成功力,再也不能靠近分豪。 最是让他惊讶的不是水乔幽挡住了他的刀,而是她用来挡他刀的,好像是……一根青玉横笛! 这怎么可能! 其他人也都有些诧异,封常不止一次见过她手里的笛子,从没想到,那竟然可以做兵器。 时礼也认出她手里的是根玉笛。 玉笛挡住了丁六的刀,居然完好无损! 他看出丁六的异样,最快反应过来,手中短剑朝她追去。 水乔幽听到背后的声音,没有慌张,手腕微动,手中玉笛沿着刀刃向上转,丁六想要压制住她,握着刀的手反而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水乔幽身体同时朝左边侧开,玉笛围着刀转了半圈,大刀直接对上了时礼的短剑。 水乔幽抽手,玉笛重重击在丁六后背。 刀尖对准了时礼,丁六试图收招,背后多出一股力道,他整个人猝然向前移去。时礼速度太快,也来不及收手,只能改刺为挡。 刀剑相撞,声音刺耳,擦出了火星。 两人虎口均是又麻又痛,丁六背上那一片也是一阵火辣,手臂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水乔幽趁机退走,来到封常身边,手中玉笛替他挡住九节鞭。 她一改以往只守不攻的作风,玉笛顺势转了几圈,绕上九节鞭,欺近顾寻影。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顾寻影抬脚想要踢她,她却比她更快一步抬脚踢了过来,直接将她的动作压制。 顾寻影偏头看肩头的蛇,明明先前还很精神的它关键时刻又像冬眠了一般,趴在那里不做一点回应。 她没来得及生气,九节鞭已经全部被玉笛绕住,她抽不出来一点。紧接着,玉笛还绕上了她的手腕。 水乔幽手中玉笛往她腕关节处轻轻一点,她手腕当即脱力,九节鞭从手中脱落。 兵器脱手,乃是大忌。顾寻影想要换只手去抢回来,手才伸出去一点,水乔幽来了一招蝎子摆尾,她腰间吃痛,被踢了出去。 时礼已经调整好状态,过来帮忙,正好见到顾寻影被踢飞出去,眼看顾寻要跌下屋顶,他只好改道,先去帮她。 水乔幽踢人的腿还没落下,轻轻抖手,绕在玉笛上的九节镖飞了出去,直袭时礼面门,威力丝毫不输顾寻影出手。 时礼本能后仰躲避,顾寻影在他眼前跌下屋顶。 水乔幽落在屋顶上,没看三人,转身拉过封常,“走。” 丁六看她要跑,想要去追,一动背后的痛感蔓延到内脏,手上麻劲还没过去,喉间涌出血腥味。 封常忍住全身不适,努力跟上水乔幽。 就在刚才,他注意到一事。 屋顶上除了丁六,还藏有不少弓箭手。 他们一旦放箭,他们二人恐会被射成筛子。 他不信,林光没有发现。 他试图劝他放弃他,“林光,周围全是弓箭手,你带着我逃不出去的。” 水乔幽头也没回,低声道“现在是白日,他们不会放箭的。” 不会? 封常觉得他根本不了解安王府的行事风格,不知道安王的厉害。 还要再劝,水乔幽跳下了屋顶。 天色已经大亮,街上出来走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封常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出安王府的封锁圈,来到临渊城中正中的街道,那里也是整个临渊城最热闹的地方。 水乔幽带着他穿梭在人群之中,行动没有受阻。 他们又跑了一段,果然没人放箭。 封常后知后觉,水乔幽的肯定并不是随便下的结论。 她是早打算好了路线,算准了时辰。 安王府的人做事再狠辣,也不能青天白日在城里大动干戈。这里又不是安王府的管辖之地,必定更要注意影响。 第30章 逃走 顾寻影跌下屋顶,试图用手撑地,卸掉下坠的重力。手一动,肋骨处传来剧痛,手上支撑不住,整个人重重跌在地。 还没起身,被时礼避开的九节鞭从上方向她砸来。她慌忙滚身躲避,身体撞到后面的墙壁。 想爬起来,发现因水乔幽踢的那一脚,自己断了一根肋骨,右手手腕也不知是因水乔幽打的还是刚刚折的,短时之内,已是红肿不堪。 摔下来时又伤到了脚腕,想再去追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叶子落在她左手边,一点事都没有。 她又痛又气,看叶子也不再如以往顺眼。 水乔幽二人逃走,时礼顾不上顾寻影,直腰迅速追了出去。看到他们跳入人群之中,他抬了一下手,周边的弓箭手再次隐藏回去,自己跟着下了屋顶。 顾寻影瘸着腿慢慢挪回小院门口时,马车还在原地。 看到端坐车中闭目养神的楚默离,向来只有单纯的杏眼里闪过惧怕。 尽管内心想要远离,人还是走了过去。 行到距离马车一丈远处,顾寻影抬手行礼,声音较平常小了很多,“公子。” 楚默离此次出行,不宜被人知晓,时礼等人对他的尊称都换成了‘公子’。 楚默离没有睁眼,亦没出声。 驾车的少年站在马车旁,也不说话。 巷子里静得可怕。 顾寻影之前见过少年两次,记得他好像叫夙秋,她试图从他那里得知楚默离的心情如何。 哪知,他像是没看到她,不给一点回应。 顾寻影顾不得手脚不适,当即跪下认错,“属下失手,罪该万死。” 楚默离仍旧没有给出只言片语。 这下,顾寻影连话都不敢说了,努力忽略肋骨骨折之痛,笔直跪着。 两刻钟后,时礼和丁六也回到小院前,顾寻影仍然跪在那里,小脸发白。 马车不在了,小院大门紧闭,除了她,巷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影。 时礼走上前去,询问顾寻影得知,楚默离约一刻钟前便已离开。 时礼明白过来,王爷这是已经预料到他们失手了。 顾寻影脸上冒出不少冷汗,却是一动不敢动。时礼出声,“起来吧。” 顾寻影看向他,不敢起。 “放心,公子并未怪罪你。”时礼以对自己主子的了解,给她解释道:“公子若是要责罚,就不会是让你罚跪这么简单。” 顾寻影将信将疑。 时礼没功夫和她说更多,转头请丁六在寻找林光和封常的事上多费心。 丁六在临渊城中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顾寻影这种娇弱可人的小美人都跪在这里,想到自己也是两次失手,心中不免有了紧张,庆幸楚默离已经不在这儿。时礼这么说,他不敢有丝毫意见。 他连忙表态,“时护卫,请你转告公子,那俩黄毛小儿,定是逃不出临渊城去,请他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将他们抓住。” 时礼点头应下,没再和他们多说,没让丁六跟着,一人离开了此地。 顾寻影望着时礼离开,犹豫了一会,才敢慢慢站起来。 半个时辰后,时礼来到西南方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敲响了院门。 院门打开,出现夙秋的脸。 时礼知道楚默离在屋里,没敢和他多打听,马上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格局和他们昨晚住的差不多,时礼直接走向主屋。 楚默离在主屋左边的书房,手里拿着一张纸笺在看。 时礼停在房门外,恭敬行礼,“公子。” 楚默离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没有看他。 时礼迈过门槛,禀道:“公子,他们,逃了。” 楚默离手里拿的是关于林光的讯息,是秦鸣刚传来的。他放下手中的纸,眼睛落在上面‘林光’二字上。 时礼低着头,莫名觉得有点冷。没听到他的声音,言简意赅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林光二人混入人群后,他跟了一段路,眨眼没了他们的踪影,他已经让人在全城暗中寻找。 他的声音停下,房间里又恢复先前的安静。 楚默离目光转向左边,书案上摆着一张画像。 昨晚经过两个客栈老板伙计描述,画师绘出的‘歹徒’画像。 昨晚,顾寻影便已派人将画像送了过来。 画师画技一般,和今日的林光只有七分相似。 这张七分像的画像,他看到的第一眼,便认出了那张脸。 丁六的刀别说是在临渊城有名,放眼整个江湖,也有一席之地。 林光身受重伤,还仅用一根玉笛便架住了他的刀,他们三个人拦不住她也就没什么稀奇的。 那日相遇,他倒是没想到,看起来呆呆愣愣的她竟是个如此深藏不露的人物。 时礼没有替自己辩解,客观地给丁六和顾寻影说了两句话。 林光身手了得,轻功更是出色。 楚默离身边轻功最好的是夙秋,时礼回想林光那诡异的步法,觉得当时若是夙秋去追,怕是也比不过他。 这次,是他轻敌了,自请责罚。 不过,丁六的话,他是赞成的。 林光、封常二人,无论如何,逃不出临渊城,若不是桑国平宣王车驾还在城中,他们定躲不了两个时辰。 楚默离听着他对此事的安排,没有怪罪他按下弓箭手一事,将桌上的纸递给他。 楚默离已有多月未曾回繁城安王府,王府之事,闻人远每日会传信告之。后者先前有和楚默离提过有人突然住进王府隔壁一事,也已经来信告知,他以对此人进行试探,前两日还告知了林光重伤离队一事。这次的画像,却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从顾寻影嘴里得知昨晚救了封常的人就是林光,有点出乎时礼意料。 秦鸣这次所说,是林光重伤离队的细节。 时礼恭敬接过,快速看完,有些诧异,“这林光受了如此重伤,还中了毒,居然还能活下来。” 楚默离眼皮微抬,“她那是故意的。” 时礼过了一息,理解了他话中之意,想到重伤要死之人几日之后又出现在临渊城,恍然大悟。 那这林光先前所答,可信与否? “丁六可认出,他用的是哪派功夫?” 楚默离的问话,让时礼立马收回散开的心思,知道‘他’乃指林光,答道:“没有。” 说来也奇怪,丁六是个老江湖,和林光算是交手了两次,可都未能辨出后者功夫出自何门何派。 先前萧翊也认不出来,也难怪秦鸣与闻人远看不出。 楚默离没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时礼有一事拿不定主意,问道:“公子,若是找到林光,留还是,杀?” 楚默离瞥向画像,淡声道:“杀。” 第31章 打算 时礼心中微诧,他们不再从林光身上挖点什么? 楚默离的话,他不敢质疑,“是。” 除去此事,时礼还有一疑惑。 昨夜王爷一早就知道院子里进了不速之客,为何会耐心等上一夜。 时礼本想请楚默离解惑,楚默离此决定一出,他不再多问。 丁六承诺,很快会找到林光和封常,扎根临渊城多年,他是真的有这个自信。 回去之后,他便将顾寻影给的画像散至城中各大门派,除去官府和安王府的人,几乎整个临渊城中的江湖中人都在找水乔幽和封常。 然而,直到晚上,没人发现逃走二人的踪迹。 挂灯时分,时礼回到西南方的小院,同楚默离禀告事情进展。 楚默离站在书案前写信,未发一言,看不出生气与否。 时礼观察着他的神色,同他说起另一件事。 “平宣王伤势已无大碍,车驾明日辰时离开临渊城前往都城,您今晚可还要再与他见一面?” 楚默离搁下笔,“不必了。” 时礼分析道:“您乃诚意邀他,同他再见一面,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 楚默离肯定道:“他不会的。” 时礼听他语气,想到平宣王的为人,不好再说什么。 楚默离问起了另一个人,“叶弦思现在到了何处?” 时礼不再想平宣王的事,答道:“武冠侯世子还在闵度城。” “他还在闵度城?” “是的,他好像在那遇到了一位熟人。” 他话刚落,夙秋来敲门,将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递给时礼。 时礼接过看完,转禀楚默离,“武冠侯世子来信,请您再在此地等他两日。” 楚默离接过信纸,直接放在烛火上点燃,“转告他,明晚子时之前,他到不了临渊城,我们就不必见了。” 一日之久,要从闵度城到临渊城,有点难办。 不过,这是叶弦思的事情。楚默离发话,时礼不敢有异议。 “是。” 楚默离将书案上墨迹已干的信纸装进信封,递给时礼,“将信交给萧翊。” 秦鸣、萧翊一行两日前已经离开临渊城,临走前,他们还向临渊城最大的帮派借了十个高手,补充损失的人手。 时礼接过信,有些担忧,“公子。若陛下知道,我们的人前几日经过临渊城,会不会猜忌您?” 楚默离端起一旁的茶,默不作声。 时礼看着信,继续道:“如今,您又派人护送平宣王前往都城,是否太冒险了些?” 楚默离眼眸微抬,朝着他的方向淡淡一瞥。 时礼顿时意识到自己的逾矩,“属下失言。” 封常跟着水乔幽在人群中穿梭,精神紧绷,几次想劝他不要再管自己,特殊时刻,又怕自己开口会影响他,适得其反。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他转了几条街,几条巷子,看到了一户人家晾着几件粗布麻衣。 水乔幽掏出几个铜板放在一旁,扯了两件衣服,一件给他,一件套在了自己身上。 两人换衣之后,又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了一阵,来到了昨日他们暴露的那间客栈的后巷。 昨日水乔幽住的房间还没住人,她留心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借过封常的刀,轻易打开了窗户,带着封常翻窗进屋。 不知是昨日水乔幽的缘故,还是这客栈生意本来就差,这日不仅是这间房没住人,整个客栈一整日都没有生意,掌柜的卧在柜台后面,连身都不想起,更别说要去客房查看一圈。 封常见水乔幽躲回客栈,本觉得不妥,可水乔幽瞧着很是冷静,让人莫名信任。 躲了半个时辰,没被人发现,封常心头也稳了下来。 水乔幽让他休息,这种时刻,他哪里能安心躺着。他看水乔幽一直捂着腰间坐着,想起他的伤,关心道:“你可要先处理一下伤口?” 水乔幽靠坐在墙头,“不用。” 他以为她可能是自己不方便处理,“可需要我帮你?” 只是,他身上也没金创药了。 水乔幽闭目养神,开口还是两个字,“不用。” 白日不同黑夜,尽管房间光线不足,却还是能让人看清人脸。 她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同以往气质不同,身上仿佛了多了清冷和疏离。 封常看到这样的她,立时不好再出声打扰。 只是,有件事,他很想问问他。 纠结许久,他感觉她没睡着,小声开口,“林光,你……和马车里的人认识?” 水乔幽的确没睡,也没睁眼,“不认识。” 她和他只是先前见过两面,交谈也不过寥寥数语,都不知对方名姓,谈不上认识。 封常听她语气,不像说谎。 那先前,是他感觉错了? “那你可知,那人是谁?” 闭目养神的水乔幽没嫌他话多,好性子的回答:“不知。” 这两个字,也不像谎言。 封常以为他会接着问他同样的问题,等了一会,他没再多说一个字。 封常望着她的脸,主动告知,“今日坐在马车里的人,乃安王,楚默离。” 安王。 水乔幽睁开了眼睛,对上封常的视线。 封常神情肯定。 水乔幽回想今日端坐在简陋马车中的人,通身贵气,心思缜密,同她在繁城中听到的人的确有几分相似。 他在此处,难怪临渊城中的防守会如此严密。 封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结果她面色毫无变化。 “安王一言九鼎,你今日若是让开,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水乔幽重新闭上了眼睛,清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并不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 封常没想到她会这般坚定自己的决定,心中微震。 同时,又知自己被他看穿了心思,心中有些羞愧。 他想解释两句,外面大堂掌柜的自己摔碎了一个茶壶,瓷器破碎声和掌柜骂骂咧咧的声音先后传过来。他知这里隔音差,又看水乔幽脸色苍白,不宜被打扰,便将喉间的话吞了回去。 这也不是个聊天的地,俩人接下来都没再说过什么。 封常以为水乔幽打算一直在这躲下去,至少准备先躲过今晚。 天色一黑,她却站了起来,问他,“还能走吗?” 封常没有犹豫,立即起身,“能。” 水乔幽没再说话,直接放轻动作翻出窗外。 两人都已经一日一夜没吃东西,又都身受重伤,她仍然行动自如,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根本不像个重伤之人。 封常深吸了一口气,将不适压了下去,迅速跟上。 水乔幽没说去哪儿,封常跟在她身后,有了先前的经验,也没问她。 封常随着她躲躲藏藏地走了一炷香左右,到了一道高高的院墙下面。 水乔幽确认前后无人后,用眼神询问封常,能不能上去? 封常点头。 两人先后翻过院墙,小心行走在黑暗中。 院墙后是一处很大的宅子,房间众多。 他们到的好像是后院,相对于前面要暗一些。 水乔幽找了间空房,让封常在里面等她,她先去周围查看一下。 封常想到自己和他的差距,没有反对,嘱咐他小心点。 他在房里等了一刻钟左右,水乔幽回来了,喊上他又一起出了房间。 封常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也很奇怪。 刚才,他竟然丝毫没有怀疑,他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水乔幽轻功卓绝,在屋顶上行走如履平地。宅子里住的人不少,已有护卫巡夜,封常跟在她身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怕自己一个不慎,害了两人。 两人在宅子穿梭,不久后,水乔幽带着他躲进了一间类似库房的房间。 休息了一会,封常才想起问水乔幽,“这是哪?” 水乔幽递给他东西,“枫林馆。” 封常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过才知是两个果子。 原来他刚刚是弄吃的去了。 黑夜中看不出是什么果子,一咬又酸又涩。 水乔幽自己也在吃,并未嫌弃它们。 这的确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封常忍着酸涩,将果子咽了下去。 一口吃完,他突然想起来了。 枫林馆。 那不就是…… “这里是平宣王下榻的行馆!” 水乔幽心态比他好得多,“没错。” 封常拿着果子,咬不下去了。 这和他们昨晚躲到了安王住的地方好像没有太大的区别。 平宣王前晚还遭遇了行刺,行馆周围又增加了守卫。 封常望向水乔幽,知道这里是行馆,他还如此从容,真的是艺高人胆大! 水乔幽注意到他的走神,提醒他,“这些你若不吃,接下来,你至少还得饿上一日。” 封常张嘴几次,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既然知道这里是哪里,想来是知道风险的,现在多说也是无益。 听着她的话,封常将果子重新递到了嘴边。 水乔幽很快吃上手里的果子,靠在墙边休息起来。 封常没打扰她,吃了东西后,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任务。 下半夜,整个行馆变得宁静。 四更天时,水乔幽起身,靠着月光照明,小心撬开了几口半人高的大箱子。 她选了一口放书画的,将里面的书画挪出了一半,让封常躲了进去。 封常明白了,他这是想借平宣王的车驾出城。 水乔幽嘱咐他,“明日出城后,你自己找机会脱身。” 封常听出这话的奇怪之处,“你,不和我一起走?” 水乔幽没有正面回答,“明日送你出城,我们就两清了。” 这一日两夜,封常看林光,已有生死之交的错觉,他这一句话,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不过,他这意思,明日还是会和他一起出城。 这就够了。 水乔幽见他沉默,给了他一句话定心,“放心,没送你出城前,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相信你。”封常听出她误会了,也没解释,露出浅笑,道:“但我也真心希望,明日若是情况不利,能先顾好你自己。” 水乔幽不再多说,处理好他这边,悄然出了房间。 她拐过两处檐廊,听到脚步声。 她忙退后一步躲避,须臾,有两人一前一后从对面拐角处走出来,行到前方空旷的院子中,看身形是两名男子。 两人在院中停下,前面的男子抬头望天,许久之后,微声一叹。 后面提着灯笼的人问道:“王爷,天象可有不妥?” 水乔幽看着背对着自己站在院中的两人,此人就是平宣王昭恩。 平宣王昭恩低眉,轻声答道:“并无不妥。” 后面的人不太相信,既无不妥,他为何叹气? “其与。”昭恩喊他,“你家中可是还有一位老母亲?” “是的。” “她身体可好些了?” 侍奉平宣王五年的其与没想到他突然会提起这个,更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老母亲身体不好。 他感动道:“多谢王爷惦记,去年蒙王爷恩典,给了属下银钱请名医给家母看诊,吃了一些日子的药,她老人家身体已经好多了。” “你多久没回去看她了?” 说起这个,其与心情有些低落,“去年寒食节过后,我就没再见过她老人家。” 昭恩转向他,道:“明日出了临渊城后,你回桑国去看看她吧。” 其与愣住。 昭恩补充了一句,“回去后,多陪陪你母亲,以后,不必再回来了,也不必再回平宣王府去。” “……王爷!” 昭恩给予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很快,其与从他那个眼神里,感知出了一件事情。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桑国了。 其与想告诉他,他不走,他同他一起留在青国。 昭恩在他之前开了口,“你先下去,我一个人在这待会。” 现在已不是夏日,青国又地势偏北,四五更的时辰,天是有些凉的。 其与感受到周围的凉意,劝道:“王爷,您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时辰还早,您不如再回去休息会。” 昭恩抬头望天,“不了。年纪大了,觉少。” 其与望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今年的平宣王,还不到天命之年。 其与没走,“那属下陪您在这站一会。” 昭恩知道他是担忧他的安危,有些风声鹤唳了,这也是他职责所在,不再为难他了。 其与陪着昭恩在夜色站了会,壮着胆子询问一事,“王爷,若是到了中洛,青皇对您许以重利,让您为青国效力,您……可会接受他到招揽?” 第32章 围困 昭恩回眸。 其与低垂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昭恩盯着他看了会,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背叛桑国?” 他情绪没有激动,听着不像有气。 其与没有犹豫,抬眼答道:“不。我相信您,不会。” 少时,昭恩收回视线,不再说什么。 其与站在他背后,刚才心虚和坚毅混合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他真的相信,平宣王是不会背叛桑国的。 可是,桑国可以没有平宣王,青国却不能多一个平宣王。 除了青皇欣赏他这个桑国能人,他还有一个感情深厚的师兄乃青国重臣。 作为桑国人,他绝对不能用自己的意气认知去赌桑国的未来。 水乔幽正考虑是继续在原地等着还是换条路走,忽见其与袖中闪出寒光。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定在其与身上。 他要杀昭恩。 再看背对着其与的昭恩,对这一切并无所知。许是昭恩有意想静一静,周围也未见到巡夜的。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 来这异世一段日子,水乔幽作为大邺人,对这一点已经想得很清楚。 四国之事,她并未打算多管闲事。 只是,今日昭恩若死,她想借他车驾送封常出城的打算就白费了。 其与拔刀之时,有过迟疑,两次之后,还是将匕首拔了出来。 水乔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将匕首全部拔出时,她袖里的玉笛朝他的手飞了出去。 其与以为自己这次刺杀一定会得手,眼看匕首就要刺入昭恩身体,空中飞出一根玉笛,直接砸在他手腕上,匕首瞬时从他手中掉落。 昭恩听到动静回头,眼前一花,身边多了个人。 水乔幽在其与出声之前点了他的哑穴,一手接住玉笛,一手拉着他右边胳膊反扣在他后背,将他按倒在地。 “你……” 昭恩想问她是谁,才说一个字被跌落在地的匕首吸引了注意力,再看被按着跪在他面前的其与,他眼里闪过错愕。 有了那把匕首,他什么都明白了。 昭恩目光转向水乔幽,“你是赵太守安排的人?” 他知道太守赵涟为了他的安全,往这行馆安排了不少江湖高手。 水乔幽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的出现,没想到,昭恩自己先给了她一个身份。 他这样认为也好。 她没有否认,“是。” 昭恩没在她身上感受到杀气,再看其与,他未起怀疑。 其与跟了他五年,今年二十二岁,身手不错,做事可靠,保护了他几次,不是个心思重的人。 他知道他这次出使青国,队伍里有不少人想对他不利。但他从未想过,其与会是其中一个。 他想问他为何要这样做,话到嘴边,又觉得这问话多余了。 事情败露,其与被制,无法再反抗,先前好不容易生出的决心,变成了愧疚,他不敢面对昭恩,想说两句歉语,也无法出声。 水乔幽不能在此多耗,否则有人闯进来,她的谎言很有可能就会被识破。 平宣王沉默不语,她大致能猜到一点他的心思。 她没多嘴,直接动手,将其与双手手腕折断了。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平宣王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收手离开。 她如来时一般,身影瞬间隐入黑暗中,要不是其与还跪在原地,匕首就在地上,昭恩都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 昭恩低下视线,又看了其与一眼,再抬眼时,脸上的情绪已经全部收好。 “来人。” 天还未破晓,枫林馆内,桑国随行之人便已开始起来收拾行李,暂放在库房的东西,一箱一箱搬了出去装上马车。 辰时一到,平宣王一行准时出发。太守赵涟亲自候在枫林馆外,送其出城。 楚默离一早起来,时礼来向他禀了这事。 楚默离不打算再见平宣王,也没准备去送行。 时礼又说起逃走的林光和封常,他们暗中搜遍了整座临渊城,还是没有找到人。 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了。 楚默离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对他的话不太认同,提醒道:“她之前住的客栈,可有搜过?” 时礼一听这话,如醍醐灌顶,“属下这就让人再去搜一遍。” 时礼刚走,夙秋进来禀了昨夜平宣王被身边护卫刺杀一事。 刺客被当场擒获,平宣王没有声张此事,刺客已经被暗中处理了。 一炷香后,时礼回来,有些懊恼。 林光二人,不在那间客栈。 楚默离坐在书房的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与桑国有关的地志。 时礼回禀完,他的眼睛仍在字上移动。 直到一页看完,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夙秋。” 不知隐藏在哪个角落的夙秋立马从门外进来。 楚默离目光从书页上挪向他,“枫林馆,昨晚可还有其他异常?” 夙秋记性一向很好,不需回想,“没有。” 楚默离手指摩挲着书页,“刺客一事,何人发现的?” “当时,现场除刺客外,只有平宣王自己。” 话一说完,夙秋自己察觉到怪异之处。 平宣王昭恩,并不会武。 既然他不会武,是怎么制服刺客的? 绝对不会是赵涟安排的人,若是他安排的人抓到的人,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了。 难道,平宣王早已察觉此事,提前做了安排? 楚默离没有作声,他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异常。 他转头看了一眼书房里摆着的刻漏。 此时,正好是辰时一刻。 平宣王的车驾已经从行馆出发。 “平宣王,还有多久到城门口?” 时礼估算着时辰,作出回答,“两刻钟左右。” 一息过后,他反应过来,“您是觉得,他们会混入平宣王的车驾中,借平宣王出城?” 那页书楚默离没再翻,他将书收了起来。 不是会混入。 他们将整座临渊城都搜了一遍,还是没有他们二人的踪迹,只怕是这两人早就已经在行馆了。 枫林馆周围暗藏了不少江湖高手,外围又有赵涟安排的官差,里面还有平宣王自己的卫队,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往里面闯,也正是如此,时礼和丁六都没有想过去那里找人。 楚默离想起了昨日,水乔幽说那句‘我想试试’时的模样和语气。 时礼和丁六都忽略了,她那个人,可不像是个知道畏惧的人。 楚默离吩咐时礼,“让赵涟想办法,将整个队伍都查一遍。” 平宣王身份特殊,他又特意嘱咐,“让他注意,不能让平宣王不悦,更不能给桑国人留下话柄。” 平宣王的车驾已经出发,这个事情,有点难办。 太守赵涟收到安王的这个命令时,整个队伍离城门口差不多只有一刻钟的路程了,本以为马上可以松半口气的他,头疼了起来。 四周看了看,他庆幸今日自己带的人多,认命地招来信任之人,与他耳语了几句。 很快,赵涟带来的人以桑国人远途辛苦为由,去给他们帮手驾车押运行李。 此次平宣王受邀出使青国,给青皇带来不少贵重的礼品,其中不少都是易碎物品,随行之人不敢大意,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地看顾着。再说,现在离城门口只有一小段路程,再辛苦也辛苦不到哪去,桑国人便拒绝了青国人突如其来的好意。 奈何,赵涟的人实在热心,硬是抢着去做这些苦力活,将互帮互助的好品行体现的淋漓尽致。 负责押运事宜的人,赶忙将此事告知了昭恩。 昭恩掀开车帘,往后看去,青国人果然相当热心。 他还没说什么,紧跟在马车后面的赵涟驱马上前,主动和他说起了此事,还表达自己只能将送他到城外的遗憾。 说话的同时,他状似不经意的往平宣王的马车里扫了一圈。 昭恩心领他的好意,也想婉拒,话才到嘴边,就见青国人已经将自己人手里的活接的差不多了。 赵涟同样注意到这点,马和人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前面开路的人,放缓了速度。 昭恩没有忽视赵涟刚才往他车里打量的眼神,前后看了看,热心的青国人看上去对他们带的行李似乎有点感兴趣。 他们……是在找东西? 他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会感兴趣的,而且,还是突然兴起。 昭恩想不到。 他吩咐自己人,先随他们,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话刚吩咐下去,车队后面传来喧闹声。 赵涟遇到这种事比昭恩自己还紧张,立马让人戒备,着人去查看怎么回事。 查看的人没负赵涟所望,很快带着消息回来。 他们要找的歹徒被发现了,丁六正带着人在追,他们刚刚路过后面。 赵涟一听此事,眉头顿时舒展,让自己人停止了小动作,专心专意帮忙。他再次驱马上前,同昭恩解释。 后面那条街有商贩因琐事起了一些小冲突,官府的人正在处理,不是什么大事,请他不必担心。 昭恩颔首,未曾多言。 赵涟退开后,昭恩再次观察了前后。后面的青国人停止了那些小动作,前面开路的人速度恢复了正常。 这样看来,这事和他们的确没什么关系。 队伍出了城门,赵涟不方便再护送,同昭恩作别,目送车驾驶离临渊城。 自从知道平宣王的车驾要过临渊城,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现在终于将这位送走了,他心头的大石,落下一半。 只是,想到城里还有位贵人,心中另一半大石,怎么也不敢放下。 平宣王车驾走远,赵涟调转马头。 他刚到城门处,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往城门这边而来。 手下人大喊:“保护大人。” 声音未落,此人被人一脚踹下马。 他还没看清踹他的人,他的马已被那人骑出城门口。 这变故,使得城门口,兵荒马乱。 赵涟得到缓冲,当即吩咐,“将人。” 拦下。 话才说一半,又有几人从人群中冲出来,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好在这次走最前面的那人,临渊城不少人都认识他。 长随告诉赵涟,“最前面那人,看着像是丁六丁大侠。” 还有两个看着有点眼熟,城东的双拐张张大侠?斩尘剑刘舵主? 这些人,都是临渊城中的大人物,丁六和双拐张还都是进了临渊城中十大高手排行榜的。 另外那个人,他认不出来,手里好像拿着一只大铁锤。 难道是今年有望冲进前十名的铁樵夫吴保。 能劳烦这样的四大高手一起出手,这歹徒得多可怕。 赵涟脑海中想到了出城前的事,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顾不上自己惊魂未定,立即让跟着自己的人过去帮忙。 他们刚重出城门,时礼、夙秋带着几人骑马从城里出来,越过他们,往丁六他们的方向而去。 赵涟是见过时礼的,看他都亲自出马了,忙抽马鞭追上去。 时礼等人追了一里地左右,看到了逃跑的人。 夙秋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一根细长的铁钎。 见丁六还没追到人,他未减马速,握着铁钎的手抬起,将它朝着前面的马掷出去。 他的准头很好,铁钎击中马的后腿,马一声嘶鸣,马上的水乔幽摔下马去。 好在她反应快,就地滚了两圈,卸下不少下坠的力道。 她看向马那边,铁钎插入它旁边的土地,没了半截,马倒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了。 水乔幽捂着腰间伤口站起来,还没跑,丁六的刀到了眼前。 许是找了他们一日一夜,丁六心中有气,比起上一次出手,刀法中杀气重了很多。 水乔幽挥动玉笛去挡时,虎口被震得有点发麻。 这次顾寻影不在,然则,丁六带来的三个人,看着身手并不比她弱。 对付水乔幽这种‘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几位大侠不打算同她讲江湖规矩。 三个人观察她与丁六对了三招,见丁六没占到优势,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出手。 四人混战刚起,时礼、夙秋带人追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水乔幽对付丁六四人,还算能够应付,眼角余光看到夙秋将那根铁钎轻松拔出来,知道自己这次不会如上次好运了。 刚才他们相隔距离甚远,此人在马上,就能用铁钎掷中她的马,他的身手,只怕要比时礼更加出色。 第33章 浮生 她打量夙秋之时,夙秋也看向了她。 他的神情还是和昨日早晨一样。 从这一点看,他其实和秦鸣有点像。 只是,水乔幽记得,秦鸣是因败给她气得想杀了她,眼前这个少年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她已经是个死人。 水乔幽没盯着他们看太久,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眼前四人身上。 眼前四人都是高手,即使她此刻不曾受伤,一时半会要从他们四人手中逃脱,也会有些困难。 好在这四人应是很少遇到需要他们联手的情况,四人配合起来少了些默契。 用剑的那个中年男人,比起其他人,还多几分浮躁。 水乔幽看出这点,沉下心来,多分了两分心思对付此人。 她侧头避开丁六的刀,顺势后躺,左手撑地,支撑住整个上半身,右手架住一人的铜拐,右脚踩住了那浮躁之人的长剑。 剩下那人的重锤当头砸下来时,她抽走了自己的玉笛,左手抬起, 身体重力集中右脚,整个人往右边转了半圈起身,避开重锤,左脚也踩在了剑身上,阻止了那人抽剑。就着这个动作,整个人腾空,右脚一抬,踢在那人胸口,人被踢得直往后退,长剑脱手落地。 水乔幽下落在丁六追过来的刀面上,侧翻脱出四人的包围圈。 她那一脚,看着没有太大威力,被踢中的刘舵主后退了五步才勉强站稳,喉间涌出鲜血,胸口气血翻腾。 赵涟追赶过来时,恰好遇到这一抗四的场面,见到刘舵主被踢,他都替他感到痛。再看自己手下的人,赵涟暂时放弃了帮忙的想法,选择靠近时礼,指挥自己的人将水乔幽和其他四人,全部包围起来。 夙秋在旁观看,瞧着这一幕,知道丁六四人要想拦下水乔幽怕还需要点时间。 他轻轻转动握着铁钎的手腕,飞身下马,朝着水乔幽攻去。 时礼抬手示意丁六四人先让开,暂时坐在马上做看客。 夙秋手中的那根铁钎还没到眼前,水乔幽就知道不好对付。 手中玉笛对上它时,碰撞的声音比挡丁六的刀还要重,证实了她的顾虑。 夙秋早就注意到了水乔幽手中的玉笛,见它挡住自己这一击,仍然完好无损,眼里闪过一丝兴趣。 他快速转换招式,铁钎想要弄断玉笛。 一连三招,还是未能成功。 他不再执着此事,干脆避开玉笛,将目标换成了人。 细长的铁钎在他手里,比秦鸣的剑还快,落下的重力却丝毫不逊前面一人用的重锤。 他出招同丁六他们这种江湖大侠亦有很大的区别,招招致命,讲究速战速决。 他的招式奇快,水乔幽重伤未愈,精神紧绷了两日,又打了好几场,体力有点跟不上了。 挡了他二十招杀招后,右手手臂被铁钎狠狠地击了一下,手上差点拿不稳玉笛。 夙秋没给她喘息之机,铁钎一转,眨眼又横扫她的脖子。 水乔幽赶忙后退,没再硬接。 空间有限,她很快就要退到包围圈的外围,这让她的脚步有了一瞬间的滞缓。 夙秋没有这种顾忌,身形更快。 通过他的身形,水乔幽肯定他就是那晚守在屋顶上的那个人。 她内心有些惊讶,此人年纪轻轻,武功,竟比萧翊还高。 退无可退,水乔幽只能再次挥动玉笛去挡,夙秋骤然改了招式,整个人越过她,手绕到了她身后,铁钎用力击打在她背上。 水乔幽整个人被迫往前。 退了三步,听到背后异常的风声,努力转身。 这一次,她挡住了他的铁钎,却没能停下身形,被夙秋逼得又后退一丈,终是力气不敌,单膝跪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夙秋手上用力,铁钎沿着玉笛滑到她手边。 铁钎没刃,水乔幽的手却当即划出鲜血,皮肉翻起。 夙秋见她还不松手,铁钎再次敲在她手臂上。 手肘骨裂,玉笛从她手中掉落。 夙秋敲在她后背的那一下,不适感也一同涌了上来。 喉间强咽下的那口鲜血还是吐了出来,本已是强撑的她,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她看着夙秋用铁钎挑起玉笛,拿在手里端详。 再想往上看,意识溃散,整个人往前倒了下去。 夙秋将水乔幽的那根玉笛拿了回去。 时礼以为他是自己对它感兴趣,没有反对。 回去后,时礼禀报,“林光,死了。” 夙秋将玉笛给了楚默离过目。 楚默离看着玉笛,脸上神色没有变化。 时礼继续禀道:“逃出城的只有他一人,封常未和他在一起,暂时还没找到。” 他们发现林光时,便只有他一人。直到林光身死,封常没有出现过。 楚默离听他说完整件事的经过,拿起玉笛,道:“不用找了。” 他们找了一日一夜都没找到他们,平宣王即将出城时,她暴露了行踪,被围堵抓捕。 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出城。” 出城从来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送封城出去。 现在,她的目的,十有八九已经达到了。 她居然用自己的命去保一个她说和她没有交情的人的命。 一饭之恩? 她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时礼看到林光的尸体,却没有见到封常,回想整件事的经过,回来的路上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 楚默离这么一说,他当即理会了全意。 接连办事失败,时礼自愧,请求责罚。 楚默离没看他,“现下还有事要办,先暂且记着。” 时礼闻言,更加愧疚。 “谢公子。” 请完罪,见楚默离拿着林光的玉笛在看,询问,“林光的尸体,如何处理?” 楚默离手上的青玉横笛面对刀劈剑砍,上面没有一丝缺口,看着不像普通的青玉。 楚默离乃青国皇子,自幼便见过不少玉石珠宝,手里的这根笛子,用的是什么玉,他一时却看不出来。 他想起了前两次见她时的场景,默了须臾,问道:“她是哪里人?” “原阳。” “送回去吧。” 时礼不会对楚默离的吩咐有意见,“是。” 时礼正要下去让人办,楚默离将笛子递给他,“还给她。” 时礼瞥向夙秋,夙秋对这根玉笛似乎很感兴趣。 楚默离注意到,询问夙秋,“你想要这根笛子?” 夙秋摇头,他只是对它有点兴趣。 他出声解释,“这不是一根普通的玉笛。” 时礼转头看向玉笛,它的确不普通,又能挡刀又能挡剑的玉他还是第一次见。 楚默离没作声,听出还有后续,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夙秋看着笛子道:“相传,大邺最后一位大将军水羲和有一样随身兵器,乃是一根青玉横笛,可抵刀剑,坚不可摧,名曰‘浮生’。” 第一次听说浮生时,夙秋很难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可以抵挡刀剑的玉石,他便很想见识一下这样兵器。 可惜,无法如愿。 “水羲和死后,浮生便失去了踪迹,应当是随她埋葬在陵寝。” 昨日听时礼说起林光用的武器的特点时,他就想到了浮生。 今日亲自见识到它的神奇,他更加确认,林光的这根玉笛很有可能就是浮生。 他没想到,昔日的心愿今日实现了。 难道以前大家的猜测是错的,它并没有成为水羲和的陪葬品。 夙秋说的这个人,楚默离和时礼都知道。 大邺允许女子做官,大邺皇朝,曾经出过很多女官,水羲和就是其中一个。相对于其她女官来说,她最是有名。 毕竟能做到大将军这个位置的女子,只此一人。 何况后来,她还被尊为帝师。 故而,大邺大将军水羲和,在史书上,也是个名人。 时礼望向玉笛,没想到这样一根笛子竟然还有这么大来历。 饶是知晓林光的这根玉笛就是‘浮生’,楚默离还是让时礼将它还给了它的主人。 主人已死,它怎么到的她手上,楚默离也没兴趣知道了。 时礼拿着浮生同夙秋一起出门,难免有些好奇,这些连王爷都不知道的秘事,他这么年轻怎么会知道。 夙秋简短回了一句,“书上看到的。” “哪本书?” “不记得,以前在家里的书房看到的。” 他这么一说,时礼疑惑的事更多了。 夙秋是楚默离五年前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带回来的,年纪不大,武功却很高,见识也是极广,甚至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时礼等人每次问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他就说以前在家里书房看到的。 什么样的人家,这么多他们没见过的书。 他们再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家在哪里,他就说忘了。 楚默离不知是知道他的情况还是不在意这些,从没追问过他。 夙秋这么说,时礼也知道,再问下去,便是白问,收了好奇心,拿着浮生先走了。 平宣王的车驾离开临渊城后,在官道上行了两个时辰,两旁的平地变成了山林,天下忽然下起了大雨。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队伍冒雨走了一炷香左右,道路变窄,马车陷入泥泞的道路上,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走过那最窄的一段路,雨越下越大。 卫队首领对比舆图,让人去周边探查,在左前方一里处发现一处破败的山神庙,首领向昭恩提请,先去山神庙暂避。 昭恩见众人都是一脸狼狈,颔首同意。一行人转道去了山神庙。 在山神庙里歇息了半个时辰,雨仍旧未见变小。 废弃已久的地方,本就环境差,雨一直下,人在里面待着,便觉得闷。 昭恩出了侧殿,去屋外透气。 在屋外站了片刻,雨飘到破败的屋檐下,侍从担心他受凉感染风寒,劝他回殿里。 屋檐下的雨的确变大了,昭恩转身。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看见庙宇旁边的雨幕里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不仅是他看到了,侍从也看到了。 后者想看清一点时,雨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环顾一周,旁边都是自己人,没看出不对。 昭恩继续向前走,见他没跟上来,问道:“怎么了?” “王爷,小人刚才,好像看见那有个身影。” 他有些疑惑,王爷没看到吗? 昭恩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看过去,声音如常,“许是雨太大,你看错了。” 他的话让侍从怀疑自己,是吗? 昭恩收了视线走人。 侍从不敢耽搁,赶紧跟上。走了两步,又撇头向那边望去。 一切正常。 许是他真的看错了。 时礼得到楚默离提点,派了人去追平宣王的车驾。 平宣王是青皇请的他国贵宾,如今他已出临渊城,时礼也不好让人去他的车驾中探查,以免被发现,给楚默离引来麻烦。在山神庙追上他们,只好吩咐人暗中跟着他们。 他们没有在平宣王的车驾中发现封常,直到第二日,他们派去的人也没见到有人跑出来。 时礼清楚,这次他们彻底失手了,将人召了回来。 这个结果,楚默离早有预料,没有责备。 叶弦思赶在楚默离给的限期之前的最后一刻钟抵达了临渊城。 辰时,楚默离的马车也离开了临渊城。 林光死在城外的当天下午,时礼就已安排人将他的遗体送往他老家原阳。 棺材要到下葬之前才封,林光这种人,安王府也没必要给他打造上好的棺材,棺材便是简单薄木拼成。 隔日傍晚,负责送遗体的人将棺材临时停靠在路过的义庄。 二更时分,义庄看守人去休息,整个义庄安静下来,水乔幽忽然睁开眼睛,从棺材里爬出来。 她撕了衣摆,靠着棺材简单给自己处理了一下腰间的伤口,忍痛站了起来。 她孤身一人,但她这次出繁城是代表会友镖局被安王府所请,她不能因自己连累无辜之人,必须谨慎处事。 处在阴森之地,她也不害怕,借着月光在义庄里看了一圈,找了一副和自己差不多的尸体,诚心给人道了歉,随后将尸体放进了棺材。 盖上棺材,她没有立即离开,躺在了那尸体原先所躺之地休息。 天亮时,负责运送尸体的人过来将棺材运走,没有注意到,旁边躺着的一圈尸体里,有一具不一样。 第34章 滋事 他们离开后,水乔幽继续躺了一炷香之久,才趁看守人不备,走出义庄。 水乔幽离开一个时辰后,义庄年逾七十的看守人将停放的尸体来回数了三遍,面露困惑。 怎么会少了一具? 他数错了? 再数一遍,还是对不上。 那是他之前记错了? 义庄不远处有个小镇,水乔幽看着自己身上满是血污的衣裳,没进镇子。 原阳和中洛相距不远,再往这个方向走,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要想避开安王府,目前最好的选择,是离开青国,前往他国。 然而,她现在的身份和通关文牒都已不能用了,暂时要想踏过青国国界,会很困难。 她没在附近停留,直接绕过镇子,选择了向西行。 七日后,楚默离还未回到繁城,晚上在一家小镇的客栈落脚。 刚安顿好,时礼收到了从原阳来的消息。 看了消息后,他立即去找了楚默离。 “公子,原阳那边,没有叫林光的人。” 楚默离在处理文书,手上的笔停下。 “林光户籍所记之地,附近只有一户罗姓人家,罗家并不认识他,周围也无林姓之人。” 原阳、中洛两地相距不远,口音类似。 楚默离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确定,她当时说的就是标准的两地官话。临渊城再见,她的口音和当时一样。 正是如此,她借平宣王车驾送封常出城,他也未怀疑,她是否本就和平宣王或者桑国有什么关系。 楚默离手上的笔继续在纸上游走,“她是女子。” 他不重的声音,时礼听着,面有错愕。 王爷说的是林光? 林光是女子? 楚默离没再多说,时礼终于肯定,自己没听错。 他连忙敛了面上情绪,“属下这就让人再在原阳查一遍。” 踏出楚默离房间那刻,他心中甚是疑惑。 王爷怎知林光是女子。 他不过是那日见过林光一次,就那一次,他就看破了林光的伪装? 时礼想起自己同林光几次交手,居然都没看出这点。与王爷的眼睛、心思相比,他着实惭愧。 两日之后,原阳的回复再次传了回来。 查无此人。 时礼将事情禀给楚默离后,正在独自下棋的他眼睛落在棋盘之上,准备落下的黑子变成在指尖把玩。 从他脸上看,他对这事似乎并无意外。 时礼清楚,他在想事情,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后,楚默离将手中棋子落下,缓声吩咐道:“通缉林光。” 原阳之事,证明林光户籍作假。 时礼担心,林光这人,身上有秘密,这秘密或会影响王府,乃至青国。 他向楚默离禀告此事,一是觉得后者对此人的态度有些不一般,不敢轻怠,二是认为还是应该好好查查此人,确认利害。 楚默离这话,比他所想,更让人震惊。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您是认为……林光没死?” 这怎么可能呢? 那日林光死时,他就在那。夙秋与他都亲自确认过,林光已无气息。尸体送往原阳时,也确认是她无误。如今,尸体还在原阳,中途并未出过意外。 楚默离眼看棋盘,捡起一颗白子落下,眼角微不可见地扬起。 她既然可以重伤,为何不能假死。 时礼将所有事情回想了一遍,很快想到了先前林光以重伤离队,排除嫌疑一事,前车之鉴让他对林光的死不再那么确定了。 另外,现今尸体已经腐烂,他们也不能再确定那尸体就是她本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光可能是假死脱身这事,时礼格外重视,以最快的速度督促人将她的通缉令下发到临渊城周边各城,经过楚默离提点,他们还着重关注了临靠桑、淮两国的城镇。 这次找人,楚默离提出,要活的。 他们认为,林光若身份有异,既已逃走,安王的管辖范围内,她短期内定是不会再踏足。西北十城,没有张贴通缉令。她若踏入西北十城,不用通缉令,安王府自然也会知晓。 查明林光的行为同会友镖局无关,楚默离未因此事连坐会友镖局其他人。 时礼担心,林光会前往都城。 楚默离听后,直接否决了。至于他为何那般肯定,没有细说。 闵度城的县衙大牢占地不大,女监相对来说更小。 林光的通缉令发出那日,闵度城县衙大牢收押了许多在城门口聚众闹事的,男女都有不少,这让本就拥挤的女监变得嘈杂不堪。 景言君待在角落里睡觉,还没梦到日思夜想的鸡腿,就被吵醒。 睁开眼睛,从小就立志要成为一代女侠的她忽然有点想家了。 她们这牢房一下子塞了十来个人进来,大家连站都成了问题。 景言君为了避免被人挤到,主动往角落里缩了缩,摸着肚子继续睡觉。 牢房里一直吵吵闹闹的,已经睡了好多天的她,没法睡着了。 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挨到了放饭的点。 她睁开眼睛,借着身形灵活,快速抢到了自己的份子,端回到她的那三分地准备慢慢享受。 坐回去的时候,她注意到,她旁边挨着墙壁坐着的人,还在原地。 牢房昏暗,那人又低着头,景言君看不清她的脸。 她吃了两口,前面的吃食已经被大家抢得差不多了,那人还是没动。 她将嘴里的……粥给咽下去,同她搭话,“今日新来的?” 新来的一动不动,并不做答。 景言君好心提醒,“这里每日只能吃一顿,你再不动,今日就没吃的了。” 坐在那的人还是不吱声,也不动作,显得她有点像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景言君转头一看,前面吃的已被瓜分完,她也懒得再说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虚弱的声音,“多谢好意,我不吃。” 景言君偏头,还是没能看到她的脸。 既然人都说不吃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景言君慢悠悠的将碗里的粥喝完,坐那的人,还是先前那个姿势。 在这种地方,出不去,能做的事情就十分有限。 吃完便睡。 景言君试图去梦周公,可这不是个舒服的地,睡得太多的她,实在是睡不着了。 百无聊赖地熬了好久,一转头, 发现旁边的人,不像其他人慌乱害怕,反如老僧入定。 第一日进来就能安之若素,这让她有点佩服她。 到了晚上,睡不着的景言君饿的开始幻想各种想吃的,想了一圈,越想越饿,更睡不着了。 颓丧之际,注意到旁边的人,整整大半日手指都没挪一下,坐那跟个木雕似的。 什么人,定力如此之好。 想法刚落,景言君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她在此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景言君心头忽然冒出一个猜想。 她,不会是死了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景言君头不由自主地歪向她,手指也慢慢伸向她鼻尖。 水乔幽睁开眼,先见到的是一双闪着好奇的大眼睛,睫毛微微下落,又看到一根纤细的手指。 以为快死了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四目相对,景言君吓了一跳。 见水乔幽看自己的手,她莫名多了一丝心虚,立马将手指收了回去,下意识问道:“你没死啊?” 话一出口,又意识到自己这话欠妥,“那个,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看你……看你……” 一声不吭,以为你死了。 越解释越不对,后半句景言君不好说了。 “嗯。”水乔幽没做计较,看出她的确没什么坏心思,“放心,我暂时死不了。” 不知为何,周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景言君不知要说什么了,“……哦。” 水乔幽也不打算多说,重新闭上眼睛。 晚上的牢房暗的连自己手都看不清楚,水乔幽虽抬头了,景言君还是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闹了一出笑话,她不好意思再去盯着人看,为了掩饰尴尬,她同样赶紧闭眼睡觉。 隔日睡醒,日光从上面那小小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牢房里亮堂了一些。 景言君有点贪恋地盯着日光看了会,转头便见到水乔幽。 她还是靠墙坐着,晚上似是从没动过。 景言君真心佩服她的同时,又冒出新的猜想。 她难道是不良于行? 猜想刚起,看清了水乔幽昨夜被黑暗隐藏的脸。 景言君眼睛越凑越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水乔幽听到她人气息靠近,不得不睁开眼睛。 景言君抬眼,两人再次来了个对视。 景言君这次没被吓到,而是惊讶道:“你是女子!” 水乔幽不说话。 景言君脸上扬起善意的笑容,有点激动,“我,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之前见过的。在雁城的一家客栈,还有,前段时日,我们还在城内见过。” 水乔幽记得她。 其实昨日她便认出了她,只是没想到她还记得她。 景言君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记得这些了,也不在意。 “真没想到,我们在这也能遇见。”她骤然有了种他乡遇故人的欢喜,感慨道:“真是太巧了。” 景言君挪了个位置,自来熟地凑到水乔幽旁边挨着她坐下。 水乔幽不喜离人太近。 只不过,在这拥挤的牢房里,她若不想离景言君太近,就只能离其他更陌生的人更近。 地方有限,她任由她坐下。 景言君不知她的心思,闷了好多天的人,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 “你怎么会是个女的呢?”她盯着水乔幽的侧脸瞧上瞧下,“不对,你生的这么好看,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女子?” 她这话实在没什么逻辑可言,水乔幽精神不济,没有回应。 景言君也不需要她回应,对着她的脸自顾自地研看。 水乔幽任由她看。 景言君看了半天,发觉她脸色白的有点不正常。 “你是不是哪里不适?” 水乔幽随口道:“受了点风寒。” 风寒,那还好。 她不舒服,景言君不好再打扰她,闭上了嘴。 闭嘴没一会,她想到关键问题,忍不住问道:“对了,你怎么会进来这儿?” 她不是镖师吗? 怎么也会进到这大牢。 景言君想起昨日她好像是和其他人一起进来的,她昨日听了几耳朵,那些新进来的人,好像是什么一群人寻衅滋事,当街打架斗殴。 她好奇问道:“你也是同她们一样,聚众闹事进来的?” 景言君眼睛太亮,瞧着水乔幽,大有她不回答她就不挪眼的架势。 水乔幽简短回了一句,“嗯。” 昨日,水乔幽到闵度城东城门外不久,一群流民因想要进城,同守城官兵起了冲突,有流民在混乱之中抢了城门口的几辆贵人马车,冲撞了马车里的贵人。 流民还没走,城里官差来了,按照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将闹事的人全部扣押。 误入人群的水乔幽,因穿着和流民相似,也被当作了寻衅滋事的流民,送到了这县衙大牢。 景言君确定了她犯的事,再看她,只觉她们,简直就是难兄难弟。 十日前,她就是因为没忍住手,在城里来了一出扬善惩恶才被抓进来的。 罪名,藐视律法,当街斗殴。 直至今日,她还没能出去。 难过完,她问水乔幽,“你身上有多少银钱?” 这问题同刚才她们聊的,乍听没什么联系。 景言君知道这问题容易惹误会,马上补充解释,“你若是有银子,或许能早点出去。” 水乔幽听明白了,“没有。” “一个铜板也没有?” “没有。” “那你家里人可有银钱?” “没有。” “朋友?” “没有。” “……那你惨了。”景言君同情起她来,“按照青国律例,你这种罪,拒不交罚金,至少要被关上半个月。” 水乔幽情绪如旧,“哦。” 对于她要在这里被关半个月这事,她没太大反应。 景言君看她态度,有点怀疑她没有意识到半个月的严重性。 在这鬼地方关上半个月,人都会疯掉的。 “可能还会更久。” “嗯。” 嗯是何意? 景言君看不懂她,难道是认命了? 同情完水乔幽,景言君霎时想起自己好似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都已经在这待十日了。 于是,问东问西、说个不停的人,瞬间蔫了下去。 第35章 阿乔 放饭的时候,景言君见水乔幽仍旧稳坐如山,想起她说感染了风寒,主动给她抢了一份吃的。 水乔幽的目光从她递过来的碗上转到她的脸上。 景言君二话不说,直接将碗塞到她手里,注意到她右手缠着绷带。 原来是手受伤了,难怪不上前。 “这里的东西难看又难吃,但若不吃,就只能饿着。” 水乔幽盯着碗看了一会,道:“多谢。” 景言君嘴角扬起,“不必客气。” 水乔幽喝了一口。 景言君坐在她旁边,端着自己的碗,有点期待地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吃?” 水乔幽抬眼,“……还好。” 她又喝了一口。 景言君目光挪到自己碗里,还好? 水乔幽将一碗粥全部喝完,面上没有一丝嫌弃。 这让景言君有点怀疑自己,难不成真的是她嘴太挑了。 她不好再嫌弃碗里的粥,安安静静吃东西。将自己的粥喝完,她想起一重要的事。 “怎么称呼?” 问完后,她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景言君。” 水乔幽望向她。 “我总不能一直唉啊、喂啊之类地唤你。” 水乔幽思索,她应该叫什么。 林光一名,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景言君一直听不到她回答,凑到她脸边,“你不会……是在想,用什么假名来骗我吧。” 正在想假名的水乔幽脸色不变。 景言君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最喜欢来这一套。” 水乔幽不再废心思,“水乔幽。” “水乔幽。”景言君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她上下打量着水乔幽,“我怎么觉得……此名,和你不大适配。” 倒不是这名不好,而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虽然看着淡雅清幽,但她总觉得,她应该有一个……更有气场之名。 水乔幽没她那么多想法,“父母取的。” “哦。” 那就不好说什么了。 景言君不再纠结此事,“那我以后叫你……乔幽,不行,显得我们太生疏了。” 水乔幽微惑,她们之间不生疏? “小乔?”景言君歪着头看了一会水乔幽,新想到的称呼又被自己否决,“不合适,不合适。” 这名字和她这气场太不符了。 “阿乔。”她终于又想到一个,眼角弯弯,觉得此名不错,“阿乔,这个顺口,以后我就叫你阿乔。” 水乔幽听着这个称呼,一时有些恍惚。 景言君特意再唤了她一次,“阿乔。” 水乔幽没有说什么。 自此,景言君喜欢阿乔阿乔地唤她。 有了水乔幽作伴,景言君觉得牢里的日子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难熬。 她会武功,在这没人敢欺负她。 水乔幽手上有伤,人又病怏怏的,自第二日,她主动承担起了给水乔幽抢饭的任务。 时不时找水乔幽说说话,每日给她抢顿饭,护着她不被其她人欺负,景言君不再无聊,日子过得比先前快多了。 虽然,很多时候,都只是她在说,水乔幽偶尔简短地回一句,一句还不超过五个字,和景言君的热情相比,她简直是性格孤僻,但是,景言君都没当回事。 水乔幽习惯安静,听她叽叽喳喳,最开始觉得有点吵。听着听着,慢慢的也习惯了。小姑娘又实在热心,她话虽多,水乔幽也不会说什么。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日,牢房里的人逐渐变少,拥挤的牢房宽松了些。 景言君从沉默寡言的水乔幽那打听到她已不在镖局做事。 丢了钱袋的她瞧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出去,难免有些伤感。转头再看贫病交迫的水乔幽,顿又觉得情况也没那么差。 反正,也不是她一个人惨。 面对这些,水乔幽倒没觉得有什么,并不忧心自己出不出得去。 时礼按楚默离的吩咐将林光的通缉令张贴出去,半个月过去,各地都不见林光的任何消息。 临渊城到原阳沿路,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会友镖局那边,也没什么不对劲。 时礼不是质疑楚默离的判断,可若这人真的还活着,怎会凭空消失,一点踪迹都没有。 难不成,她早已经出了青国。 楚默离听了回禀,陷入沉思。 她真的死了? 又搜寻了五日,各处仍旧没有和林光有关的任何讯息。 她似乎真的死了。 一切,只是楚默离多疑罢了。 随后,楚默离吩咐时礼撤掉了通缉令。 ‘林光’的遗体,埋在了原阳。 景言君第一日对水乔幽所说的还是过于保守了,半个月过去,水乔幽仍然没被放出去。 景言君自己则因冲动之下打断了对方一条腿、一条胳膊和三根肋骨,又不认罪且拒绝赔偿,态度恶劣,同水乔幽作伴了半个月,一样没能出去。 水乔幽进来的第二十日,整个牢房就剩下她俩和三个一看就一穷二白的妇人,再加前日一个新进来的。 景言君望着不知何时变空旷的牢房,撑着下巴问水乔幽,“阿乔,你可想早点出去?” 闭目养神的水乔幽风寒好了一些,声音相较第一次开口的虚弱中气足了些许,“不想。” “真不想?” “嗯。” “……” 景言君低头叹气,叹完,眼睛瞟向水乔幽的衣袖,“你那根玉笛……” 水乔幽进来的第五日,景言君看到了浮生。 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不过,她都这么落魄了,也没想要拿出它,它对她应该很重要。 景言君眼睛一路往上,落到水乔幽脸上,转了话头,“你很擅音律?这里太无聊了,能不能吹一曲来解闷?” 水乔幽偏过视线。 景言君对上她眼睛,以为她是不愿意。 算了。 刚想说话,水乔幽先她开口。 “我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吹笛子? 景言君不相信,可水乔幽看着一点也不像在扯谎。 “……你不会吹笛子?” “嗯。” “……那你带它做甚?” 水乔幽没怪她管得宽,正经回道:“随手拿的。” 景言君先前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聪慧的,和水乔幽相处了几日,她有了全新的认知。 不是她脑子有点问题就是她脑子有点毛病。 不然,她为何觉得她俩聊天好像没聊到一个点上。 水乔幽不急着出去的态度,让景言君一度怀疑,她是看这儿有吃有喝,住的也越来越宽敞,想赖在这儿了。 想着想着,水乔幽的态度影响了她。 有她作陪,再看她们现在的待遇,她觉得待在这里其实也不错。 如此,她不再焦躁。 又是五日过去,水乔幽和景言君俩人于同一日刑满释放。 得知能够出去,对这有吃有喝有住,还有人陪的日子,景言君心中反而生出一丝不舍。 一转头,水乔幽已走出两丈远,她立马收了不舍追上去。 县衙门口,景言君问水乔幽,“阿乔,你去哪儿?” 水乔幽告诉了她,“城西。” 景言君瞧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你不先去看大夫?” 水乔幽说自己感染了风寒,快一个月过去了,之前在大牢,景言君听她说话以为她身体好些了,现下出来一看,只觉她的脸色还是很差。 水乔幽未答,抬手做礼,“这段日子,多谢照顾。”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点表示,只是她身上是真的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景言君不在意,豪爽道:“我俩谁跟谁,说了,你不用同我如此客气。” 她想起她刚才说的,眼睛一亮,“你住城西?城西哪儿?” 水乔幽还没答话,她自己又道:“那我晚点来找你。” 望着她眼里的真挚,水乔幽如实告知,“我不住城西,今日便会出城。” “啊?”景言君眼里有了失落,“哦。” 她要先去一个地方,确认一件事,不能同她一道。 转眼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直接塞到了水乔幽的手里,“这个给你,它应该还是值几个钱的,若是不急,你还是先去看看大夫。” 水乔幽微怔,原来她不是没银钱赔人,是宁愿坐牢也不愿赔。 如今,她却将玉佩给她…… 水乔幽不好收下,将玉佩递还。 手才伸到一半,景言君抢先开口,“我们后会有期。” 话未落音,自己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水乔幽想要将玉佩还给她,前面有几位官差办差回来。 有一人朝她这边望了过来,水乔幽状似巧合的将脸转了个方向。 官差进了县衙,她再看向找景言君,那个方向早就没了后者的身影。 水乔幽拿着玉佩在原地站了一会,将玉佩收下,朝城西走去。 会友镖局有一个老主顾,每三个月会请会友镖局的人帮忙送一批番邦来的稀奇货物到闵度城。 这家的镖,每次都是廖云崖自己亲自来送。 水乔幽没来过这儿,可有听吴江说过地方。 按日子算,五日前廖云崖应该就到了闵度城。 水乔幽在那家店对面不起眼的位置站了一炷香。 店里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生意正常,伙计和掌柜都是笑容满面。 由此可见,店里供货基本没有问题。 会友镖局,按时将货物送到了。 那日楚默离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她想他应是不会牵连无辜的。 不过,猜想终是猜想。 今日得到确定,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在大牢里,水乔幽又编了个身份。 被关了近一个月,她因祸得福,得了一张新的户籍。 确认会友镖局未受自己连累,水乔幽离开了那里,直接从西城门出了闵度城。 出了闵度城后,她一路东行,沿途未再见到林光的通缉令。 一个月后,她到了一座位处青淮两国边界的小镇。 麻山镇。 佛教自西域传入,多年来在青国传播并不理想。 青国境内,道观要比佛寺多。 淮国与青国不同,淮国现任天子信佛,近年来淮国各地多了不少寺庙。 边陲小镇许是受了淮国风俗影响,也有不少人信佛。此地多山石,还没进镇,就有许多引人注意的石刻大佛,不少地方,还有工匠吊在半山腰凿石刻像。 水乔幽在这里停了下来,靠着在山中雕刻佛像为生,手上重新戴上了那串菩提珠。 江湖和她,不再有关系。 在山中雕刻佛像,枯燥乏味,水乔幽却觉得很好。 她就住在山中,一个月最多进一次镇子。 一座佛像还没刻完,已是冬去春来。 水乔幽已经三个月没出山,家里存粮见底。见天气渐好,她准备去趟镇上采办点口粮。 到了镇上,买好东西,已是饭点。 水乔幽不善厨艺,独居了这么久,厨艺也没什么长进。 有时候做好了吃的,她自己都不是很想吃。 既然出来了,她打算垫饱肚子再回去。 许是因为地处边陲,小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 水乔幽在街上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摊位坐下,点了份麦饭和汤饼。 吃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旁边的客人闲聊。 江湖四大世家,要重新排名了。 两旬之前,淮国有人发现丹河景家家主的女儿同雍国武冠侯世子有私情,便向淮国天子举报景家有通敌叛国之嫌。 丹河景家不仅是江湖四大世家之首,还是淮国皇室宗亲,景家多人在朝为官,家主的亲弟弟手握淮国二十万大军兵权。 丹河景家,通敌叛国,不是小事。 此事当即就在淮国朝廷引起了剧烈震动。 好在淮国天子英明神武,没有仅凭他人的一面之词就给景家定罪。但为了安抚其他人,他将景家手里的兵符暂时收走。 然而,景家被参后的第三日,雍国武冠侯遣人到了丹河景家,替自己的世子求娶景家家主的女儿。 消息传至淮国国都上荆,流言喧嚣尘上。 景家瞬间犹如羔羊,被架在燃烧的炭火之上。 更糟糕的是,十日之前,雍国天子准允朝廷内主战派的提议,伐淮。并于当日,任命武冠侯为伐淮的三军主帅,任骁勇善战的武冠侯世子叶弦思为伐淮大军前军先锋。 消息传至上荆,淮国大臣纷纷请奏淮国天子,降罪景家。 淮国天子抵不住压力,下令,景家在朝者,暂停职务,等候审查。景家一干人等,圈禁府中。 第36章 有期 三日前,叶弦思已经带领雍国前路大军逼近雍淮两国之间的积水河,此刻说不定已渡河入淮。 现在淮国上下臣民情绪激动,都在要求淮国天子下令将景家按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以景家众人之血祭旗。 景家若完了,闵度萧家,肯定就会升为四大世家之首。 这里是青国,丹河景家的事,说到底是淮国的事,目前,相对来说,青国人对江湖之事更感兴趣。 他们实在好奇,萧家升至四大之首后,江湖上谁又会挤入四大世家。 大家讨论的最热闹之际,水乔幽吃完了,后面还有什么,她并未生出兴趣,起身结账走人。 春日里,气候渐暖,雨水跟着多了起来。 自这次从镇子采买回去后,隔三岔五就下雨。 半个多月过去,好不容易雨停了,但山上泥土被雨水浸透,处处湿滑,依旧不适合在半山腰上凿刻佛像。 闲着也是闲着,水乔幽在家里枯坐了一上午,下午去了镇上采买。 买完需要的物什后,她照例在街上点了点吃食,准备吃了再回去。 还是那个小摊,小摊前仍旧座无虚席。 天南地北的口音传入耳中,初听不习惯,听着听着便能听懂不少。 淮国和雍国这半个月打得热火朝天,淮国安逸太久,节节败退。 时隔这么久,隔壁有一桌讲的还是丹河景家。 淮国战事不利,淮国臣民对景家的怨恨日渐加深。 淮国天子有意维护景家,此等局势下,做起来也很是艰难。 为平民愤,淮国天子已在十日前命人将景家家主同几位有影响的成员押往上荆。 即使如此,淮国臣民对这样的结果仍然不满意,强烈谴责景家,要求将景家满门抄斩。 其他几国,都在纷纷猜测,淮国天子还能保景家几日。 不曾想,淮国天子还没下令处置景家,景家先出事了。 七日前的深夜,景家主家遭到不明势力的血洗,景家上下除了被关押在上荆的景家家主等六人之外,全部被杀。 就连官府派去看守景家众人的十来个官差都跟着遭了横祸。 据说,第二日有路过那儿的人看见,景家院里的地砖都是血红色的。 水乔幽从镇上回来,天边透出一丝久违的阳光。 天色还早,水乔幽打算去干点活。 行到半路,遇到一个同行。 在山壁上凿刻佛像是个危险的活,麻山镇周围在山里凿刻佛像的匠人不少,女子干这一行的,水乔幽是第一个。 她这一干还干了近半年,做的没比其他人差。 凭借这点,她这人虽是十分低调,这附近的匠人却有不少都知道她。 两人偶有遇见,也算面熟了。那中年匠人见到她,主动同她打了招呼。 她拱手回礼,与其闲聊了两句。 她记得,这匠人曾经说自己在淮国待过几年,这雕刻佛像的手艺就是从淮国学的。 平日里从不主动问话的人,今日询问匠人,“您以前去过淮国?” “是的。” “请问,要去淮国,可算方便?” 匠人惊讶,“你要去淮国?” 水乔幽没说话。 匠人是个纯朴之人,告知道:“淮国打仗了,你不知道?” 水乔幽还未做答,他就给她说了淮国和雍国打仗的事。 短短时日,听说淮国丢了好多城池。淮国上下现在乱糟糟的,人心惶惶,如今没有人想着去淮国,只想着怎么平安出来。 匠人劝她,打仗吓人得很,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淮国。 两人聊着聊着,阳光不见了,天上闪起了雷电,豆大的雨水眨眼就打了下来。 天气说变就变,俩人这活注定干不成了,分道扬镳,各自回去。 匠人的劝说很有道理,淮国现在在打仗,此时有事没事都应得躲远点才是正理。 还有,别看现在这打仗的是淮国和雍国,这仗一开打,实际就是天下之事。 桑国弱小,暂且不论。青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雍、淮两国再打下去,青国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加入战局。 青国一旦加入战局,不管它是帮扶淮国还是联手雍国,淮国短时之内,难有安全之地。 雍、淮开战,逃难的人变多,为了防止他国探子借机混进来,青、淮两国交界,通关检查,定然也更严了。 三日后是寒食节,寒食节过后,又下了五日小雨,天色终于转好了些许。 水乔幽去了自己雕刻的那座佛像处,山壁泥石打滑,还是不适合做事。 她犹豫了片刻,收了工具。 来都来了,她也不想白走一趟,便去了旁边那片竹林,打算挖点春笋回去。 春季的竹子很多,她却也没贪心,只挖了两根,往背篓一放,就下山回去了。 半路有一片陡峭崖壁,雨水刚停,很是不好走。 眼看就要走过那一段,头顶传来异样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下坠。 风声传入耳中时,有小石子从上方掉落,贴着她的身体跌入下方悬崖。 水乔幽望着石子坠落,心头微凛。 上方有落石? 想法未落,上面的声响大了些。 水乔幽连忙提气,贴着山壁快速往前跑,边跑边抬头往上看。 跑了一丈,见到了上方坠落的东西。 那看上去不像是石头,反而像……人? 水乔幽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跑了两步,那个人掉到她刚才所站的位置,继续向下坠落。 若是她刚才跑慢一点,极有可能被她带下去。 那人下坠速度极快,身形狼狈,水乔幽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以穿着和身形作为依据,大致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水乔幽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半山腰,离山底少说还有十丈,人若是摔下去,绝无生机。 水乔幽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飞身跟着下去,下坠一丈左右,伸手抓住了女子的腰间衣服。 她手上用力,让女子靠近自己一些,眼睛在四周找寻有利之处。 下坠的重力,让她差点拉不住人,手臂被拉伤。 水乔幽眉头微微一皱,忍住疼痛,没有松手。两人一同下坠两丈左右,水乔幽留意到崖壁上有块石头凸出些许。 跌到石头处时,她瞅准机会,用右脚尖勾住石头,另一只手贴向山壁借力。 手上磨出鲜血,她克制住身体本能,不敢松开。 终于,她达到了目的,两个人倒挂在半空中。 她手上的人,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死了,没有丝毫反应。 水乔幽深吸一口气,将力量集中在抓着她的右手之上,用最大的力气将她往上抛去,自己借着脚上勾着的石头起身,立在那块凸出的石头之上。 整个过程,惊险万分,但凡她稍有失误,先被摔死的就很可能是她。 她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被她抛上去的人,再次往下坠。 水乔幽聚气丹田,借着石头,整个人如白鹤拔高,伸手接住她,一鼓作气,带着她踏着岩壁回到半山腰的小径上,有惊无险。 她手臂抽痛,却还是先将人轻靠在石壁边,查看她的呼吸。 手还没到对方鼻子边,看清了后者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手改道先拨开了她散乱的头发。 水乔幽没有想到,那个笑着同她说‘后会有期’的姑娘真的会同她再见。 她也没想到,她们再见会是在荒山野岭,会是这般情景。 水乔幽连忙探了一下她的呼吸。 万幸,人还活着。 她轻声唤她,“景言君。” 景言君双眼紧闭。 水乔幽又唤了一声,“言君。” 人还是没有反应。 景言君脸上擦伤严重,鹅蛋脸都浮肿了。 她身上除去擦伤,还有多处外伤,其中腹部有一处像是刀剑造成的贯穿伤,身上衣服被血染了个透。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中毒了。 没死真的是她命大。 水乔幽起身,借着石头掰正自己被拉脱臼的手臂,再撕了衣摆给景言君简单包扎了一下她腹部的伤口。 背篓里的两根春笋和雕刻佛像的工具早没了踪影,她弃了背篓,背着景言君下山。 翌日,水乔幽进山采药,又遇到了那个在淮国待过几年的匠人。 匠人见到她,主动同她说起了雍、淮两国的战事。 听说,才不过几日,淮国又被雍国抢了好几座城。这场仗才打这么一会,淮国已死了十几万人了。 淮国太危险了,他们这附近现在暂时已经不准大家过境了。 匠人诚意劝她,这时候,别再想着去淮国了。 水乔幽点头答应,有礼道谢。 景言君醒来那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三更都过了,水乔幽以为她这晚也不会醒,准备去休息。 刚要吹灯,床上传来轻微响动。 水乔幽走过去查看,人还没到床边,睡了三日的人,眼光凶狠地朝她看过来。 整个房间只点了一盏油灯,四处都是昏暗的。 水乔幽看不太清她的眼神,却能感受到,她像一匹受惊的小狼。 水乔幽先出声,“你醒了。” 景言君听到声音,戒备更重,没有辨出她的声音,下意识往旁边摸,手没能碰到剑,这让她脸上线条绷得更紧。 水乔幽改道,将油灯端了过来,再折返回来。 她出声安抚,“是我。” 有了油灯,景言君看清了她的脸,一时愣怔,难以置信。 “……阿乔?” 水乔幽给了回应,“嗯。” 她在床边坐下,将油灯放在一旁,“别担心,没事了。” 她不急不缓的声音,在这暗夜里,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景言君的内心,宛如得到了轻柔的安抚,情绪瞬间稳定了很多。 她不确定的再次唤了一声,“阿乔!” 水乔幽没有嫌烦,耐心回应,“嗯。” 她查看着她的脸色,“可有哪里不适?” 景言君心思没在这个上面,她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向四周,“这是哪儿?” 水乔幽拉过她的手,给她诊脉,“我住的地方。” “你家!我怎么会在你家,我不是……”她记得自己从悬崖上跌下来了,“你救了我?” 水乔幽手仍旧搭在她手腕上,像个让人信任的大夫,“算是吧。” 水乔幽将她们这段缘分简单地说了一遍给她听。 景言君听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是青、淮两国交界之地?” “是。” 原来如此。 翌日,景言君靠坐在床上,看着水乔幽给她盛药,还是觉得一切就像做梦。 跌落悬崖,居然遇到了熟人,大难不死。 她这是什么运气。 水乔幽将碗递给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药太苦了,景言君接过喝了两口,不想再喝了。 水乔幽没说什么,将她手拿过来,给她搭脉。 昨晚刚醒,景言君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今日看她举动,她心起佩服。 “阿乔,你还会医?” 水乔幽认真给她搭脉,回道:“不会。” 景言君低头,“……那你这是?” 水乔幽如实告知,“前几日,跟镇上的大夫,新学的。” 她的语气如常,听着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景言君好半天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当真?” 水乔幽用鼻音作答,“嗯。” 景言君望向那碗苦得要命的药,提着心问她,“那这药……哪来的?” 自从昨晚醒来至今,这里除了水乔幽,景言君没见过什么大夫。 水乔幽摸到了脉,她的脉象比昨日好了一点。她收回手,“镇上大夫开的。” 景言君放下心来。 偏偏这时,水乔幽又补了一句,“有三味药,是我这几日在山中采的。” 她伤得太重,大夫开的药太贵了,以水乔幽现有的积蓄,能买的药材有限。听说有些药材这附近的山上有,没办法,她只好向老大夫问了那些药材的样子,去了山上采。 景言君才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一点,本就不想喝药的她,这下看着碗里,内心更犹豫了。 水乔幽的目光循着她的视线转到药碗,难得的善解人意,“大夫说了,这个药一日三次。你现在若是不想喝,那就晚点喝。” 这种善解人意,实在是少见。 景言君抬眼和她对望了须臾,心情有点复杂。心一横,抬手一口气将药吞下去了。 第37章 休养 可能是这几日睡多了,伤口又痛,到了晚上,景言君无法入睡。 除去外伤,她的右小腿因撞到岩石,骨折了。 腿上有伤,人又走不了,景言君只能躺在床上。 她没睡,水乔幽也没睡,就坐在桌边看着油灯发呆。 景言君醒了一日,水乔幽没问过她半个字,为何会弄成这样。 水乔幽对这些,看着一点都不好奇。 景言君自己也不是很想说那些,她不问,她反倒觉得很好。 就是,水乔幽这里连本打发时间的书都没有,她这人又一向话少,俩人就这样干坐着,景言君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 坐了许久,景言君忍不住出声,“阿乔。” 水乔幽看过去。 景言君直视她,“你为何要救我?” 水乔幽反应缓慢,像是没理解,她为何这么问。 景言君垂眸,换了个问题,“阿乔,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路边的人,不可捡。” 现在,肯定很多人在找她。找不到她的尸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到这里。 阿乔,是个好人,不应受她牵累。 水乔幽有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 “……”景言君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她这种又呆又正经的语气,嘴角发出一声轻笑,“阿乔,路边的人,不能捡。” 水乔幽隔着夜色看了她须臾,认真回道:“你不是我在路边捡的。” 情绪有些低落的景言君一愣。 水乔幽继续道:“你是天上掉的。” 小小的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景言君和她对望着,再次笑出声来。 水乔幽住的地方简陋,只有一张小床。小床让给了景言君,她就坐在桌边趴着睡。 早上她醒来,景言君睡得正好。 她洗漱完后,先去给景言君煎好了药,又给她熬了碗粥。 一切弄好,景言君还没醒。 她安排好一切,出门采药。 水乔幽在那日挖笋的山上花了半个时辰,找齐了需要的药,还想挖两根笋,看到山下有不少人影晃动。 他们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 水乔幽站得高,山下植被茂密,他们没有注意到她。 在上面站了会,水乔幽放弃了挖笋,离开了那处,直接回家。 回去的时候,景言君已经醒来,药和粥也都喝了。 看到她回来,脸上消了肿的小姑娘展出一个笑容,“阿乔,你回来了。” 水乔幽望见了那笑容下慢慢褪去的紧张,轻声回道:“嗯。” 她将平日里要用的工具收拾了一下,又收拾了几件衣服,一起放进背篓。 她背上背篓走向床边,告诉景言君,“天晴了,我要去山中做事,这几日不会回来住,你随我一起去。” 行动不便的景言君似乎不能拒绝。 水乔幽上前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没有一点吃力。 景言君神情怔住,愣愣地看着她。 水乔幽抱着她往外走,“怎么了?” “……第一次被姑娘抱。” 水乔幽一心注意着脚下的路,“那你是想自己走?” 景言君低头看向自己的腿,“不想。” 水乔幽凿刻的佛像在大山深处,离她住的地方还有一炷香的路程。 那里位置偏僻,若不是俩人是一起蹲过大狱的交情,景言君望着沿途的风景,都要怀疑水乔幽是不是想把她卖到哪个犄角旮旯去。那鬼地方,一般人走一遍,估计是记不住的。 佛像占据整面山壁,身高十丈不止,已经初见雏形。 景言君以为水乔幽住的地方,在佛像附近。 水乔幽却抱着她直接飞身踏上了佛像。 原来,佛像右边肩膀后面有个隐蔽的山洞,容纳她们二人,绰绰有余。 从下面看,根本看不到山洞,是个适合隐居避世的好地方。 景言君在这边休养了七日,身上的伤好了一些。 水乔幽闲下来时,会去山里采点药,留下景言君需要的之后,剩下的就拿着去镇上药铺换钱,再用换来的钱给后者买其他药和她们日常生活所需物什。 这七日里,她没带景言君进镇看大夫,也没请大夫上门,都是她自己给景言君换药把脉。 第八日,水乔幽从镇上买药回来,就开始给景言君煎药。 药还没煎好,天上下起了雨。 将药端给景言君时,外面的雨愈发大了。 水乔幽无法出去做事,在洞口坐了下来,盯着雨水发呆。 药还很烫,景言君端着药没喝,同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看了一会,景言君出声,“阿乔,你无聊吗?” 水乔幽目光未动,“不无聊。” “我有点无聊。”景言君手指在粗糙的陶碗上来回,“近日,外面可有什么趣事?” 水乔幽偏过视线,“你想听什么?” 景言君张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 “随便。” 水乔幽瞧向她手里的药,“药凉了,会更苦。” 景言君低头,药的确凉了。 凝视一息,抬手一口喝完。 这时,水乔幽回应了她所问的,“外面都在说淮、雍两国的战事。” 景言君碗都没放,目光锁住她。 水乔幽目光透过雨幕,“两国交锋数次,目前为止,淮国还没赢过一仗。” 景言君眼里的光灰暗了些。 她等着她的后续,水乔幽却不再说了。 她主动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 自从雍国伐淮,淮国一仗未赢,外面说来说去,总结起来也就是这两句。 “……有没有……” 景言君说了三个字,又不说了。 “什么?” 景言君扯了一个浅笑,“没什么。” 没等水乔幽再说什么,她自己换了个问题,“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她看向外面,视线被大佛的胳膊挡住。 “虽然这地方,挺有话本子中那种高人隐世而居的趣味,但这毕竟是在佛祖身体里,我们一直在这住着,佛祖会不会怪罪我们?” 水乔幽也看了外面一眼,慢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家素来讲普渡众生,慈悲为怀,他们不会这般狭隘的。” 景言君深感震撼,这佛语还可如此理解? 这雨一直下到了晚上,景言君觉得下午那碗药的苦味还在嘴里,水乔幽就又给她端来了一碗新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些日子的药比她以往喝过的药都苦。 难道药里有黄连? 水乔幽看出她不是很想喝,也没强求,“你若是现在不想喝,也可先吃东西,睡觉前再喝药。” 前几日,景言君刚醒来,整个人心神不稳,脑子里都是事,没有关注过吃食,东西到了嘴里,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在这休养了几日,精神好转,心态平稳了不少,吃东西,也可以尝出味道了。 再过了一日,她似乎理解了为何当初大牢里那么难吃的东西,水乔幽都能说还好。 她不再怀疑,她当时那话的可信度。 景言君看着水乔幽做好的一菜一汤,眼角扬起,“我还是先喝药,免得晚点,又要让你再热一遍,麻烦。” 不管是她先吃东西还是先喝药,水乔幽都没有意见。看她喝完,给她倒了杯清水漱口。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半夜都没停,山中寂静,便显得雨水打落树叶山壁的声音格外明显。 景言君受药物影响,早已沉睡,水乔幽躺在洞口旁边,一直都没睡好。 天破晓时,雨终于停了。 水乔幽翻了个身,准备补上一觉。 人还没睡沉,耳边听到一些不合时宜的动静。 她起身朝洞口下方探望,很快在晨雾中看到几个身影,下方隐隐还有说话声传上来。 水乔幽走向景言君,给她扯了扯她身上当被子盖的衣服。 随后,她将手腕上的菩提珠取下来,戴在了她左手腕上。 她没再补眠,纵身跃下洞口,很快就到了那几个身影身后。 晨雾之中,他们的对话,变得清晰起来。 “我们都找这么多天了,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还有必要找吗?” “你也知道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深山老林,说不定她的尸骨早已被猛兽啃食了。那个大夫说的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是不是也得等找到再说。” “可大夫说那个女人满脸泥土,受伤的那个脸上也看不出本来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带着那人出了医馆走的是这个方向,你猜她们可能躲回了山中,问题是这山这么大,我们怎么找。你猜测她们在山中,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你们若是不想找,现在就可以回去复命。” 山林中骤然安静下来。 林中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没有一人离开。 过了一会,才有人重新开口。 “那若我们真的找到了人,怎么处理?” 被问的人迟疑片刻,作出决定,“杀。” 身旁的同伙有些害怕,“那若是被世子知道,我们。” 话没说完,他被带队之人狠狠瞪了一眼,他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水乔幽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众人听到声响,目光聚向她,“谁?” 水乔幽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没有做声。 粗布素衣的姑娘,站在山林之中,神情略显呆滞,看着和附近的村姑没有什么区别。 众人对她的提防降低,带队的人询问道:“你是这附近的百姓?” 水乔幽点了一下头。 带队的人拿过旁边手下手里的画像,展开给她看,“有没有见过她?” 画像上画的是景言君。 水乔幽目不转睛地看了会,轻声道:“好像见过。” 众人一听,激动起来,“什么时候,在哪见的?” 水乔幽回想,“昨日下午,就在山顶。” 带队的人抬眼往上,山顶范围有点宽,一时也看不到路。 他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水乔幽,“带路。” 银子至少有三两重,对这小镇百姓来讲,是笔难得一见的钱财。 除了银子,他们各个手里都握着刀,这路,水乔幽似乎不能不带。 水乔幽识趣地接过银子,朝山上走去。 走了一炷香,一行人跟着水乔幽来到山顶。 水乔幽指向北方,“再往前走一点,便到了。” 几人听了她的话,放轻脚步朝前走去。 水乔幽落在后方,随手扯了片竹叶。 一盏茶过后,走在最前面的人,发现前面是片悬崖,四周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他们想起带路的水乔幽,想问她怎么回事。 最前面的人刚回头,就见后面的人纷纷倒了下去。 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脖颈处传来轻痒。 他下意识想要去挠,手才刚碰到脖子,呼吸变得困难,彼时手上好像多了什么,黏黏糊糊的。 低头一看,手上全是血。 下一瞬,整个人朝后方倒去,直接跌下了悬崖。 良久,下方都没有传来声音。 水乔幽站在崖边,望着那葱葱郁郁的谷底,指尖的竹叶,随风飘落下去。 景言君刚睡醒,看到水乔幽从洞口进来。 等人走近了,注意到她衣服半湿,“你这一大早,下山了?” 外面没听到雨声,雨不是停了? 水乔幽将手上的东西扔下,“没有,上山去了。” 景言君目光被吸引,“这是?” 水乔幽用山壁上透出来的水洗了个手,“春笋。” 原来是去山上挖笋了。 问题是,她确定这是竹笋? “这个……能吃?” 这难道不是竹子吗? 水乔幽回头,“……应该可以。” 她是想挖两根小一点的,没想到才过了几日,山里先前那些才冒头的竹笋就全部长成了竹子。 这两根是她能找到的,最小的。 景言君见她一脸正色,从没下过厨的她,内心有些动摇。 或许,真的能吃。 洗脸时,景言君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串菩提珠,细看有些眼熟。 “阿乔。”她举起手,“这是你给我的?” “嗯。” “为何给我?” 水乔幽准备去干活,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回道:“有人说,它可保平安。” 景言君望着她沉默了少顷,才道:“没想到,你还信这个。” 水乔幽回道:“我不信。” “那……” “给我的人信。” 水乔幽没再说其他的,也没换衣服,直接拿着工具出了山洞。 景言君听着外面凿石的声音,许久,好像理解她的意思了。 她瘸着腿慢慢挪到洞口边,探头对半山腰的水乔幽挥手,“阿乔,东西我收下了,多谢。” 水乔幽抬头,只是望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干自己的活。 第38章 惋惜 过了两日,水乔幽又去了一次镇上给景言君买药。 这一次,她总共买回了半个月的用量。 接下来的半个月,水乔幽没再下过山。 景言君行动不便,那日之后,她也没再问过何时离开此处的事情。 水乔幽没下山,她们都不再知道外面的新鲜事。 半个月后,景言君身上的伤好了七成,腿亦可以慢慢行走。 可若凭她自己,要下到地面,还有点困难,只能在山洞里走走,无聊时就靠在洞口看外面的水乔幽干活。 傍晚,水乔幽收工回来,景言君羡慕道:“阿乔,你的轻功这么好,从哪里学的?” 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也算是熟了,景言君问话,不怎么说话的水乔幽一般都会回答。 “家传。” 景言君来了兴趣,“能外传吗?” 准备净手的水乔幽望向她。 景言君有些失望,“不能外传?” 倒也没这规定。 “等你腿好了,我就教你。” 脸上已黯淡下去的人,立马又恢复精神,“真的可以?” “嗯。” 本来坐着的景言君瞬间站了起来,“我腿已经好了。” 水乔幽打量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净手。 景言君补充,“我伤也好了。” 她没做任何犹豫,郑重唤她,“师父。” 水乔幽净手的动作一顿,想说她比她大不了多少。 话到嘴边,又想起这话也不对。 按年纪算,她是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她们中间还差着一百年。 水乔幽将话收了回去,告诉她,“我不收徒。” 景言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你。” 刚才不是说可以教。 水乔幽擦干手上的水渍,打断她,“你若是真想学,明日我便可教你。等你学会了,我们搬回去住。” 景言君望着她的背影,眼里慢慢盛满阳光,“阿乔,你太好了。” 水乔幽没再说什么,直接做饭去了。 水乔幽说话算话,隔日中午休息之时,她揽着景言君下了山洞,在佛像下方的空地耐心教她轻功。 水乔幽家传的轻功,有个很有意境的名字。 踏浪。 水乔幽没有教人学武的经验,但是景言君是个有天赋的人,水乔幽稍加提点,她很快便领会了重点。 五日之后,景言君虽然还做不到如水乔幽那般熟练使用踏浪,却也掌握了六成。 剩下的四成就需要她自己勤加练习了。 第六日下午,两人搬回了先前的房子。 晚上入睡前,水乔幽给景言君把了脉,她的身体的确已经恢复的很好,日常行动已无大碍。 水乔幽起身准备离开,景言君喊住她。 “阿乔。” 水乔幽停住动作,用眼神询问何事。 景言君诚意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谢。” 水乔幽端过药碗起身,“你不是说,我们之间,不必客气。” 景言君过了一会才想起,她好像的确说过这话。 她浅浅一笑,拉住她的衣袖,“明日,我准备走了。” 水乔幽看着她,这只是她自己的事情,和她无关,她决定就好。 景言君放开她,想了想,还是告诉她,“我想家了,要回家一趟。” 水乔幽回了一个字,“嗯。” 她端着药碗转身,并未多问。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大亮,景言君就醒了。 她穿戴好,走到外间,趴在桌边睡着的水乔幽还未醒。 景言君轻声道别,“阿乔,保重。” 后会有期到了嘴边,又被收了回去。 这次,她就不说这句了。 景言君从外面轻声关上房门时,水乔幽睁开眼睛。 她步到窗前,看着景言君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弄了点吃的。用完早饭,她呆坐了半个时辰,收拾工具准备去干活。 关上房门,她脚却没动。 原地站了一会,她放下背篓,朝着景言君离开的方向而去。 景言君直接进了麻山镇,到了镇上,她没急着走,先在街上找了个摊位点了点吃的。 她坐在摊前,低着头慢慢吃着东西,顺便听其他客人扯闲篇。 淮、雍之战依旧是这座边陲小镇里的人最热衷谈论的事情。 两国开战不到三个月,雍国大军已经在武冠侯父子的带领下,攻下淮国十三座城池,占领了淮国三分国土,雍国大军很快就会逼近上荆了。 淮国一败再败,数月之内,便损失了近二十万大军。面对雍国的强烈攻势,淮国如今不仅是找不出领军的将领,就连抵挡雍军的军队规制都补不齐了。 有人惋惜,淮国比雍国人口还多出不少,不少地方都是富裕之地,淮国天子继位以来也是励精图治,先前还听说他们国富民强,怎么这三个月都不到,就抵不住了。 景言君手里的调羹搅着碗里的汤,坐了快一炷香,汤也没喝几口。 旁边扯闲篇的人,有人发出叹息。 若是丹河景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或许淮国今日的处境就不会如此糟糕。 毕竟,丹河景家在四国战场之上亦曾赫赫有名。 景言君搅汤的动作停下。 过了片刻,有人接话。 听说,景家那位之前执掌兵权的将军以及景家家主,被关入大牢后,得知淮国战场连连失利,还向淮国天子请命出征。 可惜,淮国天子没有准允。 如今这般局势下,说到这丹河景家,大家更多也只能惋惜,说了两句,没人再说了。 景言君坐了一会,主动凑了过去。 “那丹河景家,现在如何了?” 旁边的人看向她。 景言君穿的是水乔幽的粗布衣裙,脸上特意擦黑了些,和这小镇上人看着区别不大。 小姑娘有好奇心,其他人也没多想。 知道的人叹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丹河景家。” 一个多月前,丹河景家被人血洗,到现在还不知是何人所为。 有人猜测,景家是武林第一大世家,估计是仇人见他们落魄,趁机寻仇。 还有人说,那晚闯入景家的是万木秋的杀手,故而景家这样的家族也没能有还手之力。 至于被押往上荆的景家家主等人,反而算是逃过一劫。 然而,官府的人前往景家清点尸体,景家家主唯一的女儿并不在其中。 后来,有人在他处发现她的踪迹,被官兵找到后,她不但拒捕,还反杀了所有官兵,逃出了淮国。 有人看见,她之所以能出逃成功,是雍国的武冠侯世子叶弦思派人接应了她。 她逃出淮国的第十日,丹河被武冠侯带领的雍国大军攻破。 事后,淮国斥候探查得知,武冠侯之所以会那么快攻破丹河,是有人向他献出了丹河的城防图。 此消息传至上荆,淮国天子拒绝了景家领兵作战的请求。 景家家主愧对天颜,半个月前,在狱中用囚衣自缢。 景家家主的弟弟,那位曾经执掌二十万大军的将军,知道此事时便得了急病,七日前,在狱中病逝。 景家在押的其余四人,得知他们两人的死讯后,同日之内,相继在狱中畏罪自杀。 从此,再无丹河景家。 不仅是丹河景家,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说不定连淮国都没有了。 旁边的人说完这些,发现景言君神色不对,在那一动不动。 “姑娘,你没事吧。” 景言君稍稍回神,“……没事。” 她身上还有一些铜板,之前给水乔幽贴补药钱,水乔幽没要,连同她之前给她的那块玉佩一起还给了她。 景言君摸出铜板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先前她已经问到去淮国的方向,她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 还没到地方,她察觉到不对。 镇上有人在找人。 景言君当即低头,避开了一些。 不曾想,刚想转到另一条路,头上砸下一只茶杯。 茶水先到眼前,她下意识挪步侧身,抬头往上。 原来旁边是家茶楼,二楼的回廊上,有客人正在喝茶。 一位长相娇俏的姑娘,倚在栏杆边,景言君这一抬头,同她目光对上。 景言君目光瞥到她的手,那个茶杯,应是从她手中脱落的。 姑娘笑看着她,好听的声音响起,“你看,她可像画像上的人?”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冷脸的少年,她这话应该是问的他。 杯子落地碎裂,刺耳的声音让景言君醒神。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即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不减,“看来我没看错。” 她扫了一眼下面的整条街,“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追她?” 少年默不作声。 姑娘自问自答:“反正都找这么多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干脆,我们再坐坐。” 少年没有反对。 景言君拐进旁边的小巷,三次回头,没有看到刚才的两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敢放松,脚步加快,继续往前走。 拐了两条巷子,眼看就要到目的地,察觉到周围摊贩异样。不少人眼神不善,比起自己的生意,他们更关注来往之人。 周围没有女子戴帷帽纱巾之类的,她若现在掏出块手帕给脸蒙上,只怕更加引人注意。 短暂思考过后,景言君低下头,从容避到一旁先做观察。 在那站了一会,她瞧见旁边茶寮上方立着一只她叫不出名字的鸟。 那只鸟,似乎……在看她。 景言君仔细回想,刚才这一路,这只鸟在她视线里好像出现了好几次。 她望着鸟,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环顾四周,没有瞧出不对,心头不安却环绕不去。 这里是青国,她临时出逃,没有通关文牒,要想正大光明的出境进入淮国,没有可能。 短时之内,她要想弄张能用的通关文牒,也有难度。 思来想去,她决定等到晚上,再看有没有其他的机会。 那只鸟还没走,这让她改变了一直在原地等下去的想法。 她试着往东走了一段,停下之后,果然又在不远处的屋檐上见到了它。 她察看周围,捡了三粒石子,朝鸟扔出一粒。 那鸟很是机警,她才动作,它就展翅换了地方。 景言君立刻朝它扔出第二粒,它再次避开,同时叫了一声。 看它飞走,景言君收住第三粒石子,急步离开。 走过一条巷子,再次回到主街上。 她还没想到要往哪边走,迎面走来两人,他们看到她,脚步慢了下来。 手拿兵器的两人低头展开手里的画像同对面的她对比。 景言君迅速掉头,后面两人收了画像,立时追过去。 小镇不大,除了主街,能跑的地方并不多。 景言君行踪暴露,很快在一条巷口被人堵住。 好不容易解决一波人,还没跑,又看到了那只讨厌的鸟。 她低头笑了笑,手里刚抢来的剑握得紧了些,挑起旁边的木棍。 眼看木棍要击中那鸟,木棍不知被哪里飞来的石子击落。 同时,前方传来一声哨声。 景言君循着哨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先前在茶楼的姑娘出现在前面巷口。 那只鸟听见哨声飞到姑娘头顶,最终落在她旁边的屋顶上。 她身边少了先前同她一道的少年。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动听,“不是说,丹河景家的大小姐,是个温柔可人的大美人,看来,传言不实啊。” 景言君目视着她,手腕轻动,长剑割断了旁边侥幸活命又试图偷袭她的男人的脖子。 对面的姑娘目睹这一切,面上没有任何惧色,评价道:“当真不实。” 看出景言君眼里酝酿的杀意,她抢先开口,宽慰她,“别这么紧张,我不是来杀你的。” 不是来杀她的,跟着她做什么。 这话景言君是一点都不信。 姑娘如同好友闲聊一般问她,“你的麻烦好像不小哦,要不要跟我走?” 她露出友善的笑容,“我可以帮你。” 帮她? 景言君眼神冷下来,“不想死就让开。” 被恐吓的人一点也不害怕,望向她后方,“你确定不和我走?” 景言君从她的视线察觉到不利。 姑娘看出她眼里的杀气,也不强求,客气道:“那你先忙。” 景言君回头,已有数人从巷子的另一头朝她逼近。 不被待见的人这时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忙完了,再考虑我的建议。” 追杀景言君的人已经看到她们两人,那姑娘说完,主动往旁边挪了点,以此表明她和景言君没有任何关系。 第39章 解毒 他们看到同伴的尸体,也不管她们两人有没有关系,直接朝景言君攻击。那姑娘不动,他们暂时也没主动招惹。 双方交上手,多出来的人,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真的没有要帮任何一方的意思。 半盏茶后,景言君杀了两人,自己右手小臂被刺一剑。 这时,一直在看热闹的人开口,“这些人,可是花门的人,景姑娘,你可要小心中毒。” 景言君瞥向自己渗血的胳膊,心头一凛。 花门的人身份被点破,攻击的目标变成了两人。 看热闹的人飘然后退,喊道:“韩子野。” 她话音未落,茶楼里那位少年从一旁闪出,抽出背后双锏替她挡住攻击。 多了一人分担压力,景言君这边立时轻松许多。 她一边应对敌人,一边观察韩子野。 眼前的少年看似瘦弱,铜锏落下却有千斤之力,不容小觑。 抵挡之间,景言君同韩子野二人隔出一段距离。景言君看他们二人被牵制,挑掉一人长剑,抓住机会,用从水乔幽那新学的踏浪迅速逃出了巷口,将花门的人留给韩子野二人应付。 跑出半里路后,她头开始发晕。 低头看手臂上的伤口,尽管血仍旧是红色的,但她知道,自己中毒了。 花门的毒确实厉害。 她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下来,头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熬了一条巷子,视线变得模糊,这时,又看到了那只讨厌的鸟。 看来是她小看他们了。 阴魂不散。 她停下脚步,不出所料,那位姑娘随之出现,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打量着景言君,“景姑娘,考虑的如何?” 景言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既然不是来杀我的,就让开。” 对方直视她,“这有点难。” 她慢悠悠向她走过去,“我虽然不是来杀你的,可我也不能让你走。” 景言君站在原地,手上长剑已经做好出招的准备。 对方看见,脚步并未停下,“因为,我来这破地方,和花门的人一样,就是来找你的。” 景言君不再听她废话,长剑直朝她胸口而去。 姑娘露出浅笑,抽出背后长鞭迎了上去。 长鞭直接缠上景言君的剑。 它的主人似乎性子极好,好声好气劝道:“何必呢?” 景言君不再言语,想要削断她的鞭子,手上却是力不从心。她只好先抽剑,换了招式。 两人对战了五招,景言君视线再次模糊起来,招式也慢了下来。 姑娘眼里笑容深了些,鞭子重新绕上长剑,意图明显,试图卷掉她的剑。 就差一点,她便能得手,前面突然斜飞出一粒石子,砸在她手上。 她手上吃痛,还未有更多反应,景言君的方向闪出一个身影,握住了景言君拿剑的手。 她还没看清来人,景言君的剑从长鞭中脱出,景言君被带离退到了一丈之外。 景言君偏头,“阿乔!” 看着坏自己好事的人,姑娘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你是什么人?” 水乔幽没看她,查看着景言君,一眼看出她中了毒,“可还能坚持?” 景言君靠在她身上,“没问题。” 水乔幽揽住她欲走,对面长鞭挥了过来。 “这位姐姐,她是我的。” 水乔幽眼睛未眨,左手稍稍用力,带着景言君一同后仰,空出的右手拿过景言君手里长剑,右脚立地未动,身体旋转小半圈,躲过了长鞭,长剑斜着向上刺向鞭子主人小腹。 后者震惊她的速度,意识到危险,人赶紧后退,收鞭去卷剑。 水乔幽直起身子,揽着景言君一起后退,不与她过多纠缠。 景言君出声提醒,“除掉屋顶那只鸟。” 水乔幽朝着她提示的方向看去。 景言君给她解释,“岚州柳家,擅养走兽飞禽,追踪之术,江湖无人可以与之匹敌。” 今日不除掉那只鸟,她们无处可躲。 水乔幽目光转向追上来的小姑娘。 她是江湖四大世家柳家的人。 青国人。 景言君说出小姑娘的身份,“按她的年纪,若我没猜错,她便是柳家家主的幺女,柳瑶芊。” 水乔幽手里的剑朝鸟飞出去,鸟才来得及展翅,剑就到了它面前,一边翅膀直接被剑斩断。 柳瑶芊看着小鸟跌落,好脾气消失不见,“找死!” 水乔幽没看她,重新接住剑,直接冲向巷口。 刚才来的巷口多了一人。 才走一丈,水乔幽停下脚步。 韩三公子。 景言君望着巷口的人,告知道:“他和柳瑶芊是一伙的,身手很好。” 水乔幽知道韩三公子的身手很好。 他们勉强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还和柳瑶芊一道。 韩子野同样看见了水乔幽的脸。 今日的她,脸上没做任何伪装。 不过,这大半年,她日日在山壁上凿刻佛像,日晒雨淋的,相较刚从繁城出来时,又黑了不少。 在这生活了大半年,她和这小镇的居民气质也已无二。 “你……” 韩子野望着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水乔幽这么一停,柳瑶芊的长鞭追了上来。 水乔幽挥剑格挡,鞭子卷上长剑,柳瑶芊想像对付景言君一样,将剑卷过去。使出全力,效果却是适得其反。 水乔幽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她反而离她越来越近。 两人只有半丈距离时,水乔幽提腿踢了过来,柳瑶芊立时有了压迫之感,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撒开鞭子后退。 水乔幽收招,将她的长鞭甩到了地上。 韩子野站在原地看她们交手,并未立即上前帮忙。 柳瑶芊撤手之时,左手飞出几枚细小银针。 水乔幽抬手,剑柄在她手心转动,飞针被尽数挡了回去,飞行之快丝毫不输先前。 柳瑶芊大惊,狼狈躲避,和她们拉开了距离。差点被自己的飞针反伤,还有一枚擦着她的左脸过去,她惊魂未定,不敢再轻易上前。 刚才这两招,她已然清楚,水乔幽的武功比景言君高出不少。 她不是她的对手。 韩子野……应该也不是。 柳瑶芊目光向前,望向韩子野。 韩子野仍旧在盯着水乔幽看,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 巷子里气氛变得紧绷,外面的喧闹声自动消失了。 这么一会,景言君唇色开始泛青。 水乔幽见后,不再和他们耗下去,手腕转动, 长剑猝然朝着柳瑶芊攻去。 剑才动,柳瑶芊发丝就被剑意带起,衣袍也被吹动,顿觉压抑心慌。 她心中大骇,急忙往后闪躲,韩子野见状,抽出双锏冲过来帮忙。 哪知,水乔幽只是虚晃一招,柳瑶芊一退,她就收剑揽着景言君踩着墙壁上了屋顶。 她用的也是踏浪,身法则比景言君快出两倍不止。 柳、韩二人反应过来想要去追,她已带着景言君落在了另一条巷子中。 柳瑶芊气闷,手指放到嘴边,之前景言君听到过的哨声在巷子里响起。 韩子野脚步也停在墙下,目睹水乔幽所用的身法,他知道那种眼熟来自哪里了。 “林光?” 她和景言君刚才所用的是同一种轻功,还比她更为熟练。 她的轻功同那个叫林光的镖师用的是一样的。 可是,林光不是已经死了。 还有,她是个女的,她和林光…… “你先前为什么没说,她还有帮手?” 柳瑶芊走过来,出声打断了韩子野的思绪。 她声音里带着气,“还是个这么厉害的帮手。” 他若是早说景言君身边还有帮手,她就多带些人过来了,现在害的她功亏一篑,还要在这破地方待下去。 柳瑶芊并未听到韩子野刚才说什么,他没同她说自己的发现与疑惑,回她,“是你的翊哥哥没说。” 柳瑶芊微怔,随即反驳,“怎么可能。” 韩子野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尽快找到她们。” 柳瑶芊再次愣住。 他……这是在命令她吗? “你在命令我?” 韩子野语气同平时讲话一样,“不是我命令你,这是你翊哥哥的命令。” 柳瑶芊被噎,“……翊哥哥也不能命令我。” 话里虽然不服气,声音里的气势却矮了下去。 韩子野只是看她一眼,不再答话。 他这个态度,柳瑶芊心里更气了。 他这是什么眼神。 他是不是有病。 翊哥哥怎么会派这么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来帮她。 水乔幽平日里虽不怎么出来,但是在这附近住了这么久,对这个小镇也还算熟悉。 她只用了一炷香作用,便带着景言君躲过几波人,成功出了镇子。 才出镇子,景言君陷入了昏迷。 镇子里找景言君的人不少,她的毒看着也不是这小镇上的大夫可以解的。 水乔幽没带她去医馆,直接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将她放在床上,水乔幽给她把了脉。 脉息微弱。 她手臂上的血还和正常时一样,水乔幽看不出她是中了什么毒。 犹豫少顷,水乔幽从屋里唯一的柜子里找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从里面倒出一小粒药丸喂给她。 等了一盏茶,景言君的脉搏强了些。 水乔幽瞧着她那特意擦黑的脸,去打了水来,给她擦了脸。 干净的小脸露出来,唇色也恢复了些。 水乔幽放下帕子,在床头坐下,回想今日的事。 若那个小姑娘真的是岚州柳家的人,即使除掉了那只鸟,也解决不了她们的麻烦。 那韩三公子,又同她一道出现。 柳家,也已为安王所用? 他们来此,是奉安王之命? 水乔幽站起来,收了几件衣服,抱起景言君出了门。 景言君人还未醒,先听到山泉水慢慢滴落的声音。 这声音无聊的同时,让人心安。 一睁眼,看到了熟悉的山壁。 她还没多看,水乔幽出现在她视野里。 景言君望着她,三息过后,笑道:“阿乔,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什么?” 水乔幽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脉。 景言君又玩笑道:“若是没有,那就糟糕了。” 她缓了一口气,“我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恐怕也还不清你的恩情了。” 就她这样的处境,这辈子她肯定是还不了的。 水乔幽的手移到她额头上。 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水乔幽将手收回来,“可觉得哪里不适?” 景言君思绪被打散,回到现实。 “头有点晕……浑身没什么力气。”她转头看向自己的手,伤口已被包扎好。“其他倒还好。”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除了头重脚轻,其他的确还好。 她客观打趣自己,“看来这花门的毒也没有多厉害。” 水乔幽倒了杯水给她,“你的毒已经解了。” “解了?”景言君诧异,“你给我解的?” 水乔幽将水放到她手里。 景言君知道自己猜对了,“阿乔,你还能解花门的毒!” 水乔幽没居功,“恰好找到了一瓶药。” 还有这种巧合? 景言君端着水,嘀咕道:“……那我怎么还头昏乏力?” 既然毒已经解了,那她怎么还会和刚中毒时一样不舒服。 水乔幽默了一息,回道:“你头晕乏力,与你中的毒可能没有关系。” 景言君望向她,那是她身体受到了损伤,刚解毒,身体还很虚弱? 水乔幽给她解惑,“或许是你吃的药,放得有点久了。” 她先前喂给她的药,是她之前在繁城别院的库房里翻找出来的。 一般的毒药,那药都能解。 毒性厉害的,则不一定有用。 这次也是没了办法,只好给她试试,没想到竟会有用。 水乔幽听过雍国花门之毒,觉得今日她这毒能解,许是花门用的只是他们门派中一般的毒药,也是她自己运气好。 这药水乔幽之前也吃过一粒,效用仍在,不然放了一百多年的药,她也不敢随便给她吃。 只是她那时只出现了头晕的症状,并没有使不上力气。 看来是多放了大半年,它的药效又变差了些。 景言君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放了多久?” 水乔幽回想,那药具体什么时候收入库房的,她不太清楚。 她只能估计,“一百多年。” 景言君傻住。 阿乔居然也会讲笑话了。 第40章 相送 水乔幽起身,“你先休息,我去弄些吃的。” 景言君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天黑了。 “阿乔。”她唤住水乔幽,打起精神,同她正色道:“你今日也看到了,有很多人想要杀我,再收留我,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水乔幽低头同她对视,“那你也应该知道,从我出现的那刻起,麻烦已经存在,你现在走,也不能带走麻烦。” 景言君哑住,确实如此。 水乔幽给她拢了一下盖在她身上的衣服,“你的身体,还需要休养,等过两日,你身体恢复,我送你回淮国。” 景言君眼里闪过错愕,她……早就知道了! 这晚,景言君没法入睡,喝了药也无用。 辗转反侧,见到水乔幽拿着玉笛曲着腿坐在洞口发呆,月光照在她身上,她似乎比月光还要寂寥。 景言君盯着她的侧影瞧了会,轻声唤她,“阿乔。” 水乔幽偏过视线看过来。 “你知道吗?”景言君侧身对着她,“我以前常常离家出走,最烦我爹爹在我耳边唠叨。” 水乔幽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景言君眼睛暗了下来,她的目光穿过水乔幽身后的夜色看向了更远的远方。 那里是淮国的方向。 许久之后,她道:“可是,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我爹爹的唠叨。” 水乔幽坐在原地,听见了她的低语。 只是,她不会安慰人,便还是没说什么。 景言君大概是想到了她想的人,久久没再出声。 久到外面山林中连鸟叫声都停了下来时,她突然问道:“阿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周围静谧了一瞬。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景言君轻笑,果然是这样的。 她知道她是谁,今日还是救她,她可知自己会面临什么。 那这些日子,她能一直在她这里安心养伤,想来也不是她运气好。 这世上,怎么会有阿乔这样好的人。 景言君换了个话题,“依你看,淮雍两国之战,哪国会赢?青国何时会加入战局?” 从如今的局势看,再这样下去,淮国的情况恐怕不妙。 水乔幽还没说什么,景言君自己给出了回答。 “青国应该很快也会加入了战局了,或许,真的会如外面大家所猜测的,用不了多久,淮国也会如丹河景家一般,成为过去。” 水乔幽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淮雍两国打得火热,雍国大军势如破竹,攻占淮国多座城池,灭淮之心,很是明显。 雍国此举,打破了四国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野心昭然若揭。 青国若还不做点什么,雍国灭了淮国之后,下一个灭的就是它。 等到雍国真将淮国全部纳入囊中,青国再动,怕也迟了。 青国重法,凭借外界对青国天子的评价,这青国天子,应也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帝王。 青国兵马强盛,一旦加入战局,以淮国的国力,定是无法对抗两国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景言君目光透过夜色,落在远方。 她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重新落在水乔幽身上,“阿乔,假如,你是我,你会如何?”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这些,同现在的水乔幽,没有关系。 她的家国,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四国以后如何,她亦无能为力。 水乔幽目光透过黑暗,落到她的眼睛上,“我不是你。” 景言君怔了片刻,眼里有了一抹苦笑,“是啊,你不是我。” 水乔幽听出景言君是误会了,这事不宜解释,她没多说。 她大概能懂景言君此刻内心的想法,却开解不了她什么。 景言君闭上眼睛,掩盖住内心的痛苦。 她今日心中所想有点多,又作出假设,“你是青国人……若有一天,青国真的同淮国开战,你我可还能像现在这般?” 水乔幽听出她声音里极力克制的担忧和紧张。 她不是青国人。 她说的这种假设不存在。 只是这事,同先前她所问一样,不宜解释。 “以后如何,无人知晓。” 水乔幽不做假设,不知以后如何,用当下去承诺以后其实都是无用的。 景言君眼睛睁开,看了过来。 水乔幽没有闪避她的眼神,思忖少时,缓声与她道:“家国,从来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她虽不做承诺,但有一点她可以明确。 “不管以后如何,今日的我们都不会变。” 景言君垂下眼眸,睫毛轻动,许久后低吟,“没错,家国,从来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水乔幽耳力好,将她这话听得很清楚。 她在心里轻轻一叹。 她那般聪慧,想来是能懂她这话意思的。 景言君不再说话,再次闭上眼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水乔幽话本不多,她不说话,她亦止声。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水乔幽以为景言君早已睡着了。 她却倏地出声,“阿乔,我睡不着,能给我吹首曲子吗?” 水乔幽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玉笛。 “我……” 不会。 水乔幽拒绝的话才说了一个字,景言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随便什么都行。” 水乔幽望过去,剩下的两个字,终是没再说出来。 景言君等了少时,笛声响了起来。 骤然响起的笛声,扰了林中鸟儿的清梦。 一曲听完,景言君重新睁开眼睛,侧望向水乔幽。 阿乔,真的是个不说谎的人。 水乔幽放下笛子,感觉到她的目光,问道:“可还要再听一曲?” 盯着她愣神的景言君醒过来,道:“阿乔,我饿了。” 水乔幽扭头望向外面的夜色。 “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今晚景言君许是因心情不佳,没吃什么东西。 尽管至少已经过了子时,水乔幽听着她的声音,还是起身给她去做饭。 景言君守着她做好,将她做的东西全部吃完,才重新躺下睡觉。 睡了一觉醒来,景言君头晕乏力的症状消失不见。 水乔幽在外面凿刻佛像的声音传进来,她也下到了地面,在下面陪着她干活。 一个时辰过后,水乔幽下来喝水歇息。 她还站在佛像的脚边仰望佛像。 水乔幽走过去,倒了碗水给她。 她接过水,思索道:“阿乔,你说,佛可真的如大家说得那般有用?” 水乔幽在一旁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碗水,“不知道,我不信佛。” 景言君低头,有些意外。 她不信佛,在这里凿刻佛像? “那你为何,还能将佛像刻的如此好?” 佛像已经刻出了左眼。 她在下面仰视它,真的感受到了他人所说的低眉怜众生。 水乔幽向上瞥了一眼,“可能,正是因为不信,才能将佛刻出来。” 景言君细品她的回答,似乎有一定道理。 她瞧着佛像,道:“我也不信佛。但是,淮国有很多人信佛,我们陛下也信。” 她端着水没喝,透过佛像想到了淮国,“那些信佛的百姓,他们总是将最好的东西先供奉给神佛,赚了银钱,就先想着给佛祖塑造金身。陛下为了推崇佛教,免除寺庙赋税,免除僧人徭役。近十年来,淮国境内增修了数百座寺庙,出家为僧的人,日益增多。一些人甚至为了逃避役赋而投入佛门,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淮国,僧尼比将士还多。” 淮国上下对佛教的推崇,水乔幽在这麻山镇没少听说。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不知竟有如此盛况。 僧尼多过将士,不服徭役,这可不是件好事。 “我爹爹看到此等现象,生出担忧。觉得长此以往,对淮国来说不是件好事,三年前便向陛下进言,望陛下能够重新考虑免除寺庙赋税之事,下令控制寺庙僧尼之数。陛下没有听谏,认为我爹爹夸大其辞,忧虑过重。半年后,陛下还命人在上荆修建护国寺。那座护国寺,耗时两年完成,寺中大小佛像皆塑金身,处处金碧辉煌。陛下为表诚心,寺庙完工后,亲自前往寺中修行了三日。” 景言君仔细瞧着佛像,仿佛看到了那座护国寺,看到了当初天子亲临祈福的盛况。 “他们在淮国受人尊崇,陛下亦是那般心诚。可是如今淮国战火四起,生灵涂炭,他们为何就不显灵,稍稍庇佑他们的这些信众。” 水乔幽目光从她身上挪到佛像身上。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她,她想,她问的也不是她。 至于君王之信,可能他们信的,从来都不是那西天神佛能普渡众生。 下午的时候,水乔幽让景言君在山洞里休息,自己提了一只野兔子去了隔壁山。告知在那的匠人,她要出一趟远门,若东家来了,请他帮忙同东家说一声,过段时日她便会回来,届时定将这段时日落下的活都给补上,不会误了东家的安排。 回去的路上,水乔幽看到一只从未在这附近见过的灰貂。 她踢了两颗石子,将灰貂截下,就地给扔到了茂盛的丛林之中。 离自己凿刻的佛像还有半里路,她听到凿石的声音。 景言君没有在山洞中休息,而是在山壁上,帮忙凿刻大佛的另一只眼睛。 水乔幽走近,在下面看着,没有阻止。 景言君忙活了一下午,天黑之时,终于将那只右眼刻出了大概的轮廓。 水乔幽飞身上来,到了她身边,她才注意到她回来了,立即询问:“阿乔,如何?” 水乔幽回答简洁,“还行。” 景言君听她这么一说,放心了。 看来今日不算帮倒忙。 听了她的这句还行,景言君也没想着再下去看一眼。 天色已黑,今夜又无月光,俩人收工回去。 晚上入睡前,水乔幽告诉景言君,明日一早,她便送她离开。 半夜,景言君想偷偷离开,结果水乔幽同之前一样,就靠睡在洞口。 她刚靠近,她便睁开了眼睛。 景言君眼里闪过尬色,“阿乔,你……还没睡?” 水乔幽只道:“麻山镇上,找你的人很多。就算是晚上,你也出不去的。” 这些景言君都知道。 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想此时离开。 水乔幽闭上眼睛,“睡吧,明日我们不从镇上走。” 景言君正在心中酝酿说服她的话语,闻言一愣。 她后知后觉,“你还知道别的去淮国的路。” 水乔幽以鼻音作答,“嗯。” “在哪儿?” 水乔幽不再做声。 景言君迟疑过后,只好又回去睡觉。 隔日一早吃完东西,水乔幽带着景言君朝山上走。 景言君没有想到,水乔幽说的那条路,竟是她那日来的那条路。 她看着陡峭的崖壁,不确定地问:“我们,要从这里……上去?” 从这爬上去,跟她那日直接从上面跳下来区别应该不大。 水乔幽走在前面,“我们从另一边上去。” 景言君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从这爬上去,那就好。 不然,就算她不怕死,也没什么用。 然而半个时辰后,当她站在山顶上看着对面那隔了几丈远的崖壁,觉得自己之前那口气松早了。 “阿乔,这还有路吗?” “没有。” 景言君低头往下,山底的风吹上来,刺的脸痛,下面深不见底。 “那我们怎么过去?” 这样的距离,再好的轻功也不可能抵达对面。 水乔幽没有答话,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平日里做事要用的绳子,将背篓扔向了崖底。 绳子很粗,一头绑着可以攀附石头的鹰抓钩。 水乔幽查看对面之后,将绳子绑着鹰爪钩的那头朝对面甩了过去。 她的准头很好,只是一次,便固定了绳子。 她用力拉着绳子试了下,没有问题后,向景言君伸出手。 景言君反应过来了,她们真的要从这飞过去! 水乔幽难得的说出安慰之语,“别怕。” 景言君做了个深呼吸,将手递给她。 水乔幽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了她腰上。 绑好之后,她一手将绳子在自己右手胳膊上绕了一圈,拉住绳子,左手揽住景言君的腰,轻声道:“闭上眼睛,抱紧我。” 景言君照做,下一瞬,整个人腾空,山风迎面吹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她们正荡在半空中。 抱着水乔幽,她没有觉得害怕。 她抬头打趣,“阿乔,你要是真的是男子就好了。” 第41章 再逢 水乔幽低头看了她一眼。 景言君脸上有着笑容,除了眼睛,她的笑容同那日她们初见时,一模一样。 水乔幽收回视线,揽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眼看撞上山壁,水乔幽努力转动自己身体,将景言君护在怀里。自己后背在石壁上狠狠撞了一下,她双手力道也没减少。缓过来后,就着山壁借力,踩石而上,揽着她一起,沿着山壁一口气踏上山顶。 两人平安到达目的地,都松了一口气。 她们没有在此处耽搁,在山林中穿梭了近一个时辰, 到达了淮国地界。 水乔幽送景言君离开的当日下午, 雇佣水乔幽的东家王大善人来了山里视察。 王大善人信佛多年,出资在山中修凿了好几座佛像。这些未完工的,他时不时的会过来了解一下进度,算是监工。 今日一路走来,他都很满意。 来到水乔幽凿刻的佛像前,第一眼,他也觉得很是不错。 抬头往上,大佛的左眼低垂,怜悯众生,再看右眼…… 怜悯不见了。 慈悲亦未看见。 王大善人不确定,又歪头仔细看了两遍。 左右两边对比,两只眼睛天差地别。 右眼之中,怜悯和慈悲确实没有。 他望着那只右眼,呆在原地。 他才三个月没过来,这大佛现下是去酆都鬼城了? 他想找水乔幽好好聊聊这个事情,环顾一周都没看到人。 气闷之时,隔壁山中的匠人过来知会他水乔幽外出一事。 王大善人听完,觉得时机未免太过凑巧。当下认为,她这莫不是知道自己失手,将差事给干砸了,故意躲他? 那她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王大善人气的眼前发晕,恨恨决定。 他要将她这个月的工钱,扣掉一半。 不,全扣了。 王大善人走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柳瑶芊同韩子野带着几人到了佛像脚下。 韩子野在周围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询问柳瑶芊,“你确定她们在这附近?” 柳瑶芊偏头,“你在质疑柳家的追踪之术?” 韩子野抬手示意手下四下搜查,只道:“你之前说,只需一日,定能将她们找出来。” 柳瑶芊记起这事,自傲中多了一抹尴尬。 谁知道那只灰貂昨日居然没回去。 她输人不输阵,“今日不是找到了。” 韩子野似是不知自己惹了她不高兴,“希望如此。” 柳瑶芊不满。 他这语气是什么意思。 不相信柳家,还是质疑她的能力? 但他们都已经到这儿了,她也懒得跟他耍嘴皮子,吩咐其他人,“都给我找仔细了。” 他们带的人将方圆半里都搜了一圈,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听着他们的汇报,韩子野还没说什么,柳瑶芊觉得他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 她先出声,“不可能。” 韩子野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但他这一眼,在柳瑶芊看来就是讽刺和嘲笑。 她憋着气斥道:“再找一遍。” 韩子野没反对,上下打量着佛像,随后招来了一人,让他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匠人,找他们问问。 柳瑶芊自己小声嘀咕,“难道被其他人抢先了?” 很是不巧,隔壁那座山里的匠人在王大善人走后也收工回去了,其他的山看着离这里不远,走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望山跑死马,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因此,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 他们找到的这边,众人再搜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什么。 柳瑶芊不甘心,将身上小包里那只辛苦了一日一夜,才刚睡着的小白貂给抱了出来。 可小家伙实在是累了,无论她怎么弄它,都就是不醒。 柳瑶芊没办法,吩咐其他人扩大搜索范围,自己只能先让小家伙睡一会,打算等它睡醒了,再让它找人。 边境之地,时不时可能会有淮国将士巡山,水乔幽和景言君行走在山林之中,虽未看到人影,亦是格外小心。 山太大了,太阳落下时,她们还没看到山脚。 当晚,她们只能在山中过夜。 山中时不时传来狼嚎和其他鸟兽的声音,听着瘆人,陌生之地,两人点了篝火防狼,但为了以防夜晚这山中还有人巡查,火燃的并不大。 两人守着篝火,均未熟睡。 反正睡不着,景言君找了个话题,“阿乔,你以前可有来过淮国?” 淮国就是以前大邺的南方,水乔幽以前征战时,来过南边几次。 只是每次都是为了战事而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闲暇注意南方的山水和风土人情。 一百年过去,她所熟悉的那些,怕也是早就变了。 淮国之于她,是完全陌生的。 “没有。” 景言君望向周围,同她介绍,“像这样的山,淮国有很多,越往南走,越是多山,每个地方,都有它的特色。这里和青国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使是冬日,亦有青山绿水。若有机会,你……” 她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眼里因说起这些而出现的那丝光芒又急速淡去。 她低垂视线,沉默了一会,重新出声,“阿乔,抱歉,你第一次来淮国,我不仅没能好好招待你,还连累你在这深山之中与狼为伴。” 水乔幽听着她的声音变化,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还没想到说什么,耳边听到一些异常的动静,她当机立断挥袖灭掉了微弱的柴火,示意景言君噤声,“嘘。” 先前她已观察过地形,火一灭,迅速拉着景言君跃上了旁边的大树,借助茂盛的枝叶遮挡住两人的身形。 景言君的思绪被拉回来,屏住呼吸,警惕地看向下方。 两人在树上隐了片刻,见到不远处有火光在黑夜中闪烁,慢慢的又听到脚步声与说话声。 等对方靠近,两人辨出是淮国在这附近驻守的士兵在巡夜。 士兵没有发现她们,一刻钟后,从她们前方的小径上路过。 看着他们走远,景言君欲从树上下来,被水乔幽阻止。 “今晚就在树上睡。” 景言君很快懂了她的顾虑。 她们不能再生火,山里有狼,睡树上要安全些。 “好。” 昨日她们都睡得晚,今日她们一大早起来,赶了一整日的路,是个人都累了。 下半夜,不再有士兵巡查。 林中仍偶有狼嚎声,初听瘆人,听久了,两人也就习惯了。 然而,两个人一晚上都没睡着。 东方变亮,一夜过去,水乔幽很快睁开了眼睛。 水乔幽一坐起来,景言君也醒了。两人从树上下来,整理好衣服,开始赶路。 两个时辰内,二人遇到三拨巡山的淮国士兵,好在有惊无险。 此处巡查,如此频繁,可见驻守此处的淮国将士亦很担心青国会有动作。 日哺之时,两人终于走到山脚。 景言君停下脚步,“阿乔,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现在是淮国的要犯,正在被通缉,进入淮国, 她身边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多。 不用她多解释,水乔幽明白了她的想法。 “若我这次能够侥幸活下来,以后,我定会再去青国找你的。” 水乔幽没有立即出声。 景言君浅浅一笑,“我知道,你担心我。理智也告诉我,此时,其实我不应该回来。可这里,是淮国,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抛弃的地方。” 这时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之下,隐了一分痛苦,“有些事,也必须回到这里,才能解决。” 她看向水乔幽的眼睛,“你不一样,这一切都和你毫无关系。” 她是青国人,倘若青国真的也对淮国出手,她现今自身难保,她留在淮国,身份若被人发现,也是危险。 “放心,我会好好珍惜,你救回来的这条命的。你的话,我亦会一直记得。接下来的路,请让我一个人走。” 仅是半年,小姑娘的眼里,比起当初的纯善,多了许多东西。 除去那些复杂的,水乔幽也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坚毅。 她未同景言君争辩,说出了那句后者特意避开的话,“后会有期。” 景言君听着,有一瞬间的晃神。 “……保重。” 水乔幽目送景言君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她没有通关文牒,久留此地多有不妥。 她转身走回山中,打算原路返回青国。 走了一遍,一个人返程,按理脚程要比下山时快一些。 不过,越靠山脚的地方,淮国士兵巡查的越勤。 水乔幽走在林中,仍旧不敢大意。 眼看要入夏,山中看似比其他地方凉快,在里面走久了,却有些闷热。 走了一个时辰,水乔幽找了棵树靠着歇脚。 才站一会,就听到巡山士兵的脚步声。 听着那动静离这边越来越近,水乔幽只好换了个方向,走入茂林之中。 借助茂林隐去身形,耐心等着士兵走远。 眼看士兵要过来,水乔幽骤然察觉到异常。 环视半圈,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隐藏在她身后,和她隔着大概五丈距离。 眼睛的主人身形很好的被丛林掩盖。 但是,水乔幽肯定,那是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犀利,配合这周边环境,让人发冷。 这样的眼神,绝对不会是樵夫、采药人之类的普通人。 前方脚步声愈发清晰,水乔幽同身后的人对视着,呼吸也不自觉放缓。 两人无声对峙着,比着耐力。 直到那队士兵从前方经过,对方没有现身,亦未出声。 水乔幽衣袖里的浮生,滑到了手上。 没想到,这深山中,除了她,还有不可见人之客。 逃犯?被仇家追杀的亡命人? 这里靠近青国,她们能偷偷进来,别人或许也可以。 还是说,青国探子? 水乔幽本想等对方先动,等了半盏茶左右,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抬头往上,只见一条两指粗的长蛇盘在旁边的松树上,正吐着信子冲向她。 这突发情况,让水乔幽顾不得刚才的打算,连忙起身避开。 手中浮生同时出手,卷上了蛇身。 没等蛇再攻击,她将蛇给甩了出去。 甩完之后,意识到了不妥。 无意之中,她把蛇甩向后面那双眼睛那了。 蛇还没落下,那里跃出一个身影,拔剑将蛇直接斩成了两段。 他避开蛇身和蛇血,停在旁边朝水乔幽看过来。 四目相对,水乔幽面色未变,手里的浮生握地紧了些。 安王! 楚默离看着她,面色也无变化,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落到她手里的浮生上。 水乔幽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自己手里的浮生。 楚默离的目光重新返回到她的脸上。 血腥味和腥臭味淡淡地萦绕在周边,刹那之间,周围氛围变得诡谲。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认出她了。 或许,当初她不应该带走这根玉笛。 两人僵持片刻,见他没有出招,不管他信不信,她还是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 楚默离轻转视线望了一眼自己的剑,迈步向她走了过来。 他脚步不快,水乔幽没有妄动,留心周围的动静。 他这种身份,应当不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楚默离在离她两步远处站定,没对她动手,似乎也不怕她对他动手。 他未在意她刚才的无心之失,问道:“你是淮国人?” 他的声音听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同那日在临渊城一样。 水乔幽想了想,给了回答:“不是。” 她的口音没变,和楚默离的听上去一样,还是原阳、中洛两地的官话。 “何时来的淮国?” 听着他的问话,水乔幽生出了一种错觉。 他们相识多年,今日久别重逢。 事实上,周围诡谲的氛围这时丝毫没有淡化。 水乔幽迟疑少时,还是答了实话,“昨日。” 楚默离重复着她的回答,“昨日?” 要想从青国到淮国,离这里最近的关口在那个叫做麻山镇的镇子附近。 就算她昨日从那里进到淮国,她脚程再快,今日也不该这么快出现在这座山上。 自己回答了两个问题,水乔幽也想问他一个。 “您,今日,是要杀我灭口?” 眼前的人,不是逃犯,自然也不可能是被仇家追杀至此。 他在这里,多半是来勘探地形,侦察淮国在此处的布防情况。 只是水乔幽没想到,堂堂安王会亲自前往他国干起这斥候的差事。 第42章 迷路 她面上未有惊慌,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也如同在与熟人闲话家常。 楚默离眼神打量着她。 她真的是个极聪慧的人。 难怪当初,王府旁边住了个人这种事情,闻人方也会立马修书禀告给他。 楚默离不答反问:“那你觉得,你今日可还能从这里离开?” 水乔幽望向周围,沉吟少顷,道:“我想,应该可以。”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自傲,然而,淡淡的自信却又是那般理所当然。 楚默离都有点欣赏她的这份从容和自信了。 水乔幽对上他的眼睛,看上去还是和他们最先见面那般,呆呆愣愣的,她道出原由,“毕竟,刚才那些淮国士兵还未走远,您肯定也不想招来他们的注意,以致误您大事。” 若惹来了淮国士兵,他就算能将人全部杀了,也是不利的。杀了士兵,那对他来说,麻烦只会更大。 虽然水乔幽只是陈述事实,但这听上去其实也算得上是威胁。 楚默离听着并未生气。 他看着她,道:“那我怎知,你若离开,不会特意将那些人招过来?” 水乔幽立时听懂了言下之意。 既然都是麻烦,那还不如尽力在这里将她斩杀。 的确。 她知道自己不会,但是,这种事情,以他的立场,没有理由相信她不会。 对他来说,人死了才是更有保障的。 水乔幽想起在临渊城时,那晚他们误闯那个小院,他刚踏进小院便发现有人闯入。 刚才他们二人相距算不上太远,然则,若不是巡山的士兵经过,她都不曾发现周围还有个人。 她没有和楚默离交过手,可她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就算现在周边没有他的人,他若存了要将她斩杀在此的心,短时之内她想离开,不会容易。 水乔幽眼角余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以为他会出手。 她将内力运于手上,随时可以出招。 楚默离却又问道:“你为何会来此处?” 他未动手,水乔幽也未出招。 水乔幽想起前几日见到的韩三公子。 看来,楚默离身处淮国,韩三公子还未将景言君的最新消息传递给他。 她没做隐瞒,“回去。” 水乔幽看着真的不像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楚默离眼睛盯着她,眼神仿佛能将人洞穿。 “你住山中?” 水乔幽似有所悟,他在等那些淮国士兵走远? 她住对面的山里,也算是山中。 “……是的。” “你不是昨日才来的淮国?” 水乔幽解释,“昨日在山中迷路了,误入了淮国。” 这座山,一边属青国,一边属淮国。 她这解释,听着似乎也合理。 就是这显得两国在此驻守的将士,太懈怠了些。 “既住这山中,还会迷路?” “山林太大。” 楚默离问话暂停,似是在判断她此话的真假。 须臾,他手腕轻转,水乔幽准备出招抵挡,却见他将剑背到了身后。 水乔幽有些不解。 “既然迷路了,就跟上吧。” 水乔幽一时没明白。 楚默离直接从她身边越过。 水乔幽望向他,手里握着浮生的力道没有松懈。 看着他走出一丈,她环视四周。 楚默离回头,“不想走?” 水乔幽客气道:“多谢好意,只是我……” 习惯独来独往。 水乔幽话没说完,见到前面一株高大的枫树最高的树枝上多了一人,正抱肘立在那看着他们这边。 她一眼认出,他就是当时那个在临渊城外将‘林光’击杀的人。 他手里拿着的是那根细长的铁钎。 他见到楚默离的身边多了一个她,只是俯视着这边,并没下来。 水乔幽清楚,这都是假象,但凡她有动作,这样的距离,他眨眼就可到她眼前。 除了他,这附近或许还隐藏了不少人。 这里草木茂盛,且她对地况不熟,轻功必定会受到影响。 楚默离也不催她,她走不走,他仿佛都不会有意见。 水乔幽视线转回到楚默离身上,少焉,抬脚跟上。 楚默离并不意外她的决定,转身继续往前走。 天色已经不早,楚默离没有下山。 水乔幽与他保持着三步距离,跟着他在丛林中穿梭,不清楚他要去哪儿,也没多嘴问。 夙秋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但水乔幽能感觉到,一直有人隐藏在他们附近。 她若走向其它方向,他们必定马上出现。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林中彻底暗了下来。两人路过一条山溪,楚默离没再走,就在旁边石上坐下,看架势是打算在此处过夜。 水乔幽见他不走了,想起先前那蛇缠在浮生身上,就到那山溪边,给它清洗了一下。 楚默离视线在她和浮生身上来回。 水乔幽给浮生洗完澡,在另一块石头坐下,浮生被她握在了手里。 夜晚山中寒凉,景言君身体初愈,昨夜水乔幽才点的火。 今晚,景言君不在,她没再点火。 两人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各自坐着,都是一句话都没有,也都没去弄吃的。 水乔幽丝毫没有要照顾旁边的贵人、赶紧求得一个好印象的自觉。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一个吩咐人要另一个的命。 彼时两人一起坐在这里,那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虫鸣鸟叫、狼嚎等都没能影响他们,一个比一个有定力。 半个时辰后,水乔幽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馕饼,慢慢吃了起来。 楚默离转头看向她。 水乔幽思索了一下他这个眼神,吃东西本来就没声音的她,咀嚼的动作更轻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楚默离挪开视线。 水乔幽继续慢慢吃她的干粮。 水乔幽啃了半个馕饼,又开始坐着发呆。 楚默离不出声,她也没有要说的,就算是被蚊虫给咬了,她都没伸手抓挠。 两人坐了一刻钟左右,夙秋出现,给楚默离送来不知在哪烤好的野鸡和水囊。 东西放下后,他人又不见了。 楚默离将野鸡先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诧异之余,忆起楚默离先前转头看她那一眼。 难道,他先前是这个意思? “……多谢,我吃饱了。” 她先前没分他,不是她吝啬,是她觉得他应当也不会接她手里‘来路不明’的吃食,反而多出误会。 现在再解释,似乎有点怪异,道谢之后,她便也没再多说。 楚默离没强求,将手收回来,又将水囊递给她。 水乔幽也拒绝了,“我不渴。” 楚默离瞧着她,“担心有毒?” 这倒没有。 “不是。” 至于不喝的理由,水乔幽没说。 楚默离见她回答没有犹豫,想了想,想到了一事。他将水囊收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 水乔幽:“……” 她真的没这种小人想法。 楚默离也只是喝了口水,没动吃的。 两人继续各自坐着,互不打扰。 就在水乔幽以为今晚会这样过去时,楚默离忽然问她,“既然你的户籍是假的,那想必林光也不是你的真名。你真名为何?” 林中虽有虫鸣鸟叫,也可算得上安静。他声音不大,衬托之下,却是显得格外清晰。 水乔幽同以往一样,反应似乎很慢。 楚默离透过黑夜捕捉到她的双眼,“在思索自己这次该叫什么?” 水乔幽反应跟上,态度恭敬,“不敢。乔林。” 楚默离闻言,眼神耐人寻味。 水乔幽面对他的打量,面色不改。 “为何用假名?” “第一次行走江湖。”水乔幽记起景言君以前说过的某些话,“话本子上说,行走江湖的人,都喜给自己取个响亮的名字,方便名扬江湖。” 水乔幽看不清楚默离的神情,但是,过了一会,她似是听到了一声轻笑。 随即,他又问她,“哪里人氏?” 水乔幽知道对来自中洛的楚默离来说,自己的口音很好分辨,她没给自己改家乡,“原阳。” 楚默离轻声重复她的回答:“原阳?” “ 是。” 楚默离不知是不是相信了,没再复问这些,换了一问:“你当日救走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他问话的声音,一直都是平缓的,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盘问。 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山林中,都让人莫名生出几丝压力。 水乔幽如实回答:“我不知晓。” 她和封常,并无深厚情义。那日之举,就是为了还情。 他出了临渊城,人情已清,他去哪里,她不干涉,更未想过打听。 面对楚默离的眼神,她再次解释道:“我同封常,并无交情。那日之事,我真的无意得罪安王府,只为还他一饭之恩。” 黑暗中聊天,有个不好。 没法看清对方的神情,不好分辨对方真实的想法。 水乔幽亦是如此。 她只能从楚默离的眼神感知他真实的情绪。 他的眼神,没有波动。 像是信了她所说,又像是从未信过她的话。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了她手上。 “你手里拿的,是浮生?” 水乔幽微讶,他居然能认出浮生! 水乔幽犹豫要不要作答。 楚默离没等她回答,话题又是一转,“既然你姓乔,为何会说王府隔壁那座宅子,是你家祖产?” 那座别院虽然是水家的,但是是她的祖父,当时为她祖母置办的。 地契上写的是她祖母的姓氏。 林。 这也是当时她化名姓林的原因。 别院离西都甚远,后来水家鲜少有人去住,一直以来都是找人照看。 她还是水羲和时,也只去过一次。 当时,都没有什么人知道那座别院是水家的。 荒废了这么多年,那时看守宅院的人也早因战乱不见踪迹,现今更不应该有人知道,它真正的主人姓什么。 他这么问,是见过地契还是知道别院是水家的? 水乔幽寻思着,该如何解说这个亲戚关系,才能听着合理。 还没想到如何解说,楚默离先开口说起浮生,“听说,浮生曾是大邺大将军水羲和的随身兵器,怎么会在你手里?” 水乔幽之前看过现今关于大邺的记载,史书中有提到水羲和,但也仅仅是几句话。她在书局看过很多书,并未有地方记载过浮生这种小事。 他居然知道这么多。 她这么一晃神,骤然感觉他的视线犀利了很多。 他再次问道:“你真名为何?” 水乔幽思量片刻,不再做他想,答道:“水乔幽。浮生,亦是家里祖传的。” 乔幽二字,史书未有记载。 其实,她之前也是想多了,就算有记载也无大事。 就算他们会觉得耳熟,谁又能想到隔了百年的两个人会是一个人呢? 楚默离念着这个名字,“水乔幽。” “是。” 他瞧向浮生,祖传? “你是水家后人?” “是。” 楚默离想起史书关于大邺的记载中的一段。 上元五年隆冬,西都城破。城破那日,护卫大邺皇朝两百余年的水氏一族与城同葬,无人生还。 水乔幽被他看着也想起了这一段记载,补充道:“祖上曾承水家一位先人的大恩,后为纪念恩人,改姓水姓。” 若真是如此,她的一切倒也是说得通了。 楚默离视线稍低。 周边那股无形的压力好似减少了些。 水乔幽心下猜测,他相信了? 猜测之际,楚默离蓦地问道:“那你可知,那座宅子主人姓甚名谁?” 毫无变化的语气,却让水乔幽很快意识到问题。 他不知道那座宅子的来历? 不是。 那是宅子的主人,不是林水二姓? 这个猜测,让她没有贸然做答。 楚默离抬眼,重新看向她,缓缓道:“那座宅子的主人,姓傅。” “……傅?” 那座别院后来换主人了? 她以前到过那座别院,在别院住了三日。 她上次回到那时,别院里的格局都未改变,她暂住的那间房,亦是她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里面的陈设都还是她最后离开时的样子。库房里那些值钱的东西,看着似乎也没少。 若这中间,别院换过主人,一切怎会没有变化。 楚默离听出她的意外,继续道:“那家的主人原先是个商人,发迹之后,举家迁往南方。” 说到这儿,楚默离停了下来。 听到原先二字,水乔幽直觉这不是他想讲给她听的,没有冲动追问,耐心等着他的后续。 楚默离望着她停顿片刻,听她不问,接着道:“他到南方之后,聚集了一批大邺遗民,想要光复大邺。” 第43章 赏月 光复大邺! “此后多年,他带着那些人同四国朝廷对抗,一直在寻找大邺皇室后人,试图带着商氏后人,重返西都。自他前往南方后,那座宅子便荒废了。傅家的人再未回过繁城,那座宅子也未再换过主人。” 水乔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那这是何时的事情。 根据吴江同她所说,那座别院已经荒废五六十年了。 如今虽是天下四分,雍国伐淮之前,也算是天下大局已定。 由此可见,楚默离说的这傅家主人同这些大邺遗民的心愿并未实现。 既然这傅家主人是发迹之后去的南方,那这么多年过去,这傅家主人和当初跟着他的人,现今只怕都已过世了。 可若这事早已了结,楚默离此时为何还要同她讲起此事。 难道当今仍有人在为光复大邺努力? 水乔幽略做思忖, 问道:“这傅家主人,现下在何处?” 楚默离倒是好性子,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给她解答,“他离开繁城时,是大邺覆灭的第二十年。他带着那些大邺遗民,复国失败后,继续南逃。淮国朝廷派兵追剿,一直将他们逼到了鲜有人至的神哀山附近。他们逃入神哀山后,多年未有踪迹。” 大邺覆灭的第二十年。 这日子比吴江所说的,还要久些。 神哀山。 那里以前是整个九州,最南的地方。 现在依旧是。 神哀山山高林密,危险重重。 向来都是,有进无出。 故而,才会被唤作神哀山。 “直至二十年前,四国又开始发现他们活动的踪迹。至于那傅家主人,有人说他早已离世,现今统领他们的,就是傅家后人。” 所以说,那座别院荒废多年,还能立在那儿,不是偶然。 繁城人人都说,安王府方圆一里,无人敢靠近。安王府建在别院的旁边,它却能继续存在,其实更不是偶然。 她不知内情,住进那里。 安王府的人,立即注意到她。 她还说那里是自家祖产,又是外地人,自然更是可疑。 水乔幽意识到了自己当初选择住进那里的不妥。 只是,此事已过,她没法再选择一次。 从那座别院的格局及库房的情况来看,即使后来那里住过人,也应是同水家有点关系。 水乔幽仔细回想,当时朝中,姓傅的朝臣也有那么几位。 可是,那些人都不在西北之地,印象中也不像那般有气节的人,同水家更无关系。 那难道是当时照看别院的某个人? 水乔幽的记忆里,当时照看别院的人并不多,似乎也没姓傅的。 楚默离这种人自然不会心血来潮给她编这么个故事。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还是说,仅仅是巧合,乱世之中,他见别院无主,就住进去了?他品行还行,借了地方,不好再动里面的东西? 水乔幽一时想不到,不再作想。 顶着楚默离犀利的眼神,她收拢心绪,道:“您说的这些,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那里是家中祖产,家道中落,多年未有人打理。这傅家主人,我亦不知是谁。那日我初到繁城,身上拮据,只好在那处别院落脚。” 这还是楚默离第一次听水乔幽说这么长一段话。 他眼中的犀利退了些,“这么说来,你和那些想要光复大邺的人,没有关系?” 她和大邺有关系,但她和那些光复大邺的人真的没有关系。 “是的。” “是吗?” “不敢欺瞒。” 楚默离听着她说的这个不敢,见她举动看上去好像是这么回事。 只是,他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日在临渊城,她也不是这么做的。 “可你相助了那个叫做封常的人。” 水乔幽眼皮微抬。 封常? 这事和他……他同这些人有关系? 楚默离的眼睛仿佛不受黑暗影响,肯定了她的疑惑,“你想的没错。” 这种巧合,让水乔幽沉默下来。 这事,她可以解释。 只不过,她的解释,应该是无用的。 楚默离见她沉默,没再说什么。 他这样,反倒是让水乔幽不知他是何想法。 对话不再继续,听着山里的狼嚎声,水乔幽坐在那又发起呆来。 月上中天,月光透过树枝间的空隙洒下来些许。 楚默离稍微偏过视线,她还坐在那发呆,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第二日,楚默离依旧没有下山。 水乔幽跟着他躲着淮国士兵在山里转了一日。 跟着他的这一日,让她确定,青国已经在考虑出兵之事。 这种秘密被她知晓,使得她能安全离开的可能又小了些。 人生地不熟,她没有轻举妄动。 晚上,还是宿在山林之中。 这晚,他们在山中找到了一汪不深的清泉。 楚默离直接脱了外衣,准备下水沐浴。 水乔幽跟在他身后看着愣了一下。 楚默离回头看她。 她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反应过来,征求他的意见,“我去旁边?” 楚默离应允,“嗯。” 水乔幽走远了点,没有人出来阻拦。 但她知道那个夙秋一直在附近,也没走太远。 她找了块还算空旷的地坐了下来,在月亮下吃起东西。 吃了几口,听到说话声。 “呀。” “怎么了?” “嘶……奴家的脚好像崴了。” “是吗?我看看。” “疼。都是你,这大晚上的还让人走这么远。” “怪我怪我,那我们……不走了。” “反正奴家是走不动了,要走你走。” “不走了不走了。” 水乔幽停止了吃东西。 这荒山野林的,大半夜来的人,还挺多。 听脚步声真的停在了原地,离自己这边似乎还有点距离,水乔幽便没挪地方。 坐了一会,她忽然听到一些和听惯了的虫鸣鸟叫不同的声音。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经过辨别,是从刚才那一男一女停留的方向发出来的。 出事了? 水乔幽站起身来,放轻动作朝那边靠近。 走了几步,那声音明显了些。 似乎是女子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 水乔幽脚步加快,才走两步,又听出一个粗重的呼吸声。 再听那女子的声音,呻吟声中又带了点其它的东西,水乔幽提起的脚,刚要落地,福至心灵,大概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她将脚收了回去。 在原地站了会,水乔幽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她脚步放得更轻,朝后退了回去。 走了一段,那声音听不见了。 前面是楚默离在沐浴,她也不好再走,就原地停了下来。 站了没多久,看到沐浴完的楚默离朝自己走过来。 她想到后面的那对男女,黑夜之中,不管他看不看得见,连忙伸手朝楚默离示意噤声。 楚默离意识到周围有人,放轻脚步,环视四周。 他刚靠近她,她身后的动静大了些。 深夜的山林,任何声音都很明显。 两人又都是耳力极好的人,都将传过来的那声女子压抑的媚叫声听得清清楚楚。 尾音未落,女子又喊了一声更大的。 像是惨叫,又像是兴奋的表达。 楚默离辨别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立马听出了是什么情况,目光转回水乔幽身上。 水乔幽也正看着他。 两人互望之间,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跟着传了过来。 这让他们这边的气氛好似有一瞬间的凝固。 那边的一男一女大概是以为半夜三更的,深山老林除了他们没有别人,逐渐放开。动静越整越大,声音越飘越远。 楚默离和水乔幽站在这,除了女人的浪叫声,还能清楚地听到男人粗俗不堪的脏话。 水乔幽先收回视线,提脚跃过楚默离,朝更远的方向走去。 楚默离随即跟上。 两人重新回到那汪泉水边。 楚默离在一块没有青苔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水乔幽找了棵树靠着。 本以为终于清净了,可不知道是那边的两个人换了地方还是太动情了。 那不堪入耳的声音居然在不久后传到了这边,就像跟着他们过来的一样。 女子的叫声实在太大了,将林中憩息的鸟都惊飞了不少。 两人听到声音,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下一瞬,两人又同时移开视线,转望四周。 周围都是没人走过的茂盛丛林,除了刚才走过的方向,他们没有地方可避了。 地形所限,两人没再挪地方。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沉默不语,最后齐齐抬头赏月。 水乔幽对着月光发了一刻钟左右的呆,那边的动静终于变小。 结果完事了那一男一女还不走,就在那聊起天来。 水乔幽无意偷听,无奈耳力太好。 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听出那个男的应是山下驻守的淮国人,官职还不算低。 女的不是军妓,听着却也不大像是良家女子,声音妩媚勾人,女子听了,都有几分沉醉。 男人担心女人被同僚发现,便将人带到了这山上私会。 两人聊着聊着,女子的声音又变了调。 紧接着是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和那些低俗之语混着女子变调的喊叫声响起。 有那么一瞬间,水乔幽脑海里闪过将人打晕的想法。 这想法一闪即逝,她克制住了自己,闭上眼睛,静心养神。 楚默离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抬头对着左边的某棵树上轻轻摇头。 那边断断续续折腾近一个时辰,又腻歪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终于起身离开。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水乔幽提气上树,找了个粗壮的树杈躺了下来,闭目睡觉。 翌日天亮,楚默离就起身出发。 水乔幽跟在他身后,同之前一样,他走哪便走哪,一个字都不多问。 两个人看上去皆没受昨晚那幕的影响。 临近黄昏,他们回到两国边界线上。 楚默离没走官道,躲过驻守的士兵,悄无声息进了青国。 一进青国,他旧事重提,“你住在何处?” 水乔幽记起自己前日的回答,“西边。” “带路。” 水乔幽迟疑。 “还不认识路?” 水乔幽朝西边走去。 楚默离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 水乔幽告知他,“天黑之前,到不了寒舍。” “嗯。” 楚默离以鼻音作答,表示自己知道了,脚步没停。 水乔幽只好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段还算开阔的地界时,天上飞来一只鸟,落在楚默离手臂上。 那叫不出名字的鸟,不是水乔幽第一次见。 楚默离没避讳水乔幽,当着她的面将鸟腿上的信笺取了下来。 他看完之后,将信笺收起,面上未有变化,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赶路。 水乔幽没多嘴,继续在前领路。 没多久,天完全暗了下来。他们不再赶路,就地休息。 水乔幽的那个馕饼还剩一小块,晚上她照旧拒绝了楚默离递过来的吃食,还是啃着她的馕饼。 啃完之后,她找了棵树躺下休息。 楚默离坐在离她一丈远处,没有干涉。 回到青国,夙秋同其他人,仍旧没和他们在一块。 月上中梢,万籁俱寂,水乔幽睁开了眼睛。 她没看楚默离的方向,看着头顶从枝叶间透出来的夜空。 就这样看了差不多一炷香,林中有猫头鹰夜啼。 躺着的她动作利落的翻身下树,朝着西边快速奔走。 靠着另外一棵树坐着的楚默离睁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如旧。 知道周围都是人还要逃,他该说她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艺高人胆大。 水乔幽奔走在林间,听到后面的树叶作响,判断出后面追她的至少有五人。 离她最近的那人,应是那个被唤做夙秋的人,同她相距已不过三丈。 她没回头,一心往前跑。 跑了一盏茶,迎面的风骤然变冷。 水乔幽心下一凛,急速停下脚步。 下一瞬,夙秋追上来,停在她前方十步处,看她伸头朝前看,提示她,“前方是万丈悬崖。” 水乔幽握紧浮生,犹豫着转身。 其他人也追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夙秋传达楚默离的意思,“今日你运气好,公子没说要你的命。” 他以为水乔幽听了这话,不会再自不量力做无谓的挣扎。 水乔幽却仿佛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手中浮生猝然朝他攻来。 第44章 战局 夙秋想起先前在临渊城外时,她当时居然骗过了自己。 说起来那还是他第一次失手。 既然她自己要找死,打上一架也挺好的。 他稳稳立在原地,等到浮生离他只有一尺远时,才挥动手中铁钎抵挡。 今日水乔幽未受重伤,这一击过来,比上次要有压力。 兵器相撞,发出嗡鸣声。 夙秋虎口传来微微的麻意。 这反而让他觉得更有意思,挡开浮生后,第二招不再保留。 其他人在旁观战,负责挡住水乔幽其他去路,不去插手。 两人身影越来越快,眨眼之间,两人便交手了十来招。 渐渐的,旁人开始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震惊之余,纷纷猜测,一时之内,他们二人恐怕难以分出胜负。 恰在这时,水乔幽被夙秋踢到腿,下盘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夙秋乘胜追击,铁钎横扫过去。 水乔幽有一瞬间的愕然,低头躲过。 腿上痛感还未减轻,有些不得力,后退时踩到一块凸出的石头。 夙秋已经回招,再次朝她攻了过来。 她挥动浮生去挡,手臂被震得发麻,整个人受到力道反弹,脚下不稳,直直朝身后悬崖倒栽下去。 夙秋没料到这幕,快速上前伸手去拉她。 尽管他反应已经很快,手却只是碰到了她的衣袖,看着她脸上闪过惊慌,急速掉了下去。 好一会过后,悬崖下面隐隐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 月色照在近处的崖壁上,显得崖壁好像都是惨白的。再往下看,只有清凉的山风和腾起的冷雾,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 夙秋在原地继续站了一会,除去风声,没再听到任何声音传上来。 他只好转身回去复命。 楚默离见夙秋身边没有刚刚逃走的人,眼神微动。 又跑了? 夙秋给他见礼,“公子,她掉下悬崖了。” 楚默离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悬崖?” 夙秋一五一十将刚才的经过尽数告知,同时说出那方悬崖深不见底,暂时无路可以下去。 这山中有不少猛兽,人掉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楚默离听他讲完,默不作声。 若是没有以前的事,楚默离知她掉下那方悬崖,必死无疑。 然则,接连两次,她都死后还生。 他望向她跑走的方向,心里默念了一遍她报上的姓名。 水乔幽。 同样的境地,她真的死了? 夙秋垂手站立,不知他的心思,不再多言。 水乔幽从山顶掉下悬崖,夙秋见到的那抹惊慌很快从她眼里隐去。 整个人没一会便不再能看清上方的人影,耳朵被风鼓的生疼,眨眼下坠了十来丈,砸在了从陡峭的崖壁横生出来的大树上,直接砸断了一根不小的树枝。 这一砸也稍微延缓了她下坠的趋势,她握着浮生的手抬起,努力够向崖壁。 又落了一丈,浮生碰到了崖壁岩石,在岩石上滑下,力道将岩石刻出了一条长长痕迹。 半山腰上,她终于攀住一块石头,暂时稳住身形。 缓气后,吊在半空中的她,脚踢岩壁,借力而上,落在刚才被她砸断枝桠的树上。 她小心退到树根处,贴着岩壁站着。 一站稳,背上刚才砸在树枝上的疼痛蔓延到感官,整个后背的骨头都在叫嚣,五脏六腑也像是错位般的难受。 饶是如此,她眉头都未皱一点,抬眼望月,思绪开始散开。 当时她睁眼醒来,得知已是百年之后,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走了多日,看到繁城里还有一丝熟悉的事物所在,便走了进去。 她原本只是想停留几日就走,却不想因典当一块玉佩,惹来麻烦。 本就不知去处,索性随遇而安。 将计就计脱身,奈何又遇变故,得罪安王府。 想到那次变故,她又回想起楚默离向她透露的那些事。 安王府当初托的那趟镖,是想要除掉各方安插在王府的探子,亦是想要引出那些大邺遗民。 她对封常的相助,坏了安王的大事,让自己‘嫌疑’加重。 楚默离改了主意留下她,估计还是不相信她所说,多半是想利用她来再追查此事。 他不相信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她住进那座别院、相助封常,还有她手里的浮生,甚至可能包括她的姓氏。 神哀山地处南方,这些人多年并未有建树。 楚默离如此在意他们,是因天下四分,他们想要回到的西都却离青国都城最近? 关于这些人,必定还有事情是他没同她说的。 现下,她又从他的人手里护下景言君,无意间再次同他作对。 她身上这‘嫌疑’,必是更难以洗掉了。 水乔幽垂眸看着手里的浮生,须臾,转而望向深不见底的崖底。 微微松开的手,复又握紧,在心里低叹一声。 深夜的月亮,散发清幽的光芒。 她抬头再次望着头顶的月亮。 常有文人雅士认为,各处月不同,尤是故乡明。 她见过很多地方的月亮,发觉这话并不对。 月亮,一直都是那个月亮,从未变过。 隔了一百年的月亮,同过往亦无区别。 水乔幽立在树干上,贴着岩壁站了半个多时辰,才重新踏岩而上。 攀上山顶,先前围追堵截她的人,已经不在这处。 水乔幽收了浮生,进入林中。 两日后,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周边没有陌生面孔,山中那座佛像周围,亦没人盯梢。 楚默离应该是猜到景言君已经回到淮国,并相信她已死,将人撤走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立即回去住。 当晚她在佛像附近的林中过夜,翌日醒后去了镇上。 镇上找人的人少了很多。 她返回山上,在林中住了十日,背上的擦伤已好。她又去了一趟镇上,镇子上恢复如常。 从镇上回来后,她去了凿刻的佛像处,站在佛像脚下,望着景言君凿刻的那只眼睛出神。 这两次去镇上她都没再听到丹河景家的消息。 这种时候, 没有消息,兴许就是好消息。 下午,她找出了工具,开始凿修那只眼睛。 半个月后,王大善人又来了山中。 他先去了隔壁,听说水乔幽已经回来,就立即去了她所负责的那座佛像处。 他这次也是来给匠人发工钱的,来的路上,他恨恨地想,若是她再敢躲他,他就把她下个月的工钱也给扣了。 王大善人到地方时,水乔幽正在半山腰给大佛凿刻左手。 王大善人本想叫她下来,刚张嘴先看到了大佛的右眼。 这眼睛,好像……和他先前看到的不一样了。 大佛眼里原先的戾气消失不见。 他站在那,被那只眼睛看着,仿佛正沐在佛的慈爱之中。 对比左右,两只眼睛刻的都是栩栩如生。 王大善人心头的火气被大佛看得压了下去,恍然大悟。 原来上次那是还没凿刻好。 水乔幽见到他来,抓着绳子落回地面,给他见礼。 王大善人再看她木讷老实的模样,没了脾气,毫不吝啬地夸了她几句。 水乔幽不骄不躁,态度恭敬有礼。 王大善人见她这般态度,想起之前她出远门,自己认为她就是在偷奸耍滑,故意躲避他一事。 这么老实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有这些花巧心思。 他性子太急,想多了。 冤枉了她,他有些愧疚,便向她关心起这事来,询问她先前可是遇到什么急事、难事。若有困难,可同他说。 水乔幽谢过他的关心,告知无事。 王大善人放下心来,嘱咐她好好干,不仅将这个月的工钱全数结给她,还多赏了她十日的工钱。 以前水乔幽至少隔一个月才会去镇上一次,从淮国回来后,她每半个月就会去一次镇上。 每次去镇上,还都能听到过往行人在那讨论雍淮两国的战事。 这讨论里,不再有丹河景家。 两个月后,有人透露,青国已经开始向同淮国交界的几座城池集结兵力。 但是,并未听到安王楚默离被召回中洛或是调往他处的消息。 又过了一个月,进入暮夏,淮国已失土一半,青国在青淮边线,陈兵十万,不过,并未发兵攻打淮国。 这时,水乔幽仍旧没有在镇上听到过景言君的消息。 没过多久却听到了一个讣告。 两旬之前,去年出使青国的桑国平宣王昭恩在中洛离世。 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昭恩是被人毒死在狱中。 他到中洛后,青国天子曾设宴款待他,青国天子欣赏他的才能,希望他能为青国效力,对他很是礼遇。可在两次招揽失败后,前者恼怒,将他关入了大牢。 他被关了半年,期间,青国天子又曾派过几人去游说他,这些人中还包括他的那位感情深厚的师兄。 这些人的游说,都被他一一拒绝。 接连被拒,青国天子终是失去耐心,赐了他毒酒。 可是也有人说,毒死他的并不是青国天子,而是他那位天子近臣的师兄,尚书令何道。 何道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同门师弟的才能,看出青国天子惜才,担心他会将平宣王送回淮国,若是如此,那时后者将成为青国的心腹大患。何道更担心青国天子会被平宣王说动,不对桑国出兵,影响青国一统天下的大业,背着青国天子,假借天子之名,给平宣王送了一壶毒酒。 平宣王一死,何道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地位将来会被他取代。 这对曾经互为知己、结伴而行的师兄弟,终因家国立场的不同,分道扬镳,注定成为了敌人,走入你死我活之局。 不管外面如何猜测,青国天子都没有治罪何道,自己也未就这件事解说一二。大家无法知道,到底是谁杀死的平宣王。 平宣王死在青国狱中的消息,传回桑国,桑国群情激愤,虽然知道不理智,却还是有人上表,请求桑国天子向青国出兵,为平宣王,为桑国讨个公道。 水乔幽听着这些,想起算是一面之缘的人,调羹慢慢搅动着碗里的汤。 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死在青国,或许是最好的归宿了。 平宣王的事情,传遍四国,被大家谈论了好长一段日子。 可不管旁人怎么谈论,弱小的桑国终是没有向青国出兵,对青国的问责,不过月余,也无疾而终。 此事让敬重和追随平宣王的不少人开始对桑国天子同皇室寒心,开始担忧桑国的以后。 九月,草木开始萧条。 雍淮两国仍旧打得火热,桑国没有对青国出兵,青国陈兵在青淮交界,依旧未加入雍淮战局,却对桑国出兵了。 青国天子下诏召回了安王楚默离,命他为三军统领,率领二十万大军攻占桑国。 此事在众人意料之外,却又仿佛是早成定局。 从平宣王死那日开始,这件事就已经注定。 短暂的惊讶过后,青国强盛,百姓只是当个闲话时不时讨论几句,桑国弱小,百姓叫苦不迭也是无用,只能先逃命。至于雍淮两国自己打得不可开交,没有闲心来讨伐青国不讲道义。 四国都起了战火,边陲小镇的管理也越来越严,行走的外地人,较太平时减少了不少,街上那些小摊,坐着的客人讲的事情也开始变少。 然而,总不乏机灵之人,总能打听到战事的进程。 安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 桑国占地不到青国的一半,人口更是不如,根本无法抵抗青国常年征战的二十万大军。 秋日还未过去,他已带领青国大军逼近桑国都城信河。 安王此次出征,还未有败绩,如今青国士气高涨,青国人纷纷猜测,不用到年关,安王就能将桑国归入青国舆图,班师回朝。 雍国那边,武冠侯世子叶弦思带领先锋大军亦已逼近淮国都城上荆。 只不过,武冠侯的大营在后方潭城被本来败逃的一支淮国军队给牵制住了。 几日之后,武冠侯那边仍是无法脱身,临近上荆的叶弦思没有后援支撑,只好折返先去回援他父亲。 上荆暂时逃过一劫,多了喘息之机。 饶是这样,在大家看来,淮国这也是只是多苟延残喘了几日而已。 用不了多久,叶弦思就会带着雍国大军重新北上,拿下上荆。 现在上荆之中,甚至已开始有皇室宗亲外逃。 第45章 托管 殊不知,大家的猜测还是保守了。 这日之后,仅仅过了一个月,信河传来好消息。 安王攻破信河,率军进入桑国皇宫。桑国天子见大势已去,在安王率军进宫前,已在朝殿中拔剑自刎。 信河大捷,桑皇自刎,意味着桑国大势已去。 接下来不到一个月,青国全面接管桑国,桑国被从九州舆图上划去。 青国天子大喜,已命人为安王楚默离在中洛筹备庆功宴,只待青国天子指派处理后续事宜的大臣抵达信河,安王就能返回中洛。 青桑之战已有结果,雍淮那边还在拉锯。 叶弦思带着大军返回潭城支援后,同牵制武冠侯的淮国大军交上手。双方对峙半个月,淮国将士终是不敌,只余不到三千残军,再次败走。 至此,淮国整个南面,全部丢失。 就在这半个月里,淮国天子在宗室朝臣的再三劝说下,放弃上荆,暂时东避。 叶弦思命大军在潭城短暂休整后,再次率军前往上荆。 青国将士进入信河的那日,叶弦思带领雍国先锋大军到了上荆城下。 淮国天子弃了上荆,上荆百姓得知后,愤慨不已,无不哀叹。 不过,淮国天子终是没狠下心将守城的大军全部带走,留下了五万守军。 若是上荆城破,对淮国来说,或许与丢国无异。 这反倒激起留守将士背水一战的决心,叶弦思在上荆遭遇到了入淮以来,淮国将士最顽强的抵抗。 叶弦思又不想暴力入城,同淮国士兵三次交手,整整两旬,都未能入城。 叶弦思在城下同守城将领两次谈判,承诺进城之后,不杀俘虏,绝不伤害城中百姓,均未能说动他们。 然而,这些日子,除了城中百姓,整个淮国无人驰援上荆。 雍国武冠侯带领的大军却在叶弦思二次劝降被拒后,到了上荆城下。 七日之后,上荆城中死守的将士全部身亡,上荆城门被雍国大军打开。 上荆失守。 雍国兵马连续作战数月,虽势如破竹,却已有乏惫,进入上荆后,武冠侯在世子叶弦思地建议下,命令雍国士兵暂时在上荆修休整一段时日。 水乔幽对四国交战的这些事,并不上心。 上街的时候,听起大家谈论这些大事,她无意听见,从不参与讨论。 直到有人说起,那次在潭城牵制住雍国武冠侯的淮国将士中有位俏丽的姑娘,后来就是她率军在城外同叶弦思对抗,漫不经心听着的水乔幽凝了一分神。 听完了,起身离开,亦没多打听。 青国大捷,战事离这小镇还很远,影响不了其他人的日子,更影响不了她的日子。 半个月后,水乔幽领了工钱,见没米了,翌日去小镇上采买。 就要进去米铺,迎面走来一位戴着斗笠的男子。 那男子低着头,差点和旁边横过来的一位垂髫小儿撞上。 他身上敏捷地避开,头抬起来了一些。 这一抬,同水乔幽打了个照面。 他见到水乔幽,眼里一惊。 水乔幽无意间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眼睛自然扫过,进了米铺。 那人停住脚步,盯着水乔幽,见她与伙计交谈,下意识想要跟进米铺。 脚刚要动,见水乔幽跟着伙计去看米,一直没看外面,他又停下脚步。 又有客人从他身边经过,走进米铺,他拉低斗笠,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去。 水乔幽提着米从米铺出来,又去了其他铺子补了些日常所需的物什。 需要的都买完后,她去了常去的小摊吃东西。 今日摊上客人少,除她之外,只有隔壁桌的四个带刀客人。 这里虽然不像临渊城,但边境之地,来往行人商旅带着武器防身,亦不稀奇。 一桌四人沉默地吃着东西,四人面相瞧着都不好惹,水乔幽没多看他们。 安静地吃完自己的东西,结账离开。 今日出门比较晚,走出镇子,天色已经不早,回去的路上都没遇到人。 停在自己家门口,水乔幽手搭在院门上,没有立即推门进去。 站了片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请问。” 说了两个字后,问话的人停了下来。 水乔幽睫毛微落,手收回来,转过头去。 镇上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站在离她两丈远处。 看清水乔幽的脸,他眼里再次一惊。 水乔幽的神色还是同平常一样,和他截然相反,却是他熟悉的。 “你……林光?” 水乔幽只是看着他,没做声。 正是这样的反应,让本来还犹疑不定的封常,对自己的猜测多了几分确认。 只是,他和她…… 封常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又不敢完全确定。 水乔幽未给回答,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走了三步,声音传出来。 “进来吧。” 封常盯着她的背影,反应过来。 她真的是林光! 他醒神,环视一圈,跟着她走了进去。 院子里摆着一套桌凳,虽看着破旧,但勉强还能凑合用。水乔幽一个人住,自己便也没进房门。 她走到桌旁,放下东西,去了旁边露天的灶房沏了壶出门前烧好的熟水过来。 封常情将斗笠摘下来,心中还没平复,“你真的是林光,你是女子!” 水乔幽没否认,伸手示意他坐,“嗯。” 封常盯着她的脸,过往的事情快速在他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 对于此事,看着真人,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震惊过后,转而又想明白了。 她是个镖师,走南闯北,男子装扮要比女子行走方便许多,她女扮男装也属正常。 比起这个,看到她安然无恙,更是让人高兴。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水乔幽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他面前。 封常没坐,说出心里话,“那日在临渊城分别后,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后来听到你的……死讯,我……” 那日逃出临渊城后,他一直在留心她的消息。 后来得知,她被临渊城的几大高手围攻,死在了临渊城外,他心中愧疚不已。 他好像想明白了她最后同他说的那句话。 她是用自己换了他的生路。 然而,他没有能力去帮她报仇,甚至都不能去给她收尸。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愧疚。 又过了一段时日,他忽然看见官府针对她发出的通缉令。 那张通缉令,让他十分激动,忍不住猜测,她没死。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中欣喜,祈祷她能平安无事。 没想到,没过多久,那些通缉令全部撤了,他四处打听,除了之前所听到的她死在临渊城外,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他逐渐想明白,那通缉令应该是安王针对他特意发出的,他们在制造假象,让他误认以为林光没死,想要引他上钩。 林光,真的死了,他早就死了。 自那之后,他一直没有忘记他的样子。 今日在米铺面前,他看到她时,立马便想到了林光。 他们太像了。 可她是女子,并且,她看着不认识她。 却也正是那个不认识他的眼神,更像那个呆滞迟钝的林光。 他一想到当初在临渊城的事,便没忍住,从镇上跟踪她到了这里。 这次偶遇,真是意外之喜。 望着活生生的她,他再次想到那张通缉令。 这么说来,官府那次发的通缉令,其实是真的? 水乔幽见他不坐,自己先坐下,“我很好。” 封常听她这三个字,心里压着的石头,移动开来。 他在旁边坐下来,扫了一眼破旧的屋舍,迟疑问道:“那你现在如何?” 她如今落脚在此处,不用想肯定是因那次得罪安王,虽有幸逃脱,之前的镖师定然是不能做了,不得不逃往此处。 水乔幽简短答道:“还好。” 封场听着她的回答,没有感受到敷衍,更无怨恨,这反而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续上这个话题。 两人短暂沉默后,封常还没想到说什么,水乔幽先开了口。 “封常,我们之间,并无交情。那日助你,正如我所说,是为还你人情。如今,人情已还,我们再无关系。” 她不急不缓的声音,落在封常耳里,让他神色一僵。 他张嘴几次,也没说出什么来。 他以为他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原来,是他妄想了。 水乔幽神情之下一如既往,若再细看,呆滞之下,似乎是不容亲近。 天色愈发暗了,两人坐在院里,彼此的五官都快看不见了。 封常调整好情绪,起身,抬手诚意向她行了一礼,以表谢意。 水乔幽微微侧身,没有受他这一礼。 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不再多留,告辞离开。 水乔幽没有留他。 翌日,天气晴好,水乔幽一早便去做事,中午就坐在佛像脚下吃了点干粮。 直到天黑,她才收工回去。 她住得偏远,周围除了她没有其他人家,大晚上的,连狗吠声都听不见。 推开房门,点燃油灯。 她在桌前坐下,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又倒了两杯水,放下茶壶,道:“出来吧。” 短时,旁边寝卧里的昏暗处走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水乔幽偏头,目光扫过二人,波澜不惊。 她手指摩挲着茶杯,声音淡淡的,“你不该来这里。” 昨日从水乔幽这里离去的封常面带歉意地看着水乔幽,他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上去不过三五岁,怯怯地盯着她。 怯怯之后,又有一份不同这镇上同龄孩童的沉稳。 见到两人,水乔幽神色未有变化。 封常先出声,“抱歉,我……” 她昨日的话他自然是懂,他知道自己也不适合同人多接触,那时,他已打定主意,以后就当他们不认识,避免再给她带来麻烦。 一日未过,他却不得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水乔幽眼皮落下一点,将茶放到了旁边的位置。 封常脸上显现尬色,没有落座。 小小的屋子里有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压抑。 “……我知道我不该再来打扰你。但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实在是没办法了……想请你,请你……” 封常知道她说的没错,歉意之中,还有局促,一句话停顿了几次,都没将话说完整。 水乔幽听着,并未开口问,他想请她做什么。 事已至此,封常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深吸一口气,厚着脸皮,续道:“我想请你,帮我照看这个孩子两日。” 他将孩子推到了前面,方便水乔幽看清楚他。 水乔幽目光放低。 封常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点冒昧,见她打量孩子,同她讲了实话,“他是平宣王世子的儿子。” 水乔幽目光复又向上。 封常说得详细了些,“安王攻下信河后,屠杀了整个桑国皇室,就连宗亲,他也未放过。这个孩子,因在半年前被他父亲送离信河,寄养在辽城外祖家,后被他外祖及时安排人送走,才暂时侥幸逃过一劫。” 封常十日前路过辽城,正好遇到被山贼劫道的他们,他救了孩子,那照顾他的仆人却死在了土匪刀下。 封城那日借助平宣王的车驾从临渊城出来,离开时,他在雨中同平宣王对视了一眼。 他知道,那日他是有意放他走的。只要他喊人,他根本跑不掉。 得知孩子的身份,犹豫过后,他将孩子带在了身边。随后不久,青国人到处在找这孩子,他带着孩子一路逃亡到了此处。 还没出镇,又被人找到了。 无奈之下,封常想到了水乔幽。尽管清楚水乔幽不想再惹麻烦,他还是厚着脸皮带着孩子来了此处。 封常提起平宣王,水乔幽懂了他帮这个孩子的原因。 对于他所说的,不予置评。 他的请求,她没答应,告诉他,“我不会照顾孩子。” 封常忍住后背伤口的不适,恳求道:“两日,只要两日便好。” 话一落,想到那些人,他补充道:“若是两日后,我没回来,可否,请你帮我将这孩子送至盐奇。” 盐奇。 淮国境内。 这就是他出现在麻山镇的原因。 封常向她保证,“只要送到盐奇就好。” 说着,他突然出手,点了孩子的睡穴。 水乔幽只是在一旁看着。 小男孩歪倒在封常怀里睡去,封常从身上掏出一枚小小的青玉坠子递给她,“到了盐奇,你将他与这个坠子一起放到城东的那座善堂就可以。” 第46章 见礼 水乔幽瞥了一眼坠子,未伸手去接,重复道:“我不会照顾孩子。” 封常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两人互相望了会,封常没再强求她,收回坠子,抱起孩子,给她道歉,“抱歉,打扰了。” 他抱着孩子出门,水乔幽不做挽留。 跨出门槛那刻,受伤的他,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整个人倒下去。 这种时候,他不忘将孩子转到上方,自己后背砸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他走过的地方,有不少血迹。 水乔幽望过去,并未起身去查看。 她在桌前坐了很久,直到那个孩子醒来。 小孩子揉着眼睛,看着躺着的封常,没有害怕,爬起来看到光里坐着的她,不哭也不闹。 水乔幽飘散的神思暂时聚拢,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她起身走出门,将封常扶了进来靠放在门边。 上下查看,见到封常身上有几个严重的伤口,胸前背后,灰衣都已被鲜血浸染,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看着不比上次在临渊城好。 他刚才站在那同她讲话,估计已是强撑。 水乔幽回头见小孩就站在旁边,她一看他,本看着封常的他也回望她。 眼神同刚才一样。 水乔幽去找了之前照顾景言君时留下的伤药过来,给封常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包扎好,她起身看向小孩。 没等她说什么,小小的孩子自己挨着封常在门边坐下。 水乔幽瞧着他的举动,没再说什么,踏过门槛去外面洗手。 房间里都是血腥味,洗完手,她在外面坐了一会。 再回来时,小孩挨着封常睡着了。 水乔幽没给他挪位置,自己去了里屋和衣而睡。 天边破晓,水乔幽醒来,一大一小还在门边没醒。 水乔幽去外面灶房烧水,烧好水回来,小的还在门边睡着,大的不见了。 桌上摆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碎银子、十几个铜板、还有那个小小的青玉坠子。 看着像是封常掏出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屋里已没封常的气息。 水乔幽在桌边坐下,拿起那个坠子。 小小的青玉坠子,雕刻成了含苞待放的山茶花。 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水乔幽扫过封常留下的银钱,再看坠子,睫毛垂落,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 封常根本没懂她的意思。 小孩醒来,没看到封常,见屋里只有坐在桌边的水乔幽,不哭不闹,不主动说话。 两日过去,封常没有回来。 这两日,白日里小孩跟着水乔幽去做事,晚上再跟着她回来。 他不主动说话,水乔幽话也不多,只是吃饭的时候叫他吃饭,该睡觉的时候让他睡觉,就连他叫什么,她都没问过。 小孩第一次吃水乔幽做的饭,吃第一口,许久才咽下去,看水乔幽慢慢地一口一口吃了好几口,他再次动筷子,同她一样,慢慢地吃着。 如水乔幽同封常所说的,她不会照顾孩子。 她不要求孩子什么,孩子做什么,她亦不管。 晚上孩子睡后,她站在卧房窗边,拿过就摆在旁边的青玉坠子。 再看,坠子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水乔幽将坠子放回旁边摆着的架子上,手再拿开,坠子已碎成粉末。 到了第三日,封常还是没回。 她没将小孩送走,日子同前两日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小孩子不知是不是还不知事,封常没如期回来, 他也没哭闹,早上吃完饭,水乔幽才背起背篓,他就乖乖跟过去。 山路上,水乔幽回头看了小孩一眼。 他迈着小短腿,跟在她身后,两颊都红了,硬是没有喊累,眼里亦没不耐烦。 这样的小孩,让水乔幽想起一段旧事来。 上元元年冬,她在西北边境巡防,那时繁城还唤曲城。 她到了曲城城外,偶遇马匪在郊外村庄打劫。 她顺手收拾了土匪,吩咐人去请当地官府来处理后续事宜。 没死的土匪一听他们要将他们交官府丝毫不惧,村里百姓悲愤透露此处就是官匪一家。 那时,天不凑巧,下起了大雪。 看天色,大雪不知何时会停,恐到时被雪困在荒无人烟之地,随行之人建议暂作休息,不再赶路。 她略作思忖,听了建议,亲自押着土匪进了曲城。 去到官府,县官嘴上对她恭敬,一听让他派兵剿匪就诸多借口,推三阻四。她知百姓所说不是空穴来风,留了自己人连夜审讯带回来的土匪。当晚,她暂住在那座别院。 早上醒来,审讯的人已问出土匪的老巢所在。她趁着雪还不算太深,从府衙中调派了人手亲自出城把土匪老巢给端了。 回来时在城门口遇到一个与乞丐抢食的孩子,孩子抢赢了比他高壮的乞丐,却在逃跑时,差点被她的马给踩踏。 小孩看着不过五岁,没有受伤,但是好像是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她,一直没开口说话。 她让人将小孩送去医馆,自己去了官府善后。 等她从官府出来,雪下得愈发大了,送小孩去医馆的人来回禀,那孩子并无大事。 望着天色不佳,她只好再回别院。 走到别院旁边那条街,她又遇到那个小孩。 小孩脸上冻的发紫,衣衫单薄,缩在一处屋檐下躲雪。 下雪天街上人少,小孩很快也看见了她。 她让人将小孩带回了别院,到了别院门口,那小孩看着大门,却不肯走了,眼睛里怯怯的。 她回身,上前牵过小孩的手,带他走进别院。 她将小孩交给看守别院的管家照顾,晚上,管家带着小孩来向她道谢。 小孩子不开口。 她问话,他也不答。 第二日早上,白雪覆盖满园,她照常在院中练剑,练到一半,看到他躲在檐廊下的柱子后看她。 她唤他过来,他不上前。 她没再唤,也没赶他。 这似乎让他胆子大了些。 那日,后来她走到哪里,他就默不作声地跟到哪里,就如现在跟在她身后的小孩一般安静。 隔日,军中有事,顾不得大雪未化,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了曲城。 此后,她没再见过那个孩子。 当时她虽交代了看管院子的人照顾那个孩子,但是不久整个水家都没落了,曲城也遭了战火,不知那孩子后来如何。 “嘶。” 山路不好走,后面跟着的小孩踩到石子,摔了一跤,嘶痛声让水乔幽中断回忆。 水乔幽回头,看他撑在地上的手磕破了皮,走了过去,朝他伸出手。 小孩子愣了愣,将手小心翼翼地搭上去。 一大一小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最初透着怪异的相处渐渐也变得和谐起来。 水乔幽一直没有将孩子送往盐奇。 进入深冬,白日渐短。 淮国的冬日如景言君所说,很多地方依旧是生机盎然。 然而,淮国的冬日,许多地方亦是寒冷彻骨,有太阳的时候比没太阳的时候还冷,屋内比屋外更让人难受,这怪异的气候让雍国军中一些从北地调来的士兵一时难以适应。 武冠侯上奏雍国天子后,放缓了伐淮的脚步,命三军休整,等严冬过去再继续伐淮。 青国那边,有些出人意料。安王立下大功,没回中洛,派往信河的人抵达信河后,青国天子一纸诏书,直接将安王从信河调往青淮两国边界。 众人大悟,青国观望这么久,也要准备出手了。 青国大营就在离麻山镇不远的地方,青国刚经历大战,又是冬日,安王到任后,未立即向淮国出兵。 临近年关,天又变冷,王大善人主动提出让所有工匠休息一个半月,提前给他们发了年礼。 休息的第三日,水乔幽给孩子同自己各收拾了几件衣服,备了三日干粮,带着孩子出了门。 楚默离抵达大营,不顾天寒,先在各处巡视一遍,连忙了十日。 巡视回来,他又立刻召集营中四品以上的将领在自己营中探讨了雍淮战事。 谈完散场,营中安静下来,已临近四更。 他卸去盔甲洗漱完,刚准备休息,帐外值守的夙秋进来启禀。 “王爷,水乔幽求见。” 楚默离扯衣服系带的手停住, 再听到这个名字,眼里却没浮现意外。 三息过去,他扯下搭在旁边衣架上的外衣穿上,“就她自己?” “她还带着一个孩子,没有惊动守卫。” 她这本事倒是大。 楚默离整理好衣服,吩咐道:“让她进来。” 水乔幽牵着小男孩跟着夙秋进入楚默离的营帐,楚默离已经端坐在外间当作书房用的书案前。 因要休息的缘故,楚默离没有束发,再来见客,他也只是拿了根发带稍微弄了一下。一身月白常服,端坐微黄光影之中,看着比平日里少了凌厉。 他见到水乔幽,眼中仍未有意外。 水乔幽看到未有意外的他,神色也未变化。 夙秋退到了帐外,亲自值守,禁止其他人靠近。 水乔幽只看了他一眼,就规矩垂下眼睛,拱手见礼,“见过王爷。” 已是严冬,入夜之时,还飘起了小雪,她却还是单薄穿着,不及一般人深秋里穿得厚,好似不知冷暖。 小孩未跟着她行礼,一双眼睛盯着楚默离,在水乔幽身边靠着。 楚默离视线在一大一小身上扫过,没为难她,“起。” 水乔幽手放下,还是没有抬眼看他,言行举止,看上去无不恭敬。 楚默离盯着她,淡淡问道:“你可知,夜闯军营,乃是大罪?” 水乔幽牵着小孩的手,恭敬答话,“知道。” 楚默离顺着她话再问:“知道还闯?” 水乔幽眉眼未抬,缓声回话,“我想着,先前一事,王爷宽仁,不与小民计较。一介贱民,不好托大等王爷派人来请。听说王爷来了此处,便自觉赶紧过来向王爷请安。” 营帐里烧了炭火,她这话落下,营帐里只余炭火烧出火星子的声音。 良久,楚默离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那他呢?” 水乔幽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小孩一眼,坦荡道:“今晚冒昧前来,除去请安,还为给您送来一人。” 楚默离有点欣赏她的这种开门见山,见她不看自己,却也没立即开口询问。 水乔幽一直听不到他声音,眼皮不得不稍微抬起一些,撞到他的眼神。 “送人?” 水乔幽面色不动,介绍孩子,“他,乃平宣王世子之子。” 孩子名字,她仍不知。 楚默离听着她的介绍,扫了一眼孩子,未有惊讶,“平宣王世子之子?” “是的。”水乔幽眼皮又恭敬垂了下去,不再直视他,“至于他为何会同我一道,想必您早已清楚,无需我赘言。” 楚默离听她这样说,睫毛落下,过了一会,眼尾似是有浅浅的笑意,很快,复又向上,反问道:“你既知我清楚,还敢送他来我这儿?” 水乔幽立在下首,感受到他视线的逼人,头又微抬起来一下,看着他眼睛下方,道:“王爷攻入信河,所作之事,我也听过一些。但是,我相信,王爷不会是那般心胸狭窄之人。” 心胸狭窄。 这词听着有些巧妙。 楚默离静静看着他,不为所动。 水乔幽继续道:“想来,那些并不是您的命令。” 楚默离轻笑出声,但这笑声,不像是被人夸赞而笑出来的,“你又未见过,又何以断定不是我所为?” 水乔幽不像是那些胡乱拍马屁的被揭穿后慌乱失措。 她沉默下来。 楚默离嘴角的那抹弧度深了些,没有松口,亦不再问。 营帐里再次陷入静谧。 就在楚默离以为水乔幽答不上来时,她却忽然开了口。 “先前王爷未见诏令,私下前往临渊城,可是去见平宣王?” 楚默离眼尾几不可见地眯起来一点。 水乔幽说这话时,却还是望着他眼睛下方,不曾直视他的眼睛。 楚默离不说话,短暂过后,她吐词清晰地捋道:“王爷同陛下一样,欣赏平宣王之才,亦知陛下脾气秉性,知按平宣王的性子,进入中洛,难逃一死。您不忍见他落得那般下场,想在他进入中洛之前,再诚心劝他一番,希望他为青国所用,亦为保他一命。即使最终未能说动他,您仍旧派了闵度城的萧家主等诸多江湖高手一路护送他前往中洛。” 第47章 人情 楚默离没有出声打断,想要看清她眼中神情,奈何,她一直低垂眉眼,他未能如愿。 水乔幽停了口气,再道:“王爷惜才,这般敬重平宣王,定然也会愿意善待他的后人。” 楚默离听她这样说话,只觉稀奇。 她这样的人,居然也知道说这种好听话。 他很想知道,她说这话时有几分真心。 水乔幽声音不轻不重地娓娓道来,楚默离情绪也未有起伏,只是问道:“你见过,我们相见?” 水乔幽从容回道:“不曾。” “既然不曾,便是猜测?” “是。” “知是猜测,还敢说出。”楚默离看上去仍未动气,声音平静,“是想诬陷,还是威胁?” “不敢。”压迫感扑面而来,水乔幽没有惧怕,一息之后,又补充道:“我相信我的猜测。” 特殊时期,不需要经过临渊城的众多高手途径临渊城,若只为一个封常,太兴师动众了些。 不管是她还是封常,更不可能有那个面子,让堂堂安王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前往临渊城。 其他有的,她也未在临渊城见到。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感觉她这是一语双关。 “既然不敢,那你这是,请我庇佑孩子?” 水乔幽回答稍滞。 一个呼吸过去,她爽快承认,“是。” 楚默离目光转向小孩,小孩见他看过来,眼神有怯,却未挪动,同他对视着。 他望着小孩,询问水乔幽,“你将他送来,是你自己的意思?” 水乔幽手指在小孩的手上轻轻动了动,无声安抚他,“是。” 楚默离目光又回到她身上,“既是受人所托,为何不将孩子送往他托付之地?” 这个他,指代哪个,水乔幽自是清楚。 水乔幽没有心虚,声音不缓,“封常将孩子送到我那时,只说两日后便会回来接他。” “他就没说其他的?” “没有。” “他当时可告知你孩子身份?” “说过。” “为何不拒绝,这次也是为还恩情?” 水乔幽实话实说,“拒绝过。他将孩子留下,自己走了。” 楚默离听不出她有说谎的痕迹。 他话音骤转,“此事你既是请我,那这是否也是人情?” 他的声音没有逼迫,仿佛只是在与她谈心。 水乔幽仍没看他眼睛,沉吟一息,回道:“自然是。” 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小事。他亦是担着天大的风险,自然算人情。 楚默离不再做声。 水乔幽主动提出,“王爷若是不嫌,我可以替王爷办一件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王爷尽管提,我定会办妥。” 楚默离眼里多了意味不明的神情,“哦?任何事?” 水乔幽肯定,“是的。” “那若是……”楚默离习惯别人低着头向他回话,今日却想看到她的脸,“伤天害理之事,你也愿意?” 水乔幽睫毛微微煽动,还是没抬头,答道:“愿意,只怕力所不及。” 楚默离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神色微怔。 偏偏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无比正经恭敬,完全没有敷衍之意。 这既然是她主动提出,楚默离没理由拒绝,“记住你今日的话。” “是。” 楚默离瞥了一眼孩子,“你可要同他一起?” 水乔幽并不担心这些,她今日将人送过来,自是相信他的。其他的,没有必要。 “不用,我相信王爷,不耻与小人为伍。”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 说这话的是她…… 楚默离没细究她这话是虚假地恭维还是特意地提醒, 喊了夙秋进来带走孩子。 看到夙秋,小孩子往水乔幽身边缩。 水乔幽低头,轻声道:“没事的,去吧。” 小孩子听她这话,心安定了些,没有哭闹,听话地跟着夙秋走了。 他们一走,营帐里只剩水乔幽、楚默离二人。 水乔幽向来话少,静静地站在下首,也无局促。 楚默离看出他不开口,她是无话可说的。 他没有立即指派她办事,道:“你可以先回去,有事我会让人去找你。” 水乔幽没有意见,“是。” 应下后她却没有立即走,迟疑稍许,她复又开口,“王爷,您最好在这一个半月内找我。” 楚默离一怔,他没给她提要求,她还给他时日限定了。 水乔幽听他沉默,解释道:“我手头现在有份差事,过了这段时日,东家就要求开工了,我怕届时没有空闲,会误了您的大事。” 楚默离听着她认真的话语,一时无话。 这人情到底是谁欠谁的? 水乔幽听不到他的回应,就当他知道了,准备告退。 脚刚要动,他突然问话。 “你不想知道,你送来的人,将会被送往何处?” 水乔幽脚暂不再动,没有思索,直接道:“不想。” “封常呢,你也不想知道?” 水乔幽听他突然提起这人,神色不动,答案依旧,“不想。” 楚默离注视着她,似在质疑。 水乔幽只好又说了一遍,“我与他并无深交厚谊,他以后如何,我不关心。” 楚默离静看了她须臾,没再同她讲这事,将话题扯回到了她自己身上,“这段日子,为何没有走?” 水乔幽一直低垂着视线,看久了眼睛有点花,可她还是不抬头,“我已见识到王爷手段与能力,亦从未欺瞒王爷,自知没有必要。” 此话落下,一息后,她又补充,“另外,我的东家是个不错的人,给的工钱也不错,领的差事还没做完,不好走人。” 楚默离听她这话,好似看到了她脸上神情。 认真。 他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准她走人了。 水乔幽作揖告退,转身离去。 就在她即将走出营帐之时,楚默离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他死了。” 水乔幽脚步停住。 “一个月前,他在淮国归安被八星司的人斩杀。” 八星司。 青国皇家卫,只听命天子一人。 封常之死,早在他没如约回来时,已有预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水乔幽干涉不了。 她像是只听了一桩和她自己无关的闲事,没说什么,径直出了营帐。 她如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在天亮之前悄无声息出了大营。 翌日一早,楚默离亲自调整了军营守卫。 水乔幽在屋子里宅了两日,天开始放晴。 楚默离没说什么时候会让人来找她,答应的事情,她必定是不能反悔的。 想着若是他一个半月后来找自己,是要耽误她做事。 于是,她不再休息,收拾工具出了门。 她一个人,对过年这事也不重视。 大年三十和新年那日,她照旧在山壁上凿石。 这段日子,她没去过镇上,对外界的事,并不关心。 楚默离会找她做何事,她从不去猜测。 淮国的冬季不像青国那般漫长,年一过,最冷的日子差不多就过去了。 淮国天子向青国发去国书,请青国天子出兵相助。 青国天子回书,可援兵十万,在这之前,淮国先承诺自愿割让青淮两地交界的十座城池作为答谢。 十座城池,若是割让,淮国已是名存实亡。 淮国天子没有答应。 他可以接受城池被敌军攻占,但绝不能做主动献城之君。 这个年,淮国人因战火过得惴惴不安,新年之际,没有爆竹除岁,没有张灯结彩。然而,这个新年,寺庙中的香火比往年还要旺盛,信众虔诚祈盼西天诸佛能够庇佑淮国,庇佑它的子民。 这般境况之下,寺中僧人依旧未有主动还俗去参军护国之人。甚至有人为了防止自家儿郎被强行征兵,将家中男丁送入寺庙出家。 忧心恐惧之余,淮国人认为至少要等上元节过完,青雍两国才会发兵。 其他人也是这般猜测的。 不曾想,正月初四那日,青国在原先的桑淮边界向淮国两城同时发兵。 彼时,前来统战的安王楚默离仍在青淮交界的青国大营,淮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淮国早已被雍国打乱军心,将士作战能力不比雍国,也不敌青国。防范两国,兵力更是严重不足。 仅仅两日,青国大军就攻破了桑淮交界处的两座城池,大军长驱直入。 武冠侯听闻消息,立即召集各营将领议事,商议是继续攻打淮国,还是先拦青国,以防后者坐收渔利。 拦住青国,便等同于同青国宣战。 此乃国之大事,武冠侯无法做主,派出八百里加急到雍国都城,请雍国天子同青国天子交涉,等待雍国天子定夺。 天子诏令未到,青国大军已经向淮国扩张,武冠侯决定继续北上,攻打靠近上荆的江灵。 淮国深陷水火,躲到东边庆合的淮国天子有些怀疑,自己拒绝青国的条件是对还是错。 好在江灵易守难攻,雍国大军一时难以拿下江灵。 楚默离趁着雍国被拖住之机,直接命青国大军绕过江灵,横断了整个淮国,将除江灵之外的淮国剩余城池包围了。 战场消息传出来,众人对于青国先攻桑国的决定,恍然大悟。 包围淮国后,安王暂时未再发兵,修书淮国天子,若淮国愿意纳降,青国可保淮国子民无虞。 雍国收到武冠侯奏折及前线战报,思虑再三,命雍国大军止步,不要与青国交锋。 青国围困淮国一个月后,安王前往庆合,淮国天子手捧国玺向安王纳降。 安王说到做到,派守青国将士进入各城接防,没有伤害淮国百姓。 不知是不是灭杀桑国皇室宗亲一事,引发太多人谩骂,青国天子这次吩咐楚默离善待淮国皇室。 三月底,安王押解淮国天子及一众淮国皇室宗亲回到中洛。 朝殿之上,青国天子封跪在下首的淮国天子为定淮侯,让他及家人留住中洛。 自从,淮国以江灵为界,北归青国,南属雍国。 青雍两国达成统一,鸣金收兵。 不到一年,四国天下,只剩青雍。 安王楚默离征战有功,被青国天子,召回中洛。 王大善人给的一个半月休息的时日过去,楚默离没有派人来。 接下来的日子,水乔幽比平日里早了半个时辰出门。 四月底,韩子野出现在水乔幽雕刻的那座佛像脚下。 吊在半山腰的水乔幽看到他,没有立即下来,一边忙着手上的事一边道:“ 麻烦稍等。” 韩子野没催她,耐心在下面等着。 水乔幽忙完手头那点事,已过一刻钟。 韩子野也没不高兴,直接告知,“三日后酉时,麻山镇上的客栈。” 说完这一句,韩子野便走了,多的一个字都没有,也没给水乔幽说话的机会。 好在水乔幽知道镇上有家客栈,店家没读过什么书,也懒得费神,就将客栈名字取名客栈。 三日后,水乔幽提了两只野兔子,又去了一趟隔壁山。 酉时,水乔幽准时踏进客栈。 大堂里坐了两个身着深色劲装的男子,伙计刚要招呼她,那两人中已有一人走过来。 “水姑娘?” “是。” “请。” 水乔幽跟着人上楼,夙秋抱着兵器站在天字号房门前,刚到二楼,双方便打了照面。 领着水乔幽上来的人,朝夙秋行了一礼退下,水乔幽自己走过去。 夙秋没跟她说话,伸手叩门,“公子,人到了。” 里面传来楚默离的声音,“进。” 水乔幽进门,夙秋仍站在门口。 水乔幽快速扫了一眼,看到右边屏风后有个身影,没再多看,绕过屏风走过去。 楚默离坐在屏风后面,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落在书上。 他着一身碧清色大袖锦缎常服,没系腰带,并未戴冠,看上去多了书卷气,一点也不像战场厮杀的将军。 水乔幽垂低视线,想起夙秋刚才对他的称呼,抬手行礼,“见过公子。” 楚默离视线从书上挪开,扫了她一眼,“外面下雨了?” 她的发丝上有着细细的水珠。 水乔幽回道:“下了点小雨。” 雨很小,站在这里,站在外面都听不见雨声,并不影响赶路。 楚默离拿起一旁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去去寒。” 水乔幽眼角余光看到那只茶杯,有些意外。 还没多想,他先她开了口。 “今晚,我们留宿此处。”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水乔幽却是瞬间听出了话外之音。 第48章 吝啬 她睫毛轻动,不过,她低垂着眼眸,楚默离没有看见。 水乔幽接过茶杯,“谢公子。” 茶冒着热气,拿在手里,热意在手中传开。 她端着茶,并不着急问他,找自己有何事。 楚默离目光重新落回书上,温声问道:“今日找你,可有耽误你的差事?” 水乔幽听出他这是还记得自己当时与他说的,最好在一个半月内找她。 “还好,前段时日,我已经赶工将接下来一个月的差事都做了。” 楚默离目光一顿。 她这是在……表达不满。 楚默离放下书,再次看向她,“之前战事紧张,无法分心他事。这些日子,你若被扣了工钱,我会让人给你补上。” 水乔幽望着手里的茶,他这是在同她……解释? “您客气了。” 楚默离瞧见她衣服也湿了不少,没再问话,“今日,你先去休息吧。” 他并未说找水乔幽过来所为何事。 水乔幽听着,也没多问,放下茶杯,退了出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夙秋领着她去了给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就在楚默离的隔壁。 夙秋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给她指了房间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晚上有伙计上来给她送了饭菜过来,楚默离没有派人找过她。 安安静静的一夜,隔日天刚破晓,水乔幽听到外面多了脚步声,就起床先往窗边看了一眼。 后院里有人正在套马车。 她快速收拾完下了楼,在大堂里坐着等着。 一炷香后,楚默离从楼上下来,夙秋跟在他身后。 前者穿着和昨日区别不大,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见过他行事,真的很容易将他当作平易近人之人。 水乔幽起身,等他下了楼,恭敬地给他见礼。 楚默离轻轻颔首以做回应,朝大门走去。 后院简朴的马车恰时出现在客栈门口。 水乔幽知趣地跟上,依旧没有多问。 楚默离此行带着的护卫并不多,除了夙秋外,只有四个护卫。 他们给水乔幽准备了马,夙秋驾车,一车五骑,在麻山镇这样的地方,并不显突兀。 外人看到,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富商公子途经此处。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出了关口,进入以前的淮国。 曾经的淮国天子成了青国的定淮侯,水乔幽此行又是跟着楚默离,再进此地,很是简单。 行了半日,虽然都是官路,却多是在山林之间。沿途见到不少佛像,时不时听到山林中传来的悠长钟声。 那些佛像下摆着新鲜的贡品,一路上有不少人进山上香。 朝代更迭,似乎没有带给他们任何影响,先前淮国的烽火连天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他们对佛的信奉,一如往昔。 水乔幽听着钟声,想起了景言君曾在佛像下说过的那些话,替这个姑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楚默离此行是要去往哪里,凭观马车的速度,她看出此行,楚默离并不急着赶路。 下午又下起了小雨,临近黄昏,他们便不再赶路,在一个偏僻的小镇落脚。 小镇上少有外人,唯一的客栈生意也一向不好。 见到来了客人,掌柜满是褶皱的脸笑得看不见眼,立马吩咐自己儿子将最好的上房收拾了出来。 掌柜自认为自己是有丰富的阅历之人,见他们一行人中有一位女子,再看他们的各自穿衣打扮,便认为水乔幽是富家公子楚默离的婢女。 楚默离先去了房间休息,夙秋吩咐掌柜先准备热水,跟着楚默离进了他房间给他煮茶。掌柜的谄媚地拦住水乔幽,询问房里的公子可要酒菜,可有什么忌口的等等。 询问这些时,掌柜的还在心里腹诽,这富家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对婢女也太差了些,自己穿得那样好,婢女却穿得还不如那村里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 他又想起刚才看见的马车是单匹马拉的,再是简朴不过,本来准备大赚一笔的他有点担忧,这人不会是个吝啬鬼吧。 水乔幽有礼地听着他问完,愣了愣,回道:“抱歉,我不清楚。” 掌柜的也是一愣,看着她似有所悟。 原来是个不聪慧的。 其他四人,一人去了后院喂马,剩下三人去查看周围是否安全。 没人给水乔幽安排差事,她没去想掌柜的想法,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又在楚默离的隔壁,她看了也没说什么。 掌柜的见她都没伺候自己主子,径直去休息,有点吃惊,对于刚才疑惑之事,瞬间理解了一大半。 他直接去敲了楚默离房门,夙秋听了他问的,前来开门,让他准备两个招牌菜。 掌柜的连忙应下,亲自跑到后厨忙活去了。 半个时辰后,掌柜带着儿子前往楚默离房间。 他们要去楚默离那,会先经过水乔幽的房间。 行到水乔幽房间前,他儿子看着自己手上那一托盘的菜和他端着的那一托盘的菜和酒有点犹豫,小声道:“爹,这会不会太多了点?” 掌柜斜了他一眼,“哪里多了。” 灶上还有四个菜呢。 “万一他们不给钱怎么办?” 掌柜脚步顿住。 不至于吧,他可是按他们要求给他们做的。 那人说弄两个,不就是让他们看着办。 这些可全是他们店里的招牌菜。 这时,水乔幽开门出来,见到正站在自己门前的他们,问道:“掌柜的,可有茶具?” 小地方的客栈简陋,她房间里别说茶,连个茶杯都没有。 掌柜和儿子忙着在后厨准备饭菜,根本没想起这事。 刚才父子俩说话的声音很小,再看水乔幽的神情,掌柜的也没想她刚才有没有听见,连忙说有,许诺待会给她送来。 水乔幽点头道谢,又进了房间。 看着她关上房门,掌柜的继续朝楚默离房间走去。 夙秋已经不在楚默离房间里,掌柜一边摆菜,一边热情地给楚默离介绍店里的招牌菜,最后重点介绍了那壶酒,说那曾是专供宫里的御酒,他这店里也就三壶。 一边说着一边要给楚默离斟酒,正要说价,楚默离出声拒绝。 “酒就不用了。” 掌柜的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楚默离扫过一桌子的菜,吩咐道:“菜留两道,其他的拿到外面去。” 掌柜的视线也扫向那一桌子的菜,忙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们也给其他几位客官准备了上好的饭菜。” 楚默离视线稍抬了一点,不怒自威。 掌柜对上的他的目光,立时忘了自己还想说什么,嗫嚅道:“……好,好的。” 父子俩连忙收了饭菜出来,再帮他带上门,掌柜的心里不知为何还有害怕。 在门口站着缓了一会,看着自己手上的托盘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怎么没再劝劝。 他儿子也在看托盘上的菜,同他嘀咕,“爹,你看,这人就是个吝啬的吧。” 掌柜白了他一眼。 他儿子不服气,“你看他那婢女穿得还不如昨日来乞讨的婆子,婢女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主子怎么可能是个出手阔气的,劝你你还不听。现在灶上那四个菜怎么办?” 掌柜想着刚才看到的水乔幽被噎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房里刚要拿起筷子的楚默离,动作微滞。 旁边房里的水乔幽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了一年多的衣服。 因楚默离只留了两个菜,也没要那专供宫里的酒,掌柜的看着夙秋几个人在大堂里吃饭,心中满是愁绪,灶上的四个菜也忍痛让儿子留着他们自己吃。 等到他们快吃完的时候,他连忙上前去委婉提醒他们这种小店一般都得先结账。 看到对方没讲价就将实实在在的银子递了过来,他心里才渐渐宽心了些,他又有些后悔刚才没将灶上的四个菜端上来。 好在总归是赚到了银子,晚上睡得很是安稳。半夜屋顶上有人踩碎了瓦,他也是一点都没听见。 水乔幽向来浅眠,只有一层楼的客栈,院子里一有人落脚,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可以辨出有人正在往他们的房间靠近。 楚默离此次出行虽然带的人不多,但就水乔幽这几日的观察,那四个人都是身手不俗之人,更不用说还有个夙秋。 想到夙秋,她没立即起身。 果然不出一会,院子里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 水乔幽起身,开门出来,夙秋已经打趴下两人。 夙秋瞅到她,没喊她帮忙。 旁边楚默离的房间一片漆黑,安静如常。 水乔幽对上夙秋的眼神,没上前多管闲事,只站在一旁看着。 瞧了一会,有人手中甩出一把暗器。 夙秋没被伤到,却有三枚暗器飞向了水乔幽这边。 她没躲避,直接抬手,宽大的衣袖一卷,暗器全部被卷入衣袖中。 她再将衣袖一甩,暗器掉落在她脚下。 不出半刻钟,六个不速之客全被夙秋解决。 四个护卫很快将尸体挪走,客栈重新恢复安静。 住在另一边的掌柜父子,还是睡得死死的。 夙秋收了兵器,敲响楚默离的房门,在门外启禀,“公子,都解决了。” 楚默离不重的声音传出来,“嗯。” 夙秋看了水乔幽一眼,同她道:“明日早起。” 水乔幽应下,“好。” 夙秋的房间在楚默离房间的另一边,同她交代了这句,便走进自己房间。 水乔幽看没人唤她,也回房继续休息。 大概是昨日那暗器上锋利的棱角过多,她早上醒来时发现,外衣衣袖被划破了两个口子。 她略作思索,考虑到骑马,换了件男装。 在大堂见到楚默离,她抬手给他行礼。 楚默离颔首,上下扫了她一眼,但又很快收回目光朝外走去。 水乔幽以为是她换了身男装的缘故,见他没说什么,也没多想。 昨日的雨早就停了,可最近常常下雨,路上还是很不好走。 一行人的速度依然不快。 他们行了近三个时辰,在路旁看到一家茶铺。 夙秋问过楚默离后,一行人在茶铺歇脚。 楚默离这人虽身份尊贵,出门在外,却没有特别讲究。 在茶铺里那可以看出岁月明显痕迹的桌凳上坐下,他面上未有半分嫌弃。 一行人坐了一刻钟,茶铺里又进来一对穿着朴素的年轻夫妻。 男的脸色蜡黄,脚步沉重。女的头上连木钗都没有一根,脸上素净,眉眼温顺,但是再看五官却有一种难掩的妩媚风情。 楚默离即使穿的再低调,立在人群中,似乎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夫妻二人一进来便看到他,大概很快又意识到不妥,夫妻俩忙又不约而同将头低了下去。瞧见夙秋等人都带着兵器,他们特意选了个离他们最远的桌子坐下。 之后,夫妻俩都没再看过他们这边。夫妻俩低语了几句,听着像是去前面山中寺庙上香祈福的。 一碗茶喝完,那妇人就搀扶着身体不好的丈夫走了。 他们走后,路上又行了几个前往附近山中烧香拜佛的,偶也有人进来茶铺里歇脚。 这晚,一行人错了宿头,宿在野外,一夜无事。 第三日黄昏,他们进了归安城。 等待进城时,夙秋瞥了一眼水乔幽。 水乔幽耐心等着,没有东张西望,脸上神色如旧。 这晚,他们入住归安最有名的客栈。 等君来。 因这归安城没有起过战火,城中一切早已恢复如常。 楚默离此行低调,但进城一事,应当还是提前通知了当地的一些官员。 他们刚进客栈,一个月前从中洛调来这里的郡守袁松就匆忙来了客栈拜见。 等君来占地宽广,前头不仅有座三层的小楼,十几间客房,后头还有好几座单独的小院,专供要求高的客人。 楚默离住的是一座清净的小院,袁松大晚上的低调过来拜见,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水乔幽没想打听。见楚默离对她没什么吩咐,照旧先回房休息了。 翌日,楚默离没有离开归安,点了水乔幽和夙秋,带着他们二人在城里闲走了一日。 同行四日,水乔幽对他此行的目的有了猜测。 他应该就是来巡视这些新城池,让这些地方的人尽快接纳新君,处理淮国纳降的隐患。 只是,若是如此,他有何事会需要她去办? 第49章 送人 这日出门,楚默离没坐马车,三人回到等君来,天已彻底黑了,袁松已在小院等了他半个时辰。 袁松这次来,还带了一位长相可人的少女。 原来是他昨日注意到楚默离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回去之后,立马体贴的给这位贵人寻了一位相貌出色的婢女,今日亲自将人送了过来。 袁松说起此事后,少女懂事地上前给楚默离再次请安。 楚默离视线扫向少女,脸上不见喜怒。 少女一直听不到他叫起,没忍住偷偷抬眼看向他,灯火之下,一双眼睛水光潋滟。 然而,楚默离的目光已经看回了袁松身上。 他的目光同刚才似乎没什么区别,袁松却顿觉呼吸有点不畅。 他心里咯噔一响,王爷不喜这样的? 楚默离朝房间走去,善会察言观色的袁松将少女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去。 楚默离在主位坐下,袁松忙呈上一份请帖,“王爷,夏家老爷子今日上午派了人去下臣府上,托下臣将这份请帖转呈给您。” 楚默离眼中多了一分犀利。 袁松感受到,连忙道:“王爷的行踪,下臣未曾向任何人透露过,这夏家也不知是从何处知晓您来了此处。” 楚默离没说什么,夙秋接过请帖转递给他。 归安夏家是当地望族,在淮国,若论名气,它比曾从皇室中分出来的丹河景家还要大些。 夏氏一族,从大邺时,就已是百年大族。 这样的世家大族,总能在乱世中保存自己。大邺消亡,未给它带来任何影响,如今淮国不在,它依旧稳稳立于归安。 楚默离知道,这样的世家大族,知道自己的地盘上来了一个外人,定然不是什么难事。 请帖是夏家现在的当家人夏老爷子亲自写的,言辞恳切,请楚默离明晚赏脸过府,让夏家能有幸为他接风洗尘。 袁松早来归安一月,已将这夏家的情况调查清楚。 楚默离看着请帖,他尽职尽责地将这夏家的情况,尤其是夏家现在主事的那些人给楚默离详细介绍了一番。 介绍完后,他委婉提醒楚默离,如今这城中看着好像已经恢复如常,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多人认为自己是淮国人,不肯承认青国的统治,对他们意见极大。他们要想彻底收服这些人,就必须先拿下这些世家大族。 他先前想去拜访,递了三次帖子,夏家老爷子都一直避而不见。 这夏家愿意主动相邀,不一定是件坏事。 袁松所说,楚默离没有不满。 这本也就是他将此次南行第一站,落脚归安的原因。 楚默离将请帖放下,“给夏家回话,请帖吾已收下。” “是。” 公事谈完,楚默离也没说起那个少女的事。袁松心中已经有数,没敢再提,退了出去。 那个长相可人的少女还站在院中,袁松乍一看过去,都忍不住想要怜惜。 这样的王爷都不喜,那王爷到底偏爱哪种。 调来归安之前,袁松在中洛做过五年京官。 这五年,安王楚默离虽不在中洛,他的事情袁松也是听过一些的。 安王少时便与吏部尚书的嫡次女有婚约。 只是吏部尚书府的这位二小姐自小体弱多病,安王十四岁开始便在外征战,很少回中洛,这位体弱多病的郑二小姐又无法远行,随安王去边境,因此两人均到了适婚年龄都还一直未成婚。 四年前,十八岁的郑二小姐本欲前往西北同安王完婚,还没启程,就病危了。她不想耽误安王,便恳请郑尚书去向天子解除他们二人的婚约。 天子最开始没同意,不想让人诟病皇家,但架不住郑二小姐大义以及郑尚书的忠诚,在郑尚书第三次上奏请求时,同意解除二人婚约。 不曾想,也不知是不是这郑二小姐,自小心善,做多了善事,得了菩萨保佑,没死。 养了一年,病好了个大半。 听说安王知道郑二小姐病好了,又修书给了郑二小姐,想要履行婚约,准备接她前往繁城。 郑二小姐很是感动,但她自知自己不是多寿之人,不愿误了安王,痛心拒绝了他。 在那之后不久,她去京郊踏青,被三皇子庆王看上,后者对其纠缠不休。 为了彻底让安王不再在她身上浪费功夫,亦是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三个月后,郑二小姐成了庆王侧妃。 得知郑二小姐已成他人妇,安王没说什么。 可是,直至今日,他已二十有六,也未娶亲。 这次他被召回中洛,天子想给他再指个王妃,望他早日成婚,被他给拒绝了。 外界传言,安王是还没忘了郑二小姐。 袁松努力回想那位已是庆王侧妃的郑二小姐…… 他好像没见过。 他有些头疼,那他该给这贵人换个什么样的。 前往夏家,楚默离仍旧只带了夙秋和水乔幽两人,袁松作为郡守也跟着他一起去。 水乔幽既然答应他要给他办一件事,他平日里也对她算是礼遇有加,他让她一起去,她没有反对。这日,她仍旧着的男装。 酉时,夏家老爷子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双方见礼后,夏老爷子拄着拐杖引着楚默离进了宴客的院子。 夏老爷子估计知道楚默离此行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没有请外人赴宴,宴上除了楚默离和袁松,都是夏家的人。 楚默离这人在战场上和私底下完全是两个人,不论面对何人,他都是谦和有礼。夏老爷子主动邀请他,自也不会倨傲。 双方初见,气氛很是融洽。夏老爷子请楚默离上坐,夙秋在他身后站着,水乔幽跟在他身边,原本也打算站着。 楚默离指向下首,对她道:“你也坐吧。” 夏家的人立马明白过来这个不起眼的侍卫非比寻常,给她安排了靠前的位置。 他都这样说了,水乔幽不好拒绝,谢过之后,在袁松的后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楚默离对水乔幽的态度让袁松也有些意外,趁着欣赏歌舞的空闲小声同水乔幽攀谈起来。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水乔幽谦逊做答,“水乔幽。” 水姓实属少见,袁松回忆了一圈没能将她和安王府几位出名的属官对应起来。不过,他对安王府也不是特别熟悉,并未随便下结论。 “水兄是安王府属官?不知水兄已在王府任职几载?” “非也。在下只是王府一平常护卫。” 袁松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这个人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出色的,可王爷身边那位更有气场的护卫都只能站着,他却能坐着,只会是个平常护卫? 袁松觉得她这个人不实诚。 他还想再套两句话,丝竹管弦之声响了起来,一群舞娘入场,迷了众人眼睛。 水乔幽也看向了正中的舞娘,他又要注意着楚默离和夏老爷子的谈话,暂时便不再问。 一曲舞毕,舞姬分散到席上各人身边,给客人执壶斟酒,并且动手将酒亲自喂了过去。 长相最好的自然到了楚默离的身边,楚默离没有阻止她倒酒,却在她将酒递过来时,眼皮微微一抬。 舞姬心头一凛,手不再动。 夏老爷子给了舞姬一个眼神,舞姬又一个舞步回到场中,开始舞出新的舞蹈。 楚默离自己不动舞姬,却也没阻止袁松享受,甚至饶有趣味地看着舞姬勾引水乔幽。 水乔幽那边,身材妖娆的美人偎着她将酒递到了她嘴边。 她伸手将酒接了过来,美人一个转身,直接坐在了她腿上,媚眼如丝。 水乔幽未有慌乱,准备将人弄下去,美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脖子。 水乔幽将酒杯放下,另一只手去拿她的手。 这时,她看到旁边袁松给她使了个眼色。 美人的左手揽住她,右手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皮肤沿着她脖子一路向下。 她做男装打扮并不是单单换一身男装,那只手滑到她胸口,并没发现异常。 美人见她面色不变,眸色正常,手继续向下。 就在那只手要到达禁区时,水乔幽将它一把捉住。 水乔幽握住那只手,并未立即将人甩开。 她望向美人,另一只手揽住美人那杨柳细腰,手指轻轻在美人腰上摩挲着,同时,握着美人自己的手轻轻一反。 美人的手到了美人自己的胸下,她则握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慢慢向上。 美人的手烫了起来,再看水乔幽脸上似乎还是没有变化,她的眼里却好像多了一丝玩味。 再低头,自己的手已经自己划过胸口,到了下巴。 水乔幽毫不费力掰直她的食指,指腹落在后者自己嘴唇上。 指腹一按一离,明明是她自己的手指,却是挑逗意味十足。 美人还未回神,水乔幽握着她腰的手稍一用力,她整个人就离开水乔幽腿上,从她背后转了一圈,跌向旁边的袁松。 袁松看到天降美人,忙不迭地伸手接住。 水乔幽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眼神如初。 席上美酒佳肴,有歌有舞,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天色暗了下来。 夏老爷子看楚默离似乎有了倦色,请他前往他处休息片刻。 楚默离修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没有意见,起身离席。 袁松接到他的眼神示意,继续坐着,应付夏家其他人。 水乔幽打算一起走,袁松拦下她,“水兄,我们继续。” 夙秋同楚默离一起走了,主仆二人都没有给她任何指示。 水乔幽看着袁松,又坐了下来。 楚默离一走,袁松放开了些,他长袖善舞的能力也展现出来,宴席上的气氛变得比楚默离在时轻松许多。 水乔幽陪着坐着,夏家的人开始打听她的身份。 水乔幽仍说自己只是安王府普通护卫,若有人再问,她就是嗯哦是之类的回答,显得口舌笨拙,同袁松形成鲜明的对比。 反复几次后,夏家的人不再同她攀谈,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袁松身上。 约莫一炷香过去,楚默离遣小厮来告知她,去正门等他。 水乔幽刚到正门,夏老爷子已陪着楚默离过来。 水乔幽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听二人的语气,双方应都是满意的。 楚默离见她已经来了,直接上了马车,三人乘着月色离开了夏府。 回到等君来,楚默离就让水乔幽去休息了。 归安这样的季节,这两日不下雨也是潮湿的,水乔幽衣服不多,洗了两身都还未干,包袱里只剩下那晚被划破衣袖的那件。 沐浴之后,只好穿上这件。 她不擅女红,盯着那破口看了看,放弃了缝补。 喝了杯水,准备吹灯睡觉,夙秋过来敲门,告知她楚默离请她过去一趟。 楚默离房门开着,她还没进门,先看到屋里背对着她站着三位女子。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不知是何情况。 她看着自己一身女装,沉吟片刻,掏出块手帕蒙在脸上。 通报进门,她没去看那三人,见到屏风后有个身影,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三位女子都极有规矩,低头站着,知道有人进来,没有抬头乱看。 楚默离坐在书案前看书,水乔幽抬手见礼,他听到声音看向她,一眼看到了她那被划破的衣袖。 他脑海突然想起先前那小店里掌柜父子的对话。 他对她遮脸一事,没说什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道:“外面三人,是夏府给你送过来的。” 水乔幽愣住。 夏府给她送人? 楚默离语气完全没有玩笑之意,“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留下的。” 一向都是垂眼不直视他的水乔幽抬起头来,视线同他对上。 楚默离用眼神肯定,她可以随便挑选。 水乔幽回头,透过屏风,可以看到三人曼妙的身影。 她步向外间,停在三位女子面前,没有出声。 三位女子长的各有特色,或艳丽,或清纯,或魅惑,但是无疑皆是美人,身材个个都好,符合当下各国对女子的审美,楚腰卫鬓,凹凸有致。 水乔幽一眼扫出站在左边之人是夏府那位给她斟酒的舞姬。 认出此人,再想楚默离刚才那话,她有几分明了了。 扫到右边那位略微有些紧张的女子时,她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 第50章 哀求 光看侧脸,就能看出她是个妩媚的美人。再看正脸,她的五官隐隐还给人一种妖娆之感。 她头垂得比另外两人还要低,交叠的手有些抖,整个人局促不安。 这让人可以看出,她的妩媚妖娆是长相中自带的。 这种人,并不常见。 见到了,印象必定也会深些。 水乔幽记性还算好,故而一眼认出她就是先前他们在茶铺歇脚时,后来的那对进山上香的夫妇中的那位年轻妇人。 楚默离可有看清这三人? 水乔幽没盯着她看很久,从她开始又往回将三人扫了一遍,随后转身,语调比平日里放柔了些,声音大了些,以保里间的楚默离能够听清楚。 “公子想要添新人,自己做主便可,无需过问妾。” 她的声音和平日里听着有些区别,更显女子娇柔。说这话时,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别样的情绪,说完之后没等楚默离回应,就直接行礼退下。 一直规矩站着的三人,没想到这里还有其她女人,这事送他们来的人,没有透露。水乔幽此话一出,三人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头循声去看她,却都只看见一小片衣角从眼前消失。 楚默离望着水乔幽离去的背影,坐在原地,缄默不语,也没吩咐外面三人如何做。 水乔幽这一走,房里再次安静下来。相比她没来之前,安静中还带着点冷意。 她们一致觉得,里面的贵人应是被气到了。 三人重新低下头,楚默离不说话,她们只好继续站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水乔幽回到自己房间,先点了从不点的熏香,再去那两身没干的衣服中挑了一身有点潮但勉强能穿的出来,将外衣扔在了香炉上。 半刻钟后,她换了那身男装重新出了房门,朝着楚默离的房间走去,身上刚沐浴后的清香被熏香取代。 她重新回来,那三位美人还在里面站着。 她敲响房门,报了自己名字。得准进门,就在屏风外给楚默离行了礼,没有避讳三位美人,禀道:“您先前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刚才收拾东西离开了。” 楚默离沉默了片刻,淡漠道:“随她。” 水乔幽像是只是顺便说一句,他这样一回,她便不再多说。 后面三位美人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约而同想到了刚才那位拈酸吃醋的姑娘,还是位气性不小的姑娘。 楚默离转了话题,“夏府刚才,遣人送了礼过来。你也有份。” 水乔幽诧异,“我?” 左边的美人刚才听到她在外自报家门,再听楚默离这样一说,抬起头来,向她靠近一步,盈盈一拜,“贱妾霞初,见过大人。” 虽然水乔幽自己说她只是安王府的普通侍卫,先前宴上的人却无人敢这样认为,霞初在称呼上,很是用心。 水乔幽目光落在她身上。 霞初垂目,声音轻细缱绻,“以后,贱妾就是您的人了。” 水乔幽好一会没说话,直到霞初都快有点忍不住想要去看她神情时,她转身对楚默离道:“公子,请帮我谢过夏府。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人,就不需要了。” 楚默离并不干预她的决定,“既如此,你将她们都送出去。” “是。”水乔幽应下,转身对三位美人伸手做请,“三位姑娘,请。” 霞初有些失望,但看水乔幽连看都没看她,不敢多说。 三人随着她出去,夏府来送人的人早就走了,水乔幽领着她们到小院外,见到客栈的伙计,伸手招了一个过来,给了那人些许赏钱,让他将三人送出客栈。 伙计接过赏钱,高兴地应下差事。 水乔幽转身回去复命。 楚默离还坐在书案前看书,听她禀告人已送走,回了一声,“嗯。” 他看着书随意给她指了一下旁边。 水乔幽会意,在旁边坐下。 楚默离仍旧看着书,并未同她说点什么。 他不开口,水乔幽则安静坐着,望着对面烛台上的烛火发呆。 刚才的事两人似有默契,均未提起。 楚默离手中的书翻了两页,终于出声,“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 水乔幽拱手起身,“是。” 从楚默离房间出来,她直接朝自己房间走去,还没走几步,刚才送走的人中那个妩媚的美人突然从前面院门口冲进来。 见此情形,水乔幽停下脚步。 旁边点着夜晚照明用的灯笼,烛光映在她身上,那冲进来的人很快看见她,慌慌张张向她跑过来。 “大人。”美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水乔幽面前,扑通一声朝她跪了下去,她一边喊着她,一边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去抓她的衣袖,“大人,求,求求您……” 水乔幽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认出她来。 她面上惊慌失措,手上抓空,声音打起颤来,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水乔幽这个人反应看着比常人慢,情感似乎也跟着出了点问题。 美人这般,更显娇弱,瞧着我见犹怜。水乔幽站那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扶上一把,亦未主动问上半句原由。 她也没二话不说就赶人走,或者叫人来。 夙秋站在走廊下,看被缠住的是她,便也没上前。 一直等到美人将气给喘匀了,自己终于将话给说完整。 “求求你们,将我留下来吧。”说着她又去抓水乔幽的衣袖,着急忙慌地道:“我,我不能再回去了,求求你们,帮帮我。” 水乔幽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弄的美人又一次抓空。 好在美人心中慌乱,没空闲体会这其中的尴尬,跪在地上继续哀求,“我真的不能回去,你们若是不要我,他们就会……就会……” 她太急了,接下来的话又似是有点难以说出口,一直没有说出会如何。 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都会主动接话,询问后续。 水乔幽不在这些人之列,美人说不出口,她一点都没有想问的意思,直接道:“你的事,我做不了主。” 美人一愣,随后变得更慌,急急跪着向前两步,第三次伸出手,直接朝着水乔幽的另一只手抓去。 水乔幽在那只手碰到自己前,往后退出了三步距离,落在台阶之下。 美人看得直接呆住。 水乔幽的态度让她有点绝望,可她仍旧不愿放弃,醒过神来,慌忙道:“我见过您,我之前见过你们,在一家茶铺,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她有点聪慧,听水乔幽说做不了主,望向她身后的房间改了口,“请您帮我求求里面那位公子,求他就让我留下来。” 水乔幽听着没有接话。 大晚上的,她俩一跪一站,隔着这三步距离,美人无法看清她的脸,便无法知道她是否有动摇,见她还是一句话不接,只好急忙将事情的始末说出来。 “妾身贱名红绮,原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普通农妇,今日这事,非我自愿,我是被他们骗来的。” 美人说了两句,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垂下,又说不下去了。她的声音落在他人耳里,听着的心似乎都能跟着疼起来。 水乔幽静静看着她,没赶人,却也仍没半分好奇。 她都不追问,后面的夙秋更是不可能有话。 美人默默哭了一会,情绪稍缓,将事情说完整了些。 那日她在茶铺遇到他们时,她扶着的人是她丈夫。家乡遭了战火,他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只好背井离乡往没打仗的地方走。 半路上,她的丈夫得了重病,为了给他治病,他们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盘缠。 在茶铺歇脚那日,他们没办法了,就想着去山上的庙里求佛。 然而,当天晚上,她丈夫就病情恶化,直接抛下她去了。 他们人在异乡,捉襟见肘,她连给她丈夫打口薄棺的银钱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到城里,想用自己给丈夫换口棺材钱。 她本来是想着把自己卖进哪个大户人家去做个下人,不管什么粗活脏活她都可以干。哪知那个买她的夏府管家骗了她,买她就是为了将她送人的,没两日便将她送到了这里来。 虽然她不愿意做这种事,但她也不能回夏府去。 若她回去,夏府的人不但不会帮她葬她丈夫,还会将他扔去乱葬岗给野狗啃食,并且会将她卖到妓院里去。 她的卖身契被夏府拿着,她就算跑也跑不掉。 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已是走投无路,本来打算一死了之,没想到被送到这里后发现他们是自己先前见过的人。他们不愿要夏府送来的美人,让她又看到了希望,觉得他们可能是个好人,故而折返回来,希望他们可以帮她一把。 红绮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哀求水乔幽,“求求您,帮帮我,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她说得声泪俱下,后面院门边无意间经过的伙计和旁边院子里的客人都快听哭了,她那连续磕的三个响头,声音也有些牵动他们的情绪。 水乔幽看她磕头,往旁边侧了一点,避开后,声音如常,道:“我帮不了你。” 别说还跪在那求她的红绮,就连院门边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水乔幽这般过于冷血无情了。 三息过后,水乔幽却又道了一句,“你该求的,是能收留你的人。” 红绮呆愣须臾,反应过来,跪在原地朝着房里哭求道:“公子,求求您发发慈悲,留下我吧……” 水乔幽没有进去帮她通报,看她哭了一会,里面没有声音传出,她望了一眼在廊下站着的夙秋。 夙秋同她对视一眼,进了楚默离的房间。 过了一会,夙秋出来,对水乔幽道:“公子说,你若想让她留下,可以让她留下。” 红绮满是希望的眼睛从夙秋身上转移到了水乔幽的身上。 水乔幽目光转向他后面,看到窗纸上映出来的身影。 红绮没有怨恨她,连忙向她靠近,抬眼那瞬,虽是狼狈,却难掩艳色,“大人……” 屋檐下挂着灯笼,灯光打在她脸上,让她脸上清晰了些。她眼中带泪,欲语还休的模样,一般男人见了,只怕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水乔幽回过头来,见着这幅画面,一言不发。 红绮心急,想再努力一番,话到嘴边,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朝着水乔幽脚边倒了下去。 水乔幽飘落到了檐廊下,红绮的头则直接磕在了台阶上。 这一幕,看得夙秋都有些意外。 水乔幽见着,没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还是那呆呆愣愣的神情。 隔日,醒酒后的袁松知道楚默离这日没有出门,下午又勤快地来了等君来同他汇报宴席上谈出的成果。 谈完之后,他从楚默离那里出来,看到在院子里一隅发呆的水乔幽,想着两人昨晚一起喝过酒的交情,走了过去。 两人互相见过礼,袁松瞧了瞧四周,见周围没其他人,骤然朝她凑近了些,小声向她打听起他早上刚从夏家那听到的事情。 “水兄,听说,咱们公子身边,有个美人。”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点。 “这事,是真的?” 他前两次来,怎么都没看到王爷身边有人伺候。不然他前晚回去也不会要费那么多的心思,最重要的是,还是白忙活一场。 可是,夏家的人今日向他打听那位美人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胡编乱造。 他心中实在好奇,水乔幽还没答一句,他又追问:“那美人,可是很得王爷宠爱?” 既然能被王爷带在身边,那肯定是王爷十分中意的类型。要是能知道她是属于哪一种,他以后不就不会有昨日那样的困境了。 水乔幽坦然自若,似是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回道:“人昨晚走了。” 正期待着她能给他讲讲这个美人的特征的袁松思维一时差点没跟上。 “真走了?” 水乔幽神情不见一点敷衍,“嗯。” “那夏家送的人,公子收了?” 水乔幽对他消息灵通一事并不多想,“嗯。” 袁松有点困惑,“公子怎么会收夏府的人呢?” 不应该呀。 水乔幽不做回应,做着一个不去揣测贵人心思的好护卫。 第51章 雅地 袁松思索一圈,心中冒出猜测,头往水乔幽那边偏,“难不成是个绝色美人?” 美到让王爷都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 对面传来开门声,水乔幽没有做答,看向对面。 袁松立即会意,跟着瞧过去。 红绮从房里出来,脸上有些迷茫的四下张望,头上因昨晚磕在台阶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肿。 不过,这反而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份惹人怜惜的娇弱。 袁松在心里肯定,虽然不是二八少女,但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同水乔幽聊了两句,自觉熟了起来,小声打听,“王爷偏爱这样的?这怎么还……” 受伤了? 楚默离偏好什么样的女人,水乔幽不知,见红绮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她也没回他。 袁松将她的反应当成默认,再想前晚自己送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简直是南辕北辙,没送出去也是自然。 红绮已经辨出自己还在等君来,行到水乔幽这边,看袁松和水乔幽站在一起,给两人行了礼。 她没有出声,神情中还可见一丝紧张,似是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愿意留下她,害怕一开口说错了话就被赶出去,干脆等着对方先开口。 水乔幽轻点一下头,并无他话。 若是同水乔幽相处过,就知道她这人向来如此。红绮不知这些,下意识以为她这是对自己的不喜,等不到她开口,有些无措。 再看她旁边还有个袁松,她不认识他,却能看出这个中年男人亦不是普通人,只好先自觉退下先到另一边,不再耽误他们谈事。 水乔幽没有阻止。 红绮离开,袁松再次凑近水乔幽,“这姑娘怎么……” 他示意了红绮的狼狈,求知若渴,“昨晚这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水乔幽拉开同他的距离,默不作声。 袁松醒悟,这是不好说。 他识趣地不再追问,立马换了个事情,“水兄,我听说,昨晚夏府也给你送人了?你怎么没收?” 水乔幽还没说什么,他突然朝她一笑,“是不是,不是你满意的?” 水乔幽仔细看了一眼袁松,觉得他这样实在不像是一方郡守,可再想,或许正是他有这么多缺点,才能处理好那些盘根错杂的世家大族和这里的麻烦事。 不然,楚默离也不会重用他。 在袁松看来,水乔幽是楚默离的人,他自是要将她当做自己人的,想着她昨晚在宴席上的表现,他安慰她道:“没关系,水兄,归安别的不多,就是美人多,改日,你有空闲了,兄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能挑到你满意的。” 水乔幽听出这个好地方的深意,“……谢袁大人。” 袁松的话听着就是客套话,水乔幽没有放在心上。 从夏府赴宴回来,楚默离没再出过等君来,一连三日,袁松至少会在每日下午过来一次,同他禀告一些公事。 他不出门,也没吩咐水乔幽什么,水乔幽闲了下来,白日里关着房门在屋里发呆,晚上偶尔坐在屋顶发呆,安静的像院里没她这个人一样。 对于红绮,楚默离那日的意思是让水乔幽做主,之后便没问过此事。 红绮那日晕倒后,没被人赶,就留了下来。 红绮安心下来的同时,又有些不自在。 楚默离等人住的虽是客栈,小院里却没要伙计进来收拾过。水乔幽同楚默离虽然都没吩咐过红绮什么,到了第二日下午,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白吃白喝,观察到这一点,沏了一壶茶壮起胆子敲响了水乔幽的房门,想给她收拾房间。 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水乔幽没再穿过女装。水乔幽开门听她说了来意,伸手接过茶,“多谢,不用了。” 她客气有礼的拒绝,让红绮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掉了大半,面对她,有些窘迫。 水乔幽没看出这些,见她还不走,问道:“还有事?” “……没,没事了。” 红绮只好行礼告退。 水乔幽不再多问,关上房门。 红绮听到关门声,看向楚默离的房间,犹豫许久,还是没敢去打扰,回了自己的房间待着。 第三日上午,红绮想着水乔幽先前接了她的茶,又给她送去了一壶,小声询问她自己可以帮她做点什么。 水乔幽接过茶,“我这里没有要忙的地方。” 红绮张了张嘴,只好道:“打扰您了,若是您有需要妾身的地方,可以随时唤我。” 出于礼貌,水乔幽没直接拒绝,“好。” 这一个好字让红绮放松了许多,不自觉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到了下午,她注意到水乔幽开了门,又过来给她见了礼,水乔幽的少言寡语,也不再让她如先前紧张,情绪看着比最开始稳定了很多。 楚默离得知这几日水乔幽都闷在房里,让夙秋找了她过去。 水乔幽以为他找她有事,他却只是同她说了一句,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她若是觉得无聊,明日可以去城里逛逛。 现下四国,虽然对女子的要求都比对男子要苛刻些,但是对女子在外行走的事也都是没有太多约束。只要她们自己愿意,可以自由外出。 水乔幽眼睛抬起来一点,见到楚默离手里拿着笔在写字,好像很忙。 水乔幽没多说,道谢后退了出去。 隔日,红绮精神恢复过来,一早过来给水乔幽请安,看水乔幽要提茶壶,抢先给她斟好茶,照旧又了自己可有什么帮忙的。 水乔幽还是那句‘不用’。 红绮同她说了自己的处境,不好白吃白喝的,让水乔幽有事不用客气。 看水乔幽实在没有要吩咐自己做的,她提起一直没敢去见的楚默离,“公子那……” 说了三个字,她还是胆气不足,又没说了。 水乔幽这种时候是一贯的没有接话的自觉。 红绮没再说,行礼告退。 酉时,袁松与楚默离谈完正事,从后者那里出来,见水乔幽房门开着,走过去敲响了她的房门。 看水乔幽在房里,他自来熟地走了进去,直接问她,“水兄,今晚可有空闲?” 水乔幽给他倒了杯茶,还没说话,他自己就道:“我可是替你问过公子了,今晚他就在客栈。” 水乔幽听出他言下之意,将茶递给他,“袁大人,找在下有事?” 袁松接过茶,不喜她这么客气,爽朗道:“什么大人在下的,我不是说了,我们以后就是兄弟,我是你兄长,以后可不能叫的这么见外了。” 水乔幽确定,这话他没说过。 袁松也早就看出她这人反应不太灵敏,不和她计较这个,道出自己来的目的,“可还记得兄长上次和你说的?” 水乔幽一时真没想起来。 袁松对着她一笑,身上带了几分文官的儒雅,“走,兄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说到这好地方,他刚问的上次,水乔幽想起来了。 她联想到上次他说这话时的情景,对他说的这个好地方,有了大致的猜测。 没想到,他那日竟不是随便说说。 她想拒绝,袁松先她一步道:“我也替你请示过公子了,公子说,你的事,你自己做主便可。” 这件事,楚默离若是做她一次主,替她拒了袁松,水乔幽也不是那么介意。 “您……” 他跟楚默离说了要带她去哪里? 袁松直接打断她,“天色不早了,我们现在就走。不能不去,那地方,兄长保证,你会喜欢的……” 水乔幽没能说过袁松,跟着他出了门。 楚默离得知水乔幽跟着袁松出去,开始没在意。 直到戌时三刻了,他还没听到院中有动静,便问了夙秋,“袁松带她去了何处?” 过了一个呼吸,夙秋才反应过来他这突然问的她是指谁。 夙秋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再回来,禀道:“百花深。” 这地方楚默离第一次听,望向夙秋。 夙秋介绍,“听说是归安的文人雅士最喜去的风雅之地。” 水乔幽也是第一次听说百花深这个地方。 它和她想有点区别。 百花深虽在归安城中,却是坐落在城西的一处清幽之地。 到了它的门口,亦是安安静静的。 看着牌匾,这让水乔幽有些怀疑,自己误会了。 门口迎客的是两个规矩有礼的少年,见了袁松,连忙过来见礼,将他们请了进去。 踏入大门时,天还没全黑,门口正对着的影壁刻画着腊梅,让人眼前一亮,绕过影壁,见到的是古朴幽宁的布局,行在其中,瞬间有种洗去浮华的升华之感。 跟着引路的人向前走,水乔幽听出袁松这次来,也是别人请他来的。 在九曲回廊上转了约莫半刻钟,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琴音,是诗经中的一首曲子。少年领着他们往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又是半刻钟,见到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湖,上面有一方水榭,琴音正是从那处传来。 水榭中挂起来了灯笼,驱散了天边的一抹暗色。 里面除了弹琴的姑娘,分坐着四位男子,身边各有美人陪坐着,旁边还立着服侍的婢女。 这样的画面,没有给人淫乱之感,反而像是一幅雅味浓浓的雅士宴会图。 水榭中有人看见了他们,迎了出来。 当中那人,水乔幽在夏府宴上见过,乃夏府老爷子的第二个儿子。 其余三人报上名后,便知都是来自归安当地有名望的家族。 进了水榭,里面还有画有棋,可以窥见这些人的几分心性。 水乔幽见到水榭的场景,知道自己没理解错这个地方。听那些人报了家门,也清楚袁松今日领她来的目的。 来都来了,她也在水榭中坐了下来。 两人一入座,又来了四位各有韵味的美人。 袁松看向水乔幽,眼里笑得别有深意。 夏二爷见到,跟着袁松喊她,“水兄,今日想要哪位姑娘作陪?” 说着他给四人使了个眼色,四人立即介绍自己擅长的。 水乔幽听完,望向袁松,刚要开口,袁松打趣她。 “你若是四个都想要,也是可以的。” 水乔幽默了一会,随手指了最左边那个。 左边的姑娘伶俐地走过去。 袁松等她挑完,自己也挑了一个在旁伺候笔墨。 姑娘要给水乔幽倒酒,水乔幽制止,问了壶茶。 袁松、夏二爷见识过她的性子,对她也算照顾,她不喝酒,都不劝她。其他人不知她身份,虽她穿着普通,可看袁松甚是尊重她,对她亦是彬彬有礼。 袁松一人对四人,既能聊诗词歌赋,又可谈当下时事,应对自如,不用她说什么,水榭就已气氛融洽。 这里的姑娘,和别处不同,客人不吩咐,她们不会做出格之事。旁边作陪的姑娘,见水乔幽没旁的心思,便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见她杯中空了,再给她续杯茶。 水乔幽一个人端着茶坐在一旁,看着旁边湖景也算惬意。 天色彻底暗下,湖边亮起灯笼,湖面上还多了画船,一眼望去,又是别样风景。 水乔幽盯着湖面风景,神思散开,不知不觉月色已经升高许多。 袁松同其他人聊的正畅快时,有百花深的小厮过来,同袁松的人小声说了一事。 那人转而进了水榭,凑到袁松耳边转述。 袁松一听,连忙到水乔幽身边,同她耳语,“水兄,公子来了,让你过去。” 水乔幽闻言,微微一愣。 她放下茶杯,跟随前来传话的小厮离开。 楚默离传话,只是让水乔幽过去,袁松有客,他特意嘱咐他不必过去见礼。 百花深不知到底有多大,水乔幽一个人跟着小厮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转了一刻钟,仍旧没到楚默离所在的地方,反而遇到了一个喝醉酒的客人,正在找人带路。 醉酒的客人脾气不好,见到小厮,硬是让他给自己带路。 小厮认出那是百花深的常客,了解这人脾气暴躁,心胸狭窄,不敢得罪,旁边也没见到其他人,他为难地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问道:“接下来怎么走?” 小厮连忙告诉她,他说得很仔细,就是要拐的地方有点多,说到一半,停了口气,回想了一下再接上先前的继续说。 水乔幽一一记下,没再让他领路,自己一个人去找楚默离。 第52章 勾引 百花深里假山流水,亭台楼榭,是典型的南方园林,一步一景,院落极多。 水乔幽按着小厮所说地走了很长一段,终于来到小厮所说的竹院。 院门上没有牌匾,门口种着不少丛竹。 门口没人看守,院子里的客房亮着灯,房间外面也没人看守,水乔幽直接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里面骤然传来一声女子似痛似欢的轻叫,水乔幽立时停住脚步。 不久前她在山林中无奈听了一场春宫,对这种声音印象有点深刻。 她望了一眼那紧闭着房门的房间,又听到一声魅叫。听着,和前面那个声音有点区别。 她望向四周,没有在暗处看到夙秋或其他人的身影,就又退回到院门口,靠在墙上等着,低头望着地上映出的竹影走神。 等了一会,她察觉到对面小径上有人,偏头瞥了一眼,以为是其他客人,没多在意,继续看竹影。 那人却离她越来越近,停在了她身边。 看到停下的影子,水乔幽再次抬头。 这一抬,有点发愣。 楚默离看自己没认错人,环视左右,问道:“你在这儿做甚?” 他在竺院等了她许久没来,还以为她在那边有什么事情,便干脆出来找她,结果看到她居然靠在这发呆。 水乔幽望着他,一脸从容,“……等您。” 站在她这个位置,若是不分心,凭她的耳力偶尔还可以听到里面闹出的动静。话未落音,恰巧又听到了。 不仅是她,楚默离也将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楚默离视线投向她身后的院子,接着又转回到她身上。 “你……这是……” 楚默离想说点什么,张嘴对上她不见尴尬的眼睛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均未言语,显得周围的声音也大了些,气氛变得十分奇怪。 楚默离忽然想起了他们先前在山林中的那日。 那日是形势所迫,也就算了。 今日她若想走,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他都有些好奇,她一个女子,怎么还一直站这儿听这种墙角,并且每次还都能听得这么淡然。 难不成,她是有这……喜好? 少顷,水乔幽开口,语调如常,“我以为里面是您。” 他? 楚默离瞧着她呆滞中透着认真的模样,想张嘴,没张开。 水乔幽解释,“怕打扰了您,就先在这等着。” 院子里的动静变小了,周围变得静谧,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直接从奇怪升为了诡谲。 两人对视良久,一阵清风袭来,吹的旁边竹叶簌簌作响。 楚默离告诉她,“我在竺院。” 水乔幽偏头去看竹子,这不就是竹院? 楚默离给她指路,“从这往前走,再左拐,然后右拐,西边的那所院子。” 水乔幽回头,回想小厮告诉她的路。 她应该是没有记错的。 既然不是她记错了,那就是那小厮断的那一下,说错了。 楚默离借着院门口的灯笼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她一圈,看出她没什么事,不再多说,转身朝外走。 终究是自己找错地方了,水乔幽也不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夙秋在前面等着,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觉奇怪。跟着走了一段,却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怪的。 一直走到大门口,楚默离也没说什么,夙秋不再多想。 水乔幽来的时候是坐袁松的马车,楚默离也是坐马车来的,夙秋驾车,她就同他一起坐在外面。 她和夙秋都不是多话的人,里面楚默离不做声,马车行在路上,四周只有马蹄声和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 马车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路边渐渐热闹起来,他们也逐渐可以看清那些还没打烊的铺子。离等君来还有一条街,有家卖书画的铺子外面热闹非凡。老板正在举行三个月举行一次的以文会友,大晚上的还有不少人在那舞文弄墨,使的街面变得拥挤,马车不得不慢下来。 水乔幽看到店门口挂着的牌匾,上面用隶书写着无舟二字。 楚默离坐在车中,不受外界影响,没有催促。 不过十来丈距离,马车用了近一刻钟才从里面出来。回到等君来,已经很晚了,院子里红绮的房间已熄了灯。 跨过月洞门,楚默离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的水乔幽道:“以后,袁松若是再喊你去今日这种地方,你直接拒绝他便是。” 水乔幽反应一如既往地慢,过了一息,才道:“是。” 楚默离还想说两句,话到嘴边,看她模样,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话收了回去,朝自己房间走去。 水乔幽止步,等他上了台阶,转弯回房。 回到房间,闻到自己身上有水榭中的熏香味,即使天色晚了,她还是要了热水沐浴。 洗到一半,门口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敲响。 那个脚步声,她不需要问人也知道来的是谁,水乔幽起身穿衣服,没有出声。 红绮没听到她回应,又轻轻敲了一次门。 水乔幽动作快速的将刚洗完的头发简单束起,缓步走向门口。 打开门,红绮正一脸迟疑地站在那,似是准备走了。 “有事?” 红绮看她开门,赶忙回话,“妾身瞧见您刚回来,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水乔幽站在门口没有出去,“不必了。” 红绮望到她虽是束着却在滴水的头发,小声道:“头发湿着不好睡觉,且容易得风寒……” 她内心挣扎了几次,将眼睛垂了下去,声音变得更小,将后半段话说完,“妾身给您绞干。” 水乔幽盯着她看了一会,直接拒绝,“不用。” 紧张的手不知道往哪放的红绮眼睛抬起了一点,有些意外她会拒绝。 水乔幽又道了一句,“你是夏府送给公子的人,以后无需来我这儿伺候。” 红绮脸色一僵,“……是。” 水乔幽说这话时,语气平缓自然,听着就像只是在提醒她这个事实,可是红绮似乎又从她这不轻不重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气势。 醒过神来,见水乔幽还在看着她,她慢慢反应过来,告退离开。 她转身后,水乔幽重新关上了房门,找了块干帕子慢慢地擦着头发,头发半干,直接睡了。 隔日上午下起了大雨,雨飘打在屋檐上落到了房里,水乔幽起身去关窗,随意一眼,瞥见红绮端着茶从楚默离房里出来。 大雨和距离模糊了红绮脸上的表情,水乔幽也没多看,直接关上了窗户。 这雨下了一整天,天黑时仍不见小,袁松没再过来。楚默离没有吩咐,水乔幽则又在房里宅了一日。这日,红绮没再来敲她的房门。 一觉睡醒,外面雨已停了,屋里又闷又潮,水乔幽将所有窗户全部打开,坐在房里对着靠院子的那扇窗外飞过的鸟愣神。 那个窗户,可以看到整个院子。 巳时左右,暂住在斜对面的红绮端着茶出来,朝楚默离房间的方向走去。 水乔幽看完第三波鸟飞过,见天暂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起身出了等君来。 她在城东漫无目的地逛着,一圈下来,天色已经不早。看到到处都有卖吃食的小摊,就挑了一个坐下。 吃完漫步回到客栈,已近戌时正。 院子里,楚默离和红绮的房间都亮着灯,夙秋不知道在哪里。 水乔幽推开自己房门,听到楚默离房里传来他有点冷意的声音。 “出去。” 她没有多管闲事,进了自己房间。 适应了房间的黑暗后,她没点灯,用早上房里剩下的干净水,直接摸黑洗漱。 洗了个脸,听到斜对面红绮的房间响起开门声,之后整个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翌日,水乔幽决定去城西逛逛。 走到院中,红绮恰好开门出来。 后者见到她上前来给她见礼。 中原女子以前很少佩戴耳珰,后来有人见异族女子佩戴的那些耳珰颇有特色,偶尔也会尝试。但至今朝,女子佩戴耳珰在各国依旧未形成风气。 红绮比她来那日气色好了不少,水乔幽瞥到她今日耳上多了一副铜摇叶耳坠,衬得她五官更显妩媚,整个人还多了一种成熟的风情。 水乔幽轻轻点头,越过她出了院子。 她在城西闲逛了半日,又看到了那间叫无舟的书画铺子,见门口来往行人不多,她步了进去。 挑了一本游记,想去结账,天空接连三道雷劈下,暴雨接踵而至。 水乔幽没带伞,直接被困在了铺子里,她找了找了角落站着,翻开手里的游记。 这突如其来的雨一下,她这日回的比前一日还晚。 院子里只有楚默离的房间亮着灯,房门是关着的,窗纸上却映出两个身影。 水乔幽瞅了眼自己房间和他房间的距离,打算先到院外去走一走。 即将跨过月洞门,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她下意识转头,便见红绮从楚默离房里被甩了出来。 她人还没落地,之前不知道在哪里待着的夙秋就已经到了院中,同水乔幽对视了一眼。 既然被看到了,水乔幽只好停住脚步。 红绮重重摔在地上,身上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她想爬起来,爬到一半又跌回去,惊慌之下瞧见站在月洞门前的水乔幽。 她想向她呼救,张嘴先吐出一口鲜血。 还没缓过来,楚默离出现在房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冷意。 红绮被他看得心中发颤,不出片刻,她便顶不住了,颤声道:“公子,我错了。” “我也不想的。”她扭头慌乱地望了一眼水乔幽,眼中流出泪来,向楚默离解释道:“是,是,水护卫让我……伺候好你,我也是没办法,我……我害怕,才……才……公子,是他让我勾引你的。” 院里三双眼睛全部看向门口的水乔幽。 水乔幽的视线从狼狈的红绮身上抬起,猝不及防同正前方的楚默离对上。 红绮爬向水乔幽,哭求她,“水护卫,您帮我跟公子解释一下,这些都是你让我去做的,不是我自己要去的,求求您,求求您,给我解释一下。” 水乔幽睫毛下落,目光落回到她身上。 她瞧着她哭求了一会,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到她面前。 楚默离只是看着,没有出声。 他没指示,夙秋则安静立在一旁。 红绮去拉水乔幽的衣袖,比初来这里那日还要狼狈和慌张。 水乔幽低声对她道:“何必呢。” 红绮没听明白,嘴里仍道:“我真的是按你说的做的。” 水乔幽面上不为所动,缓缓弯腰。 红绮见她如此,不知她是何意,还是不忘求她,“求求……呃……” 话没说完,呼吸变得不畅。 水乔幽空着的右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直接扼止了她的哭求。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红绮眼睛睁大。 水乔幽如以往一样看着她,手上力道缩紧,轻而易举将她提了起来。 楚默离没有出声阻止。 红绮的脸因呼吸不畅,快速涨红,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再看水乔幽的眼睛,明明还是和以往一样眼神,却好像没有一点感情,冰冷刺骨。 她本能的用手去抠她的手,那些纤细的手指却是纹丝不动。 没用多久,她仿佛听到自己喉骨裂开的声音,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能感觉到,那带着茧的纤细手指很快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座院子里最可怕的人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最平常的人。 她不再去抠她手,左手多出三枚银针,猛地朝水乔幽掐着她脖子的手上刺去。 水乔幽将她手上动作看得很清楚,掐着她的右手不动,左手抬起,用书挡住银针,稍加力道,将她的手给拍开。 红绮右手又夹着三根银针冲着水乔幽眼睛刺去,速度奇快。 水乔幽不慌不忙,撤书回挡,三枚银针扎在书上。 水乔幽手里的书跟着她的手腕转动,红绮收针,最终却只收回一根。 两招偷袭失败,她心里有些慌,准备提脚侧踢。 这时,水乔幽右手放开了她,退后了两步。 第53章 问罪 红绮喉间骤然呛入一大口气,引得喉咙剧烈不适,反应变慢。她有些站不稳,痛苦咳嗽了两声,喉间更痛。 等终于喘过气来,她看着水乔幽幡然醒悟。 她刚刚就是为了逼她动手,暴露自己。 她心下一凛,又有些愤怒,左手的三根银针朝着楚默离甩出去,人也快速冲向他。 楚默离暼了夙秋一眼,夙秋见后,仍在原地未曾上前。 水乔幽见红绮甩出了这三枚银针,身形一飘,眨眼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楚默离身子往左微侧,那三枚银针从他旁边飞过,扎在他身后的门框上。 水乔幽速度之快,犹如鬼魅,让红绮这次发自内心有些惊恐,停步不及,右手握着指间唯一剩的那枚银针朝她喉间攻击。 水乔幽手里的书成了武器,拍向那根银针,脚先她一步将她才抬起的脚挡了回去,红绮小腿吃痛,手上银针被书拍掉。 然而,她右手拇指摸了一下食指上以前没戴过的指环,一枚细小的银针猝然从里面飞射出来。 水乔幽手里的书来不及回挡,直接后仰躲避。 红绮抓住机会,从左手手腕上的镯子里拉出一根细细的铁丝,去绕水乔幽的手。 银针在水乔幽鼻子上方飞过,她身体就着后仰的姿势稍微往旁边了一点,重新起身。 她看出红绮的意图,没有缩手,书就着她右手的手腕转了一圈,错过她的铁丝。 等书再回到红绮手腕上方时,水乔幽放开书,捏住她的手腕,右手接住书。 水乔幽只用了五分力道,红绮手腕却是剧痛无比,铁丝有些拿不稳了。 水乔幽右手上抬,拿书往上一挑,那根铁丝被挑飞,从后者手中被挑出的那段裹上了鲜血。 红绮被迫松手那刻看到自己手掌显现一条血线,横断整个手掌,很快那血线里的血大量冒了出来。 她意识到,刚才她若是死抓着铁丝不放手,整个手掌只怕会被它切断。 疼痛蔓上来,她不知是手腕更痛还是手掌更痛了。 她还没有更多反应,手腕传出轻响。 水乔幽卸掉了她手腕处的关节,用她手镯中的那根铁丝在她双腕上绕了三圈后放开了她,她被迫后退,跌倒在夙秋脚边。 红绮试图撑起自己,夙秋将手中的铁芊架在她脖颈上。 只要她稍微再往上一点,或者夙秋将铁芊再往下压点,无刃的铁芊就可以轻易划破脆弱的脖颈。 她感受着属于兵器的凉意,扫了一圈,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身体跌回地上。 她缓了口气,忍住肋骨和手腕的疼痛,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有问题的?” 水乔幽拔掉书上的两根银针,见楚默离在看着她。 她会意,给了回答:“夏府送你们来的那日。” 她来的那日? 那就是说一开始他们就知道! 红绮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她不信,水乔幽也没什么好说的。 红绮望着她困惑更深,“既然你们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那你还让我去勾引他?” 水乔幽看书没什么大的破损,想将书收进袖袋,闻言刚要动的手停了动作。 她没抬头也感觉到楚默离看她的眼神有一点变化。 好在红绮受到了失败的冲击,回想了一遍这些日子的所有事情,恍然大悟,“因此,其实是你们给我布了个局?” 水乔幽继续将书握在手里,望向楚默离,楚默离恰好也看着他。 他们并没有布局。 这件事虽然他们俩都从一开始都看出来了,但是他们从没就这个事商量过什么。 水乔幽和楚默离都未说话,看红绮的眼神同样没有太多情绪。 红绮忽然有点想笑。 原来从头到尾,她才是猎物。 心里笑过之后,又实在不解,“就算我动机不纯,你们又怎知我是来刺杀的?” 她是夏府送过来的,弄这么一出,更大的可能是为了留下来,想要获得宠爱。 水乔幽同楚默离默契了一回,均未作声。 红绮见他们不答,又不死心地问:“我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她自认最开始的时候,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表现都没有任何问题。 水乔幽沉默了片刻,见她直直盯着自己,一脸的不甘心,道:“你的脚步声,有一种一般只有习武之人才有的轻盈。” 红绮讶异,“……就凭这个?” 别说红绮,旁边的夙秋也觉得水乔幽若是只凭这个理由看出她有问题,有点扯。 毕竟,很多体态瘦弱的女子走路亦不重。 “那晚你返回来了。” 红绮没听懂,这和她返回来有何关系。 水乔幽慢声道:“那晚你若没有折返,茶铺之事,倒是有些许可能是巧合。” 红绮怔怔地看着她,还是没明白这有什么问题。她若不折返,她如何留在这里? “除此之外……” 水乔幽往楚默离那瞟了一眼,止住了话。 红绮追问,“还有什么?” 水乔幽没再回她,若无其事地对楚默离道:“想必今晚,公子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就先不打扰了。” 被刺杀的人不是她,这些事同她没关系,她也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楚默离点头准允。 红绮见水乔幽不回答就走人,心中疑惑太重,有些不甘心想要喊住她。 张嘴还没发出声音,脖颈后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夙秋收回铁芊,对于敲晕一个女人这种事,没有丝毫愧疚。 袁松听到楚默离在等君来遭到刺杀,瞬间清醒,直接从床上跌了下去,衣服都还没穿好,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马车到了等君来,他不等马车停稳,从上面跳了下来,一步三阶梯,两步做一步奔向楚默离暂住的院子。 进门看到夙秋在门口站着,忙问:“夙护卫,公,公子如何?” 夙秋没在意他的结巴,“公子在里面等您。” 袁松急忙踏过门槛,瞧着楚默离好好地坐在书案前,他憋了一路的那口气终于顺了下去,腿上一软,差点倒下去,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体,赶紧询问具体情况。 得知刺客竟是夏府送来的那个美人,他有些诧异。 门框上的三根银针还在原地插着,看过那三根银针,他后怕的同时暗自庆幸。 幸亏他昨日太累了,没有把按照夏府送来的这个美人找来的新婢女给送过来,不然以后他怕是再也不用想回中洛的事。 楚默离不仅让人将今晚的事通知了他,也着人通知了夏府。 夏府的人还没过来,袁松亲自站在院门口等着。 等了半盏茶,夏家老爷子同排行在前的两个儿子着急忙慌地出现在袁松视野里。 年过七十的夏老爷子,前几日在夏府门前迎接楚默离时,精神矍铄,今日老爷子走进这院子,却是颤颤巍巍,要不是一边一个儿子扶着,好像连这么点路都要走不稳了。 夏老爷子看到袁松,想问楚默离的情况。 袁松抢先一步,开口便叹,“夏老,您糊涂啊!” 今晚的事,是楚默离自己让人去夏府通知的。通知他们的人,只说他们夏府送去的人刺杀安王,已被擒获,其余的细节始末等一个字都未多说。 夏老爷子心里打颤,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连楚默离有事没事都还不知道。陡然听他这么一叹,夏老爷子已经跳的有点快的心更是难受。 父子三人皆有些恐慌,难不成贵人…… “您怎么可以这么糊涂!” 袁松又是一叹,打断了父子三人胡思乱想,可他的语气让他们心里更是没底。 这是贵人已经认定刺杀是他们夏府指使的了? 夏老爷子提着心询问:“袁大人,公子,他如何了?” 袁松望着他迟迟未语。 夏老爷子心跳又慢了下来。 就在夏老爷子忍不住要往最坏的结果猜测之时,他终于回话。 他情绪缓和一些,庆幸道:“幸亏今晚公子没大事,不然,别说你们夏府,我也得被你们害死。” 夏老爷子一听,提着的心落下些许。 贵人没有大事,那就好。 他一口浊气还没吐出来,袁松又说起他来。 “夏老,您……如今定淮侯都在中洛,您说您这是图什么?” 夏老爷子那口气又堵了回去。 这事跟他们夏家可没有关系,他怎么可能会让人刺杀安王,这事他可从没想过。 他想要解释,袁松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话语未停。 “你们夏家可是历经三国,什么最重要,您难道还想不清楚。公子一直都是对您敬重有加,就算您当面答应他帮管好归安,背地里又联合其他乡绅大族不作为,抵制朝廷新政,他可也从没对夏家出过手。就公子打下桑淮的雷霆手段,您不会真的以为他这般退让是忌惮你们夏家,不敢对你们怎么样。您不理解他的苦心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恩将仇报。” 他这话里,几层意思,层层都让夏老爷子有些挂不住脸。 他终于有机会开口,急忙澄清,“袁大人,这事老夫也是刚听说,您要相信老夫,我们夏家从来没有想刺杀公子。” 袁松摆手打住他,“这些您跟我说没用,您还是跟公子说去。公子已经在里面等您很久了,请。” 夏老爷子一噎,这不是他拦住了他吗? 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些,听他一说,不敢让楚默离多等,立马朝楚默离房里走去。 进门的时候,袁松特意给他指了一下门框上那三根银针,小声道:“您看看,你们夏家现今真的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 夏老爷子看着那三根银针,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是真的不知道会有今晚这事,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不知轻重的事呢。 他甩开两个儿子的手,加快脚步。 看到楚默离好端端的坐在房中,夏老爷子第一反应和袁松进来时差不多,然后作势要跪下来,“公子,老夫前来请罪。” “夏老这是做甚,吾说过,您是长辈,以后无需行此大礼。” 楚默离给了夙秋一个眼神,夙秋上前将跪到一半的夏老爷子搀扶起来。 夏大爷和夏二爷则利索跪了下去。 夏老爷子感动和愧疚齐齐涌上心头,“今日之事,是夏家之过,是老夫之过。但请公子一定要相信,老夫和夏家绝无加害公子之心,定是有人想要陷害夏家,请公子明察。” 楚默离没让跪着的两人起来,目光落在夏老爷子身上,似是在判断他这话有几分真假。 夏老爷子见他沉吟不语,心里有些打鼓。 袁松这时开口,“可这人,确是你们夏家送过来的,那刺客自己也招了,这刺杀一事,就是夏老您亲自吩咐的。” 听到前半句,夏老爷子有话可以辩解,听到后半句,他直接忘了前半句该怎么辩解。 他大呼,“公子,这是诬陷,这是血口喷人,老夫绝没做过此事。那人就是管家从外面买来的,老夫根本未与她见过,更别提吩咐她做这大逆不道之事。” 袁松皱眉,“您老这意思是,您在外面随便找了个人,连她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直接往公子身边送?” 夏老爷子意识到不好,也不辩解,果断向楚默离请罪,“是夏府失察,夏府有罪。” 袁松轻声道:“夏老,今晚这事,可不是简单的失察之事。” 一句话,又将夏老爷子故意模糊跑偏的话题又拉了回来。 夏老爷子知道袁松不是个昏聩之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犀利的一面,神情差点流露出不自然。 “公子,不知那刺客现在在哪,老夫可与她当场对峙。” 袁松查看楚默离的神色,话语中带了一份随意,替他回道:“夏老,那刺客刚才还交代,夏府是用她的卖身契威胁她的,除了这卖身契,还有她亡夫的尸身,也被夏府掌控着,她做此事,只是想让她亡夫能留个全尸,入土为安。” 夏老爷子脸上的那抹不自然终是流露出来,虽然很快又被隐藏,但还是被袁松和楚默离捕捉到。 他后面跪着的夏家大爷听了袁松这话明显有些慌张,眼睛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两人反应证实,这件事至少这一段就夏家而言是真的。 第54章 盐奇 夏老爷子从袁松的话中听出他要求对峙一事是不可能了,心头的石头越吊越高。 他不想和袁松纠缠,明白今晚事情走向还得看楚默离的态度,朝后者作揖,“公子,请您明鉴,万不可相信小人之语。” 袁松听着他这一语双关,也不生气,只道:“夏老,口说无凭,您要公子相信,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夏老爷子今晚再次被他噎住,知道他没有小瞧过这位新来的郡守,却还是低估了他的手腕。 幸好这时楚默离终于出声,“夏老,您和夏家,吾自是愿意相信的。” 夏老爷子听着这意味深长的愿意二字,眼里的浊雾散了些,煞是感激,“公子……多谢公子信任。” 楚默离慢声道:“夏家愿意在袁大人初来归安时,立时派人上门表明夏家立场,这些日子,又一直帮着朝廷一起安抚城中百姓,支持官府新制定的各种秩序,主动为朝廷排忧解难。夏府的心意和功劳,吾都有看在眼里。” 夏老爷子眼中泛起泪光,“公子言重了,这都是夏家该做的。以后,夏府也会全力支持朝廷。只要朝廷需要,夏家义不容辞,必当竭尽全力。” 楚默离嘴边浮出一抹笑意,“那自是再好不过。以后袁大人在这归安,若能得夏老您这样的人指点,想来用不了多久,定能将这归安治理得政通人和。” 夏老爷子言语中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动容,谦虚道:“是公子看得起老夫这把老骨头,愿意给老夫和夏家这个机会,老夫代夏家谢过公子。” 楚默离听他谢完,又聊回到之前的事上,“刺杀一事,吾会让袁大人再查,此事彻底查清之前,今晚之事,吾暂时不会上奏给父皇。” 夏老爷子抬手对楚默离再是一揖,“谢公子愿意再给夏家一个机会。” 他身后跪着的夏家大爷和夏二爷也赶忙谢恩。 他们这边谢完,袁松提醒道:“以后若有烦扰夏府之处,还望夏老见谅。” 夏老爷子通情达理地应下,“那是自然,袁大人放心,夏府上下,定会全力配合您调查此事,将功补过。” 夏家父子三人在楚默离房里出来时已进入三更,夏老爷子出来时,仍是由两个儿子扶着的,但步伐明显比来时稳了许多,脸色依旧不是很好,却也没有初时那般难看。 袁松比他们晚了半个时辰再走,他离开时再瞟到那三根银针虽仍有余悸,但是想到今日之收获,心情大好。 他就说王爷不可能会是那般肤浅之人,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收下夏府送的人,这夏老爷子同王爷较劲,果然还是王爷技高一筹。 回到自己府上,他再也不想楚默离到底偏好哪种美人这事,晚上睡了来归安之后最安心的一觉。 晚上没再下雨,一夜过去,天边还现出了太阳的影子。 水乔幽打开门窗透气,坐在她房外的檐廊下拆解红绮的镯子和指环的夙秋头也不抬地告诉她,“公子有请。” 水乔幽目光从那些东西上收回,前往楚默离房间。 夙秋的注意力仍旧在那些东西上,镯子已经被他拆成三节,他正在查看那枚指环,没有跟过去。 房门开着,水乔幽敲门进去,楚默离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听她见礼,楚默离头也没抬,给她指了个位置,道:“你先坐。” 水乔幽在那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他忙完。 约莫一刻钟过去,楚默离搁下笔,走了过来。 水乔幽直起腰,抬手要行礼,楚默离挥手免了,隔着同一张茶几与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茶几上摆着好几样吃食,现在时辰尚早,楚默离猜想她过来之前定是没吃东西的,将其中一碟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可以吃。 “谢公子。” 水乔幽道谢,没有去拿,也没有给他斟茶的自觉。 楚默离自己执壶,倒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倒她面前,“昨晚,夏家的人来过了。” 这种事,他是没有必要同她说的。 水乔幽谢过茶,并不接话。 楚默离自己抿了一口茶,“接下来袁松在归安行事,会轻松不少。” 水乔幽规矩坐着,用行动奉行着沉默是金。 楚默离手指摩挲着茶杯,缓声同她讲起夏家,“归安夏家,已历经风雨两百余年,还在大邺时,它便已是此地望族,曾深得大邺皇室信任。到了淮国,它虽比不上丹河景家有地位,却仍受淮国皇室尊敬,在此地说一不二。如今,淮国倾覆,它依旧兴旺繁盛。世人都以为这些世家大族是依托朝廷生存,实则,他们从不忠心任何人。无论何时,他们都会将家族兴旺放在第一位,朝廷、皇族宗室都只是他们为了维持家族荣耀所借助的工具而已。” 这样一个懂得趋利避害的大家族,自然不会同其他人一样,心怀淮国,找人来刺杀他。 大邺的归安夏家如何,水乔幽比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如今的夏家,同她已无关系。 楚默离忽然说起这些,她只是安静听着,神色不变,并不接话。 楚默离又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直视她的眼睛,道:“这里面有你的功劳。” 水乔幽垂着眼,未与他对视,默了几息,道:“公子言重了。” “那红绮没有供出背后主使之人。”楚默离瞧着她,瞧了一会,话语自然而然地一转,“后来她仍旧坚持说,是你让她勾引我的。” 水乔幽神情自若。 楚默离雅声问道,“你真让她做过这事?” 水乔幽面不改色,“没有。” 楚默离视线不动,似是不信。 水乔幽只好解释,“我只是提醒她,她是夏府送给您的人。” 只是? 那其实红绮并没有会错她的意思。 恰巧,这人又需要她给出的这种暗示。 楚默离见她丝毫没有心虚,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 她还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胆子大。 “那你这两日是故意出去的?” “不是。”水乔幽应对自如,“恰好有机会,我便想去见见归安城的风土人情。” 楚默离若是第一次见她,看她模样神情,定是会相信她这话的。 现下,他是一点都不信。 “你就不担心,我治罪于你?” 水乔幽思忖一番,道:“她勾引我是没有用的。” 她这话回的和楚默离问题乍听完全不搭边,后者却立时听懂了她的意思,哭笑不得。 “何况,她的目的本来就是您。”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那红绮,的确是个美人。” 不过这事,她还是有些判断失误了。 她没想到楚默离面对那么大一个美人,也是一点都不能忍,致使红绮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同她相处久了,她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楚默离都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听懂她话后之意了。 楚默离听她正经的语气,一时说不出来话来。 良久,楚默离吐出一句,“不可再有下次。” 水乔幽态度很好,“是。” 楚默离不再说这事,道:“今日下午,我们会动身前往它处,你先回房收拾东西。” 水乔幽起身告退。 红绮之事,她没有打听一句。 看到她从楚默离房里出来,夙秋收起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武器’进了楚默离房间。 他将它们摆放在楚默离面前,“这个镯子制作精巧,看着像是闫家的手艺。” 楚默离拿起藏在镯子里的一部分机括,“闫家?” 夙秋猜测,“您说,她会不会是闫家的人?” 原先桑国有一江湖人家,庆节闫家,精通制作各种暗器,闫家所做暗器,很少在外流通。 只是,两年前,这闫家一门八十七人,在一夜之间离奇消失,震惊整个江湖。直至今日,依旧是江湖名气靠前的未解之谜。 这件事,楚默离也有让人关注,但以安王府的势力,都没查到闫家这些人的下落。 夙秋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或许,我们能从她身上,查到闫家的下落。” 楚默离将机括放下,吩咐道:“将人交给时礼。” 夙秋领命,将东西收走退下。 一出门,就将那被他给拆的看不出原样的镯子和指环都给扔了。 已经被他拆完的东西,他不再有一点兴趣。 红绮昨晚并没有交给袁松,仍旧被关在她先前暂住的那间房里。 夙秋让人来带她离开,红绮已经醒了。 他们将人从房里带出来,水乔幽正坐在飞来椅上看那昨日带回来的那本游记。 她没去关注身后的动静,红绮一眼看到了她。 昨日没得到她的答案,她再见她,还是不死心。她不肯走了,冲她喊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水乔幽听到声音偏头看过去。 红绮异常执着,死死地盯着她,“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听她这么问,夙秋也想听一听,她不动,他暂时也没让人用强的。 水乔幽确认她在问自己,见她与自己僵持,甚是执着,静默几息,回答了她。 “你有一副好嗓子。你的声音,不止男人喜欢,女子听了,也会印象深刻。在茶铺见到你之前,我听过一次。” 红绮错愕,她知道自己有一副好嗓子,比起她的脸和身段,嗓子更是她的优势。 她先前听过她的声音? 她怎么也没想到,问题竟出在此处。 那是什么时候?她在何处听到的?为何凭这个就断定她是来刺杀的? 夙秋听到了答案,没兴趣知道水乔幽在何处、何时听到的这些事情,不再跟红绮耗着,让人直接将她拖走。 下午无雨,楚默离一行按照计划离开归安。袁松前来等君来送行,也没忘了水乔幽,一口一个水兄,嘱咐她以后若来了归安,他再带她去百花深给她接风洗尘。 水乔幽听着没什么,还有礼同他道谢。 袁松一转头,却发现楚默离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什么不对,他忍不住自我反思,难道他有什么事没做好。 然则,直到楚默离上了马车,也没说什么,他又怀疑自己开始是不是看错了。 一车五马走了五日,到了盐奇。 城门口,水乔幽看着上方盐奇二字,开始怀疑这是巧合还是楚默离故意选了此处。 她像其他进城的人一样,仅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如今江灵以南全归雍国,之前那些从战火之地逃出来的人也没有办法返乡,只能就地安置或者继续向北。 盐奇离江灵更近,比起归安,这里多了很多难民,城中也要乱很多。 城门口挤了一堆要进城的,楚默离一行亦是等了许久才进去。 进了城,他们发现这盐奇城中居然还建了一座占地极广的佛寺。 楚默离听到寺里传出的钟声,掀开了窗帘,让夙秋将车停在路边。 佛寺就在离城门口三里远的地方,僧人众多,香火鼎盛。就连那些难民进了城,都要先去寺庙里先给佛祖烧三炷香。 楚默离盯着佛寺门口看了半盏茶左右,才让夙秋继续赶车。 进了盐奇,楚默离没住官驿,也没住客栈,选择住在了城东一座僻静的两进小院中。 入住第一晚,没有人来拜见过楚默离。 到了第二日,楚默离要出门去城里瞧一瞧,他与水乔幽直说了自己的目的,没有直接让她与自己同行,而是问她是否要与自己一起,若是不愿,她也可以自己随便安排。 同行了这么一段时日,水乔幽已经可以辨出楚默离这话并无虚伪。 她并无要去的地方,道:“听您安排。” 听她这么说,楚默离同在归安一样,带着她同夙秋低调出了门。 盐奇城里一大早人就已经很多,他们刚从小院出来到还好,靠近主街,就见到路边蹲着不少难民,要饭的比街边摆摊的人还多。 楚默离先去了一趟官府门口,官府门口置了大棚在施粥,领粥的队伍长的看不到尽头。 陆陆续续的,其他路口也有人搭了粥棚,都有不少难民在排队。 中午,楚默离进了一家茶楼,他没要雅间,就在二楼普客区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茶楼里坐了一个时辰,才从茶楼出来。 茶楼前方十丈距离,有一家规模比较大的成衣铺子。水乔幽注意到,门上的牌匾居然也用隶书写着‘无舟’,字体同归安的那间书画铺子牌匾上的一模一样。 第55章 佛寺 今日他们出门是走路,楚默离是个心细的人,水乔幽只是往那看了一眼就已将目光收回来了,却还是被他注意到。 他见那是间成衣铺子,想起水乔幽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下午,楚默离走进昨日进城时路过的那座佛寺。 岩佛寺。 进了寺里才知,前来上香礼佛的信众远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多,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擦踵。 这种场景,他们在青国从未见过。 他们随着人流去了正殿,看到不少难民进来后,直接恳求在此出家,不愿再离去。 家中有余钱的上完香便会主动献上不少香油钱,有些还会去一旁请个佛像之类的供着。 楚默离并未上香,夙秋本身就不信这些,他都不上,他自也不会。 楚默离见水乔幽也没动,有些许意外。 在临渊城时,他见过她从手上取下一串菩提珠,也知她这一年多都是在麻山镇以凿刻佛像为生,还以为她是信佛的。 他当她是顾忌他,主动开口,“你可要上香?” 水乔幽扫过恳求僧人收留的难民,回道:“不用,我不信佛。” 楚默离听出她不像是在说谎。 他多看了她一眼,不信佛的人刻佛? 楚默离在一旁站了一会,领着他们离开了正殿。 从门口进来走的这一路,他们已经从人群中听到这岩佛寺还有座后山,山上景色,四季怡人,各有特色。 另外,后山还横卧着一座占据一整面岩壁的弥勒佛,是整个淮国最大的弥勒佛,这弥勒佛也正是这寺名的由来。 很多人上完香后,若是不急着走,都会去后山走一走。 楚默离让夙秋问了沙弥去后山的路,也慢慢往后山走去。 走出最拥挤之地,楚默离同水乔幽闲聊起来,“水姑娘既不信佛,怎会想到去凿刻佛像?” 水乔幽看他步伐慢下来,步子也放慢了些,依旧同他保持着两步距离。 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实话回答,“身上拮据,又无一技之长。” 无一技之长就去干这一行? “应该很少有女子选择做那么危险的事?” 水乔幽没有不好意思,“一般女子会的我都不会。” 楚默离脚步微滞,她还真是个实诚的人。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有将这种话说得这般理所当然的人。 楚默离脚步恢复正常,“选择做镖师,也是如此?” “是。” “那你做镖师之前,以何为生?” 水乔幽认真回想,总结道:“挥霍祖上积蓄。” 她话出口,脸上未有羞愧。 楚默离有了先前的经验,脚步这次没停,旁边的夙秋却是多看了她一眼。 “家中还有何人?” “孤身一人。” 夙秋将她的回答都串了起来,得出理解。 她这是说自己将家业都败完了,没办法,只好出来自己挣银子了。 楚默离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问,“可有想过,换个营生?” 水乔幽没作思考,“没有。” “不觉辛苦?” “不觉得。” 楚默离没听出虚伪,道:“若是哪日想要换个营生,可以来安王府。” 水乔幽没有惊喜,神色依旧,有礼道:“多谢公子抬爱。” 这么闲聊着,他们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却还没到达后山。 一路上,除去香客,他们碰到不少僧人,一座佛寺这么多僧人,也是他们以前未曾见过的。 这边比起热闹拥挤的前殿安静不少,人慢慢走着,闻着飘散开来的佛香,浮世的烦恼都在慢慢散去。 问了路过的僧人,得知没有走错路,楚默离也不急躁,步履悠闲地往前走。 估计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那座弥勒佛。 但在他们和弥勒佛之间,还有一大片田地,水田旱地都有。 现下已进入耕种的季节,水田里稻谷长的正好,旱地里也播种着各种作物,远处还有大片大片的茶园和果林等,一派生机盎然。 田间地头里除去僧人还有不少百姓在劳作,一眼望去,都是盛世安稳的景象。 楚默离驻足在路口,询问水乔幽,“你觉得,这岩佛寺如何?” 水乔幽扫过四周,客观评价,“香火鼎盛。” 楚默离偏过视线,浅笑道:“我一直以为,水姑娘不是个拘谨的人。” 水乔幽微垂视线,“公子谬赞。” 楚默离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些劳作的人,轻声重复着她这四个字,“香火鼎盛。” 他站了一会,沿着田埂走了过去,同地头劳作的农夫聊了几句,得知他们只是受岩佛寺的雇佣来这做事,每月得些许微薄工钱,这里产出的作物全归寺院。 农夫听说他们要去看弥勒佛,热心地给他们指了路,提醒他们,别看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大佛,要走过去至少还得走上半个时辰。 楚默离同农夫道过谢,继续朝后山走去。 如农夫所说,他们真的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到佛像下。随后,又花了一个时辰,爬上后山。 后山上,还有一大片茶林,有不少人正在采茶。 山顶之上,可以俯瞰整座岩佛寺。 楚默离在山顶站了近一刻钟才转身下山。 从岩佛寺出来,天色已经不早。 不远处有家看着还不错的酒楼,楚默离带着他们直接进了酒楼,吃了东西后再回去。 早上水乔幽打开房门,夙秋又已经站在她门外。 见她开门,他递上食盒,另外还递给了她两个小金锭。 水乔幽接过食盒,看着金子,没太明白他这是何意,没有伸手去接。 夙秋言简意赅地解释,“这是你这些日子的工钱。” 水乔幽一愣,她还有工钱? 就算这是工钱,是不是太多了。 夙秋懒得再同她多说,直接将金子抛给她。 这下,水乔幽不接也得接了。 她接住金子看过去,夙秋已经转身下了台阶。 他边走边告诉她,“公子说了,这两日,你自己安排。” 水乔幽瞧着金子,想起先前楚默离是有说过会给她补工钱。 她当时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付她工钱。 既然是人情,她就不应该收他金子,可若现在她若再追上去将金子给人还回去,似是也不合适。 她犹豫过后,将金子收了起来,打算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还回去。 她先去打水洗漱,打水回来,发现楚默离已经出门。 上午她没出去,到了下午,她看灶房什么都没有,只好出门觅食。 从小院出来,穿过两条巷子,就有吃的。 她在路边随便挑了个小摊坐下来,有什么吃什么。 吃到一半,有人在她对面坐下。 她以为是拼桌的,眼睛抬起,对上了一张笑脸。 “阿乔。”景言君笑得如她们初见,“别来无恙。” 水乔幽看着带着帷帽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别来无恙。” 景言君看她嘴角有些惊讶,“阿乔,原来你会笑啊!” 她这可是第一次见她笑。 以前,她都怀疑她是不是不会有情绪。 水乔幽笑容不落,问道:“要不要也来一碗?” 景言君连忙点头,“正好饿了。我要和你一样的。” 水乔幽回头喊摊主再上一碗同样的。 她放下筷子,同她一起等着她那碗上来。 景言君开心同她道:“我刚才看你坐这儿,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何时来盐奇的?”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少女的话还和以前一样密集,她除了瘦了些,其它看着都还好,似乎又恢复成了曾经那个向往江湖的景家大小姐。 “前日进的城。” “前日!”景言君觉得她们是真的有缘分,总能不期然的遇见,“那可真巧,我也是前日来的。” 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她居然会来这里,关心道:“你怎么到这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无事,赴人之约。” “哦。”景言君听她说得轻松,十分懂分寸的不再多问,“那你今日可还有事?” “没有。” 景言君更加开心了,“你前日来的一定还没好好逛过盐奇,恰好,我也许久没来这里了,待会吃完东西,我们一起去城里逛一逛。” 摊主将景言君的那碗吃的送了过来,景言君立马拿起筷子开动。 水乔幽看着她吃,没立即动筷子,同她说了实话,“我这次来,是和青国安王一起来的。” 景言君抬起头,惊讶道:“你还认识安王?” “嗯。” “你下午要陪他?” “……不用。” 景言君放下心来,“哦,那没关系。” 水乔幽看着她没说话。 景言君又吃了一口东西,吃完后,同她道:“你不用担心我。” 她看向她身后,看着人来人往,道:“有淮国,才有丹河景家,有丹河景家,才有景家大小姐。如今连淮国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有人在乎一个微不足道的景言君。” 她仅仅是走了一小会神,很快又恢复如初,见水乔幽不动筷子,催促她快点吃,吃完她们好去逛街。 水乔幽拿起筷子,不再多说什么。 这顿饭,景言君抢先一步结了账。 景言君以前来过两次盐奇,对这座城比水乔幽要熟些。 她就一个人,热情地领着水乔幽去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小姑娘还和她们最开始相遇一样,活力四射,热情地给水乔幽介绍着这座城里的风土人情,似是要弥补上次没能带她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家乡的遗憾。 逛到城东,水乔幽跟着她路过了一家善堂。 善堂没有名字,你们可以看到不少小孩在四处玩耍,从外面看着平平无奇。 水乔幽不知那是不是就是封常所说的那家,也未进去观看。 景言君精力充沛,领着水乔幽逛了一下午,天黑了,还拉着她去夜市上去逛了一圈,临近宵禁,还是意犹未尽。 这期间,景言君没有提起过她过去一年多的任何事情,水乔幽便也没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最后还是水乔幽先问她住哪,提出送她回去。 景言君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胳膊,“阿乔,明日我就要离开盐奇了。” 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抱歉,明日不能再陪你了。” 水乔幽听出她并不想说自己去哪儿,“好。” 水乔幽同她慢慢走着,默认了不再送她,趁着她不备将今日夙秋给的两个小金锭放在了她身上。 两人一直走到路口,景言君停下脚步,张嘴迟疑了一息,才道:“保重。” 水乔幽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后会有期。” 景言君微怔,随后展颜一笑,“我先走了。” 水乔幽停在原地,看着她离去。 景言君走了一段,知道她还没走,想要回头又忍住,不管她看不看得见,伸出手朝后挥了几下。 水乔幽看着那只手,眼前的景象同她们上次在山脚下分别时的场景重叠。直到那个方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朝小院的方向走。 回到小院,楚默离已经回来,房里正亮着灯,夙秋坐在屋顶上守夜。 她回去的这么晚,楚默离也没有说她。 隔日水乔幽醒得很早,楚默离还没出门。 这里不开火,早上的膳食仍旧是夙秋送过来的,从食盒就可看得出来是酒楼送的。 昨日收到的金子已经送人了,水乔幽暂时也还不回去。看到楚默离出门,她上前去见了礼,就工钱一事同他道了谢。 楚默离看她穿的还是之前的旧衣服,清楚了她昨日出门没有买衣服。 “不必道谢。”他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还以为她要来还他金子,不过,她没还倒是更讨喜,“那都是你应得的。” 水乔幽听着他这句话,不好接话。 他们此次出行,他可还没让她做过任何事情。 他让她跟着他走了这一路,要不是他们不是熟人,他倒像是带着她来游山玩水了。 无功不受禄,何来应得之说。 尽管如此作想,他不吩咐,水乔幽仍旧没问,他到底需要她做什么。 楚默离带着夙秋出门了,没有提起景言君。 水乔幽证实,他应是没有派人跟着她。 他就在城里,景言君能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又或许,他也的确已经不再在乎一个景言君。 第56章 赠酒 楚默离出门后不久,水乔幽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院子。 昨日下午,同景言君在城里逛时,她注意到这城里除了那间成衣铺,城东也有一间无舟的书画铺子。 她找到书画铺子,挑了两本书,结账时同伙计闲聊起那间成衣铺。 伙计听她聊起这个,很乐意地给她解释,它们是一个东家,已经是五十多年的老字号了。 他们无舟卖的也不仅是这两类,还有首饰、胭脂等许多种类的货物。东家是雍国有名的商人,陶二爷,至于他具体叫什么,伙计不清楚,如今不仅是淮国,就连青国中洛也有他们家的铺子。 “请问,这本书摆放在何处?” 水乔幽正要拿起书,旁边有位年轻客人过来指着其中一本询问伙计。 伙计抱歉回话,“这是最后一本。” 客人闻言有点失望,追问道:“何时会再有?” 水乔幽不再耽误伙计做生意,拿着书出了门。 伙计摇头,“时日不定。” 那是本年头有点久远的杂记,在他们店里卖的一直都不好,当初总共就进了三本,五年了,好不容易卖的只剩最后一本,里面纸张都已放黄了。 这本书不仅是在他们店里卖得不好,其他地方也卖得极差,早已无地方刻印此书,现在就算他们想进货估计也进不到。 伙计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这最后一本反倒成了抢手货。 客人听后遗憾溢于言表。 伙计给出建议,“您在到其他铺子里去看看。” 客人目光追随着水乔幽的背影,其他铺子他都问过了,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看见,没想到却是来晚一步。 这么一想,他有些不甘心,急忙抬脚出门去追水乔幽。 “兄台,请等一下。” 水乔幽看着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有事?” 男子喘了口气,指向她手里的书,不好意思地问道:“可否将这本书让给在下?”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看向手里的书。 他解释道:“这本书我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伙计说这是最后一本。我,我可以多出一倍银钱。” 说着,他就去掏荷包。打开一看,自己有些傻眼。 荷包里只剩下一个铜板。 看到手里提着的酒,他这才想起刚才将钱都买了酒。 他有些尴尬,试探问道,“我今日带的银钱都花完了,我可否用这坛酒换你这本书。” 刚才在书画铺子里,水乔幽没有细看旁边的他,现在才看清他的长相。 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身着蓝色儒衫,南方儒生的日常穿着,人有点清瘦,整张脸看着很普通。 他怕水乔幽以为自己想要占便宜,忙道:“这坛酒是盐奇有名的杏花游,价值半两银子。” 他介绍酒时,眼睛多了飞扬的神采,引人注意。 水乔幽对酒没有兴趣,不在乎它有没有名,值多少银子。 男子瞧她不为所动,不肯死心,自我介绍,“在下右辞,家住城东十一巷,若是你不要酒,也可随在下回。” 水乔幽见他一直挡着自己的道,看出他对书的执着,将书递给他。 右辞一愣,连忙把书接过来,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去取。” “不必了。” 水乔幽对这本书有兴趣,却不是非看不可,她不想和他在此多费唇舌,既然是他人心头好,她不介意送给他。它并不值几个钱,她不想再多此一举,绕开他准备走人。 右辞没想占人便宜,觉得这样不合适,跟上她继续道:“若是兄台嫌麻烦,你可以告诉我你家住何处,等我回去取了钱再给你送过去。” “不用,既然公子喜欢,收着就可。” “那怎么行呢,君子爱书,取之有道,我不能白要……” 水乔幽第一次听到这么个说法,不想听他啰嗦,“既如此,你把书还给我。” 右辞话在嘴边消音,拿着书的手放到了背后。 这书都送给他了,怎么还带往回要的。 他小声提议道:“兄台要是不收银子,那就将这坛酒收下。” 担心水乔幽不答应,更怕她真的要将书要回去,右辞快走几步,将酒放在水乔幽前面的路上,“酒我就给你放这儿了,兄台,多谢割爱。” 话没落音,自己拿着书匆忙走了。 水乔幽视线在他和酒身上扫了个来回,看他快速隐入一旁小巷,这边有人又要踢到酒,她没去追他,将酒拿了起来。 晚上楚默离回来的不是很晚,夙秋提了个食盒,见水乔幽房里亮着灯,他就让夙秋将吃的送给她。 水乔幽下午回来得早,晚上并不是很饿,就不想再出去找吃的了。 她没想到,楚默离出门办事,还能记得她没饭吃这种小事。 这位地位尊崇的王爷,似乎远比外界传言的要亲民。 她没将诧异放在脸上,接过食盒,想起放在桌上的那壶酒。 她不怎么喝酒,就将酒送给了夙秋。 “这酒是我今日意外得到的,我不喝酒,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喝。” 夙秋看她给自己一坛酒,也是纳罕,“……我也不喝酒。” 水乔幽着实没想到这一点,“……那就分给其他人。” 水乔幽依旧不是很饿,可现在天气热了,食物放上一夜不一定能吃。这也是别人的心意,她将饭菜拿了出来,慢慢地吃了起来。 水乔幽的意思是让夙秋将酒分给剩下的四个护卫,这种外来的东西,她是不会想着送给楚默离的。但是,夙秋看她默了会才说其他人,想起之前红绮给楚默离送茶的事。 他以为,她说的其他人是意有所指。 他同样清楚将别处来的东西送给楚默离是不妥的,可这个事情,他也不能随便做主,就将酒拿到了楚默离房间,同他禀告了此事。 过程讲完,他还同楚默离说了自己的看法,“水姑娘应是原本就是想将酒送给您。” 除了这个,他不觉得,水乔幽有送他酒的理由。 楚默离望着酒,听出他的意思了。 她为何送他酒? 楚默离想着她那句意外得到的,问道:“她可还还说其他的?” “没有。” 凭楚默离这些日子对水乔幽的了解,她不像是一个会做这种事的人,难道是有事想求他? 他打开酒闻了一下,酒虽不如宫里的香,却也不至于太差。 水乔幽那种性子,他也没想其他的,先让夙秋将酒收了起来。 他想,她若是真有事求他,明日或许会来找他说。 到了第二日,楚默离没有出门,在房间里查看收集到的盐奇近十年的税收情况。 看到晌午,水乔幽都没过来。 吃饭时,他想起这事,问了夙秋得知她没出门,便让他将人叫到他这边来一起用饭。 水乔幽听完夙秋传话,以为楚默离是有什么事同自己说,就过去了。 见楚默离真的是让她去用饭,她还觉得有些奇怪。 楚默离的吩咐,她不能拒绝,便在下首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 这顿饭使她注意到,楚默离面前只摆了两个菜。 夙秋每次给她送的,都至少有四道菜,这次她面前也摆了四道菜。 这让她觉得这顿饭吃得更奇怪了。 饭吃完了,楚默离见她仍是一言不发,先开了口,“你这两日,可有不习惯?” 水乔幽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下意识以为他要开始说正事了,“没有。” 楚默离注意着她的神情,“若有不习惯或是难事,你可直接与我说。” 水乔幽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细细一想,想到了景言君。 难道他昨日没问,是在等着她主动说? “谢公子关心。” 她不确定他是否是要问景言君的事,干脆等着他自己问。 楚默离提示到了这个份上,等着她的下文。 两人等了半天,对方都是闭口不语。 最后,水乔幽起身,主动提出告退。 三息过去,楚默离应允。 看着她的背影,楚默离想起昨夜那坛酒。 既然她不是有事求自己,为何送他酒? 真的是偶然得到,随手给了他?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可能,他觉得还不如是她有事求他。 水乔幽从楚默离房里出来,回想先前的细节。 他没喊住她,刚才是她想多了? 既然楚默离没问,水乔幽不再想这个事情。 傍晚,楚默离计划出门去城里看一看夜晚的盐奇,见水乔幽一整日都闷在屋子里,就唤她一道出了门。 盐奇虽有宵禁,但宵禁之前城里的几条主街还是十分热闹。傍晚时分,晚上摆摊的小贩都已找好位置,路上行人已有不少,夜市已经开始。 楚默离先找了家酒楼用饭,从酒楼出来,没走多远,他遇到了一个熟人,俩人边走边聊。 水乔幽走在后边,被旁边出来的马车耽搁了一下。马车离开,她与他们之间就隔了三丈距离。 她正要跟上去,后面上来一人挡住她的去路。 “兄台。” 右辞牵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仔细打量着她,确认自己没认错,有些激动。 “真的是你,太好了。” 右姓是极少见的,他们又是昨日才见过,水乔幽自然能记起他,点头回应,准备绕开他。 右辞从荷包里掏出书钱递给她,“还给你。” 还没等水乔幽说什么,他紧接着道:“那坛酒不用还给我了。” 他这样的人着实少见,水乔幽没想到还会再遇到他,那酒她也的确还不了了。 “不用了,酒我已收下,就当是书钱。” “可我昨日看得出来,你并不想要我那酒。” 想起昨日的事,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一定要把书钱给她。 掏钱的时候,他放开了孩子,两人谈话,他没注意到孩子,孩子被旁边的路人撞了一下。 眼看要跌倒在地,他反应不及,幸好水乔幽手快,抓住了孩子。 他搂过孩子,也顾不上书钱的事,赶忙向水乔幽道谢。 “举手之劳。” 水乔幽瞥见前面楚默离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不再同他多说,朝楚默离的方向追去。 右辞过了一会才想起书钱还没给出去,抱着孩子赶紧追上去。 楚默离有注意到水乔幽没跟上来,特意放慢了脚步,见她过来,步子又恢复正常。 水乔幽也没太靠近他们,同他们保持着两丈距离。 她没想到,没走几步,右辞又追了上来。 右辞这次却没跟她说书钱的事,而是指着前面的人问她,“兄台,你和他们认识?” 水乔幽偏头看向他。 右辞笑道:“你别误会,那人我也认识。” 他指的是楚默离遇到的熟人。 右辞抱着孩子追上了楚默离等人,他同他们说了几句,众人都停了下来等着水乔幽。 水乔幽走过去,得知右辞同他们说了他们这两日的‘缘分’。 原来,楚默离遇到的熟人是此地郡府的一位关姓田曹,楚默离前日经人介绍同他相识,右辞和关田曹算的上是同僚, 目前被安排在郡府编修新的郡志。 听他们谈话,关田曹并不知楚默离的真实身份,以为他是从北边来的杜公子,是个尊崇儒学的读书人,恰好关田曹也尊崇孔孟,两人相谈甚欢。 水乔幽无需楚默离提醒,自是不会揭穿他的。 得知右辞同水乔幽的缘分,四人同路而行,边聊边走。 楚默离弄清楚了那坛酒的由来,再想她的话,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想多了。 他瞧了她一眼,自己在心里笑了笑。 夙秋听着没太大兴趣,也没觉得自己昨日理解的有何问题。 水乔幽鲜少开口,除非他们问到自己才会回一两句,基本上是在听他们说。 不多久,他们聊到了右辞手上的孩子。 右辞还未成家,这个孩子并不是右辞的,而是来自城东善堂。右辞不忙时,会去善堂教那里的孩子认字,一来二去就和那里的孩子熟了。 这个孩子比较粘他,今日下午他又去了善堂,孩子想吃糖人,想要上街,右辞先前答应过他要带出来玩耍,想着晚上自己也没事,就带了他出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离善堂并不算太远。 听到善堂,水乔幽借着看孩子扫了一眼右辞。 昨日看他的眼睛,看着其实和封常有点像。 她原本以为是巧合,现在听到他常去那间善堂,她垂下眼眸。 这世上,巧合的背后或许总是另有深意。 第57章 回风 各自多了一个熟人,整体氛围变得熟络起来。 右辞听了关田曹的,不再执着要还水乔幽银子。 四人同行了很长一段路,见天色不早,右辞还要送孩子回去,才各自散去。 接下来两日,楚默离都是早出晚归,水乔幽那边,他让她自行安排。 水乔幽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性子,直接在房里看了两日书,饿了就在附近找点吃的,吃完便回来,她没有想过要去善堂看看,更不想探究什么。两日,她刚好将新买的书给看完。 隔日一大清早,夙秋过来通知她收拾行李,他们要离开盐奇了。 楚默离的行程,水乔幽从不多问。她行李不多,没用一炷香就收拾妥当。 楚默离那边也已收拾好,城门刚开,一行人就到了城门口。 出了盐奇,车马继续向南。 水乔幽确定了楚默离此次南行的目的。 只是,他想让她做什么,依旧不知。 淮地的气候怪异得很,这几日不再下雨,外面瞬间热了起来,太阳已逐渐有了六月的威力。 行到晌午,也未遇见村镇,路边就连个歇脚的茶铺都没有。 楚默离看了天色,吩咐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歇息。 他也下了马车,在树下乘凉。水乔幽习惯性地独坐一隅,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楚默离往她那看了一眼,注意到这几乎是她的常态。 一直以来,她对周遭的一切好像都不感兴趣,整个人无欲无求。 她一个人待着时,看着仿佛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没有一点朝气。 但她也不像是那种已经习惯日子苦楚的麻木。 她更像是一个外来者,与这世俗的一切格格不入,也从没想过融入这里。 什么样的环境,会造就这样一个人。 水乔幽手撑着下巴,注视着前方一片长势正好的林子,看似在想事情,实则她什么也没想。 看着看着,远处林子里的丛木有了微微的起伏。 她伸手感受,没有风。 那丛林间的起伏很快消失,却有鸟从林中飞出。 有人。 夙秋警觉,瞧见飞鸟,人瞬间警惕起来,先水乔幽出声,“有人。” 他这声一出,丛林中猝然飞出数十支冷箭,箭头上泛着幽冷的蓝光。 夙秋迅速到了楚默离身边,其他人也已拔剑自卫。 箭如雨下,水乔幽衣袖里的浮生滑到了手上。 众人默契的向楚默离靠近。 才挡下这阵箭雨,安静的山林中瞬间多出不少人,很快便将他们围住,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对方人手不少,不出一会,他们又被迫分开。 树上也冒出杀手,俯冲而下朝楚默离攻击。他眼睛微沉,树上偷袭他的人被一剑割喉。 这个时候,他与传言中的安王多了几分相似。 护卫中有人见对方所用兵器皆是泛着幽冷的蓝光,提醒大家,“是花门的人。” 夙秋一边对付自己眼前的敌人,一边还瞄了眼水乔幽那边,否了他的猜测,“不是,他们是双溪楼的人。” 双溪楼,原属桑国。 江湖帮派,却又为桑国皇室办事,实乃桑国皇室放在江湖的一双眼睛。 桑国虽未有门派挤入四大世家,可若论能力,双溪楼不会逊色任何世家,在江湖中地位极高。 双溪楼现任楼主是一对年轻兄妹,大楼主兄长溪梣,二楼主妹妹溪流。 桑国覆灭后,这对兄妹失了踪迹。 一同失踪的,还有双溪楼的四大堂主等众多高手。 对方估计想要逐个击破,他们已经见识到水乔幽和夙秋的能力,分别安排几个人围攻二人。水乔幽那边的对手身手皆是不弱,其中有两个中年男人身手尤其突出。 那两人皆是四十岁左右,一人未执兵器,一双手灵活异常,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另外一人手执判官笔,攻击水乔幽的招式凌乱中透着规律。 这两人夙秋没有见过,但看那人用的判官笔,应该就是双溪楼四大堂主之一的草堂堂主解怀。 水乔幽接了几招,感觉谢怀好像是在写字,且是草书,一笔一画,可见风骨。 她一时看不出他写的到底是什么,不能拆解他的招式,无法快速脱身。 楚默离往她这边观察了须臾,提醒她,“他写的是《可必帖》。” 水乔幽仔细看解怀写了一句,好像真的是可必帖。 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事情就变得简单很多。 她听到夙秋说的了,曾经走镖时,她听过双溪楼。 再看那个手中无刃的人,她心中有了数。 双溪楼草堂堂主解怀爱书成痴,木堂堂主许尤有一双极其灵活的手,用手便可割人咽喉。这两人皆是双溪楼中顶尖的高手,在江湖中,亦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两人出手皆是诡异,落在旁人眼里,足够心惊。 楚默离告知水乔幽解怀所写后,过了一会,想到一事。 水乔幽不知是否知道可必帖。 正犹豫是否要给她讲详细些,就见她已经可以从容避过解怀的招式。 她是知道帖子内容的。 他不再说话让她分心,专心对付起自己这边的麻烦。 水乔幽这边三人身形皆快,解怀与许尤且有默契,短时之内,三人已交手二十来招,看上去解怀二人更占上风。 这让解怀信心倍增,出手愈加狠戾,手中判官笔眼看就要刺入水乔幽心口,他兴奋起来。 下一瞬,只见水乔幽用浮生一挡,解怀虎口发麻,手中判官笔竟然飞了出去。 解怀难以置信,要去接笔,有一只手快他一步。他还未反应,就见那笔尖精准地击向许尤那双快手。 许尤心惊,想要避开,那拿笔的手动作比他还快,直接将笔穿过他左手手掌。 他呆愣一会,才感受到疼痛,另一只手成刀,向水乔幽脖子上划去。 水乔幽身体后仰,手上用力,将判官笔拔了出来,甩向另一边的解怀,自己右手的浮生绕上许尤的手腕,绕到他手腕上方时,用力一压,许尤右手腕骨响起碎骨之声。 水乔幽动作不停,抬脚将人踢了出去。 她又就着踢许尤的这一脚,腾空而起,反身对着后面重新欺上的解怀又是一脚扫过去。 楚默离与夙秋那儿,正好也开始收尾。 许尤撞到树干,跌落在地,好一会才爬起来,本有些不甘心。 往前一看,见自己人都折损的差不多了,想上前的脚定住。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伤口血液开始变黑,脸上慌乱,他同旁边同样刚刚爬起来的解怀对视一眼,快速隐入身后丛林。 他跑的这么快,出乎解怀意料。 见势头不对,解怀自己也想走,才迈脚,被夙秋拦住。 失了兵器,他手上失利,直接被夙秋手中铁芊洞穿胸口,当场身亡。 夙秋看都没看他,拔出铁芊就去追许尤。 水乔幽收了招,没再追上去。 另有护卫查看了敌人用的兵器,同楚默离禀告,“他们兵器上涂的,都是花门的牵丝。” 牵丝是花门三大剧毒之一,见血封喉,无药可救,就连他们自己也是没有解药的。 他们这边有一人手上被砍了一刀,此时已经毒发,他们带的药物根本起不到作用,那人很快便没了气息。 那边许尤跑出去没多久,开始头晕眼花。未等夙秋出手,自己已经跌倒气绝。 见到夙秋往回走,水乔幽也收回目光,朝楚默离那边走过去。走了两步,偏头向左上方看去。 那里是一片树林,棵棵枝繁叶茂,往上一看,连天光都见不到多少。 水乔幽转身,目光在上方逡巡。 两息过后,在某丛树叶后瞧见一双眼睛。 她握紧浮生,提气踩着树干上树。 水乔幽上了三丈,上头树叶传来簌簌响动声,一个身影从枝叶后逃走。 夙秋见此,先回了楚默离身边,警惕地巡视四周。 楚默离清楚水乔幽的能力,抬头看着俩人所在的位置,没有插手。 水乔幽跳了两棵树,追到隐藏之人。 他身着一身夜行衣,黑色帷帽之下,还戴着黑巾蒙面,面上让人窥视不到分毫。 被水乔幽发现,在他意料之外,被她追上,他也没有惊慌,干脆地抽出腰间短刀挥过去。 水乔幽手中浮生,从容对上短刀。 两人在树梢上交起手来,足见对方轻功亦是不错。 一时间,树枝树叶纷纷下落,林中刚才没被惊飞的鸟,现在也全部飞了出去。 黑衣人身手敏捷,刀法很快。 可这些对水乔幽来说,不足畏惧。 两人交手十来招,水乔幽准备挑掉他的刀。 然而,黑衣人手腕一转,短刀摆脱浮生的压制,到了浮生下方,去挑浮生。 水乔幽见他手上动作,微微一怔。 他没挑动浮生,也不着急,将刀尖一收,直接朝着水乔幽横切过来,同时,脚上动作不慢,反身一踢,短刀随着他这一转再次朝水乔幽斜劈下来。 短刀同浮生相撞,发出声响。 水乔幽望着他的动作,确定自己刚才并不是错觉。 他刚才使的,是她自己的招式。 回风。 她的武功,乃是家传。 不过,她用的回风同家中所传又有一点不同。 他使得这招,是她改过的。 回风本是剑招,他将剑改成刀,也适应的很好。 这一招,她今日并未用过。 她也不记得,她曾将这招剑术外传。 那人看出她有些走神,连续两刀没有得手,他不再攻击,果断收刀离开。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追。 地上夙秋见状,想要去追,被楚默离摆手阻止。 等黑衣人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隐入林间,水乔幽收了浮生,落回地面。 楚默离全程一直看着,自是可以看穿,以水乔幽的身手,若她尽力,那黑衣人绝对不能离开。 水乔幽不惧他的目光,步履如常走过去。 楚默离收了剑,等着她过来。 地上都是尸体,有人已经放了信号等人来处理,夙秋吩咐其他人在四周警戒,查看周围是否还有隐患。 水乔幽扫了一下周围,见没什么要做的,就静静地在离楚默离三步远处站着。 楚默离等了一会,见她并不打算说什么,自己问道:“为何放他走?” 他的语气和平日无异,听着并未有威迫之意,也听不出不满,像是只是随口一问。 水乔幽回望着他,并没否认,道:“您没说要留下他。” 楚默离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问题。 他的确没提这要求。 他望着她许久,水乔幽一如既往地不直视他眼睛,被他视线打量,她一脸恭敬,没有心虚。 直到夙秋过来,回禀周围已无威胁,楚默离才将视线挪开,吩咐出发。 对于水乔幽的行为,他没有斥责,也未再说其他。 留了一个人在这里等人来处理满地的尸体,其他人随着楚默离继续赶路。 水乔幽的马同往常一样落在最后,大家都很安静,听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水乔幽神思散开。再度回想起刚才同黑衣人交手的情形。 她确定,他那时用的,就是自己的回风。 她并不想知道他是谁。 只是,他是从何处学了这招剑术。 他会的只有这一招,还是还有其他的。 若他只会一招,那是有人见过她使,记性好,记了下来,接着又传给了后人? 那他若还会其他的? 那应该就不是记性好的原因了。 她目光抬起一点,落在前面的马车上。 双溪楼原是效忠桑国皇室,花门,地处雍国。 双溪楼的人在原淮国地界,刺杀楚默离,为了万无一失,用了花门的剧毒。 这是双溪楼想办法拿到了花门的毒,还是花门愿意看到这一幕,顺水推舟。 那黑衣人,不像是与双溪楼一起的,但他隐藏在暗处,观察着一切,也绝对不可能和此事毫无关系。 还有,先前他们在盐奇,一直无事。 今日刚出城,楚默离就遇到了刺杀。 他的行踪,应是早已泄露。 这些人,是在等着他出城。 想着黑衣人用的那招回风,水乔幽也开始认为自己刚才或许不应该就那么让他走,她应该再试试他。 这个人的出现,让水乔幽莫名对楚默离怀疑她的行为,多了一分理解。 可这中间到底是有什么秘密和联系,她一时也弄不清楚。 第58章 告知 傍晚他们仍旧没有看到村镇,夜幕降临,听到有钟声。 夙秋遣了人去探路,一柱香后,探路的人返回。 前面山上有座佛寺。 一行人前往佛寺借宿,夙秋见沙弥想要拒绝,就给寺里添了点香油钱。 出行都是骑马,水乔幽带的那身女装又钩破了衣袖,之后她干脆一直着的男装。 沙弥拿着香油钱,见他们一行人没有女客,先去回禀了寺里住持,再回来时,开门同意了他们进去。 寺里只吃两顿,这个时辰早已过了饭点,灶房也无斋饭剩余,僧人无法给他们提供吃食。 这点,楚默离不在意,其他的人自是也不在意。 只不过,寺里只能给他们腾出两间厢房,楚默离若是住一间,其他人就得挤一间。 众人都知道水乔幽是女子,看着那小小的厢房,一时都沉默了。 带路的小沙弥不知道他们的为难,告诉他们井在何处后,就先行离开。 中午等在道上处理后续的护卫傍晚时已追上队伍,三个护卫齐齐看向夙秋。 他们总不能去和主子挤一间房。 那还不如直接宿在野外。 夙秋扫过水乔幽,目光投向楚默离。 这个情况,楚默离也是没想到的,目光转向水乔幽。 “你。” 住这间。 水乔幽看出他们的为难,先楚默离出声,“今晚我值夜。” 这是个好办法,但是,他们都看得出来,水乔幽同他们不一样。 她更像是,楚默离请来的客人。 让她值夜,他们更不好意思。 水乔幽不再细想他们的想法,直接飞身上了屋顶,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楚默离对她已有所了解,看得出她不拘小节,亦不是个娇气的人,将话收了回去,随她去了。 夜已深了,僧人们已经做完晚课回去休息。楚默离的人很有规矩,全程都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水乔幽在屋顶上坐着,没多久,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拿出浮生,透过月光看着它。 水曦和在大邺倾覆之前,便已死去。 她醒来这么久,早已接受大邺消亡的事实。 朝代更迭就如人的生死,她从未想过复兴大邺。 其他人的想法,则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她未想同他们有所交集。 如今,她若再同楚默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夙秋突然出现在对面屋顶上,将水乔幽神思拉了回来。 夙秋也不习惯同人挤一间房,现在天已不冷,让他和几个人挤着睡,他宁愿睡屋顶。他没看水乔幽,直接双手枕着后脑勺在屋顶躺下。 赶了一日路,水乔幽亦不再多想,在屋顶上躺了下来。 四更左右,东厢那边突然喧闹起来。 此时离僧人上早课还早着,按理不该如此喧闹。 水乔幽同夙秋同时起身,两人对望一眼,夙秋下了屋顶,吩咐了一人去查看,自己守在楚默离房间门前,水乔幽则仍坐在屋顶上。 一盏茶后,前去打探的人带着消息回来。 寺里进了贼,闯进了东厢,已被僧人制住。 这时,那边的动静已经变小。 虽然是个同他们无关的插曲,夙秋还是没再睡,靠在楚默离房间门前的墙壁上守夜。 水乔幽躺在屋顶上,亦没再睡着。 天即将破晓,陆续有僧人起床准备上早课。 水乔幽看天还黑着,没着急起来。 睁着眼睛躺了一会,隐约听到哭声。 好像还是女子的哭声。 她侧耳仔细一听,辨出声音是从山门那边传来的。 除了隐隐约约的哭声,其他的不太听得清楚。 她转头望着僧人们在黎明前特有的黑暗中来来往往,以为那是一早便来找求佛诉苦的香客,未再过多关注。 下面夙秋估计同她一样的看法,对这种事并不关心。 天边破晓,水乔幽跃下屋顶。 楚默离也已醒来,寺里已开门迎纳香客,一行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到了前殿,寺里还没有香客,只有沙弥在清扫院子。 再往前走,山门口却有些热闹。 好几个僧人围在一起,中间还有两位香客,几人瞧着有些拉扯。 走得近了,可以听见有僧人在劝他们离去,被劝的是一男一女,穿的都是粗布衣裳。青年男子愤怒说着什么包庇凶犯,没有天理之类的话语。另外旁边还有一位老妇人,哭的似是要背过气去,少女只好先过去搀扶着她,听前者哭,她也低头垂泪,嘤嘤啜泣。 看着这幅场景,大家都猜到,先前听到的哭声,就是从这传出的。 两伙人越说越激动,男子强硬的要挤进寺里,同僧人推搡起来。一老一少见他吃亏,有些心急,想要拉开他们,现场变得混乱起来。 男子没被推出去,拉架的少女,不知被谁一胳膊给推出去了。 楚默离等人恰巧走过来,水乔幽行在靠推搡的人这边。 少女站立不稳,被迫后退,跌向水乔幽的方向。 这突然的变故,使得其他人都停了脚步。 少女眼看就要撞到水乔幽,水乔幽没伸手帮忙,下意识快步往前一步避开。 她这一避,少女多退了两步直接倒向了楚默离。 楚默离望了水乔幽一眼,面色不变,退后一步。 另一边的夙秋也没想着要帮忙扶上一把,只是冷眼看着。 如此一来,长的如出水芙蓉的少女实实在在地跌倒在地。她用手撑地想要稳住自己,手骨传来轻响,她痛呼出声。 男子和老妇人注意到少女的状况,赶忙挤了过来。 水乔幽往旁边走了点,给他们让出位置。面对少女的惨状,她并无愧疚。 楚默离和夙秋向后退了几步,俩人同样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这变故一出,路被挡住,楚默离等人被迫停了下来,水乔幽在前面等着,他们好像变成了围着他人看热闹的。 老妇人看少女素手受伤,哭声立时重了起来,边哭边诉着自己的苦楚。 众人听了一段,得知了事情大概。 老妇人的女儿前段日子被人奸杀,凶手正在这寺中。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按照淮地先前律例,无论任何罪责,僧尼均可豁免。 这让寺院变相成为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凶手在官府的人查出自己之前,来了寺里出家。 官府查明此案,为时已晚。 那人只要一日不还俗,就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闹事的男子是老妇人的女婿,受害的就是他的妻,少女是老妇人的小女儿,一家三口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便来寺里,想要寺院交出凶手。 楚默离没再急着走,站在后面听着。 有僧人也同情这一家子,只是,这是律例,官府都没办法,他们也帮不了他们。 即使他们寺里将人赶出去,那人已剃度,自己不还俗,还是僧人,仍旧不会受到处罚。 考虑到这点,他们主持也担心,真将人逼上绝路,那人出去后,若继续作恶杀人,更是罪过。 又站了会,众人听出,昨晚东厢进的‘贼’就是眼前的男子。他求告无门,就想潜进寺里,以牙还牙,将人杀了。可惜,刚翻过院墙,就被寺里起夜的僧人给发现了。 不知何时,山门口又来了其他香客,凑过来听了个热闹。 有人应该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这一家人,惋惜了两句,没更多的想法,甚至有人觉得他们不该在佛门清净之地闹事。 少女忍住痛劝慰着老妇人,老妇人哭声止住了些,前者起身与刚才差点被自己撞到的楚默离道了个歉。 楚默离并未在意。 他往后退,绕过众人出了山门。 水乔幽就在前面,很快跟上。 楚默离边走边吩咐其中一位护卫,“通知当地官府,来寺里将人带走。” 护卫领命,立即去办。 楚默离走了两步,询问跟上来的水乔幽,“水姑娘,当真没想过换个营生?” 水乔幽不知他怎么忽然又问起此事,“没有。” 楚默离听她回答,换了个问题,“你不信佛,那可信道?” “不信。” “那你信何?” “都不信。” 她只信自己。 “你是觉得,人不该有崇信之物?” “不是。” 楚默离偏过视线。 她这两个回答听着可是自相矛盾。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他们之间其实不适合讨论这些,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她忖量后,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人若不崇信任何物什,便可无惧。杀人放火,亦可心安。” 楚默离沉吟,似乎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低声道:“无惧可心安。” 他不再问话,直到要踏上马车,他又对水乔幽道:“水姑娘,我的话,一直作数。若你哪日改了主意,随时可来安王府。” 水乔幽视线稍稍往上。 楚默离嘴角露出浅笑,上了马车。 从寺里出来,他们行车的速度相较以往快了些,一路上未再出现意外。 赶了六日路,抵达凤仙。 凤仙与江灵毗邻,算是青国新舆图中,最南之地。 他们黄昏之时进城,韩子野在城门口迎接。 对于这位韩三公子的出现,水乔幽一如往昔,没有多余的好奇之心。 韩子野早已在城里给楚默离准备好了住处,给楚默离行过礼后,就给他们带路。 韩子野在城里准备的住处,是同盐奇一样的僻静小院,落在一片民居中,不会打眼。 楚默离吩咐众人早点休息,自己同韩子野在房间里聊了半个时辰。 韩子野离去后,他也没再出过门。 休息一晚后,众人精神都好了很多,水乔幽亦然。 韩子野很早过来,楚默离让夙秋给水乔幽传话,白日她可自行安排,自己则带着韩子野出了门。 水乔幽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安排,并无想法。 虽是到了一个新地方,水乔幽也没有想要去到处看看的想法,直接在房里宅了一日。 挂灯时分,楚默离回府,吩咐夙秋将饭菜给水乔幽送过去,让她用完饭后去找他。 水乔幽并不是很饿,没打开食盒,先去找了楚默离。 楚默离正准备将沾了尘土的外衣脱掉,听到敲门声,又将衣服穿好,步到外间。 楚默离找她也不是这么急,“你可用过饭再过来,不必如此着急。” 水乔幽态度恭敬,“我暂时还不饿,晚点用饭,也无关系。” 楚默离自己在一旁坐下,抬手示意她也坐下。 两人各自坐下,楚默离浅声问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没同你说,找你同行,是为何事,你就也不好奇?” 水乔幽稍垂视线,“不好奇。您需要我时,自会告知于我。” 楚默离轻笑,盯着她看了会,道:“我还是更喜第一次见到的你,那时的你,说话,从无顾忌。” 现在她也没说过什么假话,但想要听她说句真话可是太难了。 水乔幽听着,没有接话。 楚默离正了神色,道出自己找她来的目的,“明日,我想请你,去一趟江灵。” 水乔幽视线稍微抬起一点。 楚默离并未与她绕弯子,详细说道:“江灵城南,有户翟姓人家。那家主人收藏了一样东西,我需要你帮忙将这样东西取出来。” 取? 他是让她去翟府偷东西? 这就是他需要她做的事? “这翟府有何特殊之处?” 若无特殊之处,效力安王府的能人众多,必有精通此道之人,他何需要特意请她。 楚默离知道她聪慧,听她这么问,并不意外,也不隐瞒,“翟府祖上曾有人在齐沂洛家拜师学艺,放置这样东西的地方,布置了许多机巧,一般人拿不到它。” 师从齐沂洛家。 那翟家先祖若真能学个几分本事,一般人的确难以拿到这样东西。 水乔幽有些不解,他如何确定,她就能打开? 楚默离看出她心中所想,先她道:“我听闻,你曾打开过玄天锁。” 水乔幽睫毛垂落,重新向上时,道:“那若我只会开玄天锁呢?” 楚默离神情温和,“试试也无妨。” 水乔幽不再有什么要说的。 “明日萧翊会与你同行,他知道东西放在何处,此行,他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水乔幽听着保护二字,眼睛往上抬起了一点,却也没多说一字。 第59章 翟府 楚默离脸上坦然,见她一直很安静,主动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让你上翟府取的是何物?” 水乔幽实话回答:“您若想告诉我,自会同我说。” 他不愿告诉她,她问也无用。 楚默离目光落在她脸上,一息过后,告诉她,“大邺太祖地宫的一角舆图。” 水乔幽没想到他真会告诉她。 “这张舆图,听闻是翟府祖上传下来的。” 水乔幽再次听到地宫舆图,情绪稳定。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并不在乎,那东西是真是假。对于他们各方都如此执着此事,也不多言。 她既然答应了要替他办一件事,便不会再同他讨价还价。 然则,有些事,她还是要提前同他讲清楚。 她等了一会,确定他不再继续说,道:“既是公子有命,这一趟我必当前往。不过,我只是略通机关术,此行我会尽力而为,能否得手,我不能保证。” 楚默离听着没生气,颔首道:“此行,以你的安全为上。” 他言语听不出半点虚假,水乔幽有点看不懂他了。 丹河景家落魄之后,闵度萧家成为江湖世家之首。 萧翊作为萧家家主,为人仍旧温文有礼,并无半点水涨船高的倨傲。 他应是之前就已知道,此次与他同行江灵的人是‘林光’,见到水乔幽,他也无意外。 水乔幽先同他行礼,“萧家主。” 萧翊抬手回礼,张嘴又没出声。 水乔幽主动告知,“水乔幽。” 萧翊言语自然起来,“水姑娘。” 林光死那日,萧翊对他其实有些愧疚。如今见‘他’好好站在这里,萧翊面上温雅的浅笑,含着诚心。 楚默离一早就出门了,萧翊是得了交代过来的,同她见过面后,两人直接出发。 他们两次相见,算得上是同一个原因。先前那张图,他们心知肚明的谁也没有提起。 过关的事情,都是萧翊负责,水乔幽跟着乔装过的他很顺利地进入了江灵。 当日他们是晚上抵达江灵的,萧翊安排了客栈,他们先在客栈休息了一晚。 翌日,萧翊带着水乔幽去了城南,实地给她介绍了翟府。 翟府在城南算得上大户,请了不少江湖人看家护院,白日里府中也有带刀护卫来回巡逻几次,守卫森严。陌生人光是进府,看着都不容易。 再加上那些他们看不见的机巧,想要从翟府偷东西,的确有难度。 下午回到客栈,萧翊拿出翟府的地形图又给水乔幽仔细介绍了一番,告知他们要取的东西所在之地,提醒她在翟府需要注意的地方。 水乔幽静静地听着,扫了地形图三遍,将整个翟府的构造记在脑子里。 萧翊见她全程一言不发,放轻声音,安抚她道:“你不用紧张,公子交代过,此次以你的安全为上,若有难度,不必勉强,拿不到东西也无事。” 再次听到这话,水乔幽似乎有点理解,为何有那么多能人异士愿意替安王府效命。 她简单回了一句,“嗯。” 她并不紧张。 她先前与楚默离也不是推诿谦虚之语,水家与洛家算是有点交情,她幼时去过几次洛家,玩过一点洛家的机关术,但她会的也只是皮毛而已。她的那点本事,开个玄天锁是可以的,其它的她确实不能保证。 这一次,她也只能尽力而为,并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外面的事,你无需操心,今晚你只管拿东西即可,我会保护你。” 同行几日,萧翊看出她这性子还和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镖师一模一样,也不再多说。 他们本是计划晚上就去翟府,到了傍晚,好好的天突然变得阴沉。 淮地的雨一如既往没有规律可言,说下就下。 大雨滂沱,无法出门。 这样的大雨,他们就算到了翟府,也容易出意外。 萧翊考虑过后,只好将计划延后,看何时雨停,再做决定。 幸好,他们运气不是太差。五更左右,雨停了,一大早,太阳就露了出来。 到了晌午,地面经过太阳烘烤,干得已经差不多。 萧翊决定,他们晚上就去翟府。 他去水乔幽房间,同她确定了行动的时辰,说完准备回自己房间,长随萧际进来同他耳语了两句。他起身步到窗边,往楼下看去。 他们住的客栈离翟府不远,靠着一条不是太热闹的街道。 须臾,他走回来。 水乔幽注意到他面色有了轻微的变化。 萧翊见她看自己,想到晚上的事情,没有瞒她,“你可知叶弦思?” 雍国武冠侯世子。 雍国伐淮,武冠侯父子齐上阵,所向披靡,大获全胜。 现在天下谁人不晓叶弦思。 “听过。” “他现下也在江灵。” 武冠侯还未班师回朝,人依旧在江灵,可根据萧翊的消息,这位叶世子,一个月前就已离开江灵去了上荆,没想到,此时他又出现在城中。 “他会影响今晚的事情?” “不好说。” 萧翊简单同水乔幽讲了叶弦思,这位叶世子,年纪轻轻,却一直是他父亲武冠侯的得力干将,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比起武冠侯,雍国天子更看重这位战功赫赫的叶世子,十分信任他。 水乔幽起身,朝窗边走过去。 萧翊跟着她过去,往下一看,刚才看见的人还在。 “对面茶寮里坐着的年轻人就是叶弦思。”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看过去,茶寮中坐着好几个客人,却只有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绛紫大袖长袍,很是好认。 他这话刚说完,茶寮里坐着的人似有所觉,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水乔幽同萧翊往墙壁边避了点,没有让他看见。 水乔幽所在的角度还可以看见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出那是个相貌出色、气质出尘的男子。 她望着他问萧翊,“他可知道翟府有地宫舆图?” “不清楚。翟府有地宫舆图一事,我们也是最近才打探出来的。” 萧翊又同她聊起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大邺太祖地宫的舆图,想得到的人有很多,雍国天子这些年也一直在派人寻找。 雍国天子曾经有将这事交付给叶弦思去办,这个时候他重返江灵,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与他们是同一个目的。 楼下的叶弦思坐了一会,来了一人同他说了什么,他很快起身离开了茶寮,没有发现对面楼上的水乔幽和萧翊。 叶弦思的出现,让萧翊不得不再生出一份谨慎,当即派了人打听。 一个时辰后,派去打听的人返回客栈,禀告萧翊,叶弦思好像在找人,至于找谁,还不清楚。 萧翊沉吟,他不管叶弦思找谁,只要不是找他们就行。 一番思索过后,他让人继续盯着叶弦思,他们晚上去翟府之事不改,免得迟则生变。 子时一刻,萧翊让萧际带着人在翟府外面接应,自己准备同水乔幽翻墙进入翟府。 他刚要动,水乔幽拉住他,给他指了一下远处东面的屋顶。 萧翊定睛一看,似是有一道黑影。 翟府今晚还有客人! 他们缓了三息再跟进去,注意着黑影移动的方向。 那人从东往北走,那是前往翟府藏宝阁的方向。 萧翊同水乔幽眼神交流了一眼,小心避开翟府守卫,朝南走去。 翟府有个藏宝阁,里面藏着许多贵重之物,可他们要找的东西,不在那里。 他们要找的东西,藏在南边翟府主人翟闻房里。 翟闻有好几房妾室,但他有个习惯。 他从不去妻妾的房里过夜,都是让她们到他房里来。 今晚也是如此。 萧翊先让水乔幽在一旁等,准备自己先用迷烟将房里的人搞定。 水乔幽制止他,示意他再等一等。 萧翊稍作思考,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意了她的想法。 俩人在暗处等了半盏茶,北边有人大喊有贼。 水乔幽听着翟府的动静,知道翟府的机巧厉害之名不虚。 北边闹出这么大动静,水乔幽同萧翊继续在暗处等着没动。 不多时,有人匆匆跑来,敲响了翟闻房门。 翟闻醒来,听说藏宝阁进了贼,匆匆而去,连门都顾不上关,只留下美貌的小妾待在房里不知出了何事。 看着翟闻出了院子,水乔幽同萧翊现身。 床上还不是很清醒的人,见翟闻一直没回来,打算起来看一下。房里没点灯,她撩开帐子也是一片漆黑,就想喊人。 才张嘴,好像有东西进了嘴里。 还没确定到底是不是有东西,人又倒在了床上。 萧翊确认人已睡了过去,掏出火折子快速扫过整个房间。 他们的消息只知道东西藏在翟闻房里,具体藏在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翟闻的房间摆设看着有些玄机,萧翊担心自己不懂,碰到什么反而闹出动静,他将火折子交给水乔幽,自己去了外面守着。 水乔幽没有意见,就着火折子打量着四周。 有很多人出于聚财聚气之类的想法,就寝的地方都不会太大。翟闻可能也是这种人,整个房间其实很小,摆件也不多,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 旁边还有间房,像是个简单的书房。 水乔幽走了进去,从博古架上的东西一件件看过,发现这里面摆放的东西有不少都有玄机,没有随便伸手去碰。 萧翊在外面见她在里面待了近半盏茶还没有成果,心里有些担忧。 仔细听了北边动静,那边还有些吵闹,他估计翟闻应该还要一会才会回来,没催促她。 房里水乔幽找了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书案后面的书架上。 她的视线在书架上来回了三遍,发现左下方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青色梅瓶,同整体摆设似乎有些不搭。 她伸出手去,即将碰到梅瓶时又犹豫了。 她又瞧了一眼整体的摆设,收了手先去敲书架后面的墙。 敲出的声音有点奇怪,再敲却也不像她想听到的那种声音。 她盯着那只梅瓶瞧了会,重新回到隔壁。 她就着火折子将整个房间再次查看了一圈,视线投到床上。 她走过去,一掀帐子,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她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和楚默离似乎有点孽缘。 水乔幽熄了火折子,忍着那味道,小心避开床上衣衫轻薄的美人在床板上轻轻敲击。 床板没有任何异样,床头床尾也不像藏着东西。 难道是她想错了。 水乔幽刚想退出来,注意到床是靠墙放着的。 她跃过床上的人,用浮生往那堵墙上轻轻敲击。 声音听着有些不对。 水乔幽撩起帐子,重新拿出火折子,细细查看,墙壁又是完整的。 她重新在做工精致的雕花床上逡巡,看到睡着的人头顶有一处雕花同别处似是有些微不同,她放轻动作,小心握上去。 雕花中心的花蕊凹了进去。 它这一凹,墙壁上出现一方嵌入式的小壁柜,里面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 水乔幽没有急着拿匣子,先将壁柜扫了一圈,看到匣子后边还放着个精致的白色小玉瓶。 她伸手过去,将小玉瓶轻轻转了转。 小玉瓶拿不出来,能往左边转动。水乔幽将它一转到底,没有事情,她再慢慢地去拿匣子。 匣子成功被拿出来,她一眼就看出上方刻着的图腾是洛家族徽。 匣子用了机巧,但是巧得是它用的就是玄天锁,只是比别院库房用的更精细些。 水乔幽收回先前的想法,看来这翟家先祖当时并未学到几分本事。 水乔幽将墙上恢复原样,帐子收拾好,拿上匣子到了外面。 萧翊见她手上多了个匣子,忙问:“拿到了。” 水乔幽将火折子递给他,“应该是。” 她拿着匣子琢磨了片刻,没用一会就开了锁。 匣子里面放着一小块羊皮纸。 水乔幽没拿出来看,直接连着匣子递到萧翊面前。 萧翊打开羊皮纸,“应该没错。” 东西确认,两人吹了火折子,收拾东西准备撤,外面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两人快速隐入暗处,便见有女子进了院子。 她时不时回头,看上去好像有些慌张。 第60章 暴露 看她穿着和对院子的熟悉,像是翟府的人。 她见房门开着,轻声喊了两声老爷,没听到回应,就踏过门槛。 水乔幽同萧翊见她举动,明白这翟府多半是出了内贼。 东西已经到手,这个事情同他们不再有关系,他们查看周围,确认安全,就打算离开。 走了一段,还没出翟闻的院子,身后传来女子的惨叫声。 两人回头,就见那书房的窗纸上有几支短箭同时破窗而出,里面多了微光,微光透在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直直倒了下去。 惨叫声有点重,水乔幽同萧翊对视一眼,立即离开。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提着灯笼开始往这边赶。 除了往这边赶的人,他们穿梭在院落之间时,还可看见北边也亮了不少灯,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在搜查。 看这动静,今晚闯入藏宝阁的人应是还没被抓到,并且已经逃离藏宝阁。 这个人给水乔幽同萧翊的行动带来了方便,也给他们的撤退带来了麻烦。 两人为了避开护卫,速度慢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一波护卫过去,两人准备一鼓作气离开,北边传来惊慌的喊声,穿过几重院子,落入他们耳里。 “啊。” “杀,杀人了。” “老,老爷,老爷死了。” 水乔幽与萧翊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均未多言,皆以最快的速度跑向他们来时的院墙。 走到一半,水乔幽注意到对面屋顶上有人也在疾走,那人身后还跟着一群护卫,屋顶地上都有,整个翟府灯火通明,乱做一团。 水乔幽两人没管闲事,脚下没停,翻出了院墙。 里面的动静也传出来一点,外面接应的人见他们平安出来,个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出了翟府,萧翊未带人立即离开,一行人继续隐在墙下,看着另外那位同样乘着夜色而来的客人翻出翟府。 确定那人和追上来的护卫走远,水乔幽和萧翊才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他们才走几步,前方两丈远的墙头处又翻出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水乔幽与萧翊看见,两人立时停住脚步。 那人落地后,也发现了他们。 双方在黑暗中对望,墙院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 那人看出他们人多,果断跑走。 情况不明,他们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萧翊没有派人去追。 水乔幽望着那个略显娇小的身影,借着月光认出她用的是踏浪。 江灵城中有宵禁,萧翊原本计划不管晚上是否拿到东西,第二日城门一开他们就出城。翟闻一死,让他们的规划再次出了意外。 翟府的吵闹很快惊动了邻里及城里巡逻的官兵,回客栈的路上,他们躲开了两波闻声往翟府赶的官兵,眼看就要到客栈,遇到了叶弦思。 叶弦思身边没有其他人,他奔跑在街头,像是在寻找什么。因他也是突然出现,躲避官兵的水乔幽一行人就与他在暗夜的街道上毫无征兆地对上了。 叶弦思不是那些一般的官兵,眼睛瞬间捕捉到他们的身影,本有些焦急的眼神变得犀利。 萧翊看着他,小声同水乔幽道:“你先走。” 他话未落音,叶弦思已放出信号。 信号打开下一瞬,他手中长剑出鞘,迅速向他们袭来。 萧翊的花枪代表着他的身份,故而这次行动他手上拿的也是剑。 他挡在水乔幽面前,拔剑迎上。 旁边的客栈是不适合回了,水乔幽看俩人交上手,并没多言,带着其他人朝另一边跑去。 无奈这附近刚刚过去的官兵还没走远,见到信号立即便往这边赶。 水乔幽等人还没走出当前那条街,就被十几个官兵堵住,官兵们携带的火把将整条街照亮不少。 叶弦思一边对付萧翊一边吩咐,“一个都不许放走。” 官兵听出他的声音,个个更加严肃,首领连忙指挥下属动手。 水乔幽扫过官兵,回头望了一眼。 后边俩人你来我往,兵器相撞的声音很重。萧翊的剑术虽不如花枪,但其实也算得上精湛,可对上叶弦思,却还是有些吃力。他看似还没落下风,然则已被逼得离他们这边近了很多。 水乔幽手中浮生敲断一名官兵手臂,左手接过他掉落的刀,往萧翊所在的方向折返。 她收了浮生,将刀换到右手,快速来到萧翊身边,替萧翊挡开了叶弦思的长剑,“你带他们先走。” 萧翊听明白她的意思后,想要拒绝。 他此行就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他是绝不可先走的,否则,他也不需要回去了。 还没张嘴,水乔幽的刀已同叶弦思的剑纠缠在一起,人离他已有三步之远。两人兵器带起的气势,却带动了他的衣袍。 萧翊知道她身手好,视线在他们与后面的混斗场面中打了个来回,见她暂时不吃亏,先去了另一边帮忙。 其他官兵,不会是萧翊的对手。有水乔幽缠住叶弦思,他也轻松很多,还抽空关注着他们那边的战况。 回头观望了两次,他感觉水乔幽出招似是比以前他见过的林光出手要狠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叶弦思这个敌人同以往那些人要难对付些。 叶弦思同水乔幽交手了三招,就感受到她刀法的凌厉,没有虚招,招招直指要害。 叶弦思看出她比先前的萧翊更难对付,未有大意。他留意着她的招式,想找出她的破绽。连接了她几招,却没能看出她的武功路数,心中沉思,他们到底是何人。 水乔幽不止一次从他人嘴里听到叶弦思,今日交手,她知传言非虚。萧翊若是用花枪,应是能从他手里脱身,可若用剑,他绝对不会是此人的对手。 她也没有轻敌,手中刀砍下时,用了十成力道。 刀剑相撞,划出火星,两人握兵器的手虎口都有些发麻,水乔幽手里的刀出现豁口。 水乔幽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矮下身体,刀也跟着向下,横扫叶弦思的双腿,叶弦思后退挡刀,她手中刀又重新向上斜刺上去,自己就着这招侧翻起身,手一反,又是一刀斜劈下来。 叶弦思感到压力,脚下急速后退,同她拉开距离。他未被伤到,但衣袖被划了一个小口子。看着那道口子,他眼神变冷。 萧翊那边已经杀出一条路,他吩咐其他人先走,自己重新返回水乔幽身边。 水乔幽用眼神问他,为何不先走。 萧翊还未来得及作出回应,叶弦思的剑已经重新刺过来。 水乔幽神色自若,沉着迎了上去,两人身影眨眼又缠斗在一起。 萧翊看着密集的刀光剑影,想要帮忙,似乎又觉得插不进去,冒然上前,反而会影响水乔幽。 多看几招,他也看出来了,她若要脱身,根本不是难事。 她还没脱身,是她自己暂时还不想走。 他也已看出,上次同行,她的身手有所保留。 想法刚落,就见水乔幽手中刀放低到腰的高度,速度奇快地旋身追着叶弦思连砍五刀,随后抬脚侧踢过去。 叶弦思避开了她的刀,却被她一脚踢中腰腹,被迫后退。 才退一步,水乔幽的刀已经从上方狠狠斜斩下来。 她这一招的气势,让萧翊感觉,她要杀了她刀下那人。 叶弦思感受到刀带起的劲风,似有千斤之力。 水乔幽用的刀是从官兵手里拿的,比不得叶弦思手里的剑,俩人交手这么一会,刀刃已有几个缺口。 面对这么一把普通的刀,叶弦思几次都没能斩断它。这一次,他迎着劲风,不再抬剑去挡,加快速度后退。 后退及时,人未被刀劈开,左手上则被划出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鲜血瞬时浸湿了衣袖。 叶弦思暼了一眼伤口,脸上线条紧绷,手上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他同萧翊一样,以为水乔幽是要杀他的。 他等着她重新出刀,却见她忽然收刀,跃上了屋顶。 萧翊收到水乔幽的眼神示意,也迅速跟上。 叶弦思想要去追,腰腹被她踢到的地方,传来一阵不适。他将这种不适压下,逃走的两人已经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远一点的官兵这时赶了过来,看到现场惨状连忙跑向他,再看到他手上的血,吓得不轻,慌张地关心他的情况。 他们这一关心,彻底耽误了叶弦思追人的时机。 叶弦思面沉如水,“全城戒严,搜……” 城。 话未说完,他想起一事,剩下的字吞了回去,改口道:“不要影响城中百姓。” 聚着十二分精神听他命令的下属一愣,全城戒严,又不要影响城中百姓,那这严怎么戒? 叶弦思不管他的想法,看他仍旧站着不动,眼神冰冷地扫过去。 下属头皮发麻,不管这事该怎么办,先领了命令,带上几个人赶忙去安排。 叶弦思看着他们走人,才问道:“城南死的是何人?” 他先前过来时,看到官兵,就问了原因,知道城南死了人,但还没了解到具体情况。 这些人正好从翟府过来,没走的人中出来一人将他们所了解到的尽数告知。 叶弦思听完,眉头轻皱,“翟府。” 逃走的人他现在去追,肯定是追不到了,他也相信他们暂时逃不出城,他直接撕了衣袖简单包扎了伤口,前往翟府。 水乔幽及时收手,让萧翊松了口气。 叶弦思放了信号,现在到处都是官兵,她若再与他纠缠下去,对他们会极度不利。 若她想杀叶弦思,不管成不成功,都会更糟糕。毕竟他们现在是在江灵,届时恐怕就完全出不去了。 现在看来,当时也是他想多了。 除了客栈,他们在江灵城中还有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他收了其他心思,带着水乔幽往那赶,赶到那里时,其他人已经先到了。 先是翟闻死了,后又遇到叶弦思,城里肯定会戒严,熬到天亮,他们没立即走。 萧翊先派了个机灵的人出去探听情况,顺便让他也打探一下翟府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打探的人带了消息回来。 翟闻昨晚的确死了,但是听说那个入府偷东西的和杀人的是两个人。那杀人的趁着翟府捉贼时,忽然出现,趁人不备,杀了翟闻。事后,那贼和凶手全都逃走,目前官府都未抓到人。 现在城门口对出城人员的排查很严,尤其是通往凤仙的北城门,暂时只准进不准出。官府的人也在城中到处排查凶手,不过,城里查的好像也没有他们想得那么严,官府的人去了客栈酒楼等地问询,却只是提醒百姓注意,没有搜查民居。 水乔幽、萧翊听着,都意识到那凶手应该是专门去杀人的,和他们的行动撞上多半是巧合,至于那个贼到底是去偷东西还是同凶手一伙来了个声东击西暂时就无法确定。 叶弦思没让人全城搜查这事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官府没搜查民居,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萧翊拿出江灵城的简易舆图,北城门出不去,那就只剩下南城门和西城门。 萧际询问萧翊,“家主,不如我们从南城门出去,绕道回凤仙?” 他们没有露脸,想从南城门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从那出去,他们就还要在雍国地界绕两座城,但总比困在这里好。 萧翊没有回答,转头问水乔幽,“水姑娘觉得如何?” 水乔幽看着舆图,沉思短时,问:“若他已经猜到昨晚去翟府的人,不是雍国人,他封了北城门,就是想让我们绕道呢?” 萧翊沉默下来,叶弦思心思缜密,这的确很有可能。 他目光再次在图上穿梭,分析道:“可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等。” 虽然叶弦思现在没有大肆搜城,但是他们不能保证,他一直不搜城。他一旦命令搜城,会让他们非常被动。 水乔幽知道他的顾虑,指向东面,“这边是江?” “是。”萧翊顺着她所指看过去,“这里是隐雾江,这一片都是悬崖。” 这个时节,每到早上和晚上,它的江面上还会泛起浓雾,故名隐雾江。江灵的易守难攻,主要得益于这片江域。 水乔幽收回手,“我们今晚从这走。” 萧翊轻怔,“……从这走?” “嗯。” 萧翊偏过视线,水乔幽脸上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第61章 妙算 江灵西面是一片流经好几座城的江域,又有一片悬崖,故而江灵城的西面没有城墙。 叶弦思带人攻打江灵时,在这道天险上吃过亏。他带兵进入江灵后,也没忽视此处的防御,安排了人在沿线看守。 只是,江岸线有点长,大晚上的,守卫也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水乔幽同萧翊带着人黄昏时出发,一行八人,顺利来到江边,在暗处蹲了近三个时辰,找到有利之地,趁着守卫换防时,寻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绑好绳子。 其他人心中没底,水乔幽自己先下去了一趟,在下面查看地形后,又回到悬崖上。她面色平静地告诉萧翊,下面还好,沿江有条小径可走。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提着的气吐出来一点,对她的话毫不怀疑,听她吩咐重新找地方固定了绳子,一个个顺着绳子从悬崖上爬了下去。 绳子下方靠近江面的地方有一块凸出的石头,可以容纳他们踩脚。 然而,直到最后一个人下来,最先下来的人也没看所谓的小径在哪。 几人面面相觑之时,见水乔幽摸着崖面上的石头横着向前。 众人听她让他们跟着她,惊愕失色,那就是她说的小径! 萧翊也没想到她说的还好会是这种情况,可如今他们已经下来,断没有再上去的道理。一上一下惊动上面的官兵,得不偿失。 他仔细观察着水乔幽走过的地方,落脚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平衡好,那确实算得上是条……小径。 她一女的已在前面开路,他们一群大男人若不敢跟上,未免也太丢安王的脸。 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多耽搁,他定了定心神,吩咐众人小心跟紧,自己当先跟上她。 青国偏北,萧翊带的这些人都不会水,上是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江水,让他们更加心惊。 只是,萧翊都跟上了水乔幽,他们也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只好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有人在前面带路,走了一小段,都是有惊无险,大家发现好像这个路似是也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难走,本就都是经过不少事的人,众人的心态渐渐稳了些。 一群人借着月光和江水的映照在崖面上谨慎前行,崖上的守卫,想不到有人会行如此胆大之事,没人发现下面的异常。 行了半个时辰,水乔幽见到崖面上凸出几块较大的石头,停了下来,让众人先休息。 众人瘫坐在石头上,个个都觉得自己命大。 萧翊和水乔幽站在一旁,萧翊看着被雾笼罩的江面,脸上带了丝愁绪。 这崖壁不知还有多长,天亮之前,也不知他们能不能爬过这片崖壁。 水乔幽看着江面,同样在想萧翊担心的事情。 她回头望了眼萧翊的人。 走这条路是件极耗心神和体力的事,她自己倒是没有问题,其他人,若是走到半路体力跟不上了,那才是真的糟糕。 萧翊看到她回头,猜测她估计也有同他差不多的顾虑。 不过,这个时候,两人都没说这些,以免影响士气。 月光落在水乔幽身上,她重新回望江面,萧翊望着她的背影。 走了这一路,她好像没有一丝惧怕。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女子。 初见她时,他还觉得她呆滞,现在意识到,她那应该是游刃有余。 他实实在在地看走了眼。 水乔幽感到身后的目光,转过身去。 萧翊目光没来得及收回,同她撞上,为了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尴尬,问道:“水姑娘,要不要也坐下歇会?” 水乔幽并不是很累,“不必了。” 萧翊低头扫过自己带的人,不知再说点什么。 他不再说话,水乔幽重新望向江面。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萧翊将人叫了起来。 一行人准备继续前行,水乔幽瞧见江面上似乎多了什么。 萧翊见她眼睛盯着前方不动,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水乔幽目光不动,“那是不是有船?” 萧翊神色立时多了三分肃穆,凝神望去。 其他人听到他们对话,也跟着看过去。 慢慢地,浓雾中出现一个影子,离他们越来越近。 有人低喊出声,“好像真的有船!” 江面有船,乍听是件喜事。 水乔幽和萧翊看着那影子在江面移动,越来越清晰,却不觉有喜。 这个时辰,江面怎么会有船航行。 此处还没出江灵管辖范围,难道是官兵巡视?亦或是叶弦思发现了他们? 其他人看他们不说话,很快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怪异和利害,再看那雾中的影子,多了戒备。 水乔幽环顾四周,他们现在所处之地,无处可避。她和萧翊看了对方一眼,一群人索性就站在原地等着,以静制动。 约莫半盏茶,那影子又靠近了些,他们已经可以看出它的大致轮廓。 的确是船! 大家都不再发出声音,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不少。 一刻钟过去,船还没到他们这边,船上却亮起一盏灯,微光通过浓雾在黑夜中晃动。 萧翊见到这一幕,绷着的神色放松下来,告知水乔幽,“无事,是公子派人来接我们了。” 水乔幽瞧着光晕,楚默离? 其他人听闻是自己人,高兴起来。 萧翊手放到嘴边,发出一声类似猫头鹰的叫声,声音穿过江面,抵达船上。 船上的微光消失,船往他们的方位靠近,半炷香后,船停在他们的下方水面,夙秋抱着兵器立在船头。 船不大,但足够装下他们所有人。 众人脚踏在船板之上,看到船掉头,远离崖壁,悬了一日两夜的心,终于下落。 等船驶离了那片崖壁,萧翊走到仍站在船头的夙秋身边,问道:“公子,怎知我们会走水路?” 王爷还真是神机妙算。 夙秋瞥了他一眼,他们那走的是水路? 他目光又在就站在旁边的水乔幽身上扫了一眼,收回后,道:“公子不知你会走哪里,他是知道,江灵封城,有些人一定会走这边。” 萧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水乔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眼皮抬起望向他。 ‘有些人’指的是她? 晨光穿过浓雾,照在江面之时,船出了江灵范围,停靠岸边。 夙秋在旁边的林子里备了快马,一群人上岸之后,没有耽搁,上马直奔凤仙。 就在这日,江灵城中有人透露,城南那翟府老爷的死乃罪有应得。 江灵还未丢失,他就开始向雍国人示好。雍国人进城后,他还殷勤地给雍国大军捐献军饷,靠着雍国人欺压淮人。 他的死,肯定是那些怨恨雍国人的淮国旧人干的。 翟闻一死,翟府其他人也不知道那晚他们府上到底有没有丢东西。 地宫舆图一事,没有传出,不知是叶弦思是还不知道此事,还是他基于其他考虑特意隐瞒了此事。 也就在这晚,那个闯入翟府偷东西的人,在城北被官兵发现,双方发生冲突,那人当街身亡,死前没有透露什么。 那个杀死翟闻的凶手,直到两日后,水乔幽等人回到凤仙,仍旧未被抓到。 水乔幽、萧翊同夙秋于挂灯时回到楚默离在凤仙暂住的小院,楚默离外出还未回来。 萧翊在花厅等他,水乔幽回了自己房间沐浴更衣。 刚沐浴完,楚默离回来了。 开门见花厅里坐着的萧翊已不在那儿,楚默离也没派人过来传话,她没马上过去找他。 半个时辰后,萧翊从楚默离房里出来,离开了小院。 水乔幽喝了杯茶,主动去找了楚默离。 在门口看到夙秋,她问了他凤仙城中城门晚上何时关闭。 得了答案,她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 楚默离见她换了身女装,不自觉地先看她的衣袖。 这件衣袖没破,但看着好像也没比那件破了的好到哪里去。 他莫名地又想起了先前那小客栈掌柜父子的对话。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坐。” 水乔幽犹豫一息,还是同他隔着茶几在他对面坐下来。 楚默离先问道:“晚上回来可有用过饭?” 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 楚默离已经知晓答案,将面前摆着的一碟糕点放到她面前,“先吃几块垫垫肚子,还想吃什么,待会告诉夙秋,晚点他会给你送过去。” 水乔幽没动糕点,也没多说其他的,只道:“谢公子。” 楚默离又给她倒了杯茶,话语中带着诚意,“此行辛苦了。” 水乔幽谢过茶,“公子客气。” 楚默离已习惯她的这份分寸,关心道:“可有受伤?” 水乔幽听着并不多想,“没有。” “那就好。”楚默离知道他们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这些日子都未好好休息,他不再多言,“今晚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们明日再说。” 水乔幽这次没有应下,直言来意,“谢公子体谅。我答应您的事,既已办妥,就不打扰了。趁城门还没关,我准备今晚就回去了,特来向您辞行。” 楚默离以为她会明日再走,没想到她今晚就打算离开。 “今晚天色已晚,不等明日再走?” 水乔幽解释道:“我此次出门,已有一月,现在回去,路上还需半月,再晚,东家该不满了。” 楚默离听她这样一说,记起出发时她所说之事,忽然觉得她这人有时也挺有趣。 她自己好像还不知道这点。 这对她来说,好似的确是件大事。 晚上赶路这种事,看得出来她也不觉得是个问题。 楚默离理解她,不再留她,点头应允。 水乔幽行礼退下。 走了两步,身后楚默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可要看一看你拿回来的东西?” 水乔幽停住脚步,转身回道:“不必,公子满意就行。” 楚默离不再说这事,嘱咐道:“路上小心。” 他的声音明明和以前一样,这话却又可让人听出暖意。 水乔幽垂着的睫毛轻轻煽动了一下。 这次转身后,楚默离没再说过什么。 楚默离让夙秋给水乔幽准备了马,他说话算话,除了马,还让夙秋给她补了剩下这些日子的工钱。 从凤仙到麻山镇,路途遥远,若是只靠双腿走,那估计两个月水乔幽都走不回去。 至于工钱,这是她承诺他的事情,没有再领工钱一说。何况,他上次还让夙秋给她的金子,可抵得上她好几个月的工钱了。 水乔幽接受了马,翻身上马后将夙秋抛过来的那袋银子又抛了回去。 这次,她动作比夙秋快,夙秋接住银子时,她已策马离开。 水乔幽连夜出了凤仙,走了两个时辰,就在路边的林中休息。 赶了五日路,她再次路过盐奇。 她回麻山镇,不必进城,她到盐奇地界时,天色还早,她没有进城休息,直接沿着官道继续赶路。 走了二十里,被两人两驴挡住了去路。 两个儒生穿着的人,拉着两头毛驴走在路中间,两头毛驴一头比一头难拉。 拉了半天,驴子横在路中央,不动一点。 其中一头被拉了几次,最后还比主人先不耐烦,直接尥了蹶子,差点将它主人给踢入旁边水田,自己则往水乔幽的方向跑过来。 旁边同行之人惊呼,“羡予兄!” 它的主人侥幸落在田边上,头上用来遮阳的斗笠掉落在地,年轻的脸露了出来。 他还没爬起来,看到路边勒停马的水乔幽和自己那头差点撞到人的倔驴。 水乔幽总共也就带了四身衣服,换来换去,这日身上又换成了男装。 跌坐在地的人赶忙爬起来,想问她有没有被吓到,走近后,看清了水乔幽的脸,他讶异喊道:“水兄!” 那头驴被马拦住去路,不再疯走,停在原地。 水乔幽驱马避开它一些,瞧着跑过来的狼狈年轻人,没他那般讶异,有礼回了一句,“右兄。” 右辞在这遇到熟人,又惊又喜,却还是先关心道:“刚才可有吓到你?”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那头驴,“无事。” 右辞重重吐出一口气,“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一口气吐完,他又欣喜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水乔幽回答简洁,“路过。” 第62章 影响 右辞的同伴见他无事,紧张退去,看他和水乔幽攀谈,走了过来,“羡予兄,这位兄台是?” 右辞听他问起,忙给他们二人做了介绍。 水乔幽下了马,两人分别见了礼。 右辞身边问起水乔幽的人是他的同僚兼友人,姓孔名达,如今同他一起在编修郡志,郡志修了多日,有些烦闷,两人今日得空,约了一起来这郊外赏景。 说起这个,右辞看着自己那头还挡着水乔幽的驴子有点尴尬。 大概是他们今日走的地方有点多了,他俩的驴后来都不愿再走,他们没办法,从骑驴变成了牵驴。牵着它们走了一个时辰,他们还没喊累,它们又不肯动了,拉扯了半天,就有了水乔幽看到的这一幕。 水乔幽并未笑话他们,只是礼貌听着。 右辞是个开朗的人,看她态度,尴尬慢慢退去,恢复正常。 他见水乔幽一个人在这郊外,问道:“你这是还要赶路?” “是。” 天色已经不早,右辞这一年编修郡志,对这附近的情况算是熟悉,提醒她,“前面二十里都没有村子,天色已经不早,你再走下去,今晚可能就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了。”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望向前方。 看得出来,她对这里不熟。 这里离城也有二十多里地,右辞二人的驴,一看今晚也不能带他们回城。没遇到水乔幽之前,俩人已经商定今晚干脆就去附近村里借宿一晚。 孔达已来盐奇两年半,这边景色四季都好,他常出城游玩,晚上回不去就在农家借宿,一来二去,他同旁边村子里的人家都熟,这一年,右辞也同他在这边借宿过几次。 此人也是个性格爽朗之人,听了他们对话主动提出,让水乔幽今晚别赶路了,同他们一起,去旁边村子里借宿一晚。 水乔幽有些犹豫,担心麻烦他们。 孔达觉得她太客气,劝她不必拘谨,村里的人都是热情好客之人,右辞也赞成她一起去。 最终,水乔幽没抵住俩人的劝说和善意,答应同他们一起前往旁边村子借宿。 右辞俩人哄了半天,那两头倔驴终于肯跟他们走了。 水乔幽牵着马与他们同行,几人闲聊起来。 孔达随口问道:“水兄,是准备前往何处?” 水乔幽回道:“归安。” “你是归安人氏?” “不是,我暂住归安。” 至于她是哪里人,面对两个淮地人,她不再细说。 右辞想起先前与她同行的‘杜公子’,当时化名杜公子的楚默离有说过他们是一道的,便也问了句,“今日怎么不见杜公子?” 水乔幽没做隐瞒,“他现下在凤仙,有事要办。” “哦。” 右辞闻言,不再多问。 孔达善谈,喜欢交友,之前他就听人说归安风土人情素有特色,听水乔幽说暂住那里,兴奋地同她聊起归安来。 水乔幽话虽不多,却也会有礼回答。右辞没去过归安,也对他们的话题起了兴趣。 几人边走边聊,杜公子的话题很快被盖了过去。 三人聊得正好,右辞牵的那头驴,又开始闹脾气。水乔幽没笑他,孔达拿他打起趣来。 他们相熟,这种事情在他们之间估计常有,右辞也不在意,让他与其说风凉话,还不如想办法帮他哄好驴子,否则今晚他们怕连前面村子都到不了了。 说话间,那头驴子突然朝前疯跑,右辞还拉着缰绳,反应不及被驴子带着往前跑。 水乔幽看着这一幕,没有出手帮忙,就像是情况突然,也没反应过来。 孔达有被吓到,慌忙追上去。 虽然驴子的速度不如马,但追了一段,他还是没能拉住右辞的手。 直到驴子跑出五六丈远,发了脾气,尥起蹶子,右辞被甩进了旁边溪水沟里。 人被它甩出去,它情绪也稳定了,不再乱走。 这惊险一幕,吓得孔达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跑向溪边。 溪水不深,里面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右辞躺在里面,头撞到了石头,一脸痛苦,狼狈至极,起不了身。 孔达去拉他,一把没拉起来。 这时,水乔幽赶了过来,两人合力才将他拉了起来。 有了这么一出,右辞暂时放弃了他那头驴子,这里民风淳朴,他也不怕驴子丢了,直接将它拴在旁边树上,不再带它同行。 陪着一瘸一拐的右辞慢慢走着,水乔幽难得地关心人,“右兄,可还好?” 右辞不肯丢了面子,挤出一个笑容,“还好。” 扶着他的孔达插话,“你确定你还好?你要是还好,我可就放手了?” 右辞斜了他一眼。 孔达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水乔幽走在一旁,低眉瞥了眼他瘸着的腿,不再说话。 天黑时,三人终于到了孔达所说的村子。他的确同村里的人很熟,很快就在村里给三人借到了房间。 右辞摔得一直没缓过劲来,手脚不便,孔达为了照顾他,同他一间房,水乔幽一个人住一间,两间房挨着。 右辞身体不适,水乔幽赶了几日路,有些困倦,三人没多聊,早早都歇下了。 困倦的水乔幽躺在床上,能够听到隔壁房里的动静。 隔壁房里的两人在闲聊,孔达今日听水乔幽说了归安,归安恰好也不算太远,向来爱四处游玩的他有点想去归安走一圈,他问右辞到时可要一起去。 右辞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响起来。 不去。 孔达问他为何,他提醒孔达,如今郡志才刚修,他们哪里可能有空闲去那么远的地方。 孔达经他这么一提醒,蔫了下来,叹了一句命苦。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隔壁很快只剩下打鼾的声音。 村里人歇得早,没过多久整个村子只余偶尔响起的狗吠声。 鸡叫第三遍,主人家就起了。水乔幽听到动静,也起身出门。 隔壁房里的两人还睡着,她没喊醒他们,适当给了主人一点报酬,再请他给她转达对他们的感谢,她就牵着马离开了村子。 楚默离让夙秋给水乔幽准备的是匹难得的宝马,水乔幽还是很喜欢的。 可惜她这人连养自己都是勉强,不大会养这么好的马,回到麻山镇那日,她将它给卖了。 刚卖了马,她就遇到了正好从山里视察回来的王大善人。 王大善人认出她,对她消失一个半月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谴责。 水乔幽看他气的胡子都在抖,站在原地,恭敬地低着头,既不辩解,也不反驳,任他训斥。 她赶了半个月路,一路都是骑马,这几日天气晴好,她身上的衣服就沾上不少灰尘。 王大善人说了她足足一刻钟,她一直默不作声,他有些词穷了。话停下后,注意到她的风尘仆仆,再配上她木讷寡言的模样,只觉得她有些凄惨,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反思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原本王大善人在山里出来时,气的想要辞掉她,如今见她这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的模样,将在肚子里滚了几圈的话收了回去,放轻声音询问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水乔幽低声回道:“还好,已经解决了。” 那就是真遇到了事。 水乔幽看他说的差不多了,端正态度,道:“您息怒。您放心,这段日子耽误的事,我一定尽快补完。” 王大善人看她态度这么好,有难处也没找借口,要辞退她的话最终还是没说了,确认她的事当真已解决好,只是口头告诫她下不为例。 水乔幽应下,接下来的一个月,只要不是狂风暴雨的日子,她都山里努力赶工。 王大善人过来给匠人结算工钱,站在她刻的那座佛像下,对她这一个月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没再说之前的事,又多给她发了十日工钱,鼓励她好好干。 二十多日后,还没到结工钱的日子,王大善人又来了。他站在佛像下,哀声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说什么,可看水乔幽在山顶刻佛头,就没让她下来,很快便离开了。 过了两日,水乔幽收工回去,在路上遇到了隔壁山里的匠人。 两人打了招呼,那匠人脸带愁容地问她,“前两日,东家过来可有同你说什么?” “没有。” “那你觉得,我们这差事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这话水乔幽没太听懂,“……出什么事了?” 匠人惊讶,“那事你还没听说?” 水乔幽从凤仙回来后,一直没去过镇上,她住的地方又偏,已经许久没听到过外界的事情。 “听说什么?” 匠人看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同她说起了自己发愁的原因。 前几日,淮地传出,安王楚默离半个月前给陛下递了一个折子,向陛下陈述了淮地佛寺、僧尼过多等现象,他在折子中请陛下允许严控佛寺数量、僧尼人数,收回佛寺不缴赋税、僧尼可豁免罪责等所有特权。 这些年淮地佛教盛行,离不开当时淮国天子推崇的原因。这折子,陛下若是准允,那不就意味着,陛下并不支持佛教信徒继续传教。 听到这里,水乔幽明白他为何发愁了。 他们现在是靠凿刻佛像为生,若是陛下不支持佛教在淮地传教,不就相当于陛下不认可佛教,他们这差事的确很有可能受到影响。 那日王大善人在佛像下唉声叹气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陛下准了?” “暂时好像还没有。” 水乔幽宽慰他,“既然还没有,那我们现在也不必太过担忧。若是这差事真不能干了,东家会和我们说的,此刻多想也是无用。” 匠人听她这么一说,再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整个人只能叹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陛下不会同意的,就算陛下同意了,这事也不一定会影响到他们这种小人物,否则他那一大家子该怎么养。 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到了岔路口,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水乔幽并未多想此事,东家没找她说什么,她就照常做自己的事,也没想要去打听什么。 再听到此事的后续,已是半个月之后。 她两个月没去镇上,屋里再找不出吃的,她不得不去镇上补给。 到了镇上,她先去买了自己需要添置的物什,再照旧去街边小摊点了碗汤饼,准备吃完再回去。 淮地战事一停,麻山镇来往商旅又多了起来,甚至比以前更热闹。 水乔幽找了个位置坐下,汤饼还没上来,先从隔壁桌客人那里听到隔壁匠人先前担忧的事情。 十日前,青国天子已经准允安王先前上奏之事。 安王人已在淮地,并于五日前,遵照天子旨意命淮地各地郡县官府下令,从即日起,所有佛寺暂缓接受僧尼剃度,任何佛寺不可再大肆圈地。各郡县根据占地、人口规定佛寺数目、规模,凡是超过官府规定的,一律拆除。其他人不可再随意划土建寺,佛寺僧尼人数根据佛寺大小而定,多出人数必须还俗,佛寺、僧尼都同他其他人一样按律例上缴赋税,战时若有需要,僧人也会被列为征兵人选,僧尼犯罪,不可豁免…… 安王行事雷厉风行,下令当日,就让各地官府派了人去各个佛寺丈量土地、清点僧尼人数,短短几日,他已命官府捉拿了一大批曾经作奸犯科的僧尼,若有拒捕不从者,格杀勿论。 淮地佛教盛行,佛寺众多,信众无数,安王此举,无异于在此地掀起了狂风巨浪。 淮地僧尼、百姓都对此有颇多怨言,佛寺不愿执行,百姓也对此令很是抵触。有人拦在寺外,不准官府的人进寺,有人直接堵在官府大门,让官府收回此令。 淮地僧尼和百姓的情绪,比雍国伐淮时还要激昂,甚至不少人不惜以命抵制官府新律。 不过数日,淮国各地,比先前淮国四面楚歌时还要乱,这几日,那些要去淮地经商的青国人,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推迟自己的行程,免得受到池鱼之殃。 说到淮地百姓对这件事的反应,有人打趣,若是当时雍国伐淮时,他们淮人能如此团结,一致对外,说不定就不会被灭国了。 第63章 夙沙 这件事也影响了就在归安旁边的麻山镇,麻山镇的僧尼听了这些后,开始担忧他们自己是否还能继续修行,那些出钱捐造佛像的佛寺和信众,开始隐忧,犹豫要不要继续这项善事。 又过了几日,淮地传出此事的最新进展。 面对淮地百姓不服朝廷新律一事,安王直接从麻山镇旁边的大营里调拨了两万大军入淮,协助各地官府行事。 他已再次下令,佛寺超过规定人数的限期还俗,两个月后,他们若不主动还俗,就将获罪流放。 安王行事,让大家看出了朝廷的态度。麻山镇距离淮地最近,那些本来计划捐资造佛的善人和信众,看这形势,低调了许多,当地佛寺暂时也不敢再接纳新人,前去烧香拜佛的人亦少了很多。 水乔幽的东家王大善人大概是看这些律例目前还只在淮地实行,朝廷明令还未下达到麻山镇,便还是保持观望态度,一直没来同他们谈这个事情。 既然东家没说停工,水乔幽就安心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淮地百姓虽害怕朝廷暴力镇压,但闹了一段时日,他们看官府也没实际拿他们怎么样,仍有不死心之人聚众抵抗,围堵在官府门前表达不满,烧香拜佛比先前次数更勤。 安王给僧人下的两个月期限只剩半个月时,佛寺里主动还俗的僧人不过十之一二。 就在这时,划属雍国的上荆传出消息,曾经定淮侯修行过三日的护国寺被雍国天子下令拆除了。 雍国同青国一样,信佛者并不多,雍国天子亦不推崇。 与此同时,针对淮地信佛之风,雍国天子已下令,雍国所属淮地境内佛寺中财物收归国库,寺观塔庙先由朝廷接管,所有佛像、经书等全都销毁,僧尼被勒令还俗,不肯还俗者,杀,所有抵抗朝廷律例者,重则杀头,轻则充军。 令到之日,就已执行。 雍国天子禁佛之行,传过江灵,到了淮北,众人心中大骇。 再反观安王的举动,简直已是仁慈。 他们开始担心,若他们继续闹下去,安王和青国朝廷是否也会如雍国一般,直接下令灭佛,将他们全部斩杀。 淮南的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传至淮北,就像日日噩耗。胆小的、本只想凑热闹、还不想死的,都不再去官府堵门,去佛寺上香的人,亦急剧减少。 僧尼得知淮南惨事,心中动摇,不敢再赌,陆续还俗。 这些事情再传到麻山镇,那些还没完成的佛像陆续停工了,王大善人也不敢再在风口浪尖出头,同时他担心到时那些工匠受到牵累,亲自去了山里,让他们停工了。他给他们结完了所有的工钱,并且给每人还多发了一个月工钱,让他们作为过渡之用。 他看水乔幽是个女子,又一向干得很出色,另多给她发了一个月工钱。 水乔幽已在这做了快两年活,王大善人对她也已有了基本了解。 他知她还未嫁人,无亲无故,一个女子来干这种辛苦活,都不用多问,定是个可怜人,以前他就想过要给水乔幽介绍个可靠的人,但被水乔幽给拒绝了。 想到以后她连这营生也没有了,他还是挺愧疚的。离开之后,他又想到这事,或许他可以找人再给她介绍一个可靠人家,这样她以后也不需再愁生计。 水乔幽完全不知道这位东家的热心肠,送走他之后,在初具雏形的佛像底下站了会。 看着佛像,她想起了楚默离曾两次同她说过的话。 若是哪日想要换个营生,可以来安王府。 那时他就知道她这份差事快干不下去了吧。 水乔幽收东西回去的时候,又遇到了隔壁山里的匠人。 多领了一个月的工钱没能让他高兴,两人同行,他忍不住抱怨起这个事情。 水乔幽也不会安慰人,只是尽职地做着听众,对于这种朝廷大事不作评论。 匠人抱怨了几句,也意识到有些话说出来不妥,不再多说,转问她今后有何打算。 这个事情水乔幽还真没想过。 她当日回答楚默离时,可没有半句假话。 一般女子该会的,她当真是一点不会。 因此,她若是想靠什么刺绣、缝补之类的过活,那是一点可能都有,就连浆洗,估计她赚得还赶不上要赔的。即使她想去哪个大户人家,做个厨娘、婢女之类的,肯定也没有人会看上她。 至于琴棋书画之类的,她亦是资质平平,想靠这些去哪家混个西席也行不通。 水乔幽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技艺能够养家糊口,安王府她则是从未想过要去。 手头上领了三个月工钱,再加上之前那匹马卖了不少银钱,想不到她就也没急着出去找事做。 就这样,她闲了半个多月,直到有一日,她的破小院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见她就笑得眼尾成了一朵花。 水乔幽并不认识她,听她自己介绍,才知她是镇上的媒婆,今日过来是受了王大善人所托……给她说媒的! 这事完全不在水乔幽的意料之内,听了之后有点愣。 李媒婆介绍完自己,就问水乔幽,“姑娘今年多大年岁?” 水乔幽知道王大善人是个好东家,没想到他还如此热心肠。 李媒婆也是一脸和善的模样。 她没直接驳了王大善人的热心,还是回答了她,“二十有五。” 李媒婆之前还担心她长得不好,现在见到人,这个顾虑顿时消除。 虽然晒得黑了点,但看眉眼养养绝对是个美人,年纪大点也不妨事。 李媒婆对她满意了,凳子都没坐到,就滔滔不绝给她讲起自己的能力来。这一项说完,她立马给水乔幽介绍了好几个可靠不错的人选,不管是死了妻子要续弦的,还是年过四十还娶不起亲的,个个都被她说得天花乱坠。 水乔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媒婆端着水,连说了一个多时辰,也不需喝上一口。 她虽说对方好,却也没有贬低她。 水乔幽逐渐适应,不急着说话。耐心听她说完,再有礼婉拒了她同王大善人的好意。 李媒婆有些失望,但她不气馁。 接下来五日,她又上门了三趟。 水乔幽第四次送走她,她还在坚持一定要给她物色个她满意的人家,丝毫没嫌弃她这地方路远难走。 隔日一早,水乔幽不再在屋里闲着,去了镇上,想看看有没有合适自己的差事。 麻山镇再怎么热闹,也就是个镇,连个镖局都没有,水乔幽转了一圈,如她所想,没有看到适合她做的差事。 她也没颓丧,第二日又来了镇上,第三日…… 她在镇上找了五日,依旧一无所获。 走得累了,她去了常去的那个小摊。 刚坐下,看到一位身着一袭章丹色锦缎大袖长袍的年轻男子,从小摊前路过。 她之所以注意到他,是极少会有男子穿这种颜色,并且能压得住这种颜色。 那样明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轻浮,还给人沉稳内敛之感。 尽管如此,她也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多看。 然而,她一碗麦饭还没吃完,那位沉稳内敛的路人在小摊前过了三次,最后停在小摊前,面上沉稳依旧,眼里却有疑惑不解一闪而过。 他站了一会,来到小摊前,有礼向老板询问,春江客栈怎么走。 春江客栈是镇上最大的客栈,镇上的人基本都知道在哪。 老板热心给他指了方向,他听得一脸认真,道谢后顺着老板所指方向找过去。 水乔幽慢慢吃完东西,结账起身。 她走的是同春江客栈完全相反的方向。 下个小巷口,她却再次看到了先前问路的人。 他站在巷子口,环顾四周,这次那双眼里还有了迷茫。 男子见到有人过来,连忙上前,又向水乔幽有礼询问了春江客栈怎么走? 水乔幽望了眼他身后的巷子,给他指了路。 他听得一脸认真,感激道谢,俩人分道扬镳。 水乔幽前去米行买了点米,一出门,又一次看到了袭章丹色的身影。 他也认出了她,面上有点尴尬,道:“姑娘,不好意思,我想再问一次,春江客栈从这该怎么走?” 水乔幽瞧着他的尴尬,“……沿着这条路向前直走。” 他吃惊道:“直走?” “嗯。” 得到确认,他的吃惊变成了欣喜,“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 这次俩人分开,没再遇上。 但是,翌日水乔幽再来镇上,才一进镇,就又在街头遇上了他。 他见到她,眼里有快速涌出的欣喜,他走向她,再次不好意思地问道:“姑娘,请问春江客栈怎么走?” 水乔幽默了一会,还是给他指了路,“下个路口往西,穿过巷子往南,遇到路口,再往南……” 她说完后,旁边的人望着前方一直没动,也没出声。 良久过去,他看着水乔幽,掩住眼里的囧色,问道:“可能麻烦你给我带个路?我初来此地……对这里实在不熟。” 结合昨日所见,水乔幽明白了。 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连忙掏出一锭碎银子,“我可以付你报酬。” 水乔幽瞥过银子,没接。 他可能也意识到这请求多有不适,解释道:“姑娘,放心,我别无他意。在下夙沙月明,暂住春江客栈。” 夙沙。 水乔幽听到他的姓,仔细看了他一眼。 水乔幽本也准备往那个方向走,没接他银子,答应了给他带路。 夙沙月明立即道谢。 两人走了一盏茶左右,周边的人多起来。后面跑过来几个孩子,有一个挨到了水乔幽。 孩子即将要跑过去,被另一边的夙沙月明捉住了手。 水乔幽将本要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小孩被夙沙月明抓住的手拿着一个荷包。 他轻声同小孩道:“小孩,这样是不对的。” 小孩并不害怕,反是恨恨地看着他。 夙沙月明将荷包拿给水乔幽,故意问道:“可要给他点教训?” 水乔幽接过荷包,“多谢。” 她没斥责小孩,从荷包里拿了三个铜板递给他。 小孩错愕,夙沙月明微微诧异,放开了孩子的手。 小孩见水乔幽没收手,快速拿过铜板,什么也没说撒腿跑了。 夙沙月明望着小孩的背影,“姑娘不生气?” 水乔幽继续向前走,只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几个孩子,经常在这镇上,都是连家都没有的半大小孩。 她对他们没太多同情,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夙沙月明听着,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走了几步,他自己低声呢喃了一句,“也不知那个臭小子一个人在外面是不是也连饭都吃不上。” 水乔幽听到,侧目过去。 夙沙月明见她看过来,知道她是听到了,无奈一笑,同她道:“我有一个弟弟,嫌家里待得太闷,离家出走好几年了。” 水乔幽听他说弟弟,没有插话。 夙沙月明对这个两次给他指路,现在还给他带路的水乔幽,很有好感,没有戒备。 他说起这个弟弟,一脸愁苦,打开了话匣子,“他之前从没离过家,偷偷跑出来时,连银子都不知道带。那时,他才十六岁。出来后,他再也没回去过,也没给家里捎过一封信,家里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他像是看到了他那傻弟弟蹲在街头乞讨的模样,穿得比刚才那几个小孩还要破烂,他悲从中来,叹息一声。 “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找他。” 他不来找他,他定是不会回去的。 “也不知道我这次能不能找到他?” 对于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水乔幽并不多评,何况他们都算不上熟悉,她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夙沙月明说着这个,想到一事,询问道:“姑娘,是这麻山镇人?” “我暂时住在这里。” “那你在这可有见过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少年?” 水乔幽望着他眼里的期待,用心看了一眼他的长相。 夙沙月明话一出口,自信中又多几分不确定,“或许是相似的。” “……没有。” 第64章 同路 夙沙月明眼里的期待黯淡下去。 水乔幽将他送到客栈门口,宽慰了一句,“愿公子早日达成所愿。” “谢姑娘吉言。”夙沙月明将那锭银子再次递给水乔幽,“也多谢姑娘愿给我带路,不然今日我可能就又得在街上转大半日。” 水乔幽未接,“不必了。” 她不在乎这点小事情,但想了想,还是提醒他,“公子若是对此地不熟,下次出门还是请人陪同为好。” 不然,他那弟弟还没找到,自己就先丢了。 听她这么一说,夙沙月明眼里又涌上了囧色。 “其实……我是有带随从一起出门的。” 他们在途经上一座城时,城里正好有庙会……在那出来后,他们就走散了。 麻山镇是他原先就定好要来的地方,他找不到人,干脆先搭了他人的驴车先到了此处。 “他过几日应该就会找到我了。” 即是如此,水乔幽不再多说,未去细究他脸上的尬色,抬手告辞。 夙沙月明对她的相助很是感激,想要问她名姓,话到嘴边,又意识到他一个男子问人姑娘的名讳好似不妥,便就没问了。 水乔幽这日傍晚刚进屋子,下起了大雨。 这雨时大时小,连下了三日。 雨停之后,她再去镇上,未再遇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夙沙月明。 水乔幽连续在小镇上找了月余,终于找到一份合适她的差事。 镇东头有位姓钱的大户,家中有个女儿,半月后要嫁去隔着两百多里的地方,他听说途中可能会有土匪出没,就准备给女儿招个会拳脚功夫的女护卫送嫁。 水乔幽在路边吃东西,听到这个事后,就去了钱府应征。 她进门时,钱老爷正在指挥家丁挪他那养睡莲的大水缸,挪了几个地方他都不满意,两个家丁抬得都有点手软了。她随手帮钱老爷将水缸挪了个位置,钱老爷当即爽快拍板将她给定下了。 只要钱小姐能够顺顺利利到夫家成婚,她就可得五两银子。 钱小姐出嫁前的半个月,水乔幽就住在了钱府,好与钱小姐先互相熟悉。出嫁那日,她随队伍一起出发。 钱小姐是个温柔贤惠的性子,很好相处。 送嫁队伍从镇上出发,走了三日都很顺利。 第四日,队伍走到一段偏僻的山路。据说,那就是容易闹土匪的地方,众人都紧张起来。 似是要验证怕什么来什么,领队刚指挥队伍加快步伐,快速通过,一群土匪就从丛林里钻了出来。 钱老爷特意雇来的四个武夫,一看对方个个都是凶神恶煞,出发前向钱老爷保证的自信瞬间没了大半。 钱小姐眼看着土匪朝自己走来,吓得花容失色。她已做好了撞刀自尽的准备,水乔幽手伸过来,将她按回马车,提脚将过来的土匪踢飞出去。 钱小姐目瞪口呆,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只觉眼花。 不到一盏茶,十来个土匪连滚带爬地跑走。 此后,路上未再发生意外,钱小姐如期到了夫家。 婚礼后的第二日,钱小姐给自己父亲写了一封长信,其中一大半都在讲水乔幽一人打跑十几个土匪的那一幕。 水乔幽返回麻山镇后,没过几日,隔壁镇上开私塾的柴老爷经钱老爷介绍派人主动上门来请水乔幽给自己女儿送嫁。 柴小姐嫁的比钱小姐还要远些,他的夫婿本是本地人,家中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后来经人举荐入朝为官,如今已是都城中洛管辖下的合善县八品县丞。这新郎自是没空回来成亲的,新娘便只好前往合善。 路途遥远,柴老爷打听了钱老爷给的银子,愿意支付的酬劳也算合理。 想到合善属中洛管辖,水乔幽有些犹豫。 她不是很喜去这种繁华的地方。 那位往她那小院跑了好几趟都没能得到她点头的李媒婆,越挫越勇,隔日又上门给水乔幽介绍了好几户好人家。 水乔幽陪着李媒婆坐了一个多时辰,送走激情满满的她后,去掉了先前的那点犹豫,应下柴府的邀请。 柴小姐有两个丫鬟照顾,水乔幽只需要尽好护卫之责就行。 柴小姐识文断字,也带着点文人的清高,但总得来讲,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队伍走了半个月,平安无事。 这趟差事,除了路途遥远,并不算太辛苦。 某晚,他们在一家较大的客栈留宿,用饭时,水乔幽无意间听见有人在讨论淮北新律之事。 雍国在淮南强硬禁佛,安王奉青国天子命令在淮北颁布的新令,实施起来顺利了很多,几月过去,已经初具成效,淮地信佛之风得到有效控制。 水乔幽用了饭,就回了房,未将听到的朝廷大事过心。 寒露之后,天气变化无常。 翌日他们从客栈出发,上午天还好好的,下午整个乌云密布。 看了舆图后,众人加快速度赶往就近的昌谷城。还没进城门,天已下起小雨。 等他们找到客栈投宿,小雨早已变成狂风暴雨。 半夜雨停了,结果到了早上,又下了起来,外面骤然变冷许多。 这场雨断断续续,将他们困在了客栈。 过了两日,他们仍然无法赶路。 在客栈的第三个晚上,水乔幽房里没茶了,自己提着茶壶来了大堂。 客栈客房全在二楼,水乔幽刚从楼上下来,客栈门口停了辆马车。 她没多看,去了柜台,请伙计给她上壶茶。 她打算自己顺手提上去,就背对着门口站在柜台旁等着。 门口马车里的客人进门后径直上楼,没有多看旁边一眼。 伙计很快将茶送过来,水乔幽接过茶壶,道了声谢。 此时天色已有点晚,外面又下着小雨,大堂里除了她和刚进来的人,没有其他客人。 她的这声谢语,清晰传入楼梯上的人耳中。他停下脚步,朝她的方向看了过去。 水乔幽提着茶壶转身,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水乔幽见到那张脸,神色未变。 两人互看了一会,水乔幽放下茶壶先同他见了礼。 “公子。” 她没想到,前两日才听到楚默离在淮北行事顺利,今日他就已出现在这儿。 楚默离轻轻颔首,算作回应。 他看向旁边夙秋,夙秋会意,先与领路的伙计去了楼上收拾房间。 楚默离自己没动,视线重新回到水乔幽身上。 水乔幽本来准备等他走了再上去,见状明白过来他是在等她。 她迟疑须臾,提起茶壶,走了过去。 直到她与他只隔了三个台阶,楚默离才重新提脚上楼。 他边走边问她,“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就像是在问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 水乔幽随着他的步伐跟在他的后面,“换了个新差事。” 楚默离侧目,似是对她这个新差事很感兴趣。 水乔幽只好言简意赅地给他说了,“护送一位新娘去夫家。” 楚默离收回目光看路,“要去何处?”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问这么详细,“……合善。” 合善。 中洛。 楚默离不再说这个话题,问道:“近日可好?” 水乔幽‘受宠若惊’,“谢公子关心,很好。” 楚默离眼尾微不可见地闪过一抹笑意,她倒是越来越拘谨了。 上了二楼,楚默离直接朝着夙秋站着的方向走。 水乔幽的房间在另一头,她没再跟着他走,“公子。” 楚默离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水乔幽恭敬道:“时辰不早,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楚默离问了一句,“送到合善后,还回麻山镇?” “是的。” “可会停留几日?” “……应是不会。” 楚默离不再问话,温声道:“去休息吧。” 水乔幽等他先走,可他站着不动。 两人无声站了片刻,水乔幽行礼告退,先回了自己房间。 楚默离看到她进了尽头的房间,才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她。 水乔幽回房后很快就熄了灯,但她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楚默离今日出现在这里,想必是要返回中洛。 水乔幽听着外面的风声,也不知明日雨是否会停。 其实,多下一日,也没什么不好。 翌日,除了依旧冷,天朗气清。 送嫁的人吃完东西,立马收拾上路。 水乔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楚默离的房间关着门,也没看到其他人,她以为他已经出发。 出城门时人多,等了一会,还未排到他们,她就看到了楚默离的马车。 原来,他们在后面。 楚默离的马车也在等,他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到水乔幽,他先朝她轻点了一下头。 水乔幽只好点头回应。 两人简单打了招呼,他便放下了车帘。 楚默离身后跟着的还有两个护卫,都是先前水乔幽认识的,连同夙秋,却都没有跟她打招呼。 其他人没看出他们之间认识。 楚默离真的是个做事细致周全之人。 下了几日雨,雨虽是停了,但城外的路还不是很好走。 柴小姐的送嫁队伍走得慢,楚默离的马车行在他们后面也不是很快。 这一日,他的马车都行在他们后面,晚上他们路过一个小镇,再次留宿在同一家客栈。 那是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这让水乔幽不好多想。 柴府虽开了间私塾,却也不算大富大贵之家,柴小姐自己都没能住上房,他们这些送嫁的人,住的条件自然一般。 只是这家客栈的一般似是与众不同。 水乔幽一人住了一间房,算是待遇不错。 进门后,就见窗户上窗纸破了大半,里面的风比外面更大。伙计给她开门,也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她头一抬,还能看见几片夜空。 看着看着她也习惯了,并未挑剔。 不多时,伙计却送了火盆过来,烧的炭味道很轻,不等她问,伙计自己强调这是他们店里最好的炭。 伙计放下炭,马上出了门,没过多久,他又端着托盘来敲门。 水乔幽见着托盘上的精致饭菜,伙计不说话,她也知道是谁让送的了。 下一瞬伙计告知,是天字号上房那位客人让他送的,验证了她的猜测。 伙计离开后,水乔幽目光在饭菜和炭火上来回了几次,出了房门朝天字号上房走去。 夙秋靠着栏杆站在楚默离房前,看到水乔幽过来,也没意外,先她开口,“公子在沐浴。” 来得不凑巧,水乔幽只好随他一起先在外面等着。 夙秋又道:“公子说了,只是小事,你不必特意过来道谢。” 这的确像是楚默离会说的话。 水乔幽也不执拗,“那麻烦你等会替我向公子转达我的谢意。” 夙秋眼睛往她这边看过来。 水乔幽抬手一礼,转身回房。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 迟疑片刻,她还是转身,询问夙秋,“夙护卫,是哪里人?” 夙秋不知她怎么忽然问自己这个,不管她是何意,他都不想回答她。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并不在意,过了会,自顾自道:“前段时日,我在麻山镇上遇到一个人,名唤夙沙月明。” 夙秋本来已经移开目光,她这话一出,他的目光又快速回到她脸上。 水乔幽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他说,他这次出门,是为了找他弟弟。他还问我。” 水乔幽说着停顿了一下。 她看得出来,夙秋听她不再说,是想问什么的,但他又忍住了,只是依旧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水乔幽将话说完,“有没有见过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少年?” 夙秋听到她这话,眼里的神色放松了一些。 水乔幽看着,告诉了他自己的回答,“我说没有。” 夙秋对她这个回答,看着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他和夙沙月明长得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水乔幽站了一会,补充了一句,“那日,他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任何人跟着。” 夙秋听到这话,刚放松的眼里又多了一抹紧张,“他一个人!” 话出口,他意识到问题。 “嗯。” 水乔幽不再多说,抬手一礼,转身离开。 夙秋看不懂她了,他也没喊住她。 少顷,他自言自语,“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出肃西山?” 水乔幽顿住脚步,回过头去,“你们来自肃西山?” 第65章 夜游 夙秋没想到她耳力好到如此邪性。 他收了其它神色,“同你有何关系?” 他的态度明显,不愿与她多说。 两人无声僵持了片刻,水乔幽先收回了目光,回了自己房间。 夙秋一个人继续站在原地,等看不见她了,思绪散开。 一个在家里出了自己院子都找不回去的人,还敢一个人出来,他对自己是不了解吗? 这时,房门打开,夙秋的思绪立马收了回来。 他将刚才水乔幽来过的事情,并将她让他的那句话,全都转述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听着她的话,在心里笑了笑,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水乔幽躺在榻上,依旧能欣赏到那零零散散的夜空,若换个文人雅士,说不定会觉得这一幕别有风味。 水乔幽望着夜空,思绪飘远。 肃西山。 那日她是在那座山下醒来的。 据山下的村民说,肃西山上常年积雪,无人居住。 夙秋刚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即使他未再多说一字,她已可肯定,他们来自肃西山。 夙沙氏,乃是古姓。 这样特别的姓氏,容易给人留有印象。 除了夙沙月明,水乔幽曾也认识一个复姓夙沙之人。 夙沙林栖。 大邺丞相府大公子连逸书身边近卫。 夙沙月明,和他,有关系? 天还没亮,水乔幽脸上先接到了一滴水。 天又下雨了。 她没再睡,也没喊伙计来处理,给自己倒了杯熟水,靠在窗边慢慢喝着。 破晓时,窗户靠着的后院传来马蹄声。 雨水不大,可也不好赶路。 经过柴小姐允许后,送嫁队伍决定先在客栈等等看。 住在上房的楚默离则如水乔幽所想,同他来时一般,不惧风雨照常启程。 他没有给水乔幽留下任何话,昨日同行,似乎真的只是巧合。 唯有房中炭火,依旧未灭。 午时雨停,水乔幽一行人再出发,路上没再见过楚默离的马车。 小雪那日,他们顺利抵达合善。 此时,楚默离早已回到中洛。因他先征桑淮有功,后又在淮北督促实施新律顺利,水乔幽他们留宿打尖时,不用刻意打听,就可以经常听到他人对他的谈论。 柴小姐是个诚信之人,抵达合善当日,就让人给大家结清工钱。 水乔幽领了工钱,天色已经不早,不再适合赶路。 她随便找了家客栈,打算住一晚再走。 合善很热闹,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热闹。 临近中洛的它,可以看到无数人期待过的国泰民安。 水乔幽住的房间位置不好,靠在窗边,还是能听见城里的喧闹声。 她放下行李,出门去觅食。 这种地方,不需找人问路,只需循着喧闹声走必定能找到吃的。 走着走着,天黑了下来。 同别处不同,没有宵禁的合善晚上的人同白日一样多。 水乔幽从看杂耍的人群中挤出来,见到了好几个卖吃食的小摊,每个小摊前,都飘着香味。 她环视一圈,选了个人最少的地方走过去。 小摊卖着好几样青国人常吃的吃食,水乔幽问了价格,找了个空桌坐下,点了碗粟粥。 吃的还没上来,天上飘起了雪花。 小摊上面毫无遮挡,又是寒风又是雪花,摊主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客人,看水乔幽穿的也不多,就先问她可还要继续在这吃。 北地的雪有个好处,落在肩头并不会立即融化。 水乔幽并不介意这点小雪,点头肯定。 摊主立马动作利索地给她上了粥。 水乔幽拿过调羹,随意一瞥,见到人群里有两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她没有多看,低头喝自己的粥。 喝了三口,对面多了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摊主挂在一旁用来照明的油灯。 水乔幽从不会被这种小事影响,没有抬头,继续喝自己的粥。 过了一会,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里的粟粥,味道如何?” 水乔幽抬起头,同他的目光撞上。 她放下调羹,准备起身,“公子。” 楚默离摆手免了,自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看着她面前的粥,用眼神重复刚才的问题。 “……还可以。” 楚默离转头让摊主给他也来一碗。 水乔幽听他自然的语气,没说什么。 “今日到的?” 楚默离的语气一如往昔,让人生不起戒备。 水乔幽没再继续喝粥,“是的。” “今晚住哪?” “……客栈。” 楚默离看着她,眼尾带了点笑意。 水乔幽照常垂着视线,没有看见。 摊主很快将粟粥送了上来。 楚默离拿起勺子,见她还正襟危坐,道:“不是说这里的粥还可以?” 水乔幽会意,拿起勺子。 楚默离收回视线,先喝了一口。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动作优雅地吃着。 水乔幽也继续吃自己的。 夙秋在楚默离身后背对着他们站着,安静地像是不存在。 他们两个人吃东西时都不说话,黄色的微光照亮周围,让围绕在这张小桌子的氛围好似透着温馨,再细看,这温馨中似乎又透着一种怪异,不过,却又不违和。 楚默离先吃完,放下调羹,他仍未说话,像是在等她吃完。 水乔幽用同样的速度吃着,直到吃完才放下调羹。 她没有出声,等着楚默离先开口。 楚默离看得出她的心思,“可冷?” 这问题从他嘴里出来乍听有些怪,再想似乎又正常。 “不冷。” “合善没有宵禁,今晚还有庙会,可要感受一番?” 水乔幽有些疑惑,他到底是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亲和,还是…… 他们这身份,应该不适合同游夜市。 既然他不是命令,她就没有立即起身。 她提醒他道:“下雪了,公子万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去,莫要感染风寒。” 楚默离看着雪飘在她发丝上,“无碍,你既无别的顾虑,那就一起去看看。” 水乔幽这次是真没听懂他的话。 楚默离先起身,以眼神邀请她。 水乔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关心将其它可以有的原因都堵死了。 她只好站了起来。 她想掏钱结账,夙秋已先她一步付了钱。 她没在这事上费神,同楚默离道了句谢,“多谢公子。” “小事。” 楚默离迈步往前走去。 水乔幽看夙秋在一旁看着她没动,提脚跟了上去。 进入人群,楚默离脚步放慢了些。 水乔幽注意到,也放慢了些,依旧同他保持着以示尊重的距离。 楚默离当作没看见,同她闲聊起来,“何时离开?” 旁边的喧闹没有影响他们的听力。 “明日。” “回哪里?”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 水乔幽也不多说,态度很好地又回了一遍,“麻山镇。” 楚默离语气依然随意,“不回家?”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 水乔幽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原阳。 合善虽属中洛,但离原阳比离都城还要近些。 楚默离目光看着前方的路,并未看她。 水乔幽神色自若,“不回了。” “为何?” “许多年前我就已经离开了那儿,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孤身一人,回与不回,并无区别。” 怅然的话语,她说着却是情绪稳定。 “很早就离开了?” 楚默离的话虽是问话,但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在审问,让人听着并不反感。 “嗯。” “那之前都在哪儿?” “山里。” 水乔幽的回答终于让楚默离侧目。 “……哪座山?” 水乔幽诚实回答:“肃西山。” 此时夙秋已经隐入人群,离他们有一定距离,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 肃西山位属西北,是楚默离自己的封地。 它在西北,也算小有名气。 楚默离自是知道肃西山。 那座山上不是积雪就是冰川。 “你曾住在肃西山下?” 水乔幽说得详细了些,“不是,我住山中。” 楚默离看着她,没有看出她有说谎的痕迹。 “肃西山中还有人家?” “除了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 楚默离没再说话,少顷,他视线又回转前方。 水乔幽也再无话。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无声走着,没人觉得尴尬。 街上刚开始人还很多,他们便也走得慢。约莫过了一炷香,雪和风都逐渐大了起来,街上的行人抵不住寒冷,不再流连夜市的热闹,纷纷向家赶去,街上变得空旷。 楚默离同水乔幽又走了一段,街上的摊贩见没了生意,也开始收摊归家,旁边的店铺亦已陆续打烊,街上暗了许多。 走了这么久,水乔幽没问过楚默离为何会此时出现在此处。 她不问,楚默离也没说。 路上行人只余下零星几人,楚默离见她肩头落了积雪,“你住的客栈,往哪走?” 水乔幽第一次来合善,对此处没有半分熟悉。她随着他走了一路,早已不知自己在哪里。 “往回走。” 她若要回客栈,最好便是原路返回。 楚默离猜出她的想法。 他未多言,当即转身。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还是问了一句,“公子住处往哪走?” 楚默离目视前方,“往回走。” 水乔幽不再出声,脚上同他保持一样的速度。 夙秋落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俩原路返回,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总是认不得路的人。 回到客栈门口,天色已晚,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 楚默离见水乔幽穿的实在单薄,提醒道:“这雪估计会下到明日,中洛的冬日比麻山镇要更冷些。” 水乔幽没看他眼睛,一下子没领会他话外之意,只回道:“哦。” 楚默离以为她听懂了,“时辰不早了,进去吧。” 水乔幽也没再问他住哪里,抬手一礼,进了客栈。 楚默离站在门口见她上楼,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进了斜对面的另一家较好的客栈,夙秋已经跟了上来。 进了房间,夙秋先去给他斟茶。 楚默离端着茶没喝,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几次,望向夙秋,“肃西山上还有其他人住?” 他这问题有些突然。 夙秋不解他怎么问起这个,“不知道。” 楚默离望着杯中茶水,未再问话。 水乔幽早上醒来,外面的雪当真下的更大了。 屋顶上,地面上,都覆盖了一层积雪。 看天色,雪一时半会似乎还不会停。 这次,水乔幽身边没有宝马,看着积雪,她只好暂留客栈。 辰时左右,伙计来敲门,给她送来了一件白狐裘。 “这是刚才有人,让小的转交给您的。” “他人呢?” “已经走了。他给您留了一句话,这是你剩下的工钱。” 水乔幽看着做工精细的白狐裘,着实看不懂楚默离这个人。 到了晌午,她并不是很饿,也没出去吃东西。 进入傍晚,雪依旧没停。 靠在窗边,外面比昨日安静了许多。 她去了楼下大堂,点了一碗汤饼。 汤饼端上来,她吃了一口,说不上好吃,也算不得太难吃,她放慢了吞咽的速度。 还没吃一半,有人冒雪进了客栈。 他同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的掌柜应是相熟,气都没喘匀,就同后者聊了起来。 “大事情,大事情!” 掌柜的波澜不惊,拨算盘的手不停,“你又听到了何事?” 他深吸一口气,“县丞府,县丞,被抓了。” 只听说过官府抓人,还没听说县丞被抓。 掌柜手上动作顿住,抬起头来。 “听说,县丞窝藏他国探子。” 坐在他们身后的水乔幽,拿着筷子的手停住。 他们说的县丞,是那位柴小姐的未婚夫婿? 带来这个消息的人灌了一口茶,将事情详细清楚地说了一遍。 今日,中洛来人,在那位年轻有才的县丞府上抓到了一个雍国探子。那人同县丞是同乡,早在家乡时,两人便已相识,近两年,他多次出入县丞府。那人的事,证据确凿,县丞虽然坚称自己同他不是一伙,但却无法自证清白,刚才已经被中洛来的官爷一起带走了。 不仅是他,就连他那位昨日才从家乡过来的未婚妻也被一道带走了。 中洛来的人。 水乔幽望着碗里的汤饼,想起昨晚遇到的楚默离。 他是那个中洛来的人? 这件事,才是他来合善的原因。 水乔幽回想昨晚他同自己的对话,在心里无声叹息了一声。 看来有些事,她还真的没法说清楚了。 第66章 人非 县丞之事很快在合善引起轩然大波,大雪也没能阻止百姓讨论此事的热情。 此事影响巨大,翌日一早,有官差来到客栈,找到水乔幽询问了护送柴小姐一事的一些细节。 官差很客气,并未咄咄逼人,也未请她去官府参观,他们问了一些事情就离开了。但是,他们叮嘱水乔幽,这件事还没调查清楚,她暂时还不能离开合善,若有需要,他们会再来找她的。 不仅是她,这次参与柴小姐送嫁的人都被官府列入了查问对象,昨日还没离开的人,今日也都被暂留在城中。 晌午,水乔幽去楼下大堂吃东西。 对面房间的客人,提着包袱在她前面下楼退房。 她东西没吃完,那位年轻客人又回来了。 他边走边看地上,同伙计说自己落了东西。 水乔幽吃完饭上楼,他还在廊下寻找。 她没管他人闲事,朝自己那尽头的房间走去。 走到他旁边,她往一旁避开了些。 脚还没落地,他手朝她脚下伸过来。 好在水乔幽反应快,脚退了回去,没有踩到他的手。 那人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小的青玉坠子,皱着的眉头展开。 他将坠子收起来,站直身体,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影响了他人,态度很好地同水乔幽道歉,“抱歉。” 虽然他收的很快,但水乔幽还是看出那坠子雕刻成了含苞待放的山茶花模样。 “无事。” 他见水乔幽没有不满,提着包袱下楼。 水乔幽径直回房。 县丞府的事情,让水乔幽在合善多停留了三日。 这三日她没出门,也没再见过楚默离。 三日之后,官府来人告知她,暂时查明她与敌国探子一事无关,她可以离开了。 水乔幽没有忽略他们话里的‘暂时’,但也没多说,态度很配合。 雪早在第二日晚上就停了,地上的积雪也已化得差不多,街上已经恢复先前的热闹。 送走官差,水乔幽收拾东西退了房。 她有想过买匹马,看了下荷包,再想到现在马多是军需,好马难买,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客栈出来,准备直接去了城门口。 走了不到十丈,遇到从前面客栈出来的楚默离。 他已准备上马车,水乔幽无意间一瞥,被他捕捉到。 见到她,他没再急着上车,站在路边,等着她过去。 水乔幽只好上前给他见礼。 楚默离抬手免了,瞧她带着行李,道:“今日离开?” “是的。” 水乔幽依旧是单薄的穿着,似是不畏寒。 楚默离见她没穿那件狐裘,也没说起此事,“走回去?” “嗯。” “马呢?” 水乔幽一听这问话,就知道他问的是哪匹马了。 迟疑一息,还是实话实说,“卖了。” “……卖了多少银子?” “……五两。” 楚默离沉默须臾,才温声道:“那是大苑名驹。” 水乔幽听他这么说,视线垂得更低了一些。 过了一会,她解释了一句,“我不会养马。” 另外,五两银子在麻山镇其实也能用很长一段日子。于是,那日买主开五两银子,她没还价。 楚默离盯着她瞧了片刻,没再说此事,换言道:“你在这里等候片刻,我让人再给你备匹马。” 旁边夙秋招了门口的伙计,同他低声说了两句。 无功不受禄,水乔幽不敢领受,“多谢公子好意。此等小事,不敢再劳烦公子,我走回去即可。” 她话没说完,伙计已经跑上街。 楚默离只道:“无需客气。” 他也没走,同水乔幽一起在原地站着。 柴小姐那未婚夫婿一事,大概是他对官府的调查一清二楚,也没问她有关的事情。 水乔幽见拒绝不掉,不好再说,想起包袱里的那件狐裘,同他道谢。 楚默离不觉得这值得她道谢,“不是说过,那是你剩下的工钱。” 水乔幽懂了他的意思,不再说此事。 两人一起站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有人牵了马过来。 水乔幽只好在楚默离的眼神示意下接过缰绳。 楚默离看着她牵马,告诉她,“这匹马也是来自大苑。” 水乔幽睫毛微微一动,“……多谢公子。” 楚默离声音透着暖意,“路上小心。” 他没再等水乔幽回话,上了马车。 水乔幽看着马车离去,再看向旁边的马。 送马的人已走,拒绝不了,她也不再多想,翻身上马。 水乔幽出了城门,走了一炷香,遇到岔路口。 往南是回麻山镇,往东是去原阳。 她想起楚默离之前所问,勒停了马。 停了片刻,她驱马上了东边的道路。 在水乔幽的记忆里,距离她最后一次离开西都,还不到四年。 再次站在它的城门之下,扑面而来的却是浓厚的陌生感。 抬头所见,成了‘原阳’。 就连城墙也因都城换到中洛,而不得不按制降低不少。 她在城门口,看着人来人往,一时有点恍惚。 良久,旁边茶寮里摊主的吆喝声传入耳中,她才回神进城。 城中热闹如往昔。 街道屋舍,没有一点她熟悉的影子。 她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在人群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慢慢走在人群中,走了近两个时辰,到了城北。 那里,曾是大邺宫廷所在。 如今,不见高墙,不见宫殿。 有的是新旧不一的屋舍错落不齐,街道小巷置于其中。 水乔幽沿着最宽的街道往前走,穿过那些她不曾见过的巷道,直到全部走完,也未曾看到过去的一丝痕迹。 岁月,彻底掩盖了当年西都城破的惨烈。 从宫中正门出来,再往东走,可到正府街,穿过正府街,往南走上三里,可以看到七里街,穿过七里街,便到相山街。 相山街上,住的都是王公重臣。 水家主宅,就在它的南边。 水乔幽确定宫门的位置,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过去。 以前只要半个时辰的马车车程,今日她却走到了傍晚。 那些街道都没有了,那条她曾经走过很多次的相山街,不再如以前那般让人敬畏宽敞,被分成了几段,两边气势恢宏的王公府邸变成了规格不一的低矮屋舍。 北边还有一片鱼龙混杂的破旧民居。 水乔幽牵着马,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出来,行至南边。 南边那段有一条小街,情况要好一点。 水乔幽在街上转了好一会,停在了一间糕点铺子前。 那里,曾是水家大门的位置。 糕点铺子的生意红火,门口客人络绎不绝。 她站在那里,看着铺子门口人来人往。 它的旁边多了一条街。 那边就比水乔幽走过来的地方要热闹很多。 就在糕点铺子的斜对面,是一家三层阁楼的酒楼。 楚默离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那站在街头的一人一马。 夙秋吩咐好伙计去停马车回来,见他还没进去,反是瞧着斜对面,就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见到那一人一马,他将到嘴边的问话给省了。 他们居然又遇上了。 楚默离在原地站了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斜对面的水乔幽盯着那糕点铺子连个姿势都没变。 夙秋询问,“公子,可需要我将水姑娘请过来?” 楚默离没作声,提脚走向斜对面。 “不是说,不回了?” 水乔幽醒神,偏过头去。 看到楚默离,水乔幽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原阳。 “公子……” 有句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说了。 楚默离替她将话说出来,“怀疑我跟踪你?” “不敢。” 楚默离并不生气,“今日这事,怎么看,这话也该我说才对。” 水乔幽忆起他刚才的问话,“……想着或许以后不会再来了,就过来拜祭双亲。” 楚默离听着,没再细问,看向她一直盯着的糕点铺,转了话题,“要买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水乔幽明白他是误会了。 “我只是看看。” 楚默离扫了她一眼,瞧了一眼夙秋。 夙秋收到眼神,进了糕点铺子。 水乔幽想要阻止,“我真的只是看看。” 楚默离并不和她争论这个,见她还牵着马,问道:“还没住店?” 水乔幽也知道自己还牵着马,“嗯。” “那就一起,走吧。” 楚默离说完就朝对面酒楼走去。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觉得好像有点怪。 楚默离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回头问道:“今晚还要赶路?” 他俩说话的这一会功夫,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不知不觉没有了。 水乔幽还没说话,楚默离提醒她,“你这个时候快马去城门,估计正好能赶上城门关门。” 现在是冬日,城门关门早。 水乔幽将嘴边的话再次收了回去。 她看到了对面的酒楼,犹豫须臾,跟了上去。 楚默离先要了雅间用饭,两人刚坐下,夙秋提着几袋糕点回来,将它们全部放在了水乔幽的面前,自己又退了出去。 看数目就知道他将那铺子里的每一样糕点都买了一份。 楚默离自己动手给水乔幽先倒了杯茶,“先用饭。” 屋里烧了炭火,窗户开了一点。 水乔幽谢过茶,想起自己曾经同他坦白过的身份,忖量过后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她通过窗户望向自己刚站的方向,“那间糕点铺子所在的地方,百年前,曾是水府大门。” 现在这间酒楼的位置,曾经就是水府斜对面的丞相府。 楚默离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放下茶壶后,目光才转向她。 或许他知道自己姓水,水乔幽也不介意和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上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是春日,雪还没化,那日比今日还冷一些。” 那日几位婶娘站在门口送他们,嘱咐他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她们在那里送走过很多人,故而后来不再嘱咐出征的人早日回家,平安归来之类的话。 她走的时候,她也没说。 “街上……也很热闹。” 战火没有蔓延到西都,里面的人好似没感受到大厦将倾的危急。 在城外十里亭,她看到连逸书。 他站在亭边的小坡上,并未上前,同她遥望了一眼。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十五岁那年冬日,我父亲在外……横死。父亲死后,家里日子难过起来。我母亲接受不了我父亲的离世……熬了三个月,追随父亲去了。我离开后不久,家中其他人也不幸遭了灾祸。今日回来。” 她停了一下,才说完后半句,“连家,我都找不到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低落,和平时没有区别。 伙计进来上菜,她不再说话,只是依旧盯着窗外。 楚默离瞧过去,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她的脸色则看不出是好是差。 伙计离开,她仍旧没作声。 楚默离知道她这话是结束了,“吃饭。” 水乔幽收回目光,等他先动筷。 楚默离拿起筷子,“不必拘礼。”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饭吃完,夙秋已经给他们在楼上准备好房间。 停在房间门口,楚默离想起她改道来此的原由,问道:“你是明日去祭拜双亲?” “嗯。” 百年过去,西都城不复存在,长眠西都城外的他们,坟冢无人照看,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找到他们。 “二老葬在何处?” “城外。” “城外何处?” “……又一山。” 自大邺建国以来,水家就随太祖定居西都,此后,水家历代先祖都葬在城外又一山。 她曾经以为,她也会葬在那里。 今日还未进城,她已问过路人,那个地方现今仍唤又一山。 “西郊?” “是的。” “明日早上,我也要从西城门出城,你可同我一起。” 她同他一起? “不敢劳烦公子,我一人前去即可。” 楚默离提醒道:“明日恐会有雪,坐马车出行更适合。” 水乔幽还没好说什么,他看着她单薄的穿着,又道:“城外更冷,出门前,多穿一件。”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 “……谢公子提醒。” “早点休息。” 夙秋给他们订的都是最好的上房,楚默离话毕,自己朝前面那间走去,将近的这间留给了水乔幽。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进了房间,才推门进房。 她扫过房间的布置,回想这段时日见识到的楚默离,都有点怀疑,安王和楚默离是不是两个人。 第67章 墓地 楚默离的提醒很准,天刚亮,空中已飘起雪花。 好在雪花不算太大,刚下不久,不影响出行。 水乔幽到楼下时,夙秋已经在楼下站着。 夙秋见到她,就对她道:“公子很快就下来。” 水乔幽看见已经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再看夙秋,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两人一站一坐,没有交流。 坐下不到半盏茶,楚默离就从楼上下来了。 先到的两人都准备给他行礼。 他抬手表示免了,注意到水乔幽穿得和昨日差不多。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夙秋去吩咐伙计准备吃的。 楚默离先出声,“怎么不多穿一件?” 次数多了,水乔幽逐渐习惯他的细心,“不冷。” 楚默离自己穿得也比平常人少,但他第一次见女子冬日里只穿这么点的。 水乔幽见他眼神,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在山中住久了,习惯了。” 楚默离想起常年积雪的肃西山,不再多说,“先吃点东西,吃完我们就出发。” 水乔幽如同以往一样,随他做主。 吃完饭,楚默离先出门,到了马车前,他示意水乔幽先上去。 水乔幽微有意外,这里是客栈门口,他们不好一直挡着大门,她没固执礼仪尊卑,未让他多等,道谢后先上了车,在靠门边的位置坐下。 楚默离随后上来,坐在主位。 马车看着不算豪华,两个人各坐一方,反而让它显得宽敞起来。 两人都坐得端端正正,彼此不是可以随意闲聊的同伴,又都不是话多的人,衬得车里十分安静。 水乔幽起初有点不习惯,马车启动,街上各种声音传进来,她听着那些声音,很快又习惯性地发呆,那点不习惯不知不觉便消散了。 她并未去验证,楚默离是不是真的与她同路。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状态,没打扰他,自己捡了本放在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马车停下,水乔幽眼里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夙秋在外面告知,“公子,已到又一山脚下。” 水乔幽同楚默离一礼,下了马车。 雪还在下,夙秋递给她一把伞。 水乔幽看了一眼车厢,知道拒绝是多此一举,虽并未觉得有需要,还是接了过来。 她还未道谢,楚默离掀开了车帘。 “准备何时下山?” 水乔幽望向他,“……还不清楚。” 她已经许久没来这里了,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能下山。 楚默离听懂了她的意思,“你若申时左右下来,可以在此处等我。” 三息过后,水乔幽回答:“我……” “走。” 她才说一个字,声音被楚默离的声音盖了过去,马车继续朝前走了。 水乔幽没说完的话,未再继续说。 马车走了一段,楚默离撩起窗帘,朝后看去。 那个单薄的身影,撑着伞迎着雪花,缓缓走向山中。 这一幕,同他头两次见到她时,情形千差万别。 不知为何,他看着撑伞独行的背影,想起了那次坐在他身边的她。 她就坐在他身边,却又仿佛不存在。 下雪的天,山路难行,幸亏雪下得还不大,慢慢走也还好。 水乔幽按照记忆中的路上山,走了一小段,路却断了。 果然,它也变了。 倘若这是春夏之际,她今日怕是得困在这山中。 冬日山上,不如淮地的山多的是四季常青的树木。水乔幽也懒得再去找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直接往上爬。 爬到半山腰,看到了零零星星分布的坟冢。 几座坟都没有墓碑,藏在冬日的山里,只剩凄凉。 她记得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它们不在这里。 她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水家的族人。 她没带任何贡品,就没多做停留,继续往上走。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北地冬日草木枯黄,父母的坟墓,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难找。 他们的坟墓还在。 周边多了许多枯黄的杂草,长出了许多一人都抱不住的大树。 上面的泥土,大概曾因大雨被冲刷下来,几乎将墓地埋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如今倒像是挤占了这些草木的地方。 墓碑上的字,已经风化模糊的厉害,上面刻的字完全认不出来了。 是她要找的地方,却也不是她记得的地方。 她放下伞,半蹲在墓碑前。 手指抚过,仿佛那块石碑一直都是平滑的。 旁边的墓志铭,已经被掩盖在泥土之下。 水乔幽在那里陪着他们待了一会,起身准备再往上去看看祖父,见到父母墓地的下方,多了一座坟墓。 这个位置,按理来说……是留给她的。 墓前立着碑,刚才过来时,她没注意看。 环顾一圈,她重新走了下去。 虽然现在它看着也是凄凉,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当时规模不小。 墓碑上的字,同样被风化了。 水乔幽走近,仔细看了一会,勉强看出几笔轮廓。 她伸出手去,墓碑上的痕迹比上面父母那里要重一点。 她凭着手感辨别着上面的字,摸到一半,她手停住。 再看过去,好像可以看出字的整体模样了。 她的手放在下一个字上,沿着最后一笔收回手。 同她认出的字是一样的。 这里是她自己的墓地。 眼睛下移,已经无法看出立碑人。 手覆盖上去,还是无法辨别。 她立在碑前,眼睛落在那几个字上。 既然当年,她的灵柩回到了又一山,那她怎么会在肃西山下醒来。 水乔幽下山时,天色已经不早。 行至山脚,看天色也知,申时过去已久。 楚默离应该早已回城。 雪下得比来时大了,回到路上,她还是重新撑开了伞,她已做好走回城的准备,慢慢走着,并不着急。 走了一段,看见靠近官道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像是隐在雪花里,瞧着有点眼熟。 这时,靠着她这边的窗帘被拉开,楚默离的脸隔着距离和风雪,落入她的眼中。 他……在等她? 水乔幽走了几步,目光挪开了些,不再直视他。 她步伐如旧,稳步向前。 楚默离没有催她,耐心地等着她走过来。 她行至车前,外面等着的夙秋脸上也没不耐,出声请她上车。 水乔幽收伞时,望到后面的车辙印。 大雪已在它的上面覆盖了一层,让它只余下浅淡的痕迹。 “公子。” 见过礼后,水乔幽仍旧在靠门口的位置坐着,避免自己身上带着的寒气传到另一头。 楚默离吩咐外面的夙秋,“走。” 下雪天,马车走得慢。 城外不如城内,寂静无声。 坐在车里,他们除了能听见马面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还能听到彼此不重的呼吸声。 马车走了一段,水乔幽开口,“公子,等了我许久?” 楚默离回道:“没有。刚到。” 水乔幽本想让他其实不必等她,听了他回答,她这话就不好说了。 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转回视线,如来时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 楚默离没有看书,坐在另一端闭目养神。 两人如来时一样,各坐一方,互不干扰,气氛也不尴尬。 马车进城时,天色已晚,下了雪,街上也没有昨日热闹。 马车畅通无阻,天边亮色彻底消失时,停在客栈门口。 房间没退,楚默离先回了房间,水乔幽也回了房。 水乔幽在房里呆坐了一会,衣服上沾的雪水润湿了衣服,她起身换了件衣服。 衣服刚换完,外面响起敲门声。 伙计送了饭菜上来。 她没吩咐,不用想,定是隔壁吩咐的。 伙计放下饭菜后,还询问她可需要现在给送热水过来。 伙计的周到,水乔幽很快明白过来,估计也是得了隔壁的吩咐。 吃完饭,洗了个澡,水乔幽没有半点睡意。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开了窗,靠着窗户,她可以看到那家糕点铺子。 糕点铺子还没打烊,生意仍旧很好。 她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那些往来的客人。 直到店铺关门,直到整座城都变得漆黑,她才放下已经凉掉的茶去休息。 三更时分,雪停了。 水乔幽下楼时,夙秋又已经在楼下站着了。 水乔幽并没问楚默离,他先出声告诉她,“公子在之前的雅间等你。” 本来准备出门的水乔幽只好先去雅间。 “公子。” “嗯。” 水乔幽在楚默离的眼神示意下坐下。 伙计端着托盘紧随其后,很快就摆好菜离开,雅间只余他们二人。 楚默离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见水乔幽不动筷,问她,“不合胃口?” “……没有。” 水乔幽拿起筷子, 没在他吃饭时打扰他。 楚默离吃完后没有立即起身,见水乔幽也放下了筷子,才问:“今日可要出城?” 水乔幽本来打算是今日走的,昨晚,她决定再留两日。 “后日再走。” “行。” 楚默离回了一字,起身出门。 水乔幽没太听懂他这个回答是何意,送到门边,没再跟着。 楚默离的马车走远后,水乔幽向掌柜的打听了哪里可以雇人。 她按着掌柜的指引,去城北可以雇人的地方,问了价钱,付了定金,请了四个人,自己带着他们去了又一山修整父母及几位长辈的墓地。 到了晚上,她回到客栈,楚默离和夙秋的房间都是黑的。 她歇下时,隔壁依旧没动静。 水乔幽便想,难道是已经离开了? 睡到半夜,隔壁传来了响动。 水乔幽睁开眼睛,他回来了? 凝神听了片刻,起身开门,没有发出声音。 楚默离房间没有点灯,门一开,里面的声音更大了些。 水乔幽瞧向对面夙秋的房间,一片漆黑。 夙秋不在? 她放轻脚步,步到隔壁门口,正好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有重物倒地。 她谨慎推门,门没栓。门刚开一条缝,有匕首破空直冲她咽喉而来。 水乔幽侧身往右一躲,门随着她的动作打开一半。 还未站直,有寒光刺过来。 她袖中浮生滑出,挡住里面的致命一剑。 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楚默离认出水乔幽,收回了剑,“是你。” 水乔幽听到声音,也收回动作。 她闻到一股血腥味,“我听到有动静,就过来了。” 楚默离打开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没事。” 楚默离的声音如常,火光一亮,水乔幽却在地上看到四具尸体。 其中一具就在她正前方半丈不到的地方,尸体脖子上那条剑痕还在冒血,没有闭上的眼睛则直接对着她,就像是在看着她。 水乔幽神色自如地抬起视线,没再进去,“既然公子无事,我就先回房了。” 楚默离放下火折子,“你先回房等我一会。” 水乔幽少有的直视他的眼睛。 楚默离没再多说,走向窗边。 水乔幽想再确定一下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看他动作,还是忍住了,转身回房。 出门时,她又帮他把门给关上。 楚默离的动作快,杀了四个人,也没吵到其他客人。 水乔幽回到房间,整座客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她倒了杯水喝,水喝到一半,房门被敲响。 “是我。” 楚默离的声音同时在外面响起。 水乔幽手指在杯沿上磨了半圈,放下杯子,起身去开门。 楚默离递给她一个小白瓷瓶,“可否帮个手?” 水乔幽看着瓷瓶,他受伤了? 楚默离说得详细了些,“伤口在后背,我自己不方便处理。” 真的受伤了。 水乔幽想问他为何不找夙秋,眼睛瞥到夙秋房间依旧一片漆黑,没再问话。 楚默离见她不答,“不愿?” 那倒不是。 她接过药,“没有。” 楚默离见她往旁边侧开,才抬腿进门。 水乔幽犹豫了会,担心暗处还有危险,还是将门关上了。 她回身走进去,楚默离已在屏风脱衣服。 水乔幽见他脱衣服,脚步停住。 楚默离听觉灵敏,回头道:“怎么,又不是没见过。” 好像也是。 水乔幽多点了一根蜡烛,走上前去。 楚默离坐了下来,背后的伤口已经露出,右边肩胛骨的位置,长达四寸左右,鲜血染了一片。 水乔幽走近,看出那伤口不是刚伤的。 凭她目测,那多半是刀剑所致,估计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本来已经愈合,但大概是因为当初伤得太深,今日他手上动作幅度大了些,就又将伤口绷开了。 第68章 故人 房里今晚还剩有干净的冷水,水乔幽放下蜡烛端了过来。 她拧了条帕子,也没问楚默离介不介意,直接就给他擦拭伤口旁边的血迹。 冷水接触到皮肤,让人立马清醒很多。 楚默离没有反对。 这让他想起了她救他那次。 其实,她还是没变。 水乔幽动作麻利地给他处理着伤口,处理到一半,听到楚默离房里有轻微的响动。 楚默离坐着不动如山,水乔幽明白过来,没有多嘴,对于他的伤口,她亦不多言。 没过多久,隔壁重新安静下来。 伤口处理好,水乔幽将水端回原地,再回来时,楚默离已将衣服整理好。 水乔幽看他还在原地坐着,给他倒了杯熟水。 这大半夜的,她这也找不出热茶来。 故而,水也是冰冷的。 楚默离未介意这些小事,见她在一旁垂目站着,主动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怀疑你的身份,为何还不怕你借机杀了我?” 水乔幽面色自若,“不敢。” 楚默离喝了口水,自己答道:“其实很简单,我一直都清楚,你是个很聪慧的人,就算你真的别有所图,以你的聪慧也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公子谬赞。” 楚默离也知道天色已晚,站起身来,不再打扰她休息,“辛苦了,你休息吧。” “是。” 水乔幽恭敬地将他送到门口,直到他进了自己房间,她才关门。 楚默离回想他们相识的过程,除了最开始,她之后在他面前,都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由此可见,她有着很好的教养,且是长期养成的,她的出身应当不错。 楚默离房里地面已经干干净净,血腥味也已透过窗户飘走,只余下微弱的味道。 他没关窗,直接歇下了。 水乔幽将房里收拾了一下,发现楚默离忘记将剩下的药带走了。 那瓶伤药,止血效果非常好,看着不是普通大夫能配得出来的。 隔壁已经没有声响,现在再给他送回去,也不合适。 她准备白日再给他送还回去,隔日她出门看他房门关着,没听到动静,她就去了楼下,到了楼下才知他早已出门了。 水乔幽只好先将药收着,自己再次去了又一山。 冬日里,事不好找,水乔幽给的工钱又多,昨日雇的四个人都很勤快,用了两日,墓地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 更多的,她如今也做不到,也不为难自己。 水乔幽回城时,天还没黑透。 她这日是骑马出门,回去的路上,有一家布店。 门口装货的驴车没停好挡住了路,水乔幽就站在旁边等。 掌柜正在指挥伙计卸货,水乔幽随意瞧了一眼,认出那个年轻的掌柜就是前几日在合善找坠子的那位客人。 她抬头看向门口上方牌匾。 达诚布行。 掌柜的没看到她,或者是他已经不记得她了,没有注意到她。 她回到客栈,楚默离同夙秋的房间和昨日一样,仍是黑的。 一直到亥时都快过了,外面才传来不重的脚步声。 不久后,脚步声停在隔壁,紧接着有开门声响起。 靠在窗边的水乔幽站直身体,拿过桌上的伤药出了房门。 楚默离的房里已经亮起了灯。 水乔幽轻轻叩响房门,很快,夙秋来开了门。 夙秋见到是她,不用她开口,就直接告知了里面的楚默离。 水乔幽看到夙秋,对于他昨晚没回一事并不多问,准备将药给他。 手还没伸出去,楚默离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里,“进来。” 水乔幽只好收回手,拿着药踏过门槛。 楚默离身上还带着寒气,示意她不必行礼,先出声问道:“还未休息?” 他刚才经过她房间,她房里并没点灯,他还以为她已经休息了。 水乔幽没回答这个,垂落些许视线,将手里的药递还给他,“公子昨日将这个落下了。” 楚默离看着她手里的瓷瓶,她不说,他还没想起这回事。 “你留着。” “这么贵重的东西,未曾有功,不敢领受。” “只是平常的伤药罢了,昨晚你也辛苦了,不必推辞,拿着以防万一。” 门口的夙秋,听着二人的对话,视线不受控制地转过来了一点。 这边两人没有察觉,还不等水乔幽说什么,楚默离又问:“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 楚默离听着她没有犹豫的回答,她这么晚不睡,就是为了过来给他送药? 水乔幽没和他对视,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她告知道:“我准备明日离开原阳。这些日子,承蒙公子照顾,想来与公子道谢。” “事情办完了?” “是的。” “近日恐有雨雪,不再晚几日走?” “不了。” 再过几日,就是大雪了。她若再不走,到时候恐会困在这里。 她抬手行了一礼,作为答谢。 “时辰不早,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告辞。” 楚默离默了须臾,才答:“嗯。” 水乔幽没再和他说药的事,退了出去。 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等听到隔壁的关门声,他问夙秋,“你认为,她可只是来送药的?” 夙秋不知他怎么问自己这个,却认真思索,“……不像。” 那她有什么事想找他,见到他却又不说了。 夙秋想了片刻,又补了一句,“她好像……在担心您。” 楚默离要去拿杯子的手停住,她担心他? 水乔幽不知她走后隔壁的对话,回房后直接就睡了。 翌日天还未破晓,水乔幽就起来了。 昨晚已经告知过自己要走的事,大早上的,她没再去打扰楚默离。 问了房钱,她将三日的房钱连同那瓶伤药一起寄放在柜台伙计那里。 狐裘和马,先前楚默离已经那般说了,她没再矫情,都带走了。 出门时,她这趟合善之行赚的银子已经全部花完,身上还剩不到二两的碎银,外加五个铜板。 楚默离让人给她准备的马是好马,这点水乔幽很清楚。 同时,她也知道,养这样一匹马,比养她自己还贵。 从原阳到麻山镇路途遥远,再加上是寒冬,路上比平常要难走,走的自然也就慢了不少。 大雪一过,连下了四日大雪,再等雪化,水乔幽被困在客栈,多待了七日。 好不容易出来,没过三日,又下雪了…… 她再次经过昌谷时,身上银两所剩无几。 彼时,她身边只剩三件值钱的东西。 浮生。 那是她抓周时抓到的,她父亲送她的。 除了它,只剩狐裘和马。 她看着马,就算楚默离先前没说什么,此时放弃它也不可行。 找客栈之前,她先去了当铺,将那件狐裘给当了。 从当铺出来,她就近找了家客栈,见房顶看不见夜空就定下了。 天色已晚,客栈大堂里没什么客人,她没再出去,直接在客栈里点了些吃的。 吃到一半,进来三位客人。 水乔幽本没注意,听到他们同伙计交谈,听着客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回头一看,的确是熟人。 离开繁城时,水乔幽以为她同会友镖局的人是不会再见了。 不曾想,今日他们居然又碰上了。 吴江在向伙计询问房价,廖云崖习惯性地先打量四周环境。 眼睛扫了半圈,看到正好回头的水乔幽。 大堂烛火还算明亮,廖云崖轻易看清了水乔幽的脸,有些震惊。 “少镖头,你觉得这里如何?” 吴江问完伙计,觉得这里还可以,便询问廖云崖的意见。喊了他半天,没听到回答。 “少镖头。” 他偏过视线,又喊了一声,廖云崖还是没作声,眼睛望着旁边。 吴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他居然是盯着一个女子看得出神,赶忙小声喊他:“少镖头,少镖头。” 廖云崖醒过神来。 吴江小声提醒他,“你可是刚成婚的人。” 廖云崖脸上多了尬色,意识到他是误会了。 “……你有没有觉得,她,很眼熟。” 吴江不明白平日里最是正经的人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还能说出这样俗气的借口来。 他随意望过去,对面的女子还没收回视线,“我没……” 觉得。 才说两个字,他话停住。 好像……是有点眼熟。 他仔细一看,“的确,有点……眼熟。她,她,像……” 廖云崖替他将话补充完整,“林光。” “对。林光!”吴江这时忘记了自己刚才所想,睁大了眼睛盯着水乔幽,“……太像了!” 水乔幽见两人盯着她,放下筷子,起身走了过去。 随着她的走近,吴江看得更清楚了些,同廖云崖呢喃,“她不会是林光的……妹妹?” 可他以前没说过自己还有妹妹。 廖云崖看水乔幽向他们走了过来,终于意识到他们这样盯着人看有多不合适,视线垂下去了一点。 水乔幽停在他们面前。 他见吴江还在盯着人看,连拉了他衣袖一把,同水乔幽道歉,“抱歉,姑娘,我们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我们就是觉得你挺像我们的一位故人,没有恶意。” 水乔幽沉吟少时,抬手一礼,“少镖头,吴大哥。” 还在震惊她和林光长得真像的两人,先是一怔,随后互相望了一眼,从对方眼神中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再看水乔幽,两人愣在当场。 “……林光!” 廖云崖和吴江二人同水乔幽在一道坐了一炷香,对于林光死而复生和她本就是女子这两件事,仍旧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看到她好好地坐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吴江藏不住话,忙问了当年之事的始末,及她近两年的情况。 水乔幽言简意赅回了几句,没有说谎,也没有提起中间那些复杂的过程,只道一切都好。 吴江心大,又知她向来话少,看她的确还好,没再细问。 廖云崖在一旁听着,见她不再说,也不再追问。 吴江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谈,听她问起他们的近况,话匣子马上就打开了。 他将她离开繁城后的这两年的镖局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通,随后又给她讲了镖局里的每一个人。 总镖头身体还是不好,但也还好;账房还是天天跟吃了爆竹似的,一旦有什么要支银钱的地方,不管谁去他都跟看杀父仇一样;老镖头依旧爱叨念他知道的那点事,眼睛是更不好使了;小黄还是每天丢三落四的;他自己能吃能睡;廖云崖变化最大,他今年夏日成婚了。 听到廖云崖成婚了,水乔幽真心实意给他道了喜。 廖云崖听到吴江说起自己成婚一事,耳垂处有了一抹红。 水乔幽看得出来,他们这两年真的过得不错。 这就挺好。 吴江向来能讲,没等水乔幽问,讲着就讲到了他们今日来到昌谷的原因。 他们之前接了趟镖,是去东边的。返回的时候,有一日他们错过宿头,只好在一个破旧的城隍庙过夜,在那遇到一对祖孙。 老爷子的儿子儿媳早逝,自己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害怕孙子以后孤身一人,就准备送孙子去淮地投靠他外祖。路上老爷子病情加重,遇到他们时已走不动了,知道他们是走镖的,想请他们护送他孙子去淮地。 靠近年关,他们本来不想答应,但是他们先前走镖得罪了人,当天晚上那些人追杀到城隍庙,他们自己有惊无险,却没想到连累了那对祖孙,害的老爷子惨死。 老爷子临死之前没有怪罪他们,将自己所有的盘缠拿了出来,请他们将自己的孙子护送到凤仙。 老爷子都没来得及同他孙子交代什么,就咽了气。 少年看着还不到及冠之年,文文弱弱,先前从未出过远门,也未见过外祖,淮地路远,沿途多有不太平之地,靠他一个人的确难到凤仙。 老爷子因他们而死,他们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拒这事了。 于是,他们没回繁城,转道前往凤仙。 开始进门时,跟着他们的那个少年就是他们此行要护送的人。 认出水乔幽后,廖云崖先让他回房休息去了。 水乔幽回想了一下先前看过一眼的少年,的确有些文弱。 吴江说起这事,心里有些堵,再看对面廖云崖脸色也有些不好,他想到水乔幽刚才说自己就住在麻山镇,高兴起来。 那里也是他们这次所必经之地。 如此一来,他们不就可以同行了。 第69章 同行 他们要去往凤仙,就必须从麻山镇过。 这一段的确可以同行。 水乔幽在会友镖局之时,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多有照顾,如今她既然上前,没有理由拒绝。 “若是你们不嫌弃,的确可以。” 吴江不喜她这客套,“嫌弃什么,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你在我们还求之不得呢。” 他可一点都没说谎。 水乔幽刚去镖局时,他们还觉得她不够机灵,她离开后,他们再也没招到比她身手好、比她更让人省心的人。说实话,就在昨日,他们还在念叨她。 他想起她刚才说自己现在也没固定差事,眼睛一亮,瞄了一眼廖云崖,“若是……” 廖云崖看到他眼神,对水乔幽诚意道:“既然如今你还未找到差事,不如回来。” 吴江脸上笑容放大,“就是,你再回来镖局来。” 水乔幽没想过这个,乍听回来二字,她有点愣怔。 吴江向她凑近了一点,用廖云崖可以听见的声音小声同她透露,“你走之前,少镖头还说要给你涨工钱来着,二两银子。” 廖云崖望着水乔幽,没有否定。 水乔幽看出廖云崖的诚心,但会友镖局在繁城,她不打算再去了。 廖云崖瞧她默不作声,先出声道:“此事不急,这一路你可以慢慢想。你若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 水乔幽没再下他面子,“多谢少镖头。” 同行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一晚过去,天气不错,他们一早就准备出发。 他们这次护送的那位少年从房里出来,吴江给他和水乔幽双方做了介绍。 少年姓唐,单名一个复字。穿着普通,五官还带着一点稚嫩,可能正是如此,让他长相略显清秀。读过几年私塾,故又让他多了一份书生之气,使得他看上去更显文弱。因没出过远门,一双眼睛,透着不谙世事的清纯。 这样的人,走在路上,看着最是好骗,难怪他那祖父,到死都放心不下他。 听到吴江说水乔幽也是他们镖局的镖师,唐复有些惊奇,忙向水乔幽行礼,举手投足倒是落落大方。 水乔幽知道吴江是将她当自己人,也是为了让唐复放心与他们同行,虽然她现在不是会友镖局的人了,他这样说,她也没反驳,客气回了一礼。 他们认识之后,四人去了后院马厩,吴江看到水乔幽那匹马,眼里瞬间闪现光芒,“阿乔,你这马,可是大苑来的?” 昨日水乔幽告知了他们自己的真名,廖云崖和吴江一时有点不适应,唤她水姑娘,喊完觉得更奇怪了。 水乔幽让他们不用那么客气,以前怎么对她,以后还是怎么对她。 吴江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这称呼显得太客气,又知她性子,他立马放开,喊她阿乔。 水乔幽听到,微微一愣,没有矫正。 廖云崖开始觉得有点不妥,但后来听吴江喊了几次,水乔幽也没有意见,他也就跟着喊她阿乔。 “嗯。”水乔幽没有错过他的眼神,主动邀请,“吴大哥可要试试?” 吴江眼里的欣喜藏都藏不住,“合适吗?” “当然合适。”水乔幽走向他的马,“今日我赶车。” 吴江不好意思地咧着嘴上了她的马。 水乔幽的马不愧是大苑名驹,骑上去就能体会到大家向往的风驰电掣。 只不过,他们是四个人,有了这宝马,一日所走路程依旧无法多起来。 唐复见他们都会骑马,坐在没有车厢的马车上,生出了些许羡慕。 吴江和廖云崖虽然性子不同,但都是好说话的人,反正他们也走不快,吴江听他问可不可以和他们学骑马,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教他。 唐复算是个文弱书生,初学骑马,状况百出,却也是因为这样,他们这趟行程,少了无聊。他和他们也熟了起来,人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拘谨,却仍旧大方有礼。 走了半个月,唐复终于学会了骑马。一路上也未再出状况,廖云崖和吴江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就在他们以为之前得罪的人已经放弃追杀他们时,那些人又出现了。 那日天气不好,看着又要下大雪,申时左右,他们路过一个村庄,决定暂时不走了。 村庄里住的人不多,听村里人说村东头有几间空屋没人住,他们也没打扰村民,直接去了空屋过夜。 吃完东西,天色还早,大家光坐着也无聊,没有出过远门的唐复就询问起吴江走江湖的见闻。 这是他们熟了之后,唐复最喜欢听的。 吴江恰好喜爱这样的同伴,以前他同水乔幽说,现在他将他的所见所闻都同水乔幽讲完了,正愁没人可讲,唐复想听,他自是乐意说,前者那崇拜向往的眼神,让他讲起那些事来还多了几分自信。 廖云崖和水乔幽坐在一旁,虽然都已听过很多遍了,却也不打扰他们。 吴江一讲起江湖见闻,滔滔不绝,唐复又听得入神,两人不知不觉忘了时辰,直到吴江自己都打哈欠了,才止了话语,准备明日继续。 吴江和唐复,一个心大,一个心中没装事,两人倒头就睡着了,话语声变成了吴江的鼾声。 廖云崖适应过后,也渐渐睡了过去。 水乔幽浅眠,闭着眼睛的她,一直没有睡着。 三更左右,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她立时听了出来。 还想再做辨认,有东西通过关不上的窗户破空而来。 水乔幽迅速起身,一脚踢开了另一边的唐复。 唐复吃痛叫出声,吵醒了廖云崖。 他一睁眼,就见水乔幽站在他面前给他挡住一枚流星镖。水乔幽和唐复之前待过的地方都落了几枚同样的流星镖。吴江睡在旁边角落里,侥幸没在暗器攻击范围内。 他大声叫醒吴江,让他保护唐复。 说话间,外面已有黑衣人冲进来。 廖云崖皱眉同水乔幽道:“估计是先前那些人。” 唐复看到这架势,吓得忘记了痛,赶紧躲在吴江身后。 当他看到水乔幽一根笛子直接敲掉了别人手里的刀,再见她一脚将人给踢到了门边,他忘了水乔幽踢他这事,又从吴江背后偷偷冒出头,眼睛既害怕又佩服地在水乔幽和廖云崖身上来回,目不暇接。 有水乔幽在,吴江只需在后面护着唐复,来得人虽多,这次他却心安很多。 这晚的不速之客有八人,黑衣蒙面,身手不错,招招死手,看得出来,他们就是要取几人性命。 若是廖云崖同吴江两人遇上这些人,恐怕有点悬,幸亏还多了一个水乔幽。水乔幽动了兵器,联合廖云崖,很快就将对方压制住。 交手一刻钟,对方几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腿,见取胜不了,只能先撤,三人都没想去追。 这次遇险,让水乔幽三人下半夜都没再睡熟,唯有唐复见平安无事,紧张退去,很快又睡了。 到了第二日,他成了最有精神的,看着水乔幽,不但没有怪罪她那一脚,反是满脸崇拜。 他不再向吴江打听那些江湖趣事,转而向他问起水乔幽来,比如,水姑娘的身手居然这么厉害?她的功夫是不是比廖镖头还高?她何时做的镖师…… 到了休息时,他一点也不介意水乔幽的寡言少语,主动给她牵马递水。 他想听水乔幽过去的‘光辉事迹’,吴江给他讲了先前他们一起走镖的事,更多的他也不知道。 唐复听到水乔幽做镖师只有几年,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主动凑到了水乔幽身边,打听她之前是做哪一行的。 可惜,水乔幽三言两句就将话给答完了,唐复好像不死心,对她更是殷勤。 一连几日,他的好奇心都没有被浇灭,大家都看出他对学武一事有了兴趣,吴江打趣他,“怎么,你是想认阿乔做师父?” 唐复不好意思地询问水乔幽,“师父,我可有做你徒弟的天分?” 廖云崖和吴江听到,对视一眼,吴江笑出声来。 水乔幽看向唐复,将曾经和景言君说过的话同他也清楚地说了一遍,“我不收徒。” 唐复眼里的期待变成失落,他忙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廖云崖和吴江,“廖镖头,吴大哥,你们可能帮我向我师父美言几句?” 打趣归打趣,这事愿不愿意是水乔幽自己的事,吴江和廖云崖都没有起哄。 吴江代廖云崖回答:“这个事,得靠你自己努力。” 失落再次回到唐复眼里。 他却也没有被一次拒绝给打败。 很快他就收拾好心情,给水乔幽牵马递水这类的事,做得更勤快了。不管水乔幽怎么拒绝,他都没有放弃。 仇家再次追杀过来,廖云崖和吴江知道此事恐怕还是没完,接下来众人都对这事上心了很多。 事实也如他们担心的那般,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又遭遇了两次袭击。 第三次大白日在野外险象环生,廖云崖觉得有些对不住水乔幽,担心那些人不达目的心不死,有些后悔当日让水乔幽与他们同行。 重新安顿好后,他犹豫着开口,“阿乔……” 水乔幽侧过视线,将他声音盖了过去,“你们之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事情他们之前讲过大概,不是特别详细,先前水乔幽听着也没多问。 现下再听水乔幽在这个时候主动问起,廖云崖下意识以为,她或许也是有些后悔与他们同行了。 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就算她真这样想,他也没有觉得不对,反倒更是觉得,当初自己考虑不周。 既然她问了,他也同她说的详细了些。 护送唐复之前,他们去东边给人送货。 到半道的时候,他们在一座镇子歇脚,路上遇到有人欺负一对在街上卖汤饼的父女,男子想要抢那女子做妾,女子走投无路之下见他们带着兵器,求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没办法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就帮了一手。 当时他们出手也是有分寸的,并未要那男子性命,并且随后他们就出了镇子。 哪知那吃了亏的男子不肯善罢甘休,带人追出镇外,拦住了他们。 他自己先前吃了亏,没有上前,只在一旁看着。 他观看之时,又怕他们打架误伤到他,见有人靠近,连忙后退,没有注意脚下,结果踩到石头,脚下不稳,摔倒在地,磕破了头。 他带的人吓得急忙抬着他走了,他们也没再停留,继续赶路。 两日过后,却有人追上他们,要杀了他们, 他们才知,那人是镇上有名的恶霸之子,他当日被抬回家后,性命无碍,人却傻了。 此事让他们后来还吃了官司,幸好当时有不少好事的路人见到那人先命人动手,且是自己摔倒的,县官也是个明察秋毫的好官,他们得以证明清白。 只是,对方不认官府的判决,也不再上告,直接派人堵截他们,想要他们的命,几次失败都不肯死心。 水乔幽听完始末,沉吟不语。 廖云崖见她如此,想续上刚才的话,“阿乔……” 他才轻声唤她,水乔幽再次出声。 “那你可知,刚才那些人来自哪里?” 廖云崖只知那些人是那恶霸请来的,他们来自哪里,他没看出来。 “不知道。” 水乔幽瞧他神色也知他没看出来,告诉他,“他们来自万木秋。” 廖云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将这三字在心里念了两遍,猛然想了起来。 那不就是天下最有名的杀手组织。 “万木秋!”廖云崖错愕,“你……确定?” “嗯。” 水乔幽曾两次见过万木秋的人,后一次是跟着楚默离去淮地,他遭到几次刺杀,有一次虽然他没有向她透露那些杀手来自哪里,但她可以看出那些人所用招式就是出自万木秋。 一般出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所用招式多半会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培养大批杀手的地方也不例外。 这次,她还特意挑破了两人衣袖,在他们手上都看到了见过的刺青。 她同样可以确定,刚才那些人就是来自万木秋。 一个小镇恶霸,为了报复两个本是受害者的人,请这么多万木秋的杀手? 据她了解,万木秋最差的杀手,一般人都是难以请得起的。 第70章 师祖 “那人家中,富有殷实?” 惹上这个官司时,廖云崖对那人家中情况有过一定了解。 “不是。那人就是仗着有些手脚功夫,聚集了不少打手,横行乡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 刚才那六个人的身手,看上去同那日去刺杀楚默离的人功夫差不多,可不像是身手最差的。 水乔幽再往前回想,之前两次偷袭他们的人,身手也都不错。 既然不是家财万贯,这小镇恶霸,为何能连二连三的请这么多高手来杀两个平凡镖师? 当真是心中愤恨难平,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廖云崖经过她这么一问,亦逐渐察觉到这点。 可除了这人,他们想不起自己还得罪过其他什么人,要致他们于死地。 他只当那人如水乔幽想得那般,儿子痴傻,愤恨难平,不惜代价就要他们的命。 水乔幽当时不在,无法知道更多,也没再说这个事情。 知道来的人已经到了万木秋的杀手这个级别,廖云崖对于刚才没说出口之事,坚定了些,重新道:“阿乔,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从今日开始,你还是不要与我们同行了。” 一旁的吴江听着有些诧异,很快又想到了廖云崖的担忧,没提出意见。 水乔幽面色没有变化,只道:“少镖头,若是我未遇到你们,也是要走这条路的。” “……这怎么能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现在有你我二人,那些人无法得手,若我们分开走,对我们都会不利。” 廖云崖不是愚笨之人,稍一愣神,听出了他再次没考虑到的地方。 水乔幽已经同他们走了这么久,那些人肯定已认定他们是一伙的,那恶霸心胸这般狭窄,就算她同他们分开走,只怕也不会放过她。 只是,她那前半句,他明白是她抬举他了。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她的脸上又看不出半点虚伪和恭维。 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廖云崖清楚他若再说刚才那事,反倒是他不爽快了。 他无奈一笑,“阿乔……继续赶路。” 吴江既希望水乔幽留下,也担心牵连她,就干脆看他们自己做决定,没有作声。 廖云崖的打算打消,一行人不再提这个事情。 下午,天色又开始变差,他们途经一小镇,虽然天色还早,也没再继续赶路了。 刚定下客栈没多久,天边果真又飘起了雪花。 下了两个时辰雪花没减缓的趋势,明日一早能不能赶路还是个未知数,廖云崖让水乔幽三人明日可以晚点起。 担心有意外,晚上吴江和唐复睡一间房。 早上水乔幽照常早起,一开门见到吴江和廖云崖站在他和唐复的房间门外,一同盯着房里。 听到她这边的开门声,门口站着的两人转头看向她。 廖云崖还好,吴江神色……有点奇怪。 他们俩站着没动,她就走了过去。吴江望着她欲言又止,脸上有好奇,又好似有点担心。 水乔幽通过大开的房门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唐复神色庄重地站在摆了几样吃食的茶几前,手里拿着酒杯往地上洒酒。 看着像是在祭拜。 吴江这时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回转视线。 吴江犹豫几次,小心翼翼将话说了出来,“今日是你师父的忌日?” 她师父? “不是。” 吴江一愣,“不是?” “嗯。我没师父。” 她所学都是家中传授,没有拜过师父。 吴江呆了一息,同廖云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向屋里还站在那敬酒的唐复。 吴江嘀咕出了事情起因,“那这小子一大清早就说要祭拜他师祖?” 他本来想多睡会,看他折腾,他不好对先人不敬,弄得他都没好意思再睡了。 这段日子看唐复对水乔幽的殷勤劲,吴江听他说师祖,同廖云崖都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水乔幽的师父,两人刚才还有点担忧水乔幽心情受到影响,故而吴江想问又不敢问,小心谨慎。 听了水乔幽的回答,吴江再看唐复,知道他们这是误会了。 搞半天,不是啊! 他就说这才一夜,阿乔就松口答应这小子了? 既然不是阿乔的师父,那他是……还有个师父? 房里唐复仍在认真敬第三杯酒,看他还没祭拜完,吴江也没出声打扰他。 得知他祭拜的不是水乔幽的师父,吴江恢复正常,廖云崖看水乔幽自然了些。 房间外面,本来两个人看着,变成了三个人在守着。 唐复祭拜完成,转身看到他们三人都站门口,差点吓到。 缓了口气,将三人都请了进来,把茶几上的贡品端过来给大家做早饭。 吴江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除了我们阿乔,你还有个师父?” 唐复正好给水乔幽递了碗粥,听她道谢,怕她误会自己拜师之心不诚,赶忙澄清,“不是,我这师祖是我祖父的师父。” 原来是这么回事。 唐复小心瞄着水乔幽的神情,见她面色如常,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说到他这师祖,他也是很佩服敬重的,很乐意和他们多聊一聊。 本来已经有点饿了的他拿开自己面前的碗,先开口与他们介绍起他的师祖来。 “我师祖可不一般……” 吴江听他满脸崇拜地说了小半个时辰,大致总结了一下他嘴里的师祖。 能文能武,出身显赫,可惜,英年早逝。 至于对他听他祖父说他师父曾经做过太子少傅、天子之师一事,没有太当真。 毕竟,他们见过他祖父,不像才学渊博,也不会个一招半式,穷困潦倒,没有出色之处。 再看他,从小受他师祖的事迹熏陶,暂时似乎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这若不是他祖父说得夸张了,就是他祖父实在是太扶不上墙了。 再听他说从他祖父开始家道中落,他们亦不言语。 这若是家道中落,他们家这落得未免太大了些。 他们初见他时,没看出他还有这么不务实的一面。他们没将他的吹嘘当真,也没同他辩论真假,只是礼貌听着。 这师祖同水乔幽没有关系,他们没再将忌日这事放在心上。 到了中午、晚上,看他各又祭拜了一次,他们认可了他是个有孝心的人。 哪知,到了第二日,吴江一起来,看到他又折腾上了。 中午他们在一家路边摊上打尖,点的馒头送上来后,吴江和水乔幽伸出手去,都被他阻挡。 其后,三人看着他拿着筷子当香,闭着眼睛虔诚的在那念叨…… 他这祭拜,一连持续了七日,早、中、晚三次,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每次上香都是一脸庄重,仪式完成前,连水乔幽这个他期待的师父也不能随便动他给他师祖准备的‘贡品’。 三人都看出来了,他对他那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师祖是真的敬重。 受到雨雪影响,他们的行程快不起来。 这个年,注定是要在外面过的。 ‘忌日’一事过去后没多久,就到了除夕。 前一日他们在一座名唤留仙镇的小镇投宿,还有客栈开着。得知大年夜客栈照常营业,廖云崖决定,除夕这日他们先不赶路了,也休息一日。白日里,他带着他们一起出去买年货应景。 他们一行四人,三个大男人不知道要买点什么,到了街上,他们就将目光投向被他们喊出来的水乔幽。 水乔幽看出他们的想法,实诚告知,“我没买过,也不知道要置办何物。” 这事以前不需要她操心,这两年她没在意过这事,平日怎么过,那几日还是怎么过。 至于这置办年货,挑选好坏,同人砍价杀价,她一概不精通。 她的话出乎三人意料,却没人怀疑她是不是谦虚。 廖云崖思忖,他们这出门在外好像也没什么要买的。思忖过后,他就让他们三人看看街上有没有自己中意的,他给他们一人买一样,就当是新年贺礼了。 吴江笑着说了句这怎么好意思,然后提醒水乔幽,不要给他省钱,想要什么,放心大胆地挑。 说是这么说,吴江最后也只给他女儿挑了个布老虎,水乔幽在吴江的热情怂恿下和廖云崖的笑容中在路边小摊上拿了一盒糕点,唐复亦没被落下,得了一个九连环。 三人回到客栈,廖云崖让伙计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水乔幽将那盒糕点摆上了桌,四人聚在一张桌子上,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就算是过年了。 席上,唐复好奇问了句,他们以前过年可也是今年这样。 廖云崖同吴江都答了,水乔幽没说,唐复扭头问她,“水师父,那你呢?” 水乔幽不认可他这个徒弟,他就在师父面前加了个姓,以示对她的尊重和他自己的期盼。 水乔幽说过一次,让他不必如此称呼她,他答应得很好,开口又是这个称呼。 水乔幽听着,没再多说,也没松口。 “平日如何,过年就如何。” 唐复意外,过年和平日怎么能一样? 廖云崖和吴江视线都转向她。 水乔幽面上、话语均未有伤感。 她以前说过自己没有亲人,廖云崖、吴江知她现今仍未嫁人,听着她这话,却替她感到了孤寂。 吴江给她倒了一碗酒,露出笑脸,“明年你来我家同我和你嫂子侄女一起过。” 水乔幽本不打算喝酒,听到他这诚意满满地邀请,见他与自己碰碗,一息过后,也端起了碗。 吴江骄傲地同她透露,“你嫂子做的羊汤,味道可好了。” “……多谢吴大哥。” 看着吴江一口气喝了半碗,水乔幽跟着喝了一口。 接着,廖云崖也跟她碰了一下,“也可以来镖局。” 水乔幽知道这种可能很小,却也没有拒绝,“谢少镖头。” 唐复听着也想凑热闹,但大概是想到以后他会在凤仙,凤仙离繁城甚远,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他没说出来,只是羡慕地看着他们。 水乔幽来这里后,从没喝过酒,这一晚,她跟着他们喝了一碗。 这个年,虽然他们处在异乡,远离家人,听着外面的爆竹声,一起喝酒聊天,也未觉得寂寞。 唐复酒量浅,喝了半碗,他们吃完时,他人就已经有点不清醒了,吴江将他扶到床上,年轻人倒头就睡了。 廖云崖有点醉意,却还很清醒,不影响行动。 吴江将唐复送回去后,想起了家中妻女,想给他们写封家书。 他识字不多,不喜笔墨,以前他若是要写信,都是请廖云崖帮他写。这次,他也去找了廖云崖,想请他帮忙,进门之后,发现他自己正在写家书。 廖云崖家中有老父亲,还有新婚燕尔的妻子。 吴江看到廖云崖略显慌张地想藏那才写了几行的书信,立即识趣的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嘱咐他早点休息切莫着凉,又出了他房间。 吴江记得水乔幽也是识字的,那她肯定也会写字。水乔幽刚才没有一点醉意,他看她房里还没熄灯,就去敲了她的房门。 水乔幽来开门,看上去神思清明。他确认了水乔幽暂时还没打算休息,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也说了他本来是想请廖云崖,但他不方便之事。 吴江实际上很少让水乔幽帮忙,今日他第一次开口,这点小事,水乔幽自是不会拒绝。 吴江见她答应,迅速去楼下找值守的伙计借了笔墨纸砚上来。 吴江认字不多,书更没怎么读过,他的发妻比他认字还少,连自己名都不会写,女儿认字了,却也理解不了那些晦涩的句子。 吴江说,水乔幽写。 她听他说了他妻女的情况,没给他润色,他说什么,她就写什么。 最后,吴江洋洋洒洒说了整整五张纸。 将墨汁晾干之后,她将信递给他,让他看看是否还有要添减的地方。 吴江接过信纸,先被水乔幽的那手字吸引了注意力。 他不懂字,却也知道这是手好字。 只不过,她写的这个字和平常廖云崖等人写的字长得好像有点不一样。 “阿乔,你这个字,真好看。”他不知道怎么夸,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和我平常见到的都不一样。” 水乔幽见他盯着字,想起自己这几年看过的书,明白了他说的不一样。 她给他解惑,“这是隶书。” 第71章 二两 她的父亲写的一手好隶书,她幼时,得他亲自教导,后来写的也多是隶书。 这隶书写起来会比行、楷等字体麻烦些,到了今时,书籍印刻很少再见到它的影子,大家日常书写也多以行、楷为主。 吴江不明觉厉,他本就不认识几个字,他相信水乔幽,觉得无需再看,请她再在信封上落了款,高高兴兴地收了信和笔墨告辞。 吴江离开之后,水乔幽就洗漱休息了。 躺在榻上还能听见外面的爆竹声,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过年和其他日子的不同。 留仙镇不大,这一晚的爆竹声却好像没有停过。 一大早,大家又被爆竹声唤醒。 水乔幽打开窗户,周围已有不少人不惧风雪,出门同街坊四邻拜年。 她去楼下看其他人起了没,先见到了值守的伙计。 伙计见到她,满脸笑容地给她拜年。 他这一举动,让水乔幽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应景地给了他些赏钱,他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她起得早,大堂里还没人,坐了一会,吴江同廖云崖下楼了。 他们见到她,第一件事也是给她拜年。 伙计刚才的举动,让她恍了一下神,看着他们,她忽然想起了以前家中过年时的场景。 她微愣一息,给他们回礼。 唐复还没醒,他们也就没叫他。 三人先在楼下吃了点东西,吃到一半,吴江就讲起了家中妻女,讲这一日,他会带着他们去镖局给总镖头和老镖头拜年…… 水乔幽静静听着他们描述的热闹,外面的爆竹声,也不再吵闹。 唐复下来时,天上已不再飘雪。 四人互相拜了年,廖云崖让他吃点东西,他们三人先回收拾行李。 等他吃完后,他们就启程离开了留仙镇。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路太平。 上元节那日,他们留宿的小镇晚上有灯会。 他们进镇时,天色已晚,灯会已经开始,街上人来人往。 水乔幽和廖云崖只好下马步行,唐复很有眼色地跳下马车,来给水乔幽牵马。 水乔幽绕过他的手,态度一如既往,“唐公子,这种事,不需要你做。” 唐复这些日子,从她这受到的打击已经不少,他习惯了,也不尴尬,收回手跟在她身边走着。 “水师父,我都说了,您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您叫我名就好了。” 水乔幽目视前方,没有看他, 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唐公子,你放心,少镖头同吴大哥都是守信之人,他们既然答应了护送你去凤仙,便不会食言。” 唐复看了一眼廖云崖和吴江,很是赞同,“嗯,我相信他们。” 水乔幽听着他的回答,不再说话。 吴江赶着马车是一点都走不动,其他人略好一些,不过还是迁就着马车的速度。 唐复不常见这种场面,很快就被两旁形状各异的花灯吸引。 有人迎面而来,被人挤的有些站不稳,唐复则也跟着受到影响。 廖云崖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还没放手,见密集的人群中,有冷光闪过。 他反应迅捷,将唐复推了出去,还没收回的手臂上传来痛感。 唐复被推,引起水乔幽注意。 她目光扫过去,马上注意到廖云崖的不对劲,伸手将他往自己这边拉,瞧见一把匕首从他腰侧过去。 她手还没放开廖云崖,提起右脚踢了过去,匕首从那人手中落下,人群发出惊叫声,周围慌乱起来。 水乔幽没有慌张,先问廖云崖情况。 她出手及时,廖云崖除了右手手臂被划了道口子,没有其他事,有惊无险。 反倒是唐复,他不会武功,被廖云崖突然推出去,人群一乱,他被撞得站立不稳。 水乔幽同廖云崖对视一眼,廖云崖挤向唐复身边,水乔幽负责解决已经亮出兵刃的敌人。 吴江瞧见动静,赶紧下车帮忙。 水乔幽拦住三个人后,看出他们的招式同上次万木秋的杀手用的不一样,能力要略差一些。 人群散开后,四人到了一起,杀手失去了人群的掩护,干脆将他们包围起来。 水乔幽问廖云崖和吴江,“可有见过的?” 街上还亮着不少灯,能照出对方的脸。 廖云崖和吴江仔细扫了一圈,都没看到脸熟的。 对方没给他们太多的空闲聊天,八人一起冲了上来。 水乔幽和廖云崖同时出手,将吴江和唐复护在中间。 廖云崖他们和楚默离不同,水乔幽为了避免给他们惹麻烦,没有杀人,但她手中浮生一落,对方必定会断上一节骨头。 不出一盏茶,敌方兵器都已脱手,无力再战,只能狼狈败逃。 唐复见水乔幽一个扫腿踢倒三个人,瞧她的眼神又亮了许多,先前的害怕也忘了。 他们先去了医馆,确定廖云崖的胳膊没有大碍,才去找了客栈投宿。 水乔幽坐在房里,摩挲着茶杯,回想那些人的招式。 他们不是万木秋的人。 他们的招式,她却也有一点眼熟,甚像之前在盐奇城外刺杀楚默离的人。 她记得夙秋当时认出,那些人来自双溪楼。 又是万木秋,又是双溪楼。 廖云崖和吴江两个普通镖师,居然有这么大面子? 这个事情,水乔幽没有和廖云崖等人说起。自这晚开始,他们三人开始轮流守夜。 正月底,他们终于抵达麻山镇。 回到麻山镇上,已经是下午,他们若是再走,晚上会错过宿头,水乔幽建议先在镇上休息一晚,廖云崖和吴江都赞同。 水乔幽本来想先送廖云崖等人去客栈,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王大善人。 隔壁柴家女婿的事情已经传到镇上,王大善人得知水乔幽去送嫁,听李媒婆说她一直没回来,这些日子一直担心她。 偶遇到她,王大善人连忙问起了她的近况。 廖云崖看她遇到熟人,问了去客栈的路,他们三人先去客栈,不打扰她和熟人叙旧。 水乔幽同王大善人聊了会,送走他后,她去客栈找廖云崖三人。 进客栈时,大堂里有不少客人在用饭吃酒。 她问了伙计,廖云崖等人的讯息,自己没上楼,让伙计帮忙上去请他们下来。 她找了个空桌坐下,点了几样吃的。 大堂有点吵,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 有一桌江湖人的讨论,声音不大,谈的事情却有些特别。 “你们说,最近江湖传闻闫家有人从江灵翟家偷了一份藏宝图的事可是真的?” “据说,庆节闫家祖上也是师承齐沂洛家,他们最厉害的其实不是暗器,而是机关术。如果不是闫家的人,估计也没人能进翟家偷东西。” “说不定,那翟家家主之所以会被杀,就是认出了闫家的人。” “不想他人知道是他们偷了图,杀人灭口?” 水乔幽握着茶杯,没有喝。 江灵翟家和藏宝图。 他们说的是那份地宫舆图。 “可惜,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还是被透了出来。” 旁边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们聊着聊着又很疑惑,“不过,这闫家的人,不是已经失踪很久了,怎么又会去翟家偷东西?” “谁知道呢,将这偷东西的人找出来不就知道了。到时候,不也就可以看到那宝藏了。” “我听说,那宝藏富可敌国。翟家偷偷藏着这么一份东西,不被杀才怪呢。” 这时,廖云崖三人从楼上下来,看到水乔幽,从那桌客人身边路过。 几个人见他们带着武器,估计是不想那宝藏被更多人知晓,不约而同止了这个话题。 当日去翟家取藏宝图的水乔幽面不改色,和廖云崖等人见礼,没有东张西望。 水乔幽与三人吃了饭,告诉他们,明日她会和他们一起前往凤仙。 她一直没有答应回镖局来,廖云崖和吴江还以为接下来的路,她不会和他们一起走了。这一路实在不太平,他们也不好私心劝她答应,故而今日都没有提起这个事情。 没想到她居然说明日同他们一起走,两人都有些意外。 廖云崖很快又想明白,她改变主意的原因,“阿乔,你无需再送我们。” 水乔幽否认,“我不是送你们。” 那她怎么会要同他们一起去凤仙。 廖云崖不想连累她,还想劝说。 水乔幽先他开口,“从明日起,那二两银子,你要给我加上。” 廖云崖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维。 水乔幽起身行礼告辞,“今日我还要回去一趟,明日早上我再来与你们汇合。” 吴江先想起了那二两银子,提醒廖云崖,“工钱。” 廖云崖愣怔。 水乔幽收回手,先走了。 廖云崖想喊住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怎么可能是真的为了那二两银子。 他们再跟到门口时,水乔幽已经翻身上马,走出十来丈了。 水乔幽回到小院,天色全黑了下来。 她将马拴在院子里,院子里没有它可以吃的。好在刚才在客栈已经让伙计喂过它,不然它今晚得饿着。 她摸着它的鬃毛叹了口气。 卖了它还能得五两银子,养着它,她都快要吃不上饭了。 刚才看廖云崖的神情,她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刚才那二两银子,其实她也是真缺。 多日没有回来,一切都还是她走时的模样。 就是各处都落了厚厚一层灰,暂时只住一夜,她也懒得全部清扫,只是换了干净的被褥。 躺在床上,她双手枕着头,想起在客栈听到的事情。 当时她离开凤仙时,翟府有地宫舆图的事还没传出来,翟闻死了,翟家人也不知道府上到底有没有丢东西。 这就说明,翟家除了翟闻没有人知道那张图。 至少当时没其他人知道。 为何现在会传出这种消息。 这中间还出现了一个消失已久的闫家人。 江灵与麻山镇相距甚远,如今这事已传到此处,那就是说,这事已经流传了一段时日。 她将整件事情,认真回想了一遍。 若这事不是叶弦思查出来的,就是……楚默离故意放出去的? 天才破晓,水乔幽就起来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去了镇上。 她到达客栈,廖云崖等人刚好起来。 廖云崖和吴江见她背着包袱等在客栈,几人相互对视一会,都没再多说。 水乔幽之前跟着楚默离去淮地,楚默离让人给她办了新的户籍,如今她再去淮地也是十分方便。 这个月份,天亮得晚,黑得早,傍晚四人正好抵达水乔幽同楚默离住过的那个偏僻小镇,镇上仍旧只有那一家客栈。 掌柜的见到客人上门,发自内心的高兴。看到水乔幽第一眼,他觉得有点眼熟,再看第二眼,想起来了。 人模人样的吝啬公子那不聪慧的婢女。 他再看廖云崖,感觉和上次见到的人不一样。 他热情地同水乔幽打招呼,认为她也是受不了那公子的吝啬换了东家。 水乔幽穿得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等到几人订房间和饭菜,他在心里替她叹了声气。 这新换的,还不如之前的。 几人不知掌柜的内心想法之多,吃完饭嘱咐伙计给他们喂好马,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掌柜的没赚到什么钱,晚上心情不佳,早早就睡下了。 晚上又有人踩上屋顶,他们父子俩依旧毫无所觉。 那脚步声落在院子里,水乔幽立时睁开眼睛。 她放轻动作来到门边,正好见到有竹管穿破窗纸伸进来。 她掩住口鼻,细数了一下脚步声。 他们一共开了三间房,每间房前都有两人,院子里两个,屋顶还有两个。 水乔幽抽出浮生,等门外两人挑开门栓全部进来时,她从门后闪出,浮生落在近处那人脖颈上,抬脚将另外那人踢了出去。 屋里的人倒下去,她将手里浮生朝院子里站着的其中一人甩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拔刀去挡浮生,随后而至的水乔幽抬起右腿压向他头顶,右手接下浮生。那人躲过她的腿,右手手腕却被浮生绕上。水乔幽用力一拉,他手腕脱臼,手中大刀落下。 水乔幽抬起左腿,将刀踢向另外一人。 她抽空抬头往屋顶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站着。 第72章 清醒 屋顶上的人也正在观望下面的战况,双方目光对上。 这夜没有月亮,廊下也无灯笼,夜色太黑,他们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上面的人身着夜行衣蒙着面,水乔幽看不清他们,他们也看不清她的脸。 水乔幽抽出浮生,又敲裂了他另一条手臂,收回目光,转向才躲过一刀的人,直接一个扫腿扫向那人脖子,那人应声倒地,晕死过去。 她迅速解决了四个人,弄出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也吵醒了房里的廖云崖。 水乔幽将手里的浮生扔向廖云崖门前的人。 隔壁房门口的两人,见到这边情况,一人防范,另外一人挑着门栓。 廖云崖出来,连忙去了隔壁。 水乔幽这边两人被她接连踢入院中,半天都起不来。 屋顶上的人意识到他们失利,落入院中。 其中一人,人还未落地,暗器先至。 水乔幽一个侧翻躲过,重新回到院中,同二人距离近了些。 那人又甩出了一把其他的暗器,均被水乔幽巧妙躲过。他看着水乔幽离他们越来越近,暗器用完,拔剑迎了上去。 水乔幽抬起浮生挡住剑,剑上冷光,映出了浮生的轮廓。 另外一人也欲上前,见到浮生,停了动作,眼里闪过错愕。 先拔剑的人攻击了水乔幽三招,皆被她挡住,水乔幽手上用力,最后他被自己的力道反弹回来。 后面两人,被廖云崖和吴江又逼了出来。 那人握紧长剑还想上前,站着没动的人伸手拦住了他,轻声道:“撤。” 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听命此人。 他虽有不解,却也不能反驳,招呼他们的伤兵一起撤走。 水乔幽听着那个声音,浮生收了回来。 小景。 再看她用的轻功,她知道自己没听错。 看着他们撤走,水乔幽没有再出手。 廖云崖出来,也没去追,先问水乔幽的情况。听她说无事,他松了口气,告知她吴江和唐复亦都无事。 掌柜的睡了一觉醒来,看到吴、唐房里那只剩一半的房门,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头一抽一抽地痛。 再听到吴江说自己昨晚起夜没注意撞门上了时,他睁大了眼睛。 他们是在怪他的门不结实? 直到廖云崖开口,愿意赔偿损失,掌柜憋的那口气才顺了一点。 瞧见廖云崖和吴江又是带刀又是带剑的,他也没坑他们,张了几次嘴,最后朴实地让他们赔了一两银子。 他握着那一两银子,看着几人远去,再次替水乔幽惋惜。 还是以前那个好。 这次遇袭之后,又太平了几日。 进归安那日,天色还不是太晚,街上行人不少。 找客栈的途中,水乔幽在人群中无意间瞥到远处一位女子的背影,觉得有点眼熟。 再看过去,又没见到了。 她回想了一番,没将那点眼熟和人对上号。 吴江瞧见客栈,提醒他们,打断了她的思绪。 晚上他们直接在客栈吃的东西,点的菜还没上,水乔幽先从其他客人的嘴里再次听到了那张藏宝图的事。 天霜馆已经证实,去年,闫家的确有人从翟家盗走了一份藏宝图。 天霜馆以消息灵通名扬江湖,它的消息从未出错过。 现今此事得它证实,其他人不再怀疑藏宝图的真假,更加关心这个盗走图的闫家人在哪里。 天霜馆还查出,那个盗图的闫家人是位年轻女子。前段时日,这人还在白芳出现过,之后她便失了踪迹,暂时无人知她长相。 水乔幽将他们的谈论听在耳里,神色自若。 吃完饭上楼,她和吴江落在最后,她轻声向吴江请教,“吴大哥,白芳在何处?” 吴江走南闯北,对青国各处都熟悉,不需思考,“原阳往西就是白芳。” 原来她没记错。 水乔幽得到验证,没再问其他的。 吴江耳力没她好,没怎么听清隔了两桌的谈论,对她所问,也未多想。 廖云崖和吴江这是第一次来淮地,被淮地与青国截然不同的山水震撼。翌日走在路上,吴江看着沿途的青山绿水啧啧称奇,话多了起来。 廖云崖和他闲聊,水乔幽偶尔答一句他们的问话。唐复坐在马车上,听得兴致勃勃,话逐渐比吴江还多。 听他们聊了一会,水乔幽询问唐复,“唐公子,你外祖父贵姓?” 这问题没什么特别的,但之前廖云崖他们都没问过,他们没问,唐复自己也没说起。 听她问起,唐复很乐意地告知,“曹。” “凤仙人?” “是的。” “他住城中何处?” 一向寡言少语的水乔幽接连问了三个问题,廖云崖侧目过来。 水乔幽依旧看着前方的路,也没特意去看唐复。 唐复和吴江一样心大,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问,他便答了。 “我听祖父说,以前母亲说外祖父家在城西。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城西。” 吴江听着讶异,“你不知道你外祖家在哪?” 唐复情绪有点低落,“我母亲嫁到青国后,就和我外祖父断了联系。这些年,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搬家,还有之前淮国又在打仗……” 他话没再说下去,其他人却都知道他没说的是什么。 吴江是有孩子的人,虽然唐复比他女儿大,但说到底也是个不经事的孩子,看他这样,他也忍不住同情他。 水乔幽不如吴江这般感性,面上依旧是冷清的,“可是在城西柳木街?那里有一户姓曹的人家。” 唐复仔细回想,“我母亲说的好像是长汀街上。 ” “长汀街。” “嗯。”唐复先前听说水乔幽去过凤仙,期待地问她,“水师父,凤仙城里可有这条街?” 水乔幽实话告知,“我不知道,我只去过凤仙一次,对那也不是很熟。” 唐复眼里的期待落了下去,“哦。” 吴江看他这样,关心了一句,“那若你外祖父一家不在那了,你怎么办?” 唐复一听,精神萎靡了一些,安静片刻,才道:“找。我只有他们这些亲人了,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他们。” 吴江听他压着委屈和难过的声音,一时不知还再说点什么。 前方出现了岔路,水乔幽给指了右手边的那条。唐复的事,她也没再说什么。 行了一刻钟左右,水乔幽提议歇息一会。 今日没有雨雪,寒风却依旧凛冽。 她难得喊歇息,廖云崖和吴江都有些意外,但听着跟鬼嚎一样的风声,他们又觉得能够理解,没有异议。 水乔幽下马,走向马车,询问吴江,“车上是不是有麻绳?” 吴江不知她怎么问起这个,却还是点头,“有。” 还没下车的唐复一听,立马灵泛将压在行李下的麻绳给翻了出来,递给水乔幽,“给。” “多谢。” “不……” 客气。 水乔幽接过绳子,直接捆住了他的手。 唐复才说一个字,就被水乔幽的举动弄得将后面两字给忘了。 “水……师父,这……啊!” 他话没问完,水乔幽手上用力,毫不客气地将他从车上拖了下来。 水乔幽无视他的惊叫,一脚将他踢进了旁边的湖水之中。 这变故实在突然,廖云崖和吴江看的都忘了阻止。 唐复在水里惊恐地扑腾了好几下,断断续续地喊了好几声救命,岸上其他两人终于回神。 还在马车旁边的吴江错愕不解,“阿乔!你……这是……” 水乔幽眼神如常地看着水里的人扑腾,“无事。” 这……叫无事? 吴江和廖云崖对视一眼,都不知水乔幽为何突然做出这种事。 唐复好像不会游水,人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了,看着很是危险。 廖云崖走上前去,还没出声,水乔幽声音先响了起来。 “让他清醒清醒。” 她声音听着和平日没有区别,廖云崖和吴江一时却仿佛听出了不容拒绝。 水乔幽没有看他们,将手里攥着的绳子抛向旁边大树上的枝桠,再将垂下来的另一头用力一拉。 廖云崖这一走神,唐复上半身已经被拉出水面。 人在咳嗽,还有知觉。 水乔幽却没再继续拉他,她将绳子绑在树上,就这样将他吊在了水里。 就算是淮地,这样的时节,早晚水中有时候还是可以看到薄冰。全身湿透的人泡在水里,不用想都不好受。 吴江听着唐复咳嗽挣扎,小心翼翼地问水乔幽,“阿乔,这小子……是不是得罪你了?” 他们虽然不理解水乔幽的行为,却也看出她还没想杀他。他和廖云崖还算了解她,第一次见她这样,下意识认为是唐复做了什么错事。 这小子能把她惹成这样,犯的错肯定还不小。 水乔幽听到他这样问,微微诧异。 唐复气顺了一点,望着水乔幽害怕地问道:“水师父,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也不知道水乔幽那结是怎么打的,他越挣扎,手上被勒得越紧。 水乔幽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他并不回答。 唐复再看过去,人还那个人,那双眼睛他却有点不敢直视了。 水乔幽不为所动,他赶忙求她旁边的另外两人。 “廖镖头,吴大哥,你们这是何意?” 廖云崖同样相信水乔幽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他,不再随便开口。 吴江看着五大三粗,最是心软,见唐复冻得发抖,声音都哆嗦起来,也有些担心他。 他没有直接替唐复求情,反是与水乔幽同仇敌忾,“阿乔,我知道这小子肯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教训教训他是应该的。” 水乔幽目光不动,“他没得罪我。” 吴江后面想说什么,忘了。 那她这是为何? 他看向廖云崖,后者轻摇了一下头,表示他也不知。 水乔幽背手站着,吴江也忽然有点不敢再随便开口。 水里的唐复冻的全身发抖,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水乔幽这才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复和另外两人听到这话,都有些不明所以。 水乔幽直接点明,“那些杀手,可是你引来的?” 吴江和廖云崖视线不约而同在她和唐复身上打了个来回后,望向对方。 唐复呆了片刻,一脸困惑,“水师父,你在说什么?” 廖云崖和吴江也望向他。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唐复摇头,他目光转向廖云压和吴江,“那些人不都是……” 他话说一半止住,感觉自己被绕糊涂了。 水乔幽浅声道:“看来你很喜欢这湖水。” 以前的水乔幽给人的感觉是木讷寡言,她这话一出,唐复好像从她那双同样的眼里看到了……冷漠。 唐复又被吓到,已经冻得发白的脸上开始变紫。 他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廖云崖,“廖镖头,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廖云崖回想着他们这一路的事情,没有开口给他求情。 吴江虽然还听得云里雾里,见他俩一脸严肃,也没再随便开口。 唐复出于求生本能只好喊救命,可惜,直到他喊不动了,这边也未见到一个路人。 水乔幽这才放开绳子,将他扯上来,摔在了路边。 这一摔,他浑身骨头作响,人又发出点声音,让其他人确定他还没死。 水乔幽踱步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一看到水乔幽的脸,吓得又清醒了些,连忙爬起来往后退,还不忘给自己辩解,“水师父,你说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不再向以前那般有朝气,含着害怕和委屈,像是要哭了。 他退了一点,撞到树上,只好蜷缩着身体靠在树干上。 水乔幽已经扔掉绳子,却没给他解开手。 她语调如与他闲聊一般,“既然那些人不是你引来的,一直跟着我们,你不害怕?” 唐复声音颤抖,“……怕。” “那为何还跟着?” “我,我……相信你们。” 水乔幽眼睛缓慢移动,落在他还绑着的手上,“那现在呢?” 唐复顺着她的视线下移,“我……我……” 水乔幽眼睛重新抬起一点,“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那些人,是不是你引来的?” 唐复欲哭无泪,“水师父,真的不是我。” “那就是我们拖累你了?” 唐复反应快了些,“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水乔幽不与他争辩,“既如此,今日我们就将你留在这儿,如何?” 第73章 捕蝉 水乔幽说到做到,不用他发表意见,让吴江将他的行李留给他,抽出吴江的刀,给他松了绑。 她这动作又将唐复吓得不轻,他去看廖云崖和吴江,没有料到这一出,又有点怕水乔幽,不敢再跟着他们走。 廖云崖没说什么,朝吴江轻点了一下头。 吴江见他都没反对,没随便开口,将唐复的行李给了他。 水乔幽给唐复指路,“回到先前经过的岔路口,沿着另一条路一直往南,能到盐奇。你可以在城中买匹骡子,再沿着官道走,最多两个月就可抵达凤仙。” 水乔幽率先上马,调转马头。 廖云崖接这趟镖,并未收老爷子银钱。上马之前,他又给了唐复二两银子做路费,算是表达不再护送他的歉意。 唐复愣愣地看着他们折返,也不知道要不要追。 一阵冷风出来,他打起哆嗦,神志恢复一点,赶紧扯了件干衣服换了。 等他哆哆嗦嗦将衣服换好,早已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 人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一点,环顾四周,仍未见到一个行人。 他意识到水乔幽等人是不会回来了,少年单纯的眼里涌出无措,傻站了一会,只好背着行囊往水乔幽说的方向走。 水乔幽三人,两骑一车,很快又靠近先前经过的岔路口。 吴江见水乔幽头也不回,他回头往后望了一眼,小声问旁边的廖云崖,“我们真不管那小子了?” 廖云崖未答,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拐去盐奇的方向,直接往回归安的方向而去。 吴江望着她的背影,用口型再次向廖云崖确认,“真不管了?” 廖云崖摇头,不清楚水乔幽的打算。 又走了一段,吴江对于这变故还是一头雾水,干脆直接问水乔幽,“阿乔,我们现在是要回去?” 水乔幽放慢马速,以保他们能够跟上。 “我们先去个地方。” 吴江偏头,用眼神询问廖云崖,去哪儿? 两人对视间,水乔幽的马拐上了旁边一条上山的小道。 这路不是官道,刚才来时,他们都没注意到这还有路。 两人抬头往上望了一眼,更疑惑了。 去山上? 好在吴江驾的马车不宽,他驾车的技术也好,路面刚好够它行走。 两人跟着她拐上去了,吴江才想起问她,“我们是要翻过这座山?” 水乔幽骑术很好,在前面开路,“不是。我们只往上走一段。” 她说的地方在这山上? 廖云崖两人听了,虽然不解,也没再提出疑议,跟着她往上走。 约莫一刻钟,水乔幽勒停了马。 廖云崖和吴江跟着她停下,这才发现,眼前骤然变得开阔起来。站在此处,别人不一定看得到他们,他们却可以俯瞰很远。不管是去盐奇还是回归安的官道,亦或是水乔幽先特意指错的那条路上,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环视四周,他们就看到他们刚走过的路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慢吞吞地往回走。 就算看不太清脸,他们也知道那是唐复。 两人好像明白水乔幽来此的目的了,可又好像不是很清楚。 吴江试探问道:“阿乔,你是不是还是在担心这小子?” 水乔幽听出他的心善,摇头否认。 “那你这是……” 水乔幽瞧着下面,给他解惑,“从入淮地起,就一直有人在我们后面跟着。” 廖云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吴江仍是似懂非懂。 不过,他们二人一直到现在,都没怀疑水乔幽下的结论。 他们站在高处,看着那段路似乎并没有多远,底下的唐复却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岔路口。 水乔幽耐心极好,端坐马上全程未动,另外两人也不打扰她。 唐复站在路口往归安的方向张望了一会,走上了去盐奇的路。 又是半个时辰,他仍旧没走出水乔幽等人的视线。 他有点走不动了,就在路边随意坐了下来。 他还没缓过来,又找了件衣服出来给自己裹成了一团。 没想过对面山上会有人在看着他,他也没抬头往上看。 唐复坐了半炷香,湿冷的鞋袜和没干的头发让他越坐越冷。他不再坐了,准备继续往前走,想先找个客栈收拾一下自己。 人还没站直,他后面的山上突然跳出几个黑衣蒙面的人,持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唐复站到一半,遇此状况,吓得差点把自己给绊倒。 “你,你,们。”他偷偷瞥着那些刀,忘记了冷,声音则抖得更厉害,“干,干什么?” 山上水乔幽看着这一幕,面上未有意外。 吴江的似懂非懂终于变成了全懂,“原来这一路上,那些人还真是他引来的!” 黑衣人冷眼望着唐复,为首之人挥手,两人朝他冲过去。 唐复吓得不行,下意识挥动包袱抵挡。 他想象中的刀没有落到他头上。 反而是有人在和他抢包袱。 他本是文弱之人,自是敌不过两个武夫,猝不及防之下,包袱被对方轻易抢走。 唐复呆愣,似有所悟。 劫匪? 拿过包袱,一人马上伸手翻找,唐复这时也顾不上包袱了,趁机想往旁边跑。 搜包袱的人没有摸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索性将包袱里的东西全部抖露出来。 唐复没走两步,脖子前面横出一把大刀,刀刃还未碰到皮肤,他就已可以感受出它的锋利。 他包袱里的东西全部散落在地,黑衣人扫过去,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朝为首之人禀道:“没有。” 后者冷声同唐复道:“把东西交出来。” 唐复没听明白,“什么东西?” 这时问话的人注意到,唐复刚才坐着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包袱落在草丛里,他还没来得及拿起来。 他自己上前去拿,唐复自是不敢跟他去抢。 这时唐复也管不上这些身外之物,看挡住自己的人也去看那包袱,他用最大力气一把推开那人握刀的手,奋力朝前跑去。 “救命!土匪,有土匪,救命……” 他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声音方圆几座山头都能听见。 生死一线,先前走路还慢吞吞的人,这时全身不适都消失不见,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跑。 他一边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见刚被自己推开的人追了上来,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点血色又全没了。 为首之人捡起包袱,打开搜了一番,找到一个小木匣子,他绷着的神色松了些。 唐复见人还追着他,当机立断把身上的银钱连同廖云崖给的那二两全都扔给了后面的人,“银子,我全给你们。” 找到匣子,为首之人看着逃跑的唐复,漠声吩咐,“杀了他。” 钱全给了,后面的人却没停下,唐复真的想哭了,“你们不是劫财吗?银子我都给你们了,你们干嘛还追着我。我真的,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传到上面,吴江隔着距离都感受到了下面的紧张,“这小子,好像真不知道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水乔幽俯视全场,默不作声。 吴江低声问道:“咱们真不救他?” 唐复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他们若不救他,他看着很快就会没命。 他话才落,为首之人手里还没收起来的匣子被一道流星镖给打飞了。 他们冒出来的那座山里,突然又快速跳出十来个人,同他们差不多打扮。 为首之人神色一变,想去接匣子,又被几道流星镖给逼得只能后退。 下面的场景陡然转变,两波人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之中,匣子被后来的一人接住。 那人身形娇小,像是女子。 只是,她还没拿稳,先前拿着匣子的人扔出一把匕首,击中匣子,匣子又从她手中脱手。 她想再捞,那人已经躲开飞镖,挥刀逼近她。 两人刀剑对上,都想去拿匣子,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却都没能成功。 水乔幽看着她的招式,认出她来。 感受到威胁,唐复跑得非常快,追他的两人一直没能追上他。其中一人眼看要追上他,却被自己首领挡开的流星镖误伤,直接倒地。 他的同伴脚步猝停,回头见到混战场面,且己方有些失利,他也顾不上追唐复了,赶忙回转去帮忙。 唐复死里逃生,脑子反应还没跟上,人先往旁边大树后面一躲。 混乱之中,那个匣子终是落地,两方的人马见状,众人第一要务都变成了抢匣子。 抢着抢着,匣子不知道被谁不小心的一脚踢旁边茂盛的丛林里去了。 小小的匣子,瞬间没了影子。 这也让来路不明的双方厮杀的更厉害。 唐复想跑来着,可当他见到那边接二连三有人躺下,死状凄惨的模样,他双手双脚变得不听自己使唤。 械斗持续了一刻钟,后来的一方因偷袭和人多略胜一筹,先来的一方只剩为首之人和一个伤兵,他看对方还有六人,知道想赢已是无望,识趣先撤。 景言君没让人追,吩咐人先去找匣子。 他们才动,风声变得异常。 景言君最先意识到不对,迅速往右侧身,见到身后有一道铁链贯穿一人脖子后,挨着她脸边过去,带起的风差点掀开她脸上的黑巾。 她后退几步,脱出铁链的攻击范围,周边已经多出六人,自己人又倒下两个,那两人逃走的方向也传来惨叫声。她望过去,两人已全部毙命。 他们头顶上方,吴江看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人!” 水乔幽扫了一眼躲着的唐复,他扶着树似乎也是看傻了。 吴江走南闯北多年,自认也算见过世面,如今见着那一地的尸体,背脊也有些发寒,“这是……” 想了半天终于没想起那句应景的话,廖云崖帮他补充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吴江也看向还在那躲着的唐复,再想若是他们刚才没走,那他们是不是……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都是什么人?” 水乔幽望着下面,“双溪楼和万木秋。” 最先来的是双溪楼的人,最后来的是万木秋。 她此话一出,吴江和廖云崖不约而同看向她。 吴江真的觉得自己是捡了一条命。 再看下面,他庆幸当初遇到了她,不然他们这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吴江不禁好奇起来,“这小子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这问题另外两人暂时不能回答他。 他又望向对面那座山,“……那山里不会还藏着人吧?” 早上还羡慕淮地冬日里也是青山绿水的他,现在不羡慕了。 这也太能藏人了。 水乔幽听他嘀咕,下了马,也看向那座山,“说不定。” 她语气认真,吴江瞳孔一震。 “……真的还有?” 他低头往下,那他们这边,不会也有? 万木秋的人显然比前两波人更精通杀人,且他们又是坐收渔翁之利,水乔幽他们说话的功夫,景言君身边剩的几个人除了精通暗器那人身受重伤外,已经全部毙命,她自己被几人围攻,情况对她很是不利。 她不再死磕,虚晃一招,喊上自己人撤走,放弃了那个匣子。 她们撤退的方向,也是唐复所在的方向。 万木秋的人出手,除非被动,否则不会留活口。 首领一个眼神,其中两人继续追着景言君,一人朝不远处躲着的唐复走去。 唐复想跑,无奈脚还是不听他的,他一动,人就趴地上了。 水乔幽踢起几粒碎石子,伸手接住,嘱咐廖、吴二人,“你们在这待着。” 话未落音,她将石子朝下面扔去。 景言君帮旁边的同伴避开那条有千斤之力的铁链,背后又有劲风来袭。 她回剑去挡,两剑相撞,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 她反着手不好用力,对面的剑渐渐占据上风,压向她这边。 千钧一发之际,有粒石子弹在对方剑上,那剑便偏了方向。 景言君迅速顺势将剑隔开,还划破了对方的胳膊。 两人各自后退,退开一定距离。 旁边那人与到了唐复跟前的人都先后被石子击中。 几人齐齐往上看去,只见水乔幽从山坡上快速下来,她手上又抛出几粒石子。 她的出现,出乎景言君意料。 她没走! 第74章 匣子 石子落在想要去找匣子的人周围,水乔幽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唐复也看见了她,又惊又喜,难以置信,颤着声大喊,“水师父!” 景言君回神,对上水乔幽的目光,犹豫须臾,趁机撤退。 水乔幽没作停留,直奔唐复而去。 她的速度之快,犹如鬼魅。 那手持铁链之人,见景言君二人想跑,挥动铁链就要去追,脚才动,水乔幽已经腾空而起,脚踢上他。她就踢他的那一脚为着力点,一路踏过去,将另外两人也都踢退几步,落在唐复身前。 如此,三人都滞了动作看向她,景言君二人得以脱身。 唐复仰望水乔幽,见着她的侧脸,看到了希望。 “水师父!” 他脚上也有力气了,急忙爬起来。 水乔幽没看他,扫过全场,不见紧张。 对面三人相互望了一眼,也没废话,一起朝她攻了过来。 唐复才站稳,又见这情形,吓得忙往水乔幽身后躲。 水乔幽神色不动,头也未回,挥手用巧劲将他扫向后方,自己向右侧身,躲过铁链的袭击。 她动作不停,也没直腰,手中浮生抬起,攻向旁边之人。 唐复被迫后退好几步才站稳,前方水乔幽已和三个杀手缠斗在一起。 其他人暂时没动,为首之人看了一会,指挥两人继续去找匣子。 景言君脱出众人视野,停下脚步。 旁边的人不解,“怎么了?” 景言君左右快速看了一眼,入了左手边的丛林,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望向刚才逃走之地。 同伴见她举动,猜测她的想法,“你还想将东西抢回来?” 说话间,他看见对面水乔幽一对三都不见吃力,好像忽然明白了前一次景言君为何还没出手就让他们撤了。 这也让他对景言君的不死心没法看好,他们如今就剩两人,现在剩的这两方和他们都有着很大的差距。 “你想等他们两败俱伤?” 这看起来有点难。 他看出水乔幽身手不俗,可另外一方还有八个人,个个都是不好对付的,她再厉害应是也抗不了八个。 若这另外一方赢了,哪怕只剩两个人,他们也难抢过他们。 景言君并未回答,瞧着别人的刀挨着水乔幽鼻子落下,她手上的剑越握越紧。 山上廖云崖和吴江看得同样紧张,想冲上前去帮忙,但想到自己的那点能力和水乔幽的叮嘱,他们更怕下去后反而拖累她,便忍着没动。 万木秋估计是上次失手,这次来的人身手个个都比上次好。 水乔幽倒也没想一打八,她一边对付着手边三人,一边注意着没动手的几人。 为首之人正在冷眼观看他们这边的情况,刚在上面,水乔幽已经看出他的功夫比其他人高出不少。 这几个人,若是单打独斗,对她来说,都不是大事,可他们若用上车轮战,就会有些麻烦。 水乔幽躲过刀,浮生重重敲在它主人背上,将他推了出去,借他挡住了铁链,又趁他被铁链误缠住时,冲向铁链的主人,手中浮生扫向那人的头。 铁链脱不出手,它的主人动作受限,没能挡住水乔幽这一击,眼前花了起来,人有些不稳,倒向了第三个人。 水乔幽趁此机会向后退去,想带唐复离开。 人才退两步,还未转身,见到对面有个亮色的身影朝这边急速而来。 观战的人感到风声异常,回头看去。 站得最远的两人头才扭到一半,眼前一花。 眼睛还没跟上那个身影,脖子上传来痛感,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那里往下流。 下意识低头,身体不受控制朝前扑去,这过程中,他们看到有血滴落下去。 剩下在那站着的只有他方首领,他反应比他人快些,闪避及时,只有左手手臂上被划出一道半寸深的口子。他顾不上伤口,挥剑防守。 水乔幽看清了来人以及他手里的兵器。 夙沙月明。 他手里握的是柄软剑,剑身非常纤细,与夙秋用的兵器在外形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的软兵器在他挡上敌人重剑时,未落下风。 他打架时,还不忘微笑着同水乔幽点了一下头,算是问候。 他是来帮她的? 夙沙月明的出现让水乔幽改了主意,不再后退。她舞动浮生,敲在快要挣脱铁链桎梏那人的右手手肘上,趁他吃痛之际,抬起右腿用力一扫,那人后退两步,撞在了刚推开铁链主人那人挥过来的短刀上。 右腿还未落地,身体在空中一反,左脚踢起他跌落的刀,朝那手持短刀之人攻去。 后者为了躲刀,手中短刀略有偏向。 水乔幽快速移动,绕到他们身后,反手将浮生用力击在后者后背上。 前面那人胸口因她这力道被短刀刺入一半,手脚很快失了力气。后者内脏好像错位,吐出一口鲜血,他手上还未松开刀,被前者的重量带的一起倒了下去。 见到又冒出一人,暗处观看的两方面上都绷紧了。 景言君起身欲要回去,旁边的同伴看出她的意图,忙拉住她,“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景言君紧盯着下面,还未说话,同伴又劝道:“算了,那匣子今日我们拿不到了。” 景言君知道他是误会了,没出声解释,还是想下去。 走了两步,见到水乔幽的动作,想起她刚才的眼神,也担心自己给她再惹麻烦,犹豫过后,按耐住了自己的冲动。 她要在这里观看,同伴没有意见,毕竟,他们回去也必须对上面有个交代。 两个在丛林里还没找到匣子的杀手瞧见形势对他们不利,暂时不再找匣子,又返回去帮忙。 他们左右看了一下,决定前往水乔幽那边。 还没靠近水乔幽,二人身后飞来一粒石子,直中左边那人后脑,石子陷了进去。 右边的人看同伴倒下,脚步顿住,瞧见他后脑勺那粒拇指粗的石子,有些吃惊,回头望去。 他看见夙沙月明来的方向,又多了一个人。 他离他们还远,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瞄准他。 他还没看清他手持之物,就有东西从那边破空而来。望到黑影,没要思考,赶忙后仰躲避。 腰才弯下去,那黑影擦着他额头过去,擦破了一块皮。他得以看清,那也是一粒有点粗的石子。 躲过一劫,他直起腰来。 殊不知,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解决了身边的麻烦,不约而同来了他这边。 他才站直,颈后被浮生重力一击,前面喉骨被锋利的剑刃划断。 他连气音都没发出,无力跌向地面。 夙沙月明将剑背到了身后,水乔幽看向他来的方向,他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先她出声,“没事,和我一起来的。” 水乔幽闻言收回目光,见他收剑,她握着浮生的力道也松了一点。 夙沙月明关心她,“姑娘,可有受伤?” “无事。” 夙沙月明听她回答,又听她声音确实无恙,舒了口气,“无事就好。” 水乔幽没有收起浮生,抬手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小事。”夙沙月明扫过浮生,没有居功,没要她问,自己解释道:“刚好路过,见到姑娘被人围困,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说完之后,他想起关键问题,忙问:“姑娘,你,还记得我吧?” “自然记得。”水乔幽肯定,“夙沙公子。” 记得就好。 不然他这就有点尴尬了。 “大公子。” 夙沙月明刚要张嘴,远处的人过来了,打断了他。 夙沙月明给水乔幽介绍,“他是我的长随,观棋。” 说到这个,他想起了上次找她问路一事,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他是真的带了人出门的。 观棋边走边看地上的尸体,手里拿着一柄小孩常玩的射。 水乔幽瞧着他手上的东西,想起刚才从他那边来的那两粒石子。 那些就是他用这小孩子的玩意弹出来的? 观棋感受她的目光,视线上移,走快两步,给水乔幽行礼。 行礼结束,他问夙沙月明,“大公子,怎么死这么多人,可要埋了?” 他这一说,夙沙月明才注意到这点。 死的人好像是有点多。 他也拿不定主意,将目光转向水乔幽,“可要埋?” 观棋跟着他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骤然对上两双……纯净的眼睛,“……不用。” 这些人都是黑衣蒙面,身份特殊,官府见到便能看出他们这是江湖仇杀,查起来对他们影响也不大。 夙沙月明吩咐,“那就别埋了。” 观棋乐的少做事,“好的。” 山中的两处人看出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之间的氛围和谐起来,各自心头的石头落了下去。 景言君收了剑,放心离开。 另一边,吴江问廖云崖的意见,“我们现在可能下去了?” 他话才出口,夙沙月明抬头往上。 水乔幽注意到他的眼睛,及时告知,“无事,他们和我一起的。” 夙沙月明闻言,脸上线条恢复如初。 水乔幽朝上面招了招手,廖云崖二人会意,差点就要和她一样,直接从前面山坡上下去,低头一看,两人还是决定原路返回。 唐复想要上前,见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在谈话,一低头,看着那些尸体,又想起三人刚才杀人的样子,不敢再动。他内心挣扎了片刻,决定先去捡自己的行李。 危险解除,夙沙月明大方问起了水乔幽手里的浮生,“姑娘,你这玉笛看着很是特别,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观?”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看向自己手里的浮生。 少顷,将浮生递给了他。 夙沙月明接过,仔细看过,用手指弹了一下笛身,听着声音,问道:“这是……浮生?” 水乔幽没有意外,也未否认,“是的。” 夙沙月明眼里有讶异藏在眼底,“姑娘怎么会得到它?” 他话语没有敌意,听着纯粹是惊奇。 水乔幽将与楚默离说过的原因同他说了一遍,“家传。” 家传? 夙沙月明没再顾忌问姑娘家名讳是否合适,“姑娘贵姓?” “免贵姓水。” 夙沙月明望着她的眼里有错愕快速闪过。 水乔幽任由他看着,没有主动开口问他一二。 两人相互看了片刻,后面响起了马蹄声,吴江和廖云崖渐渐变得清晰。 瞧见他们过来,夙沙月明没再多说,将浮生还给了水乔幽,“多谢。” 水乔幽接过笛子,亦不再谈起这个话题。 唐复见到廖云崖和吴江出现,眼里压着激动。 廖、吴二人先来了水乔幽这边,水乔幽给他们和夙沙月明双方做了介绍。 夙沙月明这才知道她还是个镖师。 廖、吴二人确定她无事,又知她和夙沙月明认识,彻底放下心来。 先前几拨人在下面混战,没看到匣子具体落在了哪里,站在山上的吴江和廖云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吴江在周围寻找,没用多久就将匣子找了出来。 他打不开,将它给了水乔幽。 “这么多人,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匣子,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宝贝。” 这个时候,唐复已捡完行李,满地的死人让他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凑近了他们一点。看到吴江捡到的匣子,他先是一愣。 水乔幽瞥见那匣子上面的洛家族徽,没有立即拿过来。 再看那匣子,哪里都透着眼熟。 宝贝。 它里面装的的确是宝贝。 这宝贝还是她之前前往江灵亲自去取的! 大邺太祖地宫舆图,如今整个江湖和各方势力都在找的东西,岂能不抢手。 水乔幽将目光转向唐复,眼神平静无波。 唐复被她这么一看,心中又多了点害怕。 他好像已经知道事情的原由了,慌忙解释,“我没有骗你们。我之前不知道,他们追杀我们是要这个匣子。” 水乔幽平声反问:“你不知道?” 唐复急忙摇头,“不知道。” “这东西,你哪来的?” 水乔幽的声音听着还是和以往一样,唐复听着却不敢有丝毫隐瞒。 “别人给我的。” “别人?” 唐复点头,“一,一位姑娘。” 水乔幽瞧着他没插话。 他声明道:“我也不认识她。” 第75章 黄雀 唐复都不敢先顺气,顶着众人的目光说出来龙去脉。 在遇到廖云崖二人之前几日,他和他祖父在路边歇脚,旁边山里突然滚落出一位重伤的女子。 四周无人,他祖父见那女子还有气息,无法见死不救,就让他给她喂了点水。 他们不是大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多的也做不了。 他们守她到晚上,她醒了过来,吃了他们给的干粮,之后又吃了她自己带的伤药,休息一晚后,精神好了很多。 她掏出一个小匣子,说自己身无分文,只能用它作为报答。 小匣子制作精巧,又是檀木做的,若放进当铺也能当上一点银钱。 他们没想要她报答,当时便拒绝了她,可是她不知何时将匣子塞进了他的包袱。当日早上,她就离开了。直到中午,他们才发现那匣子。 匣子一时还不回去,他们只能先收着。 他真的没想到,这匣子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唐复说得很认真,廖吴二人都未看出他说谎的痕迹。 水乔幽听完他的陈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那为何不当?” “我们暂时还不缺盘缠。祖父认为,那是他人之物,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再遇到她,也不能占为私有。” “你可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没打开过。” 水乔幽目光不动,像是能直视人心。 唐复垂下眼睛,小声承认,“好吧,其实是我打不开。” 惊吓过去,他又开始觉得冷了。风一吹,他直打哆嗦,眼前的东西开始晃起来。 水乔幽换了问题,“她可还说过其它的?” “没有。”唐复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她只问了我们要去何处,然后就将匣子给了我们。” 他撑住眼皮,再次道:“水师父,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一路的那些人都是冲它来的。” 他还想再解释几句,周边的人也跟着晃动起来。 他努力抬了几次眼皮,它却越来越重,脚上则越来越轻。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看见他晃动,均未伸手去扶。 廖云崖和观棋站的离他远了些,吴江离得近,却是反应不及。 一息过后,唐复直接砸在了地上,双目紧闭,脸上潮红。 吴江过去查看,他的手很冰,脸上滚烫。 “应是着了寒发热。” 看着还挺严重。 他问水乔幽和廖云崖,“怎么办?” 夙沙月明过去,给唐复把脉,片刻后起身,告知众人,“没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他这么一说,吴江舒了口气。 他这气还没吐完,观棋一边擦拭着夙沙月明的剑,一边给他们解读这话。 “过了这一时半会就说不定了。” 吴江和廖云崖问完望过去,观棋面上认真,夙沙月明仍是一脸沉稳。 现场安静了三息,水乔幽询问廖云崖,“少镖头,你可还要送他去凤仙?” 江湖人,尤其是吃他们这行饭的,信义极其重要。然则,廖云崖不是吴江,虽然唐复说自己不知情,可从水乔幽刚才问他的几句话中,他可以听出,这个事情怕是比他们想得要麻烦。 他先问她的意见,“此事,你怎么看?” 夙沙月明并不插入他们的谈话,接过观棋擦拭好的剑,缠在了腰间。 那细长的银剑瞬间隐了身形,藏在他腰间不见一点违和。 水乔幽瞧着吴江刚塞到廖云崖手里的匣子,沉吟不语。 之前听到的江湖传闻,她并未当真。 如今来看,那个闫家之人并不完全属于空穴来风。 廖云崖表明态度,“我们相信你。” 吴江点头赞成。 水乔幽拿过匣子,“先去盐奇。” 到了楚默离手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流出。 现下这个麻烦,他们想丢,一时半会怕也是丢不掉了。 弄不好,整个会友镖局都会遭殃。 此事涉及安王府,有些复杂,况且知道越多对他们只会愈加不利。她也不好和他们多说,并未给他们说明情况。 吴江和廖云崖没有异议,一起先将唐复扶上了马车。 水乔幽转身问夙沙月明,“夙沙公子,要去何处?” 夙沙月明爽快告知,“我也去盐奇。” 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这话容易引起误会,又补充解释,“我,还没找到我弟弟。” 这一点,水乔幽看出来了。 不过,他这是……几个月过去,才出归安? 她没有问,夙沙月明自己说出了此事。 “从归安出来,我本来打算先去盐奇的。但当时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我就先去了其他地方。如今返程,又到了此处,我还是打算再去盐奇看看。” “咳……” 他话说完,他身后头垂得很低的观棋发出了一声类似于闷咳的声音。 夙沙月明神色自若,没有回头去看他。 水乔幽瞥见观棋,没去质疑夙沙月明的说法。 夙沙月明的马车停在前方岔路口,观棋去将马车赶了过来。既然都是要去盐奇,两波人就选择了同行。 晚上,他们在一家小镇落脚,吴江去请了镇上的大夫给唐复看病。 大夫给他开了药,服了药后,当晚他的情况就好了许多。 那个匣子水乔幽收了起来,唐复自知闯了祸,那本又不是他的东西,醒来后没再找她要。 水乔幽在自己房间里盯着匣子坐着,一直坐到滚烫的茶水变凉,她打开了匣子。 小小的檀木匣子里,放着一张有年岁的羊皮纸,纸上面画着一角地形。 夙沙月明看上去不易亲近,同行了两日,其他人发现,他们主仆其实很好相处。 吴江本是性格豪爽之人,双方渐渐熟了起来,赶路的时候,双方还会时不时地聊聊天。 风土人情,江湖见闻,什么都聊一聊。 一日,大家正坐在野外歇脚,又闲聊起来。廖云崖二人也知道了夙沙月明此行是为了找他弟弟,两人都祝愿他能早日达成所愿。 他们是镖师,走南闯北,经常在外,吴江知道找人不易,主动问起夙沙月明他弟弟的模样特征,想着以后出门给他留意一二。 夙沙月明听他们是镖师,也正有此意,满是希冀地问他们,“你们可有见过一个与我长相相似的少年?” 可惜,二人并未见过。 他们将他的长相和他弟弟这事记在了心上,承诺以后一定帮他留意。 观棋给大家分了他烤好的野味,趁着夙沙月明心情低落之际,小声和水乔幽等人说到,“您诸位千万别照着我们大公子找人。我们二公子和我们大公子实际上长得一点都不像。” 面对众人的目光,他无奈地耸了一下肩,“就他自己,偏就执着地觉得他们长得像。” 观棋也不知道他们这大公子眼睛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看着也没问题。 吴江等人听得新奇,还有这种人? 水乔幽慢慢地喝着水,脸上没有好奇。 进了盐奇,他们找了家合适的客栈住下来。 翌日,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去城里找人。唐复的风寒已经好了很多,水乔幽却告知众人,他们暂时不走了。 她没有说原由,廖云崖听了也没问,吴江想问,廖云崖用眼神阻止了他。 唐复知道自己虽然不是有心的,但终归还是连累了他们,现在他们没扔下他,已经是仁义了。之前的事情让他还是有些后怕,他虽也想知道原由,却没敢问。 他们就在客栈暂住下来,水乔幽自己没出客栈,叮嘱廖云崖等人也不要出客栈。至于唐复,他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 知道这一路上的杀手他自己引来的,才捡回一条命,东西那些人又没得到,他们也不知它已不在他手里,唐复哪里敢乱走,乖乖跟着他们在客栈待着。 夙沙月明是来找人的,盐奇城不小,一时半会他也找不完,得知水乔幽等人暂时不走,他就没换客栈。对她的事,他守着边界,不好奇不多问,专心找自己的人。 浮生的事,他亦没再问过她。 他们一连在客栈住了三日,水乔幽仍未说什么时候离开,亦未告知大家,自己有什么打算。 许是她和夙沙月明都在这里,这三日没有不速之客上门。 这日傍晚,几人下楼去用饭,水乔幽开门时,对面有雅间透出谈笑声,隔着房门也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 他们吃完饭上楼,雅间的门打开了,里面有好几个人已是微醺状态,门外站着两人在透气。 两人说着话,其中一人随意往水乔幽这边看了一眼,顿时怔住。 他马上揉了一下眼睛,再看过来,见水乔幽还在,确定了自己不是眼花,忍不住盯着水乔幽多看了一会。 水乔幽瞧过去,两人视线对上,他马上冲进雅间,喊道:“羡予兄!” 很快,他拖着里面的右辞出来,示意他看对面的水乔幽。 其他人注意到水乔幽的视线偏向了侧面,廖云崖以为有异常,“怎么了?” 水乔幽停住脚步,望着对面两人,“遇到了熟人。” 她让廖云崖三人先回房,见对面二人满脸诧异地瞧着自己,她提脚走向对面。 那二人见她过来,脸上又是确定又是不确定,没有草率上前。 水乔幽停在他们面前,并未立即出声。 他们俩瞧着她那眼熟的脸,想喊又不确定,只好自认隐蔽的用眼神交流。 三人这样站了一会,水乔幽抬手先行见礼,“右兄,孔兄。” 两人的眼神交流被她这一喊给截止,石化在原地。 三息过去,孔达才试探性喊她,“水……兄?” 水乔幽轻轻点头,以做肯定。 孔达惊掉了下巴,上下打量着她,难以置信。 右辞神情没他夸张,面上却也难掩吃惊。 孔达和右辞今日休沐,与几个同僚找了个地方吃酒放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水乔幽。 他们当即甩下一众同僚,又要了个清净的雅间。 三人坐着将一杯茶都喝完了,孔达对水兄变水姑娘这事,还是犹在梦中,甚不真实,与此同时,也能为再次见到她真心欢喜。 他问了水乔幽此次来盐奇的原由,水乔幽大方告知,要去凤仙送镖,正好路过此地。 得知她乃是镖师,孔达不由对她多了一份敬佩。听她讲他们还要在盐奇停留几日,他热情提出,要给她接风洗尘,略尽地主之谊。 这接风宴他本来想今日就办,话到嘴边,意识到今日时辰已不适宜,就改成了明日。 他喜爱热闹,热衷交友,他还没交过江湖朋友,知道她还有几个同行之人,叮嘱她可带其他人一起来。 水乔幽没有立即作答。 孔达才想起自己还没问她,是否有空闲,赶忙补上此问。 右辞亦是很高兴她的到来,帮忙劝说,若是她明日方便,同样希望她可以赏脸。 他们言辞恳切,水乔不好推辞,点头应下,答应回去问他们少镖头是否愿意。 三人又聊了一会,旁边来人找右辞二人。 他们今日这宴上还有他们二人的上锋,后者爱好小酌,酒过三巡,还未尽兴。来人暗示他们不要离席太久,以免惹了那位上锋不高兴,得不偿失。 水乔幽这点眼力自是有的,主动提出告辞。 右辞和孔达只能抱歉先走,高达留下醉林间之名,期待明日再会。 水乔幽随后回了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出门将接风洗尘这事同廖云崖和吴江说了。 既然是她的友人相邀,她自己也去,廖云崖和吴江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还未回来,明日估计也会忙着出门找他弟弟,他和他们又只是恰巧结伴同行,水乔幽就没再和他说此事。 醉林间不是盐奇城里最贵的酒楼,却是城里最有名的酒楼。 因它可以容纳各层人士,这里就成为了大家想要摆酒设宴的首选之地。 孔达和右辞早早下职去了酒楼等着他们,水乔幽他们到时,席面已摆上桌。 孔达没有居功,主动说出这酒菜是他和右辞合资而办,且是右辞出的大头。 他们二人虽领朝廷俸禄,但都官职不高。酒菜看着很是不错,足见他们诚意十足。 第76章 请罪 席上,孔达热情善谈,右辞不是拘谨之人。水乔幽这边四人,她少言寡语,廖云崖话也不是特别多,唐复最近还是不太敢说话,相较之前安静了不少,可吴江豪爽,见识又广,这种场合,他一个顶四个。有他们三人,席间并未冷场。 孔达和右辞被吴江描述的江湖吸引,心思都落在了这上面,并未过多询问他们的行程,现场气氛很是融洽。 水乔幽以茶代酒,端着茶杯静静听着他们聊天。 唐复的风寒还没好彻底,面容有些憔悴,打着精神听着,眼里偶尔会流露出向往,看得出来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对他们聊的那些很感兴趣,人还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这场接风宴办的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几人坐了近两个时辰,也没觉得枯燥。分别时孔达还对他们恋恋不舍,想再多听点江湖趣事。 孔达和右辞都是性情中人,希望他们可以在盐奇再多待几日,这样他二人就可以带他们去领略盐奇的风土人情。 他们都是有公职在身的人,并不是时时都有空闲。话是这么说,之后三日水乔幽几人仍旧没有离开,他们却都脱不开身来尽地主之谊。 他们忙,水乔幽也没去烦扰过他们,四人一直都在客栈待着。 第三日晚上,水乔幽几人在楼下吃了东西上楼。水乔幽的房间最远,她刚点燃灯,外面响起敲门声。 伙计在外面告知给她送了新的茶来。 水乔幽前去开门,捧着托盘的伙计陌生又眼熟,往门边侧了点。 时礼见她面无意外,端着托盘进门。 水乔幽看了眼外面,见外面无人,也没关门,只是走到了靠里一点的位置。 时礼放下托盘,先给水乔幽行了礼,“水姑娘。” 水乔幽回了他一礼,“时护卫。” “感谢姑娘还记得在下。”时礼见她还记得自己,并不多说不必要的,先告诉她,“公子没来盐城。” 水乔幽没问楚默离,听着也没多嘴。 时礼不用她问,便与她说明了来意,“您明日就可离开盐城,继续向南,明晚,公子会在你们之前留宿过的那座佛寺等您。” 听到楚默离已经再次南下,水乔幽神色不改。 她态度很好,“好的。多谢时护卫前来告知。” “姑娘客气。” 时礼话已带到,不再多留,拿起托盘,退了出去,顺便给水乔幽关上房门。 他很快离开客栈,外面无人注意到他来过此处。 水乔幽提起时礼送来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她想起之前在归安看到的那个背影,知道了那股眼熟来自何处。 那个擅长追踪之术的柳家小姑娘。 虽然一直都在客栈闲着,但是习惯早起的几人都起得早。 水乔幽和廖、吴二人,每日早晚都会去楼下一起用饭。 水乔幽此趟出门,带了两身男装。她换了身男装出门,没去敲他们的房门,先去了楼下。 她刚到楼下观棋下来给夙沙月明准备早饭,水乔幽得知他已醒了,又回了楼上去和夙沙月明辞行。 夙沙月明找了几日都没有打听到他弟弟的消息,正厌怏怏的坐在房里发呆。 第一次见到水乔幽穿男装,他差点以为她是走错了门。 再仔细一看,他才认出她来。 他听水乔幽说明了来意,关心了一句,“你们的麻烦可解决了?” 水乔幽没有隐瞒,“没有。” “这一路,还会有危险?” “应当是。” 夙沙月明沉吟片刻,“那我和你们一起走。” 水乔幽倒没有想到,他会说的如此干脆。 “那个臭小子应是不在这里,我再找下去也无用。不如和你们一起走,先去凤仙看看,路上双方也可有个照应。” 夙沙月明为人敞亮,他这样说了,水乔幽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 “公子不觉我们给你添麻烦就好。” 夙沙月明心态很好,“无碍,有麻烦,这一路也可少了无趣。” 水乔幽没再拒绝,夙沙月明立马吩咐观棋收东西。 水乔幽再去到楼下,廖云崖和吴江已经下来。 她告知他们今日出城,继续往南,二人均无异议。 至于唐复,他们愿意送他前往凤仙,他自然更不会有意见,其他的,他知趣地不多问。 水乔幽在柜上给右辞和孔达留了话,没再和他们当面辞行。 路过之前楚默离遇袭的那段路时,水乔幽特意留心了周围的动静。 不过,并未出现意外。 一行人顺利通过了那里。 这也让他们在太阳还未落下时,到了那座佛寺。 听着佛寺悠长的钟声,水乔幽告知他们,这里离下个镇子还有很远,提议去佛寺借宿。 这个时节,此处入夜了还是有些冷。既无客栈可以投宿,他们这么多人也不方便去附近人家打扰,有佛寺可以借宿,大家都没有异议。 一行人赶到佛寺,太阳刚好完全落下。 寺里香客已经走完,沙弥正准备关门,听说他们来意,回去问了人后重新返回,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水乔幽认出,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小沙弥。 他在门口没和她说什么,好似是没记起她。 经过朝廷整顿,这座佛寺的僧人少了许多,空出的厢房也多了。 小沙弥给他们安排了几间房,水乔幽选了那间没和其他房间连在一起的房间。 那间房位置有点偏远,小沙弥多送了她一段。到了房间门口,小沙弥同她说道:“上次与施主一起来的那位施主,今日也住在寺里,他住的还是先前那间厢房。” 水乔幽住的房里后面有扇窗户,她很快吹了灯,和衣在榻上休息。过了两个时辰,其他的房间都熄了灯,外面寂静无声,她起身下榻,动作轻快地翻出了窗户。 这么晚了,楚默离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在外面守夜的人换成了时礼,以前最常跟着他的夙秋不见踪影。 时礼看到水乔幽过来,抬手给她见礼,“公子正在里面等您。” 他伸出手做请,示意她自己敲门。 水乔幽迈上台阶,时礼没有跟着。 她轻轻叩响房门,里面很快传来清明的声音。 “进。” 门没有栓,水乔幽自己推门进入,一眼就看到坐在左手边窗户前看书的人。 门一开,一股寒风挤入,楚默离没束的头发被吹动。 楚默离放下书,看了过来。 水乔幽瞧见他被吹动的发丝,将门给掩上。 她稍垂视线,走过去,恭敬行礼,“公子。” 楚默离抬手免了,“坐。” 水乔幽没动,递上手里的匣子,“今日特来向公子请罪,不敢逾矩。” 楚默离打量着她,眼尾多了一抹不明显的笑意,他没接匣子,“这并不冲突。” 楚默离这人说话一直都情绪稳定,让人听着很是舒服,也无法让人知道他心中到底如何做想。 水乔幽习惯性地不抬头看他,“谢公子信任。” 楚默离听她这话,眼里的笑意深了些许。 怎么会有人认为她这人不聪慧。 他们认识以来,似乎多是楚默离给水乔幽倒茶,她从没有觉得惶恐之类的,次数多了,楚默离也习惯了。 房间里没有摆放炭火,楚默离看她穿得单薄,提过一旁的茶壶倒了杯热茶,放到自己对面,用眼神示意她坐下说话。 这一次,水乔幽没有拒绝,同他隔着同一张茶几,在他对面坐下,将匣子放在他面前,谢过他的茶。 楚默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怎么知道,我会来淮北?” 水乔幽端端正正坐着,没有动茶,听后过了一息回道:“我相信您必定会派人过来找我。” 柳家那个小姑娘比他们还先到了归安,可见这藏宝图一直都没脱离他的掌控。 楚默离拿茶杯的动作微不可见地缓了须臾。 水乔幽主动道:“公子所有想要了解之处,我定知无不言。” 楚默离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茶。 水乔幽瞧着他修长的手指,又道:“或者公子若是愿意听,我亦可给您讲述事情始末。” 楚默离轻声发出一个字,“嗯。” 水乔幽会意,没有隐瞒,简洁明了给他说了起来。 从头讲到尾,没过半盏茶,该说的重点她都没落。 楚默离听完,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片刻,“那唐复所说,你认为是真是假?” 水乔幽视线抬起来一点,“那位女子,不是您安排的?” 唐复说他是在靠近白芳的地方遇到的她,他上次去原阳,应该就是和此事有关。 楚默离没有瞒她,“那人是红绮,她失踪了。” 红绮。 上次在归安刺杀他的那个人。 “她真的是闫家的人?” “她是闫家家主的私生女。” “她是在白芳失踪的?” 楚默离轻轻点头。 那就是说这人是在遇到唐复祖孙之后失踪的。 就是她是主动失踪的还是被动失踪的,暂时还未可知。 “公子是何时知道匣子到了唐复祖孙二人手里?” “匣子上经过柳家特殊处理,想要找到它并不难。” 原来如此。 她不用问也知道楚默离定然已经让人查过唐复这人。 “公子没有查出唐复祖孙二人有问题?” “确实如此。” 水乔幽思忖许久,客观道:“他看着不像说谎。” 危急的情况下,人出于求生的本能,可以暴露很多谎言。 在归安城外,唐复面临几次危险,临近死亡,都没有露出异样,他的害怕和恐惧都很真实。 楚默离听出她这个说法的奇妙之处,心中有了数。 楚默离问起了她这几日在盐奇的事,“你在盐奇这几日,没有其他异常?” “没有。” 楚默离垂眸思索,没再问话。 水乔幽等了一会,自己问道:“接下来,公子需要我如何做?” 楚默离放下茶杯,将匣子推到她面前,“你和会友镖局将人继续送往凤仙,可否?” 这事哪里还有她选择的余地。 “公子之命,自当遵从。” 楚默离亦习惯了她的知礼守礼,他不再留她,“时辰已经不早,早些回去休息吧。” 夙沙月明的事情,他没提起,水乔幽也没说。 其他的事,他不说,她亦不多问。 她起身,朝他郑重行了一礼,“我代廖镖头和吴大哥谢公子能够明察,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楚默离抬起视线看向她,“……以前我在你眼里,难道是草菅人命之人?” 水乔幽面上郑重,应答如流,“公子在万民眼里,向来都是爱民如子。” 楚默离想看清她的神情,可惜她的脸被她的手给挡住了。 两人这样处了片刻,楚默离没再去想她的神情如何,“回吧。” 水乔幽退了出去,直到出了房门她才抬起目光。 楚默离看着她将门关上,发出了一声轻笑。 一晚上让她说这么多恭维话,真是难为她了。 时礼和夙秋不同,为人谦逊,做事面面俱到,见到水乔幽出来,恭敬地将她送出了院子。 送走水乔幽,他去楚默离房里复命。 “公子,水姑娘回去了,其他人并无异常。” 楚默离还坐在原地,“嗯。” 他想着水乔幽先前说的在盐奇的事,站起身来,吩咐道:“让人去盐奇,查一下在客栈偶遇她的那两个人。再查一下凤仙长汀街上,是否有姓户曹的人家,若是有过,找街坊四邻打听一二。” 时礼领命,“是。” 他看出楚默离今晚心情好像不错,没有立即走,问出了心中疑惑,“公子,这是相信水姑娘是意外卷入此事的?” 楚默离没有做声,算是默认。 时礼想着楚默离之前在临渊城对水乔幽的态度,更不解了,“不知公子,为何这般相信水姑娘?” 他并不是质疑楚默离的判断,只是他如此信任一个人,实在是少见。 楚默离背对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以她的能力,她若真有那些心思,东西早就如红绮一般,失了踪迹。” 时礼出了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醍醐灌顶。 公子这不是相信水姑娘这个人。 他是相信她的能力。 想到这,他想起上次自己派去的人跟丢红绮一事,又有些羞愧。 尽管天色已晚,他还是先去将楚默离吩咐的事处理了,不敢再出纰漏。 第77章 借宿 处理完一切终于可以躺在榻上,时礼又想起一事。 他今晚好像都没看见夙秋,难道公子派他去了其他地方? 想到这,他又不敢睡了,披上外衣,去外面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楚默离已经休息,他不好再去打扰。问了其他人,得知他们也没看到夙秋,他不敢再睡,亲自去了楚默离房门外值夜。 水乔幽回到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大早,寺里一开山门,水乔幽一行人就离开佛寺,继续赶路。 时礼去给楚默离准备早饭,端着托盘回来,就看到了消失一夜的夙秋。 从山门一路下去,天色渐亮,水乔幽没再见到上次那种朝佛盛况,一路上也没几个香客。 行至下午,好好的天突然阴沉下来。 他们本来想加快速度,趁着大雨来临前赶到前方小镇过夜。哪知,大地回春,越往南走,天公开始变得莫测,他们才跑不到三里路,暴雨就下了下来。在这雨中,居然还夹着三五岁小童拳头大的雹,别说是人了,马都被砸得乱鸣。 左右山边也没可以躲避的岩石、山洞等,他们只好跑向对面可以见到的村子。 近了才发现,入眼的屋舍并不多,他们没有看到牌坊,似乎不像个村子。 他们在最近的屋檐下躲雨,屋后门关着,他们门去敲门,过了没多久,那硕大的雹没了,雨却越下越大。 吴江看着雨幕叹气,“看样子,今日我们是赶不了路了。” 众人闻他之言,扫了一眼周围。 雨幕遮挡了视线,他们也不知道其他屋舍里是否有人。 这时,他们身后响起开门声。 他们回过头去,门里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估计是在屋里观察了他们很久,见他们一直站在这儿也没做什么,才敢开门。 吴江看他神情眼神,主动上前说明,他们无意打扰,走镖路过,只是借屋檐避雨。 老者见他们衣服都被雨水淋得有些狼狈,知道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犹豫须臾,开口让他们进屋。 吴江瞧了眼水乔幽和廖云崖,收到二人眼神,他代为拒绝了老者的好意,一行人继续在低矮的屋檐下挤着站着。 他们这一站,又是半个时辰,天色已晚,雨还未停。 老者心善,给他们烧了熟水,又过来喊了他们一次。 老者两次热情相邀,外面的雨还成了飘雨,他们不好再拒绝,进了他家歇脚。 老者还有个老伴,腿脚不便,常年卧病在床,都是朴实好客之人。 两位老人看着他们自己动手倒水,个个有礼,知道他们今晚也赶不了路了,就让他们在他这歇下。 众人环视他那两间一眼可以望到头的茅草屋,婉拒了他的好意。他们还有两辆马车,打算等雨停后,就在外面将就一晚。 老者瞧出他们的顾虑,让他们不必担心。这里人少,还有几家都有空房子,等雨小点,他可以安排他们去其他人家住,保证他们能住下。 说话间,有人冒雨敲门,有女子在外问话,听着是附近的熟人。 老者去开门,领着一位提着篮子的姑娘进来。 姑娘见到屋里围着灶火的一圈陌生人,止住脚步,温婉的笑容定在脸上,眼里流出胆怯。 老者忙给双方做了介绍。 姑娘名唤小惜,出门不远就是她家。小姑娘心地纯善,知道两老口行动不便,生活拮据,时不时会送些吃的过来,下雨天都会过来看看腿脚不便的婶子,对二老颇为照顾。 小惜听说屋里的人是过路借宿的镖师,不是坏人,眼里胆怯退去一些,走进来一点。 离近之后,她望到水乔幽,盯着她瞧了一会,眼里闪过讶异。 醒神过来,她见水乔幽在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将手里篮子放下,去了里屋看婶子。 听着里屋二人的谈话,老者又说起小惜,叹她也是个苦命人。 她家老爹死得早,后来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就在去年春日,她那才嫁人三个月的姐姐突然死了,去年冬日,她那体弱多病的娘也没熬过去,她那姐夫后去了外地。如今,一家子人也就剩她这个小姑娘了。 聊着聊着,外面雨小了不少,老者准备出门去给他们看看,谁家还有空房子。 恰好,里面小惜听婶子说了这事,注意到外面的事情,出来同老者道:“他们可以住到我家去。” 众人皆将视线投向了她。 小姑娘小声道:“我家还空了两间房。” 众人刚才听了老者说她家的事,知道她是一个没嫁人的小姑娘单住,自是清楚这是不合适的。 老者也明白,不然刚才不必舍近求远。 没等老者说什么,吴江代众人心领了小惜的好意。 小惜则对老者道:“我可以过来陪婶子,您老可以带几位客人去我家安歇。这样就有三间房,挤挤正好都可以住的下。” 这好像的确是个好主意。 老者犹豫起来,“这……” 她若来这,就一共有三间空房,那这样所有人的确都可以住下,也不必去麻烦其他人了。 “我已经和婶子说好了,我也想多陪陪婶子。” “……那你今晚就陪你婶子多说说话。” “我求之不得。” 小惜的心善,让大家的问题得到解决。 趁着雨小,小惜领着众人去了她家。 水乔幽同其他人一起,没让大家说出她是女子一事。 小惜家还有个小院,的确比老者家宽敞不少。她动作麻利,很快就将被褥给大家安排妥当。 众人真心向她表达了谢意,她听着有些羞涩,悄悄抬眼看了好几眼水乔幽。 水乔幽神色如常,旁边的其他几个人却看出了不寻常。 尤其是吴江,觉得她这抬眼看水乔幽时的一幕同之前他们走镖时他们见过的一些场景有一种别样的眼熟。 等到小姑娘去烧水,他看着一身男装的水乔幽,悄悄同廖云崖叨咕,“这小姑娘,不会是……那个……阿乔了?” 廖云崖看向水乔幽……他也说不好。 吴江感叹,“可惜了!” 他们借了人家的房子,不好再让人忙这忙那,观棋和吴江一起去了灶房接过了小惜手里的事。 小惜知道他们晚上吃的都是自己带的干粮,又翻了些菜出来,想给他们做点吃的。观棋见状,忙将这事也接了过去。 小惜无奈,转身看烧的那壶水要滚了,又找了几个干净的碗出来,还重新洗了一遍。等水烧开,她提着水和碗出了灶房,没走几步,见到在屋檐下站着的水乔幽。 两人视线骤然对上,小惜被水乔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吴江在没墙的灶房见到这幕,分了几分注意力过去。 小惜低着头先给水乔幽倒了一碗水。 “多谢姑娘。” “公子不必客气。” 小惜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见她还瞧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容易引起误会,迟疑一段,鼓起勇气开口,“公子,你别误会。我,我之前其实见过你。” 水乔幽听着没有接话。 小惜明白了,他果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她说得详细了些,“去年,就在前面山上那座佛寺山门处。想必公子是不记得了。” 吴江听了恍然大悟,原来阿乔这孽缘是去年就种下了。 “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公子几人今晚可以放心在这里住着,不必拘束。” 小惜看她还没想起,为了避免尴尬,也不再多聊,提着水进了屋,顺便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没有安排妥当的。 水乔幽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喊住她。 实际上,她记得她。在老者屋里她盯着她看时,她就认出了她是去年在山门处哭诉的一家子中的那个少女。 不过,她们本也没有交情,她又不喜和陌生人打交道,听她提起,她也就没接话。 水乔幽并不渴,将水放回了灶房。 小惜给他们安排好后,去了老者家陪婶子。 总共就三间房,水乔幽将房子让给了他们一群大男人,看雨已停了,就去了马车上过夜。 众人都知她的顾忌和性子,只好受了她这份好意。 夙沙月明有让她去自己马车上休息,她出来后还是躺在了吴江那辆只有车板的马车上。 虽然小惜算是熟人,村里都是淳朴之人,水乔幽晚上也没有睡熟。 上半夜风平浪静,进入下半夜,又下起了小雨。 水乔幽睁开眼睛,并未立即起身。 过了半盏茶,雨越下越大,她才想着换个地方。 人刚要动,风雨声中似乎还带了点其他的东西。 水乔幽凝神一听,一个转身换到了马车底下,屏住呼吸贴在车板之上。 这眨眼的功夫,风雨之中,那异响重了些。 水乔幽已经可以辨出,那是踩在湿滑泥土地面上的脚步声。 她耐心等着,没有冒头查看。 几个呼吸过去,那脚步声到了她跟前。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们的脚和刀光。 人数不少。 来人格外谨慎,若不是地面有雨水,她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他们小心靠近,细心检查了夙沙月明的马车,确认没人,留下四人放哨,其他人挑开半人高的院门快速进了院子。 没人想到那连车厢都没有的马车底下还会藏着人,忘记了查看。 水乔幽等到剩下的人全部进了院子,从车子迅速滑了出来,绕到放哨的人身边。 直到她扭断了四人脖子,第一个被杀的人,身体才倒下去。 外面的动静引起里面那些人的注意,有人看了过来。 还没看清,水乔幽手持浮生到了他们面前。 院子里可以说是一下热闹了起来,水乔幽又解决两人后,夙沙月明出了房间。 见到夙沙月明持剑出来,院里的黑衣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多了夙沙月明,水乔幽这边轻松了不少。 然而,他们这边刀光剑影来往了许久,屋里都没再有其他人出来过。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意识到不对,对视一眼,下手都狠了些。 这次不请自来的客人不少,他们二人都是高手,却也难以将麻烦快速解决,过了一会,已经有人挑开了房门,进了屋子。 水乔幽挑掉对面敌人手里的刀,正准备过去帮忙,瞧到旁边屋顶上,多了一个身影隐在黑暗中。 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去追人,先朝屋里冲去。 走了两步,侧面有利刃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连忙止住脚步,弯腰后仰。 一支袖箭从她眼睛上方飞过。 她还未起身,有两人的刀前后一起向她砍来。 她只好喊夙沙月明,“去屋里帮忙。” 夙沙月明注意到两边情况,一剑割断两人咽喉,冲出重围,先去屋子帮忙。 水乔幽就着后仰的姿势,向后翻身,将后面那人踢向前方,让他们俩人撞上。 她还未落地,先前的方向又袭来袖箭,另一边也多出两把刀。 她将浮生立在一人刀上,压住刀尖,身体在空中翻了一圈,她避过一支袖箭,却没想到还有两支,有一支擦着她右脸过去。 她落在那二人身后,一人一脚,将两人踢远。 落地之后,她伸手抚过刚被袖箭擦过的地方。 有一点疼。 应是擦破皮了。 屋里有夙沙月明,水乔幽很放心。 她抬起视线,望向那处屋顶。 那人还在那里。 水乔幽望着上方,侧身避开后面偷袭的刀,转到敌人身后。 同一个方向又连续飞来三支袖箭,全部射在她前面的敌人身上。 水乔幽等了一会,空中没再有异响。 她踢起脚边的刀,手里的兵器暂时换成了刀。 她脚踩踏浪,快速穿梭在院子中,落在他人眼中,只余残影。 不出片刻,院里剩下的六人皆被割破咽喉,全数毙命。 屋顶上的人见到这幕,有些吃惊。 这时,夙沙月明也解决了屋里的麻烦,来到院中。 上方不再有袖箭袭来,想必是袖箭用完了。 水乔幽准备上房,站在那的人见院里只剩下他们俩人,当机立断转身离开。 后者身法轻盈,轻功不错。 夙沙月明问她,“可要追?” 水乔幽见屋里的人还没动静,放弃了追人,“算了。” 第78章 夜见 她转身先问他,“你可有受伤?” “无事。”夙沙月明看向屋里,“不过,他们一时半会估计醒不来了。” 水乔幽先让夙沙月明进屋去看其他人,自己捡了一支袖箭查看,看着好似没毒,她没太在意自己的伤,也进了屋子。 经过夙沙月明诊断,屋里其他人都中了迷药。 那药不是普通蒙汗药,药性很好。夙沙月明没看出他们具体中的什么,给他们喂了点自己带的药也没对症,索性准备给他们每人泼一碗水。 水乔幽站在一旁思索着他们着道之事。 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其他人都中招了,为何她和夙沙月明却无事。 水乔幽今日喝的都是自己带的水,不管是在老者家中还是在这的水她都没喝。 她看着夙沙月明提过来的水,阻止了他。 夙沙月明会意,“你怀疑水有问题?” 先前他们确认过,这里的水并无异味。 不过,他今晚的确没喝过这里的水。 屋里倒了的人,好像都喝了。 他自己跟着再闻了一下,依旧是无色无味。 他又从观棋身上翻出一根银针,试了一下,也没反应。 他端着水,扫过那些睡得香甜的人,认真问水乔幽,“若是水有问题,泼一下,应该不会更严重?” 水乔幽摇头。 这她不清楚。 她思索道:“就算有问题,应该也是再多睡一觉。” “有道理。” 夙沙月明迟疑消失,动作利落的给每人脸上泼了一碗水。 这个方法还真的有用,没过一会,大家陆续醒来。 水乔幽让夙沙月明同他们解释,自己出了门,前往老者家。 若真的是水有问题,不用她说,夙沙月明也大致能猜到她要去做什么,嘱咐她小心。 外面一片漆黑,四周没人养狗,也无狗吠。隔壁邻居同这边有点远,刚才的兵器碰撞声没有吵醒他们。水乔幽到了老者屋前,那里也是一样,听着无任何异常。 她没敲门,先从没糊严实的窗户往里看去。 她已适应黑暗的环境,不用光也能大致看清屋里的格局。 水乔幽只听到一个微弱的呼吸声,屋里床上的位置窗户处看不清楚,屋子中间似是躺着一人,一动不动。 水乔幽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回到门前。手放上去,门没有栓,直接被推开了。 她再次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打开了火折子。 里外两间屋子中间的门敞开,火折子的光晕瞬间散至四周,将里屋地上照得也清楚了些。 那里的确躺着个人,屋里还有一股血腥味。 水乔幽还没进里屋,廖云崖和观棋赶了过来。 一进门看到这情况,大家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进了里屋,就可看出地上躺的是小惜。 她腹部有道严重的刀伤,身上地下都有不少血,气息奄奄。 床上的婶子一样中刀,已经没有气息。 老者和唐复身体底子差,一碗水泼下去还没醒。吴江留在那边照看,夙沙月明也没过来。 观棋抱起小惜去找夙沙月明,水乔幽和廖云崖在屋外走了一圈。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的脚印被雨水冲散了不少,可若仔细看,还是可以看见多行脚印,从外往屋边走。 屋内没有太多的打斗痕迹,小惜估计当时醒了,下了床来阻止,但因体弱力小,也没能拦住那些人,很快中刀。 廖云崖分析,“他们是先来了这里,再去那边的?” 从脚印上来看,似乎是这样的。 水乔幽看着雨,沉吟未语。 廖云崖看向里屋,很是愧疚,“我先去官府报官。” 今日不同以往,死了无辜之人,他们必须报官了。 “不用了。”水乔幽提起灶上还剩有水的壶,走进雨里,“天亮会有人来处理的。” 廖云崖一时没听懂,愣了一会,赶紧跟了上去。 水乔幽没有解释更多,可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去跑这一趟。 他们回到小惜家中,唐复和老者还未醒,小惜的伤口太深,夙沙月明带的伤药有限,处理不了,只能先给她洒了止血药,准备让观棋送她去最近的镇上医馆。 听到水乔幽的声音,他从里面出来,告诉了她小惜的情况。 水乔幽将水壶递给他,请吴江和观棋一起跑一趟。 他们继续留在原地,满院的尸体,水乔幽也没让廖云崖动。 夙沙月明在屋里看到只老鼠,又从外面抓了只鸡,一起用来研究两家的水,廖云崖则在里面守着两个还没醒的。 水乔幽在外面站着看雨,也不怕那些尸体带来的阴森感。 站了大概一个时辰,夙沙月明出来告诉她,的确是水的问题。 鸡和老鼠都倒了。 药里迷药量估计不大,他灌了它们很多水,都是现在才倒,这也是他们过了那么久才发作的原因。 迷药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来,因此尽管他们万分小心还是着了道。 只不过,两家的主人都未逃过一劫,这事应该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小惜之所以会醒,或许是同他们一样,晚上没喝水,又或者是喝得少,药效不足。 两人在外面说着话,廖云崖慌忙跑出来,请他们去看老者。 他在屋里守着二人,忽然就听不到老者的呼吸了。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赶到里屋,老者还和先前一样躺在床上。 夙沙月明伸手过去,没再探到呼吸。他将手伸到后者脖颈边,朝水乔幽摇了摇头。 他又探了在地上打地铺的唐复的脉搏呼吸,一切正常。 水乔幽让廖云崖仔细讲一下刚才的情况。 廖云崖努力回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老人家就是睡着睡着呼吸便没了。 水乔幽瞧出他眼底的慌张和愧疚,“这事和你没关系,出去待一下吧。” 廖云崖听她这话,微微一怔,眼底那些情绪散去了些。 夙沙月明等他出去,小声询问水乔幽,“不怀疑他?” 水乔幽没有犹豫,“我相信他和吴大哥。” 夙沙月明仔细查看老者的遗体,没有看到外伤和中毒现象,初略判断,应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受到迷药影响,死于胸痹、厥脱之类的病症。 水乔幽返回院中,环顾旁边的民居,沉思少时,让廖云崖将唐复弄上马车,一行人沿着吴江他们的马车印先离开了村子。 唐复晚上水喝得多,身子又还未恢复,一直睡到天亮才醒。 一个懒腰伸完,发现周围环境不对,转头见到站在窗边的廖云崖,问了他才知他们现在已经到了镇上的客栈,他听着感觉有点不真实。 昨晚他们不是借宿在那位小惜姑娘家? 廖云崖先问了他的身体情况,唐复没有觉得不适,睡得好,反而比先前几日更有精神。 廖云崖确定他无事,才同他说了晚上的事情。 唐复没想到他就睡了一觉,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脸上的血色又快速退去,痛心老人和小惜的同时,又是一阵后怕。 他们来客栈之前,已经去过医馆。小惜的情况仍旧不好,但暂时已无生命危险,水乔幽让吴江先在那照看着,免得大夫怕他们不给诊金而怠慢,他们则先找了客栈投宿。 天亮大家才发现水乔幽的脸受伤了,虽然伤口只有半寸来长,可落在姑娘家的脸上也有些骇人。 伤口不深,过了这么久,已经结痂,水乔幽自己知道不严重,没太在意,拒绝了夙沙月明给她上药。 她收了他给的伤药,房里没铜镜,回房之后,她只是将血迹擦了,也没处理伤口。 这日他们没再赶路,一直在客栈待着。 小镇离事发地只有二十多里路,这日也没官府的人来找他们,水乔幽知道应是楚默离派人去处理了。 她猜想晚上他应会派人来找自己,在房中坐到子时过半,还没等到他的人,夙沙月明先来敲她门了。 夙沙月明是来确定她的安全,就在刚才,他好像听到屋顶有异响,可他上屋顶去看时,又没发现异样。 虽没发现人,想着最近的事,思来想去他还是来告知水乔幽一声,也让观棋转去廖云崖和唐复那边住。 水乔幽没有听到响动,对他的关心道了谢。 只有自己一人听到异响,这让夙沙月明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水乔幽送走夙沙月明,关上房门,知道楚默离的人今晚不会来了,她没再等人,也熄灯休息。 这座小镇共有三家客栈,水乔幽他们住的在镇东头,镇上最好的客栈则在镇西头。 子时了,客栈还留着一扇门,有伙计在柜台后面打盹。 时礼从外面进来,他也没注意到。 时礼径直上了楼梯,一到二楼,就看到北边靠着柱子站着的夙秋。 他旁边就是楚默离的房间,里面还亮着灯。 时礼想着刚才的事有话想问夙秋,张嘴又停住,还是先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 楚默离已是休息时的穿着,却还坐在屏风后看书。 时礼走过去,不敢看他,惭愧告知,“属下没能见到水姑娘,请公子降罪。” 楚默离目光从书上抬起来。 不用他开口询问,时礼马上说出了原委。 他去的时候,水乔幽下榻的客栈已经关门打烊,他便只好走屋顶。 他们早已打听过,水乔幽的房间在南面尽头。哪知他还没到水乔幽房间那边,就先被与水乔幽他们同行的那位夙沙月明给听出了异常。 好在他躲得快,不然就暴露了。 夙沙月明轻功身手都在时礼之上,时礼不敢再冒险,只能先返回复命。 夙沙月明与水乔幽他们已经同行了一段日子,楚默离对这人的身手也有些了解。 听到时礼差点被他发现,他没降落罪于他。 时礼知道事情重要,提议道:“可要夙秋再去一趟?” “不必了。” 楚默离没喊夙秋,让他下去了。 时礼出了楚默离房门,夙秋还靠在同一个地方。 时礼将进门前的疑惑还是问了出来,“这两次,公子为何不派你去水姑娘那?” 夙秋的轻功比他们这些人要好上很多,以前若有类似的事都是他去办的。 若是他去,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夙秋神色自如,回答简洁,“病了,公子体恤。” 时礼一听,有些意外。 照他这么说,他这病应已许久,他竟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这让他有些愧疚,关心道:“哪里不适?可好些了?” 夙秋回了后一问,“还没好。” 时礼借着楚默离房里的烛火仔细看他的脸色,却还是没有看出不好来。 在时礼等人的印象中,夙秋在他们面前从不说谎。他只当是光线太暗,掩盖了他的病容,愧疚更重,嘱咐他好好休息,不再问他其它事,主动提出今晚代他当值。 夙秋拒绝了他的好意,认为自己还能坚持。 共事这么久,时礼也算足够了解他的脾气,知道劝不过他,看他的确还好,以为他病情见好,就自己先去休息了。 时礼走后没多久,楚默离打开房门,身上多了一件外衣。 他出门朝楼下走去,夙秋跟上他。 时礼听到开门关门声,以为是夙秋进出。有他在,他很放心,没再出去查看。 夙秋跟着楚默离到楼下,伙计还在打盹。 两人脚步都轻,没有吵醒他。 楚默离出了门往东走,夙秋见了,没有多问。 水乔幽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有了一点睡意。 朦胧之间,直觉告诉她有异样,她立时睡意全无,睁开了眼睛看向窗户。 窗外没有月光,她仍是看出那里进来一个人影。 她手摸住枕边的浮生,目光淡定。 窗边的人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低声开口,“是我。” 楚默离的声音似是能稳人心神,听过的人,都很容易记住。 水乔幽起身,将浮生放置袖中,步到房中案几处,摸过火折子点燃油灯。 窗边的人走过来,脚步无声,他的脸渐渐在光影中显现。 “公子。” “不必了。” 水乔幽给他行礼,才抬手,他直接免了。 她注意到他的穿着,看出他先前应是准备休息。 她面上未流露出情绪,“这么晚了,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楚默离没作回答,眼睛扫到她脸上的擦伤,“你受伤了?” 第79章 上药 水乔幽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想起那点小伤,“就是点擦伤。” 楚默离看着她那伤口,觉得不像她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她那伤口至少有半寸长,旁边还有些青肿,要是其她女子脸上成了她这样,只怕担心死,好长一段时日都不敢见人。 水乔幽稍垂视线,请他就坐,“公子请坐。” 她睡前茶壶里没水了,她也懒得再叫伙计送水。 “房里没茶,还请公子见谅。” 她就给他倒过一次茶,还是冷的,其他时候都是他给她倒茶,这种小事,楚默离早就不在意了。 他没坐,走近了她一步,目光仍停在她伤口上,一眼看出伤口不像处理过的样子,“没上药?” 他这一步走的,两人之间就剩半步距离。 这距离让水乔幽抬起了视线,近距离看到了他的眼睛,“……小伤,无碍。” 楚默离目光对上她的。 夜晚本就是安静的,两人隔的这样近,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的目光都很正常,这心跳声忽然落入对方耳里,又让周围的氛围仿佛有点怪异。 水乔幽神色不动,如旧垂下目光,“多谢公子关心。” 楚默离也收回视线,坐了下来,“你也坐。” 水乔幽刚从床上起来,没穿外衣,但是,她穿的也不是仪容不整,并无大碍,她懒得再换,没再同他客气,在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的穿着,再配上略显昏暗的灯光,反倒让二人之间多了松弛感。 楚默离没再盯着她脸看,与她说起了正事。 昨晚他们停留的地方,今早他已经派人去处理过了。 水里的迷药,来自花门,药性是目前大家所知的迷药中最好的,无色无味,让人防不胜防。 昨晚偷袭他们的人,暂时还没查出来历。 关于那位老者的死因,仵作已经验过尸,得出的结论和夙沙月明说的差不多。 医馆里的小惜,身份并无可疑。 除了老者夫妇和小惜,那里只有两家有人,各住一位耳聋眼花的老人,其他房屋都是空的。那两人没有听到昨晚的动静,官府也不会来找他们。昨晚的事不会影响到他们,他们的行程可以照旧。 水乔幽垂眸沉思,那迷药竟是出自花门,那昨晚那些人用的兵器居然没毒,可算是他们的幸运? 楚默离坦诚,她也同她说了自己注意到的事情。 昨晚的人,和之前劫杀过他们几波人都不大一样,能力比不上万木秋,下手却比他们还狠。他们要的不仅是东西,还有杀人灭口。 应是新出现的势力。 屋顶上那人应是首领,不知是男是女。那人用的袖箭,制作精良。 就目前各国现有的技艺来讲,一般的袖箭能做到三支连发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她手上的却能装六支,速度精准都还不受影响,箭簇用的材质乃是精铁,实属罕见。 这种制作手艺,一般不是出自武器大家之手,就是出自军方。 楚默离听着她的话,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 正事说完,他准备起身,又看到她脸上的伤,缓了动作。 “临近凤仙,麻烦可能更多,可要我派个人给你帮手?” 他这决定出乎水乔幽意料。 愣了一息,她恭敬的将问题抛了回去。 “此事任凭公子做主。” 楚默离听出她是误会了,想着自己解释估计也没用,从袖里拿出一根小小的竹管递给她,“若是情况危急,可以用它。” 水乔幽看一眼便明白过来,这应该是用来求援的烟花之类的物什。 她听出他是不会派人了,并不揣测他的心思,懂分寸的没再拒绝他的好意,接了过来,“谢公子。” 水乔幽接过东西,从袖袋里掏出三锭碎银子放在楚默离面前。 她这举动,楚默离实属没看明白,用眼神询问她是何意。 水乔幽解说,“这是廖镖头对两位老人的歉意。” 今日下午,廖云崖好似想明白了她昨晚所说之事,送来了两锭碎银子,以做对二位老人办丧所用。 另外一锭,是她自己自己添的。 她抬手一礼,“麻烦公子了。” 楚默离理解了她的意思,没有拒绝。 两人安静下来,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静坐了须臾,楚默离起身。 水乔幽在后面看着,他也不在意,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了。 翌日,楚默离派了人去医馆打点小惜的事,水乔幽让吴江回来了。 这一日,她仍让大家在客栈住着,并没急着赶路。 唐复听了,也没要求其他人什么,照样待着。 二更天时,水乔幽躺在床上还没睡着,楚默离又从窗外进来。 水乔幽有意外却也没有过度反应,今晚房里有熟水,她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对面瞧了一会窗户,提议道:“公子,下次若是有事,我去见您便好。” 这翻窗和他这身份,实在有点不相符。 “无碍。” 楚默离不太在意这些,扫过她的脸,那伤口看着和昨日差不多。 她这伤虽不严重,但若不好好处理,极有可能留疤。 水乔幽也知道他不会无事亲自来她这儿,“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楚默离喝了口茶。 许是淮地变暖了,今日的茶还有一点温热。 他睫毛敛下,眼里有不明显的笑意一闪而过,放下茶杯,与她说起自己今日过来要说之事。 凤仙那边今晚传回消息,城里的确有条长汀街,二十年前,那里住过一户姓曹的人家。曹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他们在那住了几年,曹家男主人便过世了,剩下的曹家母子没过多久就搬走了。听左右邻居说,曹家以前好像是有个女儿远嫁了,之后一直没有回去省亲,也无人知道她嫁去了哪里。至于那曹家母子的踪迹,左邻右舍亦不清楚。 水乔幽听着这事,没觉得意外。 那日唐复对答如流,没有心虚露怯,证明他嘴里说的那些,应该不假。 更多的,就只能等到地方了去验证。 楚默离说完了正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放到水乔幽面前,“姑娘家的脸,还是要爱惜的。” 水乔幽没想到他还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白玉瓷瓶看上去有些眼熟。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我这有伤药,就不耗费公子这么贵重的药了。” 楚默离视线在瓷瓶和她脸上扫了个来回,没有说起上次她留下药和银子的事,“既然有药,为何不用?” 水乔幽没料到他还刨根问底,“……房里没有铜镜。” “不方便?” “嗯。” 楚默离默了一会,将瓷瓶又拿过来,打开瓶塞,“过来。” 他语气自然,自然的让水乔幽有点呆愣。 楚默离见她不动,说得明白了些,“我帮你。” 水乔幽醒神,“就不劳烦公子了。” 楚默离又拿过一个茶杯,自己倒了杯水净手,再将伤药倒在手指上,“在想,男女授受不亲?” 药是可以倾倒的水润膏体,不是上次那瓶。 水乔幽不好答话,沉默恰好又是回答。 楚默离看向她的眼睛,“你觉得,这话用在我们之间合适?” 水乔幽过了一息才想明白他这话中之意。 她睫毛向上,撞进他眼里。 沉默少顷,觉得还是有必要替自己做个澄清。 “之前,并不是我主动要看的。” 楚默离态度一如最初,“无事。” 水乔幽听着他这简洁的两字,怎么觉得他话里的意思不像是她澄清的这个意思。 楚默离目光转到她的伤口上,“你这伤,若不上药,会留疤的。” 水乔幽没看过伤口,凭感觉认为是小伤。 她有些怀疑他这话的真假,他看起来却又不像说谎的人。 楚默离给她介绍,“这个药是御医配的,效果比一般的伤药好很多。” 听他说了这么多,水乔幽清楚自己再拒绝似乎也有些不合适,她伸出手,“多谢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楚默离反问:“不是说,没有铜镜不方便?” 水乔幽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住。 楚默离眼尾浅笑,将瓷瓶递给她。 水乔幽面不改色,接过去凭感觉给伤口抹了点药。 那药膏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很是好闻,落在还没长好的伤口上,却让人疼得有些猝不及防。 水乔幽摸到伤口的手指下意识拿开了,药没涂抹均匀。 楚默离见到,伸出手去,给她抹匀了。 下一瞬,指腹透过清凉的药膏感受到她皮肤上的温热,他意识到不妥,眼睛轻转和水乔幽又一次四目相对。 他们再次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 甚至还有呼吸声。 直到一旁的油灯灯芯轻轻炸裂发出声音,楚默离回神,从容不迫的将手收了回来,“抱歉。” 他刚才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将手伸了出去。 他的道歉没有敷衍,水乔幽将差点伸出去的手放下,“……无事。” 其实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另外,他本是无心,又是好意,这点小事,她没什么好计较的。 楚默离端起水轻轻抿了一口,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水乔幽跟着站起来,抬手恭送,“公子慢走。” “不用送了。” 楚默离抬脚往窗户走去,如来时一般,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水乔幽瞧着窗户……这两步的距离,好像也没什么好送的? 无意间低头,忽然注意到他刚才喝的似乎是他净手的那杯水! 水乔幽在原地站了须臾,伤口处的痛感渐渐消失,却又似乎发起热来。 她在窗边吹了会风,脸上恢复正常,才将窗户关上。 吹了灯,躺在床上,她没有了睡意。 她双手枕着头,回想楚默离所说之事。 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然而通过这事,她确定了两件事。 楚默离让她去翟府取那张地宫舆图,并不是他想要那张舆图,而是想用这样一张舆图让那些真正想要它的人浮出水面。 另一件事,则是他去年让她随行淮地一事。 他让她去翟府取图,是目的,也不是目的。 其实,他真正让她做的那件事,就是一路跟着他。 他带她一路南下,礼遇有加,实际上是为了让其他人知道,她与安王、与安王府关系匪浅。 他没有消除对她的怀疑,也无法证实她的无辜,索性就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和她自己来证明。 她撞上会友镖局这趟镖,是个巧合,巧合之下加重了她身上的嫌疑。 如今,验证一切的机会来了。 只是,那些人到底什么时候会上钩? 或者,他们已经上钩? 过了两年多,水乔幽仍旧不知命运的推手为何会让她来这里。 她原本想着,既然弄不清楚,不如将就着活,不打算与这里的事物扯上任何瓜葛。 可惜,天依旧不遂人愿。 她无声一笑。 或许,她该学学夙沙月明。 将麻烦当做一种乐趣,这样也可让日子少了无趣。 不管是唐复还是地宫舆图,在意的都不是水乔幽,故而,她也不急着赶路,让众人在客栈连着住了五日。 这五日,无人骚扰。 休养五日,小惜的伤势好转不少。第六日,水乔幽终于提起出发一事。 出了小镇,她让大家加快了马速,晌午不再去客栈打尖,赶路到天黑,若是没有城镇直接宿在野外,一晚上只休息三个时辰,一日所行路程比之前多了五成不止。 廖云崖和吴江走镖时这种事常有,没觉辛苦,夙沙月明晚上可以住马车,对露宿野外这种事亦没意见。 唐复……觉得累也不敢提。 从小镇离开后,他们仅仅用了三日就抵达凤仙,赶在了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不知是不是暗处的人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赶路,计划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一路上未再遇袭。 进了凤仙,廖云崖听取水乔幽的意见,先找守城的士兵问了长汀街的方位,直奔长汀街,在那里放下了唐复。 廖云崖将他的行李递给他,“唐公子,你的人我们已安全送到,此后,你多保重。” 他们当初答应的是将他送至凤仙,找人一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唐复接过包袱,听的情绪低落,默了一会低声道:“廖大哥、吴大哥,我以为我们……” 他张嘴几次,后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第80章 撞见 唐复敛起眼里的几分不舍,询问他们,“那你们何时回去?” 廖云崖看了水乔幽一眼,“若是无事,我们明日就走了。” 唐复将上次后又捡了回来的银子掏出来,只留下小小的一锭碎银,其余的都递给廖云崖,“廖大哥,我只能给得起这么多了,你别嫌弃。” 虽然他们后面遇袭都是唐复带的那个匣子引来的,但是廖云崖他们也不能确认他们初遇那次亦是此因。 老爷子则实实在在地遇害了。 廖云崖没接他的银子,“不必了,以后你在这陌生之地,多的是地方需要银钱,你自己好好收着。” 吴江将他另一个包袱给他,也用眼神示意他收着。 他无奈,将廖云崖之前要给他的二两银子拿了出来,“那这个,请你无论如何收回去,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之前那是他们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如今他们不收他的银子,他就更不能要他的银子了。 廖云崖没打算要回那二两银子,唐复看出他的想法,快速将银子放到了马车上。 他真心实意对所有人弯腰一礼,“各位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水乔幽在前方没有下马,他转向水乔幽,还向她行了一礼,对她的尊敬,一如往昔。 “廖大哥、吴大哥、水师父,我们后会有期。” 廖云崖他们回了他一礼,水乔幽人在马上,亦抬手回了礼。 吴江拍了拍他肩膀,“保重。” 水乔幽拿出匣子,“此物,你可要拿回去?” 唐复识趣摇头,“任凭水师父处置。” 水乔幽没跟他多说废话,未避讳其他人,“既如此,这匣子,我就替你收下了。” 夙沙月明在前面路口等着,水乔幽一行不好让人多等,廖云崖两人不再和他多说,各自上马。 唐复望着他们的背影,身形落在夜色中,有些落寞。直到他们一行人马消失在长街之上,他才转身往里走。 刚在过来的路上,观棋已经看好客栈。三人同夙沙月明汇合,水乔幽听观棋说了客栈的位置,没有意见,一行人直接往隔了两条街的客栈投宿。 吴江刚开始有些不理解水乔幽和廖云崖为何这么急放下唐复,这也不是廖云崖的做事风格。 到了客栈,他渐渐想明白了一点。 那匣子如今被水乔幽收着,日后必定还有祸患,唐复现在到了凤仙,那些想抢东西的人估计会更急。他身上没了这东西,早日和他们分开,对他其实更好。 客栈房间只剩四间,他和廖云崖住一间。 进了房间,他想着廖云崖答复唐复的那话,问道:“我们真的明日就走?” 廖云崖面上有些凝重,“……今晚若是无事,我们明日就走。” 吴江先是一愣,随后才领悟他这话,“你是说……” 廖云崖叮嘱他,“今晚留心。” 吴江被他的面色感染,心情也沉重起来。 没过一会,他想到水乔幽,心情恢复如初,还宽慰起廖云崖来,“别太担心,我们有阿乔。” 他给他倒了一杯水,“再说,这夙沙公子不还在。” 有他们俩,那些宵小之徒必定失败而归。 他这过于信任他人是不妥的,可听到水乔幽,廖云崖又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无不对的地方。 谈起水乔幽,吴江有了话题可聊。 “你说,这阿乔功夫如此厉害,以前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重遇水乔幽,吴江脑子再不灵活,也意识到他们之前是小看了她。 他有想过她是出自哪个江湖名门,但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听过江湖上有哪个姓水的高手,她的功夫亦看不出路数。 她这么厉害,还是个女子,又不像其她寻常女子一样嫁人生子,凭吴江的江湖经验,觉得她以前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水乔幽的过去,廖云崖自然也不知晓。吴江好奇心重,决定改天要向水乔幽自己好好打听打听,关心关心这个孤僻的兄弟。 他们开的四间房没有连在一起,水乔幽喜静,选了单独处在西北角的那间下房。 她刚准备吹灯休息,窗牗上传来很细微的响动,就像是叩门声。 声音很轻,换作一般人,估计站在房里都听不见。水乔幽耳力好,听着稍加思索,走了过去,打开窗户,往边上侧了点。 果不其然,楚默离从窗外进来。 他瞧着她的波澜不惊,“怎知是我?” “……一般人只会叩门,会叩窗的估计只有公子。” 楚默离和她对视着,在她垂下目光之前,先移开了视线,转移了话题,“可有打扰到你?” 水乔幽关上窗户跟上他,“没有。” 楚默离没要她请,自己坐了下来,示意她也坐。 今日她住的房间简陋,连个茶壶都没摆。 水乔幽也没料到他今晚会过来。 大半夜的,她懒得去叫伙计了。 水乔幽对他的性子有了一定的了解,在对面坐下来,俩人都没提这事。 她等着楚默离说事,楚默离却在盯着她脸看。 过了这么些日子,她脸上伤口已经开始退痂。 楚默离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她,“这药可以去疤。” 水乔幽看着瓷瓶,这么多日过去了,他居然还记得自己这点小事。 她面上情绪不显,“……谢公子操心。” 楚默离见她又垂着视线,主动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讲那些虚礼。” 水乔幽并不将这种客气话当真,“在下惶恐。” 哪知,她这话一落音,楚默离轻笑出声。 水乔幽听得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而笑。 疑惑未解,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水乔幽视线抬起了点,和楚默离的视线碰上。 楚默离从容不迫,不见慌张。 门外吴江的声音响了起来,“阿乔,你可休息了?” 水乔幽不知吴江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来敲她门,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她视线在门口和楚默离身上来回一遍,又回到门口,“没有。” 吴江一喜,“可否劳烦你一事?” 水乔幽瞧着楚默离,楚默离环视四周。 水乔幽以为他会离开,他却起身到了撑着厚麻帐的架子床后。 她没阻止,如常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她先见到了吴江手里捧着的笔墨纸砚。 不用他说,她已知他找自己何事。 “可是要写信?” 门外吴江见她不像准备休息的模样,松了口气。听她一问,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你可方便?” 这几日快马加鞭的赶路,大家都有点累,躺在床上,廖云崖和吴江又都不敢睡着。 廖云崖索性起来给家里写信,吴江见了,想到廖云崖先前说的,忽然也想给家里写封家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是相信水乔幽的,万一……他运气不佳,这可能就是最后一封家书了。 廖云崖自己忙着,他不好打扰,再次想到水乔幽。 他出来一看见她房里还亮着灯,楼下伙计也还没休息,他赶忙去下面借了笔墨纸砚厚着脸皮过来敲门。没想到他运气不错,水乔幽还真没休息。 水乔幽直接让开,请他进来。 吴江万分感谢,给她铺纸磨墨。 刚才水乔幽和楚默离说话声音都小,吴江在外面似乎并没听见,没问其他的。 水乔幽没去瞥床后,镇定自若。 吴江是因廖云崖今晚所说,又看他写信,才想写封家书。当水乔幽提起笔,他觉得这种惹人担心的事不能告诉自己家那个,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水乔幽想到楚默离,不知他现在是何想法。 她看出吴江的忧心,没去催他,等着他慢慢想。 吴江卡了半盏茶,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又卡了半盏茶,问到孩子,思路又顺了起来了,恢复以往状态,变得滔滔不绝。 水乔幽照旧是他说什么,她写什么。 写到第三张纸时,水乔幽手上的笔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旁边的吴江没有注意到。 站在床后的楚默离,抬头往屋顶看了一眼,神情淡淡。 一眼过后,收回视线,透过麻帐望向认真写信的水乔幽,有些怀疑她是否还记得屋里还有自己这个大活人。想是这么想,他也照旧耐心等着。 吴江对家中妻女一顿关心后,又说了这些日子途中的一些趣事,自然隐去了让人担忧之事,最后还不放心的叮嘱了妻女一番…… 等他终于说完,水乔幽已比上次还多写了三张纸。 水乔幽见信纸摊开晾墨,吴江看着铺了整个案几的信纸,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辛苦你了,阿乔。” 水乔幽继续书写信封,“举手之劳。” 墨汁晾干,吴江自己赶紧将信收了,不再打扰水乔幽,连忙走人。 水乔幽将他送到门口,用很轻的声音 同他道:“去找少镖头,你们一起去夙沙公子那,待会不管发生什么,都先顾好自己。” 吴江神情一滞,瞧着她的神情,很快反应过来,朝她点头,同样轻声嘱咐她,“你也小心。” 水乔幽颔首,看着他进房再关门。 水乔幽走了两步,望向楚默离所在的方向,楚默离走出来两步,两人互望一眼,水乔幽在心中默念十个数,挥袖灭掉了油灯。手垂落时,浮生已被她握在手里。 房间里瞬间一片黑暗,两人各站一方,没再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他们静静站了一盏茶左右,窗被无声推开,几个身影快速进入。 黑暗之中,几人直接朝床边走去。最先一人撩起幔帐就一刀下去。 同时,窗边进来第六个人,落地时方向略偏,走了两步,骤然发现对面站的人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他还没看清,水乔幽已经到他面前,浮生直接击在他后颈,人还没感到疼痛就晕倒在地。 床边的人已发现床上没人,后面那人倒地又发出声响。 屋里瞬间热闹起来。 楚默离站在原地,瞧着屋顶并未立即出来。 屋里动静一响,窗外又进来四个人,站着的躺着的,你来我往,让小小的客房变得拥挤起来。 不一会儿,其他房间也传来了打斗声。 水乔幽没喊楚默离帮手,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众人之中,黑暗未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一刻钟后,地板上躺了五个,还有两个被浮生敲断手骨,一个断了腿,难以再战。 窗户那边,一阵暗器划破窗纸进来,楚默离从帐后闪出,踢起最近的剑握在手中,替水乔幽挡下一阵暗器。 水乔幽击退一人,另外一人被暗器击中,水乔幽转到楚默离背后,两人合力扫落所有暗器。 屋里剩下的活口均死于暗器之下。 楚默离和水乔幽屏住呼吸,没有乱动。 外面有夙沙月明主仆,东西在她这,听着外面的动静,水乔幽担忧其他人却未前往外面查看。 三声数过去,窗外进来一批新人,水乔幽和楚默离未看对方,同时出手。 水乔幽曾见过秦鸣的快剑,实话实说,属实少见。然而,楚默离的剑快时,比之出色不止些许。 他的剑还带着战场杀伐的果断,是个非常出色的盟友。 两人一起,一刻钟左右,屋里的敌人全部被解决。 两人站了一会,外面不再有人进来,屋外的动静也渐渐消失。 客栈里其他客人有的被吵醒,见到这事,早害怕地躲了起来,伙计掌柜的估计也一样,外面静了,都没人敢立即出声。 水乔幽手中浮生转为戒备状态,记得先问楚默离,“公子,可无碍?” “无事,你可有受伤?” “没有。” 楚默离转过身,听她声线平稳,将剑收起来。 不大的客房里叠了十几具尸体。 他们确定对方没事,仍旧没动,视线从脚下抬起来,面面相觑。 少顷,楚默离开口,“待会,我让人来处理。” 这事自然需要他的人来办,水乔幽没跟他客气,“有劳公子。” 她看向窗外,“暂时应该没人了,您。” 可要现在走? “砰!” 房门猝然被人推开,声响打断了水乔幽的话。 吴江担忧的声音伴随着破门声一起响起,“阿乔,你……” 他才说三个字,走在他前面的夙沙月明手中银剑已经袭向楚默离。 楚默离反应迅敏,往旁边一侧,手中长剑回挡。 水乔幽及时告知,“自己人。” 她这话让两人动作一起慢下,跟着进来的吴江和廖云崖提着的心回落。 吴江打开火折子,屋里三人眼前有了亮光。 夙沙月明和楚默离打量着对方,过后,夙沙月明将目光转向水乔幽,水乔幽用眼神肯定。 旁边楚默离看他止住动作,先将剑收了回去。 夙沙月明近在眼前,他也没急着走。 吴江和廖云崖迈过门槛进屋,见一地的尸体,不用问也知刚才这屋里的凶险,吴江先问水乔幽安危,“阿乔,你可有事?” “无事,你们如何?” “多亏夙沙公子,我们也没事,你放心。” “没事就好。” 几句话说完,吴江手中火折子将楚默离照得更清楚了些,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后者身上,脱口问道:“阿乔,这位公子是?” 阿乔屋里何时多了个人? 他刚从她这屋里出去,不是还没人? 其他人齐齐将目光转向水乔幽。 楚默离亦同他人一起,目光落在她身上。 第81章 高徒 水乔幽面对众人目光,面不改色,“……先前的东家。” 楚默离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却没有反驳。 火折子光线不够,其他人没有注意到。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他们目光没有及时收回。 水乔幽自觉又多补了一句,“杜公子。” 楚默离很是配合的朝其他人拱了拱手,行了一个江湖礼。 廖云崖回了他一礼,吴江也准备回,手上又还拿着火折子有些不方便。他忙走两步,点了油灯,屋子瞬间亮堂不少,将楚默离照的清楚了些。 看着……的确不像个居心叵测的。 吴江收了火折子,再给楚默离回了一礼。 夙沙月明收回了剑,也拱了拱手。 只不过,四人外加门口守着的观棋都没解,这前任东家为何会大半夜出现在水乔幽房里,甚至是更疑惑了。 现场氛围比刚才更加奇怪。 楚默离被众人盯着,脸上坦荡,也无不喜。 他转向水乔幽,声音温和,“阿乔,这几位是?” 水乔幽已习惯吴江等人这么唤她,可这两字还是头一次从嘴默离嘴里出来。 他唤着也不别扭,声线自然。 水乔幽乍听一愣,过了一会才醒神,只好给他一一介绍。 楚默离不动声色地将几人的神色到扫入眼底,主动接过水乔幽刚才的话,“在下刚才恰好在下面路过,听到这里有打斗声,以为盗匪做乱就上来了,也没想到竟会遇上阿乔。” 这……似乎是很合理的解释。 可听起来为何有些怪怪的。 其他人又不约而同看向水乔幽,用眼神向她确认。 水乔幽肯定一声,“嗯。” 吴江和廖云崖一直觉得,水乔幽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她都肯定了,他们虽觉得还是有哪里怪,却也不好再质疑。 水乔幽不等他们再问话,向夙沙月明道谢,“今晚的事,劳烦你了。这夜还没过去,接下来,恐也要劳你多费心。” 如今虽暂时安全,但才只来了两波人,暗处或许还有不少人正往这里赶。 夙沙月明不在意这些,“小事。” 廖云崖懂她的意思,她还没开口,自己先道:“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水乔幽便不再说,只告诉他们,“这些尸体晚点会有人来处理,你们不必担心。” 有了上次的事,其他人都多少有点明白这背后还有他们不知道,这时也不多问都应了下来。 水乔幽看了一眼楚默离,对众人道:“诸位,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同杜公子说。” 廖云崖率先反应过来,“你们先聊,我们就先回房了。” 他朝楚默离抬手一揖,夙沙月明又扫了楚默离一眼,神色无异,没再多说,同他们一道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水乔幽和楚默离二人。 水乔幽收了浮生,将先前被打断的话问了出来,“这里危险,公子现在可要离开?” 楚默离并未立即让人来处理现场,见案几处还算空旷,走了过去,“一起等吧。” 水乔幽听着,没有诧异,也无异议。 楚默离在那坐了下来,对水乔幽道:“你也别站着了。” 水乔幽扫过一地的尸体,再看向神色平静地端坐在尸体中的他,没有拒绝,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不再有熄灯的必要。 楚默离今晚来了这儿,水乔幽不用去担心其他人会不会去报官这种事情。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均未言语,案上又没壶茶,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再看地上,画面有些诡异。 他们自己不觉得,楚默离不开口,水乔幽也不出声。 刚才楚默离虽没来得及说自己今晚来此是为何事,但经过刚才的事情,再看他现在还不走,水乔幽已经能猜到他来此的目的了。 想来还是不放心她,便亲自过来守着了。 他有他的立场,对这事,她倒也不介意。 她亦没有问的必要,便就安安静静坐着。 外面和夙沙月明房里同样一片狼藉,几人从水乔幽房里出去,夙沙月明就去了观棋房里休息,也将廖、吴二人喊了过去。 吴江一条腿迈过门槛,另一条腿猛然顿住,他喊住前面的廖云崖,“少镖头,那杜公子不会是来抢阿乔的吧?” 他这话,让其他三人脚步一起停下,看了过来。 吴江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迈过门槛,来到廖云崖身边,同他分析,“你看,阿乔能干,一个顶三,那杜公子作为她前东家,定是清楚她的本事的,他这次突然再遇到阿乔,万一又看上阿乔了,会不会还想让她回去?” 众人这才明白他刚才那话的意思,神色恢复如初。不过他说的话若是分开听,依旧容易让人误解,廖云崖倒是听习惯,但他怕夙沙月明不习惯,想提醒吴江,他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吴江自己没觉得,“就像我们一样。” 他有些后悔,刚才该问一下阿乔没在他那继续干的原因了。 他替镖局生出了危机感,“少镖头,这事你可得上心,万不能让他人抢了我们阿乔去!” 廖云崖觉得他这属于多想,可被他这么一说,想着水乔幽的能力,这事的确也不是不可能? 夙沙月明在一旁坐了下来,饶有趣味地听着他们猜测。 观棋给他倒了茶,自己也端了一杯站在旁边和他一起听。 吴江愁道:“若是阿乔被抢了,我们还上哪去找她这么一个能干的人。不行,我们不能让她就这么被抢了。” 要不,他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万一那杜公子真有这心思,他们也好及时掐断。 转念一想,又觉得偷听墙角这事,实属不妥,何况那人还是阿乔,他做这事就更不合适了。 廖云崖自是同样希望水乔幽再回到他们镖局的,但他也明白,去留还是得看她自己,若她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也该支持她。 他也没想过要去做听墙角这事。 吴江虽没去听墙角,还是站在门边,时刻注意着水乔幽房里的动静,想等楚默离走了,去问一问水乔幽。 楚默离平日里是个定力极好的人,两人这样坐着不说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坐了一会,忽然就想起了他们上次相见时的场景,就连案几下的指腹好像又热了起来。 渐渐地,心似乎也有点不定…… 他觉得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这想法在脑中过了几遍,他面上情绪未显,开了口,“以后做何打算?” 水乔幽望向他,眼睛看着又像回到了最初。 楚默离看出来了,她刚才是又发呆了。 水乔幽眼睛轻轻一眨,眼神多了一丝清明,“没有想过。” 这回答听着与众不同。 她看上去却不像是随口一说。 “……不回会友镖局?” 水乔幽安静下来,似在思考。 良久后,她抬起视线,主动看向他的眼睛,不答反问:“公子,繁城那座别院的傅姓主人,与水家有何关系?” 水乔幽从不直问楚默离与此相关的任何事,骤然一问,倒是让楚默离有些意外。 但是,他倒没意外,她会看出这些。 楚默离视线没动,两人神色同样平静,又像是在无声对峙。 少顷,楚默离回答了她,“早时有人曾打听到,他是水家门生。” 水家门生? “只是如此?” “他是水氏一族最后一任族长的门生。” 水乔幽回忆自己看过的有关大邺的史书,史书记载,上元二年冬,水曦和病逝江槐城,直至上元五年暮冬大邺灭亡,水氏一族,未再选任族长。 若记载没有出错,那水氏一族最后一任族长……不就是她自己? 楚默离这时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传言,他不仅是门生,还是她的高徒。” 水乔幽闻言,面上未有变化,因回忆而垂落些许的睫毛重新抬了上去。 她……的高徒! 她何时收过徒? 水乔幽对这事完全没有印象,“您说的是水曦和?” 楚默离轻轻颔首。 他看上去并未和她开玩笑。 “……您确定?” 楚默离回答严谨,“这些如今无法考证。” 他说是这么说,然而水乔幽清楚,这话能从他嘴里出来,多半不会是空穴来风。 问题在于,她没有门生,更是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徒弟。 “您可知他名姓?” “傅澍。” 水乔幽确认她记忆里没有这二字。 她问楚默离便答了,她不说话,他也不问她其他的,面色眼神,都和平常无异,就像是在和友人聊天。 水乔幽沉默良久,不再如以往那般讲规矩,重新正视他的眼睛,“既然公子愿意告知这些,我亦与您坦诚。” 她肯定地告知,“我曾听家中人说起这位族长,她从不收门生,更不收徒。这傅老爷子,我从未听说过。” 水氏先祖跟随太祖打下大邺,其后两百多年,水氏一族一直定居西都,执掌大邺兵权,得历代天子信任,说是大邺第一望族也不为过。 只不过,任何一件事情带来的影响总是双面的。 君臣之谊是无法纯粹的。 他们中间还会隔着很多人。 天子信任水家,水家自然也得为天子着想。 水家同其他重臣大族一样养幕僚,可自第三任族长开始,水家族长就不再收门生,水家其他人更不能收。 水曦和自是也不会破了这个规矩,给已同大邺一样在风雨中飘摇的水家惹出麻烦。 水曦和获封大将军那一年,被加封太子少傅。 这是皇恩浩荡,令人羡煞。 自此,想要攀附水家的人变得更多。 这时谁若能成为她的徒弟,就可与太子算上同门。 羡慕的背后,却无人知晓还有其他的。 水家族人连门生都不能收,她又怎会去收徒呢。 楚默离不接话,神色依旧,就像是个合格的听众。 水乔幽知道自己的这句空话没有太大的说服力,默了少时,道:“我对这位傅老爷子不了解,但是,我倒是听说过水家这位族长的一些事情。” 她见楚默离没有不想听的意思,继续说道:“水氏一族有条默认的规矩,水氏族人、包括族长均不可收门生。水曦和曾加封太子少傅,更需谨言慎行。她执掌水氏一族七年期间,除去太子,她从未收过徒弟。进入东宫,教导太子,也是为臣本分,她从不敢以天子之师自居。” 楚默离安安静静听着,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该说的已经说了,傅澍的事情,她的确不知,水乔幽不管他的想法,亦不再多说。 楚默离像是在琢磨她说的话,过了一会,道:“你说的这些,我会认真考虑。” 水乔幽垂落睫毛,“谢公子信任。” 楚默离看着她,又说回之前所聊之事,“若是不回镖局,还是回麻山镇?” 水乔幽这次回了他,“应该是的。” 楚默离与她闲聊起来,“你很喜爱那里?” 喜爱? 对她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习惯了。” 楚默离分析着她这话,“习惯,那就不算是喜爱。既如此,为何不回原阳?” 他话落,两人同时听到一点轻微异响,眼神交流后,一起看向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看着风平浪静。 他们收回视线,止了话语,望着对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次,两人都没灭灯。 倏地,外面响起破空的风声,一阵利箭如雨幕一般闯进屋中。 水乔幽和楚默离同时起身,身形飞快,一起矮身到了窗下,进入死角。 他们互看一眼,谁也没急,看着那些利箭落入各处。 吴江一直在门边望着水乔幽的房间,等了半日,也没见楚默离出来,他有些耐不住了,转头同廖云崖道:“这人怎么还不出来?” “许是事情还没谈完。” “什么事,要谈这么久。”吴江先入为主,越想越觉得楚默离很有可能要和他们抢人,他也坚信水乔幽不会答应,“难不成,他还想强迫人不成?” 这话一出口,他猝然想到一事。 他们阿乔不仅能力出众,还是个长得标致的美人! 他紧张起来,惊道:“我们阿乔长得那样标致,他不会是起了歹心……想欺负我们阿乔!” 第82章 消失 屋里三人被他的一惊一乍转移了注意力,他这么一说,廖云崖和夙沙月明也觉得楚默离似乎是待得久了些。 观棋作为旁观者,客观分析道:“水姑娘身手那么好,一般人哪能欺负得了她?” 那怕是活腻了吧。 廖云崖和夙沙月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吴江初听也觉有理,但是再想,隐忧还在,“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有些人看着人模狗样,实际就是道貌岸然之徒,有的是卑劣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这事他以前在江湖上不是没有见过,阿乔又是一看就是善良之人,定是没见过那些卑劣手段。 他想到此,有些着急,“不行,我得过去看看,绝不能让阿乔被欺负了。” 廖云崖还没来得及喊住他,他一脚已经跨出门槛。 恰在这时,他一直盯着的房门口,有箭矢穿破门纸,插入廊下楼板。 吴江整个人呆住,“……阿乔那里出事了!” 屋里夙沙月明已听见异响,手里茶杯搁下还没稳住,人已到了门口。 到了门外,声响更大了些。 几人都跟着他到了水乔幽门外,里面又有几支箭矢破出,他们不好再靠近。 吴江朝里面大喊:“阿乔,你可有事?” 窗下的水乔幽听到,清声回应,“无事,不必担心我。” 听到她的声音,屋外几人心放下一半,也不再急着朝她房间靠近。 水乔幽和楚默离两人躲在死角,望着箭矢如雨,皆不担忧。 水乔幽脚前三寸落下一支,立在楼板之上。 水乔幽伸手拔出,观察了一番,递给旁边的楚默离。 楚默离接过,箭杆没有任何标记,箭簇是三棱簇,精铁所制,制作技艺很成熟。 箭头上还泛着幽幽蓝光。 他把玩着箭矢,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箭雨终于停下。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不多时,对面屋顶有黑衣人持刀破窗而入,两人同时起身,楚默离手里把玩的箭矢插入一人咽喉,水乔幽的浮生也敲倒了一人。 门外观棋接连弹了两颗石子,房门没落栓,应声打开。 夙沙月明扫过屋内场景,透过后面洞开的窗户看到外面。 他吩咐观棋几人在外,自己返回观棋的房间,从窗户出去,翻上了屋顶。 外面的人没有想到,刚才那么多箭,里面的人还能安然无恙,外面观望的首领见屋里情况不妙,命令守着的弓箭手再射一波利箭。 弓箭手震惊,离他最近的人提醒,“里面还有我们的人。” 首领双目阴沉,“射。” 其他人心中骇然,却又不敢违令。 迟疑过后,只能纷纷搭箭。 手还没拿稳箭矢,有人觉得背后似有阴风。 为首之人见众人半天不听他命令,眸色愈发难看,偏头想要呵斥,只见自己人成片倒落。 他被夙沙月明银剑上反射出的光芒刺到眼睛,还未动怒,银剑已朝他咽喉袭来,他连忙挥刀去挡。 水乔幽透过窗户,看到对面屋顶上,似有人影闪动。再看门外没有夙沙月明,就知道了外面是谁。 外面没了威胁,他们也少了一些顾忌,动作起来更加顺畅。 不出一刻,屋内威胁全部解决。 她步到窗边,对面屋顶也恰好没了声响。 夙沙月明看到了她,踏瓦过来,“本来想留个活口的,但是,他硬要抵抗……就没留住。” 绝对不是他力度没有把握好。 屋内也无活口,水乔幽回道:“无事。” 吴江几人进来,确认水乔幽无事,他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之事,“阿乔,今晚还会有人吗?” 城里早已响过四更锣声,离天亮应该没有多久了。 水乔幽望着窗外,“暂时应该不会来人了。” 吴江听她回答大大舒了口气。 水乔幽这屋里一股血腥味,连个落脚的地都难找了,一行人就全部去了观棋房间。 水乔幽和楚默离走在最后,相互看了一眼。 天亮了,但是这才来三波人,远不及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势力多。 有些人,或许还在暗处观望。 楚默离也跟着进了门,吴江看着他和水乔幽都无异常,知道自己刚才担忧的事应是没有的事。但想到他是水乔幽的前任东家,他还是对他保持防备,只是,楚默离刚才也算是帮了他们,他们也不能立马就赶人走。 他将水乔幽唤到一边,向水乔幽确认,“阿乔,明日你可同我们一起回去?” “嗯。” 明日若是能回,她会和他们一起离开凤仙。 今夜几次惊魂,水乔幽也不想让他们更加担忧,更多的先没与他说。 吴江下意识理解,她是答应和他们一起回镖局,他心里安定下来,再看楚默离,也觉得顺眼了些。 虽然大家一夜都没休息,但折腾了几次,众人皆已无睡意。何况,这么多人挤一间房里,也不适合休息。 楚默离并未讲究那些虚礼,没有落座,在窗边站着,气质非凡,却无倨傲,看着平易近人。 吴江想起先前后悔的事情,主动过去攀谈,打听道:“杜公子,也是江湖人?” 水乔幽想阻止吴江,楚默离已经回答了他。 “不是。家中略有薄产,开了几家商铺。” 原来是商人。 那岂不是很有钱! 吴江危机感更重,但面上还是稳着,“听您口音,是中洛人士?” “正是。” 水乔幽听楚默离谦逊低调的回答,没再上前,止了阻止的心思。 吴江一听,心中更觉不好。 中洛,那可是都城。 凭他的江湖经验,能在中洛行商的,那不仅是有钱,估计还有背景。 他若要与他们镖局抢人,他们岂不是没有一点优势。 吴江瞥了廖云崖一眼,只可惜廖云崖没太看懂他的焦虑。 吴江只能自己努力,感慨道:“中洛我去过,是个好地方。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没有我们繁城好。我们繁城民风淳朴,又有安王坐镇,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在我们繁城人看来,十个中洛,也比不上繁城。” 吴江将所学不多的几个好词全部挤了出来,想让楚默离收回那些歪心思。 水乔幽本来收回的视线听到他这话重新望了过去。 楚默离听着,面上淡然,仿佛那说的不是他。 吴江不知自己夸的人就在旁边,见水乔幽看过来,得意道:“阿乔明日也要和我们一起回繁城了。” 楚默离转头看向水乔幽,用眼神询问是是否如此。 水乔幽看出他所问,却不知他问的是前半段还是后半段。 她从容移开视线,当做没有听见。 吴江一直注意着楚默离,见到这幕,心中鄙视。 这小子果然在打他们阿乔的主意。 他特意往旁边挪了一点,挡住水乔幽,“杜公子,以后若来我们繁城,可来会友镖局找我们。” 楚默离收回视线,态度不变,“好,以后若有机会,我必上门叨扰。” 楚默离一直没明说要抢水乔幽,态度又好,吴江本就不是个恶人,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几人坐了没一会,东边泛起一抹白色。 这一夜,算是彻底过去了。 楚默离走向水乔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转身朝其他人拱手,“诸位,告辞。” 其他人回礼,水乔幽将他送到楼下。 昨夜油灯昏暗,人与人面对面,也不是将对方看得特别清楚。 观棋在屋里点了两盏灯,屋外又多了一丝亮光,吴江刚才多看了楚默离几眼,看着看着觉得他有些眼熟。 难不成,他以前走镖见过他? 等他们出门,他悄声问廖云崖,“少镖头,你看那杜公子,可觉眼熟?” 廖云崖没有这种感觉。 吴江琢磨,那他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 这点眼熟,他却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到底是来自哪里。 他看错了? “好了,不必送了。”下了台阶,楚默离没让水乔幽再送,叮嘱她,“自己小心。” 水乔幽闻言止步,“公子慢走。” 楚默离转身走了一小段,时礼和韩子野从街头过来。 三人汇合,不一会儿,楚默离又折转回来。 水乔幽本来要转身回客栈,见他掉头,又停在原地等。 楚默离回来,直接告知了刚才时礼禀告之事,“唐复被人带走了。”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定会派人盯着唐复,听他这语气,这不是他的意思,她没插话,耐心等他细说。 时礼看出楚默离不介意此事让水乔幽知道,他示意了韩子野一眼,韩子野将事情的详细过程说了一遍。 唐复就是在他过来之前被人带走的。 昨晚水乔幽等人将唐复送至长汀街后离开,时礼就照楚默离吩咐,安排了人盯着唐复,韩子野便负责此事。 唐复在长汀街上走了一遍,问了几户还没关门的人家,估计是知那条街上已经没有曹家这户人家,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大半个时辰。后来见大家都关门熄灯了,他出了长汀街,在隔壁街上找了家客栈投宿。 韩子野安排了人住在他隔壁。 一晚上都无事发生。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的人去换岗,守在客栈后院的东北角的两人被杀了。 他们回去客栈,唐复已不在房里。里面没有打斗痕迹,旁边的人亦没听到任何动静。 他们发现那两人时,他们刚死不久。韩子野让人翻遍了整个客栈,都没有找到人。他们守在客栈外面的人,也没看到可疑人员进出,人就像凭空消失了。 时礼已经安排了柳瑶芊和夙秋一起去找人,客栈的人他们也已在排查,目前还未有进展。 结合昨晚唐复的行为分析,他是被人绑走的可能性更大。 下手的人,或许是想用他来换地宫舆图。 可奇怪的是,房里并没有留下纸笺等说明意图之物。 还有,事情若是如此,其实也有些不合理。 他们怎么会觉得,区区一个唐复,会有这般份量。 别说是他们王爷,他们看水乔幽对唐复也并没有多看重。 水乔幽听后,垂目沉思。 唐复消失了。 就算是他人所为,那也应该暂无性命之忧,否则没有必要将人弄走。 他们若真是想用他来做威胁,那必定会再找他们。 想法刚落,观棋从楼上急步下来,将一张小小的纸笺递给她。 观棋告知,就在刚才,有飞刀绑着这张纸笺落在了窗牗上,人没有抓到。 水乔幽打开,上面写有三个字。 江灵。 下方还有个小字落款。 景。 秀气的簪花小楷,是多数女子最是喜爱的字体。 楚默离就站在水乔幽旁边,不用刻意,稍微低头也就看清了纸笺上的字。 水乔幽盯着它看了一会,让观棋先上去,大方将它递给楚默离。 楚默离瞧着下方的落款,想到水乔幽与景言君相识,心中有了猜测,“景言君?” 水乔幽神色依旧,实话实说,“我没见过她的字。” “你可要去?” 这纸笺明显是留给她的。 水乔幽迎上他的视线,反问他,“公子,是让我自己决定?” 楚默离轻声回道:“嗯。” 他的神情认真,让水乔幽心里生出一丝意外。 她很快又将这丝意外压住,只道:“唐复生死,与我并无太大关系。” 楚默离并没去质疑她这话,“那今日,可要和他们回去?” 他就像是和友人一样,在和她确认这件事,语气里听不出其它意思。 这一刻,水乔幽有点看不懂他。 “……公子收网前,我会和少镖头他们留在此处,不会误了您的事情。” 楚默离听出了她的谨慎。 “想好了?” “是的。” 其实他们暂留此处,对他们自己也有好处。 他也没再多做解释,“此事若是有进展,我会派人告知你。” “谢公子。” 楚默离转身离去,水乔幽看他走远,返回客栈。 她想着唐复失踪一事,踩上台阶,忽然想起一些画面,转而她又忆起自己昨晚和楚默离谈论之事。 她停住脚步,喊住楚默离,“公子。” 楚默离听到声音,转身望向她。 水乔幽又没立即开口。 楚默离主动问道:“还有事?” 水乔幽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人。 楚默离见到,示意时礼和韩子野先去前面,自己走了回来。 水乔幽开了口,“您可知晓,水曦和死于哪一日?” 第83章 劝说 水乔幽看过的关于水曦和的记载,都只记录她死于上元二年暮冬。或许是那书局书少,没有更详细的。 她这问题有些莫名,楚默离一时也想不起来有没有看到过,“不知。” 水乔幽追问,“可能找到相关史书?” “我让人去找。” “有劳。” 楚默离观察着她的神色,“这很重要?” 水乔幽情绪不显,“就是突然想知道。” 楚默离不认为她是这种情绪化的人,但他也没再问,承诺马上让人去查找,查到了告诉她。 两人分开,水乔幽上了楼,看到夙沙月明。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问了夙沙月明此事。 夙沙月明没有诧异她的问题,可惜他并不知道。 水乔幽只能等楚默离查找。 她将唐复失踪一事同其他人说了,并告诉他们,今日暂时还不能走。 廖云崖和吴江同唐复相处更长一些,他们也不知这背后的复杂。一路同行,他们看他品性还行,听到此事,还是有些担忧他。 毕竟,那也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亦是无端遭了殃。 听到水乔幽分析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时,两人才放心些。 纸笺一事,水乔幽让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如今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听水乔幽的先等。 夙沙月明跟着他们一起在客栈待着,按他自己的话说,他那弟弟一时半会反正找不到,也就不急这一时半会了。 至于麻烦,他依旧觉得,也是一种乐趣。 客栈里一股血腥味,暂时是不能住人了。 既然今日不走,他们就收拾东西换到了隔壁街的客栈。 他们刚走,就有人来了客栈处理尸体。 这一夜,大家都可以说是身心疲惫。 昨夜腥风血雨,水乔幽身上沾了不少血。虽说来这之前,她已换过衣裳,身上似乎仍有一股子血腥味。 她让其他人休息,自己也回了房,准备先沐浴。 很快,伙计敲响了房门。 他一手提着热水,一手顶着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件布料很好的女子衣裙。 “客官,这是刚才有人按杜公子吩咐送过来,让小的转交给您的。” 杜公子。 楚默离。 他为何送自己这些? 水乔幽想起他离开前,好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他是看自己那一身血,才让人给她送衣物过来? 可她这是出远门,又不是没带换洗衣物。 她思索的功夫,伙计已进屋将托盘和热水搁下,动作麻利地出门去提第二桶了。 送衣物过来的人早已离开,水乔幽只能先将它们收下。 沐浴过后,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并不打算睡觉。 虽是白日,说不好也会有不速之客。 其次,也是在等楚默离那边的回复。 一个时辰后,楚默离遣韩子野来了客栈,给水乔幽送来了一本书。 上面记录了她关心之事。 上元二年十二月十九。 韩子野同时也带来了寻找唐复一事的进展。 柳瑶芊和夙秋在唐复住的房里搜了三遍,终于发现那个房间和隔壁的房间原先是通的。现在的东家盘下客栈时,将它改成两间房。中间那扇门他没拆,两边各摆了个衣柜将它挡住了。 那间房里昨晚在唐复入住之前,就来了一位客人。 今早,他们发现唐复失踪后,看到东北角死了人,以为人已经被带出客栈,先追了出去。 出去后没查到人,又回来搜查客栈。 当时那位客人还在,并无异常。 他们搜了一轮离开后,那人才退房走人。 柳瑶芊和夙秋再次去客栈,发现那扇门,拷问了店里的伙计,伙计招出,三日前,那位客人就来他们客栈住过,当时住的也是那间房。 那里是离长汀街最近的客栈,环境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差。 从长汀街出来,不太挑剔的人一般都会选择在那里投宿。 那位客人投宿时,误导伙计唐复是他离家出走的弟弟,给他大致描述了唐复的相貌,让他将他的房间选在自己隔壁,并请他不要向唐复透露自己的事。 他们推测,那人之前住在那里无意间发现了那扇门,就制定了在那里劫人的计划。 当时唐复应该还没有被他们带走,他们追出去后,那人将人给转移了出去,自己又留在那里,洗清嫌疑,扰乱他们的视线。 他们搜了一圈离开,他也退房离开了。 他们应为此事精心谋划了许久,柳瑶芊暂时也未追到他们的踪迹。 水乔幽听他说完,没有发表意见。 韩子野任务完成,先离开了。 那几件衣裳的事,水乔幽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次见到楚默离,与他当面说。 水乔幽送走韩子野,在案几前坐了下来。 韩子野送来的书摆在案几上,又翻到她查找的那页。 在肃西山醒来之前,水乔幽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上元二年十二月十六。 后来,她在书局找到关于水曦和的记载,都没有完整地记载她的生卒年月,她也没去想过,在世人眼里,她死于哪一日。 故而,去年十二月十九,唐复说是他师祖忌日,她都没有想到那也是自己的‘忌日’。 唐复不知他师祖名姓,未说此人是男是女。根据廖云崖和吴江描述,他祖父又不过七十来岁。她从未收徒,自然更是不会往自己身上联想。 水乔幽的目光重新落在那行记载上。 上元二年十二月十九。 唐复祖父告知他的,真的是胡说八道吗? 白日里睡觉,再加心中有事,休息的人都睡不太安稳。 不到两个时辰,大家就陆续起了。 他们早上又没吃东西,吴江就过来水幽这边,看她有没有醒。若她醒了,就打算叫上她和他们一起下去吃点什么或者让伙计给她送上来。 他们那的开门声一响,一直未睡的水乔幽便听见了。 他还没敲门,水乔幽已经打开房门。 夙沙月明也醒了,大家就一起去下面大堂用饭。 夙沙月明并不对观棋摆主子的架子,让他也坐了下来。 大堂客人不少,有些热闹。 等菜的空闲里,他们几个被这种氛围感染,也聊了起来。 起先是吴江和夙沙月明聊了几句他找弟弟的事,然后又聊到江湖,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拐到了水乔幽身上。 吴江说起水乔幽走镖的事,对她大夸特夸,与有荣焉。 观棋觉得吴江说的很有意思,也参与了话题。 他感兴趣地问水乔幽,“水姑娘,您到会友镖局之前,也是镖师吗?” 大家闲聊,既然被问到了,水乔幽也没冷他们场。 “不是。” 提起这个,吴江和廖云崖都想起水乔幽第一次去镖局的事情。 吴江给观棋透露了她当时的一问三不会。 说完这个,自己也感慨了他和廖云崖当时的眼浅,以及没想到眼花的老镖头竟然是整个镖局眼神最好的,当时就觉得她是个好苗子。 廖云崖默认。 这让观棋对水乔幽的以前更加好奇,“水乔姑娘,那您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问题恰是吴江也想问的,廖云崖和夙沙月明,对这事亦颇有兴趣。 水乔幽扫过他们毫不掩饰情绪的脸,“……在他人府上做护卫。”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想到了她那今早刚走的前任东家。 观棋代众人将猜想问了出来,“可是那杜公子府上?” “不是。” 居然不是。 “也是在中洛?” “在原阳。” “那您为何又不做了?” “……没几年,那家主人经营的生意遇到了困难,家中败落了。” 观棋有点替水乔幽唏嘘,转身劝夙沙月明,“大公子,您可得好好经营家业,不然我以后可能也就不能伺候您了。” 本来只是听热闹的夙沙月明一时接不上话。 观棋没管他的想法,继续打听,“那后来你又去了杜公子府上?” 提到这杜公子,吴江插了句嘴,“阿乔,那杜公子,我们以前走镖时可有见过?我看他似乎有些眼熟。” “没有。” 吴江觉得楚默离眼熟,估计是在繁城时,偶有见过。 观棋又问:“您也是在杜公子府上做护卫?” 吴江这一问,水乔幽改了嘴边的话语,“没错,后来我又去了他府上做护卫。” 年轻人脑子转得快,观棋一听,忆起楚默离说家中也是行商的,脑中瞬间冒出一想法,不假思索,“不会是,您那最先的东家家中落败后,就被杜公子家接手了!然后您又继续在那做事。” 水乔幽的回答慢了下来。 众人心中惊叹,真是如此! 观棋这次跟着夙沙月明出来,多了两爱好,听说书、看话本子。 他见自己随便一猜居然猜中了,思维立马发散开来。 男东家与女护卫。 两男一女。 男俊女俏。 一人夺了另一人家产。 观棋又想到先前无意间看到伙计给水乔幽送衣裙,他好像还听见那是杜公子让送的…… “这要是话本子,这情况必定是有风花雪月,痴男怨女。” 一抬眼见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将心中所想一不小心给说出来了。 他有些尴尬,然而,此时没人在意他的尴尬,已经将目光再次统一转到了水乔幽身上。 观棋不说他们没乱想,观棋这么一说,再看水乔幽,觉得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 吴江昨夜本也想到了类似的情况,再想到水乔幽又还未嫁人,顿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水乔幽面对几双震惊中带着的求知的目光,面上仍旧保持原状,嘴里还是架不住他们的存在感,声明了一句,“没有的事。” 平日里,水乔幽木讷老实的面相,说话让人从不质疑。 今日,大家想到昨晚突然出现的楚默离,在她房里待了一夜都没出来,再想他俩相处时的场景……似乎真有那么点不对。 四人互相交流了一眼,都觉得她这否认,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 吴江作为一个有女儿的好父亲,这种时候,想得就比其他几个细。 难怪他看那杜公子瞧他们阿乔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原来真是藏了歹心。 “阿乔,那杜公子可是辜负了你?” 水乔幽不知他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来,“……没有。” 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何来辜负一说。 吴江眼睛瞬间变得睿智,“那他这次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水乔幽还记得先前楚默离给的说辞,“不是,他就是路过。” “那他可是来哄你回去的?” 这根本就不可能有的事。 “不是。” 吴江替她愤怒起来,“他不是特意来找你的就算了,居然都未哄你一句,这种男人,你可不能要了。” 水乔幽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没及时言语,落在吴江眼里,显然是被他的话戳到,伤到心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她,“阿乔,我知道你们姑娘家,多是喜欢长相英俊的男子。但是,姑娘家嫁人,一定要找个知心的,找个品性好的,绝对不能只看长相。有些男人,长得英俊不凡,惯会花言巧语,偶尔还给你赠个小礼,与你山盟海誓,来讨你的欢心,看着好似对你情深意重,实际上就是为了骗财骗色,没想负责,都是道貌岸然之徒。那些就算不骗你的,一有点小事,却畏畏缩缩,没有担当,伤了你,也不肯哄一句你的男人,也是要不得的。” 吴江想起楚默离那张脸,不就是典型的骗姑娘的脸,“那杜公子虽然长得英俊不凡,但是,你跑那么远,他也不说出来寻你,一点都不担心你一人在外,可会遭遇危险。如今遇见,也不愿哄你一句。听大哥的,这种男人就不是你的良人,咱不要了。” 他就说这么能干的姑娘,刚到他们镖局的时候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原来是为情所伤,远走他乡。 吴江一口气说了两大段,水乔幽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等他说完,她也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他说的赠礼那句,得了水乔幽的注意。 她自己其实觉得有点荒唐,可又想不通楚默离的意图,迟疑片刻,问道:“男子给女子赠礼……是为了讨女子欢心?” 第84章 手段 吴江点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廖云崖也是成了家的男人,就他自己而言,这话,似乎也不无道理,见水乔幽望过来,眼神肯定。 水乔幽的眼睛扫到夙沙月明主仆。 夙沙月明未成婚,他想了想,若不是心怡那位女子,也没必要给人赠礼,否则别人不得将他当作登徒子,遂尔也点了点头。 观棋细思,反正假若是他,他肯定是不会随便给女子赠衣裙的。 他还拿夙沙月明举例,“我们公子从未随便给女子赠礼。” 夙沙月明扭头,“……你可知我为何给你改名观棋?” 观棋思忖,“……二公子跑了,您想让我陪你下棋?” 带着他出门,真是他的福气。 夙沙月明深吸一口气,“去看看,饭菜为何这么久还没上来?” 观棋虽然不想错过这堪比话本子的故事中间任何一环,但夙沙月明吩咐,他还是马上就去了。 这上菜是有点慢了,他等的好像都有点饿了。 水乔幽瞧着他们四个大男人,他们都这么觉得,那……楚默离就是这个意思? 夙沙月明主仆俩这么一打岔,吴江看水乔幽后知后觉感到有点不对。 敢情他跟她说了这么多,她只听进去这一点? 他严肃与她道:“阿乔,你可不能再轻易被他的三言两语给骗了。” 水乔幽回想楚默离的行事风格,她略陷沉思。 若他不是为了讨自己欢心,他的那些行为,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 若他是为了讨她欢心…… 为了公事,他已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不惜牺牲自己声名,学那些无耻之徒用这种骗人的手段? 吴江见她懵懂神游的状态,心里咯噔一响。 完了,这单纯的姑娘不会真的又陷进去了。 还想再劝,他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杜公子看着也有二十来岁了,一般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早已娶妻成家。 他郑重问她,“阿乔,杜公子可成婚了?” 水乔幽不知他怎么又想起问这个,却还是回答了他,“没有。” 吴江脸上绷紧的线条松了些许,嗤道:“那算他还有点良心。” 这怎么又扯上他良心了。 吴江给她细说道:“他若是都成婚了,还来纠缠你,那他就不是个东西。” 水乔幽看他义愤填膺,一时不知该先给楚默离澄清前半句,还是该给他辩解后半句。 后半句着实不好接话。 “……他没纠缠我。” 水乔幽说话声音一向不重,此时这句落在三个大男人耳里,这声音反而像是透着无力,一个个的顿觉这姑娘有点……可怜。 本来只是吴江一个人说,现在其他两人也认为‘杜公子’真的不是个东西。 三人相互交流了一眼,吴江看不得她如此,开解她,“阿乔,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今日走了杜公子,明日你还能遇到什么李公子、木公子,咱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改日我们回去了,大哥我和你嫂子给你介绍更好的。还有少镖头,他认识的人多,不少都是英年才俊,到时候,让他把那些没成家的都叫到咱们镖局来,你好好挑一挑。” 要不是廖云崖成亲了,他们少镖头也是不错的。 吴江有些悔恨,当初水乔幽来镖局的时候,没看出来她是个女子,更是后悔没好好关怀一下她,不然也不至于错失机会。 “少镖头,你说是不是?” 廖云崖突然被点名,反应慢了一息,他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见吴江给他使眼色,没有反驳,“我们繁城是有不少英年才俊。” 观棋催菜回来,刚好听到吴江这话,想到自家都二十五了还没成亲的主子,立马替他毛遂自荐,“我们大公子,也是英年才俊。” 夙沙月明抬眼望向他,这有他什么事? 水乔幽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有点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了。 她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李媒婆。 她要是接一句,他们是不是也还会另有十句? 吴江和廖云崖闻观棋之言,不约而同转向夙沙月明。 还别说,这夙沙公子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这些日子帮了他们不少忙,品性自是不用多说。他出门还带长随,家中定然也是不错。 吴江眼睛一亮,当即替水乔幽打听起来,“夙沙公子,还未婚配?” 观棋忽视夙沙月明的眼神,替他回答:“我们公子今年二十有五,还未议亲。”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面面相觑,都没跟上他们这状态。 吴江闻言,身体往他们那边倾斜,“那不知公子哪里人氏?家中有几口人?” 水乔幽听着他的问话,到了嘴边的话止住。 观棋积极代为回答:“我们来自禾意,家里主子就我们大公子和二公子两人,二公子离家出走还没找到。” 肃西山,就属禾意。 吴江一喜,“那离我们繁城不远。” “是的。” 吴江还待问其它的,伙计来上菜了,暂时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恰好有一道菜,是客栈特色,伙计介绍,要趁热尝。 闻着饭菜的香味,几人也有点饿了,这个话题暂时被盖了过去。 一顿饭吃完,大家上楼。 楼梯狭窄,几人没聊天。 上了楼,各自回房。 吴江却还记得水乔幽的终身大事,看观棋也挺上心这事,等观棋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他又拉着他继续打听夙沙月明的情况。 两人就在门口聊了起来。 “你们大公子,没有娶妻,可有妾室通房?” “没有。” “那他为何这么晚还未成亲?” 观棋与吴江耳语,“我们公子不开窍。” 正在屋里喝茶的夙沙月明,差点呛到自己,朝外喊道:“观棋。” 观棋听到他喊自己,与吴江约定晚点再聊,赶忙进去。 “大公子,有何吩咐?” 夙沙月明反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观棋眨了眨眼,“您……听到了?” 夙沙月明闲闲望着他不语。 观棋嘀咕,“您这耳力未免也太妖孽……太好了。” 他殷勤地过去给他添茶,“小的我这是看您不好意思说,就帮您说了嘛。” 夙沙月明微微眯眼,“……你从哪看出来的?” “那不然您为何帮水姑娘他们一路,难道不是您心怡她?” “……你这脑子一天都在想什么?” “都在为公子着想。” 夙沙月明缓了一口气,才道:“我那是觉得我们有缘。” 观棋一脸高深莫测,“话本子里的男女情爱,通常都是从‘有缘’开始。” 夙沙月明被他气地哑住,缓过来后,懒得再和他说,“……去打热水,我要沐浴。” 观棋眼睛一转,这是害羞了。 他点到为止,“好的。” 用过饭后,水乔幽没再出门。 几人的房里,都没再飞进来飞刀之类的物什。 到了晚上,韩子野又低调来了客栈一趟,告知水乔幽唐复还没找到。 他们已经搜了全程,根据探查,人估计已不在凤仙。 水乔幽没说其它的,只问楚默离有何吩咐。 楚默离没让韩子野再带话,见水乔幽也没有要带的,他说完正事便离开了。 水乔幽在房里坐了半个时辰,出门敲响了廖云崖和吴江的房门,让二人收拾东西,他们今晚回去。 两人见外面天色,有些错愕。 吴江想起唐复,“那唐小子,我们真不管了?” 水乔幽平声道:“这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是镖师,不是他家护卫。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帮不了他。” 吴江反驳不了,望向廖云崖。 廖云崖沉吟片刻,眼神同意水乔幽的安排。 水乔幽见夙沙月明房里还亮着灯,转身前往他那。 廖云崖进了房,对吴江道:“阿乔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吴江愣了愣,回过味来。 确实,阿乔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 他也清楚,他和廖云崖是确实帮不了唐复的。这要命的祸事,他们帮不了,就更不应该让水乔幽去。 他不再多问,当即去收拾东西。 夙沙月明听到水乔幽他们此时准备返程也有些诧异,“现在?” 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她这是想出其不意。 “嗯。”水乔幽抬手行礼道谢,“这些日子,多谢公子照顾,我们后会有期。” 夙沙月明知道他们麻烦还没解决,“可要……” 他一开口,水乔幽已知他要说什么,截断了他的话,“公子切莫再为我们耽误您的事情。” 她亦诚心祝愿,“愿公子,早日寻到令弟。” “阿乔。” 她话刚说完,廖云崖和吴江已收拾好行李在门外等着。 水乔幽不再多言,“告辞。” 夙沙月明听出了她的意思,跟着往外走,还想再说两步。 水乔幽先道:“请留步。” 她的神情和往常似乎一样,再看似又透着不容置疑。 夙沙月明看出她不再会改变主意,停住脚步。 外面二人也和他拱了拱手,廖云崖诚意道:“夙沙公子,下次若来繁城,我们给公子接风洗尘。” 夙沙月明抬手和他们告别,将话收了回去。 水乔幽回去拿了行李,三人很快下楼。 去到马厩,水乔幽让吴江不要再套车。 三人快马离开了客栈。 过了一会,下去取热茶的观棋回来,才知道水乔幽他们走了。 观棋看夙沙月明面色如常,有些不解,“大公子,您就这么让水姑娘走了?” “那不然呢?” 她要走是她的事,他又不能做主。 观棋试探性问道:“你没有舍不得?” 夙沙月明没太明白,“我为何舍不得?” “……”观棋叹了口气,“我舍不得。” 夙沙月明瞟向他,“你舍不得?” 观棋脸上蒙上郁闷,“这一路,我们遇到水姑娘他们之前,您一共迷路了二十六次,遇到他们之后,您没再走丢过。现在他们走了……唉!” 观棋又是重重一叹,没等夙沙月明说什么,去里面给他铺床去了。 夙沙月明看着他的背影,张嘴几次,没说出驳斥的话来。 他当时就应该直接给他改名不语。 水乔幽带着廖云崖和吴江,一出客栈,直奔最近的城门口,赶在城门口关闭之前出了城。 消息传至楚默离处,他们已经在城外。 楚默离落在文书上的视线抬了起来,“已经出城了?” “是的。” 时礼瞧着楚默离的反应,猜测道:“这事,水姑娘事先没与您商量?” 楚默离沉默不言。 时礼心里一凛,他还以为楚默离知道,听到消息后也没让人去追。 “可要属下现在派人去追?” 楚默离未答,“他们都出城了?” “不是,只有水姑娘和会友镖局的两人,三人连夜快马出城,往回赶了。” 楚默离手指轻轻在书案上敲动,“她可有留下话?” “没有。” “舆图也带走了?” “应该是的。” 楚默离安静下来,房里只剩下他手指敲击书案的细细声响。 时礼看不出他的想法,等了一会,见他仍无吩咐,打算再问时,他出声了。 “让夙秋带几个人,沿途跟着她。” 时礼没太明白这个‘跟着’,“……不用将水姑娘带回来?” 楚默离眼皮抬起,视线淡淡的。 时礼心里一突,他说错话了? “若是遇到他们应付不了的情况,再出手,保护好她。” 时礼微惑,这水姑娘都跑了,公子还要保护她? “那舆图,可要拿回来?” “不必。” 舆图也不要了? 疑惑归疑惑,时礼也不敢质疑楚默离的决定,领命而去。 房门重新关上,楚默离继续看文书。 水乔幽三人,出了城后,没有停歇,往盐城的方向而去。 马休息了一日一夜,体力也得以恢复,很是配合。 淮地多山,出了城,即使他们走的是官道,大半夜的也跟闯荒山野岭差不多。 赶了一个时辰,他们只能看到树影重重,除了马蹄声,就只剩山林间的鸟叫虫鸣以及风声了。 水乔幽没说歇息,廖云崖和吴江两个大男人,也没喊休息。 月上中天,他们已经离开凤仙管辖范围。 水乔幽马速不减,林子里栖息的鸟儿被马蹄声惊动,扑动翅膀飞远。 廖云崖回头往后望,“后面,是不是还有马蹄声?” 吴江跟着往后看,“有人追上来了?” 水乔幽头也不回,“不用管他们。” 第85章 承诺 两人听她这么说,互望一眼,不敢让马速慢下来。 一刻左右,前方有一片峡谷,他们即将走过最窄的地方,水乔幽猝然勒停了马,“停。” 她身后二人闻言急停。 水乔幽眼睛在两边林子里缓缓扫过,“下马。” 她当先从马上下来,拿下行李,与它轻声道:“希望我们能在前面路口再见。” 话落,她重重抽了马一鞭子,马吃痛,冲进峡谷。 廖云崖和吴江见状,没要她说,照做赶马。 马一进峡谷,水乔幽带着他们快速隐入一旁草木茂盛的林子。 三人隐蔽好身形,没过多久,后面的人马追了上来。 二十来骑直接冲进峡谷,对着前方马蹄声响动的方向弯弓搭箭,峡谷瞬间被漫天箭矢笼罩。 廖吴二人听着声音,握着兵器的手起了冷汗。 水乔幽瞧着峡谷入口,从容不迫。 听着马惊慌的鸣叫,她示意二人耐心,三人一直在暗处隐藏着。 半盏茶过去,那些人带的箭矢估计是用完了,峡谷里的箭雨暂停。 水乔幽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吴江,嘱咐他们,“在这警戒。” 这一路,三人已生出默契,吴江接过包袱,两人听她安排做事。 水乔幽没出浮生,借着夜色,悄无声息闪入峡谷,用手扭断最后面那人脖子,接过落下的刀。 可能是离得太远,虽有月光,廖云崖和吴江还是看不见峡谷内的场景,只能听见兵器碰撞之声。 渐渐地,里面飘出血腥味。 血腥味愈发浓郁,两人都替水乔幽捏了一把汗。为了不拖她后腿,成为她的负担,两人都在心中告诉自己,要相信她,没有冲动进去。 又是一刻过去,里面打斗声渐小,直至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阿乔将里面搞定了? 又等了一会,确定里面没了动静。 这样的安静让他们有点担心,廖云崖决定下去看看。 还未起身,水乔幽出现在入口。 “无事了。” 两人听到她的声音,心中大石落下,赶忙从林中出来。 “可以走了。” 水乔幽没和他们多聊,拿过自己的行李,又折回峡谷。 两人听她声音没有异样,彻底放下心来,迅速跟上她。 进入峡谷,两人先是见到一地的尸体,不仅是有人的还有马的,残肢断臂纠缠在一起,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诡异阴森。 吴江和廖云崖不约而同偏转目光。 他们还是小看阿乔了! 走了几步,吴江生出几丝愁绪。 这样的阿乔,一般的青年才俊只怕是配不上她啊! 大晚上看不清楚,他们也不知自己的马是跑了还是倒了,幸好旁边还躲着四匹马,三人也没再去寻自己的马,选了三匹情绪还算稳定的骑走了。 没想到,出了峡谷,水乔幽的那匹马居然在路边悠闲地吃草。见到水乔幽,它还仰头轻轻哼了几声,仿佛是在鄙视他们,又仿佛是在骄傲。 水乔幽摸了摸它,见它没有应激,又换回了它。 下半夜路上未再出意外,直到天亮,他们才在路边休息了一会。 廖云崖和吴江这才发现,水乔幽右胳膊受伤了,她自己已简单处理过。 两人关心她,她只说是皮外伤。 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三人继续赶路。 一路上,水乔幽连眉头都未皱过,似乎真的不严重。 第三日傍晚,他们再次靠近先前出事的地方。 廖吴二人同水乔幽商议,去拜祭一下那因他们遭了横祸的老两口。 水乔幽看了眼天色,同意了。 这日无雨,天色还早,他们一眼便可看清周围的一切。 房舍有个七八栋,排列不甚规整,有两三栋破败不堪,一看就是久未有人居住。周围安安静静,陌上连家禽都见不到一只。 那日后续的处理,水乔幽没有问过楚默离。老俩口家里不再有人,他们往里走了一点,想要打听二老葬在何处。 小惜家关着门,院子里冷冷清清。 她当时伤重,这才十来日,她的伤估计还没好,也不知她是暂时出门了,还是去了别处养伤。 再往里走,当真只见到两个耳鸣眼花,连路都走不了的老人。 吴江问了半日,嗓子都喊哑了,他们也没听见一句,问答完全搭不上边。 三人只好放弃打听,就在二老屋前作了三个揖。 他们没在此逗留,礼毕便走了。还没上官道,遇到了提着菜的小惜。 小惜一眼认出他们,很是惊讶。 三人下马,相互聊了几句,他们这才知,小惜刚才是去地里了。 闻言,三人看着脸色依旧带着病色的小姑娘有些诧异。 吴江劝她,“你的伤那么严重,现在还是应该好好休养。” 小惜露出微笑,“没事,我的伤已经好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得知她昨日才从城里医馆回来。 听她说自己躺了许多天,地里的菜也没有照看,三人看出,她这么急,除了闲不住,估计还有生活拮据的原因。 因她昨日下午才回,暂时也不知那二老葬在何处。官府调查后告知她,那晚他们那是遭了土匪,是水乔幽他们一行连夜将她送到医馆的。她并没有因那晚的祸事,怪罪他们,反而十分感激几人,再次邀请他们去她家过夜。 听到官府给他们的说辞,吴江和廖云崖看了水乔幽一眼,水乔幽面色如常。 两人有些愧疚,却也没同她说明真相。 天色还早,麻烦又未除,三人不想再连累她,谢绝了她的再三挽留。 廖云崖给了她两锭碎银子,小姑娘不肯收,廖云崖让她代他们买点纸钱线香去祭拜两位老人,她才勉强收下。 几人上马,她还站在原地。 水乔幽回头望着后面的屋舍,问她:“你一个住,可会害怕?” 小惜摇头,“我已经习惯了。”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家里那晚死了很多人。 水乔幽想起刚才已经见不到血迹的院子,扫过她确实没有害怕的脸,没再说什么。 双方告别,三人走了一段回头,见小惜才慢慢往家走。 三人很快离开了此地,晚上宿在野外。 第一缕晨光透过树林照射在地上时,他们就起来收拾东西赶路。 一连几日平安无事,吴江反而有点不习惯了,“阿乔,那些人是不是怕了,不想要那匣子了?” 水乔幽看着前方,“或许,我也不清楚。” 吴江犹豫几次,问出很早就想问的事情,“我们若是将这匣子丢了,是不是麻烦更大?” 水乔幽直言,“嗯。” 它如今算是安王的东西,哪能是他们说扔就扔的。 吴江叹了口气,这烫手的山芋怎么还粘手了。 水乔幽偏过视线,将二人神色看在眼里,声音肯定,就像承诺,“放心,我们会回去的。” 别人说这话,他们可能不信。 水乔幽一开口,吴江没有怀疑。 他脸上担忧散开,“嗯。等回去了,我让你嫂子给你做她的拿手菜。” “……好。” 黄昏时分,三人到了那片最容易设伏的树林。 上次从这里过去,无事发生。 如今返程,再次途经此地,水乔幽也没放松警惕。 她单手拉着缰绳,保持马速,面上平静,衣袖里的浮生随时可以出手。 即将转弯,前方骤然出现绊马索,电光火石之间,行在前面的水乔幽用力一扯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抬起。水乔幽单手控缰,仍稳稳坐于马上。 她右手伸向廖云崖,“剑!” 廖云崖和吴江也已看见绊马索,两人想要勒停马,却有点困难。 廖云崖听见水乔幽声音,见已控制不了马,果断腾出一只手,拔剑抛给她,自己做好了从马上跌落的准备。 水乔幽准确接住剑,往马尾部用力一拍,身体俯在马背上。马没停下,她先廖云崖二人跃过了绊马索,与此同时,她手腕运上内力,手里长剑隔断了绊马索。 廖云崖和吴将的马还差一点碰到绊马索,绳索骤断,两人免于一难。 水乔幽快马未停,前方又连续弹出三根绊马索。她未有慌乱,一人一马默契配合,剑刃依次再断绳索。 廖云崖和吴江降了马速,跟在她身后,有惊无险。 躲在暗处的人,见一连四道绊马索都没拦住他们,失了耐心。 水乔幽还没起身,头顶有人持刀俯冲而下。 水乔幽抬起右腿,离开马背,左手抓着缰绳未松,坠在马腹左侧,右手抬剑上挡。 刀剑碰撞,擦出火星,水乔幽放开缰绳,侧翻而起,踩在那人背上。那人想要转身避开,被她一剑割喉。 她落在地面,廖云崖二人也勒停了马。 水乔幽的那匹宝马,脚下生风,往前面跑了。 脚下的人一死,林中立时多出不少人。 山林之间,很快杀气密布。 水乔幽将剑抛还给廖云崖,更为轻便的浮生滑到手上。 她握了握右手臂,眼睛沉下,主动迎了上去。 林间刀光剑影,兵器碰撞声惊走周围鸟兽。 这次来的人都未蒙面,吴江却也没看出脸熟的,抽空问水乔幽,“阿乔,这次他们是哪来的?” 水乔幽一脚踢退两人,望着左边巨大的树梢上拄着拐杖站着的白须老头,“双溪楼。” 花堂堂主逢春,拐杖化利器,花甲仍惜花。 他手里还捏着一枝迎春花在把玩,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些说起来还是当时吴江自己和她讲的,但是估计因没见过他们本人,现在乍然遇上,他还没将人对上号。 水乔幽昨日穿的男装,今日又换回了女装。 逢春见她看过来,嘴角扬起,“竟然还有个美人。” 水乔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神色不动,手里浮生击断了攻击她那人的腕骨,对方一声惨嚎甚是刺耳,引得他人侧目。 逢春见到这一幕,望着水乔幽的眼里又多了一抹欣赏。他扫了一眼下面,人仍旧在树梢上站着。 水乔幽被几人围困,也未轻易去招惹他。 双溪楼上次吃了亏,这次带的人很多。 水乔幽手臂伤口还未好,动的次数多了,崩裂了伤口。 鲜血浸染衣袖,她手里的浮生力道和速度较最开始都有减弱。 逢春见到,眼里笑意更深。 没过一会,水乔幽为护吴江,手臂被人踢中,她握着的浮生有点抖。 逢春不再站在树上看热闹,手中木雕的精致拐杖朝水乔幽头顶击去。 水乔幽听到风声,一把将旁边的吴江推了出去,自己快速往后退。 退了三步,被逢春追上,她只能抬起浮生,挡住他的第二棍。 她手臂被震得又痛又麻,再次退了几步。 连续两招,可以看出,他比那草木堂主都要更胜一筹。 逢春笑的脸上褶子更多,强势追击。 水乔幽改攻为防,谨慎躲避。 到了山边,退无可退,水乔幽只能接招。 浮生一扫,扫断了他暂时别在腰间的迎春花。 花枝落地,逢春含笑道:“美人,你毁了我的花,可是要赔的。不如。” 他一双小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水乔幽,“你……” 被他逼得再无退路的水乔幽反脚踢向他的脸,将他的话踢了回去。 她这动作带起的劲风,刮的人脸疼,逢春连忙闪躲。 水乔幽旋身换脚,追着他连踢好几脚,他脸上终是被狠狠踢了一脚。 不过,水乔幽也被他手里的拐杖扫到腰,两人皆被迫后退。 逢春退了两步站稳,脸上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他脸上笑容收起,重新攻向水乔幽。 水乔幽还没站稳,拿着浮生的手还麻意未退,看他招式更狠,不敢再用浮生硬接,只能闪身躲避,模样落在他人眼里,有些狼狈。 廖云崖想要帮忙,却被几人缠住,抽不出身。 逢春瞧着她左闪右躲,眼里多了一分得意。 他打算一举将水乔幽拿下,眼看就要成功,左边林中飞出几枚流星镖,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他无暇再顾水乔幽,赶紧挥动拐杖去挡。水乔幽一个鹞子翻身,远离了他和流星镖。 镖未全部落地,林中上方有人踏着树枝而来。 丛林之中,也忽然冒出不少黑衣蒙面人,林中杀气更重。 第86章 请人 吴江见到又有人来,分了心,右边大腿上被砍了一刀。 水乔幽踢起地上的石子击中袭击他那人,快速来到他身边,解了他的困境。 这短时之内,那踏枝而来的人已经和逢春交上手。 林中的人也已同双溪楼的人对上。 水乔幽扶住吴江,往边缘后退。这些人一来,反而让他们成功获得喘息。 廖云崖收到她的眼神,也定下心努力向他们靠拢。 水乔幽扫了眼吴江的伤势,他腿上伤口已可见肉,鲜血直流。 吴江自己先道:“无事,皮外伤。” 水乔幽见血颜色正常,放心了些,将带的伤药抛给他,她给他挡着其他人,示意他先简单处理一下。 吴江撒了药在伤口,撕了自己的衣摆,先将伤口紧紧绑住,减少流血。 后来的黑衣人并不急着对付他们,先杠上了双溪楼。 廖云崖终于来到他们这边,三人一处,互相有了照应,也有了闲暇可以观战。 同逢春对上那人功夫不弱,和逢春交手多招,不见下风。 吴江请教水乔幽,“阿乔,这又是哪来的?” 水乔幽目光看着黑衣人和逢春对战。 看他用的招式,水乔幽认出他乃之前在这片林子里从她手下脱逃之人。 不过人是哪里的,她还不知道。 “不清楚。” 他们双方交上了手,看似无暇顾及他们,然而他们想要脱身离开,却还是困难。 他们若是准备离开,就马上会被双方拦住。 水乔幽便不急着走,同他们一道耗着,当做休息养神。 逢春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多人,搅了他的好事,有些愤怒。准备先将缠住他的杀了,再去找水乔幽。 交手了三十来招,他的自信收敛了些。 对方并没有他想象的好对付。 他的人刚才折损不少,对方来的人却比他们带的人还多。 一扫周围,形势对他们有些不妙。 他用拐杖挡住对方短刀,虎口被震的有些发麻。 他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双溪楼办事,也敢插手,活腻了?” 对方隐在黑色面巾下的嘴角不屑勾起,反手又是一刀斜劈下来。 逢春见他居然不给双溪楼面子,心里更气。但他似乎也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惧双溪楼。 虽然桑国已成过去,但是双溪楼在江湖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不惧他们的,非常有限。 他留心起他的招式来,快速想了几个江湖有名的门派,都没对上号来。他想要挑开对方脸上的面巾,几次也未成功。 两人交手了五十来招还未分出胜负,双溪楼其他人处境却不容乐观。 本是一对二,过了这么久,差不多已是一抗三。 逢春见状,内心不免有了些急躁,出招更加霸道,这却让黑衣人抓到了空子,砍伤了他的胳膊。 后者用的那招,恰好是回风。 吴江瞧着,嘀咕道:“那人用的招式,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水乔幽静静观看,没有接话。 黑衣人用的是刀,水乔幽不常用剑,吴江虽看着他的招式有些眼熟,想了一会,还是没想起来眼熟出自哪里。 逢春的伤口不严重,可是伤在右手,就让他动作不再如之前那般流畅。 黑衣人看出这点,攻击猛烈起来。 不仅是回风,接下来他用的几招都是脱于水家的剑法。 逢春手臂又被他重重踢了一脚,愈发拿不稳兵器,没过三招,前者背后也挨了一刀。 旁边双溪楼的人又倒了几人,逢春脸上神色变了几次,避开黑衣人短刀后,迫于形势,生出撤退的心思。 水乔幽借着路边大树,腾空一个侧踢,将他踢倒在地。 逢春只觉气血翻涌,起身困难。 水乔幽如鬼魅般到了他身边,将拐杖踢出他的手。 她又用浮生架起拐杖,拐杖升高后再落下,逢春想退,她提起另一条腿,压住拐杖手柄,拐杖下方直接贯穿了他咽喉。 逢春身体拱起,下意识用手去拔拐杖,眼睛看到了自己喉间迸裂出来的鲜血。手刚碰到它,已无半点力气。 追过来的黑衣人见到这幕停下脚步,同水乔幽保持了两丈距离。 水乔幽收回腿,回身看着他,没有贸然出手攻击。 对方目光顺着她的胳膊落在浮生上面。 她伤口处的鲜血沿着手臂下来,流到浮生上面。 青红相交,诡谲刺眼。 水乔幽顺着他的视线淡淡瞥了眼自己的手,又收了回来。 双溪楼剩下几人见逢春死了,有些慌乱。 他们本就已经处于弱势,这么一慌,很快被后来者全数斩杀。 他们解决完双溪楼的人,快速将水乔幽三人圈了起来。 廖云崖扶着吴江,连忙来到水乔幽身边。即使腿上有伤,吴江也未胆怯,两人都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他们也看到了她的手,知道她手上伤还未好,默契将她挡在了身后。 水乔幽拿出袖袋里的匣子,询问对面的人,“你们也是来抢它的?” 黑衣人扫过她手里的匣子,没有否认,“除了它,在下还想请姑娘同我们走一趟。” 他的声音听着有点沙哑,语气有礼。 廖吴二人闻言,怒目而视,都将兵器握紧了些。 水乔幽听着不为所动,示意自己没事,请他们让开了些。 她视线微垂,扫过一地尸体,语调不急不缓,“请?” 黑衣人瞥向她带血的手,答非所问,“姑娘的手看起来,伤得好像不轻。” 水乔幽没看自己的手,语气不变,“那又如何?” 黑衣人目光转向她身后的两人,“我知姑娘,武功高强。若今日只有你一人,即使你带着伤,我们也不能将你如何。只是,今日,这里不只你一人。” 吴江和廖云崖都听出了他的威胁。 他们环顾四周,对方能战的还有二十余人。 现下吴江受了伤,廖云崖体力也消耗不少。他们知道对方说的没错,他们成为了水乔幽的拖累。 吴江是个急性子,不想水乔幽受这窝囊气,劝她道:“阿乔,你不用管我们。” 廖云崖对她点头,同意吴江的决定。 水乔幽未语,仍旧看着对方。 黑衣人抛出诱惑,“姑娘若是愿意同我们走一趟,在下现在就可以让你身边这二位离开,如何?” 吴江一听有些急了,“阿乔,别听他胡说八道。” 水乔幽用眼神让他稍安勿躁。 她反问,“那若我不愿意?” 黑衣人语气依旧,“那就抱歉,在下只能请三位一起留下。” 停顿一息过后,他又带着一点自信地道:“但是我想,姑娘应该不是这种人?” 水乔幽对他的这种自信不予置评,“其他人要的都是这匣子里的舆图,你们为何还要我一起同行?” 这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对方答得很爽快,“家中有人,想见一见姑娘?” “见我?” 黑衣人小幅度地瞟了一眼她手里的浮生,“是的。” 水乔幽当做没看见,“为何?”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去哪?” “江灵。” “前几日客栈的纸笺是你们送的?” 黑衣人没有意外她的猜测,“正是。” 水乔幽止了问话。 她没问纸笺是谁写的,黑衣人也不提。 两人语气中,又似都透着一种心知肚明。 “一个人,还是你们一起,姑娘,可以稍作考虑。” 水乔幽沉默不语。 吴江在旁听着,又急了起来,“阿乔,不要答应他。你先走,别管我们。” 廖云崖也道:“没错,无需顾虑我们。” 只要没有他们拖累,他们相信水乔幽一定能平安脱困。 黑衣人并不着急,耐心等着她的决定。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水乔幽收回目光,转过身去,同吴江道:“吴大哥,过段日子,我就去你家做客,吃嫂子最拿手的菜。” 二人一听,当即不肯。 “阿乔……” 水乔幽打断了吴江的话,放低声音,“可还记得,今早我交代你们的。” 两人点头。 早上出发前,水乔幽将楚默离给的信号烟花给了二人,让他们保管好。 水乔幽交代廖云崖,“往前走一里,用了它。” 廖云崖和吴江相互看了一眼。 水乔幽有告诉他们,那是用来求救的信号。 他们先前以为,她是让他们在发生意外时,向她求救的,听她这么说,两人意识到他们之前可能会错了意。 旁边人多,水乔幽没有和他们多做解释,宽慰他们,“不用担心我,过段日子,我就会回繁城。” 这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吴江坚决不同意,“阿乔,你说什么傻话。” 他话没说完,对面的黑衣人开始催促。 “姑娘,你可有考虑好了?” 吴江想要怼他,水乔幽对二人轻点了一下头,“记住我刚才说的。” 不等他们再说,她转回身去,“往哪边走?” 她的决定,对方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定了她会这么选。 黑衣人侧身,朝水乔幽他们过来的方向伸出手,“请。” 水乔幽没有犹豫,提脚往前。 吴江见她走,愈发着急,想要拦住她。 后面围着他们的人冲上来持刀横在双方中间,拦住他们的去路。 吴江并不畏惧,无奈脚上不得力。若不是廖云崖及时扶住他,他身体差点失去平衡。 “少镖头,你别管我,去帮阿乔。” 廖云崖细思水乔幽的话,没有松手。 他望着水乔幽的背影,“我们听阿乔的。” 吴江震惊,忘了自己本来要说的。 廖云崖冲着已经走出几丈的水乔幽大声道:“阿乔,我们在镖局等你。” 水乔幽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好。” 吴江愣了愣,“少镖头!” 他这是不准备管阿乔了? 廖云崖用眼神告诉他,待会再说。 吴江见他眼神,脑海里倏然出现水乔幽刚才强调的话语。 他没太明白,但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这么一会,水乔幽他们已经消失在前面拐角处。 拦住廖吴二人的人,收了刀,往同一个方向撤走。 吴江焦急低问:“阿乔是何打算?” 廖云崖扶着吴江往盐奇的方向走,“阿乔让我们求援。” “求援?求谁。” “待会就知道了。” 黑衣人陪着水乔幽拐出了那道弯,主动道:“姑娘放心,在下说话算话。” 水乔幽听出他是指放廖云崖和吴江离开一事,没有接话。 廖云崖和吴江走出半里地,确认后面没有人跟着。想着水乔幽的叮嘱,反而加快了速度。 又走了十来丈,见到先前先后跑走的三匹马,聚在前方一起吃草。 两人靠近时,水乔幽那匹马,眼睛从他们身上过去,落在他们身后。 吴江想要去牵它,它往回跑了,速度让二人望尘莫及。 二人也不知它是要干什么,只能由它去。 廖云崖看此处同水乔幽说的一里地已相差不远,放出信号。 烟花升空,炸开的声音,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另一边,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到白日里也有烟花盛开,有些吃惊。 水乔幽同样看着烟花,神色平静。 黑衣人见那烟花与自己以前见过的有些不同,低头望到水乔幽的侧脸,恍然大悟。 原来,她不是信任他,她是早有算计。 水乔幽迎上他的视线,说出他想说的话,“可要快点走?” 黑衣人缓和面色,指向前方岔路,“那就辛苦姑娘了。” 水乔幽握着浮生,脚步很是配合的快了些。 走了几步,后面传来马蹄声。 众人又是一惊,手里兵器都握紧了些,回头望去,如临大敌。 水乔幽也看了过去。 她以为是廖云崖他们又追了上来,却见一匹马朝他们奔来。 站在她身边的黑衣人本以为是她召集的援兵到了,已做好了挟持水乔幽的准备。见到只有一匹马,反倒有些惊疑不定。 水乔幽出声,“别紧张,是我的马。” 她话说完,那马吓得其他人往旁边后退,冲到了她面前,稳稳停在她前方一尺处。 它的神情,看着比昨晚更加傲气。 黑衣人视线在一人一马身上来回,不确定有无威胁。 水乔幽不管他,摸了摸马的头,“我可否带上它?” 不重的问句,好像透着不容置疑。 第87章 江灵 夙秋离水乔幽他们遇袭的地方并不远,按照楚默离给的吩咐,水乔幽没求救,他就没出现。 这也让先后两波偷袭之人都没发现他。 见到烟花,他带着人很快就找到了还在原地等着的廖云崖和吴江。 两方交流了几句,听到水乔幽一早将信号给了他们,并没交代其它的,夙秋沉吟须臾,让人将他们二人送往盐奇,自己带了几个人折返到出事的地方。 现场已无活口,黑衣人也没留人处理自己人尸体。 夙秋查看了几具,没能看出他们出自哪里。 通过马蹄印辨出水乔幽离开的方向,他带人跟了过去。 时礼收到夙秋传回的消息,立马送给了楚默离。 夙秋告知,带走水乔幽的一行人,说是要去江灵,目前看似返回了凤仙。 他们没走官道,进入了林中。 夙秋同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没有追上去。 时礼询问楚默离,“公子,可要在城门口安排排查?” 楚默离瞧着纸笺看了一会,“夙沙月明是否还在城内?” “在,那位夙沙公子,似乎暂时还没离开的打算。” 楚默离听着,默了一会,道:“城门口照常通行,无需派人。” 那些人定然也知夙沙月明还在城内,既然他们说出回江灵,又没走官道,应是不会出现在城门口的。 楚默离吩咐道:“让夙秋继续跟着即可。” 那就是暂时不必救人。 时礼领命,见楚默离没有其他要吩咐的,准备行礼告退。 刚要抬手,楚默离又问了一句。 “她的伤严不严重?” 时礼一怔。 她……是指水姑娘? 夙秋有说水乔幽受伤,自愿被人带走,伤的严重与否,并未细说。 时礼当时又不在现场,无从知晓。 他脑子快速一转,“属下马上回信给夙秋,询问此事。” 楚默离没再说其它的。 时礼出门,马上去给夙秋回信。 想起楚默离所问,他对水乔幽受伤一事,询问的细了些。 夙秋收到信时,一眼看出它的侧重点有别以往。 时礼定然是不会这么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 水乔幽的伤,夙秋没见过。 具体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凭廖吴二人所讲与推测一一回答了。 时礼看到回信,以最快的速度送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得知水乔幽只是手臂受了伤,看着并无大碍,没再发问。 时礼见他神色,莫名松了口气。 然而,没过两个时辰,他这口气又被吊了起来。 临近子时,楚默离还在忙着批阅文书。 时礼想劝他休息,外面就送来了夙秋的飞鸽传书。 这次,不是个好消息。 他们在林中,将人跟丢了。 时礼立时清醒了不少,连忙将事情告知了楚默离。 楚默离搁下笔,灯火下的眸色深了些。 时礼以为他会怪罪夙秋办事不利,他却只是吩咐他找淮地的舆图过来。 水乔幽跟着黑衣人在陌生的丛林中穿梭,他们说走哪,她就走哪,面色没有担忧。 除了要带马同行一事,她是真的十分配合他们行事。 刚开始对方还以为她这是权宜之计,一直提防着她。 走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她留下什么记号,才稍微放下心来。 又走了一段,林中没了路,马不能再带。黑衣人见水乔幽是不会扔下马的,就请她将马交给自己处理。 他向她保证,到了江灵,他一定会将马还给她。 水乔幽瞧向前方已经黑下来的丛林,偏头望向他。 她目光如常,什么也没说,黑衣人却顿感压力。 他再次向她保证,他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爱驹。 实在是他们接下来要走山路,走不了马,不然他也不会不让她带。 水乔幽收回视线,摸了摸马的头,取下行李,将缰绳交给了他。 黑衣人忙让人接过缰绳,将马带走了。 他吩咐可以在原地休息一会,水乔幽从行李里撕了一件衣服,简单包扎了一下手。 她跟着他们走了这么久,没有打听过一句。 对于现在在哪里,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有什么目的,接下来往哪走等等,她仿佛都没兴趣知道。 不好奇、不打听。 黑衣人有点佩服她的这份心态,想着他们还需同行一些日子,看她是不打算问的样子,自己给她做了个介绍。 “水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在这山里走上几日,诸多不便,还请姑娘包涵。你可以唤我阿玖,姑娘若有吩咐,可以随时与我说。” 对于他知道自己姓什么,水乔幽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她看了他一眼,算是表示知道了,并不多说。 接下来几日,她也没有吩咐过他什么。 阿玖设想了她可能会问的问题,想好了怎么回答。 结果,一直没派上用场。 自从她答应和他们走后,她一个字也没说过。 若不是当日听她说了话,大家都怀疑她是个哑巴。 水乔幽的安静和配合给他们省了很多事情,同时,他们又觉得她这反应很是反常,心中反而不安起来,行事更加小心。 一路无事,也未发现追兵,又让他们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这几日,也如阿玖所说,他们一直在各座山里转悠。 直到第七日天黑,他们才看到人家。 周围的一切,对水乔幽来说,都是陌生的。经过这几日,她看出这些人对附近山林很熟,也善于利用丛林隐藏行踪。 出了山,阿玖仍没让大家去客栈投宿。 接下来的五日,他们也都是走的人烟稀少的偏僻之地,晚上宿在野外。 水乔幽走了两趟淮北,对淮北各地口音已算有了解。 路上偶尔遇到几个路人,听到的口音都十分陌生。 她由此判断,他们没有走凤仙,而是通过山路,绕道桑地了。 两日之后,有雍国的商队带着他们入了雍国庆城,验证了水乔幽的猜测。 进了雍国,阿玖几人的状态比之前明显要放松些。 他们改成骑马,跑了三日。第三日傍晚,他们从江灵南城门进了城。 进城的时候,阿九担心水乔幽会生出事来,一直提防着她。 进城之前,他想过将水乔幽迷晕。 他让人给她送了一杯放了迷药的水,她喝完后一直无事,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她识破。深思熟虑后,没再动其他心思。 到了城门口,他示意其他人都戒备起来,自己紧紧跟着水乔幽。 水乔幽却出人意料地配合他们进了城,没有一点要脱困的意思。 回想她这一路的行为表现,阿玖有些看不懂她了。 若不是那日人是他亲自请的,他都要怀疑,她并不是迫于形势跟着他们走的。 不管如何,平安进了江灵就是一件好事。 雍、青两国签订协议已久,淮南禁佛一事也已告一段落,淮南各城也已逐渐从战火中恢复。一个月前,雍国天子下诏,准武冠侯班师回朝,世子叶弦思,也随大军一起回都城受赏。 没有这对父子坐镇,江灵城中防卫看着比水乔幽上一次来,松了些许。 或许也因这个原因,这晚,阿玖选择了去客栈投宿。 那个商队在进城之后,便和他们分开了。 阿玖选的客栈在城西,有些偏僻,周围没有几栋房屋。 客栈从里到外,都是冷冷清清。 阿玖将客栈包了下来。 他将水乔幽送至房间门口时,水乔幽对伙计说了这些日子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先送热水过来。” 伙计看他们风尘仆仆,立即会意,马上去办了。 水乔幽进了房间,对阿玖仍旧没说一个字。 她心态平和,并无怨气,她不问,似乎只是不感兴趣。 阿玖说了几句客套话,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楼下楼上,后院屋顶他都留了人值守,也不怕她逃跑。 这些日子他们不是在山里就是在宿在野外,水乔幽也没能沐浴洗衣,几身衣服都已换了遍,还有两身在山林穿梭时被刮破了不少口子,已不能再穿。 沐浴完后,她选了一身楚默离送的衣服换上。 虽是买的成衣,却也合身。 楚默离送她的衣服都是鲜艳靓丽的颜色,同时又不显俗气,和她平日里穿的素色粗布衣裳有很大区别。 她挑了一身雀梅色。 沐浴完后,她喊伙计来倒水。伙计见到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醒神。 收拾完后,他再送吃的上来,又偷偷瞧了水乔幽几眼,脸上写着不可思议。 水乔幽没有理会伙计的异样,吃了点东西,便和衣睡下。 客栈虽不是很好,但比野外还是要强上不少。 水乔幽睡了个好觉,早上醒来,脸上疲惫一扫而空。 她没急着起来,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约莫一炷香后,阿玖来敲门,她才起身。 阿玖见到她,也短暂地愣了一下。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安王那种人物为何带着她南巡淮地了。 短瞬,对上水乔幽没有情绪的眼睛,他醒过神来。 他将端着的托盘递给她,“水姑娘,昨晚休息的可好?” 水乔幽接过托盘。 阿玖习惯了她的不言语,告诉她,“吃完早饭,你可以再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 水乔幽对吃什么,一点都不挑,她听着他说的,道:“将我的马送过来。” 阿玖料到她这次一定会开口,却没料到她开口说的居然是她的马。 “……你放心,待会出发时,你会见到它的。” 水乔幽并不担心他是否在骗自己,见他没其他要说的,端着托盘转身,也没关门。 阿玖瞧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她就真的没有一点好奇之心?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事关己身,和事不关己,态度一样。 阿玖准备好的话只能再次收回肚子里,找人去给她牵马。 如他所言,一个时辰后,他们出发,水乔幽在后院看到了阔别多日的马。 马见到她,眼神如昔。它看上去,比分开前好像还长了些肉。 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在别人的地盘,它也没亏待自己。 水乔幽手伸过去摸它,它抬起头,轻轻哼了一声,但没排斥她的抚摸。 阿玖没有主动提起去哪,水乔幽也没问他。 他们说往哪走,她便跟着走。 直到出了西城门,水乔幽侧目望了阿玖一眼。 她随意一眼,让阿玖竟有些心虚。 他忖量过后,还是说了一句,“姑娘放心,很快就到了。” 他这话倒是没有水分,他们出了城门后,往西郊快马跑了半个时辰左右,遇一道观。阿玖在道观前停了马,请水乔幽上山。 青雍两国去年都在淮地大肆禁佛,淮南地界,如今已经见不到一个和尚,那些佛寺不是被官府收用了就被强拆了。 这事对佛教传播是一大灾难,对先前在淮地不盛的道教来说却是截然相反。 短短数月,道观的香火反而繁盛起来。 这座道观名唤玄台观,修在半山腰,已修建多年,本已有倒闭之兆,今年也因禁佛一事,渐渐起复。 从山门到道观大门,还有很长的一段阶梯。 他们将马留在下面,拾阶而上。 直到入了第二道门,也未遇到信众。 道观不大,看着有种沧桑之感。 阿玖将其他人留在外面,自己领着水乔幽去了正殿。 三清祖师前,有一身材发福的男子正在上香。 阿玖先在门口站定,没有上前打扰。 水乔幽扫了一眼大殿,所见之处,除那人外,没见其他身影,殿内殿外都很安静。 直到那人将线香插进香炉,阿玖才迈过门槛,在离他三步远处站定,恭敬行礼,“来叔。” 水乔幽跟着他进去,默不作声。 三息过后,被唤做来叔的人转过身来。 五十上下的年纪,长得不高,面相普通,一双眼睛先看向了水乔幽,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 那双眼睛有着与此处相悖的犀利,周身气势也有些锐利。 水乔幽迎上他的目光,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阿玖见状,也不再出声。 大殿里静地落针可闻。 水乔幽的反应有些出乎来叔的意料,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以为她只是表面镇定,过不了多久便会败下阵来,主动开口。 哪知,后面香都烧一截了,水乔幽连眼皮都没动分毫。 阿玖在一旁看着,大致猜到了来叔的想法。 可他不知,眼前这人走了十几日可以一个字都不说。 他们不说话,她估计能陪他们在这站一日,甚至是站到明日天明。 他斟酌了一下,给来叔介绍,“这位就是水姑娘。” 第88章 必然 来叔猜出他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没有生怒。 阿玖又给水乔幽介绍,“这位是家中长辈,想见姑娘之人。” 两人照旧看着对方,不动不语。 气氛一时有点诡异。 阿玖看着她的反应,有点诧异。 她早就知道,约见她的人,不是景言君! 来叔和水乔幽的无声较量,最后还是来叔先败下阵来,先喊了她一声,算是打招呼。 “水姑娘。” 他只是喊了一声,水乔幽也未向他行礼。 她面色上倒也看不出倨傲和不屑之类的情绪。 恰是如此,让来叔有了尬色。 他憋着气,调整好心态,继续道:“这些日子,辛苦姑娘了。” 水乔幽并不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冒昧请姑娘前来,还请姑娘见谅。” 水乔幽神色依旧,不和他客套这些虚的。 来叔顿时有了一个自说自话的尴尬。 他瞥了阿玖一眼,阿玖用眼神告知,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来叔酝酿好的客套只能省下,“我听说姑娘手上有件有趣的兵器,在下实在好奇,很想瞧上一瞧,故而就请姑娘过来了。” 水乔幽眉目不动,“请?” 来叔面上带上亲和的笑,“若是路上有哪个不长眼的让姑娘不快,你尽管和我说,我这就处罚他们。” 水乔幽和对视几息,没再浪费功夫同他谈论此事。袖里浮生滑到手上,她抬起手来,“你说的是它?” 来叔见到浮生,眼里神色明显有了波动,“正是。” 他盯着浮生,很是期待能够仔细看一看。 水乔幽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像是没看懂他的期待,没有如他所愿将它递出去。 “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它?” 她声音很淡,问是这么问,却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来叔意识到自己反应可能过了,马上敛收了情绪,“请问姑娘,这可是浮生?” 水乔幽很干脆地回了他,“没错。” 来叔见她没有给自己看的意思,只好明言道:“可否请姑娘借它让在下一观?” 水乔幽垂目,望了一眼手里的浮生,再抬眼,道:“也不是不可。” 来叔闻言,伸出手去,道谢的话语都已经准备好。 水乔幽却没有将浮生递给他。 她把玩着它,又道:“若是想瞧,那就让真正想见它的人来见我。” 来叔和阿玖脸色皆是一僵。 来叔小幅度地瞧了一眼阿玖,确认他没透露任何事情,脸上线条恢复如初,带着笑问:“姑娘,何出此言?” 水乔幽没兴趣同他们在这里绕弯子,“若是他不来,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话语落下,她不等对方接话,握着浮生,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来叔看她直接走人,反应差点没跟上。 阿玖也是一愣,她走了两步,才连忙上前拦住她。 “姑娘请留步。” 水乔幽停下脚步,不惧不怒,平心静气地问道:“你当真以为,你能拦住我?” 阿玖被她问住。 很久之前,他同她交过手。 他清楚,即使她手上伤势未愈,他也拦不住她。 水乔幽目光落向殿外,声音如旧,犹如和友人闲谈,说出他心中打算,“还是你们以为,外面的那些人,可以拦住我?” 阿玖从她不轻不重地声音里听出从容不迫,那是一种自信,而不是傲慢。 她这么一点破,他……不那么确定了。 饶是如此,他仍旧没有让开,等着后面的来叔发话。 来叔已经反应过来,听着水乔幽的问话,觉她这人未免过于自大。但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不悦,反问于她,“姑娘,难道就不担心,那位姓唐的小兄弟?” 水乔幽自从进来这里,都没问过唐复。 他这话除去别有深意,也是真的有一点想知道她的想法。 水乔幽静默下来。 来叔以为自己捏准了她的软肋。 他内心一笑,她不问,是想掌控主动。 三息过去,水乔幽转过身来,来叔去掉了刚才生出的不确定,等着她妥协。 水乔幽却又静了片刻,才开口,“我为何要担心他?” ……什么? 来叔听清她所说之后,准备的话吞了回去。 水乔幽瞧着他,像是在等他回答。 她这样,来叔刚才的确定又变成了不确定。 阿玖看着他们的交锋,也疑惑她到底是何心思? 来叔不答,水乔幽目光则转向阿玖。 阿玖被她看得莫名有点不自在。 她的眼睛和以往毫无区别。 可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所有的一切,似乎无所遁形。 阿玖同来叔相互望了一眼,来叔试探道:“姑娘,就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安危?” 水乔幽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像是不解,又像是觉得他这话好笑。 两人对峙片刻,来叔补充,“我可是听说,他一直都叫你师父。” 水乔幽淡声回道:“那你就没听说,我从没说要收他为徒。” 来叔噎住。 水乔幽在他身后缓缓扫了一圈,“何况,就算没我,你们应该也不会将他如何,不是吗?” 最后一句反问,她语气仿若带着云淡风轻,又似有洞若观火。 来叔这次神色没有变化,却没及时接上话。 水乔幽并不需要他说什么,也不在意他们是在审视还是在质疑自己,给了他们缓冲后,慢声道:“唐公子,既然想听,那不如进来听。” 她这话一出,来叔沉稳的神色再次有了变化,大殿里忽然陷入那种诡异的静谧。 过了片刻,来叔神色恢复如初,对水乔幽笑着道:“姑娘若是想见他,也不是不可?” 水乔幽瞧着他装傻,沉默不言。 来叔又看向她手里的浮生,“只要姑娘愿意借浮生一观,你立即就能见到他。” 水乔幽瞧向三清师祖,“你既然不想进来,那我可就不奉陪了。” 这话来叔自然听出不是对他说的,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正犹豫要如何应对,塑像后面的大门处传来有点慢的脚步声。 来叔听着声响,止了话语。 那脚步声迈过门槛,向前面走来,到了塑像后面,忽又停住了。 它的主人似乎是在犹豫,又仿佛是在顾虑。 过了好一会儿,那脚步声才绕过塑像,慢慢转到前方。 消失许久的唐复出现在塑像右边,他看到水乔幽,面上先喜后忧,纠结不已。 水乔幽目光仍旧落在三清祖师身上,远看有点虔诚,没有要看他的意思。 他鼓起勇气走过来,向她行礼,“水师父。” 他声音有点小,像是一个犯了错,面对家中大人有点紧张的孩子。 水乔幽收起飘散的神思,将目光从三清祖师身上转向他。 唐复被她一看,更加紧张了。 他下意识想挪开视线,目光不经意间瞅见来叔,他也有些害怕的排斥,然后又看到大白天也戴着个帷帽的阿玖,内心亦有些抗拒。 转了一圈,他还是只敢看水乔幽。 他以为水乔幽会出声质问他,紧张的手足无措。 等了半晌,水乔幽却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目光也无审视之意。 这让唐复更加不安了。 他想出声,一旁的来叔不再装傻,先他开口。 “水姑娘,怎么猜出,我们不会将唐公子如何的?” 水乔幽不主动说话,他问起,她还是答了。 “这一路,你们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那怎会不知,你们用他是威胁不了我的。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等来叔开口,她又道:“当然,你们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又往客栈送来了那张纸笺。希望我因那一个景字,前往江灵。” “……姑娘怎知,找你的人不是那位景姑娘?” “我和她之间的渊源,你们好似也打听得很清楚。” 来叔默认,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特意送给她那张纸笺。 “那你们应该也知道,她是个很聪慧的小姑娘。”水乔幽话语里,多了一抹欣赏,“聪慧的人,从来不会自以为是。” 过了好半晌,来叔才听懂她这话,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水乔幽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我相信这个世上是有巧合的,但我更相信,所有的巧合的背后一定都会有必然。比如,唐公子会遇到廖少镖头,是因廖少镖头他们认识我。他们后来又遇到我,则是因我和安王关系匪浅。你说是不是?” 来叔以为她这话问的是自己,还未想到要如何做答,她忽然转向了一旁的阿玖。 她对着他喊,“右兄。” 阿玖戴着黑色帷帽,无人可以看见他的脸,自是不知他脸上此刻是何神情。 听着她熟稔的口气,来叔和唐复都将视线转了过去。 唐复跟着水乔幽曾赴过右辞和孔达的宴。当时,水乔幽就是这么喊右辞的。 她这么一喊,他很快想起了右辞。 他望着从不露脸的阿玖,非常震惊,“你……你是右辞右大哥!” 那日宴上,唐复是年纪最小的,大家都对他颇多照顾。 一顿饭下来,宴上的人全成了他大哥。 水乔幽目光微侧,对于他的震惊,没有说什么。 阿玖不理会他,否认道:“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认识什么右辞。” 唐复震惊停在脸上,又转头去向水乔幽确认。 水乔幽只是轻声道:“是吗?” 来叔听见了,“姑娘……” 他也想说,水乔幽的确认错人了。才说两个字,水乔幽手中浮生蓦地去挑阿玖头上帷帽。 阿玖预料到了她会有此动作,一直提防着她。见到她手动,他立即警惕地后退躲避。 不曾想,水乔幽那只是个假动作,他一退,她脚步就侧向旁边,眨眼到了他身后。 她挪动带起的轻风,让他心中一凛。他收脚,想要往旁边躲开。他一动,她却又一次到了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 她身形极快,他根本看不清她脚下是怎么动的,她却又仿佛能预测到他要往哪退。 水乔幽已经再次伸出浮生,情急之下,他只能防守。 他以为自己能够躲开,意外再次发生,她居然准确预料到了他的招式,避开了他的手,第二招便挑掉了他头上的帷帽。 他想用手去压,水乔幽手里浮生贴着他手转了一圈,看似没用什么力气,落在他手腕上方时,却将他的手压地动弹不得。她则就着个动作,将帷帽甩到一旁。 他伸出另一只手,水乔幽浮生回转,再次压住了他的动作,并且挡住了他的脚步。 他这时才意识到,他知道她武功高,却还是低估了她,只能看着帷帽脱离己身。 瞧着这一幕,唐眼睛瞪大了些,目不转睛等着谜底揭晓。 须臾……看到了一张戴着半张面具的脸。 阿玖的上半张脸全部被遮挡住,帷帽摘了和没摘没有区别。 他自己也知道这点,没有慌乱,准备趁机远离水乔幽。 殊不知,水乔幽对这一幕,没有错愕,她手里浮生比他的反应更快,乘胜追击敲了他的手腕。她趁他吃痛之际,又将浮生的一头贴向了他的脸,挑起了面具的一角。 她手上用力,人往后退了一步,右腿高抬,直接朝他头顶压去。 她这一招,使得周围气氛有些迫人,让阿玖头皮绷紧。他没有克制住本能,直接后退。于是,没有顾到脸上的面具,面具被浮生挑了出去,落在了与他相反的方向。 他那张遮挡严实的脸露了出来。 唐复望着他的脸,呆愣好一会,“……右大哥,真的是你!” 右辞看自己脸已露出,也不再遮遮掩掩,神情很快恢复过来,又成了盐奇城里的那个性格外向的儒生。 他未回答唐复,迎上水乔幽的目光。 这么多日,她都没有对他的长相好奇过,他还以为她没有兴趣知道。 原来,她其实是早就知道了,没兴趣戳穿罢了。 他重新同她问礼,大方夸奖,“水姑娘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 他的声音,没有了那种难听的沙哑。 水乔幽收招,整理着衣袖上的皱褶。 右辞自认掩饰的很好,不管是以前还是这次都没有露出过破绽。 他不在乎水乔幽的态度,虚心向她请教,“不知姑娘何时看出是我的?” 水乔幽放下衣袖,眼睛微抬。 “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的眼睛,“我从凤仙返回,路过盐奇,你不该再来试探我?” 从凤仙返回,她说的是去年在盐奇郊外借宿那次。 “姑娘为何不认为那就是一个巧合?” 水乔幽不答反问:“那可是一个巧合?” 右辞哑住。 第89章 复盘 “你在城中偶遇我,从而确定了安王的行踪。为了给自己洗脱嫌疑,你将他的行踪泄露给双溪楼的人。又或者,你们本来就是联手的。不过,这都不重要。” 水乔幽并没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无需试探验证,她语气平缓,就是陈述。 “你本无需出现,却又不放心,又或者是想亲眼确认计划的成功,还是去了现场。你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会被我发现。虽然当时你成功脱身,可你自己也知道,那一次你带了一点幸运。” 右辞脸上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但他一直看着水乔幽,听着她慢慢说着,没有打断。 “其实,我对你的事,没有一点兴趣。” 他若不再遇上她,他在她这里,就只会是一个路人。 “然而,这份幸运让你心中疑虑不安,怀疑我是否认出了你。” 水乔幽依旧没怎么瞧过他,似乎不在乎他人的想法感受。她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却似又没有一点虚假。 右辞听着,脸上神情还是没变,可若是细看他脸上,就会发现他脸上轮廓的线条似是不那么流畅了。 “于是,在我回程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又偶遇上了。” 为了证明那是巧合,他还拉来了一个善于交际的同僚,淡化自己的存在。 “你没有试探出我是否看出你的破绽,驴子被惊时,你只能故意让自己受伤,也好由此来消除自己身上的疑点。” 右辞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水乔幽稍转视线,“实际上,那次你也是想来杀我。只是,你知道自己若是不能一击即中,成功的可能便不大。你见我并未认出你,深思熟虑后,你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都没问他是与不是,出口便是肯定,说的事情惊人,语气却是云淡风轻。 “不过,你想要杀我。”水乔幽停顿了一息,才说出后半句,“应当不只是这项原由?” “……”水乔幽说了这么多,右辞还是稳住了他脸上的情绪,他轻松问道:“那姑娘认为,我为何要杀你?” 他的语气,明显不承认水乔幽所说的。 水乔幽目光再次落在他的眼睛上,“我之前认识一个人,他说自己名唤封常。” 水乔幽说出这个名字时,右辞的瞳孔有所变化,但那变化终未表现出来,似乎是又被他自己强行控制住了。 水乔幽停了一会,语调如旧,“我想,右兄你应该也是认识他的?” 右辞想说不认识,话到嘴边,对上她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又意识到这种否认,已经没有必要。他不否认,却也没有说其他的。 水乔幽并不在乎他承不承认,回想起了和封常相识的过程。 少顷,她将话题续了起来,“封常逃出临渊城后,我的通缉令也出现在沿途各城。你再见封常,或许从他嘴中听说过我,恰好,你又见过我的通缉令,便记住了我。后来,封常死在了归安,死于青国八星司之手。想来,这也是你拒绝了孔达同行归安的原因。” 孔达最先和右辞说去归安,是在盐奇郊外遇到她的那天晚上。她这么一说,右辞也想起了这事。 他们当时就住隔壁,他不意外她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却没想到那时他们再是平常不过的对话,会让她想到这么多事情。 “封常出事后,没过多久,我随安王进入淮地,你从而注意到我。调查得知我一直在麻山镇,而那里可以说是封常真正出事的地方。你见安王十分重视我,便认为是我出卖了封常,才导致他的死。” 水乔幽想起去年楚默离请她同行淮地一事,她当时还对他的行为不解,现在想来,他当真是称得上运筹帷幄。他让世人见到她,知道她手持浮生。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他当初预想的那般发展。 “甚至,在你看来,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有意接触他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配合安王给他、给你们设的一个局。” 事实上,那的确也是一个局。 她利用悬崖脱身后,重新回到麻山镇,一直没有离开,除了东家不错外,还有一个原因。 楚默离没再派人来过,不是因为他相信她死了。恰恰相反,他一直都知道她回到了那里。 她也知道,他知道她重新回到了麻山镇。 面对他的怀疑,她没有什么好心虚的,索性也不折腾了。 楚默离更是清楚,她已知自己的行踪已不是秘密,她不走,他也没做什么。 “你在书局……”水乔幽第一次思索了一下用字,“偶遇了我。” 无舟。 那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商号。 唯有,那牌匾上的字有些特别。 那是她自己的字迹。 恰好,他在她再次进入那家书画局时,遇上了她。 “又因一本书钱,和我相交,来确认自己的猜测。你看到安王,认为自己没有猜错。盐奇城外,双溪楼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没能杀了安王,也没能杀了我。你有些失望,也有些不甘,故而想自己动手。” 她说到这里,右辞脸上读书人的儒雅终是褪去了些。 他盯着她许久,正面问道:“难道不是?” 水乔幽当下听出他问的是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出卖过他。” 她和楚默离彼此心知肚明,本来算是‘相安无事’。 封常为了带着那个孩子入淮,不得不来到麻山镇。 他在那里躲了不少日子,一直都没能出关。 他再遇到她,算是偶遇,实则也是一种必然。 只不过,他不知,她在那里落脚,从来不是秘密。 走投无路之下,封常只能赌一把,将孩子托付给她照顾,自己去引开追兵。 这是他在那种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则,他不知在麻山镇上,一直以来,都没有秘密。 她提醒了他,他没有听懂。 右辞的确不信,“可你确实在麻山镇上见过他,你见过他后,他便出事了。” “我不否认,我当时的确见过他。但是,是他自己来找的我,之后他去了哪里,我亦不知。” 右辞认为她这就是推脱之辞。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质问道:“那你为何,没有将那个孩子送到盐奇来?” 他果然知道,封常将那个孩子托付给了她。 故而当时,在她面前提起了那个善堂。 水乔幽没有答他,平声反问:“我为何要给他送那个孩子?” 右辞张嘴,又说不出话。 无声默了片刻,他也记起那时的封常来,“你在临渊城救了他,他对你十分感激。得知你死了,他自责了许久,甚至特意找去原阳祭拜你。当他告诉我,他将那个孩子托付你时,我知他对你必定是十分信任的。” 水乔幽好性子地听他说完了,见他眼里的嘲讽,又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水乔幽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怒气,也没有不屑。 这样的语气,让不满她的人反而莫名有了一瞬间的心虚。 水乔幽替他说出了他心中所想,“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右辞醒神,难道不是如此。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清晰告诉他,“我从没有答应过他,要帮他这个忙。” 她这话,似乎出乎右辞的意料,一时愣住。 “我没有答应过他,也不欠他的,我为何要帮你们做这件事。” 他觉得她辜负了他的信任,可他必定更清楚,他的这份信任实际也是一份麻烦。 假如当时她真的,按照封常说的将那个孩子送去盐奇,楚默离就能顺着她,找到他们据点所在,她的嫌疑就成了事实。他对她,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她不送走他,自也是不能一直收留他的。 孩子跟了她一个月,都没有人找来。 凭借这一点,她也赌了一把,将孩子交还给了楚默离。 右辞想要说话,张嘴又意识到她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水乔幽也不需他说什么,“他在救那个孩子时,就应清楚后果。” 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 封常选择了义,那他就是选择了死。他那日离开,便能预料到结局。 个人选择,他人,干涉不了。 这一次,右辞很快理解了她的话。 既然他知道后果,那他的死,如何能怪罪别人。 右辞实际上不能释怀的也不是这点。 封常的结局,他甚至都没有意外。 但是……他不会放过害死他的人。 “可是,他却不知,他最信任的救命恩人,是安王的人。” 水乔幽说过一遍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将她的反应看成心虚,“不然,你何以同他南行,何以得他庇护?” 水乔幽没有解答他的质问,“我似乎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这些。” 右辞被她说的接不上话。 水乔幽却再次掌握了主动权,“再说,若不是我和安王之间的这段关系,你如何能接出这位唐公子?” 她说着眼角余光瞥了唐复一眼。 她这话一转,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来叔眼里闪过愕然,唐复被她这么一点名,也看了过来。 随即,两人都去看右辞,神色不一。 右辞眼尾也微微动了一下。 唐复想说话,水乔幽再次出声。 “翟府丢失藏宝图,你们应该比其他人更关心。” 当时封常混进安王府就是为了那张地宫舆图,九死一生,仍想着如何再次取图,可见这舆图对他们也很重要。 “你知那段时日,安王恰好在凤仙,你清楚他定然也是在找那张舆图。你甚至可能还怀疑过,江湖传出的消息,不过是他有意为之。” 她仍旧不怎么关注右辞的反应,却又正好将他们三人的神色都扫在眼里。 她声音缓缓,继续给他复盘,“但是,你也愿意相信,就是闫家的人去翟府偷走了那张图。再后来,你们先他人一步追查到了那个人,从她手里拿到了那张图。藏宝图的消息一经天霜馆证实,江湖上觊觎他的人多了起来。为了将图顺利送出青国,你将图放到了唐公子身上,让他偶遇了廖少镖头,设计了那场误伤的好戏,让他们不得不答应护送唐公子。” 唐复在她和右辞身上来回看了一眼,对她所说有些错愕。 水乔幽则没有看他,“那时我也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他们必然也是会遇上我的。有了我,不仅唐公子和舆图的安全多了一份保障,到达凤仙之前,你们也无需再担心安王府的动作。” 不得不说,他们这算盘打得挺好。 其他人,她和安王府帮他们也挡了。 这一切是不是安王特意为之也不重要。 她瞧着来叔和右辞,夸奖了一句唐复,“唐公子,也是心智坚定,不负你们所望。” 唐复听她这夸奖却骤然觉得有些冷。 “若不是我们停在盐奇几日未动,你们就只需要在凤仙等着就行。我们停在盐奇,你心中不安,只能亲自来了客栈。直到见到唐公子平安无事,心中重新安定下来。等到了凤仙,你成功将唐公子接走。” “实际上,比起那张舆图,唐公子还要更重要些。”她将目光转向唐复,“你们将重要的舆图放在了更重要的人身上。其他人关注了到了那张重要的舆图,就容易忽视最重要的人。” 她这么一说,大殿里瞬间又变成了那种诡异的静。 唐复自己最先反应过来,顾不上犹豫了,嘴边滚了几次的话,赶忙说了出来,“水师父,事情不是这样的,您别误会,我没有骗过你们。” 水乔幽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事情是怎么样的?” 唐复看她心平气和,他急忙一口气讲出了事情的经过。 “那日我和你们分开后,没有找到外祖一家,只能先去客栈投宿。我就睡了一觉,睡醒之后,我就不在客栈了,见到了他们。其他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那个匣子,就是那个人放在我身上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多打算,先前我也不认识他们。” 他小心看了水乔幽的神色,确认她还愿意听,才继续往下说。 “我想走,他们不让我走,然后他们就和我说,他们认识我舅父,是受我舅父所托来接我去见我舅父的。我不相信,他们又跟我说,过段时日,您也会过来。我走不掉,只能跟着他们。我没想到……您竟然真的会过来。” 第90章 救人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惊喜,又带着难以置信。 水乔幽和他激动急迫截然相反,一脸平静。 唐复见她如此,愈发着急,只能重申,“您相信我,我之前和你们说的全是真话。” “那你刚才为何要站在门口?” “我……”唐复嗫嚅起来,低头小声作答:“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担心我才来的。” 水乔幽听着,淡声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唐复连忙摇头,“没有,我能理解。” 水乔幽不再接话。 唐复真的能理解,“我知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您不来很正常。” 就是心中忍不住有点期待而已。 唐复低落了一会,见水乔幽神情看着不像相信他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办了,“但我真的没有骗过您。” 他看向来叔和右辞,说不清楚的无力感让他又急又委屈,“你们倒是说句话,说清楚,我是不是和你们不是一伙的。” 看他急得不行,十分在意这事,来叔如他所愿开了口,“姑娘的确误会了,来江灵之前,我们并未与唐公子相认,他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唐复点头如捣蒜,力求清白。 水乔幽眼皮微抬,睨了来叔一眼,又瞧向唐复,客气问道:“可否请教唐公子一个问题?” “您尽管问。” “那个被歹徒残害的人,真的是你祖父?” 唐复听她问起这个,神情多了一丝难过,“是。” “他去岁贵庚?” “六十有八。” “那你如何会有一个英年早逝,做过前朝帝师的师祖?” 唐复没想到她突然会问起这事,回答不如之前流畅了。 水乔幽无论何时问话都没有咄咄逼人,也不催促他回答。 唐复被她看得又将头低了下去,他自是听出了这中间的矛盾之处。 纠结许久,他说出了实话,“其实,我有两个祖父。” 他小幅度抬眼看了水乔幽一眼,又扫过来叔和右辞,本有些犹豫,可想着不能让水乔幽误会,还是详细说来。 “我父亲是我祖父老来得子,我父亲还小时,祖父得罪了人。为了躲避仇家,他老人家无奈之下将我父亲托付给了他的一位忘年交照顾。不曾想,后来因为战乱,他的那位忘年交也带着家人搬离了家长,他们两个失去了联系,我父亲便一直留在了他的那位忘年交身边。他的这位忘年交也是我后来的这位祖父。我师祖是我祖父的师父,他的事都是我后来这位祖父同我说的。” 说的时候,唐复觉得自己说的条理清晰,说完之后,意识到说的似乎又有点乱。 他小心翼翼询问水乔幽,“水师父,您可有听明白?” 水乔幽没回他,“这么说,你没见过你祖父?” 唐复在脑子捋了一下这个‘祖父’,“……是的。” 水乔幽的目光平静如水,他人对上却仿佛撞进寒潭,心生畏惧。 “不过。”他指向来叔,连忙补充,“他与我说,他也认识我祖父。”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目光转回来叔身上。 唐复担心她没理解他所指,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我亲祖父。” 他一股脑将事情全数说了出来,“他说我祖父和伯父他们这些年一直在找我父亲,寻了很久,先找到了我舅父,伯父他们又通过我舅父找到了我。他说,只要我跟着他走,我不仅能见到我舅父一家,还能见到我伯父他们。” 来叔没有阻止他说,也没否认他说的。 水乔幽听着他的后半句,并未细问他祖父是否还活着。 她听完了,似乎也没有其他要说的。 唐复和其他人都以为她会问些什么,等了半日,她一个字也没有。 唐复心中耐不住了,只能自己主动问道:“水师父,您可还有其他想要问的,要是有,您尽管问。” 水乔幽回答干脆,“没有。” 唐复忘了嘴边还有什么话。 那她到底是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 现场静了一会,来叔出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唐公子的伯父与舅父得知姑娘一路护送他,多次救他于危难,对姑娘很是感激,也想当面向姑娘道谢。若是姑娘愿意,可与我们一起同行。” 唐复一听,先是一怔,“……水师父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来叔慈和道:“当然可以。” 唐复转向水乔幽,期待浮现在脸上,期待之中,又有小心翼翼的紧张。 来叔望着水乔幽,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一改之前态度,坦荡起来,“姑娘猜的不错,除了我,的确还有人想见一见姑娘手里的这件兵器。若是姑娘愿意与我们同行,届时,他会见你的。” “你是让我去见他?” “他近来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前来,只能辛苦姑娘了。” 他话说的客气,却又理所当然。 水乔幽打量着他,没有表态。 来叔补充道:“姑娘放心,这一路,在下都会与姑娘同行,绝不会让其他人惊扰到姑娘。” 他话落下,本来空旷的前庭后院都多了不少人,个个手持兵器,脚步稳健。 水乔幽扫过外面,慢声告诉他,“我这人最不喜别人威胁我。” “姑娘误会了,姑娘是客,路途遥远,我们自是应当为你的安全考虑。” 水乔幽不予置评,和他对视短时,问道:“去何处?” “请姑娘谅解,在下暂时不能告知。到了地方,姑娘自然会知道。” 水乔幽瞥向唐复。 来叔替他回话,“唐公子也同姑娘一样,暂不知晓。” 唐复点头,“他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水乔幽目光转回。 来叔知道她这人不好对付,看她仍不松口,准备再劝。 “何时出发?” 她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来叔微怔回神,立马回她,“只要姑娘愿意,我们现在就可启程。” 水乔幽听着,转身朝外走去。 三人始料不及。 来叔和右辞都以为他们还要劝她许久! 唐复愣怔过后,最是激动,忙追了上去,“水师父,你真愿意和我们一起?” 水乔幽迈过门槛,步下台阶。 来叔和右辞眼神交流一番,确认她没有要逃走,跟了出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右辞同其他人仍旧没敢放松,一路谨慎小心地跟着她。 水乔幽不在意他们的想法,也知右辞现在无论如何都会克制杀她的想法。 直到到了山脚,水乔幽上了马,用眼神询问来叔怎么走,来叔才有那么点确定,她是真地愿意跟他们走了。 没动刀没动嘴,她轻而易举就答应了。 这反而让来叔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用眼神询问右辞,她真的有他说的那般难以对付? 右辞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但她的身手他是亲自领教过的。 来叔再看水乔幽,瘦弱的女子,有几分姿色,不过是比一般人清冷些,除此之外,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来叔对右辞所言不再如之前信任。 有人牵来了马车,来叔请水乔幽乘车,“水姑娘,路途遥远,不如改坐马车?” 水乔幽没看马车,“不必了,我习惯骑马。” 来叔瞧着她的态度,没有再劝,改请唐复上车,他们两人一人登上了一辆马车。 因水乔幽的配合,一行人当天就离开了江灵,继续南下。 至于要去哪里,来叔不愿说,水乔幽也不再问。 她又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木讷女子,一天也不一定说一个字。她对自己的处境,和将来要遇到的情况,看着一点都不忧心。 右辞已经习惯了,来叔愈发觉得右辞先前对她的描述不怎么可信。 唐复对于能有一个熟人同行,很是欢喜,水乔幽对他却依旧是客气疏离。 她好像,相信了他的清白。 又好像是,并不在乎他说的是真是假。 总之,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三月初,他们到了上荆。 这座昔日辉煌的淮国旧都看着还没有恢复生机,但是,城中阡陌交通,依旧可见曾经的繁盛。 进入上荆城中时,时辰尚早。 队伍没有再继续赶路,来叔让右辞找了客栈,一行人住了下来。 安顿好后,右辞留在客栈,来叔出了门。 二更天过半,来叔还未回客栈,跟着来叔出去的一个护卫带伤回来,急急忙忙找到了右辞。 彼时,水乔幽和唐复房里都已熄灯。 水乔幽手上的伤势已经恢复不少,右辞心里清楚,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真的想走,他们这些人是拦不住她的。 没过多久,右辞吩咐一半人留守客栈,自己带着另一半人急匆匆出了客栈。 水乔幽实际上还没睡着,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客栈的人减少了许多。 她并没有生出离开的心思,亦没有好奇,侧了个身继续睡。 躺了一刻,屋顶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水乔幽闭着眼睛,没有多管闲事。 客栈被来叔他们包了下来,整个客栈只有他们,这个时辰,前屋后院都很安静。 水乔幽躺在床上,可以听见那响动声从屋顶落到了后面院子。 少顷,房门外面传来打斗声,还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 渐渐地,那些动静越来越大。 唐复被吵醒,迷迷糊糊想去开门查看。 有人倒在他门口,撞的房门闷声作响。 廊下还点着灯,他透过那微弱的亮光看到有血溅在门纸上,他吓得立时清醒过来,止了脚步。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没确定地方,门被人撞开了。 有人提着剑冲进来,他急忙喊道:“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进来的人抬起剑柄,敲在他后颈,将他敲晕了。 没人管他,进来的人又去了外面。 “那个被你们挟持的姑娘呢,在哪儿?” 水乔幽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直没动。骤然听到门外有人问话,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小景! 她起身朝外走去,离门口还有两步远,房门被人撞开。 一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挟持一人站在她门口,见到她站在那,当下便唤了她一声,“阿乔!” 她手上长剑割断那人脖子,冲进房间,取掉了脸上黑巾,露出那张精致小巧的脸来,正是景言君。 “阿乔,是我。” 水乔幽瞧了外面一眼,“你怎么来了?” 景言君就着外面的灯光上下查看水乔幽,“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伤你?” “我没事。”水乔幽听着她这话,猜测道:“你是来救我的?” 景言君听她说没事,又听她声音好像也正常,悬着的心下落了一点。 “嗯。外面的麻烦,我都解决了,走。” 她拉过水乔幽的手,就带着她往外面走。 跨过门槛,她对外面的人吩咐,“都杀了。” 说完,她又想起刚才被她敲晕的唐复,还是询问了一下水乔幽的意见,“对面房里那个,要不要留?” 水乔幽知道对面住的是唐复,“那个先留下。” 景言君很听话的又吩咐其他人,“对面房里那个留下。” 吩咐完,她拉着水乔幽继续往楼下走。 水乔幽被迫跟着她走了几步,大致理清楚了事情的起末,拉住她,“小景,先等一下。” 景言君跟着她停住脚步,“怎么了?” 水乔幽没有隐瞒她,“我暂时,没有打算离开。” 景言君微诧,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没有。” “那为何不走?” 这个事情一两句说不清楚。 水乔幽琢磨着该怎么和她说这个事情,景言君以为她是犹疑。 她忙向她澄清,“阿乔,那张纸笺不是我写的。” 水乔幽看见她眼里的恐慌,抚了一下她的手,“我知道。” 景言君准备好的解释,停在嘴边,“……你知道?” “嗯。” “那你为何还要去江灵?”景言君话一落,想到对面的唐复,“难道你是想救对面那个人?” 她要是想救的话,那她就帮她把他也带走吧。 “都不是。” ……那是为何? 水乔幽看出景言君还是担心自己不相信她,实话与她道:“我去江灵,是我自己想去的。” “……”景言君不信,“那你为何要与他们在一起?” “我要去弄清楚一些事情,他们能帮到我。” 第91章 一阁 景言君没太听懂。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景言君虽然没太听懂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但听出了她的意思,“那你今日是不能和我走了?” “嗯。暂时不能。” 她们说话的功夫,右辞留下来的人,已全部被景言君的人解决掉,客栈重新恢复安静。 水乔幽扫了一眼周围,“刚才那些人离开,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景言君点头,“我让人拖住他们了。” 若不是人手不够,她必定让那些人今晚回不来。 水乔幽相信景言君必定考虑周全,不过,右辞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在雍国境内,他们比在青国要放松,这里应当有不少他们的势力。 “这里你不能久留,不用管我,先离开这儿。” “我……不放心你。” 景言君还是不放心她,想同她一起走。 “他们伤不到我。”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水乔幽还真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你还敢跟他们走!” 水乔幽想着她今晚的安排,向她打听,“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景言君望了一眼四周,犹豫了一会,还是告诉了她,“他们是逐心阁的人。” 逐心阁三十多年前,专门以为他人提供保护成名于江湖,江湖世家、行商坐贾、权臣显贵、乃至各国皇室宗亲的生意,他们都接。只要对方出得起价钱,他们不在乎请他们的人是黑是白。因此,他人也不知它是正是邪。 他们做的这一行虽然有别万木秋,却也得罪过不少人。没出几年,有他们保护之人的对家从专卖消息的天霜馆买到了他们设在桑国的总阁方位,联合当地官府上门围剿他们。 自那之后,逐心阁退出桑国,隐藏了起来,就连天霜馆也查不到他们的所在,它同隐世而居的云川天一起成为了江湖最神秘的两大门派。 它虽隐藏了起来,它的生意和江湖地位却未因此受到影响。一直以来,它都是江湖人不敢忽视的存在。 景言君早调查了他们的底细,做了充足的准备,提前引走了一批人,对方留在这儿的人不多,不然她这事情办的不会这么顺利。 “他们这次引你来,肯定也是为了那张藏宝图,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算了,这些我们离开再说。” 他们在淮南出入十分顺利,景言君担心这附近还有他们隐匿在此的人,被引出去的人也可能随时返回,他们还是不适合在此久留。 她还没放开水乔幽的手,拉起她准备继续走。 水乔幽看她眉头皱着,问了她刚才自己说起的事,“小景,那张纸笺上的字迹,是不是你的字迹?” 景言君闻言停在原地,眼底有了一丝慌张,“……你。” 水乔幽将她声音盖了过去,“我相信你。” 景言君疑惑了,“那……” 她为何还这样问? 水乔幽轻声问她,“他们能模仿你的字迹,不是偶然,是吗?” 她突然这样问,景言君默了下来。 水乔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与她道:“小景,家国是我们永不能弃的。但是,你也必须清楚,你跟随的那个人,他想要的,可是你期待的。” 景言君睫毛垂下,沉闷了很久,才小声道:“阿乔,我知道,家国的命运,并不是一个人可以改变的。我亦清楚,分久必合,是天下大势。可是……就如你告诉我的,家国,从来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我可以怨恨任何一个人,但我不能忘记我是淮国人。因此,有些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去做。” 水乔幽欣赏她的聪慧,这一刻,却也希望她能普通点。 她这样清醒,她不知道还能与她说点什么。 “阿乔,放心。”景言君自己先恢复过来,她举起手腕,那里一直带着水乔幽送她的那串保平安的菩提珠,她反过来安抚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它也会一直保佑我的。” 水乔幽看着她的笑容,也静了下来。 景言君放下手,摸着菩提珠,见她沉默,过了一会,她又小声却坚定补充了一句,“就算真的有一日,我不幸被大司命提前招去,我亦不悔。” 水乔幽将她的话听得很清楚,瞧了她一会,没有评论,只道:“我一直都在麻山镇,等我回去,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来找我。” 景言君爽快应下来,“好。” 水乔幽担心右辞返回,不再与她多说,“时辰不早了,快走吧。” “你真不跟我走?” “嗯。我必须同他们走这一趟。” 景言君听出自己是劝不动她了。 水乔幽叮嘱她,“注意安全。” 景言君只好作罢,“那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 景言君招呼人离开,走了两步,她想起水乔幽和青国安王之间认识,告诉了水乔幽一事。 “阿乔,今日上午我在城里见到了柳瑶芊和仓城顾家的人,她们有可能也是来找那张藏宝图的,你自己多注意些。” 柳瑶芊和顾家的人一起,那多半是楚默离派过来的。 “好。” 景言君没有找她要那张舆图,带着人很快趁着夜色离开,水乔幽眼睛扫了一圈,回到房里继续休息。 景言君说的事情,她没怎么在意,那是右辞他们的麻烦,他们自己若是连这个都解决不好,怎配与云川天相较而语。 至于那个楚默离说经过柳家特殊处理的匣子,已经被她用浓茶水泡了好几晚,柳家一时应该难以靠它追踪他们。 水乔幽在床上躺了不到一刻,右辞和来叔就带着人匆匆回了客栈。水乔幽端着杯茶立在后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她听到外面的动静,并没出去。 来叔和右辞进门前,就已预想过客栈的场景,进门后闻到浓厚的血腥味,见到一地的尸体,面色还是瞬间又变得难堪许多。 右辞快速冲上来,见楼上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赶紧冲进了就近的唐复房里。 唐复房间没关门,他一进去,就看到倒在地上的唐复。 他大步上前,发现他还有气息,稍稍舒了口气。 他掐了一下唐复的人中,后者悠悠转醒。 右辞确定他无大事,顾不上询问更多,又赶去对面水乔幽那里。 唐复倒地前磕到桌角,额头上这会多出了一个大包,他额头也痛,脖子也痛。他摸着包,望着右辞的背影,迷糊了一会,逐渐想起昏迷前的场景,立马清醒过来,又揉额头,又揉脖子地追了出去。 来叔跑的气喘吁吁,唐复出门时,他才跑上楼,见到他没事,他转道跟着右辞跑向水乔幽房间。 水乔幽房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声音。右辞直接将门给踢开了,走到房中,才发现窗边站了个人。 水乔幽转过身来,微弱的月光照在她身后,映出她的身影。 右辞试探性喊道:“水姑娘?” 随后进来的来叔和唐复也急停脚步。 水乔幽向他们走过去,右辞脸上线条绷紧,长剑准备出鞘。 水乔幽感受出他的紧张,并未看在眼里,走到房里唯一的案几边,放下茶杯,拿起上面的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不大的房间里瞬间亮堂起来,将他们彼此都照得很清楚。 右辞掩住心中意外,“你没离开?” 水乔幽放下火折子,“你希望我离开?” 右辞被她问住。 唐复看着她的从容,想起先前的事,似有所悟,“水师父,是你救了我?” “是你自己命大。” 唐复闭上了嘴。 水乔幽见他们三个排着站她房里瞧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替他们问道:“还有事?” 三人统一沉默下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她难道不知道,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问他们这种话。 水乔幽没有理会他们的想法,眼里的意思很清楚。 若是无事,就出去。 右辞想问她今晚的事情,可她人在这儿,他这话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她这个态度,他问她明显也不一定会答。 “……无事了,姑娘没有受惊就好。” 他朝她抬手一礼,“时辰不早了,姑娘早点休息。” 来叔见他说完就要走人,侧目看向他。 右辞不动声色地扫着她房间,径直往外走,来叔也只好憋住心里的话,朝水乔幽笑了笑,也走了出去。 剩下的唐复揉着额头,还不在状态。站了一会,一抬头,见水乔幽看着他,他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没等她开口赶,他自觉离开,跨过门槛,并懂事地帮她将门给带上了。 右辞出了水乔幽房间,查看了几具尸体。 他们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不是一人所为,应该不是水乔幽的手笔。 来叔追上右辞,询问他,“这事你怎么看?” 右辞皱着眉,“和今晚埋伏偷袭的人应是一伙的。” 这是他们进门前就已猜测到的事情,可这似乎也和他们猜测的又有区别。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右辞正在思索的。 他们之前以为这些人也是为了抢地宫舆图,舆图还在水乔幽手里,她人好好的,他们应该是没拿到。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的人死了,对方的人却没死几个。 对方准备如此充分,怎么会不和水乔幽交上手。 她手下留情,没有杀人? 刚才他扫过她的房间,里面没有一点打斗痕迹。 若是那些人……是来救她的! 那她为何还在这里。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今晚都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看来,她愿意和他们走,真的和他们无关。 而她看着他们的人被杀,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警告? 这么一捋,比起今晚的事,右辞现在更想知道水乔幽到底为什么会愿意跟着他们走。 这让他开始忧心,带着她同行,是不是正确的。 然则,这件事,并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他们谈话时,唐复刚好慢慢走过来。 他不太敢看那些血腥的场面,见他们望过来,他也没多待,闭着气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来叔和右辞都没阻止,右辞吩咐人将尸体处理了,来叔看到唐复额头上的大包,让人给他送点治跌打损伤的药过去。 水乔幽将水喝完,并不理会外面的吵闹,吹灯休息。 右辞和来叔见她房间熄灯,看着一地的烂摊子,暂时也没再想她的事情。 第二日一早,右辞他们也收到了柳家的人和顾家的人都来了上荆的消息。 他们都知道岚州柳家同青国安王关系密切,再加上昨晚的事情,收到这个消息后,他们没再在上荆多留,一大早就请水乔幽一起出了上荆。 从上荆出来时,一切顺利。 出了上荆,水乔幽明显感觉到右辞和来叔都比先前谨慎了许多。他们一行人在城镇之中留宿的次数变少,许多时候,他们也避开了行人较多的官道。 水乔幽想起景言君告诉她的事情,猜测到他们的转变,除了因为那晚的事外,应该也感受到了来自楚默离那边的压力。 尽管如此,那张舆图,他们也没草率找她讨要,依旧默认先由她拿着。 三月中旬,他们躲过安王府的搜寻和其他势力,带着水乔幽和唐复进了丹河。 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丹河城中恢复的不错。 黄昏时分,他们很顺利就入了城,城里比较热闹,看不太出先前战火的痕迹。 来叔将水乔幽安置在了城西的一座园子。 园子门前牌匾上方无字,占地不大,里面布局却颇有几分雅致,看起来像是一座别院。 右辞给水乔幽安排好了住处,让她好好休息,出了她那又带着唐复离开了。 这事他们没让水乔幽知道,水乔幽也不关心唐复的去向。她瞧着园子里的布局,估测他们此行应是已经到了最终地。 园子里留了人伺候,水乔幽只是让她们给自己准备水沐浴,并没有向她们打听任何事情。 园子里的下人都很有规矩,不曾在她面前说过多余的话,也不曾在院子里、回廊里这种地方碎嘴闲聊。 晚上她吃完饭,她们很快收拾完离开,之后未再有人来打扰她,整个园子里清清静静的。 水乔幽乐得如此,早早熄灯歇息。 第92章 竹海 一晚过去,园子里的下人一大早起来清扫院子,井然有序,仍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水乔幽不开门,无人去打扰她。 水乔幽站在靠门这边的窗边,透过窗纸看着他们在外面穿梭忙活,通过他们的脚步和手上动作,看出每个人都有功夫在身。 辰时,她打开门,有人立即给她送了洗漱所用之物和早饭过来。 她用完后,那些人又快速麻利地将餐具收了下去,照旧没有同她多说一个字。 平日里这个时辰,右辞会来请她出发,今日没有见到他身影。 一上午过去,他没有出现。 到了下午,也无人过来。 下人们送吃食过来,也没就此事有所交代。 除了饮食起居,有人照顾,水乔幽似乎被人遗忘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日。 没人来,水乔幽也不问,只是叮嘱伺候的下人照顾好她的马。 面对这种情况,她没有焦虑,没有恐慌,一脸淡然,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变相软禁。 一直到第四日,来叔终于来了院子,请水乔幽去见他们说的那人。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消瘦、颧骨凸出,显得他的五官有点刻薄。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从进来那刻开始,就毫不避讳地在打量着水乔幽。 水乔幽扫了他一眼,他也未收回目光。 如来叔之前同他说的,他看到的水乔幽除了比一般女子清冷一些,似乎没有太特别的地方,不太像右辞形容的那般,武功高强,慧心巧思,暗藏锋芒,需要小心提防。 来叔没有向水乔幽介绍他,他也未做自我介绍。 他们不说,水乔幽也没兴趣打听。 看了那一眼,她就将目光收了回去,让来叔带路。 他们要去见的人,没来园子。来叔给水乔幽准备了马车,这次水乔幽没有拒绝,利落上了车。 来叔他们上了后面的马车,水乔幽一人独坐一辆马车。 她没有去开窗户观察外面,来叔特意没说要去哪里,她没有生出一丝好奇。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暂时停了下来。 水乔幽通过外面传入的声音,判断出他们正在过城门。 很快,马车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外面市集中的喧闹声果然离他们远去。 水乔幽依旧没有掀起窗帘向外看一眼,起得太早的她开始闭目养神。 出了城门,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水乔幽感觉出马车在爬山。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水姑娘,我们到了。” 直到来叔的声音在外响起,水乔幽才睁开眼睛,从车上下来。 入眼所见,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他们此刻正站在半山腰上,山下见不到城,周围看不见人家。 来叔脸上习惯性带着笑,“近日山里下了雨,上面路窄,不好行车,还得劳烦姑娘走一小段。” 脚下的路的确有些泥泞,马车太重,轧出的车辙印有些深。 水乔幽抬头往山上看了一眼,没有见到屋舍,道路也隐藏在山林之中。 都走了这么多日子了,她自是不会介意再多走一段。 “带路。” 来叔伸手做请,陪着她向山上走,另外那人走在了前面一点,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 越往上,路越陡。 水乔幽没觉得不适,来叔走了一段,却已喘起气来,还不到四月的天,他拿着帕子擦了不停地擦着脑门上的汗。 水乔幽放慢了脚步,来叔的喘气声终于缓了些。 来叔嘴里说是走一小段,事实上他们走了半个时辰,由大路换成了狭窄的青石板路,抬眼向前,还是没能见到屋舍。 山林里偶尔传来猿叫和鸟鸣,上面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 走了这么久,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呼吸平缓,步履如旧。 水乔幽一惯的不多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看出周边山林里多了不少机关和暗哨。 沿着青石板走了一刻左右,周边的树木变成茂盛的竹林。 他们在竹林里转了大半个时辰,来叔本来担心水乔幽会走不动,最终却是他自己先迈不动腿了,再看旁边的她,一点事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中年汉子也注意到这一点,他和来叔相互看了一眼,开始有一点相信水乔幽武功不错了。 尽管如此,处在这座山中,他们也不担心她有什么不良企图。 片刻后,路边出现一处凉亭,来叔考虑周全,担心水乔幽太辛苦,请她坐着歇一歇再走。 水乔幽没有戳穿他的借口,进了亭子,等到他气喘匀了,再继续往山上走。 约莫又是一炷香,终于见到竹林之中隐着白墙黑瓦。 然而,就看着的这点距离,他们还走了一炷香。 到了近前,那白墙黑瓦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知到底有多大。 他们停在大门前,上方牌匾写着,竹海山庄。 门前站着四个带刀护卫,大门没开,只有旁边的角门开着,庄里庄外都很安静。 那个瘦弱的中年汉子与守门的小声说了两句,来叔请水乔幽进门。 水乔幽跟着他跨过门槛,随着他们两人在弯弯绕绕的回廊上穿梭。 山庄里下人不少,来来往往,却无人乱瞟乱瞧,个个十分安静,各司其职。 这让来叔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水乔幽跟在他们身后,想起了繁城的安王府。 两处建造布局虽然千差万别,但这里的机关防卫却和那座王府可以一比。 水乔幽随着他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穿过一座不小的人工湖,到了西面的一座书着曲水流觞的院子。 门口守着的人朝中年男子行了礼,唤他宏叔,对他很是恭敬。 这一路走来,可以看出他在这山庄里身份不低,甚至比来叔更有地位。 进了院子,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水乔幽稍微抬眼望了一眼,看到正面对着的是一处崖壁,那里有一处悬挂在半山腰的瀑布,水流声应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那瀑布上方,似乎还有房屋。 来叔领她到了一处花厅,请她暂坐,自己又出了花厅,和外面等着的宏叔一起离开了。 水乔幽知道他们应是去复命请人,没有阻止。 花厅剩下她一个人,外面有下人在忙碌,却无人进来给她上杯茶。 水乔幽也不在意,只是大致扫了一眼花厅的布局,没有走动查看的心思,耐心坐着。 她一连坐了约莫两个时辰,开始离开的两人才再次出现。 他们没有让客人久等的愧疚,当做无事一般请水乔幽移步再往里走一走。 水乔幽未同他们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没有急躁不满,起身示意他们带路。 这曲水流觞虽是山庄的一角,却也是个五进的大院子。 水乔幽又跟着他们往里走了一段,穿过两进回廊,看到了一方八角亭。 八角亭里背对着她坐着一位华服男子,正在品茗。 旁边有两位年轻婢女在一旁煮茶伺候,有人过来,她们也没抬头去看,很有规矩。 来叔二人领着水乔幽上前,来叔陪着水乔幽站在八角亭下,宏叔进了亭中,同那人禀告。 “二爷,人来了。” 被称为二爷的人听着,不急不缓地又抿了一口茶,回味过后才放下茶杯,慢慢转过身来。 来叔见他转身,连忙恭敬行礼。 除了在楚默离面前,水乔幽从不对任何人垂眼,这次也不例外。 她和亭中的那位二爷视线撞上。 他打量着她,她也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上带着内敛的锐气,面色严肃,眼神凌厉。 这是一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见他穿着气势,他的实际年纪应该要比看起来长一些。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有向他行礼,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被他的面相和气势吓到,面色如旧。 这一点,让其他三人都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意外。 二爷瞧着她,除了有几分姿色,似乎很是普通,站在这里,居然没有一点惧色,再看又像是无知者无畏。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开口,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们都以为水乔幽会输。 两人相互看了半盏茶,水乔幽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感受不到周围的压力。 最终,二爷先败下阵来,“鄙人姓宋 ,乃唐复的堂兄。听说,这次他能平安回来,是姑娘帮了不少忙,我在这里代家里人谢过姑娘了。” 他嘴里说着谢,态度也无高傲,手上却连个礼都没有。 “你客气,镖局向来都是,你出钱,我办事,没有帮忙恩惠一说。” 宋二爷感觉自己被她小小地噎了一下。 他们这一路的事情,他已听说,看她等了三日都无急躁,也不再和她在这种小事较量,很快自我调整过来。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他只能直言主题,“今日请姑娘过来,除了向姑娘道谢,宋某还有一事想麻烦姑娘。” 水乔幽静静听着。 “……宋某多日前,听闻姑娘手上有一件百年前的名兵,便想要见识一下它的风采,不知姑娘,可否借它让在下一观?” 他说得直接,水乔幽也回得干脆。 “不能。” 她拒绝的不带一丝犹豫,让开口的人一时愣住。 周围的气氛骤然变得比刚才还要怪异。 水乔幽却像没有感知到,并不改口,也不说其它的。 宋二爷缓过来后,没有动怒,“姑娘先前不是答应,只要你见到真正想见它的人,就愿意借出?” 水乔幽反问他,“阁下,是真正想见他它的人?” 来叔代为回话,“姑娘,此前在下所言之人,正是二爷。” 水乔幽没有看他,面无愧疚,“抱歉,我反悔了。” 宋二爷几人活了一大把年纪,第一次听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出尔反尔。 站在宋二爷右后侧的宏叔,眼里生出怒气,想要呵斥水乔幽。 宋二爷抬手拦住他,耐着性子问道:“为何?” “阁下看着,似乎不像是身体抱恙,不便远行之人。” 来叔闻她之言,脸上有了一丝尬色,看向宋二爷。 宋二爷也瞥了他一眼,来叔又垂下视线。 水乔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未再多言。 “姑娘误会了,宋某前段时日的确身体抱恙,只好请姑娘来此,今日身体恢复了些,并非特意诓骗。” 水乔幽对他是以前病还是现在病并无兴致,她已确定他不是她想见的人,也不想再和他浪费功夫,“无事。若是几位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朝外走去,才走两步,周围多出了不少持剑护卫。 水乔幽脚步未停,那些人离她近了些,将她包围在院中空地,看她仍不停步,众人亮出了兵器。 这一方天地,瞬间杀气四溢,压力迫人。 水乔幽停住脚步,缓缓扫了一圈,目光落回到还坐在亭中的宋二爷身上。 “阁下,这是何意?” 宋二爷话语仍旧周到有礼,“姑娘若是不愿出借名兵,宋某也不强求。” 水乔幽扫了一眼还没有收兵器的人,眼神询问,那现在这些算什么。 “不过。”宋二爷话语一转,“还请姑娘,将我那兄弟暂放在姑娘那里的东西留下。” 宋二爷语气仍旧客气,周围的护卫却说明了他的决心。 水乔幽从袖袋里掏出那个檀木匣子,“你说的是这个?” “正是。” “据我所知,这件东西来自江灵翟府,并不属于唐公子,阁下凭何向我讨要它?” “姑娘此话,是不愿归还了?” “若是翟府,或是齐沂洛家向我讨要,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宋二爷沉目看着她,“姑娘远来是客,宋某并不想与姑娘兵戎相见。” 水乔幽并不将这威胁看在眼里,“这么说,阁下今日是想明抢。” “姑娘此言差矣,并非竹海山庄不知礼数,怠慢姑娘,而是姑娘正在让宋某为难。” 水乔幽眉目微垂,将匣子重新收回袖袋,“既如此,就看诸位本事。” 话音落下,人毫不犹豫转身,袖中浮生滑落到手中。 宋二爷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眼睛微微一眯。 宏叔给了在场的护卫一个眼神,众人手中兵器齐齐向水乔幽攻去,杀气霎时将水乔幽笼罩。 第93章 山居 水乔幽面不改色,浮生轻抬,正面迎上。 动手之前,众人皆认为水乔幽不自量力,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她被围攻,宏叔还亲自给宋二爷添了茶,递给宋二爷。 宋二爷端着茶水,一脸闲适欣赏着院中的场景。 慢慢喝了两口,院中场景与他设想的似乎有所区别。看水乔幽游刃有余,他虽有讶异,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再饮一口,院中场景却让他嘴里的茶淡了味道。 围攻水乔幽的护卫就在他喝这口茶间,倒了一半,难以起身。 杯里还剩下一口,宏叔站在旁边,望着水乔幽身形如风游走在众人身边,也忘了给他添茶。 茶水冷却之时,其余一半也倒了下去。 水乔幽没有杀人,但那些人不是抱腿就是抱手,无人再能起身。 宏叔惊愕之下,又往左边屋顶上某处看了一眼。 那处屋顶上方瞬间又有数人手持长剑飞跃而下。 水乔幽抬眼,望着他们,慢慢整理着有点起褶的的衣袖。 最快的剑尖抵达她面前时,她往左微偏,手臂抬起,浮生落在剑尖之上。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剑尖应声而断。 长剑主人愕然,断裂的剑尖反弹回他的方向,直冲他面门。他清醒过来,慌忙改招躲避。 水乔幽这一敲不仅惊到了他,还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从未有人想过,她手持一根玉笛,轻轻一敲,就能敲断铁剑。 宋二爷瞧着这一幕,无需再去验看浮生,也知她手里拿的必定是他们想的那样兵器了。 毕竟,这世上能敲断剑尖的玉石,估计唯有浮生一物。 旁边伺候的侍女见他手里茶凉了,想要给他换杯新的,被他拒绝。 此时,他已经失了喝茶的兴致。捏着茶杯,本就严肃的脸看上去更绷紧了几分。 不出一刻,那些人也陆续倒地,无法再战。 宏叔小心看了一眼宋二爷脸色,又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水乔幽还没获得喘息之机,屋顶后又跃下一批人来,人数是刚才一番不止。 他们这样一群人,放在江湖上,就是四大世家的家主过来,也是无法轻易脱身的。 宋二爷扫了一眼还在地上躺着的人,没了欣赏的闲适,目光紧紧盯着场中。 他看出来了,她这人的确不简单。 不过,他倒是要看看,她一个人,到底能撑到几时。 这批她若依旧能打,那他大不了就给她再换一批。 水乔幽也看出对方已经有了用车轮战拖垮她的打算,并未焦躁。 手上运起内力,浮生一般只落敌人身上两处地方,要么是手,要么是腿,招式利落,不和他们久耗。 只要被她的浮生碰上的人,必定是一招之内就骨头碎裂。 观战的三人一心以为,这次就算不能很快将她拿下,也至少能耗她半个时辰。 哪里想到,不到一炷香,场中站着的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没受伤,只是右手衣袖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地上的惨状,不仅是来叔和宏叔脸色难看,宋二爷手上的茶杯也越握越紧。 宏叔看着水乔幽的背影还想唤人,水乔幽却蓦地转身,朝凉亭这边冲来。院中先前的杀气这一刻似乎都随着她手里的浮生,集中到了八角亭中这边。 地上的人根本无法起身,无人能够阻挡。 来叔见到想要冲上去,水乔幽浮生一挥,发福的他就被轻易给推了出去,脚下绊到盆景,栽倒在地。 宏叔身手更好,在水乔幽步上凉亭时拦住了她。 宏叔手上没有兵器,用的是拳法,属于霸道型的外家功夫。 两人就在自己前面交上手,亭中宋二爷无法再安坐其中,起身往后退出了八角亭。 宋二爷还没站稳,宏叔一拳落空,被水乔幽一脚踢的踉跄后退,撞到了茶具。 宏叔抬脚将那些器具朝水乔幽踢了过去,又抄起炉子上煮着沸腾的茶水的茶壶也扔了出去。 水乔幽停住追击他的脚步,往旁边避开茶具,脚踏柱子,侧翻而起,将茶壶踢了回去。 壶盖在两人的一扔一踢中掉落,滚烫的水在空中洒出了一条弧线。情急之下,宏叔只能挥拳挡开茶壶,但那洒落的一部分热水落在他半边身体上,烫的他立时面色扭曲。 另一边,被他挡开的茶壶落到了亭外,一部分滚水正好落向了宋二爷那边,宋二爷扔了手里的茶杯,抓住旁边的侍女往身前一挡。 侍女吓得面色惨白,却又挣脱不掉。 就在这时,右辞从外面极速而来,将宋二爷和侍女一起拖开。侍女的脸逃过一劫,那滚水只落了一点在侍女手臂上,宋二爷平安无事。 水乔幽没有管外面,人一落下,就又冲向宏叔。 宏叔发觉,她已到了他面前,他拳头想要攻击,水乔幽手中浮生狠狠敲在他手肘处,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他的拳头失了力道。 听着这声音,她神色无波,右脚抬起。 宏叔被她踢了出去,落在宋二爷前方两步远处,一时也起不了身。 就这么一会,他脸颊下方,还有手上,被滚水烫过的地方已经泛红起泡。 宋二爷见到这一幕,再看站在亭中居高临下望着他的水乔幽,想起刚才惊险一幕,恼羞成怒,还要喊人,“来。” 话未说完,被人打断。 “二爷。” 院里的人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水乔幽也微侧视线,望了过去。 须臾,一位发须灰白的高瘦老者从外面进来。 右辞朝宋二爷一礼,走到老者身前,扶着他的手绕过地上那些还起不来的护卫。 看到老者过来,来叔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给他行礼,“山叔。” 山叔看着不像个爱笑的人,却也朝他轻点了一下头以做回应。 山叔在亭前站定,朝宋二爷行了个简礼,“二爷。” 宋二爷走了过来,言语尊敬地问他,“山叔,你怎么下来了?” 山叔扫到了亭中的水乔幽,“老太爷听说,他请的客人到了,让老奴下来相迎。不巧,撞上了二爷这里的热闹。” 宋二爷听到他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瞟了站在山叔侧后方的右辞一眼,右辞并不看他,面色如常。 “你说笑了,只是出了些小事。” “小事便好,您知道的,老太爷年纪大了,听不得吵闹。” “是我考虑欠妥了。” 来叔在一旁听着,忙给新赶过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大家往暗处躲了点,没敢再往前凑,地上起不来的,也不敢再喊出声。 山叔目光落回还在八角亭里站着的水乔幽身上,“这位姑娘可就是贵客?” 来叔上前回话,“正是。” 山叔抬手,朝水乔幽行了一礼,“水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 水乔幽步下台阶,没有回礼。 山叔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浮生,向她说明,“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我家老太爷上了年纪,精神不济,不好接见姑娘。遂请姑娘,在山庄暂住一晚。明日一早,我就带您去见他,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水乔幽没有立即表态。 “姑娘放心,您是我们山庄的贵客,今晚,不会有人打扰您。” 爬了半日山,又坐了半日,再打上这么一架,时辰的确不早了。 山中似乎又黑得早些,天边已经有了暗色。 山叔侧身伸手做请,“姑娘,这边请。” 水乔幽站了三息,握着浮生朝前走去。 山叔朝宋二爷行了个礼,转身跟上。 右辞扶着山叔,来叔忙走到水乔幽前面引路。 宋二爷沉着目光看着他们远去,没有同行。 山叔将水乔幽送到了南边一处精致的客院,路上水乔幽未向他打听任何事情,他也没有开口向她说其他的。 安排好了一切,他就不再打扰,带着右辞和来叔离去,也没与水乔幽定下明日相见的时辰。 水乔幽仍未开口问起他嘴里的那位老太爷,亦未问起时辰。 出了小院,山叔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这次,就罚你半年的工钱。若有下次,你就到大苑去待两年。” 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的来叔闻言,赶忙应声,“是。” 虽被罚了半年工钱,他心里却落下一块石头。他将山叔送到西边侧门,止了脚步,右辞扶着山叔出了山庄,继续往远处走。 直到两人走远,来叔才敢往回走。 这晚,水乔幽客居的院里,山叔安排的很是周到。他注意到她衣袖上的口子,还让人给她送了套新衣裳,用料皆是上等。 水乔幽用了饭,洗漱完后,便不再有人来打扰她。 这一晚,也如山叔所言,安安静静。 她亦清楚,在这客院的周围,有不少护卫在守夜。 卯时正,水乔幽开门,很快有人送了水和饭菜过来。 水乔幽吃完早饭不到一刻钟,右辞陪着山叔就来了院子。 山叔给她见了礼,也不多客套,“水姑娘,我家老太爷有请。” 水乔幽跟着山叔往外走,一直走出了山庄。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似乎还在山上。 山叔年纪大了,走得有点慢,向她告罪。 水乔幽并不介意,跟着他们慢慢走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不说话,她也仍不多问,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 往山上走了一刻,她又听到了水流声,越往上走,声音越大。 由这水流声伴着,走了一炷香,眼前又见到房屋。 林中小路变成了悬崖栈道,视线垂下,能将下面整个竹海山庄收入眼底。 沿着栈道转了一会,那水流声变得震耳,水乔幽往下看了一眼,下来正是昨日在宋二爷院子里看到的瀑布。 之前见到的那几幢房子,正好建在瀑布上方。 那也是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到了上面,那瀑布的水流声又神奇地变小了,没了吵闹之感,听着反而让人觉得惬意。停在崖边,目力好的人,可以看清曲水流觞中的一切事物。 山叔领着她走过一处院子,右辞不再跟着他往里走。 山叔一人又领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进了第三处小院。 进门前,水乔幽看了一眼门口牌匾。 山居。 院子里很安静,进门没看到人。 守卫都在外围。 山叔直接将水乔幽领进了正厅,自己给她斟了茶,请她稍坐,随后去了后院。 这里的建筑是前后都有大门相通,坐在正厅,可以看到前院,也可见到后院。 水乔幽顺着打开的大门看过去,看出后面是个小花园,园中有石有水,倒是更符合曲水流觞。 “老太爷,人到了。” 她看不到的位置,传来山叔的声音,那里应是有人在赏景。 片刻后,有拐杖落地的声音混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往她这边而来。 水乔幽收回目光,没有动茶,静等着他们进来。 其实是很短的一段路,两位老者走的有点久。 水乔幽没有失去耐心,未曾东张西望。 她面前的茶,失了热气之时,那拐杖终于落在门内。 山叔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进来,步到主位旁坐下。 水乔幽侧过脸去,老者的脸上有着许多印着岁月的褶子,即使有人扶着,又有拐杖,也是颤颤巍巍的,看起来年岁比山叔还要长上不少。 山叔给老者介绍,“老太爷,这位便是水姑娘。” 被他称为老太爷的人看向水乔幽,他眼神已经不是很好,一眼并未看清楚人。 山叔又给水乔幽介绍了老者,“水姑娘,这是我们老太爷。” 上了年纪的老人,已经让人无法窥见他们年轻时的相貌。 水乔幽站起身来,抬手准备向他行个江湖礼。 她这一站,从侧面窗户那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使得她的脸更加清晰。 眼花的老太爷,见到这一幕,骤然愣住,一个称呼脱口而出。 “大将军!” 他的声音苍老不大,屋里两人却都听见了。 水乔幽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 山叔一怔。 老太爷混浊的眼睛刹那好像清明了些,他盯着水乔幽看了好一会,确认不是幻觉,刚刚坐下的他,又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仿佛急迫地想要靠近水乔幽,想要将那张脸看得更清楚。 第94章 渊源 山叔急忙扶住他,发现他的手有些抖。 他照顾他一辈子,曾经很多次听到他说这三个字,提起某个人。 但是,他见他面对一位年轻的女子这样喊,以为他是眼花了,或者又是出现了幻觉。 “老太爷。” 他担心他太激动,影响身体。 老太爷充耳不闻,步子迈得反而快了些。 水乔幽站在原地未动。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与她只有一步之遥,仔细地瞧看她的脸。 “……像……真的太像了……” 老太爷年纪虽然大了,脑子却没有糊涂。他望着她,确定自己没看错,却也清醒过来,他都已经老了,她自然不会是她。 “你很像她!” 只是,她们真的太像了。 不仅是长得像,还有气质。 她就这样站在这里,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 水乔幽听着他说,没有接话问他嘴里的她。 老太爷盯着她看了许久,又似乎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这一刻,他仿佛跨越很多年,神魂落在了远方。 直到他实在撑不住了,身体晃了一下,那种眼神才压制了些,冷静下来,询问水乔幽,“姑娘贵姓?” 这点水乔幽相信他清楚,但是他既然问了,她便也回答了他。 “免贵,姓水。” “上善若水之水?” “正是。” “哪里人士?” “祖籍西都。” 大邺覆灭百年,很快‘西都’二字也随它消散。 老太爷抓着拐杖手柄的手收紧了些,“……老朽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见这二字了。” “老者去过西都?” 老太爷摇头,“不曾。” 水乔幽没再询问其他的。 老太爷又瞧了她一会,情绪缓和了些许,山叔赶忙又将他扶回主位。 老太爷示意水乔幽也坐下,“姑娘,你也坐。” 水乔幽没有推拒,坐下后抬眼,见他还在看着自己,她也没有不悦,任由他看。 老太爷因她的话想起西都,望着她回忆,“老朽年幼时,曾有幸遇过两个自西都来的贵人,其中一人,恰也姓水。” 水乔幽聆听着,神色平静,并不插话。 “老朽初见她时,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一根青玉横笛。后来我才知,那是一件兵器,名曰浮生。” 他停顿了一会,转了话语,“前些日子,老朽听说,浮生重新现世,此刻正在姑娘手上,故而冒昧让人请了姑娘前来,想向姑娘借看一眼故人遗物。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水乔幽未答反问,“老者说的故人,是水羲和?” “……姑娘知道她?” “听过一点。” “……现在知道她的年轻人不多了!” 不仅是年轻人,现在都没有人可以和他谈起她,谈起那些故人了。 “姑娘……” 他想问她,可是水家后人。 然而,那时,天下皆知,那个同大邺一起升起的西都水家,后又同大邺一起落幕了,再无后人。 水乔幽听着他感慨,将浮生拿到了手上,“不知老者,同她有何渊源?” 老太爷看见她手里的玉笛,眼底又有了克制不住的激动。 看起来,是真的像! 这一刻,眼前的人又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过了这么久,他本以为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见到这一幕,他知并没有。 他听出了她是在打听,瞧着她手上的浮生,以为她是在戒备,一边回想,一边还是回答了她,“幼时不幸,失恃失怙,流离失所,蒙她心慈,缘得庇佑。两面之缘,一生之恩。” 水乔幽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那应是很久远的事情,却让他印象深刻。 “老者,可是姓傅?” 老太爷的回忆戛然而止,旁边伺候的山叔闻言望向她,眼神凌厉了不少。 水乔幽已从他们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他们就是那些世人嘴里逃入神哀山的大邺遗民。 水乔幽起身,步向老者。 山叔生出戒备,老太爷用眼神阻止了他。 水乔幽在离他两步远处站定,“老者所言,两面之缘,可在曲城?” 这件事情,如今知道的除了老太爷自己,就是他身边听他讲过那段往事的山叔了。 老太爷没有想到,还会从他人嘴里听到‘曲城’,他压住震惊,探究地望着水乔幽,“……正是。” “一面在城门口,你惊了她的马。” 老太爷呆望着她,之前那种错觉,又浮现在心头。 “一面在街头,她将你带回了城中别院。两面之缘,在同一日。” “……”老太爷许久才发出声,“姑娘,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水乔幽没有再说下去,望了他旁边的山叔一眼。 老太爷看出她的意思,他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中的浮生上,偏过视线吩咐山叔,“你先出去。” 山叔也看出水乔幽的意思,不认可他这个决定,“老太爷。” 老太爷打断他,“无事。” 山叔听出他的坚决,不敢违逆他,还是退了出去。 老太爷重新望向水乔幽,“姑娘现在可否告知,从何处得知的这些?” 水乔幽也望着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那个小孩的样貌了。 她静默了片刻,道:“无人告知。” “那你如何得知?” 水乔幽未语。 老太爷和她对视着,这个角度,仿佛和那日他在马下看着她的一幕,重合起来。 他如醍醐灌顶,脑中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姑娘……” 他觉得那实在是荒诞至极,却又止不住这种想法的蔓延。 两人互望半晌,水乔幽续起了往事,“那年,无论我如何问你,你一字不言,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姓。” 老太爷怔怔地看着她,他再次试图站起来,“……大将军!” 他站到一半,拄着拐杖的手有些脱力。 水乔幽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我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见你。” 老太爷瞧着她的脸,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水乔幽扶着他坐下,别说是他,她自己也觉得现下这一幕,实在荒诞。 老太爷意识到不妥,想要站起来给她让座。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无事,你坐。” 老太爷心中惶恐,却又站不起来。 水乔幽在旁边坐下来,“我坐这里即可。” 老太爷只得作罢。 水乔幽陪着他坐了一会,他终于缓过来,有很多想说,张嘴却不知道先说什么。 水乔幽出声,“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三年前,我在肃西山下醒来,却得知,世上已过百年。至于为何会如此,我亦不知。” 肃西山! 老太爷缓缓摇头,“不,我相信您就是她。” “为何?” “您看我的眼神,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这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愿意相信这离奇之事。 既然是她,昨日那么多人都没能伤到她也就不奇怪了。 水乔幽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而她已经记不起他说的眼神了。 山叔虽然不放心傅老爷子和水乔幽单独在一起,但还是没有违背他的意思,一直在院外等着,也未去探听他们谈论的内容。 他也相信水乔幽不敢在此处放肆。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外面来人通报,宋二爷来了。 他没让人让后者进来,自己去了前面院子见他。 宋二爷已经等在那里。 许是被人拦住,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日还要沉上几分。 看到山叔,他脸色稍微调整了一下,同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山叔,我来给祖父请安,祖父可起了?” 山叔眼神示意拦住他的人退了下去,实话告知,“二爷,老太爷正在见客。他老人家知道您的孝心,让老奴告知您,今日的请安免了,您忙您的,不必记挂他。” “见客?昨日那位水姑娘?” “是的。” “那正好,我一起去见见。” 宋二爷说着就要往里走。 山叔没有让路,“二爷,老太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宋二爷听出他这话里的特殊之处,“祖父也未让你老人家在旁伺候。” “是的。” 宋二爷望向前面,有些不悦,“他那么大年纪了,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行。” 山叔身形不动,“老太爷的命令,我等不敢违背。” 宋二爷听出他的一语双关,目光落回到他身上,审视着他,不再如先前那般尊敬。 山叔不以为意,同他说起其他事情,“另外,有件事老太爷吩咐我转告二爷,他还请了一位贵客前来山庄,对方这几日应当就会抵达丹河。老太爷让二爷留意此事,代他去城中将客人请上山庄,不可怠慢。” 宋二爷注意力被转移,“祖父还请了一位客人上山?” “是的。” “何人?” “这个老奴不清楚,老太爷没有告知。” 宋二爷留意着山叔的神色,看他不像在说谎。 连他都不知道的客人,这让宋二爷更好奇了。 以往,他们这竹海山庄,可从未来过客人。 水乔幽手握浮生,又是姓水,也就罢了。 还有何人,值得老太爷亲自派人去请。 宋二爷知道自己的话在山叔这里不好使,看老太爷对自己另有吩咐,也就没再执意往里进了,下了山去着手安排这件事。 山叔目送他下山,返回院子中,继续等着。 正厅里,傅老爷子对于水乔幽的存在适应了些,想明白了一事。 “您这次,是特意同他们来山庄的?” 水乔幽也不瞒他,“没错,我回来后,在繁城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听说那座别院的主人曾与水家有些渊源,就过来看看。” 傅老爷子一听她这话,就猜到她所说的渊源了,忙欲起身请罪,“您别误会。” 水乔幽抬手拦住他,“坐着说即可。” 傅老爷子有些紧张,面对依旧年轻的她,平日里看透世事的老人,仿佛又回到幼时,还有些拘谨,不知从何说起了。 水乔幽看出他的紧张无措,“你不必拘谨,不如,你给我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 她想听,傅老爷子自是愿意讲述。 “只要您不嫌烦闷,我愿言无不尽。” 水乔幽见旁边摆着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无事,你按你想说地说。” 傅老爷子受宠若惊,“多谢。” 他回忆了一番,“那我便从遇见您的那年说起?” 水乔幽轻点了一下头。 傅老爷子见她应允,就从那时说了起来。 那年,她牵着他走进那座府邸,他记忆犹新。 她看他的眼神有善意,但不知那日是太冷了,还是他在外面冻太久了,觉得她看上去也有点冷。 因此,他都不敢开口说话,面对她,很是矛盾。 这一次,他补上了当年没有告知的回答。 他姓傅,单名一个澍。 那一年,他记得自己才三岁。 那也是那时他为数不多记得的事情。 如今,他马上就步入人生的第一百零七个年头了。 他笑了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人世间熬这么久。 唏嘘过后,他收起笑容,继续讲述。 后来,她匆匆离开曲城。 翌日,他看不到她,有些恐慌,害怕被赶走。没想到,这事没有发生,那对看守别院的夫妇,对他还很是照顾。 他从他们的嘴里得知是她发话让他以后留在那里,也知道了她乃是大将军。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大将军代表什么,可他知道她应该是个好人。 一年后,他无意间听到那对夫妇惋惜,才知道她去世了。 她死了。 四岁的他,还不太能理解死亡,但他大致明白,他不会再见到她了。 彼时,他太小了,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看他时的眼神。 他听着那对夫妇叹息她英年早逝,莫名也有些难过。 同时,有些担心,她死了,他是不是就会如父母死了后一样,再次流落在街头。 好在那对夫妇心善,并未因为她死了而赶走他。 第二年夏日,水家来了人,他听那对夫妇说,那人是她的堂弟。 那人听说他是她允许留在那儿的,他也没让人赶走他。 他得以正大光明地继续留在那。 到了冬日,西都又来了人。 那是一位风流蕴藉的年轻男子。 他不是水家的人,自称是她的友人。 水乔幽没想起自己有什么风流蕴藉的友人。 唯一能与她算作友人的年轻男子,跟风流蕴藉似乎也扯不上太大的关系。 第95章 画像 傅老爷子现在还能记得一点那人当时的风采。 百余年过去,他未再见过那样的人。 那人在她住过的那间房里驻足,出来时见到他,就问起了他。 得知他是她带回来的孩子,他对他的耐心似乎好了很多。 他在别院暂住了下来,见他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教了他识字。 他告诉他们他姓连,他和别院里的人唤他连公子。 连公子? 水乔幽想到了一个名字,“连逸书?” “正是。” 傅老爷子点头。 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叫做连逸书,最开始他们并不知晓。 水乔幽默了下来。 若是他,的确称得上风流蕴藉的翩翩公子。 她没再问话,示意傅老爷子继续说。 连逸书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就离开了,他们当时都以为他不会再来。 没想到,隔年的冬日,差不多是同样的时节,他又来了别院,并且同样住了半个月。 到了第三年,也是上元五年,临近冬日,他开始期盼着他的到来。 可是,那一年,连逸书没有来。 过了一段时日,他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西都破了,大邺亡了。 西都城破,天子被杀,整个天下都乱了。 那些叛军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其他地方纷纷又打了起来。 曲城偏远,也没能逃脱被争夺的命运。 临近年关,整座城里,却没有欢声笑语。 别院里的其他仆人,听到水家的人都被叛军杀死,害怕受到水家牵连,陆续逃散,只有那对管事的夫妇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感念旧主恩德仍旧留了下来,他除了那里无地可去,也跟着留了下来。他们紧闭大门,不敢随意外出。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那座宅子偏远,没有人知道它是水家的私产,外面闹了半年,他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半年过去,曲城被后来的青国军队占领,其他势力退出,城里终于稳定了一些。 各家各户开始出门走动,他偶尔出去帮那对夫妇买点日常所需用品。 在外面走动了几次,就从众人的嘴里,听到了当时西都的惨状。 据说,西都城破之后,西都城里的皇族宗亲,贵族重臣,不愿归降的,全被叛军屠杀殆尽,西都城里血流成河。 他知道那位连公子,也来自西都。 这让他以为,他不会再见到他了。 到了暮冬,一日大娘出门准备买菜,却又在别院门口见到了他。 连逸书如先前一样,在别院暂住下来。 过了几日,他去给他送茶,见到他在作画,创作已接近尾声。 画上画着一位少女,站在一株盛开的梨花树下吹笛。 见到那画上的人,他骤然想起脑海里那张只剩眼神的脸。 再看她手里的握着的玉笛,他确定他画的就是那位收留自己的大将军。 那幅画后被连逸书挂在了他暂住的那间客房,他每次去给前者送茶时,都能见到。 久而久之,他重新记住了画里人的脸。 连逸书在别院暂住的日子,仍会教他识些字,后看他对学武也有兴趣,也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招式。 这一年,连逸书和先前一样,在别院一连住了差不多半个月,直到腊月十四才离开,离开时,他带走了那幅画。 他们见他每次都是这个时候走,以为他是准备回去和家里人过年了。 此后每到暮冬,连逸书都会在同一个时日过来,住上一段日子。 过了两年,他知道外面大家都称传道授业的人为夫子或者师父。 冬日里,连逸书再来时,他便大着胆子问他,他可不可以喊他师父。 连逸书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他以为是自己唐突了,打起了退堂鼓。 连逸书则告诉了他,他教他的都是水家的武功,当不起他的师父。 他细想他的话,后来他好像明白了,他是因为她才会教他识字习武,对他另眼相看。 他有想过,照他那样说的话,他是不是可以算做她的徒弟。 但是,连逸书当时没说,他也清楚那有点妄想,亦没敢问出口。 可他知道,他这一生,已经承了她很大的恩惠。 连逸书虽然不愿做他师父,但是仍旧会像以前教导他,对他的学问武功都很用心,对他颇为照顾。 他每年冬日都来,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画一幅她的画像挂在房间里,走的时候再带走。 他们一直在变,画像里的人却永远年轻。 连逸书的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傅老爷子十六岁那年。 那一年冬日,连逸书没再出现。 这让他有些失落,想起前一年连逸书是带病来的,他心里更多的是不安。 然而,他除了知道他姓连、来自西都、是恩人的友人,对他其余的事情一切不知。 他不安,也无法打探他的消息,只能在别院等待。 这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后,忽然有人找到了他,与他说起水羲和,与他说起连逸书。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连公子就是曾经大邺那位才华横溢的丞相长子。 原来,他不仅仅是水羲和的友人,他还是她的未婚夫。 他从那人的嘴里得知,大邺覆灭后,连逸书一直在为光复大邺奔走,殚精竭虑,两年前遗憾病逝,壮志未酬。 他们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知道他是水羲和收养的,后又得连逸书多年教导,算得上是两人高徒,也是水家唯一的传人了。他对大邺来说,意义非凡。 他们希望他能继承连逸书未尽之志,不负水家忠君爱国之盛名,聚大邺志士,复大邺疆土。 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事,也知他们话语夸大,清楚自己无法胜任,未敢接下。 那些人却没有就此放弃,后续两年,又多次向他劝说此事。 也就在这两年里,各方势力大肆抓捕大邺遗民。 他们称他们乱民,只要他们认为有嫌疑的,无需彻查,直接斩杀。 就在曲城,他便能时不时看见百姓惨遭官府屠杀。 四国政权在这几年里相继成立,天下乱局却没因此平定,反而越来越乱,到处都是战火。 再遭屠杀,许多人的生活苦不堪言。 那些人再次找到了他,得水家和连逸书庇佑,才有机会成人的他,无法再像第一次那样拒绝他们。 大邺覆灭的第二十年,那对看守别院的夫妇均已离世,他送走他们,同那些人一起南下了。 三年过去,他们在南方闹出了一些动静,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这事引来了一人上门找他。 连逸书身边的护卫,夙沙林栖。 以前连逸书每次来别院小住,他都跟在他身边。 连逸书去世后,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 夙沙林栖曾代连逸书教过他练武,他见到他,很是高兴,他却告诉他,连逸书从未寄托过他什么,复国也不是他的遗愿。 说到这里,傅老爷子自己苦笑了一声。 那一刻,他有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笑话。 他不怀疑夙沙林栖的话,也知道他告诉他那些是为了让他不淌那些混水。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身在水中,无法抽身。 送走夙沙林栖,他还是选择了那条路。 他知道自己也是有私心的,他想证明自己,可那个时候的他,代表的已经不是他,他也是真的不想辱没了两位贵人。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辜负了连公子的教导,也玷污了水羲和的盛名。 在这条路上,失败了。 最后,他只能带着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困居偏隅。 说到此处,傅老爷子有些不敢看水乔幽,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水乔幽看着他的满头白发,问道:“既知前路艰难,为何不放弃?” 傅老爷子又苦笑了一下,不敢瞒她,“我曾想过放弃的。可若我放弃了,其他人只会有一个下场。” 虽然连逸书不愿意收他这个徒弟,他也不敢以水羲和的徒弟自居,但是他真心尊敬他们。他已经辱没了他们,不能再败坏他们的声名了。 哪怕这条路再难,他既已上路,就必须担起其他人的性命。 傅老爷子起身向她赔礼,“大将军,是我辱没您的盛名,辱没了水家。” 水乔幽上前扶起他,“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无需愧对我。” “不,大将军,是我无能。” 水乔幽望着有着深深歉疚的他,想起了往昔的大邺。 一国之灭亡,怎会是一人的无能。 大厦已倾,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你已经做的很好。” 傅老爷子抬眼,有点错愕。 水乔幽正视他的眼睛肯定,“真的。” 他继承的并不是水羲和的遗志,但是这一刻,水乔幽无法否定他的付出。 傅老爷子得她肯定,眼里情不自禁冒出了泪花。 南下的第四年,他其实又回过一趟那座别院。他才知道,先前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连逸书对那座别院的地契做过处理。那时他的身份还没有曝光,他又请了人在那里看守宅子。 直到遇到淮国皇室围剿,他们败走深山,他再也无法照看那座别院。 风声过去后,他赶紧派了人去繁城,才知看守宅院的人早几年去世了,宅院已经破败。 因他的身份曝光,他却无法再安排人去修缮。 如今安王又将王府落在旁边,他更无法派人去照看了。 这件事,也成了他的遗憾。面对水乔幽,他更觉愧疚。 老人家年纪大了,说了这么多,心情又起起伏伏,精神看上去有些不济。 “死物而已,败了便败了。” 水家连人都没有了,一座宅子的破败又算得了什么。 水乔幽看出他的疲惫,不再问其他的,“你先休息会。” 傅老爷子强撑,“您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还好。您还有什么要问我的,我……” “不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我去给你叫人进来。” 水乔幽起身去了外面叫人。 等在院外的山叔听她说老太爷累了,连忙进了屋。 水乔幽没有乱走,就在外面站着。 来竹海山庄之前,她还和楚默离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复国,什么遗民,都与她没有关系。 实际上,却是她和连逸书困了傅澍的一生。 这也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环视四周,她在心里叹笑了一声。 山叔很快又从里面出来,打断了水乔幽的思绪。 山叔转告了老爷子的安排,请她去旁边的夏意院暂时去休息。 说起这事,山叔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水乔幽一眼,忍不住也生出了一丝好奇。 她到底是何人,为何她和老太爷就聊了这么一会,老太爷会对她这般看重,竟嘱咐他将她安排在自己旁边的院子。 这上面的院子,别说是外人了,就是下面的几位爷都没留住过。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打量,当做不知,只是请他领路。 山叔将水乔幽送到夏意院,谨遵傅老爷子的吩咐,按最高规格安排了人在院子里伺候。 这事很快就传到外面,在外候着的右辞也是十分诧异。等传到下面山庄,宋二爷又生出了上去看看的心思,最终被来叔给劝住了。 到了下午,傅老爷子精神又恢复了些,不听山叔劝说,立即又让山叔去请了水乔幽过去。 水乔幽看他精神尚好,拿出那个匣子,向他问起了太祖地宫舆图的事。 听她提起这地宫舆图,傅老爷子又是一阵惭愧。 他着实没想到,这事会牵连到她。 他若早知是她,昨日的事情,他必不会让它发生。 水乔幽哪里能不知道,他其实早就知道她上山了,抱着先让人试探她一番的心态,纵容宋二爷行事。 他亦不知是她,站在他的立场,他这样的做也属正常。 水乔幽止住他的歉语,让他说事即可。 傅老爷子又庆幸是她,不然这东西今日可能已经到了别人手里。 他没有隐瞒,同她说起了原委。 这太祖地宫有宝藏的说法,从大邺覆灭时就有了。 他后来才知道,那些想要复国的人,会来找他也有这个原因。 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那份舆图一直以来都放在水家保管,觉得连逸书同水羲和关系匪浅,必定知道真正的太祖地宫在何处。 然则,连逸书死前一直没有透露此事。他们将他看作他们的传人,认为他或许会知道,希望他能带领他们找到这份宝藏,以作复国之用。 第96章 真假 他们说起这事,傅老爷子却是第一次听说。为了这件事,一群人还闹过几次矛盾。 不过,若真有这份宝藏,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们不能得到,那也不该让其他人得到。 故而,他派了人在江湖上多次打听,只可惜一直无果,找了几个地方都是假的。 直到七年前,江湖有人打听到,太祖地宫里的机关是以前的齐沂洛家祖上督造的,除了水家保管的那份,洛家还有一份舆图,分成了几份传给了后人。 其后,大家就开始四处寻找洛家后人和传人。 过了四年,青国安王不知从哪里拿到了舆图的其中一份,准备献给青皇做寿。他们派了人潜入安王府,想要取得那份舆图。 这事是水乔幽离开繁城的起因,她自是知道他们这次没能成功。 傅老爷子如今也知道当时救了封常的人是水乔幽,“此事,还得多谢您。若不是您,我们损失会更重。” 傅老爷子说着,想到了什么,“那时,您……” 水乔幽听出他的意思,“不是,当时只是巧合罢了。” 那次,安王府是精心设计,对她来说真的只是误打误撞。 傅老爷子感叹,这巧合定也是冥冥注定。 那一次,封常逃脱,他知道了那份东西是假的,也就没再派人去安王府,打算先找到其他的,慢慢打听清楚安王手里是否真的有那份舆图。 随后,舆图再次现世,就是去年在江灵。这事,傅老爷子知道水乔幽也已知晓了来龙去脉,不再赘述。 水乔幽将匣子放到他面前,“此事,以后不要再废心思了。” 傅老爷子目光从匣子抬起,又看向她。 水乔幽打开了匣子,“水家保管的那张舆图,早就被毁。这里面装的,是卫陵的舆图。” 卫陵是显宗陵寝,和太祖地宫还差很远。 傅老爷子怔住,“卫陵?” “当年,卫陵亦由洛家督造,显宗驾崩,举丧期间,我去地宫看过,洛家当时也给我看了里面的舆图,这里面装的就是舆图一角。” 那张图从水乔幽的记忆来讲,还没有几年,虽然匣子里只有一角,但她仍然可以确定,就是卫陵舆图。 傅老爷子不怀疑水乔幽的话,可这事的真相出人意料。 他猜测道:“难道,有人调包了舆图?” “这张图,就是江灵翟府保管的那张,是我亲自从翟府取出来的。” 楚默离的目的根本不在图,他既然要用它来引蛇出洞,不管他知不知道这匣子里的真相,都是不会换张假的在里面的。 “……前往翟府取图的人是您!那……” 江湖上怎么会传此事乃闫家所为? 傅老爷子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这事,真的是安王所设之局?” 水乔幽轻轻点头。 “……”傅老爷子轻笑一声,“这位安王,真的是好心计。” 水乔幽还告诉他另外一事,“太祖地宫,也没有宝藏。” 大邺建立初期,百废待兴。休养生息多年,国库仍是入不敷出,西都百姓也有许多人依旧食不果腹。八年后太祖驾崩,国库怎会有富可敌国的宝藏,随葬太祖地宫。 何况,若是真的有宝藏,此乃皇室之秘,太祖怎会将地宫舆图交与水家保管,而不是皇室后人。 傅老爷子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些秘密,一时有些迷惘。 太祖地宫没有宝藏! 那这么多年……天下人争夺的就是一个笑话? 水乔幽劝他,“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派人找了。” 她都说没有,那定是没有的。 傅老爷子还是没法适应真相,却也应了下来,“……是。” 这件事让水乔幽想起江湖上一件未解之谜。 闫家和翟家一样都是洛家传人,大家寻找洛家传人之际,一夜之间,闫家八十七人离奇失踪,如今看来,此事应该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庆节闫家众人失踪一事,是否与你们有关?” 傅老爷子很快听懂了她的话语,忙道:“不是,我们并没有动过闫家的人。” “不是你们?” 傅老爷子哪里敢欺瞒她,“不敢欺瞒大将军。此事,我也好奇过,可未查到是何人所为。” 虽然没有查到人,但傅老爷子有个怀疑的对象。 “不过,从各种迹象看来,这件事或许和青国安王府有关系。” 楚默离? “洛家留有太祖地宫舆图一事传出后,闫家作为洛家传人,一直备受关注。洛家一门离奇失踪之后不久,就传出了安王府得到舆图一事。” 庆节闫家的暗器闻名江湖,作为洛家传人,他们也精通墨家机关术,一般人就算有贼心对付他们,也无贼胆上门。 能将事情做到这个程度的人,必定手段高明,背景强大。 安王府符合这样的假设,恰又在那时拿到了地宫舆图,很是值得怀疑。 水乔幽沉思少时,否定了他这个猜测,“不会是他。” 傅老爷子没想到她会否定的如此肯定,“……您为何如此认为?” 傅老爷子话出口后,记起右辞曾说过,她和安王关系非同一般。 傅老爷子自然知道她绝对不会是安王的下属,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 水乔幽见他神情,明白了他定然也知道了她曾和楚默离前往淮地一事,解释了一句,“如果是他掌控了闫家,他根本无需让我去翟府取这个匣子。” 在这件事中,她并不是必不可少的那个人。 傅老爷子犹豫过后,还是试探问道:“请恕我冒昧一问,不知您和这安王,是何关系?” 水乔幽知他心中疑惑,回答了他,“我曾承他一人情,许诺替他办一件事。” 她却没再说,这个人情,是因封常而起。 “原来如此。” 傅老爷子松了口气。 思忖须臾,他骤然反应过来,“那这安王其实是不是怀疑您与我们有关系?” 水乔幽点头。 傅老爷子细细思索这件事的过程,“……原来,安王早已布局!” 想通一切,傅老爷子对这位青国才俊的城府多了一份佩服。 水乔幽没再和他谈论楚默离,提回刚才的话题,“闫家的事和你们无关,那闫家那位盗出这张舆图的女子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水乔幽虽是问他,心中却已肯定。 既然唐复是他们的人,那当初红绮的失踪,主动的可能就不大了。 傅老爷子很快理清了她说的是何人,“是的。” “人可还活着?” “活着。” 傅老爷子主动和她说了这件事的详细经过,当时他们的人找到红绮,拿到了匣子,她却不愿意帮他们打开匣子。 那匣子一般人无法打开,打不开匣子,他们就无法确定东西的真假,就暂时将人留下了。 这个红绮是闫家家主的私生女,闫家未曾认她,她从未在闫家生活过。他让人问过她闫家的事情,她什么都没说,好似也不知闫家之事是谁所为。 “您可要见她?” 水乔幽本不欲管此闲事,可他也确实和自己有点关系。既然她今日坐在这,了解了一切,也不能真当无事发生。 “不用了,将人放了。” “……放了?” 水乔幽听出傅老爷子的意外和迟疑,“不可以?” “没有。” 她将此事往深想了一点,“你留着她,除了确认那张图的真假,还想靠她去……打开地宫?” 傅老爷子见她已想到,也不敢隐瞒,承认了他先前的确有这种想法。 翟家除了被杀的翟家家主,其他人好像都不是很精通机关术。闫家一门失踪,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他们以后若真能找到太祖地宫所在,必定要带一个精通机关术的人去。当时他想,那个红绮能从翟家取到舆图,能力应是不错。在他们没有找到更有能力的人之前,她是个可以值得考虑的选择。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太祖地宫根本没有宝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需要这样一个人了。 他犹疑并不是因为这个,他是担心,假如将人放了,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隐患。 “既然不是,就将人放了。” 水乔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件事。 他们并不了解楚默离。 红绮是楚默离特意放出来的饵,他们不管是留着她还是杀了她都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傅老爷子听了水乔幽分析,意识到自己考虑欠妥,不再犹豫,应下此事。 提到红绮,水乔幽也想到了唐复。 只是,聊了这么久,傅老爷子看起来不如先前有精神了。 这事水乔幽先没再问他,让他先休息。 傅老爷子确定她近日无事,暂时也不急着走,精神的确欠佳的他,也就应了下来。 水乔幽出门帮忙喊了山叔,没要后者送,自己回了夏意院。 傅老爷子看到山叔,立马吩咐他去处理红绮的事。 傅老爷子没说原委,山叔听着他的决定有些讶异,但还是出了门让右辞去办此事。 右辞一听,心中所想同山叔一样。 他知道水乔幽今日下午也一直在山居,心想这事难不成与她有关系? 可是她说了什么,让老太爷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他一直都在外面,没有看到水乔幽出来,心中对水乔幽的身份更加疑惑。 人上了年纪,歇得早。晚上水乔幽没再去打扰傅老爷子,在夏意院住了下来。 这事传到下面山庄,宋二爷立马差了人再去调查水乔幽,盯紧上面的动静,晚上很晚都不曾入眠,也在想她到底是何身份。 老人家,歇得早,起得也早。 隔日水乔幽一开门,山叔亲自给她送来了早饭,告知她傅老爷子已经起来,她若想找他,随时可以过去。 水乔幽吃了点东西过去,傅老爷子的确已经在等着她。 他眼睛比往日清明,脸上精神却不如昨日她刚见他时好。 水乔幽想到了原因,“可是等我许久了?” 傅老爷子摇头,“人老了,觉就少了,我并未刻意在等您。” 还有,昨晚他仍觉得一切如梦幻,身体虽累,人却一直没睡着。 当真不是刻意早起等她。 这话说完,他看着水乔幽依旧年轻的脸,恍若隔世,倏觉这世上之事真是神奇。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心里也有些感触。 傅老爷子情绪比昨日稳定了些,想要给她斟茶。 水乔幽阻止了他,自己拿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傅老爷子惶恐,“大将军,使不得。” 水乔幽手上动作未停,“以后就不要这样称呼我了,你也不必拘礼。” 这可让傅老爷子患了难,他不称呼她大将军,那他还该如何称呼。 “你可唤我名字。” “这如何使得。” 他们看起来是长晚辈,实际上他们却是倒过来的。就算别人不知道,傅老爷子自己也不能这般怠慢她。 他忖量道:“不如,我以后就唤您小姐,可好?” 水乔幽看他惶恐未退,明白这事他一时也无法适应,不再难为他,“好。” 傅老爷子听她答应,脸上舒展。 昨日和今日,水乔幽都没在这里见到唐复。她放下茶壶,说起正事,“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不知你可方便告知?” “您尽管说。” 水乔幽不与他绕弯子,“先前,唐复说起过他的身世。我想问你,他可真的是你的孙子?” 这事傅老爷子知道她是会看出端倪,定是要问的,今日她不问,他本也要与她说。 “小姐慧眼,他,的确不是我的孙子。” “那他是谁?” 傅老爷子如实告知,“他本姓商,乃成王第五世孙。” 水乔幽没想起此人,“成王?” 傅老爷子听她问,忆起她那时还没有成王,忙说的详细了些,“成王乃显宗第九子,您在时,他还是襄郡王,上元三年,获封成王。” 他这么说,水乔幽想起了这人。 “成王乃显宗嫡子,唐复也算是显宗血脉。” 水乔幽刚拿到手里的茶杯又放下。 果然如此。 说到这个成王,傅老爷子又同她说起一事。 当年大邺灭亡时,成王远在封地,也被叛军屠杀。但成王幼子被家将带走逃脱,后被连逸书所救。 也正是有了这个人,其他人认为大邺还有希望。 第97章 闯山 “那唐复怎么会在青国?” 这事说来话长。 连逸书救了成王幼子商陆后,并未将他带在身边,而是将他送往了云川天。 当时那个孩子已有五岁,是记事的年纪。十三年后,他自己从云川天跑了出来,找到了他们。 他们在南边弄出了动静,也时不时遭到各方势力的围捕。 后来,他们被淮皇步步紧逼,逃亡之中,许多人的家眷都没能顾上,其中也包括商陆有了身孕的妻子。 一年后,他们退到了神哀山,无法再去找寻他们,便都失了双方的踪迹。 他们被逼入神哀山后,许多人不适应那里恶劣的环境,疾病缠身,寿命缩短。到了第四年,商陆也病逝了,没有留下其他儿女。 风声稍缓,他们派人出了神哀山,开始寻找商陆的妻儿。一直到十六年前,终于在青国寻到了他们的后人,唐复父子。 那年唐复两岁,他的母亲早在生他时难产而死,他的父亲病危。 他们这些人的情况虽比以前好了许多,但仍被四国追缉。 过了这么多年,无人知道唐复的身份,将他留在青国,似乎比跟着他们还要安全些。 傅老爷子细想过后,决定暂不将唐复接回,派了人前去照顾他,打算等他到了十八岁,再将他接回来。 一年前,青国和雍国那边好像都查到了商氏还有后人,并且查到了人就在青国。 傅老爷子听到消息后,只好提前半年安排人去接他。 “他可知道这些事情?” “他还不知自己的身世。” 唐复那里,傅老爷子还未和他讲过自己的身世,准备过段时日,再慢慢同他说。 他确还有一舅父,此刻正定居在丹河城中。 山里清冷,他一个好动的年轻人,估计一时是适应不了的。傅老爷子也没立即将他接回山庄,暂时将他安排在了他舅父府上,准备先让他适应适应。 这是傅老爷子先前的打算,现在水乔幽在这儿,他讲完了又问了水乔幽的意见,“您觉得,我这般安排可妥?” 水乔幽没有立即回答他。 傅老爷子揣测她的心思,难道有不妥之处。 正想细问, 水乔幽先问起了他。 “你仍想要助他复兴大邺?” 傅老爷子被她问地怔住。 “……您,不想复兴大邺?” 水乔幽给了他肯定回答,“是。” 傅老爷子闻言,久久没说出话来。 历经几十年,他们所行之事,一直未成功。 四国政权反而愈发稳定,形势对他们愈发不利。 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在生之年恐是见不到他们期待的那一日了,更担心后人同样无法完成先人遗志。 昨晚,他一直没有入睡。 除去见到恩人的激动,他这几十年来的忧愁也一扫而空。 他相信,只要有她在,不久之后,他们的大业必定功成。 如此,他也可以安心去地下见连公子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她会是如此回答。 许久之后,他才迷茫道:“可,我们是大邺的子民啊?” 水乔幽静默短时,道:“大邺已经覆灭百年,早就没有大邺了。朝代更迭如逆旅,即使今日你光复商氏皇朝,那也不是大邺。” 傅老爷子接不上话, 他亦知他们重建大邺,不会是之前的大邺。 可那不是大邺吗? 水乔幽知道他为这件事努力几十年,一时定不能接受她的想法,她也不强迫他接受自己的想法。 她说回他刚才问她的事,“唐复身世一事,你自己决定。” 傅老爷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思想上还在冲击中。 他好像明白了一事,但他还是向她确认。 “小姐,若是当时大邺覆灭后,您还在,您可会想要复国?” 水乔幽思索他的假设。 他的这种假设其实不存在。 大邺覆灭之前,她定会死在战场上,就如那日的西都水家众人一样。 不过,看他等着自己的回答,她还是假设了一下,“不会。” 傅老爷子有些失神,所以这么多年,他坚持的不是连逸书的遗志,也不是她期待的。 那他这么多年,是在做什么? 今日也聊得够久了,水乔幽知道他现在劳神不了太久,站起身来,暂时不再打扰他。 傅老爷子心中迷惘,知道自己一时无法调整好,应下了。他知道这山里无趣,担心水乔幽无聊,告诉她若是有兴趣,可以四处看看。 水乔幽出了门,山叔很快进来,扶着他去里屋休息。他让山叔出去了,自己坐在摇椅上,却并没有困意。 良久过后,他低声呢喃,“若不复国,那些大邺的子民该怎么办?” 水乔幽在山上留宿,宋二爷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用了早饭,听说水乔幽又去了山居,他找了人来,询问水乔幽的身份查出来了没有。 站在下首的人苦不堪言,这事就他昨晚吩咐下来的,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快。 听他说还在查,宋二爷气地直骂他废物,让他找宏叔来。 他只能提醒宋二爷,宏叔昨日被烫得严重,今日在屋里休养。 宋二爷脸色愈沉,想起来叔。 他又只好提着心提醒,来叔昨日奉了他的命令去丹河城中等客人去了。 提起这事,宋二爷脸色更加不好。 一日了,到底是什么贵客他们还没弄清楚。 这让他只觉事情没一件顺心的,不知道养他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他想起右辞,吩咐人去将右辞找来。 一炷香后,右辞来了。 宋二爷问起他水乔幽的事情,右辞的回答却也是不清楚。 他回得十分干脆,让宋二爷有些怀疑他这回答的真实性。 他压着怀疑又问他可知傅老爷子请的贵客身份,结果右辞又是回答不清楚。 宋二爷不怀疑了,他肯定右辞就是不肯向他透露。 他知道右辞向来只听傅老爷子的吩咐,不受他管束,可他这般态度,未免也太不将他看在眼里。 宋二爷质疑地望着他,周围气氛骤冷。 右辞垂目站在下首,面上恭敬,似乎没有感受到。 这让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 宋二爷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只能压下不满,让他退下。 右辞抬手行礼,果断走人。 事事不顺,右辞一走,宋二爷觉得头都有点不舒服了,再次叮嘱手下人,继续盯着上面。 旁边伺候的随从胡高也知道右辞的性子,连忙贬低右辞地劝了宋二爷几句,给他端了一杯茶。 宋二爷端过茶,气刚顺一点,外面有人匆匆进来。 宋二爷有些不悦地看向来人。 那人被他看得吓得一哆嗦,却也顾不上先赔罪了,赶忙上禀,“二爷,有人闯山。” 闯山? 山下偶尔会有人无意间闯上山,但一般都不到半山腰就会迷路。 宋二爷没认为这是什么大事,胡高看出他的心思,代他呵斥,“这点小事,也值得来叨扰二爷。” 禀告的人面色为难,“他们已经到了竹海。” 宋二爷喝茶的动作一顿。 胡高也是错愕,这种事可是前所未有的。 禀告的人气喘匀了些,补充道:“山下的人都没拦住他们,他们打伤了我们不少人。” 宋二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放下茶杯,“一共多少人?” “……三,三个。” “三个!” 宋二爷怀疑自己听错了,就三个人竟然闯上了山。 “没错。他们不知从哪里上的山,我们的人发现他们时,他们已经靠近竹海。” 从山脚到山庄,沿途都有他们的人把守,但是他们都没有见到人上山。这三个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摸上来的,估计昨晚就潜入了山中。今早被他们发现,不听劝阻,执意要往上闯。 他们本来以为他们只是几个迷了路的富家公子,都是虚架子。不曾想,动手之后完全不是他们所想。 他们一连打伤了他们三波人,还在继续往山上走,这也让外面的人不得不前来报告,外院管事易千已经亲自去查看,吩咐了他前来这边禀报。 今日宏叔不当值,他就只能直接进入曲水流觞禀报宋二爷。 胡高问出宋二爷心中所疑,“来者何人?” 这事从山下传到山上,从外面传到里面,转了几个人,话语越传越短。 下首的人没有听到这段,回话,“还不清楚。” 宋二爷吩咐胡高出去看一下,胡高才走到院门口,又有人慌张跑来,告诉了他事情的后续。 闯山的三人已经闯进山庄。 胡高一听,急忙往回走。 禀告之人还有一句话没讲,他人已在十步开外。 传话的人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又赶忙跑回大门口,去探听此事最新的进展。 宋二爷听了胡高所禀,不再坐着,起身朝外走去。 彼时,竹海山庄大门口有些热闹。 二十来个护卫手持长剑分成两层将他们围困在门口下方的石板路上,刀光剑影混着竹叶间洒下的晨光,有些好看又有些刺眼。 观棋用周边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询问夙沙月明,“大公子,您不是说我们是来做客的?” 夙沙月明望向只有不到十丈的大门,“嗯。” 观棋眼睛转了一圈,“可他们看起来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他还询问站在夙沙月明另一边的高冷少年,“二公子,您说是不是?” 少年没有理他,才入鞘不久的长剑又已做好出鞘的准备。 竹海山庄的外院管事易千听见他们的对话,扫过他们后面仍旧倒地不起的十来个护卫,有被气到。 做客? 有他们这样做客的? 他们居然还有脸说他们不欢迎他们! “三位,什么肃西山,离人庄,我们都没听过,竹海山庄不欢迎不速之客,既然你们不知死活,那就不要后悔。” 夙沙月明也不生气,耐着性子,再次强调,“我们。” 他才说两字,易千盖过他的声音,发出命令。“布阵。” 观棋征求夙沙月明的意见,“大公子,还打……吗?” 他话没问完,另一边的少年已经拔剑迎上对方,挡在他们面前。 观棋闭上了嘴。 夙沙月明看出对方出招,招招致命,他在心里叹了一声,朝少年轻喊了一句,“秋浓,不可杀人。” 少年听见了,没有回他。 观棋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完了。 这仇他们今日是和对方结定了。 嘀咕刚完就见少年的剑划伤一人腰腹。 他是没杀人,但那人估计至少得躺上三个月。 易千闻言,心中又是一气,恨恨道:“不自量力。” 夙沙月明听见面色如旧,往略显空旷的地方退了两步,并不急着去帮忙。 观棋知道自家二公子功夫好,暂时先负责保护夙沙月明,也没上前去凑热闹。 夙沙月明看着场中,“你说,被我抓住这事,他是不是还没消气?” 观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少年正好踢折了一人的腿,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腿也有点不舒服。 “二公子看着,好像的确还没消气。” 夙沙月明在心里无奈一笑,“小孩子,气性就是大。” “不过。”观棋琢磨道:“他应该不是气被您抓住这事?” “……那他气什么?” “……昨日在山里,他说走东,您硬要说往西。” 然后,他们就在山里多转了半夜,还遇见了狼群。 今日一早,好不容易找到路了,又遇上一群蛮不讲理的。 爬了一日山,一晚上没睡,又打了好几架,年轻人有点脾气也正常。 夙沙月明瞥了他一眼。 观棋立即表明立场,“小的绝对没有对您不满。” 夙沙月明懒得理他。 他们俩闲聊的功夫,前面的少年已经干倒了五个人。 竹海山庄又赶来一批护卫,竹林之中,杀气弥漫。 观棋看着那些赶来的人,着实不解,“大公子,今日这客,我们非做不可?” 大门口,宋二爷在几人的拥簇下走出来,听到动静,看向这边。 宋二爷旁边的胡高见人还没进门,想将传话那人揪出来呵斥一顿,却没见到人。 好在宋二爷看见夙沙月明,没和他论这胡乱传话之罪。 夙沙月明望向山庄门口,“既已入山,自该前来拜见长辈。” 观棋头疼,那也得他们都有命才行。 第98章 做客 易千也看到了宋二爷出来,连忙返回大门口,同宋二爷禀告了开始那传话的小厮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二爷,他们说他们来自肃西山,离人庄,伤了我们不少人,竹海中的机关也被他们破了。” “肃西山?” 宋二爷没有印象,场中三人,他亦不认识。 只是三人,就让他们竹海山庄的人如此狼狈,这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他面色沉沉地同夙沙月明的视线隔空对上。 观棋目力好,跟着夙沙月明看过去,小声同他分析,“大公子,看起来又是个不讲道理的。” 夙沙月明目光往回收了一点,场中还有一半人,少年也不怎么吃亏,他似乎还没过瘾。 他没有急着喊停,同对面的人一样,静静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有人试图攻击他们,都被夙沙秋浓挡了回去。 山叔按傅老爷子吩咐,找了个侍女让她领着水乔幽四处看看,山上山下,她想去哪都行。 今日天色好,山上清风怡人,水乔幽往外走了点,来到崖边。 站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竹海山庄。 侍女知道她是贵客,规矩地站在她身后,并不干预她。 水乔幽在那站了一会,见到庄里有不少人都在往大门口的方向集结。她目光跟着他们转到大门口,很快发现竹海竹子动得有些异常。 稍作思考,大致猜到了原因。 从上往下看,翠竹繁茂,盖住了地面的一切。 她看不清里面的人。 这是竹海山庄的事,看不清,她也不甚在意。 侍女站得靠后一些,又没她看得远,没有注意到这点。 右辞从山庄上来,走到半路,同样注意到下面的动静。 他很少回来,回来也只负责山居的安全。 竹海山庄的防卫自有专人负责,不是他人说来就来的地方,虽意外有人居然能闯到门口,但是也没有去插手这事,只是停在栈道上,留意着下面的进展。 一炷香不到,竹海之中,竹海山庄二十来人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易千见宋二爷面色不佳,手一挥,新赶来的护卫立马又将三人包围起来。 夙沙月明往前走了几步,示意夙沙秋浓先停手。 他隔着几丈距离向宋二爷抬手一礼,不急不缓道:“诸位,在下乃受邀前来竹海山庄,真的不是来闹事的。” 他的声音里注入了内力,隔着几丈距离,门口众人也听得很清楚。 宋二爷瞧向易千。 易千被他看得心里一凛,难道那传话的没将话传到。 “他们说是受我们邀请前来,可他们又没拜帖又无信物,无法证明身份,还说不清是谁请来的。” 他们拦人,他们不听劝阻,执意上山。 更可疑的是,除了水乔幽,山下各个入口这几日都无人进山,这三人突然出现在竹海,定是偷偷潜进山中的。 谁人做客,还要偷偷潜入。 现在他们又伤了他们这么多人,他们不是闹事,那如何才算闹事。 宋二爷目光落回到对面,“三位既是来做客,为何伤我护山人?” 观棋眼睛瞪大,“不是你们先动的手?” 幸好他们二公子能打,不然伤的不就是他们了。 “再说,明明是你们自己的人没用,怎么还怪我们头上了。” 他这话一出,竹海山庄众人面色均有些挂不住。 夙沙月明轻声呵斥,“不得无礼。” 观棋乖乖闭上嘴。 夙沙月明提脚,周边护卫握着兵器的手齐齐收紧。 夙沙秋浓冷眼扫过全场,跟上前者的脚步。 护卫见到他还在滴血的剑,不自觉又收住招式。 夙沙月明往前走了两丈,到了护卫面前。 他们不肯让路,他也不计较,停下脚步,同宋二爷赔礼,“家里小孩,被宠坏了,性子急躁,手下没轻没重,还望见谅。” 他言行有礼,举止沉稳,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他这话落在竹海山庄众人耳里,听着却好像不像是道歉。尤其是那‘小孩’二字,让众人有些气闷。 夙沙月明没去想他们的想法,“阁下看着,像是能主事的,不知能否代我们向主人通传一声,夙沙月明前来拜访。” 他这话一出,本就没缓和的气氛瞬间还多了怪异。 众人皆不约而同望向宋二爷。 夙沙月明这四字,宋二爷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仔细一想,想起先前接回唐复一事,记起了他。 他为何会来这里? 胡高跟在宋二爷身边伺候已久,有些懂他,替他呵斥,“放肆,这就是我们山庄主人。” 连他们山庄的主人都不认识,还好意思说是受他们主人邀请前来。 观棋和少年闻言,目光齐齐转向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没看他们,“阁下,姓傅?” 胡高等人年轻,并不知山上住着的老太爷,本姓为何。 胡高愈发觉得他们就是来闹事的,“我家主人,尊姓为宋。” 观棋闭上的嘴开了一点,小声道:“……大公子,您不会是找错地方了?” 夙沙月明决定这次回去,把他名给改了。 “竹海山庄换主人了?” “放肆。” 夙沙月明没有动怒,旁边的夙沙秋浓再次听到这话,当下踢起一块石子朝喊话的胡高飞过去。 易千下意识挡在了宋二爷面前,胡高反应不及,被石子击中嘴,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嘴角溢出血丝。 宋二爷侧目,想到了什么。 可是,老太爷不是说他请的贵客还要几日才会到丹河? 这才过一日? 而且,不是说他们会有信物,让他们认人? 大家都看出来对方意在教训胡高,但他们这举动未免太不将他们竹海山庄放在眼里,众人警惕升高,易千护在宋二爷前面,想要下令拿下三人。 宋二爷用眼神阻止了他们。 这若真是老太爷的客人,得罪了人,老太爷那边不好交代。 夙沙月明见众人被吓倒,安抚他们,“小孩子……脾气差。” 夙沙秋浓并不反驳。 宋二爷放在背后的手捏紧又松开,“阁下说是来做客,又无信物为凭,我等如何相信?” 夙沙月明听出他的态度缓和,“……竹海山庄还没换主人?” 宋二爷脸色有些僵硬,却也没有驳斥。 夙沙月明这才回答:“信物不小心被在下弄丢了。” 这话他这一路上来说了三遍,次次一脸坦然。 宋二爷算是明白这一早上为何闹这么大了。 不等他说什么,夙沙月明续道:“只要阁下将我的话通禀给贵庄主人,自能证明我们的身份。” 宋二爷没有立即给出回应,还在揣摩他话里的真假。 夙沙月明没有心虚,“有劳了。” 宋二爷忖量片刻,指了易千上去山居禀告。 易千见他指派自己,后知后觉这事可能真有误会,不敢耽搁,急忙前往山居。 大门口的打斗暂停,都等着回话。 右辞站在栈道半道还没离开。 易千上来遇到他,忙将下面的事情与他说了,请他代为转问傅老爷子。 “夙沙月明?” 这名字,右辞是熟悉的。 “是的。” 他是老太爷的客人? 易千描述的清楚,右辞知道他不可能传错话。虽然意外,还是转身往上走。 水乔幽还站在崖边,右辞见到她,想到夙沙月明,多看了她一眼。 水乔幽不知原由,却也没问。 右辞后面还跟着易千,他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让易千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山居。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意会到下面的事应该不小。 她不再看风景,转身前往自己暂住的客院。 她刚进夏意院,右辞扶着山叔出来,往山下走去。 易千看到山叔,心里一突,赶忙跟上。 山庄门口等着的众人见到山叔,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宋二爷见到他亲自来,明白了夙沙月明没有乱说。他步下台阶,迎了山叔两步。 山叔上了年纪,眼神却还很好。 他人还未到门口,已经注意到夙沙月明三人。 他先给宋二爷行了个礼,随后走向夙沙月明。 “阁下可是夙沙公子?” 夙沙月明让夙沙秋浓收了剑,颔首还礼,“正是。” 山叔阅人不少,问话间注意到他身边的少年。 光看穿着,他比夙沙月明看上去还要贵气几分,神色冷漠,不像是下人。 “这位公子是?” “舍弟,夙沙秋浓。” 山叔在心中对比两人,虽长得不太相似,却都是一表人才。他也一眼看出,夙沙月明很宠他这个弟弟。 下来这一路,山叔已经听易千说了这里的冲突,向两人赔罪,“刚才的事,老奴听说了,他们有眼无珠,得罪了两位公子,还望恕罪。” 夙沙月明温声道:“无事,是我来得唐突,才与贵庄起了误会,应请贵庄见谅。” “公子雅量,老太爷得知公子到来,十分高兴,特命老奴前来迎接。公子,这边请!” 右辞曾在盐城见过楚默离,自也见过他身边跟着的护卫夙秋。盐奇城外刺杀,让他对夙秋的印象更是深刻。 他的目光一眼落在了夙沙月明身边的少年身上。 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无所畏惧。 右辞愕然,他居然敢出现在这儿。 刚想拔刀,听到夙沙月明和山叔对话,又按捺住自己的手。 夙沙秋浓? 他认错人了? 再看眼前的少年,似乎是和安王身边那个护卫有点不一样。 两人虽然同样冷脸,可他的冷漠中好似还多了一种气质。就像是……被家里宠爱长大的贵公子,不至于目中无人,却有种目空一切的倨傲,站在那里,让人无法忽视。 安王身边那个护卫,看着要低调许多,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 右辞还记得,夙秋用的兵器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铁钎,是一种很特殊的兵器。 他视线微垂,眼前的夙沙秋浓手上拿的是剑。 这里的事,右辞刚才也听说了,能打伤这么多山庄护卫,他的剑法可见一斑。 夙沙秋浓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未心虚回避,似是不认识他。 右辞心中困惑,难道真的是他认错了? 可是,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人。 右辞清楚眼前的两人是傅老爷子请来的贵客,如果这人真的是安王府的人,他怀疑之事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 他收住了心思,继续扶着山叔,侧身让夙沙月明三人过去。 宋二爷想要跟上,山叔先开了口,“二爷,您忙,老奴领他们上去。” 宋二爷听出了话外之意,“……有劳山叔。” 山叔不忘向他行礼后,才跟上夙沙月明。 宋二爷一连两次遇到这种事,望着他们的背影,宽大衣袖掩盖下的手又握在一起。 等他们走得远了,他问旁边易千,“老太爷可有说他们是什么人?” 先前他们查过夙沙月明,并未查到此人来历。 不过些许时日,这人转身成了老太爷的座上宾,这让宋二爷对他们重新起了好奇心。 易千只能实话告知,他都没有见到老太爷的面。下来这一路,山叔也未透露分毫。 说完感受到周边气息不对,他想起先前在上面见到的水乔幽,凭感觉向宋二爷说起她。 “那位水姑娘,似是能在上面自由行走。” 凭这一点,可见老太爷对她比他们想得还要看重。 宋二爷眼睛微眯,抬头望向山顶。 前日一位,今日又是两位。 老太爷最近的客人似乎有点多。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还是旧相识。 他次次不让他上去,是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道? “老太爷这请的到底是什么客人,连二爷你也不能说?” 易千一句无心之语,说中了宋二爷心中所想。 宋二爷瞅向他,易千立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他马上补救,“属下这就让人去查这离人庄,弄清楚他们是什么人。” 宋二爷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山庄。 易千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不敢耽搁,让人将受伤的人扶了下去,并吩咐人去查夙沙月明。 山叔领着夙沙月明三人往山上走,双方不熟,路上没有寒暄。 他俩都没话讲,其他人更没话讲。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栈道上,过了约莫一炷香,踏上山顶平地。 右辞扶着山叔上去,走了两步松开他的手,蓦地拔刀袭向夙沙秋浓。 第99章 试探 夙沙秋浓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将最外围的观棋往前面开阔地带一推,自己退向他先前所站的位置,避开右辞的刀。 右辞反应也快,他人还没站稳,他又换招追了过来。 他只好继续退,不想到了悬崖边上,重心不稳,人往下仰。 观棋惊呼出声,“二公子!” 夙沙月明快速冲向他,就在这时,他手中长剑出鞘,反过头顶,顶住了崖壁,他借力重新站起来一半,踩着崖边,身子半探转了两圈,躲开右辞的攻击,远离了崖边,来到夙沙月明身边。 见右辞又追了上来,他没要夙沙月明庇护,手中长剑正面迎上对方的刀。 刀剑相撞,擦出火星。 夙沙月明刚跳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地,看出他不要自己帮忙,往旁边退了一点,望向山叔,面上未有不悦,声音却比之前冷了一些,“贵庄,此乃何意?” 观棋很快到他身边,警惕周围。 周边的护卫见这边打了起来,迅速往这边聚集了数人。 右辞突然出手,山叔也是始料未及。 他回过神来,阻止了其他人动手。 至于右辞,他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还算了解他的性子。 他不是会无缘无故对老太爷的客人出招的。 山叔面对夙沙月明的质问,没有慌张,望向右辞,也未立即做答。 恰在这时,那边两人已经飞速切了十招,拉开了距离。 右辞握着刀的手虎口有点发麻,目光探究地望着夙沙秋浓。 他没有和夙秋交过手,却见过他出手。 他刚才所用的剑术招式精湛,是他没有见过的招式。 夙沙秋浓冷漠依旧,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刀,神色里多了一份打量。 右辞扫过周围的人,没再出手,刀尖指向他,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夙沙秋浓从容不迫,长剑稳握手中。 山叔替众人问出心中疑惑,“你们认识?” 夙沙月明也看向自家弟弟,用眼神询问同样的问题。 夙沙秋浓安然自若,“不认识。” 他的这句不认识毫无虚假痕迹,甚至可以听出他有点不耐烦对方的无理取闹。 夙沙月明转向右辞,眼神透着不解。 山叔目光也跟着到了右辞身上。 右辞盯着夙沙秋浓,“他是青国安王身边的护卫,我们这里不欢迎安王府的人。” 他这话一出,除了夙沙秋浓自己面无表情,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诧异,又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 山叔情绪控制地很好,语气如旧,“小公子在安王府当差?” 夙沙秋浓不答,稳如泰山。 观棋代他作答,“你们说的什么安王,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山叔瞧向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迎上他的视线,“我们离人庄,是何来历,贵庄主人未同老者言明?” 他如此一问,让山叔收住了其他的话。 山叔询问右辞,“可是你认错人了?” 右辞本是试探,夙沙秋浓全程没有一点心虚,这让他的眼神出现了一抹不坚定。 电光火石的变化,却被夙沙月明捕捉到。 “看来,阁下并不确定。” 右辞听着他淡淡的声音,震惊他的敏锐,不好再反驳。 山叔也知道了他只是怀疑,“小辞,向两位贵客赔罪。” 双方僵持须臾,右辞还是将刀收了回去,“抱歉,是我鲁莽了。” 夙沙秋浓懒得与他计较他心诚与否,也没让主人家太难堪,将剑了收了回去,走回到夙沙月明身边。 夙沙月明声音恢复如初,“既是误会,解开便好。” 山叔一听这话,连忙示意其他人离去,请他继续往里走。 夙沙月明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里走去。 水乔幽回到夏意院歇了一会,傅老爷子又派了人来请她过去,说是有客来访,请她一起见见。 水乔幽知道一般客人傅老爷子定不会请她,起身去了。 傅老爷子是知道山叔去请客人,一时半会回不来,他怕她久等,特意过了三刻才派人去请她。 她到山居时,夙沙月明等人却还没来。 傅老爷子见到她,就和她说了客人。 水乔幽这才知道傅老爷子请了夙沙月明,再想起在崖边的事,猜测刚才在下面的人就是他们。 傅老爷子也同她说了自己请夙沙月明来的原因。 先前在护送唐复时,他们就听说了夙沙月明与他们在一起。 夙沙氏极其罕见,傅老爷子听到之后,就想到了故人。他也知道夙沙氏的人是不会轻易出肃西山的,再听到她姓水,手里还有水羲和的浮生,老爷子便打算请夙沙月明过来求证她的身份,亦想知道夙沙月明为何突然下山。 不过,现在他已知道水乔幽的身份,他先前所想也就不需要了。 但人已到了,自是还是要见的。 他也不想水乔幽误会,就主动先请水乔幽过来,将原委同她说上了一遍。 水乔幽听到来的人是夙沙月明,对这些已有了猜测。 除了傅老爷子,她并不想再其他人知道她不合常理的身份,请傅老爷子不要同夙沙月明说出自己的身份。 傅老爷子得知夙沙月明不知她身份,反倒讶异,“他不知小姐您身份?” “嗯。” “那他先前……” 他话没说完整,水乔幽却也清楚他疑惑之处。 “他心中所想,估计和你是一样的。” 她这么一说,傅老爷子明白过来了。 夙沙月明找他离家出走多年的弟弟一事,水乔幽没有说。 “他也没有同我说过他的身份。” 傅老爷子闻言,肯定夙沙月明还不确定她的身份,便没透露自己的事情。 趁着夙沙月明还没到,他给水乔幽说起了肃西山。 连逸书病逝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夙沙林栖失了踪迹。直到那次他找过来,傅老爷子才知道,连逸书病逝后,他就去了肃西山。 他同他说完那些事后,又回了肃西山,并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座雪山。 傅老爷子三十岁那年,路过那附近,去了山上拜访他,见到离人庄,才知那最开始是连逸书所建。 他以前每年从别院离开后,去的不是西都,而是又会到肃西山住上一段日子。 彼时,傅老爷子知道了水羲和的忌日就在那段时日,猜测连逸书去那应当同她有关。 夙沙林栖虽没告诉他原因,却也没有否定他的猜测。 他邀请他同他南下,被他拒绝,并告诉他,夙沙氏的人以后都不会离开那座山。 他说到做到,未再下山,他的后人这些年也从没有出过那座山。 至于原因,傅老爷子不清楚,以前他以为那里连逸书住过的地方,夙沙林栖同他主仆情谊深厚,后来才选择隐居在那里。 前日听到水乔幽说自己从肃西山下醒来,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想简单了。 夙沙林栖留在那里,估计是为了守她。 但是,具体的他也不清楚,只有等见到夙沙月明才能知晓真相。 那一次登门拜访后,他没再回过西北,同夙沙林栖再未见过。 之前听到水乔幽的身边还有位夙沙公子同行时,他立即就想到了夙沙氏的后人。请她的同时,他后来又让人单独去请了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应是从祖上听过他的,看到信物,没有拒绝他的邀请,估计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 只是,他来的比傅老爷子预设的还要早些,且是自己过来的,应该是对他们也有所戒备。 傅老爷子闻言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互相都不知对方真实情况,又问了水乔幽,“那待会小姐,可要与此人见面?” 她和夙沙月明倒是没什么不能见的。 水乔幽点了一下头,思吟短时,嘱咐傅老爷子,“这次,你向他探听一下夙沙林栖当年为何会隐居肃西山?” 傅老爷子年纪大了,脑子却还没怎么糊涂。 水羲和一生未嫁,又是水氏一族的族长,当年在江槐城去世后,她被葬在了水家祖坟。 百年后,她却在肃西山下醒来。 傅老爷子很快明白了她的想法,应诺下来。 俩人这边刚聊完,门外已经可以看到山叔带着他们进来。 水乔幽一眼瞧见走在夙沙月明旁边的夙沙秋浓,看出他和夙秋的不同。 等他们再靠近一点,见他气质斐然,明显是那种有着良好家世作为支撑的少年。 这让他和夙秋又判若两人。 同时,她也注意到扶着山叔的右辞。 一行人一进门不仅注意到主位上的老太爷,也看到坐在旁边的水乔幽。 观棋意外,夙沙月明情绪没有外露。 右辞注意着她和夙沙秋浓。 俩人神色都未有明显变化。 不像认识。 “老太爷,客人到了。”山叔给双方介绍,“两位公子,这位便是我们老太爷。” 夙沙月明抬手给傅老爷子行礼,“晚辈夙沙月明见过老太爷。” 傅老爷子见到故人后人很是高兴,“不必多礼。” 夙沙月明主动给老太爷做了介绍,“这是,舍弟秋浓。” 夙沙秋浓也规矩给老太爷行了礼。 老太爷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感慨道:“果然有故人之姿。” 山叔走到老太爷身边,附耳小声与他说了刚才在外面的插曲。 老太爷面不改色,“夙沙公子。” “您唤晚辈名字便可。” 老人家眼里多了一抹赞许,给他们介绍水乔幽,“这位是水姑娘,听说你们先前是认识的。” 夙沙月明侧身,没有否认,大方同她问了礼。 “水姑娘,近来安好?” 夙沙秋浓虽然倨傲,却不失礼,跟着夙沙月明一起同水乔幽见礼。 水乔幽起身,轻轻点头,回了二人一礼。 “公子安好?” 两人见了礼,都没说其他的。 水乔幽虽已表明没有复国之心,但傅老爷子知道她定不会去帮安王对付他们。 看她如此,他放下心来。 他不敢让水乔幽久站,招呼几人都落座。 山叔给了右辞一个眼神,右辞最后扫了水乔幽和夙沙秋浓一眼,退了下去。 俩人都当做没注意到,没有理会。 侍女上了茶,傅老爷子与夙沙月明谈起刚才外面的误会,给他道了歉。 夙沙月明气性好,主动揭过这事,并解释了一下在山下的事情。知道若不是自己弄丢了信物,也不会造出这么多误会。 既是误会,傅老爷子自也不会在意。两人三言两语将这些揭了过去,傅老爷子顺着这话说出请他的原因。 人老了,总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故人也都走完了,就留下他一人还在这里熬着。得知故人后人来了淮地,他没忍住就想请他过来。 傅老爷子与他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兄弟二人双亲已逝去多年,又是一阵感慨,好在他们这些后辈都很好,给他们说了一遍他和他们夙沙氏以及水家的渊源。希望他们这些年轻人以后也能多来往,相互有个照应。 他这些话,让夙沙月明确认了一件事。 水乔幽就是当年西都水氏的后人。 他应了下来,礼尚往来的关心起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自己身体还好,看到他们兄弟俩,想起自家的那些子孙则叹息地摇了摇头。 他有三个儿子,但是这些年,三个儿子年纪大了,都已陆续去世了。他们一共给他留下了五个孙子,两个孙女。孙女都嫁在外地,嫁出去后,他也没再见过。五个孙子,大的也已经走了,老三十八岁时便病逝了,老四去了外面历练,排行老五的唐复多年也不在他身边。 年轻人耐不住山里的寂寞,他们的孩子,包括老二的孩子也都跑去了外面,唯有老二夫妻俩人在这山里陪着他这个老头子。两年前,老二的发妻也生病走了,如今这山里,就剩下他们祖孙两个了。 这可能也是活得久的悲哀,他说着心情有些低落。 平复好后,他也给夙沙月明解释了他们刚才在下面引发的误会。 他的妻子姓宋,年轻时,他的身份容易给家人招致麻烦,索性让孩子都跟着妻子姓了,他自己也取了一个化名,宋宁。后来,孙子们,曾孙们,也都没改,依旧姓宋。 久而久之,山庄里的护卫下人很少有知道他本姓的了。 第100章 反对 事情都已解释清楚,双方误会全部消除。 傅老爷子知道自己这山难爬,自己精神也不济,没急着问夙沙月明为何下山,留兄弟俩人先在山庄住下,晚点等他有精神了再和他们好好说说话。 听到后一句,作为晚辈是不好拒绝的。 夙沙月明的确也没什么事,答应了下来。 山叔按傅老爷子吩咐将他们安排在水乔幽暂住的夏意院旁边的冬藏院,水乔幽多留了一会。 等人走后,傅老爷子将右辞怀疑夙沙秋浓一事说与了水乔幽听,询问她如何看待此事。 水乔幽没有否认夙沙秋浓长得的确同楚默离身边的护卫有些相似,但她也说出了两人的不似之处,若是细看,两人区别还是很大。 傅老爷子听出她的意思了,她没有觉得两个人是一个人。 提到右辞,水乔幽顺便问了一事。 “右辞的刀法,是从水家的剑法演变而来?” 傅老爷子暂不再想夙沙秋浓的事,忙回她,“是的。” 没要她再细问,他和她详细说起了这事。 右辞的曾祖父,是成王封地最后一位郎中令,上任第三日,叛军就攻进了成王府。 这人对王府忠心耿耿,当日商陆是得他保护才能等到连逸书来救,随后一直与其他大邺旧人在为复国奔波努力。当初也是他亲去繁城找的他,后又多次上门劝说。他为复兴大邺劳心一生,后来抱憾病逝。 这位郎中令病逝后,他的后人继承了他的遗志,从未改过初心。 右辞的父母亦是如此,多年来一直潜伏在桑国收集情报。 他五岁时,夫妻俩被人出卖,出了意外,留下他和一个三岁的弟弟,无人照看。 傅老爷子遣派人将两个孩子接回了这里,亲自照看着长大。 傅老爷子得连逸书教导,传承了水家的剑法。 后来风声渐紧,他未再将这套剑法传给其他子孙,以免被人看出。 时日渐久,他又担心这套剑法失传,后见右辞有武学天份,就将这套剑法传给了他。 只是右辞更喜用刀,他自己将剑法融合到了刀法之中,也颇有成效。这是年轻人自己的能力,傅老爷子乐见其成。 “未经小姐允许,私自传授,是我之错。” 水家的武功虽说一直是家传,却也没有明令禁止外传。再说就算有,水家都没有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规矩。 水乔幽自不会为这种小事不满,她抬手制止了他的忧心,“封常,是他弟弟?” “没错。” 说到封常,傅老爷子神色有些低落。 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傅老爷子大致知道右辞心中的想法,“小姐放心,封常的事,我会好好和他说说的。” 傅老爷子绝对相信,水乔幽不是右辞所想的那种人,封常的死,和她没有关系。 封常的事,他说与不说,水乔幽并不是那么在意。 傅老爷子今日劳神实在过多,水乔幽看出他的倦色,不再打扰他,嘱咐他休息,也起身离开了。 她刚出山居,山叔就回来了。 山叔伺候了傅老爷子一辈子,没有成家,无儿无女,右辞和封常都是他照顾长大的。他知道右辞性子沉稳,夙沙秋浓一事,绝对不会是张口就来。 山叔扶着傅老爷子躺下,担忧道:“老太爷,真不需要往夙沙公子他们院外添些护卫?” 傅老爷子闭上眼睛思索,回想刚才的事情。 那夙沙秋浓若真是安王府的护卫,夙沙月明应该是不会带他来这里拜见他的。 “不用了。” “可万一……” “无事,水姑娘既然相信他们,就不会有事的。” “……您似乎很相信水姑娘?” “嗯。” “……老奴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这般相信她?” 难道就因她姓水? 傅老爷子浅浅笑了笑,“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山叔等着他说这不一样。 他却只道了一句,“你不明白。” 他这短短的几个字中,仿佛带了许多复杂的感情,一时让人难以分辨。 不过不难听出,他对水乔幽信任的坚定。 山叔知道他是不会再细说了,他不如他相信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兄弟,但他相信他。 他这般决定,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水乔幽从山居出去先到夏意院,走到门口,听到观棋的声音,她没进院子,继续向前走了点,到了旁边的冬藏院门口,未让下人通报,直接敲响了院门。 正在院子里欣赏庭院摆设的观棋转头见到水乔幽,立马朝里面通报,“大公子,水姑娘过来了。” 他迅速跑向门口将水乔幽迎了进去,对她到来的喜悦溢于言表。 夙沙月明听到通报从客房里走了出来,夙沙秋浓也开门看向外面。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相互见过礼,夙沙月明请她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他见到夙沙秋开了门,又唤了他过来,给二人重新做了介绍。 水乔幽接过观棋递过来的茶,看了一眼冷傲的少年,真心对夙沙月明道:“恭喜公子,找到令弟。” 夙沙月明爱护地看了夙沙秋浓一眼,“都是托姑娘当日吉言。” 水乔幽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夙沙月明后来可有受到他们那件事的影响。 她还没开口,夙沙月明先问了她。 “那日一别,没想到能和姑娘这么快再相见。这些日子,姑娘诸事可顺?” 那日分别,水乔幽有说是要和廖云崖二人回繁城。现下出现在这里,夙沙月明来了这么久也没看到廖云崖他们,他知道这期间定是又出了事情。 “托公子的福,一切安好。” “安好便好!” 听她说好,她人看着确实也还好,夙沙月明放下心来。她似是不愿多说,他就没再细问。 一旁的观棋见两人坐半天就几句客气话说来说去,都替他们不适应。 他眼睛一转,趁着他们冷场,马上道:“水姑娘,您不知道,之前在凤仙,您们离开后,我们大公子一直挂念着你们。” 夙沙月明和坐在旁边不说话的夙沙秋浓都朝他看了过去。 水乔幽闻言,重新望向夙沙月明。 观棋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身上聚集的目光,“他很是担心你们再遇到那些坏人,一直后悔没与你们同行。” 夙沙秋浓的目光也转到夙沙月明身上。 观棋嘴里说的是‘你们’,但他听着,总感觉重点似乎在‘你’。 观棋还没说完,“就昨日,他还提起你们。” 夙沙月明用眼神问他,他昨日何时提起了。 问到一半,想了起来,好像的确是有提起。 昨日他们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观棋感叹,有点想念从盐奇到凤仙的日子。 那段日子,有水乔幽他们同行,他们行程也顺利许多,说着又有些担心他们,不知道他们路上可还顺利。 夙沙月明听他提起,也想起水乔幽。 担忧之余,他亦相信水乔幽的能力,有她在,他们必是一帆风顺。 可这事不是他先提起来,他才提起她的? 水乔幽听了观棋之语,放下茶杯,“让公子挂心了。” “……没有。” 观棋这么一说,夙沙月明不得不多问一句,“廖镖头和吴大哥他们可好?” “他们也很好,此时,他们估计已经快回到繁城了。” 夙沙月明是真的担心他们,听到他们都平安,由衷高兴,“那就好!” 水乔幽问起他,“公子这一路,之后可有遇到麻烦?” “没有,我们也很顺利。” 观棋小声嘀咕,“是很顺利,就是又迷了三四五六七八次路而已。” 夙沙月明端起茶杯饮茶,瞥了他一眼。 他见他听见了,迅速闭上了嘴巴。 “那就好。” 水乔幽当做没听见,先前听他讲了昨晚是在山中度过的,得知他们一切顺利,看出他们面有疲乏,没再打扰他们,起身告辞。 唐复身份一事特殊,傅老爷子在这件事上对夙沙月明有所保留,水乔幽也没有同他多说。 夙沙月明将她送到院外,看着她走远,才往回走。 进了门,观棋忽然叹息一声。 夙沙月明没理会他,让夙沙秋浓去休息。 观棋跟在他身后又加重声音叹息一声。 夙沙月明偏过视线,要走的人也停下脚步。 夙沙月明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观棋忍不住了,自己开了口,“大公子,您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 “……我着急什么?” “水姑娘啊?” 夙沙月明没太听懂。 观棋替他着急,“您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娶到水姑娘!” 夙沙月明微怔,“……我何时说过要娶她?” 观棋反问:“你不想娶她?” “我……” 夙沙月明回答慢了下来。 那倒好像……也没有。 观棋在心里一哼,他就知道。 夙沙月明反应过来,他是根本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正要让他不要乱说,别败坏人姑娘声誉,旁边的夙沙秋浓突然插话进来。 “你要娶她?” 夙沙月明转头,撞上他的眼睛,听出他这个语气好像有点不对。 观棋没听出来,反应又快他一步,连忙点头。 夙沙秋浓当下就反对道:“你不可以娶她。” 他这态度让另外两人一愣。 夙沙月明暂时忘了这个事情的重点,疑惑问道:“我为何不能娶她?” 观棋也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盯着夙沙秋浓,“是啊,为何?” 夙沙秋浓没答,态度坚决地重申,“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夙沙月明和观棋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看他似乎真的很抗拒这件事,夙沙月明耐着性子再问:“……理由?” 夙沙秋浓不说话。 夙沙月明看着他思忖,脑海里骤然冒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想法,“你……” 难道他喜欢她? 他想法刚落,夙沙秋浓气鼓鼓地开了口。 “我不喜欢她。” 夙沙月明和观棋再次沉默下来。 两人僵持须臾,观棋提醒夙沙秋浓,“二公子,想娶水姑娘的是大公子,您不喜欢……” 不重要。 重要的他没说出来,夙沙秋浓却已听懂了。 他不看他,坚定地告诉夙沙月明,“反正,你不准娶她。” 他也不再等他回应,撂下这话,回了自己房间,将门给关上了。 院子里两人听着那有点响的关门声,对他这脾气都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夙沙月明问观棋,“他这又是闹什么脾气?” 观棋安慰夙沙月明,“大公子,二公子这是不知道水姑娘的好,等他知道,水姑娘不仅长得好,武功还高,并且性子还好,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一边说一边也在心里嘀咕,这水姑娘多好呀,和他们大公子简直就比那话本子里写的俊男美女还要般配,二公子怎么就不高兴呢。 夙沙月明听着,觉得他说得也在理。 抬腿也准备回屋里,蓦地醒过神来。 他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他叮嘱道:“以后这种话,不准再随便说。” 观棋心领神会,“小的明白,不能毁了水姑娘名声。” 夙沙月明见他清楚,没再说他,回了自己房间。 对于夙沙秋浓对水乔幽的强烈排斥,他也着实不解。这事让他彻底忘了,他们刚才为何会谈起这事。 观棋望着他的背影瘪了瘪嘴,还说自己不想娶! 傅老爷子下午和晚上都没再找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他们,到了晚上,水乔幽洗漱过后就吹了灯。 不管在哪里,水乔幽晚上都不会睡得太熟,如今住在这里亦是如此。 三更左右,窗户上刚有异响,她立时清醒过来。 仔细听了听,后面窗户外又有了轻微的响声。 水乔幽记得,那一面是悬崖。 沉吟少时,她起身打开了窗户。 屋顶上立时有人倒挂下来,露出了一张冷脸。 借着月光,水乔幽认出他来。 他没有其他举动,她也没做什么,神色平静地望着他。 夙沙秋浓见她神色,知道她开窗之前已经猜出是他了。 他也不和她弯弯绕绕,低声告知,“公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很挂念你。” 他这样说话,水乔幽又觉得对他的眼熟多了几分。 “夙护卫?” 他不否认,“你的伤可好了?” 伤? 夙秋看她好像没听懂,多解释了一句,“先前你受伤,公子很是担心。” 第101章 催促 水乔幽这次听明白了,又好像不是完全明白。 他说的是楚默离? 楚默离挂念她?还担心她? 这话她听着似乎有点耳熟。 夙秋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递给她,证实自己的话,“这是公子给你的,是宫里最好的外伤药。” 水乔幽目光从他脸上转到药瓶上,他今晚是特意代楚默离过来给她送药的? 他不忘强调重点,“王府就剩这一瓶了,公子却特意让我带过来给你。” 水乔幽没有伸手去接,夙秋猜出她所想,直接将药抛给她。 如他所料,水乔幽下意识伸手接住。 夙秋向来冷漠话少,他若开口,也无端让人觉得,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水乔幽听出‘贵重’,反应过来,又将药递还给他,“我的伤已经好了,这药还请替我还给公子,他的好意,我在此谢过。” “话我会带到的。” 夙秋回了她,却一点都没有要再将药拿回去的意思。 两人相对安静了一会,夙秋无视她伸出的手,又问:“你何时下山?” 这事水乔幽暂时不确定,估计还要几日。 夙秋看她回答变慢,告诉她,“公子来丹河了。” 楚默离来了丹河! 这里现在可是雍国地界。 他居然亲自过来了。 “他是来找你的。” 水乔幽微愣。 夙秋话说完了,不等她再说点什么,起身重新回了屋顶,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水乔幽垂眸看着手上的药瓶……楚默离来丹河是找她的? 翌日一早,夙沙月明带着夙秋去给傅老爷子请安,水乔幽没有过来。 闲聊了几句,傅老爷子问起了他下山的原因。 夙沙月明回答,他也是听到了水乔幽和浮生的事,就决定下山看看。 傅老爷子知道夙沙氏的后人虽然不出肃西山,但他们离人庄在山下也有不少产业,并非与世隔绝。他这样说听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又试探了夙沙氏为何不下山一事,夙沙月明也不扭捏,告知了他从长辈那里听来的原因。 天下乱局致使民不聊生,先祖不想再卷入漩涡,就去了肃西山躲避,想要寻求一个清净。 直至今日,天下仍未一统。 不让后人下山,也是不想他们搅入这些风云。 夙秋跟着夙沙月明,有礼有矩,只在一旁坐着,并不插入他们的对话,只有傅老爷子偶尔问起他时,才会礼貌回上两句。 夙沙月明也知道水氏一族当年在西都城破时就全部殉国了,傅老爷子先问起了这些,今日水乔幽也没在这儿,他就也顺着傅老爷子的话说了这事。 傅老爷子早料到他会问,将水乔幽先前同他说的,即水乔幽与楚默离曾经讲过的与水家的渊源告知了他。 傅老爷与水家缘分深厚,夙沙月明相信他定然是求证过这事,不然水乔幽也不会在这儿。既然他已经求证过,他认定了水乔幽的身份,夙沙月明不再怀疑。 双方聊了一炷香,夙沙月明知道傅老爷子不宜劳神,不再打扰他,告辞出来,带着夙秋往回走。 进了冬藏院,夙沙月明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夙秋也没回房,坐在他对面,环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不该有的耳朵,问他,“你真的是因为听到那些事才下山的?” 夙沙月明抬起视线,“我……” 他才开口,被夙秋打断。 “你少说是为了找我,我都出来这么久了,先前也没见你来找过我。” 这话一听就是负气之语,夙沙月明露出浅笑,“还在生我气?” 夙秋不屑。 夙沙月明摸了摸他的头,“当初那不是你自己要离家出走的。” 夙秋往后仰,表达对他摸自己头这种行为的不满,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相信。 观棋给两人斟茶,等他将茶斟好,夙沙月明让他先下去了。 他亲自动手将茶递给夙秋,与他说了一事,“三年前,山中西面的冰川有一角塌了。” 听到西面二字,夙秋重新坐直了些。 “里面放着的冰棺不见了。” “不见了!” “嗯,估计被暗流冲走了。” 夙秋有些错愕,“……你这次出来,是来找那具尸体的?” “……想什么呢你?”夙沙月明哭笑不得,“你都知道那是尸体,已过了三年,那尸体还能在?” 好像也是。 那具尸体估计是冲到了那个暗石处或者哪处大河大海中,当年他发现此事后,派人沿着有可能的方向沿途找过,都没有听到有人见过一具尸体。 夙沙月明认真与他道:“哥哥这次出来,真的是找你的。” 夙秋呆了呆,“……不需要。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不等夙沙月明再说其他的,他起身回了自己房间,不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 夙沙月明听着关门声,拿着杯子的手一顿,颇有些无奈。 下午,水乔幽也去了一趟傅老爷子那里,傅老爷子将上午从夙沙月明那里打听到的事情与她说了。 躲避战乱,这理由听着没问题,但明显又过于简单。 傅老爷子自己也知道这点,不过夙沙月明回答滴水不漏,当时他也不好再追着问。 他见水乔幽沉思,提议自己再找机会问问夙沙月明。 水乔幽拒绝了。 夙沙月明若真的有心隐瞒,他们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昨日和今日,短暂的交流,傅老爷子也看出夙沙月明虽然年轻,却性子沉稳,知道水乔幽说的没错,别人是无法轻易从他嘴中套话的。 水乔幽准备起身,傅老爷子倒是想起一事来。 这事水乔幽一直没有问过,今日这事,让傅老爷子想了起来,觉得还是要告诉她一声。 当年,连逸书是在前往云川天之时病逝的。后来,他就葬在了云川天。 若是他们不能从夙沙月明那里问出答案,她要想知道真相,或许可以走一趟云川天。 说不定,在那里,她能找到点什么。 云川天隐世而居,天下消息最为灵通的天霜馆现在也不知它具体在哪,傅老爷子通过连逸书和商陆知道确实有这么一个门派,但他也不知它具体在哪。 可这门派是从大邺就已建派了的,既然连逸书知道,他想水乔幽自己也知道在哪。 他想,以她和连逸书的关系,她应该也会想去看看故人。 就是他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故人的坟冢可还在那。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她默了须臾,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没再打扰他,起身离开。 待客的事情,傅老爷子交给了山叔。山叔考虑周到,为了避免夙沙月明他们觉得无聊,也安排了人领他们四处逛一逛。 长者赐,不可辞。 这也算傅老爷子对他们晚辈的照顾,夙沙月明又看夙秋心里似乎还憋着气,虽然他并未想要在别人的地盘上乱逛,但还是决定带着夙秋一起跟着来人去外面走走。 夙秋本来不想去,但想到昨日他们谈的事情,又改了主意,跟在了他身后。 三人刚到院外,遇到正好回来的水乔幽。 双方相互见了礼,水乔幽听说他们要去参观竹海山庄,没再耽搁他们,回了院子。 观棋见夙沙月明也不说点什么,忍不住小声嘀咕他,“大公子,刚才多好的机会,您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夙沙月明这次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刚才其实也想邀水乔幽同行,但他还没开口,旁边的某个人已经在盯着他了。 观棋这话一说完,夙秋的目光就转到了他身上。 观棋骤然觉得背后发凉,目不斜视。 夙沙月明对他俩人有点无语,不想让侍女看了笑话,影响水乔幽,瞥了观棋一眼,“就你话多。” 观棋在心里一叹,他觉得这事败就败在他话不够多。 夙沙月明不再理会他们,先迈脚往前走了。 到了晚上,与前一夜差不多时辰,水乔幽又听到了窗外的异响,和前一晚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她将窗户打开,夙秋的脸立马倒在了她面前。 他开口便问:“你何时下山?” 水乔幽没听出催促的意思,却好像又感觉出了这个意思。 夙秋安静地盯着她,执着于她的答案。 “……不清楚。” 夙秋眉头微微一蹙,“昨日我和那个右辞交过手,他用的招式,和你用的是一样的。” 他没有质疑,话语是肯定的。 水乔幽听他说和右辞交过手,不意外他会看出这一点。 那他突然和她说起这事…… 她想法还没出,夙秋又开口了。 “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水乔幽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他对自己走不走、什么时候走这事,好像很是在意。 “……你来这儿,是特意来找我的?” 夙秋回了她一个眼神,起身走人了。 水乔幽抬头,回想他刚才说的。 他这半夜三更过来,就是为了问她何时下山? 昨夜问过,今夜又问。 他如此在意这事……楚默离此刻真的在丹河城? 又是一晚过去,自己想弄清楚的事已经弄清楚,傅老爷子想知道的事也已聊过,夙沙月明决定去和傅老爷子辞行,启程回去了。 他早上就去了傅老爷子那儿,但是还没开口,傅老爷子先出声留他们多住几日,让他们不要急着走,多陪陪他这个老人家,他顺便还说了一句,水乔幽也还会在这住几日。 夙沙月明知道对方这是客气,依旧准备告知今日就走。他刚要开口道谢,一直默不作声的夙秋却先他一步答应下来,向傅老爷子道了谢。 傅老爷子对他的直爽很是喜欢,告诉他,若是觉得闷,这竹海山庄可以随便逛,让他们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不要拘束,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面人说。 夙沙月明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对夙秋这举动有些意外。 这几日,他一点也没看出,他对这竹海山庄有什么喜欢的。 细细一想,以为他这是在拖延回去的事情。 那边一老一少已经说好,他不好再说不同意,只能也厚着脸答应下来。 下午傅老爷子告诉了水乔幽夙沙月明他们会多留住几日的事情,水乔幽本没多想,以为是夙沙月明答应的。 然而,到了晚上,同一个时辰,夙秋又倒挂在在她窗外,问她何时下山。 他也没有威胁她的意思,亦不再需要她的回答,问完之后就走了。 白日里,夙沙月明到哪儿他就到哪儿,是个乖巧听话的弟弟,从不去打扰她。 再到晚上,他又来了,问着同一个问题,问完就干脆走人。 他的轻功真的很好,每日晚上他在两个院子的屋顶上穿梭,夙沙月明没有发现,竹海山庄那么多守卫也没有察觉到异常。 他亦不担心水乔幽会拆穿他,不知他是胆子大还是信任她。 第三日晚上,他又来了,问了同样的问题,然后不等她回答就走人…… 隔日清晨,水乔幽去看了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告知她,红绮的事情已经办妥,昨晚她已经‘逃走’。 另外,他还告知她,他准备明日派人去接唐复,现在她和夙沙月明都在山上,明日正好让他当面给他俩道谢。 “不必了。”水乔幽给他递了杯茶,同他道出自己过来的目的,“今日,我就准备下山了。” 傅老爷子错愕,忘了谢她的茶。 “……您今日就要离开?” “嗯。” “……您是要去云川天?” “不是。” “那您怎么不多住几日,可是有人伺候不周?” 傅老爷子说着就要喊山叔来询问具体情况。 “没有。”水乔幽在他喊人之前开口,“总是要走的。” 这句话,让傅老爷子止了话。 他听懂了言外之意。 “小姐,您……” 他话到嘴边,又未再继续下去。 她已经表达了她的想法,她都未要求他什么,他也不该再说。 水乔幽看他神情,大致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她缓缓与他道:“我这次来,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并不是想复兴大邺。大邺,之于我,已是过去。水羲和,早在大邺覆灭之前就死了,曾经是,今日亦是,以后也不会变。” 第102章 下山 傅老爷子清楚了她的意思,他静默下来。 水乔幽陪着他坐着,见他神情恍惚,还是和他再道了一句,“复兴大邺,亦不是你的责任。” 傅老爷子抬眼,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姐的话,我明白了。” 他要不要再坚持复兴旧国一事,他们先前已经聊过,水乔幽听着这话,希望他是真的明白,可以卸下这份枷锁。然而,时移势迁,他或许也有许多自己的顾虑,她无法干预他的想法,不再多说。 两人都安静下来,坐了一会,还是傅老爷子开口打破了这种氛围,关心道:“小姐,以后准备去哪儿?” 水乔幽没瞒他,“回麻山镇。” 傅老爷子知道她曾在住麻山镇,也知道她在那过得很清贫,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他有些担忧,劝道:“就算小姐不愿再带领我们,您也仍旧可以住在这,不必回到那。” 这世上已没有她熟悉的人,她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必定有诸多不便。傅老爷子不放心,也觉得和她的身份不匹配。 水乔幽拒绝了他的挽留,“不必了,我答应了一个友人,要回那去等她。” 这倒是让傅老爷子有些意外,不过他觉得这也不是大问题。 “哦,不知是何人?我可以派人替小姐去接他到这来。” “不用了。一个小姑娘,我也不知她何时来。” 小姑娘? 什么样的小姑娘值得她去等她? 他还以为,她已经重新找到了可以照顾她的人。 水乔幽放下茶杯,“再说,我在那也已经住习惯了,觉得那挺好的。” 傅老爷子很想让水乔幽留下来,但他也听出水乔幽心意已决。 “……那我派几个人去照顾小姐?” “不必,我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那安王那边,可还会再找小姐的麻烦?” “这事我自己可以应对,你不必担心。” 傅老爷子自是相信她的能力,只是这里不是大邺,“……小姐。” “放心,不必担忧我。”水乔幽阻止了他的担忧,嘱咐他,“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傅老爷子张嘴,却再也找不到理由挽留她,只能点头,“小姐放心。” 迟疑须臾,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小姐以后,可还会过来?” 若无意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傅老爷子也从她没有立即回答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如他所想的答案。 他努力藏起失落,想要自己找点什么话,将这个话题给盖过去。 这时,水乔幽出声。 “你要保重身体,我希望我下次再来时,您还能陪我说说话。” 傅老爷子本已躲避的眼睛重新望向她,“……好。” 水乔幽回去收拾东西,傅老爷子让人去找宋二爷上来。 宋二爷常年都在山庄,听到傅老爷子找他,也没耽搁,立即就随来人前往山居。 前两日,山叔亲自给水乔幽送来了许多新衣和首饰。 水乔幽不习惯带太多首饰,他们送过来的,也不适合麻山镇那种小地方。她没有收,只将自己的几件旧衣和穿过的两身衣服带走了。 水乔幽提着行李出门时,山叔已经在外面等着,告诉她傅老爷子请她移步再去他那里去一趟。 水乔幽本就还打算再去和傅老爷子打个招呼,没有拒绝。 山叔和水乔幽一起从夏意院走出来,夙秋正在冬藏院里摆着的石桌旁喝茶。 他们一走,他也回了屋。 水乔幽再到山居时,宋二爷还未到,傅老爷子请她稍坐片刻。 坐了约莫半炷香,宋二爷终于来了。 他进来看到水乔幽也在,意外又不意外。 傅老爷子正式介绍了两人认识,郑重嘱咐宋二爷,水乔幽是他们竹海山庄的贵客,以后不管他在还是不在,都不能怠慢。同时,他又当着宋二爷的面给了水乔幽一个青玉坠子,坠子雕刻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他告诉水乔幽,若有需要,可以拿着这个坠子到无舟商行下的任何一个铺子,吩咐他们。 这个坠子乍看和封常曾经留给水乔幽的很是相似,可若细看,就会发现玉质比她见过的那两枚都要好很多。 旁边的宋二爷见到坠子,诧异没有掩盖住,浮现在眼里。 那个坠子,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老太爷手里了。 它就代表了老太爷。 水乔幽不知这个坠子到底有何特殊,却也能猜到不一般。 她并不打算接,傅老爷子未卜先知,先堵住了她的拒绝。 “既然您不愿留在这儿,我也就不留您了。但是,这个坠子,是物归原主,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收下。” 物归原主? 他是说这是她的? 水乔幽看着坠子,对它没有任何印象。 傅老爷子见她神色,知她没有想起来。 他在心里笑了笑,也没详细说,眼里有着期待和固执,表示不会再收回。 水乔幽只好将坠子收了起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水乔幽起身。 傅老爷子没有喊山叔送她,自己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山叔连忙过来扶住他。 水乔幽看出他的意图,制止他,“你留步。” 他这次却坚持,“我想送送您。” 俩人相互看了片刻,水乔幽走过去,扶住他的另一只手,同山叔一起扶着他慢慢往外走。 宋二爷想扶也插不上手了,便在后面慢慢跟着。 走到最外面的院子时,傅老爷子示意山叔放开了他。 水乔幽一个人扶着他继续往前走。 山叔慢下了脚步,也提醒宋二爷放慢了脚步,两人和他们拉开了一定距离。 渐渐的,他们已经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 傅老爷子低头望见扶着自己的那只手,一时有点晃神。 他似乎回到了,三岁那年。 她在门口回头,将手伸向他。 他挣扎许久,鼓起勇气将手放到她的手上。 她的手其实很冷,牵住他的那一刻,他的手却不冷了。 他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跨过门槛,不安地抬头,先见到的是她腰间坠着的青玉坠子。 那时,他还不到坠子挂着的高度。 他仰头看她,有些吃力,她脸侧的线条也有些冷硬,让他不敢盯着她看太久。 无是,他落了一点视线,被那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吸引。 此后,除了她看他的眼神外,他记住了那枚坠子被凛冽的寒风吹动,轻轻晃动的那一幕。 她匆匆离开别院时,腰间大概是换了一枚配饰,将那枚精致的坠子落在了房里。 连逸书每年都来别院暂住,未曾动过她房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也不让打扫的人挪动。 他离开繁城南下后,带走了那枚坠子,然后一直保存到今日。 那时,他从未想过,跨过那道门槛,便是定好了他此后的的百余年。 再转眼,她还是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她,他却已是白发苍苍,迟暮之年。 水乔幽扶着他走到栈道旁,停下了脚步。 傅老爷子跟着她停下脚步。 两人均是沉默了一会,最终水乔幽先开了口,“就送到这儿好了。” 傅老爷子还想再送,却也明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想起水乔幽会来此的原因,向她承诺道:“小姐放心,外面的那些不实言论,我会派人澄清的。” 水乔幽很快明白了他所指何事,看着他道:“不必了。” 傅老爷子望入她的眼睛,愣了半晌,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他无法置信,小心翼翼地张嘴,几次无声后话语变成了他很早之前就想喊的两个字,“……师父。” 水乔幽没有驳斥,慢声告诉他,“能够再遇故人,我很欣喜。” 她的默认,让傅老爷子震惊的眼里,涌上内心无法克制的激动。 水乔幽再次嘱咐他,“记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傅老爷子声音带了点哽咽,“……好。” 水乔幽不再多说,看向山叔。 候在一旁的山叔和宋二爷看见,都立即走了过去,代替她扶住傅老爷子。 水乔幽放开他,走上栈道,傅老爷子立在原地目送着她。 她已走出很远,未曾回头,宋二爷想扶傅老爷子回去,他仍然不愿走。 直到那个身影被翠竹遮挡,他依旧望着那个方向。 他问山叔,“山下马车可安排妥当了?” 山叔连忙答话,“您放心,都妥了。小辞已经在下面等着,他会护送水姑娘平安下山的。” 即使如此,他仍旧站在那里不愿离开。 先前水乔幽虽说,希望她再来时,他还能陪她说说话。 实际上,他们都很清楚。 今日一别,他们这一生,恐难再见了。 宋二爷示意山叔先离开,自己扶着他在崖边站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不解地询问傅老爷子,“祖父,为何会将那个玉坠送给水姑娘?” 傅老爷子耳力仍旧很好,能够清楚地听见他的问话。 他虽没有表现出不满,但他知道他为何会这么问。 他没有收回目光,仿佛依旧能够看见已经隐在竹海中的水乔幽,目光变得幽远,用苍老的声音说出实话,“那枚坠子本来就是她的。” 宋二爷虽然还没有查到水乔幽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看傅老爷子这些日子对她如此礼遇,想来是将她当做水家后人了。 他这样说,在他听来,无疑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祖父,您以前不是说,水家已经没有后人了?” “嗯。” “那您还相信她?” 傅老爷子没有否认这句话的试探,“她是例外。” “……什么例外?” 傅老爷子将先前同夙沙月明说过关于水乔幽身份的来历又和宋二爷说了一遍。 宋二爷听完更觉他刚才不应该那样做,“既然她不是水家的人,您为何还要将坠子给她?” 傅老爷子纠正他,“她就是水家的人。” “……”宋二爷深吸一口气,“好,就算她是水家的人,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她也不是当初救您的恩人了。那个坠子代表了您,代表了我们这么多年打下的一切,您怎么可以说给就给呢?” 傅老爷子眼里因年纪渐增带上的混浊,散去了一些。 他缓声反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将这一切交给谁?” 宋二爷张嘴想说,话到嘴边又缺了点勇气。 傅老爷子侧目直视他,先他开口,“给你?” “……祖父觉得,我还担不起这竹海山庄的责任?” 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这些年,这竹海山庄的大小事务不都是他在操劳,他自认是尽心尽力,也是尽职尽责。他亦从来没有说过他做的不好,那不就是也肯定了他。 为何不能是他。 傅老爷子只是望着他,并不说话。 那双被岁月侵蚀的眼睛,这一刻似乎依旧睿智和威严。 宋二爷被他这样一看,心中鼓起的勇气和不满底下渐渐冒出了心虚。 他忍不住想,难道他是因为前几日的事,生气了? 今日借此敲打他。 他以为傅老爷子会斥责他,或者否定他。 他却没有。 他只是道:“该交给你的,以后自是会交给你的。” 宋二爷一时没适应他的转变,但听他语气像是缓了下来,又像是他自己刚才会错了意。细细一品他的话,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在心中快速衡量了一下,态度也放谦逊了些,恭敬回道:“是。” 傅老爷子看他收敛,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宋二爷本想扶着他回去,又想起,这上面还有两位客人。 他们在这住了这么多日了,老爷子也没有给他们引荐过,亦没有跟他说起过他们。 水乔幽的事,他还能找人查到一些。 这夙沙月明兄弟俩,抛开他们同行的这一段,这兄弟俩似乎更为神秘。 他看老爷子精神还好,试着向他问起,“祖父,您不是一向喜欢清净,那两位夙沙公子,可要孙儿将他们安排到山庄去住?” 傅老爷子的目光已经回到了竹海,神色未动,“不必了。” 这回答是在宋二爷的意料之中,他顺着这话继续道:“祖父,不知那夙沙公子……” 他问话没完,眼角余光瞥见正在谈论的人向着他们这边而来,他将剩下半句话收了回去。 第103章 住店 水乔幽下了栈道,见到右辞。 “水姑娘,老太爷让我送你下山。” 右辞礼数还是周到,给她见了礼,准备给她提行李。 水乔幽没有将行李给他,“多谢,不必了。” 右辞收回手,跟在她身后。 水乔幽说得清楚了些,“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人送。” 右辞不理会,重申道:“老太爷让我送你下山。” 水乔幽听出了言外之意。 他只听傅老爷子的。 打了几次交道,水乔幽也看出右辞是个固执的人。 他既然不听,她也懒得再说,任由他跟着。 右辞瞧着水乔幽的态度,想起来时的事情。 走过竹海山庄大门时,右辞开口承诺。 “你放心,老太爷不让我杀你,我不会杀你的。” 水乔幽走在前面听到了,但没有回应他。 这是他的事,他的想法,她并不关心。 她不开口,右辞也没有什么再说的。 当时在盐奇城里的那份融洽,自那日她将他身份拆穿后,即使是虚假的,也恢复不了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下走,看着就像两个刚好走在同一条路上的路人。 水乔幽记性很好,走过一遍,已经将路记熟,并不需要人指路。尽管林里的阵法因夙沙月明他们来时造成的破坏而改变,她的脚步也不受影响。 即将走出竹林时,身后忽闻喊声。 “水姑娘。” 水乔幽辨出那是观棋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右辞跟着她停下。 “水姑娘。” 观棋又喊了一声,水乔幽顺着声音很快在上方青竹中见到几个身影,观棋还在同她招手。 水乔幽等在原地。 上面的人见她等在那,加快了脚步。 不到一盏茶,主仆三人赶上他们。 水乔幽见观棋提着行李,又有山庄的人带路,明白了他们应该也是准备下山。 双方相互见礼,没要水乔幽问,藏不住话的观棋就将下山一事给说了出来。说完之后,顺道说了一句,他们又可以同行了。 水乔幽听出他认为这就是个巧合,状似无意地扫了夙秋一眼,他除了跟着夙沙月明行了个礼,闭嘴不言,还是那个和她不熟,也不喜搭腔的态度。 水乔幽没有拒绝,于是竹林石径上的队伍壮大起来。 前来送夙沙月明他们的人与右辞转达了傅老爷子的交代,右辞让他回去了。 本来寂静的竹林之中,因为多了观棋,而有了人气。 即使多数时候就他一个人在说话,他也没觉得有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他们这二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不肯走,今日突然就坚持要走。不过,他肯定不知道,今日水姑娘也下山。 他偷偷望了一眼夙秋,果然如他所料,看着好像不怎么快乐。 再轮着在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身上扫一圈,真是越看越般配。 想着夙秋的不快乐,他觉得,今日下山,挺好! 有了夙沙月明三人同行,下山的这段路似乎比来时短了不少,不知不觉,一行人就来到了水乔幽来时下车的地方。 竹海山庄的人办事速度很快,两辆马车已经在那等着。 这里还在半山腰,走路下山估计至少还得两个时辰。夙沙月明他们来时没乘马车,水乔幽的马也还在城中。 有了马车省事很多,既然对方已经安排了,他们就都没拒绝,分别上了马车。右辞上了马,继续送他们下山。 到了山下,天色还不晚。 右辞仍旧没走,将他们送回了丹河城。 进了城,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马车往水乔幽来时暂住的院子走,走到一半,马车拐进旁边一条宽敞的巷道。 右辞告诉水乔幽,傅老爷子安排,给她换了个地方,顺便请她和夙沙月明去见一个人。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水乔幽撩开车帘,见到一座规模不小的宅子。 马车此刻就停在宅子门口,门口有人在等着,看到了他们,马上迎了过来。 最前面的人询问右辞,“小辞,里面可是曾祖父的贵客?” 右辞点头。 水乔幽听着,下了马车。 后面夙沙月明二人也下了车。 迎接的人没要右辞介绍,自己先介绍了自己。 他名宋轩,是傅老爷子已逝大孙子的独子,这几年暂住在丹河城中。 水乔幽听着,明白了傅老爷子的用意。 他是想让他的后人认识她,希望他自己走后,也能尽量保障她以后的生活。 宋轩热情地留他们今晚在他府上暂住,并告诉水乔幽,她的马也已经送到这边,这几日,他们都有好好照看。 水乔幽还没开口,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看她。 她没回头去看,准备拒绝,想请对方派人将她的马牵出来。 她还没出声,宋轩又告诉她,傅老爷子还安排了他转交一些东西给她。不仅是她,傅老爷子也让他给夙沙月明他们准备了东西。他同时也提醒他们,这个时节,南方多雨水,今日这天色,恐会有雨,赶不了路的。 他话才落,天边亮起一道闪电,随后就是雷声轰鸣,几匹马都吓得不轻。 周围比进城时黑了不少,不用抬头看,也知此时他们头顶乌云密布。 宋轩不同于宋二爷,和气爱笑,说话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他再次诚意邀请,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没再拒绝,随着他进了大门。 几人刚在待客的花厅落座,雨就下了下来,大雨倾盆有了具象化。 宋轩陪着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花厅里也没出现冷场。 他知道他们还没用饭,一杯茶喝完,饭菜就在旁边摆好了…… 宋轩将一切安排的诚意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晚上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在他这儿住了下来,宋轩安排了人照顾,却不会让人觉得打扰。 晚上雨还没停,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水乔幽房里的窗户没再响起异动。 然而,一夜过去,雨还是没停。 水乔幽他们仍旧无法启程。 宋轩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雨是在替他留客,热情邀请他们再多住几日,千万不要有任何压力。 雨似乎也听到了他的话,连着下了两日都没停。 宋轩这座府邸,各处都透着南方园林的雅致,下雨天也有下雨天的妙景。 宋轩考虑细致,怕他们在房间待的闷,特意让人领了他们去院子里赏雨。 他本来是想自己陪同的,只是他刚约上三人,有人来通知他,有客来访。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并不介意他陪不陪同,都让他忙自己的。宋轩只好赔罪暂离,留下自己身边的人领路,嘱咐右辞好好陪他们。 右辞陪客,氛围是特别的……好。 他本也对这园子不熟,全程一句话都没有。 幸好夙沙月明和水乔幽还会聊上几句,再加上观棋话多,不然五个人将这府邸走三圈,估计也不一定能听到一丁点声音。 走着走着,走到一处沿水而建的回廊,可以看到里面虽然还未开花却已茂盛的荷花,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品种。 半圈走下来,往前一望,正对院门。 那边恰有几人从月洞门里进来,看上去也是来赏景的。 几人是说着话进来的,惹人注目。他们大概是没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见到他们,停下了脚步,招了人过去问。 领路的人担心水乔幽几人不悦,忙给介绍,那是府上的两位公子同他们的友人。 那边往他们这边看了一会,估计也是知道了这边是宋轩的客人,就又带着人走了。 水乔幽几人又走了小半圈,夙秋直接在旁边的飞来椅上坐了下来。 他神色如旧,夙沙月明却看出他这是不想再走了。 这时,宋轩忙完了,又赶过来陪他们。旁边还有个水乔幽,夙沙月明也不好说今日不逛了。他同夙秋道,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夙秋起身,朝几人行了一礼,二话不说就走人。 宋轩忙安排人送他回去,他也没拒绝。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又在宋轩的热情陪同下,又在别处逛了半个时辰,才结束这场游园。 夙沙月明回去的时候,夙秋就坐在屋外的椅子上拆他去竹海山庄之前给他买的一个鲁班锁。 看到他回来,他将鲁班锁往身后一收,回了自己房间。 隔日,雨终于停了。 先前下山时,夙沙月明三人已知水乔幽准备回城,已经约定同行。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不愿再打扰主人,一早一道去了宋轩那辞行。 宋轩见留二人不住,只好作罢,让人给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一人送了一个小匣子。 两方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金锭。 两人都不愿收,想要退回,宋轩一句话堵住了他们。 这些盘缠都是傅老爷子交代他的,是他老人家的心意,他只是转送,他们若是要退,就找他老人家退去,否则他交不了差。 观棋捧着的匣子里还有一块玉佩,那是竹海山庄给的信物,他们以后上山,拿着那块玉佩,绝无人敢拦。 观棋听着这话悄悄瞥了夙沙月明一眼,夙沙月明面色不动,但还是将玉佩收了下来。 宋轩话都那样说了,他们也只能将金子收下来。 到了门口,水乔幽那匹多日不见的宝马已经被牵了过来。这次不仅是水乔幽,右辞都觉得她这马好像比先前看着长肉了不少。 照旧是右辞去送他们,他将他们送到了丹河城外,才回去复命。 接下来的路,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三人同行。 黄昏时分,路过一个小镇,观棋见天色又有点阴霾,建议就地找客栈投宿。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同意了,观棋问了路人,几人没要多久成功进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四人还未上楼,门口又停下一辆马车。 车上的人下来,好记性的观棋第一个惊喊出声,“大公子,那不是杜公子!” 他这一喊,外面的‘杜公子’也看到了他们。 他步伐优雅地迈过门槛,先喊了水乔幽,“阿乔。 他这一声喊的十分自然,水乔幽却是微微一怔。 这只不过上次应急之下产生的,现在他又这么喊她……可能是旁边还有个夙沙月明。 水乔幽自是不能再看不见他,收起神思给他行礼。 夙沙月明同楚默离也相互见了礼。 夙秋站在夙沙月明旁边,就像是第一次见他。 这缘分的巧合,让几人站在大堂中就先寒暄起来。 楚默离这次出行,依旧低调,只带了一人。 不过,他这次带的是秦鸣。 夙沙月明给夙秋和楚默离相互介绍,水乔幽站在一旁,稍微抬点眼皮,就能见秦鸣正盯着她。 他看她的眼神似乎还是从前那样,甚至更不友好,又像是还带着一股气。 水乔幽只是在他跟着楚默离进门是瞥了他一眼,不受他眼神影响。 前面还站着楚默离,他也没有盯她太久,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三人在这小镇相遇,是难得的缘分,楚默离吩咐掌柜的准备饭菜,让夙沙月明和水乔幽收拾好下来一起用饭。 ‘遇’都遇到了,又是自己前任东家,水乔幽应了下来。 夙沙月明知道‘杜公子’和水乔幽的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拒绝他的热情。何况,楚默离看上去也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夙沙月明对他印象不错,也爽快答应下来。 夙沙月明他们和水乔幽已经开好房,楚默离得知夙沙月明给水乔幽开的也是上房,没再说什么。几人暂时分开,各自上楼收拾。 水乔幽没什么可弄的,很快又出了门。 没想到,夙秋比她还快,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水乔幽还没走到楼梯口,秦鸣从对面楚默离的房里出来。 两人几乎同时走到楼梯口,水乔幽忽视他的眼神,放慢了两步,让他先过去。 他从夙秋身边走过,下了楼梯,两人都冷着一张脸,也没谁开口打声招呼。 客栈狭窄的楼梯上了年头,踩上去有点下沉的感觉,似乎不能同时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水乔幽干脆也先在楼梯站着,等到秦鸣下了楼梯,她才准备下楼。 一旁的夙秋瞅了一眼秦鸣的背影,突然出声,“你跟他比剑了?” 第104章 关心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问的自然不会是别人。 水乔幽停下脚步,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事,却还是回答了他,“是他找我比剑了。” 这不一样? “你赢了他?” 不知为何,他这话听着好像有点奇怪。 夙秋从她的沉默中看到了答案,“ 谁若是赢了他的剑,他会一直缠着那人,直到他赢,或者。” 他眼皮抬起一点,看了一眼水乔幽,“你死。” 他的意思,水乔幽听明白了。 她知道了刚才的奇怪所在。 听明白了,看着他,她生出了些许疑惑。 “……他没找你比过剑?” 夙秋回答了她,“找过。” “那他现在为何不再缠着你?” 她可以看得出来,秦鸣虽然不见得有多待见夙秋,但他看他的眼神,和看她的眼神完全是不一样的。 秦鸣的剑绝对赢不了夙秋。 照他这样说,那他此刻应该也不待见他才对。 夙秋闻言,不以为意地回道:“我输了。” 他这回答出人意料。 “……”水乔幽实意道:“受教了。” 可惜,她没有先认识他。 夙秋波澜不惊地领受了这份夸奖。 水乔幽眼角余光见到楚默离房间,想起秦鸣对楚默离的毕恭毕敬,多问了一句,“那他对你们公子,为何不是如此?” 夙秋回得也很干脆,“不知道。” 两人正聊着,楚默离开门出来了。 两人结束了话题,水乔幽不好再先下去,就和夙秋一起站在楼梯口,等着他过来。 夙秋建议道:“你可以自己问公子。” 水乔幽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楚默离走过来,两人打算给他行礼,他抬手示意免了。 夙秋见楚默离停步,往后退了一点,将空间让给了二人。 楚默离听到了夙秋刚才的话,看水乔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主动开口,“有事要问我?” “……”水乔幽没想到他耳力这么好,刚才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 楚默离听她否认,猜到她是顾忌自己身份,没追着问。 先前夙沙月明主仆二人在,他也没好和她说其他的。 这会没有外人,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出她身体无恙,但还是问道:“你的伤可好了?” 水乔幽一时没跟上他的问话,视线稍抬撞上他的眼睛,看见了他眼里的关心,微微一愣。 一息过后,想起前几日夙秋给她的那瓶药,明白了他所指。 “多谢公子关心和赠药,已经好了。” 楚默离没有否认赠药一事,听她说伤已好转,换了问题,“近来可好?” “很好。” 很好之后,她就没话了。 楚默离在心里笑了笑,想要和她聊天,还真是有点难。 不过,最近这段日子,她看起来应该是没有遇到危险。 这时,后面又传来开门声,打破了两人中间的安静。 两人闻声回头,夙沙月明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夙沙月明看到几人都在外面,步伐稍微快了点。 几人相互问了礼,楚默离和水乔幽终止了先前的话题,三人一起朝楼下走去。 水乔幽想等楚默离先走,夙沙月明也不抢道,楚默离却让水乔幽先下去。 多了一个夙沙月明,水乔幽不好和他推拒,只好走在前面。 楚默离这样小小的一个举动,夙沙月明没觉得什么,跟在他身边的观棋却愈发觉得之前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替夙沙月明感受到了危机感。 楼下秦鸣已经安排好一切,大家下来直接入座。 有楚默离这个其他人在,观棋没有坐下一起吃。 于是,他就有了更多精力观察其他人。 一顿饭吃下来,他更加确定楚默离对水乔幽不一般。 吃完饭,各自回屋。 店里伙计送完热水,水乔幽还没关门,秦鸣出现在她门口,言简意赅地冷声告知她,“公子有请。” 水乔幽听着没觉意外,当下便过去了。 楚默离房里没关门,明显是在等着她来。 水乔幽敲响房门,很快听到回应。 “进来。” 观棋拿着茶壶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恰好见到水乔幽走进楚默离房间。他慢吞吞地走到楼梯口,又无视外面站着的秦鸣,慢吞吞地倒回去,见水乔幽还没出来,立马折返进夙沙月明房间。 夙沙月明见他又返回,以为他是添了茶水回来了,吩咐他,“你先去秋浓那边给他收拾房间,看他可有不适应的。” 今晚他们住的客栈不是很好,南方雨一多,又湿又潮,这房里即使开着窗,也好像有一股霉味。 夙沙月明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夙秋从小就对这些挑剔,他担心他住的不习惯,便让观棋去他那边看看。 观棋觉得这事没有他看到的事急,将茶壶一放,小声肯定地告诉他,“大公子,杜公子肯定对水姑娘有那个意思!” 他没头没脑地突然来这么一句,夙沙月明听得一愣。 瞧着他还不急不躁,观棋替他焦虑,“公子,你就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 “……水姑娘!” 夙沙月明这次听明白了,“不准胡说八道。” 他哪里有胡说八道。 观棋向他透露,“刚才杜公子请水姑娘去他那了,好久了,水姑娘还没出来,这大晚上的,他,啊。” 他话没说完,头上挨了夙沙月明一手指,“还不是胡说八道。” 头上一痛,观棋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多有不妥,“大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杜公子房里开着门呢,您大可放心。” 夙沙月明骤然觉得自己刚才给他那一下太轻了。 观棋没体会到他的心情,话锋一转,“但是,相处久了,万一水姑娘也动心了,你怎么办?”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让夙沙月明想要去拿茶壶的手动作微微一滞。 观棋见他动作,才记起自己忘了给他倒茶,先他将茶壶拿了过来,并继续给他分析,“虽然我觉得您哪哪都好,但是我今日看那杜公子,好像也是哪哪都不错,水姑娘心肠软,万一哪天就被他感动了呢。” 说到这儿,他感觉到手上重量不对,想起自己没去提茶就回来了。 他转而将茶壶放远了一点,蓦地记起一事,“呀,那杜公子好像是中洛人,他这……也不会与我们同路吧!” 夙沙月明看着他将茶壶推远,“……那不挺好。” 挺好? “大公子,你没听过吗?日久生情!万一日子长了,相处多了,水姑娘真对他动心了呢?” 夙沙月明也懒得去拿茶壶了,思忖片刻,道:“那也是水姑娘的事。” 观棋散开的思维暂时收住,琢磨着他这句话,“大公子,那您……怎么办?” “男女之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对她动心,是我的事,她对谁动心,是她的事,可懂?” 观棋……没太听懂。 可他抓住了一个重点,他们大公子果然对水姑娘动心了! 既然动心了,还这么没有危机感,怎么能行。 他还想再说,夙沙月明却不想再听他在这乱说了,再次吩咐他,“去秋浓那里看看,先去给他收拾房间。” 观棋不敢让他将话再讲第三遍,只好先闭了嘴,去隔壁夙秋那儿。 出门后,见楚默离房间里仍然开着门,秦鸣守在门外,他猜测水乔幽还在那儿。 他回头瞄了一眼,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主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不知道急,以后也不要后悔才好! 他出门后,夙沙月明去提茶壶,提到手里,他也轻声一叹,又将茶壶放下。 观棋一走,房里安静下来。 观棋刚才那些话语,莫名在他耳边回响。 水姑娘是个很特别的姑娘,的确如观棋所说,哪哪都好。 若是可以娶她,好像……也不错。 只是,他愿意娶,那也得看人姑娘愿不愿意嫁。 他轻轻一笑,闻着房间的霉湿味,起身往夙秋房里走去。 出门见到楚默离房里开着门,他没有任何狭隘的想法,并不去探听干涉别人的事。 水乔幽进到楚默离房间,楚默离正坐在窗边,自己在动手煮茶。 她刚要行礼,他已开口免了,让她也坐下。 楚默离这个人,多数时候并不摆架子。 水乔幽迟疑一息,在他对面坐下。 照旧是楚默离亲自动手,给她倒了杯茶。 “谢公子。” “不必客气。” 楚默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见水乔幽并没动茶,想起前几次她似乎也没有喝过他倒的茶。 “不喜这茶?” “没有。” 楚默离没问她为何不喝,他放下茶杯,问道:“可有喜爱的茶?” 水乔幽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我不懂茶。” 这倒不是谦虚或者低调,她对喝茶并不讲究,能喝就行。来到这异世后,她赚的那点银子,用来买茶叶这种物什,有点奢靡。不喝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故而也没买过。这几年,她喝的都是熟水,对他们这的茶就更加不懂了。 楚默离听她这么说,示意了一眼她面前的茶,声音温润,“那不妨试一试,看可喝得习惯。” 他这话接的不在水乔幽意料之内。 他房里点了几根蜡烛,光线很足。 水乔幽视线稍微往上,就能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他的神情比他的声音,还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友人,鼓励着她去尝试,给人亲近之感。 他如此客气,水乔幽不好再拒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楚默离问道:“如何?” 茶水很香,一闻就知不是这小镇客栈能拿得出来的。 只不过……他今日让她来,应该也不是让她来品茗论茶的。 “……好茶。” 她这夸奖,楚默离听出了勉强。 他不再同她聊这个事,换了个话题,“伤真的好了?” 这事他们用饭之前,他有问过。 他再次问起,似乎不符合他的性子。 水乔幽情绪未显露出来,“是的。” 她想起那瓶药,之前没带在身上,刚才秦鸣来喊她,她当即就过来了。 她本来是想将药还给他,如今,她若是过后再特意送回来,似乎过于刻意了。 他让夙秋去山里还不忘给她送药,是顺便还是特意的? 想着这事,水乔幽就又想起了之前吴江他们说的男子给女子送礼的目的。 难不成……他这样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楚默离不知她心中所想,却看出她的出神。 经过这么几次相处,他看出这是她的常态。 他也习惯她这个状态了,没为这种小事不满,提醒她,“以后,再遇危险,先保护好自己。” 水乔幽闻言,明白他大概已经知道当初她是有意跟对方走的。 奇怪的是,他好像没有质问的意思,甚至……透着点真心。 这让她抬起视线又看了楚默离一眼,脑海里再次回放吴江几人那次与她说的话。 思索过后,她没再提起赠药一事,收回视线,“是。” 楚默离知道她话少,没再继续说。 水乔幽等着他说其他的,等了半晌,他却没再出声。 房间里陡然变得十分安静。 水乔幽习惯安静,可又觉得今日的安静有些不正常。 他找自己来,不应是有事要问? 水乔幽猜测着他的心思,却也没开口。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 楚默离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慢慢地喝着茶。 直到他面前的茶杯见底,他见她一直垂着视线,瞧了一眼她脖子,出声问她,“可会下棋?” 下棋? 她睫毛往上了一点,“……不会。” 房里摆着棋盘,楚默离没去想她真的会不会,起身去将棋盘和棋子都拿了过来。 “下棋不难。”他摆好棋盘,递给了她一盒棋子,邀请道:“陪我下一局?” 水乔幽之前觉得她多少有点了解楚默离了,看着他递过来的棋子,她又觉得自己这个认知似乎有偏差。 另外,她已经许多年没下过棋了,也不知现在的棋,和大邺的棋有没有不同之处。 她只能再次道:“我真不会,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被她拒绝,并未动怒,不介意她会不会,“那可想学它?” 水乔幽接过棋子,不再避讳,打量了他一眼。 楚默离给她换了杯热茶。 水乔幽盯着茶沉吟一息,还是主动开了口,“公子今晚找我来,可是有事要问我?” 第105章 破例 楚默离回望她的眼睛,语气随意,“那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水乔幽揣摩着他这话语后面的含义。 楚默离捻起一枚黑棋,告诉她规则,“白子先行。” 水乔幽瞧了他一会,无法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在他示意的目光下,捻起了一枚白子。 “随便下。” 水乔幽没有犹豫,利落落子。 楚默离瞧着她落子的位置,就知道她刚才说的不会是谦虚之语了。 他也没思考,追下一子,“看来,你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水乔幽目光落在棋盘上,落棋的动作流畅,处之泰然,“公子想知道什么,我必尽数告知。” 楚默离眼角多了一抹浅笑,落子时忽然喊了一句她,“阿乔。” 不知是不是他先前喊过了,再听他这样唤她,水乔幽没有先前那么不适应。 她去捻棋子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 楚默离瞧着她落子,并未刻意去看她,“以前,你从来不会去探究我是什么心思。那个时候,说明你是真的没有什么需要心虚或隐藏的。” 说着,他自己也落下一子。 水乔幽的棋下得随意,他也不嫌弃,就像是真的耐心在包容一个新手。 他的目光,依旧在棋盘之上,“今日,你却对我的心思起了探究之心。” 后半句,他没再说。 水乔幽瞧着他的棋,面色不改,“公子多心了。” 楚默离眼角的笑意不落,不与她辩论,“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这个了,专心下棋。” 水乔幽听不出他是否动气,落棋的速度依旧。 楚默离落子的速度也未受到影响,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 水乔幽瞧着他的棋子,“既然公子如此认为,为何不生气?” 楚默离不甚在意,“我为何要生气?” ……他不应该生气? 楚默离瞧她又安静下来,问起了她的打算,“仍旧是打算回麻山镇去?” 他不再说那些事情,水乔幽也没硬要转回去,回答了他,“嗯。” “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过。” “……那回去之后准备做点什么?” 水乔幽想了一息,“不知道。” 楚默离听着她认真的语气,话语停了下来。 水乔幽没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任何问题,遵他所言,专心下棋,随意落子。 又落了几子,确定了楚默离对她棋风的包容。 她扫了一眼全局,他真的没动气? 想法刚起,楚默离的声音蓦地又响了起来。 “既然没想过,可愿与我回中洛?” 水乔幽手里棋子落下,因他突然这样一问,手指在棋子上多停留了须臾。 她抬起眼睛,楚默离也跟着看向了她,用眼神肯定了她刚才听到的。 水乔幽收回手,“多谢公子抬爱。只是,粗鄙之人,身无一技之长,无法为公子效力,也请公子包涵。” 楚默离重复她的理由,“身无一技之长?” “嗯。” 楚默离被她这声正经的回答差点逗笑了,“我不介意。” 水乔幽一时没接上话。 楚默离觉得她这种样子,很是有趣。 欣赏了一会,他没再逗她,“你是,不愿离开麻山镇?” 他问的如此直白,水乔幽思考一瞬,省了世故之语,“……是。” “为何?还是因有个好东家?” “……”水乔幽没想到楚默离的记性如此之好,这种小事居然还记得如此清楚,“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在那等她。” 她这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假话。 楚默离望向她,“……很重要的人?” 水乔幽沉思片刻,道:“算是,也不算是。” 这种说法,楚默离还是第一次听见。 可看她也没有要细说的意思,他也没再追问到底算还是不算。 “那可要再回繁城?” 他这么一问,水乔幽想起了廖云崖和吴江,也不知这么久过去了,他们可已回到镖局。 她刚想到,楚默离就同她说了这事。 “你那两位友人,五日前已经平安回到会友镖局。” 那就好。 水乔幽抬起手,给他行了一礼道谢,“谢公子宽仁。” 楚默离打量着她良久,才唤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抬眸。 楚默离却又不说话了,瞧着她又看了一会,道:“该你了。” 水乔幽垂眼望回棋盘,直觉他刚才不是想说这个。 尽管如此,她并不追问,执子落下。 楚默离一边下棋,一边问回刚才的问题,“不回镖局了?” 镖师她是没想再做,但她之前答应过吴江他们,会回去看他们。 “……过段时日,或许会去。” 听她回答,楚默离没再问别的。 房间里再次变得安静,两人慢慢下着棋。 楚默离下棋似乎也只是为了消遣,无论水乔幽下成什么样,他都不急不躁地跟子,没有鄙夷她的棋技,也未对她快速围剿。 如此,两人一局棋下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楚默离胜了水乔幽一子,水乔幽放下棋子认输。 楚默离瞧了眼刻漏,没再让她陪自己起第二局,“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水乔幽不再去想他的心思和态度,闻言起身行礼告退。 秦鸣一直守在门外,看到她,眼神明显还是不待见。 水乔幽没有看他,径直回房。 她进房之时,夙秋房里已经熄灯,夙沙月明的房里还有烛光,观棋在外面守夜。 观棋跟水乔幽打了招呼,迅速来到夙沙月明房里,与他报告,“大公子,水姑娘从杜公子房里出来了。” 正在看书的夙沙月明听到了尽头的开门声,“……你这么有精神,不如今晚去外面值夜?” 观棋眨了眨眼,“小的去看看二公子那边还有什么需要?” 不等夙沙月明再说话,他立马走人。 夙沙月明看着他关上门,揉了揉太阳穴,没再喊他回来伺候,放下书吹灯歇下了。 水乔幽离开后,秦鸣喊了伙计送热水过来,自己进来收拾棋盘。 楚默离望着胜败已定的棋局,脑中忆起水乔幽说的等人一事。 这世上,还有人值得她如此? 他阻止了秦鸣,自己动手将棋子给捡回棋盒。 陪着楚默离下了一局棋,水乔幽房里的热水已经冷了。但她没再去喊伙计送水,准备将就一下。 刚要洗脸,伙计在外面敲响了房门,给她送来了新的热水。 不用伙计说,她自己也想到了楚默离。 他这个人虽然出身高贵,心思却很是细腻,他们每次同行,大事小事他都安排的面面俱到。他的行事作风,有点颠覆大家惯有的认知。 这种事情发生他们之间,更透着一种怪异。 水乔幽侧身让伙计送水进去,自己望了一眼对面,房门已经关上了。 难道他真的是这种性子? 房间里有些潮湿,今夜无雨,也已不冷了,水乔幽就没关窗。 睡下一个时辰左右,窗外飞来一颗小石子,落在楼板上。 石子很小,落在楼板上的声音并不大,水乔幽却还是听见了,立时睁开了眼睛。 她没起身,侧身睡着的她只是望向窗外。 少时,那里攀上一只手,随后冒出了一个脑袋,轻轻喊了一声,“阿乔。” 水乔幽听到声音,戒备放下,起身下床,走向了窗边。 窗外的景言看到她身影,翻身进来。 水乔幽通过月光看清她的脸,“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景言君甜甜一笑,开始上下观察她,“可有受伤?” 水乔幽闻言,明白了她一直在担心她。 “没有,我很好。” 景言君听她这么说,放心下来,但眼睛还是没停,一定要自己确认才肯放心。 只可惜,现在太黑了,她也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受伤。 水乔幽想到这客栈里还有好几个高手,觉得压低声音说话也有风险,看着她刚进来的窗户,“我们出去说。” 景言君知道今晚这客栈住了不少客人,点头答应。 水乔幽走了一步,想起一事,“等我一下。” 她折返回床边,从搁在床尾的包袱里拿出了宋轩赠送的小匣子。 她拿着小匣子走回,“走。” 几步到了窗边,水乔幽望了一眼对面的屋顶,想着隔壁三人的身手,空着的右手揽过了景言君的腰,将她带了出去。 景言君再不如第一次那样讶异,快速揽住了她的腰。 水乔幽未落在对面屋顶上,只在上面借了一下力,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带着景言君出了客栈,停在一处僻静的宽阔地带。 景言君见她轻功还是这么好,相信了她真的没事。 水乔幽放开她,“这一路,你都跟着我们?” “没有。我刚好路过丹河,看到你了。” 说起丹河,她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怀念之下,还藏着一份低落和难过。 水乔幽听着,没揭穿她,“我很好,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我的阿乔,是最厉害的。” 水乔幽看着她的笑眼,“……以后不要这样冒险,若是想见我,可以给我留信,我去见你。” 景言君没有争辩,点头应下,“好。” 月光洒在她脸上,水乔幽却看出她清瘦了些,“你近来可好?” “放心,我也很好。” 水乔幽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以前她们相处,是景言君说得更多。 听着她声音里的轻松,水乔幽也不知道该再与她说点什么。 景言君知道她的性子,并不介意,自己道:“我也没其它事情,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现在看到你了,我也就没事了。阿乔,你回去吧。” 水乔幽明白她的确不适合在此久留。 她拉过她的手,将小匣子放在了她手上,“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 水乔幽阻止了她要打开的手,“回去再看。” 景言君感受到了匣子的重量,心里起了好奇,但听她这样说,还是没有看了。 “哦,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景言君明白了她在等她先走,“那我先走了。” “嗯。” “保重。” “你也一样,后会有期。” 景言君发现了,她每次都会同她说这句话。 她对着她笑了笑,却也照旧没回她,只是叮嘱了一句,“尽快离开淮南,这里不安全。” 淮南先是战乱,后是雍皇下令强硬禁佛,淮南几城看似已经渐渐恢复,却远不如战乱之前安定。雍国人对淮国旧民诸多欺压,对青国人更是警惕。 淮国被青、雍两国一分为二,淮国人国破家亡,在这淮南,他们对雍国人不待见,看青国人也没好到哪去。 目前的淮南,确实不是他们青国人久待之地。她不提醒,水乔幽也没打算在这多留。面对当前局势,她这提醒,她亦没多想。 “好。” 景言君不再赘言,拿着匣子,转身先走了。 水乔幽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仍在原地站着。 半盏茶后,她收回目光,转身向着后方的大榕树处行礼,“公子。” 楚默离从树后走出来,行到她身边。 她没说他跟踪她,他没有心虚。 他看向景言君离去的方向,猜测道:“她是景言君?” 楚默离虽未看清景言君的相貌,但他知道,她身边有交情的女子十分有限,何况她待她又如此特别,这样一来,来人身份便不难猜。 水乔幽知道他神通广大,心思非常,没意外他猜出来,也没否认,“是的。” “她就是你今日说要等的那个人?” 他还记得这事,并且这么快联想到人。 “……是的。” 楚默离目光落到她身上,她等的人原来是位女子。 他回想自己认识的水乔幽,语气轻和,“你如此待她,不怕给自己惹麻烦?这似乎与我认识的阿乔,行事作风有所不同。” 黑夜之中,水乔幽没有垂落视线。 她声音如旧,“她不是我的麻烦。” 楚默离听出了景言君和封常在她那里的不同,“为何为她破例?” 水乔幽思忖了一番,回答了他,“她是第一个吃我做的饭的人。” 这原因听着着实新奇。 虽然是在黑暗之中,水乔幽也感受到了楚默离的不理解。 她回想自己和景言君的缘分,又给补充了一句,“她更是唯一一个,想吃我做的饭的人。” 她自己都从未想过。 第106章 欠债 她说的很认真,认真到让楚默离生不出质疑。 这让楚默离都有点想尝尝她做的饭了。 水乔幽并不在乎他信不信,她已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他能在这陪自己站这么久,估计也是不会对景言君动手的。那他说的麻烦,就不是他。 “夜色已深,公子可要回去?” 楚默离听她转移话题,也没再追问,“一起。” 说着,他已迈脚。 水乔幽到了嘴边的那句‘公子先走’被迫收了回去,提脚跟上他。 楚默离没有原路返回,凭着月色穿梭在巷道里,脚步不急不缓。 水乔幽照例离他三步远,他若放慢脚步,她也跟着慢一点。 楚默离知道她并不是畏惧他,看出这点,也就没再放慢脚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前面的人不讲话,后面的人绝对是闭口不言。 楚默离并不觉得他们这样走着尴尬,亦是习惯安静的人,但是她这个人,也太安静了些。 很多时候,她明明就在近处,却没有一点存在感。 他出声打破了这种氛围,“在想什么?” 低头看着地面跟着他的水乔幽闻声抬眼。 楚默离回头,即使隔着黑暗,他也知道她刚才在神游太虚。 水乔幽回神,诚实道:“没想什么。” “……”楚默离回正视线,“明日早上就走?” 水乔幽思维跟了上来,“是的。” “何时走?” “……收拾好了就走。” 楚默离听着这特别的回答,没再问她话。 他不问了,水乔幽又没了声音。 两人离客栈并未多远,楚默离方位感很好,聊天结束没过半盏茶,回到了客栈附近。 大半夜的,他们没再走正门,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了各自房间。 水乔幽第一次见识到楚默离的轻功,与她不相上下,难怪景言君来时那么小的动静他都能听见。 在外面走了一圈,水乔幽清醒了很多。躺在床上,没有太多睡意。 躺了一会,想到楚默离。 今日听他的话,他明显是已经知道是她在那个匣子上动了手脚,才会让他们失了她的踪迹。 竹海山庄的事,想必夙秋也已跟他说过。 匣子和图她都没再还给他。 此刻,他肯定认为她骗了他。 水乔幽也没有忘记此事刚起时,他的杀伐果决。 她自然不会认为他是那种仁慈的人。 既然他都知道,为何还能心平气和她下棋闲聊? ……怀柔? 天才破晓,水乔幽就醒了。 收拾行李的时段里,陆续听到开门声。 她提着包袱开门,夙秋如昨晚一样,已经靠站在楼梯口。 见她过来,他出声告知,“公子已经在楼下等你。” 等她? 水乔幽下楼,楚默离确实已经坐在大堂。 秦鸣不在,大堂里只有他一个客人。 夙秋没下来,估计是在等夙沙月明。 伙计一见她下来,立即将她引至楚默离坐的地方,热情询问她需要点什么。 她走在楼梯上,楚默离就看到了她,坦荡地瞧着她。 昨日她穿的青莲色,今日换了一身若草色的衣裙。 果然,鲜艳亮丽的衣裙很适合她。 他抬手阻止了她行礼,示意她坐下。 水乔幽坐下后,回了伙计,“随便。” 伙计有点为难,“客官,我们店里没有随便。” 水乔幽整理衣裙的手一顿。 楚默离注意到,开口点了几样吃食。 他点的都是刚才伙计跟他报的招牌和此地特色,伙计点头应下,笑着往后厨传话去了,甚至忘了给水乔幽倒茶水。 楚默离动手给她倒了一杯熟水,“都收拾好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问话,水乔幽听着却想起了昨晚自己说过的某句话。 “……是的。” 楚默离放下茶壶,没再说其他的。 两人安静地坐了片刻,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夙沙月明三人从楼梯上下来,双方看见,楚默离先朝夙沙月明轻点了一下头,算作问礼。 夙沙月明带着夙秋走了过去,同两人互相见了礼。 楚默离如昨晚一样,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点了吃食,邀请他们一起坐下, 他这般好客爽朗,夙沙月明也不扭捏,领着夙秋一起坐下。 观棋眼睛在楚默离和水乔幽身上转了一圈,顿觉自家主子肯定是没睡醒。他给夙沙月明眨了眨眼,奈何夙沙月明根本没瞅见,反而是被夙秋看见了,瞥了他一眼。 观棋眼睛上瞟,躲过他的目光。 伙计恰时将菜陆续送了上来,楚默离招呼几人动筷子,夙沙月明更没去看观棋了。 不过,饭吃到一半,夙沙月明自己也注意到了楚默离和水乔幽之间的不寻常。 丹河的菜系,味道偏重,早上的饭菜都是一样。 楚默离注意到水乔幽只端着粥喝,又叫了伙计过来,点了几样糕点。伙计送过来时,他示意伙计放到了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抬眼,楚默离却没看她,安静地用着自己的饭。 夙沙月明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看出了楚默离对水乔幽的照顾,想起昨日观棋所说之事。 杜公子真的心悦水姑娘? 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夙秋的筷子伸到摆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他心思收拢,对他的小孩子行径哭笑不得,给他夹了几样菜安抚他。 四人一起吃饭,没人出声。 直到吃完,几人全部放下了筷子,楚默离主动问起了夙沙月明,“不知夙沙公子是何方人士?” “在下来自禾意。” “那是在西北。” “是的。” “现在也是准备回去?” “正是。” 夙沙月明上次有听水乔幽说过楚默离是中洛人,也就没问他了。 他没问,旁边的夙秋却问了。 “杜公子是哪里人?” “中洛。” “那您这是准备回青国?” “没错。” 水乔幽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端起茶杯,静静地喝着自己的水。 “那这一路岂不是都与我们顺路。” 楚默离点头。 “既然顺路,我们可以同行。” 他此话一出,除楚默离本来就看着他外,其他人的目光也转向了他,水乔幽亦不例外。 夙秋视而不见,不受影响。 “若是如此,可会给你们造成不便?” “不会。” 夙秋答得干脆,说完侧目看向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哥,水姑娘,你们觉得呢?” 这是这段日子夙秋第一次这么喊夙沙月明,他面对夙秋的注视,“……不会。” 夙沙月明也跟着看向水乔幽,既然是同行,自然也要尊重她的想法。 水乔幽面对众人注视,“……不会。” 早饭用完,他们从客栈出来,伙计已将他们的马车和马都牵至了客栈门口,秦鸣已在外面等着。 昨日的四人行,今日又多了两人。 楚默离在水乔幽那匹马身上扫了一圈,确认它还是去年那匹。 水乔幽瞧见了这一眼,不知怎地,也想起了去年他送她这马的事,移开了一点视线。 这日有阳光,楚默离和夙沙月明都是好相处之人,水乔幽惯是随遇而安,三人同行,一切顺利。 至于秦鸣那点小毛病,水乔幽和夙秋都不约而同忽略了。 三人行程都不赶,傍晚看到小镇,没再赶路。 晚饭又是一起吃的,夙沙月明发现楚默离对水乔幽的确很是照顾,旁边的夙秋对他也是盯地特别紧。 察觉到夙秋的小动作,他也不好再盯着另外两人看,怕惹了小祖宗不高兴。 这也让他奇怪起来,他为何就这么反感这事。 他本想问他,吃完饭上楼,夙秋就把自己关房间了,根本不给他问话的机会。 这晚,楚默离也没再找水乔幽陪他下棋。 翌日,彼此之间,陌生感和客气感都少了许多,观棋话又多了起来。 他一边旁敲侧击地打听楚默离,一边暗暗观察着他和水乔幽。 只是他每次想提醒夙沙月明做点什么,就会发现夙秋好像在盯着他。 楚默离和水乔幽都不像吴江好套话,秦鸣又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模样,楚默离的底细,实质的内容他也没打听什么出来,反而先向水乔幽透露出了夙沙月明找到夙秋的始末。 这事说来也巧,前段时日,他们到了上荆,在城里找了几日人都像之前一样无果。他们本已准备离开上荆,就在当日,他们在街上遇到了他。 说起这事,观棋颇为自豪。当时街上人山人海,他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家二公子。他立马停住马车,告诉他家大公子。 二公子没来得及逃脱,被大公子抓住。为了这事,他们二公子现在还不怎么搭理他们大公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二公子不小心将大公子身上竹海山庄的信物弄进上荆城中的河里了。 彼时是晌午,他们没有遇到可以打尖的地方,就找了处宽阔地歇脚,听着这个巧合,水乔幽瞅了一眼正在旁边树上睡觉的夙秋。 夙秋仿佛睡着了,对他们的交谈听而不闻。 夙沙月明也看了一眼夙秋,让他去喂马。 观棋领命跑走,但很快又跑了回来,告诉水乔幽,她的马好像病了,怎么也不肯吃草。 水乔幽瞧了一眼远处的马,一眼看出它的毛病,“……没事,它就是有点挑剔,饿两顿就好了。” 观棋听得新奇……原来好马也难养。 到了晚上,他们投宿客栈。 马都交给伙计,观棋跟着去打理。 水乔幽的马仍旧不肯吃东西,观棋想起水乔幽的话,让伙计给它喂了最上等的草料。 它嗅了嗅,张开了嘴。 观棋看得想笑,给它喂了不少,让它饱餐了一顿。 隔日结算房钱,水乔幽拒绝了夙沙月明和楚默离的好意,但听到伙计报费用,愣了一下。 到了晚上,他们路过一座小城,进了一家不错的客栈。 观棋又主动承揽了给水乔幽喂马的任务,因那马挨饿了一日,他有点怜惜它,一不小心又将它喂撑了。 隔日一早退房,花销比前一日还多…… 先前分开匆忙,廖云崖没来得及给她结算工钱。 她身上银两所剩无几,同行的第四日早晨,她将所有钱摸了出来。 伙计秤了银子,提醒她,“姑娘,还差一钱。” 水乔幽回想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忽然,一片金叶子递到了伙计手里。 “所有的房钱,一起结了。” 水乔幽顺着那只手抬眸,“公子。” 她为了避开这种情况,特意一早就下来了,没想到,他也起得这么早。 伙计不管他们各自什么想法,马上应下,并机灵的将先前收的钱放回到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知道自己钱不够,也没再说不需要这类的硬气之语。她将伙计退回的钱递给楚默离,“多谢公子,剩下的我过段时日再还给您。” 楚默离瞥了一眼她那点不起眼的积蓄,话到嘴边,改了一句,“都先欠着吧。” 水乔幽有点没跟上他的想法。 楚默离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吩咐伙计,“剩下的,安排几个你们店里的特色菜。” 伙计马上应下。 楚默离走向堂中,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示意水乔幽也过去坐。 水乔幽只能先将银子收起来,跟了过去。 楚默离看着她坐下,想起了一件旧事,多说了一句,“银子,你不必急着还。” 水乔幽的确是有快点还他的想法,但她也清楚,现在自己还不上。 她想起那匹越来越挑食的马,冒出一个想法。 话要出口,又想起它上次特意跑回来找她,还是没说了。 中午在酒楼打尖,观棋要去照料马,水乔幽瞅了一眼自己的那匹,嘱咐道:“让它饿一顿。” 观棋顿觉她这话太过残忍,提醒水乔幽它已经累了一上午,可是一口草都没吃,再饿就瘦了…… 水乔幽听他控诉了一长串,瞧着他的眼神……由他去了。 楚默离在旁边瞧着,没有做声。 接下来的行程中,需要花销的地方他都会让秦鸣将钱结了。 跟着他和夙沙月明,水乔幽也没机会选择实惠的客栈,更是从未露宿野外。 她考虑分开走,又担心楚默离会觉得她想赖账。 身无分文,外加一身外债,她开始想楚默离先前问她的事。 回去后,她可以找个什么样的差事? 第107章 心虚 不知是不是各方势力都已知道,那张图已经到了其他人手里。 回去这一路,比来时要轻松安稳许多。 四月中旬,一行人靠近上荆。 酉时,他们离上荆二十里地,本打算入上荆城中投宿,然而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们只好去了附近的小镇避雨,停止了赶路。 这晚,他们在镇上一家小店过夜。 楚默离洗漱完准备就寝,秦鸣给他送来了一份消息。 昨日到今日,丹河及周边几处,有淮地百姓不满雍国人欺压,起了暴动。不过,规模不大,暂时都已被官府压下。 楚默离微微蹙眉,让秦鸣找机会将这份消息给夙秋。另又写了封信,传回凤仙。 雨下到半夜,停了下来。 早上,一行人收拾好东西照旧出发。 走在路上,夙秋嫌坐在马车里太闷,将观棋赶至一边,自己驾车。 观棋征询夙沙月明的意见后,只好放手坐在一旁,享受主子的照顾。 这享受没过一盏茶,差点掉下马车。 马车行驶带起的风吹的他有点睁不开眼睛,有些怀疑,夙秋是将马车当作水乔幽那大苑宝马骑了。他抓住车辕,又用了差不多一盏茶才适应夙秋赶车的速度。 夙秋这边一快,秦鸣那边也快了起来。 水乔幽那匹越来越挑食的马,望着两辆马车快速隔远,悠悠走了两步。没等水乔幽做出反应,它自己撒腿追了上去,直到跑到了他们前面,它才保持一定的速度,却始终同两辆车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它们超过它。 两人一马生出来的攀比之心,让他们比预计早了一炷香进入上荆城。 时隔近月,上荆城看着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走在街上,能感受到它曾作为一国都城的宏伟,也能感受到战败带给它的凄凉。 街上人多,马车走的有点慢,观棋眼睛睁开了,脸却疼了起来。他深感自己就没有享福的命,试图将赶车这份差事换回来,夙秋只是回了他一眼,他只好又闭上嘴。 他们没再打算在上荆城停留,计划从南城门进城,前往北城门出城。 无奈,计划没赶上变化。 还没走一半,天又黑了下来。 街上有经验的行人,一看变天,纷纷往家赶去。 没到半盏茶,雨就下了下来,比起前一日,只大不小。 街上不堵了,可他们也不好再赶路。只能就近找了家客栈避雨,想等雨停再走。 伙计过来招呼他们,听到他们这么说,就知道他们是外地人。他笑着告诉他们,今日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劝他们还不如早点订房,可以去房里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观棋没有感受过南边的春夏,不是很相信。 然后,他就在客栈看了一日的雨。 直到傍晚,雨才渐小,他们还是在那客栈住了下来。 上荆城里有宵禁,雨小了,街上也看不到几个人,他们也没出去乱逛,用了晚饭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二更天时,雨终于停了。 一晚上过去,路面却依旧不是很好走。 昨日已听伙计说了这南方一到这个时节,就是下雨的日子多,甚至有时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太阳。 几人还是决定趁着没雨赶紧赶路。 他们照例在客栈用了早饭,吃到一半,听到前来上工的伙计和客栈掌柜说了丹河等地出现暴动一事。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都意识到局势的变化可能带来的影响,夙沙月明给了观棋一个眼色,让他找伙计打听了一下详细。 得知这两日他们路过的地方,好几处都发生了淮国旧人暴动的事情,尤其是昨日还有一起,离上荆城不过三十里,几人商议了一下,更加坚定了快速离开此地的想法。 用了早饭,一行人没再耽搁,迅速离开了客栈,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城。 他们刚出城门,后面城里倏地就热闹了起来。 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上荆城中也出现了暴动。 回头见到城中的混乱,他们没有停留,当机立断继续赶路。 还没走远,城门就被关闭了。 他们若是稍晚一点,就会被困在上荆城中。以他们的身份,到时麻烦会比那些参与暴乱的还多。 出了城,几人也没松懈,抓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中午有可以打尖歇脚的小镇,谨慎起见,他们也没进去,直接在野外休息了一会。 没曾想,他们才停下不久,另外一条路上传来兵器的碰撞声。 几人起身查看,见到一大群人正往他们这边靠近,看他们穿着能辨出其中一方是官兵。 见此状况,各自心中有了同样的猜测。 估计附近哪里也起了暴动,乱民被官兵追赶至此了。 双方人数都不在少数,官兵看着更占优势一些,乱民溃败而逃,一群人眼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 几人不想卷入这旋涡,连忙收拾东西走人。 还没走两丈,前面地上又传来异动,几人都有不好的预感。 不过片刻,前方拐弯处果真跑来一群人,对着他们后面挽弓搭箭。 看他们穿着,再看这架势,显然是来接应后面的乱民的。 前后都被夹击,几人也没有太多的功夫思索,各自弃车弃马,往旁边草木茂盛的丛林中暂避。 还没躲好,漫天箭矢已经将天空笼罩。 好在都是有些身手的人,有惊无险地进了丛林。 一批箭雨过去,那些被追击的难民,迅速找机会到了官兵后面,两拨人将剩下的官兵包围了起来。 官兵被迫后退,退至了水乔幽等人暂避之处附近。 官兵中有不少人都是雍国从前线调派过来的,被两相夹击,他们也没太慌张,估测形势,准备突围。 双方都有人看到水乔幽他们躲避,但是暂时也没人管他们。 水乔幽矮身隐在草丛里,瞧着路面上双方较量的紧张局面,忽然记起了吴江曾随口说过的某句话。 他们这南边的山是真能藏人。 水乔幽抬头望向四周,目光扫到山顶,隐隐好像见到人影。 定睛仔细辨别,瞧见那处的光暗了一点。 她提醒其他人,“小心!” 话未落音,山顶有巨石、树木滚落下来。 遇此变故,他们无法再待在原地,赶紧各自换地方躲避。 水乔幽选中一处,脚才落下,旁边有巨石砸断了一节粗壮树枝,树枝冲着她头顶倒下来。 她赶紧又后退,这一退她成功避开了那节树枝,背后却靠近了一块飞溅的碎石。 耳边听出风声的异常,欲要侧身躲避,离她不远的楚默离见到这幕,向她靠拢,挥剑替她挡开了碎石,左手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的方位。 手被拉住,水乔幽警惕心起来,下意识将手脱出,反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扭。 骨头脱臼的声音响起,她抬腿扫过去,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腿扫到一半,看清了楚默离的脸。 楚默离后仰躲避她的脚,碰倒了后面的一棵漆树。 附近估计有做漆艺的手艺人,漆树上割了几圈树皮,有两道痕上还有汁液未干。 水乔幽及时收住招式,将腿收了回去。 楚默离把手从她手中解救出来,她才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两人对视,周围瞬间弥漫了一丝尴尬。 一息过后,水乔幽又快速出手,抓住他的左手。 楚默离右手的剑记忆性地刺向她,立时又被理智控制住了。 就这眨眼的功夫,他手腕处又传来轻响。 她又将他的手腕给接回去了。 两人还未来得及交流,不知从哪飞来几块碎石,两人分别往后躲,楚默离右手和脖颈都碰到了没干的汁液。 躲过这一劫,水乔幽给他道了歉,“抱歉,我,你,突然,我就以为是别人。我不是故意的。” 楚默离手上痛感好像减轻了许多,他也记起,自己刚才牵了她的手。第一次听到她一个字断一次,大概明白了她刚才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这么一道歉,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该。 “无事。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想解释一下,话还没说到一半,头顶传来巨大的异响,水乔幽抬眼,当即拉过他的手跑向另一边。 楚默离被她这么一拉,后半句停在了嘴边。 那树木落地未停,跟着他们滚了过来。山中无路,限制了他们的速度,跑了几步,水乔幽手上用力,将楚默离拉向自己,两人矮身,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滚出一段,楚默离回过神来,见到处都是灌木树枝,搂紧了她,挡住她的脸。 这混乱让他们几人分至四处,剩下四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时却都脱不开身来帮他们。 夙秋和秦鸣好不容易赶过来,又被一块巨石弄得耽误了一下。再跑到他们跌落的地方,两人已经不见身影。 山坡下有一断层,断层下面有一条河。 水乔幽本来想看能不能抓棵树,见到有河,放弃了这个想法,楚默离也未能抓住什么,两人直接落入水中。 这几日一直下雨,河面看着不宽,水流却是比较湍急。 水的冲力致使楚默离搂着她的力道放松,水乔幽脱身出来。 正待游上去,发现楚默离似乎不会水。 她只好又潜下去,游向他,示意他屏住呼吸,将他拖了上去。 水乔幽水性好,带了个大男人,终也成功上岸。 幸好断层不高,两人跌落下去,水乔幽没什么大事,楚默离左手手腕滚下来时撞到了石头,刚脱臼的手腕虽然没断,却是肿了,外加呛了口水,有点咳嗽。 两人缓了片刻,水乔幽查看了他的手,清楚他这手追根溯源,还是至少有自己一半的责任。 她抬头往上打量,只见树木遮天,见不到任何人影,也不再能听到上面的打斗声。 估计虽然只有这么一会功夫,但他们还是被水流冲远了不少了距离。 她让楚默离先歇一会,自己去找路。 上下各找了一段,无功而返。 “没看到路。” 楚默离咳嗽缓了些,“不急,你也坐下,先歇会。” 这情况,急似乎也没用。 水乔幽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你手怎么样了?” “无碍。” 他嘴里说着无碍,没过多久,水乔幽却注意到他一直在用他那受伤的手艰难地挠另一只手。 楚默离见她看过来,自己道:“估计是在山里碰到了什么。” 他不仅手痒,脖颈后面也很痒。 刚才他也洗了手,却没有用,依旧还痒。 才这么一点功夫,他的手背上已经又红又肿。 脖子上挠了几下,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和自己的手差不多。 水乔幽瞅了瞅他的手,难不成是她拉着他滚下来的时候,被什么咬了? 凭着她那点浅薄的医术,她没看出什么来,帮不了他。 楚默离身上带的信号烟花进了水,一时无法让人来接应他们。 两人歇了一会,商量着往下游走,看能不能找到路。 结果,沿着河岸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依旧无果。 这一个时辰,楚默离尽量忍着不去挠手和脖颈,然而这两处还是更严重了,红肿的地方愈来愈宽,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开始没说自己脖颈后面也痒,这么一来,不用他说,水乔幽也能看见了。 再看他另一只也已肿得吓人的手,她莫名有了点心虚。 往前再走一段,看到一处稍宽的河岸。 见天色还好,楚默离见水乔幽从头到脚还是湿的,让水乔幽暂时别走了。 既然他们找不到路,就等别人来找他们。 水乔幽听他这话,想起他手下还有一个以追踪之术闻名江湖的柳家为他效力,再看他那双手,应了下来。 两人找了个远离河水的高处暂坐着,水乔幽看自己身上的火折子还能用,就去找了点柴火,废了一番功夫点燃。 人被半湿不干的柴火熏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头发衣服仍旧湿漉漉的。 她索性将外衣脱了下来。 脱到一半,注意到楚默离愣愣地看着自己。 她瞧他也是从头湿到脚,双手又不方便,问道:“您可要将衣服脱下来烤干?” 楚默离醒神,“不用了。” 说着,他将视线和身体都往旁边侧了一点。 第108章 过夜 现在才四月,泡了水,在这深山之中,遭风一吹,还是有点凉的。 水乔幽瞧着他的手,不方便脱衣? 既然他自己不需要,她也没再管他,专心烘烤着她自己的衣服。 周围只剩下水流声和柴火燃烧发出的火星声。 楚默离侧开了视线,却仍能看见她的手和她的裙摆。 之前情况紧急,没有精力多想,如今安静在这坐着,很多画面渐渐涌入了脑海。 他想起了她蓦地拉上他跑开的那一幕。 目光收近,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她的手心和手指上都有茧,拉着他的时候,不至于硌手,却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受。 这样一想,那只手仿佛还在他手上。这让他左手除了痛,好像还有一点……痒。 但是,那种痒又和他右手那种痒意截然不同,并不让人难受。 说不上来,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感觉。 转而,他又想到了滚下山时的情景。 女子多是在乎自己的脸的,他将她搂在怀里,是为了避免她的脸被伤到,她脸贴在他胸口…… 他的目光从手上转到了她脸上,她专心烘烤着衣服,看着并没有很在意此事。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了眼睛。 她刚才有注意到他一直在看自己的左手,现在对上他的眼睛,那一点心虚,被他看得又冒了出来。 她默默多添了两根树枝,将火烧的离他近了点。 楚默离见她神色自若,迟疑少时,没再提起刚才的事情。 她身上虽然还穿着两件衣服,干着的时候看不会有任何不妥,湿了之后,有点贴身,使得她身上曲线清晰了些。 他也没再盯着她看,将目光移到了火苗上,手上那种奇怪的痒意似是还没有消失,甚至还蔓延到了胸口。 这让他右手和脖颈似乎都没有之前那般难受了,却也让他有点不习惯周边的安静了。 他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安静,“你真没事?” 专心烘衣服的水乔幽抬头,“……没事。” 她身上有几处擦伤,但问题都不大,比起他来,不算有事。 楚默离听她声音,似乎的确没什么大事。 他看了眼天色,“……今晚,我们可能要在这过夜了。” 水乔幽也瞧了眼天色,好在看着暂时不会有雨。 她手上衣服烘得差不多了,身上穿的依旧是湿的,但也不方便再脱。 柴火已经烧了不少,若是要在这过夜,剩下的定是不够的。 她将外衣穿上,“我再去找点柴火来。” 楚默离看她起身走人,有心帮忙,瞧见自己的手,知道是有心无力。认清这点,他没阻止她。 这里虽然是荒山野岭,自己的人却也不知何时会找来。瞧了眼水乔幽的背影,身上的湿衣服他依旧没脱。 水乔幽找柴火时,也有注意林子里的飞禽走兽,想顺便找点吃的。 可是不知是不是连续下雨的原因,偌大的林子连一只鸟都没看到。 找了柴火回来,她趁着天色还没黑,去了河边。 她不会捕鱼,捡了几颗石子在河边站着,专心盯着水面。 守了好一会,她才看到鱼的影子,手里石子快速扔了出去。 她虽不会捕鱼,但准头很好,鱼被她敲中脑袋,当即翻身浮了上来。 她拿棍子试图将它捞过来,棍子却短了一点。没办法,只好提起裙摆准备下水。 这时,楚默离过来,步入了水中。 水乔幽记起他先前呛水的样子,想要阻止他,他已经将鱼捞了起来。 楚默离起身对上她的眼神,立时看懂了她的想法。 他其实会水,先前是因为左手受伤,无法用力,才导致了呛水。 想起最后还要她救,他又不好解释了。 他将鱼扔上岸,给她指了一下她前方三尺处的地方。 水乔幽会意,手里两颗石子接连扔出去。须臾又是两条鱼翻着肚子浮上来,楚默离在下面截住,提了鱼扔上岸,自己也安全上来。 捡鱼的事他还能帮下忙,处理鱼的事,他靠一只手是完全不行了。 水乔幽自觉接过了这一项任务,不过她身上没利器,楚默离的剑也不知道丢哪儿了。于是,她处理鱼,就是找了几根棍子将鱼串了起来,然后放在火上烤。 楚默离清楚条件有限,看着她如此简单的处理方式也没提出异议。 两人守着鱼烤了半个时辰,鱼看上去是终于熟了。 水乔幽给楚默离递了一条,自己也拿起来一条最小的。 她尝了一小口,抬眼望向楚默离。 楚默离见她看过来,也咬了一口。 鱼闻着香,入口却是又腥又苦。 见她盯着自己,他克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和想吐出来的冲动。 两人相对安静地对视须臾,楚默离将鱼吞了下去。想着她忙活了半日,又咬了一口。 水乔幽见他吃第二口,将剩下的那条也递给了他。 鱼都不大,正常来讲,一个大男人吃两条完全没有问题。 楚默离瞧着她递过来的鱼和她自己的神情,心想,或许只是他手上那条味道差了点。 片刻后,他还是将鱼接了过来。 天色已经暗了,水乔幽坐在那安静地慢慢吃着自己的小鱼,河水泛着光在她身后流淌,火苗映在她脸上,让她又真实又虚幻。 楚默离瞧着这一幕,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她也是远远地坐在河岸之上,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就像一个假人。 若不是夜风吹动了她红色的衣摆,他都没有发现她。 那时,他已站在河中,她又不肯走,他也只好…… 他现在想起当时的那一幕,再想今日的事,觉得她这个反应也不奇怪了。 他看着她吃,也有了胃口,咬了一口鱼。 鱼肉到了嘴里,他散开的心思又收了回来。 楚默离虽出身好,但在吃食上,向来不奢靡,何况水乔幽自己也在吃,故而尽管鱼的味道有点……特别,他还是将她递给他的都吃了。 吃完后,发觉两条鱼味道……并无不同。 他不知她手里那条味道如何,却忽然有点理解之前她说景言君想吃她做的饭这事的特殊了。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慢,吃完时辰已经不早。 水乔幽洗了手,直接将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撑着下巴靠着火堆休息。 楚默离洗手回来就见到她这一点也不防备他的模样,发现她偶尔也是心大的。 盯着她瞧了一会,他也在原地躺了下来。 只是,他手上和脖颈处依旧在痒,使得他无法入睡。 躺了一会,他侧向她的方向。 水乔幽仍旧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姿势没有一点变化。 他视线微微往上,看到了她垂落的睫毛。 她的睫毛很长,她这样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扫出了一片阴影。 这样的她,更为虚幻了。 她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应该是存在感很强的人,可无论何时何处,她都恰恰相反。 他正盯着她的睫毛瞧,那睫毛蓦地翘了上去。 他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和水乔幽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周围氛围变得有点尴尬。 楚默离神色不变,开口缓解这种氛围,“你也没睡?” “……嗯。” 她这话才答完,林中响起了不知名野兽的吼叫声。 楚默离听着声音,看着她清明的眼睛,又想起一些往事,“……我们头两次遇见时,似乎和现在差不多。” 水乔幽想了想,好像的确差不多。 她没接话,只是听着他说。 楚默离瞧着她沉默的样子,发觉她这几年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她这般沉默,他们这个天又要聊不下去了。 他顺着这事努力找了个话题,“当时,你怎么会在那?” 水乔幽回想了一下当时,“……迷路了。” 这是楚默离第二次听她说迷路,但他也发现了,她方位感很好。 迷路这种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 “那你当时,怎么不向我问路?” “走累了,忘了。” 这原因……听起来很离谱,却又透着那么一点道理。 “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走出来的。” “……走了多久?” “不记得了。” “……” 楚默离放弃了继续和她聊这个。 两人随着这个话题的结束又都安静下来。 相对无言地看了一会,楚默离暂时也找不到可以聊的,道:“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水乔幽轻点了一下头以作回应,添了两根柴,继续闭目养神。 楚默离转正身体,看着天空。 今晚的天空有些暗,没有月亮,和在沙漠的那两晚还是不同的。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水乔幽睁开眼睛,“……我没有担心。” “……那就好。” 楚默离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彼此的呼吸声都很轻,他们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是他们第二次这样过夜,情况又与上次有所区别。 这一夜,实际上两人都没睡着。 清晨东方第一缕光透出来时,楚默离睁开眼睛。偏过视线见到的景象和曾经的那幕重叠起来。 “一晚没睡?” 已经转为对着水面坐着发呆的水乔幽转过头来。 楚默离从她的神情看到了答案,坐了起来,“不累?” “还好。” 水乔幽借着还没熄的火看了一眼他的手,左手右手看着都比昨日严重了。 “您的手,如何了?” 楚默离回了句同样的话,“还好。” 水乔幽默了短时,瞅了眼天色,“再过一会,我们继续往下找找,看有没有出路。” 楚默离没有意见,“好。” 两人围着火坐了一会,天色仍然不是特别亮。 楚默离建议地问道:“你可要再睡一会?” 水乔幽不困,“不用。” 他看她精神的确尚可,没再说什么。 两人本来打算天亮一点再走,但是等了近一炷香,天看起来仍旧是灰蒙蒙的,河道的水看着也涨了一点。 两人不再等下去,当即起身朝下游走。 平日里,水乔幽都跟着楚默离三步后走着,今日她手握浮生走在了他前面。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仍旧没有找到路,也未遇上半个人影。 楚默离见她手上被树枝杂草划出了几道口子,到了一处还算平坦空旷的河堤,提议道:“找个地方,先歇息一会?” 水乔幽回头,“您身体不适?” “……没有。你不累?” 还好。 话正要出口,水乔幽若有所悟,“那歇一会?” “嗯。” 两人往高处走了一点,还未坐下,前面骤然传来声音。 两人都听到了,互望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 楚默离分辨道:“好像是马蹄声。” 水乔幽仔细倾听了一会,“只有一匹马。” 只有一匹马,那应该就不是他们的人。 前面有路,恰好有人路过? 两人都是同样的想法,站在原地,没再坐下休息。 听了一会,那声音没有远去,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近。又过片刻,他们看到了前面草丛晃动。 难道是野马? 两人不约而同侧目,从对方眼里看出同样的猜测。 野马冲过来,若是受了惊,会有一定的攻击性,两人望着那晃动的草丛,谨慎了些许。 等了片刻,草丛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确实是匹马。 可随着它越走越近,水乔幽觉得它有点眼熟。 她这眼熟刚起,那马看到了他们,鸣叫一声,脚下立马快了起来,直冲他们而来。 它全身也露了出来,水乔幽瞧着,知道眼熟来自哪里了。 “……我的马。” 她话才落下,马已经冲到她面前。 水乔幽伸手过去摸它的头,它将下巴抬高了点。 有了马,他们不再需要找路,它既然能找到他们,必定是可以带他们出去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 他们两个人,却只有一匹马。 水乔幽是乐意将马让给楚默离的,可他那双手看着好像也骑不了马。 马又是他给她的,她让他走路似乎也不妥。 还没做出决定,天空一道闪电劈下。 天色越来越黑了,望着又是下大雨的征兆。 再不快点离开这儿,到时河水涨上来,会十分危险。 水乔幽不再多想,翻身上马,将手伸给楚默离,“公子,可愿委屈一下?” 第109章 脱困 楚默离望着她的手,懂了她的意思。 但是,她似乎没有考虑到其它的事情。 水乔幽见他似有犹豫,补充道:“天看着又要下雨了,我们必须在涨水之前离开,否则恐会困在这。” 老天像是听见了她说的,也挺配合,她话才落,雨水已经开始打落下来了。 楚默离对上她的眼睛,没从她眼里看见其他想法。 他担心自己右手的问题会染到她手上,隔着衣袖搭着她的手,翻身上了马。 即使是隔着一层衣物,他仍旧感觉到了她手心上的茧,那种奇怪的感觉透过手传到了意识中。 水乔幽倒没多想,见他坐好,收回手,一扯缰绳,马飞驰出去。 如此一来,楚默离身体骤然往前倾,垂眸看着自己右手的他,左手下意识搂上了水乔幽的腰。 水乔幽感到腰上一紧,手上动作比意识更快。 即将抓到那只手,看清了它的‘凄惨’,意识跟上,止住了动作。 楚默离自己反应过来,想要放开。 无奈马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根本无法远离她,手想要放开她,却又再次搂紧了她。 “抱歉。” 水乔幽透过风声,听见了他的声音,她若无其事地又将手移回到缰绳上,“……无碍。” 她感受到了他手想要离开的意图,见他努力了两次都未成功,也知是马速太快的原因,“……抓紧我。” 楚默离再一次努力离开的手动作一顿,下一瞬,遇到一个坡地,他手又回到了她腰上。 视线往上,见到她神色平静的侧脸。迟疑过后,搂紧了她。 雨越下越大,河道里的水涨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幸好,在水漫过马小腿时,看到了小径。 马不需要水乔幽指示,自己转道上了小径,将两人带离了危险之地。 行了一段,见到一座山神庙。 雨实在太大,两人身上本未干透的衣服又可以滴水了,根本看不清前路,鉴于实况,他们决定先去山神庙暂时躲避。 山神庙早就废弃了,但还是比外面好一点。 火折子今日又经历雨淋,试了几次都升不起火,两人只能找了个不漏雨的角落干站着。 水乔幽望着外面的雨发呆,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想到了刚才的事。 想说点什么,可她看上去完全没在想那些事,弄得他又不知如何开口提起。 倏然,水乔幽出声。 “它叫什么?” 楚默离顺着她的目光,才弄清楚她问的是拴在外面的马。 她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你没给它取一个?” “它不是战马?” “……是。” 楚默离闻此之言,蓦地想起了她先前卖马之事,好像明白了那么好的马她为何只卖了五两。 那次卖马,并不是她被马贩子给骗了,相反,她非常清楚那是一匹难得的异域宝马,更看出了它是战马。 战马,一向都是会登记造册的。 私贩战马乃是大罪。那匹马是他赠给她的,却没给她相关的转换文书。 她若将它当做宝马去卖,那些马贩子很有可能会为了压价找她麻烦,人多眼杂,或会遭人举报,惹来官府追查。届时,她若说不清楚,得不偿失。 她的目的也不是卖钱,就干脆和收马的人一起装糊涂,将自己当做不识货的人,贱卖了它。如此,到时候就算有人来追查,她也可以有很多理由推脱责任。 他在心里轻轻一笑,“你也可以给它取一个。” 水乔幽望着马,并未做声。 对于给它取名这事,她似乎并不是很上心。 她这一安静,周边气氛又变得很怪。 楚默离试图找点什么聊一聊,让自己不再去想刚才搂着她的事情。 还未想到,雨幕中传来马蹄声。 拴在外面的马先叫了一声,目光落向了远处。 水乔幽和楚默离都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不一会儿,先看到一只白貂进入视野。 白貂在庙外望见他们,又一溜烟折返回去。 水乔幽瞧着那貂,觉得有一点眼熟。 再看楚默离已收起了戒备,她回想起了那眼熟来自哪里。 楚默离听着马蹄声,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拧到不再滴水,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望着他那没比自己身上衣服干到哪里去的外衣,一时没太看懂他的意思。 楚默离见她不接,只好自己抖开披在她身上,趁着她还没出手之前解释道:“虽然是湿的,但……好歹也可挡一下。” 水乔幽衣袖划出一半的浮生收住,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楚默离移开了视线。 水乔幽看他这动作,明白了他为什么将衣服给他。 思量须臾,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还是将衣服给披上了。 他的衣服大,虽然也是湿的,但披在身上,多多少少还是能遮一些狼狈。 不出半盏茶,雨幕中出现十来骑,停在了山神庙前。 当先两人是秦鸣和许久不见的萧翊。 萧翊的左边有一女子,怀里抱着那只有点脏的白貂,正是柳瑶芊。 见到楚默离好好地站在门口,几人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萧翊等人进来,水乔幽自觉往后面让了点。 请罪见礼后,萧翊注意到楚默离的手。 楚默离自己说了无碍,秦鸣眼神却如利箭一般射向水乔幽。 他记得,就是她将他们王爷给拖下山的。 他当即就要拔剑,楚默离冷声喊住他,“住手。” 秦鸣这才瞧见水乔幽身上的外衣,认出是楚默离那件,内心有诧异也有震撼。 心中不愿,却也只好又将剑收回去。 水乔幽听着萧翊问楚默离的手,没和秦鸣计较,继续做自己的隐形人。 雨太大了,南方山路不好走,楚默离没有吩咐立即离开,众人一起在庙里躲雨。 秦鸣注意到水乔幽那匹马,有些意外。当时混乱一起,他有注意到她那马就撒腿跑了。没想到,它居然比他们还先找到了人。 他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愧对楚默离的看重,瞥了柳瑶芊一眼,认为柳家追踪术不过是夸大其词。 柳瑶芊没心思注意他,她手里给自己的白貂擦毛,眼睛看见水乔幽独站一隅,想起了去年自己失踪的那只小灰。 她走过去,低声恶狠狠地问她,“去年,你是不是弄死了我的小灰?” 水乔幽不知小灰是谁。 “就是和它长得差不多的一只灰貂。” 她这么一说,水乔幽想起了这事。 “我没见过。” 柳瑶芊不信,“那它怎么会不见了?” “不知道。” 柳瑶芊想要看出她的心虚,却只看到她眼里的不明所以。 她还想再追问,楚默离往这边扫了一眼,她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萧翊注意到她们这边,知道她上次在水乔幽手里吃了亏,还一直气着,他也注意了水乔幽身上披的那件衣服,担心前者气不过闹出点什么,将她叫了过去。 水乔幽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透过破窗户看雨。 众人一起在山神庙等了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下来。 萧翊担心雨还会再下,建议赶紧离开。 下台阶时,柳瑶芊站在一旁,特意落后了一点。 等到水乔幽过来,她又低声问了一遍,“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小灰?” 水乔幽回答不变,“我没见过它。” 柳瑶芊觉得她在说谎,心气一起,伸出脚去,想要绊她。 水乔幽目视前方,抬脚绕到了旁边。 柳瑶芊见自己小心思没成功,又不能明着交手,只能咬牙跟上。 山神庙荒废已久,这些日子又连续下雨,外面到处都是青苔。 她只顾着和水乔幽呕气,未过多注意脚下,踩到青苔。脚下打滑,身体瞬间失衡,跌向了水乔幽的方向。 水乔幽听到惊呼声,反射般一步下了两阶,迅速远离。 柳瑶芊手扑过来时,她侧身躲开了,脚下却也踩到了滑人的青苔。 她正要稳住自己,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扶稳了她。 她先看到那只好认的手,再一次强行克制住了扭他手的动作。 萧翊也在柳瑶芊扑地之前,扶住了她。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他们,而是将目光都聚集在了楚默离和水乔幽身上,就连仍旧惊魂不定的柳瑶芊站稳后,也将目光定在了他们身上。 每个人都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眼里却是各异中带点统一。 秦鸣的眼神尤其突出。 楚默离见水乔幽站稳,放开了她,“没事吧?” “……没事。” 水乔幽退开了一步,没去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楚默离瞧向柳瑶芊,萧翊立即替她请罪,“公子,芊儿她不是故意的,还请您恕罪。” 柳瑶芊听到萧翊这么说,人也清醒过来,意识到气氛不对,慌张低下了头。 楚默离目光收了回来,朝外走去。 萧翊松了口气,抽空问了一句柳瑶芊脚可有事。 确认她没事,他赶紧跟上了楚默离。 他将自己的马让给了楚默离,自己换了下属的。 秦鸣看楚默离的手准备给他牵马,楚默离抬手制止,右手单手控马。 水乔幽只是瞅了一眼,翻身上马。 她想走后面,萧翊带着其他人让她先走。 没办法,她只好跟在了楚默离后面。 其他人望着二人背影,心中纷纷生出了猜测,个个都感觉二人关系不一般。 萧翊他们的到来,水乔幽和楚默离才知道,他们已经离昨日出事的地方隔了三十几里。 一炷香后,跑回官道,向北继续前行。 在下个路口,一行人与分开找他们的夙沙月明三人汇合。 二人平安无事,让三人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 夙沙月明瞧见水乔幽身上多的那件男式外衣,没有多问。这个时候,观棋也未多言。 两人有的都只是对二人的关心,观棋顺带暗示夙沙月明多关心水乔幽一点。 夙沙月明给楚默离看了一下手,安了众人的心。 他的左手看着严重,但没骨裂脱臼,用点活血祛瘀的伤药擦着,过几日就会好。 他的右手和脖颈后面,应是沾上了有毒的漆树汁,去药铺抓点药,短则七日,长则半个月就会好了。 二十里外有个小镇,到了小镇,一行人没再赶路,找了个客栈歇脚。 萧翊再给楚默离找了个大夫,听到大夫说的和夙沙月明说得差不多,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水乔幽进客栈想的第一件事是沐浴,然而她的行李在混乱中遗落了,没有可以换洗的衣物。 她只好先让伙计送盆炭火,计划先将身上的衣服烘干了,再出去买两套。 衣服烘干,她正准备出门,柳瑶芊捧着几套衣服出现在她面前。 “公子吩咐我给你准备的。” 水乔幽瞧了对面楚默离的房间一眼,他房里关着门,秦鸣没在门外。 柳瑶芊还记着自己的那只鸟和小灰,态度做不到很好,直接将托盘搁在她手里。 水乔幽以为她要走,她却突然凑近她,执着问道:“我的小灰是不是被你弄死了?” 水乔幽缓声道:“我没见过它。” 柳瑶芊听着她平稳的声线,陷入了沉思。 三次她都说没见过,没回没有或者不是,又没有一点心虚,难道真的与她无关? 柳瑶芊不肯输阵,“要是让我知道是你杀了它,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水乔幽眼都不眨。 柳瑶芊只好郁闷离去。 楚默离给她送衣服也不是第一次了,见外面又下雨了,水乔幽没再折腾,先收下了他这份好意。 沐浴换衣后,她先去找了夙沙月明。 观棋在给夙沙月明煮茶,顺便根据他看过的话本子,不管夙沙月明乐不乐意听,给他分析楚默离和水乔幽这两日一夜的经历可能生出什么样的缘分来,说的正激动时,夙秋出现在门口,害得他将剩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他慢悠悠地给夙秋倒茶,考虑着要不要问他何时走。茶还没递到夙秋手里,房门被敲响了。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水乔幽,笑容转瞬挂在了脸上,热情的将水乔幽给迎了进来。 夙沙月明请水乔幽坐下后,观棋将本来准备给夙秋的茶先递到了水乔幽面前。 第110章 送药 夙秋坐在一旁看着,不再指望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夙沙月明瞧着她精神还好,却还是多问了一句,“身体可有不适?” “谢公子挂记,一切都好。” “那就好。” 确认她当真无事后,夙沙月明真正放下心来。 水乔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不知你这可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夙沙月明一听她这么问,立即就知道她是为谁问的了。 “可是为杜公子问的?” 水乔幽没有隐瞒,坦荡承认,“是的。” 楚默离多半是不需要他人的药的,但是,他那伤也有自己责任,她还是应该去看下他。既然是去看他,自也不好空着手去。 夙沙月明本来也准备让观棋给楚默离送些药过去,但他身边的人又给他请了大夫,他看出他们对他的事都很谨慎,思考再三,没让观棋去了。 一听水乔幽是为这事来的,他很爽快地吩咐观棋去将他们备的药拿过来。 观棋在心里无力一叹,看来他刚才在这说了那么多话都是白说了,他们这大公子是没生出一点危机感。 想是这么想,他也不敢违抗命令,立即去将药取了过来。 夙沙月明给了水乔幽两个小瓷瓶,一瓶是治跌打损伤的,一瓶是针对漆树汁的,并仔细给她讲解了如何使用,以及病人该这些日子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水乔幽诚心谢过,掏出了身上上次还楚默离他暂时又没要的银钱,放到夙沙月明面前。 “……这是?” “我身上暂时只剩这些了,若是不够,我过段时日再给公子补上。” 夙沙月明这下明白了,忙将钱给推了回去,“这药并不值钱,你不嫌弃就好,不必如此见外。” “公子上次赠我药,已是愧领。你这次若是仍不肯收钱,那这药我不能要。” 夙沙月明看出她的坚决,最后只好妥协,从那一堆碎钱里,拿了最小的一块碎银,再次强调药真的不值钱。 水乔幽虽然现在日子过的清贫,眼力阅历还是有的。 她收起了几个铜板,将剩下两块碎银再次推到了夙沙月明面前。 两人有声无声的推拒半日,夙沙月明只好收下。 水乔幽拿了药,不再打扰他们兄弟谈心,起身告辞。 夙沙月明送她出门,对于楚默离那儿多出那么多的人的事,他并未好事向她打听。 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水乔幽直接往楚默离房间走去。 中途,路过了柳瑶芊的房间。 她房里没关门,萧翊在里面,正拿着一碟糕点在哄她。 水乔幽过去时,柳瑶芊没忍住糕点的诱惑,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她觉得味道很好,又咬了一口。 第二口还没咽下去,她的委屈和难过又漫了上来,同萧翊诉道:“小灰一出生,我就养着它了,我养了它四年了,它和我一起吃,一起住,它可聪敏了……” 小姑娘越说越动容,声音里渐渐多了哭腔。 水乔幽脚步放轻了一点,无声过去,没有吵到里面二人。 楚默离房间里依旧关着门,外面无人守着,房间里很安静。 水乔幽确认他房里没有其他人,敲响了房门。 里面很快传来回应。 “进。” 水乔幽推门而入,目光一扫,锁定了屏风后的人影。 看清他的动作后,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楚默离刚好沐浴完,还在系腰带。 虽然手有点不方便,但也不是完全动不了,没让人进来伺候。 他以为敲门的是秦鸣,就让人进来了。 眼睛透过屏风望过去,认出进来的是水乔幽。 水乔幽垂下目光,准备先退出去。 楚默离先她开口了。 “稍等,你先自己找地方坐一下。” 水乔幽只好停下,转过了身。 观棋站在门口,注意到水乔幽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赶忙返回屋中,背对着夙秋询问夙沙月明,“大公子,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不好好把握也就算了,你居然还真给杜公子药?” 夙沙月明觉得他这话不妥,想要说他,他又补充了一段。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应该亲自拿着药去杜公子那里,告诉他是水姑娘来了你这儿……啊。” 他还没说完,后脑勺挨了一下,被迫停了话语。 他虽没说完,但联系事情前后,夙沙月明听懂了他的意思。 听他呼痛,他也没觉得他冤,“君子当坦荡,将你这乱七八糟的心思给我收起来。” 观棋撇嘴,“那您还收水姑娘银子。” 夙沙月明被他一噎。 那是他想收吗? 观棋又不怕死地反驳了一句,“还有,您就不怕您再这样君子下去,杜公子都将水姑娘娶回家了。” 夙沙月明开始反思自己,他当时为何要带他出来? 观棋说完了,也有点怕他动怒,趁着他开口之前,拿过还没空的茶壶出去换茶了。 夙沙月明暂时不太想看见他,任由他溜走。 目光收回,又对上夙秋的视线。 夙秋果然对观棋的话有了意见,又一次强调自己的想法。 “我说过了,我不准你娶她。” ……这一个两个是没完了。 “你为何不喜欢她?” “不为何。” 夙沙月明盯着他的眼睛,猜测道:“……因她姓水?” 夙秋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没有否认,“是。” “……她。” 夙沙月明想跟他讲讲道理,夙秋没给他这个机会,起身直接打断了他。 “我先回房了。” 不等他回应,他大步走人。 这态度明显是不愿听他讲。 夙沙月明望着他的背影,只好收了声音。 楚默离房里,他看水乔幽站着,加快了手上动作。 不到半盏茶,他穿戴整齐出来。 只是头发是湿的,手上也不是很方便,他就用发带随意绑了一下。 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一份随性和散漫。 水乔幽听到脚步声,转身预要给他行礼,他抬手示意免了,在一旁的茶几前坐下,指了自己对面的位置,“坐。” 小镇上的成衣店最好的料子也比不上繁华之地一般的料子,做工样式更是跟不上那些地方的风尚。 水乔幽自己看不出这些,也向来不挑剔,楚默离却是一眼瞅出了她身上新换的衣裙的缺点。 他收回目光,去提茶壶。 水乔幽见他那手看着好像没比之前好,先他拿过了茶壶。 楚默离见她斟茶,眼底闪过讶异。 他知道她没事是不会来找他的,“你找我,有事?” 水乔幽将茶放到他面前,刚才夙沙月明那里喝过茶的她没有给自己倒。 “多谢公子,让柳姑娘给我送了衣物。” 茶水热度正好,但看她没给自己倒,楚默离也没喝。 “小事,不必道谢。” 水乔幽默了须臾,开口问道:“公子,可好些了?” 楚默离的手上已经用了药,但左手不可能这么快消肿,那漆树汁的毒性也不可能立马消失,他的手和之前区别不大。 他将手放在了茶几下,“好多了。” 水乔幽瞧见他脖颈处的红肿,将两瓶药掏了出来,放到两人中间。 “这药,是夙沙公子配的。白色的是治跌打损伤的,另外一瓶是缓解漆树汁的毒性的。” 楚默离知道了她来找他的意图。 “……你找他配的?” “嗯,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试试。” 楚默离目光在药和她脸上扫过,“……可花费了你不少银子?” 水乔幽微诧,他怎么知道? “还好。” 楚默离本来只是试探一问,没想到她真的是找夙沙月明买的。 他拿起了其中一瓶,“怎么用?” “外用。” 楚默离目光转向她,用眼神问她详细的。 水乔幽见他望着自己,想起了上次他找她帮忙上药的事。 “……秦护卫不在?” “他出去了。” 听说秦鸣不在,水乔幽又想到萧翊,但是想到他刚才在哄柳瑶芊,还是没问了。 她往外面看了一眼,她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注意到二楼没有其他人,估计是楚默离不想太引人注意,又将那些人调至了其他地方。 回正视线,楚默离还拿着药瓶在看着她。 两人对眼看了会,水乔幽提着茶壶起身,到了放着铜盆的架子旁,净了个手。 再回来,她拿过另一瓶药,倒了些药在手里。 楚默离瞧着她的动作,知道她会错了意。 他没说出来,瞧着瓶子的颜色,主动将左手搁放到她面前。 夙沙月明说用这药需要用点力。 水乔幽上手之前提醒道:“可能有点痛。” 楚默离示意她放心上手。 水乔幽将药在手心搓热,然后将手心覆盖到他手腕处,揉了起来。 的确有点痛,但也还好。 想法刚落,水乔幽的手到了磕得最严重的地方,她又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上一用力,他下意识想回手。 水乔幽注意到,抬起眼睛,“很痛?” “……还好。” 水乔幽解释了一下,“夙沙公子说这个药必须用点力道才可以。” “嗯。” 水乔幽听到他回应,手上继续,没有放轻力道。 楚默离吸了口气,收起了不适应。 半盏茶过去,不知是药发挥了作用,还是她手上的力道导致的,她手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热。 她手心上的茧从他皮肤上划过,使得那些地方再次出现那种奇怪的痒意。 他目光从手上转到她脸上。 她微垂着眼眸,认真地给他擦着药。 那长密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大片阴影。 其实,她五官长得很好,她人稍微认真点,五官显得特别立体,以往的呆滞无神似乎也变成了英气。 他记得她第一次救他时,她皮肤特别白。 现在,她比那时黑了一点,却没有影响她的容颜,反而让她看上去更……真实。 楚默离正盯着水乔幽看得认真,手上的力道消失了。 他醒过神来,眼神在她抬眼之前恢复如初。 水乔幽将药盖好,叮嘱道:“这个药,一日擦两至三次。” “好。” 楚默离认真听着,将搁在手边的另一瓶药递给她。 秦鸣还没回来,水乔幽只好接过那瓶药。 “稍等。” 她又去洗了个手,才回来给他上另一种药。 这次的药不需要揉,只要涂抹均匀即可,上起药来,简单省时很多。 药膏涂在手上是冰凉的,右手的痒意顿时减轻了许多。 恰恰也正是如此,显得左手那些地方格外的热。 水乔幽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转达医嘱,“这药一到两个时辰涂一次,实在痒得厉害也可以涂。伤处,不能用手去抓挠,痒也不可以,挠破了容易留疤。” 楚默离左手发热,右手冰凉,瞧着她做事,耳边听到她在说话,却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听她停下,回了个鼻音,“……嗯。” 水乔幽专注着手上的事,也没抬头。 直到全部上完,她收回手,准备将药给盖起来。 楚默离状似不经意地提醒她,“你帮我看看,脖子后面,是否严重了?” 水乔幽收药的动作停下,望了过去。 那红肿已经蔓延到他前颈处,后面不用说,定是不会比她能看到的地方好的。 她起身绕到他身后,拨开他未干的头发。 脖颈后面估计是最开始被他挠了几次,现在湿发又散在那里,浸的整个脖子看起来比他手上要严重的多。 手上他自己都不方便上药,背后自然更是处理不了。 她扫了一眼房间,拿过搭在铜盆上的干净帕子给他擦了头发浸湿的皮肤后,让楚默离将药递给她。 她接过药,准备上手,看那红肿已经蔓延到衣服之下,稍停动作。 “……背上也有。” 楚默离听到她提醒,望了一眼门外,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水乔幽瞧见他脱衣服,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望了一眼门外,三息后,还是跟了过去。 绕过屏风,他外衣还有右手衣袖没有脱下,看着似乎有点困难。 水乔幽上前搭了把手。 楚默离偏头,“……多谢。” “……举手之劳。” 楚默离继续脱第二件,到了这一步,他目光偏向了她。 水乔幽面对他的求助……再搭了两把手。 但是,等她给他上完药,她直接收了药就退到了屏风外面。 楚默离瞧着她好像把自己忘了,自然想起了她第一次救他时的事情。 第111章 药效 他看着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嘴角轻轻扬了起来。笑完后,他喊住她,“阿乔,你先别走,在外面坐一下。” 刚打算告退的水乔幽将话收了回去,又回到原地坐下等他。 楚默离没再喊她帮忙,自己将衣服穿了回去。 楚默离还没穿戴好,外出的秦鸣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祛寒的姜汤。 他一到门口,先看到了水乔幽。 他立时警惕起来,想问水乔幽怎么在这,楚默离从屏风后出来了。 楚默离神色正常,秦鸣意识到他知道水乔幽的存在,只好先给楚默离行礼,“公子,姜汤熬好了。” 楚默离点头,秦鸣端着姜汤进门,跟着他到了茶几边,等他坐下,将姜汤放到了他面前。 楚默离让他先出去了,随后端起姜汤,放到了水乔幽面前。 “喝一点。” 秦鸣只端上来一碗姜汤,他还没到门口,听到楚默离这话,想要阻止,却也知道那样不妥,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他退到了门外,打算再下楼让人给楚默离煮一碗,边走边忆起昨日的事情,忍不住猜想,王爷真的和这个女人有了什么? 想法刚起,他马上激动地否定了自己。 不,不可能。 王爷那么高贵的人,绝对不可能看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水乔幽也看得见姜汤只有一碗,知道这并不是给自己准备的,“多谢公子好意。” 主要的后半句还没说,楚默离出声。 “南方湿冷,这个时节受凉比冬日更易感染风寒。” 他一边说一边将调羹递给她。 调羹都递到她手边了,他话里也没有指使命令的意思,弄得水乔幽不好不接。 她接过勺子,意外撞上楚默离的目光,蓦地觉得……他给人的感觉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楚默离看她不动,想到姜汤许多人都不喜,“若是觉得辛辣,我让人送点蜜饯上来。” 水乔幽再看一眼,又觉得他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不用了。” 楚默离眼神问她,那怎么不喝。 调羹都接了,水乔幽只好垂眸慢慢喝了起来。 楚默离看她喝了两口,起身去了内室。 他再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 重新在她对面坐下,他将小瓷瓶放到她面前。 水乔幽视线顺着瓷瓶向上。 她手上有这两日造成的一些小擦伤,情况不算严重,但也应该擦药。 楚默离示意了一眼她的手,“这药是专治外伤的。” 楚默离话还没说完就知道她会作何回应,拿过茶几上她带来的那两瓶药,先回了她,“这两瓶药我收下了,这药就当是我的回礼。” 水乔幽听出话外之音,酝酿好的话不好再说,“……谢公子。” 两人都是精神疲劳了许久,昨夜又都没睡着。等水乔幽喝完了那碗姜汤,楚默离没再留她,让她回去休息了。 起身时,水乔幽想起他借给她的那件衣服,“公子的外衣,我洗了晾干之后,再还给您。” 一件衣服,楚默离没放在心上。 开口准备说‘不用了’,瞧她认真的模样,他又改了回答,“好。” 水乔幽离开之后,楚默离盯着那两瓶药看了一会,眼尾不自觉上扬了一点。 须臾,秦鸣敲响了房门。 他眼角的弧度又瞬间恢复正常,自己动手,将那两瓶药给收好了。 秦鸣将姜汤递给他,准备去拿药给他上药,被他阻止。 秦鸣以为他是嫌麻烦,忙将大夫的叮嘱搬了出来。 楚默离看着自己的手,“我已经上过药了。” 秦鸣愣住,“……您自己上的?” 楚默离没有回答他。 水乔幽从楚默离房里出来,就看到自己房门口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观棋,一个看着是客栈的伙计。 两人手里都端着托盘。 水乔幽走过去,眼观六路的观棋先看到了她,立马迎了两步,给她见礼后,说了自己的来意。 夙沙月明担心她淋了雨受寒,特意嘱咐他借了客栈的厨房给她熬了姜汤。 这姜汤早就熬好了的,但之前她在沐浴,他就暂时没给她送,现在才给她送过来。 姜汤一直放在灶上温着,现在还热着,观棋转达夙沙月明的话,让她趁热喝。 刚喝完一碗姜汤的水乔幽,看着他端着的这一碗…… 正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眼睛扫过伙计端着的托盘,那上面也摆着一碗姜味冲鼻的姜汤。 伙计见她看过来,告知这是对面那位姓杜的客官吩咐他给她送过来的。 原来,她没去找楚默离之前,楚默离就吩咐了秦鸣给她也送碗姜汤,秦鸣将这任务转给了伙计。 观棋下去的时候,听见了伙计说要来她这儿,赶紧先他一步上来。 水乔幽却没回来,两人任务没完成,就一起在这等着,观棋还顺便与伙计聊了几句,将让伙计送姜汤的人套了出来。 伙计并不知道,水乔幽在楚默离那里已经喝了一碗,仍旧尽职在这等着她。 “……”水乔幽目光在两碗姜汤上扫了个来回,有心领情也喝不下了,她转问观棋,“夙沙公子他们也淋了雨,可有备了姜汤?” 观棋反应极快,“姑娘有心了。您放心,我给我们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经送过了。” “……那你呢?” 他……倒是没喝。 水乔幽从他一缓中看出答案,“我没事,这姜汤,你替我喝了。夙沙公子那,也请你替我转达谢意。” 观棋有想过她会推拒,却没想过,她会让自己喝了,回话慢了下来。 水乔幽又转与伙计道:“这碗,我也不用了。” 伙计只是个来送姜汤的,客人不要,他也没什么负担。确定水乔幽不改变主意后,就又端着托盘下去了。 水乔幽又对观棋轻点了一下头,算是道谢,推门进了房间。 观棋不好再去敲门,不过想到水乔幽也没有接受对面那位杜公子的‘献殷勤’,他也不那么纠结了,端着托盘去了夙沙月明房里回复。 说了事情始末又转达了水乔幽的话后,他担心夙沙月明难过,又强调了她对他的关心和在意,并说了她同样拒绝了楚默离好意一事来宽慰夙沙月明,还就着这事又给夙沙月分析出了楚默离这两日一夜并未获得水乔幽芳心的可能,认为夙沙月明还有很大的机会,让他不要焦虑,不要灰心。 什么话都让他说完了,夙沙月明无话可接。为了不让他越想越多,他命他带着那碗姜汤回他房里去,一滴不剩地喝完。 观棋一听他这话,脸耷拉下来。 他没喝姜汤,不是夙沙月明苛待了他,而是他自己最讨厌这个味道。 夙沙月明这么一说,他马上闭上了嘴,退了出去。 水乔幽回到房里,将药顺手放在茶几上。 绕过屏风,见到搭在衣架上的脏衣服。 她先将自己的衣服和楚默离的那件衣服都收到楼下洗了,才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瞥见手背上划出的几条小口子,偏头见到那瓶还摆在茶几上的药。 她躺了一会,没有睡意,起床打开了药…… 这日人困马乏,又加上雨一直没停,一行人没再赶路。 到了晚上,楚默离手上受伤不方便,没有让人请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他们下去用饭,但是到了用饭的时辰,他也安排了伙计给他们每个人都送了饭菜。 水乔幽那里,还多了一碗姜汤和一碗药膳。 柳瑶芊还沉浸在找不到她的小灰的悲痛中,却也没再去找水乔幽的麻烦。 夙沙月明配的药很有用,到了晚上,楚默离的双手已经消肿了不少。 该上药时,他仍旧没让秦鸣给他擦药,自己拿出水乔幽送的药,涂了右手和脖子。 至于左手的伤,他准备上药时,想起了水乔幽给他上药时的认真。 他没有多想什么,手却不受大脑控制地又将药给收了起来。 休息了一晚,大家精神都好了很多。 只是,雨又变大了,不知何时会停。 雨太大,也赶不了路,众人只好暂时在客栈待着。 受这大雨影响,到了晌午,一楼打尖的过路人反而比平日多了起来。 天南地北的人一多,客栈里听到的事情也就多了起来。 萧翊下去安排众人的饭菜,观棋后下去给夙沙月明换茶,两人先后都听到了一些客人的议论交谈。 从听到的这些谈话中,他们听到了关于暴乱一事更多的消息。 淮北暴乱并非只在丹河上荆等地发生,淮北好几地这几日都陆续发生了此事,好些地方,官府一时甚至都镇压不住。 上了楼,两人将听到的各自禀告给了楚默离和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听后,让观棋去请了夙秋和水乔幽过来,将这些事告诉了他们。 水乔幽听完知道了夙沙月明喊她过来的原因。 这么多地方同时出现这种事,恐怕这事不是偶然的。 他们不是淮北人,也不是雍国人,如今这样的局势,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偏偏这雨下得没个规律,他们再急,今日也是走不了的,只能再等一日看看。 楚默离那边,夙沙月明估计他应该也已经知道这些。但既是同行,自然也是需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夙沙月明想着他与水乔幽更为相熟,询问水乔幽,是他去同他商谈,还是水乔幽自己去问他。 早上,他已经去探望过楚默离。得知水乔幽今日没有看后者后,他顺便告诉了她,楚默离的情况。 他的精神好了很多,右手的情况也好转不少,就是左手还是有点严重。 夙沙月明有些愧疚,认为可能是他配的药不好。因此,上午他又改良了配方,重新给他配了一瓶。 他将药给水乔幽,让她再给楚默离送过去,试看一下效果。 水乔幽听他说楚默离左手依旧严重,瞧着他新给她的药想起了昨日的事。 昨日她给他上药之时,他有些不适应。 今日还严重了,难道是她手法不对,或者力道……太重了? 她犹豫片刻,咨询了夙沙月明。 “若是力道过重,的确有可能使伤者情况更严重。” 听了夙沙月明的肯定,水乔幽沉吟少时,楚默离那儿,决定自己过去一趟。 她身上只剩五个铜板,药钱她暂时是付不了,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抵的,只能先厚着脸皮赊欠。 夙沙月明则认为是自己的药没起到效果,再换一瓶是应该的,哪还好意思收钱,让她放心拿着。 水乔幽从他那出来,见楚默离那儿开着门,转道去了后者那儿。 走到一半,见到萧翊进了他房间,她在半道站了一会,等到萧翊出来,才敲响他的房门。 楚默离本来坐在靠近窗边的书案前,见到进来的是她,起身到了茶几这边。 水乔幽留心了一眼他的手,右手看起来消肿了不少,左手的确还是有点严重。 他的右手证明了夙沙月明的药是很有用的,那另外一瓶应该也不会太差…… 楚默离习惯性地给她倒茶,她先他提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楚默离收回手,“怎么过来了?” 水乔幽放下茶壶,“……公子的手,可好些了?” 楚默离垂了一下眼,“右手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痒了,左手……虽还肿着,但已不再如昨日那般疼痛。” 水乔幽听着他后半句,将夙沙月明给的新药递给他,看着他的左手道:“这是夙沙公子新配的,效果会比昨日的好些,您今日可以试试这个。” 楚默离接过药,“你是特意来给我送药的?” “还有一件事,想问您的意见。” 楚默离瞧着她的眼睛,将药放到了自己手边,“何事?” 她说起正事,“您可听说,淮地这几日已出了多起暴乱?” “听说了。” 他已经知道,水乔幽不再赘言,同他说了夙沙月明的看法和想法,询问他是何想法。 楚默离想得和他们差不多。 刚才萧翊过来,还禀告了一件相关的事。 雍皇已经知晓淮北旧人暴乱一事,十分震怒,三日前下旨,命武冠侯世子叶弦思重赴淮北平乱。 除去危险,他的身份特殊,更不适合此时出现在这。 叶弦思不是那些庸碌无为的地方官员,为免招致麻烦,他们必须在叶弦思到来之前,离开淮北。 第112章 银子 除此之外,他也担心这件事的影响会扩散到淮北。 他必须在事情发酵的更严重之前,先过江灵。 楚默离将雍皇派遣叶弦思来淮南一事同水乔幽说了,对于他们说得最好尽快离开淮南一事没有意见。 已经是用饭的时辰,萧翊从楚默离那出来,去了楼下取饭菜。 他端着托盘还没到楚默离房间门口,听到两人的谈话声,猜出里面的人应是水乔幽。 他停住脚步,思索一息,又放轻脚步折回楼下。 再上楼,托盘上由两个菜变成了六个菜,多加了一副碗筷。 水乔幽得到楚默离的答复,准备起身告辞,萧翊端着饭菜出现在门口。 楚默离允他进来后,温声对水乔幽道:“今日在这用饭?” “谢公子好意,我就不打扰公子了。” 他俩说这两句话的功夫里,萧翊已经动作快速的将饭菜摆好了。 楚默离瞧着饭菜和碗筷,也不勉强,“那让萧翊将这些送到你房里去。” 水乔幽也看见了那两副碗筷,听他这么一说,犹豫了。 萧翊乃是江湖四大世家第一世家的家主,她又不是楚默离,怎敢劳驾他给她送饭菜。 她也不能自己将这饭菜从这提走。 她若不提,以她对楚默离的了解,他极有可能真让萧翊去送。 “……不用了。” 楚默离听她回答,再问了一次,“那一起在这吃?” 萧翊无声退了出去,不再打扰二人。 用完饭,水乔幽准备起身。楚默离净了手,拿过她新送来的药,询问道:“今日这瓶如何用?” “和昨日的一样。” 楚默离将药放到她面前,卷起衣袖,将手也放到她面前,“秦鸣今日也不在,萧翊此时应还在用饭,有劳了。” 剩下虽然还有个夙秋,但现在他们是不熟的。 水乔幽也知道这点,瞧着他流畅的动作一愣,想了一圈,除了自己,暂时似乎的确没有人可以帮他上这个药。 她睫毛垂落,看到他红肿不堪的手腕,又想起了夙沙月明答的那句话。 “……公子客气。” 她将药瓶拿过来,也先去洗了个手,再回来给他上药。 她手上正准备用力,想起昨日的事,她力道稍微放轻了一点。 楚默离适应了她昨日的力道,感受到了区别,却也没说什么,对她怎么做,并不指手画脚。 药上完后,水乔幽看着他的右手正犹豫着要不要顺便帮个手时,楚默离自己收回了手,没提这事,“辛苦了。” 他不提,她也就没提了。 回到自己房里,水乔幽想着楚默离说的叶弦思要来淮北一事,忆起景言君和她分别时的那句提醒,在窗边站着看了许久的雨。 大雨下了一日,入夜时终于停了下来。 雨一直下,衣物根本晾不干,多晾一日,还会闷出味道,洗了等于白洗。 楚默离那件衣服看着没有一点要干的迹象,他们又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水乔幽干脆又让伙计送了盆炭火将衣服烘干了。 翌日早上,她见楚默离房里已经开门,拿了衣服过去。 她拿着衣服进门时,房里只有楚默离一人。 他正自己在上药,左手给右手上药,动作看上去有些不顺畅。 楚默离听到她来还衣服,让她将衣服搭在衣架上就行。 等到她出来,楚默离问她,“阿乔,可否再劳烦你帮个手?” 一回生,二回熟。 再听他这么问,水乔幽听着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意外。 水乔幽想着他刚才不顺畅的动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今日天色看着还算好,水乔幽给楚默离上完药,楚默离提议今日离开。水乔幽没有意见,去通知了夙沙月明,他也没意见后,各自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客栈。 萧翊和柳瑶芊他们并未跟着楚默离一起返回青国。 先前出事时,夙沙月明的马遭了无妄之灾,不过,夙秋后来又在附近弄到了三匹马。 这次,他们和水乔幽一样都变成了骑马,只有楚默离手上有伤还不方便骑马,仍旧坐的马车。 这样一来,他们路上交谈也多了起来。 观棋跟在几人身后,望着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并排而行的背影,有些后悔,后悔没早让夙沙月明骑马。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中间硬是还多出了一个人。 观棋心中郁闷不解,他们这二公子怎么就比杜公子还麻烦。 楚默离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就望到几人身影。 他眼神如常在夙沙月明身上扫了一眼,又将窗帘放下了。 骑马的几人,无人注意到这一幕。 接下来的三日,虽然偶尔还是有雨,却也不再像前几日下得那么大,下雨的时候躲雨,雨停的时候歇息,三日下来,一行人还是赶了不少路,楚默离的双手看着也都好了不少。 这三日,秦鸣都在,楚默离没再请水乔幽帮忙上过药。 到了第四日,他们所过之地,雨又大了起来。连着多日下雨,即使是官道也难走起来。马车太重,容易陷进泥土里。 傍晚进了一个小城投宿,隔日再出发,楚默离和秦鸣也换成了骑马。 楚默离的左手还没完全好,但右手已经消肿不少,也不再痒。他单手骑马,并未拖慢其他人的速度。 楚默离改骑马后,夙秋没再出现在夙沙月明和水乔幽的中间,那个位置变成了楚默离。 观棋落在后面,看着自家大公子还和楚默离谈笑风生,骤觉还不如让二公子挤在那里碍眼好。 过了七日,楚默离的右手和脖子那里已经完全消肿,只有最开始不小心抓破留下的一些印子还未消除。 晚上在客栈投宿,夙沙月明针对他这个情况让观棋给水乔幽送了一瓶药。 水乔幽听观棋说完,想到了夙沙月明的考量,接过了药。 伙计给她来送热水时,她见到楚默离房里开着门,就拿着药过去了。 楚默离见进来的是她,放下了手里的书。知道她的来意后,左手还没完全好的他,询问她可否帮忙上个药。 房间里又只有他一人,水乔幽知道他左手还没好,且就算好了,不是左撇子,左手给右手上药也不方便。 她答应下来,先去净了手,将药再拿到手时,骤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居然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就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她低头望了一眼手里的药,没将心思露出来,耐心给他涂着药。 楚默离还没沐浴,脖颈和后背他没再让她帮忙。 这让他找水乔幽帮忙一事,看起来确实只是手上不方便。凡事可以自己想办法可以处理的,他都没有找她,若不是她自己恰好过来,他也没去找过她。 这些日子,他们打尖住店时,仍旧能够听到暴乱的相关消息。 事情确实如他们起先所想,淮南的暴乱现象这些日子层出不穷,影响也越来越大。 好在他们总体运气不错,这些日子,他们都没再恰好撞上这种事。 楚默离暂时也未收到淮北有异的消息。 楚默离只用了水乔幽送的药,半个月过去,他左手的伤完全康复,右手和脖颈那一片的皮肤也恢复如初。 他们抵达江灵城那日,楚默离收到消息,叶弦思已经抵达丹河平乱。 进入江灵城之时,天色已黑。 一行人没再赶路,就在城中找了客栈住了下来。 彼时,江灵还算安稳。 街头巷尾和客栈酒楼也有人在谈论近日多地发生暴乱一事,也有不少淮国旧人在义愤填膺又小心翼翼地抱怨雍皇和他们官府的暴政和不公,怀念旧主的仁慈爱民。一看到有陌生人来,大家都噤了声。等那些人走了,他们的怀念转而变成抱怨,抱怨旧主和那些宗室重臣的无能,让他们国破家亡,受人欺凌。 水乔幽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收拾好东西到楼下去等其他人,却没想到夙秋比她还早,已经在大堂东边角落坐着。 两人打了招呼,但水乔幽另外选了个角落坐下。 平日里,俩人若是没事,这种时候,都会互不打扰。 今日夙秋见她在另一边坐下,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他未说话,先抛给了水乔幽一样东西。 水乔幽下意识接住,才发现他抛给她的是两块碎银子,加起来估计有个五两左右。 水乔幽看着银子,着实有些不解,抬头用眼神询问他,突然给她银子做什么。 夙秋语言简练,“公子最近给我涨了俸禄。” 他这话水乔幽听懂了,听懂之后,她更不解了。 他涨俸禄,给她银子做甚? “这是其中两成。” 水乔幽垂眼望着手里的银子,又重新看向他。 这事与她有关系? 夙秋却不再解释,返回自己先前坐的地方,安静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想要喊住他,楼梯口传来观棋的声音。 听脚步声,应该还有夙沙月明。 水乔幽望向楼梯口,听着两人脚步声,茅塞顿开。 目光在夙沙月明和夙秋身上扫了一圈,又回到手里的两块碎银子上。 他给她这些,莫非是……封口钱? 她仔细回想他刚才的话语神态,很像是这么个意思。 她没想收他这个银子,但此时夙沙月明已经下楼,她只好暂时将这个银子给收起来。 夙秋看见夙沙月明,面色如常,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不怕她没领会他的意思,也不担心她将这事给说出来,似是料定她不会这么做。 几人见了礼,夙沙月明见他俩一人坐一边,出于对水乔幽是女子的考虑,他还是迁就了夙秋,在他那边坐了下来。 他们刚落座,楚默离也下来了,相互打完招呼,一起去了雅间用早饭。 夙秋落在最后面,水乔幽也不好问他,他这银子是不是她猜测的意思。 接下来几日,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银子给夙秋。 五日之后,他们平安抵达凤仙,一行人都松了口气。 到凤仙城时,天色也不早了,他们选了在城中投宿。 找到客栈,开好房间后,楚默离带着秦鸣又出了门。 傍晚的凤仙城很热闹,一路走过来时水乔幽见许多店铺都还没关门。她想起自己欠夙沙月明的药钱,楚默离离开后不久,她也拿着那日落水穿的那套衣裙出了客栈。 那套衣裙是竹海山庄当时给她准备的,布料做工都很好。 虽然那日的坎坷经历使得那套衣服上也划破了几处,但是这是她目前身上还值点钱又可以典当的唯一物什。 在路边找了个路人问了当铺的方位,她直奔当铺。 她运气不错,找到当铺的时候,当铺还开着门。 伙计见她那套衣裙划破的地方不算严重,愿意收下,却只肯给二两银子。 水乔幽从当铺出来,走了一小段,发现离上次唐复出事的客栈没有多远。 客栈关门了,但是门口没有看见官府封条。 水乔幽看见斜对面有个卖汤饼的,往前走了一段,她又倒了回去,坐到摊前,点了一碗汤饼。 这个时段,小摊的客人不算多。 摊主将汤饼送上来时,得知摊主经常在这边出摊,水乔幽同他打听了一下对面的客栈,得知客栈大概是一个月前就关门了。 客栈因唐复被官府调查一事,摊主也略知一二。 他记得当时这事使得客栈东家和伙计都被官府的人带去盘问了,不过,几日之后,东家就被放了出来,那伙计据说是收了那有问题的客人银子,知情不报,还提供假口供被官府关了半个月,客栈东家便将他解雇了。 那个伙计出来之后,没再来过客栈,摊主没再见过他。 东家虽然没事,但是自那之后,客栈的生意大不如前,没过多久,东家就将客栈给关了。估计他暂时也没有找到愿意接手这个铺面的人,这铺面就这样一直锁着。 水乔幽看没来新的客人,又顺便问了问客栈的东家。 这东家和这店铺以前的情况,摊主知是知道一些,却和当时韩子野告诉水乔幽的差不多。这段时日,他也没再见过这客栈的东家。 有客人来了,水乔幽没再与摊主闲聊。慢慢吃完那碗汤饼,她结账离开了。 “阿乔。” 走过半条街,突然有人喊她。 视线稍抬,看到外出的楚默离。 第113章 邀请 楚默离走向她,“怎么在这?” “出来找点吃的。” 楚默离正准备回客栈,路过此处。他知道这个地方离他们住的客栈不算近,就算不爱吃客栈的饭菜,路过的外地人一般应该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找吃的。 她这么回,他却也没刨根问底,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吃完了?” “嗯。” “现在是回客栈?” “嗯。” 水乔幽看楚默离走的方向,猜测到他应该也是回客栈,但是,她也没有顺着这话问他,亦未打听他的行踪。 楚默离同她一道走着,“我正好也回去,一起?” 楚默离步伐不快,后面三步远处跟了个冷着脸的秦鸣。 水乔幽瞥见秦鸣,这一次没再践行三步之远的原则,落在楚默离右后方一步远处。 隔远一点看,两人仿佛是在夜色中并排而行。 她不爱说话,楚默离也没特意找话题,两人不急不缓地走着。 路过有灯火透出的地方,稍落视线见到地上两人像是挨在一起的影子,楚默离没觉得这样的安静让人不适。 拐了一个弯,街面上又热闹起来,楚默离稍微放缓了脚步。 这让原本不到一炷香的路程,两人走了将近三刻才回到客栈。 客栈里,夙沙月明和夙秋都还没睡,夙秋在前者房里陪他下棋。 观棋本来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有点想睡觉,他悄悄退走,坐在靠门口的地方挑灯夜读看他已经读了一半的话本子。 听到外面楚默离叮嘱水乔幽早点休息的谈话声,他立马收起话本子,出来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得知夙沙月明和夙秋在下棋,水乔幽也没再过去打扰,进了自己房间。 观棋等到她关门,赶紧跑回了房,“大公子,水姑娘回来了。” 夙沙月明望了夙秋一眼,“嗯。” 观棋对他这个反应有点不满意,“……她和杜公子一起回来的!” 夙沙月明瞧着棋局,一息之后,选了个地方落子,“知道了。” 他这反应和观棋期待的完全不同,他还想说两句,夙秋将空了的茶杯递给他。 观棋清楚了,他要再说,这位估计就得起身走人了,只好闭嘴接过茶杯。 夙沙月明没再多说这事,耐心等着夙秋落子。 休息了一晚,凤仙也下起了雨。 看雨的架势,今日他们是走不了的。好在现在他们已经进入青国的管辖范围,少了不少隐患,路上慢一点也无事。 众人都下了楼去吃早饭。 用完早饭,楚默离告知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他需要在凤仙停留几日,处理一些家里的生意。 恰好,过几日就是端阳节。 淮地和青国雍国不同,对端阳节很是重视,每到这个时候,许多地方都非常热闹,这种热闹甚至会持续到五月十五。 凤仙也是如此。 楚默离同三人说了端阳节的事,邀请他们几人一起在这多停留几日,体验凤仙的风土人情。 夙沙月明同楚默离一起望向水乔幽,想听她的意见。水乔幽还没开口,夙秋先说话了。 “我累了,今日也不想走了。” 三人目光一起转向他。 夙秋迎上夙沙月明的目光,“要走,你自己走。” 夙沙月明一听他这语气,知道他是不想跟他回去,故意闹脾气了。 他也没生气,好性子地问他,“那你想在这待几日?” 夙秋并不意外他的妥协,“到时再说。” 夙沙月明拿他没办法,看回水乔幽,“水姑娘,你作何打算?” “阿乔。”楚默离在她回答之前劝道:“我看这雨还需要下几日的,不如你也一起留下?” 水乔幽瞧着窗外,可以说是狂风暴雨,的确不适合赶路。 先前下楼时,她也听伙计说了这雨。 端阳时节,他们这附近几城,雨下得最多,说不好还会有洪涝,这种时候赶路,很容易遇到滑山。伙计劝他们千万不要冒雨赶路,否则很危险。 夙沙月明也劝道:“不如你也等过了端阳再走?” 天时地利再加上人劝,水乔幽亦暂留凤仙。 这日雨一直没停,楚默离上午冒雨出了门,傍晚才回来。 下午,水乔幽去找了夙沙月明,将典当衣裙所得的二两银子,还给了夙沙月明。 她知道他后配的两瓶药效果那么好,或许还不止二两银子,但她目前也只有这么多。 夙沙月明不肯收,水乔幽却也不肯拿回。 夙沙月明最终没犟过水乔幽,二人各退一步,就当那两瓶药是二两银子,前者收下了银子。 水乔幽从夙沙月明那出来,看到夙秋站在门外等着。 他给她的那笔封口钱,水乔幽想着屋里的夙沙月明,暂时没还给他了。 屋里,观棋瞧着水乔幽的那二两银子,知道了自家大公子要获得人姑娘芳心,还需要多加努力。 夙沙月明自然也看出这点,他也早就确定隔壁的杜公子对水乔幽不一般。但他觉得,他就算真想娶水乔幽,首先要解决的根本不是这些,而是外面那个闹脾气的。 否则,到时候还会连累水乔幽受那小子的气。 看到夙秋进来,趁着观棋还没开始分析,夙沙月明止了他的话,让他去煮茶。 水乔幽回了房,掏出身上剩下的五个铜板,瞧着它们,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上次出事后,水乔幽没再想过将那马的‘恶习’改过来,它又向来得观棋喜欢,得益于他的青睐,它吃的草料钱是越来越多。 楚默离和他身边的人没和她说过欠款多少,但她自己每日都有记着。截止目前为止,她欠楚默离的银子至少有二十两了。 她再次思考起楚默离曾经问她的。 麻山镇上有什么差事是适合她,又有什么差事能让人赚到这么多银子? 因雨一直不停,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他们在客栈待了一日,晚上他们和楚默离一起去楼下用了饭。 用完饭上楼,各自休息。 临近亥时,客栈冒雨来了一位姑娘。 见到有客人进门,伙计热情迎了上去。 他注意到她左边肩上有一条翠青色的线,以为那是和衣服一体的。接过她手里的伞时,那青色的线突然立起一半,朝着他吐出一条红信子。 他吓得往后一缩,认出那是一条蛇,喉间有点失声。 “别怕。”姑娘对着他展颜一笑,“它很乖的。” 她也没问伙计掌柜什么,径直朝楼上走去。 伙计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看着她肩上那条还在吐信子的蛇,也不敢跟上她。 水乔幽洗漱完,想喝杯水,茶壶里却没水了。 开门没有看到伙计,自己提了茶壶下楼。 快到楼梯口时,楼下的人正好上来。 两人见面,上来的人愣了一下。 水乔幽一眼认出她来,没有她的那种意外。 顾寻影肩上前一瞬还气势汹汹的‘叶子’霎时趴了下来,收了蛇信子,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顾寻影偏头瞧见,气得想抽它。 她们虽然不至于陌生,却也没熟到见面相互问礼的程度。水乔幽脚步未停,与她错身下楼。 顾寻影肩上的蛇还是像睡着了一样。 她没忍住,在它头上拍了一下。 它依旧不动。 顾寻影不想再管它,瞧见了对面的秦鸣,走了过去。 水乔幽提了茶上来,没再看到顾寻影,对面楚默离房间门口,秦鸣抱剑守着。 水乔幽只是往那边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往自己房间走去,对顾寻影的出现没有生出探究之心。 回到房间,喝了杯水,她便吹了灯。 在床上躺了约莫半炷香,对面响起开门声,没多久另外一头又响起开门声。 一夜过去,雨小了很多。 水乔幽收拾妥当去楼下觅食,一出门见到顾寻影。 “公子有请。” 水乔幽朝楚默离房间走去,顾寻影没跟着她。 等她走远,顾寻影转头一看,肩上的蛇果然又是‘死’的。 她有点抓狂地想将它扔出去,它却睁开了眼睛。 楚默离房外没人,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书案前书写文书。 见到水乔幽,他在她行礼前阻止了她,让她先在旁边坐一会。 水乔幽坐了半盏茶,楚默离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走了过来。 见她没倒茶,他自己动手,倒了两杯。 “公子,找我有事?” 楚默离将茶放倒她面前,“嗯。” “公子请说。” 楚默离没和她绕弯子,“红绮找到了。” “恭喜公子。” 楚默离放下茶壶,没去研究她的神情,说得详细了些,“顾寻影在靠近丹河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她,准备将她带回来。但是,经过上荆时,她又被人劫走了。” 又被人劫走了? “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暂时还没有。”过了一息,楚默离又补充了一句,“这事多半还是和从翟府拿到的那张舆图有关,那些人多半是确认她的身世了。” 红绮这人的价值,似乎也就是在这里。 楚默离找她来,只是同她说了这事,并没问她对此事有何看法,或是猜测。 水乔幽望着茶杯,片刻后,同他说了句实话,“翟府的那张舆图是假的。” 楚默离听着脸上并无意外。 “公子早就知道了?” 楚默离轻轻摇头,见她眼里有疑,道:“它是真是假,在我这里,并不重要。”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知道自己先前对他意图的猜测是对的。 楚默离顺着这话反问了她一句,“不过,阿乔你是如何确定它是假的?” “我打开看了,那上面画的,我曾经见过。” 楚默离听她这么一说,眼里有了对这事的兴趣。 “……那是大邺显宗的卫陵舆图的一角,和太祖地宫没有任何关系。” 楚默离没说信还是不信,“……那你觉得,大邺太祖地宫中可有宝藏?” “没有。” 楚默离听着她回答,神色上仍旧看不出什么。 水乔幽反问他,“公子觉得有?” 楚默离手指搭在茶杯杯壁上,“我认为有还是没有,也不重要。” 这事对他来说,确实如此。 水乔幽听着,未再说什么。 楚默离也不再说这事,亦没问她为何会见过卫陵舆图,他换了个话题,“明日端阳,凤仙南面的阳湖中会有龙舟竞渡。听说这是他们当地的习俗,很是有趣,可要去看看?” 水乔幽并没有凑热闹的喜好,当时没有明确答应下来,楚默离也没命令她,随她自己的心意走。 不过,傍晚时分,客栈东家让伙计同客栈每个客人都说了龙舟竞渡这个事情。 客栈老板还在阳湖占据了一个好位置,搭了一个近距离观赏竞渡的帐篷,专给客栈客人歇息。 伙计告知客人此事的同时,还免费给每个客人发了一个牌子。有了这个牌子,他们无需再和其他人去挤地盘,不用担心只会看到人头。 凤仙百姓都喜欢凑这热闹,官府也支持,客栈东家非常鼓励自家客人去感受家乡的特色风俗。 观棋从未见过这种热闹,听着很感兴趣,何况他们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感受此处的风土人情的,期待夙沙月明可以带他去开阔眼界。 夙沙月明去问了夙秋,夙秋面上淡淡,却也不反感。 夙沙月明了解他,知道他这其实也是有一点兴趣的,就答应下来。 观棋很高兴,同时背着夙秋提醒夙沙月明请上水乔幽,并让他亲自去请,拒绝认领这项任务。 夙沙月明只好自己上门,问了水乔幽愿不愿意一起去看热闹。 夙沙月明愿意去请水乔幽了,观棋也跟着去了。 他看出水乔幽有所犹豫,赶紧给水乔幽介绍了外面街上和竞渡时他们可能见到的稀奇有趣的风俗、场景。小声求救水乔幽,若是她不去,他们大公子可能就不会带他去见世面了。 夙沙月明想要阻止,他已加快语速将话给说完。 夙沙月明及时与水乔幽道:“你别听他的,你若不想去,无需勉强。” 水乔幽瞧着观棋刚才兴奋期待的脸耷拉下来,想着自己明日确实没事,答应了邀请。 兴奋立时又回到观棋脸上,开始憧憬明日。 他们正说着,外出的楚默离回来了。 见到他们站在水乔幽门口,他走了过去。 第114章 撑伞 双方见了礼,夙沙月明没隐瞒,说了请水乔幽去看竞渡之事,并诚意邀请楚默离一起。 楚默离听到水乔幽已经答应了,确认似地看了水乔幽一眼。 他这一眼什么也没有,可是水乔幽却想起了他昨日问自己,自己没答应的事,这让她莫名觉得他这一眼里好像有其他意思。 不过,仅是一眼,他又移开了视线,爽快答应了夙沙月明的邀请。 观棋顿觉自己白忙活了,但他也知道他们几人同行了这么久,自家大公子若不邀请杜公子反而更说不过去,没有多说话。 人是夙沙月明请的,水乔幽又更清楚楚默离身份,自然不会说出反对的话来。 几人明日去阳湖看龙舟竞渡一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观棋很快就去找伙计打听清楚了这竞赛具体的时辰、流程、去现场需要准备些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琐碎的事情。 顾寻影昨晚来找楚默离后,没再离开,也在客栈住了下来。 观棋见到她跟在楚默离身边,立马将她与楚默离的关系猜出了几种可能,夙沙月明却是一眼看出,顾寻影对楚默离很是敬畏,相信她只是楚默离自己说的下属。 第二日就是端阳,因客栈东家给他们预留了位置,几人也没赶大早。 水乔幽收拾妥当准备下楼去用早饭,开门又看到顾寻影。 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套衣裙。 肩上的叶子一见到水乔幽,习惯性的冬眠。 有了先前几次经历,顾寻影对这事也看淡了些,懒得和它生气。她上下扫了水乔幽一眼,告知道:“这是公子让我送来的。” 水乔幽瞧着她递过来的衣裙,一看就知道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只是,楚默离为何又让人给她送这些。 顾寻影见她没反应,绕过她,将衣裙送进了她房里。 任务完成,她折返出来。 到水乔幽面前时,她又停下脚步。 水乔幽看她面有犹豫,以为楚默离还交代了其它的,等着她开口。 顾寻影张嘴几次,终于问了出来,“听说,你姓水?” 她这问的,和水乔幽想得有点区别,“……是。” 顾寻影看她愿意回答,纠结少了点,忽然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你真的是大邺那个很厉害的水家的后人?” 她这种问题,绝对不会是楚默离让她问的。 水乔幽没有动,见她眼里并未有算计,依旧回答了她,“嗯。” 顾寻影听她肯定,眼里多出了好奇,“那你……” 她说了两个字,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止住了话语。 两人就在门口,很快看见了对面廊上的夙秋。 顾寻影将没说完的话收了回去,出了水乔幽的房间。 水乔幽瞧着她的背影,也没追问。 夙秋径直下楼去了,顾寻影亦没再过来。 水乔幽瞧着那几套衣裙,没明白楚默离为何又给她送这些。想不到,她并不为难自己,先下楼去了。 到楼梯口时,伙计上来给其他客人送热水。水乔幽往旁边避了点,让他先上来。 不曾想,伙计上到最后一阶,脚下绊了一下,手里提着的热水也撞到台阶。 人有惊无险地稳住了,热水却晃荡出来,洒了些在他自己身上,烫的他手忙脚乱,水洒得更多。 水乔幽避开了飞溅过来的热水,但看到那冒着热气的水大部分要洒到他自己身上,伸手稳了一下桶。 得她帮忙,伙计免于一难。 伙计顾不上自己,忙给水乔幽道歉,询问她的情况。 水乔幽没被烫到,但是,宽大的衣袖和裙摆上都被打湿了一片。 她止了伙计的惊恐和歉意,瞧着湿了的衣袖,又折回房间。 房间里,剩下的衣服都洗了搭在衣架上,这雨下的,使得没一件干透的。 顾寻影送过来的那几套还摆在原地,水乔幽目光瞥见,只能在里面拿了一套换上。 这么一耽搁,她再下楼,其他人都已经在楼下了。 楚默离一眼看过去,知道她身上穿的是今日新送的。 天还下着小雨,可没有阻挡凤仙人去观看龙舟竞渡的热情,一大早,外面就热闹得很。 他们一行人用完早饭,一起出发前往阳湖。 除了秦鸣,楚默离也带上了顾寻影。 楚默离安排了三辆马车,顾寻影跟着水乔幽一起。 因为马车隔音不好,早上的话题她没继续聊。 他们到阳湖之时,辰时刚过一点,岸堤之上已是人山人海,周边可以看到湖面的茶楼酒楼也都挤满了人。 好在他们人多,秦鸣和夙秋不仅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脸,还都带着兵器,挤过人群比其他人容易了不少。 他们投宿的客栈,是凤仙最大的客栈,客栈东家为客人准备观景的地方视野也十分不错,还可隔绝风雨。 就是现场布置好像同伙计介绍的以及他们认为的有点区别。 里面坐不了,大家都只能站着。 竞渡虽然还未开始,参加的龙舟都已经陆续到位,在做前期准备。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周边围观的人却是热情高涨。 水乔幽等人都是北地人,这种场景,大家都没见过,不仅是观棋看得兴奋,顾寻影也觉得很有意思。 就是她身边站了个秦鸣,他那脸……总让她觉得自己杀了他父母一样,使人心情回落不少。 于是,她换了个位置,换到了水乔幽的身后。 观棋看热闹归看热闹,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做。 尽管地方有限,他也巧妙地开辟出了一方天地,将自带的糕点果子茶具之类的全摆上了。 大家都站着,茶似乎不大好拿,他就先以夙沙月明的名义给水乔幽送了糕点。 夙秋目光从他身上转向顾寻影,看了她一眼。 顾寻影同对视一眼,又偷偷瞧了楚默离一眼,后者正看着湖面。 顾寻影目光再落回近前,替水乔幽接过了不好拿的糕点。 水乔幽和观棋都顺着那盘糕点抬头。 顾寻影恭敬道:“水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行,不必和我客气。” “……多谢。” 这么一会过去,竞渡正式开始了,鼓声和大家的欢呼声混合在一起。 帐篷里还有其他人,看到一半,有人激动起来,陆续往外面站,差点挤到水乔幽。顾寻影反应敏捷,用巧劲将人给推了出去,不知不觉,她站到了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的中间,止了夙沙月明和水乔幽本就不多的闲聊,也将观棋给挤远了些。 不一会儿,其他地方的人也开始往这边挤,甚至有人挤进了帐篷,遮挡住了水乔幽视线。 她自己并不在意,看着前面的人群,想往后退。 往后一看,发现后面退不了一点,左边顾寻影和她离得也近,也挪不了一点,无奈之下,就只好往右边站了一点。 这时,不知哪里来了几个小孩子,从她刚好让开的空隙往前钻,她只好又往右挪了一步。 这一挪撞到了旁边的楚默离,她想站回去,刚才落脚的地方已经被人给占领。 楚默离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她感受到腰间多出的手,又一次手上动作比意识快,抓住了那只手。 楚默离及时出声,“阿乔,是我。” 这一次,他手腕没有脱臼,只是被扭了一下。 水乔幽意识到那是他的手,抬眼望向他。 楚默离手腕发痛,但旁边还有人在那挤,他也没放开她。 两人静静地望了会,水乔幽先放开了手。 三息之后,她小声说了一句,“这次应该没脱臼。” 楚默离听见了,但她这话,让他一时不知怎么接。 直到旁边的小孩都挤出去了,他才将手从她腰上移开。 然而,旁边也多了好几个人,本来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夙沙月明三人已经与他们隔了差不多一丈远。 楚默离这边同样没地方可以退,秦鸣能挡住人不往他身上撞,却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把其他人都赶走。 楚默离见她身边站的都是陌生男子,又将还痛着的手从她背后绕了过去。 他没再搂她,替她挡开那些不知轻重往她身边挤的人,也防止着其他人将他们挤散。 这样的拥挤,让两人之间仿佛依旧没有一点距离。 水乔幽瞥见他的手,说了自己没事,他却还是没有将手收回去。 现场人声鼎沸,这样近的距离,水乔幽却似乎再一次听到了楚默离的呼吸声。 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出去,一时之间也难以做到了。 约莫半炷香后,楚默离手腕不痛了,手臂抬得却有了酸胀之感。 后面再有人撞上来时,他手失了平衡,再次落到水乔幽腰上。 水乔幽其实一直有留意周边,也包括他的手。 这次,她的意识克制住了本能。 楚默离只是被迫在她腰上碰了一下,很快又抬了起来,继续替她挡着其他人。 退不出去,他们就只能在原地继续看,直到龙舟比完,其他人散场,他们也被动地随着人流一起往外走。 雨一直没停,比来时还大了不少。 秦鸣撑开伞,楚默离自己接了过去。 水乔幽顺着暗下的光影抬头向上看,楚默离同她道:“过来一点。” 她瞧见他自己被淋湿的肩头,“公子不必……” 楚默离知她性子,干脆往她这边靠近了一步,另一只手,仍旧横在她身后。 水乔幽没说完的话停在嘴边。 夙沙月明他们和顾寻影已经不知道被人流冲到什么地方了,他们也无法在原地等候,便准备去停马车的地方等他们。 观看龙舟竞渡的人实在太多,同时散去,再加下雨,使得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来时半炷香的路程,他们走了一炷香似乎还没到一半。 水乔幽瞧着那没有歪过的伞,趁着前面的人都不知为何停下时,问了楚默离,“公子今日为何又让顾姑娘给我送衣裙?” 楚默离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昨日出门。” 他话没说完,自己被人挤了一下。为了躲避,话语中断。 前面的人又开始走了,两人也跟上他们。 雨越下越大,没带伞的人陆续小跑起来,楚默离的注意力都随着这变化转移到看路和看人这两件事上。 水乔幽想帮忙撑一段伞,看着两人的身高差距,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马车旁边。 虽然两人鞋履都已湿透,水乔幽肩头却没打湿一点。 她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楚默离,他半边身体都湿透了。 其他人都比他们早出来了,此刻正在等着他们。 确认大家都好后,众人赶紧上了马车,随着人流往客栈赶。 楚默离上了马车,左手扶着右手肩膀揉了揉。 肩膀肌肉放松后,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无奈一笑。 顾寻影在楚默离手下做事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给女子撑伞。再看水乔幽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她对水乔幽不禁起了好奇。 不过,楚默离的事,她也不敢随便打听,只能打量着水乔幽,在心里自己猜测。 回到客栈,众人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沐浴更衣。 多亏了楚默离早上让顾寻影送了衣裙,不然水乔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又是让伙计送炭火来烘衣服。 她刚沐浴完,也换了一身衣服的顾寻影捧着托盘到了她门口,“公子让我给你送碗姜汤。” 水乔幽望了一眼对面楚默离房间,“有劳了。” 水乔幽接了过去,顾寻影却没立即走人。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外面没人,小声续上了早上想问的,“既然你是水家后人,那你是不是对水家的先祖都很了解?” 水乔幽瞧着她谨慎又期待的模样,没有马上接话。 顾寻影瞧她反应,有些失望,“难道你不了解?” “……你指水家哪位先祖?” 听她开口,顾寻影失望散开了点,“水家以前不是出过一位女族长,水羲和,你知道她吗?” “……听过一点。” 顾寻影眼睛亮了起来,“那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水乔幽不动声色的研看着她的神情,须臾后,回了她,“病逝。” 她这回答,让顾寻影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啊?她真的是病死的?” 第115章 好奇 水乔幽没再说更详细的。 过了两息,顾寻影有了新问题,“那她真的十六岁就成为一族之长了?” “嗯。” 顾寻影眼里冒出崇拜,“她是如何成为水氏一族族长的?” 她这问题听着很普通,可又似乎奇奇怪怪的。 “……靠父母。” 顾寻影怀疑自己听错了。 水乔幽瞧着她的错愕,多说了一句,“她的父亲是上一任族长。” 顾寻影这次听明白了,但觉得她说的这又像儿戏似的。 “……他们家没人反对?” “没有。” 顾寻影沉思片刻,钦佩道:“真厉害!” 水乔幽不知她如何从她们这两句对话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顾寻影并未寻求她的认同,期待地问她,“你们水家,有没有记载她生平,或者关于她的事迹之类的书籍传记留存下来?”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外面买不到的那种。” 水乔幽瞧着她那满是期待的眼睛,“……没有。” 顾寻影眼里的期待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成失落,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一本都没有?” “没有。” 顾寻影看她一点也不像说谎,只好死心。 廊上有其他客人走动,心情低落的顾寻影没再打听其它的,颓丧地走了,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 水乔幽瞧着她的情绪变化,确认她打听这些不是楚默离的意思,却也没看出她是何种目的。 折回屋中,看到那碗姜汤。 姜汤还冒着热气,姜味刺鼻。 瞧着它,她脑海中浮现了上一次在楚默离房间,他将姜汤递给她的画面。 她并不是很喜姜的味道,但还是坐了下来,慢慢将它喝完了。 顾寻影今日的好奇,她没太放在心上,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晚上,楚默离让人按照凤仙过端阳的习俗,给大家安排了一顿饭。 水乔幽下去时,在楼梯口遇到顾寻影。 她等顾寻影先走,顾寻影往旁边站了一步。 她俩也不能站这儿堵楼梯,水乔幽看她不动,就没再和她谦让,走在了前面。 顾寻影跟在她身后,下了几阶,前者忽然小声道:“既然你是水家的后人,你先前吓唬叶子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水乔幽听着她有点别扭的声音转头,顾寻影稍稍偏了点视线,叶子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现在对她的这个态度和她们第一次见面完全不同,不同的有点反常。 水乔幽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顾寻影也不在乎她回不回应,跟在她身后。 走到楼梯中间,她又出声了,“她真的是病死的?” 她这话没头没尾的,水乔幽却很快听出了‘她’指的是谁。 “嗯。” “她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她这问题问的,和之前一样普通的奇奇怪怪。 “水土不服。” 顾寻影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听到她回答,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啊?” 她疑惑道:“可是,我看过一本史书,上面不是这么写的。” 水乔幽见过的史书凡是有记载这一项,都是这么写的。 没要她问,顾寻影自己说出了她看过的不一样的记载,“那本书上说她是死于中毒。” 水乔幽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什么书?” “……一本野史。你没看过?” “没有。” “哦。” 顾寻影没说书具体叫什么名。 伙计见到了她们,过来给她们见礼,将她们引去了雅间,暂时中断了两人谈论的话题。 到了雅间,其他人还没来。 顾寻影坐了一会,又忍不住问了其它的,“听说,她还收过徒弟?” 水乔幽视线微偏了一点。 顾寻影对上她这一眼,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敏感,解释道:“这不是公子让我问的,就是我自己想知道。你告诉我,我绝对保密。” 水乔幽眼皮微抬,看向门口。 门口还没人来。 她回正视线,抿了一口茶。 她一直不说话,让顾寻影疑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问一句,门口传来楚默离和夙沙月明谈话的声音。 顾寻影正准备站起来,水乔幽终于出声了。 “嗯。” 顾寻影听得很清楚,太好奇这事的她,将门外的人忘了,脱口追问,“真的有?” “嗯。” “……不会真的是那个一直和四国朝廷作对的人?” 水乔幽回的依旧是一个鼻音,“嗯。” 她话说完,楚默离他们已经走到了敞开的门口。 顾寻影忙收起的脸上的惊讶,站起身来。 水乔幽也站了起来,同她一起给楚默离见礼。 顾寻影有些愧疚地望了水乔幽一眼,这真的是个巧合。 她刚才问的,就是她自己想知道的,并不是他们公子的授意。 但是,顾寻影知道,楚默离身手很好,刚才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定是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楚默离抬手止了她们行礼,面色看不出异样,让大家都坐下了。 顾寻影紧张了半天,先偷偷看楚默离,再看水乔幽,俩人一个比一个正常。 水乔幽也没看她。 就连夙沙月明他们瞧上去也和平日里一样。 秦鸣留在了门外,没有进来。 他们这反应,让顾寻影不确定了。 难道王爷刚才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直到用完饭,顾寻影依旧没从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出什么异常来,确定他们先前应该都没听到她们在谈什么,提着的心,落回了原地。 用完饭时辰已经不早,又下着大雨,不好出门,大家上了楼,各自房休息了。 回了房,水乔幽在房间里坐了一炷香,门外一直安安静静,无人叩门。 她起身洗漱,忙完之后,吹了灯上床歇息。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天破晓时,终于停了。 雨一停,街上就又热闹了起来。 外面的确如伙计所说,除了五月五,接下来的十日,他们这还是和五月五一样的热闹。 用早饭时,伙计告诉他们,接下来三日,城西那里会有专门为端阳节而设的庙会,且夜不闭市,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那里应有尽有。 他们是外地人,遇到了也是缘分,伙计推荐他们一定要去看看,感受一个凤仙完整的端阳节。 观棋听的心痒,连忙给夙沙月明又添了杯茶,想去凑热闹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既然要去,他们单独去是不合适的。 夙沙月明邀请水乔幽和楚默离同行,楚默离今日要去边境大营,没有空闲,允了顾寻影同他们一起去。 夙沙月明诚意相邀,楚默离已经拒绝,没事的水乔幽不好再拒,应了下来。 用完早饭,楚默离带着秦鸣出了客栈,水乔幽一行各自收拾了一下,也前往城西的庙会。 街上人多,吃了昨日的教训,且今日无雨,大家一致同意步行。 顾寻影本来走在水乔幽右手边,走了一小段,看到观棋从水乔幽的左手边走到了夙沙月明的左手边,顾寻影往左右摊位上都看了看,再回到队伍中,就走到水乔幽左手边。 夙沙月明没有在意,就着城里的景象,偶尔和水乔幽聊两句。 水乔幽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他人问她,不是特殊的问题她都会答。 他们不聊时,观棋会将话题给续起来,他一个人讲话,也不嫌他们闷。 客栈离设庙会的地方只有一炷香的路程,还没到庙会的街口,他们就感受到了伙计说的热闹非凡。 挤入主街,观棋一下被两边摊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吸引住了。 观棋和夙秋差不多的年纪,夙沙月明待他其实也像待弟弟,本就性子外向的他,见到这种场面,瞬间变成了好奇的孩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到有趣的、他感兴趣的,就会直接买了。 没走五十丈,他双手已经满满当当。 夙秋月明也在一个小摊前,看到一个有趣的鬼工球和一柄暗藏机关的匕首,将它们买了下来,给了夙秋。 观棋高兴地拿下五个糖人回来,见水乔幽和顾寻影都两手空空,有些讶异。 不是说,女子出门最是喜欢买这买那? 他将糖人分给四人,顾寻影觉得在大街上拿个这个东西太幼稚,准备拒绝,转头见到水乔幽已经拿着一只‘狗’咬了起来,她微微一愣,接过了观棋递过来的那只‘鸡’。 观棋有了空闲,忙对水乔幽道:“水姑娘,你要是有什么看中的,尽管买,我给你提。” “多谢。”水乔幽瞧着他空不出来的手,“不用了。” “这些你都不喜欢吗?” “不是。” “那为何不买,我可以提的。” “……我没钱。” 她这话一出,观棋话语卡住,其他人都望向她。 水乔幽没有不好意思,任由他们看。 夙沙月明想起先前她给自己还钱的事,“你……” 他才说一个字,顾寻影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水乔幽。 “给。” 夙沙月明话语停住,水乔幽瞧着她那锭银子,一时也没理解她的举动。 顾寻影大气道:“不用还了。” 水乔幽停住脚步。 顾寻影嘀咕她,“你好歹也是水家后人,怎么混成这样了。” “……”水乔幽似乎反驳不了,“我没有要买的,多谢。” 顾寻影略作沉吟,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锭银子,一起递给她。 水乔幽看出她是误会了,“……我真没有要买的。” 两人互望须臾,顾寻影将银子收了回去,“想买什么和我说。” 停顿一息,她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回去同公子报账。” 她这一句话,引人遐想。 水乔幽自己一时也是有些发怔,这和楚默离有何关系? 只是,这问题现在似乎也不适合问出来。 顾寻影亦只说了这么一句,她更不好再说了。 水乔幽不要顾寻影的银子,肯定也不会要其他人的银子。夙沙月明没说完的话,没再继续说。 气氛一时有点诡异,观棋察觉到,出声打破了这种氛围,“顾姑娘,你怎么也空着手?” 顾寻影瞧着旁边那些只有小女孩子才会喜此的物什,“都是些小孩子和小女子喜欢的俗物,有什么好买的。” 观棋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好吧,他是小孩子。 他不再与她辩论,眼睛又被一个摆着精致竹编的小摊吸引,继续淘他的宝贝去了。 夙秋跟在夙沙月明后面研看那个鬼工球,剩下三人,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偶尔隔着顾寻影聊一句,有些奇怪,但三个人都没有这种感觉,边走边看。 凤仙的天,不下雨了,就湿热湿热的,走了一个时辰,几人还没看到街尾,先找了个茶楼歇凉。 他们选择坐在二楼的回廊,夙秋一坐下就开始拆匕首。 那才到他手上的匕首转眼就被拆成了几份,顾寻影和水乔幽都多看了一眼。 水乔幽想起了先前他拆红绮那两件兵器的画面,看出来夙秋是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 摸到袖子里的浮生,蓦地有些庆幸它不能拆,否则它恐怕也早已变成几节不知道被他丢哪里了。 她正这么想着,夙秋就将那堆破铁扫到了一边,端起茶喝了一口,突然问水乔幽,“傅澍真的是水羲和的徒弟?” 他这问题问的出乎大家意料,夙沙月明端茶的动作停下,观棋和顾寻影也都看向他。 唯有水乔幽,反而没有意外,并且回答了他,“是的。” “他是如何成为她徒弟的?” 其他人听着他这敏感一问,心思各异,却又都有点想知道具体的。 夙沙月明正考虑着要不要阻止他,水乔幽出声了。 “上元元年冬,她途径曲城,捡到了一个孩子,后来就收他做了徒弟。” 她这回答言简意赅,却也太简单了。 不过,夙秋没再追问细节,他想到了上次在山居和他交手的人,“那个右辞的刀法是从他那里传下来的?” “没错。” 其他人都以为这个话题还有后续,夙秋却没再问了。 观棋也知道他们聊的这个人,关于水羲和,他亦有个好奇的事情。见他们聊这些,夙沙月明没有阻止,他大胆插入话题,“水姑娘,您对水家这位先祖的事很了解?” “……了解一点。” “那你可知她为何没有嫁人?” 第116章 野史 他别具一格的关注点,聚集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观棋没觉得自己这问题跳跃幅度太大,期待着水乔幽的回答。 这问题其实有些冒昧,但是,在其他几人看来当事人都已作古,且又是他们都知道的奇女子,被他问的也有点想知道,遂将目光一起转向水乔幽。 “……大邺女子可以选择不成婚,不嫁不娶,不违律例。” 顾寻影听着,惊讶之余有些羡慕。 观棋困惑,“可她不是早就和连公子订亲了?” 水乔幽微怔,扫了一眼四周,确定她现在是在淮北,不是在大邺。 她还没说什么,顾寻影也开了口,“对啊,她不是和连逸书订过亲,为何一直没有与他成亲?” 观棋比水乔幽先诧异起来,“你也知道这个?” 话才说完,他自己惊呼,“你也看过那本书?” 顾寻影本来不屑他的问话,听他这么一说,试探反问:“你也看过?”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是看过同一本书的人。 水乔幽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什么书?” 什么书,还记载了这种事情。 观棋和顾寻影闻言,对视又持续了一息,神色略不自然的异口同声,“一本野史。” 野史? 水乔幽第二次从顾寻影嘴里听到这话,确定应是同一本。 她打量着二人神色,什么样的野史,记的如此详细,将这种事都记上了。 观棋和顾寻影被她一看,不约而同移开了视线。 这时,对面的夙秋出声,“云上月。” 观棋和顾寻影错愕转头。 “二公子,您也看过!” 水乔幽不震惊他们谁看过谁没看过这书,比较吸引她注意的是这书书名。 什么史书取这种书名,听着也不像野史? 夙秋又补了一句,“一本话本子。” 水乔幽目光从夙秋身上扫到夙沙月明身上,确认夙沙月明也看过这本书。 顾寻影和观棋眼睛有点忙地左右看了看。 瞧到伙计送了配茶的糕点上来,观棋马上去将糕点端了过来。 水乔幽明白了,他们将话本子当史书看。 那是什么样的话本子,让他们如此扭扭捏捏。 水乔幽没追问这个野史和话本子的区别,询问夙秋,“哪里有卖?” 南北书局水乔幽都去过几家,从没见过这么一本书。 “买不到了。” “为何?” “不知道。” 这事顾寻影知道一点,她帮忙补充,“这书是四十多年前出来的,据说,出来不到半个月,有人就将这书都给收了,以后书局再也见不到这本书。” 那他们怎么个个都看过? 顾寻影看明白了她的疑惑,“我大姑奶奶当时收藏了那本书,我花重金从我大姑奶奶那里换来的。” 夙沙月明三人心中明了,他们看的都是家里书房角落里不起眼的那本。 他们正说着话,旁边来了几个客人。 他们一坐下就聊起了天,聊的竟是淮南暴动之事,吸引了水乔幽几人的注意。 淮南这次暴乱,一连持续了多日,从南到北,大大小小,也出现了许多次。前段时日,雍皇派了叶弦思赶赴淮南平乱,如今丹河、上荆等地,乱民均已被镇压,没成气候。 但是,听说这些乱民,并不是无端暴动,而是受人煽动所致。叶弦思如今人在上荆坐镇,正在命人严查幕后之人。 这煽动乱民闹事之人,必定是淮国旧人。至于到底是以前侥幸活下来的淮国皇室宗亲,还是忠君爱国的淮国旧臣,亦或是不忘旧国的英勇百姓,众说纷纭。 这让不少淮北人也忍不住私下议论,这‘暴乱’之风会不会很快吹到淮北来,有些人也注意到,边境大营那边最近频繁调兵,两国交界处以及关口检查越来越严,就连这凤仙城里,不仅巡逻的官差多了,偶尔还会有军营的人来巡查。 曾经有人因朝廷新律一事,心中不满,怀念旧主,怨声载道。如今想到这才安稳下来的日子又会有变故,有些人又觉得那些想要复国的人过于偏执了,也有人依旧不满青雍之人,坚持认为他们就是仇人,有着国仇家恨的仇人…… 这种话题太敏感,何况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茶楼里,尽管他们自己也觉得他们这话过激了,赶紧劝说他们就此打住,水乔幽等人为了避免无妄之灾,还是默契地起身出了茶楼。 歇了这么久,人是不累了,太阳却更大了。 几人没走多远,个个都冒出汗来。 看日头的高度,差不多已临近晌午,太热容易让人失去逛街的热情,就连开始兴致最高的观棋都被晒得有点蔫了,大家干脆就选了一家酒楼用饭。 点菜的事,观棋不用夙沙月明指示,先问了水乔幽和顾寻影。 水乔幽不挑食,让他们做主就可。 观棋想起她的那句没钱,宽慰她道:“水姑娘,您放心点,今日这顿饭,我请大家。” 他也没忘顾寻影,“顾姑娘,您也一样,不用和我客气。” 今日他们进的这间酒楼装潢精致,环境清幽,伙计对待客人十分热情,从进门到坐到这二楼,他们见到的客人都是穿得光鲜亮丽,这里的饭菜不用问都能看出价格不菲。 水乔幽和顾寻影均抬眼望向他,他用眼神再次肯定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 夙沙月明笑道:“没错,今日这饭,他请,大家想吃什么随便点。” 顾寻影看看夙沙月明又看看他,“你每个月月银多少?” 观棋开心地和她们分享,“二十六两银子。” 水乔幽和顾寻影愣住,本来在玩鬼工球的夙秋手上动作停下,也抬起头来看着他。 顾寻影质疑自己的耳朵,“……多少?” “二十六两。”观棋耐心再答了一次,“昨日,大公子看我这段日子辛苦了,又赏了我十两银子,所以这个月我一共有三十六两银子。” 除去这些,他还有先前的月钱和大公子赏的,除了买些话本子,一直都没地方花呢。 三人一起看着他的笑脸,须臾后,统一转头望向夙沙月明求证。 夙沙月明默认。 三个人相互望了一眼,都齐齐垂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观棋疑惑地望向夙沙月明,不解他们怎么好像一下子变得低沉了。 三息过后,水乔幽和顾寻影各自点了一个菜,夙秋点了两个,夙沙月明按照众人的口味又添了一些,观棋自己还大气地给他们一人又添了一碗冰甜水。 顾寻影看着观棋和伙计交代他们所需,转头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夙秋。 夙秋没有理会她,继续琢磨鬼工球。 观棋这几句话,让顾寻影一时忘了,先前大家在茶楼聊的事情还没尾。 这顿饭,水乔幽三人从最开始的含蓄客气变成了吃得心安理得。 饭吃到一半,旁边来了客人,他们一坐下也聊到了叶弦思在淮南镇压淮人暴乱一事。 刚开始他们说的与他们先前在茶楼听到的差不多,没有什么新鲜的。 他们快吃完时,其中有一人讲了一句不一样的。 除了叶弦思,前些日子,雍皇又派了他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兰苍王前往淮南。七日前,雍国这位王爷已到上荆协助叶弦思平乱。 吃完饭,他们看太阳正烈,准备再坐上一会。 没想到,才坐了半盏茶,晴空万里突然变成乌云密布,天气没有转凉反而更加闷热。 辗转了淮地这么多地方,几人无需本地人给他们介绍,也看出待会恐有大雨。 几人担心暴雨不停,没再多坐,结账离开。 他们出门时,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几人也没再逛街,赶回了客栈。 他们离投宿的客栈还有十来丈,暴雨就下了下来。 就这么点距离,大家都还是淋湿了,各自回房收拾。 一切收拾妥当,顾寻影和观棋都陆续记起了茶楼那个还没听到水乔幽回答的事情。 顾寻影打开门往水乔幽瞅了瞅,见她那关着门,暂时还是忍耐住了。 黄昏时,楚默离回了客栈,听说他们都回来了,让秦鸣去楼下安排了晚饭。 水乔幽刚到楼梯口,顾寻影就出现在了她身后。 她迫不及待想要她告知内幕,身后廊上却有客人走动,她只好又忍住了。 到了雅间,夙沙月明三人已经到了。 观棋见到水乔幽眼睛瞬间变亮,殷勤地给她倒了茶。 等她坐下,他比顾寻影还快一步,问道:“水姑娘,水羲和与连公子为何那么久都没成亲?” 水乔幽端茶的手微滞,没想到他们还记得这事。 她还没答,楚默离进来了,看他们一个个都望着水乔幽,脸上还都带着好奇与求知,随口问了句他们在聊什么。 其他人可以不回他,顾寻影却是不敢。她想了想,觉得这事似乎不是什么不能谈的秘密,就如实告知了楚默离。 楚默离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但这种时候,他也不扫他们的兴,愿意一起听听。 大家同他一道将目光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按在杯壁上。 顾寻影瞧楚默离的态度,胆子大了些,“难不成,连逸书真的和书上说的一样……其貌不扬?配不上她?” 水乔幽眼皮动了动,连逸书,其貌不扬? 他们这看的什么书? “……不是。” 不是这个? “那是为何?” 其他人则从她这话中听出了重点,原来她真的知道这些事! 水乔幽面对众人求知的目光,先问了他们,“书上没写?” 听他们所说可以判断,这话本子将他们的旧事写的应该算是详细,那怎么会没有写这一环。 说到这个,顾寻影又是惋惜又是难过,“没有。” 观棋将她这话给补全了,“写书的人只写了上册,没写下册。” 顾寻影点头,睁着大眼睛望着水乔幽。 水乔幽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两下,静默少时,道出了原因,“他们早就退婚了。” 早在她十六岁那年,他们就退婚了。 顾寻影和观棋又一次异口同声,“啊?” 顾寻影讶异地回想着书中所写内容。 观棋遗憾写在脸上,“怎么会呢?” 水乔幽没有做答。 顾寻影忆起他们最开始谈论的事,“那她后来一直未嫁,是因为连逸书吗?” 水乔幽这次当即做出了回答,“不是。” 不是? 顾寻影想到一事,猜测道:“难道,他们后来真的反目成仇了?” 水乔幽还没出声,观棋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们后来不是一直政见不合。” “政见不合的是大将军和连公子的父亲,跟连公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是丞相府的大公子,他不是选择了帮他父亲。” “他哪里是帮了他父亲……” 观棋的辩驳还没说完,就被顾寻影打断。 “他没帮大将军,就是帮了他父亲。” “你……这是强词夺理,他明明是想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 “调和?呵,连盱想要压倒水家,夺取水家的兵权,老奸巨猾,心狠手辣,他们之间的矛盾怎么调和?” 因着一句话,他们俩人当场争论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其他人都插不上嘴,水乔幽亦然。 不过,他们的争论让她有些意外。 他们看的真的是本话本子? 她的情绪没受他们争论影响,有些好奇这个写话本子的人来。 “他……”观棋被她的气势弄地卡了一下,“他们那是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朝堂之上,各自为政,乃是常事,所以连公子不是想着要调和他们吗?而且,连公子从来都没有帮他父亲对付水家。” 顾寻影冷笑,“没帮就是好人?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场的男人没有料到自己突然会无故被骂,一时相对无言。 顾寻影意气骂完,想起上座还有个楚默离,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补救,“公子,我说的不包括您。” 楚默离稳住神色,也没去对号入座。 其他三人心情更妙。 观棋意识到自己连累了两位公子,有些心虚。 顾寻影见楚默离没有动气,悄悄松了口气,转向水乔幽,评价道:“他们这婚退的很好。” 第117章 面首 水乔幽看着她激动的模样,不好作答,选择了沉默。 正好伙计进来上菜了,让他俩这场已经开始弥漫硝烟的辩论暂时停了下来。 伙计忙活完离开,楚默离让大家动筷,就坐在水乔幽旁边的顾寻影又想起一事来,身体微微往水乔幽的方向侧了一点,“大将军的父亲之死,是不是也与连公子的父亲有关系?” 水乔幽刚摸到筷子的手动作一顿。 顾寻影慢慢捋道:“书上说,大将军的父亲是因援兵迟迟未至,战死在邵州。那个时候连盱应该就盯上水家了吧,是不是他故意压下了她父亲的求援奏报,才使援兵和粮草才都没及时赶到的?” 她越捋越觉得自己猜得对,也有点讨厌那个写书的。 他要写就好好写,为何只写一半,不然她也就不用在这猜来猜去了。 水乔幽盯着筷子瞧了会,拿起了它,“不是。” 顾寻影的义愤填膺中止,不是吗? 她问这话时,其他几人其实也有在听。 观棋听到水乔幽的回答,得意地看了顾寻影一眼。 顾寻影不知道他得意什么,懒得理会他。对于水乔幽的回答又是诧异又是郁闷,她猜错了? 都怪那个破写书的,好好的书干什么只写一半。 “那为何援军一直未到?” 水乔幽夹了根莼菜放到碗里,“旅途遥远,不熟地形。” 顾寻影瞧着她低头慢慢吃菜,觉得她这回答有点耳熟。 大家都已经动筷子,上首又坐着个楚默离,顾寻影也知道再说话不合适,暂时就没追问了,自己在脑海中回想这种熟悉感。 楚默离也看了一眼水乔幽,她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不同。可过了好一会,他都没有看到她夹第二次菜。 顾寻影还在想她那两句话,吃到一半,她终于想了起来。 这两句话,是当时朝廷对这件事的调查结果。 等到大家陆续放下筷子,她偷偷从自己衣袖里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小书,放在桌下,快速翻了几页,真的找到了那两句话。 水乔幽就坐她旁边,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 她瞄了一眼书封,“这就是那本书?” 她一开口,其他人目光都转向她们这边。 顾寻影抬头,水乔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手里的书。 顾寻影和她对视着,手上慢慢将书收起来,“……我,我只有这一本。” 水乔幽瞧着她的手,“这书谁写的?” “不知道。” 书不是在她手里,怎么会不知道。 顾寻影猜到她在想什么,见她没要借书,将书封给她看了一下,“他没着名。” 原来如此。 顾寻影刚要将书收回去,水乔幽出声。 “看完我就还你。” “……” 她就知道,她在打她书的主意! 顾寻影想说不借,又见楚默离也看着她们这边。 想起楚默离对水乔幽的特殊,她又不敢说这话了。 水乔幽见她不舍,将身上剩下的五个铜板全都摸了出来,放到她面前,“我就看一晚。” 顾寻影呆住……谁稀罕她这五个破铜板! 话到嘴边,眼角余光瞥到楚默离,语气又被改了回来,小声道:“不用。” 她将书依依不舍地递给她,壮着胆子道:“那说好,一晚?” “嗯。” 水乔幽确定,接过书。 顾寻影抓着书,过了三息才终于放手。 “多谢。” 水乔幽翻开了书封,瞧着那都开始卷角的纸张,知道这书已经被翻过很多次了。书页泛黄,确实是有年头的书。 书封书后都的确没有写着书人。 其他人瞧着她俩的互动,没急着离开。 伙计送了壶他们店里的新茶过来,观棋接过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到了水乔幽这儿,他忍不住问道:“水姑娘,连公子……真的,其貌不扬?” “……”水乔幽还是给连逸书正了名,“他是西都才子,丰神俊朗。” 这是观棋在看书时唯一不相信的事情,水乔幽的话补好了他的遗憾。 “我就知道,连公子那么出色的人,长相必定也是万里挑一的。” 顾寻影听了水乔幽说水羲和早就和连逸书退婚了,对连逸书的相貌如何,已不关心,嗤道:“长得好又如何。越是长得好的男人,越是靠不住。” 观棋被她呛住,扫了一眼坐着的三人。 三人长相不同,却个个都绝对能算得上相貌英俊。 话一出口,顾寻影也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努力补救,“公子,我没说您。” 对于她不知算作夸还是算作贬的话语,三人又默契了一回,都没说话。观棋垂下了眼睛,避免和自家两位公子眼神接触。 水乔幽端起茶,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不参与他们的谈论。 观棋还想到书中的一处描述,也想向水乔幽问问真假,可看水乔幽和顾寻影都是女子,又有些犹豫。 他给顾寻影也倒了一杯茶,倒完之后,想着过了这村,可能就没人能给他解惑了,还是倒回来,俯身一鼓作气小声询问水乔幽,“水姑娘,那水羲和后来是不是真的在府里养了很多年轻俊俏的面首?” 水乔幽刚将热茶送到嘴边,一口呛到了气管,咳嗽起来,“咳咳……” 观棋自认为自己说的很小声,却忘了屋里剩下四个人,一个就在旁边,三个都是高手,耳力过人。 他这话,其他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楚默离,剩下三人都看过书,知道这段故事,倒没觉得有什么。楚默离的情绪少被外物牵动,历朝历代贵族中这种事其实也不少,他听着也还好,但是他们没想到,一向不动情绪的水乔幽听到后会有这么大反应。 坐在她另一边的楚默离将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冷茶递给她,“慢点。” 水乔幽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了,接过茶一口饮完,才稍微好受些。 她握着杯子反问观棋,“这也是这书上写的?” 观棋点头,“书上说她成为大将军后,在府上养了许多俊俏男子,消遣闲暇时光……” 他说着面色一红,没继续说了。 水乔幽直觉他至少省略了一句话。 她何时在府上养男人了? 感受到其他几双眼睛的注视,他问的,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观棋不懂她的心情,见她默不作声,反而以为她这是不好意思开口,默认了此事。 他觉得甚是稀奇,“大邺民风原来真的如此开放!女子不仅可以出入朝堂,还可以如此不羁行事!”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水乔幽差点又因呼吸给呛着。 顾寻影不以为意,“怎么,只允许你们男的寻欢作乐,三妻四妾,不允许女子找几个合自己心意的?” ……这是找个合自己心意的事? 他说到水羲和,顾寻影也不顾楚默离还在了,替水羲和辩驳道:“整个水家都是大将军养的,整个皇朝是她护的,她再养几个养眼的男人愉悦自己有何不可?” 她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水乔幽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她说的不是事实,但她说的后半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恰好,顾寻影没觉得自己语出惊人,还问了她一句,“你说是不是?” 水乔幽立即察觉到其他几人的目光又转回到了她身上,“……咳咳,咳咳……” 水乔幽咳得说不出话来。 茶没凉的了,楚默离将没喝的那碗汤递给了她。 水乔幽没有推拒,接过慢慢喝了起来。 观棋赶紧给她再倒了杯茶凉着。 他也不和顾寻影辩论其他的了,回到夙沙月明身后。 顾寻影瞧着她,再偷偷瞄了眼楚默离,似有所悟,没再追着她问。 关于这书中的故事,她心中还有一疑惑,等到水乔幽不再咳嗽,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她,“你知道这么多事情,那你可知俞白后来怎么样了?” 俞白。 水乔幽听到这两个字,重新看向她。 “就是和水羲和一起长大的那个人,他的父亲是中书令,是水羲和父亲的好友。他的父亲还为大将军父亲战死一事和连公子的父亲在朝堂上争执过,可惜,他的父亲后来受到一桩贪墨案牵连,病死在狱中,他们家也被抄家了。一年后,他证明了他父亲是被冤枉的。” 水乔幽听她提起这些,再次翻开了手边的书。 顾寻影瞧着她的动作,“……没有这个人吗?还是……你不知道?” 顾寻影珍藏的这本巴掌大的话本子很有趣,携带方便,里面还配了笔画简单的插图。 画功让人不敢恭维,每一笔却似乎又透着一种无端的自信。 水乔幽翻到一幅十六岁的水羲和持枪策马的小图,摇头,“有。”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水乔幽又翻了几页,没有立即回话。 顾寻影以为她不知道,有些失望,瞧着书道:“要是这着书人能再写个下册就好了。” “他写不了了。” 顾寻影抬头。 其他几人也听到了这话。 “……为何?” 水乔幽盯着最开始翻到的那幅画,默了半晌,回道:“他已经去世了。” 今年,他已经一百二十七岁了,不可能还在这世上。 顾寻影愣怔,“啊?” 观棋反应极快,“水姑娘,您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水乔幽放下调羹,回答了顾寻影的问题,“上元元年,上元节过后,他辞去了官职,离开了西都南下,此后,再未回过西都。” “那他后来可有避开灭国的浩劫?” “嗯。” 顾寻影舒了口气,“那就好。” 水乔幽瞧着她的反应在心里笑了笑,这个小姑娘显然忘了,他那时避开了,可现在也不在了。 片刻后,顾寻影恍然大悟,“这本书……是俞白写的?” 水乔幽点头。 除了他,应该没有人会这么清楚那些陈年旧事了。 顾寻影不屑水乔幽那少得可怜的家当,看在水羲和的面子和楚默离的威严上将书无偿借给了水乔幽。 水乔幽拿着书回到房里,洗漱完后,坐在窗前,翻开了那本书。 书中所写看起来的确像是话本子,顾寻影他们说的那些事情确实都是书中有写到的。 将它当做史书看,也不是不行。 除去个别事件,过去的那些事情,它记载的比史书还要详细。 翻到一半,看到了水羲和养面首的那段。 观棋的确省了一句。 舒缓心情,让他们取悦自己。 看到这么一段引人误会的话语,水乔幽哭笑不得。 楚默离忙到半夜才忙完洗漱,秦鸣送水进来时,楚默离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对面水乔幽的房里还亮着灯。 他回头看了眼刻漏,已是子时三刻。 第二日他一早起来,门一开,见到对面房里仍旧亮着灯。 他想起昨日水乔幽跟顾寻影借书时的保证,难道看了一夜? 他轻轻一笑,没想到她居然也会点灯熬油地追读一本话本子。 水乔幽说话算话,早上用早饭的时候就将书还给了顾寻影。 “你看完了?” “嗯。” 顾寻影打量着她的眼睛,“……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快还给我。”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很宝贝的将书很快又收好了。 昨日的雨下了一夜还没停,也不见小。 楚默离冒雨出门了,其他人无事,就在客栈里窝着。 夙沙月明让夙秋陪他下棋,水乔幽熬了个夜,就白日补觉。 晚上,楚默离很晚才回来。 水乔幽平日里这个时辰已经吹灯躺在床上发呆,今日她白日躺得有点多,晚上就没那么早吹灯。 楚默离回来,沐浴更衣后,见她房里还亮着灯,本想让秦鸣去请她,再一想,他自己过去了。 水乔幽听到楚默离敲门,有些意外。 平日里,他很少来亲自敲他房门。 不知是不是听的次数多了,现在听到他唤她‘阿乔’,她已没有最初的那种不适应。 “可要休息了?” “还没有。您找我有事?” “确有一事。” 两人对望一息,水乔幽往旁边侧了一点,“您进来说?” 楚默离颔首,进了她的房间。 水乔幽请他坐下,看着茶壶,“茶是凉的。” “无碍。” 楚默离自己提起了茶壶,倒了两杯茶。 水乔幽谢过,“公子有话请说。” 第118章 神似 楚默离没有卖关子,直入主题,“今日,我收到一份讯息,上面的事情,想着应该和你说一声。” 什么事情应该和她说? “您请说。” “你可知道雍国的兰苍王?” 兰苍王? 昨日他们正好在酒楼听人提起的那位。 “有听过。” 既然她有听过,楚默离没再和她介绍此人的身份。 “叶弦思到淮南后不久,他受雍皇之命,也到了淮南。” 这事昨日酒楼的客人也有说起过。 楚默离知道她心中应是疑惑,说出了重点,“除了平乱,他此次前往淮南,其实还想找一个人。” 找人? “他想找他的外孙。” “……这事和我有关系?” 不然他为何要特意来与她说? “早年间,雍国前任帝王驾崩,雍国皇宫发生了一些混乱,兰苍王为力保雍皇登上帝位,得罪了其他几位皇子,府上遭人攻击,他一岁的女儿被人劫走,后被杀害。五年前,他唯一的儿子又因病去世,没有留下子嗣,夫妻俩悲痛欲绝。一年前,他们得知当年那个女儿没有死,而是被劫走的贼人丢弃了。兰苍王立即派了人到处寻找,找了三个月,得知那个女儿早已因难产而死,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外孙。” 这种别人家的家长里短越听越和她扯不上关系,可水乔幽清楚,楚默离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来和她讲故事。 她没有插话,耐心听他讲后续。 “这次,他来淮南,先到了丹河,到丹河的第二日他就找到了他的外孙。” 这么快? “你可知,他的外孙是谁?” “……我认识?” “唐复。” 水乔幽刚准备端茶的手停下,从楚默离的眼里确定了他没有和她在开玩笑。 唐复。 难怪他会特意过来与她说。 “他是恰巧在丹河找到了他,还是早就已经确定了唐复是他的外孙,才来丹河接他?” “想来,应该是后者。” 水乔幽睫毛微垂,望着茶水,琢磨此事。 这两者的区别,大得很。 这么大的事,傅澍没有和她说过,是他特意隐瞒了她,还是他之前也不知道,总不至于是他忘了。 “他们已经相认了?” 楚默离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此前多半是不知道此事的,“兰苍王已经带着他去了上荆,向周边的人宣告了他的身份。” 水乔幽回想着和唐复有关的事情,“他确实有一位姓曹的舅父,此时就在丹河,您可有让人查过他?” “查了,他们确实就是当年在长汀街的那一家人,如今在丹河做一些小生意,身份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他可有提前知道唐复同兰苍王的关系?” “这个暂时不清楚。” 水乔幽止了问话,食指在茶几边沿慢慢摩挲。 楚默瞧见她这个小动作,看出她是在想事情。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举动。 过了一会,楚默离还同她说了另一件事,“先前你们在丹河,夙秋在你们做客的那座宅院中见到了陇城魏家和霞河孙家的人。” 陇城魏家也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一,水乔幽先前听过。 霞河孙家,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楚默离猜想她也不太了解,给她做了详细介绍。 霞河与丹河中间只隔了一条河,这也是两地地名的由来。霞河孙家在江湖有些小名气,但先前因丹河景家背景强大,在它的衬托下,霞河孙家一直没怎么被人注意。丹河景家出事后,淮国不久也遭遇覆灭,丹河景家消亡,江湖对四大世家重新进行了排名,霞河孙家挤入四大世家,补上了空缺的第四大江湖世家。 水乔幽听楚默离说着这些,想起了当时在宋轩的府上遇到的一件小事。 宋轩请人带他们雨中游园,突然闯进了一群人。夙秋当时忽然不愿走了,想来他是在那个时候认出他们的,离开后找机会去确认了。 能在国破之后还挤进四大世家,不用调查也能猜出这孙家身后必定有强大的力量支持。 楚默离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拢城乃兰苍王封地,魏家家主得兰苍王赏识,稳坐江湖四大世家之一的位置,孙家得他推荐,才挤入四大世家。” 水乔幽搭在茶几边沿的手指停了动作。 傅澍的复兴大业虽然多年未能成功,但他们还能成为各国朝廷的心腹大患,势力定然也不容小觑。 右辞和当时那个合善县丞可以证明他们的人已经侵入了四国朝堂,或许,朝堂之中,还有坐到了更高位置的人物。 这应该也是楚默离一直在追查他们的原因之一。 他们连各国朝堂都安插了人进去,对江湖势力的接触和收纳必定更多,除去他们自己后来创建的逐心阁,肯定也有可以结盟和为他们所用的势力。 宋轩的府里出现魏家和孙家的人都不奇怪,但是,现在唐复居然成了雍国兰苍王重视的外孙,那这些人出现在宋轩的府里,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水乔幽回想傅澍对宋二爷的态度,再想宋轩,后者在丹河城中,定然不会只是负责照顾他们竹海山庄的生意这么简单。 水乔幽望向楚默离。 楚默离一眼看出她所想,“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水乔幽也不再迟疑。 “丹河景家被灭门,后来可有人查到凶手?” “没有。” “那此事之初,是谁最先参了景家?” “淮国的御史台。” “丹河丢失,可与城防图有关?” “的确有人给武冠侯贡献了丹河的城防图。” “景家家主,真的是自尽?” “不知。” “那您觉得呢?” 楚默离之前想过此事,没再思索,“不是。” “景家出事后,淮皇可有派人追查凶手?” “有过。” 水乔幽暂时默了下来,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后将茶杯拿在手里把玩着。 片刻后,她定住茶杯,再问楚默离,“若是您是淮皇,景家刚出事,您一心要保景家,景家众人可会被圈禁?” “不会。” 他没有多想就回答了她,证明他先前就想过这事,他的答案也是有说服力的。 水乔幽想起了和景言君在上荆相见时与她的对话。 太过聪慧对有些人来说,真的不是一种幸运。 水乔幽盯着茶水发了会呆,放下茶杯,问了楚默离另外一事,“您当时为何会让韩三公子他们去保护景言君?” 楚默离听她突然提起这个,并无太多意外,如实回答了她,“受人之托。” “叶弦思?” 听她猜了出来,他也没掩饰,“是的。” “……雍国伐淮时,雍国大军止步江灵,是不是您和叶弦思早就商定好的。” 楚默离早就知道她是聪慧的,“是,也不是。” “请指教。” “若是我和青国没有与雍国一抗的能力,任何约定,都是无用的。就如淮国的覆灭,最大的原因,其实是朝廷的无能,是他们自己的无能。” 水乔幽没有反驳,因为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谢公子解惑。” 她沉默了一会,诚心同他道:“唐复和兰苍王的关系,我之前并不知晓。” 楚默离轻轻颔首,表示相信了她。 天色已经不早了,楚默离起身,“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水乔幽跟着他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楚默离跨过门槛,停下脚步,回头道:“你若是担心景言君,我可以派人……” 他没说完,水乔幽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 楚默离从她的眼神,看出她不是客气,也没再说,“行。若是你以后改变主意了,也可以同我说。” “好,多谢公子。” “不用送了。” 水乔幽停在门口,等他走了几步,关上了房门。 外面的雨变小了,显得房里有些闷热。 水乔幽打开了窗,站在窗边,看着雨珠落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有些人的路,或许真的是命定的。 她从荷包里掏出离开山居时傅澍给她的那枚坠子,手指摩挲着它,在窗前站了许久。 雨又下了一夜,早上还在下着小雨。 水乔幽早上开门,楚默离正好从房里出来。 两人隔空望了一眼,水乔幽给他行了一礼,他见她已经收拾妥当,走到前面停了下来。 水乔幽看出他是在等她,关门走了过去。 楚默离瞧见她眼下有点发青,“昨夜没睡好?” “……昨日白日里睡多了。” 楚默离边下楼边与她闲聊,“今日可有安排?” “暂时没有。” 走到楼下,楚默离将自己的荷包递给水乔幽,“凤仙端阳庙会热闹,前日你们没有逛尽兴,今日若是停雨了,可以再去看看。” 水乔幽明白他的意思了……她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他们那天出门她说过的话了。 “不用了,我。” 楚默离截断她的话,“过后一起还。” 水乔幽瞧着他那鼓鼓的荷包,“……我担心我到时候会还不起。”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楚默离听着差点被她逗笑。 “可以慢慢还,我不着急。” ……她还是想早点还的。 “若是不够,可以同我说。” 他们正说着话,顾寻影也下楼了。 水乔幽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楚默离拉过她的手,将荷包放到了她手里。 水乔幽下意识想要抓住他的手,楚默离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次动作快了很多,在她有动作之前,将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转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将另一手收了回去,望着荷包,想要说话,楚默离已经朝雅间走去。 顾寻影刚下了一节台阶,见到这一幕,正思考着是要照常下去还是该先退回去,楚默离已经走人。她不再纠结,继续朝楼下走去,追上他们,给楚默离行了礼。 多了一个人,水乔幽不好再同楚默离续说之前的事,只能先将荷包收下,免得让人误会他们在拉拉扯扯,损害楚默离声名。 三人一起进了雅间,得楚默离允许,顾寻影又坐在水乔幽旁边。 夙沙月明他们还没来,顾寻影看楚默离和水乔幽没聊天,身体往水乔幽那边凑了一点。 “我听公子他们都叫你阿乔。” 水乔幽不知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转头瞧见她眼下也有点发青。 顾寻影低声继续道:“好巧啊!” 她自认为声音小,却不知楚默离能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我昨日又看了一遍,发现俞白也唤过大将军‘阿乔’。” 在那本书里,俞白只唤过一次阿乔,她还以为他们没有注意到,没想到,她居然昨日又看了一遍。 “……哦。” “你不惊讶吗?” “不惊讶。” “你注意到了。” “嗯。” “哦。”顾寻影的热忱回落下来,转而生出好奇,“那他为何唤大将军‘阿乔’?” 小时候,俞白和她母亲一样唤她乔乔,后来她长大了,不喜欢他再喊小孩子一样喊她,他便改口,同她父亲一样唤她阿乔。 “不知道。” 顾寻影有些失落,原来她不是什么都知道。 她准备坐端正,眼睛瞥到水乔幽的下颌线。 “你……”她斜着身子仔细看着水乔幽的侧脸,“我怎么觉得,你,与大将军长得……好像也挺像的?” 水乔幽神色不惊,“……是吗?” 顾寻影头歪了一点,又去看她另一边脸。 水乔幽没有将脸撇开。 顾寻影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觉得像,将袖袋里的书又抽了出来,翻到一幅水羲和托腮坐在屋顶看月亮的小图。 “真得很像!” 水乔幽并不相信她说的。 俞白的画功发挥稳定,稳定的几十年如一日。她手里那本书上的每一幅小图,都是一样的画笔。 他笔下的人物,同真人相比,顶多只能说是有点神韵,要是看脸,那是不知是人是鬼。 比如她现在看的那幅,若不是他是按话本子所述画得对应的图,她都认不出那是水羲和。 “我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吗?” 顾寻影又将她与画对比了一番,可她怎么看着就是很像。 眼角余光瞥到楚默离,顾寻影的疑惑和讶异战胜了自己对楚默离的敬畏,跑到他身边,寻求他的认同,“公子,您看,她们像吗?” 第119章 集会 楚默离垂眸望了一眼,又抬头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任由他们二人打量,慢慢喝着自己的水。 楚默离接过书,翻了翻,又看到几幅小图,里面都有水羲和。 画画的人,画技一般,看不出人脸的具体样子,但是线条画出了神韵,对比水乔幽的侧脸,的确很像。 “是挺像的。” 水乔幽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见地一滞。 他们两个这是什么眼神? 她有点怀疑,他们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寻影听见楚默离认同,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她想将书拿回来,楚默离的手指压着书页没有挪动,又看着水乔幽对比了两眼。 顾寻影只好将伸出去的手又伸回来。 水乔幽照旧喝着自己的水,坦然自若。 须臾,夙沙月明他们进来了。顾寻影趁着他们相互见礼时,赶紧将书给收了回去。 他们也只能看出有点像,其它的也看不出什么,并未多想。大家都到了,就也没再闲聊这事。 用完早饭,楚默离带着秦鸣依旧冒雨出门了。 半个时辰左右,雨停了下来,也没出太阳。 观棋先前在庙会上买的零嘴都吃完了,有些想念庙会。想起伙计说的庙会会连开三日,又见今日楚默离没在,他趁着给夙沙月明打扫房间的时候将棋盘往不起眼的地方挪了挪,提示夙沙月明那日水乔幽定然也没逛尽兴,建议他再约上她再去庙会逛一逛,让后者解解闷。 不然一直待在这客栈里,得多无聊。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该想办法让二公子别跟着去了。 还没想到该用什么办法让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单独出门,夙秋已经出现在门口。 观棋见他进门,立时有点心虚,怀疑他是不是长了顺风耳,又有点庆幸那话自己还没说出来。 夙沙月明见夙秋进来,将自己刚端到手边的茶递给他,“你可想出去逛庙会?” 夙秋瞟了一眼观棋,“随便。” 他说随便那就是愿意去了。 夙沙月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让观棋去请水乔幽。 观棋心想,能够出门,也是好事,机会可以再创造。 他立马应下,去了水乔幽那边。 水乔幽在房间里闲着发呆,听到敲门声就来开门了。 观棋三两句话讲清了自己的来意,并表达了夙沙月明的诚意。 他等着水乔幽的回答,却见水乔幽望向了左边。 他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就见顾寻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上,也在看着他们。 一起在同一家客栈住了几日,前日也一起出过门,他们和她也算是有点熟悉了。 观棋一时有些纠结,要不要也请她去。 不请的话,好像说不过去。 可请她的话,到时候岂不是又得多支走一个。 他还没想好请还是不请,顾寻影自己看着水乔幽开了口,“你也要去逛庙会?” 观棋首先关注到那个‘也’字。 顾寻影走上前,自来熟道:“正好,我也准备去,那就一起吧。” 她已经是可以出门的架势,直接在门外等着水乔幽。 这么巧? 观棋不用纠结了,“……二位姑娘稍等,我去催促我家两位公子。” 水乔幽对逛街兴致不高,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顾寻影看观棋离开,向她凑近了一点,“你可还知道水羲和什么事迹?你是不是知道那些没写完的事?你知道多少?” 南方和北方截然不同,这雨一停,不大的客房里又闷又热,比以前水乔幽六月天在崖壁上凿石还让人难受。对比屋内,屋外反而要更舒适。 迎着顾寻影好奇的大眼睛,水乔幽想着,这么闷热的天,去外面走走也不错。 “……也不是都知道。” 顾寻影和她的想法似乎完全不同,“那就是知道一些!” 水乔幽眼睛瞥到夙沙月明他们往这边走来,看了过去。顾寻影见她动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水乔幽将门给带上,等着他们过来。几人相互问礼后,一起向楼下走去,这个话题暂时被揭了过去。 外面没有太阳,还有点微风,比待在客栈里真的要舒服很多。 到了庙会,摆摊的都已经将摊给支上。 天不热,大家看庙会上的东西觉得比第一日见到的更加有趣。 来的这一路,观棋都想着要怎么支走夙秋和顾寻影,可看到街上有杂耍,瞬间被吸引了目光,忘了自己肩负的大任,挤进了人群。 街上来来往往的妇人少女,对街上琳琅满目的货物兴致勃勃,一般都是要买点什么的。 水乔幽和顾寻影依旧只是纯逛,都不买东西。 夙沙月明以为水乔幽依旧是因为没钱,也知她不会接受自己的钱财。观棋去买那些特色糕点吃食时,夙沙月明给了他一锭银子。 他们主仆俩出门在外,夙沙月明身上有钱但多是备用,平日花销都是观棋带着。 观棋接过银子,心领神会,看到好吃的,他都会买双份。 中午就在那条街上吃饭,因为观棋有钱没地方花,这顿饭又是他请的。 酒楼楼下大堂还有说书的,讲的是当下江湖的新鲜事,听着不无聊,几人吃了饭没有立即走,又点了壶茶坐着。 坐了一会,楼下说到了新挤入四大世家的霞河孙家的背景。不知是孙家最近太引人注目还是说书人消息灵通,孙家和陇城魏家的关系被挖了出来。 有人以前听过这个孙家,知道那个孙家家主并没什么能力。最后居然是它占了这个位置,这些事情引起了大家的热论,有人冷嘲,当真是‘乱世出枭雄’。 可是,除了嘲讽,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毕竟他们自己现在也早就从淮国人变成了淮北人。 说书人继续在台上讲,又讲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后,提起了大家一直很好奇的云川天。 天霜馆已经查到云川天就在南边,至于在南边哪里,暂时还没查到。 但是,天霜馆查到,这几年江湖流传的前朝藏宝图剩余的部分可能就藏在云川天。 这事一讲,大家又变得精神起来。 云川天据说百年门派,自大邺时就开始立派了。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个个都觉得十分有可能,有人恨不得立即去找云川天。 只是,这个南边,范围有点过大了。 他们这凤仙就算得上是南边了,可他们这从未听过有云川天的人活动的痕迹。 这让他们不得不又按耐住性子,内心盘算着是不是该去天霜馆买第一手消息。 又是一阵讨论后,有人好奇,那宝藏是否真的存在。 听见的人笑了,宝藏在不在,找到地方去看了不就知道了。没有对他们又不影响,若是有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所以何必纠结这些。 其他人一听,觉得甚有道理,讨论的热情更高。 夙秋听着他们的热议,趁着水乔幽和顾寻影没注意,低声问了一句夙沙月明,“你知不知道云川天在哪儿?” 夙沙月明摇头。 夙秋怀疑地看着他。 夙沙月明想笑,“我要是知道,还能不告诉你。” 夙秋听他这么说,相信了他,转回了视线。 夙沙月明多看了他一眼,没问他为何好奇这事。 其实,水乔幽耳力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注视着楼下,没有多看他们,当做没有听见,亦没和其他人一样与他们讨论此事。 楼下说书人休息了一盏茶,再回来,嘴里又换了件事。 自从桑国覆灭后,曾为桑国皇室监视江湖的双溪楼,也像是隐居了一般。 然而,就在前段时日,有人看见双溪楼的花堂堂主逢春曝尸荒野。那事过后没几日,又有消息传出,双溪楼的草、木两位堂主也早就死了。江湖猜测,这双溪楼恐怕也是遭遇到了什么江湖仇杀,才会发生这种惨事,那两位失踪的楼主说不定也早就毙命了。 夙秋和水乔幽听着这些话,面上一个比一个自然,两人仿佛也是第一次听见。 说书人说的都是江湖最新发生的事情,大家听着都觉得新鲜有趣。观棋尤其爱听这些,水乔幽和顾寻影对逛买东西都不是特别热衷,几人就没再挪地方,一直在酒楼坐到说书先生离开,他们才起身出了酒楼。 这时,观棋才想起来他劝夙沙月明出门时的计划,想着该怎么补救。 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他听到有路人在说,今晚河边有祈福辟邪的集会。大家都在问要不要去,听起来让观棋这个外地人有些心动。 他趁着买东西,立马和摊主打听清楚了详细和集会的地方。 得知那条河在前面街角左拐过去就到了,观棋当即引着大家往那边去了。 大概是前两日都下雨,今日不热,且是最后一日庙会,再加有祈福辟邪的集会,街上人越来越多,行人的脚步自然而然慢了下来。 他们出酒楼时已经不早,拐到河边,就到了可以用晚饭的时辰。 观棋一眼看中那家离码头最近的酒楼,将众人引了进去。他又特意在二楼选了一个临河靠窗的位置,坐在那儿,视线稍微一低,就能看到河边的集会。 吃饭时,他还特意给大家介绍了一番这个集会,建议等会他们吃完饭,也可以去感受一下。 夙沙月明瞧着楼下的热闹,“看着好像是挺有趣的。” 观棋听他这么一说,见到水乔幽也看向了楼下,心中一喜。 待会到了那儿,趁着人多他就将四个人给分开,留…… “公子!” 他完美的计划,才想到一半,顾寻影突然望着楼下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顾寻影给旁边的水乔幽指向对面的酒楼,“公子在对面。” 她这话没什么问题,可水乔幽没太明白,她为何要特意指给她看。 巧合的是,她刚看过去,对面酒楼里出来的楚默离似乎感受到了这边的注视,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隔空对上。 其他人也在顾寻影这话中一起望了过去,观棋见到楚默离,不知怎的,心里咯噔响了一声。 楚默离应该是看到了他们,少顷,他上了旁边的桥,朝这边走了过来。 水乔幽注意到他的身后除了秦鸣,还有韩子野。 韩子野没有跟他过来,在桥边与他们分开,独自离去。 楚默离过了桥,直接朝他们所在的酒楼而来,大家都默契地没动筷。顾寻影去楼下接楚默离,夙沙月明吩咐观棋再去准备一副碗筷,加两个菜。 观棋在心里叹息一声,有点后悔自己偏偏选了这个酒楼了。 楚默离刚才在对面酒楼见客,没有用饭,夙沙月明邀请,他也没客气,坐了下来。 主位空着,楚默离上来,恰好给补上。 他见左手边的水乔幽身边空空如也,问道:“今日,没买东西?” “……嗯。” “银子不够?” ……她都没花,怎么可能会不够。 “没有想要买的。” 她这样回,楚默离没再问了。 观棋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用眼神与夙沙月明交流,原来水姑娘也不接受杜公子的银子。 然则,夙沙月明从他们二人这听着平常的对话中,看出了他们的熟稔和相处的自然。 楚默离和他们也是熟人了,这顿饭多上一个他,大家也没觉得不自在。 饭后,观棋又‘随口’提了一句外面的集会。 楚默离瞧了一眼外面,并不介意和他们一起去走走。 他们下楼时,秦鸣已经结过账了。 出门走在街上,观棋想着的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并排前行,变成了楚默离走在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的中间。 此时,天色已黑,码头上有巫师在祈福,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 他们停在外围,后面很快又来了许多人。 观棋正思索着该怎么帮自家大公子,前面三人就被人给挤开了。 楚默离下意识往水乔幽那边走,给她挡着旁边的人。 夙沙月明为了给一女子让路,往另一边挪了两步。 观棋顾不上想其他的了,赶紧三步挤到他旁边,害怕他又和以前一样,迷失方向。 等他跟紧了夙沙月明,主仆俩再往人群中看,只见到顾寻影和夙秋,水乔幽和楚默离被人群挡住了。 第120章 香囊 楚默离和水乔幽重新找到地方落脚,见到他们和其他人中间已经隔出老远,也没再硬挤过去。 巫师祈福过后,其他人也在水边诚心祈福。 楚默离见水乔幽只是站着看着,问道:“不求个心愿?” “不了。” 楚默离想起她说过她是不信佛的,“也不信这些?” “嗯。也没有什么要求的。” “……那还看吗?还是去别处看看?” 水乔幽无所谓,她朝人群搜寻了一圈,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 “不用担心他们,若是找不到我们,他们会回客栈的。”楚默离看出她对这里的热闹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建议道:“ 听说,今晚这庙会,有很多江湖艺人,不如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水乔幽自然是让他做主,两人退到边缘,慢慢往外走,终于退了出去。 楚默离看人流选了个方向,两人走了一段,水乔幽对周边的人和物偶尔会扫上一眼,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更不用说买了。 楚默离想起她刚才那句‘没什么要求的’,注意到她活得似乎无欲无求。 她的这种无欲无求又与那些想要追求这种境界的修行者不一样。 她是本身就没有。 这让她没有一点朝气。 “这里的端阳节和中洛看着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原阳的端阳节可是如此?” 原阳? 水乔幽没有在原阳过过端阳节,至于西都,只过五月五。 “不是。” “原阳的端阳节是怎么过的?” 水乔幽不知西都和原阳有无区别。 “应该和中洛差不多。” “那肃西山呢?” “……不过。” “肃西山不过端阳节?” 那她不知道。 “我不过节。” 楚默离侧目瞧了她一眼,“为何不过?” 这问题问的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没必要。” 她是觉得一个人,过不过都无所谓? 两人闲聊着,前面来了个卖药草香囊的妇人。 妇人见到他们二人的穿着相貌,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公子,可要给姑娘买个香囊?” 水乔幽听着她这个问法,意识到她误会了她和楚默离的关系。想说不用,妇人先热情的给他们介绍了这香囊的由来。 南方夏日蚊虫多,这药草香囊里放的都是艾草之类的草药,又是五月五采的,用来驱蚊最好,并且可以祛邪祈福。端阳节这段时日,大家就会用它来送家人、亲人、友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淮地民风开放,规矩不多。 她还给他们指了周围那些一起走着的男女,告诉他们这香囊也是极好的定情之物。 周边行人很多人身上的确都佩戴了香囊,离的近的,还能闻到艾草的味道。 妇人见他们身上都没有,又对水乔幽道:“姑娘,也可给公子买一个。” 水乔幽感受到了楚默离转过来的视线,想说自己没钱,又想起今早楚默离还给了她一袋银子。 “……我们公子,不信这些。” 妇人拿着香囊的手尴尬停在半空。 楚默离露出浅笑,“偶尔信一信,也无妨。” 水乔幽无话可说。 妇人朴素的笑容又回到脸上。 楚默离掏出一枚碎银,“要一个。” 妇人立马将香囊又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 妇人急着接钱,直接将香囊塞到水乔幽手里。手速之快,让水乔幽都有点反应不及了。 楚默离没让妇人找零,妇人高兴地收下银子,临走还赠送了一句好话,“姑娘,公子送的香囊,必定能够驱邪避凶,让二位长长久久。” 两人听到后半句都微微一怔。 水乔幽想将香囊给楚默离,“公子。” 楚默离没接,继续往前走,说的明白了些,“送你的。” 水乔幽望向他的背影,这送她,不合适吧? 她想追上他,眼睛蓦地被楚默离身旁闪出来的一道光闪了一下。 她立即警觉起来,快走两步,拉开楚默离,“小心!” 她话还未落,一把匕首擦着楚默离的腰过去。 楚默离反应也快,另一只手抓住刺客手腕,一招折断那人手腕,将人推远。 后面三步远处的秦鸣已赶过来,和那人交上了手。 这人失手,另一边又冲出一人,楚默离就着水乔幽拉着自己的胳膊,反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另一边。 两人扫向四周,看出密集的人群中还有不少危险。 这种情况下,不易分辨刺客,打起来也容易束缚手脚,误伤他人。 楚默离当机立断,拉着她朝前跑去。 有了刚才的缓冲,这一次水乔幽的身体没有抗拒他的手,与他同步往前面跑。 跑了半盏茶,两人跑完整条街,远离了最热闹的地方。秦鸣估计被绊住了,没有跟上来。 周围安静下来,两人仍旧没有放松。 环顾周围,他们都感觉到了更加浓厚的杀气。 不过刹那,后面传来异常的风声。 两人急停脚步,同步后仰。 锋利的箭矢带着风从他们头顶飞过。 后面声音还在继续,两人放开手,各自到两边的屋檐下找地方躲避。 暂入死角,楚默离放出信号。 水乔幽将还握在手里的香囊先收进了袖袋里,浮生滑到了手上。 两人望着漫天的箭矢,隔着黑夜相望一眼,都耐心的在死角站着。 一阵箭雨落下,刺客箭矢用完,见射不到目标,开始往他们的方向靠近。 两人听着脚步声,没有着急。直到对方靠近,才迎了出去。 楚默离没带兵器,直接从敌人手里夺了柄剑。 两人身手都好,无需考虑对方,各顾一边。 很快,安静漆黑的街道上血腥味越来越浓。 水乔幽打斗之中注意到,对方更在乎楚默离,出手招招要命,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 楚默离剑下没有活口,水乔幽下手也没了顾忌。 一盏茶过去,对手少了大半,两人逐渐靠拢。 就在这时,黑夜的屋顶上飞来一阵暗器。 水乔幽到了楚默离背后,手上浮生转动,挡落几枚流星镖。 不曾想,有三枚镖到了近前,分裂成了九枚。 同时中间还夹杂着几枚袖箭。 旁边又有几人攻击,身后就是楚默离,水乔幽不好挪开,手里浮生转动更快。 楚默离听出后面声音不对,一剑划过三人咽喉,与水乔幽错开一步,将水乔幽拉到了自己前面,回剑去帮忙,挡落三枚流星镖。 水乔幽有了挪动的空间,下腰成功躲开其他几枚流星镖,但是被其中一枚袖箭擦破衣袖,手上也破了一点皮。 韩子野带着援兵和秦鸣在此时赶到,现场形势陡然逆转。 楚默离拉起水乔幽,上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水乔幽目光望向暗器飞来的方向。 韩子野带了两个人去追赶放暗器之人,水乔幽收回目光,“没事。” 楚默离却已通过微弱的月光看到了她衣袖上的血迹,“受伤了?” 她扫过自己的手,目光落在不远处跌落的袖箭上。 箭簇在月光的映衬下比较打眼,楚默离想看看她伤得严不严重,刚要去卷她衣袖,她抽回手,弯腰捡了一支袖箭查看。 “这个,和上次的是一样的。” 楚默离知道她说的上次是哪次,但没看她手里的袖箭,“……你手怎么样了?” 水乔幽顺着他所问低头,又望了一眼袖箭,“没事,没毒。” 没事和没毒似乎是两回事。 水乔幽不知他的想法,又从地上拔了一支长箭查看。 箭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却也看着有些眼熟。 她拿两样兵器对比了一下,又找了一枚流星镖看了看,一起递给楚默离。 楚默离瞧着她手上的伤口,接了过去。 剩下的人已经被控制住,还剩三个活口,楚默离对比了两支箭,望了一眼秦鸣。 秦鸣动手将三人都杀了。 水乔幽以为他至少会留个活口,秦鸣这举动让她有些意外。不过,她也没有多问。 楚默离扫了一眼周围,将东西给秦鸣,对水乔幽道:“我们先回去。” 水乔幽没意见,跟着他走人。 楚默离又走回举办庙会的街道,这里不是他们来的方向,水乔幽对这不熟,就跟在他后面走着。 楚默离边走边看两边的铺面,拐了两个弯,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药铺,先带着她去了药铺。 水乔幽还以为他受伤了,他却指着她跟坐堂的大夫说给她看一下手。 头发发白的老大夫确认了她手上的伤口确实没毒,本来不打算给上药,转头见楚默离一直盯着,去了药柜找出一瓶伤药和绷带来,给水乔幽包扎。 水乔幽看着那不起眼的伤口,“不用了。” 老大夫斥责她,“伤口虽然不深,但还是要重视,处理不好,容易留疤。” ……有这么严重? 老太夫年纪看着像是大了,手脚却是麻利的,很快就将她的手给包扎好。他将剩下的药给了楚默离,嘱咐他该如何用药,细心告知伤者需要注意的事项。 水乔幽垂眸,瞧着被包扎好的手,若不是她自己见过伤口,看这架势,她会怀疑自己伤得深可见骨。 楚默离收了药,态度很好,没有不耐烦,一一记下。 两人从药铺出来,韩子野过来回话了。 逃了两个人,没有看清面容,暂时还不知那些人来自哪里。 楚默离没怪罪他办事不力,只是吩咐他查清楚。 韩子野领命离去,他们三人往客栈的方向走。 一炷香后,三人回到客栈,其他人还没回来。 两人上了楼,水乔幽知道楚默离今晚估计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提出了告辞。 楚默离叮嘱她,“伤口别碰水。” “……哦。” 那瓶他收着的药没有给她,水乔幽没觉得自己的手还需要换药,也忘了这回事。 两人各自回房,水乔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又返回楼下唤了伙计送水。 沐浴之时,手放水里了,才想起楚默离那句叮嘱。 湿都湿了,那么点伤口,她也懒得再忌讳。 水乔幽沐浴完没多久,其他几个人回来了。他们不知两人今晚的惊险遭遇,见到他们已经平安回来,大家也放下心来,各自回房歇息。 观棋本来想到今晚的计划失败,有些郁闷,但看他们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又精神了一点。 回房清理完今日所买的东西后,趁着水乔幽房里还没熄灯,他又马上将糕点零食给水乔幽送了过来。 水乔幽瞧着他手上都拿不过来的东西,“……我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您慢慢吃。”观棋又告诉她,“顾姑娘、杜公子都有的。” 夙沙月明做事周全,不会忘了任何一个人。 “不过,您这里有几样是我们大公子特意挑的。” “……请代我谢过你家公子。这么多,我真的吃不完。” “这就也看着多,实际没多少。水姑娘,这重,您别沾手,我给您送进去。” 观棋小心避开水乔幽,将东西给她送进了屋。 放下东西,他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臂,不再耽搁她休息,告辞走人,眨眼就消失在水乔幽面前。 他甚至像是怕水乔幽追回来,进了夙沙月明房间,马上将门给关上了。 夙沙月明和夙秋坐在房里喝茶,感到异常,抬头望向他。 观棋尽量忽视夙秋,高兴地回禀,“大公子,水姑娘将您送过去的东西都收下了,让我代她向您转达谢意。” “嗯。” 夙沙月明才说了一个字,夙秋放下茶杯站起来,出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夙沙月明望着他的背影,剩下的话也不好再说。 水乔幽这边,望着那十来包吃食,有些发愁,她是真地吃不完。 那份人人想要的舆图如今已经不在他们手上,今晚的事情明显是针对楚默离的刺杀,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水乔幽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 时辰已经不早,她没再想今晚的事,暂时也不再想如何处理观棋送来的东西,吹灯睡下了。 隔日,顾寻影低着头打开房门,一条腿迈过门槛,才见到夙秋静悄悄靠在对面墙上,被他吓了一跳。 缓过来后,她也没顾上埋怨他,赶紧问道:“可是公子有事吩咐?” 夙秋站直了身体,“你那本书,借我看一日。” 第121章 心跳 认真等着的顾寻影呆了一息,“……书?” 夙秋瞥向她的衣袖。 顾寻影反应跟上,将手往身后一背,“你不是看过?” 夙秋丢给她一锭银子。 顾寻影下意识接住,看清后,有被气到。 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以为她是想拿这书赚钱吗? 她又抛回给他,“谁稀罕你的破银子,不借。” 夙秋接住银子,“那我找公子帮我向你借?” 本不想再理会他的顾寻影,准备去关门的动作停滞。 ……一本书至于找公子吗! 虽然不情愿,顾寻影最后还是掏出了自己的珍藏…… 水乔幽准备去洗衣服,看到搁置在一旁的香囊,才想起还有个它。 昨日突发意外把这事给忘了,她想起楚默离那句话,拿着它思索着楚默离的意思。 他应该是没有将妇人的话当作一回事的。 她打开门往楚默离房间看了一眼,房门关着,门外没人。 她拿着香囊过去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难道已经出去了? 水乔幽想到昨晚的事,夙秋和顾寻影就在附近,楚默离放出信号后,来的却是韩子野。 她又敲了一次门,里面已经是安静的。 人不在,她只好又将香囊带回去,暂时挂在窗边。 昨日半夜又下起了大雨,现在还未见小。关窗房间闷热,她还是开了窗,偶有雨飘进来,会打落在香囊上。 水乔幽瞧着,还是给它挪到了旁边的一座屏风摆件上挂着。 她下楼去洗衣服,包扎好的伤口又沾上了皂荚水,她也没在意。 白日里的雨一直没停,大家不能出门,也根本不用想离不离开的事情。 夙沙月明一上午都没有见到夙秋,问了观棋听说他一直在自己房里,他没带观棋,自己去找夙秋。 夙秋开门见到他,问道:“有事?” “没事我不能来?” 夙秋没再说什么,让开了一点。 夙沙月明进屋,“在做什么?” 夙秋跟在他身后,“没做什么?” 夙沙月明在茶几前坐下,看到上面摆着先前他给他买的鬼工球,知道他窝在房间里做什么了,笑了笑没有揭穿他。 夙秋将鬼工球挪开了一点,乖乖给他倒了茶。 夙沙月明端着茶抿了一口,问道:“一个人待在房里不无聊?” “不无聊。” “玩了这么多日,可玩够了,想哪日回去?” “……没想好。” 夙沙月明放下茶杯,温声道:“那就明日回去?” 夙秋正要去端茶的手收住,“……要回你回。” 夙沙月明听着也不生气,声音如旧,“你是现在不想回,还是家都不要了?” 夙秋沉默了半晌,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夙沙月明不反驳,“嗯,你长大了。” 他这么一说,夙秋不知道说什么了。 夙沙月明拿过一旁的鬼工球,把玩了须臾,道:“既然你不愿和我回去,我也不勉强你。” 夙秋有些意外,眼眸向上望向他。 夙沙月明没看他,“明日,我和水姑娘准备启程了,你不想回去,接下来的行程,随你自己。” 夙秋听着有些发愣,看了他一会,确定了他不是在开玩笑,“你要和她一起走?” 夙沙月明转过视线,不急不缓道:“我们本来就是同行。” 夙沙被噎住,慢慢反应过来,“你在威胁我?” 夙沙月明听笑了,“我威胁你什么?” “……”夙秋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点重了,但是态度不改,“我说过了,我不同意你娶她。” 夙沙月明瞧着他不说话,就像在看小孩子闹脾气。 夙秋有被气到,转而又想到水乔幽对他的态度,“她也不一定愿意嫁给你。” 夙沙月明赞成,“确实。” 夙秋刚想说他,他又补了一句。 “不过,那又如何?” 什么? “她现在不愿意,我可以努力让她愿意。” 夙秋瞬时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夙沙月明继续道:“这次回去,我打算请她去家里去做客。” “……你要带她回去?” 夙沙月明不回话,掏出一袋银子放到他面前,“你说你不是小孩子,那在外面就照顾好自己。” 见他站起来,似是要走,夙秋来了脾气,将银子扔给他,“谁要你的银子。” 夙沙月明没躲,银子直接砸他身上,散落在地,他扫过地上的银子,目光落回到夙秋身上。 夙秋以为他会接住,没有料到这一出,被他看地有了心虚,也想起了自己最近穿的用的住的都是花的对方银子。 夙沙月明倒没这么说他,只是好性子地告诉他,“出门在外,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他将银子给他捡了回来,重新放到他面前,叮嘱他,“若是不够,就拿你自己的令牌去钱庄里取。你知道自己家的钱庄在哪,以后也不用担心我通过钱庄找到你。” 他没跟他再讲什么大道理,起身离开。 夙秋目光从银子挪到他的背影上,出了声,“你以后,不出来了?” 夙沙月明低头回他,“不知道。” 夙秋不再说话。 夙沙月明继续往外走。 就在他要开门时,身后的人,再次开口。 “没错,我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姓水。” 夙沙月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夙秋不满道:“凭什么?一个死人,凭什么让我们在那雪山上困一辈子。父亲的一辈子,我的一辈子,你的一辈子,所有的人一辈子,我们为何要因一个死人永远困在那里。” 夙沙月明与他对视良久,同他讲事实,“水姑娘,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夙秋张嘴想回他,又没发出声音,两息过后,才再道:“可她也姓水。” 夙沙月明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了。 他并不讨厌水乔幽,但是他就是不喜她这个姓氏,不想再在家里见到和水家有关的人。 夙沙月明又走回去,手放到了他头上。 这次夙秋没有抗拒。 夙沙月明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照顾好自己就行。” 夙秋没想到他居然是说真的,听着他这样的声音,满腔的不满立时又像被压住了。 夙沙月明收回手,往门外走去。 夙秋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一次,没再喊住他。 中午饭他没出来吃,夙沙月明也没强制他,吩咐观棋给他送了饭菜。 他不愿开门,观棋又端着饭菜回来。 夙沙月明见了,想着小孩子饿一顿问题应该也不大,随他去了。 到了晚上,他还不肯出来。 夙沙月明自己给他送了饭菜,他也不理。 夙沙月明看着他灯都不点,将饭菜放在他门口,没有执着让他开门。 过了一个时辰,听观棋说饭菜还在门外,他想,小孩子偶尔饿两顿,应该也不会饿死,便让观棋将饭菜给收走了,没再给他送新的。 楚默离很晚才回来,沐浴出来,见到昨晚忘记给水乔幽的药。 想起刚上楼时,水乔幽房里还亮着灯,开门往她那边看了一眼,见灯还亮着,他穿上外衣,拿着药出门。 敲门声响起时,水乔幽正在拆手上因沐浴再次弄湿的绷带。 她听到敲门声,快速将手腕处的绷带给扯了,刮的手有一点轻微的痛意。 打开门,见到头发还在滴水的楚默离,看出他刚沐浴完。 楚默离止了她的礼,拿出药瓶,表明自己的来意,“手怎么样了?” 水乔幽刚才根本没注意看伤口就来开门了,见楚默离目光转向她的手,她抬起手自己也看了一眼,“没事。” “你碰水了?” 她话才出口,楚默离的声音将她的尾音给盖了过去。 她这时也看清了伤口,有些泛白,并没愈合。 “……不小心碰了一点。” 楚默离将药收了回来,“你先进去休息,我等会过来。” 说完,他又往自己房间去了。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没太理解他的话语。 他都说了自己还要过来,水乔幽没好关门,疑惑地返回屋中。 凑到蜡烛上看了一下手,伤口当真没有愈合,还因碰水和天热,有了痈肿症状。 没坐一会,楚默离当真又过来了。 他敲响房门,见她看过来,走了进去。 他没让她起身,在她对面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 除了刚才那瓶药,还多了绷带。 楚默离直接道:“手。” 水乔幽这下理解他的意思了,“我自己来就行。” 楚默离听着,看了她一眼,没勉强她,将药和绷带推到她面前,自己没有要走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息,水乔幽懂了他的心思,将手搁到茶几上,自己处理起来。 她将药粉准备直接洒在伤口上,楚默离的手蓦地伸了过来拦住她。 “你这样不行。” 水乔幽愣愣地望向他。 “这么热的天,你就这样处理,伤口会越来越严重的。”楚默离将药放到一边,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掏出自己身上纯白的手帕,先给她清理伤口,“忍着点。” 他动作很轻,没有攻击性。 黄色的灯晕下,他的声音也是轻柔的,再配上他刚沐浴完而闲适地穿着,听着有种蛊惑人心的感觉。 水乔幽本能想要收回的手没动了。 “痛吗?” 水乔幽垂眸瞧着他的动作。 楚默离没听到回答,抬起眼睛。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继续处理伤口,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一些。 弄到一半,外面起了大风,吹的窗牗作响。 楚默离往窗边看了一眼,雨水从窗外扑打进来。 他先放下了药,起身去关了窗。待转身时,无意间看到挂在旁边的香囊。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知的笑意,重新去净了手,再回来帮水乔幽包扎伤口。 房间里安静下来,水乔幽好像又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听了一会,她挪开了一点视线。 一盏茶后,楚默离将伤口包扎好了,盯着她的眼睛,再次着重叮嘱她,“不可以再碰水。” “哦。” 楚默离将东西都收了,将药递给她,见时辰不早,不再打扰她,“时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水乔幽起身送他。 到了门口,楚默离出声,“不用送了。” 水乔幽停下脚步。 楚默离想了想,又强调了一次,“不可碰水。” 水乔幽想起昨晚他的叮嘱,莫名生出一丝心虚,“……嗯。” 听到她回答,楚默离才转身走人。 水乔幽关了房门回屋,见到摆在茶几上的药,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想起楚默离刚才给自己上药的情形,觉得今日的楚默离有点怪怪的。想总结他哪里怪,又觉得他好像和平日一样。 外面雨声太大了,躺在床上,她一直没睡着。 人一睡不着,就容易想事情。 平日里习惯发呆的她,看着帐顶,脑海里浮现了垂眸给她清理伤口的楚默离。 其实,那时她挪开视线后,依旧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的心跳好像比平常快一点。 太安静的环境下,致使她的心跳差点都要加快了。 倾盆大雨下了一夜,水乔幽起床开窗,见着外面的雨,直觉这雨又要下上一日。 正要转身,闻到清幽的艾草香,瞥到旁边的香囊。 昨晚楚默离过来,她忘记和他说它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有它,昨夜这房里的蚊子的确少了许多。 她开门准备看下楚默离房里开门了没有,门一开,却先看到背对着天井坐在栏杆上看着自己的夙秋。 水乔幽以为他有事找她,抱着剑的他却一直没开口。 两人默默望着,片刻后,夙秋跳下来,朝楼下去了。 不是找她? 水乔幽看得有几分不解,却也没开口问他。 到了楼下,遇到伙计才知道,楚默离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过了一会,伙计和掌柜瞧着外面的雨在讨论,这雨今日怕是又不会停了。 角落里坐着的夙秋听到这话,起身又上楼回房去了。 过了一会,夙沙月明和观棋从楼上下来。 观棋先去给夙秋送吃的,后者不愿开门,他也将饭菜放在了他门口。 随后,他去后院马厩看马,没过多久,他忧心忡忡地跑回来,告诉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两人的马都无精打采的,好像是病了。 第122章 暂留 他有点怀疑是客栈的草料有问题,可他们其他两匹马还是生龙活虎,楚默离他们的马也好得很。 他已经让伙计去请懂医马的来看看,希望那两匹马没大事,而只是有些困了。 夙沙月明正打算和水乔幽商讨回程的事,听他说了这事,他暂时止了话。 水乔幽去了马厩,夙沙月明也一起去了。 马的确如观棋所说,无精打采的。 夙沙月明扫了一眼其他的马,“应该是……水土不服。” 观棋虽然不理解,但是有点赞同。 不然为什么其他的好好的呢。 水乔幽看不出什么来,听着他这诊断觉得有点耳熟。 半炷香左右,就住在附近的懂马人冒雨跟着伙计过来,看了马,没看出有什么大问题。 最后得出的结论,和夙沙月明说的差不多,说它们适应几日应该就好了。 他们再回到前面大堂,多了几个客人。 客人们在讨论最近的雨,有几个北地来的,不明白这雨水为何这么多,本来打算今日赶路的,也只能无奈停留。 有两个和掌柜相熟的进来躲雨的本地人,看着外面已经可以漫脚的积水,则是满面愁容,叹气讨论,城外护城河的水都快要漫过河堤了,城外有好几条路都被泥石淹没了,这雨再这样下下去,恐怕今年又要涨水了。 涨水这事他们也习惯了,只希望这雨不会淹到城里来。不然,到时候出又出不去,就只有等死的份。 其他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要尽快离开。 伙计和掌柜赶紧相劝,这个时候出城,命好的被大水冲走,命不好的被泥土埋哪条路上。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听着,都往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的雨,下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夙沙月明道:“看来,我们暂时也走不了了。” 水乔幽以前听过南方的梅雨时节,却也第一次恰好遇上,没想到这雨比听到的还要恼人凶险。 路都断了,他们现在的确也走不了了。 这段时日,因为这雨,困在店里的南北客人多了许多。 坐了这么一会,大堂又多了几人。 因着这雨,大家交流多了起来。 聊久了,他们也都知道抱怨下雨和这地方都无济于事,聊的事情开始向其它方向转移。 前日水乔幽他们在酒楼听那说书的说到霞河孙家,今日他们又从客人的嘴中听到了。 仅隔两日,听到的消息却是截然不同。 就在前两日,春风得意的孙家家主在从丹河访友回去的途中遭到了刺杀,他自己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一起去的两个儿子却全死了。 孙家风头正盛,居然遇到这种事,在孙家看来,这是挑衅,也是耻辱,自然也是血仇。 孙家向江湖发出了悬赏令,重金捉拿刺客。 然而,几乎是在同时,有人放出消息,孙家卖国求荣,罪有应得。谁要是敢帮孙家,与孙家狼狈为奸,就和孙家一个下场。 这让刚挤入江湖四大世家的孙家‘声名更盛’,立时盖过江湖上其他人的风头,抢占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许多人都开始讨论此事的真假。 除了孙家的事,大家说的比较多的依旧是淮南旧民暴动的事。有叶弦思在,这些乱民,终是未能成气候。 淮国,复国无望了。 过了这么多日,雍国兰苍王这次出门还带了自己外孙一事,也传到了这新进的边境之地。 据说,兰苍王对他这外孙是相当看重,无论处理何事都将他带在身边。 那少年长得也是英俊不凡,处事大气,兰苍王身边很多人都夸他有兰苍王年轻时的风采。 水乔幽听着这件事,手指在茶杯上慢慢摩挲着,没有急着上楼。 雨一直没停,也没有变小的趋势。 客栈地势在城中算是高的,没到晌午,客栈门口的水比早上深了半尺。 大堂里虽是客人不少,掌柜的看着门口的积水却是一脸愁容。 看着看着,有人披着蓑衣从雨幕中跑来,通知掌柜的,城外河水暴涨,官府让每家每户能动的男人都到河堤上去。 官府动员百姓看守河堤,证明这城里城外的确已经有了涨水的风险,且情况危急。 掌柜的赶紧聚集了伙计,指了一个在这里照顾,吩咐其他人都拿上工具去城外帮忙,同时叮嘱客人这时千万别出去乱走,不然容易被水给冲走。 大堂里的客人们一听又躁动起来,脏话不绝于耳。无奈这是天灾,大家骂完了也只能继续待着。 到了晚上,雨势依旧,楚默离还没回来。 夙沙月明有些担忧他,向水乔幽问起了他。 楚默离的事情,水乔幽哪里知晓。 夙沙月明转而问了顾寻影。 楚默离并未交代,他的行踪,顾寻影也不敢问,故而她也不知。 但是,她对楚默离的能力很信任,相信他不会有事。 她作为下属都这样自信了,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也不好再问。 尽管客栈这边地势高,这场雨下得还是无人敢安眠。许多人因为焦躁和担忧一日之内熟了起来,亥时都过了一半,还时不时能听到开门声和说话声。 屋内屋外都吵,水乔幽也没睡,她站在窗边,看着还在下的暴雨,想起楚默离这两日早出晚归,猜测他估计也是去忙防洪的事了。 正想到他,有人敲响了房门。 水乔幽无意间扫到还挂在旁边的香囊,想起昨晚这个时候的敲门声,以为是楚默离回来了。 开门之后,见到的却是顾寻影。 顾寻影手里捧着两套衣裙,“这是公子让我送来的。” 他为何又给她送衣物? 顾寻影将衣服给她送进了屋。 水乔幽瞧着衣裙,问了一句,“你们公子回来了?” “没有,公子今晚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 “他……去哪了?” “不知道。”顾寻影转达楚默离的交代,“公子让我提醒你,城外都封路了,城里这几日也有可能涨水,你这几日若是无事,最好别出客栈。若是有事,可以吩咐我去办。” 顾寻影说完没走,一直看着她。 水乔幽被她看得生出了疑惑,回望着她。 顾寻影等了半日,看她一直不出声,只好自己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公子的?” 水乔幽思忖少时,实话实说,“没有。”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两人相互又看了一会,顾寻影先收回了目光,“好吧。” 她朝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事,赶紧补道:“哦,对了,公子让我提醒你,记得换药,不要碰水。” 最后那句,她还特意学了楚默离的语气。 虽然不是一模一样,却也有六分相似。 水乔幽愣怔一息,“……嗯。” 顾寻影一直等到听到她的回答,才转身放心出门。 她说了这事,水乔幽看着那两套衣裙,想起了前日自己被划破的那套衣裳,大概知道楚默离这次为何让她给她送衣裙了。 她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雨好像又变大了。 她走到窗边,将那座屏风摆件往里面挪了一点。 她本来想去休息,脱衣服时,看到包扎着的手。 脑海回想起,顾寻影刚刚学楚默离说话的样子,盯着手瞧了一会,又返回茶几旁,点燃蜡烛,找出楚默离昨晚送来的药,耐心给自己换药。 顾寻影从水乔幽这儿离开后,又去通知了夙沙月明可能涨水一事,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要乱出去。 楚默离交代的任务,她也不嫌烦,这边告知夙沙月明后,那边她也尽职尽责地敲响了夙秋的房门。 夙秋一日都没开门,也不理会夙沙月明和观棋,听到是顾寻影敲门,才打开了房门。 顾寻影不厌其烦地将涨水防水的事给他说了一遍,夙秋听完就要关门。 顾寻影一脚抵住了门,低声问道:“我书呢?” 夙秋只好停住手,“没看完。” “……你不是说借一日,这都两日一夜了!” “哦。” 哦是什么个意思。 看他没有一点自觉,顾寻影再次讨要,“把书还我。” 夙秋却还是那句话,“没看完。” ……所以呢? 他是不打算还她了吗? 夙秋看懂她的眼神,“看完了就还给你。” 顾寻影怒气冒顶,可想到夙沙月明在隔壁,又只好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压下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小声问他,“那你还要几日能看完?” 夙秋回得很果断,“不知道。” 顾寻影感觉刚才吸的那口气没什么用,她有点想让叶子咬他一口了。 夙秋见她不肯走,掏出一锭银子给她,“押金。” ……什么玩意儿? 顾寻影更气了,“谁要你的破银子。” 她知道自己加上叶子也打不过他,气呼呼走了。 既然她不要,夙秋又心安理得的将银子收了回去。 门口摆着的饭菜,他像是没看见,直接将门给关了。 夙沙月明知道顾寻影去提醒了夙秋涨水的风险,他便没再去扰他。 半炷香过去,夙秋房门再次打开,见周围没人,他又将饭菜拿进去了。 就住旁边的夙沙月明听到他那边的开门关门声,无声浅笑,并没有出门去查看。 到了后半夜,有人好不容易有睡意了,外面蓦地响起了敲锣声。 不一会儿,到处都响起了敲锣声。大家待在各自屋里,也能听出是在征集人去河边防洪看堤。 黑夜中燃起不少火烛,外面街道上燃起了不少火把,整座城变得闹哄哄。睡着的没睡着的都没了一点睡意。 水乔幽从床上起来,透过临街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火把在雨幕下移动,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些人的紧张和担忧。 如顾寻影告知的,对面一直没有响起开门声。 整个下半夜,外面都没安静过,客栈里大多数人都没怎么睡,大清早都到了楼下去打探情况,只见外面的积水都快要漫过门槛了。 剩下的伙计出去打探了消息,很快回来告诉掌柜,城外护城河的水已经漫过河堤,西郊河堤那里更是有地方出现溃堤,凤仙大大小小的官员,除了负责城内的极少数人,都已经到了西郊和百姓一起修堤。 这河堤若是保不住,下游十几个村子都会淹掉,甚至会倒灌进城内,把城中也给淹了。 掌柜的一听,让他在客栈守着,自己找了蓑衣,扛着锄头出门帮忙去了。 客人聚在大堂,听到情况如此危急,也没了闲聊的心情。 顾寻影不知何时下来了,和水乔幽他们坐在一起听着。 水乔幽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正要喝茶的顾寻影停下动作。 她眼睛转了半圈,“……放心,公子会没事的。” 什么都没说的水乔幽,“……” 顾寻影信誓旦旦地说完,瞧到外面的雨,自己小声又嘀咕了一句,“……应该,会没事吧。” 水乔幽听见了,也没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外面又在敲锣打鼓,让能动的男人都去城外帮忙。 客人们看这架势,也没什么人上楼了,都就在楼下看着外面的变化,顺便听情况。 大家挤在一起,又闷又热。水乔幽几人坐了一会,还是各自上楼去了。 他们刚进屋,楼下的锣声更加尖锐。 水乔幽通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远处街上比先前还乱。 没过多久,夙沙月明过来告知她,阳湖那儿决堤了,城西城东都被淹了。恐怕用不了多久,洪水就会淹到这儿。这客栈房子有了一定的年头,伙计也不确定能不能抵住大水,他们需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他话才说完,雨中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两人快速步到窗边,顺着声音看过去,从雨幕中辨出,是内城河边有一棵粗壮老树倒塌,并砸到了几栋房屋。 若直着看,他们这里离那河边并不算远。 没过多久,绝望的惨叫声、呼救声穿过雨幕在空中响起,传了过来。 此时,城内年轻力壮的男人基本都到城外去守河堤了,阳湖决堤,剩下的人也基本去了阳湖修堤和救人,内城河边虽也还人在巡护,一时却根本应付不了这个变故。 第123章 原因 伙计就是本地人,得知那边的需要人,也顾不上看店了,赶紧往那边跑去。 店里的客人,有些是江湖侠客,见情况如此糟糕,想着等着也是等着,干脆也跟着去帮忙。 夙沙月明差了观棋去打听情况,得知那边缺人后,让夙秋在客栈待着,保护两个姑娘,自己打算带观棋过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夙秋没有不让他去,却有些不放心,可就算夙沙月明不说,他也走不开。 彼时大家都在水乔幽房间里,她看出夙秋的心思,通过窗户瞧着对面,道:“一起去吧。” 几人震惊,夙沙月明不赞成,想要劝说,“外面危险。” 他才开口,水乔幽直接迈腿往外面走去。 顾寻影连忙拦住她,“公子说了,让你。” 水乔幽打断她,“你不想去?” “……是公子。” “你若不想去,就在这儿等着。若是觉得有危险,就去其他地方。” 她声音听着和平日里没有一点区别,顾寻影却回不上话来。 她的话里似乎还透着一种不容置疑,让她不好反驳的同时,又不敢反驳。 顾寻影被噎住,看她出门,只好赶紧跟上她。 她俩都走了,夙秋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同样迅速跟了上去。 他们三人的行动迅速,反而让提出这事的夙沙月明落在了后面。 观棋瞧着已经出门的三人,小声询问夙沙月明,“大公子,还要不要拦下他们?” 夙沙月明瞧着几人的背影,“不用了,走吧。” 她根本不是一个需要人时时刻刻保护的弱女子,亦不是个冲动之人。 她的事,她可以自己做主,他们不应该去安排她。 至于他们家里那个小孩子,似乎真的长大了。 几人再到一楼,楼下已经淹了水。街上都是避难和忙着去救人的人,已经骑不了马。水乔幽先去了一趟后院,将自己的马给放了,夙沙月明也吩咐观棋将他们的马给解开,任它们自己逃生。 街上陆续有往那边去救援的,他们几人出了门无需问路,只需随着人流走即可。还没到河边,水已经没过膝盖。 上游来水过多,流水的冲击力太大,沿河的房子,那些上了年头的也开始摇摇欲坠。 这两天雨下的,留在家里的都是老弱妇孺。 到了近地,情况远比他们想的还要差。 乍看过去,都快分不清哪里是河哪里是街了,入眼就是一片混浊的汪洋。 有人爬在树上,有人漂浮在水中扑腾,有人躲在阁楼上,有人抓着浮木在水里划船,老人小孩的喊声哭声混着雨水,诉说着人类在天灾面前的弱小。 客栈里的客人陆续来了不少,大家也省了规划,看到哪里需要援手,就赶紧往哪里去。本还有些害怕的,见到这种情况,那些害怕也都抛到了脑后。 夙沙月明他们其实都不会水,好在个个轻功都不错,能在兼顾自己的同时,帮上其他人一把。 水乔幽没要夙秋保护,让他去忙自己的。顾寻影则一直跟着她,不管她怎么说,都没有离开她三步之外。 水乔幽看出她其实更想去帮其他人,见劝她不动,抽空问她,“是不是你们公子交代了什么?” 顾寻影见她看了出来,没有隐瞒,坦荡承认,“嗯,公子让我保护好你。” 果然如此。 “我不需要你保护。” “我知道。” “那你还跟着我?” “公子的命令。” “……既然你不能保护我,你跟着我做甚?” 顾寻影认真思考了一下,与她商量道:“那你……稍微装的柔弱点,让我可以保护你?” 她说得也很认真,认真到水乔幽一时接不上话。 这时,河面上游卷下来一个小孩。看到小孩在水中扑腾,沿途好几个人想捞孩子,无奈孩子在河中间,几人都没能成功。 水乔幽瞧见那孩子就要被卷入水底,环顾四周,抓过几根浮木丢到水面上,脚踩踏浪奔向小孩。 她成功抓住小孩的胳膊,将他拖出了水面。 不曾想,水流太快,致使她先前扔的浮木很快被冲走,导致她没有落脚点可以借力。她只好忙猜河堤在何处,踩水靠岸。 可是水早已漫过河堤两尺之深,河岸受到水流冲击,泥土被带走了不少。 她盲猜的距离并没有猜错,却没有及时考虑到这一点。 人上了岸,脚还是踩空了,提着小孩的她,身体失衡,眼看要倒入河水之中。 夙沙月明见到这一幕,急忙往这边赶。 顾寻影本就在追着她跑,瞧见意外,心中一惊,加快了速度。 水乔幽感受着失重感,临危不乱,瞧见她和夙沙月明往这边奔驰,衡量过后,手上用力,将孩子抛给了夙沙月明,自己因为失重,坠入水中。 夙沙月明不负水乔幽所望,成功接住了孩子。 等他将孩子转手给后面的观棋,再去看水乔幽,刚好见到她落入水中,眨眼就被冲向下游。 没多远一个漩涡,将她卷入了水底,不见了踪影。 夙沙月明往她这边追,想要帮忙,又看不到她的身影。 另外一边,顾寻影一直注意着水乔幽,见她被漩涡吞没,当即跳入了河中。 入水之后,还没看到人,自己先被呛了一口水。 夙沙月明也想跳,观棋连忙提醒他,“大公子,您不会水。” 此刻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晚一点人可能就没了。 他没理会观棋,毫不犹豫要往水中跳,恰在此时,被水卷走的水乔幽在下面水流稍缓处冒出头来,稳稳浮在水面上。 夙沙月明被赶过来的夙秋一把拉住,观棋见到水中的水乔幽,庆幸喊道:“大公子,水姑娘没事。” 夙沙月明也看见了水乔幽,松了半口气。 然而,三人转眼都又看到顾寻影在水中扑腾。 观棋惊心道:“遭了,顾姑娘好像不会水!” 水乔幽本来想斜游到岸边,闻言往身后看去。 顾寻影在水里扑腾,被漩涡一卷,人有点精疲力竭了。 水乔幽掉头,逆流向上,在她沉水之前,一把捞住她。 幸好顾寻影没了力气,没有扑腾她,她能够带着她往回游,只是水流太大,她带着一个人还是无法像一个人时那般轻松。 夙沙月明和夙秋立即往下游走,夙秋脱了外衣,借水一扭,将另外一头伸给水乔幽。 夙沙月明拉着他,尽量让这临时制作的‘绳子’离水乔幽近一点。 努力了小半盏茶,水乔幽抓住了绳子,岸上两人将她们拖上了岸。 落水的是她们二人,岸上三人却更像是像是劫后余生。 几人就近寻了个稍微高点的地方站着,顾寻影在水乔幽的帮助下吐出两口水,人又恢复神志。 她一清醒就开口问水乔幽,“你没事吧?” 水乔幽扶着她,问道:“你不会水,你往河里跳什么?” 顾寻影摇晃了有些沉的脑袋,自己小声嘀咕,“哦,把这事给忘了。” 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顾上这个事情。 周边四人听清这话,心情同步。 顾寻影不知他们想法,自己缓了一会,正式回答了水乔幽,“公子交代我要保护好你。” 水乔幽瞧着她认真的样子,记起落水之前她和她商量的事,默了片刻,道:“你不跟着我,我也不会告诉公子的。” 顾寻影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赞同,“那也不行。” 她小声却坚定地说,“我不能违背公子的命令。” 水乔幽听着,当她是太过敬畏楚默离。 可是回想之前,水乔幽瞧着楚默离对他们似乎也没有太过严苛,就像那日她和观棋争论,无意间得罪了楚默离几次,楚默离都没当回事,她何至于如此怕他。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水乔幽不清楚也就不想了,既然说不通,她也没有再说。 不远处有家三层茶楼,茶楼临街的那边楼上有一露天的回廊。茶楼里现在没人,整座楼看着还算稳固。 水乔幽见她好了一点,将她带到二楼回廊上,让她坐着休息。 观棋负责将那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夙沙月明没有方向感,夙秋和他一起继续去附近帮忙了。 顾寻影坐了一会,脸色好看了一些。 茶楼位置好,站在二楼回廊,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大半座城。 雨还在继续下,水乔幽背对着她站在回廊上,环视四周。 前几日还热情洋溢的老城,今日目光所及,多是浑浊的洪水,沿河的房子又被洪水冲垮了不少。现在整座城,唯有他们先前所住的客栈那边还稍微好一点。 城内已是如此,城外可想而知,肯定也已有多地受灾。 城外巡河修堤的人,经历的风险恐怕不会比这少…… “我其实不是怕公子责怪。” 水乔幽正想着灾情,后面的顾寻影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吐词却是清晰。 水乔幽心神收拢,转身望向她。 顾寻影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手,过了两息,再次出声,“我只是想做好公子交代的每一件事。” 水乔幽不知她的心思想法,没有接话。 顾寻影说完这话,安静了一会。她再抬起头来,看着水乔幽,慢声道:“这样,我就能向公子证明我自己。” 水乔幽还没有说话的机会,停了一口气的她,又否定了自己这个说法。 “不,也不是,是我可以向所有人证明我自己。” “其实,我跟随公子,只是我个人的事情,和仓城顾家无关。”她说起了跟随楚默离的原因,“青国和大邺不同,也不止青国,淮、桑、雍青都一样。他们不准女子为官入朝,认为她们只配在家相夫教子,被男子所支配。但是,公子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从不歧视女子。只要你有能力,无论男女,公子都会给人机会。” 她这么一说,水乔幽有点明白她先前的想法了。 “我希望有一日,别人看到我,不是看似尊重,实则轻蔑地说,原来是仓城顾家的人,而是听到顾寻影才想到仓城顾家,她就代表顾家。就像,水羲和那样。” 她最后一句,有些出乎水乔幽意料。 “……水羲和?” “嗯。我要和她一样,成为顾家家主……”话说出口,雄心壮志的她又低了一点信心,“就算我不能成为家主……我也要成为能在顾家说一不二的人。” 水乔幽细细想了一下,这两者的确……有点区别。 “当然,我没有不切实际,要成为她那么厉害的人,我只要成为一小半的她,我就满足了。” 水乔幽第一次听到一小半个人这个说法,瞧着她有点向往的眼神默了下来。 顾寻影独自憧憬了一会,看她一直不说话,“怎么,你也觉得我在白日做梦?” 水乔幽注意到话里的‘也’字,“没有。” 这是她自己的事,无需他人评价,他人也没什么好评价的。 顾寻影闻言反是一愣。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顾寻影眼里精神了些,追问道:“为何?” “……”水乔幽面对她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是回了她,“这是你自己的事,不需要我觉得。” 顾寻影又是一怔,期待落了下去。 低落了须臾,她自己调整过来,“也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何必在乎你们的想法。” 水乔幽看着她又恢复她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自信,没做评价。 两人相对无言地待了一会,顾寻影想起前几日重温那本书,产生的一些疑惑。想着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就同水乔幽聊道:“水羲和的父亲,真的不是连逸书的父亲害死的?” 她这话题跳跃太大,水乔幽差点没跟上她的思维。 “……不是。” 顾寻影疑惑,可她重新推断了一遍整件事情,仍旧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怎么会不是呢? 因着这个事,顾寻影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他们为何会退婚?” 当时,她好像并没有正面回应过,她虽然觉得不重要,但心中也着实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她这问题转的更是让人猝不及防。 水乔幽也有了点不解,他们一个两个的,为何偏偏对这事如此执着。 顾寻影见她没作声,提醒了她一句,“你上次好像没有说。” “……”水乔幽瞧着她闪着好奇的眼睛,静了少顷,回道:“性格不合。” 第124章 旧事 “……啊?” 这也可以成为退婚的理由。 水乔幽转过身看向外面,就这么一会,楼下的积水更深了,很多地方,水已经可以漫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腰处。 水乔幽搜寻一圈,见到夙沙月明和夙秋就在前面不远处忙活,心放宽了些。 顾寻影适应了她这四个字,瞧着她的背影,心中琢磨,两个人成婚,不出意外,就要过上一辈子,性格合不合适好像还真的蛮重要的。 她细问道:“他们是谁家提出的退婚?” 水乔幽目光正要从夙沙月明他们身上收回来,闻言目光收得慢了些。 或许她刚才放她一个人在这休息就够了。 一转头,就见顾寻影又用同一种眼神盯着自己。 似是她今日不回她,隔两日她定会再问。 “……水家。” 不仅是顾寻影认识的人,就是她听过的人中,她也没听过女方因这个原由退婚的。 不过,若是水羲和提出的,那好像……很正常。 顾寻影的想法在瞬间完成了自然的转变,“嗯,性格不合,的确应该退婚。她那样的人,不需要委屈自己将就任何一个男人。” 水乔幽有些意外她这看法,却也没接她这话了,免得她又多出其它的好奇心来。 顾寻影接受她这个说法后,好奇心得到满足,没再想这事,安静地坐了一会,又想起另外一事,趁机问了出来。 “俞白后来为何会辞官离开西都?” 俞白? 水乔幽听着她这问题,神思有些飘散,回到那年的西都。 大半夜的,俞白如小时候一样悄悄翻墙进了她的院子,看着她在书房忙了半宿,自己照旧在一旁一个人下棋。 她忙完过去时,棋盘上的棋子居然是规规矩矩摆着的,只是白子惨败。 以前的他都只是拿着棋子在那玩,从没有正经下过。 她想捡起白子补救一下,他扔了手里的黑子,告诉她,“阿乔,年后我打算离开西都了。” 她坐下来,又放下手中的棋子,“……为何?” 之前她从未听他说过此事。 俞白将刚倒好的茶放到她面前,沉吟片刻,笑道:“不想努力了。” 她没去端茶,瞧着他的笑容沉默良久,向他确认,“确定了?” 俞白没有犹豫,“嗯。” 她重新扫过棋盘,看了白子的颓势,沉默许久后,反问他,“你曾经不是同我说,我们身处这万丈红尘中,怎能事事如意?” 俞白面上没露心虚,故作深沉地沉思了一会,掩饰住了眼底的失望,感叹道:“当时还是太年轻。” 他这样,她便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见她静默,俞白脸上又露出笑容,玩笑道:“不如,干脆你和我一起离开这儿,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 她和他对视片刻,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暂时没想好。”俞白思索道:“先南下,哪里景色好,就在哪待个一年半载。待腻了,再换一地,你觉得如何?” “……很好。” 他本就是如风的性子,是这西都束缚了他,若他以后真能如他如今设想的一般,真的很好。 “是吧,你也觉得很好。” “嗯,以后……” “以后,我就不回来了。” “……也好。” 俞白见她没有正面答话,也没有重复刚才她没回的问题,“那你可要去看我?” 她挪开了一点视线。 俞白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等我找到景色好的地方了,就给你写信。若我在那建房子,我就把风景最好的院子给你留着。” 这是他小时候留下来的习惯,她没有躲开。 “你要记得,给我回信。” 她没说话。 俞白手上用了点力,让她抬起眼睛看着自己,“嗯?” “……知道了。” 俞白听她开口回应,没再去细究她话里的‘技巧’。 他放开手,想起另一件事,“我听说,前日连逸书找你了?” 对于他的消息灵通,她已经习惯了。 “没有,只是下朝回来时,恰好遇上了。” “恰好?”俞白嗤道:“那怎么没见他恰好遇我一次?” “……你前段时日不是还在路上呛了他。” 俞白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跟你告状了?” “没有。” 俞白不信,正经了几分,“阿乔,你是不是对他也放不下?” 这哪跟哪。 “没有。” 俞白盯着她瞧了一会,确认她话里的真假,确认之后,他放心道:“那就好。” 他停顿一息,继续道:“以后,这西都就剩你自己一个人了。既然你没有放不下他,那我趁着这段时日,按着你的喜好给你搜罗几个长相俊美的少年送过来,给你解闷,让他们照顾你,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些。”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她有些庆幸,自己没喝他那杯茶。 她就知道,他正经时绝对不会超过三句话。 “……你要不要我也按照你的喜好给你送几个活泼解语的美人陪你一起南下,顺便给你解闷。” 俞白最讨厌女人叽叽喳喳,想到那画面都觉得头被吵得痛,“……你能不能正经点,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他义正言辞的训斥,让她一时无话可说。 俞白声音低了点,“你知道的,你现在是我在西都唯一的牵挂了。我若走了,这西都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这一次,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俞白叹息一声,“行吧。” 他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她起身去送他。 走到门口,他不再让她送,“好了,别送了,我认识路。” 他这话让本来有点低沉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她止住脚步,他一人步下台阶。 他一边走,一边嘱咐她,“到时候,不用来送我。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送我。” 她应了下来,“嗯。” 下到最后一阶,他又停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须臾,背对着她道:“阿乔,抱歉。” 她听着他的语气,骤然理解了他是在为自己此时离开而内疚。 她并不这么觉得。 他已经为这即将倾倒的大厦努力过了,是这西都辜负了他对它的热爱,消磨了他对它的热忱。 他没有什么需要抱歉和内疚的。 “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记得写信回来。” 俞白默了一会才回话,“好。” 他一直没回头,又通过翻墙出去了。 水乔幽站在门口,注视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下,又转回书房。 她走到棋盘边,看着他留下的残局,坐了下来,如他一样,一个人慢慢下了起来。 白子在她费尽心力的挽救下,拖延了一盏茶,最后却还是溃不成军。 她放下棋子,在棋盘前坐了一夜。 上元节后,俞白离开了西都。 他是黄昏时分离开的,那日她没有去城门口送他,却还是去了城墙之上,瞧着他在夕阳下走远。 雨水声和楼下的流水声唤回了水乔幽的神思,从西都回到眼前。 顾寻影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已经走神了,正犹豫要不要再唤一声她,她平声开口作出了回答。 “西都配不上他。” 这话听着有些奇特。 顾寻影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理解。 楼下的水以惊人的速度上涨,水乔幽不再和她说这些,在她提出疑问之前问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嗯。” “楼下的水太深了,这儿已经不适合待了,我们先换个地方。” 顾寻影往楼下看了一眼,点头赞成。 楼下不远处的夙沙月明他们也一直关注着她们这边的情况,周围嘈杂,水乔幽在他再次看过来时,朝他打了手势,告知她们要转移,让他们也赶紧离开这里。 夙沙月明一遍看懂了她的意思,也用手势回了她。 顾寻影没再要水乔幽扶,水乔幽找了把椅子,用内力劈裂,将碎木扔在水面上,从二楼直接跃下,踩着浮木借力,往地势高的方向走。 顾寻影紧紧跟在她身后,没再给她增添负担。 夙沙月明喊了夙秋,也很快追上他们。 他们离开没到半个时辰,水面靠近二楼,河边被冲垮的房子树木又多了不少。 几人路上看到能帮的都不吝啬的帮上一把,一路走走停停,也回不去原先的客栈了,最后和其他人一起退到了城中地势最高的地方,挤进了一座有三层楼的酒楼二楼。 雨还在下,个个身上都是湿的,二楼三楼就连楼梯上都挤满了人,除了浑身湿透外,又闷又热。 水乔幽往窗边挪了点,想要透口气。 旁边坐了几个老人,是从靠近西郊的地方来的。 往这边避难时,他们就听说城外的情况不容乐观,决堤的口子虽然不大,当时却淹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年轻的官员也被洪水冲走了,据说有一个还是最近从都城来的大官。 这决堤之事,一时若没能及时堵住,决口就会越来越大,也不知外面现在到底如何了。 有人看着城内的积水,觉得不太乐观,不然这城内也不至于如此。等这洪水退去,也不知城内城外要多添多少白事。 水乔幽听着他们说,目光转了过去。 顾寻影在一旁看着,走了过去,小声与她道:“公子的行踪,我确实不知道。不过,凤仙水患如此严重,公子既然遇上了,定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估计他这几日是去城外亲自监督治水去了。” 水乔幽过了一息想起,自己之前向她问过一句楚默离,明白了她为何突然与自己说这些。 “……哦。” 顾寻影看着地面的积水,也有些担忧,但是,嘴里还是安慰水乔幽,“你也不用太担心,公子那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 水乔幽解释的话到嘴边,想起那些老人刚才说的那几句城外近况,还是没说了。 她并没有特意担忧楚默离,但这洪水的确是有些凶险。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的。 天灾虽然不受凡人意志所控,可若有他这种身份的人在,一些人力可控的事情意外或许能少一些,这洪水也能退得快些。 顾寻影看她不作声,越发肯定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寻思这事到时一定要一五一十告知正主。 转眼见到一屋子绝望的难民,她又道:“走的时候,我给公子留信号了……”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那信号他好像也不一定能看见。 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她嘴里还是道:“过不了多久,公子一定也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她还转头跟水乔幽肯定了一句,“你放心。” 水乔幽环顾一圈,没有反对她的期待。 今日忙了一日,大家都没吃东西。 出来的时候,观棋带了点干粮,忙着救人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观棋想要扔掉,夙沙月明拦住他。 这种时候,若是扔了这些他们不知道要饿到什么时候,他让大家将就一下。 然而,观棋刚将馕饼分开,旁边有几个小孩眼睛就聚集过来,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看的观棋都有点不好意思分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夙沙月明将泡发的馕饼拿过来,掰了两块下来,一块给水乔幽,一块给顾寻影,其它的都分给了小孩。 夙秋和观棋看着,没有提出异议。 见到有吃的,剩下的小孩迅速聚集过来,分到馕饼的则几口吃完了,又睁着眼睛望着他。 夙沙月明手上的馕饼完全不够分,那些小眼睛又钉在了水乔幽和顾寻影手上。 顾寻影将手上的馕饼递了出去,水乔幽本来要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将馕饼分成两半,一块给了顾寻影,一块给了小孩。 顾寻影微讶,水乔幽给了她眼神肯定。 “……”大家都没有,她没好意思接,“我还不饿。” 话还没落音,肚子响了一声。 她眼睛尴尬地转了转,希望在这么吵的环境下,他们都没听见。 水乔幽没揭穿她,将馕饼分成了五份,没理会旁边眼巴巴的小孩,将其中一份放在了她手上,“救人于危难,尽己所能便是无愧于心。” 第125章 生意 顾寻影愣怔,很快理解了她话中之意。 这里这么多人都饿着肚子,她手里这一块饼,就算她不吃,牺牲自己,也不能解决问题,她吃饱了,或许还能帮更多的人。 想明白后,迟疑着接了过来。 水乔幽又将其它的给了每人一份。 夙沙月明听着她刚才说的,没有拒绝。 观棋和夙秋见他没拒绝,也接了过去。 剩下的那份,她自己慢慢啃了起来。 顾寻影见他们都吃了,也慢慢啃了起来。 泡了洪水的馕饼,味道很是特别,可这个时候也没有嫌弃。 水乔幽吃完后,视线转向了窗外。 这处的积水也已经快顶到二楼,远处已有许多房屋被洪水淹没了屋顶。 楼里挤了太多人,楼板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但凡有人走路稍微重一下,整座楼似乎都在晃动。 顾寻影吃完后,凑到她身边,再次强调,“你放心,公子一定会来的。” 她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水乔幽望着外面的汪洋,这城里的人已经努力到极限,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在洪水退去之前保全自己等着外面来人了。 若是楚默离他们能快点进来,这里的人还能有希望活下来,若是他进不来,大家便只能听天由命。 夙沙月明也就在旁边,听到顾寻影的话,看水乔幽神情,也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杜公子定会平安无事的。” 水乔幽听着他真诚的话语,想着自己的确也是如此期待的,没做解释了,“……嗯。” 顾寻影和她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色,小声地犹犹豫豫道:“今日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可以不与公子说?” 水乔幽侧目望向她,见她紧张与尴尬的模样,很快明白了她所指何事。 被她一看,顾寻影又多了心虚,解释道:“我,也不是所有的事,就是我忘了我不会水这事。我不是怕公子责怪,我就是……” 觉得挺丢人的。 “唉,算了,你跟他说。” 也没事。 终归是她保护不力,不应还想着隐瞒。 水乔幽看出了她的心思,截断了她的话语,“嗯。” 顾寻影一愣,她这是……答应了? 她想再确认一句,可看她也不像出尔反尔的人,还是没问了,“……多谢。” “不必。” “也不仅是这事,还有今日你救了我的事。”说到这事,她也有些颓丧,“你说得对,我果然保护不了你。” 话落她自己又有些疑惑,不小心将心里想的嘀咕了出来,“公子肯定也知道,那公子为何还让我保护你呢?” 水乔幽听见了这话,没有回答,将视线转回到外面的水面上。 几个人一起在窗边挤着,听着其他人或抱怨、或谩骂、或祈祷等乱七八糟的声音,一息仿佛被拉长成了两倍甚至更多,他们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 旁边也有几个来帮忙救人被困的江湖人,他们围坐在一起,聊着聊着谈起了自己行走江湖的一些事情。 其他人也不想一直丧着,凑了过去,渐渐被转移注意力。 观棋听了个全程,意犹未尽,大着胆子问夙秋,“二公子,你这几年闯荡江湖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自从夙沙月明找到夙秋后,他只是问过他这几年过地好不好,后者不愿说细节,他也没问过他。 观棋这么一问,他却没有阻止。 然而,夙秋还是不太愿意说,见夙沙月明看过来,只道:“没有。” 观棋满怀期待地等着后续,他说了这两个字,却没有后续了。 观棋不死心,“一件也没有?” 夙秋回答很果断,“没有。” 几人之间骤然再次变得安静。 顾寻影知道夙秋这些年一直都跟着楚默离,对他这些年的‘经历’不是很感兴趣,她还是对水羲和的事更好奇。 这几日相处下来,尤其是今日,她发现水乔幽这个人其实也蛮好相处的,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她便问水乔幽,“你可还知道水羲和什么事情?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水乔幽没明白,这好好的天聊着,怎么又问到水羲和了? 她是对她有什么执念? 水羲和虽然是古人,却也和其他三人的生活有那么点关系。 顾寻影问起这事,几人齐齐看向水乔幽,观棋也不执着问夙秋有遇到什么趣事了。 水乔幽顶着几人的目光,没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没有了。” 顾寻影记性不错,立马道:“你上次不是说还知道一点?” 水乔幽面不改色,“有吗?” 顾寻影肯定,“有。” “……你记错了。” 顾寻影下意识想的是不可能,可看水乔幽说的如此肯定,她又不确定了。 “……是吗?” 水乔幽目光不动。 顾寻影独自思索了一会,自我怀疑地相信了她,却不死心,“关于她,你们家真没有什么不外传的传记留下来?” “没有。” 顾寻影失落写在脸上,“……好吧。” 顾寻影失落了一会,瞥到水乔幽的脸。 除了对水羲和感兴趣,她最近……对她其实也冒出了一点好奇。 她凑她近了点,“我听说,你以前不是镖师,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水乔幽本来以为她说没有会止了她的好奇心,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她那好奇心又转回到她身上来了。 顾寻影自己猜测,“也是走江湖的?” 夙沙月明和观棋听着她这话,有些奇怪,都看向了水乔幽。 顾寻影没注意到,自问自答:“可我怎么没有听过你?” 她身手这么厉害,又是女子,她先前若是江湖人,按说不会籍籍无名。 她家也是江湖中人,这些年她又跟着楚默离,对江湖上的事也知道不少。她若有名,她不可能没听过她。 水乔幽见夙沙月明主仆二人看过来,想起了先前他们也问过她此事,意识到了问题。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观棋嘴快,说了出来。 “杜公子不是水姑娘的前任东家?” 他此话一出,垂眸沉思的顾寻影和本来安安静静在一旁待着的夙秋都抬眼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不看他们,也察觉到几双眼睛都汇聚在自己身上。 周围的嘈杂将他们中间这一瞬间的安逸衬得有点怪异? 观棋说完,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水乔幽未露心虚,迎上顾寻影的目光。 疑惑的顾寻影被她看得更疑惑了,她又往夙秋那边看了一眼。 夙秋没看她。 须臾,顾寻影反应过来,“……在那之前。” 观棋疑惑消解,“哦。” 夙沙月明不动声色地扫过对面三人,未发一言。 水乔幽回想之前的说法,“在他人府上做护卫。” 原来如此。 “那怎么没做了?” “……东家府上落败了。” 这听起来不是一段好的经历。 顾寻影还想问,水乔幽看到有人往这边挤,给他们让了点位置,顾寻影同她便被人隔开了。 观棋听出水乔幽回答的停顿,觉得顾寻影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趁机小声提醒后者,“顾姑娘,你不知道吗?水姑娘先前的东家府上就是因杜公子家中落败的,听说他们先前东家府上的生意都被杜公子家中接手了?” 顾寻影愣住,还有这事? 他们公子家接手她前任东家府上的生意? 怎么可能! 耳力好的夙秋听着也往这边瞧了过来。 观棋看起来不像说谎,两人相视一眼,脑子里冒出差不多的猜想。 若他没说谎,那……难道,她真的是大邺余孽、逆党? 顾寻影讶异,“……不知道。” 观棋自认小声,殊不知水乔幽也听见了。 她瞥见顾寻影和夙秋二人对视,已能猜到二人想法。 因着楚默离的身份,这个事情她一时也不好圆,干脆当做没有听见,挪开了视线,任由他们自己交流。 静坐一旁的夙沙月明没注意到她那一眼,却同样没有错过夙秋和顾寻影的对视。 他随意扫了观棋一眼,观棋见到,小声向顾寻影打听,“顾姑娘,杜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 顾寻影刚才得知楚默离是水乔幽的前任东家,长了个心眼,“水姑娘没跟你们说起过?” “没有。水姑娘不爱说这些。可我实在好奇,我看杜公子谈吐风雅,气质不凡,他们家肯定不是做普通生意的吧?” 他们公子家……的确不是做普通生意的。 她选了个广泛的说法,“……我们公子家中,做的生意不少,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反正,整个青国、乃至整个天下的这些事都和他们家有关。 观棋一听兴奋起来,“我们公子家中也是做生意的,不知杜公子家中做的生意有没有和我们是一样的?” 他转头对夙沙月明道:“大公子,或许我们还能和杜公子家合作呢。” 夙沙月明听后也看了一眼顾寻影,给观棋泼了盆冷水,“就算有相近的,那也得看杜公子的意愿,不是你说可以就可以的。” 观棋听他这么一说,蔫了下来,没再追问顾寻影这些事情。 顾寻影暗中松了一口气。 夙秋已经挪开了视线,依旧是对他们谈的话题不感兴趣的样子。 观棋不问了,顾寻影却有了想要打听的。 她见水乔幽被人挡在远处,小声询问观棋,“水姑娘以前的东家是哪里人?” 这事是水乔幽自己说的,她说时没有遮遮掩掩,观棋便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直接回了她。 “原阳人。” 原阳,原阳! 顾寻影骤然想起一事,原阳那不就是以前的西都! “她东家姓什么?” “不知道,她没说过,您可以问她自己。” 等水乔幽又被人挤过来一点,顾寻影当真问了,“水姑娘,您以前的东家是原阳哪户人家?” 水乔幽看他们没聊了,她才过来的,没想到她一开口还是这些事。 她也在想,哪户人家? 观棋瞧着水乔幽的沉默,想起自己当初的猜测,自己小声嘀咕,“这其中,莫不是真的有风花雪月、痴男怨女?” 除了顾寻影,其他三人耳力好的异常,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夙沙月明不好意思看水乔幽了,“……去看看外面的水有多深了?” 观棋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一抬眼,见其他人都没看他,内心庆幸了一下。 原来真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家大公子耳力好得如此变态的。 他起身踮起脚通过人群中的缝隙往窗外看了一眼,回禀夙沙月明,“比半个时辰前看着又至少深了一尺。” 任务完成,他也如顾寻影一样,期待地看着水乔幽。 夙沙月明伸手揉了一下太阳穴。 顾寻影瞧着水乔幽的沉默,觉得开始冒出的想法越发可信起来。 水乔幽看他俩执着地等着自己的回答,道了百家姓的第一个,“赵。” 顾寻影回想,“原阳城中姓赵的大户很少……是在哪条街上的?” “……”这倒是水乔幽没想到的,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小门小户,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家早就没人在那了。” 顾寻影打量水乔幽,她看上去年纪也不会比她大多少,怎么会是很多年前? 她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心中一惊,王爷可知道这些? 顾寻影想起楚默离对她的态度,再看这里这么多人,蓦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应该再追问此事。 “哦。” 她不问了,可大家突然都不说话,显得氛围更加怪异。顾寻影心中冒出了猜想,内心也控制不住想要想更多。 她为了不再让自己想此事,决定转移话题。思考片刻,想到同样因前几日重新翻阅珍藏冒出的另一疑惑之处。 “水羲和死后,水家为何没有再选族长?” 水羲和病逝时是上元二年,那时大邺和水家都还在。可水家竟然没再选出一位掌陀人,这也间接致使一直由他们掌控的兵权后来逐渐旁落。 直到上元五年冬,整整三年,那么大一个家族都没再选出一位族长,这也太奇怪了。 水乔幽一愣,没想明白,为何过了这么久,这话题又让给她绕回去了? 第126章 救援 其他人也没跟上她这个思维的跨转。 这个事情,夙秋少时看前朝史书时亦有想过。 若水家当时再选出一位有能力的族长,或许水家依旧能将兵权掌控在手里。若是那样,德宗或许不会答应裂土封王,以向叛军让步来保全商氏皇权。退一步讲,就算水家不能改写天下大局,大邺和水家说不定也能再拖延一段时日。 他以前甚至问过夙沙月明同样的问。 夙沙月明和观棋望向她们,夙秋虽低着头,却有捕捉他们的声音。 水乔幽的回答仍旧简洁,“不知道。” 顾寻影微微遗憾。 夙秋目光转向夙沙月明,回想夙沙月明当时的回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他正想着旧事,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类似雷鸣的轰隆声打断了他们的聊天,那声音大的使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众人皆转头望向外面,却没见到闪电,天色相较先前,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齐齐疑惑之时,远处又传来更大的响声。 不少人感觉到楼好像颤抖了一下。 还没确定是不是幻觉,轰隆声又接连响起,穿破天际,像是要将天地给劈开。 楼中的晃动变得更加明显。 远处天边却未见一丝闪电。 过了须臾,有人听出了响声与雷声的不同。 “这……不像雷鸣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寻影几人暂时忘了刚才的话题。 夙秋跟在夙沙月明身后,也望向声音的传来的方向,辨别道:“是火药。”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侧目看向他。 夙秋又听了一会,确定自己没听错。 水乔幽转回视线,那里是西边,声音像是城外传进来的。 若这声响是火药弄出来的,这个时候响起,那是……城外治水的人在开河疏渠? 城外的动静还没停,火药使用规模不小,必定是经过官府允许的。 用火药开河疏渠,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涨洪水时赶工,风险极大。这种时候,一般人不敢做这种决定。 水乔幽和夙秋、顾寻影三人心里都有了数。 再听那可以开山裂石的动静,水乔幽不知何时提上一点的心回落下去。 这种场合,不方便提起楚默离,三人对此心知肚明,没有多说。 过了一会,有见识广的人,也猜测到原因。 惶恐不安的众人听到他们的解说,心情稍微稳定了一点。 然而,没过一会,他们开始怀疑,这方法是否有效。 地面的水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风一吹,洪水已经可以抚摸一楼楼板,甚至渗透到上面。 众人期待官府能够来救助他们的同时,又担心他们撑不到那时候,更怕自己是白期待一场。 洪水到了二楼,三楼和楼梯上也是站满了人,大家连地板也不敢坐。这响声同时带来希望和恐慌,他们更加没了闲聊的心情,都挤在一起沉默地站着。 爆炸声持续了很久,响声一停,大家就去看水位。 水位没有降低,楼板上的浑水反而越来越多。 这让楼内的气氛更加低沉,有人开始认为这种方法没有用处,也有人质疑那些见识广的人的猜测。 大多数人都至少一日没吃东西了,夜幕已经降临,这让人心中恐惧和不安都迅速加剧。 整座楼里在极致的安静过后,又瞬间变得嘈杂喧闹。 楼里的氛围,让人焦躁又压抑。 水乔幽几人只是听着,都没说话。就连平日里最活泼的观棋,这个时候也没乱开口。 不知何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外面既无灯火,又无月亮,到处一片漆黑,等得久了,大家也不再一直盯着水面。 年轻力壮的还好,小孩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精力撑不住,开始昏昏欲睡,吵闹声终于也变得小了些,其他人或发呆,或发愁。 直到有小孩睡了一觉醒来,低头踩水玩,脚一动,没有成功,同身边的大人道:“娘,没水了。” 童声让周边没睡着的人清醒了些,他们低头一看,发现楼板上的积水的确没有了。 察觉这种变化,有人赶紧挤向窗户边。 就在窗户边看着的水乔幽也往外面看去。 雨变小了许多。 外面一片漆黑,水面没有反光,仍看不大清楚水位。 但是,听水流声,水位好像的确有所下降。 夙秋手里还拿着剑,他伸手用剑往下探了一下,他弯腰向下,没有探到水。 “水位降了。” 听到他的肯定,大家有些不敢相信。 有人从楼内找了一根长棍,挤到窗边,用长棍往下探。 长棍放下去长长一截,才碰到水面。 确定之后,狂喜告诉众人,“真的降了……真的降了!” 即使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众人听他这么一喊,还是陆续往窗边挤。等到好些人都确定这是事实,这种情况才稍微好一些。 因为失望、绝望而情绪反变稳定的人,立时又激动起来,睡着的老人小孩都醒了过来,楼内再次变得热闹。 幸亏整座楼也跟着他们激动起来,才让他们又冷静了一点。 这晚没人再睡,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大家还是时不时的往外面看一看。期待着有人来营救,更怕这只是他们的错觉。 所有人就这样一直熬到东方出现光晕,大家终于可以勉强看清水面。 过了一夜,雨虽然没有彻底停下,却已转为毛毛细雨,楼下的积水退去了两丈左右。 有人去楼下试了一下,水面退到了腰下。 与刚涨水时的恐慌不同,这个水位让大家的眼里重新聚集了光。 只是,这里是地势最高的区域。如今这边虽然勉强可以行走,他们要是离开这儿,依旧无处可去。 楼里的人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仍旧耐心等着。 水流不再如昨日那般湍急,乍看看不出流动,等上一会,还是能看到水位有降低。见此变化,大家的心逐渐安定。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水退到了成年男子的膝盖左右。 通过窗外往外看,那些昨日被水淹掉的房屋又渐渐露出来,树木也恢复成以往的高大。 可是,其他地方水位目测还有很高,一时半会恐怕仍旧难有人进来救援。 三楼上的人看得更远,凑在窗边的人一直望着外面,看着看着,远处突然出现一些移动的黑点。 有人定睛看了一会,不确定地问身边的人,“那儿是不是有人?” 周边的人闻他之言,都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 那些黑影越移越近,越来越多。 “好像……真的有人。” “的确是人。” 那边是靠近城门的方向。 他们还是骑马来的。 “……有人进城了,有人进城来救我们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楼上楼下的人霎时又都往窗边挤。 水乔幽也看到了人影,却还看不清人脸。 瞧着他们移动的方向,有一部分似乎是往这边来的。 看夙沙月明他们三人帮她和顾寻影挡其他人挡得有些吃力,水乔幽往旁边挪了点,几人将窗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立在墙角,耐心等着。 大概过了一炷香,窗边传来声音。 “是官府的人,官府派人来救我们了!” 水乔幽几人听到喊声,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顾寻影和夙秋又往窗边挤了点。 楼里有在混乱之中和家人友人走散的,他们不再等下去,分别淌水离开去寻人。 约莫一盏茶后,顾寻影挤回到水乔幽身边,“公子来了!” 楼里人虽少了,窗边的人却是更多。 几步距离,水乔幽用了半盏茶才重新挤过去。 顾寻影给她挤出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同她指了楚默离。 那些黑影已经到了前面那条街,这边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前面那人,看着的确挺像‘失踪多日’的楚默离,他的后面跟着不少官兵。 两人在窗边站了会,地上的人拐过街角,到了酒楼所在的街道上。 如此,她们可以看清来人的脸。 前面那人,正是楚默离,他目光正在街道两边逡巡。 顾寻影绷了许久的神经放松了些,“我就说,公子一定会过来的。” 她话刚说完,街上的楚默离往这边看了过来,一眼锁住水乔幽。 水乔幽目光还未收回,两人视线隔空撞上。 顾寻影见到,自觉消音。 楚默离扯动缰绳,马速又快了些,马蹄落下溅起的浊水落在他衣摆上,他毫不在意。 夙沙月明和观棋也过来了,观棋出声,“真的是杜公子。” 水乔幽听到,将目光收了回来。 楚默离扫了一眼周围,见夙沙月明几人都在,也将目光收了回去。 看到楚默离没事,夙沙月明几人放下心来。 顾寻影急忙去了楼下接人。 不到半炷香,楚默离的马停在楼下。他身后跟着的当地官员立马上前,安抚楼内灾民。 楚默离下了马,不顾身后一众人的惊慌,淌水进了楼内。 顾寻影跟在他身后,先告知他,水乔幽无事,其他人也都还好。 楚默离直奔二楼,楼上的水乔幽几人看到他进楼,都在向楼梯口靠近。 楚默离一眼瞧见水乔幽,虽然有听到顾寻影的话,他的眼睛还是快速上下查看着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 楚默离一身也是湿透的,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看着比他们还要狼狈。 “可有哪里不适?”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眼睛将她正面快速扫了一遍,除了看着有些狼狈,的确没见到伤。 他不知何时漂浮起的心,沉降到原地。 确认水乔幽没事,他才看到旁边的夙沙月明等人,关心他们。 楼下官兵已经在安排大家前往更安全的地方,确认大家都没事,楚默离建议先离开此处。 秦鸣在前面开路,夙沙月明让两位姑娘前走前面,水乔幽跟在了楚默离后面。 到了要淌水的地方,无法看清地面,楚默离回头,动作比意识快,将手伸了出去。 水乔幽看到他的手,脚步顿下,“……我自己可以。” 楼内的人都在这等了许久,看到有人来营救,不少人忘记了狭窄的楼梯只能供一人行走,焦急地往楼下挤。 本就承载过重的楼梯咯吱咯吱地响,上面的人晃动起来。 有人想要抢先下去,水乔幽往旁边避了点。 楚默离见到她旁边的扶手摇摇欲坠,伸出去的手直接拉住了她的手。 水乔幽看着那只手,刚想动,记起了它先前的惨状,意识赢了一回,控制住了手。 楚默离见她发愣,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这里不安全,水里杂物多,先离开这儿。” 他没再放开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往下挤的人太多,楼梯上不适合停留,水乔幽被人挤了几下,跟着他下去了。 夙沙月明瞧见他们牵着的手,心里骤然有种失重感。 观棋见到这一幕,下意识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什么。 楚默离除了带着秦鸣,还带了四个便衣护卫。 几人见到他们出来,没用他吩咐,全将马给夙沙月明几人让了出来。 观棋看少了一匹,想说他走路就行。 他还没说出来,楚默离让水乔幽上自己的马。 水乔幽认出马是他的,想要拒绝。 他自己则牵过了秦鸣的马。 跟着楚默离来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水乔幽衡量过后,准备和他换一匹,话到嘴边,瞥见秦鸣,想起秦鸣对她的态度,她还是将话给收回去了。 楚默离翻身上马,带着他们离开。 顾寻影跟在后面,将二人的互动都看在眼里。 水家后人和大邺余孽有着很大的区别。 想到先前无意间从夙沙月明主仆二人那里听到的事情,瞧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突然有了点自己也弄不清楚的愁绪和隐忧。 楚默离将他们带到了城内一座靠山而建的别院,因为地势高,别院里一切都还好。 里面仆人不多,却也够用。 院里的管家见到楚默离带了客人来,立即吩咐人去准备热水衣物,给他们安排了房间,让他们先去沐浴更衣。 楚默离将他们送到后,又马不停蹄离开了别院,前往城中处理灾后事宜。 第127章 晚饭 晚上,他也没回来。 管家亲自来给水乔幽送的饭菜,告知了楚默离的行踪,并让她无需担心。 第二日傍晚,水乔幽等人从管家嘴里得知,城外的洪水已得到控制,城内的洪水除了城西和阳湖附近,也退得差不多了。 只是,这洪水过境,水退之后还有许多隐患,清理、防疫、救灾、安置灾民等等,一时半会,城内城外都还是无法恢复正常,不方便行走。他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 这次灾情严重,故而这一日楚默离也没回来。 过了两日,顾寻影之前生出的隐忧淡了些,想起了自己珍藏的书。想到之前他们每个人的惨状,她有点担心它。但是夙秋和夙沙月明住在另外的院子里,他不出来,她又不好直接过去讨要,只能先等着,希望他自己还回来。 到了第三日晚上,楚默离终于回来了。 管家很有眼力,当时就看出楚默离对水乔幽的不同,遂将她安排在正院的旁边,那位夙沙公子则被安排的远了点。 听到楚默离回来,他自己去了门口迎接。未等前者问,他便将几位客人这几日的情况一一告知。 几位客人都在担忧他的安危,尤其是水乔幽。 他并且特意提醒了楚默离,刚才水乔幽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楚默离听水乔幽还没休息,准备过去一趟。才提脚,想起自己身上的狼狈,又先回了自己院子沐浴更衣,之后唤了顾寻影过去,听她禀告了他们先前的经历,才过去水乔幽那儿。 水乔幽房间里还亮着灯。 如今已经停雨,今日太阳也开始出来了,致使房间里又闷又热。 她房里不仅亮着灯,还开了门窗。 水乔幽住的这间房,后面也有回廊,坐在那里,不仅可以欣赏后院的雅致山水,还非常适合纳凉。 水乔幽没事的时候,喜欢坐在那里发呆,今晚也是如此。 听到敲门声,她以为又是来给她送什么物品的侍女,起身进屋。 楚默离通过屏风看到了她的身影,见到她缓缓走来,不知为何,几日没合过眼的他,疲劳似乎缓解了些。 水乔幽见到再次失踪的他,眼底飘过一丝讶异,“公子。” 楚默离闻声,醒过神来,说起自己这么晚过来的原因,“我听说,你先前找我,可是有事?” 水乔幽困惑,她找他? 她没找过他。 实话到了嘴边,想起来这的第二日,夙沙月明想要感谢他,没有见到他人,前者以为她知道他的行踪,来找她时,就向她问起了他。她能猜到他做什么去了,却又不好说,就问了一句恰好过来的管家。 可能是那句话引起了管家的误会,以为是她找他。 楚默离还站在门口,她往旁边侧了点,请他进来。 茶几上是空的,茶壶和茶杯都放到了后面回廊处。 水乔幽请他坐下,自己去了后面取茶。 屋内明亮,她刚要给他倒茶,又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和眉间的疲倦。 “公子,这几日没休息好?” 楚默离本想说没有,抬眼见她瞧着自己眼下,出口的话自己变了,“嗯。” 水乔幽放下了手里的茶,又去取了一壶熟水,顺便端了一碟侍女下午送来的糕点。 她给他倒了杯熟水。 楚默离看着她倒水,目光不自觉落到她手上,蓦地想起那日他牵着她走出那座酒楼的场景,自己的手上仿佛又触到了她手上的茧。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公子,请。” 楚默离飘远的思绪收回来,瞧着杯中清水,明白了她的意思,端起水喝了一口,再次问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他头发还是湿的,一看就是刚沐浴完。时辰已经不早,他还过来,应该是刚回来不久。 “……”水乔幽没想到他这么晚了,特意为此来一趟,迟疑一息,还是实话告知,“先前,是夙沙公子找您。” 她将这事的起因和误会给他详细说了。 楚默离听着,心里一笑。 其实,这样才更像他认识的她。 他倒没太在意这事,换了话题,“听说你先前落水了,可有受伤?” 楚默离带他们来别院时,管家本来想让人去请个大夫过来,夙沙月明会医,谢了他的好意,没让他们再忙活,后来就是请他们帮忙熬了几碗姜汤和一些防疫的药。 这样一来,管家也不知他们几个到底有没有受伤或者受凉。 楚默离十分清楚洪水的凶险,刚才听顾寻影说了水乔幽救人落水一事,一直记挂着这事。 “多谢公子关心,我没事。” 他知道了这事,要么是从夙秋那知道的,要么是从顾寻影那知道的。 想到当时的情况,水乔幽也说了顾寻影冒死救她之事。 她虽然不推崇这种搭上自己去救别人的行为,但她不能否认顾寻影的这份良善和尽职,更不能说这是错的。她也同楚默离表达了对他及顾寻影的感谢。 楚默离听着她感谢顾寻影,没有说什么。 确认她真的无事后,他估计她也想了解别城中近况,主动同她说起。 城里洪水已经退去,现今官府正在处理灾后重建等事宜。洪水过后,最易滋生疫病,城中街道也还未清理干净,这段时日,还是不适合去城中。 他们之前从客栈离开时比较匆忙,行李都不方便带走。楚默离知道他们什么也没拿,告知她,他明日会派人过去看一看,若是那里还能进人,行李还在,就让人将他们的行李收拾一下,他们就不必过去了。 楚默离询问水乔幽可有特别贵重或者需要留意的物什,水乔幽摇头。 她身无长物,除了几身衣裙,没有别的。 来这里那日,管家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好几套衣裳,足够换洗。 她的不拿也无事,不必浪费人力,就是看夙沙月明他们有没有贵重的。 楚默离听她提到夙沙月明,也告知了她城外的情况。 此处多山,道路多是依山而建,这次洪水,使得城外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的路都断了,水路暂时也无法通航。 楚默离前段时日收到邸报,盐奇同样受到这次雨水影响,多地受灾。等凤仙灾情受到控制,他也需要前往盐奇视察。 他们若是不急着离开,就安心再在这住几日。别院里没有其他人,他们无需拘束,有需要就和下人说。到时道路修通了,可以和他一道离开。 第二日早上,楚默离还在别院,他让人去请了夙沙月明他们一起用早饭,同他们也讲了这两件事。 路都断了,那就是他们想要走也走不了。 夙沙月明看了眼夙秋,夙秋垂眸安静地坐着,没有看他。 楚默离留客诚恳,也无高傲,夙沙月明问过水乔幽的意愿后,几人厚着脸皮继续叨扰。 客栈的行李,夙沙月明也没什么贵重的物品,夙秋也没有。最贵重是一些银子,他亦认为是身外之物,和水乔幽一样的想法,不必浪费人力特意去拿。 虽然他们都是这么说,但是,下午管家还是将他们没有受损的行李都送了过来。 去拿行李的人到了客栈,还见到了水乔幽的马,从客栈掌柜那得知马是她的,将马也给她带了回来。 水乔幽去后院看了马,的确是她那匹。 相较之前,它瘦了点,可见这几日过得也不容易。 当水乔幽走过去,将手放到它头上时,它又将下巴抬了起来,神情和以前一模一样。 水乔幽回到房间,打开了管家送过来的行李。里面除了两身衣裙,居然还有那个挂在摆件屏风上的香囊。 大概是摆件屏风位置比较高,那日她又将它往里推了一点,尽管当时洪水到了二楼,它依旧完好无损。 闻着,还有幽幽的艾草香,味道特别。 水乔幽拿起香囊瞧了会,觉得它也是‘命’大,将它又挂在了窗边。 不出一会,整个房间里隐隐都能闻到艾草香。 上午,楚默离又出门了。 直到第二日傍晚,他才回来。 听到管家说已经让人分别给客人送了饭菜,楚默离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沐浴更衣后,想到水乔幽应该已经用完饭,去了旁边的院子。 水乔幽院子里房门窗户都开着,他一到门口就看到了水乔幽,她才准备用饭。 水乔幽感知灵敏,他目光一过来,她立马感受到了,回望过去,见到是他,起身将他请了进来。 楚默离瞧着摆好的饭菜,“还没用饭?” 暴雨过后,就变成了暴晒。 山里也变得闷热起来,这使人食欲也跟着下降。 水乔幽这几日都待在别院无所事事,饭送过来时,她并不饿,就没急着吃。 她说了原因,礼尚往来的顺口问了楚默离,“公子,可用饭了?” 楚默离沐浴后就过来了,“没有。” 水乔幽本来只是听他问,她就随口也回问了一句,没想到这么晚了,他还没用。 听着他的回答,她望着案几上摆着的饭菜,默了下来。 楚默离没说回去吃,也没说在她这吃。 好像也只是她问,他就答了。 还没动的饭菜摆在旁边,让两人间的氛围忽然变得有点怪异。 水乔幽瞧了一眼饭菜,刚抬眼,楚默离恰好也看过来。 今晚,侍女给水乔幽送了四个菜,足够两个人吃。 两人相互看了须臾,想到她现在是借住他的院子,水乔幽先开了口,“公子……可要在这用点?” 楚默离对吃的并不挑剔讲究,看饭菜份量足够,应了下来,“也行。” 他答得这么快,让水乔幽难得有些意外。 话落,他自己在案前坐了下来,吩咐外面伺候的人再添一副碗筷。 楚默离的精神虽然看着比前一晚要好上些许,眼下却依旧是泛青的。 今日房里只有茶,水乔幽没给他倒茶,将自己那边没用过的碗筷先放到他面前。 楚默离没制止她,拿过碗,先盛了碗汤,盛好后,放回了她面前。 水乔幽微怔,想要还回去,侍女送了碗筷过来。 楚默离没让人伺候,自己接过碗筷,将筷子给了她,动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 水乔幽收住手,看楚默离动筷,也拿起了筷子。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单独用饭,坐了一会,两人都逐渐适应过来,都安安静静地慢慢吃着。 吃了几口,楚默离闻到一股陌生中带点熟悉的香味,抬头环顾四周,半圈看下来,瞧见了窗下挂着的香囊。 他想起了这个味道中的那股熟悉来自哪里,在水乔幽察觉之前,将目光收了回来。 眼眸垂下那刻,眼角有笑意闪过。 用完饭,楚默离问了水乔幽今日送来的行李可有落下的。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话,水乔幽听着想起了挂在窗下的香囊。 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想楚默离看到它。 “没有。” 楚默离听她说没有,又问了几句她今日的日常,可适应这里,告知她若是无聊,可以在别院里或者附近随便走走,无需拘束。 两人闲聊了几句,他就起身了,不再打扰她休息。 水乔幽留意了一下,楚默离似乎没有注意到香囊。送他出门,她舒了一口气。 气刚吐完,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些奇怪。 她为何要如此? 更让她疑惑的是楚默离,他今晚过来,好像只是为了问一下她的行李可对。 这种小事,需要劳驾他这么晚了,还亲自过来一趟? 转身回去,瞥见被夜风吹动的香囊,她走了过去。 她将香囊取了下来,眼睛在屋里找了几处位置,都没有找到适合它的地方。 最后她还是又将它挂回了窗下。 顾寻影之前被楚默离叫去后,心一直提着。可是当时楚默离听她禀完那几日的事就让她下去了,她看不出后者的心思,一晚上都没睡好,白日也想着这事…… 几日过去,楚默离都没罚她,她后知后觉,这事是过去了。 担忧一散,她又想起了自己那本珍藏。 夙秋这些日子,很少出自己的院子,就算是出来也是和夙沙月明在一起,她根本没有机会找他要书。 她不找他要,他也没想过主动还她。 这让她忍不住怀疑,那书不会是在洪水中毁了? 不然,他为何还不还她? 第128章 留宿 她准备找个机会去找夙秋讨要,过了半日,机会还没找到,夙秋自己上门来了,将书还给了她。 书完好无损。 她落下心来,也没再和他计较超出时日的问题。 那日楚默离在水乔幽那里用了晚饭后,隔日天还没亮,就又快马离开了别院,接下来几日都没回来。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别院里的仆人对他们这些客人都是一样的尊敬。尤其是水乔幽那儿,先前管家一日至少跑一次,变成了一日至少跑三次,吃的用的穿的,陆陆续续往她那送,好像生怕怠慢了她。 不用她问,管家就会主动告知楚默离今日有没有回来、会不会回来、大概还要多久会回来,听的水乔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夙沙月明偶尔会去找水乔幽,可因两人住处离得太远,男女有别,再加住在别人府上,他也不好老去。故而,楚默离这段时日虽然没在,他们的友情因先前的患难与共深厚了些,却没能往观棋期待的方向更进一步。 这一年,凤仙的五月十五,因这一场洪水,没有往常的热闹。 大家都在忙着救灾,终于在五月下旬初,城外道路恢复通行,城内也逐渐恢复生机。 城外道路抢修好的第三日晚上,楚默离回了别院。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本来准备直接回自己住处,靠近院门口时,脚下微顿,随后转了个弯,去了水乔幽那边。 在院门口通过伺候的人得知水乔幽还没熄灯,他进了院子,没让秦鸣跟着。 水乔幽房里和上次一样,房门都开着。 楚默离没有让人通报,自己走了过去。 屋里水乔幽看天色不早了,从后院回廊进屋,准备关门休息,刚迈过屏风,见到了恰好迈上台阶的楚默离。 两人视线撞上,楚默离脚步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步到门口。 “我看你房里还开着门,就过来了。” 楚默离这次失踪的时日比之前更长一些,不用细看,也能看出,他比之前清瘦了不少。 水乔幽通过他的穿着,瞧出他应该刚回来。 他这么晚了,还来找她,是有要事? 她侧身将人请进了屋,同上次一样,给他倒了杯熟水。 她正想他这么晚了,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楚默离开了口。 “晚上很热?” 山里比城里晚上要凉快些,但这两日,似乎又要有雨,却一直又没下下来,弄的屋子里闷热无比,即使到了半夜,也没见得凉快。 这座别院,是楚默离上次来凤仙时,时礼备下的。别院里没有冰窖,他先前又没来住过,管家就没提前备冰块。如今凤仙的情况,他们又不好买这么奢侈的物什,这个夏日,就连楚默离的住处,都是没有冰块的,大家就都只能干熬着。 水乔幽稍微思索,明白了他为何有此一问,“还好。” 话落一息,她又解释了一句,“后院很凉快。” 楚默离望向后院。 水乔幽刚关了两扇窗户,两人才在这房里坐这么一会,那种湿热的热气直扑人脸。 水乔幽看到了他侧脸的汗珠,“……公子,可要去后面回廊处坐坐?” 楚默离在她面上扫了一眼,点头起身,朝后面回廊处走去。 后院的确凉快很多,不时还有轻风,使人呼吸畅快了许多。 水乔幽刚才将茶水之类的都收了回去,她看他坐下,又回屋去端茶水。 端起水才走了两步,身后响起敲门声。 水乔幽停住脚步回头,门外的侍女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摆着几碟点心,是刚才管家送过来的。 原来,楚默离晚上没吃东西,他本来准备送到楚默离院子里去,去了之后才知他来了这里,就只好送到这里来了。 水乔幽接过托盘,视线从外面转到后面,在原地站了一会,端去了后院。 楚默离用右手撑着太阳穴,侧对着她坐着。 她刚要将托盘放下,发现他闭着眼睛。 她将托盘放下,他也没睁眼。 水乔幽听了一下他的呼吸……好像睡着了。 她轻声唤了他一声,“公子。” 楚默离没有回应。 水乔幽有些犹豫,要不要唤醒他。 她以为他这样坐着,顶多只是眯一会,犹豫过后,没再唤他。看着刚拿出来的蜡烛,也没再点。 哪知,她在旁边的飞来椅上坐了近一炷香,他仍旧没醒。 外面已经一片寂静,也没人来寻他。 水乔幽听着蚊子的嗡嗡声,瞧了他一会,站了起来,提气上了屋顶。 她在屋顶上枕着双手躺下,蚊子似乎又跟着过来了。 躺了一刻钟,底下还是没有声响。 她想起窗前挂着的香囊,又下了屋顶,回屋取下那个香囊,将它挂在了回廊的帘子上。 她没回房睡,重新回到屋顶躺了下来。 下面回廊上,香囊挂上后,睁不开眼的楚默离耳边的嗡嗡声渐渐低了下来。 秦鸣在水乔幽院外等到了下半夜,都没有看到楚默离出来,有些疑惑。 先前楚默离找水乔幽,从没待这么久。 他瞧着月亮的高度不断变化,迟疑过后,打算找人问一问,刚要招人,记起上次楚默离和水乔幽落水后在野外过夜的事情,想到一种可能。 他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又想起后来楚默离对水乔幽的态度,又觉得好像一切理所当然。 内心纠结许久,担心自己猜得是对的,他还是没招人来问了,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耐心在外面等着。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等,等到了天亮,楚默离还没出来。 早上,管家反而先闻讯而来,让人将给楚默离准备的热水早饭等物什都送到了水乔幽这边来。 天刚破晓,水乔幽就睁开了眼睛。她屏息静听,听出下面的楚默离还没走。 瞧着天色,她也没急着起来,继续在屋顶上躺着。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天色大亮,太阳已经出来,下面睡着的人还是没发出声响。 水乔幽半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太阳,外面传来下人走动的动静,她无法再躺下去,翻身下了屋顶。 楚默离还在那睡着,就连姿势都没变过。 他居然敢在她这儿坐着睡一夜,可见他的疲惫。 “公子。” 水乔幽轻声唤了他一句,没有喊醒。 她瞧着他眼下还没褪去的乌青,朝外走去。 屋外的侍女知道昨夜楚默离没走,她们也不敢去敲门,就一直端着水在外面安静地等着。 水乔幽一开门,就见好几个人整整齐齐在门外站着,阵势前所未有。 外面的人见到她,就要给她行大礼。 水乔幽想起还没醒的楚默离,及时制止了她们。 为首的侍女是个有眼色的,见出来的只有她一人,立马明白了定是主子还没醒,准备先服侍水乔幽洗漱。 水乔幽瞧着她们的神情,没有拦她们,侧身让她们进门。 几人进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吵醒里面的人。 手里东西还没放下,就见楚默离从后面回廊走进来。 几人赶紧停下给楚默离行礼,水乔幽瞧见他也是微愣。 他这醒的时机,还真是……好! 楚默离刚才是听到水乔幽开门的声音醒来的,人已清醒,认出这里是她的房间。 本来想赶紧离开,却不想还是撞上了人。 有几个侍女手上托盘里摆放的都是他的衣物。 楚默离不说话,侍女也不敢起。 两人隔着众多侍女对视,安静的氛围又多了几分怪异。 楚默离想解释一下,看到几个侍女,先让几人下去了。 侍女准备将手里东西放下,楚默离出声,让她们将他的东西都送到他自己的院子去。 侍女听着有些讶异,却不敢有异议,立即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还懂事的将门给他们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两人,气氛更奇怪了。 他们相互看了一会,楚默离开口打破了安静,“昨晚……我睡着了?” “嗯。” “……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了。” 楚默离没听见……那就是她没喊醒他。 两人再次静默对视。 良久后,楚默离道歉,“抱歉。我……” 他想解释,张嘴也没想起自己当时怎么一下就睡着了。 可能是他已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睡过了,实在是太累了。 这理由说出来却难以让人信服,他索性不说了。 “你放心,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他们之间并没什么,他这样一说听着反而有些扭捏。 但是,这个事,要是解释好像就更不对劲了。 水乔幽还没出声,楚默离又道:“下次,我若是睡着了,你就叫醒我。” “……哦。” 还有下次? 楚默离摊开手,“这个,是你昨日挂的?” 他手上拿的是那个香囊。 “嗯。它能驱蚊。” 楚默离眼角微微扬起,“的确有用。” 他转身走向旁边,又将它挂在了先前的窗下。 水乔幽瞧着那个窗户……他是随手一挂,还是昨夜注意到它挂在那里的,亦或是,之前就注意到了? 楚默离没看出她心中所想,转身同她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水乔幽收回神思,“嗯。” “不用送了。” 楚默离自己朝外走去,水乔幽闻言,停在原地。 她望着他的背影,他好像还没说他昨晚过来找她何事? 楚默离脚步如常,守在院外的秦鸣见到他终于出来了,立即过来迎接。 楚默离见到他,却停下了脚步,想起了自己昨日过来是有事要和水乔幽说。 水乔幽刚要洗脸,又听到脚步声。 她转头看向门外,看到了刚刚离开的楚默离。 她放下水,走到门口。 “公子,还有事?” “……”楚默离停在门外,说了昨晚想告知她的事,“城外道路已可以通行,明日我们就可离开凤仙,前往盐奇。今日,你可收拾好行李。” 原来是这事。 “好。” “……那你先忙,我先走了。” “嗯。” 楚默离快速离开,到了院门口,吩咐秦鸣,让管家去他院里。 话没落音,夙沙月明三人迎面而来。 听到对方的声音,双方脚步都慢了一点。 夙沙月明的目光从楚默离的身上转移到他身后,有些错愕。 楚默离瞧着他的眼神移动轨迹,脚步很快恢复正常,迎了上去。 夙沙月明目光收回,继续往前走,两人相隔三步远时,他先行见礼,“杜兄。” 楚默离给他回礼,“夙沙兄来找阿乔?” 夙沙月明看到楚默离身上衣服的褶皱,瞧出他这身衣服不像今日新换的,“正是。” 白日里热,夙沙月明知道水乔幽起得早,早上之时,他一般会带着夙秋过来水乔幽这边和她打个招呼,聊上一会。 时辰这么早,楚默离虽然没换衣服,夙沙月明却也瞧出他精神很好,不像一夜未睡的样子。 再观他身后的秦鸣,眼下看着有些累,应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杜兄,何时回来的?” 楚默离实话告知,“昨晚。” 夙沙月明目光再次扫过他身后的院子。 楚默离瞧在眼里,先开口道:“我昨晚子时方归,没好再去打扰夙沙兄。刚才我与阿乔说了返程一事,正打算去你那儿同你商谈,没想到先在这里遇见了。” 夙沙月明目光回到楚默离身上,“杜兄言重了,你让人通知我一声,我去找你便是。” 楚默离不讲这些规矩礼仪,“那不都一样。” 楚默离并未说谎,他是真准备晚点去找夙沙月明说这事。现在既然遇见了,他请他们去自己那里坐坐。 主人相邀,又是有正事要说,自是不该推拒。 夙沙月明没再去水乔幽那儿,同楚默离一道往他的院子走去。 楚默离边走边将返程的计划告知了他们。 在他这里叨扰了这么多日,夙沙月明早就住的不好意思了。如今外面道路能够通行,是件好事。他听了楚默离的安排,觉得挺好。偏头询问了夙秋,看他没说不肯走之类的话语,答应下来。 两人边走边聊,渐渐远离了水乔幽暂住的院子。 楚默离一大早从水乔幽那出来的事,夙沙月明并未点破,亦未多问。 只不过,他们的出现耽误了楚默离找管家让大家守嘴一事。 第129章 流言 夙沙月明三人从楚默离那儿喝了茶出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再去找水乔幽的路上,偶然听到了两个嘴上不严的侍女在小声讨论楚默离昨晚夜宿水乔幽那儿的事。 三人都听到了重点。 事不关己,夙秋没有什么反应。 观棋非常震惊,望向夙沙月明。 他不说话,夙沙月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夙沙月明回想自己认识的水乔幽,先他开口,“水姑娘不是那种人,不可以讹传讹。” “……哦!”观棋闭上了嘴,可没过一会,他看着自己稳如泰山的主子,又忍不住了,“大公子,就算水姑娘和杜公子他俩昨晚没什么,可他俩都牵手了,你还不着急吗?” 夙沙月明瞥他,“……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观棋手动闭嘴。 夙沙月明回正视线,面上神色不改,心里却浮现出了他说的楚默离和水乔幽牵手的那一幕。 跟在兄弟俩身后的观棋,冲着夙沙月明的背影摇了摇头,思索他刚才说的话。 自从来到这座别院,别说是夙沙月明他们,就连他自己的吃穿住行,都有人安排妥当。想到马上要离开了,他都担心自己会做不好以前那些事了。 想着想着,他嘀咕出声,“最近真的是有点闲。” 夙沙月明思绪被他打断,决定下次出门,首先排除带他。 夙沙月明走后,楚默离按了按还有点麻的手,唤了管家过来。 管家听着他的吩咐,回答迟疑了一息。 他刚才是从厨房那边过来的,他还没进厨房,就听到灶上的婆子在说这事。 现在才去让伺候那位姑娘的几个侍女不要乱传……怕是有点晚了。 知道是一回事,主子吩咐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主子都吩咐了,他自然不能说做不到。 他应下吩咐,立马去办。 明日要离开,今日楚默离也没闲着。他换了身衣服,又出了别院,前往府衙做这次救灾收尾。 楚默离离开后,水乔幽没有出门,还不知就这么一会,早上的事已经经过多重渲染传遍了别院的每一个角落。 夙沙月明带着夙秋过来,她同往常一样接待。 夙沙月明从她的神情看出,她应该是还没听到外面那些话。他没有提起先前过来碰到楚默离的事,亦未提起刚才过来时听到的闲言碎语,只说刚才从楚默离那出来,后者同他说了明日出发一事。 水乔幽听着,告知楚默离今早也同她说过了。 两人商议了几句,对明日启程都没有顾虑,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夙沙月明不再多留,各自回去收拾东西。 走出水乔幽的院子,夙沙月明又听到有下人小声在讨论楚默离在水乔幽这留宿的事。 这次观棋没听见,夙秋往他这边瞟了一眼。 他似乎又怕他发现,很快又收回去了。 夙沙月明心中一笑,没有戳穿他的担心。 那些话,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不相信这件事。 不过,这一路同行,杜公子对水乔幽的照顾他一直看在眼里。水乔幽对前者的态度……似乎也一直在慢慢变化。 夙沙月明离开后,水乔幽准备收拾茶具,外面候着的侍女迅速进来收拾。水乔幽将这差事让给了她们,准备收拾行李,随即又有人过来帮忙,让她有事吩咐她们就行。 水乔幽不用她们帮忙,她们却是坚持不让她动手。 这里的下人之前从来没有怠慢过水乔幽,可今日她们对她似乎格外上心。 过了一个时辰,管家让人陆续送来了解暑的瓜果甜汤之类的东西。 这些之前也有,但是今日来送东西的,多半都是生面孔,且没有重样的。 说是来送东西,一个个看着却更像是来看人。 水乔幽当做没有看见她们偷看自己的眼神,等到下午太阳不那么烈了,她出去走了走。 借住了这么久,她也不需向人问路,沿着几条比较熟悉的小径慢慢走着。 半圈没走完,听到了有人在阴凉处讨论早上她院子里的事。 就是不知为何楚默离从后院进来,变成了他从她床上下来,他走时她没送他,却变成了她在院外依依不舍,今日她在院里眼巴巴望着门外,等着他回来…… 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若不是水乔幽是被讨论的对象,她都要认为她们说的就是真的。 她们讨论的太投入,以至于都没有看到她就在旁边。 她想起早上楚默离那句‘保证’,没打扰她们,安静地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又看到几个婆子嗑着瓜子在讨论她的长相。 退回去,后面的人有可能还没散。 水乔幽沉思片刻,还是选择了向前。 这别院里的仆人平日里看着不多,今日却是看着不少。 一圈没走完,又遇到了三波人…… 水乔幽看着天色,不再闲逛,转身折返。 走到一半,又看到那几个嗑瓜子的婆子。 她们挪了个地方,移到了她的必经之路旁。 这座别院有点大,或许还有其它路能够回去,但水乔幽不熟,还是没改路了。 不仅是水乔幽他们这些客人,楚默离这个主人也是第一次来这座别院, 他在这些下人的眼里,更具神秘感。 她们已经从水乔幽的长相聊到了楚默离的长相。 水乔幽不想扰了她们的雅致,左右看了看,她往旁边的假山旁避了点,打算等她们聊完了再走。 哪知,几个婆子越聊越上头,聊完了楚默离的长相,又猜测了他的身份、家世……都到点灯时分了,几个人还没走,猜测着楚默离家中有没有妻妾,有没有孩子,现在住这的姑娘似乎不像是他的夫人,那是不是他的外室,还是两人订婚了没成婚…… 水乔幽抬头望见月亮,意识到自己现在出去可能更不合适,只好继续等着。 楚默离回来时,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 他直接朝自己院子走去,走到一半,听到前面有几个婆子在说话。 他还没听清她们讲什么,眼睛见到假山旁有个人影立在那没动。 过往的经历使他警惕起来。 他没让秦鸣出声,拐到了侧面的鹅卵石小径,脚下没有发出声音。 走了几步,看到了假山后的水乔幽。 月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看上去,有些虚幻。 这种感觉,让他一眼认出她来。 水乔幽很快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望了过来。 楚默离不解她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没再让秦鸣跟着,自己朝她走过去,走了几步,对面几个婆子讨论的声音更大了点,他隐隐地听到了什么成婚、妻妾、孩子之类的。 瞧着她靠在假山上,他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再走两步,那谈论声更清楚了些。 可以听出,婆子们嘴里的话题变了。 大家开始好奇今晚东家会不会回来,回来后是不是又会去西院过夜。 水乔幽住的那个院子靠西,大家一般都说西院。 东家……是指他? 楚默离脚步一顿,似乎明白水乔幽为何还在那没动了。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小段距离互相看着,那边还在继续聊,衬得他们这边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楚默离反应了过来,刚才那些人聊的可能也是他。 秦鸣退到了另一边,却也正好听清了婆子们的讨论声,心中气愤,马上走了过去。 “谁让你们在这儿妄议主子的?” 婆子们正在就楚默离今晚会不会去水乔幽那儿过夜打赌,忽然见到一个有压迫感的人影,几人吓人一跳,赶紧散了。 楚默离往那边扫了一眼,看到人都走了,走向水乔幽。 水乔幽站直了身体,欲给他行礼。 楚默离示意她不必多礼。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须臾后,楚默离先出声解释,“我……早上有吩咐他们不能乱传。” 他刚回来,没想到这事已经传成这样。 “……哦。” 这个现在明显已经不重要了。 楚默离听着她这个哦,无法确定她是信还是不信。 “……抱歉。”这个事情,他现在似乎也解释不清楚了,只能挽救,“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不准他们再谈论此事。” 水乔幽抬眸,明白了他还不知这事已经无人不知了。 “没事。” 这个话题,好像不适合一直聊。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来的方向,“公子刚回来?” “嗯。怎么在这?” “……迷路了。” 这话听着甚是耳熟。 “现在可要回去?” 水乔幽本要告辞的话停在嘴边,“……嗯。” “一起走吧。” 水乔幽想起正院就在自己住的旁边,看他已经提脚,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和以往一样慢慢走着,以前两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是不知是不是刚才的插曲,楚默离突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安静了。 他想起明日要离开的事,告知道:“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好。” “行李收拾好了?” “嗯。” 说了两句,楚默离听着她不大的声音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因为有秦鸣在后面跟着的原因,水乔幽这次同他又只离了一步之远。 走了几步,他偏头瞧了她一眼,还是说回了刚才的事情,“……刚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水乔幽看着前面的路,“……嗯。” 楚默离听着她这简短的回答,又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 “我……还没成婚。” 水乔幽睫毛向上,这是他的事,为何要和她说? 楚默离没看她,继续道:“这些年,我多数时候都是在军营,我府上,也没有妾室,更没孩子。” 水乔幽脚步慢了下来,这和她……有关系? 楚默离良久没听到她的声音,视线再次转向她。 两人视线撞上。 “……哦。” 楚默离收回目光,没再说其他的。 楚默离将水乔幽送到了她住的院门口,没有进门,回自己院子去了。 管家很快过来,告知了他水乔幽还没用晚饭,询问两人饭菜是给送正院还是送西院。 楚默离想起刚才听到的,让他给水乔幽单独送。 他问起了早上交代的事,管家立即反应过来,此事出了差池,马上请罪。 楚默离没再说更多的,强调明日不想再听到有关之语。 管家飞速应下。 出门后,他询问秦鸣,他们明日何时启程。 得知他们明日一早就走,管家偷偷吐出一口气。 翌日清晨,水乔幽提着行李准备出门,闻到艾草香。偏头望过去,那个香囊正在窗下随风轻轻摇动。 它里面除了艾草,不知还放了什么,驱蚊效果真的很好。 水乔幽想起它的‘命大’,走过去将它取了下来。 楚默离请了几人一起用了早饭,便出发前往盐奇。 离开之前,他们没有再听到那些不符实际的言论。 却不知,他们一走,别院里的人立马就着二人的事情猜测起来…… 北上的路虽然修通了,但暂时也还不好走。楚默离考虑到这点,给大家备的都是快马。 这一路,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的中间,仍旧永远会多一个楚默离。 夙沙月明没觉得有什么,却把观棋急得差点上火,偏偏又解决不了此事。 水乔幽的那匹马,之前逃难,也没能让它改掉挑食的坏毛病,休养了这么一段时日,瘦掉的肉,又养了回来。 几人赶路多了,它吃的也越来越多。 从而导致水乔幽欠楚默离的账款也迅速往上涨。 赶了几日路,一行人又到了之前躲过雨的地方。 水乔幽请楚默离和夙沙月明先走,自己拐了个弯。 楚默离和夙沙月明很快看出她的想法,跟着她前往那几户农家。 夙秋之前不在,夙沙月明与他说了这里与他们的渊源。 此处还是和之前一样安静,连狗吠声都没有。 水乔幽先去了那个叫小惜的姑娘家门口。 他们运气不佳,院门不仅同上次一样紧闭,上面还落了锁。 观棋遗憾,“小惜姑娘,应该不在。” 水乔幽下马,在门口扫了一圈,看到上面悬挂的蜘蛛侠和堆积的灰尘。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去,没有看出近日有人生存的痕迹。 门缝有点宽,其他人同样看见了。 夙秋断定,“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第130章 讣告 水乔幽没立即上马,往里面走了点。 之前这里还住着两个又聋又花的老人,这次他们却没再看到他们。一路走过去,见到两家门框上都贴着白联,告知着大家这里不久前办过白事。 观棋忍不住唏嘘,“小惜姑娘肯定是看这里只剩她一个人了,觉得孤单,就离开这儿了。” 水乔幽瞧着那些白联,没有说话。 夙沙月明环视四周,也没接话。 楚默离看了秦鸣一眼,秦鸣往更里面走去。 不到半盏茶,秦鸣折返回来,告知楚默离,这里空无一人。 几人又跟着水乔幽回到小惜家门口。 夙沙月明见水乔幽盯着门上的锁,看向夙秋。 夙秋收到眼神,将缰绳给了观棋,从观棋那拿了根银针,三两下便将门锁打开。 水乔幽进了院子,院子里的物品摆放并不凌乱,她往同样挂着锁的屋子里看了一圈,里面的一切也都井然有序。 由此可见,主人是从容离开的。 楚默离瞧着水乔幽神情,用眼神询问她,可要他派人查一下这里的主人去了何处。 水乔幽看懂了,同样用眼神回答,不用了。 主人不在,一行人没再多留,继续往城里的方向赶,最后卡着城门关闭的时辰进了盐奇城。 先前楚默离来此地住的是一座小院子,如今人多,院子里没有下人,他没打算再去那住,准备去城中最大的客栈投宿。 还没到地方,夙秋在夙沙月明的点头示意下带着大家拐了弯,到了另一条街上的一家叫做一杯无的酒楼。 酒楼闹中取静,可以宴饮,也可住宿。它不是盐奇城最大的酒楼,却是几十年的老店,在城中自有口碑,比醉林间环境还要好些。 秦鸣去办理住宿,夙秋却在他开口之前掏出一块羊脂玉佩放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见到玉佩,面上一惊,确认玉佩不是赝品后,连忙从柜台后面出来,给他行礼,“少东家。” 众人见状,纷纷转头望向夙秋。 夙秋坦然接受大家的注视,吩咐掌柜准备房间和吃食。 吩咐完掌柜,他转头又对其他人道:“你们要是喜欢这儿,可以在这多住几日。” 夙沙月明先前听楚默离也要在盐奇停留一段时日,亦热情邀请楚默离和水乔幽在此多住几日。 楚默离看水乔幽,“阿乔意下如何?”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先问自己,一息后,准备回话,掌柜已经吩咐好伙计去备菜,自己折返回来,要亲自带他们去房间,从而打断了她的回答。 上次水乔幽一行和夙沙月明同行,途经盐奇住的是其他客栈。 到了楼上,夙沙月明就此事不好意思地同水乔幽作了解释。 他上次本来就想带他们来这住的,但是因他自己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这酒楼具体在哪个方位。 他打算让观棋去问一问,但时当时吴江已经找到客栈,他又看出水乔幽是另有打算,不知这地方还要走多远,就没好让大家再折腾。 别说是水乔幽见过夙沙月明找客栈,就算是她没见过,也不在意这种事情,没有放在心上。 相反,环顾酒楼装潢,她觉得当时吴江找的客栈很好。 一顿饭吃下来,她愈发这样认为。 楚默离暂时无法离开盐奇,水乔幽却没打算继续住下去。 不然她还没还上楚默离的银子,就又得欠夙沙月明不少了。 然而,翌日她刚准备下楼,观棋一脸忧愁地从楼下上来,见到她开门,马上过来告知她,他刚才去后院喂马,发现她的马又同之前一样无精打采了,而且它这次看上去比上次好像还要严重些。 它居然连它最喜欢的精草料都不吃了。 酒楼里的喂马人看了马,没能看出它到底是什么毛病。 不过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也有点不同。 上次是病了两匹马,这次只有她那匹宝马病了。 喂马人猜测,可能是它之前受了苦,还没休养好,这几日又太辛苦了,这么热的天,它肯定有点受不住了。 观棋想着自己刚才看到的马,内心为它发愁,嘴上却还是劝水乔幽不要太担心,告知已经差伙计去请兽医了。 等人来了,马应该就没事了。 水乔幽自己去了一趟后院马厩。 平日里骄傲的大苑宝马,的确精神蔫蔫地窝在马厩里,状态看上去是比上次还差些。 水乔幽伸手去摸它的头,这次它也仅仅是抬了一下眼皮,很快又耷拉下去。 伙计请的兽医没过多久就过来了,他给马认真看了看半日,得出病因,阳暑。 他建议让它休息几日,至少这三日不要让它劳累,否则容易致使它暴毙。 水乔幽刚从马厩回到大堂,楚默离和夙沙月明兄弟俩一起从楼上下来。 听到观棋在宽慰她,楚默离关心道:“怎么了?” 水乔幽没有瞒他,“马病了。” “很严重?” “没有。阳暑,休养几日应该会好。” 观棋向夙沙月明说了事情的经过和兽医的诊断,夙沙月明刚想开口,楚默离先他将他要说的说了出来。 “那在这再待几日?” 水乔幽没有立即作答。 楚默离小声告知她,“病马一般不会有人要的。” 水乔幽一时无话。 楚默离轻笑道:“我再让人给它找个大夫看一看,你今日先在这休息一日?” 想到后院那匹对她‘不离不弃’的马,水乔幽只能点头,“多谢公子。” 刚才下来时,夙沙月明又对楚默离说了让他在这放心住的事情,楚默离还没答话,三人就看到了水乔幽。 楚默离见水乔幽点头,偏头对夙沙月明道:“那这几日,我和阿乔就厚脸在这叨扰了。” 夙沙月明雅声道:“杜兄客气,此乃一杯无的荣幸。” 水乔幽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说法,没说话了。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楚默离吩咐了顾寻影去办这事,他还有事要忙,没和大家一起用早饭,出门去了。 夙沙月明虽然不是兽医,却还是先去给水乔幽看了马,看出它和上次应该是一样的毛病。 顾寻影新请的兽医很快过来,得出的结论,亦是阳暑。 观棋在夙沙月明身后下结论,“肯定是上次它病还没好,这几日又累得更严重了。” 夙秋没有跟着过来,还在大堂。 夙沙月明扫过马厩里其他的马,往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赞同也没说不对,吩咐他这几日好好照顾水乔幽的马。 楚默离和水乔幽暂时都不走,夙沙月明作为一杯无的东家,自然暂时不会离开。 白日里太热,一出门仿佛就能被晒化了,大家也就没出门。 夙沙月明去了夙秋房里,看他已经玩腻了那个鬼工球,就让他陪自己下会棋。 夙秋没有拒绝他。 一局棋下到一半,夙沙月明同夙秋说了水乔幽那匹马生病一事。 夙秋看着棋盘,从容不迫地落子,对别人的‘闲事’,漠不关心。 夙沙月明瞧着他的反应,没再说此事,询问他,“你以前可来过此处?” 夙秋自是记得今日来这是自己带路的,“来过。” “你对此地可熟?可知此地有何有趣之地?” “不熟,不知道。” “那晚点可要出去玩耍?” 夙秋抬头。 “不然,你这几日都打算在房里待着?” 夙秋眼皮落下,没有做声。 “给个面子,晚点太阳不那么烈了,陪哥哥出去走走?” 夙秋仍旧不出声,照常落子。 夙沙月明看着他的棋风,浅笑道:“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夙秋不看他,却没反对。 水乔幽在房间里发了会呆,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物品都摸了出来。 那个山茶花的坠子,水乔幽仍旧没想起来它的来历。它看上去应是能值点钱,但想起傅澍将它给她时说的那几句话,她还是将它放下了。 最后她盯着所有家当看了半日,也没选出一件可以应急的。 一声不重的叹息,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夙沙月明让夙秋陪自己下了半日棋,观棋欣赏不来这种雅趣就出去找伙计打听了盐奇城里有趣的地方和事物,准备到了傍晚,说服夙沙月明出门,和大家一起去城里逛一圈。 下午午憩后,夙沙月明在屋里看书,观棋一直瞅着窗外的太阳,想着怎么说动夙沙月明。 眼看太阳要落下,他立马给夙沙月明添了杯茶。 正准备开口,夙秋却过来了。 夙秋倚在门框上,让观棋心里一突,还以为计划要凉。 夙沙月明却放下手里的书,让夙秋去隔壁请水乔幽一起去城里走一走。 夙秋和观棋都是一怔,尤其是观棋,他讶异夙沙月明竟然知道请水乔幽出门了,更怀疑夙沙月明是不是晌午没休息好,眼花了。 “……大公子,还是我去请水姑娘算了?” 夙沙月明没有理会他,轻声对夙秋道:“昨日,不是你请杜公子和水姑娘在我们这儿多住几日的,如今,他们可都是你的客人。” 夙秋盯着他,闷不作声。 夙沙月明也不着急,任由他和自己僵持。 观棋瞧着两人这样,不敢再插话,心里却憋不住,低头在心里笑。 半晌后,夙秋败下阵来,转头出门。 观棋跟过去察看,小声通知夙沙月明,“大公子,二公子往水姑娘房间去了。” 夙沙月明听着并无意外,慢慢抿了一口茶。 可是,夙秋还没到水乔幽的门口,碰到了从楼下上来找他们的掌柜。 掌柜的交给了夙秋一封信。 夙沙月明手里的茶还没喝三口,夙秋又回来了,将信给了他。 “什么?” 夙秋没说话,示意他自己看。 夙沙月明展开信,面色渐凝。 水乔幽上午没选出可以当的东西,下午坐在房里思索回去可以干点什么。 想到太阳落山,依旧没想出什么赚钱且适合她的差事。 想不到,她不再为难自己,去后院走了走。 马没有好转。 但是也没有变坏。 乐观来讲,这就是好转。 她在马厩陪了一会马,重新上楼,刚上二楼,就看到夙沙月明站在自己房门前,抬起手又放下,来回几次,都没敲响房门。 水乔幽走过去,夙沙月明反常的没有注意到她,直到两人只隔一丈远,夙沙月明才发现她。 “夙沙公子。”水乔幽给他见礼,主动问道:“你找我?” 夙沙月明没想到她会从楼下上楼,下意识想将手里捏着的信背到身后,想起自己就是为此事来的,还是控制住了手上动作。 “嗯。” “何事?” 夙沙月明有些犹豫。 “有事,你尽管说。” 夙沙月明张了几次嘴没有发出声,还是先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她。 “这是……丹河,山居来的信,给你的。” 在夙沙月明他们之前,离人庄的主人从不出肃西山,但是离人庄一直有自己获取外界消息的渠道。 他们和竹海山庄的主人也有自己的联络渠道。 上次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一起离开竹海山庄,他们必定是知道他们一路同行。 这封信是山居给夙沙月明的,但是夙沙月明一看就知道它也是给水乔幽的。 丹河,山居。 自从离开山居,这是水乔幽第一次再听人提起这个地方。 她瞧见夙沙月明有些闪烁的眼神,再看他递过来的信,知道了信里的内容许是个不好的消息。 她将信接了过来。 夙沙月明看着她展信,在嘴边滚了几次的话迟疑着出口,“傅老太爷……仙逝了。” 水乔幽手上的信刚展到一半,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滞。 须臾,她手上动作恢复如常,看到了信上的讣告。 离开山居那日,他们都清楚,那日的话,多是念想。他们再有彼此的消息,多半会是这种情况。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消息会来的如此之快。 她甚至还未能回到麻山镇。 夙沙月明看着她一直盯着信纸,有些担忧,“水姑娘,你,还好吗?” 水乔幽想到了分别那日,傅澍小心翼翼地喊她‘师父’,如今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夙沙月明瞧她不出声,又轻声唤了一句,“水姑娘。” 水乔幽抬头,“……没事。” 第131章 接你 夙沙月明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不对,她的声音听上去也无变化。 水乔幽将信递还给他。 夙沙月明迟疑着接过。 “多谢告知。” “……不必客气。” 水乔幽抬手一礼,回了自己房间。 夙沙月明看不出她是否哀伤,瞧着她的背影,却直觉她的情绪不如她面上那般没有起伏。 他想要喊住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想要安慰她两句,她看上去似乎又不需要。 最终,他没再出声,瞧着她将门关上。 水乔幽关上房门,走了几步,看到上午自己摆在茶几上的青玉坠子。 她停住脚步,低头望着它。 她想起了那个白发苍苍的人眼里期盼着她再留住几日,听到她还会再来与他述说旧事,眼里瞬间又盛满希冀,已经在期盼着她说的那一日的到来。 如今,他已经与故人重逢。 她无法再与他述说旧事,也无人可以陪她谈论故人了。 然而,她依旧年轻。 夙沙月明站在水乔幽门外,并没立即离去。 夙秋在他房门口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又回屋去了。一向反感他们二人单独在一起的他,这次却制止了观棋出去。 水乔幽房里静悄悄的,大白日的,她关着门,外面也看不到她的影子,外面的人无法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们和水乔幽对傅老爷子来说都是故人之后,但是上次在山居做客那几日,夙沙月明可以看出,或许是因水羲和这个师父的缘故,傅老爷子对水乔幽和对他们又是不同的。 傅老爷子对她极其尊敬,他看她……不像是看晚辈,更像是,看尊长? 水乔幽对傅老爷子反而更像是……看晚辈? 夙沙月明说不上来傅老爷子对水乔幽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位长者,他有点质疑自己的感觉,可是,不管他们之间的这个关系怎样奇怪,还是可以看出水乔幽和他们自己对傅老爷子也是不一样的。 知道傅老爷子仙逝,他内心都有些难过。 他想,她的内心不可能对这则讣告,毫无动容。 她房里的安静,让他几次想要敲门。 可是,想到她刚才的背影,他还是都忍住了。 日光渐渐被夜色吞没,各家各户门口开始挂灯,廊下的灯笼也挂了起来,水乔幽房里则开始变暗。 夙沙月明见她一直没点灯,还是没走,吩咐伙计送些吃的上来。 伙计刚应下下楼,紧闭的房门打开了。 “……水姑娘。” 夙沙月明瞧见她人无事,暗自舒了口气,想问她如何,见她无悲无喜,却又不敢随便开口。 水乔幽早就看到外面有个人影,猜到了是夙沙月明,朝他轻点了一下头,以作回应。 “你……” “我出去走走。” “……哦。” 水乔幽出门,朝楼下走去。 她神色正常,仍旧看不出一丝难过,这让夙沙月明忘了要跟上她。 等想起来,她已经快到楼梯口了。 他追了她两步,水乔幽听见脚步声回头。 “我没事,我就想一个人走走。” 夙沙月明停下脚步,“……好。” 她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他觉得不正常。 水乔幽再次轻轻颔首,转回视线下楼。 夙沙月明看着她下楼、出门,自己才迈步去楼下,站在酒楼门口看着她的身影走入夜色掩映下的人群之中。 想到她的那句想一个人走走,他尽管心中担心,还是没再追了。 水乔幽从一杯无出来,并没有想要去的地方。 没有目的地的她,走入人群,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在哪里。 直到有马车过来,她才随意选了个方向,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热闹的集市,周围人声鼎沸。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不知何时,周边的人又都开始散去,人声渐远,周围只剩她一人。 四下望去,屋宇错落,街巷纵横,也都没有熟悉的影子。 眼看就要到宵禁的时辰了,水乔幽还没回来,夙沙月明等不下去了,准备叫上观棋出去找人。 陪着他在大堂坐着的夙秋问他,“你知道她去哪了?” “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 夙秋给他普及,“盐奇城里走一圈,以你我的脚程,至少也得走两个时辰。” 这点夙沙月明确实不知道,研看他的神情,“……你在担心我?” 夙秋脸上多出一丝高冷。 夙沙月明不在意,同他商量,“要不然,你和哥哥一起出去找?” 夙秋瞥他,“然后一起去大牢蹲着?” 夙沙月明小小被噎了一下,“……你一直都是哥哥的福星。” 夙秋不吃他这一套,“既然天色已经不早,你说不定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一出门,她回到了这里。” 观棋附和,“大公子,二公子说的有道理。” 夙沙月明自己一想,的确有这个可能,如此一来,他们反而错过了。 三人正商谈着该怎么办,楚默离回来了。 见到他们三人这么晚了,都在大堂待着,尤其夙沙月明的脸上还写着担忧,楚默离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夙沙月明想到楚默离和水乔幽的关系,告知道:“水姑娘出门了,还没回来。” 水乔幽的身手众所周知,她又不是个大意莽撞的人,只是出门还没回来,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忧心。 “她何时出门的?” “天刚黑的时候出去的。” “她可有说何时回来?” “没有。” “可是发生了什么?” 夙沙月明不知道水乔幽去了哪儿,但水乔幽和楚默离同比他更熟。 他不知道,或许眼前的人会知道。 想到这种情况,夙沙月明没有隐瞒他实情,“我们今日下午得知,我们很尊敬的一位长辈仙逝了。” 水乔幽也不知道自己在城里走了多久,旁边人多人少,她也没有留意。 走着走着,她居然无意见到了那间叫做无舟的书局。 她刚想进去,书局却关门打烊了。 她停在对面,看着伙计关门离开,周围变得寂静。 上次在山居,她提起这间书局,傅澍同她说了门上牌匾的来历。 有一年,连逸书去别院短住时,带了一本书。 他在连逸书那里学字,经过后者允许翻看了那本书。 书上有几处都有人记了注释,他理解起来就容易了很多,看得很快,对那本书很喜欢。 他见那字迹与连逸书的不同,好奇问了他,才知那上面的注释是水羲和写的。 后来,他经过连逸书的同意,拓印了那本书。 开这个商行时,他想不到名字,就在她的注释中随便选了两个字。 无舟。 水乔幽通过月光看着牌匾上的字,在对面站了很久。 她想起了当时在城门口见到的那张稚嫩的脸。 再想到现在的自己,嘴角扯动了一下。 月亮越升越高,有打更人经过。 打更人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女子一人在外行走,多看了她一眼。 水乔幽散开的神思收回一点,转身沿着空旷的街道继续往前走。 她已不太记得一杯无在此处的哪个方位,却也不在意此事,没有找更夫问路,仍旧慢慢走着。 拐了两个弯,周围的一切又变成了陌生的。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随便选了个方位,走了两步,听到巡街官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想起这座城里有宵禁,她见四周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就干脆提起上了房顶。 她躺在屋顶上,看着头顶的月亮。 似乎,只有它,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盏茶后,听着脚步声走远。 反正失了方向,她不打算再走,仍旧没有起身。 就在她准备晚上在这过夜时,脸上接了几滴水。 闷了好些日子的雨,下了下来。 夏日的雨总是来的很急,不给人一点缓冲。 她无法再待下去,只好起身下了屋顶。 雨幕之下,周围本就陌生的一切,还变得虚幻起来。 抬头往上,唯一熟悉的月亮不见了。 她无声笑了笑,沿着月亮消失的方向走了。 雨下得太大,她没再遇到巡街的官差。 就在她不知这条街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之时,一人撑着伞从夜色中与她迎面走来。 她没有上心,以为只是同她一样迷路或者晚归的人。 她垂着视线走了几丈,眼看两人就要错身而过,雨伞停在了她头顶上。 雨被拦下,水乔幽顺着伞下的影子抬起头。 周围无光,这一刻,楚默离却好像从她脸上看到了迷茫。 他浅声问她,“又迷路了?” 水乔幽的反应好像又变慢了,没有立即做答。 这让楚默离想起了初识时的她。 他没催她,将伞往她那边挪了点,耐心等着她反应恢复。 良久,水乔幽被落在伞上的雨滴声唤醒,确定了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回道:“嗯。” 她这一声鼻音,还不如雨声大。 幸好,楚默离耳力好,还是听到了。 她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声音里听不出异样。 她全身上下已经湿透,楚默离没问她为何不找地方避雨。 他温声提议,“那一起回去?” 水乔幽听着后两个字,回答又慢了下来。 楚默离当她是默认,示意了自己来的方位,“走吧。” 他说走,人却在等着她先动。 水乔幽神思归位,看他给自己举着伞,提起了脚。 楚默离跟上她,就着她的脚步,和她一道缓缓走着。 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这一次,楚默离也是如此。 走了一条街,他都没有问过她一句话,也没说其它的。 水乔幽盯着水面的倒影看了许久,主动开了口,“公子……怎么在这?” “我在前面街上,碰到了一位更夫,他说他在这附近遇到了一个独身女子。” 他这回答乍听答非所问,再想却是因果明了。 “……公子是特意来找我的?” 楚默离没有否认,“嗯。” 水乔幽知道不会有那么多的偶遇,却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内心微微诧异。 楚默离看她不作声,也回了她上一个问题,“我回酒楼时,夙沙兄他们正要出来找你。” 他没隐匿夙沙月明的功劳,告知她,他们因宵禁不方便此时在城中行走,他就让他们没出来了。 水乔幽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 楚默离看她有意和自己保持距离,又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点,自己没有靠近,慢声道:“夙沙兄将你当做好友,他应当不会认为这是麻烦。” 水乔幽偏过视线。 她知道夙沙月明其实也是个爽朗的人,待人真诚。 只是,她没想到楚默离此时会同她这样评价夙沙月明。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目光,也转过头去,“我亦不认为来接你,这是麻烦。” 他的语气随和,随和中又透着认真。 水乔幽一怔。 可是,她很清楚, 他和夙沙月明的不同。 他们可成不了友人。 他的目光,让她骤然再次忆起了俞白曾经同她说的那些话。 万丈红尘,纷繁乱世。 身处这万丈红尘之中,怎能事事如意? 她又想起自己刚才路过的‘无舟’。 以后……他们的关系若不更差,就应该算是好事了。 她敛下长长的睫毛,“劳公子挂心了。” 楚默离能够感受到她的垂眸,回正视线,没再说什么。 有楚默离在,无需再顾忌会不会遇到官差等巡夜人员。 水乔幽迷了方向,楚默离的方位感却很好。 他撑着伞,随着她的脚步,同她一起不急不缓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两人都又恢复以往的‘默契’,无人再开口。 不过,这一次,水乔幽看着雨下时不时碰到一起的影子,没有再走神。 子时三刻,两人回到一杯无。 大堂里还敞着门,亮着灯。 他们才靠近门口,听到动静的夙沙月明三人就已经探出了头。 见到外面真的是他们,夙沙月明面上焦色退去。 几人见过礼,夙沙月明对水乔幽道:“回来了?” 此时,外面已经看不到一点灯火。 水乔幽给夙沙月明行了一礼道歉,“给诸位添麻烦了,抱歉。” 夙沙月明忙拦住她,“这怎么能算麻烦,你们平安,就是好的。” 水乔幽闻他之言,侧目望了楚默离一眼。 第132章 差事 陪着夙沙月明一起等人的掌柜伙计都是有眼力的,看水乔幽和楚默离两人身上都在滴水,不用他人吩咐,立马去他们准备热水送上楼了。 夙沙月明没再问她其它的,也没说什么安慰之语。 时辰已经不早,人既然已经回来了,大家也没再站在门口聊,各自回房。 夙沙月明没去打扰水乔幽,楚默离也没再去找她。 水乔幽沐浴后,就吹了灯。 黑夜之中,水乔幽盯着浮生,看了一会,听到外面安静下来,她也放下浮生睡下了。 既然一时半会走不了,水乔幽准备找个短期的差事干一干。 隔日一早,雨已经停了,伙计还在打着哈欠,水乔幽就出了酒楼。 楚默离听到她那边的开门声,不久后也打开了房门。 另一头的夙沙月明也正好打开房门。 两人互望,双方都明白了对方一直在关注水乔幽,隔空见礼后,两人一起去了楼下。 楼下已经没有水乔幽的身影。 她在伙计那留了话,告知众人,自己晚上就会回来,无需担忧她。 楚默离和夙沙月明听后,想起昨日情绪一直稳定的她,达成默契,没有追出去,也没去查她的踪迹。 水乔幽出了酒楼,在城中转了半圈,看到两个招工的。 一个是当地大户家中招擅长音律的西席,一个是酒楼门口迎客的伙计。 这两份差事,都不适合她。 最后,她无意间走到了城中最热闹的码头。 盐奇的灾情没有凤仙严重,舟楫已经通航。 码头上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人来人往,旁边停靠了几艘商船,不少脚夫在码头穿梭,周边还有工头和商家在现场招人。 水乔幽在一旁站了半个时辰,听到了各家的工价和招人的要求。 工价虽然都不高,但是要求好像她都能符合。 水乔幽摸了摸袖袋和荷包,去了最近的成衣铺里,先用夙秋给的‘封口钱’,买了一身最便宜的男装,直接在店里换了。 再回到码头,她又变成林光。 她选了工价开的最高的那家去应征,工头上下打量她一眼,拒绝了她。她看出工头的考量和顾虑,一只手提起一麻袋大米。 工头和其他人看她都没皱眉咬牙,有些错愕,又将她给收下了。 早上,水乔幽出门后不久,楚默离也去外面忙自己的事了。 临近宵禁的时辰,楚默离回到酒楼,又见到夙沙月明几人都在大堂里,就知道水乔幽还没有回来。 夙沙月明同他商议,是否出去找一找。 他话刚落,水乔幽回来了。 几人见她不仅一身男装,身上还有不少灰尘,都有些发愣。 夙沙月明先开口,“水姑娘,你这是?” 水乔幽顺着他们的视线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没有隐瞒他们,“我今日找了个差事。” 几人面面相觑。 她找了个差事? 她的话他们听明白了,可是他们不是听得很明白。 她为何突然找了个差事,又是什么差事会将她自己弄成这样? 水乔幽没有细说,知道自己一身灰尘,不再与他们多聊,先上楼洗漱去了。 楚默离和夙沙月明想起她昨日的状态,再看她今日的模样,没有拦她。 她能平安回来,大家心中石头都落了地。 既然她不愿多说,尽管都心中有讶异好奇,也都没再多问。 她上楼后,楚默离先夙沙月明一步,吩咐掌柜待会给她送点吃的上去。 夙沙月明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观棋小声问夙沙月明,“水姑娘,这是难过?还是不难过了?” 说她难过,她看着正常得很,说她不难过,她怎么就突然给自己找了个差事。 他们只是在这停留几日,又不是常住。 夙沙月明望着楼上,这事他也不知道。 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楚默离。 楚默离沉吟未语。 她正常的有点不正常,但看起来又不像是难过。 水乔幽她今日做工的地方,不负责他们的伙食,她第一日去,不知这些,没带干粮,就没吃了,晚上回来,路边的小摊早已收摊,她也未吃东西。 她刚沐浴完,伙计将饭菜送了上来,她没拒绝。 吃完后,她又下楼去洗了衣服。 再回房间,她就吹了灯。 楚默离和夙沙月明都有注意她这边的情况,听到她熄灯了,两人才去做自己的事。 第二日天还未破晓,楚默离听到了水乔幽房间开门的声音。 紧接着秦鸣进来告知,水乔幽已经出门了,她穿的还是那身男装。 楚默离听着,准备让秦鸣找顾寻影过来,转而想着她昨日留的话,还是作罢了。 夙沙月明那边,知道水乔幽已经出门后,观棋提议他跟过去看看,夙沙月明没有同意。 这日,楚默离和夙沙月明仍旧都没去探听水乔幽的踪迹。 水乔幽也同前一日一样,临近宵禁的时辰,满身灰尘的回来,洗完衣服后,就吹灯休息了。 大家仍旧没机会从她自己嘴里知道她到底找了个什么差事,弄得大家的好奇心都或多或少地冒了出来。 一晚过去,水乔幽又是早早出门。 她一下楼,其他人的房门都多多少少打开了一点。 观棋再次问夙沙月明,“大公子,不如我偷偷跟上水姑娘,看她去了哪里?” 夙沙月明想起水乔幽的警觉,听着他那‘偷偷’二字,沉默了一会,才道:“去楼下看看水姑娘的马如何了。” 观棋的兴奋落了下去,“……哦。” 楚默离那边,也同样没派人去查看。 不曾想,下午他去码头查看灾后水路恢复的情况,看见了她。 因为多次见过她着男装,楚默离很快认出了她。 这两日她回来都是一身灰尘,他就猜到她找的这个差事估计不轻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混在一堆男人里来码头搬东西。 她找的差事,还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如她的人一样……与众不同。 他身后的秦鸣,见他驻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认出水乔幽后,亦有些震惊。 秦鸣看楚默离不走了,虽然内心不是很情愿,却还是问道:“公子,可要将水姑娘请过来?” 太阳已经落山,码头上的人开始变少了。 “不用了。” 他话说完,对面的水乔幽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警觉地看了过来。 水乔幽骤然觉得有人在盯着她,顺着感觉看过去,却没有发现异常。 她收回目光,提着麻袋走了两步,再次回头,周围仍是一切正常。 慢慢环顾一周,没找到那双眼睛。 难道是她感觉出错了? 后面的人在催她快点走,她收了心思,继续搬自己的麻袋。 前面有个背了两袋的中年人,累了一日,脚下有些不稳,差点摔倒。 水乔幽眼疾手快,托了一下他肩上的货,避免了他掉入水中。 今日货少,天刚黑就可以收工了。 这里的工钱都是日结,水乔幽先去领计工的竹牌。 前两日,这东西到她手里时,都会少一成的数,她看大多数人都少了,却没出声,她也没说出来。 今日到手一数,少了两成。 她直言道:“少了。” 计数的人抬头,“你说什么?” 水乔幽耐心重复,“少了。” 计数的人冷笑,“哪里少了?” 她还没开口,本来排在她前面的人又回来了,询问对方,“我的是不是记少了?” 对方将类似的话又同那人说了一遍。 那人少的比水乔幽还多,又是个直性子,不肯作罢,两人对峙了几句争论起来。 一群人瞬间挤了过来,水乔幽反而被淡去了存在感。 她往旁边退了点,那个刚得到她帮忙的中年人就在一旁,小声劝她算了,要不然,她可能一个铜板也拿不到,甚至还得挨顿打。 隔壁结账的一点也不受这乱子影响,不耐烦地问他们还要不要钱了。 中年人赶紧赔着笑脸将手上的竹牌递了过去。 水乔幽瞧着那人结钱,和竹牌记的差了两成。 中年人脸上发愣,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示意她快换。 水乔幽将竹牌递过去,对方扫了她一眼,数好的钱,又留下了些。 到了她手里,比竹牌上记的,又少了三成。 水乔幽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眼角余光将周围的一切扫入眼中。 另外那人被对方围过来的人吓到,见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无赖之相,还是吃了这个哑巴亏。 水乔幽没再问,收了钱让出位置。 其他人结了钱都收工回家了,楚默离看水乔幽出来,以为她也会回去。 她走了一小段,却在暗处的柳树下停了下来,靠在树干上休息。 楚默离本来想跟过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也没现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码头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监工的工头等人也开始撤走。 一直靠在树干上的水乔幽,见到他们离开,跟在了他们身后。 她一直跟着他们到了一条漆黑无人的巷子里,衣袖里的浮生滑落到手中。 前面几人浑然不知身后有人已经跟了他们一路,还在商谈今日去哪个青楼幸会美人,聊着聊着,骤然觉得背后似有清风,下一瞬几人背后就受到重击,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有身影如鬼魅一般挪动。 楚默离知道水乔幽警觉,没有跟她太近。 看着她跟着那些人进了巷子,他打算等上片刻再进去。 人还没动,巷子里先传来了惨叫声。 楚默离辨听着声音,往前走了几丈,正好见到水乔幽背对着他收了浮生。 浮生收到一半,水乔幽听到身后多出来的呼吸声,浮生又回到手上,回头望去。 楚默离借着月光扫了一眼地上,先前走她前面的人,都歪七扭八地躺在她身后。 现场刚才发生了什么,似乎不难猜测。 楚默离走近她,“是我。” 水乔幽听出他的声音,“……公子?” 楚默离停在她面前,“嗯。” 两人互相望了一会,后面有人无力痛哼,水乔幽挪开了视线。 月光洒在两人脸上,楚默离好像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自然。 就像是小孩子做了一点坏事,被人撞破的那种心虚。 水乔幽将浮生收了起来,眼睛一动,两人视线再次撞上。 楚默离没再出声,两人默契地先出了巷子。 秦鸣照旧离他们三步远。 到了外面,水乔幽面上那丝不自然已收了起来,“公子怎么在这儿?” 楚默离听出她心中所想,并未欺骗,“我在码头看到你往这边走,就跟过来了。” 水乔幽瞬间反应过来,那双眼睛,原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楚默离知道自己这话容易让人多想,又告知他是刚好来码头视察,恰好看见她。见她在忙,便没打扰,忙完了见她还在,便准备等她一起走,然后就看到她跟着那些人。 水乔幽相信了前半句。 认识这么久,她对他也有了一定了解。 他若真的跟踪她,反而不会同她说这么多。 至于后半句……她没去质疑了。 走了十来丈,看到还有个摆摊卖吃食的。 楚默离朝那边走了过去,看了摊上还有的东西,要了两碗鱼汤和两个芝麻烤饼。 他也不嫌那桌凳上的油脂太有岁月感,坐了下来,并示意水乔幽也坐。 “我今晚还没用饭,有点饿了。陪我一起吃点,再回去?” 他拿桌上的茶水洗了两副碗筷,一副放到她面前。 坐都坐下了,她哪里还好拒绝。 “……谢公子。” 所有吃食都是烧好的,很快就端了上来。 楚默离先给她递了个烤饼,才吃自己的。 他们两人吃东西时,都不怎么说话。晚上外面也凉快了许多,两人不紧不慢地吃着,暂时没再交流。 吃完后,楚默离将手帕递给水乔幽擦手。 水乔幽没接,“我有。” 看着她自己掏出一块手帕,楚默离也没强求,将手帕收了回来,自己擦了手。 放下手帕,他没立即起身,问道:“怎么去码头做事了?” 水乔幽实话实说,“没找到其它的。” “……明日还去吗?” “不去了。” 楚默离想起后面巷子躺的那些人,“受欺负了?” 水乔幽摇头,有点小愁,“工钱太少了。” 第133章 提点 加上今日赚的,这三日,她总共就赚了二十六个铜板。 还没赚回身上的衣服钱。 想起她欠他的那些银子和一杯无里那匹还没好的马,她觉得这个差事,也不适合她。 楚默离见她摇头,想到好几种她会说的理由,却没想到她嘴里出来的是这么直白的一句话。 他罕见一怔。 楚默离瞧着她脸上那一抹愁色,“……最近有急事需要用钱?” “没有。” 那她急着找事做,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或者……为了还钱? “那明日作何打算?” 水乔幽认真思索,“……暂时不知。” 主要还得看那匹马。 这时,后面巷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摊主听见往那边看了过去,水乔幽和楚默离两人起身离开。 起身那刻,楚默离往秦鸣那边看了一眼。 三人离开小摊后,秦鸣没再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回到酒楼后,观棋提示夙沙月明,“大公子,水姑娘找的差事看起来好像很辛苦。” 夙沙月明不瞎,自然也看得出来,“你想说什么?” 观棋咧嘴一笑,“您要不要看看咱们这酒楼有没有适合水姑娘的差事?若是酒楼就有适合她的差事,这么热的天,她就不用出去晒了。” 夙沙月明看向他,“然后是不是她会很感激我,她一感激,心里就记住我了,她心里有我,我们的事就成了。” 观棋诧异,“……嗯。” 夙沙月明见他还点头,太阳穴一抽,不再理会他。 给水乔幽找差事这事,他早就想过了。 想法刚起,又被自己否决。 她本是他们请来的客人,转眼他让她在酒楼做事,自己成了她东家,岂不是他们怠慢了客人。 这并不合适。 何况,她自己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她那样的性子,哪里会欠这样的人情。 隔日,半座城的人都听到码头上的那几个最是欺负人的工头被人打了,并且还是被打了两次。 几个人现在没一个能走的,以后也不一定能走,一个个的被打得惨不忍睹,他们却连对方脸都没看清。 水乔幽的那匹马休息了四日依旧食欲不振、无精打采的,兽医诊断,还得好好休养个四五日。 她不打算再去码头,但白日里还是出了门,她拿着辛苦赚的铜板进了城南一家普通的茶楼,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找了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她在茶楼中听到那些人被打了两顿,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听说官府对两波‘歹徒’都没有任何线索,她也没想这事了。 除去这份实时的热闹,茶楼里大家说的比较多,还是当前淮地各处灾情的情况以及雍国镇压淮北暴动一事。 这件事官府先前已经取得成效,但因淮南多地也受到梅雨汛期影响,有些地方灾情甚至比凤仙还要严重,兰苍王和主管平乱的叶弦思不得不暂搁此事,选择先救灾。 如今各地灾情得到妥善处理,民生逐渐恢复,查处乱党一事,便又重新开始了。 这段时日,雍国那边已在淮南剿灭了多处乱党据点,查出了一大批乱民。 到了下午,她又换到茶北一个热闹的茶楼,一坐又是一下午。 黄昏时分,她从茶楼出来,点灯时分,刚好回到酒楼。 大家都注意到她的穿着。 她今日又换回了女装。 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差事结束了,还是换了新差事? 不过,她这个样子看着比前几日更让人放心,尽管大家好奇,依旧没多打听。 接下来两日,水乔幽和这一日一样,一整日多半都是在茶楼待着。 三日下来,刚赚的铜板花得一干二净。 傍晚,她从茶楼出来,趁着街上还热闹,没有急着回去,一边走一边看能不能再找个合适的差事干两日。 走了一炷香,路过醉林间。 差事还没找到,先遇到了往醉林间走的楚默离。 楚默离的身边还有两人,两个她都见过。 一个是将楚默离引为知己的关田曹,一个是孔达。 她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楚默离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发现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她便也上前了几步,给他见礼。 孔达见到她很是惊喜,“水姑娘,你和杜兄一起来的?” 水乔幽轻轻点头,又同他们二人相互见了礼。 关田曹之前见过一次水乔幽,却没想到她是个姑娘,经过楚默离介绍,微有讶异。 楚默离看水乔幽一人,问道:“一个人?” “嗯。” 楚默离瞧着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回一杯无的方向,“刚出来?” “不是。” 关田曹在一旁看着二人,成了亲的他似有所悟,连忙给楚默离递了个眼色。 楚默离接收到了,但是没懂。 关田曹只好自己开口,“水姑娘,杜兄今日一日都和我们在城外,刚才他是要回去的,但是,我想给他接个风,就把他拉到这来了。” 楚默离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明白他刚才那个眼神了。 水乔幽却听得有点迷糊。 她并没有要探究楚默离的行踪的想法,不太理解他为何突然和自己说的这么详细。 关田曹看她不作声,以为她不信,为了帮楚默离证明清白,提出邀请,“不如,你同我们一起?” 关田曹和孔达都是朝廷官员,楚默离同他在一起称兄道弟,肯定不会只是为了交友。 水乔幽不想误了楚默离的事,懂分寸的准备婉拒。 楚默离却先她开了口,“走吧。” 水乔幽的婉拒停在嘴边。 关田曹帮腔,“水姑娘,你放心,这醉林间是正经酒楼,今晚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其他人。” 他这话听着有些突兀,像是强调,又像是解释,水乔幽听得更疑惑了。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默离瞧着两人,知道关田曹是误会了,但这种场合也不好解释,干脆就没解释了。 他俩都不说话,关田曹愈发认为自己猜得是对的,又朝孔达使了个眼色。 孔达对水乔幽的到来,也是十分欢迎,一同邀请。 三人都邀,水乔幽不好再拒绝,跟着楚默离同他们一起进了醉林间。 等菜的空闲里,因多了个水乔幽,几人叙了会旧。 水乔幽没有问一句,就从孔达嘴里得知,右辞今年年初回老家探亲,因家中有行动不便的老人,一直没回来。上个月,他为了尽孝,已经辞官了。 说起右辞之事,孔达颇为惋惜。 水乔幽听着,却没意外。 前有她,后有夙秋,都不是右辞信任的人,为了谨慎起见,这盐奇他暂时定然是不会回来了。 楚默离上次见过右辞,听孔达说起这些,就同他聊了几句。 水乔幽只是在孔达问她时附和一两句,没有多问。 听着两人对话,她暂时没看出来,孔达是否也如右辞一般有着隐藏身份。 楚默离同他随便聊了几句,也不再多说了。 随着伙计进来上菜,这个话题被盖了过去。 关田曹和楚默离很是谈得来,孔达又是个外向的性子。伙计一走,他们又谈起了这盐奇的民生治理之事。 他们也不避讳水乔幽,聊得很投机。 水乔幽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吃了一个时辰左右,大家各自散去。 临走之前,关田曹悄悄提点楚默离,女人多疑,查寻他们男人的行踪,那也是在乎他们的表现。他回去,若是水乔幽还不信,他再好好哄哄就行了,千万不要再惹她生气。 楚默离会意过来,虚心点了点头。 楚默离来的时候没有乘马车,回去两人也是走着回去。 走过拥挤的人群,楚默离知道水乔幽这几日也是早出晚归,问起了她的近况,“又找了新差事?” “没有。” 那她这几日出门…… “今日是出门找差事?” 水乔幽从茶楼出来才冒出的这个想法,大致上看,也算吧。 “嗯。” “可有找到?” 这盐奇城比麻山镇要大上数倍,找起差事来,似乎一样难。 水乔幽在心里叹了一声,“没有。” 后面有马车过来,大家都往旁边让路,有人差点要挤到水乔幽。 她刚要避开,楚默离伸手过来,替她挡开那两人。 “想找份怎样的差事?” 水乔幽欲要道谢,又听他问话,就先回了他,“合适就行。” 合适这词听着就同随便一样。 “工钱呢?” “啊?” “你对工钱,可有预期?” 这水乔幽倒没有仔细想过,临时一想,“……过得去就行。” “对东家也没太多要求?” “嗯。” “明日继续找?” “嗯。” “随我回中洛如何?” 神思随着他提起的话题跑了一半的水乔幽,瞬间醒神。 “……我还是比较习惯待在麻山镇。” 楚默离再次被拒,也未动气,“若是麻山镇也找不到合适的差事?” 这的确是个问题。 麻山镇小,能找的差事确实不多。 楚默离见她沉思,劝道:“不如,再考虑考虑?” 水乔幽抬眸望向他,“……谢公子好意,不必了。” 楚默离听她话语坚决,没急着再劝,换了问题,“也不想回原阳?” “嗯。” “今年不准备回去拜祭双亲?” 水乔幽没有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回答慢了一息。 ‘不了’二字到了嘴边,又停下了。 三息后,她才重新出声,“他们的祭日在冬日。” 楚默离见她停顿,没再追着问她。 他们又走入了嘈杂的路段,旁边人说话都差不多用吼的,两人谈话暂停。 道谢一事,因这谈话,水乔幽给忘了。 楚默离习惯了她平日的有礼疏离,今日没有听到她道谢,反而觉得更好。 楚默离并没有问她和右辞有关的事,他不问,水乔幽也没主动提起。 水乔幽这些日子日日出门,晚上才归,夙沙月明没有跟着她出门,但晚上都会在大堂等她回来。确保她平安无事,他才会回房休息。 看到水乔幽和楚默离一起回来,他有些许意外。 时辰已经不早,三人聊了几句,得知他们已经用过饭,上楼之后,没再多聊,各自回房休息。 夙沙月明房里,观棋给夙沙月明倒了杯茶,问他,“大公子,您可还记得吴大哥以前说的?” “什么?” 观棋心焦,“水姑娘和杜公子。您不把水姑娘留在酒楼,万一杜公子将水姑娘又拐回去了怎么办?” 听到他的用词,夙沙月明拿起一旁的书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观棋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请,万一他又将水姑娘请回去了,您不就失去先机了。” 夙沙月明经他提醒,想起了这事。 他放下书,沉吟片刻,道:“她不会的。” 观棋愣住,“……您是说杜公子?” “不。”夙沙月明不重的声音里透着肯定,“是水姑娘,她不会答应他的。” “……您怎么知道?” 夙沙月明盯着面前的茶看了一会,才道:“她若是愿意跟杜兄走,现在还用得着出去找差事。” ……好像有道理。 夙沙月明不再和他多说此事,想起用了晚饭就窝在房间里的夙秋,吩咐他,“去给秋浓收拾房间。” 观棋应下出门,走到一半,又想到新的隐患,“那万一这段日子,水姑娘被杜公子哄,不是,感动了呢?” 夙沙月明眼皮微抬,瞥了他一眼。 观棋见到,马上走人。 夙沙月明瞧着他消失在门口,想起楚默离和水乔幽两人刚才一起进门的一幕。 吴江江湖经验丰富,但是看事…… 夙沙月明轻轻摇了摇头。 早上,水乔幽先去后院看了马。 见它提不起精神的模样,不用问兽医也知道它还得休养。 她回到大堂,夙沙月明主仆二人也从楼上下来了。 观棋看她从后院进来,告知道:“水姑娘,您放心,您的马我们大公子这几日一直有照看,它比前几日好多了,不会有事的。” 水乔幽向夙沙月明一礼,“多谢公子。”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夙沙月明想到她这几日都是这个时辰出门,关心道:“准备出去?” “嗯。” “上工?” “不是。”水乔幽看出他们这几日都在担心自己,实话告知,“去茶楼听书。” 这么说来,她之前那差事是没做了。 “正好,今日我也想去城中走一走,介不介意,一道出门?” 第134章 猜测 水乔幽没什么好介意的,“公子请。” 两人一起朝外走,夙沙月明询问水乔幽,“姑娘准备去哪个茶楼?” “城西。”水乔幽也顺口问了一句,“公子去哪?” “我对这城中不熟,其实没有想好要去哪。观棋他最是喜爱听说书,不知我们可否同姑娘一道?” 观棋耳听八方,见水乔幽看过来,连忙点头。 一路同行下来,大家都算是熟了,如今她又住在夙沙月明的地盘,受他们颇多照顾,一起去茶楼听个说书,没什么不可以的。 “自是可以。” 就是……除去夙秋那笔封口钱,她又只剩五个铜板了。 五个铜板,点不了一壶好茶。 一杯无里,夙秋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夙沙月明房间关着门,里面安安静静的,就直接下了楼。 没想到,到了大堂,也没见到他们的身影。 刚要问伙计,掌柜亲自过来了,告知了他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一起出门的事情,并转告夙沙月明的话,既然他今日不想出门,就在酒楼好好休息。 夙秋垂眸,看向掌柜。 掌柜蓦地觉得有点冷,小声强调,“二公子,这是大公子的原话。” 不是他说的。 楚默离天还没亮就出去了,比水乔幽三人走得还早。 夙秋又回到楼上,敲开了顾寻影的房门,“你没出门?” 刚刚睡醒的顾寻影被问的一头雾水,“我出门做甚?” 夙秋不说话。 顾寻影清醒了一些,“公子有吩咐?” 夙秋从她这话中听出了,她没得到吩咐。 他没回她,转身走了。 顾寻影看着他的背影,脑中冒出四个字。 莫名其妙。 夙秋回到自己房间坐了会,拿起剑起身,打开房门,他想起这几日夙沙月明对水乔幽的担忧,又回到屋中坐下,将剑搁置一旁。 听了三日说书,水乔幽对城里的几个茶楼都有了了解。 这次,她挑了一个江湖人去得多的茶楼。 他们来得还算早,茶楼人并不多,说书先生还没开始第一场。 观棋一眼挑到了个好位置,他脸上写着的高兴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喜欢听说书。 两人坐下,水乔幽刚想问夙沙月明要喝什么茶,夙沙月明先她一步问了她。 “想喝什么茶?” “我对茶所知不多,公子做主便可。” 同行这么久,夙沙月明早已看出水乔幽的确对茶不挑剔,转问她,“用何点心?” 水乔幽还没回答,他指着旁边的观棋告诉她,“今日我们的花费全由他出。因是他要出来玩耍,就让他多花点银子,不要同他客气。” 观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水乔幽从观棋脸上看出了能花钱的快乐,心中纳罕,“……我都可以。” 夙沙月明听了,就让观棋看着点。 观棋带着兴奋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水乔幽都有种不好和他抢结账的想法。 这日说书先生说的比较多的依旧是本地灾情,和其他地方灾情的相关事情,却也有和水乔幽前两日听到的不一样的。 淮南多数城镇都受到汛期影响,多地洪灾,房屋良田被淹,使得淮南出现很多难民。 这些难民无法再过江灵进入淮北,便只好向西避难,哪知却被雍国本地之人排挤,难民心中愤慨,聚集在原雍淮沿线上,致使两地居民发生了多次冲突。 现在他们还是小打小闹,规模不大,但有人预测,若是雍国官府不能尽快将这些灾民安置妥当,这冲突恐会越来越大。尤其是如今淮北暴动之乱还未彻底平息,这些人极其容易被人挑唆,最后受难的还是他们。 两相对比,他们身处淮北,又觉幸运很多。 说书先生没说什么新鲜的,可茶楼里的江湖人说了一些近日发生的江湖事。 其中最让人感兴趣的,便是如今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的藏宝图。 经过各方势力地不懈努力,这藏宝图终于又有了新的线索。 有人从天霜馆得到消息,当时翟府被盗的藏宝图,已经被逐心阁的人从闫家人手里抢走。 只是这逐心阁是受了谁人之托,这图如今是还在逐心阁之手还是到了那人手里,暂时不得而知。 另外,天霜馆还查到,逐心阁的人最近有在淮南出入过,有人猜测,这逐心阁现今的总据点或许就在淮南境内。 除云川天以外,这逐心阁是近年来江湖上最神秘的门派。在藏宝图还有可能在云川天的消息传出之前,比起云川天,更多人想知道逐心阁在哪里。 天霜馆将此消息传出后,大家又开始热衷找起逐心阁来,甚至有不少之前与逐心阁有过节的人出了高价向天霜馆买第一手消息,又想拿图又想出气。 大家想找逐心阁,同时对云川天的寻找也没落下。 尽管现在还没有人找到云川天,但是前段时日有人打听到云川天曾经收留过大邺皇室遗孤。 那位遗孤将藏宝图带入云川天,他想靠这份宝藏复兴大邺,后来此人因被各国皇室围剿未能实现中兴之愿,临终前将藏宝图托付给了云川天。 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联想到云川天建派已有百年之久,听上去似乎又非常可靠。 上次传出云川天有藏宝图后,除了江湖人,听说两国朝廷也派了不少人在寻找此地。 同样有人出了重金让天霜馆打听云川天的所在。 天霜馆虽然暂时还没有查到它的具体位置,却根据江湖门派和两国朝廷的搜索缩小了它可能在的范围,得出这云川天极有可能就在淮南或者淮雍交界之处。 大邺覆灭之时,天下不定,有很多地方容易官府忽略。然而近几十年,天下四分,雍国伐淮前,各国国土已定,这云川天既然在这九州之上,如何做到不被世人发现? 故而,有人大胆推测,如果它一直在淮地境内,那么,以前的淮国皇室很有可能知道它们的所在。 除去这件事,还有人聊起了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孙家家主遇刺一事。 孙家发出了悬赏令,但直至今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哪怕孙家请了魏家的人帮忙,也没有找到刺客。 不仅如此,这段时日,孙家有好些外出办事的族人又都相继出了事。不用说,都是刺客的反击。 江湖四大世家的孙家上个月是扶摇直上、欣欣向荣,这个月却变成了多灾多难。 除去孙家,淮南最近还有不少人都遭了横祸。 听说,这其中原因和孙家的情况差不多。 也正是因为这事,淮南清查乱民一时也愈发严格了。 有知情人士透露,这件事的影响也传到了淮北。官府担心那些复国之心不死之人渗透到淮北来,淮北各地官府最近对这事的排查也多了起来。 听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这家茶楼除去卖茶,也有酒水饭菜。 中午太热,观棋不想出去走,花钱买好吃的,他是一点也不心疼。不用夙沙月明吩咐,他就让伙计准备了饭菜。 茶楼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知道这样的中午大家最容易犯困,还给大家安排了曲子解乏。 有了这曲子,许多人吃了饭都继续留下。 三人直接在茶楼用了饭,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互相问了对方,得知对方下午都没事,也继续在茶楼待着,直到太阳落山,说书人和唱曲的人都走了,他们才起身离开。 最近太热,白日里街上人少,这个时候反而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行在街上,不慢也得慢,正好适合散步聊天,培养感情。 观棋跟在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身后,看两人之间隔的那可以站两个他的距离,眼睛转了两圈,捂着肚子跟夙沙月明耳语自己想先离开一下,让他们不用等他。 夙沙月明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准了。 观棋一溜烟跑走,三人变成了两人。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走了一段,街上变得有些拥挤,有几个货郎一连拉着三车酒路过,就将两人给分开了。 水乔幽回头一看,夙沙月明正在另一边茫然四顾地寻找她。 水乔幽瞧他就要转错方向,赶忙过去。 夙沙月明见到她,面上放松下来。 水乔幽知道他那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毛病,见观棋还没跟上来,就离他近了点,以免他走失。 她靠近的那一步,让夙沙月明面对陌生的街头,瞬间安心。 水乔幽对街道两边的物什兴趣都不大,夙沙月明想起她先前说的差事一事,问她,“你那差事如何了?” 水乔幽简明扼要地告知,“干完了。” “可要找新的差事?” “暂时不知。” 夙沙月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可要帮忙?” “不用。” 果然是他所想的答案。 “你无需同我客气。” “多谢好意,真的不用。” 听说她真的不是客气,夙沙月明也不再说此事。 走了几步,他就着这事换了一问,“此次回去,你是打算回会友镖局?” “不了。” 夙沙月明早就看出,当时廖云崖和吴江说起此事时,她其实并没有明确应下,却也忍不住好奇一问,“为何不回去了?” 夙沙月明的语气是纯属友人的那种关心疑惑,水乔幽听着没有反感,回答了他。 “我已习惯了待在麻山镇。” 夙沙月明思索着她这个回答,“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暂时不知。” 那就是也没打算同杜公子走。 “姑娘。”夙沙月明迟疑一息,问道:“以前可听过我们离人庄?” 水乔幽目光微定,很快又恢复如常,她仍旧目视前方,并未侧目去看他,“没有。” 夙沙月明记得傅老太爷说过她祖上是受了水家大恩改姓水的,那她家中长辈不知也属正常。 “你之前也未听傅老太爷听过?” “没有。上次去山居,我是第一次见到他。” “原来如此。” 水乔幽话语忽然一转,“不过。” 说了两个字她又停顿了一下,视线往他那边偏了一点。 夙沙月明下意识也看向她,等着她的后续。 “我曾听祖上说,水羲和死后并未葬在水家祖坟,而是被人葬在了肃西山。” 夙沙月明错愕,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一息过后,水乔幽问道:“是吗?” 夙沙月明很快将错愕的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否认,“是的。” 他这么爽快承认,也让水乔幽微微诧异。 同样,她面上亦未显露情绪。 她语气平常,跟着问道:“她为何会在肃西山?” 今日只有他们两个人,既然她知道此事,夙沙月明也没觉得这种旧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上元二年冬,听说她在江槐城病重,连逸书带了救她的药赶去了江槐城。他抵达那日,她已陷入昏迷,后来他用药拖了三日,但还是没能救回她。” 所以,这三日就是她记忆里和史书差的那三日。 “他不肯相信她死了,不准水家的人迎她回西都。后来是俞白赶到了江槐城,说服了水家,准他秘密带走了她的尸身,让水家的人迎回了她的灵柩。水家将她的灵柩葬在又一山,连逸书则带着她到了肃西山,利用冰川保存着她的尸身。离人庄就是那个时候所建,连逸书死后,夙沙氏先祖为感连逸书的知遇之恩,留在了离人庄,替他守护着水羲和,成为了她的守墓人。” 自那之后,夙沙氏的后人再未下过肃西山。 “连逸书将她葬在那儿,应该是想与她合葬的,但是,多年后他病逝在云川天,两人最终还是天各一方了。” 她若是葬在水家祖坟,连逸书肯定葬不进去,他们又未成亲,且早就解除了婚约,水家的人必定也不会允许他将她葬到他们连家去。 水乔幽愣怔,“……这也是你们先祖告知你们的?” “不是,我猜的。” 不然他当初为何要带走她。 他的语气令他的话,出乎水乔幽的意料。 她瞧着他认真思考的神情,终于知道观棋的想法有时为何那般跳脱了。 看来,喜欢看话本子的不仅仅是观棋。 水乔幽没再问其它的了。 第135章 支摊 夙沙月明看她问完了,自己也问了她一个疑惑,“水姑娘,傅老太爷,真的是水羲和的徒弟?” 水乔幽没有迟疑,“嗯。” “可是,我听先祖说,他的确是水羲和带回去的一个小乞丐,但是水羲和并未将他收入门下。他后来所学都是连逸书教的,连逸书却没有收他为徒,也未代水羲和收下他。” 水乔幽接话,“你先祖记错了。” “……是吗?” “嗯。” 她的肯定,让夙沙月明……有点怀疑先祖了。 怀疑过后,夙沙月明见她又安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提起了暂时不该提起的人。 “抱歉,我……盛筵易散,殁世不朽,傅老太爷的事,还请节哀。” 水乔幽听出他的小心和诚意,没有多说,“没事。” 这时,她注意到旁边有个给人代写书信的,天色暗了,还有不少人在他那小摊前等着。 她在旁边站了会,看到不仅有人找他写信,还有人找他读信。 读一封信收两个铜板。 夙沙月明见她驻足,跟着她站了一会,“你要写信?” 水乔幽摇头,继续往前走。 水乔幽询问夙沙月明要不要找个地方等一下观棋或者找一找他,避免观棋找不到他,心中焦急。 “没事,他找不到我们就会回一杯无的。” 他们是主仆,夙沙月明对观棋的性子显然也非常了解。 夙沙月明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哪里看热闹,早就我们给忘了。” 水乔幽回想观棋的性子……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夙沙月明这样说了,两人就没再等他。 水乔幽没有直接回去,又多转了两条街。 夙沙月明看她不买东西,猜测到了她是在找差事,没有不耐,跟着她一起在街上漫步。 只可惜,他们走了几条街了,没有看到一家商铺或者大户人家招工的。 他们走了几条街了,观棋也没回来。 夙沙月明之前和夙秋说要请她去离人庄,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是他也是真心想请她去他们离人庄做客。 “水姑娘,若是你回到麻山镇还没有安排,不如随我们……” “阿乔,夙沙兄。” 他后半句没说完,一道声音突然传过来,打断了他。 两人闻声望过去,见楚默离带着秦鸣从人群中走过来。 两人停下脚步。 “杜兄。” “公子。” 楚默离先出声,“你们也在这儿。” “我同水姑娘,今日出来走了走,就走到这儿了。杜兄……” “我刚从旁边码头过来,正准备回酒楼,就看到了你们。” 没想到三人这也能巧遇,楚默离也没其他事了,三人便一起同行。 楚默离同夙沙月明聊了几句,夙沙月明没好再同水乔幽续起刚才的话题,暂时就没再说了。 水乔幽看天色已经不早,也没再逛下去,三人一道回了一杯无。 观棋果然如夙沙月明所说,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了。 但是,他看到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之间还多了个楚默离,有点懵,不明白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掌柜的早就让后厨准备好了饭菜,见到他们回来,立马安排了起来。 大家一起吃的饭,夙秋全程沉默,但也没有明显的不高兴,反而是站在一旁的观棋一脸郁闷。 夙沙月明将夙秋的神情看在眼里,吃了饭各自回房,夙沙月明让夙秋去自己房里坐坐,夙秋没去,直接回自己房里了。 夙沙月明让观棋去沏茶,自己跟着夙秋去了他的房间。夙秋刚要关门,看到他过来,放下手。 “今日,没有出门?” “嗯。” 夙沙月明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有点复杂的鲁班锁递给他。 夙秋眼皮抬起了一点,用眼神询问,当他还是小孩子? 他不接,夙沙月明就收了回来,在他旁边坐着自己拆着玩,“生气了?” 夙秋不屑。 夙沙月明瞧着他笑道:“我昨晚问你,你自己说不去的,可不是我不带你。” 夙秋不理会他,但手上还是给他斟了茶。 夙沙月明瞧着茶,将手上的鲁班锁再次递给他,“我打不开,帮个忙?” 夙秋抬眼。 夙沙月明用眼神求助,证明自己真的打不开。 夙秋接了过去,看都没看它,三两下就将它给拆了。 夙沙月明讶异,看来这次真的没生气。 他习惯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毫不吝啬地夸奖,“厉害。” 夙秋往后仰,有些不悦。 夙沙月明一点也不尴尬地将手收了回来,“既然今日在房里闷了一日了,陪我下盘棋如何?” 夙秋不作声,又开始装鲁班锁。 夙沙月明自己去旁边拿了棋盘和棋子过来,这么一会,夙秋已经将鲁班锁重新装了回去。 夙沙月明看着,将白子放到了他面前,等着他执子。 夙秋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左手把玩着鲁班锁,右手捻起棋子落子。 夙沙月明眼里闪过笑意,同他说起了水乔幽的那匹马,“水姑娘的马还未有好转,这几日,她应该还不会离开。” 夙秋看着棋盘,不搭他的茬。 夙沙月明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你明日可要出去玩耍?” 夙秋冷傲吐出两字,“不去。” 夙沙月明听着不再相劝,也不再同他谈论与水乔幽相关的事,专心同他对弈。 水乔幽回到房间坐了会,又去了楼下找伙计借了笔墨纸砚。 她还想借本书,伙计抱歉告知没有。 没有书,她借的笔墨纸砚没有用处。 她先将笔墨纸砚送回房,又打开了房门。 她本来想去找顾寻影借一下她的话本子,但想起她对它格外珍视,还是作罢了。 视线转回,看到楚默离房里开着门。 其他人有没有书她并不清楚,但她记得楚默离乘马车也有看书的习惯。 想到笔墨纸砚她都借回来了,迟疑片刻,朝他房间走去。 秦鸣不在外面,他房间里很安静。 水乔幽敲响房门,里面却很快传来回应。 “进。” 楚默离背对着她在书案翻看文书,他以为进来的是秦鸣,“何事?” 问完觉得脚步声有点不对,回过头来。 水乔幽行礼后,道明来意,“我想向公子借本书,不知可否?” 这来意平平无奇,可放在她身上又让人有点意外。 楚默离放下手中文书,示意她坐,“坐下说。” “不用了,我就借本书。” “什么书?” “随便。” 随便? 水乔幽补了一句,“就近几年的,什么书都行。” 这要求听起来还真是……有点另类。 楚默离给她指了一下旁边书案角上那一摞,“那你自己找。” 水乔幽上前,看最上面那本所用字体是楷体,就拿了那本。 楚默离瞧了一眼,那是一本五年前出的与淮南相关的地方志。 楚默离以为她是有些无聊,故而找本书打发空闲日子。 水乔幽知道他忙,不多打扰,拿了书告辞离去。 回到自己房间,水乔幽开始研墨执笔,翻开第一页,照着上面所写练起字来。 她这一练,有点忘了时辰。 子时二刻,楚默离忙完休息,发现她房里还亮着灯。 楚默离回想那本书所记内容,她这又是看入迷了? 水乔幽练到了四更天,纸上的字笔画从生疏到顺畅,她才去休息。 翌日一早,她打开房门,见楚默离那边也还开着门,就将书还给了他。 这本书楚默离曾断断续续看了五日,但就算连着看他一夜也是看不完的。 “看完了?” “……嗯。” 楚默离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眼下,比昨日多了一点青色。 “可还要其它的?这些书,我都不急看,你不必急着还。” 水乔幽借书并不是想看书,接下来她要练字,不用书也是可以的,“不用了,多谢公子。” 从楚默离房间出来,水乔幽又将昨晚借来的笔墨纸砚租借了一日。 掌柜哪里敢收,连忙她将那五个铜板还给了她,让她随意用。 水乔幽只好厚颜拿着它们,换了那身男装出了门。 她又去了城西,根据昨日逛街所见,在河边某棵柳树下坐下,用树下的巨石当桌子支了个摊。 代写书信。 沿河的街都很热闹,没多久,她旁边也摆满了摊位。 她左边不远处有个摆摊说书的,右边是个算命的,对面是卖一些当地特色吃食的。 刚开始她那没什么生意,但不久后两边生意逐渐红火,她这里也开始有了客人。 不管是写信还是读信,她都比昨日见到的隔壁街那里少收一个铜板。 一上午下来,她赚了十个铜板。 晌午太热,没什么人来,她就去不远处的茶楼坐了一个半时辰,等不那么热了,她又回到了柳树下。 一直到太阳落山,除去晌午花的,她还赚了十七个铜板。 第二日她起得更早,成功再次占据了那个好位置。 晌午的时候,她也照旧去茶楼点了一壶茶。 这日,她在茶楼听里面的客人谈论了一件之前没听过的事情。 朝廷收到淮北灾情急报,不管是天子还是朝臣都十分重视。经过商议,青皇派出了庆王前来淮北救灾。 庆王带着赈灾银粮已于十日前出发,不日将会进入淮北。 凤仙当初的灾情最是严重,尽管此地灾情如今已经得到一定控制,但因还有很多难民需要安置,据说庆阳到淮北后,会先去凤仙。 水乔幽听到他们谈论此事,想到还在此处的楚默离。 楚默离此次淮北之行同上次一样,十分低调。 虽然他上次在凤仙主持了抗洪大局,如今又在盐奇坐镇,但是外面对他到了淮北一事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不过,他作为皇子、亲王,能在此地光明正大的地逗留这么久,该知道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听到这件事,水乔幽在茶楼多坐了半个时辰。 从茶楼出来,她又回到那棵柳树下。 傍晚快要收摊时,摊前又来了两人。 “请问,收摊了?” 水乔幽抬起头,“……夙沙公子想写,几封都行。” 夙沙月明浅笑,“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看到这树下摊主甚是眼熟,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观棋插话,“我就说,这边有什么吸引您,让您立马走了过来。” 夙沙月明侧目,笑脸对上了观棋,“帮忙收拾东西。” 观棋识趣地不再多言,“哦。” 水乔幽想要阻止,观棋已经动作麻利地帮忙收拾好,拿在了手里。 水乔幽是打算直接回酒楼的,“你要去哪?” “观棋听说,这条街上有家酒楼今日有异域艺人献艺,姑娘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没有,同我们一起去?” 观棋在她开口之前给她指了位置,“不远的,就在那里。” 他指的地方的确不远,与他们现在所处之处相隔只有十来丈。 夜幕靠近,酒楼已经热闹起来,门口客人络绎不绝,估计都是冲着献艺来的。 观棋给她介绍,“我听说,他们别梦坊所到之处,没有人不夸赞他们的表演的,那些类目,都是平常我们见不到的……水姑娘,机会难得,走过路过您千万不能错过,真的,可好看了。” 他噼哩叭啦说了一大堆,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听得有点晕了。 夙沙月明抱歉地朝她笑了笑。 水乔幽答应下来。 三人往酒楼的方向走,夙沙月明想起昨日掌柜就说她借了笔墨纸砚出门,“这两日都在这给他人代写书信?” “嗯。” “生意如何?” “还行。” 因为客人说什么她写什么,不反驳客人的要求,今日比昨日还多赚了五个铜板。 若是回麻山镇后,她找不到差事,或许可以继续干这个。 夙沙月明回头望她那个‘小摊’看了一眼,这个差事还算轻松,就是她这个摊位好像简陋了点。 “明日也来这里?” “嗯。” “那明日让观棋同你一起过来,给你支个书案。” 那石头看着平整,但用来当书案肯定还是不太方便。 水乔幽想起今日在茶楼听到的事情,“不用了。” 观棋接话,“水姑娘,您不用同我们大公子客气的。” “……”水乔幽解释了一句,“过两日我便不来了,没有必要麻烦。” 用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启程离开盐奇了。 第136章 送书 她这样说,夙沙月明也不再坚持此事了。 两人一起走着,夙沙月明想起前日本想邀请她去他们离人庄做客中断一事。 现在若是突然提起……似乎有些突兀。他担心她误会自己不怀好意,再三考虑,觉得还是再找机会,或者等到了麻山镇再说。 说话间,已经到了酒楼门口。 酒楼生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他们先前没有预订,楼上已经没有雅间,最后只好在大堂挑了视野还算不错的位置。 正是用饭的时辰,不用夙沙月明吩咐,观棋就点了一桌酒菜。 没有外人,昨日得了赏的观棋今日又抢着做东,三人围坐一桌。 旁边的客人都在好奇的讨论这被酒楼重金请来的别梦坊,他们听上去的确如观棋所说,在这一带,名气极大。 菜还没上来,表演开始了。 开场是一场美人飞天舞,将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一舞结束,大家回味无穷。 坐在水乔幽旁边的是一位中年商人,曾经在以前的桑国都城信河看过这别梦坊的表演,对今日这舞却略有失望。 他与同桌友人聊起这飞天舞的领舞,比起他四年前见过的那位叫做烟酥的美人还是差了点,有些不解为何换人了。 他记得曾经烟酥后面还会有独舞,那身材,那舞姿,无不让人迷醉,失望之余又隐隐期待着这舞。 后面的类目有口技、项技、变戏法……的确有许多不错的,和大家平常看的歌舞杂技有颇多不同,那人期待的独舞也出现了,但是跳舞的却仍旧不是他记着的烟酥,这让他大失所望。 水乔幽无意探听这种无趣之事,奈何他就坐她旁边,他和友人的谈话,他们都无意听,也听进了耳中。 他的友人听着觉得正常,认为美人易老,四年过去,说不定他那美人老了,于是就被换下了。 商人不悦,拿出了一张今日特意带出来的美人图。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没凑热闹,目不斜视,观棋好奇心重,听着他们争论,伸长脖子悄悄往那边凑了一眼。 画上美人身材既苗条又丰腴,媚眼如丝,浓浓的异域风情,如烟缥缈,可惜美人蒙着面,让人无法窥视全貌。 到底是不是美人,不好说。 他看完了,还同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讨论。 夙沙月明看着旁边的水乔幽,有点想装作不认识他。 两人仍旧没有被引出好奇,直到伙计来送果碟,为了方便他上菜,水乔幽身体稍微侧了点。 这一侧,她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隔壁客人正在传看的美人图。 画上美人的确如观棋所说,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凭借那双眼睛,真的就能给人绝色美人之感。 水乔幽对美不美人的不感兴趣,目光收回后,却觉得那双眼睛瞧着似乎有些眼熟。 这让她又偏头去看了一眼,看清楚了那双眼睛。 只是,一双眼睛,不足以让她立时想起这眼熟来自哪里。 她想不起来,那就证明,这人她不算熟悉。 美人图很快又传到了其他人手里,她这个角度看不到了,就没再多看了。 不熟悉的人,她也没再多想。 回去的路上,观棋还和酒楼其他客人一样,意犹未尽,一路上都在回味点评,听上去是还想再看一场。 夙沙月明询问水乔幽的看法,“水姑娘觉得如何?” “很好。” “水姑娘可喜这百戏?” “还行。” 观棋听着二人的对话,小声期待地插嘴,“大公子,要不将他们请到我们一杯无来,再表演一次?” 这样,他们还能选个最佳观赏位,那样看起来肯定是另一番体验。 夙沙月明看出他那点小心思,“行,明日我就让人将他们请过来。” 观棋眼睛瞬间变亮。 夙沙月明却又加了一句,“明日,你先行去归安打点,看看那里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啊?” 夙沙月明轻轻一笑,目光又落回水乔幽身上,想着她刚才那句还行,问道:“你,不喜喧闹?” 听他这么一问,观棋闭上了嘴。 水乔幽知道夙沙月明其实也是个心细之人,“没有,我只是很久没有看过这种热闹了。” 她不追逐这种热闹,日子久了,就更习惯清静了。 夙沙月明听着她的回答,沉思少时,同她说起了自己,“离人庄建在雪山之上,周围除了白雪就是冰川,一直以来都是清静的,清静到孤寂。日子久了,我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可是,我更喜欢秋浓在家里吵吵闹闹,那样的他浑身上下生机蓬勃。到了外面,我依旧习惯清静,但是,我也不讨厌这种热闹的地方,因为,他们能让我感受到生气。” 夙沙月明微微偏过视线,声音如深夜的清风,“慢慢地,他们的生气可以感染周边人,让周围的一切,都有趣生动起来。”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目光,听懂了他话中深意。 不过,他说的夙秋和她见到的,她有点联系不起来。 夙沙月明自己也想到了现在那个话少不笑的人,给她解释道:“秋浓小时候不是现在这样,他以前在家中,很是好动,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他的话几乎就没停过。他识字了,看的书多了,好奇的更多了,整天缠着我问这问那,直到有一日,他向我问起外面是怎样的……” 说到这里,夙沙月明话语停了下来,有些晃神。 自那之后,他一直好奇着外面,想去外面看看。 他们父亲不准他去,告诉他夙沙氏祖上之训,他就开始性情大变,整日里沉闷不语,也不爱搭理人。 没多久,他自己偷偷跑出去,想溜下山,可惜,没走多远,就被找回来了。 那一年,他十二岁。 他被关了三天禁闭,反而越挫越勇,三天一结束,半夜又跑了。 半年没到,他一共跑了六次,却都没成功。每次被抓回来,不是被关禁闭就是挨一顿打。 饶是如此,他愈发想出去。 冬日时,他又趁着他院子里的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可因晚上的风雪太大,却在风雪中迷了路。 他找到他时,他差点被冻死。 他们的父亲大发雷霆,他病还没好,前者就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尽管他拼命拦着,父亲还是打折了他的右腿。 应该是自那之后,他就讨厌他们守的那座墓,讨厌墓主人以及和她有关的一切。 小孩子的讨厌往往来自无理取闹,却又是有因有果。 那一次挨打,让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他不理家里所有人,也没提过下山之事。 第二年夏日,他们的父亲病重,冬日里就走了。他们的母亲也早在多年前病逝,在他们兄弟俩往上,他们家都是单传,从此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 父亲死后,他也没再说过要下山之事。 他担心他年纪小在外面吃苦,也不愿他下山。 一年后,他直接消失了。 他走的时候是晚上,他发现之时,他床上的被子还有暖意。 他知道他想去外面的心一直没死,看着那没有关严实的窗,他没喊人,自己跟着他,一直看着他到了山脚,没有上前。 此后,直至今日,他都没回过家。 在夙沙月明看来,这些事虽然和水乔幽没有关系,起因却是水家先人,他想到夙秋对她们依旧有着抵触,担心水乔幽心中生结,就没和水乔幽细说这些。 他换了话题,聊起了同他们分别已久的吴江和廖云崖,“你和吴大哥还有廖少镖头他们是我这次出门,最大的收获。” 水乔幽一时没太听懂这个说法。 夙沙月明毫不避讳地告诉她,“在这之前,我没有朋友。” 说起他们,夙沙月明也有些感性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可回到繁城了?” “嗯,前段时日,他们已经到了。” 这一点,水乔幽还是相信楚默离的。 夙沙月明放下心来,“那就好。” “按理说,我若回去,应当去拜访他们,就是不知……” 他说着有些犹豫,水乔幽听出了他的担忧,“吴大哥和廖少镖头都是很好的人,你们若去镖局做客,他们会很高兴的。” 夙沙月明眉头舒展,“那你可要同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 “……我暂时去不了。”水乔幽转托夙沙月明,“公子若是去了,劳请替我给镖局各位问个好。” 夙沙月明内心有些失望,但没有呈在脸上,答应下来,“好。” “多谢公子。” “不是说了,你不必同我如此客气。” 两人已经靠近一杯无,水乔幽不再多说,夙沙月明暂时也未再说相关之事。 快到门口,遇到从对面回来楚默离。 楚默离瞧着两人落在一道线上的身影,没有先进门,立在门口等着二人。 互相见礼后,楚默离和夙沙月明聊了两句,知道了两人偶遇观看百戏一事。 他温声问水乔幽,“可还喜欢?” “还行。” 楚默离没再说其它的,三人一道进了门。 时辰已经不早,楚默离也在外面用过饭了,三人就直接上楼,各自回房歇息。 观棋将拿着的笔墨纸砚以及他回来时买的一些糕点,送到了水乔幽门口。 楚默离在对面,瞧到了这边,没有多做停留,回了自己房间。 夙秋房间里还亮着灯,夙沙月明先将特意给他买的一些零嘴给他送了过去,后者并没问他行踪,虽然依旧冷着脸,但他看出小孩子并未不满。 水乔幽回了房先去沐浴,沐浴完后下楼洗了衣服晾好,重回房间就准备熄灯休息。 刚要关门,换了身宽松大袖常服的楚默离到了她门口。 楚默离无事难得来找她。 “公子,找我有事?” 楚默离手里拿着三本书,“有点。” 水乔幽没听他继续说,侧开身体,请他进门。 楚默离进来,房门她暂时也就没关了。 楚默离坐下后将手里的书放到她面前,“这些都是一些游记,耐心看,颇有趣味。” 水乔幽愣怔,给她干什么? 楚默离想着她前日的再次点灯夜读,多加了一句,“这些书,我都看过了,你可以慢慢看,不必急着还我。” 这下水乔幽听明白了。 他误会了她前日借书的意图。 她并未想看书,可看着他还特意给她送书过来,好像也不好告诉他先前那本书她并没有看。 想婉拒,他却又不急着要。 她只好将书收下,“多谢公子。” 楚默离自己动手,倒了两杯茶,“不必,以后想要看书,可随时去我那找。” “……好。” 她低头看了眼书,“公子是特意过来给我送书的?” “嗯。” “……”水乔幽只好再次道谢,“有劳公子了。” 楚默离抬眼,“……小事。” 他先给她递了茶,“另外,还有一件事,顺便同你说一下。” 水乔幽想起今日在茶楼听到的庆王要来淮北赈灾一事,既然民间都人尽皆知了,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公子请讲。” “昨日,兰苍王已经带着他的外孙启程返回凉肃。” 水乔幽准备谢茶的手停住。 楚默离瞧见,又自然将目光落回近处,端起茶抿了一口,没再说其它的。 水乔幽将手放到了茶几下,“冒昧请问,不知那红绮可有找到?” 楚默离没认为她这问题冒昧,告知了她,“暂未。” “可有线索?” “萧翊正在找寻,她再次被人劫走后,还未有任何线索。不过,萧翊查到,她第一次失踪,应当与逐心阁有关。” 水乔幽听到这三字神色不动,“公子是怀疑,这次依旧是逐心阁所为?” “或许。” “那是逐心阁自己所为,还是何人请了逐心阁?” 楚默离缓缓摇头,“此事还未有定论。” 水乔幽不再多问。 楚默离自己道:“此事若有线索,我会再告知你。” 水乔幽听着,没有推拒。 两人安静地坐了会,楚默离就刚才提起的逐心阁,询问她,“阿乔之前走镖,走南闯北,对这逐心阁了解如何?” “走江湖的时候,听人提起过一些,了解并不算多。” 楚默离轻轻点头,“那云川天呢?” 第137章 提灯 水乔幽沉默了一会,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杯握在手里。 楚默离耐心等着,没有催促。 又过片刻,水乔幽望着茶杯里的倒影开了口,“上元元年上元节后,俞白离开西都,南下游历,上元二年春,他到了邵州,在那发现一片人间仙境,此后便留在那里,并创建了云川天。” 俞白。 那个同水羲和青梅竹马的人。 “不过,我并没有到过此处,至于它具体在何处,或者百余年过去,它有未迁移,我均不知。” 她低着头,楚默离看不到她的神情。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告知他这个秘密,却也没有多问他的心思和打算。 楚默离没再说这些,同她寒暄起了她的近况,“这几日,可有找到新的差事?” 水乔幽听他乍然问起这个,下意识瞟了一眼刚放到旁边的书,“找到了。” 楚默离颇有兴趣,“做什么的?” “在街头代写书信。” 代写书信。 这倒是个比码头搬货要好一些的差事。 就是现在这天气炎热,出门都容易得阳暑,更不用说一整日在外面晒着了。 “街头不热?” “我只是不热的时候去。” 那还好。 “做了几日了?” “两日。” “生意如何?” “还行。” “明日可还去?” “嗯。” 楚默离看到了她瞟书的那一眼,但他先前见过她帮他们镖局那个叫吴江的人写过家书,并没有想到她借书的真实意图。 “马可好转了?” “好些了。” 她刚才下去洗衣服时顺道去看了马,它的精神已经恢复许多。 正事说完了,楚默离和她说起了最后一件事,“若是天好,三日后,我就可以启程离开盐奇了。” “……哦。” 楚默离放下茶杯,没再多说,“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早点休息。” 他起身时,动作随意地往窗边瞥了一眼,没有看到以前她挂在房里的香囊。 水乔幽起身送他。 他往外走时,仔细闻了闻,又闻到了隐隐的药香。 他眼角不自觉上扬些许,想起那三本书又多叮嘱了一句,“书,无需急着还,你可以慢慢看。” “……好的,多谢公子。” 水乔幽将楚默离送到门口,看到他走到对面,关上了房门。 她拿起那三本书,如楚默离所说,三本都是游记,除了话本子,这种书用来打发无聊时光再好不过了。 她将书又放下,步到了窗边。 窗外有风,将房里的闷热吹散不少,让人神志也跟着清明了些许。 她记得傅澍的书房里,挂着一幅江上烟波图,江上无舟,右上角却题了一句诗。 但令舟楫渡,宁计路崭嵌。 她拿出他给她的那个山茶花坠子,瞧着外面的月亮和星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它。 ‘无舟’二字,真的是他随意选的? 水乔幽在窗前站了好一会,直到月亮被云暂时遮了清辉,她才去床上休息。 夏夜太热,她没关窗,然而,南方因多山多树,蚊子也多得很。 好在,有之前那个香囊,它效用仍在,她将它挂在床头,不放蚊帐,也能过夜。 躺在床上,水乔幽仍旧没有睡意。 闻着清幽的药香,她脑海里回想着楚默离说的几件事情,想到红绮时,骤然想起烟酥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和她的眼睛对比,至少有一半的相似。 今日见到的舞姬看着都是上的浓妆,她见过的红绮,没有浓妆艳抹过。 水乔幽又下了床,朝门边走去。打开房门,见到楚默离房里还亮着灯,就过去了。 刚从水乔幽房里回来的楚默离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秦鸣,没有多问,“进”。 房门没栓,水乔幽推门进去。 眼睛一扫,看到屏风后有个人影。 但是,他正在换衣服。 “……公子,我待会再来。” 楚默离听到声音,回过头去,认出人来,见到她要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喊住了她。 “找我有事?” 水乔幽停住脚步转身,只见他上半身裸着,要换的寝衣拿在手上还没穿。 她不是没见过这种场景,可以前他们不熟。现在……熟了一点,这大晚上的,她还是遵循非礼勿视稍微挪了点视线。 “嗯。有一点。” 楚默离捕捉到她挪动的视线,记起自己手里还有件衣服,一边穿衣一边走过来,“坐。” 他没再去拿外衣,自己先坐了下来,水乔幽看他将衣服穿好了,才坐下来。 “有急事?” 什么事他刚才在她那里她没说,现在又特意过来。 水乔幽摇头,言简意赅地同他说起了今日在酒楼见到的烟酥画像和别梦坊。 “烟酥?” “嗯。” “很像?” 水乔幽严谨道:“五成。舞姬都是上了浓妆,若是卸了妆,应该会有所不同,但是,是完全相同还是完全不同,我不能确定。” 认识这么久了,楚默离对她还是了解了不少。 她能说五成,那就应该有很大的相似度了。 “别梦坊。” 楚默离不大关注这种百戏团,尽管它出名,他还是没有听过。 水乔幽将昨日观棋介绍的与在酒楼听到的别梦坊跟他大致做了个介绍。 说完此事,她就告辞离开了。 楚默离唤了秦鸣来,让他立即去查此事。 翌日,水乔幽照常早起,刚要出门,观棋从楼下跑上来,高兴的同她分享好消息。 马好了。 今日,它又开始吃东西了,吃的比之前还多。 水乔幽去后院看了马,它比昨夜又精神不少,见到她来,它那个高傲劲恢复如初。 再听到喂马的说它一早上吃的草料之量,水乔幽抹它鬃毛的手按到自己眉间,背着纸墨笔砚又出门了。 观棋没有跟着她一起出去,可是,她刚到老位置,要把摊支起来时,观棋扛着一块平滑的小木板出现了。 他将木板放在石头上给她当书案,“水姑娘,你试试如何,顺不顺手?” “……多谢,很好。” 观棋不经意地强调,“不客气,这是我们大公子亲自挑的。” 为了不影响水乔幽做事,夙沙月明没来。 “还请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我家公子说了,您不必客气。” 夙沙月明的未卜先知,让水乔幽没再说话了。 观棋是很乐意在这给水乔幽研墨打杂的,但他也清楚,她一个在街头代写书信的还带个小厮磨墨,看上去不衬,帮她支好摊,没再打扰她走人了。 太阳晒到头顶时,水乔幽照旧去了前面的茶楼歇晌。 茶楼里比昨日有更多的人在谈论朝廷拨放赈灾银一事。 茶楼里大多数都是淮地人,除了关心朝廷到底拨了多少银粮,他们也纷纷猜测起,这位他们没怎么听过的庆王的品性为人来。 客人中有两位曾经去过青国行过商的商人走商时听到青国人说过此人,据说他是文质彬彬、厚德载物的儒雅之人,长得也是相貌堂堂。 聊到这儿了,大家就不免想到先是率军攻打淮国后又强硬在这儿禁佛的安王,提起来都有些咬牙切齿。 两相对比,这些谁也没见过的好事者,都觉得这庆王比安王各方面都要出色。 将两人对比了一番,不知又是哪个‘有见识’的商人,谈到了让这庆王和安王还有另类联系的庆王那位郑姓侧妃。 青国人谈这事之时,多数是在为安王和郑侧妃的有缘无分惋惜,今日淮地人谈起他们,就都认为那位女子不嫁安王是眼明心亮。 男人多数时候嫌弃女人多嘴多舌,可当男人和美人联系起来时,他们的想象力和话语比起好事的女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话题他们谈了许久,才有人谈起其他的。 另外谈得比较多的还是和先前淮南发生的暴动有关。 叶弦思腾出了手,淮南官府开始大肆清查乱党,据说这段日子,那里官员大户出事的事情减少了,被官府搜出的乱党则多了很多。 官府还查出,这组织乱党,制造暴动的背后之人可能同以前的淮国皇室有关。 淮国皇室宗亲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淮国纳降之初,都随定淮侯去了中洛,只有极少部分不起眼的暂时留在了庆合。 中洛离这里太远,大家不太清楚那边暂时是什么情况,但是庆合同样在淮北境内,有人刚才那路过,听到那些宗亲所住之地都被加大了监管力度,里面人人自危。也不知道这事若是真的,会不会连累他们这些旧淮人再次遭殃。 这事让这些本来是听热闹的人矛盾起来,希望不是他们,又希望是他们。 从茶楼出来,水乔幽一直没什么生意,到了傍晚,客人却一下子多了起来。 天都黑一半了,还有两个等着写信的,一个等着读信的,偏偏坐着的那个写家书的,话和吴江一样密,水乔幽写了密密麻麻写了三张纸感觉他还在酝酿开头。 她瞧着天色,不想让他们白等,准备婉拒其他三人,旁边多出了一盏油灯。 提着油灯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有点眼熟。 水乔幽顺着油灯抬头,“……公子!” 楚默离站在她身侧,“光线可够?” “……够了。” 她想找个地方摆放油灯,小小的木板上已经没有合适的地方。 楚默离看出她的想法,“你继续写。” 水乔幽不好让他屈尊降贵,可客人还在坐着等,衡量之下,就没推拒了,加快手上写字的速度。 与此同时,她因这天色已晚也抽空给其他三人赔了不是,让他们明日再来。 三人不想再跑,写信的希望家人能早点收到,读信的也期待着信中内容,看她有灯,都没有走。 楚默离瞧着她的字,有些意外。 字,从一定程度上能映人。 她的字没有不好,但他总觉得这首楷体和她的性子似乎……有些不搭。 看着她写了两页纸,他觉得她写的字体瞧着有些眼熟,却又没想起是临摹的哪位书法大家。 写了将近六张纸,终于将坐着的客人给送走了,天边只剩一缕残光。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又瞧了还愿意等着的三个人。 她知道一直提灯是件很累手腕的事,刚想对客人说抱歉,楚默离先她开了口,“现在天还早,你给他们都写完。” 他话没说完,年老的阿婆已经开口告知自己要写什么了。 这三人都已等了许久,他们也没不耐要走,水乔幽不好再赶客,抽了张纸快速落笔。 阿婆话不多,但阿婆因上了年纪,一句话要断上几次才说完整,这封信写下来,也费了不少时辰。 快写完时,水乔幽瞧见落在灯影上的手揉了几下。 送走阿婆,她抬起头,同他商量,“公子,我们换一下,可否?” 昏黄的光晕落在她脸上,给人一种迷离之感,有些吸人眼球。 楚默离愣了一下神。 水乔幽见他盯着自己不出声,又试着唤了一句,“公子?” 让他在这路边给人写信,好像比给她提灯照明,更不符合他的身份。 若是他不愿意就算了。 楚默离醒神,看到她揉手腕。水乔幽正准备放弃时,他将油灯递给她。 水乔幽会意,接过油灯站起身,将那块大石头让给他,一手提灯,一手给他磨墨。 楚默离瞧着她写了一封半信,同她一样,新坐下的老者说什么,他也写什么,并未润色。 老者思索下一句的空闲,他见到她落下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有一部分重合起来,甚有趣味。 之后,老者一停顿,他就会去瞧一眼两人的影子,通过影子猜想她的神情。 水乔幽站在他身侧,垂目不仅能望见他的字,还能看见他的侧脸。 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让她清楚地看见他的认真和对老者的耐心。 旁边人来人往,四周嘈杂喧闹,他身上依旧透着一股矜贵之气。 他和旁边的人截然不同,这让她突然有点愧对于他,稍微移开了视线。 老者满意地拿着信离开,小摊前只剩下年轻的妇人。 妇人识字不多,手里拿的是新婚不久后出门远行了一月未归的丈夫寄来的家书。 第138章 小诗 妇人识字不多,手里拿的是新婚不久,出门远行了一月的丈夫寄来的家书。 家里人和左邻右舍加起来认的字都没有一箩筐,她就只好将信拿到这写书信的地方来。 楚默离接过信,并未多看前面的人,声音清朗地给她读了起来。 妇人说自己夫君识字也不多,这封信估计也是找人代写的,做了书面润色。 楚默离读了三句,妇人一句也没听懂。 水乔幽担心他不耐烦,打算还是自己给妇人作释。听到妇人问,他却自己解说起来。 信上前面说的都是报备她夫君出门在外这一个月的境况、询问家里人是否安好、她近况如何等等琐事,楚默离一句一句解说着,耐心很好。 到了末尾,他夫君估计是有些思念她,那个代写书信的当时不知是如何想的,给人润色成了一首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楚默离念了一句,一抬眼,见到妇人不解的目光,他觉得有点……怪异,声音止住。 妇人听得似懂非懂,见他不说话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很易理解,楚默离张嘴却没说出来。 水乔幽低头往他手上的信纸上看了一眼,认出信末写的是诗经中的《郑风·出其东门》篇。 她还没想更多,楚默离将目光转向了她。 之前水乔幽连《可必帖》都知道,楚默离心中明了,她绝对不可能不懂《诗经》。 他想换她来读,可一想到听她给一妇人解说这诗的画面,感觉好像更怪异。 他若不在这里还好,他在这里……她自己或许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对面等着的妇人见楚默离还不说话,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瞧出她已经在怀疑楚默离可能也看不懂这诗。 她肯定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怎么了?” “……”楚默离将刚才的想法收了回来,“没事。” 他转回视线,准备继续念,“虽……” 对面妇人目光也随着他出声又回到他身上,楚默离默了一息,将纸转到了油灯下。身体也随之侧了点,到了水乔幽的方向,“虽则如云。” 看着信纸上的诗句,他无意识稍微抬起了视线,“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他的声音很好听,配着这夜色中的一抹昏黄,让人有些迷醉。 妇人一句都没听懂,但经过他这么一读,觉得必定是一首很美的诗,沉醉其中。 水乔幽依旧没觉得这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念到‘匪我思且’,两人视线不经意间撞了一下,两人都是一怔。 楚默离声音多停顿了一息,没看纸将最后两句念完。 水乔幽也已找回心神,眼睛往街上转去。 楚默离瞧着她转开视线,目光又重新落回信纸上。 妇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等着楚默离给她作释。 楚默离被她一看,话到嘴边,又收住。 如此几次,他在妇人和水乔幽的疑惑中,还是将信纸给了水乔幽,“你来。” 坐着的和站着的都是一愣。 妇人心中再次冒出了之前的想法,确定楚默离也看不懂。 水乔幽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想法,却还是接过信纸,“……好。” 楚默离将位置给她让了出来,主动提过了油灯。 水乔幽扫了一眼信,准备给年轻的妇人讲解,“这是……” 一首男子对爱恋的女子表达自己专一不二的小诗。 旁边站个让人忽视不了的楚默离,话到嘴边,水乔幽好像有点理解楚默离为何要换自己来了,但又不是特别理解。 毕竟,这诗是别人的丈夫写的,他们只是收钱帮忙解读而已。 楚默离看她也不说了,刚才没表露出来的尴尬收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水乔幽不知他想法,不好让客人多等,定下心神,重新道:“这诗是……” 说了三个字,看到旁边落下的影子,她脑海里骤然重现他们刚才撞上眼神的那一幕,不自控地抬眼望向他。 楚默离感觉到,回望过去。 夜色下,两人目光相迎,不知怎的,各自都觉得周围的嘈杂声好像消失了一瞬。 妇人求知的心又被她给吊了起来,一脸困惑。她随着两人目光挪动,瞧着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心中犯起嘀咕,难不成两人都不知道。 她试探问道:“我家夫君说的是什么?” 水乔幽睫毛一动,视线转回到妇人身上,简单明了作释,没再停顿,“你家夫君很是思念你,在他心中,世间女子都不及你万一。” 年轻的妇人听得面颊发红滚烫,有些庆幸天色已黑。 她想再同她确认一遍,但此刻在她眼里,对面两人都是男子,她又没好意思再问,羞涩道谢,放下一个铜板,接过水乔幽还回来的信,红着脸欢喜地走了。 水乔幽送走她,记得还有个提灯照明的人,想同他道谢,视线一转,又想到那几句诗。 楚默离反而先她出声,“现在收拾东西回去?” 她视线垂下些许,收好有点散乱的纸张,“嗯。” 楚默离放下油灯,帮忙收拾。 “我自己来就好。” “无事。” 东西并不多,两人一人一样很快就弄好。 东西收拾好,水乔幽将扔在一旁一整日的收获扫了过来。 银钱数好之后,她数了五个出来,接着又拿了两个。 她转身对楚默离道:“手。” 楚默离不明所以,却还是将手伸出来。 水乔幽刚数好的铜板落入了他手中。 楚默离目光从铜板转到她脸上,用眼神问她,何意。 对上他这一眼,她犹豫一息,又多拿了一个铜板给他,“这是公子今日赚的。” 楚默离听明白了。 ……她这里写一封信四个铜板,读一封信一个铜板,那多出来的三个是……他帮忙提灯的辛苦费? 水乔幽没注意到他眼里的微微震惊,将剩下的铜板收入荷包。 楚默离瞧着手里的铜板啼笑皆非,轻笑出声,“多谢阿乔慷慨,那我就收下了。” 水乔幽不解他为何笑,“是我该谢公子。” 楚默离将铜板握在手中。 她拿上其它东西,“走吧。” 河岸两边都是生意红火的商铺,暂未打烊,行在街上,无需照明。 楚默离将油灯放在石头上留给有需要的人,跟上她的脚步。 楚默离伸手给她拿东西,她会意,不敢再劳烦他,“不重,我自己拿就好。” 楚默离知她性子,没再坚持。 水乔幽问了刚才没空闲问的问题,“公子,今日怎么到这来了?” “恰好路过,见到柳树下的人像你,就过来看看。” “哦。” 油灯的事,水乔幽没再问了。 听着旁边的吆喝声,闻着酒楼飘出的饭菜香,楚默离询问水乔幽,“饿不饿?” “不饿。” “我饿了。” 水乔幽偏过视线,想起他刚才纡尊降贵地帮了自己。 按理说,她是还该做点实际感谢的,但是,同他身份匹配的酒楼,她赚的那点请不起,请得起的,和他身份不匹配。 她正纠结,楚默离道:“不如……” 他话才刚起,却又被对面一道惊喜的喊声打断。 “水姑娘,杜公子。” 观棋的声音,两人已算熟悉,一同寻声望去,见到夙沙月明带着观棋迎面走来,观棋在朝二人招着手。 两人刚才谈论的话题中止,走上前去。 相互见礼后,夙沙月明关怀水乔幽,“今日生意如何?” “托公子的福,还可以。” 夙沙月明自己道出来此的原由,“我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到这边了。” 观棋听到这话,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夙沙月明目光转向楚默离,“没想到杜兄今日也路过这边。” “是啊,没想到正好在这里撞见阿乔。”楚默离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怎么不见夙沙小公子?” “秋浓他不喜热,不愿同我一起出来。” 楚默离便不再多问夙秋。 没多远就连着几家酒楼,他续起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我刚才正和阿乔商量,准备去前面酒楼,你来得正好,同我们一起去。” 夙沙月明没用饭就出来了,爽快应下。 他们都应下了,水乔幽也没再拒绝,几人一道往前面酒楼走去。 观棋灵泛,主动上前来给水乔幽提东西。 一些小物什,并不算重,昨日是他动作快,今日她就没再麻烦他了。 秦鸣的跟在几人身后,不屑地瞧了一眼观棋。 观棋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关心他们大公子何时能拐,非也,能赢到水姑娘的芳心。 点菜这事,不挑食的水乔幽一如既往地让他们做主,楚默离就让人多添了几道清淡的菜品。 等菜之时,楚默离又同夙沙月明说了自己的行程安排。 水乔幽的马已经痊愈,夙沙月明在此处也未有要办的事宜,几人一路同行,没有矛盾不快,故而商定行程依旧跟着楚默离的行程走,到时一起离开盐奇。 伙计来送菜,楚默离听到伙计报菜,示意他将那几道清淡的放到了水乔幽面前,并自己动手先给她盛了碗汤。 夙沙月明将这些小事瞧在眼里,观察了水乔幽的反应。 水乔幽对楚默离同对所有人一样,客气有礼,但是,相较他最初见到他们,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观棋是很想代替夙沙月明给水乔幽盛汤,无奈他不能和楚默离去抢汤勺,夙沙月明亦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他想去结个账,结果被掌柜告知,秦鸣已经结过账了。 于是,他只能替夙沙月明惋惜悔恨,告诉自己下次手一定要快一点。 用完饭回去,夙沙月明同夙秋说了启程离开一事,夙秋没有抗议,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没意见,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夙沙月明回到房间,观棋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您明日可还去接水姑娘?” 夙沙月明还没回话,他自己又道:“今日杜公子恰好路过,明日他可能不会路过了。” 夙沙月明垂眸瞧了他一眼。 他没察觉到,继续碎碎念,“明日我们可以早去半个时辰,就算他再路过,我们也肯定比他早。” 夙沙月明接过茶,未作言语。 观棋努力转动脑子,又提议道:“或许,您也可以明日早上先送水姑娘出门。” 夙沙月明眼皮往上一点,“那我该说巧合还是直接说送她?” “巧合……大早上的巧合好像有点假。” 他还知道。 “不如您直接告诉她。” 夙沙月明瞧着他不说话。 观棋被他看了一会,自己反应过来,“水姑娘同其她姑娘好像有点不一样,您若直接说送她,她肯定是说不需要,直接拒绝您。” 夙沙月明不再听他在这叽叽喳喳,“去打水。” 观棋帮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只好听命,“好的。” 翌日清晨,没有人同水乔幽‘顺路’。 夙沙月明想着马上要离开盐奇了,下次他们兄弟俩能一起来此也不知是何时,下午日头威力稍收时,他让观棋自己出去玩,随后又让一直不出门的夙秋给他领路,带着他出了门散心。 夕阳才西下,楚默离却又出现在水乔幽的小摊前。 水乔幽瞧着他来的方向,“……公子,今日又路过这儿?” 楚默离回道:“不是。” 那他是? 楚默离看懂她的眼里疑惑,“我来接你。” 他说的如此直接,出乎水乔幽的意料,还拿在手里的笔,滴落了一滴墨。 幸好她自己反应快,将下面的信纸都及时抽了出来。 墨汁落在木板上,即将写完的信被拯救下来,有惊无险。 楚默离看着,温声道:“你先忙。” “……嗯。” 水乔幽神思归位,另拿一张纸将墨汁擦了,先忙自己的事情。 这日没有遇到昨日那样的情况,天一擦黑,水乔幽这儿已经没客人了,她搁下笔收摊。 东西收拾好,刚要背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先她将它们提了过去。 “走吧。” 水乔幽顺着手往上看,落入眼的已是楚默离笔直的背影。 她提脚跟上他,“公子,今日不忙?” 楚默离低头,瞧着他们之间差的那半步,“还好。忙完过来的。” 他这么一回,水乔幽没其它要问的了。 第139章 接风 她没话了,楚默离出声。 “明日,我们就要离开了,今晚可要去城里走一走?” 这盐奇水乔幽不是第一次来了,何况她本来没有这份玩心,摇了摇头。 楚默离也不勉强她,没再说此事,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秦鸣跟在三步之外。 楚默离的步伐比平日里似乎要慢些,水乔幽只好跟着他的步伐也慢下来。 走到一半,路边摆着的小摊上,飘出鱼汤的浓香。 楚默离走了过去,看还有两个空桌,点了三碗鱼汤。 他挑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向水乔幽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位置。 水乔幽瞧着积垢的桌凳,多瞧了眼一身锦衣的楚默离,看出他以前并不是勉强自己,而是真的不在意环境的好坏。 水乔幽在他旁边坐下,秦鸣单坐一桌。 鱼汤上来,楚默离给水乔幽介绍,“淮地山多水美,物产丰富,各地的鱼味道都鲜美,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我听说,这街头做的鱼汤又是最有风味的,尝尝看,比起我们之前喝的如何?” 楚默离说的是前几日他们同样也是在街头吃的那一顿,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却想起之前他们落水那晚烤的那三条鱼。 她视线垂落,尝了一口,“很好。” 楚默离听到她回答才用自己的。 两人不急不缓地喝着汤,都不再说话。 用完了,水乔幽主动问道:“公子,可是找我有事?” 楚默离看向她的眼睛,一息过后,答:“嗯,找你来这。” 水乔幽低头,目光扫过两人面前的碗。 楚默离瞧着她反应,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些许,站起身来,“回去。” 水乔幽抬起目光,他已经走出两步,她不再多想,跟上了他。 剩下的路程,水乔幽安安静静,楚默离也没有特意找话,两人悠悠走着,乘着月色回了一杯无。 观棋玩了一日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回来了,夙沙月明兄弟俩还没回。 因有夙秋在,观棋一点也不担心夙沙月明。直到得知水乔幽又是和楚默离一起回来的,顿时后悔没有早点将他们找回来。 晚上休息前,水乔幽将这几日所赚都倒出来数了一遍。 四日下来,她赚了九十六个铜板。 这比前几日在码头赚的可观多了。 但是,一想到马厩里那匹马这一路上的花费,她抚住额头,按了按太阳穴。 隔日天朗,大家按照约定好的,一早就出发离开了盐奇。 同从凤仙过来一样,一行人都是骑马,天好路好,大家速度也快了许多。 就在一切顺利之时,一行人却在盐奇和归安的管辖交界处遇到了一群土匪,被他们用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 之前他们经过这条路一向都很顺利,大家的警惕自然而然松懈了些,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不过,土匪只有十来个人。 土匪们看他们虽有两个带剑的,但只有几个人,则是信心倍增。 一交手,才知自己估错了风险。 其他人端坐马上都没出手,不到一刻,秦鸣一个人就将对方全给打趴下了。 这些土匪能力不强,现今队伍中多了个不知楚默离身份的夙沙月明,秦鸣没有下杀手。 对方没有想到他一个人就如此厉害,吓得立马就将家门给报出来了。 他们原本不是山匪,是之前战乱时从淮南跑到凤仙的难民。青、雍划界后,他们也不好回去了,且家乡早已因战乱被毁,就干脆留在了淮北。结果,还没安顿好,又遇到了洪灾,只好继续往北。 可惜这一路都受灾严重,直到到了这盐奇边界才好一点。就是这战乱天灾他们都躲过去了,身上盘缠也早就丢散的一干二净。他们又没田没地,官府也管不过来,见这交界之地看管松,为了养家糊口,大家就在这里一起做起了无本的买卖。 截至今日,这个买卖他们还只做了六日,水乔幽一行人是他们遇到的第二波‘客人’。 第一波是在三日前,因他们没有经验,没带绊马索,找的树太大了,树才砍到一半,对方就骑着马冲过去了。 隔日他们就去了附近镇上,想添加一根绊马索,没想到掌柜开价超出了他们的预算,他们不舍得买就又空着手回去了,打算还是按照之前的想法,砍树拦路。 今日,树一早砍好了,看他们一行个个都骑着马,土匪们信心满满地想着,就算抢不到现银,把他们的马留下来今日也能赚上一笔。 哪知,这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淮地之前富裕,这一带向来太平,楚默离先前也没听当地官府提过这附近有土匪。 不过,战乱灾荒等动乱的确容易滋生这种隐患,这些人看着也同穷凶极恶的土匪有些差别。 尽管如此,楚默离并没立即说放人。 他扫过全场,目光落在全场唯一一把刀上。 旁边的水乔幽在观察四周环境,看了一圈目光也正好落在那把刀上。 这些土匪如他们自己说的,因为都是走投无路走到一起,还没成功一单,又没进项,他们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锄头、耙子……还有好几个拿的都是山上现砍的棍子,唯一匹配他们现在身份的只有这一把刀。 楚默离用马鞭指向刀,秦鸣将刀捡起来恭敬递给他。 水乔幽就在楚默离旁边,稍偏视线同样能将刀瞧个仔细。 那刀刀刃锋利,刀身没有划痕,应是新开刃的。 它刚才同秦鸣的剑对了一招,没有卷刃,没有缺口。 楚默离用手敲了一下刀身,水乔幽听着声音,认定这算得是一把好刀。 民间铁匠能达到这种工艺,十分难得。 从刀身到刀柄,都没有标记,看不出出自哪家铁匠铺。 秦鸣见楚默离端详刀,问了刚才招供最多的人,刀来自哪里。 土匪感受着他剑身的冰冷,不敢隐瞒。 这附近山头,除了他们,其实还有其他的土匪。 这刀则是在他们前段时日经在隔壁那座山,刚好遇到两波人抢地盘,他们趁机捡到了这把刀。 回话的人因被秦鸣的剑贴着脖子,说话时声音都在抖,不像说谎。 楚默离示意秦鸣将人放了,秦鸣让几个能动将树挪开,收回了剑,十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赶紧跑走。 楚默离将刀扔给秦鸣,秦鸣将刀收起,一行人继续赶路。 走出此处,接下来几日他们都没再遇到不好的事情,顺利进入了归安。 他们傍晚进城,晚上依旧投宿在等君来。 楚默离先前告知夙沙月明,他这次出来,是来巡视家里的产业,顺便考察这淮地有什么可以扩展的,故而,他每到一座大城都会停留几日。 进了等君来,他直接让秦鸣付了十日房钱。 赶了一日路,大家都累,晚上用了饭,几人没有多聊,各自回房休息。 楚默离进了房间,吩咐秦鸣去查一查那把刀的出处。 第二日一早,楚默离到了夙沙月明那。 他刚进门坐下,夙秋也过来了。 楚默离给两人介绍了归安的风土人情和它与它处的不同,建议他们一定要多留几日,领略此处风光,多尝美食。 盛情难却,夙秋先点头答应下来。 如此,夙沙月明不好再拒。 只是,他们这一行人还有个水乔幽。 夙沙月明不知她是否会在此停留。 他还没问,楚默离就先说了出来,“阿乔那边,我也要去说一声,就先告辞了。” 夙沙月明将他送到门口,因房里还有个夙秋,没有同他一起前去。 他们住的仍是后面的独院,这次换了个更大的院子,夙沙月明三人住东边,水乔幽和顾寻影一同住在西边。 楚默离过来找水乔幽时,水乔幽房门已经打开。 他告知她自己要在这停留几日,以及夙沙月明答应多住几日之事,询问她,“你也在这多住几日,届时一起离开,如何?” 他要暂留此地,水乔幽一点不意外。 夙沙月明几人留下,亦然。 她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公子,马,我可否还给您?” 楚默离也沉默了须臾,同她道:“这归安城中所住之人是盐奇城中两倍不止,若是在这做些什么,生意应当都会比盐奇更好。” 从盐奇到归安这一路,住店吃饭等所耗依旧都是楚默离代付。 面对这么大一个债主,水乔幽将他的话……听了一点进去。 楚默离从水乔幽这儿出来,垂眸轻咳了一声,出了等君来。 水乔幽去马厩看马吃了一会草,回到房间,又换回那身男装,带上房里有的笔墨纸砚也出了门。 观棋在夙沙月明房外溜达,看到她没带行李出门,立马回去告知了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听了,知道楚默离已经说服了水乔幽留下来。 去年来归安,水乔幽有出来逛过。 她对城中的布局还有些印象,等君来附近就有好几条热闹的长街。 她没有急着支摊,先将几条街都转了一遍,看到一个同行。 她在这人摊边站了一会,得知他的喊价,就去了和他隔的有点远的另一条街。 这里写封信比在盐奇贵上两个铜板,读信也贵一个铜板。 楚默离那话说的有些道理,她虽第一日支摊,生意却是不错。 一上午过去她就赚了二十个铜板。 到了晌午,她同在盐奇一样,就近找了个茶楼,在里面坐到太阳威力减弱时,又回到她的小摊前。 约莫坐了一个时辰,东面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的人通过窗户看到她,立即叫停了马车,从车上下来。 “水兄!” 水乔幽刚送走一个客人,闭眼休息了一息,听到声音觉得有点耳熟,睁眼就见到一个深蓝色身影快步向自己走来。 眼睛刚抬起,他已到了她的小摊前。 对面的人确认自己没看错,五官都透着欣喜,“水兄,真的是你。” 他这独有的热情和不见外,让水乔幽很快记起他。 她抬手见礼,“袁大人。” 袁松给她回了个平辈礼,“什么大人,不是说了,唤兄长。” 水乔幽没好出声。 袁松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将这事盖了过去,“我上午见了王,公子,听说贤弟这次又同他一道来了归安,就想要找贤弟叙叙旧。而后又听公子说,贤弟出门了,他也不知贤弟去了何处,我是又遗憾又伤心,还以为今日是见不到贤弟了。” 袁松说的非常真诚,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用词有何怪异之处。 “没想到,我俩竟然在这遇见了。缘分,此乃你我兄弟二人的缘分。”他扫过她的小摊上摆着的物品,有些讶异,“贤弟,你这是?代写书信,这怎么还干上这个了?” 水乔幽记起上次来这的情形,如今她又是同楚默离一起来的,看袁松的疑惑,他估计还是将她当做安王府一个有点特别的护卫。 这让她回话慢了下来。 还没想到原由,袁松自己给她找到了理由,他用手遮挡嘴,小声问道:“是不是王府的俸禄太少了?” 王公府邸,世家大族,听起来气派,但是养的人也多,各项支出都是有度量的。能在安王府供职,俸禄肯定会比一般人强,可和袁松这个官阶的朝廷官员也必定是不能比的。 外面诱惑多,他知道年轻人的花销一定也不少。这样一来,那点俸禄就更加不够了。 “……”水乔幽没想冤枉楚默离,“不是。我闲着无事,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这话听着就太官方,袁松还是第一次见她这种身兼两职的,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 他猜她是在同时维护安王府和自己的面子,也没拆穿她,“闲着无事,你怎么不来找兄长呢?别忙了,走,兄长给你接风洗尘,保证你今晚不会再有无聊的时候。” 他没给水乔幽说话的机会,示意身后跟着的长随帮忙将她的东西收了。 他伸手去拉水乔幽,“我们先走。” 水乔幽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点,避开他的手。 “袁大人。” 袁松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有点奇怪,听到她喊他,又转移了注意,嗔怪纠正,“叫兄长。” 水乔幽的话被他喊停了,视线微垂,袁松那动作麻利的长随已经收好她那零星的家当,先行送往袁松的马车。 第140章 洗尘 袁松请水乔幽上马车,水乔幽请他先上去,等他上车后,她告知自己怕热,就在车前坐了下来。 袁松看出她虽沉默寡言,但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和她客气了两句,看她不是玩笑,就由她了。 袁松没有细说要带她去哪,水乔幽的性子,也没多问。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百花深门口。 袁松笑着问水乔幽,“贤弟,如何?” 水乔幽瞧着门口,“……您有心了。” 袁松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不要和兄长讲这些虚礼。” “……是。” “这就对嘛。”袁松对她这个转变很满意,他想起上次他们一起来这赴宴之事,“上次,公子……” 哪怕没有不满,袁松还是不敢说楚默离,跳过一句,“你肯定没尽兴,今日咱将上次的遗憾都补回来。” 水乔幽也想起上次……那倒没有。 门口已经有人出来接,两人暂时没再说尽不尽兴之事。 进了门后,袁松实话告知她,他今日来这儿,是本要赴个宴,为了图个方便,就也选了这儿给她接风洗尘。 他问她可还记得夏家,水乔幽点头。 袁松接着说了这请宴的人,依旧夏家的夏二爷。此人说是有几位和他们夏家关系较好世交好友,想要拜访他。宴上估计还有几人,有几人她上次也见过。 若是她愿意,她就和他一道过去,多认识几个人。 袁松这人世故圆滑,对水乔幽却也坦诚。今日遇到她纯属偶然,他没提前向楚默离请示。他坦白告知,他是希望她能和他一起过去的,但是,她若不愿意,他也不勉强,他让人单独给她备个雅间,等他这边应付完了,就去陪她单独喝酒叙旧,表明他想替她接风洗尘的心绝不掺假。 主家是夏家二爷,他希望她过去的原因,不言而喻,是同上次一样的。 其实,马车停下时,水乔幽也已猜到一些。 这百花深一看就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来的地方,即使到了袁松这个官阶,自己付账,虽不至于来不起,但他的俸禄定然是不够在这边多挥霍的。他愿意来赴宴,一时半会肯定也走不开。 她没再让袁松破费,答应同袁松一同前往。 袁松欣喜,忙让前来迎接的人带路。 此时还在夏日,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 为这荷花,夏二爷又将设宴之地定在了去年水乔幽来时那方水榭。 她跟着袁松还未到水榭,先到的夏二爷便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后者带着其他人走过九曲回廊,到了岸上迎接他们。 在水榭时,几人看到袁松身后跟着的水乔幽,还以为他是这百花深的伙计或者是袁松带的随从,等人到了近前,夏二爷觉得她有些眼熟。 袁松等人都行了礼,虚抬手让他们不用多礼,先道:“今日,我也请了位贵客过来,夏二爷和诸位可会介意?” 今日来这赴宴依旧都是有身份之人,都是有见识的。袁松这么一开口,众人知道他们看走了眼。 夏二爷忙代众人回话,“大人这就是折煞我等,大人的贵客自然是我等的贵客,贵客临门,是我等平日里求也求不到的殊荣,怎会介意。” 两人客套之间,夏二爷仔细打量了水乔幽。 袁松笑道:“你们之前也见过的。” 见过? 瞧见她那一身布料做工都是下乘的穿着,袁松又称她是自己的贵客,夏二爷如醍醐灌顶,想起她来。 “水兄!” 袁松点头。 夏二爷这么一喊,在场还有三位也来赴过去年那场宴,都陆续想起了水乔幽。 几人惊讶地跟着夏二爷,向水乔幽郑重见礼。 水乔幽记性很好,这么一会,也想起了几人,给他们回礼,将人都喊了一遍。 几人更加诧异,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他们。 除此之外,她这没有什么变化的穿着,让夏二爷冒出了和袁松类似的疑惑。 安王府众人的月俸是不是都少的可怜? 其他几人不知水乔幽的真实身份,但夏二爷清楚她是安王的人。 对于袁松今日能带她来,除去对袁松的恭维,他是真心欢迎。 众人不再在岸上寒暄,夏二爷忙将两人请进水榭。 到了水榭,大人依次落座,本来被安排坐在袁松左边下首的人主动将水乔幽请了过去,其他人依次后挪。 水乔幽看了一眼袁松,见他眼神赞同,没再客气,坐了下来。 太阳已落,水岸同水榭里外都已挂灯,清风抚过水面的满湖清荷,随着荷花的香味一起送进水榭,别有雅趣。 坐在水乔幽对面的夏二爷击了三次掌,早就候在外面的四位美人进了水榭。 美人很有眼色,不用吩咐,两人直奔袁松,两人到了水乔幽身边,给他们斟酒。 这次两人论姿色比上次那个还要出色些,上次来水乔幽没有拒绝夏二爷几人这份好意,看袁松那边已经接受,这次她便也没再拒。 她依旧不喝酒,示意美人倒茶即可。 袁松不勉强她,夏二爷也愿意随她意,其他人都没介意。 宾主都已落座,丝竹之音也响了起来。 夏二爷这才给袁松介绍今日这席上的几个生面孔。 坐在他下首的是他们夏家本家的一位侄子,今日他是带他出来历练和认人的,另外有两人是淮地其他地方来的世家子弟,两家都和夏家是世交好友。 给水乔幽让座的中年男子也是个生面孔,他却将他们留在了这三人后面介绍。 那人姓陶,乃是创建雍国有名的商号‘无舟’的陶家那个陶,他是陶二爷的亲弟弟,人称陶三爷。 水乔幽本来是如之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喝茶吃饭,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听到夏二爷这番介绍,她转头看了过去。 陶三爷起身又给袁松行了一礼,见水乔幽看他,也给她行了一礼。 陶三爷看上去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没有发福,瞧上去比他下首那几个比他年轻的精神面貌还好。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和善,没给人虚伪之感,细看他的眼睛,可以确定此人是精明的。 很像个成功的商人。 水乔幽也确定,这陶三爷不知道她。 她抬手回了一礼,收回视线,不再多看他。 夏二爷又给介绍了坐在陶三爷后一个位置那位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他亦是雍国有名的商人,来自雍都凉肃,姓康。 剩下的三人,都是本地的一些商人,有一人之前有幸见过袁松。 这些人起身再给袁松行礼时,水乔幽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 夏家是经历两百余年的世家大族,这期间他们也积累了一些产业,他们和这些商号都有往来。 陶三爷和那位来自凉肃的康掌柜这次是一起来的归安,两人准备到此处扩展自家生意。他们和本地的一位宁掌柜是多年的生意伙伴,无舟同其他商户也有生意往来。 他们一到归安,就先去了夏家拜访夏老爷子。 这半年,袁松一直很支持归安人营商,还让州府下文鼓励外地商人来归安行商,希望借此尽快恢复归安的繁荣。 夏老爷子听到这陶三爷二人入归安的来意,这一年大力支持州府律例的他,就让夏二爷给他们引荐袁松,于是就有了今日这场宴会。 康掌柜做的布匹生意,商号目前只开在雍国,袁松没有听过。 ‘无舟’却不一样。 这归安城中就有一家‘无舟’商号的书画局。 袁松调来归安已逾一年,这归安大大小小的商号来历他都已有所了解。 无舟不仅在雍国有名,它的各类商号还开到淮、桑等地,甚至在中洛也有一家他们的铺子。 袁松自是知晓它的名气,对陶三爷多了几分青睐。 百花深的美人和一般青楼女子不同,袁松几个人在谈正事,美人们也就是做做斟酒的事,不会影响他们。 水乔幽依旧不参与他们的话题,专心做一蹭席的,却也将众人所谈都听入了耳中。旁边两位美人同其她人一样,规规矩矩。 众人聊了近半个时辰,袁松、夏二爷、陶三爷三方聊得很是愉快,水榭的氛围跟着轻松起来。 水乔幽这边,两位美人见她只是安静喝茶,怕自己服侍不周,她左手边那位借着给她添茶之机靠她近了些。 夏日里,这里的美人尤其穿得轻盈,她这一靠近,水乔幽只要稍微垂眼,就能隐隐看到美人高耸的酥胸。 美人将茶收回来时,手也像是无意间碰到了水乔幽的手。 水乔幽的手没有动,眼眸也垂下微许。 美人见状,放下茶杯,腰又往她那边靠了一点。 袁松和夏二爷都见过水乔幽怀抱美人,对这事并没多关注。 水乔幽微转视线,看见旁边的陶三爷却在注意着她。 她没有和他对视,当作不知道,又转回了视线。 左边的美人依偎在她肩上,好看的素手搭了一只在她大腿上,隔着衣物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腿上轻轻抚着。 水乔幽没有瞧那只手,也没推开她。过了须臾,那只手慢慢向上探,水乔幽握住它,将它按在原地,同它的主人一样,用带着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只素手。 她另一只手握着茶杯品茶,目光落在水榭中央弹琴的美人身上,欣赏着琴音,偶尔也会低头望一眼身边美人眼里的烟波。这期间她注意到夏家那位晚辈心思全在身边美人身上。 茶喝完,她将茶杯伸向右边那位,阻止了那位美人也想过来的举动,执壶给她斟茶。 美人认为她这是不喜自己,没再努力。 又过半个时辰,夜色渐深,袁松以不胜酒力,明日还有公务为由起身。 水乔幽放下茶杯跟着站了起来。 夏二爷没留住袁松,就留水乔幽,劝她不要辜负美人芳心。 水乔幽也以明日还要当差为由婉拒,美人听了,一阵失落。 夏二爷无奈,亲自将两人送到了大门口,直到目送两人登车离去,他才折返回水榭。 袁松的马车上,水乔幽仍以来时同样的理由,继续和马夫一道坐在前面吹风。 袁松没有喝醉,但经过夜风一吹,头也有些不适,不想多说话。喝了三次酒,在他看来两人也是熟了,就没再客套,随她去了,命车夫先送她回等君来。 水榭里,夏二爷回来,宴席继续。上首没了袁松,大家更放开了些,聊的也更加随意多样。 陶三爷刚才已经向其他先前见过水乔幽的人打听过她,几人知道的有限,陶三爷听着不是很满意,觉得她能被袁松称为贵客,身份来历肯定不会简单。 现在夏二爷回来,他又向他打听了一遍。 夏二爷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一些,不过此事涉及安王,上次袁松有提点嘱咐过他们,意思就是希望夏家不要向外人透露安王在归安的事情。 不能透露安王的事情,这水乔幽是安王府的人,他们自也不好同外人说她的真实身份。 稍加思索,夏二爷给了同其他人说的一样的回答,他也不知她和袁松到底是何关系,只知袁松格外看重她。 陶三爷打听不到,只好作罢。 袁松先将水乔幽送到了等君来门口,他知道他们此次经过归安,还有一位不知内情的同伴,他就不好进去给楚默离见礼了,请水乔幽代他给楚默离见礼和告罪。 水乔幽想到了夙沙月明,答应下来。 她同他道过谢,准备请他先走,他又与她道了一事。 刚才他们出百花深之前,夏二爷等人派人送了些礼放在他马车上,尤其是那位陶三爷送的礼不轻。除去给他的,那些人也都给她准备了一份。 袁松问她,这些礼,她想要如何处理。若是她想现在带回去,他就叫人给她送过去。 她还没答话,袁松又说了一句,若是她不知如何处理,他就先帮她收着,明日她想好了,再来找他拿也是可以的。 ‘想好了’三字,他咬字微微重了一点。 水乔幽听出他是在提示她这礼暂时不能收。 刚才出百花深袁松没有将礼都拒了,那就也证明这礼暂时不能退。 水乔幽就请袁松代劳,帮忙处理了。 袁松听她决定,用眼神夸她,孺子可教也,没嫌麻烦,答应了她这个请求。 商妥此事,袁松不再与她多聊,上车离去。 第141章 赏金 水乔幽回到他们住的小院,楚默离和夙沙月明房里都亮着灯开着门。 夙沙月明房里,看窗外的剪影,应该是夙秋也在。 楚默离房外,秦鸣不在,房里安安静静的,看不到他的身影。 水乔幽想起刚才袁松的嘱托,还没想好要不要过去,秦鸣就从里面出来了,看到了她。 水乔幽无需再想,走了过去,秦鸣立在门边,视线挪开,没同她说话,依旧是迟早要找她再打一架的神情。 他一直如此,水乔幽习惯了,也不在意,自己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 听到回应,水乔幽迈过门槛。 楚默离房里有个隔出来的小书房,他还在书案前忙着,那个位置,正面的窗户映不出他的影子。 楚默离听出了她的脚步声,抬起了头,“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 水乔幽望着他带着一点灯火的光晕的脸,却微微怔了一下。 “嗯。” “你来的正好,我有个事要与你说。你先坐,等我一会。” 水乔幽听他有事要说,在一旁坐了下来。 楚默离并未让她多等,用了不到半盏茶快速写完手上的公文,搁了手中的笔,来了她这边。 楚默离看她没给自己倒茶,先动手拿过茶壶。 水乔幽同他说了袁松刚才嘱托她的事。 楚默离今日上午见过袁松,听到她提起此人,骤然想到一事,手上倒茶的动作停住,“你见到了袁松?” “嗯。” “哪见到的?” 水乔幽简单表明始末,“我们在街上遇到了。” “你这么晚回来,是因遇到了他?” “嗯。” “他带你去了何处?” “酒楼。” 百花深虽说和一般的酒楼不一样,但它应该还是个酒楼。 “只是酒楼?” “嗯。” 楚默离看出她没说谎,手上动作恢复正常,放下茶壶,将茶递给了她。 水乔幽主动问起,“公子,有何事要与我说?” 既然他们只是去了酒楼,楚默离以为是袁松应酬回来遇到了她,没再细问她遇到袁松这事,与她说起了正事。 “我派人去别梦坊问过了,你说的那个叫做烟酥的舞姬,很有可能就是红绮。” 听他说到红绮,水乔幽听得认真了一分。 楚默离同她详细说了这事。 她与他说起烟酥的当晚,他就让人去查了此事。 别梦坊的一些老人看着红绮的画像说她的确很像烟酥。 这个烟酥是六年前进的别梦坊,当时他们是到上荆献艺,管事的偶然发现她舞跳得好,招她进了坊内。 之后两年,她一直都是别梦房最好的舞姬,受人追捧。 四年前,他们到了原来的桑都信河,即将离开时,烟酥却突然说自己不干了。她自己花钱赔了坊中银子,自此脱离了别梦坊。 她来自哪里,家中背景,她并未和人说过。她脱离别梦坊后,坊内也无人再与她有过往来,亦无人知她后来的事情。 楚默离已经派人去信河继续追查此事,只是暂时还未有消息传回。 红绮是四年前脱离别梦坊,闫家的人是三年前离奇失踪。若是能通过这条线查到红绮后来的行踪,或许就能知道闫家失踪的真相。 楚默离虽然一直没说他查闫家之事做甚,但水乔幽猜到他估计也是在怀疑闫家一门失踪和太祖地宫的宝藏有关。 水乔幽从楚默离房间出来,夙秋已经回了自己房间,夙沙月明从窗边看到了她,两人打了个招呼。 水乔幽没有多想,回了自己房间。 洗漱完后,她双手枕着头,想到今日见到的那位陶三爷。 傅澍同她说过外界认为无舟的主人姓陶之事,也的确有这么一位陶二爷。 这人实际上是他第四个孙子的大儿子子,在他那一辈中排行第二,如今正在凉肃。 他没和她提过这位陶三爷。 这几日太阳是越来越烈了,早上地上都是热烘烘的,树荫下躲太阳似乎也不起作用了。 太阳高升,没什么客人,水乔幽比昨日早了近半个时辰去茶楼。 大堂里闷热闷热的,她昨日坐的角落也被人占了,她干脆去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茶刚上来,无意间见到斜对面一家酒楼门口,夏二爷和陶三爷互相谦让着走进了酒楼。 同行的还有那位康掌柜和几个她昨日没见过的。 这么热的天,酒楼雅间里都是开着窗的。 他们进的二楼雅间,也是临街。 水乔幽换了个依旧靠窗的位置,可以通过打开的窗户看到对面雅间一部分内景,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他们那边的热闹。 他们这顿酒吃得有点久,陆陆续续又添了几位客人。 水乔幽瞧了眼日头,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小摊,又找伙计点了碟糕点。 这期间,水乔幽也会低头注意酒楼门口。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那边才散场,夏二爷和陶三爷、康掌柜一同走出酒楼,双方在门口分别。 夏二爷先走,陶掌柜和康掌柜同行,走的另一个方向。 水乔幽也起身离开了茶楼,回到她的小摊前。 傍晚收摊,水乔幽没有直接回等君来,去了城西那家书画局。 书画局里还有不少客人,有看画的,有看书的,水乔幽的穿着,使得她进门没引起什么关注。 她在摆着书架的一边,走走看看。 书画局里只有两个伙计在招呼客人。 没过多久,掌柜的从后院进来,坐在了柜台后面。 水乔幽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两个伙计闲了下来,柜台后面的掌柜也闲的开始打盹。 两个伙计避开掌柜小声讨论起来。 “诶,今日掌柜的怎么还不走,平日里他不都是太阳还没落就去那什么地了。” “还不是昨日东家来了。” “东家今日也会过来?” “不知道,反正现在还没来。” 提起这东家,两人更有可有聊的了。 “那人真是东家?” “东家弟弟,自然也算东家。” “那你说,东家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不是查账就是想要在这开新店呗。” “掌柜的在账上做手脚了?” 被问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偏头看了一眼柜台后面,确认坐那的人没醒才放开他。 那人自觉失言,没再说这个。 闭嘴了一会,他话又来了。 “我之前听过东家,可这陶三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唉,你之前可听过他?” “没有。” “你不是都来三年了,都没听过?” 他们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东家家里有谁,需要全部告诉你俩?” 两人被吓了一跳。 “掌,掌柜的。” “干活去。” 两个人被掌柜一斥赶紧散开。 没事可做的两人,赶紧找了点事做,疑问多的那人在柜台前擦灰。 此人胆子大些,见掌柜又回到柜台后坐下,没忍住好奇,又向他打听,“掌柜的,东家这次过来,是做什么的?不会真是来查我们账的?” 掌柜掀开眼皮,“……有你什么事?” 伙计见掌柜的已经是咬牙切齿,知道自己怕是猜中了,不再打听,忙到其它地方去打扫了。 片刻后,水乔幽选了本不贵的杂记结账离开。 她回去时,其他人房里都是黑的,大家都出门了还没回来。 楚默离让秦鸣同酒楼打了招呼,有伙计看到她回来了,很快送了吃的过来。 水乔幽并不觉得饿,本来不打算吃了,看到伙计送了饭菜过来,又还是吃了点。 用完饭后沐浴,再洗了个衣服,她就吹了灯。 半炷香不到,在门口遇到的夙沙月明和楚默离一起进来。 他们已从伙计那知道她回来,见她房里熄了灯都没再打扰她。 隔日,水乔幽如前两日一样,早早出门支摊,傍晚收工。 收工后,她又走了前往无舟书画局的方向。 到的时候,还不算晚,她先在附近找了点吃的。 坐在小摊上吃了一半,隔壁桌坐了两个在附近巡视的官差,从他们的交谈里听到了官府最近正在查城外的土匪窝点。 除此之外,还听到他们谈起这城中出了个盗贼,这一个月不到,已经连续做案十来起,有时一夜偷几家,连续犯案就没超过三日的,将城中大户人家偷了差不多一半,官府通缉了此人好久,还没抓到人。 水乔幽慢悠悠地吃完了,又坐了会,才进了书画局。 里面只剩一个客人在挑书,两个伙计各处一边,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书架上清扫灰尘,掌柜的如昨日一样坐在柜台后打盹。 水乔幽没有多待,买了一刀纸,就出了书画局。 回到等君来,小院里又是一片漆黑。 各自都是有本事的人,也无须她担心,用了饭,洗漱完,她照旧早早吹了灯。 新的一日,太阳还是那么毒。 水乔幽提前去往茶楼,在路上见到了一张悬赏令。 上面说的正是昨晚那两个官差说的盗贼一事,官府许诺,凡是提供有用信息者,至少赏银五两,若是有能抓到此人者,赏银三十两。 进了茶楼,水乔幽听到有人谈起了此事。 原来昨晚这一带又有人府上被盗了,那家府上家丁看到了盗贼,可惜那人能够飞檐走壁,最后还是被他跑了。 水乔幽从茶楼出来,再次路过贴悬赏令的地方,发现它又换了张新的。 两个时辰不到,抓人的赏银从三十两变成了五十两。 上面还附了一张画像,只是,盗贼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不过,他那右眼眼角到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水乔幽目光在那五十两三个字上多停留了一息。 下午,水乔幽比先前提早了半个时辰收摊,在城中几条主街走了一遍。 戌时过半,她路过无舟书画局,不用进门,也能看到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打盹。 一炷香后,她回到等君来。 这日楚默离房里依旧漆黑,夙沙月明他们没出门,兄弟俩就在院中石桌那里下棋乘凉。 她一进院,双方就看见了彼此。 两人起身,相互见礼。 夙沙月明同水乔幽寒暄了几句,问了她这几日的生意状况,得知还好,知道她还没用饭,就没同她多聊了。 看着水乔幽屋里亮灯,观棋挠着自己被蚊子叮的全是包的手,小声问夙沙月明,“大公子,水姑娘都回来了,这棋还下吗?” 夙秋望过来,将手里刚没落的棋子扔进棋盒里,转身回去了。 观棋迅速去收棋盘。 没等夙沙月明说话,他将棋盘抱进屋去了。 夙沙月明没说他,往水乔幽房间看了一眼,转身回屋。 水乔幽用了饭,就吹了灯。她没有休息,通过窗户又出去了。 她未走大门,直接从后院墙头出了等君来,又回了支摊的地方,在附近找了一幢最高的楼,躲过他人视野,攀上了屋顶。 环视一周,方圆几里,一览无遗。 她一连在这屋顶躺了两夜。 第二夜三更过了近半,隔着两条街的一户人家忽然灯火通明。 水乔幽起身,乘着月色,踏着瓦片,快速赶过去。 离得近了,就能听见那户人家的吵闹。 有火把向大门外面的街道移动,盗贼显然是又跑了。 水乔幽没再往那边赶,立在屋顶,借着夜光逡巡四周。 扫到第三圈时,见到西北方向有身影在屋顶跳跃。 她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渐渐同那个身影拉近了距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人动作轻盈,轻功出色,难怪盗了那么多户人家,都没失手。 水乔幽不急不躁,视线锁定着他。 追到一半,那户人家的动静惊动了附近巡视的官差。 水乔幽瞧着有一队人与她走了同一个方向,她又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 她踩在屋顶上,落脚毫无声音,前面逃跑的人没有发现有人在追他。 等到他们和官差拉开了距离,水乔幽才重新加快速度。 两人相隔四五丈距离之时,前面的盗贼感觉到了不对劲,回头见到了月下的水乔幽,连忙提速。 水乔幽看着,没有再快。 前面盗贼再次回头,却见两人距离不但没有拉远,还又近了大约一丈。他心中有些慌了,朝她甩出了一把暗器。 水乔幽听着异常的风声,浮生到了手上。 它在她手心快速旋转,将暗器全部挡落。 暗器落下,水乔幽将浮生朝他的膝盖掷了过去。 第142章 同情 盗贼看到想躲,却没快过浮生,右腿膝盖受到重重一击。他人站立不稳,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水乔幽到了他跌落之地,接住浮生。 盗贼跌落在巷子里,稍微缓冲,马上爬起来,瘸着腿继续往前跑。 水乔幽立在屋顶上,瞧着他跑,踢起一块瓦片。 黑夜之中,瓦片准确砸中盗贼另一膝盖,他失去重心,扑倒在地,头磕到了地上的碎石,一时有些起不来了,提着的包裹掉落,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水乔幽从屋顶上飘落,缓步走向他。 就在水乔幽离他只有两步远时,趴在那一动不动的人,忽然扭身,对着水乔幽射出一支袖箭,箭头上泛出幽幽蓝光。 水乔幽脚步定住,后仰躲过。 还未起身,又接连来了两支袖箭。 水乔幽后背贴地,来了个铁板桥。 盗贼轻功很好,武功却是一般,见两次都没能伤到她,不再装死,也不恋战,飞快扫起散落的金银珠宝,爬起来跑了。 水乔幽直腰起身,眼睛向周围一扫,看到前面有周围人家堆放的杂物,她慢步向前,踢起一根棍子。 棍子带着吓人的风声追上速度受腿伤拖累的盗贼,狠狠横着砸在他后背。 盗贼再次趴倒在地,整个后背胸腔都有了一股剧烈的痛意,五脏六腑像是移位了,喉间一股腥甜,却又吐不出血来,真的无法再起。 水乔幽瞧着他在那挣扎,没有急着过去,而是返身寻到了一支袖箭。 看它箭头上冷森的蓝光,她掏出手帕才去捡它。 夜色下,看不清楚细节,水乔幽将它包起来,收入了袖袋,重新走向盗贼。 水乔幽是沐浴后出来的,因她现在只有一身男装,沐浴后她只好换回了女装。 今晚月光还算明亮。 盗贼看她过来,想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望到再次跌落的赃物,他艰难反身,瞧见她是女子,认定她不是官府的人,同她商量道:“美人,只要你高抬贵手,这些都给你,如何?” 他捧起银锭珠宝,眼神诚恳地祈求着水乔幽。 下一瞬,他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朝水乔幽砸过去。 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快过水乔幽。 她踩住刚才砸他的那根木棍的一端,木棍直起来,水乔幽接住另一端,在他刚有这个动作时,她手持木棍,压住了他的双手。 盗贼手腕吃痛无法抬上去,那些银锭珠宝又砸他自己身上。 水乔幽瞧着那些散落的物什,木棍稍微移动,只敲了他右手手臂。 盗贼右手立时无力垂落。 水乔幽手臂微微一抬,挑落了他脸上的面巾。 他右眼眼角下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一直蔓延到他脸颊。 水乔幽的目光转眼又移到他右腿上。 眨眼之间,盗贼觉得自己右腿膝盖以下也使不上力了,须臾,才传来痛感。 刚要嚎叫,下巴一痛,喊不出声,却又闭不上嘴。 意识到这点,他都忘了手脚之痛,惊恐地往后挪。 水乔幽想掏手帕擦个手,记起手帕包了袖箭,只好作罢。 她右手还握着木棍,用它指向旁边散落的赃物,平声道:“捡起来。” 盗贼反应过来,手脚各断了一边,自知跑不了了,衡量之下,爬着用还没断的左手将它们都又捡了起来。 他以为水乔幽想黑吃黑,靠着一只手艰难将它们包好,恭敬递到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绳索之类的东西,目光又转回到盗贼身上。 盗贼被她看的心里发毛,想要求饶,又说不了话。 水乔幽手中木棍指向他,他全身感到凉意。 就在以为她要打他或者要他命时,他身体随着木棍的转动不受控制地转了一圈,外衣被脱了下来。 这情况让他一阵不解。 随即,木棍在他眼前一闪,左手手肘处传来剧痛,吓得他立即又跪了下去,痛又喊不出来。 水乔幽丢了木棍,用他自己的外衣将他双手迅速捆了起来。 其后,她掏出火折子,才去查看他绑在右手手腕上的袖箭。 “哪来的?” 水乔幽的语气很平缓,不像逼问。 盗贼以为她是对自己这样暗器感兴趣,想说也说不出来,欲哭无泪地给她指自己的下巴。 水乔幽记起,抬起手快速将他的下巴接了回去。 她速度之快,让盗贼有些发愣。 水乔幽持起刚扔到一旁的木棍,将木棍的另一头搭在了他左腿上。 盗贼吓得打了个激灵,“买的。” 话才说完,明显感觉到腿上的木棍压的重了些。 “自己做的。” 水乔幽手上力道继续加重。 “真,真的是我自己做的。” 水乔幽手上木棍骤然转到他右腿上,本就断了的腿,被她这么用力一压,疼得他脸都白了。 “我真的没骗你。” “做了多少?” “就这一件。” 水乔幽瞧着他不说话了。 “成功的只有这一件,之前,做了几件都……都没做好。” 他没再改口,水乔幽收了一点力道,“箭上涂的什么毒?” 她面上一直都没有厉色,可她越是这样平缓的语气,越让盗贼觉得害怕。 他不敢隐瞒,“就是一点点……乌头。” 水乔幽盯着他看了会,听到远处有说话声,她将木棍移开。 盗贼提着心慢慢舒气。 舒到一半,下巴处又传来清脆的响声。 一息过去,他发现自己又说不了话了。 水乔幽要吹熄火折子时,火光映到他那道疤上。 本来要起身的她,停住动作,仔细看了它一眼。 火折子在他那道疤上来回扫了两次,水乔幽发现其中猫腻。 他那道疤是自己贴上去的。 水乔幽并没动手去撕,站了起来,用木棍示意他也起来。 他哪里敢违抗,狼狈地爬起来,庆幸地以为她没有发现自己那道疤的猫腻。 水乔幽用木棍挑起他刚才捡好的赃物,又示意他伸直手。 只断了小臂的他看懂后,委屈的将手伸直。 那包赃物落在他手肘上方,砸的他差点要接不稳,眼睛对上水乔幽的目光,他心神一凛,又赶紧艰难地并拢手臂,稳稳拖住。 水乔幽抓起他那外衣留下来的一截,往巷外走去。 他望着她手里还没扔的那根木棍,拖着伤残的右腿和其实也不怎么灵活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跟上她。 盗贼被迫跟着水乔幽走了一段,意识到她并未想杀他,至少暂时没想。 他心里松了口气。 他看着手臂捧着的物什,猜测她的意图。 她这瞧着好像也不是要黑吃黑,不然她抓他做甚? 既然不是黑吃黑,那她是……要将他交给官府! 他想起了官府针对他贴出的悬赏令,他记得自己也只是值五十两。 他现在手臂上捧着的,可远远不止五十两。 他想要劝说她放了自己,张嘴才想起自己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管他怎么嗯嗯,水乔幽都没回头看他一眼。他也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官差一直在搜索盗贼,这一路,他们却没遇到一个人。 他看出原由,人也累了,想跑是没得一点机会,只能认命地跟着。 因盗贼只有一条腿能走,走得有点慢,水乔幽也没嫌弃不耐烦,故而两人天亮时,才走到官府门口。 路上已有早起的行人,见到他们都忍不住好奇的多看几眼。 水乔幽不在意,盗贼则因带伤走得太久,想在意也没这个精力了。 看到府衙的大门,他悬着的心直坠,接受了事实。 府衙已经开门,接到报案忙了一夜却一无所获的官差刚刚回到衙门,一个个要么无精打采,要么满脸戾气,都在里面休息,门口暂时也没人守。 水乔幽带着盗贼直接进了府衙大门,到了院中,依旧没见到人。 她停在院中,没有扯着嗓子喊。 没看到人,她就在院中等着。 过了小半盏茶,外面传来脚步声。 水乔幽和盗贼都回头看了过去,见着四个官差押着一个同样瘸着腿的男人进来。 男人看着不到三十,衣着普通,估计是在这之前,双方动过手,从头到脚,都有些狼狈。 外面进来的人没想到院里会站着两个人,也都看向了他们。 水乔幽注意到被押着的男人,眼神有些变化,像是错愕。 很快,他就垂下了视线。 水乔幽记人的记性还不错。 三日前,她在夏二爷和陶三爷他们宴饮的酒楼门口见过这张脸从里面出来。 她亦确定,他那一眼,看的不是她。 两个官差押着那人从他们旁边过去,剩下的人停在他们面,瞧着他们这奇怪的‘组合’,最前面的人问道:“你们什么人?” 盗贼也早在看到进来的是官差,下意识低下了头。 进门前,水乔幽将手里的木棍换成了外面布告栏上贴的悬赏令。 水乔幽打开悬赏令。 对面官差陆续反应过来,上下瞧看盗贼,都是一惊。 问话的人上前一步,用手中的刀抬起了他的下巴,这才发现他下巴脱臼了。 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目光扫过他的眼睛,落在他脸上那条疤上。 用手遮住他眼下部分,就和根据目击者描述的画像有了七分相似。 手放下,看到他奇怪的手臂和上面捧着的东西,打开一看,他已基本相信此人就是他们要找的盗贼。 他摸了一下他的小手手臂,知道两只都脱臼了。 他又转头打量水乔幽,“你抓到的?” 水乔幽忽略他眼中的怀疑,“嗯。” “哪里抓到的?” 水乔幽回想了当时抓到人的那条巷子,恰好知道它旁边的街道,“七宝街。” 昨晚的案子此人没有参与,他们有别的差事,但是回来的路上听到了那附近有人家中失窃之事。 水乔幽耳力好,这期间,她听到后面屋中传来的说话声,听出他们刚带进去的人可能与城外某处的土匪有关。 问话之人目光在她和盗贼脸上来回,蓦地注意到了盗贼脸上那条疤的不对劲。 他伸手过去,摸了一下,用力一扯,那疤被扯了下来。 他偏头望向水乔幽,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可知道,欺骗官府,干扰官府办案乃是重罪?” 水乔幽面色不改,身形一闪。 对方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等视野恢复正常之时,水乔幽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而那道疤又回到了盗贼脸上。 现场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 等大家陆续反应过来,其他的官差都握紧了刀柄,戒备起来。 过了片刻,问话的人望着盗贼脸上那道疤,反应过来。 她的意思是,那本来就是假的。 他抬手制止其他人出手,“你如何知道,他在那儿?” 水乔幽听出他这有盘问的意思,却也没放在心上,“恰好遇上。” “恰好?你一个人?” “嗯。” “你如何知道他就是此人?” 水乔幽迎着他的目光,沉默少时,再次以众人愕然的速度,一脚踹在盗贼左边膝弯处。 就靠这一条腿站着的人,猝不及防,还来不及暗喜,跪倒在地。 膝盖的痛还没传到脑中,下巴处又传来一声脆响,接着他惨叫出声。 他这一声叫的把里面的人都叫了出来查看情况。 官差差点就又要拔刀,盗贼叫完,意识到自己又能说话了,有点崩溃,急忙数起了自己的罪行。 他语速很快,生怕慢了又挨上一顿打。 他突然自白,让官差有点反应不及。 听他一口气说出了昨日做案的细节,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在问话之人眼神示意下,放开了刀。 盗贼小心翼翼偏头,去看水乔幽,见她盯着自己,他干咽了一下,不敢再看她,识趣懂事地将之前犯的那些案子也一一数了出来,最后诚恳地表示,希望官府能早点将他收押到大牢去。 他惊人的语速和改过自新的态度,让一众官差看得诧异。 他话语一停,四周又静得诡异。 三息过后,问话之人再次上下扫了水乔幽一圈朝里面走去,示意她跟上。 另外有人来接水乔幽手里的……衣服。 水乔幽知道估计是还要录口供,没有拒绝往里走,却没将人给他们,自己拉着盗贼一道跟上前面的人。 其他人呆怔之余,才注意到盗贼另一条腿也是瘸的。 不知为何,再看他脸上有多处擦伤,他们突然有点同情他。 第143章 跟踪 官差将水乔幽和盗贼带到屋内,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其他人见无事发生,也该干嘛干嘛去了。 刚抓进来的土匪被送去大牢,其他人在隔壁房里讨论这土匪之事。 口供录完,官差再次来接收盗贼,水乔幽还是没给。众人疑惑之际,她又将那张悬赏令展示在众人面前。 大家更加困惑。 最后还是最先问话那人反应过来,想到了她的意思,“账房暂时还未来上值,你可以先在这等上片刻。” 水乔幽听了这才将盗贼交给他们。 归安城中没有宵禁,大家看着面相呆呆愣愣的她,有点相信她刚才所说,她是睡不着出来走一走,恰好遇上的那盗贼了。 一炷香后,账房来了府衙。 官府说话算话,将五十两赏银一文不少地给了她。 水乔幽拿着赏银出了府衙,先回了等君来。 小院内,其他人见她不像之前那样早出门,以为她今日睡得晚了些,也没人去敲门打扰她。 她依旧是走的窗户,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来的第一件事,她先净了手。 随后换了身衣服,打开了房门。 东边夙沙月明和夙秋房里都开门了,楚默离房里却关着门,顾寻影那边也是。 夙沙月明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出来同她打了招呼,她从他嘴里得知,楚默离他们早就出门去了。 水乔幽重新回到房间,她没有急着出门支摊,掏出了那支袖箭。 她对毒不精通,看不出那上面涂的是不是乌头。 箭长三寸,同上次被袭见到的一样,箭簇亦是精铁所制,不过,打磨似是稍微要粗糙一些。 她瞧着袖箭,想起早上在府衙听到的土匪一事。 官府这么快就有了针对土匪的行动,估计是和他们路上遇到土匪一事有关。 楚默离这几日早出晚归,就连顾寻影这几日也不见踪影,应该也是去忙这事了。 楚默离亲自督办此事,那官府这次就绝对不会是小打小闹,走走过场。 这让她又想起那日楚默离让秦鸣带走的那把刀。 那样的制作工艺,若是能有很多那样的刀流入土匪之手,对官府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联想还未彻底平息的淮北乱民暴动,有些隐患甚至已经可能存在。 这几日她在茶楼,一直都有听到淮北乱民暴动的后续。 叶弦思很有能力,他入淮北不久,已将暴动压了下去。 雍皇对乱民暴动一事,很是震怒。授命叶弦思,必须拔除这些隐患,下令,对参与暴动者格杀勿论,隐匿窝藏乱党者,株连九族。 叶弦思也不负所望,如今,淮北境内,有不少复淮之心不死的乱民都被官府揪了出来。淮北诸城,现下又是乌云盖顶。 水乔幽在房间坐了一会,瞧见夙秋去了夙沙月明那里。 她手指轻轻在桌檐上来回划了几下,拿起袖箭去了夙沙月明那儿。 看到她过来,观棋加大音量往屋里喊了一声,“公子,水姑娘来了。” 将人迎进屋,他马上就去斟茶。 虽说他们住的就隔这么几步距离,水乔幽却很少会主动登门。 夙沙月明微微讶异,迎人坐下,主动问道:“找我可是有事?” 水乔幽听他一问,将袖箭放到茶几上,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想劳烦你帮忙看一下,这上面是什么毒?” 夙沙月明捡起了袖箭查看。 夙秋本来坐在另一边,听她来意,望了这边,见到夙沙月明拿起的袖箭,走了过来。 “可是乌头?” “你等一下。” 夙沙月明起身去倒了杯清水,将袖箭放入了水中,观察须臾,他又拿出自己带的瓶瓶罐罐捣鼓了一阵。 水乔幽坐着等他,夙秋跟着他看着他捣鼓。 观棋送茶过来,夙沙月明也回来了。 “这里有乌头的成分。但还有其他的……” 夙沙月明大致数了几种成分。 “你可知此毒出处?” 夙沙月明对江湖事了解的并不多,知道这毒有哪些成分,却不知它的出处,“抱歉,我不知道。” 夙秋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袖箭,吐出几个字,“花门的虞美人。”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包括在旁边看热闹的观棋,三人齐齐将视线转向他。 他打量着袖箭,补道:“见血封喉。” 袖箭在他手上转了两圈,他抬眼望向水乔幽,“这袖箭你怎么得到的?” 他语气听着只是好奇,没有无礼。 水乔幽简单说道:“今早碰到了一个盗贼,他身上的。” 夙沙月明这才知道,原来今日她已经出去过了。 他没想她何时出去的,关心道:“那你可有事?” “无事。” 夙沙月明听到她没事,放下心来。 夙秋插话,“那人呢?” 一个盗贼,身上会有这种武器和剧毒? “送官府了。” 闻言,夙秋没有再问。 水乔幽知道了袖箭上的毒,以出去支摊为由,没再打扰夙沙月明,告辞回房。 夙秋将袖箭搁在一旁,走得时候,她忘了带走那支袖箭。 她回房换了件衣服,就背着笔墨纸砚出门了。 夙沙月明送了她回来,夙秋也不在他这待了,茶几上那支袖箭也没了身影。 夙沙月明和观棋都没注意到这件事情。 水乔幽上午去了老地方支摊,但是晌午她没去旁边的茶楼,而是买了个斗笠遮阳,然后在街上闲荡。下午回小摊之前,她逛了城东和城南。 晚上她依旧提前半个时辰收摊,之后没有回等君来,而是先去了城西,再次路过无舟书画局,掌柜还是和之前一样在店里闲着。 逛完城西,她去了城北。 城北逛完,天色已暗,她转道去了城北有名的风月街。 夜色下的风月街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街上不仅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穿着一个比一个清凉的女子在热情地揽客。 水乔幽站在街头,扫视一圈,拒绝了好几位美人的媚眼相邀,找了一个路人打听到了这条街上有名的几家店。 水乔幽没有思索,绕到了最有名的飞花楼后门,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翻墙而进。 她没有问人,自己避开他人目光低调上了二楼,找了个不显眼的柱子靠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她从嘈杂的环境中听到有人提起夏四少。 那日在百花深,夏二爷有介绍过他带来的那位晚辈,在后者那辈中,排行第四。 又听了几句,知道那位夏四少此刻正在三楼雅间,水乔幽上了三楼。 她随手搂了个没有恩客的姑娘,绕着天井在回廊上走着。 走到东边第二间雅间时,听到有点耳熟的声音。她通过因侍女进出没有关严的门看到了里面搂着美人畅饮的夏四少。 那日在水榭中,夏四少的心思全在美人身上,而那位从凉肃来的康掌柜,一双眼睛也遮不住好色的喜好。 刚才那份耳熟,就是来自那位康掌柜。 水乔幽扫了一圈,果然在夏四少的对面看到了康掌柜。 水乔幽见到人没做停留,搂着美人步伐自然地过去了。 到了楼梯口,她给了美人一些碎银子,一个人下了楼。 从楼上下来,她再次绕到后院,趁着无人注意,攀上了屋顶,快速找到刚才路过的雅间方位,停在了屋顶上,轻手移动了一片瓦。 她只将它移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若不下雨,里面的人就算抬头也不一定会发现缝隙,里面的声音却透过缝隙传了上来。 屋里的客人只有他们二人,水乔幽坐在屋顶上吹了一会风,听到康掌柜在和夏四少聊这年头什么生意好做,顺便羡慕了一番夏家的长盛不衰,夏四少的一帆风顺。 夏四少听到后面的恭维却没有被羡慕的自豪,同康掌柜抱怨了起了夏老爷子的古板和偏心,夏家大爷的窝囊,夏二爷其实根本就不想培养他等等。 他将夏家的人都抱怨了个遍,觉得自己是有抱负不能施展,康掌柜一边听一边讶异地开导着他。 夏四少话有点多,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水乔幽瞧着月亮的高度,没再听下去,将瓦片复原,悄声离开了飞花楼,回了等君来。 回去的时候,夙沙月明又拉着夙秋在院中下棋乘凉。 楚默离那边是黑的,顾寻影也没回。 水乔幽同夙沙月明聊了几句日常,回了房间。 夙沙月明见她已经平安回来,同夙秋下完棋盘上那局,没再另开。 吃了顿饭,注意到外面的三人都已各自回房,水乔幽吹了灯跳窗出去,重新回了飞花楼。 彼时,时辰还没有太晚。 她直接上的屋顶,见夏四少和康掌柜都还在,她就下了屋顶,找了个可以看见飞花楼大门口的地方隐着。 她等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夏四少和康掌柜都喝得醉醺醺的被各自的小厮从里面扶出来,上了各自的马车。 水乔幽跟上了康掌柜的马车。 跟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城西一家不错的客栈面前。 客栈离无舟书画局大概一炷香的路程。 康掌柜从马车上下来,人虽然还是有些晃,却明显没有在飞花楼门口晃得厉害了。 淮地客栈多半都有同一个特色,会用天井来给里面的房间采光。 水乔幽飞身上了客栈屋顶,通过天井看到康掌柜上了二楼,敲响了南边一间还没熄灯的房间房门。 房门从里面打开,来开门的是陶三爷。 水乔幽换到陶三爷的屋顶上,慎重起见,她没有掀瓦,凝神静听。 这一片夜里安静,屋里谈话声声音不大,凭借水乔幽的耳力还是能听到一些。 康掌柜谈起了今晚请夏四少吃酒所聊,定义这夏四少恐怕是扶不起的阿斗。 另外,他从夏四少嘴中套出这夏家如今也早已不如以往兴盛,有衰败之迹,夏家老爷子对青国朝廷和袁松也不像表面那般支持。至于他如今这般支持袁松在归安的管理,好像是因袁松背后有大人物支持,具体是谁,他今晚没要套到。 袁松是京官调任,他猜测有可能是去年来过淮地的青国安王,也有可能是青皇,又或者他在中洛任职时,效忠了其他青国皇子王爷也不一定。 陶三爷估计是认为他这话等于白说,没有接他话。 康掌柜自己问起了他,夏老爷子那边如何。 提起夏老爷子,陶三爷赞同了康掌柜的看法。 夏老爷子这人虽以利为先,却也求稳,一时半会,他们恐怕也不能攻破他。 至于为何利,两人都没说。 谈过夏老爷子,康掌柜问了另外一事。 他问陶三爷,“那事如何了?” 陶三爷答:“还好。” 只是他的语气听着却不像还好。 “那人呢?会不会……” 后半句康掌柜没说出来。 陶三爷沉默了少时,肯定道:“不会。” 两人聊到这里,话题打住了。 很快下面传来两次开门关门声。 水乔幽又在屋顶待了会没再听到说话声,离开了客栈。 她再回到等君来,已经过了四更天。 天破晓之时,她从床上爬了起来。 开门之后,注意到昨晚楚默离主仆二人和顾寻影都没回来。 她与同样早起的夙沙月明打了招呼,照常出门支摊。 晌午,她又去了旁边的茶楼,听到了大家在热议盗贼被官府抓住一事,同时听到淮北和原雍国边界因大量难民聚集,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终是和当地的雍国人再次爆发了矛盾,当地官府都没能阻止,最后是出动了大军镇压,才将此事按压下来,但也因此,死了不少淮北难民。 下午,水乔幽比前一日还早了一炷香收摊,去了靠近府衙的街上闲逛。 黄昏时,府衙里跑出大队官兵,朝着那日他们进入归安城的东城门方向而去。 水乔幽没再逛了,回了等君来。 小院里,今日大家都不在。 伙计送了饭菜和热水过来,她坐在案前,没有立即动筷。 看着饭菜发了差不多一刻的呆,她摸到袖袋中的那枚青玉坠子。 山茶花在昏黄的烛火下含苞待放。 它上一任主人将它保存得很好,没看到一丝划痕,估计是他经常摩挲着它,使得它光滑透亮。 她瞧着它呆坐良久,久到桌上的饭菜变凉。 第144章 出城 烛芯轻轻炸了一下,水乔幽收回坠子,拿起了筷子。 她慢慢吃完饭,其他人还没一个回来。 让伙计收走了碗筷,她换了一身今日新买的黑色窄袖男装,吹灯从窗户出了等君来,朝陶三爷他们落脚的客栈而去。 即将到达客栈,有人匆匆跑进了客栈。 水乔幽避开他人视线,上了客栈屋顶。 通过天井往下看,正好看见陶三爷步履有些匆忙地下楼,他身后跟着康掌柜和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后者目测是刚才跑进来的人。 水乔幽很快从屋顶上看见,陶二爷和康掌柜乘坐马车离开了客栈。 她放轻动作,跟在了马车后面。 马车速度有些快,看得出来,马车里的人有些着急。 归安城没有宵禁,夏日城门关闭的也晚。 马车靠近东城门,城门还开着。 水乔幽加快速度,躲过城门守卫的视线,如幽灵一般滑行到了马车底。 她动作流畅,手上很轻,马车上的人又正焦急着,都没有感受到异样。 陶三爷几人以要去东边某城看货为由出了城,城门没有戒严,盘查不严,守卫没发现车底下的水乔幽。 出了城门,马车速度更快, 水乔幽未急着从车底出来。 车厢里传来康掌柜的声音,“官府怎么会这么快查到他身上?” 陶三爷估计也在想,没有说话。 康掌柜猜测,“他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不会和官府都招了的。再说,他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你别太着急,那个地方,官府应该查不到的。” 过了一会,陶三爷的声音响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愿如此。” “……早知道是个这么容易闯祸的,当初就不应该接受他。” 陶三爷声音同样听得出忧愁,“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康掌柜闭上了嘴。 陶三爷心烦地吩咐车夫再快一点。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 马车大概在路上奔跑了半个时辰,拐了个弯,没再走前往盐奇的方向。 又跑了半个时辰左右,车轮撞到了巨石,出现剧烈颠簸,停了下来。 水乔幽在车夫下来查看之前,迅速离开了车底,躲入一边的丛林。 车夫花了点功夫挪开石头,看到车轮无事,继续赶路。 车子启动,水乔幽又悄无声息滑入车底。 这一路,车厢里的气氛焦虑低沉,都没再传出说话声。 马车在陶三爷再三强调的‘再快点’要求下又疾驰了半个时辰,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旁边有上山的小径,马车无法通行。车夫点了火把,车上的人只好下来步行。 等到他们走出一段距离,水乔幽才从车底出来,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势,放轻脚步跟上他们。 山林中多枯枝败叶,一不小心就容易踩出声音来。 陶三爷他们三人点了火把,水乔幽看着那火光,便没有跟太近。 这条路陶三爷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走,夜晚爬山也未有磕绊。 水乔幽跟着他们在山林中穿梭了半个时辰,透过茂盛的树木,见到远方有星点般的火光,看出中间是个山谷。 火光在移动,可能是离得远,它们移动的有些慢。 前面三人肯定也是看到了山谷中的这一幕,顿足少时后,急忙加快了脚步。 水乔幽耳力好,过了一刻左右,她听到那边传来喊杀声,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这四面皆山的地方瞬间有一片一片的飞鸟被惊飞。 陶三爷抢过了车夫手里的火把,自己走在了前面。 他着急的步伐,令水乔幽有九成把握,山谷中的其中一方是今日出城的官兵。 瞧这架势,来的人还远远不止她在府衙门口看到的那些。 林中惊鸟越来越多,拿着火把的陶三爷已经在山林中小跑起来。 三人在林中跑了估计至少一炷香,他们还能看到山谷下的火把移动,山谷中的动静却变小了。 水乔幽观察地形,猜测尽管这里和在之前的地方看着没什么区别,但是估计已经离山谷远了很多。 她再转回视线,前面的几人没有走了,陶三爷拿着火把左右晃动了三次。 水乔幽抬头,凝神四望,很快瞧见对面山顶也有人拿着火把晃动了三次,随即,光影消失。 陶三爷几人又往前走,不到半盏茶,前方出现一山洞。 山洞无人把守,几人直接走了进去。 水乔幽在暗处观察了一会,捡了几颗掉落的松球,分别砸向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松球发出不重的响声,东西两边分别有两人冒出头来。 他们没看到什么,以为是林中的小动物,又将身形隐入丛林之中。 以刚才山顶火光亮起的高度,借着今晚的月色应该也很难看见此处不明的颜色。 水乔幽看出东边地势更为平缓,她从袖袋中扯出一块黑色面巾蒙住脸,往西面坡下又扔了一块石子,趁着西面两人往后查看之时,身形如夜风,绕道从东面那两人身后过去,贴到了洞口那边的山壁,同时往他们后方远处抛了一块石子,将那两人的注意力也短暂转移。 见山顶没有传下动静,她未停歇,闪进了山洞。 如她所想, 山洞洞口无人把守。 洞中一片漆黑,已经见不到陶三爷三人的身影。 水乔幽适应了一下里面的黑暗,没有掏火折子,缓缓向里探。 洞中不知有多深,摸黑走了五丈左右,水乔幽感受到一点风。 风没有夜晚的清凉,反而带着一点点热意。 她放缓呼吸,确认前面一段依旧无人,朝着热风吹来的方向往前走。 又走了约莫五丈,前方出现微光,除去一直带着热意的风,她还听到了一点动静。 继续向前十步,看到露出微光之地有两个带刀壮汉把守,周边环境也被显现出来。 这山洞之中出现了两个岔口,一条是死路,它凹进去的部分恰好无法被光照到。 水乔幽思忖一息,躲入了那个死角,没再急着向前。 山洞这一段安静空旷,水乔幽往这边一站,先前听到的动静更明显了,甚至形成了回音。 她判断出声音是从她身后的石壁后传来,又向石壁靠近了一步。 这一步让她发现,石壁也是热的。 仔细再听,那回音中有一下一下像是锤击重物的敲击声,让她想起了经过铁匠铺时听到的那种声音。 没过多久,这种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山洞外有人跑进来,进了看守之处。 水乔幽往那边瞧了一眼,里面山洞中的甬道应该还有很长,她无法看清里面的具体情况。 半盏茶不到,刚才的进去的人又跑了出来。 水乔幽隐回原处,壁后的声音依旧嘈杂,却没有加大。 水乔幽耐心等在那里,观察到那个人大概是每过一刻进出一趟,明显是传信的。 陶三爷几人进去后,一直没见出来。 水乔幽瞧着那人来回跑了三趟,到第四趟,没到一刻,他就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他跑进去没多久,水乔幽听到石壁后面的嘈杂声大了很多。 半炷香过去,后面的嘈杂声没有变小,外面又急匆匆跑进来一人。 紧接着,里面跑出十来个人赶向洞口,个个手上都拿着已经开刃的刀。 等他们过去,水乔幽往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守在那的两人没了身影。 水乔幽确定洞口暂时没人往里面走,贴着山壁往那边靠近。 靠近光亮处,那里依旧没人。 她扯掉了脸上的面巾,低头快速走了进去。 走了两丈,迎面又有急重的脚步声。 她提气上了壁顶,靠着抓住一块稍微凸出的石头稳住了自己。 又是好几个人持刀从她下方跑过,急匆匆向洞口赶。 他们走远后,水乔幽落回地面,往脸上抹了一把泥土,再往里面走。 里面的嘈杂声早已更加明显,她也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穿梭的身影。 三丈过后,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狭窄的山洞瞬间变成了一眼难以望到边的宽敞。 里面的人都在忙着搬东西,水乔幽从入口捡了一箱不知道装的什么物什的箱子低着头往里走,里面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到她。 她一边走,一边扫视周围,看到陶三爷和康掌柜背对着她站在中间,他们对着的方向还有一条通道。 她离他们远了一点,换到了一角落处,仔细打量四周,看出这里多半是加了人工开凿的铁矿矿场。 他们用开凿出来的铁矿就地冶炼,制成了刀。 大概是外面的情况不利,铁匠已经都停工了,康掌柜正在指挥众人将成品装箱,从后面那条通道运走。 水乔幽转到一堆还没装箱的成品处,借着装箱随机验了几把。 这些刀质量参差不齐,但是多数都还可以,上等的比那日楚默离让秦鸣带走的那把还要好些。 她一箱子还没装完,外面又有人慌张失措地跑进来。 他同陶三爷和康掌柜他们小声说了几句话,陶三爷犹豫地扫视一圈,带着康掌柜等人急步入了后面那条通道。 这里太吵,水乔幽不在他们旁边,没有听到那人说了什么,可看他们这么急的往外走,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官兵已经逼近这里了。 官府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陶三爷之前又过于自信,再加一点侥幸心理,没有提前让人收拾,现在现场的东西还没收到三成。此时,他们也顾不上了。 水乔幽扛上那半箱刀,准备跟上他们。 走上后面通道,见到康掌柜微微倾身,听陶三爷小声说了句什么,康掌柜随后又轻声向旁边跟着人说了一句什么。 那人停住脚步,往回走去,和她擦身而过。 水乔幽预感到什么,回头望去,先听到了惨叫声。 她扔下箱子往回走,被本想让她过去的人看见,拔刀朝她砍过来。 那些人下手虽狠,却没太多招式,水乔幽没用兵器,几招将人解决。 这却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更多的人来这边来堵她。 他们都不足以给她造成威胁,但是通道狭窄,影响动作施展,还是被耽误了一点功夫。 她以最快的速度再来到前面时,洞中已经倒下许多人,浓浓的血腥味快速蔓延开来。 入口也已被人守住,有些人反应过来了想跑,却在入口处又被斩杀。 这么一会的功夫,负责清理的人注意到她,又有刀向她砍来。 水乔幽下意识想抽浮生,想到外面的官兵,她夺下了对方的刀,左手持刀,没用她常用的招式。 打斗之中,她视线有一瞬对上后面的通道。 那里,陶三爷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这件事发生的突然,被灭口的人毫无防备。 这么一会功夫,剩下在这做事的人已经全部被解决。负责善后的人准备撤走,见这边还有个在反抗的水乔幽,都向她围了过来。 水乔幽扫了一圈,拿刀的手加了一分力道。 一刻过后,洞中只剩她一个活人。 她喘了口气,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扔了刀从后面通道离开。 通道里已经没有人,但是没有岔路,水乔幽从壁上拿了个火把,追了出去。 沿着通道快步走了一盏茶,看到月亮。 刚才陶三爷除了让人运刀,也转移走了那批铁匠。 他们人太多,走过的地方痕迹有点重,水乔幽无需多探查,就判断出了他们的方位。 她和来时一样,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远远地跟着他们。 走了不到一里,她又听到其它响动声。 那响动越来越近,没多久,水乔幽辨听出顾寻影的声音。 她正在命人搜山,听声辨位,像是从陶三爷他们走的那条路上过来的。 顾寻影在这儿,那么楚默离很有可能如她猜想的一般,也在这附近。 或许,刚才下面山谷中领兵的就是他。 陶三爷他们亦听到了对面的动静,那边甚至已经出现了火把移动。一行人急停脚步,前路后路都被堵,每人都有些慌张。 陶三爷当机立断,让铁匠们等人抬着带出来的新刀往山上走。 等到他们都走了,他和康掌柜却带着八个护卫从另一个方向上山。 第145章 灭口 这里山连山,大晚上的看不出地形,却可以看见顾寻影带的人分散得很开,如拉网一般,正在快速往这边逼近。 可见,这次剿匪,楚默离准备充分,行动迅速。 陶三爷他们为了更好的隐蔽自己的身形,已熄了火把。 若是不紧紧跟着他们,黑灯瞎火的,水乔幽一个人很容易失去他们的踪迹。 但是,水乔幽记了一下他们的大致方位,还是先跟上了另一批人。 跟踪他们的同时,水乔幽也要避开顾寻影等人,行动更受限制,和他们拉的距离更远了一点。 走了一盏茶,水乔幽准备加快点步伐,却骤然听到惨叫声。 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这声音也改变了搜山之人一部分火把移动的方向。 水乔幽估算火把的移动快慢,脚下加快,即将看见人影时,脚下有点不对。 身体反应快过思维,前面的脚还未踩实,又立时提起往后退。 侧方传来异物破空的风声,离得近了,她通过月光辨出那是一根削尖了的竹竿,越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落入土中一尺有余。 她刚才反应若是慢上一息,那它穿破的可能就是她的身体。 她这一退,又好像碰到藤绳之类的物什,这边危险刚过,正前方又飞来几根竹竿,带着的风声骇人。 她就着后面的脚转身,奋力往前跑了一丈,登上了前方大树。 脚刚登上两步,那几根竹竿纷纷擦着她的后背落入前方丛林。 她一口气上去两丈,选了一根较粗的枝桠稳住身形。 人才站稳,西面也传来异响。 这树在周围算高的,她又往上了一点,垂目向下,可以俯瞰四周。 这一片,人为布置了不少机关暗器。 她最开始听到的惨叫声,是她跟着的那些人传出来的。 西面那边有不少火把移动,是顾寻影的人闻声过来。 看来陶三爷让人往这边走,是为了将官兵带入了这一片。 这里树多,水乔幽没再下树,直接在树木间跳跃,追到了陶三爷的人。 那些运东西的人横七竖八倒在林中,血腥味直往上冲。 那几个同他们一起的护卫,举着火把正在往东北方向跑。 水乔幽瞧出他们应是与陶三爷汇合,跟上了他们。 她走的依旧是树上。 顾寻影的人被那一片陷阱牵制住,行动慢了下来。 跟了将近一炷香,那几人果然找到了陶三爷。 陶三爷同他们确认,“都解决了?” “您放心,没有活口。” 陶三爷稍微松了口气,也不敢停留,招呼其他人继续往前走。 水乔幽居高临下扫了一圈,看到刚才他们出来的方向,也已多了火把。 她踏枝而下,挡住了陶三爷一行人的去路。 她的忽然出现,将众人吓得不轻,发福的康掌柜急停脚步,差点往前扑倒。 护卫纷纷拔刀,陶三爷强行镇定,出声发问:“什么人?” 陶三爷让人将火把都熄了,山高林密,光靠月光不足以看清人脸,他和康掌柜两人都没认出水乔幽来。 水乔幽没有接话,直接夺过了就进护卫手里的刀,手腕一反,割断了那人脖子。 这惊变吓到众人,陶三爷自己也抽出了刀。 水乔幽杀了一人,脚下却稍稍缓了下来,给了对方反攻的时机。 她还是左手持刀,落刀的速度也较平常有放缓。 抽刀的陶三爷见状,指挥一半人留下应付水乔幽,自己带着另一半人先跑了。 有人倒下,刚好倒在康掌柜的方向,人扑在他身上,他下意识用手一扶,手上全是血,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跟上陶三爷。 水乔幽瞧着,手上动作仍旧未加快。 这些护卫拳脚功夫还行,但是算不上高手。 她不急不缓地解决完这边,才提着刀去追。 先走的人一边跑一边往这边看,她走得明明不快,可他们才回了几次头,她就追上了他们。 陶三爷和康掌柜瞧见,后背都沁出了冷汗。 陶三爷慌张指挥其他人拦住她,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水乔幽没有做答,利落动手。 陶三爷瞧着她的狠劲,也不执着这疑问了,往前跑去。 跑出还不到十丈,再次被水乔幽拦去前路。 他看着像个商人,但也会些功夫。 回头没再见到自己人,他提刀自己迎了上去,康掌柜不会武功,吓得连往旁边躲。 水乔幽陪他过了几招,摸清了他的招数,却没有急着杀他。 十五招过后,陶三爷自己看出了这点,却又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困惑之间,右手手臂被水乔幽的刀砍了一刀,握刀的手瞬间失去大半力气。 还未感到疼痛,水乔幽的刀又刺了过来。 他急忙后退,一把拉过旁边的康掌柜。 惊魂未定的康掌柜都没反应过来,水乔幽的刀就到了他面前,刀剑特有的冷光让他失声。 就在他以为水乔幽的刀会刺进他身体时,水乔幽伸手将他拉了过来。 他跟着她的力道转了个身,陡然变成了和陶三爷面对面,右手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把刀。 水乔幽这一拉他,陶三爷也因受到力道反弹,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水乔幽抬脚往他右手手腕处轻抬了一下。 他握着的刀本来因手上失力下垂,这下也跟着他的后仰和水乔幽那一脚上抬。 水乔幽拉着康掌柜胳膊的手放开他,稍微用力推了一下他的手背。 康掌柜面对陶三爷倒下去,手上的刀插入陶三爷胸口,陶三爷手中的刀则刺穿了他腹部。 这变故来得太快,康掌柜还处在刚才陶三爷拉他挡刀的惊恐中。手中的刀杀了陶三爷,他意识还未跟上。 紧接着,腹部传来疼痛,他目光往下看去。才见到伤口,人已失了呼吸。 被他按倒在地的陶三爷,情况也和他差不多。 水乔幽站在旁边看到两人咽气,眼神如深潭之水,平静无波。 周围安静下来,她又听到了其它几面发出的动静。 她拿出手帕擦了一下手背上沾到的一滴血,提气上了一棵较为高大的树。 站在枝头往下看,可以看见山洞方向追过来的官兵已经往这边靠近了许多,西面那边的人应该也已走出了陷阱区,重新往这边移动。 陶三爷敢摸黑往这边跑,这边就一定是有路的。 水乔幽也懒得去想它会通往哪里,沿着他们跑的方向先离开了这里。 夏日草木繁盛,行在其中容易留下痕迹。 考虑到这点,水乔幽还是没有落地,借着月光辨路,快速穿梭在树木之间,远离了此地。 偶有被惊起的鸟,在今夜这山里也毫无异常之处。 她离开不到一盏茶,从山洞追过来的官兵,先西面的人追到了附近。 开路的人是秦鸣,后面袁松紧紧跟在楚默离身边。 爬了一夜的山,袁松是有点累的。 看楚默离呼吸还如在山脚下平缓,他又尽量不让自己呼吸太重,更不敢让人扶他,以免引起旁边之人的不悦。 大家沿着尸体和草木受损的痕迹向前,看到了陶三爷和康掌柜的尸体。 秦鸣接过他人递过来的火把,仔细查看了尸体和周围,没有看到有人往其他方向逃窜的痕迹。 他将火把又给了旁边的人,同楚默离禀告,“公子,没有活口。从现场情况来看,应该是内斗。” 袁松也拿了过火把,过去看了尸体。 “这……” 楚默离上前了一步,“认识?” 袁松被风吹的头疼,能不认识吗? “这就是我之前跟您禀过的那两位从雍国来的商人。” 楚默离闻言,半屈膝蹲下查看尸体。 袁松赶忙将火把放矮,给他照明,将地上倒着的两具尸体做了个详细介绍,顺便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职不察,请楚默离降罪。 楚默离没理会他,安静地查看着尸体上的伤口和周边打斗的痕迹,之后又查看了旁边的几具尸体。 尸体周围的痕迹比较凌乱,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的脚印。 袁松升任京官之前,也是曾从小县县尉一步步做起的,会一些勘验的本事。 他一边替楚默离照明,一边也认真看了,认同了秦鸣的看法,猜测道:“估计是一方想要杀人灭口,被对方识破,和他同归于尽了。” 前面的尸体他们也看过,那些刀口深浅不一,像是多人所为,没有看出明显的派别痕迹,再加山洞里无一活口,这让他们更加肯定就是对方见他们马上要搜上来了,无法做到毁尸灭迹了,就分阶段杀人灭口。 他们这边聊着,顾寻影终于带着人从西面脱身出来,同他们汇合。 听了顾寻影的汇报,大家刚才的猜测又多了一份实证。 楚默离让秦鸣和顾寻影各自带人在周围两里内搜查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发现有人逃走的迹象。 今晚的‘剿匪’很成功,但忙活了一晚上,这边没有抓到一个活口,别说楚默离,就连袁松都不觉得这次的行动是非常成功的。 袁松主动请示楚默离,可要将一片都把守起来,等到天亮再好好勘察一遍。 楚默离点头,另外吩咐,去查陶三爷和康掌柜所在的商行,尤其是那个叫无舟的商号。 此时离天亮已不到一个半时辰,楚默离自己也没急着离开。 水乔幽沿着北边往前走了约莫十里,看到一处山坡。 整面坡上都没有路,只有被月光照得有点发白的灰色岩石。 下面到底有多深,是什么,看不清楚。 她扔了颗石子听声,石子好像在半山腰被截停了,也没有探到底。 她环顾一圈,决定赌一把,转身徒手攀着岩石向下。 一炷香过去,看到石壁上有一条裂沟,里面有石壁里沁出的山泉水,水是流动的,人弯着腰可以通行。 水乔幽又往下面扔了一颗石子,依旧没探到底,感受了一下夜风的凉意,她翻身进了裂沟,弯腰沿着水流的方向走。 她沿着裂沟走了一刻,所见山面平缓起来。 再往前走了一盏茶,望见林中好似有条小径,像是樵夫砍樵走出来的。 她没再往前走,踩着树梢,跃到了小径上。 踩到地面,抬头往上,已经看不到山顶。 瞧着月亮的高度,她没多做停留,沿着小径快步下山。 在山中转了不知道几个弯,花了至少半个时辰,她终于到了山脚下。 归安城方位在淮地算是偏东北。 她也不知自己现在在哪里,只好继续靠着还未落的月亮辨别方位,向东北而行。 行了一刻左右,她看到了官道。 天边渐渐有了微弱的晨光,通过晨光,她发现她居然已经到了归安城郊,那条官道就是他们之前走过的那条。 凭她的记忆,再往前走十里左右,就会到东城门。 早上进城卖东西的人比较多,水乔幽知道自己若再耽搁下去,可能会在这条路上遇到不少人。 她没歇息,用上了轻功,刚好在城门开启之时赶到了城门口。 天色仍未大亮,城外有不少拉着货物的马车牛车排着队等着进城。 她趁人不备,滑入了一辆拉菜的牛车车底,有惊无险的顺利进城,又趁拉车的老汉没注意,在人少的地方离开。 进入城中,她没有马上回等君来,而是先去了城西。 这几日无舟书画局的掌柜担心陶三爷要找他,而那陶三爷一直没去找他,使得他愈发不敢放松,一连几日都没敢偷懒,天天尽职地守在铺子里。 先前水乔幽几次过来,还听到他家离书画局不远,他这几日不仅晚归,每日还早早的就来店里开门了。 水乔幽到书画局时,店铺已经开门,掌柜正在柜台后面清理账册。 刚过来时,前面还有个卖斗笠的也开门了,水乔幽趁着店家没注意买了个垂着黑纱的斗笠。 她在对面看到书画局里没有客人,带上斗笠进了门。 掌柜讶异这么早就有客人了,瞧见她头上的斗笠吓了一跳,“……要买什么?” 水乔幽拿出那个山茶花坠子,吩咐道:“立马赶去府衙,告诉官差,有人冒充你们东家在归安行骗,请官府帮忙捉拿此人。” 第146章 功劳 从书画局出来,水乔幽赶回了等君来。 东面夙沙月明他们住的那边,可以听见观棋的说话声。 水乔幽刚开始以为他们是起得早,观棋的碎碎念多传了几句过来,才知道他们也才刚回来不久。 水乔幽见天色还有点灰暗,快速换了套衣服,然后拿着换下来的衣服又通过窗户出了等君来,来到就近的河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将衣服和沾血的手帕都烧了。 一切处理妥当,她重新回到等君来。 刚进屋,外面就开始下起了小雨。 她用昨晚的凉水迅速洗了个澡和头发,头发擦到半干,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风吹进来,吹散了屋里的闷热,也吹散了她带进来的最后一丝血腥味。 这雨一下,本来准备出门支摊的她,也不得不暂时搁置这项计划,没急着出门。 她在前面窗边站了会,刚准备转身,见到夙沙月明撑着伞冒雨来了她这边。 夙沙月明一般不会贸然来敲她的门,更何况这么一大早冒雨过来。 她将人迎进了屋。 她屋里只有昨晚的茶,只好同夙沙月明说抱歉。 夙沙月明并未在意这些,让她不用忙活,迟疑少时,直接说了过来的原因。 “昨晚,我和秋浓出门,在街上看到了傅老爷子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傅澍身边的年轻人? 水乔幽很快猜到了人,“右辞?” 夙沙月明点头。 水乔幽并未意外,详细问道:“他找你了?” “没有。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不过……” 夙沙月明话语停顿了须臾,才接着说,“他当时应该是想找我,可是后来没过来。” 夙沙月明开始以为他的矛盾是因他身边还有个夙秋,但是后来他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我跟上了他,但他好像有点小麻烦,我们还是没碰面。” 这事看起来本来就像个巧合,可想起傅老爷子对水乔幽的态度,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事还是应该水乔幽说一声。 说这话时,夙沙月明的神色闪过一抹尬色。 水乔幽捕捉到,记起刚才观棋的碎碎念,想到了他们也一夜未归的大致原因。 夙沙月明补充道:“这件事,我没有同秋浓说过。” 水乔幽没再多问。 夙沙月明也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心思,瞧着雨,转了话题,“下这么大的雨,今日可要要出门?” 水乔幽目光也转向窗外,“先等等看。” 夙沙月明听着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又同她聊了几句日常,想着这是她的房间,为了避免惹人误会,就没再打扰她,起身告辞。 水乔幽送走他,给自己倒了杯过夜的茶,闻着没坏就喝了。 端着茶杯,她又在窗前站了一会。 一直到巳时,楚默离和顾寻影他们都还没回来。 巳时一刻,雨小了下来。 水乔幽没再在房里闲着,找酒楼借了把伞照旧出门支摊。 等走到平日支摊的街上,雨已停了,她将小摊支到了老地方。 闲坐了半个时辰,来了第一个客人。 刚将客人送走,面前又坐下一个。 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道:“写信还是读信?” 对方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的脸。 水乔幽瞧着他,面色如旧,用镇纸压住有点不听话的信纸。 右辞掏出五个铜板放下。 水乔幽提起笔,“写什么?” 右辞出声,“是老太爷让我来找你的。” 水乔幽只是看着他,并未接话。 右辞拿出一封信,推到她面前,“这是老太爷让我交给你的。” 信封空白,却用了火漆封印,盖了傅澍的私印,足见他对此事的郑重。 漆印完好,未见私拆再封的痕迹。 水乔幽垂目望了一眼信,没有动手去拿。 手里的笔,墨汁都集中在了笔尖上。 她转动了一下笔,以保墨汁不会掉下来,还是没有放下笔。 右辞见她反应,猜不出她想法。 两人对视片刻,他自己再次开口。 “老太爷还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但是我今日不方便带在身上,晚上我在城东的那座金华寺等你。” 先前淮地信佛之风盛行,这城中也建了几座大小不一的佛寺,去年朝廷新律下来,城中的几座佛寺香火就陆续都断了,佛寺都空置衰败,平日里除了乞丐和难民,几乎没什么人再去那些地方。 右辞想到一事,知道傅老爷子将那件信物给了她,又提醒道:“以后,不要去城西的书画局。” 大白日的,右辞也不方便在这多留,话已说完,不再等水乔幽回应,准备离开。 水乔幽将笔放下,抽了最上面那张白纸,折好装进信封里,递给他。 右辞一愣,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不明所以地接过去。 水乔幽腾出手,将他放着的五个铜板收了过去。 右辞瞧着她的动作,再看手里那封信,呆怔少顷,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收下‘书信’走人。 水乔幽瞧着他留下的那封信,没有去拆。 又有客人过来,她就将信收入了袖袋。 忙了一个时辰,雨又下来了。 她收了东西去前面茶楼躲雨,茶楼里依旧在热议淮南难民和雍人冲突一事。 她坐在角落里用手撑着脸眯了半个时辰,听到了隔壁的隔壁有人说起了无舟书画局遭遇了假东家的乌龙趣事。 她撑着脸继续眯着眼养神,对他人所谈没生出半分好奇。 到了下午,雨又停了。 水乔幽补足了精神,回到她的小摊前,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再去关心过书画局的事情。 黄昏时分,照常收摊。 她并没有前往右辞说的金华寺,而是直接走向了回等君来的路。 才走几丈,下得没个规律的雨又落了下来。 她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不喜欢打伞。 虽然她出门时借了伞,看雨没多大,也没撑开,冒雨慢行。 忽然,头上雨水消失。 水乔幽仰起脖子,看到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顺着伞柄转头,瞧见了几日不见的脸。 楚默离瞧着她脸上的雨水,不解轻问:“怎么不打伞?” 他眼下有点泛青,估计还没来得及补眠。 “……嫌麻烦。” 楚默离第一次听到人将这种理由说的这么认真且理直气壮,先是一愣,随后递了手帕给她。 水乔幽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楚默离见她不接,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狼狈,手伸了过去。 “脸上都是雨水,不难受?” 手帕碰到了眼角,水乔幽手想要动,听到他的问话,望见他眼中的认真,意识到他没有恶意,手又止住了。 楚默离也在这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的不妥,动作顿住,视线微移,对上她的视线。 两人共着同一把伞,四目相对,气氛陡然变得怪异。 楚默离本想将手收回来,同她道歉,被她这么一看,手鬼使神差的没听大脑使唤。 他错开她的目光,继续帮她擦着眼边的雨水。 他动作很轻,却很快就擦完了。 “好了。” 将手收回去时,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她的手。 他这话说的,水乔幽一时不知该不该道谢了。 他自己没想要她这道谢,撑着伞重新迈脚,同她闲话日常,“下雨了,为何还出来?” 水乔幽还是省了那句谢语,回道:“先前没下雨。” 楚默离一时哑住,默了一息,换了话题,“怎么想起,去帮官府抓贼了?” 水乔幽那日去官府,留的是假名,但她后来同夙沙月明兄弟二人提了一嘴,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快知道此事。 她诚实道:“他值五十两。” 楚默离虽然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听到她自己说,还是在心里笑了笑。 他主动同她说起了自己这些日子的行踪,“这几日,我出城剿匪了。” 这是他的事情。 水乔幽没接话。 楚默离习惯了她的话少,自己接着说,“你给夙秋的那支袖箭,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这次剿匪,你功不可没。” 水乔幽没有否认前半句,但后半句她像是没听懂,“此事还和土匪有关?” 楚默离看她望过来,给她解释,“那日我们路过那一片,土匪众多。除去土匪,还有以土匪做为掩护的大邺乱党。” 水乔幽这下明白他话中之意了,只道:“能帮到公子就好。” 楚默离瞧着她走的方向,“准备直接回去?” “嗯。” 楚默离有话到了嘴边,又迟疑起来,三息过后,还是没再说。 知她话少,他也没再聊其他的,撑着伞就着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 水乔幽本来同他隔了半步距离,走了一段,见他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身上则被雨水打湿了半个肩头,在他又准备将伞往她这边挪点时,她往他那边靠近了半步。 楚默离微垂视线,瞧见这半步距离的消失,将伞柄稍微扶正了些,但尽量还是以她为主。 直到进了等君来,楚默离才重新开口,又说起了剿匪一事。 “昨晚剿匪,有两个身份特殊的人。我听袁松说,你曾见过他们。” 水乔幽偏过视线,用眼神询问何人。 下雨天门口也没其他人,楚默离一边收伞一边告知,“两个从雍州来的商人,一个人称陶三爷,一个姓康,前几日都随夏家的人去过百花深,可还记得?” 水乔幽回想了片刻,“有点印象。” 对于这两人是土匪一事,她并未有吃惊,反而是符合她一贯的性子。 “那你当时对这二人是何印象?” 思忖片刻,水乔幽认真回答了他,“康掌柜对陶三爷马首是瞻。” 楚默离思索片刻,又问:“可还有其他的?” 水乔幽见他是认真在听,多说了一句,“那个陶三爷,不像个商人。” 她这个说法同这些日子和陶三爷接触过的人认为的完全相反。 “怎么说?” 水乔幽话说得长了些,“当晚,夏二爷带来的人有一半都是行商的,他们聊得很好。但是,凡是和经商有关之事,都是康掌柜替他做答的。他就连他们自己所经营的商号都有诸多不了解之处。” 不过,这个陶三爷很会应酬,也会看人,他一圈酒敬下来,大家相谈甚欢,再加他乃无舟商号的人,大家都没注到这一点。 袁松应该是注意到了,可因他是夏老爷子让夏二爷给他引荐的人,又也因他背靠无舟,恰好是袁松想要它在归安增开的商号,他并未将此人的这点异常放在心上。 楚默离听着,垂眸沉思起来。 她这个说法虽然和大多数人认为的不同,但在这之前,袁松其实也说过。 两人谈话的功夫,已经靠近了他们住的小院。 楚默离重新撑开了伞,撑在两人头顶。 迈过月洞门,楚默离再次出声,“你那日说的酒楼,就是百花深?” 他这话转得突然,水乔幽稍微回想了一下他说的‘那日’,才答:“嗯。” “……你可知百花深是什么地方?” “……酒楼。” 楚默离沉默一息,告诉她,“以后袁松若是再拉你去那里,你不愿,直接拒了他便是。” 水乔幽分析着他这话的意思,觉得他可能误会袁松了,想到袁松对自己的诸多照顾,她出口替他辩白了一句,“他没有逼迫我。” 楚默离脚步停滞……她这话的意思是,她是自愿的? 转头瞧见她诚挚的眼神,他话在嘴边滚了几次,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夙沙月明房里开着门,他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看见了他们,出来同他们打招呼。 楚默离借着这一时机,终止了这个话题。 楚默离已经两晚没回来,之前几日也是早出晚归的,夙沙月明想请他们进屋聊,可看见他衣服湿了一半,止了这个想法,关怀了他几句,没再耽搁他,让他赶紧回房换衣服了。 楚默离先将水乔幽送到了她房间门口,才撑着伞回自己房间。 夙沙月明瞧着他们共撑一伞的背影,那种失落感又冒了出来。 还没两息,他听到观棋的脚步声,将失落快速隐藏起来。 观棋出来,站在他身边,看着楚默离踏上台阶的背影,啧啧两声,又小声一叹。 第147章 匀房 水乔幽进了屋,先换了身衣服。 换完衣服出来,看到刚才放在一旁矮柜上的信。 她仍旧没拆它,直接将它收进了柜中。 因为下雨,大家都是各自在各自房里用的晚饭。 楚默离没再找水乔幽,戌时过半,雨小了很多,他又带着秦鸣出去了,顾寻影则还没有回来。 水乔幽瞧见他出门,关上了窗户,并未去赴右辞之约。 这一晚,楚默离没再回来。 一晚过去,雨已彻底停了。 一大早,水乔幽照例出门,守着她的小摊过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她进入茶楼。 有人冒充无舟的东家在归安行骗,使得城中一众商户都损失惨重的事情,已经成为今日茶楼里被议论的最多的事情。 现在整个归安城都知道了‘陶三爷’,有消息灵通者,还打听到了夏家将人引荐给郡守之事。 听说知道那人是假的,当初还设宴款待他们的郡守面上无光,大发雷霆。 因此,夏家也陷入了这场风波,得罪了郡守,比那些损失银钱的商户还惨。 夏家收到消息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忙撇清他们和无舟、和陶三爷的关系,毫不质疑书画局掌柜的控诉。 有人昨晚看到,都快半夜了,夏老爷子还拄着拐杖上郡守府登门道歉结果被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 小道消息一个接一个,越说越劲爆。 水乔幽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坐在老地方又用手撑着脸睡了一觉,睡醒之后,接着回去干活。 一连三日,她都没有去金华寺。 三日之内,无舟遭遇假东家行骗一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是哪个能人,居然打听到了官府暂时还未公开的剿匪一事,知道了他们这个假东家还与土匪有关系。 书画局掌柜也因这事从苦主变成了嫌犯,书画局和他家中都被官府搜查了几次,掌柜觉得冤枉,却也只能无奈配合官府调查。 估计是因为此事,右辞也没再来找水乔幽。 另一个觉得自己最冤枉和委屈的,则非夏家莫属。 夏家从上到下,‘戮力同心’,都在忙着想该如何向袁松、向朝廷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忠心。 三日过去,官府没有在书画局和他们掌柜家找到谋反或者和勾结土匪的证据,没再扣押掌柜。但是若是经过书画局,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的旁边多了几个生面孔。 剿匪一事善后处理的差不多了,楚默离的作息正常起来,顾寻影也在第四日挂灯之时跟随楚默离回到了等君来。 在他们回来之前,水乔幽先收摊回来了。 夙沙月明瞧见她回来,一个人来了她这边,给了她一张纸笺。 那是他下午出门在前面街上遇到的一个小乞丐给他的,上面没有落款,也无内容。 但是,那是水乔幽支摊用的那种廉价到很好辨认的纸张。 故而,他想,那不是给他的。 这件事,夙秋和观棋都不知道。 夙沙月明刚离开,楚默离他们就回来了。 瞧着楚默离进了自己房间,水乔幽将纸笺拿到后面窗边烧了,灰尘和烟味都很快随着夜风飘散。 晚上,楚默离请他们一起用的晚饭,告知众人他这边的事情忙完了,随时可以启程,询问他们可还要在这边玩上几日。 夙沙月明望向水乔幽。 楚默离也望向他。 水乔幽见大家都随着他们望向自己,出声道:“我随时都可以。” 夙沙月明又转头看向夙秋。 其他人连同水乔幽跟随他一起又将目光转向夙秋。 “……”夙秋替他们做出决定,“那就明日走。” 夙沙月明没有意见,只是他想到先前给水乔幽的纸笺,目光重新转回到她身上。 楚默离问她意见,“阿乔觉得如何?” 水乔幽不知自己的意见何时如此重要了,“可以。” 她都说可以,夙沙月明也同意下来。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 这几日楚默离依旧早出晚归,水乔幽根本没机会给他送银子。 今日有机会了,但想着还得同行几日,她又没急着去找他。 这晚,她还是没有去右辞所说的金华寺,也没有去同楚默离或者顾寻影打听过和‘陶三爷’有关的任何事情。 除了楚默离刚回来那日,他也没再问过她或者同她提起过和这些事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大家都是行动力强的人,翌日一早,他们趁着太阳还未醒,离开了归安。 接下来的几日,一路顺遂。 离麻山镇还有一日路程时,他们又途经了去年水乔幽跟随楚默离入淮时,第一晚过夜的小镇,入住了那镇上唯一的客栈。 他们还没进门,热情跑过来迎客的掌柜就认出了楚默离和水乔幽。 他有些讶异,这不聪慧的小婢女又找回上家了? 再看水乔幽身上的穿着,他更是意外。 他之所以对他俩印象深刻,除了水乔幽的呆,就是她那乞丐不如的穿着了。 没想到,这才一年不见,吝啬公子居然有人性了。 再看夙沙月明和夙秋的穿着,他立马给自己儿子递了个眼神。 夙秋进门后走在夙沙月明的身后,掌柜看过来时,他微微侧了脸。 夙沙秋浓不管是在穿着上还是在气质上都与安王府的那个夙秋有着很大的区别,他这样一侧,客栈里光线不足,掌柜父子没有看清他的脸,都未认出他来。 掌柜自己亲自招待几人,他那伙计儿子收过示意,马上将大家的马都牵去了后院。 在水乔幽到来之前,客栈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掌柜同楚默离、水乔幽单方面地叙着旧,然后非常顺便的给每人安排了一间上房,成功地将他这客栈里所有的房间都给安排出去了,并且给他们安排上了店里所有的招牌菜。 听掌柜说起去年,楚默离蓦地想起了去年他们父子在他房外的对话,下意识看了一眼水乔幽。 水乔幽见他看自己,不明所以地回望他,好像是忘了去年的事情。 楚默离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水乔幽更加疑惑。 大家都不是挑剔之人,又是先前住过的客栈,对于掌柜的推荐和安排都没说什么,先各自回房收拾。 掌柜满心欢喜去了后厨炒菜,想起前一次的‘吃亏’,他将厨房的好食材全给用上了。 不过,上菜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点虚,将好菜都放到水乔幽面前,直到最后一盘端上桌,楚默离都没说什么,他心才稳。 用完饭,天色已经不早,各自回房休息。 掌柜父子今日赚了钱,心情都好,客房已满,他们打算早点关门,再整几杯犒劳自己。 伙计刚要去关门,又有车马停在他们店前。 “店家,我们要住店。” 伙计没想到今日这生意居然这么好,可惜,他们这没房了,“抱歉,我们客满了。” “那这镇上,可还有其他客栈?” “……没有。” 对方听到他这话,给他递了一片金叶子。 伙计被晃了一下眼。 “请帮一下忙。” “可是……”他是真的很想接这金叶子,问题是现实不允许,为难道:“我们这今晚是真的客满了。” 伙计目测了一下,对方这队伍看上去有十来人,他们是真的接待不了。 他们谈话间,马车上有人下来,朝这边走来。 给他金叶子的人见到,说出自己的诉求,“一间上房即可,其他的下房也无所谓。” 还上房,下房他们都没有了。 那人见他犹豫,又加了一片金叶子。 伙计的话直接被它堵在嘴边。 掌柜见到,小跑过来接过两片金叶子,“那我去看看,能不能再给客官匀一间出来。” 他一把推开自己一根筋的儿子,迎客进门。 给金叶子的人让开了些,态度恭敬地让后面的人先进。 掌柜父子这才看清他们主子相貌,昏暗的灯火中,也能看出他衣着不菲,全身上下都透着……‘贵客’二字。 将人迎进门,掌柜的说了现实情况,让他们在大堂稍坐,准备去同水乔幽一行人调上几间房。 贵客涵养有礼道谢,但是看着他用衣袖擦过的桌凳,并未就座。 直到他身边的人将桌椅又擦了一遍,他才勉强坐下。 掌柜收了金叶子,也不在乎这些细节了,招呼自己儿子给他们倒茶,自己朝后面客房走去。 才走几步,遇到出来倒茶的观棋。 掌柜的立马接过他手里的茶壶,给他打好了茶水。观棋要去接茶壶时,前者不好意思地同他说起来匀房一事。 观棋扫了一眼他后面的客人,听他一开口就是四间房,还让他们腾上房,干脆拒绝了,“不行。” 掌柜还想再劝,刚才订房的人走了过来。 他有礼同观棋自我介绍,“这位小哥,在下姓方,单名一个柏。我们同我家主子南下探亲,今日途径此处,只找到这一个客栈,还望小哥和你的伙伴能行个方便,在下感激不尽。” “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们吃亏的。”他说着话,拿出一片金叶子,“我们只需一间上房即可,其余的什么样都行。” 观棋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金叶子,兴致缺缺,告诉他,“这家客栈,总共就一间房还勉强过得去。” 就那一间房,他们大公子和杜公子还都让给了水姑娘。 掌柜的神色一僵,马上替自家店铺辩驳,“其它的也都还行的。” 观棋想给他一个白眼,不知道他怎么说得出这话的。 这是他住过最寒酸的客栈,就他住那间房,还连门都关不上。 他也懒得同他们多费唇舌,将茶壶从掌柜手里拿回来,准备走人。 方柏见他态度,又拿出一片金叶子,“若是小哥觉得不够,可以再加。” 掌柜的在旁边看着眼睛都直了,帮忙劝道:“不如你和你们那其他几位公子商谈一下。” 观棋瞧了一会他手上的金叶子,就在方柏以为他心动了时,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金锭,大方塞到方柏手里。 “你们可以拿着它再往南赶三十里路,然后想住哪个客栈就住哪个客栈,想住哪间房就住哪间房。” 其他人皆被他这出手震住。 观棋心情愉快地提着茶壶往房间走,没走两步,却被几人拦住去路。 看着他们的脸色和手中的刀,观棋呵了一声,回过头去,“怎么,强买强卖?” 方柏忽视他的暗讽,“小哥误会了。若是四间房不行,只要一间上房也可以。” 观棋眼睛转了一圈,笑的像个孩子,“我跟你讲,虽然我打架不行,但是,我家两位公子打架可是很厉害的,尤其是我家二公子,还脾气不好。” 方柏听出他话中之意,道:“若是小哥不能做主,可否带在下去拜见二位公子。” “不能,我家公子都休息了。” 一直站在堂中贵客身边的一人看他们谈不妥,没了耐心,大步过来,将剑架在了观棋脖子上,不悦道:“你同他们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换不换?” “鲁洋。” 方柏想拦住他,没有快过他。 观棋低头望了一眼剑,神色不变,“不,换。” 鲁洋眼里冲上戾气,又将剑刃往观棋脖子上移了一分。 观棋不屑,偏头欲躲,一枚铜板先弹到剑身上,将剑弹偏了一分,同时,他身后吹来轻风,一只手就将他拉出了对方的包围圈。 直到他们站稳,其他人才看清来人。 观棋偏头,惊喜唤道:“水姑娘。” 这一变故,鲁洋和方柏都有些震惊,其他人皆警惕起来,贵客身边的人将他护在了中间。 水乔幽环视全场,将观棋拉到了身后,“怎么了?” 观棋脖子仰起了一点,立刻将对方的用金子侮辱他,威胁他等恶行同她委屈地数了一遍。 方柏听到他不符实际的告状,有点懵,忙向水乔幽解释只是想找他们匀房的意图,并无恶意。 水乔幽听他说完,目光转向他嘴里的主子。 对方看见,示意前面挡着的护卫让开了点,同她目光对上,起身走过来。 水乔幽目光一扫,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羊脂玉玦。 她曾经好像见过楚默离佩戴过一块相似的。 第148章 庆王 方柏和鲁洋见他过来,都恭敬往旁边站开。 他在方柏刚站的位置站定,有礼对水乔幽拱了一下手,“姑娘,不必紧张。” 水乔幽目光落回到他脸上,没有回礼。 他未在意,自我介绍,“在下舒植,欲往南下探亲,今日天色已晚,无法再赶路,便想请店家和这位小哥匀上几间房。刚才是我的人冲动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眼睛在还没散开的人身上转了一圈。 舒植见到,吩咐护卫退开。 观棋速度驳斥,“他们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我说了我们匀不出,他们就直接将刀架我脖子上了,比我们先前见过的土匪还土匪。虚伪。” 对方主仆三人面色都是一僵,其他人面色也有些不自然。 刚放下剑的鲁洋又将剑指向观棋,呵斥道:“放肆,居然敢我对家公子无礼。” 观棋本来出来了一步,马上又往水乔幽背后躲回一步,“水姑娘,你看你看,他们刚才就是这样仗势欺人的。” 水乔幽淡淡瞥了一眼那剑,手指轻轻一弹,又是一枚铜钱朝着鲁洋飞去。 昏暗的灯火下,周边的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铜钱落在鲁洋手腕处。 他握着剑的手,瞬间失了力道,剑尖垂了下去。 方柏最先反应过来,又挡在舒植前面,其他人见状纷纷拔刀,直指二人,大堂的气氛变得比刚才更紧张。 水乔幽无惧,看了一眼吓得往旁边躲了一点的掌柜,“订房,你们应找掌柜。” 耳朵眼睛都放在这边的掌柜一听有点发愣,那他这不是没房了,所以才找他们匀的。 方柏也被她正经的回答弄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掌柜说今晚没房了。” 掌柜的在他的示意下又走过来,笑着对水乔幽的道:“对,这位客官,店里没空房了,你看你能不能和你们东家说一声,给这些客官让两间房,你放心,房钱我可以都退还给你们。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这镇上就我们这一家客栈,出了我们这,他们就得露宿街头了。这……你就和你们东家说一声?如何?” 方柏见观棋对水乔幽很是恭敬,猜测她应是能做主的人,将刚才同观棋说过的,又诚意的同水乔幽说了一遍。 若是他们觉得他们开价不够,可以自己提。 水乔幽未因他们这话动容。 舒植示意其他人勿动,让方柏让开,不再强求,“若是姑娘一行实在不便,那就算了。” 他转头吩咐方柏,“今晚大家就在这大堂将就一晚。” 方柏诧异,“公子!那您呢?” “我和大家一样。” 鲁洋听了也不赞同,“您怎么能和我们在此将就。” “为何不能?” “您……” “你们能住,那我也就能住。” 两个下属还想再劝,舒植抬手制止,让围着水乔幽二人的人都收刀退开,向水乔幽赔礼,“抱歉,给二位添麻烦了。” 见他真的指挥人就地收拾,鲁洋冷厉盯着二人,方柏拦住他,自己再次过来将刚才观棋给的金锭同三片金叶子一起递还给水乔幽,同她商量,他们只要一间房即可。 水乔幽垂眸瞧了眼金子,又看向舒植。 舒植见到这边一幕,斥责方柏,“方柏,既然他人不愿,不可令人为难。” 方柏无奈,只好应下,“是,公子。” 他正要放弃,水乔幽却开了口。 “此事,我二人做不了主,不过,我可替你们问一下我们东家,看他是否愿意答应你们的请求。” 方柏闻言,连忙道谢,“多谢姑娘,有劳姑娘了。” 观棋不解,“水姑娘……” 水乔幽也是出来添茶的,她将茶壶递给观棋,请他帮忙提一会,示意他在这等着。 观棋虽然不解,但她吩咐了,也没反对,接过茶壶,守在大堂,以防他们乱闯。 他知道水乔幽赚钱辛苦,水乔幽暂时离开后,他将她刚才扔的两个铜板寻了回来。 想到他刚才豪掷金锭的模样,再看他这举动,屋里其他人目瞪口呆。 观棋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吩咐掌柜将水乔幽的茶壶灌满。 掌柜看舒植等人愿意在大堂将就,他拿稳了金叶子,也不管他们之间是什么想法了,想到观棋也是‘贵客’,很乐意地将茶壶接过去,忙他的去了。 楚默离房里,他见水乔幽主动来找他,有些讶异。 他示意她坐,“有事?” 水乔幽没坐了,直说来意,“外面来了位客人,想让我们给他匀几间房。” 这种事,需要她特意来同他说? 楚默离立即抓到关键,“什么客人?” “听口音,是从中洛来的,他自称舒植。” “舒植?” “嗯。他身边有两个身手不俗的护卫,分别名唤方柏、鲁洋。” 楚默离唤来了秦鸣,让他去外面看一下。 这期间,水乔幽同楚默离大致说了刚才外面发生的冲突以及那位客人已让人在大堂休息的决定。 秦鸣领命而去,暗中看到了人,很快折返,同楚默离耳语,“是庆王。” 楚默离沉吟片刻,看向水乔幽,“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他的身份了?” 水乔幽听到了秦鸣所说,没有否认。 自从民间知道青皇要派庆王来淮北赈灾后,这也是各大茶楼中经常能听人谈论的事情,有消息灵通者甚至一直都在实时通报庆王行程。 按日程算,他也该进入淮北了。 楚默离给她详细讲解,“三哥母族姓舒,他出门在外,就会自称姓舒。取名为‘植’,一是他倾慕曹子建之才,二是他名‘执安’,估计是那执字所化。” 楚默离此次来淮,是隐匿行事,也不想和庆王照面,只好对水乔幽道:“再辛苦你跑一趟,给他传话,我们愿意给他让间房。” 水乔幽看出楚默离的打算,知道庆王住在大堂,他的属下不一定愿意,到时候又闯进来,横生枝节,反而麻烦,还不如给他让间房。 他不打算露面,秦鸣自也不适合去,那这件事就只能她去办。 她没什么意见,应了下来。准备走人,楚默离又出声。 “他的金子,可以收下。” 水乔幽点头,重回大堂,转达了楚默离的意思。 舒植听了,感激的向她道谢,谢完之后,却又让她替她东家转达歉意,告知就不麻烦他们了,他住大堂也是一样的。 方柏忙制止他,“公子,你万金之躯,不可。” 舒植不悦,“有何不可?” 方柏还想再说,观棋听着他们对话有些不耐烦了,问道:“开始说没有你们又要,给你们匀出来了,你们又不要了,闲着没事消遣呢?” 鲁洋听了不悦,又瞪眼过来,观棋站在水乔幽身边,挺胸抬头,瞪了回去,“到,底,要,不,要?” 方柏顾不上舒植的意见了,忙道:“要,我们自然是要的,还烦请姑娘带路。” 水乔幽看向他手,并没立即迈脚。 方柏差点以为她要反悔了,再看她看自己手,茅塞顿开,也没反悔,将先前观棋没收的金子都重新用双手递了过去。 水乔幽示意观棋接下。 既然是她的意思,观棋利落的将三片金叶子和自己的小金锭都给收了。 水乔幽这才转身带着他们去客房。 楚默离给舒植安排了秦鸣的房间,但是观棋跟在水乔幽身后走了几步,想起刚才对方的嚣张,他自动包揽了水乔幽这份差事,让她回去休息,带着舒植和方柏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还没进门,方柏见到房门,想要说话。 观棋先他开口,“有问题,找掌柜。若是嫌弃,可以不住。” 方柏一噎,舒植瞧见房门的缺陷,拦住了方柏,温雅道:“无碍。” 方柏不好再说什么。 已经收了钱,观棋也不拖泥带水,麻利地将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将房间让了出来。 他先将自己的行李送到夙沙月明房间,同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回来给水乔幽送了茶水,将两个铜板和三片金叶子都给了水乔幽。 水乔幽谢了他替她找回两个铜板,将三片金叶子又递还给他。 观棋不接,摇着头告知自己的看法。 这房间虽然是他的,但是他认为这金叶子就是她赚的。要不是她,他还得浪费一块小金锭。 另外,这也是他们大公子交代的,他可不敢收。 说完这话,他又偷偷告诉水乔幽,如果他将这金叶子都给了她,回去他们大公子肯定会赏他更多。 想着这事,他开心地跑回大堂找掌柜退了房钱,然后拿着房钱乐滋滋地跑夙沙月明房里去打地铺了。 楚默离那边已经熄了灯,水乔幽在房里坐了会,见舒植那边安置下来,才上床休息。 隔日天明,楚默离房间没有如往常一样早早开门,秦鸣那边也没见到人影。 水乔幽打开窗户,瞧见舒植还未离开,也没急着出去。 到了辰时,舒植仍在,方柏拿着三个礼盒站在他们这边,像是在等他们开门。 水乔幽瞧见他站了一盏茶,打开了房门。 方柏立即上前,递给她一个礼盒,告知他奉他们主子之命,来向她道谢。 “这是我们公子让在下给姑娘送过来的谢礼,小小心意,望姑娘不要嫌弃。” 水乔幽没接,“小事而已,不必了。” “这……姑娘若是不接,我回去不好交代。” 水乔幽陈述事实,“那是你的事。” 方柏一大早又被噎了一下。 他只好将礼收回去,“另外,我们公子也想向贵东家表示谢意,可否请姑娘帮忙引荐?”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那边,道:“我们东家向来起得晚,最是不喜人扰他休息,他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早已交代,贵主无需感谢。” 旁边房里已经起来的楚默离刚好喝了口水,耳尖地听到这话,差点呛到自己。 方柏听明白了水乔幽的意思,“……那我再等等。” 水乔幽不在乎他的执拗,情绪不起,“请便。” 夙沙月明恰好从夙秋房里出来,水乔幽关上房门,走向他,同他一起去了大堂。 方柏看见夙沙月明,想起昨日观棋说起他家主子有两人,以为夙沙月明是另一个,走上前去。 夙沙月明侧身没受他礼,告知他不是水乔幽的东家,房间也不是他让的。 方柏听到自己弄错了,面有尬色。 夙沙月明没再多说,和水乔幽一起去了大堂用早饭。 对于楚默离他们和夙秋一起晚起的事,他也没觉得奇怪。 观棋给夙沙月明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见到这一幕,他改了主意,又没出去了,吃着自带的糕点,站在窗边看方柏在院里晒太阳。 方柏以为水乔幽嘴里东家起得晚,顶多是晚上一炷香。 没曾想,太阳力度越来越大,她那东家还没起。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去了前面,一直也没回来。 他不好再坚持下去,提着礼盒回了舒植房里。 看到他走了,观棋马上跑去了大堂。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还有之前就出来的顾寻影,没再和大堂里的人大眼瞪小眼,各自回了房间。 半炷香后,舒植主仆出门,路过水乔幽房间,见到水乔幽坐在窗边发呆,舒植朝她拱了一下手,没再打扰她。 舒植没在客栈用早饭,直接出发了。 他们离开后,水乔幽等人再去大堂,掌柜告知舒植将谢礼给留在了柜台,另外还有一份是专门给观棋的。 从掌柜的笑容和语气看,他对舒植这个人的品性极为赞赏。 观棋对礼不感兴趣,留给了掌柜,觉得掌柜有点眼花。 水乔幽和楚默离也没要,大家都用完早饭就收拾东西出发了。 北方和淮地的习俗风光都各有不同,这里属于交界处,两地民俗文化多有碰撞,相互融合,又各自保留,使得沿途风景都和别处不同。 此处离麻山镇已经不远,天热,大家没再急着赶路,一边赶路一边赏景。 观棋看着沿途特色风光,很是喜欢,询问水乔幽所住之处是否也和此地一样,其他人都静静听着…… 一行人说说笑笑,一日很快过去,恰好在黄昏之时进入了阔别已久的麻山镇。 第149章 送画 虽然如今淮北也成了青国土地,小小的麻山镇,都快天黑了,却还是和之前一样有很多商旅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观棋询问水乔幽,“水姑娘,你今晚可就要回家?” 水乔幽点头。 观棋的兴奋变成低落,“啊。” 夙沙月明听着,看向水乔幽。 她已离家多日,家中又无他人,如今天色已晚,她回去怕是有诸多不便。 “不……” 他想要开口留她,却被离水乔幽更近的楚默离抢先开了口。 “天色尚早,不如用了饭再回?” 水乔幽偏过视线,想起她欠他的账还未还。 另外,若是他们明日就赶路,她和这里的所有人或许就很难见到了,甚至再也不见。 想到不管是楚默离还是夙沙月明,这一路都对她算是诸多关照,她点头答应下来。 见她应下,夙沙月明没再开口了。 他们最先路过那家就叫客栈的客栈,可惜,此店今日客满。 他们只好再往前走,没想到运气不佳,又找了两家,也都是客满。 进了这麻山镇,水乔幽亦算是当地人。 观棋直接跟她打听这镇上还有没有其它不错的客栈。 水乔幽稍加回想,望到夙沙月明,领着他们去了春江客栈。 到了客栈门口,夙沙月明记起了和水乔幽的初识,面上快速闪过一抹囧色。 “春江客栈。”偏偏这时,观棋来了一句,“大公子,这不就是当初我来找您时,您住的那家。” 夙沙月明刚压下去没被人发现的囧色又跑回到脸上,下意识往水乔幽的方向望了一眼。 水乔幽感受到目光,回望过来。 夙沙月明顿时更觉尴尬了。 但是,下一息,楚默离偶然往前挪了一点,隔绝了两人的互望。 观棋没听到回答,还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大公子。” 夙沙月明收回视线,“……去问问可还有房间。” 观棋确定了自己的记性是对的,“哦。” 春江客栈还有不少房间,这里环境不错,大家就定下了此处。 饭菜还要等,大家先各自回房放行李。 水乔幽今晚不住这儿,干脆先去了楚默离那儿,将昨日赚到的三片金叶子拿出了两片和他借她的那三本书一起还给他。 “这些日子,承蒙公子一路关照。” 楚默离给她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将茶递给她,“这是还我的?” “嗯。” 楚默离将金叶子拿起来,“那这就是我的了?”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嘴角露出浅笑,又将金叶子放到她面前。 水乔幽不解。 “昨夜之事,辛苦了,这是你的工钱。” 工钱? 她还没出声,他的声音又响起。 “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许久没回去了,不如,今日在这住下,明日再回去?” 他这话转得突然,水乔幽注意力立时被弄得从工钱上转移。 “……不用了。我骑马回去,用不了多久。” 楚默离看出她的坚决,没再说了,转问起面前的书,“书都看完了?” 水乔幽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意外昨日那事还算工钱? “……嗯。” “可还喜欢?” “……嗯。” “那可还需要其它的?” 水乔幽的回答终于多了两个字,“不用了。” “不喜看这书?” “……没有。” 既是借,自当要还。 她已回到落脚之地,他们还要赶路,这书就算真喜,她也不应再借。 她站起身,“公子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她说完就要走,楚默离拿起她没拿的金叶子递给她。 水乔幽沉吟一息,回想起他刚才说的理由,还是接了过去。 到了楼下,她将两片金叶子用手帕包起来留在了柜台,让伙计等他们用完饭后,再给楚默离送过去。 没多久,夙沙月明也下来了。 夙沙月明开口问她,“水姑娘,你何时会回繁城去看廖少镖头他们?” 这事水乔幽暂时还不确定。 “暂时还不知。”水乔幽拜托他,“若是你回去,经过繁城,还请替我向他们问一声好。” “好。”夙沙月明爽快答应下来,迟疑一息,还是问她,“你以后有何打算?” 水乔幽回答和上一个相似,“还没想过。” 夙沙月明闻言邀请她,“若你近期没有打算,不如,同我们一道,去我们离人庄住上一段日子,如何?” 水乔幽望向他。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夙沙月明说完,见她神情,意识到自己这话容易引起歧义,忙解释道:“我就是想请你去我们离人庄散散心,我们那里虽在雪山之上,却也有别处看不到的风光。” 水乔幽相信他的话,她只是意外他会突然邀请她。 “我知道。” “那你可愿前往?” “我近日还有事情要处理,出不了远门,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夙沙月明听到她这话,想起那日那张纸笺。 “你……” 夙沙月明想要问她,话到嘴边,又担心自己唐突。 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顾寻影从楼上下来。 看见她,夙沙月明没好再说了,两人也一同止了先前的话题。 紧接着其他人也陆续下来,这个事被盖了过去。 大家一起用了晚饭,水乔幽就起身告辞。 虽然她不要大家送,楚默离和夙沙月明都还是走到了门口。 夙沙月明这次赶在楚默离前面叮嘱了她一句,“注意安全,后会有期。” 水乔幽听着,抬手行了个江湖礼以做回应。 她去接观棋手里的缰绳,楚默离的手却比她快了一步。 “走吧,我送你到镇子口。” “……不用了。这里,我熟。” “那就当陪我走走。” 这小镇子有什么好走的? 水乔幽刚想再拒,对上他眼神,意识到他是有事要与她单独说,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楚默离先迈步,她同众人告别,跟上了他。 两人走了一段,水乔幽确定后面客栈门口的人听不见了,主动出声,“公子,可是有事与我说?” “嗯。” 水乔幽听他果然有事,也没再去和他争牵马的事了,“公子请说。” 楚默离走了几步,才道:“兰苍王已经带着他的外孙回到凉肃,雍皇大喜,对他这外孙也很是喜爱,赐了他皇室杨姓,替他改名为卓,并于当日封他为兰苍王世孙,以后可承袭兰苍王王位。” 水乔幽听到此事,沉默未语。 楚默离也没再说什么,看着她不再刻意落后的脚步,不急不缓地走着。 两人一直走到镇子口,水乔幽停了脚步。 “天色不早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楚默离没反悔,将她缰绳递给她,“路上小心。” “嗯。” 水乔幽翻身上马,利落离去。 楚默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直到听不见马蹄声,才转身往客栈走。 客栈门口,楚默离去送水乔幽,其他人各自散去。 观棋跟着夙沙月明进房,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唉声叹气。 夙沙月明被他叹的头痛,起身去了夙秋房间。 夙秋房里没关门,他敲门进去,夙秋正在擦剑。 夙沙月明在他对面坐下,这次他给他倒了杯茶,瞥到他放在一旁的长剑,问道:“你以前的剑呢?” 夙秋端茶的手一顿,“……卖了。” “何时卖的?” “很久了。” 那把剑是夙沙月明特意给他挑的,他这把剑夙沙月明第一次看到就知道不是他挑的那把,夙沙月明看着他垂落的视线,没再追问。 他自己也端起茶抿了一口,“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家里?” 夙秋捏着茶杯不说话。 “你不喜欢家里什么?” 夙秋还是不言。 夙沙月明自己猜测,“太冷了,还是太清净了?” 夙秋张嘴,又没说了。 夙沙月明也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出声。 “你说,如果……” 夙秋等了半天,如果之后,他却一直又没说出来,这让他忍不住好奇地抬起视线。 夙沙月明散走的心思在他的注视下收回,“没事。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他起身朝外面走去,留下夙秋一头雾水。 夙秋瞧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刚刚好像有些不对劲。 犹豫之后,想要开口问他,他已经踏过门槛回去了。 观棋见到夙沙月明回来,马上迎了过去,“大公子,是不是二公子又不肯和您回去了?” 夙沙月明偏头,“他不肯走,你很高兴?” 观棋立马摇头,“没有,我很难过。” 他这话夙沙月明听着更是奇怪,“你难过什么?” “……就是很难过。”一脸难过的观棋追问他,“那明日我们可还赶路?” 夙沙月明坐下来,没有立即做声。 观棋瞧着他发呆,又是一叹,“此次一别,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水姑娘,他们。” 夙沙月明望着旁边的烛火,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 观棋凑过去一点,感叹道:“要是能请水姑娘去我们离人庄,或者,我们能住在这就好了。” “那就住下吧。” 观棋感慨刚完,夙沙月明忽然接了话。 观棋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夙沙月明目光转向他,“既然你们都不想走,那就先住下。” 观棋好像醒了一点,“真的!” 夙沙月明打量房间,“这客栈看起来还不错。” 观棋琢磨着他这话,眼睛猛地一亮,“那我们……把它买下来?” 夙沙月明轻声回了个鼻音,“嗯。” 观棋又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我马上去办。” 他像是生怕夙沙月明过后后悔,一息也不耽搁,跑楼下找人打听价钱去了。 夙沙月明没有阻止,自己起身找了本书出来看。 水乔幽住的地方离镇上有些距离,但是如她自己所说,骑马并不需要多久。 不到一炷香,她已回到了住的地方。 多日未回,不仅屋里角角落落都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茅草屋顶也多了几个洞。 在屋里站了一会,她选择了先去打水。 从附近的山泉处提了两桶水回来,看到没熄灯的房里映出一个影子。 她步履如常,放下了水,才推门进屋。 屋子里右辞看她面上没有意外,先出声赔礼,“抱歉,不请自来,打扰了。” 水乔幽只是看了他一眼,提过桌上的茶壶茶杯又返回院子清洗。 右辞跟着她到门口,看着她的举动,没有催她。 水乔幽洗好茶壶,也懒得生火,直接提了壶清水进屋。 她随便用手擦了下椅子上的灰,就坐了下来。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没有给右辞倒。 右辞不在乎这些,先出声,“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你在淮北逗留了那么久,其实就是在等老太爷派来的人。故而,我就冒昧过来了。” 水乔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右辞知道自己的判断的是对的,将手里的东西双手递给了她,“这是,老太爷临终前让我送给你的。” 水乔幽端着茶杯,并未伸手去接。 右辞手里拿的是一幅卷轴,看她不接,他想放到桌上,却见上面铺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他止了想法,索性直接给她打开了。 卷轴上的内容显示出来,上面是一幅画,画的江上烟波。 这画正是水乔幽在傅澍书房见过的那幅江上烟波图。 “此画,之前一直挂在老太爷书房里,他离世之前,嘱咐我务必将它送到你手上。至于它有何意义,他没说,他说,你看到它,就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右辞之前经常见到这幅画,一直以为它只是一幅普通的画。但是,当傅老太爷将画交给他,让他送给水乔幽时,他想他应该想错了。 只是,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和特殊之处,他还是不知道。 水乔幽不做回应,右辞就一直举着画,没有不耐。 一杯水喝完,水乔幽目光落到画上。 她盯着它看了会,开口说了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他可还说了其它的?” “没有。”右辞想起上次给她的那封信,“他想同你说的,应该都在那封信上了。” 水乔幽目光从江面落在那一句诗上,伸手接过了画。 他没有问她,此画有何特殊,只是提醒她,“最近,有不少人想要这幅画,你之后要小心点。” 第150章 误会 水乔幽想起夙沙月明之前说见到他遇到了一些麻烦,明白了大概是这幅画带来的。 水乔幽将画放下,问道:“红绮在哪儿?” 她这话题跳跃幅度太大,右辞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维。 “红绮?” 水乔幽目光稍微往上走了稍许。 右辞被她这么一看,想起了此人,“你是指去翟府偷图的那个女人?” 右辞不解她怎么会忽然问起此人,“当时你在山居之时,老太爷就吩咐我将她放走了?” “那她现在人呢?” “这个我不清楚。” 水乔幽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不动。 右辞瞧不出她在想什么,画他已送到,不再耽搁她,提出了告辞。 水乔幽没有出言拦他。 看到他行到院中,她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一只脚踏过门槛之时,她脚下陡然加快,整个人瞬间便到了右辞身后。 右辞感受到劲风,警觉回头。 水乔幽右手成掌袭击他后背,右辞没有感受到杀气,却预感若是挨上她这一掌,他不死也会重伤,连忙闪身躲避。 不曾想,水乔幽预料到了他后退的方向,眨眼挡住了他的去路,右腿已经向他横扫过来。 右辞只能止步,又往回退。 他没明白,好好的,她为何忽然如此。 她带来的压力,也让他无法想更多,本能的想要抽刀防守。水乔幽右脚落地,左脚却又是一个回旋踢,落在他的刀柄之上,将他刚抽出一寸的刀又给踢了回去。 右辞连忙放手,边退边后仰。 他已发现不管他怎么出招,水乔幽都能提前预判。 他知道自己的刀法脱胎于水家,但先前他和水乔幽交过手,并没有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这时他才明白,之前是她留了手。 才想明白这事,水乔幽一连向他踢了三脚。他全部躲过,可还没来得及松气,就被她一掌击中胸腔。他连退五步,都没稳住自己,她则到了他身后,一脚又将他踢回院子中央。 她这一掌一脚,让他跪倒在地。再想起来,手脚均有些脱力,五脏六腑皆传出剧痛,气血翻涌,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咬紧牙,试图再起,见到模模糊糊的水乔幽慢步向他走过来。 她身上依旧没有杀气,可右辞已经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眼看就要站起,喉间却涌出一口鲜血,人又倒了下去,无力再退。 水乔幽在他身旁站定,修长的手指扣他的脖子,动作连串的将他的头按在了旁边刚提回来的清水里。 呛水的窒息感让人恐惧,求生的本能让右辞又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试图挣脱她的手。 然而,水乔幽的手纹丝不动,脸上情绪也仍旧是呆滞的模样。 右辞艰难地睁了一点眼,看见的她依旧是模糊的,但是他却从没有变化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漠视。 几次反抗都未成功,他彻底没了抵抗的力气,气息越来越弱。 等待死亡之际,倏地又听到水乔幽的声音在上方传来。 “红绮在哪儿?” 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听到了她的问话,大脑却无法辨识她话语之意。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之时,他的呼吸骤然又顺畅起来。 片刻后,他人清醒了些,水乔幽的脸也变得清楚了起来。 她刚才问过的话,再次出现在脑中。 他艰难出声,“我,我不知道。” 水乔幽听着,手上微加力道,又将他按进了水里。看着他挣扎了一会,才重新将他提起了一点。 这次不用她开口,右辞也明了她的意思。 他一边咳嗽,哑着嗓子告知:“我是,真的,不知道。” 水乔幽盯着他瞧了须臾,将他扔在了旁边。 她一边看着他咳嗽缓气,一边用手帕擦着自己的手。 手擦干,她垂目望着他,问道:“他让你去接唐复之前,他是否知道唐复是兰苍王的外孙?” 右辞仰躺在地,大脑因呛水窒息,反应又慢了许多。过了一会,才知道她说的他是傅老爷子,“老太爷不知道。” “那你呢,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 水乔幽又跟先前一样望着他。 她这眼神,让右辞清醒了许多。 “我真的不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喉间呛得又干又痛。停下来后,低声道,“若是我早就知道,当时我就会杀了他。” 水乔幽将他的话听得很清楚,没有做评。 “宋轩呢?” 右辞没有做声,垂眸默了一会,才道:“我不清楚。” 但是唐复的事,之前都是他负责的。 水乔幽听出了他的不清楚中已经带上了肯定的怀疑。 水乔幽等他脸色看起来好了一点,告知了今晚楚默离与她说的事情,“那你可知,雍皇已册封唐复为兰苍王世孙,允他以后承袭兰苍王王位。” 右辞闻言,忘了喉间胸腔的不适,震惊地看向她。 水乔幽抚了抚被水打湿的衣袖,迈步回了屋。 右辞消化她告知的消息后,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又跟着她进去。 水乔幽在桌前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喝着,等着他进来。 见他站稳了,她才开口。 “红绮从你们那出来后,很快又被人抓走了。” “不是安王的人?” 他故意放走红绮后,有派人盯着她,可是,很快他们的人就失了她的踪迹,他当时以为是安王的人找到了她,就没再关注过此事。 水乔幽眼皮往上抬了一点。 右辞意识到自己问了句蠢话,若是这人现在在安王手里,她就不会问他了。 水乔幽收回视线,“逐心阁之前一直由你掌管?” 右辞听她问起这个,有些警惕。 不过,傅澍临终前几日也与他说过不管何时他都可同信任他一样信任她。 他迟疑少顷,放下警惕,回了她的问话。 “是。” “现在呢?” “……不是。” 水乔幽没想听他说这里面的原由变故,放下茶杯,道:“将它收回你的手里,尽快找出红绮的下落。” 过了这么久,右辞好像已经明白水乔幽问红绮行踪的原因。 既然不是安王的人将她带走了,那肯定是还有人抱着同他们先前一样的目的。 如今藏宝图和宝藏之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想要得到这份宝藏的人也是多不胜数,有能力的人亦不止他们一方,有人这样做也不奇怪。 他有些不解,她为何如此在乎这件事。 傅老爷子临终前也交代过他,若她有吩咐,不可质疑,照办就是。 他疑问到了嘴边,又收了回来,应了下来。 “好。” 既然她问起了逐心阁,他也就和她说了其他的情况。 如今竹海山庄,由宋二爷掌管。 那些商号,包括无舟在内,依旧是宋轩和在凉肃的陶二爷共同在管理。但是,以后如何,还不知道。 唐复的事,一直是由宋轩在跟进。前者和兰苍王相认后,就离开了归安。 水乔幽听他提到陶二爷,问道:“先前去归安的陶三爷是什么人?” 陶三爷的事最近在归安闹得很大,她知道此人,也不稀奇。 “他和老太爷没有关系,是陶二爷从凉肃派过来的,这个身份估计只是为了方便他行事,我之前也没见过他。” 至于书画局的掌柜同官府告发他是冒充的一事,有些奇怪,但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似乎又没那么奇怪。 水乔幽听他说不知,没再问了。 右辞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说话,知趣告辞。 水乔幽没有说什么。 这一次,右辞安全离开。 从水乔幽那破败的小院出来,他又想起水乔幽的说的红绮之事,几息过后,蓦地反应过来。 她问起逐心阁,是怀疑那个红绮就是被他们的人带走的。 右辞走后,水乔幽坐在原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完了那杯水,才看向搁放在一旁的画。 盯着它发了会呆,她将它收了起来,随便找了个柜子放了进去。 天色已晚,她也懒得全部收拾,直接在窗下躺椅上睡了一夜。 隔日一早,她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本来想坐一会,再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吃的。结果刚坐下,拴在院子的马发出鸣叫。接下来,他时不时叫一两声,不停的来回走动。 水乔幽出门多日,屋里屋外没有任何可以吃的。 她在门口给它扯了把草,它只是闻了闻,便扭过了头,马蹄在地上刨着土,以示自己的不满。 水乔幽将它放开,想让它自己出去找吃的,它却还是一个反应,不愿踏出一步。 水乔幽转身离开,它就又鸣叫起来…… 一人一马僵持了一会,水乔幽选择先上镇上去补给吃食。 水乔幽在麻山镇虽然住的日子不短了,但她以前很少来这镇上,和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以为这些人,对她也是同样陌生。 可她一进买米的铺子,掌柜和伙伙计说起她已经许久没来了,问起她的近况。 从米铺出来,又路过几个小摊,大家也纷纷同她打招呼…… 她从开始的不习惯,渐渐适应,并回他们两句。 置办完所需的物什,她又去了以前常去的小摊,点了碗汤饼。 摊主是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妇,今日是夫妇二人一起出摊。女摊主看到她,第一句话也是好久没见到她了,随而问起她的近况,还多给了她上了一碟羊肉。 很简单的寒暄,却让水乔幽一时有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这麻山镇的人了。 想法还没落,旁边多了一人。 “这个味道如何?” 水乔幽没想到,她就随便用顿饭,也能遇到楚默离。 汤饼的味道一般,但是摊主夫妻俩就在旁边,女摊主刚才还给她送了羊肉,这实话她自是不合适说的。 “还行。” 楚默离听了,让摊主再点一份一样的,没要水乔幽请,大方的和她同桌坐了下来。 女摊主一转头见到水乔幽旁边多了个人,好奇心立时冒了出来。 “这是你夫君啊?” 水乔幽和楚默离都是一怔。 水乔幽想说不是,爽朗外向的女摊主已经毫不理避讳的打量起楚默离来,“这公子,长得可是真俊。” 她这话说的,水乔幽前一句都不好回了。 女摊主没有感受到周围的奇怪,继续道:“没想到,我们这小地方还能有这么好看的人,难怪以前都是见你一个人出来。这要是我,也得把这么好看的夫君给藏起来。” 水乔幽看着楚默离,楚默离也看着她。 三息过后,她目光转向女摊主,可听着她说,她又还是将目光转了回来。 女摊主调侃着俩人,手上的活也没落下,很快就将楚默离点的吃食送了过来,并且又多给他们送了一碟羊肉。 水乔幽望着她调侃的对象,有点替她担忧。 “你……” 误会了。 “多谢。” 她澄清的话才说了一个字,却被楚默离的声音中断。 他不但没有不满,还向女摊主有礼道谢。 水乔幽以为他也会同人澄清,他道完谢后,却没有其它的话了。 旁边桌上坐了几个新的客人,女摊主没空闲和他们闲聊了,让他们慢慢吃,转到旁边去照顾其他客人了。 水乔幽想要再与她说真相,也没了机会。 等她回正视线,楚默离已经拿起了筷子。 他尝了一口,看到桌上的没花钱的羊肉,偏头又望到忙碌的女摊主,他认同了她的看法。 “的确还可以。” 水乔幽醒神,瞧着他优雅地吃着汤饼,面上好像没有受女摊主的调侃影响,她也没再提这事,开始吃东西。 楚默离先吃完,却一直耐心等着水乔幽也吃完了,才开口问她,“你以前经常来这儿?” “也不是经常,出来了就会过来。” “喜欢这家的口味?” 水乔幽摇头,“他们家的汤饼是这镇上的卖得最便宜的。” 楚默离本来还想问她这镇上还有没有其它好吃的,听她这回答,他将这话收了回去。 他看到她拴在旁边的马,背上驼着两个背篓,换了话题,“今日,是出来采买的?” “嗯。” “可还有要买的?” “没有了。” 话一说完,水乔幽又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她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 第151章 规定 楚默离对上她没有一点敷衍作假痕迹的目光,静了一息,才再次开口。 “那一起,正好我也准备回客栈。” 水乔幽记得春江客栈在东边,他们似乎不顺路。可抬头一看路,记起这条街上这一小段是可以顺路的。 她将话收了回去,看楚默离已经起身结账,也站起身,正好女摊主又忙里偷闲同他说了一句,以后带夫人常来。 楚默离好像应了一句,但是周围有点吵,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以为他有同摊主澄清。 她解下马,楚默离已站在路旁等着她。 街上人多了起来,两人步伐都缓了下来。 她没关心楚默离为何还在这里,走了几步,后者自己同她说了原因。 “我要在铺山大营驻守一段时日,暂时不会离开。” 铺山大营水乔幽之前去过,就在麻山镇的旁边,以前这里是青淮交界,铺山大营乃是边防大营。 可能是考虑到淮北形势还是不太稳定,边防大营挪向了凤仙,但这里仍旧驻扎不少大军。 水乔幽听着,知道估计是因淮南的暴动,没觉意外。 她见他望向自己,才慢声回了一句,“哦。” 楚默离这才重新看路,“这段时日,若是不忙,我会住在昨日的客栈,有什么事,你可以去那找我。” 他将腰间佩戴的羊脂玉玦取下递给她,“若是我不在客栈,你也可以去军营找我。” 水乔幽望着他这块和庆王佩戴的相似的玉玦,她应该没什么事,就算有事…… “刀剑无眼,下次最好还是不要夜闯军营。” 水乔幽的想法被他这话切断,回神望上他的眼神,沉思须臾,还是接了过来。 “多谢公子。” 楚默离同她闲聊起来,“接下来,有何打算?” 水乔幽仔细想了一息,正经答道:“没想。” 楚默离一时差点又接不上话了。 “不打算再找个差事?” 这倒不是,主要是麻山镇这地方说它人多热闹,实际又不大,鉴于她会的不多,能力有限,差事不太好找。 上两次赚的还能用上一阵,这差事也没那么紧迫,打算慢慢找,没事的时候,就来这里支个摊,继续给人代写书信。 “水姑娘。” 她正这样想着,背后有人喊她。 这声音有点耳熟,水乔幽思绪立时回笼,有点想加快脚步,当做没听见。 然而,她这想法才出来,李媒婆已经追上了她,到了她的前面。 多日不见,李媒婆见自己没认错,比以前更热情了。 “水姑娘,真是你啊。” 水姑娘轻轻点头,以做回应。 李媒婆是这麻山镇上已经做了三十几年的媒婆了,从她做这行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说不成的亲事。 水乔幽这里,成了意外,致使她在她这里是越挫越勇,屡败屡战。 尤其是上次说完之后,水乔幽还出了远门。她一想到自己的‘失败’,是愈发过不去,一心想着,等水乔幽回来,要再给她介绍几个合适的。结果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这期间她跑过她家三趟,趟趟跑空,这让一向自信的李媒婆更加放不下这事。 之前她接下这事,是因王大善人的面子和那份谢媒钱。如此几次下来,她觉得就算不赚这银子,她也要把这亲给她说成了。否则,她在这十里八乡的好名声,就会有危机。 可是,水乔幽一直都没回来,连半个机会都没再给她。这第一次失败,也是唯一一次失败,让她已经有了生出心病的迹象。 没想到就在她快要以为这遗憾和失败要成定局之时,她又回来了。 李媒婆看着水乔幽,内心激动不已,直接就去拉她空着的手。 “你可回来了。” 水乔幽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 李媒婆一下抓空,有些讶异,却也没太在意,一见到她就直入主题,“这些日子,我又给你寻了好几户好人家,这次的这些人家,那可都是这附近排得上号的好人家,个个家里都是殷实人家,有老实可靠的,有长相周正的,有专一儒雅的……” 多日不见,李媒婆说话的语速更快了,说话都不带喘气的,也丝毫不受周边环境影响。 水乔幽仍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根本无法插上话,只能看着她说。 李媒婆这次是自信满满,一口气将话说完,“你好好挑一挑,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人家。” 水乔幽着实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她还将这事放在心上。 “你……费心了。” “姑娘不用客气,这事啊,你婶子我乐意得很。” 李媒婆看到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这话一点也不作假,她还要再说,终于注意到她旁边还有一个楚默离,看着不像个路人。 楚默离正在看着她们二人。 “这位……公子是?你们是一起的?” 李媒婆打量着楚默离,瞧见他的长相气质有些诧异,她在小镇上做媒婆三十几年,十里八乡的人见过不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气质和长相都不凡的男子。 再看他的穿着,见过‘世面’的她一眼断定他家境不俗,肯定小有薄产。 目光转向水乔幽,她又发现前者穿着和以往有了大不同,这让她整个人看着好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两人站在一起,居然挺符合那句,佳人才子。 她想到水乔幽这次出门,大半年都没回来,心中猜测,难不成这是…… 水乔幽想到这事被楚默离听了个全程,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楚默离还自己回了话,“我是她的,东家。” 李媒婆一听,猜想戛然而止,“东家?” 楚默离颔首。 李媒婆又转向水乔幽,用眼神跟她确认。 楚默离那后两个字,听的水乔幽有耳熟之感,“……嗯。” 李媒婆看她承认,顿觉有些可惜。 别说,两人这站一起,看起来还挺配。 可惜不过一瞬,她立马又想起自己的目的,又没觉得那么可惜了。转眼再看到一表人才的楚默离,她甚至觉得这样挺好。 不过既然两人认识,她还是为水乔幽这个姑娘家着想了点,声音放小了些,再问水乔幽,“那刚才那些人家,你觉得如何,可有中意的?” 水乔幽:“……” 楚默离听着二人对话,已经听出个一二,自觉地往旁边走了点。 李媒婆见着,说话又放开来,“不要有顾虑,不管你挑中哪个,我必定给你说成了。” 水乔幽不想再让她的热心和热情继续下去,回了话,“抱歉,恐怕又要让你白白辛苦了。” 李媒婆期待激动的心受到重创,“……这些……你都看不上?” “不是。” 李媒婆听疑惑了,她这木讷的性子,看着也不像是在敷衍她,“那是为何?” 水乔幽告知,“家中有规定,只招婿,不嫁女。” 她这话一出口,楚默离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 她这一句话的功夫,李媒婆已经想了好几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 “……招婿?” “嗯。” 李媒婆认真瞧了水乔幽,没在她的脸上看到玩笑之意。 只招婿……难怪她给她说了这么多人家,都没说成。 “这姑娘……那你怎么不说呢?”李媒婆倒没有责怪她之意,只是悔恨自己努力错了方向,“唉,也怪我,都没问清楚你的要求,就胡乱给你找人家。” 这是真话,也让她找到了自己失败的原因……这个比之前的猜想,让人更好接受。 若是这样,那她刚才说的那些人家,的确是有些不合适。 只不过,招婿,向来难以找到各方面都出色的男子。 李媒婆试着问道:“你们家这规矩,就不能改?” “嗯。” 这话并不是她为了敷衍她。 大邺,女子都可出入朝堂,招婿更是小事。水家的女儿,若是不想嫁到他人家中,也可招婿。到了后面几代,水家女儿,都不愿再外嫁。她作为水家族长,自是更不可能外嫁。 只肯招婿的人家李媒婆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过,那一般都是有家底的人家。 但是,李媒婆也是知道尊重的,既然这是人家中规矩,她也就不多做点评了。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规矩。 李媒婆想通这些,眨眼又恢复斗志,“没事,那我再给你问问他们有没有愿意入赘的,若是没有,我就再给你找愿意入赘的。你放心,虽说是入赘的,婶子我也绝对不会敷衍了事,定给你找个合适的好人家。” 她这斗志和恒心再次出乎水乔幽意料。 “不……” 必麻烦了。 水乔幽拒绝的话才说一个字,李媒婆忽然凑近了点,眼睛瞟着楚默离小声向她打听,“你这新东家,可有婚配了?” 水乔幽觉得她的神情有些眼熟,看楚默离宛如看当初的自己。她看了楚默离一眼,却不料楚默离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眼睛一对,周围好像安静了片刻。 水乔幽不好同他人聊他的私事,在李媒婆的满怀期待下,回了一句,“不清楚。” 李媒婆有些失望。 水乔幽见她有想要去问楚默离的架势,多补了一句,“他不是这附近的,很快,他就要离开麻山镇了。” 李媒婆一听,顿觉可惜。 不过,她没再去问楚默离自己,同水乔幽道:“那今日婶子就不烦你了。我这就替你找合适的人家去。你放心,婶子绝对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不用送了。” 根本还没送的水乔幽,只能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 楚默离瞧人走了,又向她这边走过来。 水乔幽瞧着他,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楚默离先开了口,“刚才那人,是要给你说人家的媒人?” 水乔幽脚步差点顿住。 楚默离慢声道:“女子嫁人,还当慎重。不管年岁几何,都不应将就。” 水乔幽睫毛轻动,她就知道,他走的那点距离,根本不影响他的耳力。 楚默离继续道:“选夫,不仅要看男子相貌、更应看能力、品行。除此之外,家世,男方家人脾性、品行也是尤其重要的。” 听他说得认真,水乔幽接不上话。 楚默离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将视线往她这边偏了一点。 “另外,最重要的,要看双方心意,尤其是你是否心愿对方。这些,缺一不可。” 水乔幽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的,但是,他们之间深谈此事,似乎有点奇怪。 楚默离好像没她这种感觉,看她出神,又道:“就算招婿,也是如此,不应折贬自己,委曲求全,可听见了?” “……”水乔幽听是听见了,却被他说地生出了一点疑问,“真的有如此完美的男人?” 楚默离也过了两息才答:“有的。” 水乔幽看着他让人信服的神情,没再问了。 楚默离知道这事让她有些尴尬,也不再一直说这事。 先前的话题,他也没有再说,同以往一样,两人安安静静地慢慢走着。 李媒婆的出现,让水乔幽暂忘了同路的距离,又走了一段,水乔幽才想起这事。 “公子……” “嗯。” “你走错路了。” 楚默离看向前方。 “再往前走,就出镇了,客栈在另一头。” 楚默离听了这事,没有焦虑,脚步未停,“既如此,那就再往前走一段。” 水乔幽差点没能理解他这话中的逻辑。 两人一起走到了镇子口,楚默离没再走了,再次叮嘱,“若是有事,就来找我。” “……好的。” 水乔幽同他告辞,牵着马往镇外走去。 她牵着马刚到牌坊底下,马不愿走了。 水乔幽牵了它两次没牵动,回过头来,没有看出它有什么不对。 她又试着牵了一下它,马抬了抬腿,却仍在原地。 楚默离还没走,看着她这边没走动,走了过来。 “怎么了?” 水乔幽正要开口,马望着她鸣叫一声。 它这一鸣,水乔幽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 “我……忘了喂它了。” 水乔幽又折回了镇子,找了个卖马草料的铺子,让它自己挑了种喜欢的。给它买完七日的口粮,她之前那种不着急找差事的想法发生了动摇。 她将这小镇上能做的差事都想了一圈,却又没有想到一样能和那匹马的身价相匹配的。 第152章 说亲 水乔幽也低估了李媒婆的能力和她的热心。 这日街上偶遇,不过两日,李媒婆就带着三个‘青年才俊’的名单重返了她那个小破屋。 水乔幽听着她一一介绍,有些佩服她的不辞劳苦,尽职尽责。 只是,她真的没有要成亲的打算,只能再次找了些小理由拒绝了这三位才俊。 李媒婆一听,觉得她说的也没毛病,又失望又激昂地离开了。 水乔幽以为她这次‘失败’,至少也要过个几日再来,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她又自信满满地来了。 听着她一进门就说这次找的人如何如何出色,水乔幽有了些好奇,她到底是如何在这小小的地方,找出这么多‘青年才俊’的。 她正准备再挑个不合适的地方拒绝,李媒婆说出了男方其实和她还是认识的。 水乔幽不记得自己在这麻山镇见过如此出色的人,以为她说的‘认识’是指那人曾经在哪见过她。 下一瞬,李媒婆透露出正主来。 夙沙公子。 水乔幽微怔,“你说谁?” 李媒婆笑着再重复,“夙沙公子。” 夙沙这姓着实少见,除了夙沙月明兄弟俩,在这里,水乔幽不记得还认识其他姓这个姓的人。 李媒婆说得更详细了些,“就是暂住在春江客栈的那位夙沙大公子。” 听到春江客栈,水乔幽确认是她认识的夙沙月明无疑了。 只是,这媒怎么会说到他的头上? 李媒婆见了水乔幽这么多次,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情绪变化,相信了昨日夙沙月明所说二人相熟之事了。 她顿时更觉这事能成的机会增大,“这夙沙公子说,同你已相识多日,那你也知道,这些都不是婶子我乱说的。” “……你怎么会找到他?” 说起这事,李媒婆笑的脸上都起了褶子,告知道:“这事啊,是夙沙公子主动找的我。” 夙沙月明主动找的她! 李媒婆同她说起事情的始末。 昨日她从她这回去,正想着再去周边给她打听打听哪家还有好儿郎,有人请了她去春江客栈。 原来,夙沙月明得知她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媒人,就特意请了她,托她来给他保媒。 夙沙月明并不需要她替他物色姑娘,而是心中早已有人选。 知道这人是水乔幽后,她也觉得这缘分奇妙。 夙沙月明长得一表人才,又稳重有礼,还是那春江客栈的东家,家境殷实,除了前几日水乔幽那位新东家,李媒婆保了这么多媒,再也没见过比之更出色的男人了。 这个请求,她自是乐得答应。 这事突然,水乔幽听她说完前因后果有些难以置信。 夙沙月明怎么会想着求娶她? 李媒婆自是也没忘记水乔幽的要求,“这夙沙公子,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我问了他,他是愿意入赘的。” 水乔幽更是诧异,“……他自己说的?” “那当然。婶子特意问了他的。” 本来李媒婆当时听到夙沙月明父母双亡,下面还拉扯了个弟弟,觉得有点不好。可听到他愿意入赘后,弟弟也已长大成人,她又觉得这父母双亡,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否则,这入赘一事,他可能也不会答应的这么果断。 李媒婆将这没有公婆的好处同水乔幽说了,还颇有感触地告诉她,这样一来,以后她也可以少了婆媳矛盾,不知多少女子要羡慕她。 水乔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她和夙沙月明是认识没错,熟悉也没错,他当她是友人,其实她心中也已如此认为,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才两日不见,就有了这说亲之事。 她虽震惊,却也相信李媒婆没有胡说。 毕竟,若不是夙沙月明主动,她肯定找不上他这么一个外地人,更无法知道他的这些私事。 “夙沙公子还说了,若是你愿意答应他,这婚礼一事,他来操持,你无需费神。你想在哪办都行,别的女子有的,他定不会让你少。” 水乔幽还没开口回应,她又道:“他还说了,他知道这事,在你看来,肯定突兀。你也不用着急答复他,可以慢慢考虑。” 不过,李媒婆以她看人的经验,同水乔幽提示了一句。 以她看,夙沙月明已经倾慕她许久。 水乔幽闻言,想说她看错了。 李媒婆先她说道:“你相信婶子,婶子的眼睛,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李媒婆的信誓旦旦让水乔幽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知道就算她说没有,她也只会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虽然夙沙月明让水乔幽不要着急回复,但是李媒婆作为这麻山镇最好的媒婆,也不能白拿人家的银子,又真心实意对着水乔幽将夙沙月明从长相到品性,从品性又到家世、能力等,通通夸了一通。 听着她这夸赞,水乔幽就想起了前两日楚默离说的那些话。 好巧不巧的,李媒婆嘴里的夙沙月明和后者说的要求全都对上了。 最重要的是,水乔幽自己也清楚,李媒婆这次真没夸大其词,言不符实。 前两日遇到楚默离,楚默离就同她说了夙沙月明也决定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的事情。 夙沙月明和其他人不同,既然夙沙月明那边让她不着急回,水乔幽也没急着回应,打算自己找个机会当面同他说。 以往水乔幽都是当即就婉拒了李媒婆,今日她没这样做,让李媒婆愈发觉得这事能成,心中高兴。 她从水乔幽这里离开,一点也没耽搁,赶紧去了春江客栈同夙沙月明告知这个好消息。 春江客栈的掌柜已经知道自己换了东家,见到李媒婆过来,自己亲自给她引路,带着她去见夙沙月明。 楚默离从外面忙完回来,正好看到二人上楼。 他起初没注意这事,上楼上到一半,听到已经上楼的二人对话,听出李媒婆的身份。 他上到二楼,看到掌柜二人停在夙沙月明门前。 楚默离脚步不由自主缓下来,通过李媒婆的侧脸认出她就是那日在街上拦下水乔幽的人。 楚默离停下,瞧着两人进去,立时想到了李媒婆给水乔幽说亲的事。 秦鸣见他关注那边,小声问道:“怎么了,公子?” 楚默离没有做声,重新迈脚。 即将迈过门槛时,他吩咐秦鸣,“去打听一下,刚才那人是来做什么的?” 秦鸣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刚才那人是进了夙沙月明房间的妇人。 秦鸣领命,没再进门,站在了柱子后面等着对面的人出来。 他等了大概一刻,观棋就送了李媒婆出来。 他都无需上前打听,就已经从观棋和李媒婆的对话中听到了楚默离想知道的事情。 等观棋送了李媒婆到楼梯口,秦鸣进了楚默离房间,同他禀了刚才听到的事情。 “说亲?” “是的。” 楚默离才在书案前坐下,拿出公文准备看,听后又将手里的公文合上。 “给谁说亲?” “夙沙公子和……水姑娘。” 他这话一出,感觉到楚默离看过来的目光多了一份犀利。 “谁?” “……夙沙公子和水姑娘。” “水乔幽?” “……是的。”秦鸣补充道:“好像还是夙沙公子主动找的媒人。” 楚默离静了一息,才继续问道:“何时的事?” “这个属下不知,但是……属下听到,水姑娘好像……答应了。” 秦鸣瞧着楚默离的神情,这话说的有些小心,同时又有些气愤。 秦鸣没有忘记水乔幽和楚默离共度两夜,同住一室之事。这种情况下,她还答应夙沙月明的求亲,让他对水乔幽的不喜顿时更多。 楚默离没去想他的想法,听到后三个字,眼尾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她答应了?” “是的。” 楚默离虽然没看公文,但那公文还被他拿在手里。 秦鸣回答才落,他手里的文书皱了起来。 “你确定?” 他语气听不出怒气,秦鸣却注意到这一幕,“……这是媒婆亲口说的。” 楚默离手里的公文变形的更厉害。 秦鸣瞧着,没敢多说。 过了片刻,楚默离又问:“夙沙月明这几日见过她?” 楚默离记得那日李媒婆所说,从她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当时李媒婆给水乔幽找的那些人选中,绝对没有夙沙月明。 那这件事就是这三日才有的事情。 可她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这一路同行,楚默离明显感觉到了夙沙月明对水乔幽不仅仅是对友人那么简单了。 她这么快答应了夙沙月明的求亲……难道也是早已中意夙沙月明? 秦鸣这几日都跟着楚默离,夙沙月明见没见过水乔幽,他并不清楚。 “属下这就去打听。” 楚默离放下手中的文书,思索一息,道:“让夙秋……算了,让顾寻影过来。” 顾寻影很快过来,只不过,楚默离没有吩咐她跟踪水乔幽或者夙沙月明,夙沙月明和水乔幽这几日有没有见过她也暂不清楚。 但是,顾寻影昨日出门,在街上看到水乔幽在镇东头支摊了。 至于更多的,估计还是夙秋最清楚。 夙秋不方便过来,顾寻影寻思可以去找夙秋打听。 她开口向楚默离请命,还未发出声音,对面传来了一声质问。 “你是不是疯了?” 这一声有点大,房里三人都是耳力过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听出就是夙秋的声音。 顾寻影往门口了一眼,回来禀告楚默离,声音是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的。 没一会儿,观棋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了,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口。 顾寻影靠在楚默离房间门口听着,一直没有听到夙沙月明的回答,夙秋却再次憋着气发问。 “为何?” 夙沙月明或许是答了,但他说话声音不大,顾寻影听不见什么。 没到半盏茶,夙秋面色不愉的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回了自己房间。 顾寻影请示楚默离,可否要她过去找夙秋问一问。 楚默离没生出这份好奇心,也没再让她去打听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之事,摆手让她和秦鸣都下去了。 两人都离开后,楚默离这才注意到一旁被自己捏皱的文书。 他拿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动了气。 这种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他盯着它瞧了一会,又耐心将它恢复成原样。 翻开看完了,提笔要批,却不知自己刚才看了什么。 放下笔,眼睛瞥到一旁放着的宣纸,他将手里的文书再次合了起来。 这日,水乔幽黄昏时便收了工回去,可因住得远,到她的小破屋时,天边已经没有天光。随便弄了点吃的,时辰就不早了。 她端着刚做好的饭菜从灶房出来,隐隐约约听到了马蹄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再从灶房里提了壶水出来,那马蹄声已经到了附近。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站在院中听了一会,确定它正往这边来。 这里平日少有人过路,晚上她更是从没见过。 听着这马蹄声,她想起前几日晚上来过的右辞,干脆停在了院中,没有急着进屋。 站了不到半盏茶,看到一人一马自黑夜中靠近,当真停在了她小院门前。 透过栅栏,看到马上的人下来,又觉得不像是右辞。 猜测间,门被叩响。 水乔幽记起右辞先前提醒,多了一分戒备,站在门前问道:“哪位?” “我。” 楚默离的声音很好辨认,在安静的夜晚更有辨识度。 水乔幽微疑,打开了门。 门外之人,果然是楚默离。 “这么晚了,公子怎么来了?” “今日事多,本想早点过来,却没想还是被耽搁了时辰,还没到就天黑了。” 他这话答了,又好像没答。 水乔幽隐去戒备,没再追着他问,侧身请了他进来。 还没进门,楚默离就看到她摆在屋中的饭菜。 “你也没用饭?” 通过他这个也字和刚才的话,水乔幽听出他也还没用晚饭。 “正准备吃。” 楚默离停在门槛前,“那你先用饭,我们待会再聊。” 让人在门口站着等着她用饭,这不是待客之道。 水乔幽瞧着饭菜,“……若是公子不嫌弃,就在这用几口?” 第153章 中毒 楚默离没有太多犹豫,“好。” 他跨过门槛,自己进了屋,看清楚了摆着的饭菜。 水乔幽只做了一个菜。 楚默离乍一看,没看出来是个什么菜。 仔细一看,仍旧没看出来是个什么菜,但可以闻到一股糊味。 水乔幽瞧着他的举动,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了,就见他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一旁,坐了下来。 水乔幽又返回灶房拿了套碗筷。 楚默离没有先动筷子,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水乔幽主动给他介绍。 “这菜是野菜。” 附近的人都说它能吃,刚发现灶房没菜了,她就在门口扯了一把。 楚默离轻轻点头,看出她是等他先动筷子,没再客气,拿起筷子,先给她夹了菜。 水乔幽也拿起筷子,但还是没先吃。 楚默离见着,给自己夹了一口,吃了起来。 菜入嘴中,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一抬眼,见水乔幽正眼神纯净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少时,楚默离将菜咽了下去,温声点评,“味道还可以。” 水乔幽没说话,瞧着他又吃了第二口,自己终于动筷小小地吃了一口。 菜入嘴中,她自己动作也缓了下来。 她视线稍微往上,见楚默离又在夹菜,她喝了一口楚默离先前给她倒的水,把菜往他那边挪了一点。 楚默离见到,拿着筷子的手差点又停住。 撞上她的眼睛,他没说什么。 水乔幽将碗里剩下的菜拨到一边,慢慢吃着光饭,之后她再也没有伸手夹过菜。 楚默离看着,也没再给她夹菜,吃饭的速度同她一样,可将饭菜都给吃完了。 这顿饭,两人安静地吃了小半个时辰。 水乔幽将空了的碗筷收走,楚默离环顾了一眼四周,一眼看见头顶的北斗七星。 屋里摆设也很简单,一圈扫下来,就可以将屋里有的全部看清楚。 能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住着,也难怪她这人在哪都能生存。 他刚看完,水乔幽就回来了。 楚默离目光从旁边柜上的笔墨转回来,给她添了杯水,主动与她闲聊起来,“去镇上给人代写书信了?” 水乔幽进门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听他猜到也没意外,“嗯。” “生意如何?” “还行。” 楚默离起身,将来时暂放一旁的东西拿了过来。再坐下时,头忽然晕了一下。 他闭了下眼睛,很快又好。 他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将外面的牛皮纸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沓上好的宣纸放到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微惑,“这是……给我的?” “嗯。” “你用的纸,太过粗糙,不好写字,用这个会好一点。” 水乔幽目光在宣纸和他脸上打了个来回。 她用的纸的确不好写字,但是,他送的这纸裁出一页就要比她写一封信还要贵上一倍不止。 楚默离没等她说点什么,换了话题,“你这屋子,一直都是这样?”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问,也环视了一周,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嗯。” 楚默离没说话了。 水乔幽不知他心思,瞧着宣纸,他今晚过来,是特意来给她送它的? 猜测之时,楚默离又开了口。 “我今日回客栈,见到那日拦住你的妇人。”楚默离端着茶杯,手指在茶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直视她的眼睛,“我听她说,夙沙兄请了她向你说亲。” 水乔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嗯。” “你……答应他了?” 这事李媒婆今日上午才来和她说的,她下午本来想去与夙沙月明亲自说一说这事。到了镇上,她又没考虑好怎么说,最后还是没去,在镇东头支了一下午摊。 不过,他们俩聊这些,好像也有些怪怪的。 她不知,她没有及时回应,落在楚默离眼里,成了默认。 楚默离摩挲着茶杯的手停了动作,“你想清楚了?” 这事想她是想得挺清楚的,就是这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夙沙月明说。 “嗯……” 她才说一字,被楚默离的声音截断。 “怎么如此着急?” “……我没着急。” 没着急才几日就将做出了决定。 “你……心悦于他?” 水乔幽愈发觉得以他们的关系,这个对话有点奇怪,比上午李媒婆跟她说对方是夙沙月明还让人奇怪。 “公子……你今晚找我,可是有要事?” 楚默离听出她是想转移话题,沉默未语。 这一沉默,他头又似乎有点晕。 水乔幽瞧见他走神,试着又唤了一句,“公子。” 楚默离缓了一会,人清醒过来,“没有。” 什么没有? 他没事找她? 楚默离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就先走了。” 他提脚欲走,眼前骤然一花,人晃了起来。 好在他自己及时扶住了桌面,稳住了自己。 水乔幽跟着起身,“你怎么了?” 楚默离缓了一下,眼前又清醒了一点,“没事。” 他放开手,继续往外走,“不用送了。” 水乔幽瞧着他有些踉跄的步伐,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还是跟在了他身后,“你……” 她话刚起,前面的楚默离又是一晃,往她这边倒了下来。 “公子!” 她连忙伸手去扶他,他倒在了她身上,他这么个颀长的大男人突然一倒,尽管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桌面。 她的身体也因此有些不稳,后背贴在桌面上,腰也被硌了一下。 楚默离的右边侧脸则贴在了她的右边侧脸上。 他的脸很冰。 楚默离还有一点意识,他见自己跌倒了水乔幽身上,努力让自己站起来,“抱歉。” 水乔幽扶住他,通过身后的油灯看到了他的脸色。 他来时还好好的脸上,此刻有些灰白,嘴唇甚至有些发青。 楚默离自己撑着额头尽量站直,“我头有点晕,可能这几日太热,中了暑热。” 这么会功夫,他头越来越晕,眼前的水乔幽也变得模糊起来。 水乔幽先没想其它,扶着他坐好,给他把了一下脉,再看他脸色,下出结论,“你可能,中毒了?” 楚默离人清醒了一点,“中毒?” “你今晚……” 她想问他今晚来他这里之前可有遇到什么意外,或接触了什么东西。 还没说到重点,自己眼前也有点花。 她心中警惕起来。 难道是在她这里中的毒。 楚默离看她晃头,关心道:“你也不舒服?” 水乔幽还好,“我没事。” 她望向刚才两人喝的水,端过两人的杯子都闻了一下,都没有闻到异味。 不是水有问题,那是……饭菜? 她想到那野菜,有了眉目,如实告知楚默离,“今晚的野菜……是我。” 楚默离听见她在说话,但是才听到一半,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她话还没说完,知道她没事,他最后一丝清醒飘散。 “公子,公子。” 水乔幽叫了他两声,都没听到他回应。 她用手贴了一下他的脸,他的皮肤比刚才更冰,呼吸也变得十分微弱。 现在天色已晚,镇子上的药铺只怕早已关门。她快马加鞭将他送春江客栈找夙沙月明,怕是也容易在途中出意外。 她思忖须臾,从柜子里翻出了之前给景言君用过的那瓶药,倒出一粒给他喂下。 那药确实有用,楚默离服下没到半盏茶,呼吸好了很多,脸色好像也渐渐转好。 她将他扶起来,准备还是给他送回客栈,请夙沙月明再给他看一下。 她扶着他,即将迈过门槛,楚默离睁开了眼睛。 “我没事。” 水乔幽见他醒了,舒了口气,“我现在送你回去。” 楚默离想起失去意识前,她说的那句话,问道:“可是今晚的菜有问题?” 水乔幽被他这么一问,有了点心虚,将之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抱歉,那个野菜,是我第一次做。” 楚默离人清醒了一点,听着她变小的声音先是一怔,随即又觉得好笑。 他制止她,“暂时不要送我回客栈,勿让其他人知道此事。” “可是……” “你是不是给我喂了解药?” “嗯。” “药很有用。” 楚默离拍了一下她的手,安抚她,“我想休息一会。” 见他坚持,水乔幽只好改变打算,将他扶到了床上。 他们说话的功夫,楚默离的脸色看着好转了许多。 水乔幽再次伸手贴了一下他的脸和额头,确认已经回温,提着的心放下了些。 楚默离则睡着了。 水乔幽守着他坐了一会,想起之前无意间听隔壁山的匠人说起五里外的小道观有个会医术的老道士,她还是扶起他骑马赶去了道观。 老道士得知他们的来意,没有因被她扰了睡眠而动气,给楚默离把了脉,看了水乔幽从门口新扯的野菜,确认楚默离确实是中了毒,她给的药也很有效用。 道观很小,年久失修,没有可以收留他们的地方。确认楚默离没事,水乔幽只好又将他带回自己的小破屋。 这一路,楚默离都睡得很沉。 一直到了临近破晓时分,他才悠悠转醒。 入眼的陌生,让他立时多了戒备。 眼睛转到屋顶,瞧见天空,记忆慢慢回笼,认出还是在水乔幽的小破屋里。 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主人。 他想起身,一动就发现头还有些晕,四肢无力。 他又跌回床上,闭目休息了一会。 心一静,闻到了一股有点熟悉的药香味,睁眼闻着味道寻找,没一会看到了挂在帐钩上的香囊,一眼认出是之前在凤仙时他送她的那个。 它挂在帐钩里侧,被撩起来的蚊帐挡住,以致他之前在外面看时,没有看到它。 楚默离有些诧异,她竟将它带回来了。 他想起了送她香囊时,那卖香囊的妇人说的那几句话。 他伸出手去,心中冒出了疑问。 她,为何会留着它? 他刚要摸到它,外面响起很轻的脚步声。 楚默离忙将手伸了回来,看到她出现在内室门口,用手撑着床起身。 起到一半,手上力气不够,人往地上栽去。 水乔幽眼疾手快,快速到了床边,扶住了他。 身边出现支撑,楚默离反射地用力扣住了她的腰。 水乔幽抓住他,将他往床上扶。他一扣她腰,她昨晚被硌到地方发痛,身体也因他的重量失去平衡,跟着他一起往床上倒。 楚默离认出她,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扶她,以免她撞上床架,可正是他这动作,导致本来可以稳住自己的水乔幽失败,反而同他一起倒下,倒在了他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眼看她的脸就要贴他脸上,水乔幽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一把抓住他扣在自己腰间的右手,手上用了最大力道,将它往外一反。 楚默离手上吃痛,放开了她。 她直起了腰,从他双臂的‘束缚’中脱身出来,并借着反折他手,重新站稳了自己。 楚默离见她还不松手,只能喊她,“阿乔。” 水乔幽看着他忍痛的脸,意识跟上,目光落到他手上,赶紧放开了他。 楚默离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痛的没再说第二句话。 “我……”水乔幽见他这般模样,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度了,“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手又脱臼了。 她小声道:“你再忍一下。” 她话落,趁着楚默离还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把手腕又给接回去了。 只不过,她这次用的力度比上次更大,楚默离手腕虽然被接了回去,却还是被扭伤了,并且迅速红肿。 楚默离缓过来后,和她互相看了一会,道:“你先扶我起来。” 水乔幽将他扶了起来,让他靠着床头坐着。 两人一站一坐,各自静默了一会,水乔幽见楚默离没有生气,出了房门。 没多久,她端着碗白粥回来。 “我给你煮了粥,你要不要喝点?” 楚默离看到还冒着热气的粥,伸出手去。 水乔幽将粥放到了他手上,收手时,决定还是跟他说一下真相,“昨晚的野菜,我没煮熟,才导致了你中毒。” 她也没想到,那菜都糊了,居然还没熟。 第154章 暂住 楚默离刚端稳粥的手有点僵硬。 水乔幽瞧他一直不动,想起他右手不方便,稍作沉吟,将粥又端了回来,替他将粥给搅冷了。 楚默离望着她做事,就在他以为她打算帮忙时,她拿出调羹,将粥重新递给他。 “可以直接喝了。” 楚默离听懂她的意思,端着粥沉默了一会,看她一直站旁边等着,摒弃了皇家礼仪,端起粥直接就着碗喝了。 水乔幽接过空碗,给他递了块手帕。 楚默离拿着手帕,想起了她上次用来包金叶子的手帕,他还没有还给她。 他没有带在身上,她好像忘了,他暂时也就没提了。 他走神的空档,水乔幽给他把了脉,确认他的身体已经好转,但她还是问他自己,“可还有不适?” 楚默离认真回答了她,“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头晕乏力。” 水乔幽听着他这症状,想起了曾经景言君说过一样的话。 楚默离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在担忧自责,宽慰她道:“应该,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水乔幽认同他这个说法,扶着他躺下,“那你再好好休息一会。” “嗯。” 大概是受了药物影响,楚默离闻着床头的药香,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这一夜,也没人来寻他。 然而,睡了一觉,楚默离头晕乏力的症状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多了眼花的问题。 他睁开眼睛,试了几次,目光都是模糊的。 他看不太清楚右手手腕,但自己能够感觉到,它更严重了。 闭眼静静听了一会,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水乔幽似乎没在屋里。 唯有头顶上方的药草香,提醒着他此刻还在水乔幽的小破屋里。 四肢无力,再加头晕眼花,处在安静的环境里,让人心中有些浮躁。 他躺着休息了一会,不好的症状仍然无法缓解,他躺不下去了,挣扎着想要起来。 试了几次,终于下地,好不容易走到外面那道门,绊到了门槛。 人眼看就要失去平衡,见到外面有个雪青色的身影快速过来,正面扶住了他。 他感知出是水乔幽,“多谢。” 水乔幽换了个姿势,扶稳他,“怎么出来了?” 话一说完,发现他的眼睛有些不对劲。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楚默离的眼睛看着她的手,无法聚焦,“一觉睡醒,有点眼花,可能还有余毒未清。” 水乔幽听他这话,面上没变化,心里却又冒出了一点心虚。 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比平日更灵敏,他感受到她的安静,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再休息一会,也许就无事了,你扶我坐一会。” 廊下就有椅子,看他千辛万苦想出来,水乔幽没再扶他进屋,搀扶着他朝椅子边走去。 因为他自己说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水乔幽没有去镇上给他买药。今早她又去了道观问了老道长后,去了山上给他采药。 她刚才是从山上采药回来,一开门就看到楚默离要摔倒,她冲了过来扶他,还没顾上关门。 即将抵达椅子处,门口有人喊她。 “小水。” 喊她的人音色从喜悦到震惊。 水乔幽和楚默离循声望去,就见勤快的李媒婆呆怔地站在门口看着紧靠在一起的他们。 水乔幽先扶着楚默离坐下,再请了李媒婆进来院子里坐。 李媒婆专门给人保媒,认人的能力很是不错,走近了就认出楚默离来。 她瞥着廊下的楚默离,小声询问水乔幽,“小水,你们这是……” “……东家今日让我带他去附近山中礼佛,不小心摔了。” 李媒婆听出她是只好将他扶回来了,提着的气落了回去,“原来如此。” 楚默离看不清楚来人,但通过声音辨认出李媒婆,听着两人对话,瞧着自己红肿的手腕,没有拆台。 李媒婆知道水乔幽和楚默离没什么,就和水乔幽说起了来意,直接问她这都过一夜了,考虑的如何了? 水乔幽给她倒水的水慢了微许,不是说不着急? 李媒婆猜出她的心思,给她透露,这几日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位夙沙公子,好几户有女儿的人家都开始向她打听此人了。虽说这夙沙公子钟意于她,但是架不住总有那么些想要挖人墙角的人。 李媒婆说到这里,水乔幽听到茶杯撞击的声音,连忙回头看向楚默离,及时将他差点打翻的茶杯放到他手里,才重新回来听李媒婆说。 夙沙月明不急,但是李媒婆替水乔幽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男人就像金子,万一这夙沙公子这么出色的男子被其她人抢先了,那她就只能后悔莫及了。 李媒婆昨日又得了夙沙月明不少赏银,又非常尽职地夸奖了夙沙月明一通,劝水乔幽还是尽快将这事定下来,以免生出变故。 她说话的语速一日比一日快,水乔幽依旧没有插话的机会,干脆等着她说完。不过,她想着楚默离行动不便的模样,时不时会往他那边看上一眼,没注意到李媒婆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李媒婆问她,觉得如何,她才意识到她说完了。 她谢了李媒婆好意,想告知这个事情她会亲自去同夙沙月明说,话还没说,秦鸣出现在大门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秦鸣昨晚其实跟着楚默离一起出来的,但是楚默离将他留在了两里外,没让他跟着过来。 昨晚楚默离没有回去,他本来想来找,转而想到之前楚默离在水乔幽那儿也过过夜,思考再三,还是没来了。 今日楚默离还要去铺山大营,他怕他耽误事,见他一直没回去,就只好找了过来。 一到门边,他就看到了楚默离。 他走向楚默离,礼行到一半,注意到他红肿的手腕,惊问:“公子,您手怎么了?” 楚默离制止秦鸣的大惊小怪,“昨日不小心扭了,没什么大事。” 他们这边的动静,让水乔幽和李媒婆的对话没法再继续下去。李媒婆让她好好再考虑考虑,自己先走了。 水乔幽送走李媒婆,一回头,看到秦鸣狐疑地瞪了她一眼。 鉴于楚默离的情况的确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她刚才听到秦鸣说起了铺山大营,忽视了他这个眼神,自己去了门外,没去打探主仆二人的谈话内容。 她以为秦鸣会将楚默离带走,可她在外面站了半盏茶左右,秦鸣一个人出来了。 他见到她,又瞪了她一眼,“照顾好公子。” 不等水乔幽回应,他就走了。 水乔幽回了院子,帮楚默离将茶杯放稳,还没说话,楚默离先开口了。 “你还没答应夙沙月明?” 水乔幽知道他耳力好,肯定他刚才又听了个全程,“嗯。” 楚默离左手揉着右手手腕,睫毛轻轻一动,“为何?” “什么为何?” 楚默离想起李媒婆刚才夸赞的夙沙月明,同行了这么久,他也知道她没有夸大其词,“他的确很好,为何不答应他?” 他刚刚还从李媒婆的话中听出,夙沙月明是愿意入赘的,以夙沙月明的家世,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讶异。 水乔幽这下听明白了,但是他们真的适合聊这个话题吗? 而且,昨日他问的和今日所问的似乎有些相悖。 她看着他揉手,“公子的手如何了?” 楚默离瞧着自己的手,“……没事。” 水乔幽拿过刚放下的背篓,从里面找了样草药出来,给他敷药。 那药要将汁液揉进皮肤里,需要用点力道。 楚默离感受到她手心上的茧,看着她模糊中带着认真的侧脸,想起了初见时的她。 他一直记得,当时她穿了一身红衣。 后来,他再未见她穿过这个颜色。 他有个问题,在心中待了一段日子,突然很想问她。 “阿乔。” “嗯。” 楚默离想起刚才两人所聊之事,她避而不答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 水乔幽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后续,眼睛稍微抬起了点,“可是我手重了?” 楚默离回神,“没有。” 虽然他说没有,水乔幽手上还是放轻了力道。 楚默离感受到,问了出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可是嫁衣?” 垂眸给他揉手的水乔幽动作停下,抬头望向他,“嫁衣?” 楚默离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听到了她这两个字里的疑惑。 这很奇怪。 还没等他想清楚奇怪在哪里,又听她自己肯定回答:“不是。” 不是吗? 楚默离对一身红衣的她印象非常深刻,记得当时她穿的衣服制式和青国当下时兴的女子衣裙式样有些不一样。 后来有一次,他偶然翻阅到一本记载了前朝西都风俗的杂记,在里面看到了一套婚服礼服。看到那套嫁衣,他当时就想到了最开始见到的她。 水乔幽并没有过多说这个事情,知道他暂时是不能走了,给他上好手上的药,将他扶回了床上,自己去了灶房给他煎药。 楚默离昨晚睡得很好,暂时睡不着了,朦朦胧胧地又看见挂在帐钩上的香囊,想起了他们相识的过程,有些走神。 灶房里,经过楚默离刚才那么一问,水乔幽一边煎着药,一边想起了自己刚醒来时的事情。 她当时穿的那身衣服,的确很像嫁衣,但是它和大邺女子嫁衣的制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确定,那只是一件礼服。 水乔幽端着药再进到内室时,楚默离的神思才重新回拢,放在香囊上的手未及时收回来。 被她撞见,他也没尴尬,在水乔幽的帮忙下,坐在床头,就着它和她闲聊道:“这香囊,你还留着。”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也想起了当时这香囊的来历。 “……嗯。它驱蚊的效用很好。” 楚默离听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没有再说。 垂眸接过她手里的药时,嘴角不自觉往上勾了一点。 就在他将药送到嘴边时,那弧度又不受控地落了下去。 到了晚上,楚默离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的症状还是没有一点好转。 水乔幽再次给他送完药,听着他还以为是余毒未清,还安抚自己,将实话和他说了。 楚默离听后,问了和景言君一样的疑问,“那药,放多久了?” “……一百多年。” 楚默离没听出她有开玩笑的意思,和她互望了许久,问道:“这也是你家祖传的?” “嗯。” “……你之前自己也吃过?” “嗯。” “……”楚默离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句,“以后,你自己就别吃了。” 楚默离不想让自己中毒的事,被他人知道,暂时在她这儿住了下来。 水乔幽虽然不是很会照顾人,但是她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这么热的天,昨晚楚默离没有沐浴,她见他躺床上睡不着,欲言又止的模样,意会了他的意思,给他打了水。 楚默离行动不便,但也没喊她帮忙。 可是,他刚走两步,就撞凳子上了。 水乔幽扶住他,瞧着他那只惨不忍睹的手,还是问了一句,“可要帮忙?” 这个忙,好像不太好帮。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水乔幽见他坚持,就放开了他。 可她还没出门,晚上视线更加模糊的楚默离又踢到了另一条凳子。 要不是水乔幽反应快,他能直接栽浴桶里去。 水乔幽扶着他站稳,眼睛不聚焦的楚默离揉着自己的手,看上去好像有些沮丧。 她手一松,他人就开始晃。 水乔幽重新扶住他,没再问他,伸手去替他宽衣。 楚默离凭感觉用左手拦住了她的手,“阿乔,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甚是耳熟,但水乔幽记得他当时不是这样说的。 “你之前不是说,这话用在我们身上不合适?” 楚默离被她噎住。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过了一会,才道:“现在不一样了。” 水乔幽琢磨着他这话,哪里不一样。 楚默离猜出她心思,“你就不怕我们孤男寡女,若是再被人撞见,你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听李媒婆的话,她还没有答应夙沙月明,但是也还没有拒绝他。 可见,她在考虑。 第155章 建议 水乔幽是不太在意这事的,但是她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毕竟,这事也关乎他。 思索少时,她收回了手,“那你自己当心。” 楚默离手上一空,差点没适应她的这份果断。 水乔幽转身欲走,楚默离手比意识快,又拉住了她的衣袖。 “阿乔。” 水乔幽停步,以为他还有什么事。 楚默离拉住了人,意识才追上,感知到水乔幽在看她,他也凭感觉望着她的眼睛。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拉住她,张嘴话语却是脱口而出,“你家的规定,真的不能改?” 他这话题跳跃太大,水乔幽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 “……什么规定?” “那日,你在街上说的。” 过了好一会,水乔幽才想起来这‘规定’,虽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回答了他,“是的,不能。” 看楚默离不再做声,她主动问道:“公子可还有事?” “……没有了。” 水乔幽将衣袖从他手里抽回来,“我就在外面,有事可以叫我。” “……好。” 水乔幽瞧着他今日一下午都有点怪怪的,以为他是因眼睛问题烦躁不定,也没再多想,直接出去了。 她在外面等了半天,这次没再听到里面有异常动静,可那扇房门也一直没开。 水乔幽想起楚默离那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心中冒出猜测。 不会是呛水晕过去了? 她这想法刚起,里面发出一连串重物倒地的声音。 水乔幽立即叩响房门,“公子。” 屋里没人回应,只有不太正常的呼吸声。 水乔幽没再等,推开门进去,就见裸着上半身的楚默离撑着凳子,差点跪倒在地。 水乔幽这里的房间不大,就算摆设不多对他这种人也不方便。再看地上,很容易看出,他是去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又踢到了凳子。 他腿磕到了,受伤的右手估计下意识先伸出去,又扭了一下,一时缓不过来,故而没能回应水乔幽。 水乔幽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你还好吗?” “……没事。” 傍晚秦鸣又过来了一趟,给楚默离送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就又走了。 水乔幽扶着他在床边坐下,给他找了件寝衣递给他。 楚默离接过,没避讳她,准备换上。 他右手伤上加伤,眼睛又不好,脱衣服还能将就,穿衣服就有点不利索了。 水乔幽看他半天还没穿好,伸出手,帮了个忙。 她带着茧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腰腹的皮肤,楚默离的触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敏感,左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 “阿乔。” 水乔幽抬头,听出他尾音中有点异样。 瞧着他欲言又止,她想起他先前说的,似有所悟,宽慰他道:“你放心,今日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楚默离的欲言又止变成彻底没话了,只好又放开她的手。 水乔幽动作麻利地帮他穿好衣服,检查了他的膝盖和手。 膝盖没磕破,却也有点红肿。 她找了今日采的草药过来,给他膝盖和手腕上都涂了药,替他揉开。 不知道是不是夜太静了,楚默离感受到她手上的力道,有点想抽手。 “阿乔。” 水乔幽抬眼。 楚默离控制住了自己想要抽手的冲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喊她。 “……没事。”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却发现心跳比以往快了。 他若无其事地调整了两次呼吸,都没能让它恢复正常,他感觉出她准备去给他揉膝盖上的磕伤,连忙将腿放到了床上,“天色不早了,你也别忙活了,早点歇息。” 水乔幽以经验告诉他,“你这个伤不揉开,明天会青的。” “没事,小伤。” 说着,他还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腿上。 水乔幽瞧着,也不好逼迫他,就收了药。 水乔幽担心楚默离晚上再出意外,就睡在了内室门外的躺椅上,没有关门,也没有吹灯,让他有什么事就喊她。 楚默离想和她换,她直接在椅子上躺下了,他只好应下。透过昏暗的灯光,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影子。 这里夜里很安静,偶有虫鸣,也像是助眠之音。 今晚的楚默离看着门口的影子,却不如昨晚睡得熟,手腕上似乎一直都是火辣辣的,就像她手心用力时带来的热感,腰腹间被她手指划过的皮肤,也仿佛依旧能感觉到异样。 一直到半夜,他手腕上的皮肤才恢复正常。 想要入睡,发现山里的夜晚,有了凉意。 睡在门口的水乔幽什么都没盖。 “阿乔。” 楚默离轻声唤了她一声,没有听到回应。 他又加重声音唤了一句,睡在门口的人还是没反应。 楚默离犹豫稍许,摸索着起身,拿着床上的薄被慢慢朝她挪过去。 这次,他走得很小心,没有再碰到桌子凳子之类的。等他到了门口,水乔幽都没醒。 他在她头顶上方又轻声唤了她一句。 她睡得很好,仍旧没有听见。 他没再吵她,将被子抖开,想给她盖上。 可因他看不清楚,被子没盖好,正想要调整,吵醒了她。 水乔幽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一手去扣他手,一手去扣他脖颈。 楚默离虽然目力受损,却明显感受到了杀气,他左手不如右手灵活,忙喊:“阿乔,是我。” 他出声及时,让刚抓住他左手的水乔幽清醒了一点,止了手上动作。 左手暂时无碍,她却还是没将扣着他的手收回去。 她目光中迸出来的杀气,也依旧在周边萦绕。 楚默离见她不出声,猜测道:“你做噩梦了?” 若不是陷入梦魇,以她的警觉,不可能现在才醒。 他更是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杀气。 水乔幽缓了一会,彻底醒神,认出他后,将手收了回去。 “没,有……” 她这一放,让斜站着的楚默离有些重心不稳,向还没有起身的她栽去。 这一变故,暂时中止了她后面的话。 身体一失衡,楚默离本能的就想用手去撑。 因为看不清楚,右手透过他刚给她盖上的被子撑到了水乔幽的身上。 水乔幽看到他手,下意识就要握住,可透过内室昏暗的油灯瞧见他用的右手,紧接着她又听到他的抽气声,意识战胜了手一回,控制住了。 楚默离手腕先是痛的他抽气,意识到手放到了她身上,很快将手收回来。只是,身体还没稳住,左手又不受控地撑她身上去了。 水乔幽看他要磕到自己的脸,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肩膀。 须臾之后,楚默离的上半身稳在了她的上方,左手可以感受到她的肋骨弧度。 他的眼里,她的脸是模糊的,但他感受到了她吹到自己鼻尖的呼吸,让他觉得有些轻痒。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反应过来,撑在她身上的手想要拿起来,却因姿势无法着力,手变成在她身上挪了一下。 这一挪,手上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水乔幽视线垂落。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诡谲,外面的虫鸣仿佛立时消失了。 三息之后,水乔幽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楚默离。” 楚默离意识到不对,手停住,感受到她如常的声音底下暗藏的冷气,恍然大悟自己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他这次却奇异的准确对上了她重新抬高的视线。 两人无声对视一会,楚默离赶紧将手拿开,真心中带点慌张,“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水乔幽缓慢做了个呼吸,“……你先站起来。” 楚默离在她的帮助下,终于扶着椅子站好。 水乔幽也坐了起来。 楚默离右手手腕痛得厉害,他也没动,凭感觉看了她一眼,再次道歉,“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水乔幽偏过目光,他要是故意的,他此刻埋哪儿,她都能替他想好了。 对上他没有焦点的目光,她尽量忽略刚才的意外,“……嗯。” 楚默离听出她没有动怒,松了口气,但是,两人同时安静下来,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让周围的气氛更加怪异了。 水乔幽自己也有这种感觉,看他杵在旁边,良久,自己先开了口,“你怎么起来了?有事?” 楚默离听她声音正常,自己也记起了过来的目的,“夜深了,挺凉的。” 水乔幽目光微转,看到自己身上多出来的被子,明白了他话外之意,“……多谢。” 刚才变故突生,楚默离没有听清楚她的回答,他也不想和她一直这么尴尬地站着,转移了话题,重新问了一遍,“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刚才? 水乔幽愣了一下神,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回答,“没有。” 楚默离辨别着她的语气,告知道:“我刚才喊了你好几遍,你都没醒。” “……是吗?” 难怪他过来了,她都没察觉。 “嗯,我还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水乔幽听着,抬起目光。 她自然不能说他的感知错了。 暗夜里,水乔幽看了他一会,又感受到搭在身上的被子的温度,迟疑片刻,说出了梦境。 “我只不过是梦到了我父亲罢了。” 真的算不上噩梦。 楚默离听着,没有插话。 水乔幽睫毛垂下,看着地上,停顿了两息又继续道:“我梦到他出意外的时候,我去找他……但最后,我能带回的,只有他的遗体。” 那一年,她得知他被困在邵州,俞白陪同她,带着粮草从西都千里奔袭赶去驰援,然而,她终是没能赶上。他在她抵达的前一日,和剩余将士全数战死在邵州的夷水边。 那个时候,她没有哭。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的影响在她这里也淡去了。 再梦到,真的不算噩梦。 楚默离没想到她梦到的是这种事,他又的确没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其它异常的情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干脆便什么都没说了。 水乔幽说了这事,刚才一直堵着的胸口好像又恢复正常。 她也没想听他说什么,两人一坐一站,各自待了会,她收拢了心思,想起他刚才的抽气声,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楚默离知道她问的是他的右手,可不知为何,他搭在椅子上的左手忽然有点不自在。 他将左手往后挪了点,“……没事。” 水乔幽不知他的心思,听他说没事,也没再问,起身扶过他,“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楚默离没有异议,可她一靠近,他就又想到刚才的意外。 这时,他有点庆幸眼睛不好,不然,他不知目光该往哪放了。 水乔幽不冷,却也没有拂了他的好意。看着空了的床铺,她扶着他上床后,又去柜子里找了剩下的一床被子出来。 楚默离坐在床上看着模糊的她在屋里移动,喊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抱着被子走过来,“嗯。” 楚默离看她铺被子,再次问道:“你家的规定,真的不能改?” 第二次听到他这么问,水乔幽心思细了一点。 她偏头望向他,打量着他的神色。 楚默离脸上如常,眼睛因为不好,目光里看不出什么异样。 水乔幽给出了同样的回答,“是的。” 房里安静下来。 直到水乔幽铺好被子,转身欲走时,楚默离蓦地又喊住了她,“阿乔。” 水乔幽回头,想起他现在看不清楚,出声问道:“还有事?” 楚默离静了一息,认真与她道:“那若是,可以让孩子跟你姓,可否?” 这种情况,水乔幽倒是没有想过。 想到一半,她醒过神来,觉得不对。 他们俩个好像还没有熟到可以谈这些的程度。 她刚想让他好好休息,将这个话题给盖过去,发现他正在努力用看不清楚的眼睛看自己。 被他这么这么一看,水乔幽想起了以前和吴江他们闲聊时,他们对他心思的猜测。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他那想法,还没熄? 不曾想,她从他脸上看到了认真。 她挪了点视线,“……没想过。” 楚默离闻言,建议道:“不如你现在想一想。” “已经快过子时了,休息吧。” 水乔幽没接他这话,转身出了门,回到她的小躺椅上。 第156章 动心 楚默离瞧着她的影子,没有一点睡意,但也没再出声打扰她。 水乔幽躺在椅子上,抬头看见了星空。 今晚的星空,和她去接她父亲那晚很像。 来这里这么久,她也是第一次做这个梦。 久到,她都以为她快忘记曾经身边人的样子了。 她盯着星空,看着看着,星星隐匿不见,变成了一片漆黑。 本来她是打算今日将屋顶修一修的,可是楚默离这个意外,让她搁置了这项计划。 她之前看天色,感觉这几日应是不会下雨的。 现在瞧着这黑夜,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预感刚起,手上接了一滴雨水。 手还没挪开,脸上也接到了雨水。 暗夜的暴雨说来就来,不给人一点准备。 不大的房里好几处都在漏雨,水乔幽想换个地方躺都不行。 内室的楚默离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 水乔幽往里面看去,就看到坐在床沿上的他。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存在,回望过来。 尴尬随着雨水蔓延了一会,水乔幽走过去,扶起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里是目前唯一没漏雨,还可以坐人的位置。 她看到漏雨的地方实在太多,也懒得去找东西接雨了,挪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夜晚闷热,水乔幽之前就没关窗。如今狂风暴雨,有雨水飘进来,她就将窗户关上了。 关上还不到一盏茶,坐着的两人都觉得又闷又热。 水乔幽起身,又将窗户开了一半。 两人守着窗户并排而坐,闻着风雨的味道。 少顷,楚默离感慨,“你这屋子……挺别致。” 水乔幽听着风雨之声……没有辩驳。 若是换作以前,他们俩这样安静地坐一晚,谁都不会觉得不适应。 今晚,他们这样近距离地坐着,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不久前的意外,各自都有点不自在。 过了半盏茶,楚默离先开了口,“阿乔,我们聊点什么?” 水乔幽侧过视线,静了两息,还是回应了他,“聊什么?” “你看聊什么?” 水乔幽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也没什么好奇心。 “不知道。” 楚默离听见,忖量道:“那不如,你给我讲讲你走江湖的趣事。” 水乔幽看了他一眼,回想过后,正经回他,“没有。” 她走江湖的日子,就是在会友镖局的那段日子,其实很短。都是刀口舔血的讨生活,说不上什么趣味。 这话从别人嘴里出来,听着定有不耐烦的敷衍之嫌,从她嘴里出来,又似乎很正常。 楚默离无声一笑,思索过后,换了一个他有点好奇的事,“林光之前,是怎么逃脱追捕的?” 这有点久远的事情,水乔幽听他提起,目光稍定,却也没觉意外。 她静默少时,实话回答了他。 “公子派人围捕我时,我已经在闵度城的牢里了。” 闵度城! 难怪他当初那么找她都没找到她。 她这话,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景言君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楚默离听了一会雨,问她,“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时可会帮她?” 水乔幽没有思考,很理性地回了他一句,“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次选择,却不会有重来。” 楚默离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摩挲了一会,给她透露了一件事,“景言君,这两年,一直在淮地谋划复淮之事。” 水乔幽听着,情绪未起波澜。 楚默离没听到她回应,猜测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 水乔幽仍未作声。 楚默离也静了两息,肯定地分析,“她所做的事,注定是无果的。” 水乔幽没有对他这话点评,盯着窗外,想起她和景言君在上荆分别时,那个小姑娘所说话语。 良久,她道了一句,“人生如棋局,天命如繁星。这是她选的路,即使……失败,她也不会后悔的。” 楚默离偏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然而,她的脸却仿佛在他眼前清晰起来。 他听懂了她的话,但生出了一点疑惑,“……阿乔。” “嗯。” “她为家国,你为什么?” 楚默离听到的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做了回应。 “她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她的声音散在黑夜里,听不出情绪。 楚默离等着她的后续,她却不再说了。 “长得像?” “不是。” “……那你认识的人,最后如何了?” 水乔幽抬头,透过乌云看之前的那片星空,“……她走向了她从一开始就预知到的结局。” 楚默离没有意外,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他凭感觉看出她在看黑夜,仍旧无法知道她心中所想。 在这之后,两人又安静了一会,楚默离才再次出声。 “若是,她的剑对准的不仅是雍国,还有青国,再遇此事,你该如何?” 水乔幽留意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措辞,平声道:“公子,你说的情况,不会发生的。” 楚默离听出她的肯定,以为她是相信景言君。剩下的话到了嘴边,听着她的这份信任,还是没说了。 雨好像更大了。 水乔幽抬手遮了一下飘落到额前的雨。 楚默离看到轮廓,将椅子往她那边挪了点,抬高手,宽大的衣袖替她遮去风雨。 水乔幽视线放近,“……我没事,不必了。” 楚默离听见了,并没有放下手,同她说起了另一件事。 “信河那边,有红绮的消息了。” 水乔幽见他不愿放,也不能去拿他手,就随他自己了。 楚默离继续道:“红绮当时离开飞花楼,并不是靠自己,而是靠她兄长。” “兄长?” “闫家家主的次子,闫庄。据查,他早就知道有红绮这个人的存在,后来还特意借着出门游历去淮南找过她,他们在多年前便已相识,二人虽是同父异母,但感情很好。” 水乔幽思考道:“她为何刺杀你?” “她想要那份舆图。” “是她想要,还是另有她人想要?” “她不肯说,只说自己想要。” 以他们安王府的手段,还撬不开一张嘴。 水乔幽不说话,楚默离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笑道:“她是真的不愿说,不过,我当时也没再想问。” 水乔幽听了,不再说什么。 楚默离也没再说其他。 水乔幽明了,他的人查到的暂时就到这里为止了。 聊了这么久,楚默离是越聊越清醒。 静坐了半刻,他感知到水乔幽似乎也不困,又起了个话题,“阿乔,你以前,可有订过亲?” 水乔幽本来在看着夜雨发呆,听到他这突然冒出来的问题一愣。 她这短暂的愣神却被楚默离察觉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水乔幽醒神,有点赞赏他的敏锐。 楚默离听不到她的回答,说起了自己,“我以前也订过亲,是我十二岁时,父皇赐的婚,她是现今吏部尚书的嫡次女,自小体弱多病。也因如此,我们的婚期延期了几次,一直未成,直至退婚。我听说她是温良恭俭,窈窕淑女,实际上,直至我前年回中洛之前,我从未见过她,也未同她有过只言片语和书信往来。前年,我在中洛见到她,她站在我三哥旁边,已是他的侧妃。” 他的这些事,水乔幽听袁松说过,本来没什么兴趣。 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她偏头看了他一眼。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目光,没看都觉得好像意味深长,他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对她并没什么感情,那一次,若不是三哥介绍,我根本都认不出她。看到她,和看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水乔幽记得,袁松说外界不是这么说的。 说到底,这是他的私事,尽管水乔幽听过不一样的说法,他自己这么说了,她也没说出来。 楚默离说完了,重新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他想的‘自觉’。 楚默离听不到她的声音,自己道:“阿乔,你呢,他是不是个很出色的人?” 水乔幽不是很想谈过去的事,默了一会,却也没有否认连逸书的出色,“嗯。” 当时的西都,应该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子。 就算是俞白,在某些方面也比不上他。 亲口听到她承认那人出色,楚默离对此人更好奇了。 “……你们为何没有成亲?” 以她的年岁,若这中间没有出意外,她孩子估计都有几岁了。 水乔幽想起睡前他问自己的事,“……我们退亲了。” “他……负了你?” 水乔幽摇头,想起他的状况,又出声,“没有。” 已经谈起,水乔幽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忌讳。 回忆散了一会,说得完整了些,“我们的婚约是长辈订下的,后来家中长辈去世,我们自知性格不合,就退亲了。” 性格不合。 这话一听没有大毛病,却极其没有说服力。 “他也是原阳人?” “嗯。” 楚默离记得这些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不愿再回原阳,也有他的原因?” “不是。”水乔幽止了他去调查的隐患,“他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楚默离闻她之言,有些错愕。 他想起给她说亲的李媒婆,凭她们的两次对话,可以听出,这媒人给她介绍的男子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了。 可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答应任何人……其实是她自己没有这个想法。 “你没有答应夙沙月明,是……心里还念着他?” 思绪还未收回的水乔幽,差点没跟上他的问话。 她回应一慢,楚默离直觉自己猜对了,劝道:“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阿乔,人,应该往前看。” “……”水乔幽听出他是彻底误会了,“我们在退亲的那日起,缘分就尽了。” 楚默离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从她声音听出虚假,“……没难过更好。” 水乔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从他这话中听出了高兴。 楚默离又想到夙沙月明,“那夙沙兄呢?你可会答应他?” 这怎么又说回来了? 楚默离听她不答,面向她,又重复了一遍,“阿乔,你可会答应他?” 水乔幽视线微转,通过远处幽暗的灯光见到他脸上的执着,“……不会。” 楚默离听见,脸上线条松了一些,追问道:“那……我之前说的,你可要考虑?” 水乔幽望着他,视线未动。 楚默离任由她看着,等着她回答。 两人这样坐了许久,水乔幽缓声开了口。 “公子,我曾听人说。男子送姑娘礼,是想告诉她,他心悦她。” 楚默离以前没这样觉得,但是现在,有点认同。他知水乔幽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话,想到了自己送她的那些衣裙。 “我……” 他刚要回应,声音被水乔幽的话语盖了过去。 “可是,你我都知道。”水乔幽神色平静地注视他,“你送我金子,送我衣物,送我宝马,这是你的善心、你的涵养,亦或是其它,却都不是心悦我。” 楚默离话语停在嘴边。 水乔幽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以你的身份,你也不应该,对我动心。若论抱负,就更不可以。” 她将他替她遮挡风雨的手,轻轻按了下来,轻声却理智地告诉他,“而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再是平凡不过,亦不会对这样的你动心的。” 楚默离手放到自己大腿上。 随着她这话落音,两人长久未语,周围只有不肯停歇的风雨声环绕。 沉默在两人中间延长,直到一道闪电在天边闪现,楚默离雅声喊她。 “阿乔。” 水乔幽这次没有回应。 他的声音伴随着雷声响起,“那若你不姓水呢?” 水乔幽听清楚了,“……若我不姓水,这一切更不可能,不是吗?” 楚默离听着她的反问,轻轻一笑,“阿乔,你可是一直都是如此理性?” “……公子不也是如此?” “……”楚默离没否认,安静了三息,语气如旧,轻声道:“但是,我好像对你动心了。” 水乔幽长密的睫毛,闻之轻动。 第157章 因缘 她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不该确定的确定。 这个夜晚,又变得静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乔幽出声,“那就请公子将这份心动,忘了。” 楚默离看着外面模糊的雨,神色未动,也未做声。 水乔幽亦不再说话。 他们俩个又像最开始那样,坐在一起听着风雨,没人再想那让人不自在的意外。 雨一直在下,一直到后半夜过去,天边渐亮,都没变小。 水乔幽瞧着雨,思索今日能不能修屋顶。 这时,楚默离问她,“阿乔,雨停了?” 水乔幽看着外面的暴雨,“没有。” 楚默离不再出声。 水乔幽骤然意识到不对,他看不清楚,可他听不见雨声? 她侧目望向他,他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告诉她,“我今日头没有之前晕了。” 水乔幽目光随着他往上抬,试探地回道:“你早上想吃什么?” 楚默离在试自己的手,“其他症状也好了很多。” “白粥如何?” 楚默离眺望远方,“不过,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 水乔幽加大音量试着唤了一句,“公子?” 眺望远方的人,杵在那儿欣赏心中的风景。 水乔幽起身走了两步,摔了一只茶杯。 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水乔幽目光在他和地上的碎杯子上打了个来回,意识到她的感觉没错。 楚默离在那站了一会,脸上沾染上了飘雨,又一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也意识到问题。 他伸出手去,“阿乔,雨没停?” 水乔幽走回去,拿过他的左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嗯’。 楚默离耳边一片寂静,明白了这一夜过去,他头晕乏力的症状消失了,但他又多了失聪之状。 水乔幽见他默不作声,以为他会情绪失控。 不曾想,他在那站了一会,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她,“阿乔,你们家这种祖传的药还有多少?” 水乔幽在他手上写道:我去灶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看到她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楚默离的笑声大了一点。 水乔幽当做没听见。 灶房里,也是一片狼藉。 幸好,放柴火的地方没有漏雨。 灶房里能吃的不多,水乔幽也懒得费脑子,干脆煮粥。 粥煮好,雨终于小了点。 她打算等雨停了,还是带楚默离去老道长那看一看,免得到时候又多出其它毛病来。 水乔幽将粥端进屋里,看见楚默离的手腕没有一点消肿,提议道:“要不然,还是拿秦护卫给你送来的药试试?” 秦鸣昨日来时,除了给楚默离送换洗的衣物,也带了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来。 但是,楚默离自己看水乔幽采的药有用,就让她继续用她采的了。 至于他‘中毒’一事,他没告知秦鸣,只说自己中了暑热。秦鸣明显不如时礼和夙秋心细,来了两趟都没看出他眼睛有问题。 “不必,就用昨日的药就挺好。” 楚默离自己清楚,他这个手没好,不是药的问题。 水乔幽也不知他将药放在哪里,听他这么说,就又用昨日现采的药给他上药。 他膝盖处的磕碰果然青了,她准备给他揉开,他还是不愿意,只是让她给他敷了药。 敷好药,两人净了手慢慢喝着粥,昨晚的那些事,谁也没有再提。 粥还没喝完,外面响起马蹄声。 水乔幽想到昨日来过的秦鸣,细听却听到了两匹马的马蹄声。 水乔幽放下碗,警惕地去窗边看了一眼,见到果然有两人两骑朝着自己的小破屋而来。 她还没看清人,观棋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水姑娘。” 楚默离虽然暂时失聪,但他人一向警觉,已经通过水乔幽感觉到异样。 “怎么了?” 水乔幽通过他的手告诉他夙沙月明的到来。 “……那我,是否要暂避?” 水乔幽没理解,在他手心写道:“你为何要躲?” 垂着眼眸的楚默离嘴角在她看不见的方向上扬了一点,“听你的。” 水乔幽更不理解了,可没来得及细想,观棋的喊声又传了进来,夙沙月明和他已停在她的小院门口。水乔幽让楚默离继续坐着,自己去门外迎人。 夙沙月明没让她过来,自己快步到了屋檐下。 水乔幽瞧着他被打湿的外衣,“你们怎么过来了?” 夙沙月明取下斗笠,抚了身上雨水,才离她近了点,“我听人说,这边的山,若是下雨天,风光是这一片最好的,恰好昨晚下了雨,今日我闲来无事,想过来看看。途径此处,想起先前听说你家也在附近,就冒昧过来了,不知可有打扰?” 水乔幽在这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此时拴好马的观棋冲了过来,戳破他的借口,“水姑娘,我们公子昨日听那李婶子说你这屋顶破了,昨晚看到下雨,就担心不已,今早特意过来,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他这话一出,周围静了一息。 观棋自己没察觉异样,歪着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诧异道:“水姑娘,你家……下大雨了?” 夙沙月明手指屈起在他头顶锤了一下,“不会说话别说话。” “哦。” 观棋手动闭嘴,尴尬地看着水乔幽。 水乔幽不在意,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观棋闭嘴还没过三息,眼睛看到了正从内室往外走的楚默离,夙沙月明刚想开口,被他打断。 “杜公子!”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水乔幽瞧见楚默离靠着墙慢慢走着,想到旁边多了两人,没有过去扶他。 夙沙月明也是讶异,“杜兄,你也在这儿!” 楚默离没做回应。 水乔幽在旁告知主仆俩,“他……暂时听不见。”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望向她,都是一愣。 很快,他们都发现楚默离眼睛好像也有点异常,观棋拿着手试着朝着他晃了晃,“杜公子?” 水乔幽补充道:“他,暂时,也看不见。” 主仆二人闻言,又是一愣。 下一瞬,楚默离跨过门槛,不小心踩到了积水的边缘,脚下有些不稳。 水乔幽瞧见,还是快速过去,扶住了他。 观棋错愕,小声同夙沙月明道:“大公子,这才几日不见,杜公子怎么变得如此凄惨?” 夙沙月明没说话,目光落在水乔幽小心扶着楚默离的手上。 楚默离认出她,朝着她浅浅一笑,似是在安抚她别担忧。 夙沙月明走进去,帮助水乔幽扶住了楚默离。 楚默离耳目有碍,但感知很好。 刚才水乔幽和他说了夙沙月明过来了,便猜到是他,“夙沙兄。” 夙沙月明点头,对水乔幽道:“我扶他就好了。” 反正他们俩也熟了,一天天兄来兄往的,水乔幽听着,没和他客气,放开了楚默离。 夙沙月明想扶着楚默离坐下,扫了一圈没看到屋里有个适合坐的地方,反倒是屋檐下还好一些,最后就将他扶到外面。 水乔幽给夙沙月明说了楚默离的大致情况,夙沙月明给后者把了脉,没发现什么大问题,给他扎了针。 观棋打量了水乔幽房子,没要人吩咐,主动找材料给她修屋顶去了。 夙沙月明看了水乔幽递过来的药,听她说它已经有一百多年,也是哭笑不得。 “这药你以后别用了,等回去,我再给你按这成分重新配一瓶。”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那就多谢了。” 夙沙月明注意到她那一眼,对楚默离道:“杜兄。” 喊了一句,想起他听不见,又转身对水乔幽道:“杜兄的情况,你也不必担忧,我给他扎完这次针,待会再配几副药,不出三日,就会有所好转。” 水乔幽在楚默离手上言简意赅地转告,好让他安心。 夙沙月明想着水乔幽说他这药是前晚吃的,如今又是一大早,有句话到了嘴边,瞧着两人的互动,还是没问了。 他向水乔幽要了纸笔,给楚默离写了张方子,喊了观棋先去镇上抓药。 至于楚默离的手腕,听水乔幽说是扭了,他也没质疑。 老道长让水乔幽采的草药很好,夙沙月明没带跌打药过来,就用那药又给他上了一遍药,宽慰二人,他的手只是扭伤,也没什么大问题,坚持用药,过几日就会消肿。 他这手短短时日内扭了两次,他也叮嘱他,以后还是要注意,不然以后很可能形成习惯性的扭伤,甚至伤筋动骨。 水乔幽听着,面色不变,目光垂低了一点,本来看到了楚默离的眼睛,随后她又将视线微微挪开了一点。 楚默离看不到,却更能感知到她目光的移动,也垂落了一息视线。 夙沙月明没有注意到这些,给楚默离看完病,嘱咐他休息,前往灶房找去烧茶水的水乔幽。 他又同她说了一遍楚默离的情况,让她放心。 左右没人,屋檐下的楚默离暂时失聪,说完此事,他迟疑须臾,给她说了一个消息。 昨日,淮南流出消息,雍国在淮南清查乱民,查到之前淮民暴动,乃前淮国皇室成员鼓动。 这皇室成员是谁,暂时还没有流出来,但是夙沙月明估计,这事很快就会有定论了。 另外,据说官府还已查到,此人勾结了以前的大邺余孽,刺杀淮地官员和多地世家大族要员。近日,雍国官府不仅摧毁了不少前淮乱民,还抓到了不少大邺余孽。 根据他们离人庄的消息,竹海山庄名下许多据点都被官府剿了。丹河那边,虽然宋轩暂时没有暴露,但形势对他们也很不利。 水乔幽听着,知道了他今日来,实际主要是给她送消息的。 屋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水乔幽也没请他去屋里坐了。她这也没茶,看水烧开,就直接给他倒了杯水。 夙沙月明并未嫌弃,乐的和她单独在这里站着。 水乔幽自己也端着一杯水,盯着外面瞧了一会,同他说起了他请人说亲之事。 “公子,怎么会突然请人与我说亲?” 夙沙月明以为她在想他带来的消息,她忽然直言此事,让人猝不及防。 不过,他今日过来,就做好了谈论此事的准备,很快又调整过来,“没有突然。” 水乔幽转过视线。 夙沙月明放下手中茶杯,迎上她的视线,诚意与她道:“此事,我经过了深思熟虑,我确认自己心仪姑娘已久,诚娶姑娘为妻。” 水乔幽端着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夙沙月明没有紧张,坦诚道:“本来在此之前,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习惯肃西山的清冷,后来听到李婶说你家中的规矩,我的担心反而消失了,更加坚定了想娶你的决心。” “阿乔。”他的声音透着沉稳,“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请人说亲,从未冲动。” 水乔幽看到了他的诚意,却未应下。 夙沙月明也没着急,“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是突然的。所以,你不必急着答复我,我亦诚请姑娘,认真考虑。” 片刻过后,水乔幽开了口,“我之前听公子说,夙沙氏的后人,近百年来,在你们之前从未有人下过肃西山?” 夙沙月明微微一笑,“在此之前,的确如此。” 水乔幽没再说话,但夙沙月明已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她想问的。 “你别误会,我改变这个规矩,并不是因为你。” 说完这句,他自己又纠正,“也不完全是。” 他忖量少时,同她细说道:“其实,不瞒姑娘,三年前,肃西山塌了一角,离人庄世代守护的那位水家前辈消失了。此事,我也该向姑娘道歉,是离人庄失职了。” ‘前辈’侧了身,没有受他的礼,“……公子言重了。斯人已逝,往事如烟。离人庄守护她百年,是情义,不是职责。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她消失了,或是因缘和合,怎能算是离人庄的失职,公子不必介怀,更无需抱歉。” 夙沙月明垂眼,望到她脸上清晰的线条,声音重新恢复清朗,“……多谢姑娘体谅。” 水乔幽想起他曾和她说起的夙秋,郑重与他道:“既然她已消失,公子和夙沙氏以后也不必再为她、为前人所谓的恩情困其自身。” 第158章 异常 夙沙月明退后了两步,同样郑重朝她行了一礼,谢她以水家的名义对夙沙氏守在肃西山百年的肯定。 “姑娘的话,在下记住了。” 水乔幽这次没躲开,以大邺之礼同样回了他一礼,谢他们夙沙氏这么多年的情义。 水乔幽又诚心道:“此后,我愿公子和小公子都可以随性而行,洒脱自在。” 夙沙月明听着她这话,听出了话中有话。 他起身,“……阿乔,你……” 水乔幽看他神情,知道他听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 夙沙月明和她相对而视,“阿乔,你误会了。我向你求亲,并不是因为你姓水。” “我知道公子的诚意。但是,你已猜到了我的决定,你更清楚,我的决定,将会给我自身带来许多麻烦。离人庄既已远离是非,又何必再牵扯其中。” 夙沙月明早就知道她的性子,她这话语,他并不意外,“我并不惧怕麻烦,我说过,在我看来,麻烦也是一种趣味。” “可是,公子不是孤身一人。” 夙沙月明的话语顿住。 水乔幽继续道:“而且,我不希望,我的决定,连累公子。” 夙沙月明从她眼中看到了坚定,“……阿乔。” “阿乔。” 他刚想再说,外面传来楚默离的声音,打断了他。 水乔幽听到,对夙沙月明道:“今日公子专程给我送消息,我很感激。但是,以后,我希望公子,还是和以前那样,不染世俗尘埃,一生平安顺遂。也愿公子,能够觅得佳偶,喜结良缘。” 她不等夙沙月明回应,朝外应了一声,“怎么了?” 说着想起外面的人听不见,就朝外面走去。 夙沙月明心里涌出失落,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今日是无法说服她了。 水乔幽走到楚默离面前,在他手心写问‘何事’。 楚默离其实没什么事,但是他感觉自己一个人在那坐了很久了,不用想,夙沙月明是去找水乔幽了,想到他们俩在一起,他便有些无聊,忍不住就想喊她一声。 他并未打听她与夙沙月明聊了什么,面不改色地道:“我想喝水。” 水乔幽不疑有它,去了灶房给他端了杯熟水。 夙沙月明瞧着两人互动,没再和水乔幽聊刚才的话题。 他自己在灶房站了一会,调整好心情,去给水乔幽检查了一下屋子。 没过多久,观棋也从镇上回来了。 夙沙月明去了灶房亲自给楚默离煎药,让观棋去修屋顶,手上有事忙着,也没被水乔幽的拒绝影响。 水乔幽不好意思让他们修屋顶,但是观棋勤快,她根本叫不住。至于煎药一事,她自知没有夙沙月明懂行,也不想楚默离再在她这里出意外,就任凭他们主仆俩忙去了,自己去了屋中收拾那一片狼藉。 观棋办事妥贴,去镇上抓药的同时,也给水乔幽补给了不少吃的。 晌午他也没让水乔幽动手,给大家做了顿饭菜。 楚默离经过上次和昨日的经验,左手拿筷子的水平直线上升,但是因眼睛还没恢复,水乔幽坐在他旁边,准备给他布菜。 夙沙月明看见,吩咐观棋帮忙。 楚默离通过手心‘听’着,没有拒绝,实意道谢,就是偶尔问一问水乔幽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菜。 水乔幽耐心通过在他手心写字作答。 四个人和谐地吃完了这顿饭,下午楚默离休息,夙沙月明和观棋一起帮着水乔幽修屋顶。 忙活到傍晚,屋顶成功修好。 虽然这屋顶修好了,但是今日没太阳,屋里东西都湿了,在夙沙月明看来,这房子暂时也住不了人,就提议水乔幽同他们先去客栈住两日。 水乔幽考虑到楚默离的顾虑,拒绝了他。 柜子里还有套被褥没湿,她觉得换一换也是可以住的。 夙沙月明劝不动她,只好作罢。见时辰不早,提出告辞,看没人来接楚默离,就提议他同他一起走。 楚默离没说话,只是看着水乔幽。 夙沙月明随着他的目光,也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被两人注视着,“……秦护卫这几日忙,他在这儿我暂住几日。” 观棋瞪大眼睛,想要开口,夙沙月明望了他一眼,止了他的话语。 他没有多问,又嘱咐了水乔幽照顾楚默离的一些注意事项。 楚默离知道他要走了,起身想送,“今日多亏有夙沙兄,不然我和阿乔今晚就可能要听风赏月了。” 夙沙月明听着他的话,看了一眼水乔幽,温声回道:“杜兄客气了,都是小事。” 楚默离道谢,“辛苦了。” 夙沙月明回以一笑,带着观棋离开。 远离了水乔幽的小破屋,被迫闭嘴的观棋忍不住了,不解道:“大公子,杜公子在水姑娘这住,你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 “……” “水姑娘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那你就不担心杜公子?” “……我相信水姑娘。” 观棋没听懂,甚至怀疑是夙沙月明没听懂他的意思。 夙沙月明看出他的疑惑,却没解释。 观棋叹气,“大公子,我觉得,其实刚才我们也该在水姑娘这住下。” “……”夙沙月明侧目过来,抽了他一空鞭子,“我看你是最近太闲了。” 后面的小破屋里,送走夙沙月明,水乔幽让楚默离继续坐着休息,自己去了灶房给他煎药和弄吃的。 两个人吃饭,楚默离的行为举止一切正常。 吃完饭后,她给他提了水沐浴。想起昨晚他被撞倒一事,她将屋里其它能搬动的物什都搬开了,给他留出了一片空旷的地方。 楚默离也还是没喊她帮忙,自己沐浴。 这晚,他没再出意外。 只是,沐浴完后,躺在床上,他还是睡不着,便同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水乔幽聊天。 “阿乔,你期待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水乔幽正好从柜子里翻出那幅江上烟波图。 很不幸,图被泡湿了一角,墨晕染开了。 她的目光从湿的那一角转到楚默离身上。 今日一整日,他的言行举止都和平常一样。夙沙月明主仆二人走了以后,也未见异样。 水乔幽先前就有了一疑惑。 如今听到他这么问,疑惑更深。 他失聪这个症状昨晚到底是听到了她的回应前出现的还是听到后出现的。 楚默离感受不到她的回应,又喊了一声,“阿乔。” 水乔幽将画摊在柜子上,走了过去,在他手上写道:公子昨晚,可有听到我的话? 楚默离摸索着坐起来,“什么话?” 没听到? “你是说哪一句?” 水乔幽看着他,手放在他手上半晌。 有些事过了那个时机,似乎就无法衔接了。 她最终在他手上写道:没什么。 “哦。”楚默离想起她刚才还没回答,执着地又问:“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 ‘……没想过。’ “怎么会没想过呢?不是说……” 每个女子都会在待嫁的年纪幻想自己的良人? “那你现在想想?” 水乔幽手没动。 楚默离自己猜测道:“儒雅端方的,还是风趣随和的,亦或是沉稳内敛的?对于长相,你又有什么要求?还有,家世、品性这些呢?” 水乔幽有些困惑,之前她怎么没有发现……他话这么多。 ‘时辰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可是,我睡不着。” 说着,他又低声一叹。 水乔幽从他这一叹中,听出了许多情绪。 难道他这两日的淡定沉稳都是装的,心中还是恐慌,以致失眠难寝。 “算了。”他独自低沉了一会,自己又作罢,“你忙你的吧。” 他自己又摸索着躺了回去。 水乔幽起身,继续去整理房间。 他也没再打扰过她。 一炷香后,她再次经过床边时,可以看见,他睁着看不清楚的眼睛呆望着床顶,证明了他自己的话,真的睡不着。 她准备出去时,他忽然出声,“阿乔。” 水乔幽脚步停下。 他停顿了一会,却道:“算了,没事。” 水乔幽:“……” 水乔幽为了照应他,依旧在外间的躺椅上睡着。 睡不着的楚默离没再喊过她。 然而,到了半夜,没睡熟的水乔幽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往内室一看,楚默离摸索到了窗边,站在窗前发呆。 他站了一会,伸手在自己眼前晃动,过后,水乔幽又听到了一声轻叹,之后他还站在那没动。 水乔幽瞧了一会起身,走过去。 他看出她的轮廓,“阿乔?” 水乔幽问他怎么了。 他摇头,“我吵醒你了?” ‘没有。’ “抱歉。我这就去睡。” “……”水乔幽看他又摸索着往回走,扶住了他,‘若是实在睡不着,可以聊会天。’ 楚默离停下,“时辰应该不早了……” ‘还早,我也不困。’ 水乔幽给他搬了把椅子。 “阿乔,你……不必内疚。夙沙兄不也说了,我这个是小问题,过几日就好了。” 她自己在他旁边坐下,‘嗯。’ 水乔幽等着他开口聊天,他却没再说话了,只是望着窗外坐着。 两人一起无言地枯坐了一刻,水乔幽愈发觉得他状态不对。 她也着实找不到话题可以聊,考虑要不要续起休息之前的话题时,他突然出声。 “夙沙兄,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人。阿乔……” 他话说一半,又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但是,水乔幽好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又怀疑昨晚那话他是听到了? 他说完这半句,一直没有后文,两人又陷入了枯坐的状态。 大概过了一炷香,他扶着椅子起身,水乔幽去扶他,他抚开了她的手,“阿乔,你休息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水乔幽看着他的背影,开始怀疑,那药是不是又给整出其它问题了,比如……脑子。 想法刚落,他的声音传过来。 “阿乔,放心,我真的没事的。” 水乔幽也在心里叹了一声。 翌日,水乔幽照常早起,见不正常了一整夜的楚默离终于睡了过去,去了灶房烧水。 水还没烧好,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又过来了。 水乔幽听他说是来看楚默离的,也不好说什么。想起后者昨晚的异常,她觉得他过来其实也好。 她知道楚默离是个好强要面子的人,暂时没有提出自己的疑惑。 两人聊了几句,楚默离就醒了。 夙沙月明先去给他把脉,水乔幽跟在旁边,打算先看看他怎么说。 结果,夙沙月明经过诊断,楚默离什么毛病都没多。 后者和他聊天,看上去也正常得很。 水乔幽站在一旁,看两人相谈甚欢,最终还是将疑惑吞了回去。 这日白日一整日,楚默离也没再出现什么异常。 等到了晚上,他却又睡不着了。 不过,可能是愧疚昨晚自己也影响了水乔幽的睡眠,这晚他没再和她聊天,也没半夜起来,就是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偶尔躺不住了,翻个身。 临近四更天,水乔幽听到他还在翻身,从椅子上起来,扶着他起来,出了门,在院子里坐下。 今晚天上又是一片星空,水乔幽不会聊天,但认识一些星星,拉过他的左手在他手心上给他讲星星。 她给他讲的时候,他很安静。 等到她给他讲完了,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她想将手收回来,却受到了阻碍。 她目光转向他,发现他拉着她的手睡着了。 她试图将手收回来,他感受到,加重了力道,致使她收了两次都没成功。 她准备用点力,又想起他这个病患已经整整三个晚上都没闭眼,担心将他弄醒,还是作罢了。 楚默离三晚没睡,水乔幽实际上也没怎么睡,吹着清凉的夜风,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她陪着他坐了一炷香,渐渐也睡了过去。 隔日一早,楚默离比水乔幽先醒。 眼睛睁开,天色还没有大亮,但他很快察觉自己看的比前一日清晰了很多。 这让几日眼前都是模糊不清的他有些不适应,下意识低头,见到了自己手中多出的一只手。 他顺着那只手偏过视线,瞧见了水乔幽恬静的侧颜。 他一时有点晃神。 第159章 晾画 盯着她瞧了一会,昨晚的记忆涌入了脑海。 再看握在自己手里的手,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担心她被扯到自己这边的胳膊发酸,他小心翼翼地将其移了回去。 移到一半,忽然又有点舍不得。 他止了动作,重新看向她的脸。 这时,睡着的人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楚默离拉着她的手,心跳缓了一下。 它再跳动时,他听到它似乎比平常重一点。 两人对视须臾,他先开了口,“我眼睛好了很多。” 不过,还是没能听到声音。 水乔幽仔细瞧了他的眼睛,看出他眼神的确清明了许多。 她手指在他手心轻轻敲动,楚默离感受到,不得不放开了她的手,“抱歉,我……” 水乔幽将手收了回去,没太在意。 楚默离看她揉肩膀,是真的有些歉疚了,“我……昨晚何时睡着的?” 水乔幽也太清楚那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既然他听不见,她还是在他手心写道:‘没事。’ 她见他好像没有昨晚那样异常了,收回手起身,准备去灶房。 还没迈腿,衣袖被楚默离拉住。 水乔幽低头望回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楚默离垂眼沉默了片刻,抬起视线迎上了她的目光,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瞧出他有话想说,又似乎在犹豫。 她重新坐下,耐心等着。 这一等,却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再出声。 “我知道中洛有很多出色的未婚男子。”他的声音没有刚睡醒的慵懒,而如长夜清缓,“你说,我们不合适,这两晚,除了夙沙月明,我将中洛那些我知道的出色男子全都想了一遍,在想谁合适你。可是……” 水乔幽看到了他眼里的自己,这就是……他这两晚失眠难寝的原因? 楚默离停顿了两息才继续道:“我却又觉得,他们都配不上你。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他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清明的眼睛似乎又变得满怀心事。 良久,他眼神恢复正常,道:“下次,我若睡着了,影响了你,不用顾忌,叫醒我便是。” 水乔幽直觉他最初想说的不是这句,可她瞧着他的眼神变化,也没再追问,轻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 水乔幽瞧着天色还早,让楚默离再休息一会,自己去给他煎药了。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走远,手上仿佛还有她手上的温热。 他将目光收回来,望着自己的手,眼尾不自知地上扬。 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又一大早过来了,得知秦鸣出远门还没回来,看水乔幽照顾楚默离辛苦,同她提议,将观棋留这两天,帮忙照顾楚默离。 楚默离虽然行动不便,但很多事情,他自己能尽量做的,都没有麻烦过水乔幽,即使之前吃中了毒,他也没有嫌弃过她做的饭菜,她做什么吃什么,其实,并不难照顾。 夙沙月明和观棋这几日日日来返,已经帮了不少忙,知道楚默离的情况已经好转,水乔幽没再麻烦他们,婉拒了他的好意。 “没事,他不会在这儿住太久的。” 楚默离也不是个闲人,别说她这儿,或许这麻山镇,他也会很快离开的。 既然她说不用,夙沙月明也不好强留,只好作罢。 这日出了太阳,水乔幽趁着夙沙月明给楚默离扎针的空档将屋里先前被打湿的东西都拿出来晾晒。 傅澍留给她的信没有受灾,被她继续收在柜子里,那幅画则也被她放到了外面。 只是,墨已晕染开,晾干了也已无法恢复成原貌。 下午,楚默离闲着没事,在院子里走了走,看见了那幅画,注意到它的‘损伤’,拿起来看了下。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离开后,水乔幽去收东西。 楚默离看见她盯着那幅画瞧,以为她是在惋惜,走了过去。 “这画,是谁画的?” 水乔幽回神,没有紧张,低声道:“一位……故人。” 楚默离听不见,但通过她的唇形辨出了这句话。 “这画我看了,损毁的不算严重,若是对你很重要,明日,我帮你将它修复好。” ‘不用了。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什,毁了就毁了。’ 楚默离自幼见过不少画作,看出这幅江上烟波图不是什么名家作品,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但是同时他也看出这画所用宣纸已经上了年头,据他目测,这画至少已经成品三十年了,而且在这次意外之前,应该存放得很好。 一幅画能被收藏这么久,真不重要? “相信我,很快就能修好。” 水乔幽没有不相信他,而且这幅画真的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重要。 除了它上面题的那两句诗,是‘无舟’名号的由来,并没有其它秘密。落到其他人手里,更不会有任何作用。 她将它收了起来,示意真的不用了。 楚默离将她手里的画拿过来,“过几日就还你。” 有些物什,虽不名贵,却是千金难换。 这画是她这里唯一一件有年头的物什,他相信,对她来说,必定是不同寻常的。 水乔幽听他言语,剩下的话在嘴边滚了两次,想起那些旧事,看他自信,没再说了。 白日里,夙沙月明听水乔幽说楚默离晚上失眠,给他补了安神的药。白日楚默离很正常,和她相处,同之前也没变化,这又让水乔幽怀疑,他可能没听到她的回应。到了晚上,他服了药,晚上也没再有那些异常行为。 这晚,两人都早早睡了。 睡到半夜,外面却传来了异响。 水乔幽想起今日晾晒的那幅画,又看了眼睡得很安稳的楚默离,起身关好了内室的门窗。 到了外间,想到前两日才修好的屋顶,她又到了院中。 她的举动均未发出声音,突然从屋里出来,外面正想进去的黑衣人反是一愣,缓了动作。 就这瞬间,水乔幽掐住离她最近那人的脖子,将他拖按在院中,身形未停,直接翻过栅栏,朝远处大山跑去。 院子里其他的不速之客反应跟上,有人注意到她手里拿了一卷画轴,大家止了进屋的打算,屋顶上的、院子里的都迅速跟上她。 水乔幽跑了两里,没有回头数人头,通过后面的脚步声判断出来了十数人,从他们的紧追不舍,确定了他们的意图。 她看后面跟着的人和她离得有点远了,又放慢了一点速度,保证他们能够追上,并未和他们交手。 她带着他们一直跑到之前雕刻佛像的那座山附近的那处悬崖上,才停下脚步。 那些人跟着她跑了这么久,看到她身后的悬崖,终于松了口气,示意众人将她包围起来。 为首之人缓了口气,看着她手里的画轴,道:“想必姑娘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水乔幽抬手望了眼手中的东西,目光又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平声轻问:“谁让你们来的?” 她站在悬崖边上,气息平缓,崖下吹上来的山风撩动了她的裙摆,看起来羸弱不堪,却无人注意到,夜色中,她的脸上多了肃杀之气。 为首之人来此之前听说过她身手不凡,刚才这一路追赶他也算见识过了。他们今夜来此的目的是找画,虽然他们现在占据上风,但是若能顺利拿到画,他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 他同她商讨道:“请恕不能告知。只要姑娘将画交出来,我们保证不伤害你。” 水乔幽向来不喜欢一句话重复说,并未再追问,听着他的话安静地把玩着右手手指间的竹叶。 对方见她不为所动,又道:“若是姑娘,不愿交出,那我们可能就只好得罪了。” 水乔幽把玩竹叶的动作停住,将左手手中画卷抛向了他。 那人见到,以为她是妥协了,连忙伸手去接。 就在他要碰到画轴时,脸上感受到轻风。还没多想,脖子上传来轻痒。 水乔幽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手上带血的竹叶又划过他身后三人的脖子。 手还未收回,她长腿往后反向一扫,身后还没倒下的人被她踢入了悬崖。 其他的人终于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纷纷挥刀砍向她。 水乔幽收回腿,不急不缓地伸手接住画卷,夹着的竹叶的手又轻轻挥了出去…… 不到两刻,山林之中又恢复寂静。 水乔幽拿着画卷,慢步下山,身上的肃杀之气消散无踪。 她再回到自己的小破屋时,天还未亮。 她点了油灯,在灶房里将自己仔细检查一圈,看到裙摆上和衣领上各沾了一滴血,就回了内室找了套干净的衣裙准备换上。 内室里多了个人不方便换,她关上门来到外间。 换到一半,内室房门蓦地被打开。 水乔幽听到动静转头,门口的楚默离通过那盏昏暗的油灯一眼望到了她的所在。 “阿乔……” 刚喊出的名字,看出了她正在换衣服,并且只换到一半,他后面的话语消音。 半息之后,水乔幽快速扯过一件外衣披上,遮住了裸露的后背。楚默离才回神,连忙又将门给关上。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他面上如旧,张嘴却卡了几次,才将一句解释说完整。 水乔幽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做了个呼吸,将干净的衣服快速换上,再将沾了血的衣服收好,才步向门边。 楚默离在门外站了一会,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头疼。 “阿乔,我发誓,我真的……” 他话没说完,身后的门传来响动,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门被推开,他再次看到水乔幽的脸。 他瞧着她看不出情绪的脸,将刚才的话小声补充完整,“不是故意的。” 他是睡着之时,感觉有人在屋里走动,睁开眼瞧见外面有灯光,有些意外她还没睡,就起来看看。 哪里知道,一开门就看到她在换衣服。 水乔幽站在门槛那边不再动,瞧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楚默离被她这么一看,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还没好的手,下意识瞟向了她的手。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逃避,“……我,我没看清。” 水乔幽这里没有蜡烛,点的都是油灯,可能是怕影响到他,她刚才的油灯也调得很暗。他意识到她在换衣服后,很快就挪开了视线,真的是没有看清。 他是想解释,但话一出口,又觉得好像不合适,“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再说,好像更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 他不补后半句还好,他一补后半句,让水乔幽觉得他的前半句甚是耳熟。 至于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看他少见的语无伦次,水乔幽是相信的。 这也就让这话更为熟悉了。 水乔幽和他静望片刻,止了他还想解释的行为,“时辰不早了,休息。” 没等他回话,她又将门给关上。 楚默离站在另一边看着她的身影映在门后,辨出她的话语,到嘴边的话被迫憋了回去。 这门一关,他也想起了自己刚才那句话,实际上门后的人以前也说过。 “……哦。” 他要不要解释,更没有揶揄她的意思。 有了这么一出,他也没再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自己摸黑回到了床上。 这剩下的小半夜,他再也没睡着,懊悔自己刚才开门的举动、揣测着水乔幽的心思、思索着这误会该不该再解释、这事该怎么解决…… 临近天亮,他有些累,一闭眼却又看到了推开门见到的水乔幽,他又清醒过来…… 门的另一边,水乔幽躺在躺椅上,想要入睡,一时却也没睡着。她不自觉的,想到了和楚默离相识的过程直至现在,恍然发现,原来她来这里好像已经很久了。 听到里面翻身的声音,她又想到了今晚的事,终于不再记得刚才的意外…… 楚默离又失眠了半晚,天边破晓,他才眯了一下眼。再起来,觉察到眼睛已经恢复如初,耳朵也能听到一点声音了。 他的身体也没再出现其它不适之处。 这是好事,可很快,他莫名又多了怅然若失之感。 第160章 重创 楚默离从屋里出来,院子里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身体好转,他没打算隐瞒水乔幽。 只是,看到她,他又想起了昨晚那场意外。 “阿乔……” 水乔幽将药递给他,他又忘记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 水乔幽本来也已忘了此事,瞧他发愣,预测到了他心中所想。 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怪异。 有了他们之前的谈论,楚默离直觉,水乔幽不想他再提起昨晚之事。 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他接过药,仔细观察了水乔幽的神情,同她分享好消息,“我好像可以听见一点声音了。” 水乔幽点了点头,进了屋里收拾。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识趣地恢复安静。 药才喝完,‘忙碌’了几日的秦鸣出现了。 水乔幽见到他来,主动远离了二人。 一刻之后,秦鸣离开。 然而,没到半个时辰,他又返回,给楚默离送来了修复古画要用的用具。 秦鸣再次离开没多久,夙沙月明又过来了。 这次,他身边除了观棋,还多了一个夙秋。 夙秋脸上依旧是熟人也勿近的神情,给水乔幽和楚默离见过礼后,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小破院子。 夙沙月明眼神提醒他,不可无礼。 夙秋冷哼一声,在屋檐下坐了下来。 水乔幽看出兄弟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但没多管闲事。 正是因为这事,夙沙月明也没感觉到水乔幽和楚默离之间的那点怪异。 一上午,夙秋都没和任何人说过一个字,就杵在屋檐下坐着,偏偏其他人又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感。 见他这样,夙沙月明看楚默离情况好转,下午也没再多待,大家一起用了午饭,就带着他和观棋告辞回去了。 有夙沙月明在,过了这么几日,楚默离的手好了很多。 客人都走后,他进了房间,埋头给水乔幽修那幅画。用了晚饭,他又没歇息,继续忙着。 水乔幽劝他一次无用,随他去了。 早上,水乔幽醒来,见到他直接趴在案边睡着了。 她走过去,看见画已修好。 她知道他昨晚一直忙到了临近破晓,没有吵他,准备去洗漱。 还没走,趴着睡的人醒了过来。 楚默离看到她在旁边,立时清醒过来,坐起将画递给她,“看看,可有不一样的地方?” 水乔幽接过画,扫了一眼。他的技艺很好,瞧不出与原画的区别。 她真心道:“很好。多谢。” 楚默离见她又客气起来,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水乔幽将画收起来,往外走去。 楚默离喊住她,告知道:“阿乔,我要离开麻山镇一段日子。” 水乔幽听着没有意外,“哦。” “……今日就走。” “现在?” “嗯。” 故而他连夜将画修好? “哦。” 听他说现在就走,水乔幽省了想今日吃什么。 楚默离对她的一字也不多问,习惯中又带点不习惯。 “……好好照顾自己。” “嗯。” 前晚的尴尬好像还没过去,楚默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楚默离洗漱完就走了,东西都没收拾,看得出来,他很急。 水乔幽将他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本来准备给他送回客栈,夙沙月明过来了。 这日,他又只带了观棋,夙秋没有跟着。 水乔幽一独身女子,夙沙月明得知楚默离已经离开了,诧异之余,也不好再久待下去。 水乔幽却留住了他,将前晚从那些不速之客身上拿到的一枚流星镖递给他,请他帮忙看看上面淬的是什么毒。 观棋见两人围着一枚流星镖,眼睛转了一圈,看到灶房里面空了,捡了个背篓出了小院。 夙沙月明拿着流星镖仔细研看了一会,肯定道:“这上面的毒,同你上次拿的那支袖箭上面是一样的。” “小公子说的虞美人?” “是的。” 水乔幽瞧着流星镖没再说话。 夙沙月明关心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水乔幽没有透露,“没有。” 夙沙月明目光再次扫过流星镖,“……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无需和我客气。” “多谢公子,我很好,放心。” 自那日之后,夙沙月明见水乔幽没有反感,便也同楚默离一样,唤她‘阿乔’。 “阿乔。”今日楚默离不在,夙沙月明看着她将流星镖收起,想起她前几日的话,正色与她道:“我知道你是不想给我和秋浓带来麻烦。但是,我这几日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看向她的眼睛,才道:“只要身在红尘,哪能不染尘埃呢?” 水乔幽微怔。 夙沙月明看她面前水杯空了,给她添了一杯水,“我做的每个决定,亦只是我自己的决定。” 水乔幽听着水流声醒神。 夙沙月明朝着她,温雅一笑,表明自己的决定。 没等水乔幽再开口,他起身准备告辞。 环顾一圈,却没看到观棋。 水乔幽想起来,观棋刚才出门了。 他没说自己去哪里。 他没回来,夙沙月明只好继续留下。 楚默离走了,夙沙月明问起水乔幽接下来的打算,刚才的话题,被盖了过去。水乔幽看出他也不是个会被他人轻易说动的人,也没再将话题说回去。 俩人闲聊了一会,观棋还没回来,李媒婆反而出现了。 她是来探听水乔幽的决定的,但是进门看到夙沙月明居然也在,立马知趣地笑着走了。 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让院里两人微微尴尬了一下。 快到晌午时,观棋背着一背篓柴火回来了。 看到柴火,夙沙月明也没好说他。 也是因为到了晌午,主仆二人又在水乔幽这里吃了个午饭才走。 一出门水乔幽的小院子,观棋立马向夙沙月明打听,“大公子,怎么样了?” 他这话没头没尾,夙沙月明没太听懂,“什么怎么样?” “你和水姑娘啊。” 夙沙月明闻言,沉默未语。 观棋期待向下落,没进展? 他想到楚默离,提议道:“现在杜公子走了,我们要不要……” 夙沙月明一鞭子抽断他的话,“将你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收起来。” “……”观棋叹气,“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住水姑娘这来?” 夙沙月明哽住,懒得再理他。 之前水乔幽一次给马买了七日草料,可因楚默离的马也随着主人在这住了几日,粮草已经见底了。 夙沙月明主仆走后,小院恢复宁静,水乔幽躺屋檐下补了个觉。起来见天色还不算晚,干脆去了镇上给马补给粮草。 几日没出门,小镇上更热闹了。 水乔幽没有急着去买草料,先去了镇西头那个露天茶楼坐了坐。 她坐了一炷香,听到四波人在说淮南捕捉旧淮乱民和大邺余孽之事,还从他们嘴里听到,淮北各地官府如今也在严查此事。 晚上回去的时候,看到楚默离的东西。 想起楚默离说的是离开麻山镇,或许他也不一定再回客栈。最后,她将它们放进了柜子。 翌日,还没找到差事的她,重新去了镇上支摊。 这日,她只支摊半日,下午就去茶楼坐一坐,临近黄昏,再到老地方吃点东西,吃完之后就回去。 接下来几日,她都是如此安排。 夙沙月明偶尔会过来她的小摊,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为了避免影响她做事,他又不会待太久。 两人都没再提过说亲之事,关系未受影响。 那日上门见到夙沙月明也在后,李媒婆这些日子也没再找过水乔幽。 至于楚默离,那日离开后,顾寻影也在同一日离开了客栈,大家都暂时失去了他的消息。 楚默离走时,手还恢复完全,夙沙月明提起过两次,只是,水乔幽也不知道,他看她好像也不关心,之后没再说起了。 自那晚之后,水乔幽的小破院也没再来过不速之客。 小破院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过了半个月,说是离开几日的楚默离依旧不见踪影。 这时,庆合传出消息,旧淮宗亲勾结大邺余孽,意图谋反。被官府发现后,他们还起兵顽抗。幸好,安王早已有所察觉,及时赶到庆合,将此次起兵镇压了下去,参与起兵的旧淮宗亲,全被官兵当场斩杀。余下之人,听闻复国无望,不少人在官兵抵达之前,选择了自尽,剩下的人,全部被押入了庆合大牢。 那一晚,之前侥幸避免了战火的庆合上空,全是刺鼻的血腥味。 没过几日,这个消息传至中洛,朝野震惊。 定淮侯未等青皇询问,半夜火烧侯府,带着所有家眷自焚而亡。 据说,定淮侯府的这把火烧了两天两夜。这也让这件事很快传出中洛,传至四处。 这个消息传到庆合之后,那些关押在大牢之中的旧淮宗亲,失了最后的希望,在青皇命安王押他们进中洛受审之前,纷纷在牢中自尽了。 淮国,彻底成为了过去。 这些消息传出,淮南淮北的百姓意识到,旧国只余青山。 不到两年,淮国皇室宗亲的苟且,最终也没能让他们逃脱桑国皇室宗亲的结局,亦让此事在九州各地成为热议之事。 同时,大家对及时出现在庆合的安王和青皇,也多了许多猜测。 估计是因为此事影响太大,善后事宜也很重要,此事过了好几日,楚默离依旧没有回到麻山镇。 这些事在麻山镇被传说了几日,来往商旅又带来了淮南的新消息。 青国查出旧淮皇室宗亲意图谋反后,雍国官府又在淮南查出了几处乱民据点,给了他们重创。 此后,他们又根据这些乱民的招供,找到了大邺余孽隐匿多年的据点,竹海山庄。 因为此事,淮南丹河,重新进入大众视野。 水乔幽听到这个消息后,依旧每日都去茶楼,只不过茶楼流出的消息有限,她没有再听到更细节的事情。 第三日上午,夙沙月明来到了她的小摊前,支开观棋,告诉了她那些没法在茶楼酒肆听到的细节。 七日前,竹海山庄遭到了雍国武冠侯世子叶弦思带兵围剿。竹海山庄损失惨重,不过,现今掌管竹海山庄的宋二爷,好像逃脱了。 丹河城中,宋轩的身份已被官府发现。 宋府半夜被查抄,府上五十六人,死了五十五个,只有宋轩,在当晚被人救走了。 他们在淮南的据点,短短数日,被创至少八成。 除此之外,竹海山庄被官府围剿的同一日,他们在雍都凉肃的据点也有很多被端。 如今,青国这边,也在大力清查大邺余孽。 总之,这次淮人复国失败,也让竹海山庄遭受了重创。 水乔幽听了,望着夙沙月明没有立即说话。 夙沙月明看出她的想法,温声道:“阿乔,我说过,我的每个决定,亦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就算你不想从我这打听,这些事,我也会去打听的。毕竟,他们竹海山庄和我们离人庄也有关系。” 说到这个,夙沙月明想起不久前还宁静祥和的竹海山庄,心情也有些沉重。 不过数月,真的是物是人非了。 水乔幽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沉吟少顷,向他打听,“那你可知,一个叫无舟的商号?” “无舟。” 夙沙月明觉得这个有点耳熟,片刻后想了起来,那不就是先前他们还未离开归安时,那家出了假东家的商号。 “他们也是……” 后面有人走路,他将后半句省了。 水乔幽点头。 它是竹海山庄的最大的基业。 夙沙月明回想,竹海山庄这次被官府查抄的商号里,好像没有这处。 “我再让人打听一下。” “多谢了。” “别客气。” 临走之前,夙沙月明提了一句,这些事秋浓都不知道。 水乔幽多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夙沙月明办事的效率很高,第二日上午,他就给水乔幽带来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这些日子,不管是青国还是雍国境内,竹海山庄的损失中,都没有无舟。 至于上次归安闹出的事情,官府已经证实,那个陶三爷的确是假冒的,无舟暂时洗脱了勾结山匪的罪名。 但是,他另外打听到一件事。 数日前,无舟的东家,那位在凉肃的陶二爷病逝了。 第161章 来客 “病逝?” “是的。据说这位陶二爷已经病了好几个月,家中请了很多名医都无用,就在竹海山庄出事的前一日,病逝了。” 这事说来实在是‘巧’,可是目前也没有其他的说法流出。 “现在无舟是由谁接管?” “暂时好像还没定。” 这位陶二爷有两个儿子,但是均未满十五,不是能主事的年纪。不过,他有一个女婿出身官宦世家,他本人没有步入官场,这些年跟着陶二爷学做生意,能力不错。陶二爷病重的这些日子,好像无舟的事情都是他女婿和一个由他养大的外甥在处理,目前也是如此。以后无舟由谁接管,还未定下。 夙沙月明还和水乔幽分析了一件事,傅老爷子死后,竹海山庄内部应该就出现了分歧,大家各有打算,又恰好遇上旧淮臣民复国失败,才会使得他们这次遭遇重创。 再次谈起傅老爷子,夙沙月明也是感慨万千。 他们离人庄远离世俗纷争多年,夙沙月明对什么大邺、什么复国是没有一点执念的,他也不想牵扯复兴大邺之事。 可是,他也明白,傅老爷子同他们不一样。 傅老爷子从大邺而来,大邺对他们这些百年后的后人是过去,对他来说却是真真实实的故国,除去看到故国灭亡,他也见证了那些同样从大邺而来之人的苦难。 若这傅老爷子只是一个普通人还好,或许他早就和那些普通人一样接受了故国的消亡,偏偏他师从名将,受能臣教养,即使他愿忘故国,其他人也不会愿意让他忘。 努力多年,跟随他的人越多,有些事就更不是他想放就放的了。 他能在这条路上坚持这么久,就算他们再不认同理解他的想法和处事,也不能去否认他的努力和付出。 水乔幽听着夙沙月明的分析,没有说话。夙沙月明看她神情,明白她应该也是早就想到了这些。 “可还要我打听一下傅老爷子的其他后人?” 水乔幽摇头,“不必了。” 水乔幽没有再说其他的,对竹海山庄的事似乎又不是特别上心,这让夙沙月明一时猜不透她对这些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但是她不愿多说,他没再追着问了。 接下来的日子,水乔幽依旧和之前一样,上午到镇上支摊,下午去茶楼或者街上其他地方坐坐。小镇上差事不好找,她也不着急,并未特意去寻。 就这样又过了七日,楚默离还没有踪影,水乔幽的小破院子却在天黑之时来了客人。 水乔幽从镇上回去,右辞就站在她那小院门口。 她看见他,如上次一样,没有一点意外。 右辞给她行了礼,见她没关门,跟着她走了进去。 水乔幽做着自己的事情,半天没有问话,右辞主动与她报告了她上次吩咐的事情,“我查过了,那个红绮,之前的确好像是逐心阁的人劫走的,但是,她现在已经不在阁内了。” 水乔幽拴好马,没有进屋,在屋檐下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她不开口,右辞也没坐,站在她下首。 明明是他的目光更高,他却觉得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明白了,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两人一站一坐,右辞的定力没有比过她,片刻后表明,“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她的踪迹的。” 水乔幽像是没有听到,也未给他一个眼神。 他尴尬地又站了半晌,只好继续自己说自己的,“另外,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竹海山庄出事了。” 水乔幽还是不做回应。 屋里屋外都没点灯,右辞看不见她的神情,无法猜测她的想法,停顿三息,说出来意,“今日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想拜访你。” 水乔幽坐在原地,都未抬眼看过他。 右辞厚着脸皮说得详细了些,“他此刻就在附近,若是你不反对,我……去带他过来。” 那人行动不易,他本来想请她去见他,可他已从她的反应意识到,她是绝对不可能去的,他也识趣地改口。 水乔幽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右辞知道她这是默许了,又出了院子。 水乔幽依然端着茶杯坐在屋檐下,也未点灯。 近一炷香过后,右辞扶着一人又慢慢走进了院子。 那人看到屋檐下的水乔幽,示意右辞放开他,取下头上兜帽,走到水乔幽近前,给她行了一礼,“水姑娘,打扰了。” 水乔幽眼皮微抬,没有起身回礼。 宋轩知道她认出自己了,亦感知出她对自己的出现毫不意外,这反倒让他内心微诧。 他前些日子受了伤,伤还没好,没法久站,但是水乔幽没开口,他没有找地方坐下。 两人互望片刻,他又郑重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请姑娘,救救竹海山庄。” 这一次,水乔幽没做声,他便没起。 右辞知道他身体受不住,想要扶他,可水乔幽不做声,他还是忍住了没有上前。 小院子里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沉重,沉重中又带着僵硬。 水乔幽仿佛没有感受到,给自己续了一杯水。 这中间,宋轩有些站不住了,身体打晃。 水乔幽却没看他,直到她将水又喝完了,才放下杯子,起身缓步下了台阶,到了他面前。 宋轩腰弯得更下了些,忍住不适,颤声再道:“请姑娘,看在曾祖父的面子上,救救竹海山庄。” 水乔幽瞧了他良久,第一次开了口,“你还有脸提他。” 她的声音和宋轩以前听到的没有区别,却又仿佛多了冷意。 他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头,张嘴没说出话来。 水乔幽突然伸出手,用手背甩了他一巴掌,他还没感到痛,另一边脸上又接了她一巴掌。 水乔幽的手劲不是一般女子的柔柔弱弱,本就有伤在身的宋轩挨了她这两下,直接扑倒在地。 右辞震惊,下意识想要过来扶他,脚还没动,水乔幽看了过来。 毫无波澜的一眼,让他压力骤生,他不自觉停住了脚步,没敢再插手。 水乔幽目光回到宋轩身上,“这是替你曾祖父打的。” 宋轩闻言,爬起来跪在她面前,“姑娘说得对,我没有守住竹海山庄,根本无颜提他。” 水乔幽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并未有任何动容。 宋轩撑住自己,继续道:“只是,我知如今我忏悔也已无用。曾祖父对姑娘敬佩有加,又将他最重要的信物给了姑娘,我想,祖父必定是相信姑娘可以带领我们这些人,走出困境。故而,在下今日厚颜来求姑娘,请姑娘帮大家谋一条生路。” 水乔幽重复他最后两个字,“生路?” “是的。” 水乔幽右手负在了身后,“宋家主,长算远谋,运筹帷幄,既能结交雍国重臣,又能联手淮国皇室,甚至连你曾祖父都敢隐瞒算计,还需他人相助一条生路?” 她手一背,宋轩立时切身体会到了‘居高临下’给人的强烈压迫,这是他在傅澍那里也没有感受过的。 她平缓的话语,更是让他心中一凛。 站在一旁的右辞听到她这话,也站得直了些。 “我……” 宋轩被她看得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你背着你曾祖父,谋算一个有着雍国皇室血脉的大邺皇室传人时,就没想过今日?” 宋轩本来下移的目光快速抬了起来,愕然地看着水乔幽。 右辞目光落在宋轩身上,亦是错愕。 今夜月光不盛,偶有星光,夜幕之下,宋轩无法看清楚水乔幽的神情,却已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冷意。 她这一句话,让他好像知道了那位活了一百多年的老人为何对她那般看重。 “……我。” 她的目光让他知道,自己就算否认辩解也无任何意义。 “我只是,想替曾祖父实现他那多年夙愿。” 这就是他最开始谋划那件事的想法,话出口之时,他的声音却小了下来。 水乔幽还没说话,右辞走过来,插话进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敢告诉老太爷?” “我没……” 宋轩被他问得哑住。 水乔幽看着两人,没有干预,退后了两步,将地方让给他们两个。 右辞在宋轩面前站定,质问道:“你又可知老太爷的夙愿到底是什么?” 宋轩望着他,没有回话。 右辞自幼在山居长大,并不需要对傅老爷子的子孙谦卑,但他因尊重傅老爷子,对他们一向也算恭敬,尤其是宋轩一向也未将他当下属或者下人看待,他对他更是有礼。 此刻,右辞去了这份恭敬有礼,告诉他,“过去,他的心愿是希望那些大邺旧民能够有处安身之处,后来,他的心愿是希望我们这些晚辈能够活得光明正大。” 至于复兴大邺,当初,并不是傅老爷子所愿,可因他的身份,却不得不担当此任。后来,他其实早已知此事希望渺茫,却因身后有太多人将身家性命系于他身,更是无法说放弃。他们以为他是在执着复国,实际上他只是想护众人周全,给他们谋一条生路,谋一条后路罢了。 宋轩被迫和右辞对视,接不上话。 右辞了然,他其实都清楚,那话不过是他替自己心中所想找的借口罢了。 他抓住他的衣领,咬着牙又问:“你又可知,你的自作聪明,会让我们再无退路。” 宋轩张嘴想要辩驳,想到他们今日的情况,没说出话来。 右辞没忍住,照着他脸上打了一拳。 水乔幽懒得再看,转身进屋了。 宋轩会点拳脚,但和右辞相比,不过是会点罢了,又已多年不用,如今身上还带伤,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右辞看着他倒在地上,蓦地想到刚才同水乔幽说起的事情。 “先前老太爷让我放走的那个叫做红绮的女人,是不是你又派人劫走了?” “红绮?” “她在哪儿?” 红绮是闫家之女,乃是他们在护送唐复时抓到的,宋轩很快想起了这个人,也记起之前傅老爷子命令放人一事。 “我没劫她。” 右辞现在不是很信他,将他提了起来,“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儿?” “真不是我。” 宋轩不知他为何突然在乎起此人,当初得知傅老爷子让放人,他还很惋惜,但傅老爷子态度坚决,他也没敢明着和他作对。他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在哪。 右辞眼神犀利地锁定他,“除了我和老太爷,之前只有你可以调动逐心阁的人?” 宋轩很快明白他话中之意,“你是说,她后来也是被逐心阁的人劫走的?” “若不是你,你说还会有谁?” 右辞这话一下子将宋轩给问住了。 因为前者说得没错,在此之前,除了他和傅老爷子,只有他可以调动逐心阁的人。 他一时也想不出人来,“……我是真的没做此事。” 右辞听出他语中的无奈,放开了他。 宋轩再次摔倒在地,腹间伤口被震开,他人呛了口气,咳嗽起来。 右辞冷眼瞧着,没再去扶他,思索着除了他,还会有谁。 宋轩缓过来后,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二叔?” 宋二爷? 右辞只是想到此人,就将人排除了。 宋二爷看似精明,也仅仅是看似而已,他不仅调不动逐心阁的人,也没有这份心计。 宋轩说完,想到了这些,若是宋二爷,那除非是他平日里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以他对他的了解,他还是不相信他有这份耐力。 除了宋二爷,其他人更不可能调动逐心阁的人。 他缓缓爬起来,骤然记起一事。 “当时……” 说了两个字,他又止住话语。 右辞没听到后续,望向他。 宋轩想着那事亦看过来。 水乔幽在屋里点了灯,灯光透了出来。 右辞察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没有插话。三息之后,终于听到了完整的话语。 “我调了几个人保护……小复。” 右辞面色渐凝。 大晚上的小院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们的声音正常,水乔幽坐在屋中,无需仔细听,便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望着油灯的她,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未动。 第162章 必要 随着宋轩那话出来,外面两人都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宋轩再次出声,“不,应该不可能是他。虽然我给了他人,但是,他若要做什么,瞒不过我。” 他自己猜测,“难道是,有人冒充了逐心阁的人?” 右辞也不希望是唐复,可是他很清楚,那些人并不是冒充的。 他手握成拳,知道打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强行忍住了,没在上手,见水乔幽没关门,撇下他进了屋。 宋轩捂着伤口,站在原地回想过往。 右辞清楚,凭水乔幽的耳力,听得见他们的对话。 他没再赘述,同她道:“我当时去接他,没有看出他有任何问题。” 水乔幽瞧着灯火未言。 “老太爷虽然将他接了回来,但是他的身份,老太爷并未同他说过, 他也严禁其他人向他透露。或许,真的另有其人。” 他此话出来,水乔幽视线偏向他。 右辞被她看着,自己在心里想了一圈人,却又都一一排除。 想不到人,又落回到唐复身上。 “如果这件事真的和他有关……” 到底他是不知情,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若是他不知情,那就是有人别有用心,利用他来遮挡他们的视线。 若是他自己的主意,他为何要如此。 须臾,心中冒出一种猜想。 他也望向水乔幽,惊诧道:“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惊诧过后,他又觉得这中间有说不通的地方。 “可就算如此,他为何要这么做?” 即使他想要复国,想要找到那笔宝藏,在右辞看来,他也无须隐瞒傅老爷子。毕竟,竹海山庄是他的助力。 他若没有这个心思,他又何必劫走红绮。 水乔幽终于出声,“若是,他不仅早就清楚他是大邺皇室血脉,还知道他的母亲本是兰苍王的女儿?” 右辞闻言扭头。 宋轩恰好到了门口边。 “你之前同他透露过,兰苍王的事?” 宋轩肯定回道:“没有。” “那其他人,可会向他透露?” “在兰苍王与他相认之前,照顾他的人,无人知道此事。” 右辞这点还是相信他的,目光又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依旧是沉默的。 宋轩回答完他这句话,身体有些撑不住了,晃倒在地。 右辞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听到他还在喘气,没去管他。 水乔幽对着大门坐着,看到这一幕,也未去管。 右辞相信宋轩,但也顺着水乔幽这个思路思考,“就算他自己知道,他也没必要如此去做。” 或者说,他想不通这二者的关联之处。 水乔幽目光又回到灯火上,她望着那蓝色的火苗,不重的声音响起,“你何以觉得,他没有必要?” 右辞抬眸,不是吗? 在其他人看来,傅老太爷想要的就是复兴大邺,不然他不会执着去找大邺皇室血脉。 唐复若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应该也会如此做想。 雍国皇室、尤其还是兰苍王的外甥这个身份对他们的大业来说,是好事。他和兰苍王相认,进入雍国朝堂,有兰苍王府作为助力,以后他们行事便可便利很多。 这明显也是宋轩瞒着傅老太爷计划这些的打算。 右辞实在想不出来这份‘必要’,“还请姑娘赐教。” 水乔幽静坐许久,视线轻抬,开了口,“若你是他,你已知自己身世秘密,你最担心何事?” 他最担心的? 右辞眉头不自觉锁紧,“大邺皇室血脉的秘密曝光!” 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大邺余孽,乃当今九州各国皇室皆不能容忍之人。 他做为大邺皇室血脉,是余孽亦是正统,他的身份若是曝光,必有杀身之祸。即使他是兰苍王的外孙,也不能成为他的护身符。这事一旦被雍皇听到风声,甚至会对他更为不利。 他不相信竹海山庄可以保他周全,便会想办法自保。谨言慎行……远离竹海山庄? “可他若是担心这个,他劫红绮做什么?” 他若是劫了红绮,那就证明他想要找到那份宝藏,也想复国。他要复国,他只能靠竹海山庄。 这两者怎么也说不通。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自己又生出疑惑。 不对。 他怎么会有能力劫走红绮? 逐心阁的人是宋轩派给他的,那些人就算听他的,也是建立在宋轩吩咐他的基础之上。 即使是宋轩,要用逐心阁的人办事,也不可能瞒过他,何况是他。 除非,他早就收服那几个人,让他们为他所用,又或者,他利用了宋轩和逐心阁。 但是,回到上一个问题,右辞觉得还是没有办法说通。 他实在想不出来了,目光又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睫毛垂下,“在你们看来,他本该姓商。如今,他姓杨。” 相较早已不复存在的大邺,他和雍国皇室更为亲近。 兰苍王乃是当今雍皇亲弟,乃上任雍皇嫡子。 右辞听她这么一说,也想到兰苍王的身份,瞬间犹如醍醐灌顶。 作为可以承袭兰苍王王位的外孙,如今的他是雍国正统皇室后裔。 他不需复兴大邺,便可锦衣玉食。 假若他有野心,若他能说服兰苍王,他也不是不可以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们要复兴的是大邺,然而,皇位,实则是没有区别的。 真是如此,这个少年,当初恐怕是将他们所有人都骗了。 右辞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比他之前想的还要严重,他向水乔幽许诺,“你放心,我会尽快将劫走红绮的人找出来。” 水乔幽手指在桌沿轻轻摩挲着,“即使他真的有此心计,他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些事。” 右辞很快懂了她的意思,他的背后必定是有人在帮他。 右辞细想,确实如此。 这也是他刚才所想之处。 若他没有助力,再有心计,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做成这些。 水乔幽望向门外躺着的人,“除了宋二爷,还有谁想接手竹海山庄?” 她这问题问得突然,右辞却很快明白了和他们所聊事情的联系,没有瞒她,“留在凉肃的陶二爷。” 水乔幽目光抓回到他身上。 右辞又告知道:“可是,他已经去世了。” 水乔幽没说话,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右辞说得详细了些。 这陶二爷和宋轩是同辈人,一直在凉肃,负责经营无舟商号。他很有经商之能,无舟在他的手里日渐壮大,早些年这无舟就成为了雍国最大的商号,竹海山庄需要的支出多是来自它处。 恰恰也是因为如此,傅老爷子担心无舟风头太盛,反而给他们招致麻烦,前些年,就开始计划将无舟的一些产业转移,也将无舟的主要产业,迁至了丹河,交给了留在丹河的宋轩管理。 陶二爷作为无舟的东家则继续留在了凉肃。 陶二爷没有明确表达过不满,不过,右辞记得,傅老爷子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的三年,陶二爷都没有回过竹海山庄。 在这之前,他每年新年之时,必定会回竹海山庄探望傅老爷子,陪他在山居住上几日。 陶二爷估计通过这件事看出傅老爷子想将家主之位传给宋轩,才会如此,这也证明了他想要那个位置。 傅老爷子临终之前,指定了宋轩为家主。前者仙逝后,宋轩和陶二爷因无舟之事出现了分歧。 宋轩秉承傅老爷子生前想法,建议陶二爷带家眷迁回丹河来,陶二爷认为他是司马昭之心,没有同意。 陶二爷先前又从留守在竹海山庄的宋二爷那里听说了傅老爷子将掌管竹海山庄的信物交给了水乔幽,两人僵持之下,前者以此事为由,甚至开始质疑宋轩的家主之位。 水乔幽拿出那枚山茶花坠子,“你说的信物,是这枚坠子?” “是的。” 门外的人估计是晕过去了,一直没起来。 水乔幽瞟了门外一眼,也仅是一眼。 右辞亦没去关注,继续刚才所谈之事。 两人的暗自较劲,很快转为明面上的不和。 这也是当时右辞提醒水乔幽,不要去无舟名下商铺的原因。 关于这陶二爷的死,右辞说的和夙沙月明了解到的差不多。 正是因为他人已去世,右辞又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他。 水乔幽慢慢转动着手上的坠子,“傅,老爷子,去世之时,陶二爷的病情如何?” “还好。” 不然,他应该也没心情和精力同宋轩争这个家主之位。 回答之后,他听懂了水乔幽问这话的想法。 “你是不是觉得,他的病逝,太巧了?” 水乔幽听出他自己也怀疑过,等着他的后续。 右辞的确这样认为过,他同她透露,“我当时也这样想过,这几日,我让人去查了这事,但是,凉肃那边传回消息,他确实是因病情恶化离世的,我的人并未发现问题,他府上,也未有异常。” “他父亲呢?” “四爷年轻时在域外经商,有一次遇到土匪,受了重伤,伤好之后,身体便不好。陶二爷能主事后,他便离开了凉肃,回了神哀山养了五年病。身体好转之后,他也没再回凉肃,而是又和年轻时一样,四处走商。老太爷仙逝,他回来过。老太爷的丧事办完后,他送老太爷的骨灰回繁城了,准备在那给他老人家守孝一年,暂时还未回。” 水乔幽睫毛抬起,“繁城?” “是的。繁城以前名为曲城,那是老太爷的故乡。他说那里是他遇见他师父的地方,也是他遇到恩公连公的地方。他一直想再回去一次,却未能如愿。将他的骨灰送回曲城,是他的遗愿。” 说起这事,右辞亦是遗憾愧疚。 中原人多是土葬,只是,繁城和丹河甚远,他们这样的身份,不好护送他的遗体回去。 对于老爷子来说,他则更在乎,是否能够回归故里。 老爷子也清楚这点,早已吩咐他们,等他死后,将他的骨灰送回去。 他们无能,只能照办。 水乔幽睫毛敛下,静默下来。 右辞想着这些,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三息后,水乔幽又转了两圈手里的坠子,换了一问,“我曾见封常,有个类似的坠子?” ‘封常’二字入耳,右辞的注意力很快被抽回来。 他瞧着水乔幽手里的坠子,又恍了一下神,一息过后,才答:“没错。他那个,是照着老太爷的这枚仿做的,是老太爷给的。” “除了他,可还有人有类似的坠子?” 封常不知她为何问这个,却还是回答了他。 “封常的那个坠子,一共三枚。老太爷分别将它们给了他和我,以及二爷的长子,宋泉。” “宋二爷的长子?” “没错。” “他一般在哪儿?” “他十五岁时,便去了外面游学,很少回竹海山庄,并未在庄内管事。” “这三枚坠子,可有区别,有何作用?” “三枚都是一样的。拿着这枚坠子,可以调动各地暗桩。” 水乔幽说起了一件旧事,“去年冬日,我在原阳,见过一家达诚布行,这布行,可是竹海山庄的?” “是的。” “这家布行,由谁掌管?” “暂时也由无舟商号管。” 无舟。 “那时,我在那家布行的掌柜手里见到了同样的坠子,坠子是你的?” 右辞听她这么说,反是意外,“不是。” 水乔幽注视着他的眼睛,“不是你命人在那刺杀安王楚默离?” 安王? “我并未让人在原阳刺杀过他。” 水乔幽没有挪动视线,分辨着他话语的真假。 右辞补充道:“老太爷当时也未下令让人刺杀他。” 水乔幽没有从他的神情中看出说谎的痕迹,目光转回坠子上。 右辞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当时看错了?” 水乔幽没有和他争辩。 右辞的那枚坠子没有给过任何人,封常的那枚随着他的死消失了,他想起封常死前曾将那个孩子托付给了水乔幽,现在又听她说她见过那枚坠子,猜测他消失的那枚应该就在她那里。既然在她那里,她不可能在别人那里见到。 剩下的,只有宋泉的那枚。可就算是他的那枚,也不应该出现在那布行掌柜手上。 第163章 解画 水乔幽问了另外一事,“那张舆图,你是如何将它放在唐复身上的?” 提起唐复,右辞知道这不是无聊之事。 他没有隐瞒,“它并不是我放他身上的。” 他详细与水乔幽说了此事始末。 当时,他得知红绮带着那张舆图从安王手里逃出的消息,就一直在派人找她。他的人找到她时,她身上并没有那张图。 他根据她走过的路线查找,一直都没找到它。却不曾想,他去接唐复‘祖孙’时,从他那位‘祖父’嘴里得知,他们救人一事,推测出了他们无意间救的那个人就是红绮。 之后,他探查了唐复的行李,果然在他那找到了那个匣子。 他看唐复自己不知情,也没有声张,将匣子继续放在了他身上,计划借他和水乔幽带回淮南。 在这之后的事情,她也早就知道了。 水乔幽听他说完,沉吟未语。 右辞停了口气,自己陡然反应过来,“难不成……” 问题早在那个时候就出现了。 这个猜想让他背脊莫名发寒。 他又自己否定,“不,不会。那时,他的一切,我们一清二楚。” 说是这么说,后面的话语声音却不自觉小了许多。 不等水乔幽说点什么,自己脑中冒出几个字。 万一呢? 万一是,那这一切就成了局中局。他本以为他是设局,实则是他也在他人局中。 唐复若担心自己的身份曝光,就会远离他们。 可是,什么样的远离在他看来才是真正安全。 右辞望向水乔幽,好像知道了她心中的一点所想。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竹海山庄之变,那股寒气从背脊蹿上了头顶。 “你是怀疑……他和这次的变故有关?” 水乔幽未答。 右辞知道自己猜对了,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猜想。 “但是,他自与兰苍王相认后,并未同他人透露过竹海山庄的事情,他甚至都按照老太爷的嘱咐,未同兰苍王提起过老太爷。若是真的是他有问题,竹海山庄早就出事了。”说着,他也想起了无舟,“还有,之前,老太爷让来叔领他去拜访过陶二爷。若是,他真的有这心思,那无舟这次定然也不能幸免。” 水乔幽停了转动坠子的动作,目光直视他,“那你认为,无舟何以能在这次变故中幸免?” “……外界无人知道陶二爷的身份,陶二爷做事谨慎,也无人知晓无舟和竹海山庄的关系。” 水乔幽推翻他的说法,“谨慎?谨慎到利用土匪之名,私设驻兵坊,铸造兵器,弄得满城皆知。” 右辞止了声音,忆起先前归安闹出的真假东家一事。 虽然后一句无话可驳,但是缓了一息,还是解释了前面,“铸造兵器一事,我先前没有听说过。我们在归安,之前并无此处据点。” 故而,他听说这其中内幕之时,也是有些意外的。当时陶二爷和宋轩的不和已转至明面上,为了给水乔幽送那幅画,他自己也有些麻烦,没有办法去找陶二爷查证。之后不久,庆合风云又影响了竹海山庄,他们遭受重创,他更无功夫去查此事。 “具体的情况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陶二爷一直以来并不赞成复兴大邺……” 说到这里,他话语顿住,呆看着水乔幽。 水乔幽暂时也没再问他什么。 两人各自都安静了许久,水乔幽出声打破个这种氛围,问道:“凉肃可还有你能用的人?” “有。” “盯紧陶府和兰苍王府。” “好。” 水乔幽沉思须臾,追加道:“以及武冠侯府。” “武冠侯府?” 水乔幽朝着他淡淡一瞥,“有问题?” “……没有。” 水乔幽继续吩咐,“除了朝堂的人,将其他人,尽快从凉肃撤出来。” 右辞微怔,很快又意识到,就算老太爷不与她细说,她知道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好的。” “竹海山庄出事后,你们如今退至在何处?” 右辞没做隐瞒,“现在淮南风声紧,我们不好转移,暂时就进了山。” 淮地多山,且山高林密,一旦入山,行踪难觅。他们之前也是从山中出来的,比其他人更熟悉山中,若是求生,入山对他们来说,暂时是最好的选择。 水乔幽见过淮地的山,没有提出异议,“看好他们,最近这段时日,不要有任何动作。” “是。” 她强调道:“包括你。” 右辞对上她的眼神,很快理解她的想法,应了下来。 水乔幽倒了杯水,目光望向了他身后,“将他弄醒。” 不重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右辞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迟疑三息,还是照做,端过水向门边走去。 看外面的人真的昏了过去,他用水将他浇醒。 宋轩睁眼,神志没有跟上。 他先注意的不是右辞,而是也已站在门边的水乔幽。 水乔幽手里的坠子,展示在他眼前,“你想要它?” 她没有出门,却也没挡住光线。 宋轩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她手里的坠子,一息过后,他清醒了些。 水乔幽的目光平淡却又仿佛透着犀利,他被她看得有控制不住的心虚从眼底滑过。 他定了定神,给水乔幽介绍,“这枚坠子,是竹海山庄的家主信物,我知曾祖父将它交付给姑娘,必有深意。” 水乔幽目光在坠子和他脸上打了个来回,“你是想让我将它还给你?”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宋轩也不再和她委婉。 没人扶他,他只好自己慢慢爬起来,抬手一礼,“若姑娘能够体谅,在下感激不尽。” 水乔幽反问他,“那他没有告诉你,这本乃水家之物。” 宋轩神色略僵。 水乔幽将坠子收了起来,表明了她的态度。 宋轩看着,望了一眼旁边的右辞。 右辞不发一言,也未正眼看他。 宋轩想到他刚才打自己的那一拳,暂时放弃了此事。心中还记挂一事,衡量之下,他也没再提。 不曾想,他不提,水乔幽替他说了出来。 水乔幽收好坠子,站在门边未动,“除了坠子,你今日来,是不是还想要那幅画?” 宋轩回答一滞。 水乔幽也不需要他回答,“你们为何想要那幅画?” 宋轩看着她,没有作答。 水乔幽返回屋中,在原位坐下,漫不经心道:“觉得你曾祖父在那画里藏了秘密,还是认为那幅画与藏宝图有关,他却没有告诉你们?” 宋轩听她猜测,下意识又往右辞那边瞥了一眼。 水乔幽将他的神情举止都看在眼里,“看来是后者。” 宋轩被她的敏锐拉回视线,知道和她掩掩藏藏也无用,索性也明说,“既然姑娘已经猜到,可否请姑娘告知,画中是否真有深意?” 水乔幽瞧了他一会,道:“你们都不愿相信你们的曾祖父,还会信我?” 宋轩的神色,又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水乔幽起身,从靠窗的柜子里拿出了楚默离修好的画,扔给了他。 她这举动,让宋轩和右辞皆是一怔。 右辞反应更快,抢在宋轩之前拿到了画。 水乔幽在宋轩开口之前,道:“给他。” 右辞话到嘴边,对上她眼睛,又体会到了她话语中的不容置疑。 两人僵持片刻,他败下阵来,将画递给了宋轩。 宋轩内心偷偷松了口气,拿着画,看了看右辞,又看了看水乔幽,确认她是认真的,打开了手里的画。 傅老爷子在世前,这幅江上烟波图一直挂在他书房里,去过他书房的人都见过。宋轩曾经常见,认出画是真的。 楚默离的修复技艺极好,他没有看出修复痕迹。也和以前一样,没有看出它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他又将目光投向水乔幽,希望她能替他解惑。 水乔幽则道:“画你可以拿走。” 宋轩难以置信,“姑娘,此话当真?” 水乔幽不再说第二遍。 宋轩会意,她没在同他开玩笑。 他拿着画,愈发看不懂她。虽然心存疑惑,却没有推拒,“多谢姑娘。” 右辞站在一旁,想起傅老爷子的嘱咐,亦无法理解水乔幽为何如此轻易将画拿出来,但看出她的决定不是他能干预的,也还是没再反对了。 水乔幽将两人神色收入眼帘,这才说起了画,“这幅画,是你曾祖父在他最艰难时所作。” 宋轩和右辞的注意力立即从画上转移至她身上。 “他做此画,只不过是在表明他的信念和决心,没有任何深意。” 她这解读出乎二人意料,别说宋轩不信,就连右辞都有些质疑。 二人细看她的神色,却又看不出她是在胡言乱语。 宋轩疑惑发问:“那他为何要将这画送给你?” 水乔幽目光凝在画轴上,一息过后,回答了他。 “他将这幅画给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生,他所行所为,从未后悔。” 她并未欺骗楚默离,这幅画真的再普通不过。落在他人手里,没有任何意义。 宋轩和右辞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水乔幽。 这个答案,同他们之前所想,相差更远。 可再看那画,似乎就是她说的这个意思。 她看着也不像在说谎。 水乔幽知道他们的心思,眼睛抬起,让他们能够将自己的神情看得更清楚,再次对宋轩道:“你若不信,可以拿着它慢慢探究。” 宋轩被她说的,一时接不上话。 水乔幽瞧了右辞一眼。 右辞看到,抬手告辞。 宋轩还有话想说,但是右辞无视了他的眼神,直接扶着他走了。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明白过来,其他的事,右辞应是这期间已经同水乔幽商谈好。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和处境,以及刚才被揭穿之事,他也没法对他不满,止了话语,同他一同离开了。 那枚坠子到底是真是假,出自何方,水乔幽并未让右辞去查。 他们一走,小院里外都安静下来。 水乔幽盯着灯火,又呆坐了一炷香左右,才起身洗漱。 翌日,她照常去镇上摆摊。 上午,夙沙月明来了小摊找她,给她送来了按她那瓶祖传秘方新配的解毒丸。 水乔幽谢过之后,请了夙沙月明帮忙去查原阳的那间布行,但她没有同夙沙月明透露右辞和宋轩上门来找她之事。 她的请求,对于夙沙月明来说是小事,他爽快答应下来。她不说原由,他也不多问。 正事谈完,夙沙月明也不再耽搁她赚钱,告辞离开,去给她办她的事。 然而,他带着观棋刚走没多久,夙秋站到了水乔幽的小摊前。 水乔幽不知他是因谁找她,他不开口,她也没出声。 夙秋还是先给她行了礼,才道:“我哥,与你不合适。” 水乔幽听着,情绪没有起伏。 夙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接着道:“离人庄,亦从不参与江湖纷争,更不会掺和朝堂之事。” 他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个漏洞。 他在水乔幽开口之前,又补充道:“我和我哥不一样。” 水乔幽看他一直瞧着自己,礼貌回了一字,“哦。” 这字之后便没有后续了。 夙秋瞬间感觉自己白说了,后面没说的都有种不好说了的感觉。 两人对眼看了一会,他明确告诉她,“他是离人庄的继承人,更不可能,去别人家入赘的。” 水乔幽不同于他的神色认真,反应如旧,回答也不变,“哦。” 她这次的反应,夙秋反倒觉得正常。 他打量着她,她不多说,他最后不再说什么,起身欲走。 水乔幽明白了,他今日只是为了夙沙月明过来的。 她喊住他,“小公子。” 夙秋同夙沙月明在一起时,大家都是这样称呼他。 但是,今日,只有他们两个人。 夙秋听出了这个称呼和她以往唤他的区别,停住脚步,等她继续说。 水乔幽伸手,请他先坐。 夙秋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坐了下来。 他来时开门见山,水乔幽也不同他绕弯子,说出叫住他的原因,“我有一事,想请问小公子。” 夙秋默许。 “不知竹海山庄的事,小公子同安王说过多少?” 第164章 客气 听到她喊自己‘小公子’,骤然听到她问起此事,夙秋也没太意外。 即使如此,他并没有立即回答。 水乔幽同他们打交道这么久,早就看出,在安王府,夙秋和时礼秦鸣他们这些王府侍卫有些不一样。他名义上是王府侍卫,实际上楚默离待他更像是待弟弟,对他比对其他人包容很多。 她自己先道:“我知道,竹海山庄的事,你并未全部告知他。” 若是他全部和楚默离说过,竹海山庄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事。 夙秋没有否认。 过了一会,他开了口,却也没有回答她,反是问道:“既然你没有那份心,为何还要搅和在这些事中?” 他的聪敏,也未使水乔幽意外。 水乔幽沉思过后,认真回了他,“不知道。” 夙秋瞧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下意识都想相信了。 静坐片刻,他站了起来,还是道了一句,“公子让我去丹河,只是为了确认你的安全。” 说完之后,他不等水乔幽回应,转身走人。 水乔幽轻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再次喊住了他,“小公子。” 夙秋回头。 水乔幽抬手,朝他行了一礼道谢,“我替他们,谢过公子。” 夙秋迅速侧身往旁边避了一步。 他如刚才一样,没有避讳地直视着她。 他看了她许久,言语直白,道:“你瞒不过公子的。” 水乔幽听出他这话是提醒,没有反驳。 夙秋也不再说她,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水乔幽继续坐回她的小摊前等下一位客人,坐了一会,他那句去丹河的目的又在她脑中过了一遍。 她低头看向旁边摆的纸,那是楚默离上次去她那儿给她送的宣纸。 今早出门,她才发现之前买的信纸没有了,看到那沓上好的宣纸留在那儿一直没用,她就拿了一半出来。 这样的纸,留在她那儿,体现不出它的名贵。 如今放在她这个小摊上,属实又有些浪费。 不知不觉,入秋已秋。秋日的天,也不再如之前好。 今日客人少,枯坐了小一炷香,也没再看到客人来,瞧天色似乎又要下雨,水乔幽将宣纸又收了起来,干脆提前收了摊,去了东街的铺子,买了一刀先前常用的信纸。 刚买完信纸出来, 天便黑了。 她没再去茶楼,直接回去了。 一路上快马加鞭,却还是淋了一段雨才回到她的小破院。 推开院门,她快步往里走。 走了两步,注意到已经被雨水浸湿的院子上多出了脚印。 她缓下脚步,眼睛扫过四周。 除了雨声,没有听到异常动静。 她慢步朝屋里走去。 房门推开,屋里一片狼藉。 水乔幽瞧着,神色未动,跨过门槛将倒地的物什耐心的一样一样捡起来。 捡到里面,在打开的柜子里看到了傅澍的那封信。 因为不是来人要找的东西, 信虽然被挪了位置,上面的火漆却仍旧完好无损。 水乔幽将信捡了起来,盯着火漆看了一会,又将它扔进了柜子,继续收拾其它地方。 这场雨,一直下到隔日临近晌午时才停。 水乔幽待在屋里,没什么事做,到了下午,看天色还好,她还是去了镇上。 这场秋雨过后,天凉了许多。 街上的行人,身上都多添了衣裳。 然则,水乔幽却还是一身单薄的夏衫,坐在风口,支着她的小摊,也不觉得冷。 坐了两个时辰,总共就来了两位客人,水乔幽瞧见拴在树下的马,也没急着回去,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又坐了一炷香, 小摊前终于多了人。 她看到影子,坐直身体转身,没想到,抬眼见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楚默离看着她单薄的衣裙随着秋风舞动,关心道:“坐在这里,不冷?” 他这话让水乔幽意识到,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了。 她站起身来,刚要回答,楚默离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水乔幽的手下意识就要防御。 楚默离如与她闲话家常一般,在她动手之前出声,“阿乔,我的手最近偶尔还会有点疼。”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意识跟上,动作停住,眼睛瞟向他的右手手腕。 楚默离却已将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醒神,看向他,“我不冷。” 说着就要将斗篷拿下来还给他。 楚默离的目光则转向了旁边,出声问道:“可是要写信?” 水乔幽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个年轻妇人。 自从回到麻山镇,水乔幽支摊之时,没再特意换成男装。 妇人瞧着他们‘浓情蜜意’,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感觉好像是自己打扰了他们,有点愧疚,小声问道:“今日,还可以写吗?” 楚默离点头,“可以。” 楚默离让开位置,请她过来坐,自己到了水乔幽那边,将笔递给她。 水乔幽看着妇人坐下,没再纠结斗篷的事,接过了笔。 楚默离站在一旁给她研墨。 水乔幽问妇人,“你要写什么?” 妇人目光在两人在两人身上来回,羡慕地感慨,“小夫妻,就是好。”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水乔幽和楚默离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手上都是一顿,相视一眼,周围气氛瞬间多了怪异。 妇人话一出口,自己也回过神来,“哦,我想给娘家人写封信。” 水乔幽听着,不好再去刻意纠正,先回正了视线,开始动笔。 楚默离瞧着她如常的侧脸,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继续耐心给她研墨。 也不知是这位妇人招财还是楚默离给水乔幽带来了好运,一下午都没生意的她,刚送走妇人,又接连来了三位客人,且个个都是要写信。 这也导致了楚默离站在一旁给她研了小半个时辰的墨。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天已很暗了。 水乔幽诚心与楚默离道谢,看见他揉手腕,想起他刚来时那句话。 她又问道:“公子的手,如何了?” 楚默离将手背在了身后,轻描淡写地回道:“没事。” 他忽视水乔幽的目光,伸出左手帮她将东西提了起来,“走吧。” 水乔幽听着他自然的语气,多问了一句,“公子,今晚还是住在春江客栈?” 楚默离立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今晚,我要回军营。” 铺山大营离此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并且,比起春江客栈, 与水乔幽更不顺路。 水乔幽刚要开口,楚默离自己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先不急着回去。” 水乔幽的话只好收了回去。 跟着楚默离来的秦鸣已经帮水乔幽解了马,楚默离将东西递给秦鸣,自己走在了前面。 水乔幽没想麻烦他们,秦鸣却好像没看见她伸过来的手,跟着楚默离走人,那匹向来灵性的马也没拒绝他。 水乔幽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背影,将手收回。 楚默离见她跟上来,询问道:“想吃点什么?” 水乔幽没说话。 “这镇上除了你上次吃的那家,可还有其他不错的?” 水乔幽摇头,“不知道。” 楚默离想起了她说常去那家的原因,没再问她了。 他转问起她的近况,“近来可好?” “有劳公子挂心,很好。” 楚默离听着,发觉她对他,比起他们上次分别时,客气了许多,又如以前一般了。 “屋子可还有漏雨?” “没有。” “还没找到新的差事?” “嗯。” “可有打算?” “没有。” 楚默离听着简短的回答,低头瞧见她落后自己的一步距离,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点脚步。 下一瞬,水乔幽也放慢了脚步。 他们的距离依旧。 他心中猜测,难道是因为上次他不小心冒犯她的事? 想到上次的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好在天黑,他人看不出来。 想起那次的情形,他也清醒了一些,否定了这个猜测。 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因为那种事耿耿于怀。 这个时候,旁边的人突然将斗篷递了过来。 楚默离随着斗篷和她的手偏过视线,“怎么了?” 水乔幽再次道:“我不冷。” 楚默离目光从斗篷身上转到她脸上,停下脚步,“阿乔,你是不是……在介意上次那件事?” 上次那件事? “哪件事?” 楚默离眼神有点飘忽,“就是,那晚,我,不小心,看到了你换衣服。” 他一句话分成几节,水乔幽听着,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让他跳过去,他就压低声音说出了后半句。 看到他们二人停下,后面牵着马的秦鸣也停了下来。收到楚默离眼神示意后,他甚至还往回退了一点。 周围,瞬间变得寂静。 话说出了口,楚默离反而又能直视水乔幽的眼睛。 水乔幽将手收了回去,眼神平静地和他对视着。 楚默离没有闪躲,“阿乔,你若是介意……” 水乔幽打断了他,“你不是说,你那晚没看清?” “……”楚默离收回嘴边的话语,连忙澄清,“我是真的没看清。” 水乔幽目光未动。 “但是我。”楚默离也陈述事实,“的确看见了。” 周围的寂静,好像多了点什么。 楚默离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也轻声开口,“我相信公子了。既然没看清,公子就不必再上心。” 她挪开目光,朝前面走去。 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识趣的没再多说。 与此同时,他心中似乎有些失落。 他跟上她,这次,他稍微落后了她一点。 水乔幽走了几步,有注意到,但也没再慢下脚步。 又走了一段,看见那件斗篷还在手腕上。 打算将它重新递还给它的主人,旁边传来声音。 “杜公子。” 水乔幽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经常吃的小摊。 小摊上今晚又是夫妻俩一起在忙活,女摊主眼睛好,借着一盏油灯,也认出了他们。 她和楚默离打完招呼,问水乔幽,“杜夫人,吃了没?” 水乔幽脚步停住,她喊的是她? 女摊主问的水乔幽,眼睛却又看向了楚默离。 楚默离有礼回复,“还没有。” 女摊主热情招揽二人,“正好,刚煮好的羊汤。今日天冷,驱寒再合适不过了。” 楚默离望向水乔幽,征求她的意见。 女摊主一看两人眼神,就明白了小夫妻间是水乔幽做主,目光也定在水乔幽身上。 这小摊因水乔幽常来,女摊主现在每次收她钱时,都会少收她一个铜板,也算是对她照顾有加了。 楚默离已经回了没吃,水乔幽也确实没吃,亦没想再回去弄吃的,便在女摊主热情的目光下坐了下来。 她也借此机会,将手上的斗篷放在了楚默离旁边。 楚默离瞧着,也没再说什么。 水乔幽照旧想点碗汤饼,想起旁边还有个楚默离。 视线一挪,看到他又在揉手腕。 楚默离见她看过来,放开了自己的手。 水乔幽将点菜的事让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与她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用饭了,知道她的习惯,没再谦让,利落点了几样。 羊肉汤是熬好的,很快上来。 水乔幽喝了两口,眼角余光看到楚默离拿着调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楚默离见她看见,也没再遮掩,将调羹换到了左手,温声道:“你不必内疚,我这手腕和你其实没关系。” 他给她解释道:“之前的扭伤已经好了,这个是我前几日骑马时没注意,不小心又扭了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水乔幽却清楚他不是他自己嘴里那种会‘不小心’的人。 他的话让她想起了夙沙月明先前给他看诊时,给的提醒。 但是,她也没有接他的话,去打听他这些日子的行程,收回目光,安静地吃着东西。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吃完之后,结账走人。 女摊主过来收东西,小声同落在后面的楚默离道:“公子这是惹你家夫人生气了?” 楚默离望向水乔幽的背影。 生气? 楚默离在心里笑了笑,生气这种事情,应该和她搭不上关系。 女摊主早就注意到二人之间的不对劲,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不需他回答,以过来人的口吻提醒他,“夫妻间吵架生气,最是忌讳过夜。” 楚默离听了,目光又落回到她这边。 第165章 顺道 水乔幽走了几步,察觉到楚默离没有跟上来,回头见到他和女摊主两人站在一起,却已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 她本不在意,却发现两人好像都在看她。 没等她细看,楚默离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收回目光,停在原地等着他过来。 楚默离看她等他,眼尾微扬,“走吧。” 水乔幽直接问道:“摊主可是与公子说了什么?” 楚默离却答:“没什么。” 水乔幽听着,告知他,“我先前与摊主解释过我们的关系,但是,她好像,忘了。” 上次女摊主见过楚默离后,水乔幽再去,女摊主问起过楚默离,听她还是误会的,水乔幽有告诉过她,他是她的东家。 只是这女摊主对于这事,似乎有自己的‘见解’。 “若给公子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 楚默离没被这事困扰,“没事。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听着他自然的话语微怔,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耽搁公子回营了。” 她的回答在楚默离的意料之中,他给她说明原由,“今日,官府上报,这段时日,从镇子口到你家那段路上,这晚上有山贼频繁出没。” 这事,水乔又这几日在镇上的确有听说。 不过,那些山贼好像都是天黑之后才行动,除了今晚,她近日天黑已经回到住处,并没有遇见过。 她还没说话,楚默离又补充了一句。 “我要过去看一下,正好和你顺路。” 他说的有理有据,让人都不好怀疑。 这么小的事,他才从庆合回来,就亲力亲为,也让水乔幽很快想到了先前淮南闹出土匪之事,猜到他估计是担心这些山贼也不简单。 两人一起朝着镇子口走,先前的事情,谁都没再提起。 楚默离和之前一样,落后了她半步。 水乔幽发现,放慢脚步。 结果,他也放慢了脚步。 低头正瞧着他的影子,楚默离的声音响起。 “阿乔。” 水乔幽的注意力被拉开。 “这次庆合之变,牵连的人中,没有景言君。” 水乔幽睫毛随着夜风轻轻一动。 楚默离又告诉她,“淮南那边,目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没有消息,有时就是最好的消息。 水乔幽静静走了两步,出声道谢,“多谢公子告知。” 楚默离侧目,看到她掩在夜色下的侧脸线条,“既然担心,为何,不劝她?” 水乔幽目光微垂,静默良久。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不会作答时,她不重的声音响起。 “她是景言君。我不是她。” 她的话简短的莫名其妙,楚默离却听懂了。 这也让他想起她以前冒死救的那个人来,想起那次他告知她那人死讯时她的反应。 那时,他其实有点看不懂她。 如今,他也懂了。 她不发问,他亦没再多说这些事情。 到了镇子口,有人牵着马在等楚默离。 楚默离没有避讳水乔幽,上了马,问起了他们正事。 水乔幽在旁边听出,他的确是和自己顺道。 楚默离那边正事谈完,路程已走一半,也差不多已经到了山贼容易出没的地方。 手下人给楚默离指出那些地方的方位,水乔幽本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隐形人,却突然听到了自己所住的方位昨日也有山贼出没。 楚默离当即也听出那是她住的方向,转头同她确认,“那可是你住的地方附近?” “嗯。” 楚默离的属下听着两人对话, 有些讶异,向她征求线索,“那姑娘昨日,可有见到可疑之人?” “没有。” 问话的人有些失望。 水乔幽答完,想起了昨日自己的小院里那些不速之客。 她知道楚默离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不再耽搁他办正事,提出告辞。 楚默离沉吟片刻,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很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我送你回去。” “……多谢公子。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楚默离看着她,看得水乔幽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猜到了点什么时,他先朝前面去了。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他是想借此机会顺便将人给抓了。 她不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秦鸣跟在他们身后,让其他人留在了原地。 风越来越大了,骑在马上,感受更是明显。 楚默离稍微偏一点视线,就能看见水乔幽的衣裙在风中摆动。 他提了马速,没再在路上耽搁。 一刻左右,三匹马便停在了水乔幽的小破院子面前。 楚默离先从马上下来。 水乔幽跟着下马,没有请他进去坐,“公子上次走得匆忙,还留了些行李在我这儿,公子可要现在带走?若是公子此刻不方便拿,明日我就给公子捎到客栈。” 她未请,楚默离也没进门,告知她:“我近日不会去春江客栈。” “那公子现在带走?” “不急。今晚事多,我也不方便拿。过段时日,我自己来拿。” “……公子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楚默离没有回话了,而是盯着她身后的院门,问道:“阿乔,你出门的时候,没有锁门?” 水乔幽闻言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打开了两寸左右的院门。 因她也没什么家当,她这里的院门从来不锁。不过,她出门时,一般还是会将它们插上。 楚默离已从她的反应看出问题,“先别进去。” 他给了秦鸣一个眼神,自己凝神环顾四周。 水乔幽想到了昨日的事情,“我这从来不锁门,可能是风吹开了。” 秦鸣已经进门,她没好再去阻止。 楚默离没有听到异常动静,跨了一步,挡在了水乔幽的前面,通过秦鸣推开的院门往里面望去。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稍有愣神。 她转过身,也扫了一圈周围,没有看到人影。 她再看向院内,进去探查的秦鸣已经出来。 他同楚默离禀了里面的情况,“屋里已经没人了。” 楚默离先水乔幽踏进院门。 秦鸣已在屋里点了灯,楚默离和水乔幽还没到房间门口,就看见了屋里的东西倒得乱七八糟。 楚默离步到门口,确认里面已经没有隐患,才挪了位置,让水乔幽进来。 “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物什?” 水乔幽清楚自己没有什么可丢的,但还是仔细走了一圈,确定真的没有丢东西。 楚默离瞧她摇头,吩咐秦鸣帮忙收拾,自己点了火折子去了外面勘察。 从她房间里的情况看,像是来了贼。 今日他听当地官府汇报时,并没有听到附近的山贼还有偷盗民居的事情。 难道附近最近还出了盗贼。 猜测刚起,注意到旁边的灶房里也是乱糟糟的。 楚默离走了过去,看到里面不仅是锅碗瓢盆都被掀得挪了位置,就连只有烟灰的灶里好像都被翻了一遍。 什么样的盗贼,进了这样的人家行窃,还连灶房都给仔仔细细翻一遍。 通过灶房里的灰尘,他又看出盗贼留下的脚印不止一个人。 水乔幽站在屋檐下,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他认真查看的背影,她没再过去,回了屋里收拾东西。 约莫过了一盏茶,楚默离重回屋中。 水乔幽表示,“这些我自己可以收拾,公子还有正事,就不要在我这里耽误时辰了。” 楚默离的确是有事,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他又四下扫了一圈,不放心地道:“今晚,你也别收拾了,回镇上去,先在客栈暂住几日。我让官府派人过来勘察,等抓到了人,你再回来。” “没事。”水乔幽没觉得有什么,“我这里没有值钱的物件,他们既然来了一次,肯定不会来第二次了。” 楚默离看出她的坚决,叹了口气,“阿乔,万一他们不是求财呢?” 水乔幽扶椅子的动作一顿。 楚默离瞧见她好像没有理解,又说得明白了些,“我知道你身手好,那些不入流的贼人,三五个都难以近你身,但是这样的人,通常也多的是不入流的手段。” 水乔幽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想错了,将椅子扶了起来。 “我知公子好意,但是,我相信我自己。时辰不早了,公子还是先去忙自己的事,我这里我自己能处理。” 她的话语,让楚默离想起了他们在临渊城时对峙的场景。 她如今的语气,亦和当时一模一样。 楚默离想起那次的事情,知道她是不会听劝了。 就在这时,外面黑夜中闪过一道光。 秦鸣立即出去看了一下,很快又回到门口,给楚默离递了一个眼神。 楚默离没再劝水乔幽,既然她不肯离开,这么晚了,也不适合让官府的人过来,他叮嘱她道:“晚上,自己小心。” “嗯。” 楚默离将自己身上带的信号给她,“若是有事,就用这个。” 水乔幽之前收过这样的东西,自然知道是什么。 这次她没推拒,收了下来,“好的。” 楚默离见她收下,这才放心离开。 水乔幽送他出门,直到他走远,才返身回去。 进到灶房,她站了一会,改了主意,没有急着收拾。 这晚,她仅是将屋里简单收拾一下。 她并未对今日的事有任何担忧,无奈外面风声呼啸,使得她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 干躺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眼睛觉得有点累了,外面的马忽然鸣叫起来。 水乔幽清楚地记得,今晚她是喂饱了它才休息的。 它的鸣叫声让她的睡意全无,起床去查看。 摸到火折子后,她又放下了它,浮生滑到了手上,摸黑走向门边,将它稍微拉开了一点缝隙,透过缝隙扫视院子。 扫到拴马的方位时,看见马旁边有个身影,正将手伸向马的脖子。 水乔幽快速开门,将手中浮生朝院中身影掷了出去,人也紧跟着过去。 楚默离还没碰到马,听到身后风声异常,他收回手,脚下未动,人赶紧往左边偏去,眨眼之间,浮生到了他刚才站的位置,他认出它来。 眼睛还没转开,有长腿踢向了他。 他连忙收回目光,就着这个姿势,侧身空翻躲过。 他人没站稳,浮生被水乔幽接住,她用它横扫向他。 他虽还没看清来人,但知道是水乔幽,赶忙出声,“阿乔,是我。” 水乔幽听出他的声音,准备踢出去的腿收住。 楚默离躲过她的浮生,后退一步站稳,苦笑了一下。 “公子?” “嗯。” 水乔幽确认是他,收回浮生,“这么晚了,你怎么又来了?” 楚默离听到她无心出口的‘又’字,眼神差点晃动。 他走近她,解释道:“我刚忙完,顺道过来看看。” 顺道? 他今晚不是要回大营。 楚默离关心道:“我走之后,可有异常?” “没有。” 楚默离见她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刚才造成了异常。 “可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 楚默离不说话,水乔幽也没话说。 此时至少已经四更天了,知道没事,他不再与她聊下去,“没事了,你继续去睡。” 他让她去休息,自己却站在原地没走。 水乔犹豫一息,问了出来,“公子,暂时不走?” 楚默离坦然回道:“今日天晚了,我让官府的人过来,会对你造成不便。今晚,我就不走了。明日一早,等官府的人过来了,再让他们再这周围仔细查看一遍。” 水乔幽的注意力落在他中间那句话上,“你,今晚不回大营了?” “不回了。”楚默离自己这话容易引起误会,接着道:“你不用管我,天快亮了,我就在你这院中站一会就行。” 今晚的风比白日还大,也又比白日里凉了许多。 就算现在临近四更天,离天亮却不止一时半刻。 楚默离身上穿得也不多,就连先前那件斗篷,也没再出现在他身上。 水乔幽盯着他看了一会,劝道:“多谢公子好意。夜晚天凉,公子还是回去吧。我这里想来是很难会有盗贼光顾第二次的,明日也没必要麻烦官府派人过来了。”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人脸,楚默离却也认真地盯着她瞧。 蓦地,他露出浅笑,轻声问她,“阿乔,今日,这是你第几次向我道谢了?” 第166章 出尔 他这话转得出人意料。 这事水乔幽自是也没数过,回答滞后。 楚默离自己给她解答,“今日,是你知道我的身份以来,与我道谢最多的一日。” 水乔幽从他的陈述中听出了话外之意。 她以前再有礼也没同他如此客气过。 这是一种反常。 水乔幽与他在黑暗中对视须臾,道:“公子随意。” 她不再劝阻,朝屋里走去。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确定她没有因之前的事生气,没再喊住她。 屋门关上,两人谁也没有再干涉过谁。 楚默离如他所言,一直待在院中,未曾离开。 天刚亮,秦鸣就带着当地官府的人赶到了水乔幽的小院。 彼时,水乔幽还没开门,楚默离让他们放轻动作,先在外面勘察。 水乔幽在屋里听到了动静,没有再睡,起来打开了房门,让官差进屋,同楚默离一同站在院中等待。 楚默离虽然一夜未眠,但精神看着还好。 鉴于他昨晚说她道谢过多,水乔幽没再跟他说辛苦之类的客气话,也未同他打听他昨晚所做之事。 楚默离看她起得这么早,先问起了她,“可睡好了?” “嗯。” 水乔幽不打听他的事,他主动同她说了起来。 “昨晚,官府在那条路上抓住了一伙山贼。只不过,根据他们的交代,他们与你这屋里的盗贼没有关系。” 水乔幽回话一如既往的简短,“哦。” 楚默离知她艺高人胆大,她这样的反应也不稀奇,可他还是细细叮嘱她,“目前,官府不确定这一带是否还有其他贼人,你最近出入还是要小心。” 水乔幽瞧着官差屋里屋外的忙活,一脸正色地答道:“好的。” 楚默离直觉她没当回事。 “……今日打算何时出门?” “辰时左右。” “那我和你一起走。” 水乔幽这才往他这边看了一点。 楚默离眼神肯定。 水乔幽还是没多问,“嗯。” 楚默离见她应下,也不再说了,俩人一起等着结果。 因这案子是楚默离特意吩咐的,当地官府派来了府衙里最有经验的捕头。 捕头姓岑,他里外看了一圈,得知屋主没有丢东西,通过没有收拾的灶房和院子,也看出这伙盗贼的奇怪之处。 岑捕头向水乔幽询问线索,“姑娘确定,自己真的没有丢贵重物品?” “没有。” “其他的呢?” “都没有。” “那姑娘这里,可有什么特殊的物什?” 水乔幽疑惑,“特殊的?” 岑捕头说得具体了些,“就是一些,看上去不值钱,或者姑娘自己认为不值钱,却是他人想要的物什?” 水乔幽面对他和楚默离的目光,镇定自若,“没有。” 岑捕头沉思,什么都没有,盗贼需要在她这破院子里找得如此仔细? 岑捕头被派过来时,他上头的上头特意叮嘱过他,这次定要好好办差,切勿敷衍了事,他便知比起这趟差事,更重要的是这报案人。 一进门他就看出,这案子是楚默离报的,亦看出他的气质不同常人。 听着水乔幽的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怀疑。可她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会说谎的人,楚默离又在旁边站着,他就没再问了,提出去周围再看一看。 岑捕头带着人离开,楚默离吩咐秦鸣将灶房和院子里都收拾一下。 他自己提起秦鸣过来时带来的包袱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是何物。 楚默离只道:“麻烦帮个手。” 他都同她说麻烦了,水乔幽帮手接过。 他又提起一旁摆着的食盒,一边说一边往屋檐下走,“秦鸣过来时带了点吃的,今早你就别下厨了,我们一起吃点,再去镇上。” 他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在屋檐下的小几上摆好,轻车熟路的去打水洗漱了。 水乔幽的目光在他和外面还没走远的官差身上转了个来回。 院门外面,岑捕头留了两个人,让他们在附近再仔细查一遍,自己带了几个人沿着唯一的那条路,往更远处去了。 水乔幽将包袱放下,让秦鸣不用收拾了,后者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他不听她的,水乔幽便只好随他高兴。 她洗漱完,楚默离已经坐在小几前等着她。 她坐下后,他一边给她夹菜一边与她道:“虽然不怕冷,但是天冷了,还是应多穿点。我让人给你裁了几套秋衣,若是有尺寸有不合适的,我再让人给你改。” 秋衣? 水乔幽这才知道旁边包袱里放的是给她的衣服。 “多谢。” 她才说两个字,楚默离视线抬高看向她。 她还是将话给说完了,“公子,我有衣服。” 话说完,想起去年出门时,她将她那仅有的两套秋衣都带出门了,后来都没能带回来。 在她看来,现在还没到必须换季的时候,一时也没想着去买新的。 楚默离视线落下,继续给她夹菜,“哦。” 他这一个字回的,水乔幽听着感受到了耳熟。 他不再说什么,让水乔幽也静了下来。 饭快吃完时,秦鸣过来给二人送水。他先给楚默离倒了一杯,再给水乔幽倒了一杯放在小几边沿,手拿开时,茶杯倒了。 水是凉过的,并不热,但是因他站在那里,水乔幽没好躲开,水洒在了她裙摆上。 出门时,水乔幽穿上了楚默离新给她送的衣服,尺寸比起之前那些,更加合适。 岑捕头带着那些官差也还没有回去,仍旧在小院周围尽职尽责的搜查。 到了镇上,楚默离没再送水乔幽,往铺上大营的方向去了。 水乔幽照旧前往老地方摆摊。 东西刚摆好,迎面看到了个熟人。 王大善人。 王大善人还先看见她,走过来同她寒暄起来。 上个月,王大善人组建了一个商队,计划下个月要往中洛走一批货,想招一些身手好的江湖人给商队护航,现下正苦恼人员一事。 他得知水乔幽如今还没有找到稳定的差事,亲事暂时也没谈成,想起她之前给人护亲口碑极好一事,提出让她去商队。 王大善人是个仁善的好东家,给的工钱也不错,若是去其它地方,水乔幽不会拒绝,但是听到要去中洛,她心领了他的好意,以能力有限,不敢误他的事婉拒。 王大善人知道她人木讷,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脸皮薄,担心自己是故意送她这份差事,不好意思领受,就和她多说了几句。 他苦恼人员,不仅是因为想找身手好的,还因这事必须找值得信任的人,否则容易变成引狼入室,届时他就得不偿失。 水乔幽这个人,之前在他这里干了那么久,后面她给人护亲也未出差错,他对她还是相当信任的。 商队要下个月中旬才出发,王大善人同她细说了之后,也没急着让她答应,让她可以再好好想一想,她若是愿意去,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今日天凉,晌午水乔幽没有去茶楼。下午,她比以往早了一炷香收摊。 想起昨晚女摊主执着的个人见解,今日她换了个摊位吃东西,暂时不再打算去那儿。 官府已经放出了抓到山贼的消息,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家迅速在镇子里传开了。 坐下没多久,水乔幽就听到隔壁桌的客人在说此事,直到吃完,他们嘴里的山贼都只是普通的山贼。 回去的路上,经过昨晚楚默离派人蹲守的那段,水乔幽却留意到,还有人隐藏在周围。 靠近自己的小破院时,她亦感受到周围多了几道气息。 她如常进入院中,院中没有昨晚的凌乱,拴好马进屋,屋里亦是整整齐齐。 她又出来喂了个马,外面的人都没动静,她确定他们八成是楚默离的人。 知道是他的人,她没去管他们,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睡到半夜,她没有听到外面有动静,但感觉有点异样。 她摸着浮生起身,依旧摸黑到了门边。 透过门缝往外一扫,瞧见旁边屋檐下的椅子上坐了个人,验证了她的直觉。 有了昨晚的经验,今日她手里的浮生没有立即出去。 刚刚坐下的楚默离,也立时感受到了门后有人在注视他。 一片漆黑之下,俩人视线对上,都凭这一眼认出了对方。 楚默离先出声,“我又吵醒你了?” 水乔幽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没有。” 楚默离示意她也坐下。 一息过后,水乔幽在他旁边坐下,没再问他为何这么晚过来。 楚默离自己说了出来,“我今日有些忙,到你这里就比较晚了。” 水乔幽没有去思索他这话里的真假,“哦。” “我以为你睡着了,就没再打扰你。没想到,还是将你吵醒了,抱歉。” “没事。” 楚默离说起了外面的人,“岑捕头今日在附近查看了,认为那伙贼人很有可能再来,就带了人过来蹲守。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水乔幽听出了不管是这岑捕头还是他都是下定决心要捉到这伙贼人的,没有干扰他们的计划,“嗯。” 楚默离看她反应,知道她早就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了。 他告诉她自己的打算,“在他们捉到贼人之前,我晚上都会过来你这边。明日,我争取早点过来,不再扰你睡觉。” 水乔幽听他的语气是在同自己的商量,沉默了一会,喊他,“公子。” 黑暗之中,她准确捕捉到他的视线,直视着他,吐字清晰,“既然你的伤已好,以后,就不要来这儿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风声好像小了点。 她接着道:“若是有事,我去拜见公子便是。” 楚默离和她对视的目光,一直未动。 本就安静的夜晚,变得落针可闻,他的神色也被隐藏在黑暗之中。 许久,他终于出声,如往常一样唤着她,“阿乔。” 水乔幽神色平静地等着他的话语。 他却又停顿了一会,其后,他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好。“ 水乔幽也站起身来。 楚默离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天不早了,你早点歇息。” 话落,他朝步下台阶,朝院外走去。 他出门之后,顺便帮她将门给带上了。 水乔幽站在原地,没有去送他,看着他出门、关门,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她转身回屋。 水乔幽清楚,楚默离这样的身份的人,不会喜欢听到今晚这样的话,更不会出尔反尔。 她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时辰,没有再察觉到异常的动静,闭上了眼睛。 至于外面那些蹲守的人,她并未去在意。 然而,翌日早上,她一出门,看到昨晚深夜离去的人撑着头闭眼坐在离她这小院十丈左右的一块巨石上。 周围不是草木就是嶙峋的山石,楚默离姿态端庄地闭眼坐在那里,却将这一片山林也衬得清雅了起来。 秦鸣抱着剑站在他身后一丈远处的地方守着,她一开门,他看到了她,却没有去扰坐着的人。 楚默离一直闭着眼睛,好像是还没睡醒。 水乔幽见秦鸣已将视线挪开,她醒过神,亦没去扰楚默离的清梦和雅兴, 驱马前往镇上。 她走远后,身后睡着的人醒了过来,起身看到缩小的一人一马,没有去追。 他招了也在附近的岑捕头过来,吩咐了他两句,要求他尽快破案,之后,他也带着秦鸣离开。 水乔幽路过中间那段路时,发现仍旧有人在那蹲守。 到了自己的摊位,看到夙沙月明已经带着观棋在那等她了。 看到她,夙沙月明支走了观棋,让他去镇子的另一头给夙秋买他喜欢的糕点。 观棋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圈,很乐意地跑腿去了。 水乔幽见夙沙月明来这么早,猜到多半是她托他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帮着她将小摊支好,夙沙月明果然同她说起了原阳那间布行的事。 昨晚,他已收到原阳返回的消息。 水乔幽说的那间布行,还在原阳城中,但是她说的那个年轻掌柜,他们没有打听到。 如今,那间布行的掌柜是个年逾五十的男人。 他已在那里做了近三年的掌柜。 整个布行的伙计都没听过她说的那个人。 第167章 住处 不过,夙沙月明查到另一件事。 这间布庄全是由一个叫做康记布行的商号供货的,这康记布行在雍都凉肃,东家姓康,就是前段时日他们在归安时和无舟那位假东家一起闹出大事的康掌柜。 至于水乔幽说的那个人,夙沙月明让她不用担心,他会继续查。 水乔幽听着他说康记布行,同他道了谢,让他不用再查了。 夙沙月明微诧,“那可还需要我做点其他的?” “暂时不用了。”水乔幽叮嘱他,“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也不要再去关注竹海山庄的事情。” 她相信夙沙月明的能力,可是现在竹海山庄处在风口浪尖上,过多关注这些事,风险极大。 她又补了一句,“若是还有事,我会再请你帮忙的。” 夙沙月明听懂了她的考虑,听着她后一句,点头应下。 说完正事,夙沙月明又想起一事。 “杜兄回来了,你可见过他了?” 楚默离这次回来虽然没有回春江客栈住,但是昨日下午,他特意去客栈见了夙沙月明。 水乔幽听他一问,想起了楚默离今早坐在外面的场景,轻声回道:“嗯,昨日见过了。” 夙沙月明听她已经见过楚默离也没奇怪,毕竟他回来都会特意去告知自己一声,他也猜测到他肯定会赶着去见她。 楚默离当时离开的匆忙,手和身体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夙沙月明猜想水乔幽应该也挂记着这事,“昨日,我给他复诊过了,他身上余毒已清。但是,他的身体有些虚弱,血气不足,我问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说没有。他不愿说,我也不好问他。”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想起昨日早上和今日早上,楚默离的脸色似乎都比以前要白些,可他精神看着都还好,她就以为他那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另外,他的手,前段时日又扭了,可能还得过段时日才能好。” 水乔幽想起他之前说的,默了一会,还是问道:“他的手这次扭伤,可是和上次的伤有关?” 这个事情,夙沙月明不能说肯定,但猜测还是有的。 “或许,是受了点影响的。他的手这次不好好养伤,以后扭伤脱臼对他来说,可能会是常事。” 水乔幽没再说话了。 夙沙月明以为自己说的在她看来太严重了,又宽慰她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的身体和手,只要这中间不再出意外,好好修养一段时日,都会很快恢复的。”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但最终也没有特意去纠正他的猜测,“嗯。” 俩人聊了这么一会,街上热闹起来。有客人过来了,夙沙月明起身让出了位置。 观棋还没来,看水乔幽逐渐忙了起来,他就在一旁站着等。 后面风大,他往她身后挪了一点。 客人思索内容的空档,水乔幽回头让他去旁边坐一坐,若是无聊,也可以去前面的茶楼里坐,等观棋来了,她让他去那里找他。 夙沙月明没觉得无聊,“没事,你不用管我,继续忙你的,我在这里站一会就行。” 前面客人已经想到自己要写什么了,水乔幽知他随意,没功夫再和他闲聊,就随他乐意了。 夙沙月明是真的不觉得无聊,观棋没回来,他也不心急。 稍微低头,瞧见水乔幽认真的侧脸,看着她忙着给人写信、读信,他甚至觉得比在客栈里下棋更是有趣。 一连半个时辰,水乔幽都忙得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半个时辰后,观棋回来了,他的前面还有个夙秋。 观棋走在他后面,神情有点蔫。 等的人和没等的人都来了,水乔幽又忙,夙沙月明没好再耽误她赚钱,提出告辞,带着夙秋二人离开。 走出几丈,夙沙月明温声问夙秋,“特意来找我的?” 夙秋冷着脸不说话。 夙沙月明习以为常,“现在回客栈,还是想去其他地方?” 夙秋往客栈的方向走。 夙沙月明看他实在不愿说话,也没再找话题了。 两人回到客栈,夙秋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跟着夙沙月明进了他的房间,并冷声让观棋站外面。 观棋脚步急停,看向夙沙月明。得到夙沙月明眼神同意后,将门给二人关上了。 屋里只有二人,夙沙月明在窗边坐了下来,并不对他的反常诧异,还先出声问他,“想跟我说什么?” 夙秋走近他,“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同意你娶她。” 夙沙月明不再如第一次听他说这话时奇怪,“嗯,我记得。” 夙秋被他回得一哽,“那你为何还要同她牵扯?” 夙沙月好脾气地回答,“我记得,我当时也没答应你,我不娶她。” 夙秋噎住。 兄弟二人对视片刻,夙秋的冷脸上明显有了气,他不解道:“为何一定要是她?” 夙沙月明情绪稳定,反问道:“为何不能是她?” 夙秋气得更明显了些,“难道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夙沙月明正在自己倒茶,手上动作依旧流畅。 茶斟好,放下茶壶,他语气随意地回道:“嗯,知道。” 夙秋感觉有一口气憋在了心里,“你知道你还跟她纠缠不清。” 夙沙月明端起茶杯,一点都不受他的生气影响。 夙秋看他不为所动,同他分析,“现在青、雍两国都在大肆抓捕那些想要复辟大邺的余孽,她做的事,迟早会被朝廷发现的。一直以来,我们离人庄,从不参与这些事。你执意要娶她,你不会不知道后果。” 夙沙月明没有立即回应,慢慢地抿着茶。 夙秋瞧着他的态度,心头骤然冒出一种猜测,“难不成,你也和他们一样,想要……”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夙沙月明抬起视线,迎上他错愕的眼神,终于开了口,“秋浓,我们不认同傅老太爷所做的事情,但是,我们也没有立场去评价他的对错。作为长辈,他值得我们尊重。” 夙秋想要反驳,对着他的眼睛,终是没反驳出来。 夙沙月明继续道:“至于复辟大邺,我没有这个想法,水姑娘亦没有。” “那你们为何还要惹祸上身?” 夙沙月明摇动着手里的茶杯,给出了一个他在水乔幽那里听过的答案,“不知道。” 这回答耳熟的让夙秋一时无言以对,甚至怀疑他俩是不是脑子都出了点问题。 夙秋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可了解她?” 夙沙月明听出了‘她’是指水乔幽,认真想了想,“不了解。” 不了解,他还去请人同她说亲? 夙沙月明浅笑着补充,“不过,我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好姑娘。” 夙秋不否认水乔幽与众不同,能次次逃过安王府追捕的,她还是第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你只知道她姓水,那你可知道她……” 说到一半,他话语却停了下来。 夙沙月明认真听着他说。 “她……” 夙沙月明瞧他欲言又止,自己问道:“她什么?” 夙秋隐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捏紧,三息之后,续道:“她和杜公子都一起过夜了。” 坐得很放松的夙沙月明,神色渐渐肃穆。 夙秋不怕他,还加了一句,“我还听说,她先前还和安王不清不楚。” 夙沙月明转动着茶杯的动作停下。 夙秋面不改色。 夙沙月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声音如旧,道:“你都说是听说了。” 夙秋却听出了他语气中比之前多了严肃,“……不仅是我,很多人都听说了此事,还有不少人都在安王身边见过她?” 夙沙月明反问他,“你也见过?” 夙秋睫毛微动,“……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相信?” “他人见过。” “那他们证实了?” 夙秋被问住。 “既未证实,他人又何以断定真假。” 夙秋目光被他看得微微垂落了些。 “还有,她和杜公子之间,一直都是清白的。” 夙秋嘴动了动,听他语气,还是没说了。 “秋浓。”夙沙月明的目光却仍旧锁定着他,正色与他道:“口德之重,犹胜如金。君子不妄言,以后,不管是对谁,我都不希望再听到你说这种无据之谈。” 夙秋没话反驳。 夙沙月明看他态度,也没再一直说他,转回之前的话题,“水姑娘的事,我心里有数。” 夙秋听他又提起水乔幽目光重新抬起。 夙沙月明止了他的话语,“除了这事,你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与我说?” 夙秋同他僵持片刻,转身走了。 夙沙月明没有拦他,看着他出门,摇了摇头。 水姑娘要不要嫁给他,还得看她自己,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观棋被夙秋身上的冷气冰到,等他进了自己房间,赶紧进屋,小声问夙沙月明,“大公子,你又惹二公子生气了?” 夙沙月明刚将茶杯递到嘴边,动作一顿。 观棋郁闷,“二公子也太警惕了,看来下次出门,我们还得再小心点才行。” 夙沙月明眼皮抬起,他是去做贼吗? 他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糕点,吩咐道:“将糕点给秋浓送过去。” 观棋思路被打断,“哦。” 他一边走一边叹气,看来,这次对阵,又是大公子败了,如此下去,大公子何时才能娶到水姑娘。 夙沙月明听到他叹气,再次到了嘴边的水,又没喝上。 这日水乔幽忙到天黑才收摊回去,路上和家门口的人都还没撤,楚默离没在。 到了第二日早上,她一出门,却又看到他坐在老地方。 他闭眼坐在那里,没让人喊住她,她就也没去打扰他,俩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到了第三日,天色阴沉沉的,水乔幽下午就回去了。 一进院子,天色似乎又有所好转,见灶房里柴火烧得差不多了,她捡了个背篓出门。 岑捕头等人很是尽职,一直都在水乔幽的小院门口蹲守盗贼,只是,自那日后,那些‘盗贼’没再出现过。 岑捕头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判断,再加楚默离每晚也过来同他们一起蹲守,一连三日,都无所获,他也没有放弃,想到附近闹出的山贼一事,想着或许能通过这事找到其他线索,白日里,他命手下人加大了搜索范围,下午,已经搜到了佛像附近。 水乔幽路过大佛时,在佛像底下站了会,背着背篓去了对面山上。 她先去了那处悬崖处,一边捡柴,一边检查之前留下的痕迹。 确定看不出什么了,才不急不缓地往下走。 回到佛像处时,天色已晚。附近山中有狼,那些官差不熟悉地形,暂时撤了。 楚默离今日事情不多,天色刚黑,到了水乔幽的小破院外面。 此时,小院里却是一片漆黑。 他以为水乔幽是还没回来,问了岑捕头才知,水乔幽是去山里捡柴了。 他瞧着天色,捡柴?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她出去多久了?” “大概一个时辰。”岑捕头答话的同时,递给他一个包袱,“杜公子,这是水姑娘出门前,让我们转交给你的。” 楚默离瞧着他手里的包袱,很快想到了是什么。 “她说了什么?” 楚默离的声音听着没有变化,岑捕头却陡然察觉周围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了。 水乔幽出门时,岑捕头在其他地方搜查,刚才回来,才从手下人手里知道这事。想着他们这一男一女,他先前都是在水乔幽院子里呆着,这几晚却和他们一样在这外面喂蚊虫,岑捕头脑子快速一转,还是招了那人过来回话。 那人没察觉到气氛中那点轻微变化,问什么答什么。 “水姑娘说,在我们抓到盗贼之前,她暂时就不在这里住了。” 不在这里住? “她担心,您有空过来时,她不在,耽误您的事,就让我将这包袱转交给您,让您看看里面有没有少什么,若是少了,跟我说,明日我再告诉她,她给您找出来。” 楚默离听了此话,第一反应便是她在躲他。 “她可有说,她住哪里?” “她说她在山中,另有住处。这院子,我们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意。” 第168章 山贼 水乔幽以前收工晚时,懒得再走,就会住在佛像背后的山洞里,慢慢的里面该有的都有,后来,佛像没再继续刻,里面的东西她也没收走,现在天还不是太冷,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吃了点下午从镇上买的干粮,她就靠在洞口闭目养神。 她没有点灯,以致从外面看,此处看不到任何有人的痕迹。 亥时左右,外面偶尔的狼嚎声中夹杂了一声鹧鸪声。 水乔幽睁眼往下面看去,见到佛脚下多了一个身影。 她又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起身从洞口跃下,踏着佛像无声到了那个身影身后。 右辞正背着佛像在打量周围,忽然直觉有点不对,摸着短刀快速回头。 刀挥出去,看到了和他只隔两步的水乔幽,通过她周身气息认出她来,急忙收手。 “水姑娘?” “可有人看到你?” 右辞听到声音确认是她,赶紧将刀收了回来,“没有。我看你家没有点灯,周边有人蹲守,猜想你来了这儿。我过来的时候有留心,没有尾巴。” 水乔幽又看了一遍周围,没见异常,同他说起正事,“凉肃怎么样了?” 右辞慢了一息才答,“不太好。” 水乔幽没有问话,示意他继续说。 右辞情绪有些低沉,“我们虽然尽快安排了人员撤离,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右辞顿了一会,同她详细说来。 那日他从她这里离开之后,立刻着手安排了凉肃的人撤离一事。然则,当地官府的动作比他们还快,他这边的指令还没到凉肃,官府就发现了他们的几处据点,对他们的人进行了围剿。 其他的人后来收到撤退的命令,却因城门戒严,也被困在了城中。 他们多被困一日,竹海山庄的损失就多了很多。 无舟暂时无事,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庇佑其他人。 最后,还是他动了逐心阁的暗桩才将一小部分人转出了凉肃。 如今,除了无舟和只有他知道的那些逐心阁暗桩,他们在凉肃多年的布局几乎全毁了,就连他们安插进朝堂的人,也被查出了两个。 让右辞低沉的不仅仅是这次的损失,而是这件事的发展几乎证明了水乔幽的猜想。 官府这次对他们的围剿快速精准,若不是有人向官府提供线索,官府对他们的打击不可能如此全面。 能对他们的势力分布如此清楚的人不多,无舟虽说是为了自保,但是,现今他们失了掌舵人,这种局势下,还能不出一丝问题,也成了反常。 若只是竹海山庄出事,对无舟来讲,没有任何好处。 除非有人许诺了这个提供线索的人更大的好处,让后者觉得可以为此放手一搏,而许诺他的人则可以得到无舟。 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敢庇护,且能庇护住无舟的人,不会是普通人。 通过上次水乔幽给的提示,右辞想到了两个人,其一便是武冠侯。 他们先前和武冠侯打过交道,武冠侯老谋深算,再加上他的世子能力出众,如今又掌管淮南大局,他们顺藤摸瓜清查出凉肃的这些据点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隐瞒朝堂,将一国最大的商号‘中饱私囊’,不是小事,极其容易引起君王之怒,武冠侯不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武冠侯府一向得雍皇信任,现下如日中天。正是这种时候,盯着他们父子俩的眼睛也会多,即使他有贪念,在右辞看来,他也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除去武冠侯,符合这些条件的,就是唐复,如今的兰苍王世孙,杨卓。 竹海山庄出事,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却也不一定是坏事。 而握住无舟,实则又相当于握住了一个新的竹海山庄。 若真是如此,接下来他们就会非常的被动。 水乔幽听他说完,沉思了须臾,问道:“宋二爷是谁救走的?” “我不清楚。竹海山庄出事时,我不在庄内。这段日子,他没有联系过我,亦没有联系宋轩。我有打听他的下落,暂时还没有消息。” “陶府呢,现今是谁主事?” “陶二爷的女婿。”右辞想起她上次说的,告知道:“陶二爷的死,我又让人查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疑点。”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出卖竹海山庄的人最有可能是陶二爷。 只是,以右辞对他的了解,他就算再不服宋轩这个家主,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而且,他还死了。 因此,两次都未查出问题,反而让他愈发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陶府的其他人,我也让人查过,暂时亦没发现问题。” 按理说,若这陶府有问题,如今陶府归入谁手,谁就最有嫌疑。右辞着重调查了陶二爷这个女婿,可到目前为止,这个人似乎也没有问题。 水乔幽没再问话,负手于背后,转身看着佛像。 她瞧着佛像静默少顷,吩咐道:“找到宋二爷。” 右辞一直在做这件事,“好的。我会尽快找到他。” 水乔幽声音轻缓地加了一句,“不要活的。” “好……” 右辞下意识回话,回到一半,神思集中,望向她的背影错愕不已。 没再听到她说其它的,他确认自己没听错,她也没有在开玩笑。 右辞思索着她这么做的原因,“你是怀疑二爷是那个出卖竹海山庄的人?” 右辞其实不怎么喜欢宋二爷,可这件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替他澄清一下,“不可能是他的,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 水乔幽转过身来,只道:“若是你做不了,我另外找人去处理。” 右辞话语停下,听出她并不是怀疑宋二爷才下如此决定。 既然不是,那是……担心他以后被人利用,反而成为他们的障碍? “……他是老太爷的孙子。” 水乔幽没有因他的话改变主意,眼神透着不容抗拒。 右辞迟疑许久,想起傅老爷子对他的交代,没有再反驳,“好的。” 水乔幽给出时限,“半个月。” “……好。” 水乔幽另外吩咐道:“接下来, 不管是在青国还是雍国,让你们所有的人,都隐蔽起来。” 这件事右辞没有疑虑,直接应了下来。 听到水乔幽没有其它要说的了,他向她确认,“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先去办好这两件事。” 她没有吩咐了,右辞想到她家附近的那些人,“你家周围的那些麻烦,可是因为那幅画?” 水乔幽听他这么问,知道刚才天黑,他估计是没有看清楚默离。 右辞见她没作声,问道:“可要我另外给你找个住处?” 水乔幽拒绝了他,“不必。若是没有其它事了,你就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 听她语气,是没有将这事当回事,右辞管不了她的事,想着她的能力,先趁着夜色离开了。 水乔幽独自在佛像下又站了一会,才回到佛背后的洞口。 没曾想,刚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说话声。 她睁开眼睛,过了一会,那声音又传了过来。 她往外面探了一眼,没有看出有人过来的迹象。 她起身重新出了山洞,踏着佛身上了山顶。 站得高了,立时看到东南方地面有火把的星光在移动。没过一会,说话声又从那个方向传了过来,隐约可以听见搜、仔细找等话语。 那个方向是右辞刚刚离去的方向。 水乔幽正准备过去看一下,对面的方向也出现了火把的星光。 为首之人,指挥其他人仔细查找。 他们离水乔幽更近,水乔幽听出了那是秦鸣的声音。 水乔幽在原地站了一会,东南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佛像,忖量少时,弃了刚才的想法,下了山顶回到洞口。 靠着石壁坐了一盏茶,秦鸣带着的人到了佛像脚下。 水乔幽垂眸看向下面,见到他正在指挥其他人在附近仔细搜。 有人搜到佛像脚下时,她听到秦鸣喊公子。 水乔幽顺着他面对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一个身影走近。 她才看过去,被看的人警觉地抬眼朝上方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于黑暗中隔空对上。 水乔幽没动,也没出声。 楚默离却在下面喊了一声,“阿乔。” 听到他喊人,旁边的秦鸣讶异,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看到的则是和山林融为一体的佛像,并没看到任何人影。 就在他怀疑楚默离是不是看错了时,水乔幽见楚默离视线不动,起身下去。 秦鸣辨出身影,他的讶异又多了一点,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在上面。 谨慎起见,他的手还是按在了剑柄上,长剑随时可以出鞘。 楚默离没他这份担忧,瞧着佛像的高度,确定自己不会出错,往佛像那边又走了几步。 水乔幽落到地面上,刚好在同他相隔两步之远。 “公子,怎么找到这儿了?” 楚默离想起她留下的包袱和话语,静了一息才答道:“今晚,前面又有山贼出没,有部分人逃往了这边。” 水乔幽知道他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她,明白了这些人不是特意为右辞来的,他亦不是特意来找她。 “哦。” 楚默离看向她刚才下来的地方,“你今晚就住这儿?” “嗯。” “这佛像后面能住人?” “能。” 楚默离捕捉到她的眼睛,“若是,你觉得我们给你造成了困扰,我明日让岑捕头将人撤走。” 刚听他的意思,他们是又发现了附近村民口中的‘山贼’,而不是去她那里的盗贼。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以前我收工晚了,也经常在这边住,这里什么都有,也挺方便的。” 楚默离听着她善解人意的话语,挥手让秦鸣和其他人走远了点。 周围只剩下他们俩人时,他声音如夜色沁人,“阿乔。” 水乔幽态度端正地听着他说。 楚默离仍旧瞧着她的眼睛,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信任你?” “没有。” 何况,就算他不信任她,也是再正常不过。 水乔幽说的是实话,楚默离见她回的不带一点犹豫,反而觉得她是在说反话。 他上前一步,见水乔幽没退,同她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担心,那伙盗贼,是和之前我带你去淮北一事有关,更担心有人知道当时在翟府拿走那张图的其实是你,致使他们误以为那张图还在你手上。” 想要那张藏宝图的人有很多,不止竹海山庄,宝藏现在还没被人找到,想要它的人自然还会继续努力。他这种分析,也没什么问题。 “嗯,我知道了。” 楚默离被她正经到像是敷衍的态度弄得一时接不上话了。 他甚至有点怀疑,她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远处照过来的火光,让他敛起这些想法,换了话题,“你今晚在这,可有看到有人往这边跑?” 水乔幽面上坦然,“没有。” 她看见东南方的人也已往这边靠近,瞧他没话要与她说了,便道:“既然公子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她就要回上面山洞去。 脚刚动,东南方向传来一声比较大的喊声。 “在那儿。快,拦住他。” 水乔幽听见,脚步一缓。 这一声喊得太大,这边不少人都听见了。 水乔幽和楚默离也随其他人一样,循声望了过去。 眨眼的功夫,那边的火把快速在黑夜中变换位置,众人激昂的声音让这一片山林都喧闹起来,大家的眼睛都随着火把移动。 不到半盏茶,那些火把到了他们的方向。 秦鸣立即点了几个人,从这边过去帮忙围堵。 楚默离只是转了身,没有过去。水乔幽目光扫了一圈,跟着他停在原地等待。 很快,他们已经可以听到那边的脚步声。 留下来的人,又往楚默离这边靠近了一点,将两人护在中间。 凭借水乔幽和楚默离的目力,逐渐可以看到那个被他们追赶的人影。 他刚跑出林子,看到了秦鸣带的人,想要回头,却见其他方向都被堵了。 他停在原地,有些慌乱,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第169章 受控 他这犹豫不定的功夫,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双方交上了手。 那人有些能力,却架不住人多,没过多久就被擒住。 这时,又有人指着佛像他们的对面喊,“那里还有一个。” 水乔幽的目光从被他们抓住的人身上,随着众人移动,看到了他们说的那个人。 那人,正在奋力往对面山里跑。 水乔幽又不动声色的往东南方看了一眼。 虽然楚默离的人点了火把,但是那人人脸被秦鸣挡住了,她目前所站的位置无法看清他的脸。 被抓的人没有发出声音,更让人不好辨认。 楚默离的目光也正随着还在逃跑的那人到了对面,忽感耳边风声有些异常。 他反应比意识更快,身体欲往旁边撤,想到旁边还有个水乔幽。 他若躲开了,危险就会直接冲向她。 “阿乔!” 水乔幽实际上在同时听到了风声,她的目光被拉回,判断出了风声的方位。 准备躲避,楚默离惊喊她一声,他的手比她更快,拉上了她一起往旁边撤。 这次先听到了他的声音,水乔幽知道那只手是他的,克制住了防卫的本能,随着他的力道,撞到了他身上。 周围的护卫,挡住了几枚流星镖,却还是有几枚从缝隙中插了进去。 一枚擦着水乔幽的耳朵过去,楚默离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她的腰,两人距离更近。他拉着她的手放开她,宽大的袖子卷住了另外两枚。 水乔幽不大适应腰上的手,手又想动,脑中响起夙沙月明的医嘱,眼睛瞧见楚默离不甚清晰却好认的侧脸线条,理智追赶上来。 耳边不再听到异常风声,两人脚步同步稳住。 水乔幽立即从楚默离手中脱身出来,黑暗之中,楚默离皱了一下眉。 秦鸣注意到了这边的变故,迅速跑过来,询问楚默离情况。 楚默离手中一空,先问了水乔幽,“可有受伤?” 水乔幽微愣,“……没有。” 楚默离听她声音没有异常,将右手背到了身后,这才回应秦鸣,“没事。” 众人都松了口气。 楚默离瞧着暗器飞来的方向,吩咐道:“抓活的。” 秦鸣安排好人保护楚默离,带着人亲自朝对面山中追过去了。 这么一番热闹下来,丛林中的飞禽走兽,纷纷被惊到,各种鸟兽发出的声音中夹杂了一声不太明显的鹧鸪声。 水乔幽耳尖地辨别出,目光也落在暗器来的方向,没再去看东南方。 楚默离带的人不熟悉地形,再加上楚默离他们这边的意外,虽然个个都是行动迅速,还是让那个逃跑的人,成功跑进对面的山。 秦鸣带着追了上去,站在这边,渐渐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却能看到火把移动的越来越高。 水乔幽借旁边火把的光找到了一枚流星镖,流星镖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幽幽蓝光。 她看过后,将它递给楚默离。 楚默离反射性地想伸右手,手腕传来不适,他很快又换成了左手。 水乔幽收回手时,看到自己衣袖上沾了点什么东西。 楚默离垂目研看流星镖,她借着火光仔细看了衣袖,用手一摸,认出是血迹,闻了一下,果然有着血腥味。 她手上并未受伤。 那这血迹,是从何处而来? 楚默离望着飞镖上的蓝光,想起了之前那几次遇刺,明白了水乔幽的意思,将飞镖给了旁边的人。 手下会意,将飞镖收好。 楚默离再抬眼,见到水乔幽目光落在他腰腹处。 “怎……”他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看到右腹处有血沁了出来,话语停住。很快,他抬眸安抚她,“没事,先前受了点小伤,刚才应该是扯到了,不碍事的。” 水乔幽眼睛挪了一点,从他背着的手上扫过。 楚默离将手放到了前面,用衣袖挡住了那些血渍。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幼稚的举动,开了口,“公子万金之躯,以后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楚默离听着她简短的话语,突然很想知道她此刻脸上是何神情。 火把的光在她身后,从他的角度无法看清。 “好。” 他应了下来,人却没动。 他不愿动,水乔幽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一起站在佛像下,看着对面的火光在山林间转换位置,逐渐消失在山林之中。 水乔幽瞧着他们这行动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再次要提出告辞。 她才张嘴,楚默离先出声了。 “这里今晚怕是安静不了了,不如,你还是回去住?” 水乔幽没有立马作答。 “我让岑捕头他们今晚就撤走。” 水乔幽和楚默离只有一步之远,站了这么久,她已经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没事,不必麻烦。“ 楚默离听着她这声麻烦,默了一息,问道:“那你陪我在这待会?” 此刻,听不到对面山上的动静了,但是追过去的人,还一个都没回来。 水乔幽告辞的话到了嘴边收住,听出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了。 她猜测估计是她刚才撞得那一下,恰好撞上了他的伤口,她目光下移,“你……” 楚默离截断她的话语,“没事。” 他往后走去,水乔幽扫了周围一眼,没再多说,跟上了他。 楚默离走到佛像边停下,靠在佛像脚边休息。 他望着她,想起以前,自从她知道他的身份后,她每次对着他都是尊称,有礼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同时表示着他们之间的疏离。 认识久了,她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改了。 他们之间,现在与最初相比,唯一还有差别的,似乎就是她这个尊称还没改回去。 楚默离抬头往上看。 今晚没有月光,前面有着火把,从亮处往暗处看,看不太清楚。 他没有看到可以住人的地方,就开口问她,“你住哪儿?” 水乔幽目光从他用袖子遮住的伤口往上移,给他指了一下位置。 楚默离仔细辨认了一会,这才发现那里好像有个洞口。 “上面是怎么样的?” 水乔幽不认为他是有这种闲心的人,看他的手从挡着变成了按着伤口,知道他是想分散注意力,回想了一下,答道:“一个山洞。” 楚默离打量四周的眼神定住,轻笑出声。 这一笑,扯到了伤口,眉头又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他不再问她了。 水乔幽说的是实话,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他不问了,她也安静下来。 两人一起在佛像脚边站了一炷香左右,秦鸣从对面山上下来了。 楚默离站直身体,按着伤口的手离身体远了点。 旁边有个水乔幽,秦鸣说话有些犹豫。 水乔幽准备走开。 楚默离在她迈腿之前吩咐秦鸣直接说。 秦鸣这才说了山上的情况。 放暗器的和刚才逃上去的应该是一伙的,前者他们追到了,但是上面是一片悬崖,打斗中,那人不小心坠落了悬崖。放暗器的人,他们还在搜。 水乔幽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的草,安静地做着她的隐形人。 秦鸣怀疑这一片山里还藏了不少山贼,已经让人搜山。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出结果的事,他建议楚默离先回去休息。 楚默离思忖须臾,吩咐秦鸣留在这里,自己准备离开。 他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抬手同他告辞。 楚默离将那句可要一起回去的话收了回去,没有再强求。 他没让任何人扶,自己朝回去的方向步履如常地走了。 秦鸣安排了人保护他,那些人也将他们先抓到的人一起带了回去。 他们带人走时,火光照到了那人的脸上,水乔幽看到了他的侧脸轮廓,没有眼熟之感。一瞥过后,她就视线挪开了。 楚默离走后,水乔幽也没再站地上看热闹,转身踏上佛像。 秦鸣送走楚默离,转头去看水乔幽,周边已经没有她的身影,抬头,也只见上方有影子晃了一下,再看,面前就又只剩下那座佛像。 对于水乔幽,楚默离没吩咐什么,秦鸣也没再管她,带着剩余的人,继续找人去了。 佛像背后,水乔幽靠在山洞门口站着,瞧见秦鸣等人散开,她又踏着佛像悄声上了山顶。 站在山顶上,又可以从对面山上看见一点火光。 她站了一会,重新返回山洞,同最初一样,靠坐在洞口,闭目养神,不再去关注下面的事情。 秦鸣带着人在山中搜了一夜,天亮还没从对面山上下来。 水乔幽未去探听他们这一夜的成果如何,天一亮起身离开。 她先回了自己的小破院,发现周边蹲守的人,真的都撤了。 推开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马在那里吃着她昨晚就放好的草料。 换了身衣服,洗漱完后,她拿上东西,照旧出门支摊,路过中间那段路时,也看到有人在附近搜寻,并对路过的人进行盘问。 那些人都知道她,见她路过,为首之人给她见了礼,直接让她过去了。 楚默离晚上从山里离开,回了铺山大营。 他身上的伤口,他没让军医来处理,屏退左右,自己重新包扎了一下。 天一亮,有人来告诉他,昨晚带回来的人招了,承认他们之前就在那附近打劫过。不过,他说的次数和附近村民报案所说的次数有些对不上,对于昨晚放暗器的人,他起初说不知道他们是谁,坚持同他们没关系,后来招了,却只说是他们的同伙,说他们都是之前从淮北逃难过来的。 楚默离想起昨晚那些流星镖上的毒,出了营帐,前往关押犯人之处。 半个时辰后, 他重新回到营帐,掀开帘子,看到夙秋。 夙秋抱剑坐在他书案前的地毯上,眼睛看着窗外。 听到掀帘的声音,他才知道他进来,起身给他行礼。 楚默离抬手示意他免了,“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夙秋不说话。 楚默离先去净了手。 他转身回来,夙秋还是没有出声,站在那里看着地毯。 楚默离瞧出他没有要紧事。 既然没有要紧事,他没有追着他问,在书案前坐下来,拿过上面摆着的公文忙了起来。 楚默离没叫其他人进来伺候笔墨,营帐里就他们两个人。 夙秋站了一会,背对着他又坐在了原地。 楚默离照常看着公文,提笔时见他盯着窗外发呆,将在书案一头摆着的一碟糕点递给他。 夙秋接过,端着却没有吃。 楚默离任由他在前面坐着,没有管他。 两人就这样互不干扰地过了近一炷香,夙秋终于出声。 “哥。” 楚默离抬眼,应道:“嗯。” 夙秋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又盯着手里的糕点看。 楚默离停了笔。 夙秋看了一会,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水姑娘动心了?” 整个营帐里就他们两个人,又离得如此之近,尽管他的声音很低,楚默离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 夙秋转过头来望着他。 楚默离和他对视着,轻轻点头,“嗯。” 夙秋眼皮又垂落了一半。 楚默离捕捉到他眼里的忧郁,搁下笔,温声问道:“怎么了?” 夙秋又变得沉默。 楚默离想到夙沙月明,联系他刚才所问,猜测道:“在担心你哥哥?” 夙秋还是没抬眼。 楚默离向他承诺,“放心,不管你哥哥和阿乔之间如何,我都不会对你哥哥怎样的?” 夙秋眼皮向上,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楚默离瞧着他难得满怀心事的模样,关心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夙秋摇了摇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们并不合适?” 楚默离听出他说的是他和水乔幽,听到他这么说,他想起水乔幽先前说的那些话。 楚默离自是不喜别人议论他的私事,夙秋这么说,他却没生气,并且赞同了他的观点,“嗯。” 就如那晚水乔幽所说的,理智来讲,他的身份,的确不应该和她有其它的牵扯。 夙秋听他赞同,听出了疑惑,“……那你为何还要对她动心?” 楚默离被他这个小孩子式的问话逗笑了,思索道:“可能,心,本就不受人自身所控。” 夙秋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不确定中带着多愁善感的话语,没话说了。 第170章 干涉 楚默离却对他提的这个话题有了兴趣,反过来问他,“你是觉得,她和你哥哥,更合适?” 夙秋看着地毯再次摇头,“不,他们也不合适。” 这倒是让楚默离意外了。 那他在愁什么? “为何?” 原因夙秋却不说了,又恢复了沉默。 大约过了半盏茶,他站起来,告辞离开。 楚默离一时没看出他心中所虑,点头准许,他不愿说,却也没追问。 夙秋满腹心事的来,又满腹心事的离开。 水乔幽平平淡淡的在街上过了一日,收摊回去时,小院周围也没再看到人影。 即是如此,晚上她还是又去了佛像那边住。 一连三日,她都没再看到楚默离。 这三日,秦鸣带着人将周围的山搜了一遍。 麻山镇的消息,还是传的和以前一样快。 第四日下午,水乔幽收摊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东西,听到其他桌的客人都在热议,官府这日下午在镇外又剿灭一窝山贼一事。 镇东头的那个瘸子的堂叔的大舅子的侄子的好友的好友就是在县衙官府当差的,大家通过镇东头的瘸子,还得知了这次官府剿灭的山贼不是一般的山贼,而是前段时日从淮南潜伏到淮北,又从淮北潜伏到麻山镇,想要复辟淮国的反贼。这些人躲在那些山里,不仅打家劫舍,捞取钱财,还穷凶极恶,见人就杀…… 大家传完此事后,还不忘夸赞了一番官府的行动迅速、真心为民等等。 水乔幽吃完东西回去,一路上都已恢复了正常,周边山里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她以为近段日子,她应该是不会再见到楚默离了。 不曾想,剿灭山贼这事过去才三日,第四日临近黄昏,楚默离出现在她的小摊前。 “要回去了?” 水乔幽看出他的气色比先前要好了一些,她去收砚台的手将它摆正了一些, “还没有。” 楚默离看着她收手,“准备何时回去?” “不知道。” 虽然没有客人来,楚默离还是往旁边让开了一点,没有挡着她做生意。 水乔幽瞧他站在那,悠然自得,问候了一句,“公子路过?” 楚默离否定道:“不是。” 水乔幽听着,没再说其它的了。 楚默离也不再出声,继续在旁边站着,陪着她等生意,并未干扰她,秦鸣则在更远处的树下站着。 两人就这样在风中待了近一盏茶,还真又等来了一个写信的。 水乔幽赚完这份钱,楚默离仍然没走。 天已经黑下来了,她再不收摊,似乎也做不了生意了。 她没再坐下去,开始收东西。 楚默离瞧见她将东西收好,手上自然地帮她将东西提了过去,树边拴着的马也已经被秦鸣牵在了手中。 水乔幽瞧着他流畅的动作,有点看不懂他了。 楚默离忽视她的眼神,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有一个人,托我给你带封信。” 托他给她带信? 简单易懂的话,水乔幽却听出了困惑。 他们何时认识能让他们俩之间有这种联系的人。 楚默离一边走,一边将信递给她。 水乔幽跟上他,接了过去。 天边还留有一点余光,街道两旁的屋舍都点起了灯,足够让她看清手里的信封。 信封上面没有落款,也无火漆。 她将信拆了出来,里面只有一张信纸。 打开后,上面只有四个字。 平安、勿念。 看到秀气中隐藏着锋利的小楷,水乔幽想到了写信的人。 见她看信,楚默离脚步缓了半步,同她并行,说了信的来处,“信是萧翊送过来的。” 水乔幽收起信,诚心向他道谢,“多谢公子。” “随手之劳。” 这事若是在别人那里,还真可能是随手之劳,在他这里,水乔幽很清楚,这随手之劳的份量有点重。 楚默离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可要给她回信?” 水乔幽没有犹豫,“不用了。” 这封信能到她手里已是不易,若要回信,就算楚默离愿意帮忙,也不一定能回到写信的人手里,所以,无需折腾。 楚默离视线往她的方向偏了一点。 水乔幽并没有不信任他,解释了一句,“对她来说,我收到信,便是回信。” 楚默离理解了她的意思,回正了视线。 水乔幽亦没多问这其中的细节。 楚默离换了个话题,说起了她家附近的山贼之事。 “前几日,官府在你住的附近那几座山里,找到了那些山贼的窝点。不过,去你家的盗贼,仍未找到。你回去的路上,官府的人都已经撤了。这些日子,你还是得多注意些。” 对于没找到人这件事,水乔幽并不意外,却也没有驳斥他的好意,“嗯。” 楚默离想起她住的那个地方,实在过于偏僻,“可有想过换个地方住?” 水乔幽摇头。 “觉得找房子麻烦?若是如此,我让人给你换个地方?” 水乔幽没有想要换地方的想法,“没有,那里我住习惯了,挺好的。” 楚默离听着她的婉拒,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这一安静,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就变得有点僵硬。 “阿乔。” 走了一段,楚默离轻声喊她打破了这种氛围。 水乔幽视线往他那边看了一点,以示自己有听见。 楚默离望着前面的万家灯火,慢声道:“前几日,有人问我,我明知道我和你不合适,为何还要动心?” 水乔幽脚步微微一缓,但是很快又恢复过来,没有接话,对这问话之人也不好奇。 楚默离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自己又道:“我当时有认真想过。” 停顿一息后,他自己作答:“没有为何。” 他脚步一转,挡在了她面前,话语清晰,“心动就是心动。” 水乔幽脚步被迫停住,眼睛也猝不及防和他对上。 她知道当时那句话,他其实听见了。 她视线没有移动。 见他不肯让开,她从他左手上拿过了自己的东西,“这是公子自己的事,他人干涉不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公子回去了,告辞。” 她返身走向秦鸣,秦鸣看向楚默离。 水乔幽缓声道:“秦护卫若是喜爱这马,可以牵走。” 秦鸣收到楚默离示意,在她收手之前,冷眼将缰绳递给她。 这一处,行人不算多,水乔幽单手上马,未作停留,驱马往镇口而去。 楚默离停在原地,没有拦她,听着身后的马蹄声逐渐变小,眼眸垂落,无声苦笑一声。 这晚之后,水乔幽又连着三日,都没再见到楚默离。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第四日,夙沙月明带给她的。 这日,天气不好,街上行人减少,水乔幽正考虑着要不要提前收摊,夙沙月明带着观棋过来了。 夙沙月明看她整理信纸,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你收摊了?” 水乔幽请他坐下,“我正无聊。” 夙沙月明将还带着热气的糕点递给她,瞥了观棋一眼。 观棋立马转动视线,向着树下的马走了过去,“这马才几日没见,怎么又胖了呢。” 夙沙月明每次过来都不空手,水乔幽让他下次来不要带,他应得好好的,下次还是照旧。次数多了,水乔幽也习惯了,同他道谢,没再客气接了过去。 见他支开观棋,水乔幽主动询问:“可是有什么事情?” 夙沙月明点头,确认周围没人过来,小声与她道:“我下午刚收到的消息,雍皇就这次淮南平乱封赏了武冠侯世子叶弦思和兰苍王。这次清查旧淮乱党和大业余孽,兰苍王乃是首功。” 水乔幽没有言语。 夙沙月明看出,她对这事,并无意外。 “另外,我听说,最近江湖的人,都在找一幅画,说是那幅画上有藏宝图的线索,也有人说,找到那幅画就可以找到云川天。” 这段日子,关于大邺那份藏宝图在云川天的说法越演越烈,只是,很多人向天霜馆砸了重金,都还没得到云川天的任何讯息。 这幅画的出现,让疯狂的寻宝人,多看到了一份希望。 如今,又有不少人去了天霜馆打听这幅画的下落。 夙沙月明不知那幅江上烟波图,“你可有听过此事?” 水乔幽摇头。 夙沙月明对她的话从不质疑,没有再问下去。 正事说完,夙沙月明提起了楚默离。 “对了,你这几日可有见过杜兄?” 已经三日没有见过楚默离的水乔幽回道:“没有。” 夙沙月明脸上有了点愁容,“前几日,我在外面遇到他了,我给他复诊,发现他的身体比之前还差了些。尤其是他的手,不但没好,看着还更严重了,他这些日子,定是没有好好休养。我叮嘱他昨日来找我复诊,他也没来,现在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和手到底怎么样了。” 夙沙月明还以为他和水乔幽见面的次数会多一些,没想到她这些日子也没见过他。 他嘱咐水乔幽,“你下次若是见到他了,劝劝他,让他还是要爱惜自己的手。否则,他那个手,以后会有他后悔的。” 水乔幽记起上次见面,楚默离提东西用的一直都是左手,“……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他。” 夙沙月明听着这话,敏觉地听出不对劲。 他仔细看了她一眼,却又没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 他又不好多问,想起楚默离的情况,叹了口气,“希望他自己能够重视。” 水乔幽没再接话。 夙沙月明又想起自己家那个又是好长一段日子对他爱搭不理的小孩,犹豫须臾,开口问道:“阿乔,最近……秋浓可有来找过你?” “没有。” 夙秋上次跟着观棋过来后,水乔幽没再见过他。 夙沙月明听她回答,暗自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这口气吐出去,他又还是有点不放心,补充道:“若是他以后来找你,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会他。” 水乔幽想起夙秋之前单独来找自己的事,大概明白了夙沙月明为何会突然问起他。她没有多问,应了下来,“好。” 送走夙沙月明,水乔幽又坐了一刻左右,看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干脆收摊了。 她牵着马慢慢走着,还没找到吃东西的小摊,先偶遇了一段日子不见的王大善人。 王大善人的商队成员都已经招得差不多了,她的那个名额也一直有给她留着。 现在遇见了,难免又问上一次。 水乔幽听着王大善人诚心邀请,没有再拒绝,应了下来。 王大善人见她终于开窍,很是欣慰,将出发的日子又给她重复了一遍。 两人说好此事,还有事要忙的王大善人放心走了,水乔幽去吃了点东西才回去。 虽然楚默离将附近的人都撤走了,但是水乔幽这段日子仍旧住在了佛像那边的山洞里。 回到那边时,夜幕刚好完全落下,佛像脚下已经站着一个身影。 水乔幽看到他,脚步未停。 右辞上前了两步,抬手给她见礼,“事情办妥了。” “人在哪找到的?” “凉肃。” 上次水乔幽的话给了他提示,从她这儿离开,他想到了凉肃,最后真的在陶二爷名下的一座郊外别院里找到了他。 水乔幽将马放开,任由它自己找地方歇息。 右辞同她禀了另一件事,“我找了天霜馆探听红绮的下落,但是,连天霜馆都没有她的消息。” “嗯。” 水乔幽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怪罪。 “还有别的事吗?” “宋轩将那幅画的消息放了出去,其他找画的人以后应该不会来你这了。” 下午听夙沙月明说起那幅画的事时,水乔幽就猜到了原由。 “我知道了。” 右辞听出她并不反对宋轩的这项决定,舒了口气,说起最后一件事。 “雍皇就这次剿灭竹海山庄和在凉肃清查我们的人一事,封赏了兰苍王。” 右辞停顿一息,才接着道:“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之前的事,他们只是怀疑和分析,如今兰苍王被封赏的事情出来,无疑为他们的这份怀疑和分析增添了很多的可能。 事情按着宋轩最开始的规划走了,却在以最糟糕的方式走。 他们都成为了别人的局中人。 第171章 外出 除去凉肃和淮南,近段日子,其他地方的情况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很好。 受旧淮叛乱的影响,青雍两国官府这次的速度都非常快,让他们连准备的功夫都没有,各地布局都损毁严重。 局势再照这样发展下去, 他们现在就算想要退回神哀山,也难以做到。 水乔幽默了须臾,问道:“陶府,可知道人是你杀的?” “想来已经知道了。” 右辞在陶府的别院找到人时,骤然明白了,她让他去办这件事,一是为了稳妥,二是就是为了让人知晓。故而,他没有掩藏自己的刀法。 水乔幽听了没说什么,右辞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的心思。 提到陶府,自然绕不开无舟商号。 “目前,陶府和无舟商号的事情都由陶二爷的女婿在代管。不过,凉肃的几位大掌柜对这件事,意见并不统一,短时日内,他应该还是无法完全接管商号。四爷那边,已经知道竹海山庄出事了,正在往凉肃赶。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先拖住他。” “好。” 水乔幽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过段日子,我要去趟中洛帮人送货,不要再让人来我这儿,” “中洛?” 送货? 水乔幽没有跟他解释自己的事情,吩咐他,“你安排好手里的事后,就去临渊城。” “临渊城?” 右辞虽然多数时候都待在淮南,但是青国的临渊城在整个江湖赫赫有名,他自是知晓的。 “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 右辞离开后,水乔幽靠坐在山洞口。 这晚连月亮的影子都没有,她盯着黑夜看了半晚。 后半夜,她回了小破院。 洗漱完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了傅澍的那封信,坐在窗边,拆开了它。 信封里叠了两张纸,除去傅澍的亲笔信,还有一张是樊城那座别院的地契,地契上面已经改成水乔幽现在的名字。 水乔幽拿着地契发了会呆,才放下它展开信纸,先入眼的是笔画不太流畅的‘师父’。 这两字落下,下面的字体没有了这个现象,笔迹和那幅江上烟波图上的题字一样,却又比那上面的笔迹少了锋芒,多了稳重,变得内敛起来。 暌违日久,尊者安善。 余幼时不幸,失恃失怙,流离失所,幸遇吾师,才能苟活至今日。 犹记余与尊者初见之日,正值寒冬,城门风霜,冷人彻骨。彼时,余不过垂髫之龄,栖身于城门之下,以风雪为伴,与乞丐争食,未见前路。 幸蒙尊者心善,一日两恩。自此,未再食不果腹,可有屋檐遮霜。故每逢寒冬,怀思倍增,望再见尊者。 听闻西都噩耗,悲痛不已,以为此生,再不能见。 此后,若见风雪,如见故人。 后又因尊者,余得连公教导,幸而成人。 连公逝后,余不自量力,效二者之行,想护故国旧民,战战兢兢,不敢辱二者盛名。 岁月悠悠,冬去春来。故国已消百年,却一事无成,自知有负二者教导,不胜惭愧。每至深夜,忧心日后地下相逢,无颜相见。 山居之上,再见尊者,不敢置信。 行笔至此,回想当日,仍似梦中。 信写到这里,纸上笔迹又变得如开头一般,这一行字,落笔比之前明显要重。 这一行后,下面的又恢复正常。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临别之日,师父之允,余感激涕零,生平憾事得平之一。 奈何,初遇师父,乃是垂髫,再遇师父,余已暮年,无法再侍奉左右,罪甚罪甚。 生平未能护二者所护子民安康,乃憾事之二。 前事有违尊意,抱歉良深,尚希恕之。 感荷高情,非只言片语所能鸣谢。 若有来生,万望还能再拜师父门下,偿还此生恩情。 书未尽情,再无面叙,乃憾事之三。 岁月漫长,伏愿吾师,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徒亦行敬叩。 叩字的最后一笔,有点晕开,像是墨磨得淡了。 从头到尾,傅澍都没在信中提起那些追随他的人,也未谈起后人。 水乔幽放下信,透过没关的窗户,望着夜空,出神到天亮。 水乔幽离开麻山镇的前一日,午时一过,她就收了摊前去春江客栈找夙沙月明,告知了自己即将离开麻山镇,随王大善人的商队前往中洛一事。 夙沙月明送她出了客栈后,她在附近吃了点东西。吃完之后,她又回了一趟客栈。 晚上,夙秋下楼,伙计递给了他五两银子和一瓶药。 那瓶药他一闻就知道是夙沙月明配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药。 虽然内心不看好水乔幽和自己亲哥哥,也不看好她和楚默离,翌日,夙秋还是躲过夙沙月明将药送到了军营,交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看着药,得知是水乔幽托夙秋转交的,并没有欣喜。他看着还没好彻底的手,日子长了,除了还有些不方便,也没怎么感觉到痛了。 这段日子楚默离有点忙,那次和水乔幽谈过之后,两人这近十日都没见过。 夙沙月明还在镇上,他也没想到水乔幽离开了。 过了两日,秦鸣给楚默离收拾营帐,看到不起眼处的包袱,记起那是他之前提到水乔幽那去的,就给拆开了,想要将里面的衣服收拾一下。 打开之后,在里面看到了楚默离那块象征皇子身份的玉珏,它的旁边还有一片金叶子。 衣物收拾好,他将玉珏和金叶子给楚默离送了过去。 楚默离看着玉珏,拿起那片金叶子在手里转了两下,眼眸垂下时,眼角出现一抹不像笑容的笑容。 有人来向他禀报军务,他将玉佩和金叶子压在了文书下面。 这一忙,忙到天黑。营帐里安静下来,拿起公文,又看到它们。 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拿起他们,朝外走去。 走了两步,想起之前的事,停住了脚步,尊重了她的想法。 过了三日,楚默离手头上紧急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想起夙沙月明之前叮嘱自己复诊一事。 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手腕,他安排好军营里的事,下午带着秦鸣回了麻山镇。 他到春江客栈的时候,夙沙月明正好在客栈。 上到二楼,还没走到夙沙月明的房间,就听见观棋在问,还有什么要带的。 他以为夙沙月明是要出门,后者的房间没关门,到了门口,又听见观棋在说,既然没有其它要带的了,他就去给二公子收拾行李。 楚默离听着这话,察觉到异样。 手刚要去敲门,观棋看到了他,将他迎了进去。 他进门后,注意到屋里摆着一个箱笼,里面除了衣物,还收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夙沙月明前来相迎,见他目光所在,很抱歉地说了原由。 他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离开麻山镇了,今日刚好收拾行李,屋里就有点乱。 说着他忙让观棋将屋子收拾一下,自己去给楚默离斟茶。 楚默离并不介意他屋子里这点乱,注意力落在了他的话上。 “明日离开,怎如此匆忙?” 夙沙月明将茶递给他,“我们在此已经停留了许久,是时候该启程了。” 这事实际上并不算匆忙,回程的日子他五日前就已经定下了。之所以决定明日走,是因他近些日子,又在这镇上收购了两家店铺,后续还有些事宜没有处理好,这才又多留了五日。 因为还要留上几日,夙秋那边他也就没有提前同他说。 这是他们的私事,楚默离没好说什么。 夙沙月明看着他的气色,转问起他的身体状况,给他把了脉后,这些日子的担心落下许多。 然而,看到他的手腕,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几日,阿乔给你的伤药,你没有用?” 楚默离收到夙秋送过来的药,打开闻了,味道和她之前送他的一样,他就猜到那药是出自夙沙月明的手,现下听到他这么问,也没诧异。 “这几日事忙,我看它也不痛了,就忘了用药。” 夙沙月明瞧着他这么不听医嘱的病人,也是无奈。 他找了瓶药出来,一边给他涂药一边对他道:“伤筋动骨,万不可以你这般漠视……” 夙沙月明苦口婆心地给他说了他手腕治疗的重要性,楚默离听着他那一长串话语,没有反驳。 等到他说完,楚默离闻着药的味道,问了一句,“她近日生意如何?” 夙沙月明抬起眼睛,“你说阿乔?” “……嗯。” “她去中洛了。” 看着自己手腕的楚默离也抬起头来,“中洛?” 夙沙月明看出他的意外,“她没和你说?” 水乔幽先前来和他告别,向他买了那瓶药,他便知是给眼前之人的,他还以为她去给他送药,也会告知他此事。 “……没有。” 夙沙月明想起先前让水乔幽劝他注意自己的手一事时看出的问题,将详细情况告诉了他,“她先前的东家,请她帮忙护送一批货物去中洛,五日前,她便随商队启程离开了。” 楚默离从春江客栈,本来准备直接回军营,脚一动,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到了水乔幽平常支摊的地方,平日里没有客人也端端正正坐在风口的人,今日没了身影。 他望着人来人往,在对面站了一会,转身又出了镇子,往水乔幽住的方向而去。 到了她的小破院外面,天色已黑。 小破院里一片漆黑,也没有听到马活动的声响,证明夙沙月明真的没有骗他。 楚默离在院外的那处巨石上坐了近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 回到军营,已是深夜,外出多日的顾寻影傍晚回来了,还在等他。 见他回来,顾寻影连忙跟进了营帐,向他禀道:“最近这段时日,江湖上都在找的那幅画,是从竹海山庄流出来的。目前,还没有人找到那幅画,无法证实,它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天霜馆那边,也无消息。” “画上画了什么?” “据说是一幅山水画。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 楚默离忖量一息,吩咐道:“让萧翊去找。” 顾寻影领命离开。 楚默离一坐下,就看到还放在书案上的那片金叶子,让秦鸣也下去了。 营帐里只剩下他一人,他拿起那片金叶子在手里慢慢转动,转了许久,起身将它和之前从水乔幽收到的两片金叶子放在了一起。小小的匣子里,还有先前她给他的八个铜板。 春江客栈里,楚默离走后,夙秋从前来给他收拾行李的观棋嘴里得知明日要离开的消息,有些错愕。 他脱口问道:“他不是不愿意走?” 观棋听着,理解又不理解,“您说大公子,他什么时候不愿意走了?” 不愿意走的,不一直都是他自己? 夙秋没计较他看自己的眼神,轻声冷哼一声。 观棋认真揣摩着他这一声冷哼,想到了他不喜欢的水乔幽,“哦。您放心,这次水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 “那他为何愿意走了?” 观棋回想了一番,“大公子说,我们若是还在此耽搁,冬日里,我们恐怕还在路上,到时候回去就不方便了。” 这倒也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可是他就这样走了,那他想做的事,岂不是做不成了。 “他不是已经决定跟她留在这儿了?” 观棋郁闷地叹了口气,“水姑娘前几日就离开麻山镇了。” 此事更是出乎夙秋的意料,“她离开了?” “嗯。”观棋应完,看他反应有点大,以为他又误会了,连忙又补充道:“但是,您放心,她不仅早就离开了,跟我们也不是一路的。” 夙秋起身,去了夙沙月明房间,证实此事。 得知水乔幽的确五日前已经离开了麻山镇,且不和他们同路,夙秋没了理由再赌气。 夙沙月明也没逼他,离开还是留下,全凭他自愿。 忽然得到了主动权,不愿走的话,夙秋一时又说不出来了。 他又从夙沙月明那里得知他昨日已经同楚默离打过招呼,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观棋给他收拾行李,他没有阻止。 翌日一早,夙沙月明带着夙秋和观棋如期启程。 第172章 中洛 跟着商队一起,赶路不如单行方便。 从麻山镇出发,整个商队花了月余,才进入中洛。 一路上,不大不小的麻烦遇到不少,但是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进入中洛管辖范围,大家都想早点进城,无奈离城门口还有三十里路,已近傍晚。 最后负责这次北上的文掌柜决定在城外最近的小镇再住上一晚,让大家养足了精神,第二日进城。 届时将货物送到东家指定的商行,他们这一程就算是平安结束了。 中洛作为都城,不仅自己繁华,旁边的小镇也比其它地方要热闹不少。 只剩三十里,紧张了一路的众人都轻松了不少。商队选了个合适的客栈入住之后,有些人都想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中洛的不同。 文掌柜走商经验丰富,做事谨慎,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没有准允,认为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不可放松。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知道大家这一路都辛苦了,吩咐伙计给多备了不少好菜,犒劳大家。 伙计们想着反正是最后一晚,又有好菜,也就没再计较。 大家都是粗人,一起聚在大堂里吃饭,没有那些食不言的讲究,一边吃饭一边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水乔幽坐在角落,一贯的寡言少语,只听不讲。 现在正是用饭的时点,大堂里另外还有不少客人。多数人也和他们一样,都是准备去中洛的外地人,大家走的地方多了,听的消息也就多。 有一桌人正在谈论庆王在淮北救灾一事。庆王前往淮北已久,淮北各地灾民都已经得到妥善安置,庆王差事办好,已经准备归京了。 庆王前往淮北赈灾是大事,商队这一路走来,经常听到大家谈论此事。 比如,听说庆王亲赴垮塌河堤,与百姓一起修坝建渠、同甘共苦,又比如,庆王不辞辛劳,日夜在现场督促官府给灾民筹建安身之所,还有庆王不惧染疫风险,前往灾区给灾民施粥送药…… 庆王还未返回中洛,美名已经传至四方。据说,先前淮北有许多不服朝廷的百姓,也被庆王的爱民如子,以民为先深深感动,愿意承认自己是青国人了。 最近,从淮北到中洛,沿途百姓听说庆王要返回中洛了,不少人都想见一见这位亲民爱民的好王爷。 淮北救灾是大事,庆合之变也是大事。 这一路上,除了听到大家讨论庆王,也可以听到不少人提起安王。 只是,大家提起这安王时,情况不说是截然相反,至少也是完全不同。 虽说这些本就是青国人的百姓对这事的看法没有淮地旧人那般极端,但有不少人认为这安王杀戮之心过重,没有仁爱之心。 安王似乎是突然出现在庆合,恰好又赶上了这场叛乱,最后同对桑国一般,又将淮国皇室宗亲赶尽杀绝,甚至有人提起这事时,话语虽无冒犯之处,神情却是意味深长。 两相对比之下,庆王品行更显突出,民间口碑一个扶摇直上,一个则是急转直下。 同样有消息灵通者得知,安王多日前已经离开庆合,随后,中洛传出消息,安王也快要回来了。 同行了一个月,商队里的人渐渐发现,水乔幽这个人看着木讷,但是能力是真的强,比起另外三个说是江湖上什么什么高手的人要厉害多了,她这个人好像也没有大家最初以为的那么难相处。 何况,她又是个长相出色的姑娘家,大家对她好感迅速提升。在这之后,她的木讷呆滞,落在众人眼里,转成了娴静淡然。 她不参与闲聊,看着好像不合群,众人却也不反感。聊到一半,文掌柜告知众人,明日货送到后,他们在中洛城中休息三日再返程回去,这三日,他们可以自由安排。 大家一听,就聊起了明日行程结束后的打算,不少人都是第一次来中洛,这一路早就做好了设想,想到明日就能进入都城,个个激动不已。 坐在水乔幽旁边的是文掌柜的徒弟,名唤吕华,今年二十有四,因常年跟着文掌柜在外行走,还未成亲。 水乔幽在麻山镇待了这么久,虽然不常与人说话,但是也学到了一些当地话。 这次跟着商队前来中洛,她说的多是麻山镇那边的话语,她又向来话少,大家均未发现她原本说的是中洛官话,更不知她祖籍原阳,皆以为她也是第一次来都城。 吕华见水乔幽一直没有言语,问了她一句,“水姑娘,你明日下午作何打算?” 水乔幽神思收回,“休息。” 商队走了一个多月,大家都是风尘仆仆,第一日想休息,也正常。 “那后日呢?” “休息。” “……”吕华看着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给她介绍,“中洛非常热闹,有很多其它地方没有的物什、吃食,你休息好了,可以去城里逛一逛。” 旁边人听了,也纷纷给她介绍自己知道的中洛。若不是她是个女的,大家都想邀她一起。 水乔幽对逛街没有兴趣,却也没有驳斥大家的热情,简短回了一个字,“嗯。” 吕华明显还有话要说,可大家都参与了进来,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饭吃完了,守夜的守夜,休息的休息。 水乔幽单独住一间房,房间在二楼东边的尽头,再过去两间是客栈里最好的上房。 半夜的时候,她听到那边有开门声响起。 这样一件小事,她没有放在心上。 隔日清晨,她收拾好后出门,刚从那间房路过,后面的房门打开了,随即身后传来有点耳熟的声音。 “阿乔?” 水乔幽停下脚步,站了一息,还是回过头去。 “公子。” 楚默离跨过门槛,面对她道:“我刚才还以为我看错了。” 水乔幽只是眼神回了一下,没有说话。 楚默离问她,“我先前听夙沙兄说,你来中洛了,还以为你早就到了。你是还和商队在一起?” 时隔月余,两人再见,楚默离的言语之间,却没有给人生疏之感。 他的脸色好了很多,那日的事情,在他那里的影响好像也已经淡去。 他主动打招呼,让人不好不回。 “嗯。” 楚默离见她提着行李,细问:“现在这是要进城,还是准备回去了?” “进城。” 对面有其他客人开门了,水乔幽听到开门声,没再和楚默离多聊,客气一句,未等他回应,先下楼去了。 楚默离猜到她估计是不想让商队的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再向她打听,他便也没有拦她。 水乔幽下楼后,商队其他人没过多久都陆续下楼,大家都想早点将货送到,一行人点好货物,就出发了。 他们离开时,楚默离还未从楼上下来。 商队走了半个时辰,水乔幽看到了楚默离的马车。 这次,他也是同以往一样,车驾低调。除了驾车的秦鸣,只带了两个护卫。 之后,他的马车一直都处在商队后面,晌午时分,与他们到了同一个城门口。城门外,他同其他人一样,耐心的排队等着进城。 进了城后,文掌柜带着商队直奔商行交货,楚默离的马车在他们后面进城,与他们走了不同的方向。 此行一切顺利,交完货,众人都松了口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个时辰前,下起了小雨。 文掌柜说话算话,告知大家今晚住宿的客栈后,允许大家自由行动。 大伙非常高兴,下雨也未阻挡他们探索都城的热情,一哄而散,水乔幽看着雨,思索少时,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吕华想和她一起走,却被文掌柜喊住了。 文掌柜准备去看看,有什么货物是他们这次可以带回去的,喊上了他一起去。 吕华听完想再和水乔幽说句话,给她指一下前往客栈的路,街面上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另一边,水乔幽牵着马拐了个弯,往北走了两步,看到了停在对面的马车。 秦鸣就站在车前望着她。 须臾过去,马车里的楚默离通过撩开的窗帘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水乔幽牵着马走了过去。 楚默离下了马车,示意她不必多礼,接过秦鸣手里的伞,移到了她头上,“忙完了?” 水乔幽退后了一步,退出了油纸伞的范围,“嗯。” 楚默离瞧见,沉默一息,看雨不是很大,没再靠近她,“现在准备去哪?” “回客栈。” 楚默离没有问她住哪间客栈,反是问道:“饿不饿?” 水乔幽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 楚默离给她介绍旁边的酒楼,“旁边这家酒楼的菜,很有中洛特色。一起去尝尝,算我答谢你上次的赠药之情?” 水乔幽瞧了一眼旁边的酒楼,“公子言重了,那药公子不嫌弃,是它的荣幸,不敢承谢。” 楚默离瞧着她,“阿乔……” 水乔幽截断他的话,“公子刚回来,定有许多要事要处理,我就不耽误公子了。” 楚默离回道:“没事,今日我不忙。” 水乔幽正准备抬上来的手停住。 楚默离反问她,“难道,你还有事要忙?” 水乔幽想起他刚才问自己的第一句话。 楚默离了然地看着她。 水乔幽却还是没有答应,道:“我还要回原阳,去拜祭父母。” 这种话一出,都让人不好再说什么。 静了少顷,楚默离望向天边,提示她,“再过不久,恐怕会有大雨。” 水乔幽也望了眼天色,赞同道:“嗯。” 她抬手一礼,又道:“我就不跟公子聊了,告辞。” 手放下,她牵着马离开。 楚默离听出她的意思,看着她的背影,没再拦她。 水乔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没有回头。 走了十来丈,她又拐了个弯。 秦鸣站在楚默离身后,看着水乔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楚默离还站在那一动不动,迟疑片刻,小声喊了他一句,“公子。” 楚默离收回视线,将伞给秦鸣,转身上车,“回王府。” 他没有再去找水乔幽,也未吩咐人去打听水乔幽落脚的客栈。 水乔幽原本是打算今日就回原阳,可因突然下雨,想看看情况再决定。 同楚默离说起这事时,再看天色,觉得这雨早下晚下都是会下的,那趁早出城,也没有不好。 但是,她还是先回了趟客栈,请伙计代为告知文掌柜,她这两日不回客栈。 都城之中,不好跑马,从客栈出来后,她牵着马直奔城门。 没想到,拐了两个弯,再次见到了楚默离的马车。 他的马车旁边还有两辆马车,上面都挂着庆王府的令牌。 楚默离下了马车,秦鸣给他撑着伞,他的对面是一位装扮典雅的妇人,两人似正在说着话。 妇人右后方一步的位置,还站着一位穿着略显素雅,比前者更显年轻的妇人。她安安静静在那站着,没有参与两人谈话。 通过周边的侍女人数,可以看出两人多半都是庆王府的女眷。 能让楚默离下车的人不多,既然是庆王府的女眷,想必前面那位就是庆王妃。 楚默离和庆王妃说了几句话,自己侧开,将她请上了自己的马车。 手才放下,敏感地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顺着那道视线望过去,见到了对面的水乔幽。 两人目光撞上,下一瞬,水乔幽先挪开了视线,牵着马步履如常的从他面前走过去。 这时,上了马车的庆王妃喊他,“五弟。” 楚默离也收回目光,望向庆王妃。 “今日,多谢你了。” “三嫂客气。” 庆王妃同他道了谢,目光转向还在原地的年轻妇人,柔声道:“你也上车吧。” 妇人应下,抬眸时,望到楚默离的侧脸。 楚默离恍若不知,未曾看她一眼。 妇人目光也未多做停留,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 庆王妃朝楚默离点头告别,两辆马车朝着庆王府的方向驶去。 送走庆王妃,楚默离立马转头,宽敞的街面上却已没了那一人一马的身影。 秦鸣刚才也看到了水乔幽,告知道:“水姑娘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楚默离望向庆王府那辆坏了的马车,看到那块令牌,眼前闪过水乔幽看过来的那一眼。 第173章 等人 楚默离未让秦鸣再去找马车,走路回了王府。 今日原本不打算进宫的他,回府之后,换了身衣服,去了宫中。 他到宫中时,青皇在御书房。 听到他来,青皇有些许意外。 楚默离进来,他搁下了手中的笔,示意他不用行礼,“不是说还要两日才回来?” 楚默离仍然正式行了礼,才起身回话,“这几日天好,行程就比预想得快了些。” “刚回来?” “是的。” 青皇看了眼一旁的漏刻,没有急着问他公事,“晌午可用过饭了?” 楚默离没有欺瞒,“还未。” 青皇吩咐一旁的内侍总管孟柏,“摆膳。” 孟柏领命退下,亲自去办了。 青皇站起身,朝着自己住的信阳宫走去。 楚默离跟在了他身后,伺候的内侍都很自觉的与两人隔了一段距离。 迈过门槛,楚默离先选了庆合的事情同青皇禀告。 青皇脚步不快,父子俩边走边说正事,走到信阳宫,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孟柏也已经安排好膳食。 案上摆的都是楚默离幼时喜爱的菜式。 青皇晌午用过餐了,但也一同坐了下来。 他动筷之后,楚默离也拿起了筷子。 夹了一次菜,他将拿筷子的手换到了左手。 青皇注意到了他这个不起眼的举动,记得他以前没有用左手拿筷子的习惯,问道:“手怎么了?” 楚默离放下筷子,恭敬回道:“前几日,不小心扭了。” 楚默离虽然多年没有回中洛,但是青皇对这个儿子依旧还是了解的。 不小心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他吩咐孟柏,“传太医。” 原阳和中洛两地相邻,但因两地管辖皆广,从中洛城中出来,快马至少也需大半日才能抵达原阳城。 水乔幽从城里出来后,快马跑了一个时辰,小雨变成了大雨。 雨水迷眼,又不是夏日,她还是先在路边找了个茶寮避雨。 雨势转小,天色已暗。原阳城中有宵禁,她知道今日自己就算再快,也入不了原阳城了,再往前走了一段,看到有镇子她就找了客栈住下来。 赶了一日路,处在这个靠近原阳的小镇里,她却没有睡意。 中洛原阳这一带的冬日比麻山镇来得更早一些。 一夜过去,天更冷了,但是好在没有下雨。 一夜未睡着的水乔幽卯时便从客栈出发,一路快马加鞭,辰时左右就到了原阳城下。 再次回到这个她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扑面而来的依旧是陌生感。 她勒停坐骑,盯着城门上方的‘原阳’二字出了会神,才下马进城。 她进城是为了买一些祭品,本来没打算在城里逗留。 进了城门,她看着人来人往,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她沿着去年的记忆,走到了那家糕点铺子的前面。 糕点铺子的生意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客人络绎不绝,门口排起了长队。 不知不觉,队伍排到了她面前。后面的客人问她是不是也是买糕点的,她才醒神,让开位置,去找卖祭品的铺子。 一炷香后,她带着祭品,又从西城门出了城,直奔又一山。 去年来时,正是深冬,草木萧条。 今年她来得早了些,可因这边的冬日来得早,山上的树叶也已被风吹落了大半,使得整座山看上去比她去年过来时还要凄凉。 她捡了根树枝,同去年一样,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往上走,自己开了条路。 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找到父母坟茔。 一年未来,去年草草修整过的墓地,看上去和去年来时好像又差不多了。 她将周围的枯草拔除后,又往上走了一点,找到祖父母的墓地,同样简单清理了一下周围,先祭拜了他们,才又重新回到父母坟前。 纸钱的火焰燃起,她试图去回忆双亲的模样。 然而,过了许久,她都未能想起他们的模样,眼里映出的只有被寒风卷起的火焰。 她在未干的泥土中跪了下来,眼前的火焰熄灭,也未起身。 山脚下,水乔幽上山不久,有一辆外形普通的黑色马车从原阳城的方向而来。 车窗车帘撩了起来,里面坐着昨日刚回中洛的楚默离,赶车的人从昨日的秦鸣变成了时礼。 时礼瞧见了水乔幽拴在山脚下的马,同车内的人禀了一声,“公子,前面那好像是水姑娘的马?” 楚默离放下手中的书,望向窗外,“停车。” 马车停下,楚默离的目光从马身上移到了山上。 山上一片枯黄,山上山下都看不到人影。 马车在山脚下停了一个时辰,水乔幽还未从山上下来。 楚默离想起上次在这里等她的事,未有不耐,继续在原地等着。 这一等,等到天黑,目光所及依旧未有水乔幽的身影。 寒风呼啸,时礼瞧着天色,有些怀疑水乔幽早就已经下山了。 但是,她的马又还在原地。 时礼猜想,“公子,水姑娘,会不会在山中迷路了?” 不然,这天都黑了,怎么还不下来。 “属下听说,这又一山如今是座荒山,里面还有猛兽,当地人都很少有去山上的。” 楚默离虽然听水乔幽说过好几次迷路了,但是他知道她的方向感其实很好。 她不是一个真的会轻易迷路的人。 可是,看着对面寂静寥落的又一山,听时礼这么一说,他这确定也有点不确定了。 楚默离望了眼天色,又在山脚下等了一会。 天色彻底黑了,等的人还未出现。 昨日楚默离进宫,青皇宣了太医给他看手,太医诊断过后,青皇才知他先前在庆合受了重伤。 太医建议他这段时日不要操劳,好好修养,青皇听后,将他手头上的差事都停了。 他还没回府,太医院开的药和青皇派人送来的珍贵药材都已经到了他府上。 安王府的人都知道了他身体有恙。 入夜之后,郊外的风愈发冻人,他还要开着窗,时礼担心他又受凉,建议道:“公子,天色已晚,你身体还未痊愈,不如,先去别院?” 原阳西郊有一片天然的汤泉,上任青皇让人将那一片圈了起来,建了一座皇家别院。 每到冬日,皇家之人,若是无事,最是喜欢来这座别院。 汤泉之水有疗愈养身的功效,昨日太医给楚默离诊治后,孟柏给青皇提醒了这处别院,看太医也认为这座别院是最适合他的疗养之地,青皇就允了他来这座别院暂住。 时礼刚才认出水乔幽的马,想起昨日听秦鸣说水乔幽也来了中洛,再想五里外的那座皇家别院,似有所悟。 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楚默离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时礼还想再劝,楚默离从马车上下来了。 “公子?” 楚默离迈步走向旁边的小径。 时礼意识到他的意图,连忙追上去,“公子,您要上山去找水姑娘?” 楚默离未回应,继续往前走。 时礼知道自己猜对了,赶紧劝道:“公子,我们对山中不熟,这山又鲜少有人进出,很不安全。晚上上去,更加不便,还请您三思。” 他话没落音,山林中仿佛响起了狼嚎。 若是有个火把,他们或许还能找一找水乔幽走过的痕迹。可这事是临时变故,他们身上除了火折子,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物什,这么大的风,用树枝当火把也不现实。 时礼太阳穴一跳,看楚默离脚步还是不停,他话也不敢停,“还有,现在天色已晚,水姑娘说不定已经下山了。若是我们这个时候上去,万一走错了路,很有可能和她错过。” 楚默离自然也知道这些,看着夜幕下的大山轮廓,忖量过后,停在了小径的尽头。 时礼见他不上山了,舒了口气。他停在原地,衡量过后,他暂时也不再劝了,陪着他一起在山下等。 水乔幽的马还在原地,时礼起初看着马,认为水乔幽还在山上。 可又等了近一个时辰,时礼对于这个看法又不太确定了。 听着寒风吓人的声音,这个不确定在嘴边滚了几次,他最终还是讲它说了出来,“公子,水姑娘会不会……其实早就下山了?” 那匹马实际上就是用来迷惑他们的? 楚默离瞥了他一眼。 时礼垂下了视线,看着地上看不清的枯草。 楚默离目光转向马,想起了昨日的事情。 时礼没听到他说话,小幅度地抬眼,见他视线所在方向,再次劝道:“公子,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去别院?” 水乔幽是第二日早上才从山上下来的,走到半山腰,听到下面传来枯枝树叶被踩断的声音。 她来了两次,能够看出这山中鲜少有人来。想起昨晚听到的野兽叫声,她警惕起来,放慢了脚步。 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那声音愈发明显,她将袖里浮生滑到了手上。 刚握紧,瞧见了一片衣角。 她停下脚步,留在原地静等少时,确认了上山的是两个人。 知道不是猛兽,她继续往下走,为了以防万一,手中浮生暂时没有收回去。 慢慢又走了几步,两人身形彻底显现出来。 下面的人也早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确定是她,双方一起停步。 最后还是走在后面的时礼先朝水乔幽见礼,打破了山林间的寂静,“水姑娘。” 水乔幽放开扶着树的手,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至于楚默离,她相信他们就算再有缘分,应该也不会有缘到这荒山中偶遇。 楚默离瞧她不出声,自己开了口,“我在山下看到了你的马,以为你在山中迷路了。” 看到她的马,就以为她迷路了? 时礼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大着胆子给楚默离这话扩充了一下 ,“水姑娘,我们昨日下午出城,公子在路边看见了你的马,在山脚下等了你一夜,今早还未见你下山,公子十分担心,就上了山来寻你。” 哪知,他将来龙去脉这么一说,周围更显安静了。 他感觉到,这一上一下站着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和他上次见到的大不相同。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却也瞧不出两个互相对望的人到底在想什么。见他们一直不开口,他向两人建议,“公子,水姑娘,这山上凉,我们还是先下山?” 楚默离注意到水乔幽穿得单薄,征询她的意见,“先下山?” 水乔幽收起了浮生,目光回到脚下,没有提出异议,迈步往下走。 山中无路,昨日又下了雨,很不好走。何况,下山似乎比上山更是不易,她走得有点慢,楚默离起初没有发现异常。 他等在原地,看着她走了几步,骤然瞧见她膝盖处有明显的泥水印。 他想起刚看到她时,她是扶着旁边的草木下来的。他的注意力转到她的脚步上,等她走到跟前,他将手伸向她。 水乔幽脚步缓了下来。 “下面的路不好走。” 水乔幽没有伸手,“没事。” 她这个反应在楚默离的意料之中,本也只是试一试,她不愿,他将手收了回去,转而让她走前面,并且绕到了她后面,给她让开位置。 时礼在前面开路,水乔幽看楚默离这次一反常态的态度坚决,他又已经转到了她后面,没费功夫和他在这争这个前后,行到了前面。 楚默离走在她后面,跟着她的步伐放缓了脚步。 尽管她没再扶过沿途草木,脚步除了稍慢,看起来都很正常,楚默离还是通过她的背影确定了,她的腿有点不正常。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没有看到她身上有受伤之处。 心中冒出猜测,难不成她昨晚不是迷路了,而是在这深山中跪了一夜? 楚默离转头望向身后,可以看到沿途有不少荒坟,却无法看出她祭拜的是哪处坟茔。 他瞧着这一片,想起去年她来这儿的事情。 他记得,去年她来原阳,说过自己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多年未回,她来祭拜双亲,都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这次来,她为何会有如此深的……歉意? 四下扫了一圈,目光回到她的背影上。 今日无雪,她亦未撑伞。 慢慢的,眼前的单薄背影却和去年那个撑着伞独自走在风雪中的背影重叠起来。 第174章 无踪 天色有些阴沉,三人一行,却无人着急,都随着水乔幽的脚步,缓步走着。 幸好,三人平安抵达山脚时,雨才下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下雨下得有点大。 时礼跑向马车去拿伞,楚默离脱了披风撑在了水乔幽头顶。 水乔幽脚步一缓,准备往前快走一步。 楚默离似是早有预料,跟着她的脚步移动,喊着她的名字,“阿乔。” 他的声音不重,但是因为两人距离近,声音仿佛就在水乔幽的耳边响起。 水乔幽没有回应,可他紧接着说的话差点让她停步。 “你最近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楚默离的声音如常,没有质问之意,却也不像是随意一说。 这句话水乔幽无法当作没听见了,“公子说笑了。” 楚默离直白道:“既然没有,为何对我避之不及。” 水乔幽自然停步,楚默离跟着停下。 她转过身,直接迎上他的视线。 “我了解的阿乔,应是不会被我先前的那几句话牵动心绪的。” “最近,我觉得公子先前有句话说得很好。” 楚默离眼神询问,哪一句? “男女授受不亲。” 水乔幽说得很正经,楚默离与她对望了两息,脸上却浮现了浅笑。 “阿乔。”他清朗的声音,仿佛多了一种蛊惑,尾音落下,看到时礼已经拿着伞往回走,他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若是真的这样认为,那我们就必须得成亲了。” 话说完他站直了身体,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远处拿着伞返回的时礼看到这一幕,脚下步伐放稳了一点。 水乔幽眉眼未动,“我知公子品性高洁,宽仁雅量,先前冒犯之处,断然不会与我计较的。” 楚默离听着她这久违的夸奖,若有所思,“我记得,你上一次如此违心夸我,是你去军营找我。” 这么一会功夫,雨水已经浸透披风落了下来,楚默离瞧见它滴落到她发间,望向时礼。 时礼看到,一步并作两步过来。 楚默离将湿了的披风给时礼,自己接过伞撑到两人头上。 车上只有两把伞,时礼打开另一把,先去前面牵马车了。 “现在不比夏日,你在山里待了一夜,再淋雨,容易风寒。” 水乔幽瞧着他,没有作声。 楚默离将伞递给她,塞到她手里。 这次两人面对面,他左手撑的伞,水乔幽没做什么。 楚默离走出伞下,朝前面走去,没给她还回来的机会。 水乔幽的目光从雨幕下步伐稳健的背影转到手中的伞上,最后又回到他的背影上。 豆大的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裳。 风也太大,水乔幽手里的伞也被吹得直晃动。 她收回神思,迈动了脚,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刚才楚默离的那句话,两人都没再去提。 时礼将马车尽量往他们的方向靠了点,停好车后,瞧见楚默离的情况,他太阳穴又跳了起来,急忙去接他。 水乔幽准备将伞还给时礼,去找自己的马,环顾一圈,却没看到它的影子。 她扫第二圈时,楚默离和时礼也注意到了一点。 两人帮着看了一圈,时礼分析,“这雨太大了,水姑娘,你的马可能自己找地方躲雨去了。” 水乔幽侧目,过了一会想起,她昨日只是将马放在路边,如以往一样没有拴绳。 这事放在其它马身上可能性不大,放在它身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楚默离温声同她道:“我要去前面的别院,你不如先同我一起,等雨停了,我让人过来找它?” 水乔幽放弃了寻找自己那匹有灵性的马,“不麻烦公子了,我走回去就行。” 至于马,后续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时礼听着二人对话,好心提醒水乔幽,“水姑娘,这里离城门口,还有十几里路。” 十几里路对水乔幽来说不是难事,“嗯。” 时礼望向楚默离。 水乔幽欲将伞还给时礼,楚默离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阿乔。” 水乔幽抬起目光。 楚默离拿过了她手中的伞,撑在了两人头上,“我送你回城。” 水乔幽将手放下,“公子,我想,之前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楚默离没有否认,“嗯,我也听得很明白。” 既明白,又何必如此。 楚默离看出她的想法,在心里叹了口气,望了时礼一眼。 时礼再次感受到了身上两人之间那种诡异的氛围,立马往后退开。 两人互相僵持片刻,楚默离语调轻缓地同她道:“阿乔,爱死不活亦是一种过活的态度。可是,它并不能帮人解决任何困扰。” 水乔幽听着他这个新奇的说法,神色未有改变。 两人静默地站了一会,楚默离伸出另一只手,伸到一半骤然袭向她颈后。 水乔幽看着他撑着伞的左手,以为他是想还手。 意识到他的意图后,手快速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不过,在晕过去之前,她抓住了他的手,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她用了十分力道。 楚默离吃痛,没有还手,拿着伞的手捞住了她。 水乔幽人已经晕了,抓着他的手,却还过了半晌才松开他。 楚默离缓了口气,将手抽了出来,把伞递给时礼,忍着痛将她抱上了马车。 “回城。” 马车里,楚默离放下水乔幽,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还未用力,眉头忍不住蹙起。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嘴边浮出一抹苦笑。 缓过来后,他瞧见她的膝盖处,迟疑了好一会,他才伸出手隔着衣裙放在她膝盖上,他手还没用力,昏过去的人膝盖微微一缩。 他收回手,将车上放的另一件干净外衣盖在了她身上。 一到客栈,时礼就去找了大夫过来。 楚默离没让大夫给水乔幽看腿,只是让他给她看看有没有感染风寒。 大夫确认她无事,他却还是让大夫给她开了些驱寒的药。 另外,他还让他开了一些安神的药。 考虑到她现在正睡着,担心弄醒她,楚默离让大夫开了药丸。 水乔幽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床顶,人瞬间清醒,查看周围。 头一扭,脖子后来传来轻痛,想起了昏迷前的事。 她揉着脖子起身,透过窗外的天光,以为还在当日。 雨已经停了,膝盖的不适比昏迷前好了许多。走到窗边,看到斜对面的糕点铺,认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就是去年住的那家客栈。 她望着远处愣了会神,身后传来开门声。 立时回头,见到了换了身衣服的楚默离。 楚默离左手端着托盘,瞧见站在窗边的她,脸色线条柔和了些,神语自然,“醒了?” 水乔幽瞧着他不答。 楚默离将托盘放在屋中案几上,主动道:“昨日的事,我向你道歉。” 昨日? 她居然昏睡了这么久? 托盘上摆着的是白粥和几样小菜,楚默离将它们一一摆出来,又倒了杯温水。 右手扶了一下茶杯,手腕处露出了一圈绷带。 水乔幽注意到,想起了昨日昏迷前的最后一幕,犹记得,当时耳边似乎响起骨头裂开的声音。 楚默离端着水走向她,将水递给她,诚意道:“抱歉。” 水乔幽盯着他,没接。 楚默离没有不耐,给她放在了旁边的高几上,同她说起了她在中洛看见的事,“前两日,你看到的那两个人,是庆王妃和三哥府上的郑侧妃。三嫂回府时,马车坏了,恰好在街上遇到我,我便将马车让给了她。” 他这事提得莫名奇妙,水乔幽听出了困惑,这种事,他与她说什么? 楚默离也没要她做什么回应,很快又将话题转回到他刚端进来的饭菜上,“你睡了一日一夜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点清淡的吃食,先吃点。” 他未等她作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水乔幽瞧着他出门,想起昨日他的那几句话,揣摩着他的心思,没有拦他。 楚默离离开后,房间里恢复安静。 水乔幽目光转向那几样吃食,看了一会,听到身后街道上的喧闹,她又转身盯着那家糕点铺子发了会呆,回神之后,出了房间,直接往楼下走去。 她没有看到楚默离和时礼,亦没找人问,直接离开了客栈,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半刻后,时礼从伙计那得知水乔幽离开了,赶紧告知了楚默离。 楚默离正盯着时礼先前送来的饭菜出神,听后默了一息,只道:“嗯,我知道了。” 水乔幽走出城门,往中洛的方向而去。 走了不到两里地,昨日失踪的马从前方奔向了她。 它在她面前停下,还颇为自豪地抬了抬头。 水乔幽离开原阳城时,城里的楚默离也上了马车,前往西郊的别院。 水乔幽一路快马,下午回到了中洛。 文掌柜带着吕华已经采购好适合他们带回去的货物,翌日上午商队将货物装车,下午一行人离开了中洛返回麻山镇。 为了避免遇上大雪,被困在路上,又因是原路返回,回程商队比来时走得快了些。 一个月后,一行人于傍晚平安无事抵达麻山镇。 王大善人当日就给大家结算了剩下的工钱,还请大家吃了顿饭。 水乔幽领了钱,没有同大伙一起吃饭,就告辞离开了。 商队回到麻山镇半个月后,已从原阳休养回来中洛的楚默离收到了萧翊送来的画。 楚默离打开画,眼神微凝,抬头望向送画的顾寻影,“你确定这就是那幅画。” 顾寻影肯定,“没错。” 楚默离眼眸垂下,看着熟悉的画面,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幅画在江湖上已经传了好几个月,但至今为止,还是没人知晓这画中玄机。 顾寻影送画之前,也仔细看过它,同样没有看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她和旁边的时礼对视一眼,以为楚默离看出来了。 时礼斗胆求他解惑,“王爷,这画,有何玄机?” “玄机。”楚默离声音不重的重复着他的话语,看着自己修好的地方眼角笑容不落,“的确有玄机。” 话语落下,他没再继续说了。 这晚,楚默离盯着画,在书房里坐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他吩咐时礼去打探了水乔幽的消息。 五日后,麻山镇的消息传了回来。 商队回到麻山镇后,再也没有人在那个小镇上见过水乔幽,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楚默离又让人去查了夙沙月明的行踪。 夙沙月明带着夙秋,一个月前回到了禾意。整个西北,并未出现过水乔幽的踪迹。 除此之外,青淮两国的各个关口,也未有她出关的痕迹。 水乔幽消失之后,雍国大肆抓捕大邺余孽的事又持续两个月,影响才渐渐淡去。 雍、青两国这次同时出手对他们进行打击,效果显着。同时,大家也觉得,这不管是淮国乱党还是大邺余孽都肯定是没有抓完的,不少人怀疑那些侥幸逃脱的人,都又退去了神哀山。 雍皇派附近官兵往神哀山搜寻,可惜那大山之中环境实在过于恶劣,最后官兵无功而返。 雍皇深思过后,止了对神哀山的搜查。 青国这边,庆王前往淮北赈灾,为青国朝廷和青皇累下了好声名。 楚默离回到中洛半个月后,庆王也从淮北返回了中洛。青皇给予了庆王重赏,满朝文武对庆王亦是赞不绝口。 青皇想着好不容易稳定的淮北,再看青国境内的大邺余孽似乎还不甚景气,也未再让人大肆搜捕这些人。 这期间,无舟一直没有被爆出和竹海山庄的关系。 先前在归安‘剿匪’之后,楚默离一直有让人关注着无舟这处商号。 这段时日,他的人也未发现无舟有何异样。 然而,就在水乔幽消失三个月后,一切都逐渐恢复正常时,无舟在青国的商铺陆续出现关铺现象。 楚默离派人查过后得知,无舟在雍国的总号,经营的钱庄出现了巨大亏损,致使他们的现银无法周转,其它钱庄知道此事,也不敢借钱给他们,以致此事愈发严重。 不仅是青国,他们在雍国的铺子,短短时日内,也被迫关闭了不少。 即使如此,无舟还是没能止住这种趋势,依旧在持续大幅亏损。 第175章 再会 年关过去,临渊城里的积雪看起来好像终于薄了一点,各家各铺都重新开门做生意,希望能够财源广进。 城西有家开了十年的如意酒楼,生意一直都是城西一片最好的,亦是城西最突出的存在。 可是,东家仅仅是回隔壁县过了个年,再回来就发现自家对面那家转让了半年都没转出去的铺子变成了一家酒楼,装潢高雅,取代如意酒楼成了整个城西最惹人瞩目的存在。 对面酒楼,名唤醉仙楼,可以吃饭,可以住宿,正月十六开业,开业不到一个月,他家生意较往年少了不止一半。 东家捂着腮站在自家酒楼门口,看着客人一个个往对面进,疼了三天的牙更痛了。 咬着牙恨恨地转身回去,刚踏过门槛,看到在柜台扫尘的伙计,一巴掌拍伙计头上。 “让你打听对面到底是谁开的,你打听到了没有?” 伙计摸着头不敢提醒,他刚才出门之前已经问过一遍了。 其实不仅是今日,实际上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一个月了。 对面酒楼的东家从开业到现在还没露过面,就连他们店里的伙计都不知道这东家的事情。大家只听说这人是个外地人,请了个有经验的人做掌柜,管理酒楼。那掌柜也是个外地人,不管谁去打听,都对自家东家只字不提。 个个都不知道,他们能有什么办法打听呢? 东家一看他不吭声,就知道还是不知道,气道:“都是一群废物。就这么点小事,都一个月了都打听不到,养你们有什么用。” 伙计低着头缩着,大气都不敢喘,心中委屈。 那他自己不是也没打听到。 东家骂得没意思了,才往里面走去。 但是没过多久,又能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是客栈里这段日子的常态,尤其是这几天,他们该想的办法,不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也没能将这生意给抢回来,他们这东家出门看到路边的猫猫狗狗都得骂一顿,店里的伙计从上到下都习惯了。 等他走远,大家聚在一起,小声抱怨几句,再在心里回骂几句,这事就这么过去。 只不过,看到对面客人络绎不绝,他们心里也好奇,这醉仙楼到底是谁开的。 最近,临渊城里除了多了这家酒楼,城东那边,也多了件热闹事。 临渊城江湖门派众多,江湖人更多。官府的态度,让这里造就了一个怪象,有名气的,没名气的,想扬名的,想埋名的,都喜欢来这里。 大概是小半年前,城东多了一个小帮派。 这在临渊城里不是什么稀奇事,起初大家都没在意。 一个月过去,它在城东稳定下来,大家仍旧没将这事放在这心上。 临渊城广纳四方人士,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这里除了东南西北来的江湖客,还有南来北往的行商,马帮亦是众多。 为了生意能够做得更大更强,这些商人会寻求这些江湖人的庇护,两方渐渐地形成了合作,就算是马帮走货,也会请一些自己信得过的江湖人护航。 到了第三个月,这个小帮派承揽了城东的两成生意。 这时,大家才留意到它,知道它是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创建的。 然后大家发现,它居然没名字。 因它坐落在城东的吹雪巷,大家暂时就称它为吹雪巷。 三个月过完,这个两成变成了四成。 这四成的变化,让管辖城东的那些江湖门派有了危机感。 各大门派开始派人打听此处,忙活了一阵,除了知道那个年轻人名唤左辛,依旧没有挖出这吹雪巷的背景。 但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左辛武功非常不错。 他们吹雪巷将城东的生意抢走了四成之后,很多小帮派没了生意,就开始上门警告挑衅。 半个月下来,前往吹雪巷的人不下二十波,言语挑衅的,吹雪巷没当回事,动手警告的,都是嚣张跋扈地进去,连滚带爬地出来,从无例外。 这也让吹雪巷的名气在临渊城里快速扬开。 第四个月还没完,他们将城东的生意又分走了一成。 短短四个月,拿下了城东的半壁江山,吹雪巷使得城中四大门派对它也上了心。 那些小帮派被揍得不敢再去吹雪巷后,排名第四、坐镇城东的紫金门派了人去请左辛。 当日,这人是去了,可是,很快就有人打听到,这个人不识好歹,拒绝了紫金门的示好招揽。 隔日,有人不满他折紫金门面子,又开始向他发出挑战。 这其中不仅有斩尘剑刘舵主,还有紫金门中的高手,也是这几年一直都在临渊城十大高手榜之内的双拐张张大侠。 可惜,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刘舵主进了吹雪巷半个时辰,拿着断剑出来了。张大侠因是在街上拦住了左辛,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一招之差败北。这还是两人自三年前城门口那一战后,第一次如此狼狈。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因此取代了双拐张在临渊城的的排名。 同时,这也成为了他的麻烦。 消息一经传开,本来想要挑战这双拐张扬名的人将目标改成了他,不仅白日里前往吹雪巷挑战的人增多,晚上不走门的也是络绎不绝。 就在其他人都站在一旁看好戏,以为这左辛要吃教训之时,众人发现这吹雪巷除了他,还有个更厉害的高手。 有一日,左辛出了门,之前挑衅失败的十几个小门派聚集了一大帮人上门闹事,本以为定能一举毁了吹雪巷,哪知吹雪巷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仅用一炷香就将所有人打得爬不起来了。 据传,当日伤得最轻的,在家躺了半个月都还没能下床。 自那之后,吹雪巷暂时清静了下来。 很多人又开始打听这名女子,得到的结果却是这女子比左辛还让人难查。半个月过去,都没人打听到她的名字,更不用说其它的了。 这个人,一直以来,也从未在外面露面过。 就连官府,都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不过,大家很快也注意到,这吹雪巷抢了城东五成生意后,地盘就没再扩张过了。 各大门派都关注了他们一段时日,确认他们的确不再有这些举动,觉得他们还是懂规矩的。四大门派经过商议后,紫金门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吹雪巷引起的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下来,他们也彻底在临渊城立住了脚。 三月初,临渊城东城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小厮看见城门上的字,兴奋地喊着车里的人,“大公子,我们到临渊城了!” 车厢里的人撩开车帘往前看去。 “大公子,我们先去哪?” “吹雪巷。” “好的。” 吹雪巷的风波是渐渐平息下来了,可吹雪巷的名气在这临渊城却是越来越响。 进了临渊城,随便找个人问路,都能给指出个大致方位来。 故而,虽然是第一次来临渊城,马车上的两人却很顺利地找到了地方。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停在了吹雪巷。 车上的人下来,亲自敲响了吹雪巷隔壁的隔壁那栋宅子的大门。 没等多久,院门打开, 小厮高兴地给里面的人行礼,“水姑娘。” 水乔幽轻轻点头,和他旁边的人见了礼。 夙沙月明先出声问候,“阿乔,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公子近来安好?” “安好。” 小院不大,却比水乔幽在麻山镇住的小破院要好上很多,至少一看就不会漏雨。 她依旧是一个人住,请了夙沙月明二人在正厅坐下后,准备去煮茶。 观棋看到,赶忙过去将这个任务抢了过来,让她和夙沙月明坐下叙旧。 水乔幽只好厚颜坐下,让他去忙活。 “公子这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上次收到离人庄的信,我还以为你要三月中旬才能过来。” 夙沙月明摸了一下鼻子。 “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夙沙月明看她误会了,忙道:“本来以为路上还会有雪,就预计到三月中旬才能过来。没想到一路过来,都很顺利,就比预计得早了些。” 一旁煮茶的观棋听见,小声嘀咕,“没错,很顺利,顺利到每日至少多赶二十里路。” 水还没沸,屋里没有其他人,安安静静的,两个耳力好的人将他这嘀咕听得清清楚楚。 夙沙月明脸上闪过尬色,瞥了他一眼。 观棋侧对着他,浑然不觉,继续快乐地煮着他的茶。 水乔幽瞧见,接过了话,“若是下雪,人马确实容易受困,能早些到更好。” 夙沙月明借着她的话转了话题,“你们在这临渊城中,行事可还顺利?” 水乔幽点头,没有跟他说这顺利之前的糟心事。 挂念了几个月的夙沙月明放下心来。“那就好。” 茶还没煮好,夙沙月明给水乔幽讲起了先前回肃西山时路上发生的事情。 回肃西山之前,他绕道去了一趟繁城,去了会友镖局拜会廖云崖和吴江,告知她,他们两人和镖局里的人一切都好,让她安心。 廖云崖还让他帮忙转交她六两银子。 “我向他们转到了你对他们的问候,廖少镖头和吴大哥也向我问起了你,他们都很关心你,期待你回去看望他们。尤其是那位老镖头,让我嘱咐你,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水乔幽看着银子,想起会友镖局里的一切。 在会友镖局时,老镖头就没一次认对过她。 她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他居然也还记得自己。 只是,那个地方,估计以后会离她越来越远。 两人就着繁城的人和事聊了一会,观棋的茶煮好了。 茶送过来,夙沙月明瞧了观棋一眼。 观棋心领神会,拿着托盘立马去了外面,找自己能干的事去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夙沙月明同水乔幽说起了正事,“无舟的事情,目前进展顺利,你无需担心。” 水乔幽从不怀疑夙沙月明的能力,“你办事,我放心。” 夙沙月明很高兴她对自己的信任,同她说得详细了些,“无舟目前在青国的铺子都关得差不多了,他们在雍国的铺子也关掉三成,接下来这一个月,他们若是还不能解决钱庄兑付的问题,至少还得关三成。不过,依我看,陶家应是解决不了这个麻烦了。” 因为,想要看到这种结果,并不仅仅是他们。 水乔幽在前往中洛之前,请夙沙月明帮忙往无舟在雍国的各处钱庄里分批寄存了不少银子,同时也请他与无舟合作了几笔大买卖。 两个月后,夙沙月明让人巧妙的将这些银子全部提了出来,使得无舟的钱庄很快出现了现银周转不开的现象。 现银断链,无舟的其他商铺运转也随即出现问题。 然而,实际上在它出事之前,雍国也早就有人想要吞并他们了。 无舟的钱庄兑不出钱来,雍国所有钱庄都对他们避之不及,就连黑市都没人肯借银子给他们。 不仅如此,先前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商号,也急着和他们撇清关系,欠他们银子的拖着不愿给,被他们欠货款的也堵上了陶府讨债。 虽说商人逐利是本性,但是他们刚出事,就出现这种现象还是不正常的。 夙沙月明让人留意后注意到,除了他们这边在接收无舟的产业,雍国也有两家小商号一直在忙着趁火打劫。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商号却敢来占这份便宜,不是说明他们胆子大有野心,而是说明他们早有准备,他们背后之人,实力不容小觑。 现在就算他们这边什么都不做,无舟也不可能再翻身。 不过,这两个小商号的举动,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他们可以说是有着同样的目的。 除此之外,他们的做法,也可以替挡去很多麻烦。 就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两个小商号的背景。 水乔幽听他说完,沉思了片刻,给出建议,“没事,不用管他们。” 夙沙月明正好是她这种想法,两人达成共识,不再忧心这些琐事。 第176章 械斗 傍晚,夙沙月明从水乔幽那儿出来,马车直奔城西。 天黑之时,马车停在了醉仙楼的门口。 掌柜刚从二楼应酬下来,看到他进门,一步三台阶,急忙迎了上去。 楼上最好的客房里,观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夙沙月明,“大公子,这次我们是不是要在临渊城待很久?” 夙沙月明回了一声,“嗯。” 观棋转头,“那太好了!” 话刚落,他又想起一事。 “那如果我们在这待很久,会不会被二公子发现。”想到夙秋,观棋是赞成他这个计策的,不过,也有些替他担心,“到时候,他要是知道了你故意将他支出去,不会生气吧?” 夙沙月明刚要去端茶的动作停住,望向他,“我何时故意支他出去了?” “不是吗?” 夙沙月明被他自信地反问弄得一噎。 观棋还道:“不然你这次为何不带他一起出门,还让他在我们出来之前去中洛。” 夙沙月明出门前,离人庄在中洛的一些生意出了问题。他知道夙秋在家里久待也待不下去,也不想让他觉得他又在束缚他的自由,收到消息后,就让他前去处理。 夙秋出门后的第三日,夙沙月明就带着观棋再次下了肃西山。 离人庄的生意多,一年之中,这里那里的总会遇到些问题,但是在去年之前,不管是大的问题还是小的问题,都没需要他们这些主子亲自前往解决。 如今他们又在这临渊城里,观棋坚信自己的看法绝对没错。 夙沙月明也反问他,“不然我让你去?” 观棋急忙摇头,识趣地闭上了嘴,继续收东西去了。 生气就生气呗,反正不会生他的气。 夙沙月明有一瞬间的后悔出门前没将他给换了。 水乔幽的小院里,夙沙月明离开半个时辰左右,隔壁的隔壁的左辛找了过来。 水乔幽正在灶房里忙活,他看着她将翠绿的菜下锅。 “凉肃那边传来消息,最近陶二爷的女婿先后去求见过杨卓和武冠侯,但是,他们见面之后,无舟的情况都没有得到好转。” 这事并不让人意外,水乔幽转去烧火,一心一意添柴。 左辛接着说道:“雍国那边,官府这段日子仍然还在暗中四处排查我们的人。四爷那边来信,他准备让宋轩先带一部分人返回神哀山,这样也可以减少我们被发现的风险。这事,你觉得如何?” 先前,宋四爷听说了竹海山庄出事以及陶二爷的死讯后,从繁城赶往凉肃,行至途中,被水乔幽命现在的左辛,以前的右辞拖住他。宋四爷看出了端倪,没再去凉肃,躲开了他们的视线,回了淮北,找到宋轩,带着退出来的人躲过了几次官府的搜查,并且着手安排无舟名下产业的隐匿。 右辞知道此事后,将这事转告给了水乔幽。 观察了宋四爷一段时日后,水乔幽让右辞联系上了宋四爷,将无舟的事交给了他处理。 无舟最开始就是从宋四爷手里发展起来的,他比宋轩更擅长经商,虽然他已多年不管无舟之事,但是他依旧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无舟。 水乔幽这边又请了夙沙月明帮忙,他们两人两厢配合,事情很快达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这两件事也证明了,宋四爷多半不是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宋轩这人,不说水乔幽,就连右辞现在对他信任也不多。右辞如今在临渊城,无法兼顾两处,水乔幽就让他将安置山里那些人一事暂时都交给了宋四爷。 水乔幽盯着旺盛的火苗看了一会,回了一个字,“嗯。” “那宋轩那边?” “找几个人看着他。” “好。” 水乔幽又往灶里添了一根柴,淡声道:“若他不想安心养伤,就不要留了。” 站在一旁的人微怔,看着她清冷的侧脸,迟疑了几息,还是没说话了。 定了须臾,他说起第二件事,“那幅画,江湖上依旧没有它的踪迹。不过,陶府没有得到那幅画,暂时不知它可能到底到了谁的手里。” 宋轩从水乔幽那里带走那幅江山烟波图后,将画的事小范围地散了出去,想用它找出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宋四爷回去后,听了画的事,直接命他将画给抛出去了。 那幅画一入江湖,引起了不少风波,各方势力争相抢夺。 能在这么多人手里拿到东西,并且成功隐匿它的人,背景绝对不会简单。 符合这一项的人,其实不会太多。也正是因为如此,查起来也会有困难。 “那就不用查了。” 右辞听着她不甚在意的态度,明白了她的意思,应了下来。 灶房里的水没有了,水乔幽提了桶出去打水。 他跟着出去,准备帮忙,被她拒绝。 灶房里的菜,被两人一起忽略。 “另外,赵涟的任期已经到了,再过半个月他就会离开临渊城。暂时还无人打听到,朝廷会派谁来接替他。” 临渊城这个地方规矩自成体系,但越是如此,管辖此地的官员是谁,对临渊城的人来讲,越是重要。 “嗯。” 水乔幽回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提着打好的水往灶房里走。 距离近了,周围好像飘出了一股糊味。 右辞想起水乔幽煮的菜。 他偏头去看水乔幽,只见她走得不急不缓。 她的反应,让他怀疑自己闻错了。 进了灶房,水乔幽将锅盖一打开,那股糊味更重。 右辞瞧着她手里那碗黑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菜,犹豫了几次,还是委婉问道:“要不然,我还是给你找个人过来给你做些琐事?” 水乔幽现在习惯了一个人住,不喜欢屋里有其他人,“不用。” 她拒绝的坚决,右辞不好再说什么。瞧着她自己淡然的态度,对她的那碗菜,他也不敢评价。 他离开后,水乔幽端着饭菜去屋里。 拿起筷子,盯着菜看了许久,她夹了小小一口,吃了这一口,没再动它了。 夙沙月明在醉仙楼住了两日,就搬去了离吹雪巷只有两条街的一座环境清幽的园子。 安顿好后,他准备给水乔幽下帖,请她来做客。可是没有其他客人,他又担心唐突,有些犹豫。 决定还没出来,水乔幽为了感谢他,知道他安顿好了,反而先请了他。 夙沙月明爽快赴约,两人去了城东一家不错的酒楼。 酒楼的雅间不怎么隔音,等菜的时候,他们也听到了隔壁的客人在议论太守赵涟调任之事。 只是,一屋子人似乎也没人知道,那个接任他的人会是谁。 他们聊了半日,也只聊出两个‘听说’。 一个听说是从都城中洛派来的,一个听说好像是某个小地方升任的。 吃完饭,夙沙月明跟水乔幽说起了自己搬入新宅之事,诚意请她去他那里做客游园。 水乔幽听了,表示一定去登门道贺。 夙沙月明听她应下,内心地紧张悄悄散去。 今日天好,这个酒楼离两个人住的地方都不算远,夙沙月明出来时,也选择了走路。 从酒楼出来,两人同行,在街上慢慢走着。 走了一段,遇到了一起械斗。 这在临渊城常见也不常见。 一群人械斗,不用打听,也能猜到多半不是为了争名气,就是为了争生意。 前段日子,紫金门默认了吹雪巷的存在,最近,四大门派给紫金门在城西挪了一成生意。紫金门为了能让城东其他的小门小派能有碗饭吃,慷慨地将自己的五成份额让出来了一成。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成,最近这城东各门各派的矛盾也在急剧增加。 不管是抢到的,还是没抢到的,也又都因这一成生出了不甘和野心。 紫金门的生意,他们还没有把握去抢,何况别人本来就做了这道义之举,他们就更不能去做这有违道义之事。 不能抢紫金门,那整个城东,目标就只剩下吹雪巷。 可是,想到先前那些人的经历,他们也还是有些犹豫,暂时还未出手。 观棋喜欢热闹,看见双方都还只是处于气势十足的阶段,他也不怕,同其他胆大的路人一样凑了过去看热闹,顺便同周边的人打听到了械斗的双方。 城东正气门和城南的石帮。 等到双方好像真的要动手了,他马上撤走,追上了夙沙月明和水乔幽,给两人讲了自己听到的情况。 前因后果,和水乔幽想到得差不多。 听到观棋说那个石帮是从城南过来的,水乔幽在旁边小摊上买了一包干果递给他,让他再回去看看热闹。 观棋会意,接过干果,很是乐意地跑了回去。 至于他家爱迷路的大公子,有水乔幽陪着,他没有一丝担忧。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则在旁边选了个茶楼暂时歇脚。 小一个时辰后,观棋找到茶楼,不负所望地给二人带来了后面械斗的结果。 城南石帮胜出,两方在官府赶到之前全部撤走。 除此之外,他还打听到,这个石帮就昨日和今日两日,已经将紫金门让出来的那一成生意抢了大半。 他们是个小帮派,帮主叫做石朗,大概是两年前来的临渊城。 他来临渊城的前半年,只是个没有名气的江湖客,石帮没有接到过任何生意。 半年过去,这个情况才有所好转,他们在城南抢到了一点小生意。 之后,他们又费了半年的功夫,将这个一点做到了城南的一成。 自那之后,他们在城南的地盘就没再涨过。 然而,就这小一年的功夫,他们在城北和城西也各拿下了一成生意,并且还接下了许多四大门派二次分出来的一些小生意。 这种情况,让他们在这临渊城中一直不怎么起眼,实际上,他们却比这里其他的小门派混得要好多了。 最近,紫金门让出了那一成生意,他们就又扩张到了城东来了。 现在有人已经在猜,他们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再次抢吹雪巷饭碗的帮派。 水乔幽将桌上的糕点推了一碟到他面前,颇有兴趣地问他,“你认为呢?” 观棋高兴地谢过她,肯定道:“会。” 水乔幽继续问道:“为何?” 观棋看了夙沙月明一眼,见他默许,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没有人动吹雪巷,紫金门让出那一成生意,岂不是亏大了。整个城东现在又只有这一成生意可以分,石帮这个时候来城东,如若只是为了抢它,不就是上赶着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他真全抢到了,他也拿不稳的。这个石朗,能在西、南、北各占一成生意,还能得到四大门派庇护,肯定是不会做这种蠢事。而且,他们应该比大家以为的要有能力。” 观棋自信总结,“因此,我认为,这个什么石头帮就是冲着吹雪巷来的。他们肯定是和紫金门,不,是和四大门派是一伙的,一群伪君子。”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相视一眼,没有说什么。 观棋看到夙沙月明脸上的浅笑,自豪起来,“大公子,水姑娘,我是不是猜对了。” 夙沙月明又将另外一碟糕点推到了他面前。 观棋笑容灿烂地揽了过去。 拿起一块,刚要咬,又想起还漏了一事没说,赶紧小声提醒水乔幽,“哦,对了,水姑娘,我还听说,那个什么石头帮,他们还接杀人的生意。” 这种人,肯定不是什么讲道义的人。做起事来,也必定是蛮横无理,心狠手辣的。 这在临渊城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水乔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水乔幽回去后,右辞找了过来,也同她说了这个石帮之事,右辞的看法和观棋差不多,征询她的意见,若这石帮对他们出手,是先留下再看,还是和以前一样处理。 “先留着。” “好。” 水乔幽询问右辞,“你可见过这个石朗?” “没见过。这人很少在外面露面,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近一年,他们平日里出来主事的人,都是一个叫做周全的堂主。 “印象如何?” “普普通通,能力一般,功夫也一样,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第177章 兄长 石帮不是什么大帮派,根基又不深,在鱼龙混杂的临渊城,根本不起眼。 右辞来这里后,将这里大大小小的门派和有点名气的江湖客都了解了一遍,却注意到了这个小帮派的与众不同。 各方一成生意听着不算多,但是这里可以说是僧多粥少,能在一方占一成也算是有点小本事了,它却能各方占一成,实力同外界对它的认知相比,恐怕并不相同。 他当时就将它摸了一遍底,却又没调查出什么特殊的。从他来临渊城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石朗在外面露面过。 水乔幽听他说已经调查过此人,就没让他再去查了,静待事情的发展。 过了两日,这件事果然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走了。 石帮拿下紫金门让出的那一成份额的大半后,出人意料地歇息了两日。然后,他们的人就和正准备跟雇主送货的吹雪巷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当时吹雪巷的人见他们只是撞到了些许货物,也没有和他们计较,自己重新装车走了。 石帮的人见他们不发难,也没先出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反倒是旁边以为有热闹看的人一阵失望。 第二日,吹雪巷的人又接了个生意,装着货物的马车走在街上,忽然有匹马受惊。他们将马控制下来后,马车下躺了个断了手骨的年轻人。 恰好,石帮的人就看见了,仗义出手要替那个断了手的苦主讨个公道。 双方和解不成,理论无用,这事就演变成了打架斗殴。 最后两方全都挂彩,谁也没赢,但是吹雪巷护的货遭受了无妄之灾,全部毁在当场,致使他们向雇主赔了一大笔银子。 那个断了手的苦主则在双方动手的那一刻,跑得无影无踪。 短短半个时辰,这件事就传遍了东南西北各处,大家都预感到,城东马上又有大热闹看了。 此事传开后,吹雪巷里的水乔幽正在看着后面那匹闲马大口吃草,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瞧着它吃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 晚上躺在床上,她决定明日还是出去看看这临渊城有什么适合她的差事。 上次来这临渊城,她还是林光,在这引起了不少的风波。 不过,当时大家估计都以为她死了,此事又已经过了许久,在这每日都不缺事的临渊城,肯定也没什么人记得林光了。 隔日,考虑到最近城东冲突多,她换了身男装出门。 逛了小半个时辰,她意识到她想要在这里找到份能做的差事,比在麻山镇还难。 因为,这临渊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会功夫的。 剩下的多半都是招婢女厨娘之类的差事,没一样她擅长的。 差事还没找到,就遇到了吹雪巷和石帮的第三次冲突,坐在路边茶寮想喝口茶的她,付了钱的茶还没进嘴,桌上的茶碗就被人给撞飞了。 同样与她遭受无妄之灾的还有对面来的一辆马车。 马车好好的在街上走着,旁边忽然有一群人打了出来,车夫连忙勒马,害得马车里的人差点从马车里跌出来。 虽然最后人还是稳住了,但是马车又撞倒了旁边没来得及收的小摊,小摊贩就被撞到了。 这事到这里还没完,马车上的人想下来查看小摊贩如何,混战的双方中,不知道谁的刀飞了,直接插在车厢上。 马车里的人看见刀尖似乎就在自己脸边,魂在外面飘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连忙命车夫弃车,在车夫的掩护下,跳下了马车,让车夫将小摊贩先拉起来,一起跑到旁边躲避。 他扶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案板感叹,“这临渊城,果然名不虚传!” 他小心翼翼地冒头看了一会现场,眼睛扫了一圈,扫过旁边遭殃不小的茶寮后,又难以置信地扫了回去。 茶寮里居然还有人稳坐其中。 下一瞬,他就看见一把长刀直直插入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在这边看着心都好像跟着提起来了,坐在那里的人却仍旧纹丝不动。 震惊还没过去,‘他’前面有点挡视线的人挪开了,让‘他’那张脸露了出来。 看清‘他’的长相,他震惊更重,朝着对方激动大喊:“水兄!水兄!” 水乔幽耳力好,他唤一声,她便已听见,目光从刀上抬起。 听到第二声,她辨听出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到了正在朝她招手的人。 水乔幽环顾一圈,瞧见有些人已经到达他们那边,抽出桌上的刀掷了出去。 他见到水乔幽举动,激动变成惊吓,赶忙拿稳手里的案板,整个人缩到了案板之后。 人没还完全躲好,刀到了他……旁边,将一个差点倒他身上的壮汉给别地倒在了另一边。 他反应过来,原来是虚惊一场。 一抬头,水乔幽已经到了他眼前,将倒在旁边的人一脚给踢了出去。 水乔幽收回脚,转身先喊他,“袁大人。” 袁松在车夫的搀扶下站起来,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看错,缓了一会,嗔道:“什么大人,兄长,兄长,都说了多少次了,就叫兄长。” 水乔幽也没想到,他对这事亦会如此执着。 现场一片混乱,她瞧他身边就带了个车夫,先没同他在这里争论这个‘亲戚’关系了。 “我先护送你离开这儿。” 鉴于水乔幽和安王府的关系,袁松对她绝对信任,正愁走不出去的他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自己能走,就让车夫扶着小摊贩,三人一起跟着水乔幽赶忙远离这是非之地。 袁松看那小摊贩好像砸伤了腿,一行人也没走太远,出了危险范围,他就让车夫先将人送去医馆,自己和水乔幽进了旁边的酒楼暂避。 酒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靠窗一看,还能看到下面还没结束的冲突场面。 等到伙计离开,袁松看着水乔幽,想起了最重要的事。 “水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水乔幽还没作答,他忽然又凑近她一步。 “是不是……”他压低声音,用眼神形容,“也来了这临渊城?” 水乔幽听懂他问的是楚默离,“公子未曾过来。” 没过来? 听到楚默离没来,袁松舒了口气,气一吐完,先前的疑惑又冒了出来,“那你怎么在这儿?” 一问完,他自己又冒出什么猜测。 “可是公子给你派了什么任务?”猜测一出,瞧着她,又想到自己,“……还是说,公子对我有什么吩咐?” 说完他又疑惑,这安王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已经到临渊城了? 水乔幽听他一口气说出好几种想法,看他歇气,实话告知了他,“都不是。” 袁松正在思索楚默离是有何事要吩咐她,听她这么一说,想法打住。 那是为何? “我已经不在王府当差了。” 袁松诧异。 “这是何时的事?” 袁松记得,上次见到她跟在楚默离身边,还不到一年之久 。 “去年。” 袁松没想到会是这样,暂时止了话语。 他已安全,水乔幽也不再多打扰他,提出告辞。 袁松醒神,再次问她,“那你来这临渊城是?” 水乔幽这次没有立即答话。 袁松看她反应,放轻声音问她,“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 她回得毫无破绽,袁松心里却有了数。 “那你从安王府出来,可有找到新差事?” 今日出门还没找到差事的水乔幽没有隐瞒,“还未。” “来这找差事的?” “……是的。” 袁松想问她怎么从安王府出来了,可看她不愿多说的模样,还是没问了。 “既然是来找差事的,那以后来兄长这干如何?” 这次换成了水乔幽有些意外。 袁松和声道:“接下来,兄长我也要在临渊城待上一段日子了。我这次来,只带了一个车夫,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个。我知道这临渊城不同别处,本来打算到这安顿好了之后,找个人来帮我忙,可又愁这新找的人不可靠。但这人若是你,我就没有这个担心了。不过,我这月银,可能比不上安王府。” 话一出口,袁松想起她之前还在安王身边当差时,还得出门支摊补贴,觉得自己这话可能也不一定对。 至少,他没见他府上的人还没要再出去找一份差事才能养活自己的,也没见自己府上的人穿得有她先前穿得那么寒酸的。 想是这么想,他也没说出来,同她说起最重要的事情,“每月十二两银子,如何?” 水乔幽听出他是认真的,“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能力有限,届时,恐怕反而误了大人的事,还请大人另请他人。” 袁松笑眯眯道:“水兄谦虚了,别的我可能不信,但你的能力,兄长我是绝对相信的。” 安王身边的那些个护卫,哪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何况‘他’以前还能常跟安王左右,袁松这话一点都不做假,他是绝对相信眼前这人的身手的。 在这临渊城,‘他’身手好,那就是有能力的。 何况,他们打了几次交道,他也看得很明白,‘他’是看似木讷,实则是少有的聪慧,做人做事,一点就透。 “你兄长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不好再坚持自己能力有限了。 “要是你觉得这月银太少,那,再加三两,每月十五两如何?”袁松抢在她开口之前,“你要是不答应,那就是在嫌弃我这月银少。” 这还真没有,来这异世这么久,干过那么多差事,这还是水乔幽遇到的最高月银。 袁松堵她的话一说完,语气忽然一转,不好意思道:“兄长我其实是想给你多开点,但是,你兄长我的俸禄实在是有限。你,我这,你看,如何?” 袁松将话说到这份上,她若是还不答应,好像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水乔幽应了下来,“那在下厚颜,以后若有不懂事之处,还望大人多包涵。” 袁松高兴起来,伸手去拍她肩膀,“这就对嘛。” 水乔幽稍微将左边肩膀几不可见地侧了一点,巧妙地躲过了他的手。 袁松手上拍空,以为是自己没估算好距离,动作自然地将手又给收了回去,再次纠正她的称呼,“但是,有一点,不对。都说了,不要叫大人,我们是兄弟,不,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亲弟弟。” 袁松在这件事上的执着,也是非同一般,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以后在外面,水乔幽该怎么称呼他就怎么称呼他,没有外人在时,他就让水乔幽叫他兄长。 袁松也问了水乔幽的字,听她说少时家中长辈就都不在了,没有给她取字时,当下打算给她取一个,水乔幽告知他,他以后可唤她名,或者直接叫她阿乔。袁松觉得叫她阿乔也不错,还没想出来的他暂时止了给她取字的想法。 两人说定这些事情,下面的冲突还没停止。 袁松听水乔幽已经来了临渊城有一小段日子,走到窗边,问她对下面起冲突的双方可有了解。 水乔幽给他介绍了双方。 袁松看着下面越打越狠的场景,问道:“吹雪巷,就是那个最近几个月在临渊城很有名的吹雪巷?”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就知道他并不是今日才到的临渊城。 “是的。” 袁松听到这吹雪巷,问了水乔幽最近这临渊城发生的热闹事,向她了解了一遍现在的临渊城。 水乔幽捡了一些他可能想了解的,言简意赅地和他说了一遍。 她这边说完,下面差不多已经要分出胜负了,长街的另一头,却出现了官差。 听到官差来了,吹雪巷和石帮双方默契收手,各自搀扶着自己的伤员迅速离开。 因为官差的及时赶到,双方这次又未分出胜负,但是现场双方都伤了不少人。 这让围观的人意识到,吹雪巷这几个月创造的不败神话可能很快就要被终结了,也有不少人意外石帮的实力似乎比他们以为的要强一些。 热闹结束,袁松这边也没再在酒楼多待,车夫还没回来,水乔幽就将他送了回去。 得知她有住处,他也没强求她住他府上,让她今日先再休息半日,明日再去府上找他。 第178章 上值 临走之时,水乔幽请袁松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也请他不要将她在这里的事告知楚默离。 袁松看她似乎有苦难言的模样,好像明白了她的顾虑。 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不会主动将这事告诉安王,至少暂时不会,他可不想让安王认为他有撬他墙角之嫌。他也怀疑过水乔幽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安王府,才会被赶出来,可看她的样子,又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何况他话都说出口了,现在收回去也不合适。于是,水乔幽一提,他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知道她是去年就离开安王府了,他还同她透露了一个消息,让她安心。 上元节之后,安王又返回封地,回去繁城了。 什么原因他没说,但是,他说完这事,自己轻叹了一声。 楚默离的事情,水乔幽离开麻山镇之后,没有打听过。 她以为,至少这几年,若是没有战事,他是不会再需要回到西北了。 她虽小有意外,但她看袁松神情,他不说,她也没问。 在临渊城里,只要打架不死人,又没有被官差现场逮住,官府一般都不会怎么追究。 久而久之,这里有了一条默认的规矩,门派之间抢夺地盘,不管怎么闹,明面上都是不能死人的。 这次也一样,官差没有在现场逮住斗殴的双方,之后也没找他们的麻烦。 晚上,右辞处理完了这起麻烦,来和水乔幽说了这事。 下午,石帮的那位主事的堂主周全找上了门,要求他们就这两日的事情,给他们赔偿。 右辞自是不可能答应,要求见他们帮主,和他们帮主好好理论一番。 周全以这种小事还不必劳烦他们帮主拒绝了,两方没谈拢,虽然当时没上手,却是彻底撕破脸了。周全已经放话,以后在这城东还是做生意还是按规矩来。 右辞征求水乔幽的意见,仍旧是先留着他们,还是就着这一次机会他们也往外面扩一点。 水乔幽让他来临渊城,是为了安置那些之前还没暴露,却也不能留在原地的人,但是就他们当下这种规模,还不足以安置他们。而且,他们现在转移无舟,损失其实也不少,逐心阁那边,他们如今也需低调一段日子。目前他们赚的银子,要养活所有人,还是有点困难的。 他们之前保持现状,是因初来乍到,根基不深,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适得其反。如今,眼前这件事,给了他们继续扩大的机会。 水乔幽琢磨了一会,告诉他,“我今日见到了接任赵涟的人。” 右辞一直关注着这事,有些诧异,“不是说,那人至少还要半个月才会到任?” “他估计已经到了好几日了。” 这话比她上一句更让人诧异,如今整个临渊城都在关注这人,都还没弄清楚来的人是谁,他就已经到了好几日了! “是谁?” “袁松。” “袁松?”这个名字,右辞听着耳熟,过了一会,想了起来,“先前的归安太守?” “嗯。” 今日看到袁松,水乔幽就已明白他就是来接任赵涟的。他从归安到这里其实也算是平调,而且他在归安还未满三年,就被调来了这里,或许,其中也另有隐情。他自己没说,她便就装作不知,未同他道贺。 袁松这个人看起来和百姓心中的好官有着千差万别,但是,他却没用一年,就将当时刚从淮国接手的归安稳定下来,两年不到,归安在他手里比以前还要更上一楼,就证明他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现在他悄无声息提前来到临渊城,也说明了,他并没有打算来这混日子。 右辞很快反应过来,“那你的意思,再等一等?” 吹雪巷里的人,有一半都是右辞从逐心阁调过来的。 他们和石帮的交了两次手,双方各有损伤。他们没输,石帮的人相对他们也没太吃亏。这里面虽说有他们刻意的成分在,但是这件事也验证了这石帮真的不是展现在外界眼前的那般简单,估计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心思。 他们两方若真的现在真的闹起来,这件事一时半会可能也结束不了。这样一来,他们又容易被官府盯上,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件好事情。 “嗯。” 右辞点头。 说起袁松,水乔幽也通知了他一句,“还有一件事,明日,我就去袁松身边做事了。” 右辞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何?” “在他身边做事,每月十五两银子。” 确认水乔幽没有开玩笑的瞬间,右辞想过很多种她这决定的理由,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 他们现在虽然赚得有点少,但是应该也没少到缺这十五两银子的地步。 水乔幽没管他内心是何想法,不再在外面院子吹风,去后院喂马去了。 第二日,水乔幽一早就去了袁松府上,正式上值。 赵涟还没离开,袁松没正式接任这临渊太守。这座宅子应该只是他临时落脚之处,府上没挂牌匾,也还没有其他下人,车夫还兼任看门一职。 他昨日见过水乔幽,见到她来,当即领了她去袁松的书房外等。 袁松已经在书房里,听到她来了,就放下了手中的笔,带着她和车夫出门了。 袁松问水乔幽熟不熟临渊城,听她说还算熟,就让她领他去城里到处转转,看一看当地的风土人情。昨日的惊吓,让他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对于坐马车,他心中暂时有点阴影。故而,这日,他选择了步行。 水乔幽明白了他的意思,问他东南西北先去哪个方向。 “这你熟,你决定。” 水乔幽思忖一息,先领着他去了四大门派之首的风烟书院所在的北城。 这风烟书院在临渊城里立足至今已经有二十余年,听说院长米谦是个读书人,就给门派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临渊城里江湖客来来往往,高手、门派更新迭代的速度其实非常快,四大门派的位置也不是一直能坐得稳的。 然而这个风烟书院,是个例外。它自从升上四大门派之首的位置,已经稳稳坐了十五年了。 在这临渊城中,提风烟书院比提官府还要有用,提他们米院长绝对比提太守的名字好使。 风烟书院占了城北七成生意,其他三处,它不占份额,四大门派中的其它三个却每年都会给它分一些红利。 这米谦十三年前开了一家书院,所以这风烟书院真的是家书院,并且是整个临渊城中最好的书院,这城中大家最想做的,也是最难做的,就是将家里孩子送进这风烟书院。 袁松瞧她对这些知道的如此详细,就知道自己这个眼光是真的没有错。 接下来几日,袁松在水乔幽的陪同下,将临渊城走了一遍,对临渊城的现状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期间,石帮挑衅吹雪巷的事情仍在继续。 每次的结果,却是有些出乎旁人的猜想。 吹雪巷有别以往,没输地盘,却也没有动过石帮的地盘。 他们好像就是真的满足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不愿退让,也不想再多争一分。 偶尔有损失,石帮不愿赔,他们就先自己垫上,一直都未主动上门教训石帮。 袁松天天在外面走,这些热闹事,他自然也是有听说,也觉得这吹雪巷和石帮的事情很有意思,让水乔幽给打听一下这两个帮派的背景。 水乔幽犹豫了片刻,同他说了实话,其实她就住在吹雪巷。 袁松闻言一呆。 好在水乔幽又及时解释了,她是住在吹雪巷他们隔壁的隔壁。 虽然他们在同一条巷子,但是她对这地方了解也不多。 “那你可有见过这个左辛?” 水乔幽摇头。 她也告知他,至于这个石帮和石朗,实际上比吹雪巷还神秘。 整个临渊城里,见过石朗的人,估计都没有几个。 若是他想了解他们,或许找四大门派打听会更有用。 至于石朗,或许他很快就会见到。 袁松听出她已知道自己来此地的原因,凭她的聪慧,他也不奇怪,亦未否认。 他想着她这几日的表现,没有怀疑她的话,觉得以她目前的身份,应该是真的查不到更多了。既然这两个地方这么神秘,他也没难为她。 将临渊城实地了解了一遍,袁松让水乔幽休沐了三日。 三日过后,就是赵涟离开临渊城的日子。 袁松没有和赵涟照面,第四日,他带着水乔幽和车夫千辛万苦‘赶’到了临渊城,正式走马上任。 前一日,州府所属大小官员,以及临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包括风烟书院的米谦,都在城门口送赵涟,这日,大家接到消息,同一批人又到了城门口迎接袁松。 右辞也一大早去了东城门同大家一同迎接新任太守,站在人群中,他将到场的人都扫了一遍,看到了周全,也看到他的身边站了一个面相略微有点阴沉的中年男人。周全对他毕恭毕敬,两人聊了两句,周全就走开了,独留他一个人站在不起眼的地方。 没过多久,米谦来了,这人看围在米谦身边的人散开了些,他朝米谦隔空见了个礼。右辞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猜到他就是石朗。 他们要接的人还没来,右辞主动朝他走了过去,试探道:“石帮主?” 石朗没有立即否认,瞧他的眼神也无意外、疑惑之类的情绪,右辞知道自己猜对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个自我介绍,“在下左辛,现居吹雪巷。” 石朗看着他,未做回应。 右辞不在意,“先前几次想拜访阁下,贵帮周堂主都说,阁下事务繁忙,无暇见客。那不知今日,可否耽误阁下须臾光阴,请阁下告知贵帮对你们令我们吹雪巷造成的损失,做何打算?” 石朗大概是没想到,他居然一上来就会这么问,眼神有了些变化,上下打量着他。 右辞任他打量。 两人无声较量片刻,石朗开了口,“临渊城一向的规矩,左帮主不是比谁都清楚。” 右辞浅笑,“石帮主这话的意思是,你们就是冲着我们吹雪巷来的,想要接手我们吹雪巷?” 石朗未做正面回应,只道:“石某,最爱这临渊城的规矩。” 右辞并不动气,“巧了,我也如此觉得。” 须臾,有出门去探袁松车驾的人跑了回来,人群激动起来,两人这才结束这场眼神较量。 那人出口却是十里亭还未看到太守车驾,大家期待落空,只好继续站在原地等。 他们在东城门等了近两个时辰,都没等到人,众人忍不住怀疑袁松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行程。就在这时,府衙来人通知,袁松已经到府衙了。 原来,他走的是西城门,马车早已进城。 现场所有官员又急忙往府衙赶,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听了米谦的意见,暂时都先各回各家。 各自散去,石朗很快离开。 右辞有见到,只是,今日时机不合适,他也没有办法去试探他,就没有跟上去了。 府衙这边,袁松表明身份后,坐下喝了杯茶,得知府衙里的人都去东城门去接他了。水乔幽适时说出他们是从西城门进城,现场氛围尴尬了一瞬。 他立马差人去告知实情,让大家都散了,他也未表现出不悦,就让领他进门的官差带着他在府衙里转一圈,边走边问了问府衙的职务安排。 一圈还没走完,知道他到了的官员们赶到了府衙。袁松没有对他们弄得这场乌龙进行指责,反而十分过意不去。双方这边阿谀,那边感动下来,一个时辰眨眼就过去。 袁松对下属官员和颜悦色,没有表现出上官之威。不过,在大家提出晚上给他接风洗尘时,他却以舟车劳顿,还未安置为由给拒了。 有灵泛者立即听出,他没将这话给说死,双方客气三次后,他们不再坚持,提议等他先休息好,过几日再重新给他接风洗尘。 袁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强调,让他们不要破费。 大家连忙应下。 第179章 忘事 等到这些官员散后,府衙中的一位姓沙的主簿亲自领着袁松前去他的官邸。 他见袁松身边只带了水乔幽一个随从,也多看了几眼,记住了她,一路上对她的言行举止,亦是尊重。 袁松不管是先前去归安还是现在来临渊城,都没有带家眷。 这座官邸就是赵涟先前住的那座,因为他昨日才走,里面的下人除了赵涟带走的都还没换。 沙主簿和袁松说明了情况,这些人是去是留,全由他决定,若是他不想留用这些人,明日他就安排人再去牙市上给找些合适的过来。 袁松问了一下总共有多少人,听了之后,他觉得没有必要麻烦,就将人都留下了。 吩咐管家收拾房间的时候,袁松让他给水乔幽也留了一间房。府衙和官邸都在城西,离吹雪巷有些距离,最近吹雪巷和石帮又是三天两头的起冲突,袁松也担心她住的那地方不安全,让她干脆搬到这里住下,这样每日也不必费时来往。 水乔幽以习惯了一个人住为由婉拒了袁松的好意,选择了每日三地往返。 袁松看她坚持,随她去了,但房间还是给她留着了。 接下来的三日,袁松陆续接到不少拜帖,除了下属官员的,还有富商、乡绅、各门各派的。 袁松最开始翻看了两张,剩下的他不再看,让水乔幽给他处理。 水乔幽耐心的一份份看着,从一大堆里挑出了一小部分给他过目。 看完她挑出来的帖子,袁松顿时有点后悔,当时在归安的时候没将她挖过来。 但是这个想法也只是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因为他记起了她前任东家,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转而他这个想法又变成了,幸亏她不在安王府了,不然他怎么挖得到她。 上任六日,袁松不紧不慢的将州府所属、暂时不忙的官员都召见了一遍,将人和职务都能大致对号入座后,他于第七日答应了前往他们给他准备的接风洗尘宴。 短短几日,有人脉广阔者已经通过这处那处的同僚打听到袁松的一些习性,最后举办这次宴席之人根据他的习性将这宴席办在了城北的相思筑。 这个地方地如其名,不管是景还是人都透着……风雅,不是妓院,但却和归安的百花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袁松未让人专门去接她,傍晚下值后,带着水乔幽自行前往。 这次宴会,袁松交代了一句,他初来此地,这次只想先与各位同僚加深一下印象。 袁松下了马车,却从门口迎接他的人里看到了一个生面孔,此人还站在最前面。 沙主簿瞧着他的视线,立马向他介绍那人。 袁松得知他就是米谦,这相思筑是风烟书院名下产业,没有因他们不遵他意不悦,笑着抬起了米谦欲行大礼的胳膊。 “余到临渊城数日,听说了米院长直谅多闻,乃一代宗匠,德高望重,这可万万使不得。” 米谦惶恐道:“这都是些胡乱之语,老夫愧不敢当,没想到,明府刚来,就让明府笑话了。” “米院长过谦了,余平生最是钦佩传道授业之师,日后,你我之间,不管何时,都不必行此大礼。” 米谦过来说是只是来打个招呼,袁松却没再让他走,邀请他一同入席。 米谦受宠若惊,不好推辞,跟在袁松旁边,同众人一起簇拥着袁松进门,成了今日宴会上唯一一个不在朝廷供职的人。 袁松坐下后,让水乔幽也坐了下来。 现场众人刚才关注点都放在袁松身上,见此一幕,都仔细补看了她一眼,沙主簿最有眼力,迅速起身给她让坐。 水乔幽谢了他的好意,没有扰乱他们的座次,在最末端选了个位置。 大家见袁松默许,才没再忙着让位之事了,其他人仍旧各坐各位。 有人斗胆向袁松问起了水乔幽的身份,袁松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自己先回了话。 她只是袁松身边的一个护卫。 大家质疑,只是一个护卫,能坐在这里? 他们看向袁松,袁松没有出声否认。 大家不好再问,将她这个人记在了心里,觉得宴席过后,还是得好好再调查一下。 随后,坐在上首的袁松在大家的盛情下讲了几句,他讲话完毕,敬了大家一杯酒,宴会正式开始。 相思筑占地广,小院不少。但是,为了给袁松接风洗尘,米谦今日将里面清场了。 歌姬舞姬开始上场,管弦丝竹之声飘出去,大家也不用担心影响不好。 场上之人轮番给上座之人敬上一杯酒,大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再聊些有的没的,酒过三巡,已是深夜。 袁松知道水乔幽不喝酒,也没让她给他挡酒。微微有了点醉意,他站起身来,提出散席。 旁边倒酒的两位美人,看他醉了,连忙伸手一左一右地扶住他。 水乔幽跟在一旁,没有去抢她们的差事。 这次,袁松和米谦聊得很是愉快,两人前后而行,他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同米谦感慨,可惜他这次没有带家眷,不然他一定将家里的儿子也送到风烟书院去读书。 临近相思筑的门口,袁松让两位美人放开了自己。外面等着的车夫看见,赶忙进来扶住了他。 美人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出了门。 瞧见袁松上马车,美人也欲跟上去,水乔幽往前一挡,两位美人差点撞她身上,明白她的意思后,两人往后方米谦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今日晚宴,从上到下,无人提起公事,但因袁松刚来,坐在下首的众人,也没摸出他的心思和做事风格,别看面上个个都是推杯换盏,一脸笑容,实则都是提着心坐在场中。 直到看着袁松的马车,他们这才敢松一口气。 大家都出来了,也没有再回宴上去,袁松走远后,一起聊了几句对袁松的印象和他性子的猜测,便相互告别。临走之前,每个人也都同米谦告了别。 将袁松送到地方,袁松的醉意有点重了。 他晃晃悠悠从马车上下来,一吹风,头也痛了起来。 他看着旁边水乔幽一脸清醒,对她道:“阿乔,年轻人,不喝酒,是对的。” 听他这话,水乔幽就知道他是真的有点醉了,遂而问他,“明府。” 才说两个字,就被他打断。 “兄长。” “……兄长,明日你可还要一早出城,去城外巡视?” 袁松反应有点慢了,但还没有完全醉倒,“去。” 他既然肯定,水乔幽也就不说什么了。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吹得袁松头痛加剧,他揉着额头想起了一件旧事,叨咕道:“难怪以前安王不让我带你喝酒,酒这东西是真不能喝,阿乔,以后也别喝。” 水乔幽不知还有这事,瞧他站都站不直的样子,怀疑他可能是记岔了。 这种小事,她也没有上心。 袁松跨上门口台阶,挥手对水乔幽道:“时辰也不早了,阿乔,你也先回去吧。” 水乔幽看见管家已经带着人出来接他,止住脚步。等他跨过门槛,转身回自己的吹雪巷。 袁松被人扶着才勉强走到房间里,一坐下就想睡过去,头痛的他听不得一点声音,让下人都出去了。 就在他即将睡着时,有点口渴,想要喊人倒水,眼睛睁开,迷迷糊糊瞧见面前有一人影。 他还以为是又有下人进来了,刚要开口,对方的声音却先他响起。 “袁明府,公子有请。” “公子,什么公子?给。”袁松眼睛看得清楚了一些,迷糊片刻后,终于认出面前站的是安王身边的护卫时礼,他呆怔一刹,“时,时护卫?” 时礼朝他一礼,再次道:“明府若还清醒,烦请走两步。” “公,公子。”袁松陡然清醒过来,急忙站起身,“公子来了?” 时礼轻轻点头,看出他没有醉得太厉害,伸手做请。 袁松确认自己不是做梦,才清醒的脑袋,又是一片空白。 这尊大佛怎么来了? 脚下要往外走,走了一步,又想起自己一身酒味,还未更衣,惶恐道:“我,我先换身衣服……” 不然他若这样跑去见安王,未免太过失礼。 “无事,公子知道您今晚出去应酬了,不会怪罪的。” 他这么一说,袁松更惶恐了。 公子居然连这都知道! 时礼已经这样说了,袁松听出安王今晚已经等他许久,不敢再耽搁,跟着时礼出了房间。 他有点困惑,安王不是回封地了,这怎么突然就来他这了? 他以为是要出府,却没想到,时礼带着他转了几个弯,躲过府上下人,最后到了他府上后院一个没住人的小院。 一进门,他就见到背对着他站在院中的身影。 虽然周围无光,但是光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袁松确定了他的身份。 真的是安王! 他想起了刚才回府时,自己叨咕的那句话。 看来,这人真的不能念! 下一息,楚默离转过身来。 袁松不敢再东想西想,什么头痛头晕四肢无力全都不见了,连忙行礼。 楚默离瞧着他没说话。 袁松记起自己一身酒味,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避免熏到他,“今晚,差事所需,下臣喝了点小酒,不知公子要来,也未更衣,还望公子恕罪。” “无妨。”楚默离没在意,“是我来得突然,打扰你了。” 袁松的清醒又上升了一度,“下臣惶恐。公子有事,何时来都是可以的。” “你不必紧张。” “下臣不紧张。” 袁松真没觉得自己紧张,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紧张的,话一说完,又从自己的声音中意识到好像反应有点过度了。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问道:“公子今晚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楚默离还未说话,他立即表态,“公子有事,尽管吩咐,下臣定当配合。” “确实有点事。” “公子请说。” 楚默离静默了片刻,才道:“自去年三月开始,西北军营及西北各处州府,陆续有官员死于意外,至今已有十余起。” “十余起!” 楚默离能亲自来找他,袁松就知道这事不小,却他没想到竟然还出了这种事。西北与淮北相距甚远,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很快反应过来,“公子是怀疑,这些不是意外?” “嗯。”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残害这么多朝廷命官。” 时礼替楚默离回答:“凶手暂未查出。” 袁松望向楚默离,恍然大悟,“那公子来临渊城,难道是怀疑这凶手,就在此处?” “目前此事还未有定论。” 临渊城里江湖门派多,人员复杂,这种江湖人做的生意也是五花八门,表面上个个都以官府为尊,背地里杀人放火样样都敢干。 袁松一听他这话,明白了,这事目前还未有定论,但是基本已经确定了。 “此事,下臣定当全力配合。” 楚默离和袁松聊了半炷香,就离开了,没有在他府上下榻。他没说自己怎么来的,袁松识趣的不敢问,亦不敢打听他的行踪。 他瞧着他们主仆二人走出小院,他再走过去,就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了不是梦。 他也没惊动任何人,一个人走回自己院子。 刚进院,看到来送醒酒汤的管家。 管家正犹豫要不要敲他的门,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明府,您……怎么出来了?” 酒劲又开始反弹的袁松停住脚步,“……我,出来吹吹风,醒醒酒。” 管家快步上前扶他,同他讲道:“明府,喝了酒是不能吹风的,不然会头痛,更不舒服。” “哦,是吗?难怪,我感觉头越来越重了。”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那能不头痛?您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 “哦。好的。” 袁松没有反驳他,进屋之后喝了醒酒汤,换了身衣服就躺床上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他感觉自己,刚才好像把什么事情给忘了。 他忘了什么事情呢? 他想了一会,没想起来,而且头越来越痛,眼皮亦愈来愈重。他放弃了思索,彻底睡了过去。 第180章 讨茶 睡了一晚,袁松头还是痛的,精神有点不好,记性短时之内也就出了点问题,没有想起昨晚的事。 直到坐下喝了碗粥,他才感觉自己昨晚好像梦见安王来了。 想法一起,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那位王爷,现在和他可是离着上千里。 一定是他昨晚喝多了,现在也还没清醒。 外面水乔幽已经在等她,见到他出来,问候了他一句。 他揉着太阳穴叹气,忘了自己昨晚说的,又一次劝道:“阿乔,不喝酒是对的,以后也别学。” 换了口气,他还道:“以后,再有这种宴席,我也不去了。” 水乔幽应下,对他后一句话不予置评。 从袁松的官邸到他们今日要去的郊外,马车也得走大半个时辰,若是街上通行不畅,那就至少得一个时辰。 袁松人还是不太清醒,上车之后,又眯上了眼睛。 等到他再睁眼,马车已经快到地方了。 睡足了,整个人精神了很多,他想起来的事情也多了些。 昨晚他不仅梦见安王来了,还梦见他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他自己想笑,这梦也太真实了。 想法刚落,马车停下。 出来看到下面站着的水乔幽,恰好有冷风一吹,昨晚见到楚默离时的那种感觉就出来了。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在做梦。 水乔幽瞧见他忽然弯着腰站在车门口不动了,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解,试着唤道:“兄长。” 袁松听到她声音,终于想起自己昨晚为何会无缘无故紧张,又忘了什么了。 他忘了派人去通知她,让她这几日暂时别去他那了。 “阿乔……” “嗯。” 袁松话到嘴边,看到这是郊外。 这一早上,她不仅去了他府上,他们还在城里转了一圈。 如今再说,以安王的耳目,是不是……已经晚了? 昨晚喝了酒不清醒,今日他再想,这安王都找上门了,或许也有可能早就知道她在他这做事了。 楚默离来临渊城的事情,需要保密,他也不能明着对她说。 水乔幽瞧他神色几度变化,欲言又止,主动问他,“兄长,可是有事吩咐?” 若是安王此刻已经知晓她就在他这里做事,他现在再让她躲开,不但没用,还极有可能被安王认为他有欺骗之嫌。 “……没有。” 袁松定了定神,从容从车上下来。 走了几步,他状似随意地问她,“阿乔,你之前为何离开安王府?” 先前袁松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水乔幽清楚那绝对不是他忘了。 他现在突然有此一问,她也灵敏感觉到,他好像不是随口一说。 袁松又道:“为兄之前可是听说,好多人为了进安王府谋个职那可是挤破了脑袋,还挤不进去,进去了的就没有想出来的。” 水乔幽虽觉得他这话不是偶然,却还是回了他,“王府月银太少了。” 袁松微怔,还真是这个原因! 她这话让袁松的好奇心起来了,“多少?” 水乔幽回得没有一点犹豫,“二两银子。” “……一个月?” “是的。” 袁松震惊,那……确实有点少。 那其他人挤破脑袋也要进安王府是……想要进军中,建功立业? 水乔幽这人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不像是这种有上进之心的人,那从安王府出来,好像也能,理解。 袁松替她找到了说服自己信服她这话的理由,震惊过后,知道她不是犯了错才从安王府离开的,松了一口气。 “那你不想让安王知道你在我这是为何?” 水乔幽目光垂落了一点,“此事,我着实惭愧。” 袁松明白了,她是怕得罪安王。 毕竟,她是第一个因王府月银少而离开王府的人,至少她是他听过的第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她因月银少离开了王府,还来了他这里,这听上去,不就是打安王的脸。 可他很快又觉得不对,既然是这样,那若是安王知道了他明明知道她是从安王府出来的,他还将她收在麾下做事,那不就是,他也在打安王的脸! 袁松脚下一跄,背后冷汗直冒,无心视察了。 他复又想起自己先前答应过水乔幽的事情,虽然知道现在让她避开有点来不及了,但是不提醒她,好像也有点过意不去。 往前又走了一段,他神色恢复,用平日的语气问她,“阿乔,最近一年,西北有很多官员出事了,这事,你可听说?” 这事水乔幽先前并没有听说过。 “没有。” “这个事听说目前还未查出真凶,也不知谁人如此大胆。你说,这行凶之人,可会躲在临渊城?” 水乔幽目光往他那边偏了一点,捕捉到两个关键,西北,临渊城。 袁松也没等她回答,接着重重叹了一声气。 水乔幽听着他的叹气声,想起他刚才突然问起的事情,垂目沉思。 袁松气叹完,自己又恢复过来,“算了,今日不谈这些了,走,去前面看看。” 水乔幽应下。 袁松说不谈就不谈,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聊起这些。 本来袁松今日的安排是要在城外巡视一日,但是晌午还没到就下起了雨,袁松就让车夫掉头回城了。 进了城门,他看水乔幽身上淋了雨,没再让她跟着自己回府衙,允她提前回去。 水乔幽没有同他客气,下车告辞。 府衙里办差的每五日休沐一日,水乔幽上次的还没休,临走前,她申请休沐一日,袁松没有多问,直接同意了。 袁松看着她走远,揉了揉太阳穴,内心重复,下次一定不喝酒了。 就算喝,也绝不能多喝。 水乔幽撑着伞走了一条街,往旁边商铺屋檐下站了一会,躲雨的同时逡巡四周。 尽管没有发现异样,她还是在那站了一盏茶。 一盏茶后,她又将周围扫了一圈,见一切仍旧如常,才撑开伞往吹雪巷走去。 开门之前,她又不动声色地环顾左右。 进院之后,更未放松警惕。 她直接拿着伞,将前屋后院都认真查看了一遍,确认正常,才放下伞,回到屋里。 她倒了杯茶,望着外面的雨慢慢喝着,喝完之后,起身去换了身衣服,该干什么干什么。 两日前,为了让接收无舟产业一事更顺利,夙沙月明暂时出了临渊城,去了他处,还得几日才会回来。 之前水乔幽是准备休沐之日,去夙沙月明的新宅道贺。 翌日,她只能改变计划,在屋里闲着。 这一日,无事发生,也无人找她。 第二日一早,她照常出门去上值。 袁松在自家院里瞧见她,嘴动了三次,最后只是问道:“昨日休息的可好?” “嗯。” 袁松上下看了她一圈,“精神是不错。” 两人就闲聊了这几句,前后朝外面走去。 到了府衙,袁松问了水乔幽这几日石帮和吹雪巷之争如何了。 水乔幽将自己了解到的结果实诚告知。 两方这个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但是,这胜负一时估计还分不出来。 石帮挑衅之意已经明显,可这么多日下来,都没能真正赢下吹雪巷一次,吹雪巷却没有要反打回去的意思,吹雪巷不动手,这事想要出结果,恐怕还要一段时日。 五日前,因为石帮拒不赔偿吹雪巷的损失,吹雪巷将这冤屈诉到四大门派组成的公理堂,请四大门派替他们做主。 公理堂是四大门派专为断这临渊城中江湖人的纠纷所设,若是有门派和江湖客之间有冲突不能自己解决,就可以找公理堂,公理堂一旦接到诉求,定会出面。 袁松听完水乔幽对公理堂的介绍,询问此事进程。 “听说,公理堂的事情多,根据先后顺序,暂时还未排到石帮和吹雪巷这件事情。” 袁松觉得有意思,“看来这公理堂,比我们这府衙还要忙。” 水乔幽听着,没有再接话。 袁松换了一问,“那日在城门口,那石帮帮主和吹雪巷的帮主可在?” “好像都去了。” 这段日子,袁松又陆续收到了许多当地有头有脸的非官府人士的拜帖,这些帖子同样交给了水乔幽处理。 他从书案上将那些帖子找了出来,让水乔幽找个地方,以他的名义给里面的江湖人都回一份帖子。 五日后,他请大家喝茶。 水乔幽没有多问,应了下来。并于当日,就将帖子都发了出去。 晚上袁松没有应酬,水乔幽也准时下值。 回去的时候,天刚黑下来。 她照例先去后院喂了马,喂完回来,前面响起了敲门声。 右辞每次来找她,从来不走门。 水乔幽和周边的人都不熟,平日里,只有夙沙月明过来她这院门才会响。 她很清楚,夙沙月明还没回来。 水乔幽站在屋檐下,盯着门口瞧了一会,直到门外再次响起有礼的敲门声,才步下台阶,打开了院门。 屋外一前一后站着两人。 小院门口没有挂灯笼,来人亦没带灯笼,屋里微弱的烛光不足以照射这么远,院里院外均是一片漆黑。 院里院外的人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脸,然而,双方都是一眼认出了彼此。 两人于黑暗中无声对视片刻,门外的人先开了口,声音就如他们初次在临渊城相见时一样。 “阿乔,别来无恙。” 水乔幽没有意外,手从门上移开,给他见礼,“公子。” 楚默离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可能进去讨杯清茶?” 水乔幽想说夜色已深,他们孤男寡女不方便,话到嘴边,想起上次在原阳,他回她‘男女授受不亲’的那句话,又将话又收住了。 一息过后,她侧身让出位置,“公子请。” 楚默离得到她允许,跨过门槛,跟在他身后的时礼没有跟进来,并在他俩往院中走后,还考虑周到地替水乔幽将院门给关上了。 水乔幽听到关门声,望着楚默离的背影,没有做声。 楚默离进了正屋,在水乔幽开口后,在主位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屋里有熟水,但是是昨日烧的。 水乔幽白日里不在,屋里煮茶的炭炉上也没有生火。 她让他稍坐,提着茶壶先去了灶房烧水。 楚默离点头,一个人坐在屋里缓缓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陈列,也通过敞开的大门,扫了一眼夜色下的小院子。 看完之后,他未起身乱走,耐心坐在原地等水乔幽回来。 约莫一刻半,水乔幽提着水回来了。 上次夙沙月明过来时,带了茶叶过来。 但是,她没有给楚默离泡茶。 “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不在意,看着她放下茶壶,让她也坐。 水乔幽听到他说‘这是她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水是刚烧好的,楚默离暂时没喝,见她不语,自己出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闷。 “何时来临渊城了?” 水乔幽回了他,“去年冬日。” “不是说,不想离开麻山镇?” “嗯,可麻山镇上也不好找差事。” “那为何选了临渊城?” “身无一技之长,唯有一点拳脚功夫还过得去。” “这里与麻山镇不同,可还习惯?” “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楚默离手指摸上茶杯,“也是,习惯,其实是可以改的。” 水乔幽未接话。 这个时节的临渊城天还是有些冷的,他们开着门聊天,茶杯很快就不烫手了。 楚默离端起茶杯,左手托着,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杯壁,点了几下后,又道:“怎么会选择住在这吹雪巷?” 水乔幽应对如流,“这里曾是凶宅,赁钱实惠。” 楚默离视线从水面上挪向她。 水乔幽目光不动。 “那又怎么愿意去袁松身边做事了?” 水乔幽未做隐瞒,说了同先前与右辞说的同一个原由,“在他身边做事,月银十五两。” 十五两,听着和她先前找的那些差事相比,似乎是有些吸引力。 可若照这样说,她先前再三拒绝他是认为王府的月银没有十五两? 楚默离眼尾有了一抹不重的笑意,“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不喜和朝廷中人打交道,才会不愿去王府。” 水乔幽静了须臾,答非所问,“在府衙做事,不仅可以用午饭,还可以吃了晚饭再回。” 楚默离瞧着她脸上正色,一时接不上话。 第181章 恩客 房间里变得静谧。 水乔幽安静坐着,没有半点不自在。 过了许久,楚默离才再次出声, “住在这里,不担心不安全?” 水乔幽住哪里都没担心过这个问题,“不担心。” 楚默离看着手里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水,手指又在杯壁上无声点着。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无话,看着前面的烛火逐渐走神。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院里院外忽然又安静了。 良久,烛火被外面吹进来的冷风吹得东倒西歪,火光忽明忽暗。 楚默离抬起头,将手里的水放回旁边小几上,“时辰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水乔幽跟着他站起来,“公子慢走。” 楚默离看了她两息,“多谢你的清茶,早点休息。” “公子客气。” 楚默离收回目光,朝外走去。 水乔幽站在原地,没有送他。 楚默离脚步未停,一直到了院外。 水乔幽站在屋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听着开门关门声轮流响起,步到屋外。 她负手站在檐下,望向吹雪巷的方向。 站了半炷香,周围一直如先前一样宁静。 她收回目光,反身回屋。 隔日,她准时去上值,见到袁松,轻声透露了一句,“昨晚,我见过公子了。” 袁松闻言,上下打量着她。 完完整整,神色如常。 见过了安王,没有半点事,那看来她真没犯什么错。 袁松提了几日的心落回了原处。 倏然,他又想到一事,忙问:“那公子,可有让你回王府去?” “没有。” 这是不是说,安王对他留用‘他’的行为,也没有意见。 袁松得到肯定回答,彻底放心了,试探道:“公子可有与你说,西北官员遇害一事?” “没有。” 这也没说? 可是,他刚才听水乔幽那话的意思不就是安王知道‘他’现在在他这里做事。 既然他知道,他又没叮嘱他不能与‘他’说,那实则就是……他可以和‘他’说。 “公子那边怀疑,这事背后不简单,谋划之人可能就在我们临渊城。” 水乔幽听他毫无顾忌地与自己说这些,明白了楚默离的意思,转而忆起昨晚他问的那几句话,她不确定他到底是何意。 袁松不知她心中所想,吩咐她,“阿乔,这几日,你去城里多走一走。” 水乔幽当即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好的。” 这日公理堂那边依旧没有排到石帮和吹雪巷的纠纷,这两个帮派却又在城东发生了一次冲突,临渊城里名头最响的依旧非他们莫属。有些人看了一段日子热闹,他们这次冲突过后,在茶楼街头等地就他们这个事情开起了盘口,押石帮赢的一赔二,押吹雪巷赢的一赔三。 过了一日,公理堂那边还是没消息,这个赔率却有了反转。押石帮的变成了一赔四,押吹雪巷依旧一赔三。 四大门派和公理堂都听到了这件事,但是并未因此改规矩,优先处理此事。 彼时,四大门派更关心袁松下帖一事。 袁松的帖子不仅下给了四大门派,临渊城里最近有名气的和以前有名气的都有份,石帮和吹雪巷亦包括其中。 前两日,紫金门的任门主暂时外出了几日,这日一回来,四派齐聚一堂讨论袁松对他们的态度,猜测他这次请他们喝茶的心思。 但是,他们还没讨论完,就收到消息,石帮和吹雪巷再一次发生火拼,吹雪巷的人失手将石帮那个主事的堂主周全给打残了,人都站不起来了。 四大门派以为是左辛干的。 回话的人却告知他们,左辛并未出面,这事就是吹雪巷底下的几个人干的。 这个周全很多人都知道他,也知道他身手不怎么样,不过,因他代表石朗,惹不起他们的人都会给他点面子。 石帮和吹雪巷闹了这么久,之前他多次负责和吹雪巷干涉,都没有发生这种事,这次却被吹雪巷底下的几个人打地断手断脚,几人听出了点其它的意思。 紫金门的任门主吩咐手下人继续去探听后续,过了一个时辰,探听消息的人再次回来。 石帮帮主并未出面去吹雪巷讨伐,吹雪巷的人已经将他们的损失列成清单,分别递到了石帮和公理堂,诉求与以往一样,要求石帮如数赔偿。 另外,那个左辛前几日外出送货了,没在临渊城,现在吹雪巷的事情是暂时由另外的人在管理。 这个人,看着五六十来岁,之前他们并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他先前没怎么在外面露个面还是最近新来的。 至于他们帮里那个神秘的女高手,他们仍旧打听不到什么。 官府那边,因为石帮和吹雪巷没将他们的事闹到官府去,官府对他们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日,水乔幽也没闲着,她去了城中一些容易比较打听消息的地方,打听到了一些私底下接杀人生意的帮派和人,但是没有听到西北官员被杀的事情。 江湖人打听消息,都喜欢去天霜馆。在这临渊城,也有它自己的‘天霜馆。’ 这个地方,就在城南,是一家名叫‘三生畔’的妓馆,只要花得起银子,里面寻欢作乐买消息两不误。 水乔幽没什么银子,但也决定去里面逛一逛。 天黑之后,她没回去,直接去了三生畔。 她没走正门,绕到后面院墙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翻墙而进,再从后院绕到了前面。 这时正是这种地方最热闹的时候,三生畔一共有三楼,二楼三楼每层都有十几间房,客人姑娘人来人往,莺歌燕舞看得人眼花缭乱,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水乔幽进入大堂,低调上了二楼。 遇到端着酒在回廊上穿梭的伙计,她抛了一锭碎银子,端了一杯,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靠着栏杆站着,低头可以俯视整个大厅,抬眼可以扫见整个二楼,还可以扫到三楼下楼的人。 酒杯在她手里慢慢摇了一盏茶,她准备换个地方。 走了几步,前面有一雅间的门突然被拉开,有一中年发福的男人被人一脚踹了出来,他脚步不稳,退了几步,撞到了后面的客人才勉强稳住脚步。 他惊恐过后,冲着里面的人大骂,“臭娘们,你敢踢我!” 一边骂一边就又怒气冲冲地往里面冲,然而,他一只脚刚要跨过门槛,就又被里面的姑娘推了出来,姑娘自己也走了出来。 再次被推出来,男人怒火中烧,缓过来后,指着对方斥道:“找死!” 面容姣好的小姑娘一点也不怕他,快准狠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反着向下掰。 男人气势瞬间便没,惨叫出声。 周边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停住了脚步看热闹,巡视的护卫也赶了过来。 小姑娘眼睛扫了一圈,看到护卫的同时,瞧见了站在外围的水乔幽,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水乔幽见到她,没有神色变化。 见护卫越跑越近,小姑娘收回神思,气势一点不比被他掰着的人差,“我踢你怎么了!没钱你他娘的逛什么三生畔,狗胆包天,跑来这儿充大爷,还说什么自己荷包丢了,这么烂的借口也敢在老娘这儿用,臭不要脸。还想占老娘便宜,哄你几句还真当自己可以吃霸王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是个什么癞蛤蟆。” 她这么一骂,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三生畔的护卫一上来就扭住了男人,男人被她骂的脸憋得通红,手上又没缓过劲来,回不上话。 三生畔向来以客人为尊,但是这里面从不包括想白嫖的客人,护卫和小姑娘说了几句,知道了来龙去脉,就将男人往楼下拖。 走了一段,男人反应终于跟上,不服气地辩解,“我的荷包是真的被人偷了,就是在你们这三生畔被偷的。” 三生畔做生意最讲究声誉,护卫听到他后半句指责,拖他的力气更大了。 热闹没得看了,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 站在外围的水乔幽没走,朝着刚才骂人的小姑娘勾了勾手。 小姑娘看到,带着点娇怒的脸立马变成甜美的笑容,朝她走了过去,动作自然地勾上了她的胳膊,讶异问她,“你怎么也在这儿?” 水乔幽没有阻止她的手,自己也动作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俩人瞬间变成了恩客和这楼里的姑娘。 她不答反问:“你何时来的?” “三日前。” “你们公子让你来的?” 顾寻影摇头,“没有,我自己要来的。” 水乔幽垂眼看她。 顾寻影替楚默离证明清白,“真是我自己要来的,公子没逼我。” 水乔幽搂着她朝三楼慢慢走去,“你来探听消息?” 顾寻影茅塞顿开,“你也是来打探消息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顾寻影试探问道:“那你,探听什么?” “找人。” “哦。” 不是和自己一样的? 顾寻影以为水乔幽也会问自己一样的问题,她却没说什么了。 她不问,也让顾寻影悄悄舒了口气。 他们俩不紧不慢地走着,水乔幽一手搂着她,一手晃着酒杯,旁边也无人看出他们的异样。 顾寻影感叹,“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水乔幽想到刚才的一幕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寻影叹完后,眼睛又亮起来,“明晚你可还会来?” 水乔幽直白道:“我没银子。” “……我给你出银子。” “……” 水乔幽还是没有立即表态。 前面有龟公在守着,顾寻影左手扯着她的衣袖,右手抚在她胸口撒娇,“来嘛来嘛。” 水乔幽将手里的酒递给她,止了她右手的动作。 顾寻影替她端着酒杯,想起刚才的事,脸上闪过一丝别扭,嘱咐道:“对了,你刚才看到的我不是我。” 水乔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瞧着前面的楼梯口,随口答道:“嗯。” 顾寻影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瞧出她的意图,小声给她透露,“那上面,我们上不去。” 水乔幽脚步挪向旁边,搂着她倚在栏杆上,眼睛状似在看楼下歌舞,却将楼梯口的情况全都扫入眼中。 顾寻影端着酒杯依偎着她,给她详细说道:“那上面都是贵客,这楼里能上去的除了老鸨毕三娘就只有楼里最有名的四位姑娘,梅兰竹菊,你知道吧?” “不知道。” “……算了,待会若是看到了再和你说。” 水乔幽没有异议,“那贵客有哪些?” “既能出得起银子,又得有头有脸。” “多吗?” “这三日,我就见到五个人上楼。” “哪五个?” 这些都不会影响顾寻影要探查的事情,她不介意和她分享,“四个都是四大门派的公子哥,还有一个叫周全。” “石帮的堂主周全?” “你也认识?” “见过。” “哦。” “今日他们可有人来?” “那四个公子哥来了,就那个周全没来。” “他来不了了。” “啊,为何?” “他被人打了。” “哦,难怪。” 两人正说着话,三楼有一看着不到三十的艳丽女子下来。 顾寻影压低声音给水乔幽介绍,“她就是毕三娘。”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毕三娘一眼,就挪开了视线。顾寻影也一样没有多看她,笑靥如花地将酒递到水乔幽嘴边。 水乔幽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酒。 毕三娘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恰好见到这一幕,她瞧着顾寻影的笑容满意地收回目光往楼下去了。 看着她下楼的背影,水乔幽问道:“她是这里的东家?” “嗯。” “这里是她一个人开的?” “听说好像似的。” “可有背景?” 顾寻影左右瞧了一圈,看到没人注意到她们,她凑到水乔幽耳边同她耳语,“有人说,她是风烟书院院长米谦的相好。” 水乔幽以为她话已经完了,她却又加了一句。 “还有人说,她也是赵涟的相好。不过,我昨晚看到她和米谦的孙子那个了。” 水乔幽视线往她偏了一点。 顾寻影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太含蓄了,就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搂搂抱抱。” 水乔幽定睛望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回楼下。 顾寻影没注意她心思,断定,“我敢肯定,他俩关系不正常。” 第182章 探听 “哪个说法,最可信?” “差不多。” 水乔幽来三生畔之前,其实听过三生畔的背景。 她问顾寻影,是想从楚默离那边判断哪个说法可信度高。 刚才顾寻影说的前面两点,她也听过。 她说差不多,那这两种说法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至少这毕三娘让外人相信了这是真的。 水乔幽和顾寻影在楼上楼下晃荡了半个时辰,又在顾寻影房里坐了近一个时辰,选择了从正门离开。 两人站在门口,顾寻影拖着她的胳膊,还不忘娇声嘱咐她明日一定要来。 因为吹雪巷的人将周全打残了,一晚上过去,石朗也未出面找吹雪巷算账,街头巷尾那些拿他们做赌的赌局赔率又有了反转。 赌石帮赢的赔率涨成了一赔五,赌吹雪巷赢的赔率降成了一赔二。 公理堂事务繁忙,两帮的纠纷又多拖了一日。 江湖事,他们也懂规矩地不找官府,两方都很有耐心地等着,就是到了下午,大家听到吹雪巷又将石帮暂时推出来的新主事人又给打残了。 天一黑,水乔幽又去了三生畔。 这次,她走的是正门。 顾寻影一直趴在二楼栏杆上望着大门口,对周围过来的客人都爱搭不理。 因她昨晚赚得银子不少,又才营业没多久,听到她说她昨晚那位‘贵客’今日还会来,毕三娘暂时也没管她。 水乔幽一进大堂,顾寻影就看见了她,飞奔下去捞上了她的胳膊,“你怎么才来?” 她的热情出乎水乔幽的意外,“……刚下值。” “那明日早点。” 明日是袁松宴客的日子,她不一定过得来,不过她还是道:“我尽量。” 两人对话落在旁边的龟公耳朵里,龟公没再盯着两人看了。 水乔幽搂着顾寻影往里面走,却注意到今日那些姑娘对自己的关注有点过高。 顾寻影自己也看到了,对她道:“不用管她们,她们就是嫉妒我。” 水乔幽第一次对一句话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这次,俩人没有先上楼,而是在大堂的坐客区里找了个位置欣赏歌舞。水乔幽点了壶酒,顾寻影半边身子依在她身上,一边给她喂酒,一边小声和她耳语,“我跟你说,米家的败家子又来了。” 她用眼尾示意了一下上面,“毕三娘刚才也上去了,就他们俩人。” 水乔幽慢慢喝着酒,眼睛没有乱看。 三生畔是通过里面姑娘们的手卖消息,可坐在大堂中的客人什么人都有,通过他们的嘴也能听到很多事情。 两人坐了半个时辰才拿着没喝完的酒往楼上走,到了二楼回廊,水乔幽询问顾寻影,“石帮今日可有来人?” “除了那个周全,其他的人我不认识。” “那还没有其他人找过毕三娘?” “败家子来之前,来过一个陌生男人,与毕三娘在三楼待了,大概半盏茶。” 可惜,楼上她还是上不去,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她们俩在楼下坐了这么久,顾寻影嘴里的败家子和毕三娘都还没下来。 水乔幽瞥了一眼楼梯口,搂着顾寻影进了她房间,并栓上了房门。 走到屋中,确认房中没有其他眼睛,水乔幽放开她,步向窗边。 顾寻影瞧她往窗外探,看出她的意图,提醒她,“楼上戒备森严。” 她也一直想上去看一看的,但是因为上面护卫多,这里又没人掩护,她就没找到机会行动。 水乔幽确认外面没人注意,没有多说,直接通过窗户攀上了屋顶。 顾寻影忙去门边看了看,确认外面没人,坐到了琴架旁,按动了琴弦。 临渊城的房子不像淮地,没有露天天井,顾寻影也不清楚上面的人在哪间房,水乔幽就只能靠在屋顶上,一间间屋子听动静。 她在屋顶上绕了半圈,才终于听到有不太清楚的说话声,听上去像是一男一女。 这边的房子估计是为了抵抗寒冷,瓦片下面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泥,根本没有办法偷看。 水乔幽思索一息,吊到了屋檐下,身体贴在窗边的墙壁上。 这样一来,里面说话的声音清楚了些。 她先听到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 “再陪我一会。” 女子带着风情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时辰不早了,你得回去了,我也要去忙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嗯,那你也得回去。” “三娘。” “乖。” 水乔幽听着他们说话的语气还算正常,也没其它乱七八糟的声音,眼睛靠近了窗户一点,通过双层的窗纸看到了两个有点模糊的身影。 毕三娘要往外走,被男人拉住了手,跌在了他大腿上。 毕三娘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膛,拒绝让他的脸再靠近。 他只好停住,道:“今日他们都没功夫管我,我晚点回去,也无事的。” 毕三娘不怎么相信,涂着丹蔻的细长手指轻划上他的脸,“米二公子,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上次等等。奴家这里是小本生意,可不想被米夫人带人来给砸了。” 米二公子听她这么一说,有点急了,“你放心,这次我娘不知道我来这儿了,还以为我在家里呢。还有,我说的是真的。” 他搂住她腰的手收紧,不让她下去,“今日下午吹雪巷的人又将石帮管事的打残了,还是在紫金门的地盘打的。紫金门认为吹雪巷这是挑衅,是不满公理堂,我出来的时候,任门主和其他两个门派的伯父都去了我家找我祖父,明日他们又要去赴太守之邀,估计商量完了石帮和吹雪巷的事,还得聊一脚这宴,一时半会散不了的。所以,今日,我祖父肯定也不会找你的。” 毕三娘扭开他的脸,动作灵巧的从他腿上下来。 米二公子似是早有预料,又拉住了她另一只手,一用力再次将她拽到了自己怀里。 “好了,我开玩笑话的嘛,别生气。不过,你这一向消息灵通,你对那新来的太守袁松有何了解?” 毕三娘听到他后半句没再急着从他腿上下去,“米院长不是已经见过他了,你还要找奴家了解?” 米二公子对她也不避讳,“我听说那个袁松贪财好色,是个官场老滑头,可那日我祖父送他美人,他居然一个都没收。” “那又怎么了,他不是还很钦佩米院长,与他一见如故,甚至还想把儿子送到你们风烟书院。” “难怪都说你这消息灵通,你居然连这事都知道。那你说,他可会和赵涟一样,不破坏这临渊城的规矩?” 毕三娘轻笑,“这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最近大家有事不都还是找的公理堂,找的是米院长,他不都没说什么。就比如那石帮和吹雪巷都闹成这样了,他不都没管。” 米二公子琢磨着她这话,好像挺有道理,“也对。” 毕三娘顺着这话,随口又问了一句,“石帮和吹雪巷的事情,公理堂是怎么打算的?” 米二公子心大,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当即回道:“这还用说。” 说完,他又略带可惜的道:“就是可惜那周全了,我今日去看他了,估计以后是站不起来了。” 毕三娘笑了笑,“你呀,别可惜。今日石帮另外派人来了,说了你以后来这用的,依旧记他们账上。不仅是这,还有那聚财阁也一切照旧。” 米二公子咳咳两声,“我也不是看重他们那点银子,就这点银子,我自己照样付得起,我就是,真的可怜那周全,好好的人,你说,说说废就废了。” “嗯,我知道。你米家二公子,哪里会缺这点小钱。” 说着,她从米二公子身上下来,米二公子这次没能再抓住他。 “三娘。” “米二公子,时辰不早了,你真该回去了。” 米二公子站起来拦住她,像是酝酿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问她,“那你,和赵涟那个老头子,是不是真的?” 毕三娘瞧着他轻笑一声,“他可比你祖父年轻。再说,是又如何?” 话落,她不再理会他,自行先出了房间。 水乔幽不再多待,快速回到了顾寻影的房间。 顾寻影看到她回来,松了口气,想要起身,水乔幽伸手制止她,示意她继续弹。 她轻声关了窗,靠到烛火边,弹掉衣袖衣摆上碰上的灰尘,在对面案几边坐了下来。 她刚坐好,门外显现出一个窈窕身影。 屋里两人看见,都未慌张,水乔幽慢慢喝着酒,顾寻影手下琴音未出一点岔子。 一曲完毕,琴声停下,顾寻影到了水乔幽这边给她倒酒,“水哥哥。” 水乔幽听着又媚又纯的声音,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门外的人敲响了房门。 顾寻影只好先放下酒壶前去开门,一边走,一边自己用手擦了一下口上的唇脂。 门一打开,看到刚从楼上下来的毕三娘。 顾寻影乖巧给她见礼,毕三娘面上笑容亲和,目光从她嘴上移向她后面,瞧见漫不经心坐在案几喝酒的水乔幽,才将目光收了回来,嘱咐了她一句,“好好伺候客人,万不可再发生昨日那样的事了。” 顾寻影懂事地应下,“是。我知道了。” 毕三娘瞧着她的态度,满意地离开了。 顾寻影站在门口目送她,直到她下楼才关上门,之后还趴在门上往外观察了一会,确定楼里的人离她们这都还有点距离,才栓上门往里面走,迫不及待地向水乔幽打听,“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这两晚顾寻影都毫不吝啬地与她分享了自己探听到的事情,水乔幽也没隐瞒自己刚才听到的。 “米二公子在这里的花销都是记在石帮账上。” “原来如此。” “他在聚财阁里的花销一样。” “聚财阁?” “那是一家赌场,客人下注至少一百两银子起。” 这个一百两银子让顾寻影有点小惊讶,“哦!” 顾寻影看她不说了,又追着问道:“那还有没有其它的?” 水乔幽看向她。 顾寻影凑她近了点,“就是毕三娘和那个败家子在上面干什么?他们是不是在上面偷情?” 水乔幽对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没看到。” 她看到的那个阶段,对于一个身在花楼的女子来说,还算不上偷情。 “哦。” 水乔幽听着顾寻影略带可惜的语气,补了一句,“不过,米二公子对毕三娘估计是动了点真心。” 顾寻影刚暗下去的眼睛闻言重新亮起,分析道:“那就是说,毕三娘对那败家子不是真的。” 水乔幽没有否定她的看法,问了她另一件事,“你可会画画?” 她这话题转得突然,顾寻影注意力被拉着转移,“……会一点点,你要画什么?” “以后,你再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将他们画下来。” 原来是这事。 “我不怎么会画人物。”顾寻影想到了一个人,“但是,我见过公子的画,他的画工很出色,他肯定是会画的,我去请公子画?” “……不用太像,能让熟人看出是他们就行。” “哦,好的,我会和公子说的。” 水乔幽见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说得明白了些,“不必麻烦他,你自己动手。若是不知道怎么画,就去找楼里的姑娘或者毕三娘借几本她们珍藏的画册做样书。” “哦。好的。” 顾寻影下意识答应了下来,应完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没想到哪里不对。 这晚,水乔幽在顾寻影里房里待到很晚才走。走出三生畔所在的那条街,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她走出很远后,三生畔旁边的小巷里出来两个身影。 水乔幽离去的方向,早已没了人影。时礼看楚默离还望着那个方向一直不说话,小声同他禀道:“公子,这几日,水姑娘都没有和吹雪巷的那些人有任何接触。我们又确认了一遍,在水姑娘住在那里后,到我们发现她之前,也没人看见他们有接触过。她救了袁明府那日,是恰好在旁边的茶寮喝茶。” 第183章 饮茶 她住的那个地方,确实是座凶宅,还是三年死了两次人的凶宅,三年前住的是一家三口,却因男主人得罪了一个地痞,一家三口全在家里被杀了,隔了两年,来了个不姓邪的,结果没住半年一家五口晚上又全让对家给毒死在屋里了,之后那座小院就成了整个临渊城最便宜的院子,直到水乔幽来才赁出去。 小院和吹雪巷中间那座比较大的园子是空着的,主人很多年前就搬离临渊城了,也未赁居。 吹雪巷里的那位高手,当时她蒙着面,没人看见过她的脸,她用的兵器则是随手抢的一把刀。有人说,她用的招式有点杂,能看出好几个门派,却无法确认她到底出自哪派。根据当时去了吹雪巷的人回忆描述,那人不像是水乔幽。 “吹雪巷的帮主左辛,在我们到临渊城的前几日就外出送货了,据说他们这趟行程来回需要大概三个月。石帮的那个石朗,这几日一直没有露面过。袁明府给他也下了帖子,或许明日的宴席上,能够见到他。” 楚默离听着时礼的汇报,沉默未言。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从另一个方向远离了三生畔。 袁松下帖是请人饮茶,故而这个时辰就定在了下午。 可是,因为人多,府衙账房那边又说账上银钱见紧,水乔幽就将这宴客的地方选在了城外西郊,一处有山有水,景色宜人之地。 故而,收到帖子的人听到四大门派的当家人会去,就都早早结伴出发了。 行在路上,众人想着帖子上给的地方,纷纷猜测这新来的太守肯定是个附庸风雅的人。然而,等到地方一看,他们改变了想法。 瞧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偶见飞鸟的……清幽之地,他们觉得或许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这袁松可能真的是个……风雅之人。 大家正对今日这地方面面相觑之时,袁松的马车到了。 彼时,离帖子上的时辰还差一刻,四大门派的人还没来。 众人得知来的人就是袁松,都有些讶异,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赶忙迎了上去。 袁松下车扫了一眼环境,很满意水乔幽挑的这个地方。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披风,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一群人,经过野外清风一吹,一个比一个精神,他仿佛看到了临渊城满是希望的以后。 面对这些江湖人豪迈中的拘谨,袁松笑得随和可亲,没有半点官场人的高傲。 四大门派的人还没来,水乔幽对这些人认得不全,袁松就带着大家先坐,听着他们自己一个个介绍。 今日他下帖是请大家饮茶,可因四大门派的人,尤其是米谦都没来,这个茶,袁松没有急着让人上。 看着袁松面前也是空着的茶几,大家一边争着在袁松面前露脸,一边又小心揣摩着他现在的心思。 今日来的人中,有过了两年仍在十大高手排行榜上的鬼刀丁六,他看到袁松旁边站着的水乔幽时,觉得有点眼熟,一时之间又没想起在哪见过。 没想起来,他见水乔幽又好像不认识自己,也没将这想法说出来。只不过,坐下之后,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铁樵夫郭保最近半年不在临渊城,今日宴上没有他。 斩尘剑刘舵主因前段日子被人断了剑,最近有些颓废,病地都走不了路了,今日也没来。 双拐张张大侠是紫金门的人,紫金门还没来,他也就还不见身影。 目前就丁六一个以前见过‘林光’的人,他看了她几眼,依旧没想起人来,暂时将这事给搁下了。 听了一半人自我介绍,袁松终于听到了石帮石朗。 听到石朗这个名号,不少人比袁松还要讶异,纷纷向他投去了目光,好奇他的长相。 今日宴席没有排位,大家都是看情况自己找坐,石朗不知何时来的,同那日在城门口一样,找了个最不显眼的地方待着。他见袁松,面上看着没有那日那般阴鸷,一双眼睛却仍旧给人一种狠毒之感。 袁松听到他的名号,话多了些,“石帮,就是最近那个赫赫有名的石帮?” 他这话问的是水乔幽,水乔幽点头称是。 石朗听着面上没有尬色,嘴上道:“底下人不懂事,惹明府笑话了。” 袁松摆摆手,“你不用紧张,余知道你们江湖人性子直爽豪迈,来这之前,余对这临渊城也有所耳闻,对你们的事,能够理解。” 石朗一时没能看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谢明府体谅。” 其他离得近的人,也对袁松这话留心了几分,暗自分析他这话是真是假。 袁松似是不知他们的心思,顺便问起了他们这冲突的另一方,“今日,吹雪巷的左帮主可有来?” 底下坐在中间的一位五六十来岁的老人站了起来,“吹雪巷左四见过明府,我们帮主前几日出了远门,今日未能前来,有负明府青睐,还望恕罪。” 他这样一说,袁松想起来了。 当时帖子下到吹雪巷时,左辛已经出远门了,帖子是现在吹雪巷主事之人,即眼前的左四接的,且在当时便与送帖之人说明了情况。 这人是他下帖之前就离开了,袁松自是不会怪罪,对左四的态度和对石朗的一样。 他瞧着两人都像是讲道理的人,充当了一回和事佬,“余知道,这江湖饭,也难挣。不过,余新到任此地,还是希望能看到诸位江湖朋友和气生财,同官府一起守护百姓,共同创建这临渊城。二位看着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有什么委屈或者误会,相信两帮也定能处理好。这期间,二位若是有需要府衙之处,可以尽管上府衙,不必有所顾忌。” 石朗和左四都受宠若惊地应了下来,表达了自己对袁松这话的认可。 这边正聊着,四大门派的人一同来了。 看到他们的车驾,本来坐着的众人齐刷刷全都站了起来,准备去迎。 石朗和左四没动,却因两人本就站着,就衬得全场就剩袁松自己一个人坐着了。 有几个人走了两步想了起来今日这宴乃新任太守所设,又急忙停住脚步,回头去看袁松的反应,其他人见他们举动陆续反应过来,也赶忙停步回头。 现场瞬间有种怪异的气氛在众人之间飘动,一个个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袁松自己脸上反是没有什么变化,目光从他们身上随意扫过,转到路边刚停下的车驾上,吩咐水乔幽,“阿乔,你替余去迎迎米院长。” “是。” 水乔幽走向众人,“诸位,可要随我一起?” 她这客气一问,大家更为难了。 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袁松到底是什么心思。 水乔幽等了他们三息,看到那边米谦已经下车,先往前走了。 其他人瞧着米谦他们越走越近,内心纠结了须臾,瞧着袁松似乎并不反对他们的行为,又想起先前听到的关于袁松对米谦的敬重,一部分人还是犹犹豫豫地也迎了过去。 剩下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了原地,站着等米谦他们过来。这其中包括石朗、左四以及丁六。 米谦虽然已过花甲,眼睛却还很好。 他还没下车,就见到这边的场景。下车后看到水乔幽先过来,就知道袁松已经到了。 他连忙快走了几步,向水乔幽询问袁松来了多久。 水乔幽实话告知。 米谦脚下步伐又急促了些,和其他迎上来的人拱了拱手,先去了袁松那边。 其他人赶忙给他让路。 两人相差只三丈远时,袁松也站了起来,走向了他,在米谦刚好因让他久等要弯腰给他行礼道歉时,他正好拖住了他的手。 “米院长,不是说了,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谢明府厚爱,礼不可废。” 米谦说着,就着他的手还是给他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一同行礼。 袁松对他的固执有些无奈,让他不必内疚,是他自己来早了。他听了其他三派当家人的自我介绍,就让他们入座,吩咐布置宴席的侍从上茶。 这日说来也巧,紫金门的那位张大侠也没来。 其他人重新给米谦四人行了礼,等着袁松和他们都坐下才重新坐好。 坐下那刻,他们也发觉了今日这个场地的好处。 清风一吹,什么气氛都散得快。 袁松趁着上茶的空闲,同众人说起了今日请大家来的原因。他只是想多了解临渊城,多了解他们这些为守护临渊城做过贡献的人,吩咐他们不要拘谨。 他先和米谦叙了几句旧,就又和其他三位当家人聊了聊,同他们说起了他们没来之前的事情。 这边暂时聊完,他便让刚才剩下那些没介绍完的人继续。 今日这茶会和那晚在相思筑的宴席一样,袁松没有谈起公事,也未对临渊城里的江湖人江湖事做出批判和点评,从头到尾也未他们的行为举动做出过指正和要求。 如此一来,大家逐渐放开了些,江湖人又本就比官场之人要豪迈,现场氛围逐渐轻松,多数人甚至觉得这氛围比自家聚会还让人放松。 若是硬要说有不好之处,那就是袁松下帖请大家饮茶,就真的只请大家饮茶。茶是好茶,可是连碟点心都没有,大家喝了一个多时辰,好茶也喝的大家嘴里都开始泛苦了。 袁松自己也意识到了几点,说出了原因。 原因无他,实在是府衙库房银钱有限,身在官场,也有诸多限制,他也就只能委屈众人喝茶了。 他给大家道了个歉,看天色也暗了,没再留着大家多说话,让散席了。 众人连忙说着惶恐不敢,起身等他先走。 思维活跃的,有地位的,则同时在心里快速思考,他这话中深意。 水乔幽跟着袁松离开,从来到走,没有和左四说过一句话,也未对过一个眼神。 石帮和吹雪巷的事,她更未在袁松那里多一句嘴。 等到他的马车走远,众人忙聚向米谦四人身边,向他们请教。 米谦想着在相思筑的袁松,夸赞了袁松几句,也说了几句让大家一起为临渊城而努力的话语,就走人了。 他一走,其他三派的人便跟着一起离开。 因为围着米谦的人太多,左四未能上前拜见米谦。 石朗也只是随着众人一起给米谦行了礼。 这事落在其他人眼里,多数人都觉得,四大门派,尤其是这米谦,没有将两帮的冲突看在眼里。 他们都走了,剩下的人三三五五地讨论了一番,被风吹得又精神了不少,也就都陆续散去了。 石朗没想自降身份,左四也没有要和他认识的意思,两人没有单独说话。石朗早已走人,左四则多留了一会,认识了一些人,聊了一会再走。 回城的马车上,今日没喝酒,袁松精神很好,他想到刚才的茶,打开了车帘,询问坐在外面的水乔幽,“阿乔,账房那边,真的连百两银子都没有?” 水乔幽回头,“账房那边是这么说的。” 今日没喝酒的袁松突然又头痛了,叹道:“不是说这临渊城向来也是商贸繁荣?” 水乔幽没做回答。 过了一会,袁松又问她,“阿乔,与石帮和吹雪巷相关的赌局,今日如何了?” “石帮的赔率都涨到了一赔六,吹雪巷依旧是一赔二。” “你觉得他们哪方会赢?” 水乔幽还没说话,跟了他近二十年的车夫提醒他,“明府,朝廷官员万不可参与这种事情。” 袁松按着头的手一顿,安静了一会。 接着,他复问水乔幽,“知不知道哪个赌坊开的盘口最大?” “聚财阁。” “就是那下注至少得一百两的地方?” “是的。” “押哪方的多?” “截至今日晌午,是吹雪巷。” 袁松手指点了几下额头,不太明显地笑了笑。 送了袁松回去,天已经黑了。 相对烟花柳巷来说,这个时辰却还算早。 水乔幽没有回去,又去了三生畔。 三生畔里,顾寻影又跟个望情郎一样趴在二楼栏杆上望着门口。 水乔幽一进门,前一刻还厌怏怏的人立马变成了小鸟,飞奔到了她身边,在别的姑娘手碰到她之前抢过了她的胳膊,得意地瞪走了她们。 第184章 身份 顾寻影脸上又抑制不住的喜悦,挽着水乔幽直接往楼上走,看上去真的像是等到了情郎的小姑娘。 快到楼梯口时,毕三娘恰好从楼上下来,三人遇见,毕三娘上下打量着水乔幽,笑说道:“呦,水公子来了。” 顾寻影依偎着水乔幽羞涩地点头,随即又给水乔幽介绍了毕三娘。 水乔幽只是朝着毕三娘微微点了点头。 毕三娘做得是开门迎客的生意,一点不在乎水乔幽的态度,还给她行了一礼。 她打趣顾寻影,“公子可不知道,今晚我们霜儿可一直在等着您,别的客人她是一律不看,她这心啊,是全落在公子身上了。公子没来之前,这小脸就没舒展过。现在公子一来,人才有了点精神。” 水乔幽垂眸瞧了顾寻影一眼。 ‘霜儿’完全没了前两日赶人的彪悍,娇羞地低下头。 毕三娘瞧着两人举动,笑容更多了些,“好了好了,现在公子也来了,你可得好好伺候。” “知道了。” 毕三娘没再拦他们,顾寻影带着水乔幽上了楼。 水乔幽没有和顾寻影说过自己现在的身份,但她清楚她作为楚默离的属下,必定也已知道。 上到二楼,她没有避讳,低声对顾寻影道:“她应该知道我是袁松身边的人了。” 顾寻影微讶,“她昨日问过我,我说我只知道你姓水。” 不过,这里是三生畔,水乔幽来了三次,毕三娘查到她的身份也不稀奇。 顾寻影担忧问道:“那对你可有影响?” “无碍。” 顾寻影听她语气肯定,舒了口气。 进房之前,水乔幽点了几样酒菜。 酒菜送来之前,两人没谈正事。 在楼上招待客人的毕三娘,水乔幽和顾寻影上楼后,唤了心腹过来,“可确定了,他真的是太守身边的人?” “确定了,今日下午,太守在西郊设宴,他全程陪同在侧。而且,我们通过太守府的人打探到,他不仅是太守身边的护卫,实际上还是太守的弟弟。” “弟弟?亲的?” “好像是亲表兄弟。” 反正太守府的人是这么说的。 毕三娘转头望向二楼,看到水乔幽搂着顾寻影进了房间,吩咐身边的人,好好伺候她。 听到水乔幽叫了酒菜,她嘱咐伙计又给加了两个菜和一壶好酒。 酒菜送上来,水乔幽看着多出来的酒菜,没有拒绝,打赏了伙计一锭碎银,让他替她谢过毕三娘。 伙计收着银子,高兴地退了出去。 顾寻影望着桌上多出来的酒菜,知道水乔幽刚才的判断是对的。 她先去把门给栓上了,确定外边没什么人偷听,回到里面询问水乔幽,“看来她是真知道了,那你以后还来吗?” 水乔幽现在这个身份,其实不适合来这种地方,还表现的如此张扬,就更不合适了。 之前没人知道还好,现在被人知道了,就是给人落把柄。 “算了,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酒杯在水乔幽手中转了一圈,“这件事,她若不问,你就当做不知道。” 顾寻影稍微一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嗯。” 水乔幽转了话题,“今日楼上可有客人?” “四个败家子都在楼上,一大早就来了,还有那四位美人。”她问这话,顾寻影想起了她昨日交代的事,在她旁边坐下,“哦,对了,你昨日说的画,我,我,去找人借了。” 说到一半,顾寻影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想到昨日她打开那画时,她脑袋里嗡嗡的,终于知道是哪里奇怪了。 而且,她就找人借了一本。没过一炷香,毕三娘却亲自给她送来了好几本。 “你,你是让我画那种画?” 水乔幽没有否认。 顾寻影瞧她反应,不知同为女子,她是如何做到这么淡然的,“……那种画,我不会画。” 水乔幽懂了她的心思,没有为难她,“既然如此,我找其他人去做。” 顾寻影听她这么一说,尴尬去掉了一些,“那倒不用,这事我与公子说了,公子会找人的。” 这下轮到水乔幽默了一息。 顾寻影以为她不放心,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公子找的人画的肯定比我好。” “……”听到她不是请楚默离自己画,水乔幽没再多说,“嗯。” 说完这事,顾寻影脸凑她近了点,“今日,我还注意到一件事。” 水乔幽等着她继续说。 “毕三娘,她好像会武功。” 今晚,有侍女不小心差点将给客人上的酒差点洒到毕三娘身上,她眨眼之间就躲开了。 “可是,我还没找到机会试她。” 水乔幽想起今晚那双风情下掩着精明干练的眼睛,“这件事,你暂时别管。” 顾寻影琢磨了一下她这话,“你担心她怀疑我?” “嗯。” 顾寻影回想毕三娘这个人,的确是个难对付的人,听劝道:“那行,听你的,先不试她。” 谈完毕三娘,顾寻影还和她说了一件正事。 “你昨日说的那个聚财阁,公子派人去查了,米家那个败家子的确是那里的常客。不仅是他,经常和他在一起的那另外三个也是。不过,他们四个,运气都不怎么好,每次去,每次到最后都是输。他们的账,都是记在米家那个败家子头上,米家那个败家子的账,则就又记在石帮的头上。说起来,这石帮,对他们是真舍得下血本。” “他一共输了多少?” “每次至少上千两,一起加起来,估计得有上万两了。” 水乔幽来临渊城这么久,不用右辞和她说,也听过风烟书院的一些事情。 虽然风烟书院名下的生意有雅有俗,但因米谦是个读书人,又开了一家书院,他对家中后辈的管束非常严格,尤其是对这个嫡孙,都是按照高门子弟在教养。这个米二的母亲也是出身书香世家,更是从不准这个儿子来这种下九流的地方。 这个米二来这三生畔都得偷偷摸摸,在赌场输上上万两,肯定是不敢和家里人讲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可能不知道自己输了这么多。 水乔幽忆起昨晚听到的一事,问道:“石帮和吹雪巷的事,他可有下注?” 顾寻影讶异,“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有了。 “他今日下午在聚财阁,下了整整五千两银子,赌石帮赢。” “他付钱了?” “暂时只是记账。” “上面其他三个呢?” “都下了,有两个下了两千,一个一千。除了他们,四大门派还有不少人都暗中下了注,全是赌的石帮赢。” 水乔幽手指在酒杯杯口上缓缓滑了一圈,“可有查到,聚财阁的东家?” “一个叫做蒋集的商人。三年前他病死了,后来这赌坊就由他儿子在掌管。” “可有背景?” “这个蒋集据说是临渊前前前任太守的小舅子的一个叔父的大舅子。” 那任太守离任后,这个蒋家在临渊城就没有直接可以撑腰的人了。可聚财阁已开了多年,早已有一定规模,他们应该也有给过这临渊城的各路神仙不少孝敬,所以虽然已不如当初有人撑腰时繁盛,却仍旧稳稳立在城中。 水乔幽今夜没有去楼上,后听顾寻影弹了好几首曲子,比前一晚多坐了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 下楼时,看到毕三娘在大堂里巡视。 两人走下了楼梯,遇到上菜的小侍女,水乔幽看了顾寻影一眼。 顾寻影会意,吩咐小侍女待会去她房里收拾一下。 水乔幽趁着小侍女没注意,从她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粒花生米。 小侍女应下走开后,两人走了几步,水乔幽背对着毕三娘,将手里的花生米弹了出去。 大堂里人多,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粒花生米,这粒花生最后落到了毕三娘旁边的一位脚步不稳的客人膝弯处。 本就走不稳的人,霎时歪得更厉害,整个人往毕三娘身边倒。 毕三娘迅速后退了一步,伸手将发福的客人的扶了起来。 水乔幽和顾寻影没有听到异响,都未回头看,步履如常地往门口走。 毕三娘扶住了客人,没有察觉异样,却眼尖地看到了她们,找了个人照顾客人,追上了二人。 “水公子,这就走了?” 水乔幽停住脚步,“明日一早还有差事。” 毕三娘看了顾寻影一眼,“可我们霜儿,一心想您今晚留下来呢。” 水乔幽听了她这话望向顾寻影,轻轻抚摸着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柔声哄她,“我明晚再来。” 顾寻影头埋的很低,小声应下,“好。我等你。” 水乔幽拍了拍她的手,“别送了,去休息吧。” 顾寻影听话放开她,‘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毕三娘瞧着她这模样,开口道:“既然不舍得,怎么不想办法将他留下来?” 顾寻影头又低了下去,捏着手指,声音和刚才一样,“她说,她不想让我以为,她和这里的其他客人一样。” 毕三娘自从做一行,听过很多这种类似的话,也没斥责她,“傻姑娘,来这里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顾寻影反驳,“她和别人不一样。” 毕三娘笑道:“那他明晚再来,你就把他留下来。” “我……” 顾寻影羞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躲楼上去了。 毕三娘想到水乔幽的身份,没有说她,暂时也没让她接其他客人。 石帮和吹雪巷的事情,众人根据公理堂不急不缓的态度,一直以为这事还得拖上一段日子。 不曾想,西郊茶宴一过,翌日,公理堂就排到了石帮和吹雪巷之事,请了石帮帮主和吹雪巷的帮主一起去了公理堂。 因吹雪巷帮主左辛出了远门,主事的左四就代他去了,石帮可能是听了左辛没去,帮主石朗也未露面,只是派了个属下去。 左四见到石帮的这个手下,并不认同他主事的身份,觉得石帮这是侮辱他们,不同意调解,但后看在四大门派的面子上,还是先坐了下来,听石帮的想法。 石帮拒不赔偿他们的损失,还反过来要求他们赔偿。左四听到一半,还是被气走了。 这件事的结果很快就传了出来,甚至还传出了吹雪巷不将四大门派看在眼里的传闻。 从这件事上,大家更趋向于相信吹雪巷更有实力,可想到这事涉及了四大门派,大家对最后谁输谁赢,又有了迟疑。 到了下午,赌石帮赢的赔率降成了一赔五,赌吹雪巷赢的赔率暂时没变。 两帮和解失败的第二日,他们又在街头打了起来。双方依旧都有损伤,但是这次石帮有好几个人,都只剩了一口气。 看热闹的人以为是吹雪巷终于忍不下去了,吹雪巷的人却心里清楚,他们这次下手的力道是一样的。 左四赶到现场,见石帮剩下的人,抬不走伤者,便派人将他们送到了石帮门口,并且放话,若是他们石帮再敢胡搅蛮缠,他们吹雪巷就按这临渊城的规矩办事了,并且随后上公理堂撤了吹雪巷的诉求。 此事让和他们有关的赌局赔率重新反转,赌石帮赢的涨成了一赔七。 水乔幽听到此事,没管楚默离那边有没有说,将米二几人在聚财阁下注的事情告诉了袁松。 也就在这一天,风月场所多了一本新的画册,这本画册甚至还流到了集市上。 有平日里和米二相熟的人,见到画册,认出了他,米二公子的名号很快在临渊城更响了。 米夫人身边有人听到这事,忙买了一本画册,拿给了米夫人。 米夫人一看,就认出了自己儿子,另外那个女的,她也很快认出她是三生畔的毕三娘。 翻着那伤风败俗、不堪入目的画册,米夫人还没翻完一半就差点晕过去,连忙吩咐人去将外面的画册全部买回来销毁。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就去了自己儿子的院子。去了后,没有见到人,得知他从书院回来后去了同窗家中和同窗一起读书。 米夫人当即让人去找米二,可下人找到了晚上都没找到人。 米夫人心里有了数,知道他恐怕根本没去什么同窗家中,而是又去了那肮脏之地。 第185章 抓贼 米夫人担心自家夫君和家公知道这些事,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再想那画,更怕前面两人知道这事后,这不省心的儿子还被他们在那不正经的地方找到,当机立断带了下人,亲自去了三生畔。 水乔幽没想到楚默离那边办事的速度如此之快,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这晚下值早,没在府衙吃饭,在去三生畔的路上找了个小摊随便点了点吃的。 吃到一半,看到米夫人的马车。 马车从眼前过去,她往对面随意瞥了一眼,对面路边蹲着的两个不起眼的乞丐一个跟上了马车,一个去了石帮所在的方向。 水乔幽不紧不慢地将东西吃完,没再去三生畔,径直回了吹雪巷休息。 隔日,一上午还没过去,米夫人去妓院里找儿子,砸了三生畔的事情,和米二公子与毕三娘的风流韵事一同传遍了整个临渊城,传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因为风烟书院和米谦的影响之广,到了晌午用饭的时候,府衙之中也已有不少人在讨论此事。 很快,袁松不用通过水乔幽,也听到了这件事情。 下午他唤了账房来,详细问了府衙的这几年的收支情况,随后听账房跟他诉了半个时辰苦。 袁松查看了账册,上面记录的府衙现在可用现银共计六十九两三钱,下个月众人的俸银在哪还不知道。 幸好,他的上一任赵涟也没给他留下什么亏空。 鉴于这一点,沉浮官场多年的袁松也没再细查以前的那些账册。 挥手让账房离开后,袁松揉了揉额头,询问水乔幽,“阿乔,可有查到米谦那个孙子,这次在聚财阁下注了多少银子?” 这件事水乔幽还是通过顾寻影从楚默离那知道的,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事。 水乔幽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看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事,回了他,“先前下了五千两,昨日,他又加了一千两。” “六千两。也是记在石帮账上?” “听说是记账。” 袁松听出她这回答的严谨,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叹道:“现在的孩子,真是难养。” 水乔幽尽职地不予置评。 袁松端着茶杯思索了一会,“既然这石帮如此有能力,为何过了两年才出头?” 袁松回想前几日见到的石朗,凭他阅人的经验,肯定那不是一个和善的人。 这样的人,偏偏又这么有耐力。 “阿乔,你对石朗这个人,如何看?” 水乔幽认真想了想,“低调。” “低调。”袁松重复着她这点评,“那他为何要低调?” “或是性子如此,或是不想惹来事端。” “为何不想惹来事端?生性懦弱?” 这个想法不需要水乔幽说什么,袁松自己就在心里将它排除了,生性懦弱的人就不应该来这临渊城。 “还是。”袁松抬眼,望向水乔幽,“心里有鬼?” 两人对视了两息,想到了同一件事。 袁松想见一面楚默离,可楚默离最近都没露过面,他也不知上哪找他。 找不到人,最后一切还是靠自己努力。 最近府衙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袁松没打算出门,就不需要水乔幽一直跟着,便让她去打听一下这个石朗,以及再打听一下聚财阁。 水乔幽走后,袁松忽然想到水乔幽这人平日里其实也挺低调的。 不过他想起她那性子,他觉得她可能真的是性子如此。 水乔幽就在城北转了一圈,街头巷尾还在谈论昨日米家闹出的两桩丑事。 然而,到了晚上,前一晚被砸了的三生畔又照常营业了,里面看不出一点被打砸的痕迹。 水乔幽一到,昨晚看了现场的顾寻影就拉着水乔幽上楼,迫不及待给她讲述了昨晚的大戏。 米夫人差点打了毕三娘,可惜被毕三娘躲过去了,她身边带的几个婆子也没能碰到毕三娘,最后米夫人是将三生畔砸了一通,却也因儿子真的在这里和没有打到毕三娘而气得半死。 也是这件事,让顾寻影看出毕三娘不仅会武功,而且还是个高手。 昨晚米夫人带了不少人来,大堂那叫一个混乱,毕三娘被包围在中间,确是毫发无损。 但是,毕三娘没有主动出手也未还手,顾寻影没能看出她的功夫出自哪门哪派。 水乔幽想起这事还得多亏楚默离,试探性地问顾寻影,“你们公子知道此事,可有什么吩咐?” 顾寻影不假思索,“没有,公子什么都没说。” 水乔幽瞧出她没有说谎,手指在酒杯上摩挲了几下,没再继续问了。 水乔幽离开三生畔时,已经很晚了。 但是,她没有回吹雪巷,而是转道去了聚财阁。 走到半路,遇到一个刚好交完班准备回去的官差。 水乔幽对他有点印象,记得他叫贾刚,在府衙已经当了三年差了。 水乔幽见他换了自己的衣服,叫住了他,他也认出了水乔幽,忙给她行礼。 水乔幽见他认得自己,就问了他可还有事。 听他说无事,就请他领她去聚财阁。 过了这么些日子,大家都知道水乔幽是袁松身边的红人,贾刚听她说要去聚财阁找一个前几日偷了她荷包的人,想找个认路的,当即答应了。 贾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路上,水乔幽向他打听了聚财阁。 “水护卫您是外地人您不知道,虽说这聚财阁现在仍是临渊城最大的赌坊,可是自从那原先的东家死了,换成了他儿子接手后,这聚财阁就大如前了。” 水乔幽虚心请教,“怎么说?” “别的不说,就说以前都是客人向他们赌坊借银子,可是前两年,他们都要向黑市借银子了。” “他们向黑市借银子?借了很多?” 贾刚是个实诚人,对水乔幽也不设防,她好奇他就答了,“他们借钱的地方,低于一万两是不会借的。” “你怎么知道?” “我经常在那一片巡查,有两次,我正好看见了聚财阁现在的东家进去。” “两次隔了多久?” “大概是不到一个月?” “后来呢?” “后来没怎么见过了,可能也是我没遇到。” 说话间,两人已经靠近聚财阁。 水乔幽问贾刚,“这里的人,可有认识你的?” 贾刚摇头,“应该没有。” 水乔幽带着他进了聚财阁,贾刚小声问她,她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准备帮她一起找。 水乔幽随口说了一句,左手小臂有道三寸长的刀疤。 大晚上的聚财阁还是人挤人,有刀疤的人好找,这还没到夏日,左手手臂上有刀疤的人就不那么好找了。 水乔幽也知道这点,并没要求他一定要帮自己把人找到。 她将能随便走动的地方转了一圈,路过赌牌九的地方,有两个年轻人赌得比谁都激动。 又走了半圈,就看到两人在和赌坊里的人签什么文书,签完之后,赌坊里人提醒他,这可是他今晚借的第三次了,三次一共一千两。 聚财阁下注一百两银子起,加注一次至少一百两,还必须得是整数,输一千两在这里是见怪不怪。签字的人不以为意,一把抢过旁边人手里的银子,嗤道:“怎么,你是怕米二公子还不起你们这一千两?” 旁边的人听到他这么说,笑了笑,祝他玩得开心,不再多说。 水乔幽看着他们一人收借据,一人收银子,询问贾刚,“那人就是风烟书院的米二公子?” 米二公子这两日在临渊城那叫一个火,贾刚听到她问,也没觉得奇怪,“不是,那是米家旁支的一个后辈,平日里经常跟在米二公子身边混吃混喝,大家都叫他米混。” 这个人是个出了名的混子,天天打着风烟书院和米二的名头招摇撞骗,在临渊城里巡过街的官差都知道他。 “他旁边那人呢?” “那人曾在风烟书院读过两年书,和米二公子是同窗,吃喝嫖赌样样在行,这米混虽然是米家旁支,其实却是靠他才混到米二公子身边的。” 这两人是一丘之貉,都是他们这些官差想不知道都难的人物。 看见两人又两眼放光地挤进赌桌,水乔幽也到了赌牌九的外围观看。 贾刚以为她是在找人,也没多问。 两人站了不到一刻,刚借了银子的两人又输光了。 米混不甘心,跑出去还想再借钱,但是聚财阁还挺讲原则,觉得他今晚借的已经不少,不愿再借了,劝他明晚再与米二公子一起来玩。 米混最终没有借到钱,看别人玩了一会,可他看别人,别人都是赢,这让他心中更不爽,就和他那狐朋狗友离开了。 水乔幽和贾刚都不赌,虽然这里因为赌注大,不赌的人也多,但是,晃久了也不合适。 水乔幽以没看到人为由,随着米混二人先出来了。 贾刚先前听她说荷包里除了银子还有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就提出明日让当差的兄弟帮她一起找,一定帮她将人找到。 水乔幽看他如此上心,跟他道了个歉,和他说了‘实话’。 其实丢荷包的不是她,而是袁松,荷包就是之前他在城里视察民生时被偷的。里面除了银子,还有他和他夫人的定情信物。袁松吩咐她,一定要将东西找回来。因他身份特殊,又怕丢了面子,还嘱咐她此事不能让他人知晓。 她暗中查了一段日子,查到那个小偷常去聚财阁,今日才过去找人的。她看他信得过,就将这事如实和他说了。 贾刚听到她说这事是太守的事,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顿时深感荣幸,明白了她的意思,保证一定会保密。 既然这事要保密,那就不能喊太多人找。 他向水乔幽承诺,这些日子,他自己一定会多留意这事,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水乔幽迟疑片刻,多透露了一句。 实际上,她刚才在赌牌九那里看到一个人,挺像那日的小偷的。 贾刚恍然大悟,难怪她刚才围在那里,他还以为她是在盯着米混二人看。 贾刚忙问那人特征,准备再进去将人抓出来。 水乔幽否定了他的提议。 这个人她也只是看着像,还不确定的。若是抓错人了,对太守的影响不好。更别说这聚财阁这么多人,容易闹大,不是太守想要的,再弄错了,更糟糕。如今太守新官上任,万事还是得以谨慎为主,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就更不好了。 贾刚一听,确有道理,转而建议,那他们就在这里等,等到那人出来,在抓来审问。 水乔幽认为那人一看就是嗜赌如命,一时半会恐怕不会从里面出来。 这个贾刚不怕,他们经常值夜,耗得起。 水乔幽抵不过他的热心,只好辛苦他和自己一起在聚财阁对面吹冷风。 等到四更都过一半了,那人果然还没出来。 水乔幽看贾刚穿得单薄,过意不去了,态度强硬的不等了,让他先回去休息,打算明日再过来看看。 贾刚没硬过她的态度,他一个人也认不出人,就只好先听她的,两人不再蹲守,各自回家。 第二日一早,水乔幽给贾刚送了坛好酒,表示感谢。 贾刚拿着酒却觉受之有愧,可又没能说过她,将酒给她还回去,只能先收下了。白日里他有差事,没法帮她盯人。下值后,回到衙门,听别人说水乔幽早就走了。他晚上不值夜,连忙赶去了聚财阁,果然在附近找到了正在盯梢的水乔幽,二话不说,帮她一起盯梢。 入夜后半个时辰,昨晚铩羽而去的两人,当真又来了,同时,两人前面还多了个米二公子。 几人进门后,水乔幽又在对面站了一盏茶,对面连续又进去了十来个人。 靠在墙上的水乔幽直起身,对贾刚道:“人进去了。” 贾刚准备同她一起进去,水乔幽思考过后,觉得还是一个人先进去看看,让他在这里守着,以防那人跑出来。 贾刚觉得她考虑得周到,反正他们也不能在里面动手,这人若是证实了,必定也是也赶到外面来抓的。 水乔幽一个人进了聚财阁,贾刚全神贯注地在外面等着。 一盏茶左右,水乔幽又从聚财阁里面出来。 贾刚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忙问她如何。 “人确定了。” “太好了。” 水乔幽同他计划,“待会先将人骗出来,找个无人的地方,再动手将他擒住。” “行。” 水乔幽环视四周,又有一丝担忧,“这聚财阁,可有后门?” “有。”贾刚答完,想到了她这么问的原由,“除了后门,这附近还有好几个岔路口。若是,只有我们俩人……他到时候跑出来,怕是不好追。” 水乔幽听了他这话,有点愁。 贾刚思忖了一会,提议道:“要不然,我现在去找几个在这附近值夜的同僚过来帮忙?” 水乔幽犹豫,“他们,可靠吗?” “我可以和他们说,我就是刚才在这附近遇到了一入户行窃的,被他跑了,躲在了这附近,让他们帮忙在附近路口守着。” 水乔幽听他保证不会出问题,衡量再三,同意了。 贾刚办事速度很快,没用一炷香就跑回来告诉水乔已经安排妥当。 水乔幽刚刚进去了一趟,再出入容易惹人注意,她就将那人一些明显的特征告诉了贾刚,换他进去,她在外面守着。 贾刚没有异议,快速进了聚财阁,没用半刻就找到了水乔幽说的那个人。 只是,该怎样让这人主动从正门走出去让他有点发愁。 他还没想到办法,二楼突然有人大喊。 “骗子,骗子。” 这事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也让贾刚盯着的人注意到了他在盯着自己,察觉到不对,赶忙往外面走。 贾刚对楼上的事情不关心,瞧目标要跑,连忙迈步追了上去。 即将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控诉的喊声。 “他们聚财阁和风烟书院是在做局骗我们的银子。” 第186章 篓子 “他们买了石帮,根本就不会让吹雪巷赢,就是想骗我们的银子。” 这几日石帮和吹雪巷的事情,吸引了不少赌徒,聚财阁里下注又不是一两二两那种不起眼的小钱,楼上接连大喊了几句,正在围着为石帮和吹雪巷开的那个盘口的客人立时被吸引了注意。 喊话又气愤地骂了几句,楼上楼下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大家陆续将事件始末串了起来。 这石帮和吹雪巷的赌局,现在看着是吹雪巷的赢面大,但是实际上这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就是想利用这个赌局圈钱,骗他们买吹雪巷,聚财阁为了讨好风烟书院,还准他们暗中重金去买石帮。风烟书院准备到最后时候出手,帮石帮直接对付吹雪巷。 喊人的人还堵住了正在和人谈论这个赌局的米二公子等人,相当于将人抓了个正着,楼上楼下都立马热闹了起来。 那个偷东西的贼人趁机赶紧往外跑,贾刚顾不上后面的热闹了,连忙挤开人群往外追。 里面这么一闹,也没人注意他们俩。 贼人顺利跑出了聚财阁,贾刚眼看要出去,听到后面越来越吵,下意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里面已经打起来了。不知哪里飞来一个茶杯,差点砸他头上,紧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扔出来了一个花瓶。 他赶紧往后退,几步跨出了聚财阁的大门,躲过一劫。 在外面等着的水乔幽听到动静跑向了他,“出什么事了?” 贾刚缓了口气,“里面打起来了。” 话说完后,想起了原本的目标。 “对了,刚才那人出来了,你可有看到他?” 水乔幽点头,“我看里面好像出事了,见你没出来,就没追他了。” 眼睛还在找人的贾刚愣了一下,想起她刚才快速往这边跑,明白了她因担心他的安全,就没去追那贼人了。 他没想到她居然为了他这种小人物,放弃了自己抓了这么久的人。 水乔幽又关心了他一句,“你人没事吧?” “您放心,我没事。” “人没事就好。”水乔幽放下心来,猜到他的心思,安慰他道:“那人,你不用担心,各个路口你不是都喊了人帮忙,他肯定逃不掉的。就算跑了,也不关你的事。” 贾刚心中涌出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一瞬,后面聚财阁里有人跑了出来,通过打开的大门,他们站在门外,都能看到里面的混乱。 贾刚差点被里面冲出来的人撞到,水乔幽眼疾手快拉着他躲向旁边。 那些跑了出来的人却又没走,还停在外面观看,有些不小心中了彩的人甚至还在忿忿不平地骂人。 贾刚在里面大致听了几句,已经听到了重点。他谢过水乔幽,面对这个变故,没要她问就和她说起了里面发生的事。 石帮和吹雪巷的这个赌局已经持续了好些日子,投钱的人不少,一听这就是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做的圈钱局,投了钱的人根本没法冷静。 贾刚话没说完,里面的人直接打到了外面,一个个不是头破血流,就是瘸腿断手的。 他们这么一闹,周边纷纷亮灯,不少人探出头来。 贾刚是官差,按说遇到这种事,是该管一管的。 可即使加上水乔幽, 他们也就只有两个人。 这情况,他俩若是冲上去,估计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人从身上踩过去了。 水乔幽也看出他的犹豫,对他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离开? 水乔幽给他解释,“不能让人知道,你我今晚来过这儿。” 贾刚听得更困惑了,“为何?” “这里已经打成这样了,马上就会惊动附近的同僚。聚财楼和风烟书院做局圈钱,现在被人爆出来,不管他们两方多有能力,此事是真是假,短时之内,肯定压不下去的。太守刚来临渊城,这个时候,聚财楼和风烟书院的人若是知道我们在出事的时候进过这里,就可能会将这事联想到太守的身上,以为是他故意引导了此事,想要借此抓他们的把柄,反而让他们借机把矛盾引到我们官府身上,好借此脱身。这临渊城里的人本来就是以风烟书院为尊,眼里没有我们官府。” 水乔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她后面那句,在府衙当差的实际上都有切身体会。贾刚听她这么一捋,好像知道她后面没说的是什么了。 他将她的话接了下去,“到时候,太守和官府有理说不清,就会失去百姓信任,使得这临渊城里的人眼里更没有官府的存在。” 水乔幽脸上肃正了些,点了一下头。 贾刚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冲出去暴露行踪,不然他这祸就闯大了。 水乔幽继续给他分析,“其他人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我们是在这里找人,他们听到动静来这边,合情合理,我们不出现,会给官府省去很多麻烦。” 水乔幽说得也没错,对面路口守着的官差,离这里最近,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招呼人往这边赶了。 贾刚点头,“那我们赶快离开这儿。” “嗯。” 水乔幽走在前面,带着贾刚躲过其他人的视线,快速往另一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两人本来以为今晚目标丢了,不曾想那人跑的也是这个方向,正好被守在这边路口的人拦住了。 他们跑到附近,听到动静,水乔幽迅速在贾刚耳边说了一句,“不要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贾刚头偏过去,刚才还走在他旁边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贾刚将她这话想了两遍,想起她先前同他分析的两件事,隐隐好像有点懂她的考虑了。 贾刚连忙赶过去,两人合力将人给拿住了,从他左手小臂上看到伤口确认了没抓错人。 大晚上的除了晚上开门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很安静,有点声音就能飘出很远。 这边人抓到了,大家注意力也散开了些。这边虽然离聚财阁不近,贾刚找来帮忙的同僚也还是听到了那边传来的一点动静。 他寻到声音的来源,下意识说了一句,“那边出什么事了?” 刚才跟着水乔幽特意绕了个弯的贾刚也跟着他望过去,从容回道:“不知道。” 这一带也属对方负责的范围,他也很清楚那里是聚财阁的方向,担心出事情,就将那贼交给了贾刚,准备过去看看。 贾刚不再耽误他,向他道了谢,并许诺改日请他喝酒。 他生怕手里押着的人多嘴,幸好直到对方走了,手里刚才挨了两拳还没缓过劲来的人一句话都没多说。 看着同僚走远,他长舒了一口气。 视线收回,刚才不知躲哪儿的水乔幽又出现在他身边。 水乔幽确认了一遍那贼的身份,确认没错,问了他偷荷包一事。 做贼的被抓之时都是一样的,拒不承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嚣张模样。 聚财阁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水乔幽不想再撞上其他人,决定先将人带回去羁押,慢慢审他。 贾刚也知这种人就要让他见见大牢里的手段才会老实,可他也担心,将他带回去,他恐会说漏嘴。 水乔幽理解他的担忧,告诉他,这人现在他们也必须带回去,今晚的事,他们不能再去让其他人改口径,若是被问起来,这人不在,他们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他考虑的事,她让他不用担心,她会自己搞定。 跟着水乔幽盯了两晚人,贾刚觉得自己那个脑子赶不上水乔幽的一成,她这么说,他也不纠结这些了,听她建议先带着人回去府衙。 水乔幽则先去了一趟袁松府上,和他说了晚上聚财阁发生的事。 等她从袁松府上出来后,她才去了府衙。 先前,贾刚得她嘱咐,还没将那贼关入牢里,而是暂时收押在一间无人的班房。 水乔幽来了后,让他先出去了,屋里只留下她和那贼两人。 贾刚站在外面,一直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这让他有些好奇,水乔幽是怎么审犯人的,但是为了避免被人误闯进来,他也没有去偷听偷看,尽职地帮忙在外面守着。 约莫过了一刻,水乔幽从里面出来,请他将人送牢里去收押。 事情她已经搞定,那人是不会乱说的。袁松的那样东西,她也已经问出了下落,请他等会帮她认个路,去将东西取回来。 水乔幽这么快就将事情全部搞定了,让贾刚很是诧异。 可是,水乔幽都说要去找东西了,这又让人不疑有它。 他进去押人,开始对他态度嚣张强硬的人就像个霜打了一样,路过水乔幽身边的时候,他还明显感觉到了他在怕她。 将人送到牢里,他当真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这就让贾刚更不怀疑水乔幽了,关好人后,陪她走了几里地,在一座废弃的宅子里找到了袁松那还没来得及被销赃的定情信物。 这两日他们都是晚上去的聚财阁,待得也不久,水乔幽又都是走的灯火不亮之处,他们也不担心聚财阁里会有人认出自己。 事情都办完后,两人各回各家,聚财阁的事,约定都当做不知道,也不去打听。 聚财阁那边,这一晚上比开业时还热闹。 附近的官差听到动静,跑去查看,一到现场,就见到里面外面都打得不可开交,旁边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 他们知道这事一两个人是压不住的,急忙又去搬救兵,周围能被摇来的人都被叫来了。 就在他们叫支援的功夫里,周围本来是出来看热闹的人,也有许多在其它地方参与了因石帮和吹雪巷而设的这个赌局,看热闹时听到了事情的原由,二话不说,从看热闹的变成了耍热闹的。 这样一来,参与打架的人更多了,聚财阁里的那些护卫双拳难敌多手多脚,被压制得死死的。 米二等人意识到出事,想先离开,却被人那些气愤的赌客堵住,外面护卫一失利,他们几人就更走不掉了。 官府的人过来,劝架不住,只能以暴制暴,还多亏有人考虑周全,担心府衙人手不足,向城门那里请了守城的官兵帮忙。等人到后,才以人力优势压制住了局面,最后气的官差将凡是参与打架的以及还在聚财阁里的人全部带去了府衙大牢。 这其中包括没能脱身的米二几人。 米二刚听官府要带人走,还没当回事。 这城里没几个官差不认识他,他甚至以为这是他离开此处的好机会。 就在他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时,进来的人是几个生面孔,都是才从其他地方调过来没几日,都没认出他,听他自报家门,也没理会他,毫不留情地将他拖走了。 快出门的时候,有官差认出米二,提醒了对方,对方仍旧没听劝,并未放人。想帮米二的官差职位不如对方下令之人高,没能阻止。 直到天快亮了,聚财阁附近才终于安静下来。 米家知道此事时,米二几人已经被扔在了府衙大牢里,聚财阁的事也被禀到了袁松那里。 自己的孙子是什么德行,米谦多多少少是清楚的。但是,他以为他顶多是做些风流事,却没想到他会接连捅出这么大篓子,更不知道他居然还敢去聚财阁赌钱。 知道这事是因石帮和吹雪巷设的赌局而起,米谦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顾不上生气,急速派人来府衙捞人。 可当他的人到府衙时,袁松已将米二和米家有关的几个人单独安排了一间牢房。 太守亲自安排的人,府衙里的人就算再大胆,也不敢私自帮米家捞人了。 米谦得到回信,眉头紧锁,知道这人一时半会是捞不出来了。 他忍住了内心的怒火,让人去查米二到底在这件事上下注了多少银子。 风烟书院从大牢里捞不出人,可要查这么点事还是不难,没用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人就打听到了此事,回禀给了米谦。 米谦听到和米家有关的人,有不少人都违背他的命令偷偷去买了石帮赢,而光米二就下注了六千两银子,他内心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儿子。 第187章 安排 米谦斥责他,平日里管不好孩子也就算了,前几日才闯了大祸,罚他在家禁足,居然又让他跑了出去。 被踹倒在地的米家大爷不敢喊痛,也不敢驳斥,还马上跑起来跪好。 他也是没想到,这平日里看起来还算乖巧懂事的孩子居然还赌上钱了。 米大爷挨骂的同时,也有点疑惑。 按说,这临渊城里的官差就算不认识他们米家的人,但是听到风烟书院的名号也要给几分面子的,更不用说那还是他们米家的公子了。即使当时他们放不了水,识相的也会马上来通知米家。 再者,聚财阁突然被人这么一闹,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肯定也想赶快送走他们家的这几个人。它开在那里多年,必定早已打点好管辖那一带的官差,会有应对此类突发事件的能力。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儿子被官府带走。 可是为何,这一次不但没有官差及时来通知他们风烟书院,也没给聚财阁缓冲的空隙。 等到米谦骂了一通,暂时歇气了,米大爷将心中的这些疑惑提了出来。 旁边刚打探现场消息回来的管家,开口解了他的疑惑。 聚财阁的确早就打点好了管辖那一带的官差,这也是聚财阁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大事的原因。 可是,据与他们风烟书院交好的一些官差透露,这次的事情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聚财阁这次出事就是偶然,在它出事之前,那些官差都在那附近抓贼。聚财阁闹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动静,差不多同一时段赶到了现场。 临渊城随便找十个人至少有七个会拳脚,聚财阁事情闹得太大,闹事的人太多,他们不但未能控制住局面,还被困在了外面,出不来,也进不去,就没能帮米二公子出来。等到有那么一两个人好不容易脱出人群,准备出来喊叫支援,顺便给风烟书院报信,就遇到了其他地方巡逻的人,这不是自己的管辖之地,大半夜的人也不认路,他们一时半会就又脱不开身来,又耽误了那么一会。 就这么这里耽误一会,那里耽误一会,他们风烟书院就错过了接人的机会,聚财阁那边因轰动太大,各处巡逻的官差陆续赶来,眼睛一多,聚财阁平日里孝敬的那些银钱一时也不好发挥效用了。后来赶去支援的官差里还有些不长眼的新人,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米谦留意到了事情的另一半起因,“抓贼?抓什么贼?” 米大爷听他这么一问,也意识到问题,目光投向管家。 “听说是有一小贼,翻墙入室,在附近人家偷窃。”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不用米谦开口,米大爷吩咐管家立马去查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个时辰过去,管家打听清楚回来,告知了米谦父子。 抓贼这事是真的,那贼先前已在其它地方犯了两起案子,后被府衙一个叫做贾刚的官差盯住,昨晚那贼又去了聚财楼附近的一户人家行窃,被这个叫贾刚的抓了个正着。可是那贼狡猾,当时逃脱了,贾刚就找了附近的人帮忙。现在那贼就在府衙大牢,那些被偷的人家之前也有向府衙报过案,府衙是有记录在册的。 天早亮了,他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有被偷的人家收到官府的通知派人去府衙协助办案了。 管家考虑细致,还暗中调查了这个贾刚。知道他的人都说他那个人是整个府衙里最实诚的人,不是个有胆子扯这种谎的人。 米谦来回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戒指,难不成,这真是一个巧合。 贾刚昨晚和水乔幽分开后,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赶去了府衙。 他是相信水乔幽的,可他也知道那些街头混子说话做事最是反复无常,忍不住还是担心牢里那贼过后反悔,已在牢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进门之前,他心提了起来。 他今日来得比平日早,今日的府衙却比平日这个时候要热闹得多。 他心中清楚是何原因,却不敢表现出自己知道内情,装作不解拉了个人询问是怎么回事。 了解了前因后果,他宛如刚知道,震惊不已。他们边走边聊,途中又遇到两人,四人顺着这事多聊了几句。 聊了小会,他去过聚财阁的事都没被揭穿,他知道了自己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托了聚财阁的福,今日整个府衙都忙得团团转,贾刚也不敢拉着其他人多聊,也准备去帮忙。 未想到,他还没分到差事,就被袁松召见了。 原来,袁松已从水乔幽那里知道是他帮忙找回的荷包,特意唤了他过来感谢。 贾刚受宠若惊,却也没忘如实告知,这事主要的功劳还是水乔幽的。 他的表现让袁松更是欣赏,赞了他好几句。最后告诉他,其它的事情,他听水乔幽的就行。 贾刚听到袁松这么一说,对水乔幽先前所说更是深信不疑了。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府衙内外陆续传出了太守夫妻情深的话语。 这话传到袁松耳朵里时,他却有些疑惑,不知他们这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不过,传这些总比传他贪财好色要好,他也没想过打听纠正。 此时,贾刚从袁松那出来,正好和刚来的水乔幽遇上。 周围没有其他人,贾刚和她小声说了一切的进展,让她不用担忧。 没有担忧的水乔幽也叮嘱了他几句,让他一切如常就行。并且言简意赅地告诉他,那个小偷就是他说的小偷,安排他继续去跟进后续的事情。 贾刚不明觉厉,恰好袁松刚才让他听水乔幽的安排,他未做质疑,着手去办了。 贾刚离开后,水乔幽去了袁松那里。 袁松看到她,立马放下了手头上的事,让她坐着说,亲自给她倒了杯水。 水乔幽接过水,先说了正事,“昨晚,聚财阁出事没多久,就有人去了石帮。今日一早,风烟书院也派了人低调去了石帮,米谦估计已经知道石帮给米二公子在三生畔与聚财阁结账一事了。” 昨晚水乔幽和贾刚分开后,实际上并没有回去,而是又去了石帮附近,盯了一夜。早上,风烟书院的人出来的时候,她跟着他到了风烟书院,确定了他的来历后,回去换了身衣服,就来了府衙。 “石朗可有露面?” “没有。” 晚上那人上门后,石帮陆续有人进出,估计是探听事情的进展的。 不管是昨晚的人过去,还是今早风烟书院的人过去,石朗本人都未露面。 石帮里面守卫森严,他们也不知石朗这人深浅,亦不是必要时候,水乔幽昨晚也没有进去探听。 昨晚被揭破的是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做局,可是这事是因石帮和吹雪巷的冲突而起,这若真是局,石帮作为内定的‘赢’方,又一向和四大门派有生意往来,很难脱得了关系。 石朗这人,昨晚他都没露面,今日风烟书院派人过去了,为了‘避嫌’,他暂时应该是不会与米谦和另外三大门派的人会面了。 否则万一被人撞见,这做局之事,更添一铁证。 现在楚默离在临渊城,水乔幽不好找吹雪巷帮手,今日白日她本也是打算在那盯着的。 不过,自从那晚去了她那里之后再未露面的楚默离早上却派了时礼过来换她。有可靠的人帮忙,没什么不好的,水乔幽将盯梢的事爽快地换给了时礼。 袁松听说楚默离派了人去换水乔幽,内心又喜又突。喜他初来乍到,能有楚默离暗中相助,他们要做什么事,那自是会轻松很多;突楚默离的举动,让他清楚,他不知道他在哪,他却对这临渊城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想到这事,最近没做什么亏心事的袁松又赶紧回想了一遍自己近些日子所有的言行,确认没什么错误、没有出格之处,才放下心来。 聚财阁里闹事的人是被官兵都带回府衙了,可这件事情带来的麻烦这时才是真正开始。 临渊城里不禁赌,赌坊只要开办程序符合官府规定,按照报备的情况如实经营,老老实实向朝廷缴税,不违反律法规定,都可以开。 但是,赌坊若是做局圈钱那就不一样了。 何况,聚财阁这次还闹出了这么大乱子,更不是一般的诈骗行为可比。 还有,昨晚闹事的人不少,全部往大牢一放,大牢已经人满为患。 这么多人,官府不仅得管他们吃,还得管他们住。府衙本来就没钱,这不就是在给府衙增添负担。 人一多,还容易出乱子,这些人本来就因被骗了钱满肚子气还没消,现在被迫聚在牢里,再闹起来,那就更容易了。 万一打死了人,对他们官府又是一大麻烦。 可若是就这样放了他们,那官府威严在这临渊城以后就真的没有了。 这糟心事袁松一个人也处理不过来,交给其他人他也不放心,就将这群人交给了水乔幽处理。 水乔幽没有怨言,从他那出来就去了大牢。 大牢里面光线不好,她让人将昨晚从聚财阁查封的文书账册都搬到了大牢门口,她没人帮忙看,搬了把椅子坐着,一边查看这些,一边让人直接在旁边给昨晚带回来的人录口供。 这口供,除了他们昨晚为何会在那里,做过什么等必须的事情,她还让人将他们受骗的金额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人太多,为了不耽误工夫,她将府衙里能挪用的人都喊了过来,安排他们分几组一起来做这件事。 府衙里的人,因她这安排开了眼界。 水乔幽眼睛看的是账册,周围人的一切举动和声音她却都清清楚楚。 她同时安排了人在府衙门口贴了告示。 即日起,凡是临渊管辖范围内,任何地方和任何人都不得再以石帮和吹雪巷之事设赌。先前所设赌局,之后亦不准兑付。开设赌局之人和下注之人,都需尽快前往府衙如实登记,配合官府调查聚财阁和风烟书院设局圈钱一案。设立赌局之人若不登记,皆按诈骗同党处理,下注之人若不登记,则将被视为以后自动放弃追回骗款。 为了方便快捷,她命人将登记的书案就摆在了府衙门口。 天黑了,她吩咐人在周围挂满了灯,整个院子亮如白昼,大家的手头上的事,都不受一点影响。 花了一日一夜,她看完了搬来的那一堆东西,犯人的口供也录完了。米二几人,也同样录了口供。 外面登记一事,期限延长了一日。 看了米二的口供,水乔幽请了账房过来,让他当着她的面将聚财阁这次诈骗的钱财算了个总数。 等到账房那边忙完,水乔幽以袁松的名义下令,昨晚带回来的人,不是聚财阁的人,没动手打人的,羁押三日,动手打了人的,依据律例羁押。在牢里还闹事的,羁押期限多加七日。 若是初犯,没有造成他人严重伤害的,且认错态度好,可以由家人做保,缴纳相应的保释金额进行保释。被保释出去的人,案件没有查清之前,不得离开临渊城,否则按逃犯处理。鉴于这次事情影响太过恶劣,保释金额的标准在府衙以往的标准上加一半。 府衙穷到大家的俸禄都发不下来的消息,最近已不胫而走,这几日大家都在担心这事变成事实,听到她这两句话,本来累得已经不想动的众人,一个个精神很快又好了过来。尤其是还没走的账房,眼睛都亮了不少,手快脑子一步,将算盘拿在了手里。 聚财阁的人,水乔幽打算暂时先不处理。等牢房空出来了,再来安排他们。 米二几人,要先过问袁松。 她特别强调,在这期间,除她和袁松派来的人外,一律不准靠近米二几人。 不用水乔幽再细致安排,对这种事比她有经验的官差已经快速行动起来,发告示的发告示,提人的提人,做记录的记录…… 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水乔幽挑出一些口供,以及自己选出来的一些账册,前往袁松办公之处。 第188章 可能 袁松刚到衙门,听说水乔幽带着大家忙了一个通宵,正准备去她那看一看,还没出来,她就来了,他没喊人,再次自己动手给她倒了杯水。 水乔幽没忙着喝水,将手里的东西先递给了他。 袁松接过一看,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乔,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抬眼见到水乔幽眼下有点发黑,他体恤她道:“等这事办完了,你好好休息几日。” 水乔幽宠辱不惊,没有邀功,也没牢骚。 水乔幽带来的账册,记录的是客人投注以石帮和吹雪巷之事所设赌局的明细,上面记录的人除了米二外,还有不少米家旁支,另外三大门派中也都有人‘榜上有名’,个个都是押石帮赢,投注金额最少的都有五百两银子。 因封存及时,他们还找到了相应的存档收据。 水乔幽挑过来的那些口供,一部分是说了这个赌局出现之前,四大门派曾在一些场合表示过,不会偏帮任何一方,赌局出现后,米谦还曾告知过门下众人,不准任何人参与赌局。 他们正是相信风烟书院,才会投注,却不想是被他们和聚财阁联合给骗了。 袁松唤了人来,命他们根据名单通知到人,告知官府正在统计‘苦主’名单一事,让他们尽快来府衙登记被骗金额。 他又特意叮嘱了要去风烟书院的人,告知风烟书院,可以来接他们二公子了。 米家的管家昨日其实来过府衙,他没要求请见袁松,只是找人问了米二的情况,得知官府还在录口供,暂时还不能放人,也不让见家人,就拜托官差给米二送些衣服和吃食就走了,并没有为难官差。 袁松知道后,确定包袱和食盒里没有多余的物什,也给他们行了这个方便。 米谦不找他,他自然也不会去找米谦,没有派人去过风烟书院。 今日,米家得到官府通知,则就不能不来见袁松了。 事情还没处理完,水乔幽没有回去休息,直接在府衙后院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听到人说风烟书院的院长来了。 她重新回了袁松办公之处,米谦和米家大爷先她半盏茶进屋。 她进门之时,米谦正在因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孙子叹气,和袁松说自己昨日没来的原因。 他一直教导家中晚辈,可以没有宏图之志,但是绝不能德行有亏,他也以为这个孙子,他教养得很成功。昨日得知事情原委,他实在是没脸出门,也觉得应该让他好好长长教训,以后远离那些狐朋狗友。 水乔幽得到袁松默许进了门,安静地站在一旁。 米家父子注意到她,可看袁松没说什么,也就选择性地忽视她。 袁松家中有几个孩子,对米谦的心情表示能够理解。 孩子嘛,不管多大,都不让人省心。这个年纪,恰恰又最是容易受人影响。 米谦痛心疾首,与袁松倾诉,让袁松不用看他风烟书院的面子,若那小子真犯了错,该关他几日就关他几日,最好是还能多关他十日半个月的,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面对他的避重就轻,袁松也不点破,笑着安抚他,他们官府是讲律法的地方,将没罪的人关个十天半个月,他们可干不了这种事。 这孩子,昨日动手打了三人,好在三人都伤得不是特别严重。他们若是愿意,今日就可以保释回去了。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若是实在想让他长教训,再过个十日,他也能回去了。 听到袁松轻松说出十日,米谦搭在戒指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顿,一旁的米大爷神色明显僵硬了许多。 袁松像是没看见,接着往下说。 回去之后暂时先不要出临渊城,案子调查期间,还可能需要他配合官府取证。 至于他犯的错,还要看此案的调查结果,暂时也不能随意断定是小还是大。小错倒是无碍,若是大错,十日之后,他怕是也出不来了。 双方聊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正面提起做局圈钱一事。 这时,米大爷不得不开口问了,“大错?明府难不成真信了外面那些谣言?” 袁松还没出声,米谦斥责他,“不得无礼。” 袁松不在意,“无事。” 一直站在门边垂眼看地砖的水乔幽这时候抬起视线,走向前来,“我们明府自是不会相信谣言的,可是,风烟书院又如何证明它是谣言呢?” 米家父子闻声将目光转向她。 水乔幽泰然自若,在堂中站定,面向二人。 袁松给二人介绍,“这是府衙的水捕头,专门负责这次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做局圈钱一案。” 米家父子听到后半句,神色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米大爷本来想要呵斥水乔幽的话语停在了嘴边,反问水乔幽,“这难道不是你们官府该做的事,也好还我们风烟书院一个清白?” 不知何时换岗了的‘水捕头’没有纠结这些小事情,“你说得对,这的确是官府该做的事,我们也正在全力侦查。不过,据我们所查,米二公子在赌局开设后,多次前往聚财阁,并于石帮赔率升高时,先后两次押注石帮,前后一共押注了六千两银子。前晚,他前往聚财阁,也是准备再加注。除他之外,米家一共还有八人也在聚财阁押注了石帮,每人押注均不少于五百两银子,共计五千两。” 水乔幽说着,将聚财阁所记记录展示给了米家父子看。 “这份是米二公子的口供,他自己对押注一事,也未否认。” 米谦慢慢看着,面上从容。 米大爷瞥过之后,不甚在意地驳斥,“既然是赌局,自然会有人赌这个,有人赌那个。小孩子交了些狐朋狗友,在外面不学好学会了赌钱,他认为石帮会赢,就押注了石帮,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又能说明什么?” 水乔幽又抽出几分口供,“前晚,聚财阁内,有几位客人,正好看见了米二公子和聚财阁的管事在一起饮茶,还听到米二公子亲口对周边人说,风烟书院是不可能让吹雪巷赢的。” 米大爷没有去看口供,“一派胡言。若是风烟书院真的和聚财阁一起做局,内定石帮胜出,那聚财阁怎么会允许他和米家的人还去押注石帮?水捕头难道不知道,押注石帮的赔率如今已是一赔七了,聚财阁明知石帮会赢,还让人押注,他们就不怕赔不起?” 水乔幽还没说话,米大爷的话又来了。 “水捕头是不是还想说,这可能就是风烟书院和聚财阁做的一个障眼法,好让大家相信我们不是一伙的。可若是如此,那我们为何不直接将这事摆放到大众眼前,让大家知晓,岂不是才更有用处。” 水乔幽耐心听完,神色不动,赞同了他的说法,“确实如此。” 米大爷冷笑。 水乔幽看着他的冷笑,语调不急不缓,顺着他的话提出一问,“那聚财阁为何会允许米二公子下注?” 这次她的话语,比米大爷快了些。 她自问自答:“其实,聚财阁并不知道此事,内定一事,只是风烟书院一方所为?米二公子带着米家众人,甚至还有其他他相识之人,利用这个赌局和知道的消息,去骗聚财阁的钱。他押六千两银子,而不是六万两,六十万两,一是他没有,聚财阁不一定借,二是他也担心押注太多,被你们知道,更会被聚财阁看出异常。实际上,聚财阁也是受骗一方。” 米大爷冷笑定在脸上,“……你。” 水乔幽截断他的话语,“或者,米二公子知道风烟书院不会放任吹雪巷做大,石帮和吹雪巷之争,石帮必赢,他就隐瞒你们这些长辈,私下和聚财阁做了这个局圈钱。再如现在众人控诉的一样,聚财阁为了讨好风烟书院,就去讨好米二公子,特意让他在赔率高时押注了石帮。” 水乔幽拿出米二那两张下注的票据,看着它们道:“六千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不管是一赔五,一赔六,还是一赔七,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那么大的聚财阁,就算这次没有圈钱,也还是拿得出来的。米家顺带的那五千两,比起以后能让风烟书院一直做他们的后盾,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米大爷想要反驳,可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他居然也觉得有道理了。 “当然,若风烟书院真如米大爷刚才所说是无辜的,那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 米大爷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急着反驳她了。 水乔幽反替他找到了一个洗脱风烟书院嫌疑的说法,“有人做局诬陷聚财阁与风烟书院,又或者有人联手聚财阁做局诬陷风烟书院,一举两得。” “既知如此,你们还不去查?” “你不必激动,不管哪一种可能,我们都是要去查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人为何要诬陷风烟书院?还有,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米二公子及米家众人在聚财阁下了重注是事实,就算他没说那些话,他既然重注押注石帮,那就证明他肯定石帮最后一定会赢。假如他这肯定不是通过风烟书院得来的,又是从何处而来?” 水乔幽没有忘记米大爷最开始的反驳,“你也不要再说,他是随便押的。你说随便,只能证明你不了解赌徒。有经验的赌徒,他会信那是神明的旨意,也不会说随便选一个。” 米大爷的确不知道赌徒下注时的想法,被她说得又是一噎。 水乔幽目光回到手里的东西上,从里面挑了些纸笺出来。 “既然,风烟书院认为现在外面传的那些都是谣言,那么还有一件事,需要风烟书院做个回答。” “……何事?” “不知风烟书院和石帮是何关系?” 米大爷立时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敏感,“我们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有的也不过是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生意。” “哦。”水乔幽目光落在自己挑出来的纸笺上,“那为何石帮会在三生畔和聚财阁给米二公子结账?” 米大爷当做不知此事,“结账?” “这两年,石帮在三生畔和聚财阁一共给米二公子付了五千两银子。米二公子以及米二公子的那些亲朋好友在三生畔花的银子,一直都是记在石帮账上,现今依旧如此。聚财阁那边,虽然石帮只给米二公子结了三次账,可之后聚财阁能让米二公子一直记账,也是看在石帮帮主的面子上。这次聚财阁赊账让米二公子在他们那里下注六千两银子,亦是如此。” 听到记账,米谦和米大爷这次是真不知了。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米大爷出声,“记账?什么记账?” 水乔幽扫了他们父子一眼,“你难道还不知道此事?” 她将刚挑出来的一小沓纸笺放在了米谦旁边的小几上,“这些都是米二公子在聚财阁借钱的凭证,每一张上面都有米二公子的签字盖章,是我们前晚从聚财阁里搜查出来的。” 米谦没有动手,米大爷先拿起一张看了看,看到上面的确是自己儿子的笔迹以及他的私印,他又拿起了几张,看完之后,他的脸色不自觉变了。 他全部看完后,拿了两张递给米谦。 水乔幽瞧着他们父子俩的举动,给他们慢慢说道:“这些借款加起来,一共是八千六百两,不算多。只不过……” 米家父子听到她报的数目,情绪还是稳定的,可她话语慢悠悠一转,给了两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约而同将目光都抬高转向了她。 水乔幽迎上米谦的目光,将话续上,“想必米院长有听说过,赌场借钱,是不会白借的。昨晚,我已问过聚财阁的掌柜,米二公子借的这些银子,到昨日为止,加上利钱,已经超过六万两。” 米大爷瞪大了眼睛,“六万两!” “就这个数目,聚财阁那位掌柜说,还是看在石帮的面子给了米二公子不少惠利。” 米大爷对惠利二字产生不理解了。 水乔幽补充了两句,“也不包括米二公子这次借的六千两。而米二公子押注的这六千两,就算聚财阁愿意给他兑付,实际上也是抵不了他欠聚财阁的那些银子。” 第189章 把柄 米谦嘴上要让米二在牢里多待几日长教训,走的时候,米大爷还是将人保释了出来。 这件事是水乔幽陪着他们去办的,米大爷让人多给了银子,但是,办事人员只收了该收的,没有多收米家一文钱,水乔幽也拒绝了随行的米管家递过来的照应费,全程也未为难他们。 米二公子被关了两晚,有些狼狈,但因一直住的是单间,比其他人还是要好很多。出来的时候,之前那点担心不安隐了起来,人依旧是趾高气扬的,还没出大牢范围,又骂了官差几句不长眼。 风烟书院实力不凡,多数人觉得,若不是它不出临渊城,它估计是能够上江湖四大世家的,它在临渊城的地位堪比府衙,官差们虽然端的是官府的饭碗,可要想在临渊城端稳这碗饭,就决不能得罪风烟书院。 这件案子还未定案,就算真的定案了,多数人认为也不会伤到风烟书院的根本。只是被骂几句,大家也未做声。 水乔幽在外面站着,瞧着米二还想踢旁边的人,没有其他人的顾忌,淡声提醒他,保释期间,殴打官差,羁押期限再加半月。 管家连忙拖住米二,替他向大家赔罪,米二呆愣片刻,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被唬住了,恼羞成怒,想要骂水乔幽。目光一对上水乔幽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他却莫名一怵,气势立时矮了下去,人终于老实了一点。 其他人见到这场面,腰也挺得直了些,对水乔幽又一次刮目相看。 到了大牢外面,米二看到米大爷严厉的眼神,气势又收敛了些。 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所惹之祸有什么大不了的。 同他一起被抓的米混几人,风烟书院丢不起那个脸,也一同保出来了。出了府衙,他们看到米谦的马车,见了礼后,吓得一溜烟跑了。 米二跑不了,只能紧张地站着。 米谦没有呵斥他,语气如常让他上车。 米二松了口气,更坚定自己先前的想法。 马车停到自己家门口,米二看到焦急等待的米夫人,想借此机会,先脱离旁边二人的眼睛。 想法刚起,米大爷却直接吩咐米夫人回自己院子,命令他跟着他们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他还在想该找什么借口,让错转移,米大爷就一脚踢过来了。 平日里,米谦见到这种情形,都是会呵斥自己儿子,今日他在上首坐下,任凭米二喊他救命,也未喊停。 那些凭证账册是证据,官府是不会让他们带回来的,但是那几笔数字,父子俩都已记住。 米大爷直到自己打累了,才停下手来。歇了口气,向米二问起他在聚财阁赌博之事。 米二一口咬死自己之前没去过,就是看这次赔率太高了,没忍住才偷偷去赌了两次。 米大爷又忍不住想揍他了,“那你为何要押石帮?” 米二觉得他话问得有点多余,“我都知道它会赢,不押它还押吹雪巷?” “你怎么知道它会赢?” “难不成你们还会让它输?” 米大爷被他问住了,知道自己都被他气傻了。 之前在府衙,虽然他们强调他们风烟书院是遭人诬陷,但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的确没有没有联合聚财阁做局圈钱,可这最后的赢家也只会是石帮。 正是如此,他们风烟书院才会禁止门下众人参与这个赌局。 米大爷看了米谦一眼,想骂米二一时都找不到词了,最后见他还不知悔改的模样,只想到了一句,“蠢货。” 米二想回嘴,嘴一动扯到了刚落下的伤,还是没回了。 米大爷瞪了他一眼,又问起了他银子的来源。 米二先前还说是借的,因他是风烟书院的公子,聚财阁也没要他利钱。 米二又问了他之前到底有没有去赌过,他坚称没有,气得力气恢复已经恢复不少的米大爷又将他往死里揍了一顿。 听到米大爷都知道了,还听到自己欠了聚财阁几万两银子,米二有点懵。 他一直以为那些银子石帮已经帮他付过了。 他亦不知自己在聚财阁欠了那么多银子,更不知如今这些欠款利滚利已经到了几万两。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再敢隐瞒,说了实话。 米大爷听到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顿时觉得连蠢货二字都是他高攀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米谦看着跪在地上的米二,摸着手上的戒指想着今日府衙里水乔幽的那些话。 米大将他所想说了出来,“父亲,看来,咱们家真的被人算计了。” 只不过,那聚财阁家业再大,若是只有他们一方,肯定也是不敢算计他们风烟书院的。 “这个石朗,居然敢与您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当真是不知好歹。您说,是不是还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 聚财阁给他的儿子借银子,看的不是风烟书院的面子,却是看的石帮的面子,这就证明这算计和石帮脱不了关系。 在米大爷看来,石帮虽然有点能力,却应该也没有达到敢玩弄他们风烟书院的能力,它的面子更不可能大过他们风烟书院。 他话刚说完,管家进来禀告,府衙已经分派了人去其他三大门派调查。 米大看向米谦,“父亲,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米谦沉吟未语。 他们去接米二之前,也已知道其他三派都有人参与了这次的赌局。可是,从此事刚爆出一直到现在,外面说的都是他们风烟书院,没人提到其它三派,从中可以看出,这件事针对的就是他们风烟书院。 还在府衙时,水乔幽说到有人做局,米谦就想到了其它三派。他知道袁松让水乔幽说那些话,也是为了让他这么想。 他更清楚,袁松新官上任,估计是有点不喜这临渊城的规矩的。 他此举一则因没有实证,不想得罪人,故意不点破,二就是想通过他去试探他们,瓦解他们,一举两得。 米大爷细想过往,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外面看他们四大门派似是同气连枝,他们自己却清楚,那三派一直都在觊觎他们风烟书院的位置。尤其是那紫金门的任门主,本就野心勃勃,上次他们还让他让出了城东的生意,他表面上是没意见,内心里肯定是对他们更加不满了。米大爷以前还听说,他们通过赵涟搭上了一位大人物,也是在那之后,他们紫金门愈发没将他们风烟书院看在眼里。 米大爷虽然没能证实此事,但是结合他们近两年的行事来看,多半是真的,若是他设局陷害他们,也不稀奇。 米大爷知道这个时候找他们对质肯定是没用的,但还是提议找他们来试探一下。 米谦回想今日袁松说过的所有话语,否了他的建议。 聚财阁的事情一出,石帮想通过米二套牢他们风烟书院的算计暂时是被破了,可这也相当于他们给官府送上了一个把柄。 袁松说的大错小错并不是米二真的犯错,而是在告诉他,这错是大是小,决定在他。 这些人暂时不能见,但这聚财阁的东家,他们还是要见一见的。 可是这聚财阁这两年多半都是交给管事在打理,东家并不常露面,两个月前,他还带着家人去他岳家探亲去了,如今根本不在临渊城。 找不到东家,他们就派了人去大牢询问管事。 袁松早上派了人去三大门派通知‘苦主’前往官府登记,一上午过去,三大门派都没有来人。 米家一家走后,水乔幽找了间空房眯了一会。 补眠完后,她安排了一些人,上三大门派问询调查。 她自己没有去,又喊来账房将外面目前登记的骗款算了一遍,随后听到米家派了人去大牢。 她猜到他们是要找聚财阁的管事,迈步去了大牢,亲自又去审问了管事一番。 故而,风烟书院的人也未能见到这位管事。 从牢里出来,水乔幽带了两个人,去了石帮。 米谦回去后没有找其它三派商谈,也未找石朗对质。 石帮里面,运转一切如常。 帮主石朗亦如往常一样,没有露面。 水乔幽听着接待她的人说石朗近日有事外出也不质疑,让他转告,两日之内,他们石帮主最好去一趟府衙,否则,官府会直接以诈骗之罪前往石帮搜查。 水乔幽也未问询其他人,放下这话就带着人离开了。 天黑之时,府衙外面还在登记受骗名单,水乔幽在外面站了一会,离开府衙去了三生畔。 她一进门,顾寻影就飞奔到了她的身边,诉说自己的‘相思之苦’。 说到一半,毕三娘出现了,同水乔幽打了个招呼,嘱咐顾寻影一定要照顾好水乔幽。 送走毕三娘,顾寻影就拉着水乔幽去了自己房间。 酒菜上来,顾寻影连忙将门给关上。 水乔幽看了门外一眼,让她陪着自己一起坐下,聊了些有的没的,告知了自己这两日事忙,接下来几日,估计也不能常过来。 顾寻影问了几句‘心思敏感’的担忧话语,水乔幽耐心回着,却还是没有透露出自己的公事。 聊了小一炷香,水乔幽让顾寻影去给自己弹琴,两首曲子下来,外面贴门走动的身影不见了。 顾寻影又弹了一首,回来‘陪酒’,告知了水乔幽,她这两晚没来,但是‘派’了人送了重礼过来道歉,毕三娘也没让她去陪别的客人,并同她打听了她几次,后来还向她透露了她的身份,嘱咐她要把握住她。 顾寻影感觉她不是单纯地在向她问一个客人的情况,而是想通过她打听她的近况。 水乔幽肯定了她的判断,“她是想通过你向我打听聚财阁的事。” 原来如此。 顾寻影说的重礼道歉一事,水乔幽知道是她自己弄的,没在意,问道:“这两日,楼上可有客人?” “来过几个,但毕三娘都没有去陪过。那几个败家子这两晚都没来,不过,先前来的那个陌生人,昨日白日里过来了。” 可惜,白日里人少安静,自从知道毕三娘身手不俗,顾寻影比以往更谨慎,没有去偷听,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我和公子那边对过了,那人是从石帮来的,从这里离开后,又进了石帮。你猜得没错,他就是石帮的人。” 水乔幽来时便说了自己最近事情多,这晚她只在顾寻影房里坐了半个时辰就准备离开了。 两人从房里出来,走了几步,看到有一小厮模样的人从外面进来,与在大堂中的毕三娘耳语了几句。 传完话,那人又出了三生畔。 毕三娘背对着她们,水乔幽没能看到她的神情。那人走后,毕三娘照常在大堂招呼客人。 水乔幽脚步一转,搂着顾寻影倚在了栏杆上。 两人在那里站了一会,毕三娘换了个位置,却仍在大堂里忙活。 水乔幽下了楼,毕三娘看到她们,又过来挽留了她几句,水乔幽拍着顾寻影的手,也请了毕三娘多照顾顾寻影。 毕三娘这才相信不是顾寻影没有照顾好,让顾寻影送了她出门。 水乔幽出了三生畔,走了一小段,趁着没人注意,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靠在巷口,别人看不见她,她却可以盯住三生畔的门口。 然而,进去后,她很快感知到里面还有人,当下决定再换个地方。眼睛要收回时,却和里面的一人视线对上了。 巷子里很昏暗,即使是她,也看不太清楚周围的一切。可无意间对上的眼睛,给了她一种熟悉之感,她下意识停住脚步。 她未做声,对面的人也未出声。 两人于暗夜中对视了须臾,巷子里的第三人有点忍受不住这种说不出哪里怪异的气氛了,先行出声给水乔幽见了礼。 “水姑娘。” 水乔幽听出他的声音,没有诧异,微微点了下头。 时礼又对自己前面的人道:“公子,属下去其它地方看看。” 他没等楚默离出声,快速从两人身边走过,准备出去。 水乔幽想起正事,喊住他,“时护卫,可否去三生畔的后门?” 时礼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见楚默离没有异议,应了下来,“好。” 须臾过后,小巷子里只留下水乔幽和楚默离两人。 第190章 继续 这是那日楚默离走出吹雪巷后,他们第一次碰面。 时隔多日,那日两人之间的氛围却还是如那晚一样。 两人都不说话,外面的喧嚣衬得巷子里格外安静。 最后,还是楚默离先开了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 “你刚才可是在三生畔发现了什么?” 水乔幽听他问的正事,回答了他,“刚才有人去找毕三娘,与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估计是有人要找她。” “你觉得是何人要找她?” 这个时候找毕三娘的人,很有可能和聚财阁的这出热闹有关。 石帮、风烟书院,或者她还有一个隐形的东家。 顾寻影说了那小厮模样的人不是石帮那人。 “风烟书院。” 前两日米二和毕三娘的那本画册子传遍了全城,米谦没有找她,那是因为,这种事说到底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米夫人已经砸了三生畔,就差不多了。 可现在出了聚财阁的事情,作为有嫌疑帮主石帮‘诱骗’米二、算计风烟书院的一方,米谦不可能不找她了。 楚默离心中所想和她差不多,未再细问。 水乔幽从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听出他对那日之事的芥蒂,看他没问题了,稍做沉吟,向他打听道:“公子可知,这毕三娘来临渊城之前是什么人?” “一个歌姬。八年前,从南边一个叫田开的小地方逃难来了临渊城,被人卖入了妓院。三年后,她买下了那家妓院,将它改名三生畔。毕三娘长袖善舞,自从来到这临渊城,从未得罪过人。后来,她又另辟蹊径,在三生畔给有需要的人提供一些消息,五年过去,三生畔成为了临渊城最大的妓院。” 一个逃难来的歌姬,用了八年,开了临渊城的最大的妓院,那这毕三娘还真是一个传奇女子。 “她的身份可能证实?” “根据官府文书所查,一切皆可考证。” 那就是表面是没问题的。 楚默离来临渊城的目的,袁松虽然有对水乔幽说过,但是这种事情敏感,楚默离不主动说起,水乔幽也没问他进展,目光落回到三生畔门口,专心盯着门口进出之人。 楚默离看她问完自己想问的,眼睛就转了方向,于黑暗下无声笑了笑。 现在是这条街最热闹的时候,毕三娘要出来,也应该不会是现在,他们估计还得等上一会。 水乔幽不问的事情,楚默离自己提了起来。 “袁松可有和你说过,近一年西北官员接连意外身亡之事?” 水乔幽辨听了一遍他的语气,没有辨出和先前的不同。 她视线收了一点,“说过一些。” 楚默离语气自然道:“此事,你如何看?” 水乔幽懂分寸地回答:“朝廷大事,不敢妄言。” “哦。”楚默离语气不变,“袁松难道不是将这件事交给了你探查?” “……袁明府只是让我多留意城中可有可疑之人?” 楚默离望了她一眼,没和她掰扯这文字游戏,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如此,可有可疑之人?” 水乔幽替袁松转告他,“这事,明府想与公子当面说。” “我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 水乔幽默了一息,欲言又止。 “有话但说无妨。”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水乔幽也没再犹豫。 “越级上报,不符合流程。” 楚默离感觉自己好像被噎了一下。 过了一息,他猜测道:“袁松待你很苛刻?” 水乔幽不知他怎么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没有。” 楚默离在夜色下打量着她,似乎不大相信她这话。 水乔幽替袁松澄清,“明府待我们这些下属向来宽仁。” 楚默离又瞧了她一会,道:“行,晚点你同我一起去趟他那儿。” 晚点? “怎么?你不是说,他想见我?” “……是。” “那就这样定了。” 此时至少已过亥时正,他们在这里待着是为了等毕三娘,按照这条街的作息规律,他们少说还得等上一个时辰,届时还去袁松府上,那不知是何时。 水乔幽并未说谎,袁松的确是想见楚默离,但是,她想他应该也没想半夜三更见他。 楚默离没觉得自己这安排有什么问题,此事既已定下,他也不再让她说,换了话题,“在府衙做事,可适应了?” 他这话好像很平常,可他的问法,却让水乔幽想起了他上次说的某句话。 “嗯。” 楚默离提醒她,“临渊城里人际关系复杂,出门办事还是要多小心。” 水乔幽抬眼望了他一眼,“多谢公子提醒。” 楚默离已经再次习惯她的客气了,径直问自己的,“这次的差事,打算做多久? 他这话转得突然,水乔幽回答慢了半息。 就这半息,楚默离的问话又来了。 “这次也没打算长久做下去?” 水乔幽神思迅速聚拢,从容应答:“这得看东家的意思。” 街上有客人靠着这边走,离二人越来越近,楚默离没再问下去了,两人同步向后面黑暗处退,脚步均无声响。 楚默离只退了一步,却停止了。 水乔幽本来站在前面一点,往后面多退了两步,撞到了他。 她意识到撞到了人,反应敏捷,要往旁边避开。 此时,过路之人的影子已经出现在路口。 楚默离伸手捞住她。 他的靠近让水乔幽的身体想起了在原阳的事情,手快速去拦他的手。 楚默离这次早有预料,动作迅捷地换了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低声告知道:“后面堆了杂物。” 水乔幽闻言,还没落下的脚停住,抓空的手没再出击。 两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走到巷口的人却哼着难听的调子,摇摇晃晃往巷子里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呼吸放轻,水乔幽本来想换个地方站的脚又停住了。 进来的人,并没有看他们,往里走了两步,就对着墙壁撩衣摆,解腰带。 楚默离这次的反应比水乔幽快,顾不得她会不会出手,揽着她的手用力,另一只手也扶上她的脖颈,将她的脸按在自己怀里,带着她转了半个弯,自己背对着巷口,遮挡了她的视线。 水乔幽其实也将那醉汉的举动看在了眼里,好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 被楚默离这么一按,她将退开可能看到的场景和现在的处境对比了一下,没动了。 他们俩人这么一动,虽仍未发出声响,可却还是让与他们只有三步之遥的醉汉察觉到了异样,提着裤子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一眼没看清,他还往前多走了一步。 这么一来,他看到了楚默离的身影轮廓。 酒壮人胆,见到真的有人,他还想往里面走好看得更仔细点。 楚默离听着脚步声,回头冷眼望他一眼。 醉汉顿觉有点冷,停住了脚步,却也眼尖地看到他怀里还搂着一个人。 刚从妓院里出来的人,立马想到了一种场景,环视四周,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我怎么没想到呢。” 抱在一起的两人,顿时理解了他话中之意。 醉汉避开楚默离的目光,脚又往前,歪着身子想去窥视水乔幽,“兄台,你这个哪里的?” 楚默离扯过披风裹住了水乔幽,低声喝道:“滚。” 他这一声,让色心又起的酒鬼又感受了那股冷意,人清醒了些。 “对不住对不住,你们,继续,继续。”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可退了一步,又问了一句,“你这个多少银子?” 楚默离和水乔幽不约而同抬腿,踹到了他身上。 外面人太多,两人都不想惹人注意,这一脚,也都收了点力道。可是两人力道加一起,还是将人直接踹到了巷子口。 醉汉重重摔倒在地,提着裤子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他人倒地时,裤子也掉了。 楚默离见到,连忙将快要脱离他怀抱的水乔幽又拉了回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扯了披风隔绝她的视线,“别看。” 那人后脑勺着地,痛得忘了喊叫,好久才缓过来,一抬眼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好像看到了一双可以杀人的眼睛,先前那种寒意从他背后爬了上去。 他到了嘴边的谩骂收了回去,慌忙爬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被掉了的裤子绊倒,还是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只不过,这一条街开的都是花楼,过往行人基本不是卖的的就是嫖的,大家看到他这狼狈模样,不仅没有被惊吓到,还打趣哄笑起来。 有人瞧着他又狼狈又害怕的模样,好奇往巷子凑了一眼,可黑暗之下没有看到什么,也就没看了,继续围着已经清醒一半的醉汉看热闹。随着他的跑远,这边也恢复如常。 楚默离准备放开水乔幽,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往常快了许多,垂眸见她安静的模样,搂着她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不愿意挪开。 他慢慢吸气,试图让心跳恢复正常,试了两次,心跳反而更快了。 水乔幽听到外面的哄笑声在变小,也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见他一直不放手,出声提醒,“公子。” 楚默离醒神,准备放手。 手才松开力道,后面又传来脚步声。 楚默离下意识又将手收紧了。 水乔幽还没做声,新响起的脚步声一个急停。 时礼镇定中带着慌张的声音响起,“公子,我不是有意进来的。我没什么事,你们继续,继续,继续。”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往后面退,捂着眼睛连说三个继续,不等两人回应,人退回到巷口。 楚默离回头之时,他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时礼拐了弯,本来想再走远点,可看到周边还有其他人来来往往,又担心有不知情的跟他一样误闯进去。纠结三息,他还是停在了原地,给两人守着。 楚默离的私事他不敢干涉,可是想到这个环境,他还是希望里面两人能稍微克制一点,同时又有些庆幸自己刚才幸亏没有更晚进去。 巷子里,水乔幽抬头,正好撞上了楚默离刚收回来的目光。 两人的耳边,诡异地萦绕了‘继续’二字,楚默离的心跳声还未恢复正常,使得周围好像又多了什么。 静望两息,楚默离被自己的心跳声扰醒,放开了她,“抱歉,刚才,情急之下。” 水乔幽打断了他,“没事,我知道。” 两人达成共识,没再多说。 水乔幽从楚默离怀里退了出去,楚默离想起周边的杂物,“小心。” 水乔幽这次快过他的手,找到了落脚之处,“嗯。放心,没事。” 楚默离见她站稳,将落空的手收了回去。 两人对刚才的事达成了共识,只是不知为何,周围那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气氛还是没有散去。 两人无声站了一会,水乔幽记起正事,定睛看了看脚下的路,往巷子口走去。 楚默离深吸一口气,心跳渐缓,跟上她。 水乔幽想到刚才过来的时礼,“时护卫那边,好像有什么事情?” 楚默离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人,“不必担心,若是有重要的事,他刚才就说了。” 两人已可看到三生畔门口,门口出来的客人多了,但是依然灯火通明。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停在原地,注意着三生畔的门口。 楚默离跟着她停步,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水乔幽当做没感觉到,任由他看。 楚默离也不在乎她的‘无视’,盯着她看了许久,轻声唤她,“阿乔。” 他这一声,仿佛带上了春日夜晚的轻柔,让水乔幽睫毛轻轻一动。 她不得不偏转目光,“嗯。” 楚默离目光下移,落到她的手上,声音如旧,“可否借一下你的手?” 借手? “就一会。” 他身上没有一点攻击性,静静等着她的回应。 水乔幽猜不出他意图,看他执着地等着,自己也不知为何,将手伸了出去。 楚默离浅笑,伸出手搭了一下她的脉搏。 她的脉搏毫无异常。 楚默离嘴角弧度几不可见地定了一下,收回了手。 视线再抬起,和她不解的眼神撞上。 静默少时,他将失落压下,还是将有些话说了出来,“阿乔,刚才,你的心跳好像也变快了。” 第191章 流程 他声音不重,可在这一方只有他们的天地里,很是清晰。 水乔幽眉眼不动,声调一如往常,“公子下次最好还是不要靠我太近,否则,容易遭到误伤。” 她这话语看似答非所问,楚默离却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楚默离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手,目光又回到她的脸上,浅浅一笑,没有与她争辩。 水乔幽移开了视线,目光投回三生畔的门口。 楚默离也不再打扰她,就在旁边同她一起盯梢。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街上行人渐少,各处传出来的丝竹之音也少了。 两人又耐心站了会,街道两旁那些花楼里的灯笼也吹灭了不少。 三生畔里许久不再见有客人出来,也未看到毕三娘的身影。 水乔幽目光落向通向后门的那条巷子,楚默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放心,各处出口都有人守着的。” 原来他是有备而来。 那她想的是有点多余了。 她抬眼瞧了眼天色,看楚默离没有要走的意思,出声道:“既然公子已将一切安排妥当,那我就不在这打扰了。” 楚默离看她行礼准备告辞,不急不缓问道:“今晚可还有其它事情?” 水乔幽立时想起,他以前问过她类似的问题,这次没有那么快回答。 楚默离看出了她的心思,“既然无事了,那就随我一起走。” 说着,他已先迈步朝外走了。 水乔幽看着他的背影,没跟上去。 楚默离没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公子,我们不顺路。” “不是说,今晚你随我一起去见袁松?” “……”水乔幽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现在?” “嗯。” 他已经走出去了,见他没有开玩笑之意,水乔幽也只好跟了上去。 看到走出他们巷口,守了许久的时礼连忙过来。 “公子,水姑娘。”时礼见水乔幽看过来,禀告二人,“夙秋过来了,我让他去了后面,水姑娘,有他在那,你尽管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夙秋。 难怪时礼那么快就回来了。 水乔幽先前听夙沙月明说起过夙秋的行踪,但她依旧和之前一样,对他们的事情并不多问。 她轻点了一下头,“嗯。” 有夙秋在,的确不需要担忧。 楚默离带着水乔幽走了,时礼知趣地没有跟上去碍眼,只是派了两个人在暗中保护。 楚默离知道水乔幽不会上自己的马车,也没坐车,与她一道步行。 走出那条花柳街,外面就更清净了。 本来各自安静地走着,楚默离忽然出声,“你怎么知道我们不顺路?” 看着地上发呆的水乔幽心神归位,对答如流,“公子也住在吹雪巷附近?” “没有。” 楚默离望着她‘那不就是了’的眼神,没有再问,告诉了她自己的住处,“我近日住在上次你去过的那座小院。” 水乔幽想起了那座小院,对于他的‘信任’,没有接话。 楚默离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又说回了他们先前所聊之事,“近一年来,西北官员接连意外而亡,应该是有人特意针对朝廷官员策划的一起谋杀案。一般人是不会有这种胆子的,更是不能将事情谋划的如此周密,这背后之人,针对的或许不仅仅是西北,而是整个青国。” 水乔幽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楚默离注意前方的路,继续道:“若是不尽快将他们找出来,这件事影响的也不再仅是西北。朝廷已收到邸报,父皇对这件事亦格外看重,若是西北再查不到凶手,父皇估计就会派遣八星司前往西北彻查。” 水乔幽听到此处,才稍微偏了点视线,往他那边瞥了一点。 楚默离望着前方,沉沉夜幕,遮挡了他脸上的神情。 水乔幽动作自然地收回目光,“公子的担忧,我会转告给明府的。” 楚默离走了几步,问她,“阿乔,你可知,何为天下大势?” 水乔幽目光也落在暗夜里,“我只是天地一蜉蝣,只顾朝夕,公子所问,恕我不能作答。” 楚默离侧目,无需照明,也能猜到她脸上神情。 他转正视线,自己缓声答道:“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水乔幽简短回应了一句,“哦。” 楚默离听着,内心一笑。 袁松今日下值时,遇到账房,和他聊了两句,出府衙时,他额间舒展了许多。 来这临渊城已有一段时日,这晚,他终于睡了个好觉。 可这觉才睡到一半,管家来敲门,硬是将他的好眠给中断了。 这觉睡一半被吵醒,比一夜没睡还让人难受。 但是,听到管家说是水乔幽找他,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还是打起了精神。 他揉着额头起来,吩咐管家让水乔幽进来。 门外水乔幽听到管家请她进去,让管家和其他人都先下去了。 确认周边无人之后,水乔幽在门外告知了一句,“兄长,公子来了。” 袁松人还不太清醒,刚找了地方坐下,听到她的话,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坐到一半,脑子里辨别出了公子二字,人差点摔地上,霎时清醒了。 楚默离还是在上次来的那个小院子等他,认出人后,袁松庆幸自己今日没喝酒。 这里不是楚默离的封地,他明显也不是奉旨来这临渊城的。袁松偷偷瞄了眼天色,他能理解楚默离晚上来找他,可他不理解,他为何老是这么晚来找他。 想法还没落,对面楚默离问了他一句,他这么晚过来,是否打扰了他休息。 袁松都顾不上换气,连忙摇头。 这一摇,瞥到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水乔幽。 刚才忙着往这边赶,没来得及想的事进入脑海。 这么晚了,阿乔和安王又怎么会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对面的楚默离开口道明了来意,询问他上次来交代的事情进展。 袁松还没回答,楚默离说明了一句,“我今晚遇到阿乔,本来看天色已晚,不打算来打扰你了。不过,阿乔现在在你这做事,她担心,她将这些公事直接与我说,不符合流程,我也不能勉强她,就只能又过来了。” 袁松和水乔幽目光一同看向他。 少时,袁松又看向水乔幽。 这年轻人平日里不是挺灵泛的? 水乔幽没话辩驳。 袁松忙道:“公子说笑了,您来下臣这儿,是让下臣这蓬荜生辉,怎算打扰。” 他转头又对水乔幽道:“阿乔,公子不是外人,你不必如此谨慎。以后,公子想知道什么,你就实话与公子说,公子若有吩咐,你按公子的吩咐做表示。这件事,现在亦是你在全权处理,以后若有发现,你就先禀告公子。” 楚默离目光也跟着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盯着两人的目光,应了下来,“是。” 袁松小心翼翼感知着楚默离的情绪,尽量补救,“公子,此事是下臣疏忽,还望公子见谅。 楚默离摆了摆手,“如此,可会影响你们办差?” 袁松蓦地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公子说的哪里话,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水乔幽视线垂下,他们不点名,她就不再出声。 在袁松的绝对不会的保证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三人的话题也终于回到正事上。 袁松与楚默离说了他们这段日子调查出的可疑帮派以及风烟书院的事情。 这风烟书院是临渊城中最有实力可做此事的帮派。不管是策划、执行,还是善后,以风烟书院的能力都可以做得很好。 他为此认真详细调查过风烟书院,觉得这风烟书院还是没有谋划杀害朝廷官员的胆子。 但是,若这幕后之人真的躲在临渊城,这风烟书院,乃至其它三大门派,甚至更多的人肯定都被它利用过,再者,他们本身实际上也是有能力的,否则它无法完美隐身在这临渊城。 从这些必须具备的条件来看,这个石帮很是值得怀疑。 无奈,石帮的背景干干净净,他们目前也无实证,那些人做事又谨慎,故而他们打算借着此次风烟书院和聚财阁的闹剧试探一番。 这件事,都是水乔幽在负责的,她人现在正好也在这儿,更详细的袁松就交给了水乔幽来解说。 楚默离对他这提议没有异议。 他们都没有异议,新上任的‘水捕头’,自是也无异议。 然而,就在她要开口时,楚默离瞧着夜色对袁松道:“今日天也晚了,既然这件事,阿乔都清楚,那就由她同我说就行了,你也忙了一日了,先去休息。” 袁松一想,好像是没他什么事了。 再一想,这天是挺晚的了,这事要说完,天大概就亮了。 这么晚了,他还忙正事,他却去休息。 袁松想到这人又清醒不少,可楚默离已经迈步朝院门口走了。 袁松不敢有意见,只能辛苦水乔幽,嘱咐她好好与楚默离说。 水乔幽听出他的提醒,任劳任怨地应下,跟了上去。 送走这尊大佛,袁松重重吐出一口气。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寒颤,用手抹了一下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冒了不少冷汗。 这让他看着楚默离二人离去的方向,又起了点担忧。 这阿乔不会又说错话吧? 他急步走出院门,门外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袁松擦着脑门上的汗安抚自己,阿乔先前应该是顾忌他,做人太实诚。他人还是聪慧的,他都那样说了,肯定不会再犯这种小错误了。 时辰的确不早了,袁松再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 翻来覆去睡不着,记起了先前没细想的事情。 这么晚了,这安王和阿乔怎么就遇上了。 袁松担忧水乔幽再说错话的同时,也想起了她的能干。 难不成……安王后悔了,又想将阿乔给召回安王府去? 这个猜想让袁松瞬间变得更清醒。 那他再去哪里找个这么能干的人来帮他! 与此同时,他做出一个决定。 以后就算他不要外出应酬,晚上也不能太早休息。 水乔幽跟着楚默离出了袁松的官邸,没问他要去哪里,见周围没有他人,续起来刚才的话题,将石帮的可疑之处以及他们对它的怀疑一一同他道来。 这石帮本来只是个小帮派,若不是这次它为四大门派做枪对付吹雪巷,官府都不会注意到它。 吹雪巷能在几个月内,取代紫金门在城东的地位,可见实力也非同一般。石帮能硬刚吹雪巷,暴露了它真正的实力。 若说它是依靠四大门派走到今日,这一点也说的过去,可它却又在暗地里连同聚财阁套牢米二,想要算计风烟书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聚财阁那边,表面上看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规模做的甚至比老东家在世时还大。两年半前,这聚财阁请了一位新管事,这两年,聚财阁的事多半都是由这位新管事处理的,近一年,东家甚至都很少露面了,现在还在千里之外的岳家没回来。官府已经传召他,可若他真地去了岳家,这么远的距离,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对于有一个这么大家业的人,他似乎对他请的那位管事太放心了些,放心的有些异常。 那日偶然从贾刚嘴里听到聚财阁的东家向黑市借钱后,水乔幽去他说的那家地下钱庄调查过,得知这人的确先后两次在那里借过两次钱。他以聚财阁作为抵押,两次一共借了十万两。贾刚后面没再见过他,则是因一个月后,他还清了这笔借款。 “十万两?” “嗯。” 十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一个开赌坊的需要借这么多银子,很有可能是他这赌坊经营出现了问题。 这笔银子他已需要用聚财阁来做抵押,那他又如何在一个月之内就还清了这笔银子。 “你是怀疑,这聚财阁,实际上在那时就换了东家?” “嗯。” 虽然他们留存在官府的相关文书上,他们这东家没有更改过,可若细心留意,就可发现,他们这位东家在聚财阁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 若不是这聚财阁必须需要一位东家,它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第192章 值否 风烟书院的面子,在这临渊城,只怕比府衙的面子还要好用。 聚财阁却是因石帮做保,才给米二记账。 不仅记账,还不怕得罪风烟书院,记了几万两。 这不就是等同说,在聚财阁内,石帮的面子要比风烟书院好用。 若这聚财阁真的早就换了新东家,这新东家或许多半和石帮有关,又或者,就是这石帮。 假若真是如此,如今在众人眼里的石帮,就不是真正的石帮。 临渊城里律法规矩自成一体,吸引着江湖客和商旅纷纷而来,同时,它也替进来的人遮掩和隐藏了许多秘密。 这个石帮,明显就是借助了这一点,来到了这临渊城。 两人边聊边走,聊到差不多时,水乔幽发现他们走的是吹雪巷的方向。 楚默离脚步不停,拐进了吹雪巷。 走了两步,楚默离开口问她,“那你对吹雪巷如何看?” 水乔幽眼睛从他背影上收回。 楚默离脚步放慢了一些,说得清楚了些,“就是前面的吹雪巷。” 上次,他若是问这个问题,水乔幽可以说不了解。 他此时问,水乔幽清楚这话是不能说了。 她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他,“公子如何看?” 楚默离望向前方吹雪巷所在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喊了她,“阿乔。” “嗯。” “你有没有觉得,这吹雪巷与石帮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他问的是问句,不重的声音却带的肯定。 水乔幽未有慌张,赞同了他的看法,“嗯。” 楚默离步伐不变,“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可有见过他们的帮主左辛?” 水乔幽随着他的步伐,“没见过。” 楚默离并未考究她这话语的可信度,“依你看,他和石朗可会是一样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他们仍不知石朗的真正身份。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心里对此人的身份也已有了几种猜测。 “公子若是想要调查此人,明日一早,我就告知明府。” 楚默离微微侧目,过了一息,道:“暂时不用。” 他说不用,水乔幽就不再说,也不多问原由。 楚默离行了几步,换了个话题,“可还记得红绮?” “记得。” “她现在有可能在凉肃。” 水乔幽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沉思了少顷,两人到了她的小院门口。 楚默离停下脚步,“今夜可还要等三生畔的消息?” “此事有公子安排,我很放心。” 楚默离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寒风,温声道:“那你今日先休息,若是有发现,明早我让人告知你。” “好。” 楚默离看向她那漆黑的院子,“你先进去吧。” 水乔幽本来准备等他先走,他这样说了,她也没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先推门进院。 楚默离看着她干脆关门,没有阻止。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直到屋里亮起了灯,才转身离开。 水乔幽进屋点了灯,在屋里站了半盏茶,再出来,确定屋外已无人。 她负手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回神后去了后院喂马。 一切忙完,躺在床上,离破晓已经不到两个时辰。 破晓之时,她却还是准点起来。 一开门,夙秋从墙外进来,出现在她面前。 他没有废话,开口就是正事,“昨晚,毕三娘去了风烟书院。”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待了多久?” “估摸一炷香。米谦询问了她米二在三生畔的事。” “她怎么说?” “她不承认自己和石帮有关系,石帮给米二付账一事,一是米二要求,不准他人知晓,二是她开门做生意,赚的就是银子,有人花钱,有人付账,她也就不想多管闲事。” “这么说,三生畔和风烟书院没有关系?” 否则,她怎么有胆子如此认为。 “也不尽然。她当初买下三生畔的银子,多半都是米谦给的。不过,不管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她都为风烟书院提供过不少消息。” 水乔幽思索道:“她和米谦的关系?” “不知道。” 水乔幽望向他。 夙秋意会,“知道了。” “辛苦了。” 夙秋没领这功劳,“你要谢,就去谢公子。” “……”水乔幽将话题说回到他们所聊的事情上,“你能否找个机会,试一下毕三娘的功夫,看下她的功夫出自何派。” 这是小事,夙秋应下。 水乔幽没什么事了,他却没有急着走。 水乔幽主动问道:“还有事?” 夙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哥是不是来找过你?” 水乔幽目光不动,“我近日,没有见过他。” 夙秋通过她的神情辨别她话语的真假,盯着她瞧了一会,没有从她脸上看出心虚。 夙秋转身步下台阶,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她站了一会,转过身再次面上她,“你可知,连逸书当年为何会死在云川天?” 大邺覆灭后,史书对于大邺旧臣的记载就很少了。 史书没有这项记载。 俞白那本只有上册没有下册的话本子也没有。 连逸书的死,水乔幽只从傅澍和夙沙月明那里听过。 他们说的却也都不详细。 “不知道。” 夙秋对她的回答没有意外,吐词清晰地告诉她,“当初,他为了保下皇室血脉,将成王幼子商陆寄养在云川天。商陆却一心想要跟他出去,光复皇室,为此,他多次出逃。他最后一次出逃,误伤了正好去云川天看他的连逸书。在那之后,他如愿以偿地走出了云川天,连逸书重伤不治,死在了那里。” 水乔幽不知道夙秋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往事的,但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瞎编乱造。 她静静听着,面上没有情绪起伏,也未接话。 夙秋和她互相盯了对方片刻,问她,“为了那样的皇室,真的值吗?” 水乔幽仍旧没有言语。 两人安静地站了三息,夙秋未再多言,怎么来怎么走了。 水乔幽在门口站了片刻,天光愈发明亮,外面传来行人的说话声。 她收回神思,简单收拾了一下,照常出门上值。 这日,她先去的衙门,截止了门口的登记,让账房核算城中民众被骗钱财数目。 得知袁松还没来,她先去了一趟大牢。 牢房空出了几间,她安排人将聚财阁的人按照犯事的严重程度、话事能力等分开关押了,并将管事的掌柜单独关押。 昨晚她和楚默离聊到的事情,她并未找他问询,安排好这一切后,就离开了大牢。 从大牢出去,她估算着时辰,去了袁松办公之处,同他禀报了昨晚后续的事情。 聚财阁的热闹一出,官府叫停了以石帮与吹雪巷而设的赌局,此事立时成为了临渊城内被谈论的次数最多的事情,不管下注了的还是没下注的,都时刻关注着事情的进展,既想知道风烟书院和聚财阁是不是真的狼狈为奸,又想知道石帮和吹雪巷到底谁赢。 若是这吹雪巷输了,那肯定是有内幕,若是这石帮输了,说不定就是他们心虚了,风烟书院又故意想用这种假象来掩盖之前的假象。 不知是哪个消息灵通的,昨日还得到了‘确切’消息,其实不仅仅是风烟书院,其它三大门派,也参与了这项将他们当傻子耍弄的阳谋。 虽然官府发了告示,声明赌局不可再兑付,但是这消息一经传开,大家更加在意这赌局的结果。 因这件事涉及的势力太多,之前好像已经打算来个你死我活的决战的石帮和吹雪巷暂时却默契地停止了冲突。 义愤填膺的民众又有了新的猜想,四大门派,尤其是风烟书院,为了挽回声誉,特意制止了此事。 果然,都是内幕。 风烟书院里,米大爷听到外界对他们的猜测,又气愤又无奈,偏偏又无法遏制这种满是恶意的揣测,最后他跑去祠堂将还在思过的米二又往死里揍了一顿,米夫人闻迅过来求情,他将气转移到米夫人身上,责怪她慈母多败儿。 骂完了,他憋着的气终于稍微顺了一点。 不曾想,才出祠堂,又听到了一则更有损他们声名的流言。 今日一早,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突然传出了风烟书院米谦和毕三娘老夫少妇的风流韵事,还有人看到毕三娘昨晚进出米家作为佐证。 若仅仅只有这事传一传也罢了,偏偏几日前,街市上还流出了米二和毕三娘有伤风化的画册。前一件事一出,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立即就将后一件事同它一起谈论。 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别说是找个妓女,就算是找个二八年华的良家女子,对于家大业大的大家族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之前的风烟书院,也很快能将这种流言压下去。这也是此事有人也听过,却没传开的原因。 然则,这次老的少的出自一家,找的还是同一个妓女,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在城中开了最好的书院,这家的人甚至一直彪炳家教严谨,家风醇厚,这就让这事没有那么容易弹压了,流言以非常惊人的传播速度在城中传开。 米夫人先前让人买了不少那本画册子,可风烟书院院长与三生畔毕三娘的事一传开,街市上买这本画册子的商贩更多了。 风烟书院出面弹压,反而给大家增添了谈资,让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变得更高,风烟书院的口碑在临渊城中极速下滑。 还没到中午,这些流言也传到了府衙之中。 水乔幽和袁松不出门,也听到了此事。 水乔幽还在袁松那里,袁松听到这些,没有点评,继续和水乔幽聊正事,询问了这次赌局总共涉及的人数和银两。 水乔幽将登记的册子展现给他看,对这些流言也不予置评。 谈完正事,水乔幽收好东西准备离开,袁松看屋里没其他人,叫住了她,小声询问道:“阿乔,你昨晚怎么会和公子在一起?” 这事昨晚楚默离有说过。 “在三生畔外面偶然遇到了。” “原来如此。”袁松自然地问出了自己昨晚担忧了半晚的事情,“公子,他这次,可有想让你再回安王府去?” “没有。” “真的没有?若是公子让你回王府,你不用觉得有愧于我,跟着公子,肯定是要比跟着我好的。”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听水乔幽说了三遍没有,袁松放下心来。 “没有也没事,你放心,你跟着兄长,兄长也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水乔幽应道:“嗯。” 袁松这才安心放水乔幽离开。 晌午过后,水乔幽将查到的那些开设过赌局却还未来府衙登记的名单,分给了府衙几个在职的捕头,让他们上门去将人都请到府衙来。 捕头看到名单上的人都是临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迟疑。 水乔幽扫过众人,告知他们,这趟差事,额外加算半个月俸禄做辛苦费,差事办完,账房就会发放给他们。若是有不愿去的,她也不勉强,换愿意去的去办。 众人一听她前半句,迟疑少了几分,听到后半句,基本都接下了差事。 最后有两个犹豫不决的,水乔幽替他们做了决定,让他们去帮忙整理这几日录出的口供,利落换了两人。 其他人见状,不再耽搁,出门办差去了。 水乔幽自己也点了几个人出门,前往紫金门请任门主的儿子。 紫金门的人听她要带人走,想要阻拦。水乔幽没让其他人动手,将想要阻拦的十几个人每人卸了条胳膊。 官府给的罪名是私设赌场,诈骗民资,任门主没好自己动手,止了手下,让她将自己儿子给带走了。 随后,她先后又去了四大门派除风烟书院外的另外两派,对方没敢再和官府硬碰硬。 官府白日上门,当着众人的面陆续从三大门派里抓走了人,看到的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没要一炷香,这事就在城里传开了。 本来正在骂风烟书院和米谦的民众,又多了可以骂的对象。 彼时,无需官府审理,大家已经完全相信这些人做局圈钱一事了。 除了风烟书院,其他三派,也不无辜。 还有许多平日里日日喊着正义的大侠也都是道貌岸然之辈。 第193章 查抄 晚上还没到,府衙大牢里空出来的几间牢房名额又都满了。 收取金额较多的几个人,水乔幽让人将他们都安排在了聚财阁管事的旁边牢房里。 三大门派里的人,因为地方有限,暂时和这位管事住在了一起。 贾刚那边的案子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水乔幽将他临时抽调到了大牢处值夜班。 忙完这一切,她偶然从几个巡街回来的官差嘴里听到了一件小案子。 今日早上,有人发现城内河边有人被扒光了吊在了水里泡着,不仅鼻青脸肿,身上也是一块青一块紫,一看就是被人吊河里之前还挨了一顿打。 那人被路过的人救上来后,找上了官差,说有人想杀他。 他回忆了半天,却没想起来这绑他的人长什么样,甚至他都想不起有这回事。 他印象中,他昨晚是回了家的。 官差得知他昨晚是从花街柳巷里醉醺醺出来的,怀疑他是喝醉了酒得罪了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种事,实际上不常见,也不少见,官差都习惯了。 官差顺带提醒他,若是他真的得罪了人,又一时没办法找到整蛊他这人,那人反而知道他报了官,这几日可能还会找他。 那人一听有些傻眼,想到自己先前的遭遇,果断撤销了这案件。 官差再三确定他的意愿后,尊重了他的决定。 晚上,水乔幽没有回去,就在府衙里找了间空房凑合了半晚。 丑时过半,她去了大牢,吩咐人在大牢门口的空地点了灯,让值班的人给今日带回来的人做了口供。 聚财阁那位说话一直滴水不漏的管事被提出来时,脸上青了两块,走路看着没有先前利索了。 还是那个老地方,她随便找了地方坐着,陪着大家忙碌,贾刚跟她说了一些晚上值守时听到的一些谈话。 府衙里值夜的人,一直忙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 一切忙完,昨日带回来的人没再被关回原处,而是和聚财阁的人混在了一起。三大门派的人待遇好一点,仍旧和那位管事共处一室。 之前许多人不愿去官府登记,有的是怕丢面子,有的是不想吐银子,有的这行为则是本就见不得光,多数人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 他们根据以往的经验,都以为官府这次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更以为官府或许不会查到自己头上,就算查到了,也不敢拿他们怎么往。不管有身份的还是没身份的,都抱着点侥幸心理。 昨日,官府那么大举动,大家才意识到了官府这次是动真格的。过了一晚上,人都没被放回去,里面外面都有人开始慌了。 之前聚财阁闹事的人可以保释,这日府衙一开门,就有不少人来府衙询问保释和面见的相关事宜。 没想到,官府这次却明令禁止保释了,案件没有查清之前,也不准无关人员会见。即使是三大门派的人前往,也未能见到人。 一群人在官府门前抗议了一通,也无半点效用,官差劝阻了两次后,扣押了两个煽风点火的。 其他人听到官府说闹事者羁押半月,罚银十两,又见官差真的当着他们的面就将人给扣下了,而且想到这次四大门派的人也都被官府给查了,大家心里没底了,不敢再闹,陆续散去。 到了下午,水乔幽点了二十号人,让他们在外面院子里等自己。 她在屋里看着漏刻整理着先前录的口供,看了半个时辰左右,有人来报,外出多日的石帮帮主石朗来了。 水乔幽点了两个府衙最有经验的捕头去给石朗问讯口供,之后让院子里的人都散了,自己没有出面。 一个时辰后,石朗离开。 水乔幽查看了他的口供,如她所想,没有任何他们猜想的东西。 关于他们石帮给米二结账一事,石朗的说法和毕三娘差不多。他虽不挣米二银子,可他们也得仰仗风烟书院为首的四大门派吃饭,这亦是临渊城大多数小帮派的生存状态。 聚财阁愿意给他们面子,允许米二欠债一事,他并不知情。 他只是让人给米二结过几次账,之后聚财阁和米二都再未同他提起过这事,他还以为米二没有再在聚财阁记过账。 对于这记账之事,他倒是更愿意相信聚财阁看得实际上就是风烟书院自己的面子,想多赚银子。只不过这次事情这么快被曝光,让他们没有做好准备,他们担心得罪风烟书院,偷鸡不成蚀把米,故而故意说是看的他们石帮的面子,拿他们做挡箭牌。 外界对于聚财阁和风烟书院的指控,他更不知情,他们石帮做事向来都是遵律守纪的,更不可能参与。基于他们和风烟书院合作的基础,他还提出,或许风烟书院也是遭了他人陷害。 这些事情先前都是由那个叫做周全的堂主负责处理,他表示自己今日本来是要带他一起来,无奈他前段时日伤得太重,还下不了床。 本是官府让他来配合调查,最后他还请官府好好调查,早日还他们石帮和风烟书院清白。 他告知官差,周全那里他已经打过招呼,若是,官府有需要,可以随时上门去找他询问验证,不仅是他,石帮的每一个人都会全力配合官府调查。 石朗的态度很好,官府也没有实质的证据,事情问完,就只能先让他离开了。 很巧的是,关于米二借钱一事,今日早上,聚财阁的那位管事改了一部分口供。 他改过之后的口供,和石朗所说大差不差。 水乔幽看了石朗的供词,将它拿给了袁松过目。 袁松看完后,让水乔幽将这份供词,巧赠了一份给米谦。 那个周全,府衙也派了人上门去问询,得到的口供和石朗说得差不多。 他所说的,水乔幽也一并给风烟书院那边赠送了一份。 晚上,水乔幽和前一晚一样没有回去,在府衙休息了半晚,下半夜又让人将大牢中的人又提出来问了一遍口供。 过了一日,到了晚上,她又让人大牢的人提了一遍。 到了第三晚,一个个的都不再如刚来时精神,不少人身上脸上还添了好几处彩,聚财阁的那位管事,半夜不小心‘撞’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经过三日,外面的热闹也没停,这些事的影响甚至愈演愈烈。 以前大家都争着将家中子弟送进风烟书院读书,风烟书院的丑事接二连三爆出,这些人赶忙将在风烟书院读书的子弟都接了回去,就连其他三大门派的人,在观望了两日后,也有一大半人暂时不去了。 短短三日,曾经名额难求的风烟书院,只剩下两成不到的学子,这些还多半都是风烟书院自己派内弟子。 除了风烟书院,曾经比衙门还深得大家信任的公理堂,门口也从车水马龙变成了门可罗雀,有了吹雪巷的‘前车之鉴’,之前往公理堂递了诉状的门派纷纷将诉状撤了回来,觉得找他们还不如靠自己,或者找官府也肯定比他们要好。 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不知不觉成他人做局圈钱的对象,还是那个内定的‘输’家,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算,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 四大门派面对这种情况,都有焦虑,知道这影响再扩大下去,很有可能动摇他们在这临渊城中的地位。 无奈,他们四家现在都惹上了这桩官司,官府那边对于此案也迟迟没有结果,他们焦虑也不能干预,只能看着形势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官府找上其它三派之前,风烟书院还召集过其它三派一起商讨过此事,而米谦保释出孙子后,未再召集他们。 其它三派猜到了原因,偏偏又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四方之间相互猜忌愈发严重。 这一猜,大家更是不动,静待事情发展。 水乔幽在府衙里熬了三个大夜,回去休息了半日。 天黑之时,她去了三生畔。 即将要到三生畔门口时,有一辆马车越过她,后面跟了二十来个带着兵器的护卫,先到了三生畔的门口。 没过多久,三生畔里就传来嘈杂的喊叫声。 里面有客人和姑娘惊慌失色的从里面跑出来,周围听到动静的陆续过去围观。 无需特意靠近打听,就听到人说里面有人砸场子,打起来了。 水乔幽没再进门,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了会。 很快,从里面跑出来的人,给大家带来了最热的消息。 有人来捉奸,顺便砸了个场子。 来妓院捉奸,平常中透着稀奇,又有人冒着被误伤的风险进去探第二轮消息了。 半盏茶不到,有新的人出来, 带出了毕三娘被打了的最新情报。 水乔幽透过人群往里面看了一眼,可以见到里面大家都在抱头鼠窜,砸场子的人下手是一点也不含糊。 她没再往里面走,转身回去了。 三生畔短短时日,被人砸两次,水乔幽相信,无需刻意打听,明早一早事情始末就会出现在街头巷尾。 隔日一早,如她所想,她才到衙门,就听到先来的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这件事了。 不过,她听到的不是三声畔被人砸了的原由,而是三生畔被查抄了。 几人聊得正热闹之时,有人看到了水乔幽,忙给她见礼。 水乔幽顺口问了他们刚才所聊之事。 几人见她还不知情,很是乐意给她讲述。 原来,昨晚最开始的时候,三生畔里的确因有人捉奸起了纠纷。 去捉奸的人是城西一户富商的夫人,那富商是入赘的,他的夫人是整个临渊城里出了名的母老虎,娘家在临渊城也是有身份的人,最是不喜他去花街柳巷,她前几日听说他迷上了三生畔的一个妓女,昨日在三生畔里将两人捉奸在床,怒不可遏,就将三生畔给砸了。 毕三娘出来阻止,让她怒气更重,抓着毕三娘将她也给打了一顿。 最后,三生畔被砸得比前几日砸得还惨,闹剧结束后,三生畔也没再接着做生意。 这出戏结束,看热闹的人也各自散去,三生畔门口变得比白日还要冷清。 可是,子时左右,还有没有回去的人就看到有大量官兵出现在那条街上,包围了还没有收拾好的三生畔。 听到动静,周围的人都又跑出来看热闹,许多人亲眼看到了三生畔内包括了毕三娘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官兵带走了。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因为先前的热闹,才有这出,稍微细想又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可能。宿娼而已,不至于闹这么大。 至于真正的原因,暂时还无人知晓。 现在大家最多的猜测,就是毕三娘可能是得罪了某位大人物。 以前这毕三娘有前任太守和风烟书院作为后盾,她得罪了人也无事。如今,一方鞭长莫及,一方自陷漩涡,她得罪的人,可能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想要收拾她。 这人是谁,大家也还不知晓。 这事水乔幽现在才知道,她肯定不是袁松下的令。 除了袁松,能在临渊城里调动那么多官兵的人,那就只有楚默离。 “现在人关押在何处?” “就在我们府衙大牢。” 大牢。 “明府可过来了?” “明府半个时辰前就过来了。” 他们这边刚谈到袁松,袁松那边知道水乔幽来府衙了,派人过来喊她了。 袁松也在大牢,水乔幽直接去了那里。 她一进去,袁松便看见了她,招手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己走向了她。 她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楚默离的人。 “可听到三生畔的事了?” “刚听说了一点。” 袁松小声问她:“你先前可有听公子透露过此事?” 他这么一问,水乔幽知道楚默离行动之前他也不知晓此事。 水乔幽同样小声说话,“是何原因?” 这事也是今日早上楚默离派人通知袁松,袁松才知道的。 楚默离派来的人没说原因,但是能让他这么做,不难猜测,估计是西北的那件案子有了突破。 人抓回来了,楚默离没派人来审,也没吩咐袁松派人审问。 袁松不敢揣测楚默离的心思,让水乔幽去找楚默离了解一下情况,请示一下后续怎么处理。 第194章 误伤 水乔幽没想到他找自己是为这事,回答慢了一息。 袁松询问:“难道你也不知公子住哪里?” 袁松主要是不知道楚默离在哪里,不然他就自己去问了。他不知道,楚默离又没说,他就想起了以前跟过楚默离、如今楚默离对她依旧不错的水乔幽,直觉她能联系上楚默离。 楚默离前几日才和水乔幽说过这事,她无法否定,应下了这事。 三生畔的事若是和西北官员被害一事有关,那就是大事中的大事,袁松让水乔幽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差事,先去楚默离那儿请示。 水乔幽去了一趟女监,没有看到顾寻影,便随着记忆去见楚默离。 那座小院周围还是和之前一样安静,水乔幽一路过去都没遇到行人。 小院关着门,水乔幽还没敲门,房门就开了。 开门的时礼,见到门外的她也未有讶异。两人见了礼,时礼将她请了进去。 楚默离在里面书房,不过他那里现在有人,时礼请水乔幽在里面花厅稍等一会。 水乔幽瞧着花厅离楚默离的书房不算远,没有进去,就在外面院子里站着等。 时礼想到她的想法和顾忌,也未再勉强她。 同一个地方,两人再次见面情况却是全不相同。 时礼不自觉想起了那晚误入那条小巷无意间看到的场景,没有提起以前在这里发生的往事。小院里没有其他下人,他还周到的给水乔幽倒了茶。 水乔幽看见茶,也想到了那晚的事。 时礼给她倒了茶,其它态度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水乔幽道了谢,也没再去提那晚的事。 既然已经来了这儿,三生畔的事,水乔幽没有向他打听。 时礼猜测到她来这儿的原因,但她不问,他也没说。 茶还没凉,楚默离书房的人出来了。 水乔幽和他照面,一眼认出了是那位鬼刀丁六。 丁六亦认出她是先前袁松身边的人,最近因聚财阁之事,他又几次听过她的名号。 丁六知道楚默离的真实身份,看到她出现在这里,短暂诧异后,瞧时礼在旁边也很快适应过来,先出声和她见了礼。 “水捕头。” 水乔幽抬手回礼,神色自若。 能找到这儿来,一看就是有正事。 丁六未耽搁她,同她见了礼就先走了。 两人错步,上次见到她时那种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丁六出来,时礼进了书房将水乔幽过来的事禀告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手上在忙着写什么,抬头见到她,也未意外,指了旁边的座椅让她先坐一会。 水乔幽在一旁坐下,安静地等着,没有出声打扰。 外面丁六出了小院,还在想对水乔幽的那股眼熟来自哪里。 今日离得近了,他确定自己先前一定见过‘他’。 一边回想一边走,即将拐弯,他看到那个路口,想起了一个过去了几年的画面,脚步急停。 一息过后,他转身快步走回小院。 时礼刚从书房里面退出来,听到略显急促地敲门声,警惕起来。 打开门见到去而复返的丁六,警惕稍松,“丁大侠?你还有事?” 丁六想起去年在这里的事,有点着急,“刚才那人……” 他目光扫了一圈没有见到水乔幽,想起书房里的楚默离,紧张起来,“他去见公子了?” 时礼听出了他问的是水乔幽,“嗯。” 他话音未落,其它话还没来得及说,丁六在他身边刮出了一阵急风。 时礼瞧着他的反应和背影,片刻后想到了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事,连忙跟上去,想要拦住他。 可是眨眼之间,丁六就已经到了楚默离书房门口,且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水乔幽。 他将她和他记忆中的人对比了一下,确定了就是一人。 时礼追上他,“丁……” “公子,小心!” 时礼才说一字,丁六出声将他的声音打断了,并且同时冲进了书房,拔刀向水乔幽袭去。 时礼慢了一步,没能阻止他。 水乔幽侧对着门口而坐,感受到危险,迅速起身,往旁边避开。 丁六的刀落空,立马又朝着水乔幽追了过去。 他们二人动作都快,电光火石间已经来回了几招。 这座院子不大,房间也小,临时开辟出来的书房甚至可以说是逼仄,四个人一起站里面都会显得拥挤。 水乔幽从容躲开了丁六的攻击,但因空间有限,周边的物什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翻的翻,飞的飞。 楚默离瞧见丁六拔刀冲进来就喊了住手,却因两人动作太快,还是没能避免这一幕。 他搁下笔起身,这边水乔幽刚好避开了被丁六一刀劈开的小几木屑,眼角余光看见刚小几上那装着果子的瓷碟四分五裂地去往了楚默离的方向,并且几乎都是冲着他的脸,他所在的位置还不好躲。 丁六突然发难,水乔幽已经猜到他估计是认出了林光,故而也未还手。 此时,若是误伤了楚默离,那事情就大了。 水乔幽踢开丁六的刀,跑向楚默离,挡在他前面。 楚默离见状,抓起旁边摆着的几本书掷了出去,人同步移向她,挡在了她前面。 不规则的碎瓷片,一部分被水乔幽衣袖卷住,一部分被楚默离掷出的书挡掉,却还有两块碎的挨着楚默离的脖子过去直冲水乔幽的脸,楚默离耳边听到风声,左手扶着她脖子,将她脸按向自己。 这时,丁六手中的刀也追着水乔幽过去,楚默离这一挡,那刀所劈的对象变成了他。 “公子!” 时礼在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况,惊地心直往上提,想要去替他们挡,无奈鞭长莫及,只能惊声喊他,把剑掷向刀。 丁六也未想到这种情况,看清楚默离,想要收招,却已来不及了,只能惊慌失措的尽量将刀往旁边移。 水乔幽感受到楚默离的手,反射的要躲,时礼惊喊,让她意识跟上了手。瞥见丁六的刀,她也顾不得楚默离的动作了,手也上了他腰,拉着他一起往旁边倒,并就着这个姿势抬脚踢向了丁六。 丁六注意力在自己手上的刀上,没有躲开,被她踢中,刚好时礼的剑也碰上了他的刀,刀尖被剑碰偏了方向,再加上水乔幽这一脚,刀脱出他手。 丁六没管自己中的这一招,看到刀脱手,远离了楚默离,他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口气刚吐到一半,因着水乔幽那一踢稳不住身体后退的他,撞到了一旁摆着的博古架。 博古架上放着的书籍摆件全都簌簌往下掉,多半都又砸向了水乔幽和楚默离的方向。 刀虽然偏了方向,脱出了丁六的手,它和时礼的短剑却都从水乔幽和楚默离上方飞过去了,两人一时无法起身。 不知何时,本来摆在另一处的铜鎏金落地烛台也因他们这架打地挪了位置。 楚默离眼看水乔幽的头要撞到烛台上,赶忙固住她的腰,将她拉到了自己上方,他因力道的冲力到了她下方,跌向烛台。 烛台做得复杂精细,很多地方若是撞上都很危险。 水乔幽同样意识到危险,出手去扫烛台。 幸亏水乔幽动作快,楚默离后脑勺在烛台上磕了一下,烛台就被扫开了。 烛台虽被扫开了,两人却也因这事直接倒在了地上。 楚默离跌倒在地砖上,身体还没缓过来,看到博古架上掉下来的物什。 那些摆件多是重物,还有陶瓷制品,掉下来就支离破碎。 眼看不少要砸到水乔幽身上,他手上用力又将两人换了个位置,挡在了她的上方,头上背上都被重物砸中,上半身不受控往下落。 烛台被水乔幽扫出去时,还撞上了上面跌落的一个不小瓷瓶,瓷瓶应声裂开,碎瓷飞溅,混着其它落地弹起的碎瓷飞向两人。 水乔幽瞧楚默离被砸,恐避不开,她上半身稍起,之前搭他腰上的手上抬,用衣袖替他去挡飞溅的碎瓷。 两人一落一抬,水乔幽的嘴唇落在了楚默离左脸上,离他唇角只有半寸不到。 温凉中带着的一点点热意,让楚默离注意力偏移,水乔幽自己很快也察觉到了异样。 两人目光都下意识一偏,近距离地不期而遇。 两人对视一眼,周围声音消失了一瞬。 水乔幽想要拉开和他的距离,楚默离发觉她的意图,也想抬起来一点。 哪知,两人这么一动,却是适得其反,水乔幽的唇角直接到了楚默离的唇角。 两人看着对方,都未再动。 有漏掉的瓷片擦在了楚默离后脖颈的位置上,擦出了血丝,他感到了痛意,却依旧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两人耳边还没完全复原的声音,又再次消失了。 时礼急步进门,冲向两人,想要喊楚默离。 一声公子即将出口,逐渐靠近的他看清了这一幕,脚步骤停,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不知该不该打扰两人。 丁六也终于稳住了身体,他所在的角度,看得不如时礼清楚,没有瞧见这一幕。 他人稳住后,瞧着倒在地上的楚默离,想起刚才的惊险,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替时礼喊了出来,“公,公子。” 他这一声,让地上两人回神。 水乔幽睫毛微动,快速偏头,嘴唇从楚默离唇边挪开。 时礼瞧见脚步又快起来,赶忙上前将楚默离扶了起来。 楚默离摆手止了他紧张的关心,先伸手去扶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受伤,没要他帮忙,自己快速站了起来。 楚默离收回手,先问了她,“可有受伤?”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眼睛上下查看了她,确认她身上没有外伤,暂时没再说什么,转身面向丁六。 丁六是亲眼看见楚默离刚才被那些摆件砸了好几下,他没想伤楚默离,根本没想到楚默离会冲出来,替水乔幽挡刀。 “公子,我……”丁六心还是提着的,话语有些不畅,话语卡了一会,看到水乔幽,想起了自己动手的原因,“公子,他,他根本不是捕头,他是林光,上次您让我们捉拿的那个林光!我是担心他对您不利,一着急才出手的。” 解释间,他看向水乔幽的眼神又警惕起来。 闹了这么一场,楚默离实际上也已猜到原因。 旁边时礼替楚默离说道:“此事,公子早就知道了。” 丁六眼里此时只有水乔幽,一心想要揭露她,“公子,此贼……子。” 说了几字,脑子跟上,话语顿住。 知道了? 楚默离示意时礼带他出去,也没怪罪。 “水……”时礼纠结须臾,请水乔幽帮忙,习惯性地称呼到了嘴边,想起屋里还有个不知情的人,又改了称呼,“捕头,劳烦你先照看一下公子。” 他未等水乔幽回话,先请发愣地丁六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楚默离和水乔幽二人,楚默离伸出手按了一下被砸的后肩。 水乔幽瞧见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目光顺着他的手一移,瞧见他按在肩膀上的左手手背上有两条血印子,鲜血还在流。 水乔幽想起刚开始他挡自己面前之事,猜到应是那时他帮自己避开了那些飞溅的碎瓷片,自己的手却被擦伤了。 “你……” 目光一动,望到他嘴角,水乔幽说了一个字,话不自觉停了下来。 楚默离听她出声,目光转向她,捕捉到了她的目光,手上动作停住。 奇怪的气氛快速升起,须臾之后,两人视线又不期然地相撞。 先前无意间造就的画面,似乎出现在了彼此的眼里。 楚默离脸上甚至又有了那种温凉中透出的微许热意,那股热意随后传到了唇角,感知也跟着变得强烈了些。 他的手指有想要转到唇角的冲动,想要确定一下这种感觉的真实。 对面的眼睛让他努力控制住了这种会显轻浮的举动,他亦记起了这次不是他不小心冒犯她的。 “刚才……” 他说了两个字,也没继续往下说了。 两人静默一息,水乔幽将他的话接了下去,声音平稳如常,“刚才多谢公子相护。”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未再说破,“小事。” 他嘴里说的小事,右手手臂试着动了一下,脸上又是一皱。 第195章 气氛 楚默离左手往后一挪,感受到了黏腻,手拿下来一看,手心上多了未干的血迹。 刚出去的时礼还是不放心,与丁六说了几句,让他在外面等着,又回到了一片狼藉的书房,一进来恰好看到了他手上的血。 他急步进去,“公子,您受伤了!” 楚默离将手放下,“小伤。” 他这话才说完,右耳后面也有血流下来。 时礼不敢再信他的话,注意到他后脖颈擦伤了两处,再想到他先前又是被撞又是被砸的,担忧道:“我去找大夫。” 楚默离制止他,“不要声张。” 时礼明白了楚默离的顾虑,也不能违背他的命令,最后只能赶忙去找了备用的伤药来。 他一手端着一盆水,一手拿着托盘,准备给楚默离处理伤口,看到屋里还站了个水乔幽,将放着药物等物品的托盘递到了水乔幽手上,“水姑娘,烦请搭把手。” 水乔幽以为他是让自己帮忙端一下托盘,这点小事她自是不应拒绝,将托盘接了过去。 “丁大侠还在外面等着。”时礼先对楚默离说了一句,又转对水乔幽道:“水姑娘,公子的手……你上次。” 时礼停了口气,才将话续上,“公子的右手不方便用力,再麻烦你给公子处理一下伤口。” 见过两人两次‘亲密’行为,时礼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请求有什么不妥,话一说完,放下水就又急急出去去找丁六了,几步就踏出了小小的书房,根本不给水乔幽拒绝的机会。 屋里眨眼又只剩两人。 水乔幽瞧向楚默离,楚默离恰好也看上她。 水乔幽目光下挪移到他右手手腕,记起刚才无意间瞥见他写字用的是左手。 时礼刚才那话虽然没说全,但她已经想到了上次在原阳的旧事。 他偷袭她,她当时差点扭断了他的手。 夙沙月明先前就说过,他的手必须好好休养,不能再出意外。 就在刚才,他还将右手垫在她头下,被她磕在了地砖上。 楚默离耳后流下来的血已经到了脖颈处。 小小的书房里一片狼藉,连个下脚的好地方都没有了。 水乔幽环视了一圈想让他先坐下,又将话收了回去。 这里的狼藉和他被误伤说到底也是因她而起,水乔幽准备将书案处先简单收一下。 楚默离看出她的想法,“换个地方。” 他先迈脚,走向对面的卧房。 这一动,他背后也有几处传来了不适感。 他没伸手去碰,脚步如常。 水乔幽止了收拾的想法,端着水和托盘跟上他。 卧房里空间也不大,过了屏风,就能将整个房间一览无遗。 水乔幽放下托盘,进入正题,“除了手,公子还伤哪了?” 楚默离如实回答:“后背。” 水乔幽看他说完了没动,只好道:“你,将衣服脱一下。” 水乔幽说完低头,查看起时礼找来的药。 楚默离瞧着她动作,动手脱了衣服,在一旁坐了下来。 水乔幽转头,就见到他露出来的背上已经红肿了两处,左边肩胛骨上甚至开始泛出青紫了。 除去耳后,脖颈后面也有两处擦伤,伤口不深,却有一处延伸到了后背,耳后那处则有寸余。 她用她那点浅薄的医术给他看了一下,应该都是皮外伤。 她闻着药味找出一瓶估计是止血的药,跟楚默离确认过后,先给他处理外伤。 伤口微有痛意,上好的止血药洒在上面让这种痛感猛地加剧。很快,皮肤上又传来了不属于自己皮肤上的那种微微凉意,让楚默离想起了不久前脸上的那种感觉。 它们像又不像,楚默离忘记了伤口的痛感。 须臾,那股凉意在耳后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带来些许痒意。 “阿乔。” 声音从楚默离嘴里脱口而出,他有点想避开那只手,却又有点抗拒自己这样的想法,矛盾之下,还是没动。 “嗯。” 水乔幽低头,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 楚默离抬起眼睛,捕捉到的眼睛,却未再说话。 慢慢的,视线不自觉移到了她的唇上。 他这一眼,让先前书房里那种不知名的气氛似乎转移到了这里。 水乔幽对他此时心中所想,似有所感,动作自然地将视线又转回到他的伤口上。 楚默离再次感受到那种痒意,没再说其它的,收回视线,好方便她处理伤口。 接下来两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是那种气氛好像并没有随着两人的安静而散去,甚至在慢慢填充不大的房间。 水乔幽动作麻利地给他处理了外伤,看他手上伤口已经渐渐凝固,又挑了瓶治跌打损伤的药先给他处理后背的跌打伤。 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揉进皮肤里,皮肤上迅速泛起热意。 那种热似是通过血液传到了心上。 他想起刚才最开始她搂上自己的腰,似乎也有这种热意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 楚默离生出想要回头、抓住那只手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或许还是应该说点什么,“你今日,是为了三生畔的事过来的?” 水乔幽听他问起,边忙边回:“是的,明府让我过来请示,此事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若是一般人,这种时候,应该是会先好奇其中因由。 接下来,水乔幽也未问。 似乎,他说不说,她也不在意,她回去如实回禀就行。 楚默离自己想动手将左手上的血迹擦了,右手手腕转了两下,放弃了。 “昨晚,夙秋去了三生畔。 ” 今早听到三生畔的事时,水乔幽已经猜到了。 楚默离突然有此动作,应该是夙秋发现了什么。 没有听到她问,楚默离接着往下说。 “他试探了那个毕三娘,从她的身手辨出,她可能出自双溪楼。” 双溪楼。 夙秋所说可能,那基本就等于确定。 难怪他的动作会如此迅速。 水乔幽听到他和自己说这样的大事,手上动作没受一点影响。 楚默离听不到她声音,问了一句,“可还记得双溪楼?” 水乔幽终于回了一句,“嗯。” 她自然记得。 她随他第一次前往淮北之时,在盐奇城外遇到的杀手,便是来自双溪楼。 那一次,右辞也在现场。 “毕三娘。”楚默离沉吟道:“她有可能是双溪楼的树堂堂主风致,也有可能是溪流。” 溪流,双溪楼那位失踪的二楼主。 “这件事,暂时还不宜让外界知晓。人,先放你们那里关押几日。” “好的。”水乔幽有分寸的不多问,“我明白了。” “嗯。” 楚默离自己又沉思了片刻,向身后的她问道:“阿乔,你认为此人,会是谁?” 水乔幽专注着手上的事,眉眼未抬,“我对双溪楼不了解,不能解答公子此问。” 楚默离感受着她手上的力道,给她补充,“双溪楼的树堂堂主风致是他们四大堂主之首,但是,多年来,此人极少在外面露面,外界之人甚至不知此人是男是女。” 毕三娘来临渊城已有八年,她若是风致,树堂堂主的神秘也就能解释了。 三生畔消息灵通,卖消息的同时,实际也是搜集消息最快的。有时候,能居上座,也不一定全需靠武力。风致若有三生畔做依,能稳坐双溪楼四大堂主之首亦不奇怪。 “外界关于溪流的讯息则更少,至今连天霜馆都画不出她的画像。” 先前桑国消亡时,双溪楼作为桑国皇室放在江湖的眼睛,江湖上对它的事也谈论颇多,水乔幽对于双溪楼的两位楼主倒是有所耳闻。 大楼主兄长溪梣,见过他的人不多。 至于这溪流,那就更神秘了。外界谈论的和楚默离现在所说一样,似乎好像从来没有外人见过她,就连双溪楼内的人,都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溪流在江湖上成名也有数年之久,可甚至连她年岁几何,都无人知晓。 她和这隐藏在临渊城的毕三娘,听起来似是的确也有几分相似。 水乔幽见楚默离没再继续说了,简短回应了一句,以示她有在听,“哦。” 楚默离对她这反应也是见怪不怪了。 水乔幽给他处理好了背上的伤,忙碌的时礼还未进来。 水乔幽放好药转身,楚默离指着衣柜出声求助。 “可否帮我从里面取件衣服?” 他刚脱下来的衣服不仅沾了灰,还染了血。 虽然天已开始向夏日过渡,屋里不穿衣还是有点凉的。水乔幽记起他刚才脱衣服的地方动作不太流畅,没有拒绝。 楚默离不挑剔,“随便哪件都行。” 水乔幽就随便给他拿了一套。 衣服拿回来,见他左手仍旧一手血。 她放下衣服,还是先给他处理手上的伤。 她从他的身后到了她的眼前,光线透过窗户打在她脸上,让她脸上出现光晕。 楚默离目光随着那抹光晕往下移,又移到了她唇角上。 “阿乔。” 水乔幽刚好将他手上的血擦拭干净,听到他清雅的声音,下意识抬头。 四目相对,水乔幽看到了他眼里的自己。 周围静默少时,水乔幽看他并未有其它话,目光回落,继续忙自己的。 如此一来,她未留意到,楚默离上半身在慢慢往前倾。 “好了,伤口……” 水乔幽给他处理好伤口,一边叮嘱注意事项一边抬头,话说一半,发现他的脸近在眼前。 这样近的距离,他们听到了彼此都不重的呼吸声。 他身上未有攻击性,脸上线条较先前忙碌时柔和许多。 水乔幽向来定力好,没被不知何时靠近的脸吓到,也未挪开视线,停顿一息,将刚才的话续上,“不要碰水。” “嗯。” 楚默离瞧着她目光未移,轻声应下,清雅的声音里好像还多了点其它的。 水乔幽收拾药品时,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一寸,拉开了两张脸的距离,语气自然问道:“你的右手,可有被撞到?” 楚默离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过了半息将手放到她面前。 这只手估计是因护她,在地砖上擦伤了一点,开始好像没事,现在看着也有点凄惨,手背到手腕还有点发红。 水乔幽先给他擦伤处理了一下,又给他手腕上涂了点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刚准备给他揉开,目光所及处的光线似乎又暗了一点。 她头也没抬,准备又往后仰一点。 楚默离出声再次喊她,“阿乔。” 水乔幽这次没做声。 楚默离不在意,轻声问她,“在想什么?” 水乔幽能够感受他的目光,过了一息,视线抬起,“公子书房里的损失,算好了,告诉我。” 就是他那书房的损失一看就有点大,这让人有点发愁。 “……”楚默离瞧着她正经的神情,心里有点想笑,“今日的事,与你无关,不用你赔。” 这个事情,起因在她,再往前想,他们算是一人一半。 水乔幽说的话是认真的,但他说这话听着也没作假。 他如此说了,水乔幽也没有纠结,不和他争论了,“谢公子大度。” 谢道完了,她垂下眼眸继续手头上的事。 楚默离心里的笑到了嘴角,嘴角微微扬动,瞧了她一会,感受到手腕上传出的热意,缓声道:“刚才。” 又是这两个字,说完他又停顿下来,尾调引得人思维发散。 水乔幽语气真诚,“我手重了?” “……没有。” 得到肯定回答,水乔幽手上保持了之前的力道。 楚默离身体保持着那个弧度,语气中又添了几分认真,“那晚,你认为那只是人警惕时的本能反应。那么,刚才,又是为何?”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语焉不详,水乔幽却是立时听懂了,手上动作微有停顿,很快又恢复过来。 楚默离睫毛轻落,瞧了一眼她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没再凑近她,看着她脸,声音比刚才轻缓,吐词却又更清晰,“刚才,你的心跳,我听得很清楚。” 他赤裸着上半身,身体倾向她的方向,两人之间明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话音一落,从书房里转移过来的那种怪异的气氛,却仿佛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使得人呼吸像是都要不顺畅了。 第196章 忘记 水乔幽默了须臾,停下手上动作,迎上他的视线,“刚才的冒犯,我很抱歉,还请公子海涵,不要在意。” 楚默离稍微又向前倾了一点。 水乔幽发觉便以同样的幅度往后仰。 楚默离停住动作,眼角带上了不明显却不会被忽视的笑意,“原来,刚才的事,你还没忘。” “……” 她又不是健忘。 楚默离睫毛轻动,扫过她的嘴唇,未说在不在意。 水乔幽忙得差不多了,收了手,将药给收了起来,“公子,可以将这事给忘了。” 这话,甚是耳熟。 她起身净了手,将衣服递给他。 楚默离眼睛在她脸上慢慢转了一圈,接过衣服,也没避讳,当着她的面穿上。 她这要求,他也未做回应。 手上不方便,他穿衣服的动作比先前脱衣服时更不流畅。 水乔幽没有帮忙。 楚默离亦未喊她帮忙,接过她递过来的第二件,他忽然饶有兴趣地问她,“阿乔,那你用多久可将这事给忘记?” 这问题出人意料。 两人的手指隔着衣服碰了一下。 水乔幽见他接稳,先收回了手。 楚默离并不执着她的答案,又道:“若是你忘了,告诉我一声。” 水乔幽再次没接上话。 楚默离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矛盾之处。 水乔幽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与他说一声。 她记起此事,转开了话题,“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事,要向公子请罪。” 楚默离一时没想到她说的事,偏过视线。 “前几日,公务需要,冒犯了公子的人,还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稍做思索,想起了一事,“你是指紫金门?” “是的。” 楚默离视线回转,告诉她,“上次城门口那些人,是赵涟找的人。” 水乔幽当即会意,那些江湖人并不是他招揽的人。 那么,紫金门以为的后台,实际上是当初赵涟给他们造成的错觉。 “可明白了?” “明白了。” 楚默离知道她也没真觉得冒犯,只是来他这走个过场,否则她就不会做了再来和他说了。见她明白了,没再说这事。 他将衣服穿好,又问了她一遍,“刚才真没受伤?” “没有。” 她谈起正事,楚默离确认她没事,也和她谈起开始还没说完的事。 “石帮那边,我会派人盯着,你们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好的。” 若是这个毕三娘真的出自双溪楼,那这石帮与毕三娘的关系,或许也不仅仅是一个米二、一个风烟书院的联系那么简单,它的可疑之处,就要多出一项。 或许,他们也与桑国有关。 真是如此,证明西北官员被害一案,他们并未找错方向。 水乔幽打算将刚才用过的东西收拾一下,楚默离向外喊了一句时礼。 过了片刻,出去许久的时礼敲门进来,快速将房间给收拾了。 楚默离同水乔幽说起了另一件事,“最近,可有听说江湖上的事?” 临渊城江湖人多,听消息也方便。不过最近水乔幽忙着处理聚财阁的事,对于其它江湖之事,没有过多在意。 “公子,指何事?” “云川天。” “没有。” 楚默离听她说没有,给她说道:“近日,有人确定了云川天还在邵州。” 百年已过,故人早已不在。 水乔幽暂时没有想要找寻云川天的想法,听着这个消息态度和以前一样,“哦。” 楚默离瞧着她的反应,给她透露了一句,“除此之外,有人查到,曾经的丹河景家与云川天的人多年来一直有联系。” 水乔幽对上楚默离的视线,看出他并眼里并未有算计。 他只是在与她陈述此事。 时礼动作很快,已经将一切收拾好,抓住他们暂停聊天的空档,询问楚默离,“公子,今日午膳,您在哪用?” 从府衙到这里路程不远也不近,水乔幽走路过来,在书房里一等一闹,又给楚默离处理好了身上的伤,这一上午不知不觉就过得差不多了。 楚默离闻言,开口先同水乔幽道:“今日,在这用饭。” 水乔幽还没做声,时礼先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话一说完,他端着托盘就出去了,似乎忘了自己刚才向楚默离请示的事情。 房间不大,他三两步就转过屏风,出门去了。 楚默离没有喊住他。 刚砸了人书房,还让人被误伤,奉命而来谈正事的水乔幽没想在这蹭饭。 “多谢公子好意,我……” 话说一半,被楚默离截断。 “你现在回去,应是赶不上府衙的饭了。” 确实。 “无事。我……” 可以在外面吃了再回府衙。 “府衙的事情不急。”水乔幽话说一半,再次被楚默离打断,他看着她眼下这几日熬出来的青色,还善解人意道:“若是你担心回去晚了,袁松怪罪,届时你让他来找我。” 府衙的事情急不急本应府衙那边说了算,可府衙最近处理的大事实则都和眼前之人有关,实际上他说了才算。 他都说不急了,水乔幽也反驳不了。 至于他的后半句,水乔幽更是不好驳斥了,免得袁松遭受无妄之灾。 水乔幽看他已往外面走,跟上他的脚步,“明府不会怪罪,只是我今日下午已做了安排,要出城一趟,再不回去,就会让其他人久等,恐会误了事情,就不陪公子用饭了。” 楚默离停住脚步,转身面向她。 水乔幽继续道,“我手法生疏,公子的伤,还是找个大夫查看为妥。公子若无其它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楚默离听出她这吩咐二字的趣味。 两人已出了房门,到了花厅。水乔幽见他不反对,礼一完朝外走去。 楚默离望着她稳重的背影,没有被拒的生气,也无尴尬,嘴角不明显地上扬了些许。 他们认识这么久,难得听到她如此费心思的拒绝理由。 楚默离的右手,他没提,水乔幽也没问。 水乔幽一出门,时礼提着食盒迎面而来,他的后面还有一个顾寻影,外面已不见丁六身影。 时礼瞧她出来,有些意外。 正要开口,却被身后的顾寻影抢了先。 “水哥哥。” 她这喊声一出,水乔幽脚步一顿,里面听到了的楚默离和时礼目光都聚向二人。 顾寻影反应跟上了嘴,顶着三人的目光解释,“……之前,喊习惯了。” 水乔幽朝她轻轻点头,以示回应,和她错身而过,离开了小院。 叶子又出现在顾寻影肩上,这么久没见到水乔幽,水乔幽一靠近,它立马就睡了。 顾寻影撇头一看……也习惯了。 时礼见楚默离对于水乔幽的离开没说什么,也没再出声。 水乔幽出了小院,就往府衙的方向走。 楚默离说得的确没错,时辰已经不早,她现在回去,到了府衙早已过了饭点。 拐了几个弯,看到几个卖吃食的小摊贩,她随便选了个坐下,点了碗吃的,准备吃了再回府衙。 晌午吃东西的人有点多,水乔幽坐着等了会,她点的那些才上桌。 旁边的客人不是在说聚财阁之事闹出的后续影响,就是在谈论昨晚三生畔的事。 三生畔不仅仅是青楼,大家对它的关注也高。很多人听到它被官府查抄了,都在猜测到底是何原因。 水乔幽慢慢吃着,还没吃完,顾寻影看到了她,走了过来。 得到她允许,顾寻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人多的地方,叶子爬进了顾寻影的衣袖,俩人坐一起,它没有露头,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顾寻影听到旁边客人在说三生畔的事,昨晚就在现场的她和先前还在三生畔一样,没要水乔幽开口问,就低声和她说起了旁边的人猜来猜去都没猜出来的真相。 这个事情其实还得从风烟书院的那个败家子说起。 这些日子,风烟书院一老一少贡献的话题在临渊城里的热度居高不下,米大爷看着情况对风烟书院越来越不利,着急上火得厉害。 老的他不能说,就时不时的训一顿儿子。他训米二的时候就说到了这毕三娘,觉得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祸害,米二听他一次次辱骂毕三娘,心生不满,出声反驳,惹得米大爷怒气更重,将他又是一顿揍,米夫人闻讯过来劝阻,让米二认错,米二听到米夫人对毕三娘和米大爷一个态度,在这个问题上也硬起来了,不怕死地维护着毕三娘和自己之间的感情,还驳斥了是家中老的为老不尊等等。 米大爷气血直往上涌,下手更狠,米夫人拉不住,对这儿子又气又心疼。一阵鸡飞狗跳后,米夫人见他死不悔改,恨意都转移到毕三娘身上。 她也清楚现在风烟书院已在风口浪尖,上次那种有损风烟书院声名之事不宜再做,偶然打听到了和自己平日里很谈得来的一位夫人家中的糟心事,她昨日帮忙打听到了后者之夫的行踪,这位夫人对自家男人这种行为忍无可忍,晚上就去了三生畔找人。 三生畔被砸,毕三娘自是要出面的。 夙秋混在人群中,试探了毕三娘。 毕三娘为人谨慎,那晚本也没有暴露身手。最后是实在受不了那位夫人和她带来的那些人的战力,想要躲避。 她也未出手,若是其他人,可能看不出什么。 可惜,夙秋不是其他人。 虽然双溪楼楼主在外露面不多,但是外界对他的武功还是有不少了解。 她运气有些不佳,躲避的那几下,被夙秋看了出来,乃是双溪楼楼主溪梣所用的招式。 双溪楼效忠的是原先的桑国皇室,他们的人出现在这临渊城,就不是小事了。 故而,夙秋告知楚默离此事后,楚默离当机立断,趁着对方还未察觉就让人将三生畔给围了。 毕三娘为了不暴露身份,当时也未反抗。 东西吃完,事也说完了。顾寻影知道水乔幽现在是个大忙人,也没耽误她办事,两人就分开了。 水乔幽回了府衙,先去找了袁松,同他讲述了三生畔的事。 袁松听到毕三娘可能出自双溪楼,一阵后怕。 这事虽然楚默离那边说没确定,但是袁松相信,楚默离都出手了,那这事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要是现在没查出来,过两年再查出来,那他责任不就大了。万一这中间他们那些人再弄出点什么乱子,他不但这官做到头了,做人岂不是也做到头了。 再想想西北官员连续意外身亡,更有可能,他都活不到那时候。 对于楚默离事先没有通知他这事,实则是有不信任他的成分,但是他如今也十分理解。 水乔幽看袁松反应,能将他的心思猜出大概,给他倒了杯茶让他缓神。 三生畔的事情,楚默离那边动作如此迅速,一是这事非同一般,考虑到慢了可能对方察觉,让人脱逃,更不想对方有机会提醒城内还可能存在的其他同党,二是他就是想借此机会找出其他隐藏之人,看到底哪些人和这三生畔有关系。 他未通过府衙处理此事,事后才通知袁松,他不是不信任袁松,他是在试探所有人,包括她。 看袁松缓得差不多了,水乔幽同他转达了楚默离的意思。 事关重大,袁松对楚默离的交代没有任何意见,明确表示,彻查,必须全力配合安王彻查。 楚默离不需要他们这边去审问嫌犯,袁松没有任何异议,叮嘱水乔幽一切都按楚默离的命令办。 他们着手在查的事,也一切以楚默离的意思为主。 风烟书院那边,除去笑谈,最近也有些小事。 昨日,米谦派管家去了石帮,将石帮之前给米二垫付过的银子还给了他们。 至于米二欠聚财阁的那笔赌债,已经被人爆了出来。米谦放出话,风烟书院是一定会还这笔钱的。因聚财阁东家未归,管事的掌柜还在牢里,整个聚财阁都歇业整顿了,他们现在还没找到聚财阁的人来和他们处理此事,银子就暂时还未归还。 这件事官府还未公布,袁松听到,和水乔幽看法相同,这件事估计是风烟书院自己爆出来。 说完这风烟书院的事情,水乔幽给袁松透露了紫金门和赵涟之事,也告知了楚默离的态度。 第197章 会面 从袁松那儿出来,水乔幽按袁松的意思交代了大牢看守的人,只管看好犯人。 她下午的行程,并未欺骗楚默离。 安排好这一切,她就带了六个身手好的人出城。 昨日,府衙查到了两年前被聚财阁辞退的前一任掌柜现在的住处,以及前任账房的住处。 账房就住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那掌柜的则隔了一座县。 出了城,水乔幽让四人去了账房住处,自己带了剩下两人去找那掌柜。 他们骑的马,但因水乔幽那匹马有些招摇,来了临渊城后,她就没再将它骑出门,几人骑的都是府衙的马,不算差,却也远远比不上大苑宝马,那掌柜住的又有点偏,一行人马不停蹄也是快到三更了才到地方。 同行的二人看天色,刚入夜的时候本来建议水乔幽找个地方歇一下,明日再过来找。 水乔幽借了袁松的名义,告知袁松严令明日晌午之前他们必须回去,坚持摸黑找人。 二人听她也是无奈,就没再说什么了。 到地方之后,二人也庆幸她坚持。 那人住在靠山的地方,他们本来还担心大半夜的找不到地方,入山走到一半,见到了火光。 通过快速涨起的火光,辨出那里有人家,听到有人呼救,三人连忙赶了过去。 水乔幽速度最快,赶在横梁烧断之前从里面拖出了里面喊救命的人,同行两人也在旁边救到了一位已经昏迷的妇人。 若是他们晚来一步,里面住的夫妇二人明日就都成为了焦尸。 几人缓过来后,一问得知救的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水乔幽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不过她还是弄醒妇人,带着他们连夜往回赶,中间没有休息。 虽然急促,但是最终还是顺利,翌日上午一行人平安回到了临渊城。 他们回到府衙的时候,负责去找账房的人也已回来了。 只是,他们并未带回那位账房。 那人在去年冬日某个下雪日出门,失足掉河里死了。 傍晚时分,水乔幽忙完回去。 外面已经传出三生畔前晚有人闹事与风烟书院有关,有好事者猜测就是风烟书院将毕三娘给弄牢里的。 回到小院,水乔幽先去后院喂了马,又回到前院打了水,给自己烧了壶水喝,确认了周围没有眼睛,通过隔壁的园子进了吹雪巷。 她没有惊动吹雪巷的任何人,到了后院一处空旷无人之地。 她在院子里站了半盏茶左右,左四孤身来到了此处。 虽然他们看着年纪相差大,但是左四还是先给她行了礼。 “水姑娘。” 水乔幽微微点头,作为回应,“四爷?” 左四点头,“正是。” 宋四爷处理完安排人撤回神哀山的事后,来了临渊城。 这件事之前他有跟右辞说过,但是右辞并不知他是何时出发的,他的人一路也未追踪到宋四爷的踪迹。 水乔幽听右辞说了此事后,没让他再找人,注意城门口就行。 楚默离来临渊城的前几日,这位老人出现在了临渊城,自己找上了吹雪巷。 他的到来,也证明了,无舟在他们父子手里壮大,成为雍国最大的商号不是一种偶然,更不是只靠运气。 很快,水乔幽从袁松的提示里猜到了楚默离来了临渊城,便让右辞暂离了此处,吹雪巷的事情交给了宋四爷打理。 如她所想,这位过了天命之年还能在外行商的老人将吹雪巷打理得很好。 宋四爷刚来的几日,水乔幽特意没见他,他估计也清楚她的想法,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却也没强烈要求见她。 楚默离一来,水乔幽不方便与吹雪巷接触。 因此,虽然宋四爷来临渊城已有段时日,他们之前也在袁松邀请的饮茶宴上已经见过,但是,今日实际上是水乔幽和宋四爷第一次正式会面。 宋四爷先向她谦逊道谢:“多谢姑娘信任。” 水乔幽没说什么。 最近这段时日,吹雪巷和石帮的冲突暂停了,但是因为聚财阁的事,实际盯着吹雪巷的眼睛也更多了。 这个时候,宋四爷知她不会无故夜晚登门,主动问道:“姑娘今日过来,可是有要事?” 水乔幽没有和他绕弯,“三生畔的事,你可听说了?” 三生畔的事昨日便已传遍全城。 “听说了。只是还不知,这三生畔是因何出事?” 尽管今日风烟书院的人找了人再次去三生畔闹事的说法传了出来,但是宋四爷觉得这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风烟书院书院作为临渊城里比官府还有作用的江湖势力,现在站在风口浪尖,米夫人妇人之见找人去闹事是说得通的,可官府怎么可能还会配合他们又抓人又封楼的。 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隐秘的大事。 水乔幽直接给他透露,“毕三娘,来自双溪楼。” 宋四爷诧异,“双溪楼!” 难怪官府会将三生畔给查抄了! 水乔幽直视他,眼神较往常好像没有变化。 很快,宋四爷察觉周围多了一股压迫感。 “若是我没记错,你们竹海山庄,之前还与双溪楼有过联手。” 当日的那场刺杀,除了他们两方,还出现了花门的毒。 宋四爷回望向她,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姑娘误会了,我们未曾欺瞒姑娘,这三生畔之事,若是姑娘今日不说,我并不知晓。” 月色映衬的夜色下,水乔幽目光不动,没有说话。 宋四爷虽然这些年不常在竹海山庄,但右辞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猜测着水乔幽心中所想,替右辞担保,“我向姑娘担保,小辞之前,定然也是不知道此事的。” 水乔幽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宋四爷感知到那股压迫感正在慢慢退去。 “你们之前,可有见过双溪楼的楼主和他们的四大堂主?” 这双溪楼的人隐藏在临渊城,宋四爷知晓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件小事,没有隐瞒。 这双溪楼的那对兄妹向来神秘,桑国覆灭后,他们的踪迹就更是难觅了。 他们竹海山庄之前的确有和双溪楼有过接触,这件事当时是右辞负责的,他并未同双溪楼透露竹海山庄。据他所知,右辞也未见到这对兄妹的真面目,只见过他们的那个草堂堂主。双溪楼那边,亦未有人见过右辞,更不知晓他和竹海山庄的关系。 双溪楼的四大堂主,现在已经死了三个,至于那个树堂堂主风致,在桑国消亡后,似乎也随着这对兄妹在江湖上消失了。 说到这里,宋四爷犹如醍醐灌顶。 三生畔乃双溪楼的人隐匿之地不是件小事,可若这毕三娘只是双溪楼中不起眼的人物,水乔幽应该也不会特意过来一趟。 还有,不起眼的人物,何以经营出一个临渊城中的‘天霜馆’。 “难道,这毕三娘和这些人有关?” 水乔幽说了楚默离那边的猜测。 听到这人可能是风致,甚至可能是双溪的楼主,宋四爷清楚了这事的严重性。 他沉吟片刻,想到右辞,“双溪楼的事,小辞了解的更多。我马上去信给他,看看他那边是否知道什么。” 水乔幽没有否定他的提议。 她难得过来,宋四爷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她说了一下无舟的事情。 无舟名下的商铺财产,他们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们虽有损失,但都在他们的预测之内,目前,也算是一切顺利。 说完这些,他话语停顿下来,欲言又止。 水乔幽看出这点,道了一句,“陶府的事,你自己处理。” 宋四爷眉头舒展些许,“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有了水乔幽这句话,他话语又顺畅起来。 陶二爷留下的妻儿,他准备将他们继续留在凉肃,一来不管是他们这边,还是神哀山那边,暂时都不适合接他们过来;二来他考虑到,无舟至今没有暴露,他们若是将人都接了出来,反而容易引人生疑,更怕人没接出来,就被人发现,反而害了他们;三是,若是真的是竹海山庄护了一匹白眼狼,他并未与他们正面撕破脸,将人留在那里也可以稳住对方。 现在无舟衰败,他们孤儿寡母留在那里,也不会再成为那些有狼子野心之人的障碍,总得来说,目前,他们留在那里比撤离凉肃要安全。 关于内贼一事,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他已确定,和他那个能干的孙女婿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他不需要水乔幽这边处理,他也告知水乔幽,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 水乔幽既然已经许诺了他让他自己处理,只要陶府那边不再出乱子,对他的想法不干涉。 她今日来,还有一件事问他。 “当年,丹河景家的事,竹海山庄是否也有参与?” 这件事和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跨度有些大,宋四爷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 感觉到她不是随意一问,片刻后,他回了她。 “是。” 宋四爷以为水乔幽还会问点相关的细节,水乔幽却没再说话了。 她沉默了两息,吩咐他,“吩咐下去,近日,所有人都需谨慎行事,不可生事。” 宋四爷承诺道:“姑娘放心,吹雪巷绝不会给姑娘添麻烦。” 水乔幽没再说其它的,朝后面走去。 “姑娘。” 走了两步,宋四爷在后面喊住她。 水乔幽停步。 宋四家抬手郑重朝她行了个大礼,“这一礼,是我替祖父,谢过姑娘。” 一礼毕,他再次行了一礼。 “这一礼,是我替所有人,诚谢姑娘。” 水乔幽只字未言,转身走了。 宋二爷的事情,两人初次见面,都未提起。 回到小院,水乔幽倒了杯水靠在窗边,看着冷月,慢慢喝着。 一盏茶过去,杯里的水并未下降多少。 一夜未睡,洗漱完,她躺在床上,却没有多少睡意。 昨日在楚默离那里发生的意外,她这一夜一日都未想起。 可是,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未睡着,心思就散开了,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楚默离那自相矛盾的话语。 一想到这话,她就想到了他指代的事情。 她盯着床顶发了会呆,让思维顺着这事转到了他来此的目的。 这件事若是不查出来,他暂时应是不会离开临渊城的。 他在这里,对吹雪巷来说,同样也是巨大的潜在威胁。 三生畔被查封,除了人,里面也被封存了许多物什,尤其是毕三娘房里的东西,都被搜查了。 楚默离将人关押到府衙之时,也让人将带回来的物品都送到了府衙。 楚默离昨日没说这些物品不能动,隔日一早,水乔幽请示袁松后,去了放置这些物品之处,在里面待了一上午。下午,她又将聚财阁这两年的账册看了一遍。 虽然官府已经明令禁止以石帮和吹雪巷而设的赌局,但是这段时日,仍有些人不甘心,还在私下存续赌局,承诺以后兑付,继续揽收赌资,甚至有人已经将这赌局扩展到风烟书院和聚财阁这次还能不能翻身之上。 傍晚,官府掌握了一份城中无视官府律例的涉事者名单。 水乔幽没等过夜,将府衙在城中的人手都聚集了起来,让他们一起行动,将这些敢顶风作案的地方都给查了,涉案之人,不管是设赌的还是参赌的,只要是现场抓到的,都带回了府衙。 她自己也一同出了现场,回去的时候,路过醉仙楼。 观棋从醉仙楼里跑出来,喊住了她,“水公子。” 水乔幽顺着他视线所指,看到二楼靠窗而坐的夙沙月明兄弟俩。 夙沙月明见她看过来,隔空对她微微一笑,坐他对面的夙秋面上表情一如既往。 水乔幽让其他人先回去了,自己随观棋进了醉仙楼。 上到二楼,水乔幽一眼就瞧见二人。 夙沙月明起身过来迎她,“阿乔,近来可好?” “多谢挂念,一切都好。” 夙秋跟在夙沙月明身后,对她不热络,但也没表现出讨厌,该有的礼数也都有。 在夙沙月明面前,他对水乔幽仍旧是以前那种,认识但不熟的状态。 有夙秋在旁边,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也没多说其它的。 第198章 沾染 夙秋站在夙沙月明身后,虽然之前给水乔幽的封口费已被退回,但他一点也不怕水乔幽将他揭穿。 看到夙秋,水乔幽就想到了楚默离。 随即,脑中突然又冒出他那句话来。 一天都没想起的事,紧接着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 观棋悄悄瞧了眼夙秋,惊喜地插话进来,“水姑娘,没想到你也在这儿,真是太巧了。” 他转头问夙沙月明,“大公子,今日我们才进城,就碰到了水姑娘,这算不算我们和水姑娘有缘分?” 夙秋瞥了他一眼。 观棋目光毫不偏移,不落一点余光到他身上。 夙沙月明浅浅笑着,没有否定他这个说法,告知水乔幽,“我今日上午进的城,没想到这么快会在这儿遇到你。” 水乔幽按下脑中画面,神思收拢,“我刚才在这附近办差。” 观棋刚刚看到她后面跟着不少官差,好奇问道:“水姑娘,你到官府做事了?” 夙沙月明离开临渊城前,水乔幽就去了袁松身边做事,不过若只是跟随袁松和她现在还是有点区别的。 前两日,袁松还真给她弄了任职捕头的正式文书。 “嗯。” 夙沙月明听她说办差,知她晚上定还未用饭,请了她入座,水乔幽看了眼旁边的夙秋,以还有公务要忙,婉拒了他的邀请。 夙沙月明一听她还有公务,没有强求,两人叙了几句旧,得知水乔幽明日有空闲,两人约定明日再详聊。 水乔幽没有再打扰他们兄弟相聚,就先走了。 她也未让夙沙月明送,自己同观棋下了楼。 两人简短的言语间,看不出一点之前在这见过的迹象。 夙沙月明站在窗边看着水乔幽走远,才坐了下来。 夙秋将他的举动神情都看在眼里,盯着他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你们之间是不是一直有联系?” 夙沙月明没有在意他的无礼,不答反问:“那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夙秋一噎,但也没心虚,“你说过,不会管我去哪儿的。” 夙沙月明没有否认,“我是说过。” 他拿起筷子,给他夹菜,不再追问,面上看不出一点动气的迹象。 夙秋听着他温雅的声音,反是一怔。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差点被他带偏了。 “你还没回答我。” 观棋已经送了水乔幽上来,听到二人这段对话, 替夙沙月明做了回答。 “二公子,大公子已经知道你这次出来根本没去中洛。” 夙秋望着对面的夙沙月明,刚才没出来的心虚,冒出来了一点,但没表现在脸上。 观棋还想再说,夙沙月明抬眼。 “去换壶热茶。” 观棋疑惑,“茶刚上的,不热吗?” “淡了。” “……哦。” 观棋将信将疑地提起茶壶下楼。 夙秋还望着夙沙月明,夙沙月明继续给他夹着他喜欢的菜,“吃饭。” 夙秋目光落到菜上,过了三息,拿起筷子,没再追问。 吃了饭,掌柜的来找夙沙月明,夙沙月明让观棋去给夙秋收拾房间,自己带着掌柜回了房。 观棋奉命跟在夙秋身后到了夙秋房间给他收拾,过了一会,他发觉夙秋的目光一直在跟着移动。 观棋心里被他看得有点发毛,顶了许久,他还不出声,他干脆试探性问他,“二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夙秋眼睛在脸上扫了好几圈,才道:“你们为何来这儿?” 观棋心里一突,面上还是稳的。 两人眼神僵持了一会,观棋没顶过夙秋的眼神压力,暗自调整呼吸,控诉他道:“你未去中洛,也不同人交代,使得我们离人庄很多地方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损失不少,这临渊城也是受影响的地方之一,大公子知道此事后,只好出来亲自处理,今日,刚好到这临渊城。” 夙秋听他这么一说,洞悉的眼神少了点犀利。 观棋看他愣神,准备抓住机会走人。 刚走两步,夙秋却回过神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恰好到了这临渊城?” “……”观棋赶忙停住脚步,稳住心神,先声夺人,“二公子,你不会是怀疑大公子派人跟踪了你?” 夙秋用眼神反问,难道不是? 观棋解释,“我们来这儿之前,不知道您也住在这醉仙楼。” 夙秋眼神不变。 观棋看懂了,张嘴又闭上了。一息之后,再次张嘴,“二公子,你这话,别当着大公子面说。” 夙秋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次却不再让他有机会转移话题,“那这醉仙楼是怎么回事?” 观棋困惑,“什么怎么回事?” 夙秋冷笑,“这里开了还没多久吧?” “那怎么了?” “跟我装傻?” 观棋赶忙摇头,“不敢。我们离人庄向来生意多,每年都有开新店。” “他是不是为水姑娘来的?” 观棋眼睛不解地眨了眨,恍然大悟。 “您误会了。” “误会?” “嗯。” 夙秋眼神里有了讽刺的凌厉。 观棋见他不信,欲言又止。纠结许久,看他还执着地等着他老实交代,他心一横,叹了口气,将嘴里滚了几次的话说了出来。 “您真误会了。自从您离家出走后,大公子担心您在外面挨冻受饿,每年都会在各处增开客栈酒楼,就为了让您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有地方住,能和在家里一样。” 夙秋呆怔。 观棋摇了摇头,见他不说话了,朝外走去,出门后并给他带上了门。 门关上那刻,他长舒一口气,迅速跑走。 夙沙月明和掌柜谈完事情,以为按照夙秋的性子,他必定还会来找自己问个究竟的。 一直到了休息的时辰,隔壁房间里的人却没有过来。 夙沙月明询问观棋,“秋浓可在房间?” 正在埋头看新话本子的观棋抬起头,“在。” “他刚才有没有问你什么?” 观棋放低声音自豪回答:“您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那他不是更应该过来找他? 观棋见他不问了,又埋头看话本子,将眼里的心虚藏住。 夙沙月明知道夙秋这次是故意住到这醉仙楼来等他的,又耐心等了一炷香,隔壁房里却还是没有动静。 这让他有些奇怪了,这小孩改性子了? 夙沙月明起身开门去看,隔壁房里竟然已经熄灯了,里面很是安静。 真改性子了? 既然他已经休息了,夙沙月明也没再去打扰他,返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水乔幽准备下值回去之时,大牢那边来人说,牢里先前被抓进来的那些设赌的打架了。 水乔幽去了一趟大牢,看还没到打死人的程度,制止了官差的阻拦,让他们尽情打了一会,等到有人还不了手了,才让人分开了他们。 处理完这事,再出府衙天已经黑了。 脚还没踏出门口,观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水姑娘。” 水乔幽寻声望过去,夙沙月明带着观棋站在门口,一看就是等她很久了。 两人见了礼,水乔幽问起这事,“你是不是在等很久了?” 夙沙月明却道:“没有,我也刚到。” 观棋眨了眨眼,当做没听见。 水乔幽听他这么说,也没再说这事。 夙秋今日不在,两人边走边说。 观棋很懂分寸地与他们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不去好奇他俩所谈内容。 夙沙月明先道了正事,“事情很顺利。” 水乔幽诚意道:“辛苦了。” 夙沙月明脸上浮现让人舒心的笑容,“阿乔,我们认识都这么久了,不必客气。” 水乔幽轻轻点头。 夙沙月明将此次所办之事详细说与了她听,无舟名下的财产已经如他们之前所计划的一样进行了转移,因雍国那两家商号的出现,他们也选择性地放弃了一些。虽有损失,但是也替他们减少了被察觉的风险,相对来说,这损失也是值得的。 十日前,陶府主事的那个女婿为了陶家不落到分文不剩的地步,已经做主将无舟最后的几家商铺都出售了。 无舟创造的版图已经成为过去。 这期间,竹海山庄的那位宋四爷一直很配合他们。 从这些看,这人应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自己隐在无舟的那些人,这段时日,宋四爷应也陆续做好了安排,差不多都撤离了。 夙沙月明让人查了雍国那两家商号,经过多次探查,查到了其中一家和四大世家的拢城魏家有些关系,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但是,水乔幽先前托他打听的那个宋二爷的儿子宋泉,他已将右辞提供的那些地方都打听过了,仍旧未找到此人。 凉肃那边,他也让人查过,同样没有查到。 人没查到,夙沙月明也没放弃,让水乔幽放心,他会继续派人查。 水乔幽想要道谢,想起他刚才说的,又没说了,提醒他,因为他们,那两家商号收获必是不如预期,背后之人定是会追查此事,之后他们也要小心。 夙沙月明在这一行上有经验,早想到了此事,让她放心。 说完正事,夙沙月明想起一事。 前段时日,他刚出临渊城没几日,水乔幽给他去信,告知他安王派了人来临渊城查案,让他暂时别回临渊城。 他知道安王派来的人还没走,他此时本是不适合回来的。 不过,夙秋现在在这里,他此刻回来,也有正当合适的理由。 楚默离这次是秘密前来,水乔幽还是没有和夙沙月明说过楚默离的身份,亦依旧未和他说过夙秋的秘密,夙秋自己一看也没老实告知他。 一是因为夙秋,二是知道越少对他来说也越安全。 水乔幽先前是不知道夙秋也过来了,才让他暂避,如今知道,对他这决定未有异议,大概猜到了他其实还是担心她这边的情况,故而才急着回来。 “最近你在在城中一切可还顺利?” “嗯。” “吹雪巷可还好?” 水乔幽未和夙沙月明说过吹雪巷,但是她就住在吹雪巷,这么巧合的事,她知道他是猜得到的。他这么问,她也未意外。 “都好。” 楚默离这么快会亲自来到临渊城,是水乔幽先前没有想到的,否则当初她就会竭力劝阻夙沙月明,不让他过来。 她沉思了几息,同夙沙月明透露了西北官员遇害之事,说起了临渊城里最近的紧张气氛。 无舟的事情已经解决,她几经思考,决定劝他先回肃西山。 只是,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夙沙月明看出了她的心思,先她出了声。 “阿乔。我知你帮竹海山庄,不是为了复兴大邺。我亦是。”夙沙月明很认真地与她说着,“也不是因为你。” 水乔幽侧目,“……那是为何?” 夙沙月明思索须臾,回了一句让水乔幽耳熟的话语,也是他曾对夙秋说过的,“不知道。” 水乔幽脚步稍缓。 两人不急不缓地走了几步,夙沙月明偏头补充了一句,“或许,是我也想沾染一点这红尘世俗的气息。” 水乔幽听着他轻松随意的话语,差点晃神,静默下来。 夙沙月明见她如此,自己说出了她心中的担忧,“阿乔,这件事,在我决定去做之前,就已清楚风险。除去你,我也需考虑秋浓和离人庄的安全。故而,我会谨慎的。” 他朝她温雅一笑,话语带着让人信服的自信,“不必担忧我,就算无舟出现问题,也不会牵连到我和离人庄的。” 夙沙月明做事谨慎,考虑周到,水乔幽更不怀疑他的能力。 现在又多了一个夙秋在这临渊城,他若不离开这里,就算不是因为他们这些事,夙沙月明短时之内应该也不会离开临渊城。 两人一路聊下来,他已将所有事情都考虑到,水乔幽之前想好的话语最终没再说了。 谈妥这些事情,夙沙月明还和水乔幽说了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这趟出行,还遇到了两位他们共同的熟人。 廖云崖和吴江。 并且,他听他们说,他们过段日子也要来这临渊城。 他没和他们说水乔幽在这儿,但是,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几个还能在这临渊城再聚。 第199章 提醒 上次听到会友镖局的消息也是夙沙月明带给她的,水乔幽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又再次能听到他们的消息。 人长久不见,多半是会渐渐淡忘的。 水乔幽以前以为自己对会友镖局以及那里的人大抵也会如此,如今听到夙沙月明一说,却又将在那里的日子都想了起来。 一切,似乎都不似她之前以为的那般扁平。 知道他们一切都好,未再有人去打扰他们,水乔幽也宽下心来。 水乔幽昨日和夙沙月明就约定好今日见面,晚上未在府衙用饭。 听到夙沙月明邀请,她没有拒绝。 进了酒楼,她制止了观棋结账,付了银子,用这顿饭浅做感谢。 夙沙月明听她说了理由,没和她推拒,爽快接受了她这顿饭。 等菜的空档,夙沙月明有些愧疚地告知她,这段日子他会住在醉仙楼,目前不会去先前住的园子居住,之前说要请她去游园一事,暂时先要跟她说抱歉了。 水乔幽明白他这安排,是担心夙秋发现他们在做的事,她表示理解,不认为他有何需要抱歉的。 实际上,他这段日子就算方便,她这边暂时也不适合去。 这样一来,反倒是省的她说抱歉了。 夙沙月明见她未因自己的出尔反尔不满,放下心来,两人说好,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这事定再排上日程。 吃完饭,夙沙月明本想送水乔幽回去。 水乔幽看天色已晚,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人送,婉拒了他。 两人在酒楼门前分别,水乔幽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这一幕,刚好被提着食盒从对面酒楼里出来的时礼看见。 时礼先没看清夙沙月明,却是一眼认出了水乔幽。 他瞧着两人熟络的样子,看到两人分开,他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翌日,水乔幽一进府衙,在大牢值夜的贾刚就来告诉她,大牢里有几个人态度转好,都说有事要向官府检举。 另外,聚财阁的那个管事的掌柜,昨晚申请想换个牢房。 前面的事,水乔幽没说什么。 后面这件小事,水乔幽同意了,让贾刚将他提到他旁边那间牢房。 贾刚一愣,看到水乔幽走了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办。 水乔幽去了一趟女牢,看守女牢的人告诉她,从三生畔带回来的那些女子被关了几日多数都有些慌乱,这几日都在质问为何抓她们。那毕三娘也多次质问了他们抓她们的原由,但是人还很镇定。 “她有没有要求见什么人?” “没有。” 水乔幽站在毕三娘看不到她的角度远远观察了对方一会,可以看得出来,此人内心已有点急躁,可相对一般人来讲,的确是镇定,这让她看上去,也无萎靡,精神还好。 楚默离那边依旧未派人来审问此案,水乔幽没多事,站了一会就走了。 她回到前面,让人跟袁松说了一声,自己带了两个官差出门,去找了两年前给聚财阁的东家办理借款一事的经办人。 那人换了个地方做事,一般都是傍晚出门,白日里还在家中睡觉。 水乔幽几人上门,正好将他堵在了屋里。 水乔幽问了他几句,他不愿透露。 水乔幽没有将人立即带回府衙,也未屈打成招。 问完之后,她让两位同僚去了门外守着。 那人有种不好的预感,以为她是要对自己上点手段,不曾想她只是在他家院子里坐着。 她坐了大概一炷香,什么也没做,起身带着两个官差走了。 经办人看着他们离开,提着的心落下,同时又是满头雾水。 水乔幽三人走出了他家门口的那条巷子,水乔幽吩咐身后两人,在附近守着,她自己一个人回了府衙。 晌午才刚过,大牢那边,聚财阁那管事的掌柜强烈请求再换个地方。 看守的人听了觉得好笑,他是将大牢当他家了,想住哪就住哪,没有理会他。 没过半个时辰,他又在那里喊。 看守的人不理会他。 水乔幽听了这件事情,也未做理会。 她去了一趟袁松那里,同他汇报案件的进程。 这其中,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 三生畔的账上,有一部分银子,流向不明。 三生畔这些年,生意不错,贩卖消息,更是赚钱的买卖,它的账上,收益远比那一条街上其它妓院要可观。可是,它账上的银子,却有大半都对不上数目。 不仅是三生畔,聚财阁这两年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聚财阁是临渊城最大的赌坊,里面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它一年赚的可不是小数目。 袁松看了她说的这些账册,思索过后,让她将这个事情告知楚默离一声。 水乔幽应答慢了些。 袁松却没觉得自己安排的有什么问题,毕竟现在整个府衙只有水乔幽知道那尊大佛在哪儿,他不让她去,就没人可以派了。 水乔幽也想清楚了这一点,应了下来。 她打算晚点再过去,袁松则觉得有事还是赶紧禀报为好,免得迟则生变,督促她放下手头上事,先去将这事给办了。 水乔幽手头上暂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好推拒,按他的吩咐当即就去了楚默离那儿。 她到的时候,有点巧,楚默离不仅没出门,还正在换药。 时礼将她领进去,看着楚默离面前的案几上摆着的药瓶,有礼对水乔幽道:“水姑娘,那就麻烦你给公子换下药。” 水乔幽目光转过来,他的目光则已转向了楚默离。 “公子,属下去煮茶。” 楚默离点头。 之前水乔幽给楚默离上过药,时礼也不用跟她介绍那些瓶瓶罐罐,得到楚默离允许,便退出了房间,出门后,考虑到外面风大,将房门给关上了。 楚默离示意她不必行礼,指着自己对面,让她坐下。 药是时礼刚拿过来的,还没换就听到了她的敲门声。 他左手上的伤开始结痂了,看着却比刚受伤时还要恐怖些。 看到他的手,水乔幽忆起了那日他被误伤时的细节。 楚默离没使唤她,自己挑了一瓶药,用左手打开。 “有事找我?” 楚默离清楚,没事她肯定不会过来的。 水乔幽看着他自己上药,看出他右手仍旧不太灵活,“嗯。” “何事?” 水乔幽放下手里的账册,将他手上的药接了过去,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起了公事。 楚默离瞧她伸手过来,动作微滞,放开了手,安静地听她说着。 他的右手虽然不如以前灵活,翻翻书页还是可以的。 听她说了起因,他将她放下的账册拿了过来,慢慢翻看起来,耳边是她条理清晰的清冷声音。 翻了几页,眼角余光瞥见她干脆利落的将药换好了,他没要她说,动作自然地换了另一只手伸出去。 水乔幽目光微定,继续忙碌,话也未停。 右手的药换好,水乔幽收回手。 刚要将药收起来,瞥见楚默离开始脱衣服。 她手上动作顿住,须臾之后,睫毛垂落了一点。 楚默离没有听到她声音了,眼睛从账册上抬起来。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目光,接着往下说。 楚默离将衣服放在一边,水乔幽垂落的睫毛未再抬起。 楚默离若有所思,在她起身之前,上半身往她的方向倾斜了一点。 水乔幽注意到眼前光线出现变化,下意识抬起视线。 两人目光,骤然撞上。 “三生畔里,每年的账目……” 水乔幽瞧着他离自己一尺不到的脸,说了一半的话停了下来。 楚默离好似不知原因,和她对视了两息,反而问她,“怎么了?” 水乔幽身体往后仰,“没怎么。” 她将断掉的话续上,“都有一大……” 她往后仰,楚默离却没坐直,也未收回目光。 她说了几个字,被他看得有点说不下去了。 她换了口气,索性问她,“公子可是有疑惑之处?” 她没想到,楚默离居然点头了。 “……公子请说。” 楚默离眼睛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轻声唤她,“阿乔。” 水乔幽等了一会,他却没继续往下说,她便只好回应了一句,“嗯。” 楚默离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开了口,“上次的事,你可忘了?” 他的语气随意,就像是两个很熟的人闲聊,聊着聊着就自然而然聊到了这里。 上次的事…… 水乔幽并不觉得自己对上次的事有多深刻,然而他现在这么一问,眼前一幕与那日他说某句话的一幕重合起来。 你若是忘了,告诉我一声。 脑海里的声音一响,眼前浮现了他说的画面。 他目光不动,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一瞬间,不宽敞的房间里,仿佛都又充斥了与那日同样的气氛。 忘了或者不忘,都不是适合的答案。 不答,似乎更不是。 这时,楚默离自己替她做答:“忘了?” 只是他这又是问人的语气,让人依旧不好出声。 水乔幽撇开视线,拿起药起身转到了他身后。 楚默离眼尾浮现笑意,声音不重不轻,“阿乔,看来,你也还没忘记。” 水乔幽刚触到他背上皮肤的手,动作停住。 楚默离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翻看着账册,不再执着让她回答,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刚才你说到哪了?你继续说。” 水乔幽也回不了他忘了还是没忘这问题,默了一息,顺着他这话将断了的话接了回来,“三生畔这几年的账目,有很大一部分流向都不明确……” 水乔幽能够很好的一心二用,楚默离也没再打断她,忘还是没忘这个事情,暂时被盖了过去。 水乔幽帮楚默离换好药,事情也说完了。 毕三娘等人这段日子的情况,水乔幽知道楚默离一清二楚,也没再赘述。 她净了手,等着他的看法。 楚默离让她先坐,将案几上摆着果子的碟子推到了她面前,自己认真翻看着还没看完的账册。 说去煮茶的时礼,此时还不见踪影。 水乔幽顺着楚默离递果子的手稍微抬眼,看到他仍旧赤裸着的胸膛。 两人谈了这么久的事情,房里那种不知名的气氛却诡异的仿佛一点没退,再混合着淡淡的药香,有些影响凝神。 只是,垂目看账册的楚默离好像没有感受到,也没急着穿衣服。 面对这种场景,水乔幽稍微挪开了一点视线。 这时,本来好好看账册的楚默离,看向了她。 水乔幽移到一半的目光停住。 一息过后回神,眼皮轻轻一落,错开他的视线。 楚默离似是不知她的举动,与她也说了一事。 聚财阁的东家,他已派人帮他们找到了,等人回来再查,会需要一段时日,故而他已让当地官府配合他们调查,快则再过一日,慢则三日,结果就会送给她。 这对府衙来说是件好事,能让他们省去不少事情,水乔幽听了,替府衙向他道了谢。 话说一半,被楚默离抬手打断。 他合上账册,肯定了她的发现,让她转告袁松,务必查清这两处的银钱流向。 这事,他说了算,水乔幽没有任何异议。 楚默离这才开始穿衣服,水乔幽看他没有其它要吩咐的了,起身打算告辞。 她才站起来,楚默离忽然探究起来。 “阿乔,你刚才,在想什么?” 水乔幽到了嘴边的话停住。 楚默离也起身整理衣服,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依旧没有拉开。 “没什么。” “哦?”楚默离视线从她的眼睛上缓缓下移,“是吗?” 水乔幽感觉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唇角,她回看过去他的目光好像又只是落在自己脸上,眼里清明,一切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这倒反而显得她有点想多了。 “公子可还有吩咐?” 楚默离只是瞧着她,像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若是公子没有其它吩咐,我就先回府衙复命了。” 楚默离穿好外衣,直视她的眼睛,点头允了。 水乔幽转身往门外走,刚打开门,却又被他喊住了。 “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事,回过头去。 楚默离正色提醒她,“记得,若是忘了,告诉我一声。” 水乔幽和他对望两息,什么也没说跨过了门槛。 她身后的楚默离脸上的正色变成了笑意。 第200章 达理 水乔幽回到府衙,就向袁松转达了楚默离的意思。 袁松对楚默离的命令,先是全力配合支持,然后让水乔幽再辛苦辛苦。 他好奇楚默离到底住在哪里,但是楚默离自己不同他透露,他也未向水乔幽打听。 水乔幽从袁松那儿出来,问了牢中的情况。 就她出去的功夫里,大牢里,聚财阁的管事又提了三次想换牢房,一言一行都可以看出他对此事是非常的渴望。 水乔幽没再满足他这心愿,吩咐看守牢房的人看好他那间牢房。 到了下值的时辰,水乔幽没有走。她和之前一样,找了间空房休息了半晚。后半夜起来,让人将强烈要求换牢房的人提了出来,找了个府衙里最有审讯经验的人去提审他。 隔了这么多日,那掌柜再不如刚进来时精神,更没有了当时的傲气,看到官差搁对面坐着,眼里反而多了点光。 水乔幽在旁边站着,并不干预。负责审讯的人之前正好跟她去过紫金门,亲眼看见她没到一炷香就卸了十几个人的胳膊,见她来了,不敢不认真。 半个时辰后,他们得到了一份和之前相差甚远的口供。 借米二银子一事,他们聚财阁其实是故意借的,愿意将同他来的那些狐朋狗友的账记他账上,也是他们故意的。他们就是想通过这笔钱,套牢风烟书院,让它成为他们的后盾。临渊城里,能有风烟书院做保,那可比和官府有关系还要顶用,无人不想和风烟书院扯上这层关系,生意做的越大,越不例外。 这个事情其实和石帮没有关系,之后的账他们也没有告知石帮,之所以在米二那里这样说,就是想让他安心。 赌局一事,则是米二之前来无意间向他们透露了四大门派对吹雪巷的安排,他从他那知道了紫金门是故意让出了那一成生意,引得其它人去争,并特意让石帮也参与进去,故而设局,并暗中推高了押注石帮的赔率,好让吹雪巷会赢看起来更可信,这样他们就可以很好的收割一轮银子。为了向米二打听消息,他们特意允许了米二押注了少部分的石帮,至于四大门派的其他人,都是米二带来的,他不愿意也没办法,不然他将事捅出去,对他们谁都不是好事。 聚财阁账上那些流向不明的银子,是东家划走了,他并不知道东家是如何调拨那些银子的。 他只知道石帮在四大门派的那里会有些便利,它们到底还有没有其它秘密的利益牵扯,他并不清楚。 他平日里见到的也都是他们那堂主周全,从未见过他们帮主石朗,丝毫不清楚他的情况。 他是两年前才到聚财阁做事的,他们东家两年前有没有向人借钱,他更不清楚。他只知道,他来的时候,聚财阁账上很好。 水乔幽看了口供,让人将他又换回了先前那间人少的牢房。 他回去之后,却比之前还要激动,再次喊着换牢房。 任凭他怎么喊,都不再有人搭理他。 将他送回去,水乔幽让值守的人又将牢里的其他人一个个提出来,给了他们检举揭发的机会。 所有人一直忙到了早上,好在大家已习惯了水乔幽的这种做事风格,知道晚上一忙,俸禄另算,大家也没什么怨言了。 这次口供录完,那些涉案数目不是很大的,罚没收入,在缴纳相应的罚金之后,就可以出去了。 这命令一下,牢里的牢外的都精神起来。 但是,聚财阁那位管事的掌柜,和四大门派的人例外。 牢房空出来了,他们几个也仍旧关在一起。 傍晚,水乔幽准点下值。 晚上,府衙里除了晚上要值夜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后,时礼带了几个人拿着袁松的令牌低调到了大牢。 随着时节的轮换,白日里越来越长了。 水乔幽回去的时候,天还没黑透,一进巷子就看到顾寻影靠在她那小院门口的墙壁上。 她手里拿着本巴掌大的书,低头翻看着。 她手里翻着书,眼睛还是有留意着周边。 她很快发现水乔幽回来了,将手里的书收回了自己的小包,等着她过来。 水乔幽知道她应该不会闲着没事来找她,“公子有吩咐?” 顾寻影点头,“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至于楚默离找她做什么,顾寻影不知道。 她还有其它事,不和她同行,话带到就先走了。 提起楚默离,本来已经忘得差不多的话语和事情,连接出现在水乔幽的脑海里。 她也明白,楚默离派人上门来找她,应该是有要事。 她回去换了身衣服,没有耽搁,又出了门,前往楚默离的住处。 她到地方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门口挂了灯,让人知道里面有人在。 水乔幽不知道时礼去了府衙,敲响院门,以为来开门的会是他。 片刻之后,门从里面打开,门口灯笼却照射出了楚默离的脸。 “……公子。” 楚默离在她行礼之前抬手示意她免了,轻轻颔首,“进来吧。” 楚默离带着她直接去了书房,小小的房间,已看不出上次被砸的痕迹。 得知她用过饭了,楚默离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先坐一会,“时礼去府衙了,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随意。” 水乔幽闻言,猜到了原由。 那么,他是特意这个时辰找她过来? 她没有多问,“好。” 楚默离又回到了书案边,忙他刚才还没忙完的事。 水乔幽随意一眼,留意到他依旧是左手握笔。 他以前帮她在街头代写过书信,那时,他写字用的都是右手。 他左手手背上的伤则看起来比昨日好了一点。 水乔幽视线移至旁边,又看到了那日那复杂精细的铜鎏金落地烛台,上面摆放着的蜡烛烧的正旺,将它照得更加显眼。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烛台,差不多的地方…… “阿乔。” 楚默离蓦地喊了她一句,她循声望向他。 他这一声不但没有打断她的思绪,看着他映着火光的侧脸,反而让她直接记起了那日因那烛台导致的意外。 楚默离不知她心中所想,问她,“可否帮忙研墨?” 水乔幽将脑海里的回忆压了下去,和他互相看了一息,起身过去。 有人研墨,手上受伤的楚默离批复公文的速度快了很多。 他下笔已经流畅,笔下文字一看也不是刚练三五日的生疏。 楚默离专注着手上的文书,水乔幽未出声打扰他,没去窥探文书所记。 她安安静静地在他旁边研着墨,没注意到他低头时,小幅上扬的嘴角。 两刻左右,楚默离搁下了手中的笔,诚意道:“辛苦了。” 水乔幽放下墨条,“公子客气了。” 楚默离从书案上堆着的文书里找了一份出来,行至茶几旁坐下。 水乔幽跟着楚默离的步伐过去,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了他对面。 他将手里的文书递给她,“看看。” 水乔幽接过一看,发现是昨日说的调查聚财阁东家之事。 楚默离看她之前喝的茶凉了,给她换了杯新茶。 水乔幽快速扫完了上面所载,内容不多,却都是关键的讯息。 如他们现在查到的一样,东家承认,两年前他的确以聚财阁做抵押,向黑市借了不少银子。 那一年,他从他父亲手里接过聚财阁,想要扩大经营,却因没有他父亲那样的人脉,这个事情做得不是很成功,还导致聚财阁亏损了不少,一时之间有些周转不开。他就向友人借了些银子,以为这困难很快就会过去了。没想到,这缺口反而越来越大,友人的生意后也遇到困难,需要银子周转。他去钱庄借钱,钱庄调查到了聚财阁的情况,不愿借给他,没办法,他就只能先去黑市上借钱应急。 过了一个月,他那借钱给他的友人暂时不急要钱了,并且提出可以再借他一笔银子,让他先将黑市的银子还了。就是银子借得太多,他也担心,希望他将抵押在黑市的份额转到他那。 他起初一听这事,是有些不愿的。可是黑市的利钱滚得吓人,又恰好已经到了还钱的期限,他当时手上根本没有银子还,他很清楚黑市的催债的手段,友人那又没要利钱,他想着自己总有一日能翻身,就答应了。 一切办妥后,友人还给他介绍了一个新的掌柜来给他管事。 然而,半年后,约定到期,他还是还不上友人那笔银子。而且,这半年,友人还另外往他那里投了不少银子。友人不肯再让他推迟,他最后没办法,就将那些份额给了友人。只是没想到,最后一算,大半个聚财阁都赔了出去,他知道所谓友人相助也不过是商场的狡诈手段。 不过,他那友人仍旧让他挂着东家的名号,只是让那掌柜代他管事。 时日久了,他知道自己翻身无望,每年还有些银子分,能保全家吃穿不愁,也就认命不折腾了。 他知道石帮,但是他否认了石帮和聚财阁的关系,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石帮帮主。 这米二欠钱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其实也没想要他还钱,就是想借此沾沾风烟书院的光。 水乔幽看完思索了少时,最近因聚财阁这桩案子,水乔幽对临渊城里的江湖人和商人都有了个大致了解,对里面提到的友人却没有什么印象。 “他这友人?” “那人是外地人,我已让人去查了。” 水乔幽眼睛从茶上转到楚默离脸上,“公子今日找我来,是为了这事?” 这种事,他让顾寻影去找她时,将消息带给她就可以。 楚默离听出她所想,告诉她,“他死了。” “谁?” 楚默离用眼神示意了她刚放下的文书。 聚财阁的东家? 楚默离说得详细了一些,当地官府找到人,询问了他后,本来准备将人也转交给他们。 第二日,他们家中有人去城门口探望他,聊到一半, 他喘鸣发作,身上没有药物延缓,死在了城门口。 水乔幽闻言沉思,知道楚默离看出这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它不简单,就意味着这人是带有秘密的。 若不是有楚默离这边出手,光靠他们府衙协调,自己派人去找人,说不定这人他们还没找到,就出了什么意外。 这东家说的友人,估计也没什么用了。 事情这般发展,楚默离让她过来一趟,也无可厚非。 她明白了楚默离的意思,替袁松承诺,府衙会尽快查明此案。 水乔幽看他没什么要说的了,问了一句,“公子,今日找我来,可还有其它事情?” 楚默离当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放下自己手里的茶杯,反问她,“阿乔,没事,我就不能找你?” 他的语气像是玩笑,望见他的神情,他身上却似乎又透着认真。 “夜色已深……” 水乔幽话起了头,想起适用他人的孤男寡女需要避嫌之类的话语,已经愈发不适合他们了。再看楚默离,他好像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正等着她后面的话语。 水乔幽想起了他们先前说这些时,他堵她的话语。 她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换了说法,“若是公子没有其它吩咐,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楚默离没有立即做声,眼睛落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转到烛台摆放的位置,又随着它移向前几日它跌倒的地方,须臾过后,又转回到她的脸上。 他的视线在这条线路上正大光明地来回转了两次,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水乔幽垂下眼帘,当做看不见。 没过一会,楚默离目光落回到她脸上,“你是担心打扰我休息?” 水乔幽回答稍缓。 楚默离又道:“时辰还早,你不用担心。” 他如此这般通情达理,任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水乔幽听出,他应该是在等时礼回来。 楚默离瞧她不再言语,心里一笑。眼睛看到她眼下的青色,知道她昨晚在府衙熬了个夜,站了起来。 “陪我出去走走。” 水乔幽通过窗户看了眼天色。 她还没说什么,楚默离已朝外走去。 第201章 清静 楚默离住的这边清静,黑灯瞎火的,走半里也看不到其它人。 好在,还有点微弱的月光,让人不至于当瞎子。 两人出门,谁也没提灯笼,就借着这点月光慢慢走着。 水乔幽就着楚默离的脚步,也不出声打扰他夜游的雅兴。 楚默离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地上重合了一部分的影子,见她落在自己身后,步伐又放慢了些。 “阿乔。” “嗯。” “这里的月亮和别处的不一样?”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甚至莫名其妙,聪慧如水乔幽,一时也没跟上他的思维,步伐没有同步放缓。 楚默离没听到回答,侧目望向她。 水乔幽看出他还在等她回答,“……不知道。” 楚默离听出她说的实话。 多数恋月的人,看得都不是月亮。 那她为何总是盯着月亮发呆。 他收回目光,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 “你以前在肃西山住了很久?” 他这话让水乔幽神思聚拢了些。 过了一息,她诚实做答:“嗯。” “住了多久?” 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 楚默离自己猜测道:“离开原阳后,就去了那儿?” 虽然还去了其它地方,却也差不多。 水乔幽顺着他的话道:“嗯。” 楚默离想到肃西山的地貌,“为何想到去肃西山?那里不是一直都是白雪皑皑?” 肃西山上,并不适合居住。 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就更不适合了。 一般人,应该不会想着去山上住的。 “……清静。” 朴实无华的原由,听着出人意料,细想却又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清静的地方有很多,一般人为了这个原由选那儿,让人不太能相信。 她选那儿,听着……很合理。 “后来怎么又想着下山了?” 他前后所问,同样是再正常不过。 水乔幽听着,回答却又是缓了须臾,才答:“太清静了。” 楚默离虽然已经习惯她的性子,但是听了她这话脚步差点还是停滞。 他目光下意识又偏向她,透过月光好像看到了她的神情。 一本正经。 他消化了一下她的回答,声音才继续响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刚从山中下来?”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看上去,还真的很像一个人与世隔绝了许久。 水乔幽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嗯。” 听着她的声音,记起她当时的反应,楚默离突然想到一事,脚步慢了下来。 他又一次唤着她,“阿乔。” 水乔幽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他有事想问,目光偏了一点。 楚默离走了两步,转身挡在了她面前。 他这举动毫无征兆,好在水乔幽反应快,及时停住了脚步,否则,就得撞他身上。 他们离得本就不远,人虽没撞到,两人之间却只有半步不到的距离了。 这样面对面而站,人若站得稍微颓一点,就可能碰到对方。微弱的月光,都让彼此眼里的对方脸上轮廓清楚无比。 楚默离看着她,欲言又止。 等得久了,水乔幽差点要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亦未随便开口。 周围一静,彼此不重的呼吸声,也显得明显了。 水乔幽准备往后退一步,脚下刚要动,楚默离终于开口了。 “除了我,你还有没有……” 他话说一半又断了。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什么? 楚默离锁定她的眼睛,往她身前凑近了点,放低声音,“看过其他人?” 他这话指代不明,水乔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他轻轻的尾音和他近到咫尺的脸,让她眼前晃出上次的意外,眼睛微动,好巧不巧地落到了他嘴角边。 她将刚才没退的那一步退了出去。 脚一落地,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了。 楚默离没有错过她那一瞥而过的目光,瞧着她后退,似有所悟,暂时未动。 脚没动,眼睛也没动,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两人在夜色下面对面站了一会,水乔幽感受到他对此事的执着,不得不再次澄清了一遍。 “那次,我真不是故意看的。” 楚默离不说话。 过了少顷,水乔幽补充一句,“还有,我真的没看清。” 楚默离听到她这么一说,没有窘迫,反而轻笑起来,“我明白了。” 她怎么觉得他明白的还是不是他该明白的。 楚默离笑容不落,脚步闲适地往前走了一步。 水乔幽下意识往后退。 楚默离停住,垂目缓缓瞥向她的脚,紧接着又转上来,专注地瞧着她,“阿乔,你……” 只说了三个字,他又不说了,停顿下来。 水乔幽用眼神回问,什么? 他不再接着说,转正身体,继续往前走。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有点看不明白他了。 楚默离走了两步,注意到她没跟上来,回头等着她。 水乔幽只好敛起心思,跟了上去。 两人拐了个弯,楚默离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你离开肃西山后,可有再回去过?” “没有。” “以后呢?” “……暂时没有想过。” 楚默离嘴角又在夜色下轻轻扬动。 拐过了这个弯,街道宽了不少,周围行人也多了起来,两边还有不少开着门的铺子和小摊。 走了一段,楚默离看到一个小摊上有卖粟粥的,走了过去,点了两碗。 他找了个空桌坐下,示意水乔幽也坐。 粟粥都是已经熬好的,很快上桌。 楚默离将先放下的那碗推到了水乔幽面前,“尝一尝,看看味道如何?” 水乔幽不饿,还没出声,还没走的摊主听到楚默离这话就热情推荐起自己的粥来。 “我们这粟粥,是这条街上最香的,没有哪家比得上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让人都不好不尝试。 楚默离没嫌他话多,先尝了一口,觉得确实不错。 摊主满意地将目光转向水乔幽,又是一顿自豪地夸赞,“我们这用的都是上好的粟米,这粥熬……” 水乔幽也动手尝了一口。 瞧见水乔幽吃了,摊主终于满意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楚默离询问水乔幽,“这里的粥,比起我们上次在合善喝的,味道如何?” 上次? 水乔幽望着粥,过了一会才想起他说的那次。 她对吃的不挑剔,过了这么久,已经记不太起那次的味道了,“……还行。” 楚默离目光从她脸上转到粥上,点评道:“我倒是觉得,这里的味道比上次更好些。” 是吗? 水乔幽不记得之前的味道具体如何了,未做评论。 两人吃东西都不急,用完起身,楚默离往桌上放了一锭可以足够再买好几碗的碎银,没要摊主找钱。 从小摊离开,楚默离仍旧没往回走。 水乔幽对自己之前的猜测又多了几分肯定。 如此,她也未多言,随着他的步伐缓缓走着。 然而,再往前走了一段,周围变得眼熟起来。 他们走的是她回去的方向。 这个时候,前面的楚默离想起了一事,“你近日,可有听到过景言君的消息?” 他的声音让水乔幽神思收回到眼前,“没有。” 她上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他带给她的。 她意识到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自己这事,等着他的后续。 楚默离未质疑她的话语,沉吟片刻,给她透露,“去年,她从淮北救走了一个旧淮皇室遗孤。” 水乔幽脚步微滞,很快,又恢复正常。 楚默离未再说其它的。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水乔幽才出声。 “她不会来找我的。” 楚默离听着她肯定的话语,没有多问。 水乔幽对他们关心的国之大事,也不上心,没有打探。 拐了两个弯,离自己住的小院越来越近了。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的背影,看出他的打算,却又有点不解他的意图了。 “阿乔。” 视线还未收回,他声音不重地喊了她一声。 水乔幽若无其事地收起视线,“嗯。” 楚默离如和友人闲聊一样,同她陈述道:“若是她当初不再参与这些事情,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旧淮遗民。” 后半句他未再说。 稍做停顿,他语气不改,问她,“你觉得,她这样做,值吗?” 他这话一落,两人周围气息很快有了微妙地改变。 水乔幽睫毛垂落,望向地面。 他说得没错,若是景言君当初不再参与那些是是非非,没有人会再去管一个已经没有用处的小姑娘。 楚默离脚步如初,没有回头去关注她。 他似乎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提,也不是非要她回答。 良久过后,水乔幽亦用不重的声音喊了他一句。 “公子。” 楚默离闻声侧过视线。 水乔幽睫毛向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直视他,缓声反问:“若那日,被灭的是青国,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你,日后,你当如何?” 她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和他先前一样,仿佛也只是在和友人闲聊,起因结果都与他们无关。 楚默离定眼望了她一会。 她神色如旧,情绪不见波动。 楚默离设想了她的问题,答话慢了下来。 两人无声互望片刻,衬得他们这一片外界的声响有点虚幻。 最后,水乔幽先转开了视线,望向被夜幕笼罩的前方,出声打破了这种氛围。 “丹河景家,乃淮国皇室后裔。她生在丹河景家,景家繁盛,她做不了普通人,国破家亡,她更做不了普通人。” 楚默离静静听着,没有驳斥她的话语。 之后没走几步,到了吹雪巷。 楚默离将她送至门口,不再提起刚才所聊之事,“今晚府衙那边若是有结果,明日我让人告知你。今日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这事他才能做主,水乔幽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嗯。” 楚默离看向院门,“进去吧。” 水乔幽听出他是让她先进门,认识这么久,了解了他也不是假客套的人,她没和他再礼让,先进了门。 如他所说,时辰已经不早,她未请他进门喝茶,他也没有唐突要求进门。 门外,楚默离见她将院门关上,往前方吹雪巷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瞧见院里透出烛光,才转身往回走。 门内水乔幽知道他走了,去了后院喂马。 草料递过去,她看着马,脑中又想起了楚默离刚才透露的事情。 她靠在旁边,看着它吃,眼前清晰的画面渐渐散开。直到它吃完鸣叫了一声,她才站直身体朝屋里走去。 被关押了多日的人,终于能够从大牢里出来,个个都激动不已,人人想着要先洗洗霉气,养好精神,再大干一番,将这次亏掉的血再赚回来。 这激动持续了一晚,第二日他们准备大干一番之时,陡然发现外界形势和他们设想的似乎大有不同。 他们被关押在大牢里的这段时日,先前闹得最令人瞩目的石帮和吹雪巷都安静下来,可其他人却都没闲着。 不过短短时日,东、南、西、北,各处势力分布居然和他们进去之前已经截然不同。就连四大门派,都因聚财阁闹出的这场风波,损失了不少生意。公理堂门口来往行人,亦是越来越少,三个里面三个都是他们值守的自己人。 临渊城内,许多曾经他们都没有听过的门派冒了出来,他们自家的地盘,都在快速收缩。 若是以往,面对这种情况,多数人都会立马组织人手将地盘和生意都抢回去,如今他们仍有这心,可一想到前几日的艰苦生活,这股愤怒被压下去了一点,再看四大门派现今丢了生意,也得忍气吐声,气势紧接着也弱了一点。 三五一群聚在一起商讨此事,群情激愤,可是商谈了半日,都没人先走出去打头阵,大家激情逐渐消失,最后各回各家。 水乔幽早上一到府衙,负责盯着那个给聚财阁东家办理借款的经办人的人过来告诉她,昨晚有人跟踪了那个经办人,若不是她让他们一直跟着他,那人昨晚恐怕就已是个死人了。 人他们已经带了回来,比之前他们上门时要配合多了,透露了之前给钱庄和聚财阁东家搭线的人,并且交代了后来钱庄向东家追着催债,实际也是有人推动。 第202章 酒香 袁松过来后,水乔幽去与他说了昨日从楚默离那知道的事,袁松一听,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眉头上多了一道皱纹。 他才来上任,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让他给遇上了。 再看水乔幽,他觉得自己当初留住她的决定真的是再正确不过了,绝对不能让别人将她给撬走了。 转而想到水乔幽为这件事已经忙活了不少日子,嘱咐她做事的同时也一定要注意自己好自己的身体,给与了诚意的关心。 这日,恰好是发俸禄的日子。 水乔幽去做事后,他叫来了账房,吩咐了他几句。 水乔幽早上到府衙的时候,时礼已经离开了。 楚默离昨晚说有消息会派人告诉她,暂时没人告知,她也没急着上门去问。 下午发俸禄,大家除了每月固定得的那点,各自都领了不少赏钱。 水乔幽也领到了一份捕头的俸禄,同样也有不少赏钱。 袁松随即又找了她,告知她,他们之间约定的那十五两月俸,以后也不会少了她的。 这次的俸禄大家拿到手都很满意,心中明了主要是靠袁松和水乔幽,他们才会领到这么多银子。 袁松他们够不上,也不敢随便去够,便想请水乔幽喝酒,表示感谢。 个个都太热情,再三邀请,来了一波又一波,水乔幽没有招架住,干脆让大家下值后一起去,吩咐贾刚去定一个好点的酒楼,晚上她做东。 大家之前一直以为水乔幽是个孤僻的人,听她说她请大家喝酒,众人受宠若惊,突然发现她好像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难相处。 下值之前,大家又有点担忧她只是说句客气话,直到贾刚回来说酒楼已经定好,个个才确定了这是真事。 到了下值的点,水乔幽主动让贾刚去招呼大家早点下值,一群人一起去了酒楼。 到了酒楼,她也给因为值守没能来的人都安排了好菜,值守期间不能喝酒,这酒就给他们留到了下次。 平日里她不喝酒,这日大家提酒,她没扫兴,跟着他们都喝了几杯。 三五杯下肚,众人对她的刻板印象彻底改观,和她真正地熟了起来,有些外向的老人喝了几杯酒甚至开始想和她攀肩搭背。 要不是她动作敏捷,闪躲及时,下一步就是称兄道弟了。 几杯酒喝完,大家看她酒量其实不错,一个个也都逐渐放开,觉得用杯子喝酒太过文雅,不够尽兴,听到水乔幽说只要他们喝多了不闹事,酒水管够,大家就将杯子换成了碗,她的也不例外。 热闹之时,伙计送来了两个他们没有点过的菜,问了之后,得知是酒楼东家送的。 聚财阁的事情一出,作为袁松身边的红人,又正好负责此案,水乔幽很快也成了临渊城里的知名人物。伙计转达东家的意思,若是水乔幽方便,他们东家也想趁机拜见一下她。 酒楼是贾刚定的,他知道东家是谁,但对此人不算了解。府衙里另外有个干了多年的老人,向水乔幽透露,这家酒楼的东家,以前和聚财阁的老东家关系不错,据说是好像还有点什么亲戚关系。不过,这老东家去世后,两家关系就淡了。 生意人,惯会来事,对这临渊城的人和事也都打听的门清。这种事,常有,无非是想在水乔幽这儿混个脸熟,日后想得点关照。 一起共事了这么些日子,大家说对水乔幽不了解也又有点了解,他们以为,凭水乔幽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去应付这种人情世故的。 几个老人又担心她性子太直,准备帮她拒掉。 水乔幽听到聚财阁三字,却答应了下来。 伙计也有些讶异她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连忙伸手做请。 水乔幽让其他人先喝,自己随着伙计去见东家。 东家看着已是花甲之年,见到她真的来了,亦是又惊又喜。 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他连忙请她上座。 水乔幽进屋,不动声色将周围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 她没甩东家面子,在旁边坐了下来。 虽然她没上座,但是愿意坐下来,东家也觉得是个好开头,站在旁边,亲自给她斟酒。 水乔幽瞥了一眼酒,没有动,谢了东家的酒菜,开门见山,询问他有何事。 东家早就听说了她这人不通人情世故,做事刚正不阿,也未尴尬,忙道明了自己此举并无它意。 他说了一通,多是恭维。 总结起来,就是那些有经验的官差所说,他想在太守面前的红人眼前刷个好感,混个眼熟,希望留个好印象。 水乔幽话虽不多,却耐心地听他说了半日,亦未刚正不阿地指责什么。 确定东家没有事情求她,她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 东家见到,恭维的更加真诚,拘谨也放开了一些,招呼她动筷。 酒,水乔幽喝了,菜,她没动,既然他无事,她以旁边大家还在等她,起身离开。 东家挽留不住,将她送到了门口。门开之前,呈给了她一个小盒子,当作初次见面的敬意。 水乔幽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匣子银锭,目测不下五十两。 水乔幽盖上匣子,将匣子还给了他。 她没有苛责,说话行事都还算照顾对方脸面。 东家瞧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也算是个好现象,第一次同她打交道,能有如此成效东家已经满足。 水乔幽从来到走,他真的未开口求她办事,也未向她打听什么。 水乔幽回了与同僚吃酒的雅间,趁着众人不备,将对着外面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 没过多久,看到刚送了她回去的东家进了他们刚在所在雅间旁边那间房。 水乔幽人与屋里的同僚喝着酒,注意力未从那扇窗离开。 一盏茶左右,东家从里面出来,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面没有动静。 酒喝多了,大家陆续会去外面走动走动。 其中不乏机灵会看形势的,回来后一五一十告诉水乔幽,酒楼里有伙计同他们打听了聚财阁之事的进展。 他们打听的事情没有什么出格的,就像纯粹的好事者,心生好奇,问的也不多。 只是,聚财阁的案子查了这么久,府衙上下都意识到了这件案子的非同一般,现在找他们打听这件事,再普通的问题,也是引人注意的。 水乔幽听着,没说什么,依旧暗自留心着那间房。 虽然水乔幽说了酒水管够,但是不少人明日还要上值,水乔幽又是刚来,看着也不是家境殷实的人,大家都有分寸,喝得微醺之时,就散场了。 他们从酒楼里出来,那间房仍是房门紧闭,中间也无人员进出。 这期间,屋里却一直亮着灯。 结账之时,水乔幽将东家送的菜钱以及东家单请她的那一桌酒钱也按他们酒楼最好的酒结算给了他们。 众人在酒楼门口分别,水乔幽让他们先走,自己最后才离开。 她往回吹雪巷的方向走了一段,拐了个弯,就停住了,靠在不起眼的地方,暗中注视着酒楼门口。 今晚喝的酒,入口都不是特别烈,不少人都说那酒不醉人。水乔幽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盛情难却,她不好冷场,后也喝了两碗。 出来的时候,没有醉意,但是在这站着,吹了点风,头开始有点晕了。 她知道这是后劲上来了,彼时反应也不算大,暂时行动不受什么影响,她继续在原地等着。 没过多久,看到东家陪着一位客人下来。 那人穿着斗篷,头上带着兜帽,看身高,应该是个男子。 他头一低,站在外面的水乔幽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东家送到门口,没再出来。但是他一直等到他走远,才转身往里走。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对此人至少面上是恭敬的。 水乔幽等到人走出一定距离后,趁着没人注意,放轻脚步,跟上了离开的客人。 走出酒楼所在的街道,周围的行人开始变少,谨慎起见,水乔幽又同前面的人拉远了一点距离。 即使如此,半刻不到,前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后面有眼睛,忽然回头看了过来。 幸好水乔幽一直都有用旁边的物什遮挡身形,反应也快,身形一闪躲过了他的眼光。 那人扫了一圈,没看出异常才继续往前走。 自这之后,他的戒备明显多了起来。 水乔幽远远跟着,同他又走了三条街,此人还在街头游荡。 水乔幽看出,他估计是在故意绕路。 她没有急躁,保持着不会跟丢的距离,小心跟随。 眼看他要拐弯,水乔幽停住脚步。 等他拐过弯后,她迅速往旁边一避。 片刻之后,前面拐了个弯的人突然又折返回来。 水乔幽没有听到脚步声,却直觉周围气氛不对,悄声往后面退。 退了十来丈,准备拐进旁边的小巷。结果巷子里有行人,正在往这边走。 略做沉吟,她没再进去,环顾四周,看到了前面拐角处的人影。 看到旁边屋檐下的柱子还算大,她打算到后面去,刚要转身,有手拉住了自己。 目光还未看过去,手开始转动。 拉她的人早预料到她有这招,先一步松开她,换了只手过来接她,同时小声出声表明身份,“阿乔,是我。” 水乔幽听出声音,手上动作停住,人也顺着他开始那一扯的力道靠近了他,看到他脸上轮廓,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拐角处的身影越拉越长。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攻击性降低,右手将她揽了过来,又快速换回左手揽紧她,带着她一起跃上了屋顶横梁。 水乔幽清楚再耽搁半息,前面的人就拐进来了。情急之下,没有计较这些。 横梁站上两人,显得有些拥挤。房屋又无二楼,屋檐下高度也有限。别说楚默离了,水乔幽都必须得弯腰。 楚默离干脆卧在了横梁上,一手抓着横梁,一手紧紧揽着水乔幽的腰,避免她掉下去。 下一瞬,拐角处的人便出现在他们所在的方向。 水乔幽注意到楚默离的外衣衣摆和自己的衣摆都垂落了下去,她也顾不得其它,赶紧一把将两人叠到一起的衣摆捞了上来,手按着衣摆停在了他的腰间,看上去就像是她也紧紧抱住了他,人则随着他手上动作躺在了他的身体上方。 两人今晚都没穿浅色系的衣服,这一片都已经熄灯,他们落在横梁上,月光也照射不到,很好的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下面的人进来没有发现人,也没立即离开,依旧缓步往里面走,眼睛四处逡巡。 为了不被发现,横梁上的两人都不再有任何动作,也没一直盯着下面的人看。 眼睛不能去看,其它感官就变得灵敏了许多。 水乔幽的角度好警惕周边,她的注意力暂时都在周围。 楚默离原本也是如此,可是很快,水乔幽微热的呼吸落在了他耳周,紧接着他又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酒味。 今晚他们喝的酒,酒性偏柔,过后不但不刺鼻,还带着淡淡的酒香味。 下面的人才走了三丈,楚默离闻着酒香,觉得都有点晕了。 酒香让他忍不住去看水乔幽的脸,黑夜里,未能如愿,却偶然清楚地听到了两人临近的心跳声,这让他开始无法静心凝神,注意力逐渐往水乔幽这边分散。 又没过多久,他甚至感受到了她身上传来的热意,两人身体贴着的部分和耳周一样,越来越烫。 他想偏头躲开她的呼吸,不然她呼吸间的酒香使的他喉间越来越干,他下意识想要吞咽,缓解一下这种不适,他又很想喊她一声,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是为何。 无奈,此时这些他都不能做,只能一直忍着,忍的鼻间的酒香越来越浓。 下面的人离他们正下方还有两丈之远,旁边巷子里的行人走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看到对方朝前方而去,离他越来越远,警惕放松了些。 随即后面街上传来更夫提醒大家小心火烛的动静,打破了这条街上紧张的氛围。 他将周围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人,终于掉头往前方走去。 看到他拐弯,过了很久,都没再返回,水乔幽舒缓了一口气,注意力回到近前,撞上了楚默离盯着她看的双眼。 第203章 醉酒 戒备退去,人松弛下来,一直被理智控制的酒劲开始反弹。 夜风抚过,水乔幽头又晕又重。 她想看清他,眼前却好像出现了两张虚幻的脸。 楚默离看着她眨眼睛,呼吸重了起来,喉结滚动,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眼前模糊的两张脸又变成了三张,她晃了一下头,“嗯。” 她的声音,也因酒劲不再如以往清明。 楚默离本来想下去,可见她如此,他起身的动作没有跟上想法。 水乔幽这一晃,眼前更花了,神思也开始有点涣散。平日里理智到极致的人,今日动作也慢了,楚默离不动,她亦没想到要立即下去。 头抬着太重,脖子有些累,她下意识往下低了点。 她这一低,近在咫尺的两张脸,双方鼻子轻轻触碰了一下,脸则差点贴上。 带着酒香的呼吸,全吹到了楚默离脸上。 楚默离想要喊她,不过若是他出声,嘴唇好像有可能就会擦上她的。 这让他刚才的吞咽不但没能缓解喉间的不适,反而变得更干了。 他变重的呼吸也落到了水乔幽的脸上,吹的她觉得有点痒。 怎么动作都没有缓解不适感,水乔幽放开了捞着衣摆的手,去挠发痒的地方。 两人的衣摆垂落下去,又因夜风纠缠在一起。 楚默离感受到腰间一空,害怕她掉下去,搂着她的腰力道连忙加重,收紧。 他这一用力,水乔幽人自然而然往他靠了一点。 本来快要碰上的嘴唇,因这一靠,碰上了。 楚默离手上动作一顿。 水乔幽正好摸到脸的手也顿住,感受到了异常。 两人四目相对,一直不聚焦的眼睛,在此时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两人的四肢都在这一刻变得僵硬,夜风陡然失了声。 两息过后,水乔幽清醒了一点,迅速抬起上半身,准备挪开。 只是,她忘了他们现今所处之地乃是半空中的横梁,这一用力,上半身是起来了,却撞到了头。 楚默离反应跟上,伸手去拦,慢了一步。 她这一撞,头又下意识往下低。 楚默离上半身则因伸手抬起了一点,巧合之下,两人嘴唇再次贴上,且不再是先前那样轻轻一贴。 楚默离要去替她挡屋檐的手落下,起到一半的上半身因为手上放松,又被她压着往下落。 楚默离后脑在横梁上重重磕了一下,人却因身上的重量和唇上的触感,没动分毫。 水乔幽缓过劲来,和他对眼看了须臾,迅速往旁边翻身。 呆怔中的楚默离怀里一空,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捞她,“阿乔!” 水乔幽这么一滚,人落了下去。 失重感传来,她才意识到旁边是空的。 想要抓住点什么,手边却是什么也没有。 听到楚默离的惊呼,她反射性地往上抬头。 看到他将手伸过来,她没出手去挡。 楚默离成功捞到了她,手上一用力,才脱出他怀里的人有惊无险地又落回他身上。 楚默离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未回到原地,她的嘴唇落在了他脸上,牙齿在他脸颊上磕了一下,他的后脑也随着她的落下,又在横梁上磕了一下。 同一个地方,连续磕两下,是有些痛的。 这样的痛,却不及脸上被她牙齿磕得痛。 这么一折腾,水乔幽吹着风,头愈发沉重,开始好不容易回拢的神志,又被搅散了。 她没意识到自己磕到了他的脸,只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平衡不了身体。她感觉到没有危险,出于本能,准备保持不动,稍做缓解。 于是,嘴唇停留在了楚默离脸上。 刚才碰到屋顶的头上,后痛也明显起来,她伸手去揉,完全忽视了被垫在下面的楚默离。 楚默离被磕到的脸,除了发痛,还有因她嘴唇上的温热带来的轻痒。 酒香味仍旧在鼻间环绕,这让他觉得脸上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看她伸手去揉头顶,他手上不敢再放松一点力道,生怕她待会又脱出自己的怀抱,像刚才一样往旁边一滚。 他尝试着揽着她起来,觉得周围在转的人潜意识里希望所有一切都恢复正常,他才动,她另一只手,按着他肩膀,一把将他按了下去,不喜他此举的意思很是明显。 她靠在他身上缓解酒劲,楚默离不好再动。 两人相贴的部分,热度再次上涨,并逐渐传至了身体其它部位。 不知是因为酒香,还是因为身体变热,楚默离的心跳地越来越重。 他做了个深呼吸,尝试着唤她。 “阿乔。” 她靠在他身上,没有立即回应。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没听见,准备再喊她一声之时,她带着鼻音应了一句,“嗯。” 她的嘴唇仍旧没挪地方。 楚默离试探性问她,“你,是不是醉了?” 她听到了,疑惑重复他的话语,“醉了?” 嘴唇一动一张,头还是半点没抬,楚默离脸上痒意加重。 楚默离虽然不常喝酒,但是见过不少好酒。知道有些酒,入口不烈,后劲却十足。尤其是那些过后不但不冲鼻还带着酒香的酒,最会骗人。 看她反应与以往截然不同,他肯定她这是酒劲上来了。 水乔幽闭着眼睛缓解眼花的问题,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被撞的地方,他的话语过了一会才传到她脑中。 酒劲虽然已经上头,但是她也没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 结合自己现在的不适感,她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像没有错。 她低声呢喃,“可能是有点醉了。” 这句话字有点多,嘴唇多动了几次,楚默离脸上沁出来的些许鲜血,因她这举动到了她嘴里。 血的味道,让人有些反感。 她下意识将嘴唇沿着他的脸往旁边挪了一点。 楚默离一时不知脸上是痛还是痒了,扣着她腰的手不自觉继续收紧。 少顷,她挪到了一个满意的地方,不再动了。 她这一挪,一半嘴唇落在他脸颊,一半嘴唇落在他唇上。 楚默离也没好再动。 脸上和唇上同时感受到了她唇上的温热,比先前两人嘴唇相贴,使得其它感官感知更加敏感。 她的呼吸则直接同他的缠绕在了一起,他也有了头晕脑胀的迹象。 楚默离一时不知,到底是她醉了,还是自己醉了。 如此一来,他话也不好再说。 手一直举着也不是很舒服,头上没有那么痛了,水乔幽就将手放了下来,垂在了横梁下。 没过多久,她又觉得不舒服,将手抬了上来,想要换个地方。 楚默离精神高度紧绷之时,觉察到她的手落在了自己耳边。 那只手心手指都带着茧的手随即一阵摩挲,沿着他的脖子往上到了他的另一边脸上。 她手上的茧好像比以前薄了些,触碰到楚默离脸上的皮肤,不会让人觉得被刮得痛,可又偏偏无法忽视,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楚默离一直压抑着的呼吸,终是不再受他本人控制,愈发粗重。 他很想动一下嘴唇,又担心她突然清醒,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 事实上,虽然他的确想做,但是想到上次遇到这事,她事后的反应,他硬生生忍住了。 偏偏他还得分心顾着她的安全,‘一心二用’,感知变得更加灵敏,每一寸肌肉渐渐都紧绷起来。 她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圈,也没找到舒适的角度,又开始往下挪,一直挪到了他喉结处。 楚默离倒抽了一口气,嘴边终是溢出了声音,“阿乔。” 平日清朗好听的声音,变得嘶哑了许多。 头疼的人,不喜欢动,也不喜欢吵,周围有一点声音,都异常反感。 水乔幽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舒适的地方放手,已经有些不耐烦,耳边听到声音,头一抽一抽的痛,她低声喝道:“噤声。” 带着酒劲的声音,不像平日里恭敬,带上了不容反驳的气势。 楚默离:“……” 水乔幽很满意他的反应,耳边清净了,手继续往下走。 楚默离目光随着她的手走,隐隐看到了它游走的路线,他想要捉住它。 他衡量了一下,腾出了一只手这样去捉。不曾想,被束缚的感觉让水乔幽很是反感,一把将他的手给甩开了。 楚默离没有防备,身体差点失去平衡,带着她一起跌落下去。 他来不及多想,赶忙扶住横梁,稳住身体。 水乔幽的手则继续在他脖子间游走,钻进了交领的衣襟里。 被它碰过的皮肤像是碰到了火星,弄得楚默离喉间不停滚动。 他不敢再松手,怕她再来个甩手,就将他俩给甩出去了。 但是,他觉得也不能再任由她这样乱摸下去,试图和她商量,“阿乔。” 水乔幽听到声音,太阳穴就是一抽,愈发不耐,眉头一皱,钻进他衣襟里的手停住,力道变重,按住他,呵斥变得更加直白,“别吵。” 楚默离试图与她商谈的话语停在嘴边,皮肤的火星随着她嘴唇的翕动烧到了心上,心跳又快了不少,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仿佛也加快许多。 周围静下,水乔幽皱着的眉头松开,按着他的手也又动了起来。 楚默离的注意力立时又从心跳上转移到她的手上,目光往下看,却不再看得到一点。 眼睛看不到,就使得触感更加敏锐。 楚默离只觉身上的血液都好像顺着她的手在往下移。 精神在绷紧和涣散的矛盾下冲突时,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到了他左边腰侧。 楚默离腰上肌肉又是一绷,顾不得她烦不烦了,再次喊她,“阿。” 他才喊了一半,那只手被衣服挡得有些不舒服,主人耐心告罄,不带犹豫地抽了出来。 腰上的手离开,楚默离没说完的乔字停在了嘴边。 他大松了口气,呼吸落下,心里不知为何又涌上一阵莫名的失落。 然而,这失落没过一息,他就发现水乔幽刚抽出来的手又落在了他颈间,然后它开始隔着衣服,沿着胸膛一路摸了下去。 楚默离刚呼出去的那口气又抽了回来,仅靠鼻子呼吸,让他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他的忍耐到了极限,不得不张嘴。 有一半嘴唇和他贴合的水乔幽恰好也因酒上头喉间变干,张嘴缓解了一下。 楚默离动作停滞,水乔幽却觉得这一下不解症状,又动了两下,两人嘴唇再次相碰。 楚默离的注意力霎时被她无心的动作转移一半,想要随着本心动作。 她长长的睫毛煽在了他脸上,又让他的理智回归了一点,再度记起她对某些事的态度,强行用理智按住了本心的冲动。 水乔幽缓了这么一会,酒劲却是越来越大,开始只是想闭眼休息一下,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睁眼。 醉酒状态的人,没有楚默离那么多考量和顾忌,继续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直到她那只手摸着他的腰到了他胯骨边,并且左右乱扫,楚默离绷着的身体也不管有用没有,急忙一侧,试图躲开她的手。 旁边没有地方可以挪动,身上又还有个不清醒的人,楚默离这个动作也仅仅是个动作,除了腰间绷紧,根本没有一点效果。 眼看那只手要触到禁区,他知她不喜有声音,喊她估计也没用,情急之下,只能松开扶着横梁的手赶忙去拦她。 哪知,手指还没离开横梁,她的手已经到了地方。 她的手在上面抚了过去,楚默离瞬间忘了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本来要松开横梁的手变成了紧靠横梁。 水乔幽没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哪里,也不觉得那里是自己想搁手的地方,没有停留。 只是扫过之后,手被自己的身体阻挡了去路,她又扫了回来。 楚默离呼吸直接停住,揽着她腰的手臂又是一收。 被她手扫过的地方,不再愿意受他的意识掌控。 水乔幽的手仍旧没有停留,往旁边折返,游到两寸远处,她终于满意地停住了手。 她手不动了,楚默离憋着的那口气却更加吐不出来了。 那个位置,看似安全,实则她手稍微一动,说不定又过去了。 这种要有没有的危险,让他的神经绷得更紧。 夜风不知在何时,失了清凉。 第204章 接送 楚默离额头后背都沁出了一层汗,他想喊她,张嘴了两次,干哑的喉间没有发出声来。 水乔幽在他的身上满意地趴着,不再乱动,对他的状态浑然不知。 他等了片刻,她都不再有动作,他憋着的那口气才缓缓吐出来,深呼吸了两次,希望心跳和其它地方都能随着呼吸一起得到缓解,恢复正常。 深呼吸落下,心跳声因她安静显得更明显,心仿佛是要跳出胸口。她手无意间扫过的地方,亦未如他所愿。 楚默离听着她规律的呼吸声,莫名有些庆幸,依旧不敢随便松手。 他想转动脖子,查看下面情况,先带她下去。 哪知,他才有这动作,水乔幽忽然往旁边挪了挪。 她一动,他赶紧停了动作。 他以为她是觉得不舒服,想要调整一下姿势。 想法才起,她之前作乱的手蓦地挪开,准确放在了那里。 楚默离全身僵住,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水乔幽的手也没让他多想,动作麻利地往下一按。 楚默离猝不及防,上半身和脖子随着她这动作直接拱了起来,嘴边溢出吸气声,咬到了她的嘴唇。 她的动作让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根本没有办法掌握力道,咬得有点重。 水乔幽吃痛,人下意识抬起了头,远离危险,并且睁开了眼睛。 楚默离又被她忽然起来吓到,意识回笼了一点。她的手还没挪位置,对上她凌厉的眼神,他止了声音,和她对视着,也没再有任何动作。 水乔幽盯着他瞧了一会,嘴角的痛感因风吹过而降低,她开了口,“再吵,我就让人将你拖出去。” 楚默离呆怔住,完全接不上话。 他刚才还以为她清醒,此时确定,她现在是完全醉了。 水乔幽看他不再做声,又趴了下去,顺便侧了点脖子。这样一来,她的脸颊就落在了他的嘴唇上。按着他的手,也挪开了。 楚默离呼吸受阻,但僵硬的身体,终于好了一点。 只是,这一变故,让他不敢再动一点。 呼吸不畅,自己也尽力克服。 他的呼吸全吹在水乔幽脸上,酒一上头,她本就觉得热,再加他的呼吸,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望着黑夜下的街道,不适感出现之前的画面出现在水乔幽的脑海。 她神志陡然回归,立马抬起头来。 楚默离呼吸不再受阻,看她抬头,却还是不敢自由吸气,猜测她这次起来又是因何。 水乔幽目光在下面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之前自己跟踪的人。 意识到他已经走了,她也准备下去。 人一动,腰上受阻。 她目光落回近处,对上了楚默离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息,她告知楚默离,“人走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又恢复了正常。 楚默离在黑暗中观察着她,酒醒了? 水乔幽反客为主,搂住了他的腰,带着他一起下落。 楚默离还在想她到底醒没醒酒,单手靠着横梁没有抵过她的力道,见她比上次滚落下去要稳,安下心来。 两人平安落地,水乔幽便放开了他,没有丝毫耽搁,朝着之前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楚默离一个人衣襟凌乱的被留在原地,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看着她利落转身的背影,有点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能感受到她手按在自己身下的力道。再看水乔幽走得头也不回,他心情比之前还要复杂。 稍微沉思了一下,黑夜中就快要见不到她的身影了。 他敛了点散开的心思,整理了一下衣裳,准备跟上她。 整到一半,发现不管是夜风抚面还是深呼吸,有些地方一时都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他伸手抚了抚额头,将外衣脱了下来,搭在臂弯上,手搁在了前面,才迈步去追她。 幸亏现在是晚上看不太清楚,时辰已经不早,周边也没有行人,无人会注意到他们。 拐了个弯,他终于追到她。水乔幽正在岔路口,判断那人离去的方向。 楚默离按了按嗓子,小声给她提示,“东方。” 水乔幽身上酒香虽在,气息却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听后就大步往东方走,眼角余光都未给他一点,也未出声。 楚默离脚步一顿,从怀疑她是不是醒酒了到怀疑她难道已经忘了刚才的事情。 他神思这么一跑,再回神就发现水乔幽已经走出两丈远,他重新迈脚,追了上去。 刚才横梁上的事情虽然让人难忘,实际上从发生到现在,并未耽搁太长的时辰。 楚默离身后有人跟着,见他们在房梁上没下来,跟着的两个下属,都很自觉,一人在远处守着,一人接过任务去追那人。 后者见到楚默离二人赶了上来,过来给楚默离指了方位又退到了后方。 水乔幽对他身边的人突然出现,也没反应。 楚默离对她已经醒酒的猜想因此多了一分肯定。 知道人离开的方位,两人很快又找到了他的踪迹。刚才的事,也让他们清楚,此人身手不错,警惕心高。比起先前,双方距离拉得更远了一些。 走了这么一段,楚默离终于没先前热了,身体上的异样也逐渐恢复正常。 在这过程中,走在前面的水乔幽专心致志地追踪目标,对横梁上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好像将所有事情,真地忘了。 前面的人又走了三条街,带着他们到了一片环境一般的民居所在地,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房子前,左右环视,确定无人注意,推门进去。 水乔幽听到关门声,没有靠近房子。环顾四周,瞧见斜对面有一棵大树,趁着四下无人,动作轻盈地跃上了树枝。 楚默离紧随其后,落在了她旁边的树枝上。 他们这边在树上站稳,屋里亮起了烛火。 他们可以通过窗纸见到人影,那人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次,没再出门,就吹掉了烛火,屋里重新变得漆黑,安静下来。 水乔幽和楚默离隐蔽在树上耐心地多等了一刻,屋里都没再有动静。 水乔幽不再盯着对面看,回到地面。 楚默离跟着下来,见她沉思,小声同她商议,“我让人在这守着,明日你找府衙的人过来查看。” 水乔幽点头,“嗯。” 楚默离朝刚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跟着他们的两人,分出了一个留在原地。 有人在这守着,他们也没必要再在这熬着。水乔幽不再停留,往来时的方向折返。 走出十来丈,楚默离见她对刚才的事还是不发一言,跟个没事人一样,迟疑几次,喊了她,“阿乔。” 水乔幽脚步未停,视线不偏,许久没做回应。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是没听见或者是装作没听见,打算再喊一声之时,她用鼻音回了一句。 “嗯。” 她声音低低的,楚默离听觉灵敏,察觉到她这一声不如先前那一声清脆了。 他斟酌了一下字句,最后还是决定先试探一句,“刚才的事……” 他提了开头,没再说下去,等着她的反应。 他随着她的步伐,脚下又走了两丈,听到她头也不回地承诺,“你放心,明日我会让人过来查的。” 楚默离呼吸一哽,谁问她这个! 他平复了呼吸,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那再之前的事?” 水乔幽手按上了太阳穴,按了两下,反问道:“什么再之前的事?” 楚默离愣了一会,快走两步挡在了她前面。 “刚才横梁……” 楚默离准备摊开来说,话还没说一半,一向反应敏捷的水乔幽撞到了他身上,将他的话给撞断了,自己也晃荡不稳。 楚默离的唇也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微微一怔。她的额头扬开,他的下巴和鼻子则都被她撞得发疼,可他也顾不上自己,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自己的额头也被他下巴撞得有点痛,就着他的手站稳后,她按着太阳穴的手变成了揉额头,揉了一会,追问他,“横梁什么?” 楚默离垂眸仔细观察着她,“你,酒还没醒?” 水乔幽头晕脑胀比之前更严重,望着他,眼神看上去有些许呆滞,似是在思考他的问题。 楚默离尝试着松开她,才站稳的人,又变得有点晃荡。 这一晃,水乔幽眼前晕感更严重,闭着眼睛蹙眉说他,“你别晃。” 晃的她头晕。 楚默离一时无言以答,在她不耐烦之前,手又收紧,帮她稳住了身体。 他已不需要她回答,明白了她的酒根本没醒,甚至比之前醉得更厉害了。 楚默离瞧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缓了一会下巴和鼻子处的疼痛,低声问她,“头痛?” 水乔幽一只眼睛睫毛抬上了一点,半眯着眼睛瞧他,过了两息,她点了一下头。 虽是黑夜,但是此处月光并无遮挡,这么近的距离,楚默离很清楚地看清了她的一举一动。 “还有哪不舒服?” 水乔幽按着额头想了一会,回答了他,“你别说话。” 耳边有声,弄得她脑袋里嗡嗡作响。 楚默离一噎。 然而,他俩现在站在大街上,不说话可以,但是她这样子站这里是不行的。 还有,她离他这么近,他鼻间的酒香又浓了起来,他不仅喉间再次变得像是喝了酒之后一样干渴,身体也又觉得热了起来。 想起先前的窘迫,他揽着她的手没动,人稍微往后面挪开了一点。 他将声音放地比先前更轻,“我送你回去。” 醉的人都站不稳了的水乔幽没有之前反感他说话了,口齿清晰地拒绝了他,“不用。” 楚默离瞧着她将手指又转回到太阳穴上,“你可还知道,自己住哪儿?” 水乔幽迟缓一息,往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夜暮之下,没看出四周有什么不一样。 回家的路,她应该很熟悉的。 可是,为什么这里看起来都不像。 这是西都哪里,她怎么没印象? 楚默离从她的四下张望中看出迷茫,知道自己看得没错,她已经醉地找不着路了。 “你若不要我送,你今晚就可能回不去了。” 水乔幽目光顺着他的声音回到他脸上,盯着他看了许久。 楚默离以为她同意了,细心问她,“可还能走?” 水乔幽只是看着他,并不做声。 楚默离想着她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也不放心她自己走,柔声道:“我抱你?” 水乔幽这次却摇头,坚定道:“我自己走。” 说着,她抓开他的手,提起脚,却又不知道落哪个方向,偏头看向楚默离。 楚默离从她的眼神中看懂了她的意思,无奈一笑,手护在她腰后,给她指了左手边的那条街。 水乔幽落脚,往那边走了。 走了两步,脚下似踩在云端,周边的一切,就连地上的路好像都在旋转,她根本看不清落脚的地方。 若不是楚默离的手一直在她身后,离她没有超过一尺,她差点晃旁边树干上去。 靠着楚默离的手有惊无险地站稳,她停下了脚步。 楚默离问她,“可还要自己走?” 水乔幽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让俞白哥哥来接我。” 她这话口齿不再如先前清楚,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开始像一个醉酒之人的状态。 去抱她的楚默离没太听清她嘴里的名字,却将哥哥二字听得清清楚楚。 他另一只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嘴角笑意凝住,“……谁?” 水乔幽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扭头再重复。 俞白二字到了嘴边,想到了一些事情,她又停住了,人变得有些低沉。 楚默离目光锁定她的脸,见她不说,轻声换了个问法,“你想要谁来接你?” 水乔幽垂眸,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气息有所变化。 良久之后,她又是一叹,“算了,他最近烦心事挺多的,还是别去麻烦他了。” 她这话咬字清晰了许多,楚默离全都听进了耳里,也听出了她嘴里的人在她这里的不一样。 夜风吹动了两人的衣摆,时辰渐晚,这个夜晚,似乎没有先前燥热了。 第205章 认错 水乔幽垂眸站了一会,拿开楚默离的手,自己又往前面走了。 楚默离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止,手因她的力道低下去。 他在原地站了会,望着她东摇西晃的走了几步,还是又跟了上去,手再次伸向她身后。 她脚步不稳,撞到他的手,感受到他跟了上来,停下了脚步。 她站了一息,偏头对他道:“你别跟着我。” 刚刚说话还带着酒韵的人,说这话时,声音透着一股清冷,若不是她还在晃,让人听着又要怀疑她其实已经醒酒了。 楚默离脚步随同她停住,刚要去搂她的手停在她腰后一寸远处。 水乔幽瞥了一眼他差点要碰到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 才走一步,她觉得自己那话有一半不对。 他就住她家斜对面,他要回去,那他们就会是同路的。 她眉头微蹙,转头说道:“你走前面。” 刚被她勒令不准跟着的楚默离,以前没应付过醉成她这样的人,没追上她的想法。 水乔幽见他不动,也不和他僵持,自己绕去了他身后。 楚默离看出她此时想法的坚决,恍然大悟,她是想要自己给她带路。 他收回手,又觉得好笑,按照她的安排缓步往前走。 他走了三步,她也重新迈脚,晃晃悠悠地跟在了他后面。 楚默离听着后面的动静,时不时地往后面看一眼。 她虽然在晃,但还能跟上他的步伐。 可是没过多久,楚默离感知到她又停住了。 侧目一看,她果真停在了街道中间,揉着太阳穴的手放了下来,张望四周。 楚默离走回去,担心她不舒服,声音仍是放得很轻,“怎么了?” 水乔幽闻声眼神凌厉地看向他,声音一点也不含糊,“这不是回去的路。” 楚默离听到她的肯定,忍不住也质疑自己望向周围,望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水乔幽知道他们现在走的不是回去的路,却也分不出到底哪条路才是。 她看到旁边有那些小摊贩留下的桌凳,不再跟着他走,自己晃过去。 楚默离瞧见她快踢到凳子,连忙过去扶住她。 这一次,她却在晃晃悠悠中动作敏捷地避开了他的手。 楚默离只好又快速的帮她踢开挡路的凳子。 她站稳之后,却对他道:“请自重。” 楚默离愣在当场,她让他自重? ……那她之前算什么? 水乔幽不管他的想法,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打算等天亮了再走。 楚默离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着坐得笔直的她仔细观察了一会,看出她是生出了戒备,不愿再跟着自己走。 “你不走了?” 水乔幽斜眼瞥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闭眼休息。 楚默离知道清醒的人和醉酒的人是很难交流的,也没生气,好性子地同她解释,“这条街走到底,再转两个弯,就到吹雪巷了。” 水乔幽睁眼,“吹雪巷?” 那是哪? 楚默离点头,“嗯。” 水乔幽眼中凌厉再现,“我为何要去那?” 她这平平无奇的问题将楚默离问住了。 她不去那她怎么回去? 他被她盯了一会,试探性问道:“你不想回去?” 她回不回去和去什么吹雪巷有何关系。 水乔幽并不理会他。 对于她刚才说的人,走了这一路,楚默离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他猜测着她的心思,想起她先前所提,换了一问:“你不想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回正了视线,不再看他,这一举动胜过回答。 楚默离因她的反应沉默了须臾,才再次出声,“你想让他来接你?” 水乔幽还是没说话,甚至又闭上了眼睛。 楚默离看清她的举动,靠她又近了一步,声音如旧,“你不是说,你们退婚了?为何还想要他来接你?” 本来准备闭目养神的水乔幽,脑中接收了他这话之后,重新睁开眼睛,睫毛向上翘起,抬头望向他。 “你……” 楚默离眼睛锁定着她。 水乔幽说了一个字,站了起来,盯着他的脸瞧看。 楚默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疑惑。 今晚月亮还未圆,光线不够,水乔幽看了一会没看清他的脸,脖子微微前倾,凑他近了点。 她带着酒香的温热呼吸又喷到了楚默离的脸上,楚默离的呼吸似乎也热了起来。 他没再往后退,耐心十足地等着她回答。 晕晕乎乎的水乔幽,因为上半身一直前倾,重心不稳,撞到了楚默离身上。 这一次,楚默离没有伸手扶她,也未躲避。 她下意识将手撑在他身上,稳住了自己。晃了一下头,重新抬头看他。 眼睛在他脸上来来回回扫了三圈,她出声了,“哦,你不是他。” 楚默离很快理解,她刚才是将他当做那个人了? 他垂眸望了一眼她撑在自己身上的手,仍旧没去扶她,继而用轻柔的声音问她,“那你可还认识我?” 水乔幽眼睛微微一眯,“……楚默离?” 这是楚默离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空着的手抬起,试探性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水乔幽认出他,看他将手伸过来,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其它动作,默认了他的搀扶。 这么一动,水乔幽觉得头更重了。 她腾出了一只手,按着太阳穴,撑住过重的脑袋,按了两下,问对面的人,“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难不成,她从一开始就将他认错人了? 水乔幽手指停了力道,眼皮抬起,看上去像是在愣神。 过了一息,她道了两字,“接我?” 楚默离以鼻音肯定回答,“嗯。” 她继续望着他,楚默离以为她是不信,一息过后,却听她接话。 “哦。” 听上去,并未不信,也未向以前那样警惕疏离。 楚默离看她撑着头,又问了一次,“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皱眉揉着太阳穴,没有说话,像是没有识别他的话语。 楚默离抬起搭着外衣的手按上了都被她按出坑的地方,动作轻缓地接过了她所做之事。 水乔幽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微微一愣。 “力道重了?” 水乔幽摇头。 他揉的比她自己按得舒适。 楚默离留心着她反应,扶着她的那只手,也给她揉起了另一边的太阳穴。 这样一来,水乔幽失去支撑,晕头转向的她没一会就往前栽,抬着的手下意识去抓周边事物。 一瞬过后,她人因楚默离的手停止了前倾,双手却搂住了他脖子。 两人四目相对,两个呼吸过去,楚默离手上动作恢复正常,给她舒解不适。 他这么一按,水乔幽感觉好了很多,身体抵抗了意识,不想再动。 楚默离给她揉了大概半盏茶,见她一直安安静静地配合着自己站着,低头问道:“可好些了?” 水乔幽反应迟缓了一息,轻轻点头。 楚默离瞧着她眨眼睛,“困了?” 他的手劲力道适中,他给她这么一揉,风吹过来,让她也不再如之前难受。 酒劲早已上头,头痛缓解,周围又无杂音,水乔幽真的有些困了。 此刻的状态,让她也想不了太多,大脑接受了他的话后,她随着身体的反应又点了点头。 楚默离见到,重新问道:“那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迷茫地看着他。 她没有反对,楚默离便将手轻慢地放到了她腰上,扶住了她。 她没有同之前一样避开。 他知道她开始是凭意志克制了住了酒劲,一路追到了那人住处。如今,心里记着的正事已经做完,不必再废心神,酒劲就开始反弹了。 若是靠她自己走,今晚他们估计至少还得走两个时辰才能到吹雪巷。 楚默离将手里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 水乔幽低头瞧着他的动作,倏然出声,“你知道我家在哪?” 楚默离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人还是迷糊的。 “……”吹雪巷三个字即将出口,楚默离想起两人在这之前的对话,思索一瞬,换了个地名,“原阳。” 水乔幽听了忽然一笑,“它不是原阳。” 楚默离想要将她抱起来的打算推后,认真观察了她的神情,没有反驳,顺着她的话问道:“那是哪里?” 水乔幽张嘴,‘西都’二字差点出口又骤然停住了。 她脸上仍有笑容,眼角弧度却有些僵硬,“哦,它现在就是原阳。”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觉得有些拗口。 一时之间,他却又没想到,哪里不对。 他搂着她腰的手臂用力,单手将她抱离了地面,另一只手穿过她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水乔幽还搂着他的胳膊,失重感让她往前一扑,上半身紧贴在了他身上。 但是,她没有搂紧他,向来警觉的她,身体再次返回到意识之上,反射性要跳下去。 “你若是想家了,过段日子,我们可以回原阳去。” 这时,楚默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想要挪开的手停在了原地。 楚默离明显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抱着她往吹雪巷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同她道:“袁松那里,你若是不好去说,我去给你说。” 水乔幽望向他身后的黑夜,沉默不语。 她盯着后方黑夜看了一会,眼睛上抬,又望向月亮。 一直听不到她的声音,楚默离以为她是又困了。 “若是困了,先休息一会。” 水乔幽先前是有些困了,现在眼睛也觉得累,可是却不再想睡觉。 她的目光从月亮上落回来,继续盯着黑夜发呆。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的声音随着夜风响起,“回不去了。” 楚默离听出她的低落,想起了她之前说过,她家中早已没有亲人,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没好再说什么。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不再有话。 楚默离微调了一下手的方位,让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水乔幽没有感受到危险,任由他动作,望着他身后神游天外。 拐了个弯,楚默离想知道她是否睡着了,轻声唤了她一句,“阿乔。” 等了两息,耳边传来一句不重的鼻音,“嗯。” 还没睡? “可是头又难受了?” 水乔幽没声了。 楚默离侧头去看她,却看不到她的脸。 想着头痛的她不喜欢有声音,回正视线,不再吵她。 水乔幽有些偏瘦,楚默离抱着她走了一条街,也没觉得累。 为了避免她不舒服,他亦没有加快步伐,依然缓缓在暗夜里走着。 往前又走了约莫半刻,远处传来狗吠,靠在楚默离肩膀上的人,脸往他这边转了点。 楚默离以为她是受到了影响,她却忽然说道:“我刚才好像见过你?” 楚默离听着她肯定又疑惑的矛盾语气,望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他若无其事地回道:“哦,是吗?” “……不是吗?” “阿乔。”楚默离记起她先前那几句不清醒的话语,沉吟少时,趁机问她,“我是不是很像他?” 水乔幽此刻的脑子同时容不下太多事情,没有会意,“谁?” “先前与你定亲的人。” 与她定亲的人? 水乔幽努力回想了片刻,想起了这么个人。 连逸书? 他们像吗? 水乔幽在心里将两人外貌对比了一番,“没有。” 既然不像,她为何会将他们认错。 楚默离听她有问有答,追问了一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水乔幽思索了两息,答道:“死人。” 楚默离脚步差点踉跄,怀疑她又不清醒了,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偏偏她这话不像是负气之语,也不像是随便一说。 那人,真的已经离世了? 那她刚才让人来接她,是醉酒导致记忆错乱了? “你很想他?” 水乔幽摇头,“我们没关系了。” 那她刚才还要求他来接她。 “……那你刚才。” 楚默离话说一半,觉得不对。 她明显是将他认错了,所以不要他送,她实际拒绝的是‘他’。 她不要‘他’送,却愿意找‘他’来接她。 既然她将他认错了,那‘他’和她嘴里信任的那个哥哥……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那她愿意找来接她的人又是谁? 第206章 伤口 楚默离没有直接问她这事,“阿乔,今晚除了我,你先前还看到谁了?” 水乔幽借着月光瞅了瞅他的侧脸,“不就是你。” 楚默离偏头去看她,这是又清醒了? “……除了我。” 除了他? 水乔幽伸出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再转过来了一点,让他对着自己。 她突然来这么一下,楚默离的脖子差点被她扭了,脚下只好先停住。 水乔幽仔细认真地看了他的脸,“不是一直都是你。” 楚默离忘了她手上的风险,锁定她的眼睛,“……没有其他人了?” 水乔幽讨厌一句话重复说,懒得再理他,放开了手,又将目光转向他身后。 楚默离看出她的不耐烦,也是啼笑皆非,重新迈步。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一边走一边换了个问法,“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姊妹?” 家中? 那有不少。 “有。” “你有几位兄长?” 水乔幽父母膝下,只有她一个。 不过,水家乃是大族,族中同辈人颇多。 她认认真真在心里将有印象地数了一遍,“九个。” 楚默离脚步微滞,很快又恢复正常,“……你刚才说的那位兄长他住哪儿?我让人去通知他过来?”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生出了疑惑,“什么兄长?” “你信任的那位兄长?” 她什么时候说的? “谁?” “……”楚默离再次对她是否已经清醒产生了质疑,“你不记得了,就是你说对你很好的那个哥哥?” 片刻之后,水乔幽重新想起了俞白。 她情绪再次低落下去,“他来不了。” 楚默离见她终于不再是答非所问,情绪不动,接着问道:“为何?” 水乔幽看着地面,静默了几息才答:“他不在了。” 楚默离错愕转头,没有想到是如此。 水乔幽又低声说了一句,“他们所有人,都走了。” 她的声音混在夜风里,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 人一听,都无法怀疑是其他的意思。 这让楚默离也不好再问下去,“抱歉,是我冒昧了。” 水乔幽没怪他,“没事。其实,他们很多人走得都比我晚。” 楚默离听愣了,以为她是真地醉糊涂了。 自这之后,水乔幽沉默地靠在他肩头,许久都不再言语。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寂寥和低落,想起了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她也和现在一样的安静。 此刻他虽然抱着她,却又仿佛见到了那一日的她。 她坐在那里,安静到周身没有一点生气。 回到吹雪巷,已经过了四更锣声。 水乔幽的小院依旧从不锁门,楚默离自己开了门,直接抱着她进去了,摸黑将她放到了床上,再去点灯。 转身回到床边,看到她下嘴唇上有血,他想起自己之前无意间咬到她的事。 她一个人住,他身边也无侍女,他就自己又出门打了盆水准备给她擦脸。 他再回来,床上的人却已经睡着了,对他的进进出出,没再有反应。 他轻轻用手给她擦了一下,她当即皱眉,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上面的血迹手指根本擦不掉。 他试着将帕子放到她脸上,她耳边听到他的声音,乖乖躺着,没有乱动。 帕子到了她嘴边,楚默离手上放得更轻。 血迹擦掉,露出伤口,比他想象的要严重,没得个四五日,估计是无法恢复原样了。 楚默离有些愧疚,从外面守着的人身上拿了瓶药给她涂了一点。 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嘴唇,楚默离脑海就蓦地闪现了他咬到她的画面,紧接着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事的起因,身下一热。 他赶忙将手给拿开了,想要出去透口气。 水乔幽大概是不习惯嘴上有东西,那药又会使伤口疼痛加剧,他手才拿开,她差点将药给吃了。 楚默离赶紧阻止她,药没化入皮肤里之前,不敢再走开。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守着她。 一炷香过去,她睡得很安稳,他身上的那股燥热却迟迟没有下去,并让他忍不住想将手从她嘴边移到她脸上,甚至是其它地方。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饮尽,仍不解渴。 见她不再讨厌嘴上的药味,他给她扯了一下被子,朝外出去。 人在檐廊下站了不到三息,夜幕中传来一声马鸣。 楚默离还没找到马所在方向,屋里传来声响。 他往屋里一看,刚睡得好好的人走了出来。 他迅速过去,“怎么了?” 水乔幽看到他也没意外,低声一叹,回了他,“喂马。” 她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晃悠着朝后院走去。 楚默离连忙拿上烛台跟上她,到了后院才知刚才那马鸣是哪里发出来的,也没想到,她自己醉的路都走不稳了,还真的是来喂马。 看她做事条理清楚的模样,楚默离忍不住想,难不成她现在只是身体没恢复过来,意识已经清醒了? 楚默离目光在一人一马身上来回,认出她现在喂的马就是当初他送她的那匹。想起她刚才叹的那口气,他轻轻笑了笑。 他将草料递给她,“阿乔。” 水乔幽耐心地给马递着草料,“嗯。” “这马,为何没卖?” “它除了有点难养,其它都挺好养的。” 她矛盾又真诚的话语,让楚默离嘴角笑意深了些。 “这是战马,留着它,不担心,给你带来麻烦?” 水乔幽转头看向他,好像是在理解他的话,过了几息,她回了一个字,“哦。” 她又继续喂马,不再说其它的。好像是没有理解他的话,又像是理解了。 楚默离瞧了她一会,没再说其它的,陪着她一起喂马。 马喂好后,水乔幽往屋里走去,脚步依旧漂浮。她净了手就往里屋走,上床休息。 他打算退出去,她又站起来,想要倒杯水喝。 楚默离看出她的意图,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 水一到嘴边,她抽了一口气。 楚默离瞧她伸手去摸嘴唇,心里闪过心虚。 他确定她的酒实际上还没醒,抓住机会,多问了一句,“你家中,以前可是出了变故?” 水乔幽抬起眼睛,望向了他。 楚默离差点以为她又清醒了。 不确定之际,水乔幽没再去摸伤口,将水喝完,朝床边走去。 到了窗边,她按着头嘟囔了一句,“兄长说得对。” 话落,她一点也不在乎楚默离在不在,就在床上躺下了,‘兄长’说了什么,她不再透露了。 楚默离轻扶了一下额头,再走过去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没再追问,帮她盖好被子,吹了灯。 想着她这一晚上的反应,他没有马上离开,在屋里坐了下来,同之前一样守着她。 他脸上被她牙齿磕出来的伤,他照了水,只是皮外伤,并未想着上药。 水乔幽这一睡,睡到了天亮。 人还没睁眼,先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头痛欲裂。 她按着头,盯着床顶发了会呆,记起了昨晚自己请大家吃酒一事,大概清楚了现在为何会头痛了。 她没想到,那么柔的酒,后劲如此强烈。 否则,她就不喝那么多了。 一转头,觉察到屋里还有一个呼吸声。 她立即警惕起来,快速起床,眼睛向四周逡巡,看到一半,瞧见了坐在窗边睡着的楚默离。 她走过去,确认了是他,生出了疑惑。 他怎么会在自己这儿? 而且瞧着他的样子,好像昨晚就是在这睡的。 水乔幽还未解惑,楚默离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看,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楚默离先出了声,“醒了?” 除了不知道楚默离为什么在这儿,水乔幽对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事也没什么印象了。 她第一眼就看到楚默离脸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情况,她暂时没应声。 楚默离起身走向她,轻声关心道:“头可还痛?” 水乔幽想按太阳穴的手,没有动了。 他这一走近,他脸颊上的伤口,更加明显。 水乔幽觉得他那个伤口有点奇怪,不像是简单的擦伤,反倒是像……什么东西给咬的。 楚默离瞧她精神还是有些不济的模样,猜到她此刻定然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待会,我让人送点醒酒汤过来。” 听到这话,水乔幽没再沉默了。 “公子,何时过来的?” 楚默离准备去给她倒水,闻言停住脚步,“你,不记得了?”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和她互望一息,再问:“那你可还记得昨晚的事?” 昨晚,她和府衙的同僚在酒楼吃酒,酒楼的东家找了她,她从东家那里看出问题,散场之后,没有立即离开,看到东家送人出来,她跟上了那人,跟了几条街…… 后面,她没什么印象了! 楚默离瞧见她轻皱了一下眉头,已经知道她的答案,换了一问,“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昨晚喝了酒后在外面做了什么?” 水乔幽听着他这问话,觉得有点奇怪,“……我从酒楼跟踪了一人。” “在那之后呢?” 水乔幽仍是没想起来。 在那之后,她难道做了什么,还和他有关? “公子,昨晚在街上见到我了?” 楚默离听出她反过来套他话了,“……没错。” 水乔幽话语停了下来。 楚默离则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 水乔幽大概知道了,努力回想细节。 楚默离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同她说这些,“今日你若是不舒服,我派人去袁松那里,让他允你休沐一日。” 这一大早上,他派人去同袁松说她不舒服,那远比她不舒服影响还大。 “……多谢公子,不必了,我没事。”她转了话题,“公子等在这里,可是有事吩咐?” 一句话,楚默离知道她这酒现在是彻底醒了,人已恢复成平日里的理智状态。 楚默离瞧了她一会,还是先倒了杯水给她。 水乔幽端着喝了一口去嘴里的酒味,唇边沾水,伤口有点小痛。 她有些纳闷,低头就着杯子里的水照了一下,却没看太清楚。 楚默离还在这儿,她也没伸手去摸,更没急着照镜子。 她没再喝了,等着他先说事。 楚默离昨晚的确有事要与她说,看她照影,没有和她僵持,“三生畔的事,基本确定了。” 水乔幽想起了前晚他和她说过,三生畔那边的审查结果,他会派人告知她。 昨日一整日,他都没有派人来。 故而,昨晚他是自己来告诉她这事的? 关于三生畔,这个结果,水乔幽并不意外。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她已清楚,楚默离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楚默离示意她坐,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将事情的调查结果详细道与了她听。 经过这段日子的审查,三生畔和双溪楼有关系一事,确是事实,里面的姑娘,不少都是桑国和双溪楼培养出来的探子,她们借着买卖消息的名义,利用临渊城的独特,先前在这里替桑国收集情报,桑国覆灭后,她们仍旧继续在为双溪楼收集消息。 昨晚,时礼又去了府衙审讯犯人。 两晚下来,有人承认了自己是风致,并且交代了培养探子一事都是她一手策划、经营。 但是,那个人不是毕三娘。 顾寻影曾给水乔幽介绍过三生畔里名气最大的梅兰竹菊四位姑娘,此人正是这其中的菊香姑娘。 这人昨晚还试图袭击时礼逃狱,她使的武功就是风致的成名招式,穿风抚柳掌,功力不俗,昨晚打伤了好几个人。 至于这毕三娘,她的功夫并不高。她和菊香都曾在三生畔改造以前的妓院里待过,两人情同姐妹,她会的那点功夫都是菊香教给她的。她也不知菊香武功高强,只知她先前和一恩客学过一点皮毛功夫。 妓院里通常有一些难缠的客人,这点皮毛也算是为了防身,平日里,怕惹麻烦,她们也不会用。 从目前的现有的证据来看,他们亦没有办法证明这毕三娘说了谎。 双溪楼的两位楼主行踪,其他人不知道,风致还不肯说。 除了她,也没有人见过这对兄妹。 第207章 韵事 风致也未承认和石帮的关系,对于这石帮和风烟书院,毕三娘的口径同之前依旧是一样的。 三生畔那些流向不明的银子,毕三娘交代,大部分用来打点各处关系了。 这些花销,自是不好记账。 小部分,则是她暗中放了印子钱,另记了账本。 石帮那边,楚默离这些日子一直有派人盯着,从里到外,都很正常。 风烟书院断了他们不少生意,他们知道风烟书院的麻烦是因他们而起,米谦正在气头上,也未和风烟书院起冲突。 石帮这两年做的生意,也无异常。 这一点,府衙这边也查过,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如今,水乔幽正在让人排查石帮每一个人的背景。 她也将目前府衙的调查进度和他言简意赅地做了禀报,向楚默离转达了袁松的意思,府衙上下会全力配合安王府探查,捉拿凶手。 正事谈完,天色已经大亮。 楚默离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再次问水乔幽,“头痛可好些了?” 水乔幽点了点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楚默离见到仍旧没提走人,状似随意地问道:“阿乔,你以前每次喝醉酒,都会……像昨晚那样?” 他欲言又止的含蓄语气,让水乔幽听出了不解。 昨晚哪样? 楚默离的手抚过脸上的伤口周围,看她不解其义的模样,苦笑了一下。 正好,外面送醒酒汤的来了。 楚默离去提了进来,将醒酒汤放在她面前,“喝一点。” 放下醒酒汤,他又将昨晚给她涂的药拿出来,放到醒酒汤的旁边,瞧了一眼她嘴唇上的伤口,轻轻干咳了一声,“这个药外用,一日三次,你唇上的伤口过几日就会好。” 刚才沾水就痛,水乔幽已经猜到唇上估计是有伤口。可她同样没想起来,那伤又是怎么来的。 楚默离叮嘱完站了起来,“昨晚的事……” 他话语停顿了一息,才说了后半句,“你若是想起来了,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无意的,没事。” 水乔幽刚才没有错过他的动作,似有所悟……他那个伤难道和她有关? “我就先走了,你有事,直接去找我便是。” 楚默离说完,就往外面走了。 水乔幽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口。 楚默离跨过门槛,忽然又停下脚步,“你的那位兄长,叫什么?” 兄长? “你若是想找他,我可以让人帮你去找。” 水乔幽瞧着他并无试探之意,注意力暂时从他刚才说的事情上转移。 楚默离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我昨晚说了什么?” “这事,你也不记得了?” 完全没有印象。 “你昨晚,一直让我找他来接你。” 他的神情和语气让水乔幽生不出质疑来,“……不用了。” “你放心,就算他如今不在青国,也可以找。” 虽然水乔幽不知道自己昨晚说了哪位兄长,但是不管是哪位,应该都是找不到了。 “他不在了。” 楚默离话语停住,过后才道:“抱歉。” “没事。” 送走楚默离,水乔幽折返回来看到醒酒汤和伤药,回想了一番,还是没太有印象。 但是,楚默离临走之前说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必须想起昨晚的事情。 她找了铜镜,看到了嘴唇上的伤口。 伤口不算严重,看起来……好像也是被什么给咬的? 这让她很快想到了楚默离脸上的伤口。 他们昨晚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东西? 还是,真是她昨晚做了什么,不仅伤了他还伤了自己。 她想起了袁松之前给她的劝告,抚了抚额头。 越想头越痛,她将桌上的醒酒汤端起来喝了。 水乔幽走到府衙还是没想起昨晚的事情,然而,大家一眼就看见了她嘴唇上的伤口。 经过昨晚一顿酒,大家对她的看法大为改观,单方面和她熟络起来。 门口遇到两个小年轻,涉世不深,关心地问候了她嘴上是怎么弄的。 昨晚的酒,喝醉的不仅水乔幽一个。 她再往里走了一点,遇到一个同样还头痛的人,听她说她那伤口是不小心伤的,连忙问她,可是昨晚喝醉了不小心磕的。听她点头,颇有同感地和她聊了聊这个酒,这酒后劲上来,他昨晚差点没找回家。 此话让水乔幽脚步差点顿住,想起了今早才从家里离开的楚默离,没泄露自己昨晚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的事情。 再往里面走,遇到了两个成家了的,平日里又喜开各种玩笑,一看到水乔幽嘴唇上的伤口,立马揶揄起他来,昨晚可是和哪位红颜太激烈了。 水乔幽这个脚步还是停住了。 她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一人笑着问她,美人的牙磕的? 水乔幽对于这种玩笑并未不好意思,但是他这话让她终于想到了这个伤口是什么物什的造成的。 两人看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又因身份问题,还是知道适可而止,笑容不落地表示,他们都是从她这个年纪过来的,年轻人血气方刚,晚上有个小磕小碰都正常,他们都明白,都理解。 水乔幽再说是自己磕的,他们笑得愈发善解人意。 水乔幽最后也就没解释了。 三人暂时分别,水乔幽走了两步,听到身后二人小声谈论。 看来水捕头喜欢性子烈的姑娘。 没想到,水捕头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玩得还挺花。 水乔幽脚下差点踉跄。 这种事,越抹越黑,她也没再去纠正。 她听说袁松已经来了,转道往袁松那里走。走了几步,她想起楚默离脸上的伤口,现在想来,好像也挺像人的牙齿造成的。 刚才大家的调笑还在她脑中回想,她脑海中骤然划过一个画面。 她磕倒在楚默离身上,嘴唇碰到了他的脸。 模糊的画面,让她脚步停在了台阶之上。 她隐隐记得,他当时好像还抽了一口气。 沙主簿刚从袁松那边出来,一转弯就看到了她,主动同她打招呼。 双方见完礼,沙主簿也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伤口。 她那个伤口所在的位置实在特殊,看上去也一点不像上火,沙主簿自然向她表示了关心。 水乔幽昨晚请底下人吃酒的事,今早大家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沙主簿听到她说是不小心磕到了,当即问她昨晚可是醉了,并给她介绍了一下他们昨晚喝的酒,别看入口不烈,实际上最是容易上头,劝她还是要少喝。 已经喝完了、醉过了的水乔幽,只能谢过了他迟来的劝谏。 除了请人吃酒一事,先前水乔幽夜夜去三生畔赴美人之约一事,沙主簿也已有所耳闻。 他介绍完,又凑近了水乔幽一点,小声揶揄,他们这临渊城的姑娘是不是都很不错。 水乔幽脑海中再次闪过刚才记起的模糊画面,不再能说出是自己磕碰所致之类的话来了。 沙主簿是个有眼力的人,瞧她走的方向就知道她是来找袁松的,开了两句玩笑也不再耽搁她办事,做自己的事去了。 一个人说也就算了,大家都这样说,让人就忍不住往这个方向走了。 水乔幽手抚上伤口,这伤当真是人咬的? 昨晚是楚默离送她回来的,若是人咬的…… 顺着这个思路,水乔幽脑海里蓦地又蹦出一幅画面,她磕在他脸上,还未起身,他不知为何突然吃痛……不小心咬到了她,她当时好像还和他说了什么。 这两幅画面,让水乔幽又想起了楚默离早上那含蓄的话语,她在原地呆站了一会。 到了袁松那儿,水乔幽刚要说正事,袁松也注意到了她嘴上的伤口,先关心了一句。 水乔幽还没回话,他就来了一句,“我怎么看着你这嘴上,像是什么东西给咬地?” 过了两息,水乔幽将已经说了几遍的原由再说了一遍。 袁松瞧见她落了一下睫毛,盯着她看了一会,让门口刚要进来说事的几个人都下去了。 待到左右无人,他语重心长地提点她,“阿乔,年轻人,有些风流韵事,我都理解。名花解语,红袖添香,是雅趣,但是,你要记住,你现在也算是府衙的人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心里有数,青楼楚馆的姑娘,再是养眼,也顶多只能解解语,万不能沉湎。” 他的话水乔幽听懂了,却不好解释。 张嘴了几次,只好虚心受教。 袁松也知道她在三生畔有个红粉知已的事情,水乔幽没得楚默离那边的允许,则没和他说过顾寻影的事情。 袁松先前看过大牢里三生畔那些人的名单,没有看到她的这位知已,话说到这儿,他就问了她这事,“你在三生畔看中的那位姑娘,你可是找了公子替她求情?” 水乔幽还没说什么,袁松的话又来了。 “阿乔,我知道,你是安王府的老人,公子又待人仁厚。你找他求情,我能理解。不过,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子越是宽仁亲和,我们做事就更得分清轻重。以后,这种事,不要做了。” 顾寻影这事水乔幽也不好解释,她听明白了袁松是在为她着想,没有反驳。 袁松对她这种虚心的态度很是宽慰,提点她,既然楚默离对她如此信任,最近的这几桩案子,她更要尽心尽力,有什么进展和发现,一定要及时告知楚默离,一切都听他的。 水乔幽也只好点头,等他说完了,才同他说正事。 袁松听到三生畔真的是潜伏在临渊城多年的敌国探子营地,又是郁闷自己怎么就来了这儿,又是庆幸自己前几年没来这儿,再次强调,府衙上下必须全力调查这些事情,并让水乔幽一定要向楚默离转达自己的决心和态度。 水乔幽从袁松那里出来,楚默离派人给她送来了毕三娘另外交代的那份账册,以及抄录的一些重要口供。 水乔幽看了账册和口供,交代了人去核实,自己又去找了一趟袁松。 水乔幽再从他那儿出来后不久,府衙散出了三生畔被查抄的真正原因,以及‘风致’的身份。 之后不久,府衙的人陆续去了临渊城里的名人府邸,调查他们与三生畔的关系。 风烟书院等四大门派,都是被清查的对象。 不出半日,这件事就传遍了临渊城。 这一上午,水乔幽都很忙,没再想起之前记起的画面。 直到晌午去用饭,又有不少人看到了她嘴上的伤,陆续问起她原由。 水乔幽忘掉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里。 用完饭回来,她无意间从好几个人嘴里听见了自己的风流韵事。 导致她不用刻意去想,那两个画面也越来越清楚。 醉酒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忙碌的状态稍停,头又开始痛了。现在天气渐热,大中午的,人又容易困乏,水乔幽在存放聚财阁和三生畔证物文书的房里待了一会,找了个角落准备眯上片刻。 房间周围清幽,水乔幽渐渐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梦到了她磕到楚默离脸的画面,嘴里没一会还多了一股味道。 水乔幽用舌头舔了一下,分辨出是血的味道。 她有些反感这个味道,想抬头,头又重地抬不起来,她的嘴唇便沿着他的脸滑到了他嘴边。他想起身,她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并不准他出声。 紧接着,她的手上好像摸到了嘴唇、鼻子、眼睛,他的睫毛在她手心里煽动,弄得她手心有点痒,她不习惯,又往下走,摸到了颧骨、鼻子、嘴唇,他的呼吸喷在她手上,很热,热到烫手。她手赶紧挪开了,那呼吸落在了她脸上。她的手从下巴上往下继续游走,她不知道摸到了哪里,楚默离呼吸陡然加促。手下的皮肤变得有点烫手,她拨开了什么,想将手换去了清凉之地…… 手上的触感过分真实,水乔幽猛地惊醒。 眼睛扫了一圈,意识到自己还在府衙,周围也无一人,松了口气。 然而,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手心里却仿佛还是烫的,窗外的风吹到脸上,也烫得厉害,耳边甚至还能听到楚默离克制的喘息声。 第208章 始乱 三生畔里的人,楚默离没有让人转走,依旧关在府衙大牢。他没说需要府衙这边审问,水乔幽和府衙上下都仍旧没去多管闲事。 下午,她带了两个人,亲自去了一趟石帮。 如上次一样,她又没见到石朗,接待她的还是他们帮里的管事人。 水乔幽也不在意,按照流程询问了一遍他们和三生畔的关系,让他们给府衙提供他们这两年与三生畔的交易往来明细。 回去的时候,贾刚告诉她,聚财阁的掌柜断了一条腿。但是对于聚财阁的事,他还是说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 另外有人来告诉她,紫金门等门派都陆续派人来问了,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将他们门派里的那些人保释出去。 对于前面一事,水乔幽吩咐贾刚找个大夫给看一下。 大夫走了之后,人仍旧被关在原先的牢房里,其他的人也未被转走。 对于后面一事,水乔幽让他们告诉来打听的人,案情严重,暂不保释,交多少罚金也无用。 安排好这些事,她去见了一趟之前从火里带回来的人。 先前她将聚财阁两年前的一些账册给了他,让他凭印象查看老东家去世前近三年的账册,可有和他记得的不一样的,并将他记得的亏损之项圈出来。 过了这么多日子,那些账册他差不多已经看完了。 只不过,他毕竟不是账房,这些事情又有些久远了,再加上他已两年不在聚财阁做事,记得的事情也不多了,只圈出了小部分。 水乔幽翻看着账册,顺带和他说了先前和他共事的账房意外身亡一事。 他一听,已经尽力了之类的话语,哽在了嘴边。 水乔幽将他圈出来的账册带走了,剩下的让他继续看。 回去之后,她让人将府衙存档的近五年税赋收缴情况都找了出来,自己坐在那里慢慢看。 本来看得好好的,眼前的文字忽然就模糊了起来,没多久就变成了午憩时梦见的画面。 直到前面传来喧闹声,她才回神,眼前的文字还是文字,可那些画面还在脑海里,并且越来越清楚。 她起来倒了杯水喝,走动了两圈,画面才消去一点。 前面的喧闹持续了近一炷香,才逐渐变小。 没多久,前面有人过来,聊起了前面的突然喧闹的原因。 两个月前,下面县衙上报了一件案子,听着就是一件始乱终弃的纠纷,但是又与平常的此类事件有点不同。 当地有一对年轻男女,女子是富家小姐,喜欢长相俊秀的男子,一次出门踏青看上了一位书生,制造了机会与男子相识。 书生是外地人,以为小姐乃是真心倾心,也对女子动了心。两人相识一月,书生为女子花完了积蓄,一心盼着与女子成亲。 不曾想,他想要找人上门提亲之时,女子将他给抛弃了,不再承认二人关系。 这书生苦求再续前缘无果,心中绝望,悲伤和羞愤让他就在女子家门前一头撞死了。 这书生家中知晓此事后,就将此事告到了官府,让女子给这书生偿命。 哪知女子家中打点了县衙,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只赔了书生家中十两银子用作丧葬费。 男子家中不服气,前几日又将这事上告到了他们这里。刚才前面吵吵闹闹就是他们双方造成的。 说起这事,大家都想谈论两句。 毕竟,始乱终弃这事,男弃女常有,女弃男还是少见的。 他们已经调查过这位女子,原来被这女子抛弃的这书生并不是第一个。当地不少人都知道这女子最是喜欢调戏俊秀男子,当地被她玩弄的男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他们这些日日在府衙听稀奇古怪之事的人,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听到,不免唏嘘,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女子,真是害人不浅。看来负心之人,不分男女。 几人聊着,还问了一句水乔幽,可有听过这种稀奇事,对此事有何看法。 水乔幽一听他们说起这起案件,脑海里莫名就出现了今日晌午梦里的画面。刚准备拿着账册换个地方,听到问话,将面前摆着的账册挪近了一点,面上情绪不变,“没听过。” 对于看法这事,她不予置评。 几个人知道她话少,倒也没要求她一定要说。但是他们几个还在谈论不停,时不时问上她一句,她搭不搭话都没关系。没一会儿,前面又来了几个专门听说了这事来听细节的人,一群人在小小的屋子里畅谈起来,并且无意间堵住了门口。 水乔幽虽不参与讨论,但是也被迫听了个半炷香左右。听了这么久,见屋里的人越聚越多,她将手里已经看过的账册递给了他们,吩咐他们分别去找人核实上面的账目。 各人领了任务,屋里终于空了下来。 不过,他们走出了好远,水乔幽还能听到他们在谈论此事。 她伸手揉了揉眉头,想起了楚默离早上站起来走人之前那句话语。 她按着眉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重了点。 水乔幽下值回到吹雪巷,顾寻影又等在了小院门口。 先前楚默离派人去调查了聚财阁那位‘大东家’,今日已经收到了返回的消息。 顾寻影奉楚默离的命令,将这些讯息给水乔幽也送来了一份。 此人踪迹已经找到,但是这人半年前去了雍国行商,他们暂时是见不到了。 他是本地人,可这人很多年前就离开了临渊城,在九州四处行商,五年前重新回到临渊城。 这五年,他偶尔会从九州各处带着紧俏的货物回来,供给本地的商家,他在这里已无亲人,也不是一直都在临渊城,一年顶多在临渊城待一个月。 那些与他有过生意往来的商家都说他是个豪爽的人,见多识广,也是个精明的商人。 这对一个商人来说,不是坏评价。 大家对他的印象都非常好,有些人知道他和聚财阁现在的东家有些交情,不过无人知道他和聚财阁暗地里的这些关系,行内也无人知道聚财阁早就已经换了东家。 除了此事,聚财阁对不上的那些银子,楚默离已让人将临渊城里正规的、不正规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钱庄都已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一处收过他们的这些银子。 正事说完了,顾寻影却没有急着走,盯着水乔幽欲言又止。 水乔幽瞧出来,主动开了口,“还有其它事?” 既然她都开口问了,顾寻影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扭扭捏捏。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凑水乔幽近了一点,小声向她透露,“我今日,看见公子脸上受伤了。” 楚默离的伤口,水乔幽今早见过,顾寻影一说,她就猜到了她指的是哪处,保持了静默。 顾寻影信誓旦旦,“凭我观察,他那个伤口,不一般。” 顾寻影说完,等着她问为何不一般。哪知水乔幽仍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她说。 现场安静了三息,顾寻影只好自己将话续了下去。 “他那个伤口,看起来像是人咬的。” 水乔幽没想到她看得居然如此准确,更不好接话了。 顾寻影见她还是无动于衷,有点怀疑自己内心的判断了,“你就不好奇,他那伤是谁咬的?” 水乔幽摇头。 “……你说,什么人能咬伤公子,还是咬伤了他的脸?” 水乔幽神色自若,仍旧保持沉默。 “……凭我在三生畔里的经验。”顾寻影笃定道:“我敢肯定,一定是个女人。” 她这个经验……水乔幽内心是有一点佩服的,但是,面上不好认同。 两人眼对眼看了一会,她见顾寻影执着地等着她说点什么,她才回了一个字,“哦。” 她的反应,让顾寻影瞬间觉得有点心梗。 “你不好奇,是哪个女人?” 水乔幽摇头,看上去不带一点虚假。 顾寻影还想再说,对上她的眼睛,话语停住,想到她家先祖水羲和,忽然又想通了。 她如此出色,好像不好奇才是正常。 既然她不好奇,她也不再纠结这事了,“不好奇就不好奇吧。” 话落,她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抽出一本巴掌大的线装书,爽朗地递给水乔幽,“对了,给你这个。” 水乔幽以为也是与案件有关的物什,伸手接了过来,却见到书封上书,云上月。 虽然书封上写的是云上月,但是书一看就是新的。 她抬眼望向顾寻影。 顾寻影脸上有了一点点小骄傲,“我特意给你抢的。” 抢的? “不是说,现在买不到这本书了?” 顾寻影微讶,“你不知道?” 看她眼神是真的不知道,顾寻影想起她这段日子忙得很,不知道那些事好像也正常,跟她言简意赅地同她说了事情的经过。 这本书之前的确是买不到了,她没有骗过她。 可是,前几日,她偶然间在一家书局里发现了有人再次刊印了这本书。书局里所售数目不多,在售这本书的书局也少,有一人发现这书后,书很快就被抢完了。 幸亏她当时手快,抢到了一本。 顾寻影已经看过了,这书和她珍藏的那本所书内容一模一样。 她知道水乔幽也喜欢这本书,这几日有空闲时就在城里找了找,昨日下午终于发现还有一家小书局有售,她当即替她抢下了这最后一本。 水乔幽大致翻了几页,看到中间画的小图,的确和顾寻影之前那本珍藏版一样,一看就是出自俞白之手。 她仔细看了前后,书上没有标注刊印此书的书局,这估计也是少有书局铺售此书的原因。 能够看到这本书再刊印,顾寻影是非常高兴的。 她还以为这次还能看到这本书的下册,结果,书局都说,暂时没有下册,她的希望落空,高兴中又带上了一点点小小的遗憾。 但是,不管怎么说,时隔这么多年,能够看到它再出现,已经是个好的现象了。她也乐观地想,说不定刊印这书的人,是有下册的存稿的,只不过他想先拿试试外界的反响,再者估计也是想像茶楼的那些说书人一样,为了下次还有生意就总喜欢给听客留下回分解,好让这书卖得更好。 不用水乔幽开口拜托,她义气地承诺,只要那下册出来了,她一定给她也找一本,就算只能找到一本,她看完了也绝对借给她看。 这一次,水乔幽没有拒绝小姑娘的好意,也将手里的书给收下了。 顾寻影摆手,让她不用客气。手一落,关心了水乔幽嘴上的伤。 刚才,水乔幽过来,顾寻影其实就注意到她嘴边上的异样了,不过,她记得自己今日过来是有正事,就先说了正事,顺便认真观察了她这个伤口。 她这一问,水乔幽想起了袁松对她的那几句劝告。 水乔幽正要说话,‘红颜’顾寻影眼睛凑她伤口近了一点,自言自语道:“你这伤,瞧着,怎么,也像是人咬的?” 水乔幽上半身不动声色地往后面仰了点,坦然自若,“没注意,磕伤的。” 原来如此。 看起来的确是很像。 经历过三生畔里的同舟共济,顾寻影对水乔幽的话,没起怀疑。 她又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瓶外伤药递给她,让她外敷,保证只要好好涂药,伤口保证不会留疤。 水乔幽想说自己有,顾寻影直接塞她手里了,然后快速将手收回来,背到了身后,杜绝了她拒收的机会。 不等她出声,她想起楚默离还有几句叮嘱,转告给她。 这几起案子,她若是查到了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他那边帮忙的地方,可以直接去他住处找她。 正事闲事都说完,顾寻影没再多做停留,临走前,她眼睛又瞟到水乔幽嘴上的伤口,走了两步,想到楚默离脸上的伤口,觉得两人这受伤,不管是位置还是受伤原因、程度都巧合的挺有意思。 然而,她这些日子和水乔幽共事,对她的行事作风、性格都有了一定了解,她没再将这巧合再深入多想,楚默离的事,就算她好奇,也不敢多加打探。 第209章 话本 水乔幽回去后将书翻了一遍,书上内容的确如顾寻影所说,和她原先那本是一样。 除了书封,水乔幽也仔细看了内页,没有在书上看到任何指代写书人或者书局的标志、印记之类的。 这书既然是俞白写的,那书的原稿必定是出自云川天。 水乔幽想起顾寻影几人先前说过的关于这本书面世的曲折过程,看时辰还不算太晚,她拿上书起身去了吹雪巷。 她在上次来时的后院等了一盏茶,宋四爷看到她留下的标记赶了过来。 “姑娘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四爷刚过来的时候,想了一圈,没有想到最近有什么大事,值得她这么晚过来,心里有些担忧。 “打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件小事,想看看你知不知道。” 宋四爷闻言松了口气,“姑娘请说。” 水乔幽将手里的书递给他,“你可知道这本话本子?” 此处没有照明,宋老爷子摸出随身携带方便的火折子照了一眼,看到了书名。 他没再继续翻下去,因为最近他在外面听到了这本书。 他没想到,水乔幽会为这本书来找他。 他告知了水乔幽这件事情,猜测道:“姑娘可是在意这书中所记有辱水家先祖盛名?” 辱没不辱没水乔幽并不在意,她也清楚,俞白那么写,并未有这个意思。 水乔幽听出他知道书中内容,“你以前可知道它?” 宋四爷应声。 水乔幽找他并未找错,在这之前,他确实就已听过这本书。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无舟才刚刚起步。不过,无舟是以书画局起家的,一年之内,他们就在雍淮两国开了六家书画局,且都做得不错。那时,这本书突然就在市面上出现了,最开始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局在卖,反响很是不错。 他那时按照傅老爷子的安排,在书画局里学着经营生意,听到了这个事,也进了一批这本书。 他看上面写的竟然是傅老爷子两位恩人之事,就呈了一本给傅老爷子。 哪知傅老爷子看到书非常生气,认为书中多处描述不实,简直就是在侮辱两位恩人。他命他将编写此书的人找出来,并让他将市面上所售的书都给收了毁了,禁止所有书局再刊印此书。 无舟当时虽然刚起步,但是他们竹海山庄还是一直有基业在的,这事他们发现及时,禁书一事也没有太困难。 只不过这编写书本之人,他们一直没能找到。后来那人大概是看到了他们竹海山庄的能力,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自觉地没有再找书局刊印此书了。 不曾想,过了几十年,这本书又出来了。 宋四爷猜测,当年刊印这本书的人可能知道禁止售卖一事和他们无舟有关,如今无舟没落了,他得到了消息,就又将这书给拿出来了。 之前宋四爷看到这书,想着书里都是已经作古的人了,水乔幽这种淡泊的性子,或许不会在意这事。 另外,现在已经没有了竹海山庄,在这临渊城中他们目前也是处处受制,想要再如之前一样处理这件事,恐怕会给他们招来很多麻烦。 再者,九州这么大,这书还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兴起的了,若是它已经铺售到九州各处,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想要处理这事,也有点难。 这说到底其实只是一本书而已,还是一本不可考的话本子,大家看它,也只是图个乐,不会太当真的。如今傅老爷子已经不在了,宋四爷经过考量,觉得这事他们暂时还是别管了为好。 他也考虑到了水乔幽,知道她是水家后人。他虽然是这样觉得,但也没想自己就决定此事,正打算这两日找个机会和她说一说这事,问一下她的看法。 今日,她却先过来了。 宋四爷见她大晚上特意上门来问这事,心中不免猜测,难道她也和自己祖父一样,无法容忍这事。 他将自己所思所想讲给了水乔幽听,但是最终该怎么处理,他还是问了她的意见。 水乔幽听出了他的意思。 其实,当初顾寻影他们几个说起这书突然被禁售之时,水乔幽就想到了傅澍和无舟。毕竟,书稿既然是出自云川天,那么那个时候,也只有他还会在乎这书了。恰好,无舟有书画局,做起此事来方便,竹海山庄又有这个能力。 “当年无舟可有收过这本书的后半册?” 这倒没有。 当时刚出前半册不久,傅老爷子就命他将市面上所售之书都收了,后半册还没有面市销售。之后,那人也不再找书局刊印此书,更没有后半册了。 宋四爷看水乔幽沉默,再问了一句,“姑娘,可是想处理此书?” 就算宋四爷不做那些分析,水乔幽也知道现在要这样做不容易,没有必要。 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她也不在意这些,吩咐道:“暗中查一查刊印此书的书局和人就行。” 宋四爷放下心来。 这事宋四家爷之前查过无果,知道办起来估计也不容易,但总比让他们再去禁售此书要好,宋四爷当下应了下来。 现在江湖、各国朝廷,甚至是一些普通百姓都在跟风找云川天,这书和云川天的渊源水乔幽没有和宋四爷说。 不过不需要她叮嘱,宋四爷也清楚此事要谨慎。 水乔幽刚从吹雪巷回来,就听到了后院的马鸣声。她只好转了脚步,先前往后院。 靠在旁边看着马满足地吃着,水乔幽忽然就又想起了送它给她的人,中午梦见的画面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梦里她本来只是感觉摸到了他,这事在脑海里回放了一下午,再想起此事她好像都可以看见那一幕幕了。 她赶紧收住心思,想要静心凝神,脑中倏然闪过她和楚默离大晚上在这喂马的场景。 她微微一怔,难道这也是昨夜的事?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耳边仿佛还传来了楚默离的声音,有点模糊。 他们两人还在这聊了几句,可聊了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聊天这事让她不免想到楚默离临走之前问她的事情,转而又今日午憩时梦到的画面,一向决断果断的人,有些矛盾了。 回到屋中,楚默离早上给她的药她还搁在原地。蜡烛一燃,她就看到了它。 她嘴唇上的伤是小伤,过了一日,已经开始结痂了。 若是以往,水乔幽并不会太在意。洗漱完,她就准备往床边走,又想到今日府衙里一个个对她的关注,她还是折返了回来。 她将楚默离送的药和顾寻影给的药都打开闻了闻,两瓶药看上去都是上好的伤药,可顾寻影那瓶有一股刺鼻的药味。 水乔幽最后还是选择了楚默离送的那瓶,药膏粘到嘴唇,她不小心吞了一点,觉得味道有点熟悉,昨晚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也尝到了这个味道,意识到楚默离昨晚给她上了药,一晚上都在这里照看 她。 晚上她吹了灯躺在床上想聚财阁的事情,想着想着眼皮渐重。 睡着睡着,她看到自己撞到头,跌倒在楚默离身上,晌午的画面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将手伸进楚默离衣襟里,呆愣之际想要醒来,却没能做到。 她看到自己的手越来越下,肌肉和疤痕在自己手下滑过,他在喊她,她有些不耐烦,禁止了他出声。 手摸过他腰时,因衣服碍事就想换个地方。 紧接着,她手下传来光洁面料的触感,隔着衣物,他身上的每一寸都依旧热得烫手。 她本来也因酒劲上头也觉得热,便想要找个阴凉之处搁手,就继续往下移,忽然好像扫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被她压着的人,骤然全身绷紧,呼吸变得奇怪起来。 水乔幽睁开了眼睛,看到满室的黑暗,确定了这也只是一个梦。 盯着房顶发呆时,她又觉得这个梦实在是过于真实,让人想忘一下子都忘不掉。 大概是四更天的时候,水乔幽才重新睡着。 不多时,耳边又听到了喧闹声,画面一转,她看到府衙的同僚聚在一起谈论那起始乱终弃的案件…… 水乔幽一大早到了府衙,遇到了府衙里负责打扫的花眼老者。老者和她见礼,开口就问她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并真诚地劝她,年轻人也得多注意身体,不要老熬夜。 他这一句关心,让某些水乔幽好不容易清出去的画面,又在她脑海里详细地上演了一遍。她也没和老者多聊,道了句谢先走了。 昨晚贾刚在大牢值夜,听到她来府衙了,连忙过来告诉她,聚财阁的掌柜,昨晚又断了一条胳膊,一晚上都在哭喊着要换牢房。 除了这事,女牢那边昨晚也出了点事情。 三生畔里那位菊香姑娘昨晚试图吞碎陶片自尽,幸好水乔幽之前让人着重留意她们几个,看守的人发现及时,人保住了。只不过,她嘴里还是被碎陶片割伤了,这几日是说不了话了。 她这一闹,周边的几个牢房关着的人都是知道的,旁边的毕三娘当时还帮她喊了人,看上去和她感情真得很好,对她很是关心。 水乔幽去了女牢,同之前一样,站在毕三娘看不到的位置观察了她们片刻。毕三娘看上去明显比之前憔悴了很多,人也不如刚进来时淡然了,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已经苏醒过来的菊香看开些。可若是细看,不愧是见过风浪的女子,比旁边几个牢房里的犯人还是要从容得多。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看似没有派人来大牢看守,实则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很快上报到他那儿。 水乔幽从女牢出来,将这事汇报给了袁松,楚默离那边,她暂时不打算去了。 然而,袁松不这样觉得。 他觉得楚默离将人放在他们这儿,是对他们的信任,昨晚人差点就自尽了,则是他们的失职。虽说这人现在没大事,那也是他们的失职。不管楚默离那边有没有人跟他汇报这事,越是这个时候,他们就越应该过去请罪,否则这错就越来越大了。 若不是袁松不知道楚默离住哪儿,他就自己去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多嘴向水乔幽打听这些,只是叮嘱水乔幽一定要代他好好请罪,让她立马过去楚默离那儿做个详细汇报。 袁松的顾虑水乔幽清楚,站在他的角度,他说的也在理。他都吩咐了,水乔幽也不能不应下。 出了袁松那儿,她准备交代底下人几句,就去楚默离那儿。 大牢那边又来了人告诉她,聚财阁那掌柜,说自己身上骨头也断了,吵着要见她。 水乔幽思索一息,决定晚点再去楚默离那儿,先让人将这掌柜提了出来。 这人比起昨日,脸上青肿更多,看到水乔幽就哭求换个牢房。 水乔幽没说话,过来负责审问地人怼了他。 当自己来大牢住店呢。 掌柜的连忙道明,他不要求有多好,更差的牢房也可以,只要不要再让他和四大门派那些人关在一起就好了。 审问的人自动忽略前半句,帮忙给他回忆了一下,这些人可都是他们聚财阁之前的老客人,且都是贵客,将他和他们安排在一起不正好叙旧。 他一听这话,差点哭出来,也不敢反驳他们。 审问的人看了水乔幽一眼,不再和他聊这些破事,问起正事。 一问正事,他却又还是那句话,知道的都说了。 他不是本地人,家中也无亲人。聚财阁的东家死了,真正的大东家又去了雍国,这些日子,没有人来管他死活。 偏偏这种无牵无挂的人,对于府衙来说,也比较难搞。 水乔幽却不着急,吩咐其他人,告知四大门派那些没出去的人,以后不要再问自己多久能出去,他们几个最轻的至少也得判三年,其他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下半辈子也不一定,交多少银钱都无用。 同时,今日就去四大门派,通知他们三日内上府衙缴纳罚金,若有拖欠,府衙会采取强制措施,捉拿入狱。 第210章 主动 听着水乔幽的吩咐,审问的人和掌柜唠了一句嗑。 这次这些人要交的罚金每人最少是三千两银子起步。 掌柜听出话外之音,脸上一白。 纠结许久,他又交代了一件事情,这两年,账册上对不上的那些银子,都是那背后的‘大东家’偷偷转出去了。 他其实就是‘大东家’的人,每个月他都会按照吩咐瞒着聚财阁的东家,从账册上转出一笔银子,暗中留在库房下面的暗室里。 再后面的事,不需要他负责。一般过三五日他再去看,银子就没有了。暗室好像有暗道,但是他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过。他也是拿钱办事,银子去了哪里,他也没有资格过问。 关于聚财阁和石帮之间的关系,他的回答还是没变。 石帮和他们聚财阁真的没有关系,至于‘大东家’和石帮帮主认不认识他更不清楚。 他们看石帮的面子给米二他们借钱,起因其实还是聚财阁的东家想攀附上风烟书院这层关系,虽说他是‘大东家’的人,可他表面上还是在此人手下做事,他的话他也不能一句都不听,周全来给米二还钱正好给他们制造了契机。而且,他也觉得花点小钱,能让风烟书院,甚至是四大门派以后关照他们,不是件坏事。 他们说是看石帮面子,真的只是为了捧着米二,一个推卸责任的幌子而已,更是因为他们清楚米二他根本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这些事,摸清了他的心理。 两年前的事情,他还没来,并不清楚。前三年对不上的那些账目,不是他改的。他来聚财阁后,看到的就是目前聚财阁里放着的账册。 他都说完了,希望水乔幽能够给他换个牢房,还是那句话,他不要求环境,只要是一个人住就行。 水乔幽没有发话,审问的人对着笑了笑,让他自己想想,说了这么半天说了一句有用的没有。 掌柜欲哭无泪,绝望之际,终于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聚财阁背后的‘大东家’与石帮那个堂主周全是认识的。 周全第一次来替米二还钱的时候,‘大东家’就在聚财阁,两人关上门还聊了一刻左右。另外,后来石帮没再帮米二还过银子,他再赊欠之事,他也请示了‘大东家’,他并未反对,因此才敢去做的。 再回到大牢,掌柜终于被换到了隔壁的牢房。 提审完他,水乔幽亲自带人去了聚财阁,找到了他说的那间非常隐蔽的暗室,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查看地面痕迹,里面之前的确存放过重物。 官差们在暗室里搜了一通,没有找到密道。水乔幽自己在暗室内慢慢转了两圈,看到东南方位的顶上有一处和它处微有区别。 她让其他人都退开了一点,找了根没有燃完的蜡烛扔了上去。 蜡烛砸中那处,须臾过后,那处出现了一个洞口。 几个人叠着上去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条斜着向上的甬道。 少有人会将暗道会挖在头顶,也难怪那掌柜进来几次都没有找到过。 暗道大概有两里来长,沿着暗道一路过去,出口是城中的一处废井。 废井周围没有人家,大白日的站半个时辰也没看到几个行人。 不用水乔幽吩咐,其他人就去找人问询先前有未在这附近看到异样。 走访排查比较耗时,其他人让水乔幽先回去,这种杂事他们做就可以了。 水乔幽清楚,但也没先走,在附近转了一圈。 一个时辰过去,离这最近的住户都没说见过这处先前有异样,水乔幽让人扩大了问询范围,自己才回府衙向袁松禀报此事。 袁松对这事比大家乐观,认为这有线索了就是突破,一时没找到也无事。他们既然每个月都要运一次银子,每次还都不是小数目,他们的人只要多问,肯定能找到更多线索的。 他以为水乔幽是去了楚默离那儿回来了,还觉得她这趟来回挺快的,说了这事,就忙问楚默离可有怪罪。 听到水乔幽回答自己还没去,他没有说前一事的时候淡定了,催促她先别管手头上的事了,赶紧先去楚默离那儿。 水乔幽只好听他的,从他那儿出来,已快过晌午,她也没顾上用饭,朝大门口走去。 即将到大门口,她却又被人喊住了。 来的人是之前她派去盯梢那个黑市里给聚财阁东家办理借款的经办人的其中一个,他告知水乔幽,今日那人家中因周围稚童玩鞭炮失火了。好在他们在周围发现及时,只烧了半间房,人没有事。 不等水乔幽问,他们自己也说起了那些稚童。那些稚童,他们都问过了,就是旁边人家的孩子,确实是无心之失。不小心造成失火的孩子才刚五岁,知道自己犯了错,人都吓傻了。 不仅孩子有被吓到,差点被烧死的人也有被吓到。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他不相信这次失火是意外,交代出了他见过那个让他们东家对聚财阁的东家催债的人,对他还有一点印象。 水乔幽让他们找个会画像的人过来,等画师过来,她忘了袁松的交代,带着画师转了个方向,去了那经办人家中。 短短时日,经历了两次生命危险,水乔幽到的时候,那人还没缓过来,再也没有水乔幽第一次来时的嚣张和不耐烦,满脸的愤怒和恐慌,看到水乔幽过来,就立马表明,这次她问什么,他知无不言,他们说什么,他绝对配合,只求他们保护他,快点抓到凶手。 水乔幽扫了他一眼,喊了画师过来,让他将他说的那个人的特征告诉画师。 袁松看到水乔幽出门,提上去的心,终于落回去了一点,在内心祈祷,希望安王宽仁,不要怪罪。 等了近两个时辰,太阳都西斜了,还不见水乔幽回来。沙主簿进来送文书,袁松就顺口问了他一句,可看到她回来了。 沙主簿进来之前刚好看到水乔幽带着人回来。 袁松一听,就想让水乔幽马上过来,但怕沙主簿看到端倪,还是忍住了,等着水乔幽自己过来。 没想到,沙主簿说完了正事,足足过了一刻,水乔幽还没过来。袁松心上还在挂着楚默离的态度,没再耐心等待,让沙主簿顺便喊一下水乔幽来他这一趟。 水乔幽听到沙主簿转告,想起了自己还没去楚默离那儿。 她拿起下午找了三位画师才勉强画出来的画像,去见了袁松。 袁松还没开口,她先跟袁松说了画像之事。 袁松拿起画像一看,鼻子眉毛嘴巴眼睛,就没有一样协调的。 这画像拿出来只有两种情况,要么马上就能找到人,要么永远也找不到人。 这其实不是画师的问题,实在是口述画像的人说的太扁平,扁平到以至于抽象,三个画师都没能画出他口中的人来。 眼看天都要黑了,水乔幽也没为难画师了。那人又一心以为有人要杀他,也不敢再在自己家待着,她就先将人带回来了。 不过,水乔幽瞧着最后的画像,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许眼熟,可惜,一路走回来,也没想起这些许眼熟来自哪里。 若是能找到这画像中的人,他们现在所查的事情或许会有大进展。 袁松也想到了这些,当即吩咐人去征集城里其他有能力的画师,他就不信,一个两个画不出来,所有都画不出来。 吩咐完这事,他看水乔幽收画,想起了自己找她的起因,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刚要开口,水乔幽主动说出来了。 因这临时变故,她还没来得及去楚默离那儿。 袁松心头一突,果然如此。 可是水乔幽办的是正事,也的确是临时变故,他也不好斥责她的不是。 水乔幽看出他的担忧,给他分析,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楚默离那边都没派人来,说明他并未怪罪,府衙事多,他肯定也是能理解的,人现在也活着,他们去不去都没关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有些事情就不是用正常道理来看的。 袁松心中一叹,还是太年轻。 安王自己知道和他们及时主动上门请罪,那不是一回事。这要是等安王派人来找他们,那就是大事中的大事了。 袁松让她先别管画像不画像的事了,这事他可以另外找人去办,她就先赶紧去安王那儿请罪。 水乔幽提醒袁松,这都到下值的时辰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这个时候去找楚默离恐怕不合适。 袁松看了眼天色,好像的确是不早了。但是他想到安王多次晚上找他,他相信他是不会这么早休息的。安王向来勤勉尽责,只要她是去找他谈正事,就算打扰了,他肯定也不会怪罪。 这日天有点阴沉,水乔幽到楚默离那儿的时候,已是点灯时分。 这次开门的是时礼,他见到水乔幽,和上次一样没有意外,借着门外的灯笼,他一眼看到水乔幽嘴唇上因为结痂而变得更明显的伤口。 尽管看到了,他也没有多问,将她直接请进了楚默离的书房。 到书房门外时,水乔幽站了一息才跨过门槛。 楚默离今日没在做事,而是坐在窗边一个人下棋。看到她来了,抬手止了她行礼,指了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 水乔幽没坐,打算先完成袁松的叮嘱。 楚默离却在她出声之前猜出了她的来意,“为了昨晚大牢的事来的?” 他果然是知道的。 水乔幽言简意赅地再叙述了一遍事情的大概,诚意的替府衙和袁松请了罪。 楚默离认真听她说完了,猜测道:“下了值就过来了?” “是的。” “坐下说。” 时礼送了茶过来,也替楚默离换了一杯,瞥到楚默离脸上的伤痕,再想到刚看到水乔幽嘴上的伤,这两日的疑惑,好像得到了解答。 茶放下,他无声退了出去,没有多嘴。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的神色,在他对面坐下。 这样一来,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伤。同样因伤口开始结痂,显得比她之前看到的还要明显。 楚默离没在意她的目光,大方看了她嘴唇上的伤,“这两日,嘴上的伤,可有涂药?” 他这一问,水乔幽脑海里立即闪过,这伤的起因。 她情绪不漏,从容不迫地收回目光,“嗯。” 楚默离看着她的伤口的确好了很多,却还是多叮嘱了一句,“接下来几日也要记得涂药。” 楚默离脸色如常,水乔幽有些不确定,自己记起的画面到底是不是真的。 “嗯。” 楚默离没再说这事,换了一问,“今日府衙很忙?” 水乔幽当即听明白了他为何这么问,毕竟事情是昨晚就发生的。 她如实回答:“有点。” 说着她将手里的画像递给了楚默离,说了它的来源。 楚默离打开画像,比袁松反应要沉稳。 水乔幽给解释了原因,也告知她已经让人再去找那黑市钱庄的东家核实了。 之前府衙已经找过这人一次,上次他说的是他和那人并不相识,只是看钱办事,并也只与这人见过一次,还是晚上见的,时隔两年,他早就不记得此人了。 这次,不管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都希望他看到这画像也能想起点此人的些许特征。 楚默离收了画像,将它暂时搁在了一边,没再细问,拿过白子放到她面前,“先陪我下完这盘棋。” ‘不会’二字到了嘴边,记起他们之前有下过棋。 她最开始说的事,他还未回应。 她将话收了回去,扫过棋局。 “该你了。” 考虑一息,水乔幽捻起棋子,落在棋盘上。 楚默离没有过多思考,跟着落子。 两人像上次一样,安安静静地来回了几个棋子。 水乔幽正准备落子,楚默离看着棋盘忽然出声,“阿乔,你今晚还有急事?” 水乔幽落子的动作停顿,睫毛向上了一点,恰好楚默离目光也从棋盘上抬起,两人视线撞上。 楚默离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回到棋盘上,缓声道:“你这次比上次省了两步棋。” 第211章 帮忙 水乔幽目光落向棋盘,这才注意到虽然这棋不是新开局的,楚默离的走子却和上次是一样的。 “没有。在和公子下棋之前,我已许久没下过棋了。” 楚默离声音如夜风轻柔,“只是随便下下而已,不必太有压力。” 水乔幽落子的速度慢了些,既然已经不一样,她也没再按照以前走子。 一刻之后,水乔幽同上次一样,落了下风,再走几子,主动认输。 楚默离扫过棋盘,给她机会,“可要再来一局?” 水乔幽没有棋瘾,婉拒了。 既然她不想下了,楚默离也没强迫她,放下棋子,拿起搁在一旁的画起身,朝书案走去。 他找了张宣纸,再将水乔幽带来的画摊开在一旁,指着砚台抬头对水乔幽道:“阿乔,过来帮个忙?” 水乔幽立即会意,他愿意帮忙润笔,她没理由连研个墨都拒绝。 瞧她过来,楚默离低头整平宣纸时,眼里有笑意快速闪过。 他瞧了一会画像,选了一支笔,“可还记得那人描述?” 水乔幽稍做回想,将那人所述道与他听。 楚默离听了几句,开始下笔。 半个时辰前,时礼就从酒楼提了饭菜回来,楚默离当时在下棋,饭菜就没摆。 时礼在院外看到两人离开了窗户处,准备前去敲门。 才上台阶,又见窗纸上印出两人在书案前的身影,他转去灶房升了火,将饭菜放在灶上热着。 书房里,楚默离画好眼睛,水乔幽看着画觉得不对。 “哪儿不对?” 水乔幽回忆那人的描述,概括道:“眼尾向下一点。” 楚默离照着她的话改,改完之后,水乔幽看了又觉得好像不是那里。 楚默离让出了一点位置,让她指一下她认为不对的地方。 水乔幽思索一息,伸出手指弯腰指向画上眼睛,“好像……” 话说一半,又不确定起来。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呼吸落在自己耳边,有些轻痒。 他回头去看她,“慢慢想……” 不着急。 他转得突然,水乔幽没有预料。他话说一半,正弯腰向下的水乔幽嘴唇贴在了他唇上。 他话语停住,水乔幽手指也顿住,眼睛从画上转移到他脸上,忘了自己刚才所想。 时礼从灶房里出来,往书房方向一瞥,瞥到了这幕剪影,他又放轻脚步,连忙退回灶房。 热过的菜味道要差很多,热过头了,饭菜更差,他看着灶里的火,又抽了一根柴出来,守在火前,没再出去乱走。 另一边,楚默离的话也因这意外停在了嘴边,和水乔幽四目相对。 本就不吵的房间变得落针可闻。 两息过后,有烛芯炸出声响,水乔幽醒过神来,连忙站直身体,转了视线。 楚默离瞧着她目光好像有点忙,从容地转回了身体,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补上,“不着急。” 水乔幽知道刚才算是她不小心碰上他的,听到他声音,目光重新回到画像上,看了片刻,终于看出哪里不对,“眼尾没有垂得那么厉害。” 楚默离照着她的画又改了两次,水乔幽感觉上终于对了。 刚才的意外,两人谁也没说起,继续做着正事。水乔幽腰背挺直,不再随意弯腰。 就在水乔幽以为楚默离和她一样想让这事就这么过去时,楚默离蓦地喊了她一声,“阿乔。” “……嗯。” 楚默离手上事情照做,背对着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她:“那晚的事,你可有想起一些?” 水乔幽研磨墨条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初,应答流畅,“没有。” 楚默离听觉敏锐,却还是听出了声音间隔的不同。 他未回头去研看她的神情,轻声回道:“哦。” 在这之后,他没再追问相关之事,让她继续回想那人特征。 楚默离根据她的转述前前后后一共废了五张宣纸,在一炷香后收了笔。 他左手画画可能还不太熟练,但是线条勾勒已是流畅,画像成形,画笔虽算不上出色,却已超过水乔幽下午找的那些画师。 水乔幽看着他笔下的画像,知道自己之前为何会觉的画像眼熟了。 “逢春。” 原来,她之前真的见过此人。 楚默离听到她声音,偏过视线,“确定?” 水乔幽点头。 双溪楼花堂堂主,虽然水乔幽只见过他一次,他现在手里也没有那根代表他当做武器的拐杖,可这人就死在她手下,她对他还是有点印象的。 楚默离没有见过逢春,但她已经确定,他也无需再找人来确认。 当初给聚财阁施压的人是双溪楼的人,那这张画像足已证明现今的聚财阁与双溪楼关系匪浅。 画像墨迹未干,楚默离没有立即收给水乔幽。 水乔幽停下研墨,打算退开。 楚默离先一步站起身,语气如旧,再次问她,“阿乔,那晚的事,真的一点都没想起来?” 水乔幽泰然自若,“嗯。” 楚默离垂眸望着她,并未提出质疑,继续道:“刚才的事,也未能有帮助?” 刚才的事…… 水乔幽明白刚才什么事后,沉默了。 楚默离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温文有礼地又问道:“那可要我,帮你?” 帮她? 水乔幽视线抬起了一点,这怎么帮? 楚默离眼尾稍弯,低头倾向她,嘴唇印上了她的唇。 水乔幽看到近在咫尺的脸愣在当场。 楚默离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盖住她的眼睛,唇上有了轻柔的动作。 水乔幽眼前一黑,唇上的触感更加敏感,好像知道他要怎么帮她了。 楚默离轻轻咬上她唇上的伤口,舌尖像是在抚摸伤口。 水乔幽反应过来,想要往后退开时,他却先一步退开了。 唇上蓦然一空,让水乔幽忘了自己想法。 楚默离的手还遮在她的眼睛上,须臾过去,有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 “现在,可有想起点什么?” 耳边的声音特意压低了,却是异常清晰。 水乔幽睫毛轻轻煽动,回过神来,快速挡开他放在了自己腰上的手,往后退去。 楚默离吃了几次亏,这次有了防备,她手过来,就自己移开了,没再被她伤到。 水乔幽眼前重新明亮,看到他的脸,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要说点什么。 楚默离瞧着她的神情,自问自答:“还未想起?”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又往后退了一步,忘记了自己后面也摆着一座烛台。 楚默离见到她快撞上烛台,又连忙将她捞了回来,出声提醒,“小心!” 水乔幽刚才出手之后就想起他右手受伤一事,见他躲过自己也松了口气。听到提醒,未再出手,就被他顺利又捞了回来。 楚默离留意着她的反应,脚下微微一转,让她坐在了旁边的圈椅上,自己手按在扶手上,缓缓俯腰,目光锁定她的眼睛。 “还是说,其实阿乔你已经想起了,却不想承认?” 水乔幽想要起身的动作因他这话止住,面色却未因被他看穿而露出心虚。 他这话问的更是她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 她镇定道:“那晚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若是有冒犯公子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腰又往下弯了些许,两人眼睛离得更近,他不答反问:“既然你没想起,怎么知道冒犯了我?” “……既然公子这么问了,那肯定是有我做得不对的地方。” 楚默离嘴角上扬,“这样说来,你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水乔幽回答一缓。 “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我怎么见谅?” 水乔幽从容应对,“我知公子向来宽仁待人。” 楚默离听到她这话脸上笑意更深。 水乔幽看着他的笑容,立即想起了之前她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他评价她,违心。 忖量少时,她换了个说法,“公子那日不是还说,不管那晚发生什么,让我都不用太在意?” 楚默离抓住重点,“这么说,你想起那晚发生什么了?” “没有。” 楚默离又往她的方向凑近了一点,笑意蔓延到了眼睛里,火光也映在了他眼中,让人无法忽视。 水乔幽连忙往后仰了点。 哪知,她仰,他就继续向前,直到她头抵住椅子退不了了,他才停住了动作。两人脸部的距离从一尺缩成了半尺不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度。 水乔幽撑住自己的身体,正色与他道:“公子,请自重。” 楚默离听着这同样耳熟的话语,没有动气,还告诉她,“这话,那晚,你也说过?” 那晚,她也说过? 楚默离看她神情,知道她是真没想起这一段,“不过,你这话,不是对我说的?” 那晚不就是他们俩个?不是对他说的,那她是对谁说的? 楚默离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到了她反撑在椅子上的左手上,“你可还知,你对着我说这话之前,你对我做了什么?” 水乔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话,但是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落,很快想到了某些场景。 水乔幽快速移开目光,“抱歉,我不记得了。” 楚默离听着她坚定的声音,右手到了她左手边。 水乔幽以为他是要去抓自己的手,他却只是用手指像是无意一般碰了一下她的手指,这反而让她不好将手挪开了。 同时,她反应过来,他刚才那话矛盾得很。 这时,楚默离咬字清晰地告知,“可我记得。” 他手指又碰了一下她的手,有一下的没一下的,就像是小孩找到了心怡的玩具,玩得乐此不疲,“阿乔。” 水乔幽又想缩手的动作因他这声轻喊停住。 “我是说过,让你不要太在意那晚的事。”楚默离仿佛夜晚的精魅,声音听着像是藏了蛊惑,“我也不在意你冒犯我,但是。” 水乔幽想要道谢的话语因他这转折慢了下来。 楚默离停顿了一息,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才道:“我很在意,你冒犯我时,你却将我当成了他。” 他用最平缓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水乔幽终于想明白他之前那话哪里矛盾了。 再听他重复‘冒犯’一词,她面上虽未心虚,却再说不出让他自重之类的话来了。 她快速在脑海里回想梦到过的画面,还是没能想起他说的这一段。但是楚默离的语气神态,让她也怀疑不了他。 那他之前为何又说她闹着要让她兄长来接她? 她还在想他说的‘他’是谁,他再次开了口。 “阿乔,你躲避我,其实并不是觉得我们不合适,而是觉得我不如你之前那位未婚夫,是与不是?” 他说的人是连逸书? 他的声线依旧很稳,只是眼里的笑意不见了,眼尾甚至落了下去。 水乔幽知道这是一个拉开他们距离的好机会,可想到他说的那个人是连逸书,她回答慢了下来。 楚默离望着她的反应,以为她这是默认。他睫毛垂落,挡住视线,无声一笑,准备起身。 手收到一半,听到她不重却干脆的声音。 “不是。” 他睫毛重新抬起,抬到一半的手又落了下去。 水乔幽将他刚才所说与那日说的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然还不清楚这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她凭对自己的了解,直觉他听到的她说的是两个人,她也不会一边……靠着他一边将他认做连逸书,是他自己弄混了。 她言辞肯定地告诉他,“我与他,自退婚那日起,就没有关系了。” 楚默离辨听着她的语气,“你,讨厌他?” 水乔幽摇头,她也不讨厌连逸书。 “我们没有关系。” 楚默离听明白了她的话,却不是太懂她这话中强调之意,仍旧将她圈在自己和椅子中间。 水乔幽看出他心中所想,静默了片刻,声音清缓地说起了她和连逸书这段关系的来由。 “我们的婚约是他父亲经人撮合,向我家提起的。是为两姓之好,更是因我们两家都无法拒绝媒人的面子。” 然则,不管是他父亲,还是她父亲,都知道他们这段婚约是不会稳定的。 哪怕,他们哪一日真地成亲了,亦是如此。 第212章 折返 “我父亲离世,家中变故太大,这段婚约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退婚是我之意,亦是他父亲所想。自那日起,我们再无关系。” 水乔幽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清楚到可以听出坚决,让人怀疑不了她是否还有不舍或者遗憾。 楚默离不知这段婚约存续时,对她来说,是怎么样的,却可以听出,这段婚约没有了,她未再有任何惋惜和留恋。 她说这些是在肯定地告诉他,她那晚不可能将他当做那个人。 楚默离继续把玩着她的手,直视着她,“阿乔,这么说,你知道那晚你冒犯的人是我?” 水乔幽差点就顺口肯定,刚要张嘴,识别出他话里的陷阱,她手往后挪了点,“那晚的事,我不记得了。” 楚默离手指碰空,又往前移了点,让俩人的手仍旧保持那个距离,眼睛注视着她,不动分毫。 水乔幽下意识往手边瞥了一眼,淡定道:“时辰不早了,今晚,劳烦公子,我就不再多打扰了。” 她想起身,楚默离却没有动。 两人无声僵持片刻后,楚默离轻声发问:“阿乔,我怎么觉得,你在心虚?” 他今晚唤了几次‘阿乔’,听得水乔幽都快数不过来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每次叫的都不一样,每多听一次,似是就会让人失去一些警惕。 水乔幽从容不迫,言语直白,“公子,我觉得,你是在诈我。” 两人对视一息,楚默离笑出声,直起身来。 水乔幽抓住机会,快速站起,一个闪身,离他已有两步之远,望向书案上的画像。 楚默离看到她的视线,“可用过晚饭了?” 水乔幽没有迟疑,“用过了。” 楚默离瞧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谎言,但他什么都没说,将画像收起,递给了她。 水乔幽伸手去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得到楚默离允许,时礼从外面进来。 “公子,饭菜已经摆好,再不用就凉了,不如,您和水姑娘用了饭再聊正事?” 楚默离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接过他手里的画像,“我就不打扰公子了。告辞。” 不等楚默离说什么,她转身向外走。 时礼望了一眼楚默离,见他有示意,侧身让开了路,等她过去,跟着去送了她。 送走水乔幽,时礼关上院门,转身看到楚默离站在屋檐下。 时礼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斟酌道:“公子,从府衙到我们这儿,距离不近,水姑娘若是下值后从府衙用了饭再过来,挂灯时分应是走不到咱们这儿的。” 楚默离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慢步去了花厅。 转身那刻,修长的手指抚过了唇瓣。 时礼有点看不懂自家主子了。 水乔幽出了楚默离的小院,加快了步伐。 转了个弯,骤然想起刚才被楚默离打了个岔,上午的事情还没和他说。 若是其它的事情也就算了,但是聚财阁流失的那笔银子不是小数目,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楚默离对它很关心。如今聚财阁和双溪楼的关系几乎已经确定了,上午的发现更不是小事,府衙应该及时上报给他。 水乔继续往前走了一里,想到袁松今日的再三催促,她停下脚步。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还是转身折返。 楚默离刚净了手,时礼准备退出去,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时礼有些意外。 “去开门。” 他偏头看到楚默离嘴角的弧度,恍然大悟,忙去院外。 一开门,当真见到了刚才急着离开的水乔幽。 “水姑娘。” 水乔幽点头,“我,还有点事情,要向公子禀报。” 时礼没有多问,侧身让路,“请进,公子就在花厅。” 水乔幽顶着他的目光,淡定走向花厅。 楚默离刚在案前坐下,还未动筷,见到水乔幽返回,止了她行礼,先声问她,“怎么回来了,还是事?” “……还有一事。” 一旁的时礼小声提醒水乔幽,“水姑娘,公子用饭时,不喜谈事。” 水乔幽望向楚默离道:“那我先去外面等。” 楚默离指向对面的位置,“先坐。” 刚才时礼摆饭时,摆了两副碗筷,水乔幽离开,另外一副还没收走。 楚默离将对面的碗拿了过来,把自己面前的汤换到了对面,看她想拒绝,温声道:“用了饭再说。” 时礼朝楚默一礼,迅速退到了门外,并掩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二人。 “多谢公子好意,我用过饭了。” “那就当陪我吃点。” 水乔幽还是没动。 “可是不喜这菜?” “没有。” 楚默离笑看着她,“那是,因为刚才的事?” 水乔幽回答缓下,想起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如今她坚决不坐,着实更显奇怪。 沉默两息,她在对面坐了下来。 楚默离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尝尝,可合口味。” 水乔幽扫过饭菜,她记得以前楚默离一个人吃饭,一般都只会有两个菜,今日他们面前却摆了五菜一汤。 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感受到楚默离还在等她回答的目光,回道:“很好。” 两人吃饭仍旧和以前一样,都没什么话,水乔幽安静吃着,楚默离会时不时给她夹菜。 这事以前也有,水乔幽很快也习惯了。 水乔幽见楚默离放下筷子,跟着放下了筷子,同他说起了上午聚财阁发现密道等事,并与他说了一个自己的打算。 从明日起,全城戒严,直到这一系列案件结束为止。 除了桑国安插进来的探子,府衙也会趁此机会将临渊城彻查一遍,看可还有它国暗探。 临渊城不比别处,城中多是江湖中人,若是出事,府衙的兵力恐会不足。 楚默离允了,递了一块令牌给她。 有此令牌,她无需再请示袁松,可以随时调遣城门营,若是城门营的兵力不够,也可凭它去周边府衙借兵。 令牌上没有特殊刻字,惟有常见的祥云纹,不像是他私有之物。 水乔幽清楚,他的私有之物,如今也不能出现在这临渊城,考虑到他说的的确有道理,她将令牌收了下来。 饭用完了,事也说完了,水乔幽再次提出告辞,楚默离没有阻拦,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外。 下了台阶,水乔幽让他留步,他停住了。 水乔幽走了两步,却又听到他在后面喊她。 “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事要说,停步回头。 楚默离走向她,与她相隔不到一步时才停住脚步。 水乔幽想起先前在书房的事想往后退,可这样一来,似乎显得她真的在心虚。看他停住,她稳住了。 “公子,还有何吩咐?” 楚默离垂眸,缓声问她,“那晚的事你还未想起,那之前在书房的事,你可忘记了?” 他这问话耳熟到水乔幽都不需要回想,就知道他指哪件事了。 她和他对望了须臾,什么也没说,拿着画像转身离开。 楚默离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眼角弧度都扬了起来。 他望着她走过拐角,还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迈上台阶回去。 时礼关上院门,跟着他进了书房。 楚默离走向还未收拾的棋盘,“想说什么?” 跟在他身后的时礼望着他的背影微愕,迟疑过后,说道:“公子,以水姑娘的见识、身手来看,若她家中有九位兄长,那在当地必是大族。自大邺消亡,原阳近百年来,再也未出现过水姓之人,更不用说,人丁兴旺的大族之家。” 其它的时礼没有再说,他知道楚默离都清楚。 楚默离看着棋盘上的棋局没有说话。 时礼等了一会,先汇报了另外一事。 “另外,凉肃传回消息,无舟商号衰败一事,确认是有人推波助澜,一家与陇城魏家有关,另一家近日与魏家名下商号有多次合作。其它的商号,似乎只是正常的商场竞争。离人庄的产业隐秘,我们无法核实这些商号中是否有属于离人庄的。” 夙秋的真实身份如今也已算公开,时礼建议道:“公子,不如,这事您找夙秋问一问?” 找离人庄的小东家打听,若是他肯透露,肯定要比他们在这里查要快得多。 楚默离在棋盘前坐了下来,朝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时礼听出他说的是前一件事,犹豫须臾,还是不敢多说,退了下去。 书房只剩楚默离一个人,他望着没收的棋局,坐了许久。 水乔幽从楚默离那儿离开,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勤快地去了袁松府上,同他禀了画像与令牌之事。 本已有睡意的袁松听到画像之人原是双溪楼堂主之一,立马睡意全无,对她提出的戒严清查的想法非常支持。 那块令牌他看了一下,没有认出是谁的。令牌是楚默离给她的,他让她继续拿着。 水乔幽从袁松府上离开,直奔府衙,让人连夜去找了画师过来,让画师按照楚默离画的那幅画临摹了几张。楚默离画的那张,她则谨慎地烧掉了。 随后她亲人带人去了周全住处,将人给抓回了府衙。 将周全交给他人审问,她没有休息,带着画像,持袁松之令,点了值夜的人,前往黑市,将当初给聚财阁的东家借钱的地下钱庄查封了,东家等人则因涉嫌私通它国探子被带回了府衙。 私通它国探子罪名不小,若是坐实,便是通敌叛国。翌日天还没亮,临渊城中之前与聚财阁有过生意往来、或是与聚财阁一明一暗两位东家相识来往之人家门陆续被官差敲响。 城门开启之后,进出之人很快也发现城门盘查严了许多。 官府这次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还没到中午,全城都知道了聚财阁换了东家还私通他国探子一事,更是终于知道了三生畔真正被查的原因。 不少门派和商贾还未从聚财阁假赌一事上择出来,又惹上了更大的麻烦。尤其是那些曾经助过三生畔的,都被请到了府衙。类似风烟书院这种既和三生畔有关系又和聚财阁有关联的,再次成为城中众人关注的焦点。 石帮也因周全,上上下下都被官府盘问了一遍。涉及通敌叛国之罪,帮主石朗终于没再是忙得不见人影。不过,水乔幽并未去见他,只是安排了两个有经验的捕头去会了他。 她去了风烟书院,见了米谦,和他客气地说明了来由。 米谦见到来的人是她,又听了三生畔一直以来乃是桑国培养探子之地,对他们的差事很是配合。 他配合,府衙之人也客客气气。 问话结束,水乔幽转达了袁松对他和风烟书院的信任,也表明了这件事的影响、府衙和他的无奈。 米谦听后甚是感动,亲自送她出了府,请她一定转达他对袁松信任的感谢。 等到他们离开,米谦差点晃倒在地,稳住之后,将自己儿子孙子都狠狠训斥了一顿,命米大爷动用他们风烟书院所有的关系,帮助官府清查临渊城。他知道水乔幽曾亲自上门石帮见石朗,官府一直都在调查石帮,强调,尤其是石帮和那个石朗,尽快查清他的背景,看他到底有没有秘密。 吩咐完这事,米谦又马上召集了城中所有门派主事人和有名之人商讨此事,让众人协助官府自查和清查,全力配合官府将那些它国探子和通敌之人找出来。 风烟书院最近虽然风波不断,声望下跌严重,但彼时还未完全败落,再者这事本就严重,弄不好还可能会改变朝廷对临渊城的态度。如此一来,就算他们这些江湖人在这件事中未受牵连,以后也不能在这临渊城中谋生。因此,多数人还都是愿意配合。 从风烟书院出来,水乔幽回了府衙。 昨夜周全被抓回来后,已被审问了一次。 这人开始说自己不知道聚财阁的‘大东家’是谁,听他们说了他们二人相见的细节,他才说自己只是偶然见过那人,但并不知道那人就是这‘大东家’,与他一点都不熟。 他亦不承认自己认识逢春,更不知道三生畔的秘密,石帮、聚财阁、风烟书院、三生畔以及吹雪巷的五角关系,他的回答还依旧之前几次所答一模一样。 第213章 发愁 这人世故圆滑,和他们官府打了这么多次交道,明显是觉得他们官府不能拿他怎么样。 水乔幽看完供词,没去见人,面对审问之人请示之后怎么做,她道了一句,平常他们怎么做的,就怎么来,不需要过问她。 府衙的人看水乔幽平日里的性子,一直以为她是会反感这种事的人,故而一直没敢放开手脚。听到她这话,微微诧异,诧异过后,皱着的眉头立马舒展开了,不再耽搁她做事,大步回牢里大展拳脚去了。 水乔幽拿着供词去找了袁松,同他汇报了风烟书院一事。 从他那里出来,她找了个地方补眠。 没过多久,听到前面有些吵闹,断断续续的。 今日府衙的事本来也多,无人来找她,她也没太上心。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她又看到了自己磕在楚默离脸上的画面,耳边是他的抽气声。 她想起身,人才动,画面转换了,变成了他低头凑近她,眼前跟着变黑,唇上多了温热。 嘴上的伤口不痛了,而是变成了轻痒。 她醒神想往后退,眼前明亮起来。 耳边仍可听到吵闹声。 转了个身,想继续睡。一有睡意,就看到自己按着楚默离不准他起身。一只手随着他的五官渐渐下移,不一会儿她好像碰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梦里醉酒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哪里,可看着梦里醉酒的自己的她是清醒的,楚默离突然吃痛咬她,她似有所悟。 水乔幽再次睁眼,连忙瞥向自己的手。 手边什么也没有,周围也是她睡前的环境。 她按着额头,坐着让自己清醒了一会。 可是手心上似乎还有着不属于自己的热度,怎么也散不掉。 休息了半个时辰出来,前面的喧闹声还在,她随便找了个从前面进来的人问了一句,得知了原委。 原来,先前那件‘始乱终弃’的案件复审还没判下来,苦主一家又来府衙闹了,死者母亲说是官府若不让那女子偿命,就撞死在府衙门口,从来到现在,已经要撞好几次了,弄得好几个人在门口拉人。 水乔幽听了是这事,让人去做自己的事了,没再听后续。 她找出了石朗和石帮众人的问询记录,都是毫无破绽。 周全的‘私事’,从上到下也知之甚少,对于他与聚财阁‘大东家’相识一事,无一人知晓。 今日来府衙的人本来就多,来府衙门口闲逛的人也多,他们闹出这动静,惹来了不少人看热闹,这不免让府衙中的人也忙里偷闲的再次议论起这起案件来。 逐渐有人走了进来,嘴里就在说这事。 水乔幽趁着他们找自己参与之前出了门,然而,走了几个地方,都能听到有人在说这个事。她在旁人看到她之前,换了条路走。 换了几次,她干脆去大牢转了一圈,终于没再听到有人说这事,梦里的画面也逐渐从脑中淡化。 等她再从大牢出来,天色已经不早。 外面那又哭又闹的声音终于没有了。 没过一会,她遇到了贾刚。 贾刚其实是特意来找她的,得知她不忙之后,很不好意思地说了自己的来意。 他上个月添了个女儿,她后日若是有空,他想邀请她去他家吃他女儿的满月酒。 这是喜事,水乔幽没有看不起人。 但是,一听到吃酒,好不容易暂时忘了的画面又回到了她脑海中。 看贾刚局促紧张地模样,她醒过神,应了下来,若是那日有空她一定过去。 贾刚受宠若惊地走了,过了许久,那些画面却还是在水乔幽脑子里,挥之不去。 今日不用她说,大家都知道不能按点下值。 水乔幽利用饭点回去换了身衣服,又回到府衙。 进门出门时,吹雪巷的大门口都有人在值守。 晚上,大家还在审人。她随便找了地方坐着,慢慢看他们送过来的口供。 忙了半夜,昨晚上的事情和白日里的梦境终于暂时不再被想起。 后半夜忙得差不多了,水乔幽让大家先回去休息了。 她走得最晚,出府衙时,看到了时礼。 时礼身后带了人,见到她让其他人先进了府衙。 相互见了礼,他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了水乔幽,“公子知道姑娘今晚在府衙忙,特意命在下给姑娘带过来的,让姑娘不要饿了肚子。” 水乔幽微怔,觉得这不像是楚默离会做的事。 时礼见她似乎不愿接,将食盒放在了她脚边,“在下还有任务在身,就先失陪了。” 他抬手一礼,没给水乔幽回应的机会,进了府衙。 他一进门,等着他的两人将府衙大门给关上了。 水乔幽看着关上的大门,没有去追。 视线放低,看到食盒,想着时礼刚才所说,忘了的画面又想了起来,手心好像也硌得慌。 她做了个深呼吸,朝前面走去。 走了几步,看到斜对面常年蹲守的乞丐正盯着这边。 再走了两步,她在乞丐准备动之前转了回去,将食盒提了起来。 手里提了点东西,手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终于消散。 回到吹雪巷,她照例先去后院喂了马。 再回到屋中,看到刚才随手放在案几上的食盒,她没去动,先去打水洗漱了。 洗漱完后,她直接上了床休息。 人一躺下,那些画面就在脑子里轮番上演。 平日里睡觉很少翻身的她,这晚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没能睡着。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时礼那话的影响,不久之后,她竟真觉得饿了。 人一饿,就更睡不着了。 天渐渐转热,晚上她未关窗,也未关内室的房门。 月色通过窗户照亮了不大的屋子,她一转身向外,看到了摆在外面案几上的食盒。 约莫过了一炷香,她还未有半点睡意,干脆爬了起来,点燃蜡烛,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都是些好消化的吃食,摸着还有余温。 瞧着它们,她想起了以往和楚默离相处的细节。 时礼所说,好像也不是他不能做出来的。 她端了碗粳米粥出来,慢慢喝着。 喝完之后,再去睡,脑子里未再轮番上演那些让人发愁的画面,一刻之后,她有了睡意,安稳睡到了破晓。 早上准时进府衙,女监里值夜里的人过来告诉水乔幽,三生畔里的菊香、另外还有几人,都已不在牢中了。 时礼留了份口供给她,菊香因暂时不能说话,没有再供出什么,之前的也没改,毕三娘对于所有事情的说法依旧和之前一样。 三生畔被查抄的原因已经公布,上午,水乔幽带了人去了三生畔所在的那条街,找同在那条街上的妓院问询线索。 妓院里的姑娘乍一看到官差进门,都有些恐慌,得知他们是来问三生畔的事,一个个又放开了许多。 有姑娘见坐在一旁的水乔幽,生得俊秀清冷,说着说着就凑了过去。 水乔幽没说什么,也未表现出厌烦,只是将那些时不时凑到自己面前的手给拨开了。 今日跟着水乔幽的这一组人还有一个十八岁的未婚大小伙子,也被这些姑娘们盯上,害得他手足无措,左闪右躲,平日里开朗的人都开始结巴起来,赶紧找机会跑出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伙子心情还没平复。大家开他玩笑,让他放开点。自那顿酒后,他们知道水乔幽也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让他多跟水捕头学学。 走在后面的水乔幽猝不及防被点名,脚步差点滞缓。 被笑了的小伙子就结巴着表明,他觉得只有他以后的夫人可以碰他。 他这话惹得大家大笑,但是也引来大家的夸赞。 尤其有一个成婚了的前辈对他这想法很认同,颇有同感地接话,他们男人也应该洁身自好,很多人觉得他们男人都是好色的,实际上,他们很多人也都不是随便之人,就算不是这些风尘女子,身体也不能让别的女子随便摸。 水乔幽脚步还是停了一下,脑子里出现了某些‘应景’的画面。 只是,前面说这话之人,为人比较直,话匣子一打开,一时忘了水乔幽的那些‘风流’之事,她又走在后面,安静地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仍旧就着这个话题,在对青涩的小伙子灌输正确的婚恋观。 其他人想看他笑话,也不提醒他。 这种话题,水乔幽根本不好说什么,一边观察周围,看有谁在注意他们,一边慢下了脚步,不一会儿,和他们几个拉出了两丈远的距离。 只是,前面的讨论声还是传到了她耳中,看着前面的一群大男人,她想到了楚默离先前的含蓄和前晚的反应,陷入沉思。 难不成,他对这种事,也是如此想法,故而很在意那晚的事情? 回到府衙,昨日那家人又来闹了,弄得看热闹的将府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水乔幽几人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又被那一家子人给拦住。 幸好水乔幽穿的常服,又走在后面,他们以为她是什么不起眼的人物,注意力没放到她身上,她得以有机会进了门。 门外很多人都在指指点点,有说苦主可怜的,有说官府没有作为的,有说官府腐败、收受贿赂,各种各样的说法都出来了。 府衙好不容易累起来的声名极速下滑。 半个时辰后,门口还没消停。 水乔幽唤了人来,让他出去传话,若再敢有人扰乱府衙秩序,损害府衙声誉,全按寻衅滋事处理。 水乔幽语气虽然如常,却给人不容置疑的威严之感。 被唤来的人一愣,以为水乔幽是烦了外面那一家人。 但是,那一家子是苦主,她这命令,听着似乎有些不合适。 水乔幽瞥了他一眼,他心头一凛,没敢多问,连忙去办了。 出了门,他才发觉自己背后起了冷汗,觉得今日的水乔幽有点吓人。 他去门口传完令,悄悄提醒要去找水乔幽说事的同僚,水捕头今日好像心情不好。 恰好这位同僚是刚才和水乔幽一起回来的人员之一,也是府衙的老捕头了。 他以为水乔幽是因路上他们乱说生气,却又不好说他们,但是细想水乔幽的为人,觉得她似乎不是这种心胸狭隘之人。 闹事的他们也烦,但毕竟是苦主,若是将人抓了,对官府的影响更是不好。 他想着年轻人做事还是过于刚直了,决定去劝一劝。 他到的时候,水乔幽正在看新送过来的供词。 好好的字,差点又变形了。 听到他的声音,字又变了回来。 他们开的玩笑,水乔幽并未上心。 见他特意过来规劝,水乔幽也解释了一句。 他们虽是苦主,但是他们闹得太过了,闹的时机也太过玄妙,恐怕是有人和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特意在这个时候来闹的,意在损毁官府形象,扰乱民心,阻碍他们调查其它事情。 另外,就这件案子本身,她还提点了一句。 案中女子是有意和男子相识,害得他花光了积蓄,可这男子为何会看上这女子,并愿意付出一切。他若只谈真心,没有其它所图,怎也会急着和女子有夫妻之实,再以此为由去女子家提亲。女子固然不对,但是这男子就真的毫无错处。 老捕头得她提点,犹如醍醐灌顶,仔细一想,这两件事好像还真是她说的这样,赶紧找了人去门口了。 老捕头刚走,负责审问周全的人来找水乔幽了,将最新得到的供词交给了她。 周全改口供了。 他承认他和聚财阁背后的‘大东家’其实是算得上认识的,可他们也是在聚财阁认识的。他也的确在石帮未再帮米二还赌债之后,当着米二的面默认了石帮都会承揽他以后的债务,并让毕三娘这样给他传话。不过这些,不是石朗指使他做的,而是因为聚财阁两位东家暗地里都给了他不少好处费。 石帮和三生畔、双溪楼之间,他依旧坚称它们没关系。 水乔幽看着供词,手指在案沿上慢慢摩挲着。 下午,府衙门口清净了不少,水乔幽自己去街上买了些酒菜和几身女装回来。 到了快下值的时辰,她提着东西去了女监。 第214章 询问 进了大牢的人,极少有睡得安稳的,尤其是还得时不时被晚上提审。 毕三娘身体底子好,之前比其她人能熬些,这么多日过去,精神也有些不济了。见没有人来提审,就靠在墙壁上养神。 迷迷糊糊之际,听到看守她们的狱差在闲聊。 “昨晚怎么少了那么多人?” “少问。” “……难道,她们都。” 说这话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外的人没有做声,意思不言而喻。 “那剩下的这些人,如果查清楚不是探子,还能出去吗?” “你怎么能保证她们不是探子?” “……那她们?” “通敌叛国,宁可错杀。” 狱差所聊之声,并未特意放低,周边牢房三生畔里那些没有睡着的姑娘听到了,个个都吓得不轻,不一会各个牢房都吵闹了起来。 毕三娘听着吵闹之声,也不再能休息下去,睁开了眼睛。对面牢房里有几个姑娘此前完全不知探子的事情,在这待得已经快崩溃了,纷纷带着哭腔喊她,六神无主地问她们该怎么办? 毕三娘自己心情也不是很好,任凭她们喊问,没有做声。 狱差不耐烦地喊了几句,让她们安静,这情况稍微好了一点。等到狱差换地方,各个牢房变得之前更吵闹。 毕三娘又闭上了眼睛,不管其她人怎么说怎么喊,都是一言不发。 水乔幽提着东西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之前去了三生畔好几次,每次都点同一个姑娘,人长得俊秀,出手又大方,导致不少姑娘都记住了她。 她今日仍旧是和去三生畔差不多的穿着,很快有姑娘认出了她来,看着她小声讨论,但是因为之前她只和‘霜儿’熟,又见狱差对她恭恭敬敬、喊她水捕头,她们也不敢随便认她。 水乔幽没有理会她们的目光,走到了毕三娘所在的牢房前。 周边的吵闹声忽然小了很多,毕三娘也听到了有人喊水捕头,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见到外面的人真的水乔幽,且停在了自己牢房面前,心中有些许诧异。 虽然她知道水乔幽的身份,但是,在这之前,她从来未在这里出现过。 “水捕头!” 水乔幽轻轻颔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将手里的食盒打开,递了两碟糕点进去。 “您这是?” 水乔幽又将装着一套衣裙的包袱也放了进去,慢声道:“这是霜儿托我带来的。” 毕三娘闻言更是讶异,“霜儿?” “她说,自从她被卖到三生畔,你一直都对她很好。她也没有能力做其它的,只能做这些了。” 毕三娘目光在地上的衣食和水乔幽身上来回扫过,没有料到还会这一幕。 水乔幽道明原委,并不管她怎么想,拿着剩下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虽然是被关押着,可在这里的第二日,毕三娘就留意到水乔幽嘴里的霜儿没有被关在这里。 她很快想起了她的那个相好,既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水乔幽,逐渐察觉到不对,有怀疑过三生畔出事和水乔幽有关,她甚至也怀疑过,这个刚来不久的霜儿或许也是她看走眼了。 然而,从出事到今日之前,她都没在这牢里见过水乔幽。 这段日子听到那些狱差闲聊,她辨出一事。 三生畔的事,府衙管不了,几次过来审问的人,都不是府衙的人。 她后来试着跟狱差说起她认识水乔幽,希望能和‘他’见一面,得到的回复,是‘他’不管这事,来不了这儿。 这让她又忍不住质疑自己的怀疑。 她回想这些事情之际,水乔幽还去了旁边的两间牢房,分别给其中三人送了衣食,这三人都是以前对‘霜儿’颇为照顾的。 三人听到水乔幽说东西都是‘霜儿’托她送的,个个也非常意外,反应快的追着她问‘霜儿’如今如何了,水乔幽均未透露,任务完成,就走人了,多一字都没有。 这些姑娘这段日子也留意到了霜儿不在这里了,可是三生畔出事那晚,她们也都留意到了,霜儿也在被抓的人中。 水乔幽走后没多久,牢房里变得比她出现之前还要喧闹。 ‘霜儿’和‘水捕头’屡次被众人提及。 毕三娘刚才看见了水乔幽唇上还没好全的伤口,凭她开了这么多年妓院的经验,肯定她那绝对不是上火所致。 水乔幽离去后,她将包袱里的衣物拿了出来。 衣服布料一般,但是都是新的。许是想到牢房阴冷潮湿,买衣服的人选的布料比较厚实。 糕点已经冷了,却还是可以看出都是没有过夜的。 毕三娘想找狱差打听一下水乔幽和霜儿的事。 没有狱差理会她。 她看着水乔幽送来的衣食,听着其她人谈论沉思,难道真的是她怀疑错了? 水乔幽走出众人视线后,又回到之前所站的地方,看着毕三娘的举动,听着各个牢房里谈论了一盏茶左右,转身离开。 从女监出来,路上遇到了今日被大家打趣的小伙子。 小伙子给她行了礼,让她先走。 水乔幽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看周围没有其他人,转头喊住了他。 小伙子赶忙跑回来,“您有何吩咐?” 水乔幽看着他,迟疑了片刻,神色淡定地问他,“若是,有一日,有姑娘不小心,将你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你怎么办?” 小伙子以为她喊住自己是有什么正事,没想到她居然是问这个。 今日用了好久才让受到惊吓的心情平复下来的大小伙子呆怔两息,脸又红了,结结巴巴道:“水捕头,您,您,怎么连您也……” 打趣他。 水乔幽没想打趣他,就是想问问他,“说一说。” 小伙子想跑,有些后悔刚才过来给她见礼了。可想到两人这个身份差距,刚入府衙没多久的他还是不敢这么任性。 见水乔幽认真看着他,好像一定要听到他回答,他只好垂着眼睛回道:“那,那,她得对我负责。” 水乔幽放在前面的右手背到了身后,“可她若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小伙子眼睛抬起了一点,“……那她也得对我负责。除了我夫人,别人不能,对我那个。” “……她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那我不管。她既然,对我那个了,她就得负责。”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那,那她为何要摸我?” “……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对别人动手动脚了,她那是调戏。” 水乔幽浅浅被噎了一下,“她没那个意思,她就是喝糊涂了。” “那她不是更应该负责,若是不负责,她就是耍流氓。” 水乔幽背在后面的手又放到了前面,“那你若是对她无意呢?或者,你厌恶她?” 两人聊了几个来回,水乔幽也没笑他,小伙子渐渐地代入了她的话里。 小伙子肯定道:“那我不可能让她碰到我。” “……前提是,她已经冒犯了。” 小伙子一愣,想到那个场景,再看水乔幽,他小声又委屈地道:“我会想杀了她。” 水乔幽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卡了一息,劝道:“杀人,乃是重罪。” 小伙子也知道杀人是要不得的,“但是,那我不能杀了我自己。” 水乔幽当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她设想的这个场景,小伙子越想越委屈,“这个事情,男女都一样。她不能因为她是女子就为所欲为,随意欺辱男子,无法无天。不能杀她,也必定要抓她见官。” 水乔幽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而且,被他这么一说,她又想到害府衙被堵门的案件。 她放回前面的手又背到了身后,过了两息,换了个角度问他,“那万一那个女子,她不想,负责?” 小伙子的委屈变成了气愤,也想到了同一起案件,“那她就不是个好人家的女子。” 水乔幽接话的速度慢了下来。 小伙子还义愤填膺地强调了一句,“这种女子,必须要抓她见官,最好能将她关个十几二十年,免的她以后为祸乡里,再去祸害其他人。” 水乔幽和他对视了两息,为了避免他代入更深,没再问他,让他先去忙去了。 看到小伙子走远,她将背在身后的手转到前面,低头看向它。 不过须臾,好像又有了那种硌手的感觉。 目光还没收回,走到前面的小伙子忽然又返回来问她,“水捕头,您明日是不是也会去贾大哥家吃酒?” 水乔幽面色从容地将目光收回,只是,一听到吃酒,上次醉酒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 小伙子得到她的肯定,高兴地走了。 水乔幽站在原地,手心却越来越烫,脑子里的画面压都压不住。 这晚大家又是忙到了很晚,水乔幽回到吹雪巷,已经临近三更了。 顾寻影却还靠在墙边等她。 等到她过来,顾寻影先递给了她一个食盒。 “公子让我带过来的。” 水乔幽望着食盒瞧了一息,接了过去。 顾寻影这才和她说正事,聚财阁的那个‘大东家’,他们查过了,但是还不能确认,他的行为,是为桑国还是为雍国。 昨日她让全城戒严,又巧妙地让临渊城里所有的江湖门派参与了这场调查,他们的人这两日在城中暗中观察,发现了几处有嫌疑的地方。 只不过,他们的人不好明着去捉人,还需要府衙明日派人去拿人。 水乔幽记下地方,应了下来。 顾寻影也说起了昨晚时礼带走的那几个人,那几人不会再送回府衙这边了。风致的身份基本已经确定,不过,毕三娘的身份,还需再查证,这人还得在他们府衙再关一段日子。 这件事,水乔幽也猜到了,替袁松应下,府衙必定无条件配合。 她去会毕三娘的事,楚默离也已知道,懂得了她做此举的想法。楚默离让顾寻影转告她,之后她有什么想法,也可以随意去做。 她这前半句,水乔幽亦不意外。听到后半句,她过了一息才应声。 楚默离懂了,顾寻影却不是很明白她为何要以自己的名义去会毕三娘。 她猜测她估计是想用这事去打动毕三娘,好让她说点有用的,可是她觉得毕三娘应该不是会因这点小事而感动的人。 最主要的是,顾寻影根本就没在牢里待过。 这事,毕三娘她们肯定也早就发现了。再加上这毕三娘先前就将水乔幽给调查清楚了,她很有可能已经想到她们有问题。她的身份若是真的也有问题,她想到的可能更多。这种时候,她多半是不会相信她们的。 毕三娘若是不肯相信她们,那她做这些岂不是白费了。 这事她不敢让楚默离给她解答,她和水乔幽现在熟了,她问她什么,她一般都会给她解答,她便没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 水乔幽见她认真求教,道:“她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 “我带去了霜儿的消息。” 啊? 顾寻影听得更糊涂了。 水乔幽没再细说,“可还有其它事情?” 顾寻影想起了那本话本子,告知了她一句。 下册还没出。 水乔幽以为她要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她却又正色起来。 “公子,还交代了一件事。” 水乔幽等着她细说。 “他让我问你,那晚的事,你可想起来了?” 今日‘想’了一日的水乔幽,“……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顾寻影摇头,不知道他俩打什么哑谜。 水乔幽确定她没隐瞒,给了回答:“没想起。” 回到小院,食盒打开,里面摆的依旧是和昨晚一样好消化的吃食,每一样都带着一点温热。 水乔幽今晚是从府衙用了晚饭的,没有觉得饿。 盯着它们看了会,想到楚默离让顾寻影带的那句话,她没管它们了。 洗漱之后上床,水乔幽一闭眼,楚默离的脸和小伙子的那些回答就在她脑海里打转。 忙活了一整日的她,被这事给弄得,硬是没有一点睡意。 早上府衙不包吃食,水乔幽一般都是在街上吃的。 早上醒来,看到昨晚放着的吃食都还没坏。 扔掉乃是冗靡?之举,她看时辰还早,将粥端了出来。 第215章 没醉 水乔幽一进府衙,又遇到了清扫庭院的老者。 老者看她面色居然比上次看上去还差,再次苦口婆心地劝她,年轻人也得多注意身体,不能太辛劳。 袁松来了之后,她去见了袁松。 袁松看她脸色,也认为她这段时日太过辛劳,主动问她,可要先休沐一日,做个调整。 水乔幽想到一空闲就能想起的某些事情,拒绝了袁松这份好意,亲自带人去顾寻影昨日告知的那些地方抓人去了。 他们突然行动,目标明确,几处地方行事都很顺利。 一上午,他们在城里抓了好几个人,也让城里的气氛更加紧张,各大门派、商号对于自查和监督他人这两件事,都更加积极了。 今日大多数人都不休沐,中午不方便喝酒,贾刚考虑到这点,将邀请大家吃酒之事定在了晚上。 下午,之前负责查那些银子线索的人来禀报,他们这两日将那枯井附近三里都排查了两圈,也未能问到有用的线索。 水乔幽听后,自己又去枯井附近走了一圈。 他们选的那个位置的确是好,那井是古井,但是已经干枯多年,城中变迁,如今那地方虽然还是在城里,附近一里却少有人家,那里生活不便,要做个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着实方便。 只是,银子是重物,他们每次从聚财阁里转运出的银子都有十几大箱,若是要从这里到城门口,还有好几里路,白日里不可能完全不引人注目。晚上,虽然路上人少,可他们根本出不了城。 既然他们出不了城,就必须先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 水乔幽让他们放大巡查范围,将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出来,并让他们将此范围内的住户和商户都查一遍。 至于这些银子的最终去向,因各大钱庄又没有收过这些银子的记录,有人还是更趋向于他们将银子直接运出了城。他们查不到线索,或许是被化整为零了。 负责此事的是一名姓陈的老捕头,他却不是很看好他们的想法。 聚财阁下注至少得百两银子,那里应该是很少会出现散银的。那么多银子,他们也不可能次次换成碎银转运。 化整为零,出这临渊城或许可行。路途太长,变数就多。 若这背后策划之人真的谨慎,就会在出了城后将银子汇聚,统一保管转运。 还有,他们这种赚大钱的,花的时候必定也多是大笔支出,不可能零零散散的去用这笔银子。 每锭银子都会留有铸造印记,各大工坊所铸银锭即使是同样规格的一锭银子,大小、成色、甚至是重量都会有区别,想要追查,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 他们要使用这些银子,就会引起人的注意。 他们若是不想被人查出什么,就得证明这些银子来源的正规性,若是经商所得,不仅得有买卖证明,还要拿出缴税等相关凭证,即使是重新熔铸也不是说熔就可以熔的。不是经商所得,这么一大笔银子被官府盯上,他们就更麻烦了。 这样一来,其实更会增加他们被发现的风险。 因此,他更倾向于这些人就在这城中将银子变得合理了,并未直接运出城去。 赌坊其实是最好做这种事的地方,但是,这些银子就是从赌坊出来的,同行之间,都是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恨不得其他人明日都倒闭,做这种事必须谨慎,他们不会再去找同行处理。 既然不通过赌坊,那么多半就是通过商行。 水乔幽当即命令,排查城中所有有能力消化这些银子的商号。 回去之后,她也立即去找了袁松,请他发文给周边各个县郡,请他们帮忙协助调查这些银子的下落。 一切安排妥当,时辰已经不早了。 贾刚在府衙里的人缘以前只能算得上一般,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女儿的满月酒,同僚之中,他开始只敢请了几个关系要好的。 然而,他之前得到了太守夸赞,大家对他的关注就多了一点,之后大家便发现,‘水捕头’对他似乎也比较看重,不少人因此对他逐渐改观。 他请了水乔幽吃酒一事在府衙之内不胫而走,昨日今日,很多他没请的人自己问起了他这事,话中意思都是要去讨他家这个酒吃,他抵不过大家的热情,更不敢得罪人,就将平日里有接触的同僚都请了。 水乔幽知道他请了府衙众人吃酒,就请示了袁松,让不值夜的人都早了半个时辰下值,替袁松也带了份贺礼和众人一起去了贾刚家中。 进门之前,水乔幽想起了袁松当初对她的劝导。 他那两句话,在她脑海里回响了三遍。 贾刚生怕怠慢了众人,尤其怕怠慢了水乔幽,趁着晌午的饭点,去增订了不少酒。 酒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是可以管够。 其他人不知水乔幽心中所想,都在互相谈笑,难得喝到贾刚的酒,今晚要多喝点。贾刚对这样热闹氛围真心感动,憨厚地支持他们不醉不归。 水乔幽听着,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水乔幽乃是袁松身边的亲信,今日能来,别说贾刚,贾刚父母都激动不行,硬是让她上座。 席一开,老人家就要敬她酒。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举着杯子,一番朴实诚意地发言,之前就和大家喝过酒的水乔幽也不好说自己不会喝酒,看酒杯不大,她端起了杯子。 她是只想喝这一杯的,结果她杯子才刚放下,贾刚就又给她斟满了酒,自己也端着杯子来敬她。 不等她说话,他就一口气连干了三杯。 水乔幽知道今晚来这里的人,多半是知道她会来才过来的,面对贾刚紧张的眼神,还有众多的眼睛,她又将杯子端了起来。 大家敬了主人家,吃酒的氛围就上来了。都是粗人,还是觉得拿碗喝更过瘾,一个个陆续又将杯子换成了碗,水乔幽面前的杯子也有勤快的人立马帮忙换了。 上次喝了一次酒,大家都知道水乔幽的酒量不错,为人实际也好相处,没有架子。 没一会儿,大家就开始往她这边敬酒了,熟的、不熟的,还有上一次吃酒因为休沐或者外出、值夜等各种原因未能到现场的,也想在她这里得个露脸的机会,敬酒的一个接一个。 虽然袁松的劝导还在她脑海里,但是最后,她断断续续的还是又喝了一碗酒。 散场之时,天色已晚。 水乔幽虽然没醉,但因酒烈,身上也沾染了不少酒气。 她慢慢地往吹雪巷的方向走,走到半路,路上已没什么行人了。 前面路口转弯,却看到两个人。 对方也看到了她,朝她走过来。 时礼手里提着灯笼,不用等人走近,水乔幽就通过楚默离走路的身影认出他来。 她向周围环视一圈,目光落回楚默离身上。 他已经到了她面前。 她身上的酒味还没散。 楚默离闻着酒味见她盯着自己看,温声道:“喝酒了?” 水乔幽瞧着他的脸,想起上次醉酒的事情,迅速往后面退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告知道:“我没喝醉。” 她的答非所问,让楚默离瞬间明白了她退那一步的原因。 他的目光从她的脚上转回到她脸上,停下来了脚步。 水乔幽立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了。 “公子,怎么在这?” 这让她也想起了一事,上一次,她怎么会在路上碰到他? “我去了府衙找你,听说你去吃酒了。” 水乔幽很快分析出他话后之意,“你,特意在这等我的?” 楚默离坦荡承认,“嗯。” 他承认的不带一点迟疑,过了一息,水乔幽才再次出声。 “你找我,有事?” 楚默离向她靠近了一步,两人之间便又只剩下一步距离。 时礼见到这幕,转了个身,背对着二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水乔幽下意识又想往后退一点,听到楚默离回答。 “来接你。” 水乔幽这一步没再退出去,对上楚默离认真的眼神,“……我没醉。” 楚默离看出来了,“嗯。” 他这一声回的,水乔幽话语卡了一下,“我可以自己回去。” 楚默离没接她这话,轻声喊她,“阿乔。” 喝了酒的人会觉得热,他的声音伴着夜风,让人觉得清凉。 水乔幽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他却只是盯着她看着。 水乔幽被他这么一看,想起了那日在他那里的事,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然后忽然俯身下来。 “公子,请……” ‘自重’二字到了嘴边,意识到这话自己实在没立场说,她又停住了。 楚默离见她不再说了,反而追着问她,“什么?” “没什么。” 知道自己没立场,那日她当时忘了追究这事,今日更不好重提旧事了。 楚默离用眼神又问了她一遍,确定她没什么要说的,目光落到她唇上,“伤,还没好?” 他若是不看不问,那伤水乔幽都快忘了。 她想起伤口来由,抬手挡住了伤口,“快好了。” 话一说完,看到楚默离脸上的伤。 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他那伤口比她的看起来要严重。 她正看着他的伤口,听到了他的轻笑声。 水乔幽醒神,还没弄清楚他笑什么,他转了身,抬脚慢步往前面走。 他拿过了时礼手上的灯笼,走的是去往吹雪巷的方向。 楚默离走了两步,发觉她没跟上来,侧目等她。 水乔幽放下手,跟了上去。 时礼落在了两人身后,与他们隔了三丈之远。 水乔幽看出楚默离的意思,又说了一遍,“我可以自己回去,天色已晚,就不劳烦公子送了。” 楚默离侧目,不答反问:“真的什么都还没想起?” 水乔幽反应过来他所问何事,脚步差点滞缓。 她稳住心绪,“没有。” 楚默离收回了目光,“哦。” 他这短短一个字,却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水乔幽望着他投到自己这边的影子,想将脚步再放慢一点。 她一慢,旁边的人脚步却也慢了一点。再慢他俩就是在原地夜游了,水乔幽只能放弃靠此拉开和他的距离的想法。 她的注意在此之时,楚默离和她闲聊起来。 “这两日,府衙的事情可还顺利?” 水乔幽神思被拉回来,“还行。” 他既然问起了正事,水乔幽顺便就将上午下午的事都和他简要地汇报了一遍。 至于他让府衙抓得那几个人,府衙这边还在审,审问结果暂时还没出来。 水乔幽也询问他,这些人他可要自己派人过来审。 这种人,接下来几日,应该还会有不少。 若是一一审问,也是件耗时耗力的事。 楚默离没这个打算,“不用。” 府衙人手更多,水乔幽对他的回答也不意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些银子的事,楚默离也表示会让周边县郡配合调查。 这事有他帮忙会比袁松发文让周边协助更有用,水乔幽替袁松谢过了他。 下一瞬,楚默离用同样的语气问道:“今日,喝的酒和那日不一样?” 他这话题转得太大,水乔幽反应差点没跟上。 楚默离偏头看了过来。 “……嗯。” “喝的什么酒?” 这水乔幽倒是没有注意过。 “不知道。” 水乔幽话刚说完,楚默离停在了她前面,面对着她。 两人距离本来就近,她注意力被分散,差点停步不及撞他身上。 楚默离伸手到她后腰护了一下她,她想要避开时,他又将手收回去了,好像真的只是想帮她。 水乔幽才站稳,他声音传来。 “可有不适?” “……没有。” 楚默离目光从她脸上慢慢扫过,水乔幽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楚默离目光跟过来,她解释道:“我身上酒味冲,容易熏着公子。” 楚默离心里闪过笑意,“是比那晚的酒味重一些。今日喝的酒,比那晚要烈?” “……嗯。” “真没有不适?” 水乔幽摇头。 “可有头晕?” 本来真没有,但是他这么一问,水乔幽觉得好像有点了。 “没有。”她再次强调,“我真没有醉。” 第216章 想错 楚默离对她这回答点了点头,又转身往前走了。 水乔幽打算等他走几步再走,他却停了脚步等她。 直到她跟上去了,他才继续迈脚。 “听说,最近一直有人在府衙门口闹事?” 水乔幽脚步一顿,脑子里当即出现了老妇人哭着喊着让那女子偿命,官府不判她就撞死在府衙大门上的场景。 一直低着头看脚的她偏转视线。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目光也侧目过来,用眼神又问了一遍。 水乔幽情绪没有外露,“的确是有这么件案子。” 楚默离用眼神表明,对这件案子的兴趣。 水乔幽回正视线,“不过,这案件不是我负责。” 说完和楚默离互看了一息,她又补充了一句,“今日,他们也没再闹了。” 楚默离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没再问细节,提示道:“这起案件少见,又闹出了人命,影响远超其它案件。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容易有损官府声誉。” 水乔幽没想到他问这事,是要说这个,微微一愣。 见楚默离又看了过来,她收回神思,“公子之意,我明白了。多谢公子提醒。” 楚默离轻轻点头,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几步之后,水乔幽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难道真是她想错了? 哪知,这一眼被楚默离抓住,他又看过来,“怎么了?” 水乔幽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没怎么。” 她从容不迫地收回目光,觉得他们再这样慢慢走下去,回去就得到后半夜了。 “公子。” “嗯。” “你找我,可还其它事?” “没有。” 确定他没有其它事找自己,水乔幽便道:“回去的路我熟,你不用送我了。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为宜。” 楚默离停住脚步,“真可以自己回去?” “嗯。” 才肯定地答完,水乔幽晃了一下。 她在楚默离手伸过来之前连忙稳住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周围静了下来。 水乔幽确定自己还很清醒,过了两息,她镇定道:“告辞。” 没等楚默离回应,她绕开他走去了前面。 楚默离转头看着她的脚步,眼尾向上扬起。 他瞧了她走了一段,看着她脚步越来越快,又喊住她,“阿乔。” 水乔幽想当做没听见,楚默离接过时礼递过的食盒迈步跟了上去。 后面拉长的身影,到了自己眼前,水乔幽不得不停下脚步,淡定回身等着他过来。 “公子,还有事?” 楚默离将手上的食盒递给她。 水乔幽看着要眼熟,“我今晚不饿。” 楚默离手未收回,“醒酒汤。” 水乔幽睫毛垂落,记得他手上刚才没有,时礼手上也没有。 “没醉,也喝一点,不然明日醒来,容易头痛。” 听出他没有再要跟着自己的意思,水乔幽意识到自己刚才再次想错了。 对上他的眼神,片刻后,她将食盒接了过去,道了谢,先行一步。 此处离吹雪巷已不算远,楚默离没再跟着她。 等到水乔幽身影消失在前方夜幕里,时礼上前,接过他手上的灯笼。 “公子,真的不再送水姑娘了?” 楚默离没有做声,在原地又站了半盏茶左右,抬脚往水乔幽离开的方向而去。 时礼恍然大悟。 楚默离一直走到吹雪巷的巷口,看到水乔幽的小院已经透出烛光,没再往前走。 时礼站在他身后,看他望着小院,未出声打扰。 水乔幽回到小院,点燃蜡烛,刚想坐一下,后院就响起马鸣。 她便只好先去喂马。 喂了马回来,人还很清醒,头却隐隐有些痛了,抬眼看到自己刚才搁下的食盒。 打开盒盖,里面的醒酒汤还冒着热气,闻着没有什么冲鼻的味道。 楚默离刚才的叮嘱在脑海里回响了一遍,随即记起上次喝醉后醒来头痛了一日之事,她将它端了出来。 她确定自己还没醉,也知道自己再过一会可能就会有点醉了。 喝完时辰已经不早,洗漱过后,她就熄灯上了床。 小院外面,楚默离看到她那里熄灯,才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记起一事。 “那本书的出处,可查到了?” 时礼会意他所指乃是最近市面上卖得很好的那本叫做《云上月》的话本子,连忙答话,“还未。” 时礼之前不知这话本子有何稀奇的,后来听到楚默离说这书乃云川天的开山祖师所着,立即明白过来,重要的不是书,而是拿书稿出来刊印的人。 刊印此书之人,估计也清楚现在许多人都在找云川天,亦担心别人找他,很是谨慎,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邵州那边,如何了?” “请公子恕罪,此地多是崇山峻岭,我们的人还是未能找到云川天的踪迹。” 楚默离沉吟未语。 时礼不知道楚默离有没有动气,心提了起来。 过了少时,楚默离出声,“邵州,可是还有夷水?” 最近为了找云川天,时礼已将邵州的舆图记得十分清楚。 他想起那里确实有这么一条江,“是的。” 楚默离吩咐道:“去那周围找一找。” 时礼立即应下。 他心中疑惑楚默离为何会提起这个地方,但是他不再细说,他也懂分寸地不再多问。 回到住的地方,楚默离去了书房,时礼给他上了茶,立刻去安排此事。 回来之时,收到了一份从淮南来的消息,他看完之后,赶去了书房。 酒劲上来,水乔幽这晚都睡得比较安稳。 直到快天亮时,她眼前忽然又出现了楚默离放大的脸,她嘴里似乎也尝到了血腥味,她想要起身,却是看见自己的手在他身上越移越下。 这时,耳边响起了楚默离的声音。 “听说,最近一直有人在府衙门口闹事?” 水乔幽眼前的画面霎时变成了他指代的场景。 他的声音伴随着老妇人的哭喊和围观众人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阿乔,你觉得,这种女子,该当如何?” 水乔幽立时想起昨日和小伙子的对话。 见楚默离逐步靠近,她答不上话,倏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色已亮,从窗纸上透进来。 看到熟悉的环境,水乔幽清醒了一点。 须臾,想起昨晚的事,她迅速从床上下来,眼睛扫了一圈,确认屋里屋外只有自己一人,才揉了揉额头。 外面案几上还摆着食盒和碗,她确定了昨晚的记忆没有出错。 得益于那碗醒酒汤,她的头除了有点沉,的确没有像上次那么痛了。 仔细又回想了一遍,印象中,昨晚的楚默离并没有问梦中的那句话。 她揉着额头坐下来,舒了一口气。 昨日喝醉的人不少,到了府衙,水乔幽陆陆续续听到好几人都在按着头说,这酒还是要少喝。然后他们一转头就看到了水乔幽,见她一点都没有他们那些精神不济地症状,纷纷夸赞她酒量好。 水乔幽听着,不作评论。 刚到府衙没多久,负责看守女监的人过来找她,说有好几人说想要见她。 但是,毕三娘那边,没再有此请求。 水乔幽没有去,起身去了男监。 周全被抓之前,伤势还未好全。 如今,比那时更是凄惨,靠在牢房里侧墙边,没什么精神。 自从上次承认他收了银子去坑米二之后,他未再透露出其它有用的事情。 水乔幽听人说了他的情况,未怪罪他们审问不力,她也不急,吩咐让他歇两日。 从牢房出来,她找了负责那起‘始乱终弃’案件的人,问了案件进展。 此人正想找她,上次得她提点,他们顺着那苦主一家,真的找到了煽动之人。 那人他们认识,是城里有名的赖皮。 这几日,那一家人在府衙门口闹事,他也在人群之中起哄。可昨日他跑得早,他们没有抓到他。 他认为,策划这事的人肯定不是这人,他打算跟着这人,看看他背后还有什么人。 水乔幽点头允了,并嘱咐他,派人盯梢时,多找几个人策应,不要一个人去。 她这边刚闲下来,负责找银子的陈捕头就过来找她了,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银子他们还没找到,但是水乔幽说的藏银子的地方,他们可能找到了。 经过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他们刚才在枯井的西南方,离它约莫三里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土地庙,从土地庙里的土地婆下方找到了一个暗室。 暗室里面没有东西了,但是看里面留下的痕迹,那里应该就是藏那些银子的地方。 水乔幽跟着他去了一趟土地庙,在暗室查看了一圈,认可了他们的判断。 土地庙的位置虽还在城中,却是比较偏僻,又加上庙早已废弃,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他们找了最近的人家打听,可惜暂时还没有什么线索。 水乔幽在庙里转了一圈,停在了落灰的香炉前。 她盯着里面剩下的残香仔细看了一会,确定了一件事。 这庙虽然废弃了,可仍旧会有人时不时来这庙里上香。 陈捕头听到她的断定,当即派人去附近的居民里寻找信众。 从庙里出来,好好的天色变得有些阴沉了,下午也变得有些闷热。 再回到府衙,昨日抓回来的那几个已经审问出结果了。 几个人的身份的确都有问题,不过,其中两人,是旧淮遗民,一个与大苑有关,剩下的都是雍国这些年派过来的探子,无人和桑国有关。 那些雍国探子都说不认识聚财阁的‘大东家’,对他们要查的案子暂时没有帮助。 快要下值时,陈捕头那边还没有收获,跟踪那赖皮的人回来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跟着那赖皮到了城南的一家小酒楼,终于看到了真正鼓动那家苦主来府衙闹事的人。 与那赖皮见面的有两人,两人他们都眼熟,乃是四大门派中除风烟书院和紫金门之外,其它两个门派中的人,在各自门派中,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人被他们当场抓住,已经带回来了。 那两人当时反抗,还伤了他们一个同僚,他们现在将人扣下,也不怕这两派来闹。 水乔幽让受伤的人先回去休息,安排了人去审问两人,让他们查清他们身后可还有其他人。 这日晚上无需加点,可因这事,水乔幽下值的时候,还是晚了点,天色已经全黑。 她刚靠近门口,就听见有人喊她。 “水捕头。” 水乔幽循声望过去,见观棋站在门口朝她笑。 水乔幽走出去,四下看过,却没有看到夙沙月明。 观棋看出她是在找自家主子,给她行了礼,主动告知道:“我家大公子没来。今日下午,廖少镖头和吴大哥进了城,大公子正在醉仙楼招待他们,没法过来接您,他就差我过来接您过去,让我代他向您道歉。” 夙沙月明先前回来时有和水乔幽说过廖云崖和吴江近段日子会来临渊城,但是他们自己当时也不确定哪一日到,水乔幽近日又忙,没和夙沙月明见过,没想到他们是今日进城。 这事水乔幽自是不会怪罪,看着天色问道:“你在这等我很久了?” 观棋否认,“没有,就一小会儿。” “怎么不让人告诉我?” “我们大公子知道您最近很忙,他和廖少镖头他们都交代我了,不能打扰您做正事。” 水乔幽向他道歉,“抱歉,让你久等了。” 观棋可不敢当,他也没觉得久等,连忙摆手,给她指了自己停在前面的马车,请她上车。 天色已经不早,观棋在这里等了这么久,那醉仙楼的人肯定也等自己很久了,水乔幽也未再和他客气,上了马车。 观棋猜到她心中所想,见周边没有其他人了,替大家说道:“水姑娘,您不用多想,大公子和廖少镖头还有吴大哥他们都嘱咐了,他们不急的,您正事要紧,他们等多久都无事。” 水乔幽轻轻点了点头,对赶车地他道:“辛苦了。” 观棋一点都不觉得这活辛苦,高兴地赶起了车。 马车刚到聚仙楼门口,还没停下,楼上临街雅间里的夙沙月明几人就看到了马车,一起到了楼下来迎接水乔幽。 “阿乔。” 水乔幽刚掀开车帘,吴江就高兴地大步过来了。 第217章 叙旧 看到他们,水乔幽也难得的清浅一笑,先给他见了礼。 “吴大哥,久违了。” 门口挂着不少灯笼,吴江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仔细一看,水乔幽脸上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心中一叹,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后面上来的夙沙月明,却是看清了水乔幽脸上的笑容,知道自己今晚将这事告诉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吴江下意识想去拍水乔幽的肩膀,手伸到一半想起她是个姑娘,又赶忙将手伸回来,激动之情写在脸上,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去年夙沙月明回去的时候,特意去了会友镖局拜访,给廖云崖和吴江带去了水乔幽平安的消息。 可是,这和她这个人真真实实、完完整整地站在他们面前还是不一样的。 廖云崖表面上虽不像吴江那么激动,但是看到水乔幽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内心也是十分高兴。 水乔幽先朝吴江问候道:“你的伤,可好了。” “好了,早好了。” 吴江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腿,用活动自如来表明自己没有说谎。 夙秋也跟在夙沙月明身后,几人相互见了礼,就在门口寒暄了一阵。 夙沙月明下午就接到了廖吴二人,水乔幽没到之时,两人已从夙沙月明这里将水乔幽的近况了解了一遍。 这时看到她本人,吴江还是忍不住想问她自己。她这话也让吴江打开了话匣子,迫不及待地关心起自他们上次分别后她的情况。 水乔幽同以前一样,并不嫌他话多,一一解答。 最后,还是夙沙月明择机提出,他们上楼去聊,吴江才意识到他们已在门口聊了许久了,点头赞成。 一行人这才迈过门槛朝楼上雅间而去。 观棋停好马车,看到他们在门口寒暄,先一步上楼安排酒菜。看着摆好的席面,他第一眼瞧着非常满意。再瞧一眼,看到席上只放了一瓶酒。他想起楼下几人酒量都不错,心想,他们这难得一聚,肯定是要喝点酒的,那小小的一瓶酒怎么能够。 趁着几人还没上来,他赶紧又让掌柜多送几瓶酒来。 给每人斟上一杯,再看到桌上还摆了六瓶酒,他终于觉得完美了。 水乔幽几人进来,吴江和廖云崖两人看到丰盛的酒菜生出了拘谨。 夙沙月明请他们入座,“都是些平常的酒菜,还望两位兄长不要嫌弃。” 他这话说的两人又放开了些,赶紧摆手,气氛恢复正常,几人入座,边吃边聊。 夙沙月明先敬了廖吴二人一杯,为他们接风洗尘。 水乔幽看到面前的酒,袁松的那些话和早上在府衙听到大家谈论喝酒的话语在她脑海里轮流过了一遍。 不过,她也端起了杯子。 她来这里后,喝的第一口酒就是吴江和廖云崖带给她的。 那日,他们回房之后,她又回到屋顶上坐着,后来,她打开酒喝了一口,很烈,有点刺喉,入喉之后,人却的确像是暖和了。 如今,她还记得那一口酒的味道。 他们酒杯一空,观棋立马又机灵地给他们满上。 水乔幽也敬了吴江他们一杯,为上次未再与他们同行的失约给他们道歉。 两人连忙拦住她,认为上次是他们给她拖了后腿,反过来给她赔酒道歉。 夙沙月明瞧着他们为这事争论,笑道:“你们再这样论下去,今晚这歉是道不完了。” 三人齐齐看向他,又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他们也很快想通,现在大家都平平安安地站在这儿,知道大家都过得不错,就是很好的事情,当初之事责任在谁已不重要。 听到水乔幽如今在府衙供职,廖、吴二人也由衷为她高兴。 因他开口打趣,这事终于就这么过去。 再闲话家常地聊几句,大家之间的氛围又恢复成去年同行时的融洽。 夙秋虽不在去年的队伍之列,亦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人还是有礼有矩的,坐在桌上,也不影响他们叙旧。 今晚的酒是聚仙楼最好的酒,也是整个临渊城最好的酒,酒香醇厚,入口绵柔。 这样的好酒,与叙旧最是适配。 大家都是能喝酒的人,酒入口中,都没觉得一点不适。 观棋倒酒也是勤快得很,不知不觉,桌上的菜没动多少,酒已经喝空好几瓶了。 观棋看大家都没有醉意,时辰又早,中间就又出去拿了两瓶酒上来。 吴江问完桌上所有人的近况,又给水乔幽说了一遍会友镖局所有人的近况。 老镖头眼花得更严重了,依旧爱给后辈们说他知道的那些旧事,还会时不时提起林光,多次向他们问起她的近况。总镖头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吴江觉得再活个二十年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账房除了又老了点也没变,跟他提支银子就跟要他命似的。小黄丢三落四的毛病是没法治了。镖局又招了两个新人,可都没有林光灵泛,常常让他们头疼。说到他自己,他告诉水乔幽,他家中那位去年就希望她能去他家中过年,现在他每次出门,她和他们的女儿都会叮嘱他,若是再遇到她了,一定要让她今年去他们家过年。廖云崖这边,则又有好消息,年底,他就可以做父亲了。 水乔幽听着他说着这些琐碎的事情,没有半点不耐烦,安安静静地听着,似乎又回到了会友镖局。 听到廖云崖要做父亲了,众人都忙向他道了恭喜,真心为他高兴。 说到孩子,日渐沉稳的廖少镖头,嘴角眼角都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接受了大家的道贺。 这样的喜事让雅间里的笑声逐渐增多,吴江随后又将他们近段日子在江湖上遇到的好事坏事都说了一遍。 这顿酒连喝带唠将近喝了两个时辰,桌上的酒全部倒完了,大家想起水乔幽明日还要当差,不再让她喝了,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廖云崖和吴江这次是来临渊城给人押镖的,他们提前了两日到,明后日也没什么事情,故而叙旧之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们的住宿有夙沙月明安排,今日赶路也是辛苦了,水乔幽见天色已经不早,没再和他们客气,让他们也早点休息,起身告辞。 夙沙月明让观棋去套马车,水乔幽没醉,也没觉得路远难走,之后她也没什么事了,不赶时辰,她喊住了观棋,坚持自己走回去。 夙沙月明已经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这不是客套,看她的确没有醉酒的迹象,就只好随了她。 送走水乔幽,夙沙月明知道吴江和廖云崖也累了,几人没有再续场,他吩咐人给两人收拾房间,安排他们先休息了。 夙秋不怎么喝酒,只是坐在一旁作陪,总共就喝了三杯,桌上的酒基本就是他们四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完了。 醉仙楼的酒好,吴江和廖云崖没有醉酒的迹象,但是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夙沙月明洗漱完,坐着喝了杯醒酒茶,和醉仙楼的掌柜谈了点事情,掌柜走后,他眼皮也开始变重。 水乔幽从醉仙楼出来,径直往吹雪巷走。 走到一半,路上没什么行人了,周边烛火渐渐变少,她也加快了一点脚步。 又走了一段,即将路过昨晚的拐角处,她听到那边传来脚步声,蓦地想起了昨晚拐弯后看到的人。 确定那边的脚步是朝外走,她停下了脚步。 没过一会,拐弯处果真有人走了出来,并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避开,发现那是个踉踉跄跄的酒鬼,并不是昨晚的人。 她往旁边避了点,继续往前走,拐过那个弯,街上未再看到人影。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想起早上老者对自己的劝告,在心里轻轻一叹,可能她真的得好好休息一两日了。 再往前走,一直到自己的小院门口,都没再遇到行人,今日门口也没人在等她。 回屋之后,她照常先去喂马。喂了马回来,她准备洗漱,决定早点休息。 刚从院子里打了水进屋,院子外面传来了急促地敲门声。 她这小院,从她来这里到今晚之前,目前只有两个人敲过她这儿的门。 凭借敲门声,听着并不像他们。 她放下水,轻声开了房门,望着院门,没有立即回应。 “水捕头,水捕头。” 过了一会,外面的人估计是看到里面有光却一直无人应,有些急了,也不管会不会吵到周边邻里,朝里面喊出了声。 水乔幽辨出是府衙里贾刚的声音,跨过门槛,前往院中开门。 门外,贾刚看到她在家,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气喘吁吁地告知道:“水捕头,出事了。” 贾刚喘了口气,无需她问,将话说得详细了一些。 半个时辰前,先前在府衙门口闹事的那一家子抬着一具尸体到了府衙门口,死者就是之前一直闹着要撞死在府衙门口的男子母亲。如今,那一家子还在门口哭闹,要让府衙赔人。 虽然是大晚上的,但是他们不仅又哭又闹,还敲锣打鼓的,吸引了不少周边百姓出来围观。 这个事情,他们本来是要禀给太守的,可他们去找了人后,才知袁松今晚不在府上,情急之下,他们只好先来找她。本来他们也不知道她住哪里,好在她在府衙留了住址,贾刚才能找到这里来。 袁松今晚有应酬,他看水乔幽最近也忙,和她交代了一句,没让她陪同。 他没在府上,估计是还没回来。 水乔幽连蜡烛都没灭,当即关了院门同贾刚往府衙赶。 “人怎么死的?” “好像是上吊死的。” “好像?” “他们家人不肯说是怎么死的,也不准我们查看尸体,我找了机会瞅了一眼,看到死者脖子上有勒痕。” 那一家人不仅不准府衙的人碰尸体,也不肯去府衙里面好好说,就是要守着尸体待在大门口。他们那锣鼓是还没到府衙门口就开始敲了,到府衙门口时,他们身后已经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如此一来,官差们也不好对他们动粗。 水乔幽同贾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府衙门口,那一家人还守着尸体在府衙门口哭天抢地,外围看热闹的比贾刚走之前还多了不少。 今晚值夜的人除了守大牢的都到了门口这边看着,大家瞧见水乔幽来松了口气。 喊得最大声的是死者的一个侄子,中年汉子看到几个本在和他们拉扯的官差都去迎水乔幽了,立马意识到她是能主事的人,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瞬,哭的喊的,敲锣的打鼓的都更卖力了。 今日的天阴沉了一下午,到了这个时辰,终于有了点小雨飘下来。 这点雨,恰好就让他给利用上了,顶着雨喊,老天爷都知道他们家的冤屈,看不过去了,帮忙喊冤来了。 各种声音一混,弄得人头晕脑胀。 水乔幽走到他面前,冷眼望着他。 他那句官府仗势欺人喊了一半对上水乔幽的目光,心头一凛,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剩下一半喊不下去了。 水乔幽站在灯笼下面,又慢慢扫了一圈。 黑暗处看光下之物,清清楚楚。 其他人被她这么一扫,觉得就像是忽然变天了,背后生寒,一个个气势都弱了下来,敲锣的打鼓的,手都没敢再动。 下雨了也不肯离开的那些看热闹之人,水乔幽暂时也没让人赶他们。 水乔幽的目光落回到用白布遮着的尸体身上,吩咐道:“唤仵作来。” 仵作早就来了,就在旁边,无奈家属不让他们碰尸体,他一直都没能发挥。 听到水乔幽吩咐,他连忙举手出来,在水乔幽的眼神示意下去查看尸体。 他的手即将要碰到白布,旁边守着的家属是死者的大儿子,一把将仵作给推开了,并指着水乔幽不满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不是要将俺娘带走,然后将我们也关起来,和那害人的毒妇狼狈为奸,你们居然连死人都还不肯放过。” 他这么一推,其他家属反应过来,一起围住了尸体,纷纷声援他,现场又变得喧闹起来。 第218章 刺杀 贾刚气极,想喊对方将手放下来。 水乔幽抬手制止他,声音不重地反问对方,“既然不想找官府申冤,你们今日来此是何目的?” 她目光清冷,看得对方心头一颤,气势有点发挥不上了的感觉。 他呆怔须臾才找到自己声音,“谁说我们不是要申冤?我。” 他话未说完,被水乔幽截断。 “既是申冤,为何不许仵作验尸?” 对方眼神轻飘,想要反驳。 水乔幽声音再次响起,“还是,你们此举,意在讹诈官府,这人之死,实乃你们所为?” 水乔幽此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不少,府衙众人神情皆肃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想起来要驳斥辩解,“你,你,胡说什么,俺娘就是被你们官府逼得上吊死的。娘,我苦命……” 他的哭嚎刚起,被水乔幽冷声斩断。 “是与不是,官府验过尸后,自有定论。” 水乔幽望着他,轻轻动了动手示意仵作做事。 其他人反应迅速跟上,快速上前,将他们和尸体隔开了。 他们回神,想要冲破阻拦,挡住尸体,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人对水乔幽刚才所说多了几分信任,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多。 有了水乔幽发话,其他人不再有顾虑,将人拦得死死的,仵作也动作麻利地将尸体先大致查看了一遍,在死者侄子又要喊官府仗势欺人之时,初步给出了死因。 人的确是死于窒息,不过脖子上的勒痕不止一道,不像是上吊自杀,更像是被勒死的。 仵作此话一出,现场静了一瞬。 随后,死者大儿子和侄子大骂仵作胡说八道,指责起水乔幽等人,果然是害了死者还要迫害他们云云。 在水乔幽来之前,守在府衙的人怕出事情,去大牢里抽调了一部分狱差出来,同时还让人去通知了外出巡查的人。 这时两处的人都陆续赶到了门口,人力一事不再吃亏。 旁边贾刚这次反应很快,喝断他们,让周边同僚以谋杀之嫌将对方都控制住了,并扣押了尸体。 水乔幽吩咐两人疏散门口围观的人,和其他人一起往里走。 进门之后,她让仵作再仔细验一遍尸,命将扣押的人分开审问。 负责这起案件的蒋捕头刚才也已收到通知赶回府衙了。 仵作验尸期间,水乔幽向他问起了今日抓回来的那两个人。 那两人和那赖皮都是在说起这事时,被当场抓住的,但是两人都很嘴硬,还狡辩自己只是聊闲篇,仗着自己门派地位高,觉得官府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那个赖皮也和他们一个说法,说只是收钱去帮忙盯看热闹的。至于他给苦主一家‘出主意’,是为了帮苦主一家将这事影响扩大,得到关注,让官府不得不重视,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也是好心,顺便赚点银子。而且,这对苦主来说确实是有用的。 这种事情,不仅他做,这城里很多人都做。很多苦主也乐得找他们这种人帮忙,他虽然赚了他们银子,实际上他们可是互惠互利。 蒋捕头打算先熬他们一晚上,明日再来审问。 不曾想,今晚就又出了这样的事。 他这边详细说完,仵作已验尸完毕。 经过仵作确认,死者身上没有其它致命伤,人就是属于窒息死亡。虽然看上去没有挣扎的痕迹,但是他以自己干了三十年的经验向水乔幽保证,人就是被他人勒死的。 不过,死者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看起来确很像是自己上吊造成。 从停尸房出来,水乔幽没急着让蒋捕头去大牢审人,而是让他以教唆杀人之罪直接去那两人家中和门派中查问。 蒋捕头带着人出府衙后,水乔幽又找来一人,让他去将负责找银子的陈捕头找来。 一炷香过去,已经听到消息的袁松也到了府衙。 他进门时,门口看热闹的人已被驱散,喝了酒的他被风吹得头痛,听到水乔幽早过来了,他头疼好了不少。 水乔幽知道他过来了,也没要他派人找,自己先去见了他,同他详细讲述了事情经过。 袁松一听人是被杀的就意识到此事不寻常,立马将这件案子也交到了她手里,让她将此案与她手上的案件并案调查,嘱咐她一定要查清楚。 水乔幽一一应下。 此时已经不早了,这个事情一时半会也出不了结果,她看袁松走路都直晃,劝他先回去休息。今晚若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她再派人去通知她。 这事若是交给别人,袁松是不放心的。交给水乔幽,袁松刚回府时听到这事的担忧,少了一半。 担忧一少,酒劲开始上头。袁松的确有些难受了,听了她的劝。 他自己身上酒味太重,又想着事,没注意到她也喝了酒。 回府之前,他想起楚默离昨日还特意提点他们这事,便让水乔幽再辛苦一点,现在就去一趟楚默离那儿,将这事告知他。 水乔幽明白袁松的担忧和顾虑,应了下来。 外面雨越下越大了,认识这么久,袁松注意到她下雨天一贯不喜欢打伞,叮嘱她记得打伞,别淋雨了。 送走袁松,陈捕头刚好过来了。 陈捕头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今晚的事,水乔幽不再赘言,让他去审今日送牢里的那三个。 她安排好一切,出了府衙前往楚默离那里。 她仍旧不喜欢打伞,跨过门槛时,想到袁松的叮嘱,还是找门口的人问了一句。 守门的年轻人连忙找了把伞出来递给她。 水乔幽也没再多耽搁,加快脚步,走入雨幕中。 走了两条街,雨开始变大。 雨水变大,打在油纸伞上的水声也逐渐变大,水乔幽却在这变大的声音中辨听出不一样的声音。 她脚步缓了下来,凝神静听。 走了三步,她着力于落在后面的脚上,人动作敏捷地往后仰。 腰向后弯平时,有暗器从伞上方飞过去。 身后仍有利器劈空的声音靠近,她未起身,就着这个姿势原地转了半圈,人几乎贴直在地面,手上的伞挡在了身前,伞柄在手心快速转动,挡住了不少暗器。 油纸伞被划破,暗器仍旧未停。她稍微抬高伞,往暗器射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将手上的伞往那边投掷出去,人斜着冲向旁边的商铺屋檐,借着檐廊一边躲避暗器,一边逆向冲向暗器来源之地。 跑了三丈,她追上自己扔出去的伞,又回到街上,接住伞再次用内力将它向前方屋顶甩了出去。 人也借着破了的伞躲避身形,跟着上了那方屋顶。 伞先她到了屋顶,她脚踏上瓦片,伞落之处传来闷哼声。 她伸手捞住伞柄,有人从她旁边滚落下去,伞檐开始往下滴血水。 她未去看跌落的死人,右手撑着伞,左脚一抬,一个扫腿又将旁边一人踢了下去。 她这么快出现在了屋顶上,屋顶上的人大惊,距离太近,他们手中的暗器失去了用武之地,纷纷拔出兵器朝她攻击。 水乔幽没有扔掉手中的破伞,直接将它当成了武器。 伞柄在她手中旋转,伞檐又擦过了两人喉咙。 他们举着兵器还想再砍水乔幽,手上忽然失了力气,整个人往前倒去。 须臾,他们脖间的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从屋檐上滴落下去。 先前可能因为吹风,刚才水乔头有些变重了。现今手脚一动,那点不适也消失不见。 雨水透过划破的油纸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连眼都没眨,从容挡下四面八方的攻击。 埋伏的人比较多,屋顶上手脚多有受限,因又下着雨,屋顶开始打滑。 交手一阵后,双方将阵地从屋顶换回了地面。 来人应是知道水乔幽武功高,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先是暗器偷袭,人数也是众多。 屋顶上地上都已躺了不少断气的,水乔幽被团团围住,粗略一扫,站着的至少还有二十号人。 水乔幽将伞换到了左手,袖中浮生到了右手。 她以伞为守,浮生为攻。 对方以为到了地面上就能制住她,很快却发现地上躺的尸体越来越多。 雨声掩盖了他们打斗的声音,避免了周围的人探头探脑。 可是,南面来了个打更人,刚转弯就看到了雨幕中刀光剑影,人影乱飞,看清是有人打架,且地上躺了一地后,吓得捂住嘴赶紧跑走了。 他一口气跑了差不多两里地,才敢换口气,接着往府衙报案。 这边水乔幽看到对方折损了近一半人,也不愿撤走,知道他们是目的明确,抱着一定要她死的打算来的。 她暂时也懒得去猜到底是谁策划指使了这事,目光冷下,握紧了浮生。 随后,浮生落下之处,必有断骨之声,伞檐擦过人身,滴落下的雨水就红上一分。 地上的雨水开始变红,大雨也未能阻止空中的血腥味逐渐浓重。 不到一炷香,除了水乔幽,整条街上,只剩三个人还勉强站着。 那三人看着一地的尸体,再看对面撑着伞站得笔直的水乔幽,终于生出了退怯之意。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掉头就跑。 水乔幽瞥了一眼自己被划落了一块角的衣袖,缓缓抬眼,慢步往前走。 走了半丈,脚下踢起一把断刀。 眨眼之后,断刀擦入一人后背,三人变成了两人。 那两人看着同伴倒地,脚步顿住,脸上越来越白。 回头见到水乔幽不急不缓地向他们靠近,两人脚下都开始发软。 焦虑之际,又看到水乔幽踢起了什么东西。 两人吓得一步也走不了,就在他们以为自己的下场也会和周边的人一样时,膝弯一同被重物击中,两人趴倒在地。 过了半天,意识到自己还有气,同步回头看去,看清了打倒他们的是一把刀。 刀落在了两人脚边,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好像逃过了一劫。 只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了撑着伞的水乔幽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水乔幽语气和平日一样,“谁派你们来的?” 两人望着水乔幽,却仿佛听到了地狱之音,爬着往后退。 爬了一段,终于勉强站了起来,他们连忙就往前面跑。 他们只顾往后看水乔幽有没有追上,没有注意到前面多了许多人正在往这边赶。 水乔幽听着脚步声,瞧着那些晃动的人影,没再去追他们,停在了原地。 贾刚听了更夫报案,立即集结了人往这边赶。 拐入这条街,就看到两个惊慌失措朝着他们跑的人。 两人发现他们是官差,已经来不及换方位,还直直冲对方队伍里去了,官差毫不费力将人给抓住。 官差看到前面还有人影,加快脚步往前。 “什么人,站住!” 贾刚走在最前面,正要拔刀,水乔幽辨听出他的声音,喊了他一声。 “贾刚?” 贾刚听出声音耳熟,拔刀的动作收住。 水乔幽往前走了两步,“是我。” 贾刚终于认出人来,“水捕头!” 知道站着的人是水乔幽,其他人都放松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看到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尸体,知道人都是水乔幽所杀之后,个个头皮都开始发麻。 贾刚说了更夫报案的事情,壮着胆子询问事情经过。 水乔幽望着蔫了的两个犯人,骤然想起比她先走一步的袁松。 她没功夫回他,吩咐他将人带回去、处理好现场,扔了伞,就往袁松离开的方向赶。 贾刚从她言行中意识到有事,他当机立断点了一半人,让他们跟上水乔幽。 一路上,再未遇到意外,也未遇到袁松。直到跑到袁松府门口,看到袁松正在下马车,平安无事,水乔幽松了口气。 “兄长。” 大门口挂着灯笼,袁松看到她一身湿透,没有先问她怎么来了,而是问道:“怎么一身都湿透了?” 水乔幽顾不上这些,问他,“你刚才回来,可有遇到危险?” 袁松疑惑摇头,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的冷锋白衣服上被染红了。 “这是……”袁松清醒了不少,“出什么事了?” 水乔幽戒备地向四周扫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威胁,才回道:“先进去。” 袁松意识到出事了,点头往里走。 水乔幽跟在他身后,依旧留意着周围,吩咐护卫警惕起来。 第219章 没有 两人进了书房,水乔幽没有急着说事,先又将书房和窗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潜藏的危险,才和袁松说起刚才自己遭遇暗杀的事情。 袁松第一次见水乔幽如此谨慎,看她举动就知道事情小不了。听到她所说的暗杀人数,还是不免震惊。 他很快会意,水乔幽这么快赶过来,是担心他也遭遇暗杀。 “你这一路回来,可有异常?” 袁松认真回想,“没有。” 两人都陷入沉思,难道这背后谋划之人今晚只是针对水乔幽。 不管是针对谁,两人都想到了这事最有可能的起因。 不管是今晚府衙门口闹事的人还是当街暗杀水乔幽,应该都是和最近府衙在城里戒严,并让城中所有帮派商号都‘帮忙’清查探子一事有关。 临渊城里鱼龙混杂,要想隐藏点什么最是容易。光是靠官府戒严清查,都不一定有什么效果,但是,临渊城里所有人都和官府一起查,那就不一样了。 那些之前躲藏在临渊城里的隐蔽势力,用不了多久绝对会被逼得无处可藏。官府又在城门口设了重兵,他们想退也退不出去。这样下去,暴露被抓是迟早的事。 他们若是不想坐以待毙,必定要有所行动。 譬如,像今晚这样,给官府增添一些麻烦,让官府分出精力,反过来掣肘官府。 当然,想要官府彻底放弃调查这事,这种麻烦的成效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必须还要做点影响更大的事情。 如今,整个临渊城都知道水乔幽是袁松的得力亲信,专门负责这些事情。这段日子,临渊城的情况也证明了她的能力。 他们也不知这城中还有一个楚默离,自是以为这些都是府衙这边所为。 这些人要想解决目前的困境,给自己争取隐藏、逃离的机会,短期之内,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就是让负责侦查的水乔幽脱离这些案件。问题在于,她是袁松的亲信,又没有可以让他们拿捏的把柄,除了袁松,这事谁也做不到。如此,杀了她,反倒最是有用。 其实杀了袁松,更能达到让临渊城乱起来的效果。只是,刺杀朝廷要员,也容易引来反噬。目前来讲,还是先杀水乔幽对他们最有利。 不过,也保不齐哪天他们被逼急了,不会做此选择。今晚他们又没能杀了水乔幽,形势就会对他们更加不利,狗急跳墙,他们做此选择的机率更会增大。 水乔幽今晚决定不回去了,这件事解决之前,她也会护送袁松上下值。 袁松清楚她分析的都有道理,同时,他想到了还在城中的楚默离。 同样的道理,若是那些人知道安王在临渊城中,他们要杀他的想法肯定比暗杀他的想法更重。 袁松一想到这点,背后冷汗直冒。安王要是在他管辖的地盘出点什么事情,那可比他自己被暗杀了还要严重得多。 他知道楚默离做事谨慎,行踪隐秘,但是什么事情都怕有意外。 袁松不敢想下去了,他喊住正想出去安排防卫的水乔幽,“阿乔,你先别管我,你赶紧,去一趟安,公子那里。” 他被杀了,也就他一个人被杀了,陛下怜惜,他可能还能在史书上留一笔,得个好名声,万一这个祖宗在这出点什么事情,那他一家老小都得掉脑袋。 “一定,一定要确保公子平安无虞。” 水乔幽当即听出了袁松的意思。 按说,楚默离敢来这儿,安全必定是有保障。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况,他们这次找的人,还是双溪楼的人。 楚默离若是在这出点事,整个临渊城没人担待得起。 这个时候,之前跟着她来的官差终于赶到了大门口。 水乔幽指派一人再去府衙抽调二十人过来,首选经验丰富身手好的,再将其他的人一半安排在袁府外围,一半放在府内,让家丁护卫同他们一起,将袁府里里外外全部再检查一遍,并点了几个身手好的就近保护袁松。 袁松的府邸离府衙不远,抽调的人很快过来。 水乔幽将袁府的事情交给他们,立马赶往楚默离那里。 在这期间,太守被人刺杀的消息已经快速传开。 这一次,水乔幽在路上未再遇到意外。 她到楚默离暂住的小院外时,雨还没停,小院已经熄灯了。 她没有提灯,才进巷子,就感觉到周边有不少眼睛锁定了她。 以往她来的时辰比较早,又或许是因楚默离知道她会来,她没有在周围发现这么森严的防守。 她没有再往前走,说明来意,“在下奉袁明府之令,前来面见公子。” 很快有人出现在水乔幽面前,她将楚默离之前给她的令牌亮了出来。 那人验过令牌无误,让她在原地稍等,自己离开了。 水乔幽知道他估计是去通报了,耐心等在原地。趁空扫了一眼周围,见一片平静,心中明了袁松的担忧暂时应该还没发生。 没过多久,前方小院里亮起了灯,院门打开,时礼提着灯笼出来。 时礼听到说是府衙来人,猜到是水乔幽,走近了看她没打伞,有些讶异,“水姑娘。” 时礼连忙将手里的伞递给她。 “多谢,不必了。”只有几步路,水乔幽觉得没必要再让他弄湿衣裳,没有接,“我有事要面见公子,公子现在可方便?” 时礼只好给她撑着伞,“公子猜到来的是你,已经在等你了。” 水乔幽点头谢过,朝院门走去。 水乔幽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虽然在雨里来来回回奔波了几趟,身上血腥味散去了不少,但是时礼还是很快注意到了她衣裳上的红色有些异样。 进了院子,跨上屋檐,光线足了些,时礼确认了她身上那是血。 他朝西面看了一眼,西面暗处有人见到,悄声出了小院。 楚默离房里亮着灯,时礼直接领着水乔幽到了楚默离房间。 “公子,水姑娘来了。” “进。” 时礼请水乔幽先进,楚默离正好披着外衣从屏风后出来。 “这么晚了,你……”楚默离想问水乔幽怎么来了,话说一半,看到她的狼狈,步子迈得大了些,“出什么事了?” 见到他没事,水乔幽答道:“一点小事。” 她看到自己身上在滴水,刚跨过门槛的她,准备退出去。 楚默离看了时礼一眼,时礼在水乔幽退步之前,帮两人将门关上了,自己留守在门外。 水乔幽脚步不得不顿住。 楚默离才不信她嘴里的一点小事,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检查,“有没有受伤?” 水乔幽摇头,“没有。这些血都是别人的。” 楚默离没听她的,通过她身上变浅的血印看出没伤,又直接扶着她的胳膊将她转了一圈。 楚默离的动作出乎水乔幽意料,可这次这么大个人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她也没感受到危险,后面又无可退之处,她就被他给转了一圈。 楚默离仔细检查了一圈,确定她真的没有受伤,才放开她。 “我真没事。” 水乔幽想和他说正事,刚要开口,他往里去了。 水乔幽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先停住。 通过屏风,她瞧见楚默停在了放衣服的柜子边,打开了柜子。 没过多久,他拿着一套衣服和一块干帕子过来,递给她,“先将衣服换了。” 水乔幽愣怔一息,“不用了,我没事。” 楚默离打断她,坚持道:“先将衣服换了。” 水乔幽还想推拒。 楚默离猜测着她的心思,告知道:“这是新的。” 水乔幽没有嫌弃的意思。 楚默离将衣服放旁边柜子上,示意了一下屏风,“去后面换。” 他没等她说话,自己准备出去。 水乔幽想要喊他,眼前一花,人有些轻微晃动。 楚默离注意到,才放到门上的手快速转向扶住她,“怎么了?” 说着,他又扫视起她来,担心她受了伤不说。 水乔幽眨了眨眼睛,想起今晚喝的酒。 她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没事。” 她没去拿衣服,和他说起了正事,“今晚,府衙门前有人闹事……” 她没有停歇,抓住机会将府衙门口的事后自己路上遇到的事以及可能的原因全说了,还转达了袁松对楚默离的担心。 他没事,他们也就放心了。今日那些人没有成功,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更疯狂的动作,她尽职提醒楚默离,这段日子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一次说完,她才缓了口气,等着他做指示。 再看楚默离,他的脸好像出现了重影。 楚默离听她说晚上过来时遇到了暗杀,眼睛再次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一遍。 刚想向她确认她到底有没有受伤,看到她眨眼睛。 她这个样子,让他想起她上次醉酒的时候。 精明中带着一点迷糊,迷糊中又透着清醒,和现在很是相似。 他没回她正事,轻声先问:“阿乔,你今晚是不是又喝酒了?” 听到‘喝酒’,水乔幽变重的眼皮当即睁了上去,回答不带一点犹豫,“没有。” 没了风雨,在这不大的房间里,水乔幽身上的血腥味逐渐变重,其它的味道也变得明显。 楚默离上前一步,细闻了她周边的味道,除了血腥味和雨水的味道,似乎还有一股清淡的酒香。 水乔幽看他过来,又往后退了一步,从容问道:“这两件事,公子可有指示?” 今晚既然只有水乔幽遇到暗杀,袁松那里,在楚默离看来,今晚应该不会有事。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仍旧未回她,指着衣服道:“你先将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坐着在这等我片刻。” 说完,他转身先开门出去了,还很干净利落地帮她将门给带上了。 水乔幽听到脚步声是往书房那边走,只好先等他。 头晕脑胀的现象告诉她,折腾了一晚上,晚上喝的酒开始上头了。 她想着马上就要走,没有换衣服,也没待在屋里。她随后开门,去了外面花厅站着等。 花厅没有关门,夜风进来,虽然让人脑袋变重,却也能让人暂时保持清醒。 另一边的书房里亮着灯,关上了门。 水乔幽没有靠近,未生出打探的心思。 她望着外面的雨,开始还在想今晚的事情,越想眼皮越重,神思逐渐无法集中了。 她在外面站了一刻左右,楚默离和时礼没一个人从书房出来。 她便只能继续站着,盯着雨发呆。 眼皮快要睁不开时,房门打开,她精神了点,转头望去,出来的却是时礼。 时礼关上门,朝她一礼,什么都没说,拿着伞出了院子。 水乔幽在外面又等了一会,楚默离还没出来。 她按了按太阳穴,干脆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 楚默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水乔幽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楚默离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 楚默离抬头见到是她,先她开了口,“你先在旁边坐一会。” 他瞧见她没换衣服也没再说什么,给她指了一下位置,就又低头忙自己的。 水乔幽瞧着他奋笔疾书的模样,也不好出声打扰,站到了旁边。 楚默离注意到她没坐,看到她湿透的衣服猜到原因,“没事,你坐下。” 水乔幽眼前重影愈发严重,她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衣服滴水不再如先前严重,思索过后,她还是坐了下来。 房里点了香,闻起来让人心神宁静。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水乔幽想想点事情来让自己保持清醒,闻着淡雅的香味,这事却越来越难。 几次过后,她放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她便用手撑着头,过了一会,眼皮还是重到不再抬得起来。 身体的疲惫战胜意识的时刻,听到有人喊她。 “阿乔。” 水乔幽一点都不想回应。 楚默离腰又弯下一点,再次轻声喊了一句,“阿乔。” 水乔幽有点不耐烦,用鼻音回了一声,“嗯。” “今晚喝酒了?” 眼睛紧闭的人,意识恢复了些,立即回道:“没有。” 楚默离闻着她呼吸间的酒香,有点想笑,声音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魅,“喝了多少?” 迷迷糊糊的人沉思两息,“没多少。” 少时,她又补充强调,“一点点。” 第220章 衣服 她这个一点点,楚默离不用问,都明白是个什么样的。 “可还能走?” 水乔幽不回话了。 楚默离试着将手伸向她,碰到她时,她眼皮向上抬了一点。 楚默离看到她睫毛动,手已准备挪开,却见她的手没有动作。 他望着她的眼睛,“可还认识我?” 水乔幽将目光低落下去,重新闭上了眼睛,同时问他,“今晚的事,公子,有何,指示?” 楚默离见她醉成这样还记得正事,也是啼笑皆非,手转到她脖颈处,弯腰想将她抱起来。 水乔幽睫毛唰地往上,眼神凌厉,“你干什么?” 楚默离和她对视两息,“你,该休息了。” 水乔幽审视了他一眼,挡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冷声道:“我自己可以走。” 走了一步,身体一晃。 楚默离伸手欲去扶她,她又自己稳住了,眼睛扫了一圈,步伐稳健地往门口走去。 楚默离跟上她,手护在她身后。 跨出门槛,水乔幽脚步停住。 楚默离出声指引,“房间就在对面。” 水乔幽先前出来,房里没熄灯也没关门,她往对面看了一会,觉得有点眼熟,迈脚走了过去。 进了屋,绕过屏风,她就往床边走。 楚默离连忙拉住她,在她皱眉之前解释道:“头发湿了。” 水乔幽好像听进去了,没再向前。 楚默离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等我一会。” 楚默离将给她准备的衣服和帕子拿过来,他准备先给她擦头发,手伸出去,忖量一息,还是将帕子递给她。 水乔幽眼皮又快撑不住了,见他动作,目光顺着他的手抬高了一点。 两人无声望了一会,楚默离将帕子递近了一点,她不但没接,还直接闭上了眼睛。 她什么都没说,楚默离却从她眼里看出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在嫌他吵。 楚默离收回手,绕到了她身后。 他给她擦了一下头发,看她没有什么反应,手上动作放开了些。 他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和她闲聊,“今晚,有高兴的事?” 楚默离做这种事有些不熟练,但动作尽量轻柔。水乔幽没有觉得不舒服,眼皮又落了下来,未立即回应。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没听见时,她闭着眼睛小声应了一声,“嗯。” “和谁一起喝的?” 酒上头,让水乔幽的回答又慢了两息。 “夙沙、吴大哥,还有廖少镖头。” 楚默离听着她慢慢数,垂眸看了她一眼。 虽然她眼都不睁,但是听她讲话可以知道,她还有一点意识。 他快速帮她将头发擦干了些,凑近她耳边,问道:“衣服湿了,穿在身上,可觉难受?” 水乔幽脑子里接收了他的话后,动了动身体,好像是有点不舒服。 楚默离在她旁边半屈膝蹲下,声音放得比刚才更轻,“换一身,可好?” 水乔幽一点都不想动。 “你自己换?” 水乔幽也不是很想听他说话,侧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楚默离将帕子搁在一旁,声音如旧,“你若不换,我帮你换?” 水乔幽扭头,视线直射他,比先前还要凌厉。 楚默离将衣服放到她手里,眼角微扬,“那你自己换?” 湿衣服贴在身上,的确不舒服。 酒劲一上来,身体就会发热,一湿一热,还让这种不舒服增加。 楚默离看出她在纠结,耐心诱哄,“换了衣服,就去睡觉。” 水乔幽郁闷地垂了垂眼,站起身来。手就要脱衣服,注意到楚默离还在,眼神锐利地瞥向他。 楚默离看她手落的位置,会意过来,起身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听到关门声,水乔幽才开始动手换衣服。 楚默离在门外耐心等着,然而,站了许久,都没听到水乔幽喊他,也没再听到任何声响。 他估算着她的用时,大概过了一刻,他敲着门唤了一句,“阿乔。” 房里水乔幽没有回应。 这让他有些不放心,推门想要进去,手刚放到门上,想起一些旧事。 他这次推开门,若她也还没换完衣服…… 他按下担忧,将手收了回来。 结果,又等了半盏茶,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他不得不再次敲响房门,“阿乔。” 他在外面喊了三次,里面的人都没有应一声。 楚默离想起她上次醉酒后的反应,难不成,睡着了? 天越来越热了,雨没下的时候闷热,下了之后,又有了些凉意。尤其是她刚淋了雨,若是直接趴在屋里睡,很容易着凉。 楚默离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了,撇头远离房门,将它轻推了一条缝,“阿乔。” 等了一会,里面的人没有出声,他告知道:“我进来了。” 过了两息,他才缓缓将目光转向屋内,透过屏风却未再看到水乔幽的身影。 周边也没看到人,他提脚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看到的是被随便扔在地上的湿衣服,换衣服的人不见了。 眼睛扫了半圈,注意到勾了一半帐子的床上拢起了一点。 他走过去,就见水乔幽用手垫着脸,趴在床上睡着。 楚默离瞧她睡得安安稳稳的模样哭笑不得,走近她,想将她压在身上的被子抽出来给她盖上。 他手上才用了一点力气,趴在那睡着的人感受到有人,陡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旁边的手,整个人翻了个身,垫在脸下的手,精准地扣向楚默离的脖子。 她的警惕让楚默离始料不及,知道她手劲的他,快速往后退,想要避开她的手。 水乔幽却好像预料到了他的动作,抓住他手用力一拉,床边本就行动不便,人就随着她的力道往里栽。 他手去挡水乔幽另一手,水乔幽抬腿踩着他大腿腾空而起。 楚默离看着她离床顶越来越近,想起她上次撞到头疼得皱眉的场景,去挡她的手改成去护她头顶。 水乔幽则趁机扣住了他脖子,膝盖顶住他腹部,到了他身体上方,将他往下压。 “阿乔,是我。” 水乔幽听着声音耳熟,睁着眼睛努力看清他。 楚默离被她压倒在床上,她好像认出人来了。扣着他脖子的力道没再缩紧,盯着他瞧了一会,含糊不清地道:“是你。” 楚默离想起她今晚遇到的事,为了避免她应激,没再用力,“嗯,是我。” 先前出门的时礼,此时正好回来。 还没上台阶,听到楚默离房里传来声响。 他想都没想,急忙往那个方向而去。 跑到门口,正要喊楚默离,听到里面传来他的声音。 时礼脚步缓下。 房间里,两人相互看了一息,水乔幽眼冷冽褪去,放开手,头倒在了楚默离的颈窝里,“哦。” 时礼隐隐听到,辨出水乔幽的声音,忆起上次自己无意间打扰的画面,将嘴边的称呼憋了回去,放轻动作给两人关上了没关严实的房门,悄声退了出去,挥手让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其他人退开,并让他们退远一点。 他自己则将手上的姜汤和醒酒汤都提去了灶房。 楚默离瞥见自己脖子处的危险解除,松了口气。 气没吐完,旁边忽然贴着一个脑袋,让他这吐气的动作又停住了。 他憋着气等了一会,看她也不动,他试着喊她,“阿……” 他才喊了一字,她猝然又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今晚的事,公子有何指示?” “……”楚默离对着她执着的眼神,轻声道:“这事不急,等你休息好了,我再与你说。” 水乔幽看了他一息,似是真听进去了,头又垂下去,鼻音从他颈间漏出来。 “哦。” 她嘴唇动的时候,碰到了他的皮肤。 楚默离呼吸变重,想让她挪开一点,“阿,乔。” 他话才出口,水乔幽压着他的腿挪直了,从某处扫了下去。她这一下,让他后一个字变成了气音。 腿挪直了,水乔幽又不动了。 楚默离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落在自己脖颈处,随即又因空间有限转到了自己耳后的皮肤上。 很快,他甚至听见了她因醉酒加重了些许的呼吸声。 不一会儿,耳后的热度,仿佛通过血液往下移动。 水乔幽来之前,楚默离本已歇下了。这天不冷,他起来后,只是在寝衣外面套了件薄外衣。 相较于他,水乔幽好像穿得更少。 他视线下移,发现她大概是受了他那句睡觉的影响,换衣以后,她只着了一身里衣。 她这样趴在他身上,女子和男子身体构造的区别,变得很是明显。 双方皆薄的衣服,也让两人相贴的地方越来越烫。 楚默离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她挪开一点,“阿乔,你。” 他刚开口,水乔幽还搭在他脖子边的手准确无误地捂住了他的鼻子和嘴,人却没动一点。 楚默离呼吸受阻,话语被迫收了回去。 他脸都憋红了,她手还未挪开,他只好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却有些不耐,拂开了他的手,“别吵。” 她手劲不小,楚默离的手被她这一拂,磕在了床沿上,痛得发麻。 好在,呼吸终于自由。 她这声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语气,也让他意识到,她这酒劲是彻底上来了。 一时不知该不该再喊她。 水乔幽靠在他左边颈窝处,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只觉那声音也有点吵,便挪换到了他右边。 楚默离好不容易缓过来,想要悄悄起身。她这一挪,他立时又不敢动了。 心口,却因此跳动更快。 直到她安静了,他才敢正常呼吸。 只不过,无论他如何调整呼吸,身体都在继续变热,心跳也不受他的意识所控。 就在他无奈之时,水乔幽的右手忽然就搭在了他心口上。 下一瞬,她的手就在他心口处,甚至整个胸膛上来回摸了起来。 楚默离倒吸了一口气。 她来回摸了几遍都没停手,甚至还钻进了他衣领里。 她带着凉的手指突然触碰到他发烫的皮肤上,让他身体紧绷起来。 床边不远处摆着烛台,帐子还有一半没有放下来。 楚默离清楚地看见她的手从自己衣领里滑了进去,目光上转,她的脸还埋在自己颈窝里,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她手指滑过的地方,凉意很快消失,瞬间变得更热。 这种极致的反差反反复复,让楚默离呼吸不仅是变重,还变得有些乱了。 她手这么来来回回地摸,楚默离的衣领也变得松垮起来。 皮肤暴露在外面久了,表面又多了一层清凉。 水乔幽滑动的手,忽然发现了这一点,同样觉得热的她,作乱的手立马又返回去,寻找更多的这种清凉之地。 不一会儿,楚默离的衣领被越扯越开。 “阿乔。” 楚默离想要喊住她,根本不起一点作用。 偏偏这时,她腿还挪了个地方,试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这一挪,直接压住了已经有些不安分的地方。 楚默离一手去固她的腰,一手想要固住她的腿,“阿乔。” 水乔幽讨厌被束缚的感觉,身体无需经过大脑就有了反应,空着的手,将他的手反压在床上,一脚将他另一只手给踢开了,然后腿又回到原地方,还是同一个姿势。 身上的束缚感消失,她满意了,寻找凉意的手再次滑动起来。 楚默离心情五味杂陈,看着她的手,忍不住再次问道:“阿乔,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一直像是听不见他话的人,这次手上动作停住了,过了少顷,她竟然真地回答了他。 “没多少。”她回答还和之前一模一样,“一点点。” 答完之后,她的手又动了。 这一次,她还不再满足那一小片地方,逐渐下移。 手移到他腰处,摸到了他的衣带。她手来回转了几次,衣带不知不觉松开了。 衣带松开了,因还有一处被她压着,她却还是没能摸到自己想要的那股凉意。试了几次,她失去了耐心,抓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扯。 楚默离听到了布帛撕裂的声音,腰间皮肤上感受到了凉意。 楚默离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场面可能就得失控了,也顾不得她会不会不悦,被她踢开的手赶紧抓住她的手。 水乔幽皱眉,想要挣开。 楚默离喘着粗气与她道:“阿乔,脱人衣服,是要负责的。” 第221章 酒醒 水乔幽没听清他前面说了什么,只听进了‘负责’二字,手上动作停住,一直埋在楚默离颈窝里的脸,往他这边转了点。 楚默离感受到,侧转视线。 两人视线近距离交汇。 楚默离呼吸和心跳依旧无法自控。 两人无声瞧了两息,水乔幽放开了他的衣服,眼睛重新闭上了。 楚默离愣怔,“……阿乔。” 回答他的水乔幽是平稳的呼吸声。 他手上的力道试着松了点,她的手落在了他腰边,许久都没再乱动。 楚默离瞧着她被发丝挡住一部分的侧脸,心情愈发复杂。 还未恢复,她压着他的腿又换了个姿势,使得他瞬间回神。 知道喊她让开是不行了,等她不动了,他自由的手试图将她挪开一点。 不曾想,他人刚挪动一点,水乔幽空着的手就按着他肩膀,一把将他按了回去。 他想将被她压着的手抽出来,她手上力道立时加重。 水乔幽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半湿不干的头发贴在脸上不是很舒服,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想要将头发蹭开,脸几次挨上了楚默离的脸。 发现蹭不开后,她干脆又换了个地方,头又挪回了左边,依旧侧脸对着楚默离,带着酒香的呼吸,全喷在楚默离脖颈间和脸上,还有几丝不听话的发丝也落在了他的脸上,让楚默离呼吸变得更加凌乱。 她这样动来动去,腿却一直在那一块。 楚默离心里百感交集,几次想起身,又都被她不悦地精准压制。 感受到血液直往下涌,他也不敢再动了。 他不像她,一点都睡不着,盯着她侧脸看了一会,还是又喊了她一句,“阿乔。” 水乔幽未做回应。 他没管她是不是睡着了,声音放轻,“你姓什么?” 趴在他身上睡着的人,安静如旧。 楚默离继续问道:“你家人,怎么唤你?” 楚默离以为她早就睡熟了,这些问话,并没有指望她回答。 就在他准备问下一问时,她却忽然出声了。 “阿乔。” 声音不重,吐词却很清晰。 楚默离垂眸仔细看了她一眼,发觉她并未睁眼。 “你父亲姓什么?” 水乔幽眉心微蹙,两息过后,她头抬起了一点,略带迷离的目光斜视着楚默离。 蜡烛还在烧着,楚默离将她的眼神看得很清楚。 他感觉出,是个嫌弃的眼神。 就在他以为她清醒了的时候,她又闭上眼睛趴回了原地。 楚默离嘴角忍不住上扬,看她重新恢复安静,凑近她耳边,跟着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士?” 水乔幽听到了,顺着记忆回他,“西……” 张嘴还没发出声,觉得好像不对,西都似乎早就改名了。 “原阳。” 楚默离听着,话语停了下来。 他盯着她的侧颜看了良久,才重新出声,“你和夙沙月明,何时认识的?” 水乔幽像是又睡过去了,不再回他。 他并不执着她的回答,慢声发出下一问,“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水乔幽吹了口气,想将垂落在脸上的头发吹开。 发丝飘动,遮挡了楚默离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楚默离想帮忙,她仍和之前一样,迅速压住他的手,不准他动上一点。 楚默离看她无意中露出的不容他人违抗的气势,妥协了,不再管她那作乱的发丝,顺着先前的话问道:“你在肃西山住了多久?” 水乔幽不再有声。 “你和他,在肃西山,可有见过?” 楚默离本以为她依旧没听见,“水。” “没有。” 趴在他身上睡着的人,突然又吐出两个字。 楚默离话语停下,看出她其实还是没醒,将刚才的话续上,“水家和离人庄,有何渊缘?” 他与先前一样,虽是在问她,却并不对她的回答抱有期望。 等了一会,也未听到她的声音。 他一动,她就将他按住,他也起不了身,侧脸望了她一会,也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耳边响起她有点含糊的声音。 “夙沙的先祖夙沙林栖曾经做过连逸书的护卫,连逸书死后,夙沙林栖就留在了离人庄。” “那他们和水家?” “他们和水家没有关系。相传,夙沙氏是黄帝重臣,他们的后人,以此为傲,不屑与世俗之流为伍,后来连逸书救过一次夙沙林栖,他为了报救命之恩,才会跟着他。” 她说得很清楚,不像是随便乱说,也不像是在说谎。 楚默离沉思片刻,又轻声问道:“那你和夙沙月明呢?” 水乔幽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滞缓两息,“我和他?” “你可有想过,嫁给他?” 楚默离问完,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吸放慢了些。 接下来的两息,似乎被无形的手拉长了。 好在,这两息过后,水乔幽又出声了。 “不会。” 楚默离放慢的呼吸没有急着恢复,他紧接着小声在她耳边问道:“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 “你?” “嗯。” 他这句话有点长了,水乔幽迷糊的脑子,暂时有点跟不上。 “这么久了,你……”话说一半,他看着她,想起以前她说过的话,话语又停住了,一息过后,他换了话语,“没事了,你睡吧。” 水乔幽没听到后续,也懒得多想,“哦。” 楚默离没再问她什么,水乔幽也不安安静静地在他身上趴着,不再有声。 过得久了,她也习惯了楚默离的心跳声,虽然内心依旧觉得它吵,却也没再挪过地方。 只不过,楚默离但凡有一点动作,都会被她压制,她不允许他动一点。 多次尝试之后,楚默离不再做无用之功。 可是,瞧着她安稳睡着的模样,楚默离是一点也睡不着,透过昏黄的烛火,一直盯着她的侧脸看着。 水乔幽脸上的发丝,慢慢变干,随着彼此的呼吸,逐渐和楚默离的头发纠缠在了一起。 楚默离瞧见,觉得甚是有趣。 因为醉酒,水乔幽这一觉睡得很好,一直到窗外明亮,才悠悠转醒。 眼睛还没睁,手先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觉得手下的感觉怪怪的。 她睁开眼睛,想要扭头去看。 “醒了?” 脖子还没转动,耳边听到声音。 她动作随着声音停住,眼皮抬高了一点,见到了一张放大的脸,看上去有点眼熟。 楚默离瞧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意识还没彻底清醒,“可有哪里不适?” 头有点重,脖子有点痛。 不过,这好像不是重点。 水乔幽撑起身,“你怎么在这?” 楚默离默了一息。 “昨晚的事,你又忘了?”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昨晚? 水乔幽被他的眼神看得更加困惑,撑着的地方手感愈发奇怪。 她目光逐渐下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撑在了楚默离裸露的胸口上。 她再看向楚默离,整个人愣住。 昨晚上她换的衣服是楚默离的,尺寸对她来说,有些偏大。 一晚上,她又好几次在他身上挪换地方,衣服早已不再整齐。 殊不知,她这一撑,交领衣襟就往下坠。 里面的风光,猝不及防进入了楚默离的眼睛。 楚默离也有点发怔。 反应过来,想要偏头躲开。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水乔幽的质问响起,他的动作又顿住了。 “……阿乔。”他和她陈述事实,“这是我的床。” 水乔幽想动手的动作缓住,是吗? 环视一周,好像的确有点陌生。这一圈看下来,她还注意到了,楚默离还有一只手被自己压着,腿也被自己压着。 再看他的衣服,甚是……凌乱。 尤其是,腰间寝衣外衣都被撕破了。 看到他那被撕扯开的衣服,水乔幽脑子里响起了布帛被撕裂的声音,随即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好像还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脱人衣服,是要负责的。” 水乔幽目光在他那破裂的衣服和自己的手上来回看了两遍。 难道…… 感受到楚默离在看着她,她放开了他的手,撑着他胸膛的手,缓慢挪动,帮他把散乱的衣襟稍微整理了一下,准备下床。 手才从他身上提起,注意到了自己胸前。 她只穿了一件衣服,垂落的衣襟里,什么都没有。 她目光向上抬,对上了楚默离有点不自在的眼神,瞧见他有点发红的脸。 从他那个角度看,她身前的风光,可以说是一览无遗。 她身下也只穿了一条丝绸寝裤。 楚默离望着她的动作,想要解释,“我……” 还没说出第二个字,压在他身上的水乔幽改变方向,滚去了里侧。她人还没完全挪开,脚就踢向了他。 还在想着怎么解释的楚默离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挨了她这一踢。 昨晚因被水乔幽压着,楚默离的小腿在床沿外吊了一晚上,身体飞出去,楚默离反应过来,想要稳住自己,他这时才发现,双腿早已麻了,根本不听使唤。 他努力起腰,脚着地,上半身抬高。踉跄退了两步,腰撞在了离床头三步远的高几上,人才勉强扶着它后面的墙壁稳下来。 他腰刚好撞到高几的角,疼痛上来,超过了腿麻的不适感,说不出话来。 水乔幽则在短时之内,拿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 早已起来的时礼,就在外面院子里,听到了楚默离房里的动静。 他下意识就要过去查看,前脚刚落地,想到他房里还有个水乔幽。 他再想刚才听到的声响,好像也不是特别大。 迟疑少时,没听到楚默离唤他,他稳住了心神,当做没有听到。 楚默离捂着腰,见水乔幽坐在床上冷冷看着他,他也没动气,安抚她道:“你冷静点。刚才,我。” 他想说,他不是故意要看的。但是,话到嘴边,意识到不管是不是故意他都看到了,还说不是故意的,似乎更不对。 水乔幽瞧着他没说话。 将他踢出去时,她想起了一点昨晚上的事情。 昨晚下了雨,袁松让她过来看看他是否平安,她到的时候,一身都湿透了,他拿了衣服给她让她换,她没换。 可是刚才那一眼,她就留意到她现在穿的衣服不是她自己的。 楚默离嘴边的话语滚成两个字,“抱歉。” 水乔幽扯着被子,赤脚从床上下来,扫到了那些还在地上的衣服,三步就到了他面前,“我衣服谁换的?” “……这事你也不记得了?” 水乔幽听他这么反问,意识到不是他。 楚默离按住痛处,看到她的脚,又赶紧飘开视线,“你再想想?” 水乔幽盯着他瞧了一会,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那你自己换?” 她听到开门关门声,见屋里没有人,自己动手换了衣服。 换完之后,她看到床,就走了过去。 楚默离通过她的眼神的细微变化猜测,“想起来了?” 水乔幽眼神立即恢复正常,转身去捡地上的衣服。 楚默离瞧着她默不作声将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知道自己猜对了。 缓了口气,想要站直身体。 站到一半,瞥见自己身下。 刚才无意间看到的风光,让他又一次受到了影响。 他连忙拉了一下衣服,撇头见水乔幽没注意到,若无其事地靠回到墙壁上。 才靠稳,水乔幽回过头来,声音语气恢复如常,“我要换衣服。” 两人对视一息,楚默离会意过来,想扯好衣服站起来出去,想起衣服被某人给扯破一大片。 水乔幽看到他动作,视线往旁边转了点。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人忽然就坦然了,在心里笑着叹了口气,快速到柜子里随便拿了件外衣穿上就出了门,将房间留给她。 水乔幽听到关门声,将手里衣服搭在屏风上,被子扔回床,垂眸扫了自己一圈,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楚默离的衣服,对她来说,尺寸不合适,自己的衣服虽然还没干透,却也勉强能穿了,她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努力回想昨晚的事情。 楚默离的房间开门声一响,就在院子里等着的时礼,立马跑过去,正好看到楚默离关上房门。 “公子。” 楚默离听到声音,想去揉后腰的手放了下来。 时礼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他看着有点僵硬的步伐上,“您的腿怎么了?” 第222章 无事 楚默离神色不变,停下脚步,摆手道:“没事。” 时礼不好再问,看他一个人出来,虽是有些许疑惑,但是还是先下去了。 时礼走后,楚默离才重新挪动脚步,在花厅里坐了下来,等着水乔幽出来。 屋里水乔幽刚拿起衣服,听到了门口两人的对话,手上动作微顿,赶紧将衣服给换了。 衣服换完,头发随便整理了一下,她想起了一点事情。 昨晚换衣服之前,好像有人给她擦过头发。 那人是楚默离? 醉仙楼的酒喝完之后没有头痛的现象,但是显然也不宜多喝。 剩下想起的依旧是自己趴在楚默离身上的画面,更多的她记不清楚了。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她整理好,便开门出去,想要往外走,就看见楚默离坐在外面花厅里。 他脸上先前的伤口还没好全,这样看着很是明显,她视线微落,又瞧见他放在腰后的手。 视线再往上,两人目光交错,周围万籁俱寂。 过了两息,水乔幽从容抬手,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去府衙,就不打扰公子了。” 楚默离瞧着她行若无事的模样,微微愣神。 还没开口,她已转身走人。 时礼端着姜汤从灶房出来,水乔幽正好踏出花厅的大门。 他喊住她,“水姑娘,姜汤。” 水乔幽点头致谢,“多谢,不麻烦了。” 她脚步未停,继续往外走。 时礼还没到花厅门口,她已经出了院门。 时礼转头,就见楚默离站在花厅里,看着门口。 时礼走进去,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此时离府衙上值的时辰还早,公子怎么不将水姑娘留下来用早饭?” 楚默离放在后腰上的手,改为了背在了背后,并不做声。 时礼没好再多言,放下姜汤,忙去给他打水洗漱。 楚默离重新回到房间,瞧见她换下来的衣服,眼前又闪过先前不小心看到的风景。 他转身去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全部喝完,眼前的一切终于恢复正常。 时礼端了水进来,看到他喝的是昨晚的凉水,想要阻止。 还没开口,他已放下杯子,问道:“外面,如何了?” 时礼应答:“水姑娘昨天过来之前,已经做了安排,现今,全城都已知晓昨晚袁太守当街遇刺之事。” 楚默离听着,没有再问其它的。 时礼准备伺候他洗漱,楚默离抬手拦住他,让他出去了。 脱了衣服,回头看到腰后已经发青,露出一丝苦笑。 水乔幽出了楚默离暂住的院子,拐了个弯,想起了自己昨晚过来是找他谈正事的。 她印象中已经和他汇报过了昨夜的事情,可是脑子里没有他对这两件事的指示。 他没说? 还是她忘了? 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小院。 这事已经过去了一晚上,他若有安排,应该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点,她转回视线,快速离开了。 她没有回吹雪巷,而是直接去了袁松那里。 她到的时候,袁松正准备出门。 水乔幽正思索着该怎么解释,她昨晚‘一去不复返’之事,袁松看到了她还带着血的衣服,先她开了口。 “公子那边的事,才办完回来?” 水乔幽似有所悟,“……是的。” “那你怎么不回去休息一会?我这里没事,你不必太担心。你先回去休息,今早不必送我了。” 水乔幽此刻精神还可以,“我没事。幕后之人还没未找到,我们还是应该谨慎。” 袁松没有说过水乔幽,还是两人一起出了门。 路上,袁松告知水乔幽,楚默离昨晚派了人过来,说了他让她帮忙去办事去了,并留了两个人在暗中保护他。 进了府衙,袁松想着她一晚上没睡,让她先去休息一会。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猝然想起了早上起来,自己压着楚默离的画面,眼神差点飘动。 她应了下来,袁松走后,她却没有去休息。得知蒋捕头已经外出回来了,就在府衙,她就去找了他。 蒋捕头知道她来了,正好也来找她,和她说了昨晚调查的情况。 他开始去的时候,那两派态度还不是很好,都不是很配合,拒不承认他们和府衙闹事的人有关系,还让他们好好查。 昨晚请袁松喝酒的是这临渊城管辖范围内的几位下属官员,这几人中有两人据说和两派的掌门人有些私交,在昨晚的宴上还帮忙在袁松面前顺带提了两句牢里那两人。 水乔幽从府衙抽调人手去袁府后,袁松当街遇刺的消息就传开了。 两派收到消息,蒋捕头还未从他们那离开。 他们很快又改了态度,撇清了和牢里那两人的关系。 不仅如此,他们当时还表示,可以安排人过来保护太守安全。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外面就来人说,许多门派都派人过来了,说是要保护太守安全,同官府一起将这些恶徒找出来。 水乔幽去请示了袁松,之后代他去见了这些人。 风烟书院等四大门派的人都在其中,另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帮派都派了人来,石帮和吹雪巷也在列。 水乔幽转达了袁松的谢意,让他们都回去。 尽管如此,这些人都没就此作罢,仍旧自愿留在府衙和袁府周围。 水乔幽才转身进去,袁松就收到了米谦的帖子。 袁松将帖子给了水乔幽,让她替他去了一趟风烟书院,谢了米谦的好意。 水乔幽是穿的自己那身还沾有血印的衣服去的风烟书院,从风烟书院出来,她才在路上的成衣铺里买了身衣服将它换下来。 从铺子里出来,她没急着回府衙,转道去了醉仙楼。 她还没进醉仙楼,掌柜就认出她来了,连忙让人上楼去告知夙沙月明。 楼上,观棋正好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准备下楼去换茶。听到她来了,迅速往楼下跑。 “水公子。” 见到真的是她,观棋将手里的茶壶给了伙计,迎了上去。 水乔幽朝他轻轻点头。 “您可是来找我们大公子的?”观棋给她让路,“我们公子和吴大哥,廖少镖头他们都在楼上,他们刚才还提起你呢。” 不需她问,观棋就给她说起了详细经过。 “昨晚府衙的事和袁太守当街遇刺的事,今日一早,我们都听说了。之后,大公子去了您那儿,但是没看到您。” 夙沙月明去了她那儿? “我昨晚后来出去了。” “大公子猜到了,府衙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想您肯定是忙去了,然后我们就回来了。等下他看到您来,肯定会很高兴的。” 两人说着话,已经靠近夙沙月明房间门口。 廖云崖和吴江都在夙沙月明房里,三人正在聊天,夙沙月明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声,听出了水乔幽的声音,让屋里的两人稍坐,起身出来查看。 没想到,外面的人真的是水乔幽。 他跨过门口,迎向了她,“阿乔。” 观棋瞧着两人说上了话,不再多说,又返回楼下换茶。 “听说,你今早去找我了?” “昨晚的事我听说了。我……” 看到夙沙月明说话难得吞吐,水乔幽当即明白过来。 “我没事。” 夙沙月明不知真正遇刺的是她,但是他一听到了昨晚的事,便想到了这些事的原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猜想水乔幽肯定会去立即见袁松的,行刺没有成功,他担心这事还会有第二次,想到水乔幽护在袁松身边,他也有些担忧她,故而听到这些事后,就去了吹雪巷。如今听见她说没事,看见她人好好地站在这儿,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没事就好。” 夙沙月明说起了廖云崖和吴江,请她去雅间坐,打算让人将廖、吴二人也喊过去。 水乔幽拦住他,“我就不坐了。” 夙沙月明反应过来,昨晚府衙出了这么大事,今日她应该很忙才对。这个时候,她却来了他这里。 “你可是有事找我?” 水乔幽说明了来意,“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想向你借用观棋几日。” 袁松若在府衙,他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出了府衙,就容易让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找到机会。如今府衙事情多,水乔幽也没办法一直跟在他左右,楚默离派的人身手肯定不错,但是也不方便出现在明处。那些江湖门派的人,以官府的立场,他们此时是不会用的。以防万一,最近这段日子,她想给他再找一个护卫。 吹雪巷有人,可她现在不能找。夙沙月明身手好,让人放心,但是他这个身份,她也不好开口请他去做这个事情。先前,见观棋玩射,可以看出他武功实际上应该也不错,她就想向夙沙月明借人。 夙沙月明一听,就想到了原因,“可是要保护袁明府?” “嗯。” 夙沙月明二话没说应下了。 水乔幽不想让夙沙月明跟着担忧,没有和他说昨晚遇刺的实情。她还赶着回府衙,就没去见廖、吴二人了,请夙沙月明帮忙招待他们,等她过两日腾出空来,再来和他们叙旧。向夙沙月明道了谢,她就提出了告辞。 夙沙月明送她下楼,观棋看见,放下茶壶过来。 夙沙月明看到他想起一事,又喊住水乔幽。 他从观棋那里拿过一本巴掌大的书递给水乔幽,“这是最近行市上新出的。” 水乔幽接过一看,是那本《云上月》。 这本书出来没多久,喜欢看话本子的观棋就注意到了,并抢到了第一次发售的。夙沙月明看书上所记和以前他们看过的那本一模一样,就想将书拿给水乔幽。只是,她近段日子一直很忙,他也不好去打扰她,两人就没见上,书也没给出去。昨晚大家喝酒叙旧,他也不好和她说这事,就又没给她。 今早他带着它去找她了,结果她又没回来。因此,现在才将书给她。 “这本书出来之后,我就让人查过刊印此书的人,不过,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们都听水乔幽说过这本书是俞白写的,夙沙月明也清楚俞白和云川天的关系,看出这书背后的不同寻常。 “除了我,好像还有其他人也在查这事?” 水乔幽让宋四爷去查了这事,目前也没有结果。听到有其他人在查,她亦没意外。除了宋四爷,另外有人查,也是迟早的事。 水乔幽首先想到楚默离,沉吟片刻,让夙沙月明暂时不用查了,以免引人注意。 夙沙月明会意,如今查这事的人增多,这事暂时对他们影响不大,的确不适宜再查。 两人说妥这事,水乔幽收下书,赶回了府衙。 迈上府衙大门前的台阶时,看到守门的人。 门口已经换了岗,昨晚值夜的人在今日他们到府衙之前已经下值。 昨晚她离开府衙之时,留意了府衙周围,并未有人蹲守跟踪。 她要去楚默离那儿,并不是提前规划,路线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水乔幽找来贾刚,吩咐他带人去将昨晚给她找伞的人带回来。 这边贾刚带人离开后,陈捕头和蒋捕头听到她回来了,都找了过来。 “水捕头,昨晚那一家人,都招了。” 陈捕头说起这事,先长长叹了口气,感慨自己在府衙干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案子。 那老妇人的死因,他们已经查明,就是仵作所说,窒息而亡,也如她那些家属所说,乃上吊而死。 忙活了一夜,那一大家子终于交代清楚了来龙去脉。 那日,他们从府衙回去后,心里还是不甘心,担心府衙最后的判决还是和先前在县衙时一样。 老妇人死了儿子是真伤心,可其他人却也有另外的想法。 当日,老妇人的大儿子和侄子私下里又去找过那女子,想让女子赔偿。 女子家中没有同意,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嚣张。 两人失败而归,回来添油加醋和二老说了一通。那赖皮后也找到他们,和他们说了官府的人早已被那女子家里买通,他们若是不闹出点大动静是不可能打赢这个官司的。 接下来的几日,官差又老是上门盘问他们这些苦主,像是验证了这些说法,让他们也很是担忧着急,又无可奈何。 一家人都将赖皮的话听了进去,要么不闹,要闹就要将事情闹大。 第223章 世风 家中做主的老爷子做出了一个决定。 老爷子让老妇人上吊自杀,等她死后,他们抬着她的尸体去府衙门口。 所有人都知道官府逼死了人,他们便再也不能无视他们的诉求。 昨晚,大儿媳妇恰好无意间听见了公婆谈论这事,回去后告知了老妇人的大儿子。 大儿子听后去了老俩口那,看着老爷子找了根绳子回房,他想到赔偿一事,又止了脚步。 老妇人用来上吊的绳子,还是老爷子亲自甩房梁上去的。他看着老妇人踩上凳子,便出了门。 大儿媳妇跟着大儿子过来,恰好从窗纸上映出的影子上看到老妇人上吊。 两人站在暗处,大儿媳妇见自己男人都没出去,便也没再上前。 两人正准备离开,老妇人的二儿子过来了。 二儿子见到窗纸上的影子,就往屋里跑,到门口时被老爷子拦下,将他拉走了。 之后,二儿子没再回来。 大儿子夫妻二人,见兄弟也不管,两人就偷偷回自己房间去了。 外面有同僚进来,听到他们说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人真是自己上吊死的?” 陈捕头摇头,蒋捕头也在旁边一叹。 实际上,那个时候,老妇人还没死。 人真到濒临死亡之时,就算是求死之意再坚决,多数人也会有后悔的瞬间。 老妇人就是如此,上吊之后,她又后悔了,想要求救,一直在挣扎。 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侄儿来了,看到了这幕,闯了进去。 老妇人当时还有些意识,向他求救。 同僚听陈捕头语气,猜测道:“他没有救?” 陈捕头话语停顿下来,还是蒋捕头将话给接了下去。 他们那侄儿,就是昨晚上在府衙门口喊冤喊得最大声那个。他看到人上吊,不但没救,见那绳子不结实,老妇人都快挣脱掉了,他还拖住了老妇人,直接将人给勒死了,又再将尸体吊了上去。 人死之后,他快速逃离了现场。 没多久,老爷子回来,见到老妇人断了气。就把家里人都叫了来,侄子也随后出现。 他们不知后面的事情,也不懂自己上吊,和别人勒死的勒痕其实是会有区别的,就以为老妇人真的是‘自尽’的,一大家子人一起,又找了先前那些‘帮忙’讨公道的混子赖皮,抬着尸体敲锣打鼓地来了官府。 先前问话的同僚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呆了片刻,他想到关键问题。 “那她这侄子为何要这么做?这事,说到底,和他好像也没太大关系?就算对方赔了银子,也不会有他的份。” 蒋捕头拿出一锭五两的金子递给水乔幽,“这是刚才从那小子暂时落脚的地方搜出来的。” 他们这侄子,看着人模人样,实际也没个正经营生,天天就想着坑蒙拐骗。这一家子来闹事,就是他鼓吹的,先前帮他们一家子壮声势的混子赖皮,也都是他帮忙找来的,他还暗地里和老妇人大儿子约定,若是那女子赔偿,他分五成。 十日前,他找来‘帮忙’的那些人,有人给了他这锭金子,让他将他们家这事闹得再大些。事成之后,还会再给他十两金子。 这人,便是府衙前几日抓到的那个赖皮。 陈捕头昨夜已经再次审问了这赖皮和同他一起被抓的两人,开始三人听说死了人都还嘴硬,后来蒋捕头带回了他们门派要与他们划清界限的消息,这一大家子也交代了真相,后面两人才终于说了实话。 那赖皮是他们派去的,就是想给官府制造点麻烦。 这想法的原因还得从聚财阁出事说起。 聚财阁出事后,官府一系列举措,让临渊城里大大小小的门派都受到了影响。 影响最大的看似是风烟书院,可官府又一直扣着他们的人不放,让他们这三大门派的处境实际上也没比风烟书院到哪里去,导致很多人开始混水摸鱼,趁机上位。 聚财阁的案子还未查清,这临渊城里的势力分布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排在四大门派之末的紫金门却好像没有他们这种困扰,甚至还趁机想收他们和风烟书院的生意。 他们打听后得知,是紫金门背后那位和朝廷有关的大人物助了他们。 风烟书院根基深厚,虽然他们的麻烦到现在也没解决,可也还稳得住。他们这两派就不一样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门派的损失就会比风烟书院还要大。 两派掌门人暗中合计该如何破这个局,却一直没有找到解决之法。 被抓的这两人在各自门派地位说低不低,说高不高,都想往上走,却一直未能如愿。二人看着自家掌门人整日愁眉苦脸,心想,这或许是个机会。若是他们能帮门派解决这些问题,他们就有了出头的机会。 两人先前就认识,关系也一直不错,平日里还有几个谈得来的友人,几个人吃了几顿酒,分析出了问题所在。 官府。 官府明显就是在针对他们,不然不会一直找他们麻烦,其他人都放了,却扣着他们的人不放。新来的太守想立官威,他们拿风烟书院没有办法,就拿他们杀鸡儆猴,才会故意扣押他们的人。 等官府真查清了聚财阁的案件,恐怕他们两派也得退出四大门派之列了。 若是不想这事发生,就必须让官府这些算盘落空,让这些事无法再查下去。 恰好这段时日,府衙门前有人闹事。 他们听了此事后,觉得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机会。 剩下的就是同水乔幽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了。 他们江湖中人,对城里的那些混子赖皮什么的也一向都熟,两人经过友人牵线找了这个赖皮。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 无人指使他们这么做,他们就是听到了上面的烦恼,才生出这些想法的。不过,两人都极力否认有教唆杀人,他们就是想让这个事情闹大点。 陈捕头和蒋捕头听了之后,都听出他们这偶然背后恐怕还有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算计,故而又去审问了那个赖皮。 可那小子嘴硬得很,听这两人交代了,就坚持说是二人指使的,没有其他人了。 他们现在已经着重去调查这小子的关系网了,也派了人再去那两大门派问话,相信就算他不说,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能找到线索。 来龙去脉说完了,大家都有些唏嘘。 蒋捕头下意识提了一句这事的起因,谁能想到那么一件事竟然又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还无意叹息了一句,看来以后遇到什么始乱终弃的案子,也不能再先入为主,要仔细查清,负心薄幸之人到底是男是女。 水乔幽听到,将刚端到手里的茶又放了回去,将金子递还给他们,补充了一句,“找出金子的来源,另外,将和那两人喝酒的人都找出来。” 陈捕头和蒋捕头很快明白水乔幽的意思,蒋捕头立即着手去办。 旁边站着的同僚见他们终于聊完了,和水乔幽禀了另一件事。 “水捕头,昨晚大街上那些尸体,都带回来了,你可要去看看,可有认识的?” 此时,后面停尸房前面,大家看着排了一院子的尸体,得知这些人都是水乔幽一个人所杀之后,都在努力回想,水乔幽来府衙之后,他们在她面前的言行举止可有不妥,可有在不注意时得罪过她,不小心说错过什么话。 水乔幽起身,和他们一起出去,刚跨过门槛,外面来人传话有人找她。 水乔幽停住了脚步,让陈捕头他们先走了。 不一会儿,她就看到了刚才传话的人领着一个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子进来。 水乔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从他手里的长剑上扫过,回到他的脸上,瞧着他那冷傲的半边脸,喊道:“小公子?” 夙秋对于她一眼认出自己也没觉得诧异,给她见了礼,言简意赅说明,“我哥让我来的。” 水乔幽看着夙秋这身装扮,还以为是楚默离让他过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了她先前请夙沙月明帮忙的事情。 只是,她借的人是观棋,并且说过等晚上直接去袁府就行,没想到夙沙月明居然会让夙秋过来,还让他现在就来了府衙。 “我跟你哥借的是观棋?” 这个夙沙月明没有和夙秋说。 水乔幽难得开口求人帮忙,夙沙月明知道这事的重要性,想起还有个整日在屋里闲着的小孩,想着他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给他做,就干脆将他哄过来了。 夙秋听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反问水乔幽,“你是觉得,我还不如观棋?” “……没有。” 夙秋的功夫水乔幽有数的,有他保护袁松,肯定是要比观棋更让人放心。 夙秋看她神情,见周围没有其它人,自己说了一句,“放心,这事和公子没关系。” 水乔幽听到他这么说,也没再说什么。 既然夙沙月明都这么安排了,并且夙秋的确更合适,又是自己开口借的人,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确认他不在乎多一日少一日,懒得再走一趟后,她就先带他去见了袁松。 袁松之前其实见过夙秋,但夙秋脸上面具一戴,身上气质又和跟在楚默离身边完全不同,他没有认出他来。 水乔幽知道若是与袁松说了夙秋和楚默离的关系,袁松必定会有压力,夙秋既然戴了面具来,想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更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便只告诉袁松,夙秋是她一个友人帮忙请来的江湖高手。 袁松对水乔幽现在是充分信任,她引荐来的人,他也没起疑心,听她一说原由,想着她也是为他的安全考虑,就应允了这事。 当日,夙秋便充当起了袁松的临时护卫。 有了夙秋,水乔幽也可以放心腾出手去处理其他事情。 就是,夙秋的出现,让她想起了楚默离。 想起楚默离,早上睁眼后的各种画面,和昨晚上那些零碎的记忆,就又回到了她的脑海。 从袁松那里出来,水乔幽就往停尸房走。 还没到地方,听到了两波人在谈论昨晚府衙门口闹事的那一家人。 这件案子,可以议论的地方有许多,大家似乎却偏偏喜欢谈论事情的起因,感叹世风日下,无奇不有。 水乔幽没有打扰他们的雅兴,从旁边安静地走了过去。 走出很远,还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好不容易听不到了,迎面遇到了先前那个被她问过话的小伙子。 小伙子看到她,立马过来给她见礼。 见完礼,他犹豫了一会,壮着胆子问水乔幽,“水捕头,昨晚那事查清楚了,先前他们家那起案子是不是也就快结案了?” 水乔幽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一眼,“嗯。” 小伙子立马追问:“那害人那女子,可会被判刑?” 水乔幽听出了他只是想知道这件事。 她还没说话,小伙子又义愤填膺地补充了一句。 “可不能只让她赔钱了事,必须让她下狱,不然她以后肯定还会害更多人。” 水乔幽瞧着周围没人,迟疑了须臾,问道:“假若,有一日,你也中了她的算计,你当如何?” 小伙子的神情瞬间僵住,两息过后,肯定道:“绝对不会有那么一日。” “那若是,你不小心被她不小心,轻薄了,且被轻薄了两次,你会怎么想?” 小伙子看她问得认真,虽然觉得不可能,却还是试着将自己代入了一下。 很快,小伙子的脸憋得通红,咬着牙道:“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水乔幽安抚他,“杀人,乃是重罪。” 小伙子却是真地气到了,脸色一时没法恢复。 “除了杀人,你还会怎么做?” 小伙子恨恨道:“就算不能让她死,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恶行,要让她身败名裂。” 水乔幽沉思,楚默离身份尊贵,行事稳重。就算他心中有气,想要她付出代价,为了他自己的脸面,他应该也不会做的这么极端。 第224章 认尸 “之后,她还将你打了一顿?” 小伙子怒目圆睁,脸色开始发紫,此刻完全能够理解那男子为何会选择死在女子家门口了。 “必须让她死,否则天理何在!” 有人往这边走,水乔幽看小伙子咬牙切齿,没再问他了,吩咐他去前面给看看贾刚回来了没有。 来人见到他们也过来同水乔幽见了个礼,这个话题就这样终止了。 小伙子心情还没平复,忘了自己之前问她之事。听到她吩咐,领命往前面而去。 水乔幽继续往停尸房那边走,想着小伙子的每句回答,努力回想昨晚的事情,却仍旧没能想起更多。 昨晚刺杀的人不少,尸体停尸房里已经摆不下了,院子里也差不多摆满了。 越靠近停尸房人越多,水乔幽注意到不少人都在偷偷看她,她看过去时,他们又赶紧将目光挪开了,神情都有些奇怪。 她想起刚才问人的事情,难道周围有人听到了? 这次的刺杀虽然是有组织的,但是当时交手时,水乔幽就发现他们的武功门派、高低等并不一致。 更像是临时聚集起来的一群人,其中也不乏类似杀手之类的高手。 在水乔幽过来之前,府衙的人都已陆续过来看了一遍。 那些经常在外巡街的人,相继认出了一些人。 他们有一部分就是临渊城里的孤身一人的江湖人,没有门派,有一部分则是专门在黑市里混饭吃的,谁若是有不好在明面上处理的事,就会喜欢找他们。剩下还有一些小门派里的人,人太多,官差们一时也认不全。 最近临渊城戒严,城门口进出都非常严格,先来的陈捕头断定,这些人多半还都是之前就在城内的人,就算是近段时日从外面进来的也好查。 水乔幽来临渊城的日子虽然不短了,但是和江湖人打的交道还是少,看了一圈,都没有脸熟的。 负责的人一边陪着她看,一边和她说了昨晚她留的那两个活口的情况。 那两人平日里都是在黑市那边活动,专门接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雇主是昨日白日找的他们,之前并没有告诉他们要杀的人是谁,也未告诉他们行动的地点。 天黑的时候,又有人给他们递了消息,让他们去府衙附近的一处空宅子。到了那里,他们才知道,雇主找的人不止他们。 这种事情,他们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 对方开的价,又让他们无法拒绝。 这让他们意识到他们这次要杀的人不简单。 大家一起在那里等了大概半炷香,就等到了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 府衙门口的热闹散场后,负责联络他们的人依旧让他们在那里等。 黑灯瞎火的,大家也都清楚这行的规矩,屋里还有谁,他们也没特意去打听。 后来,有人过来和负责此事的人私下说了几句话,他就带着他们去了那条街上。 直到那时,他们都不知道他们截杀的人是官府的人。 打到一半的时候,见识到了水乔幽的能力,有人萌生了退意,但是他们都还有一大笔尾款没有收到,那笔尾款,胜过他们在黑市里卖命三年。再者,临渊城的规矩,临时变卦,他们以后也无法在城里混下去,甚至还可能被人报复,不到明日天亮就会横尸街头。 对方又只有一个人,他们也不信这个邪,最后就都没走。 实际上,水乔幽也没给他们逃跑后悔的机会。 说到这事,他们也后悔,若是他们早知道要杀的是谁,知道‘他’那么厉害,就不会接这笔生意了。 至于他们说的负责联络他们的那个人,没有和他们一起动手,只是在远处看着。 那人的脸他们也没看清过,当时现场一片混乱,他估计早就跑了。 水乔幽在满院的尸体上扫了一圈,吩咐道:“挨家挨户去通知,让他们来官府认领尸体。” 从停尸房离开,看守女监的人,又来告知水乔幽,里面有几人都想要见她,毕三娘也请她看在霜儿的面子上,想求见她一面。 水乔幽听了,和上一次一样,仍旧没去。 没过多久,在牢里的毕三娘偶然从狱差那里听说了昨晚城里发生的两件大事。 三生畔里的姑娘们,很快也发现,狱差对她们的态度似乎要比先前好了不少,大家的伙食也好了很多。 半个时辰后,贾刚回来了,并将昨晚在大门口值守的人都找了回来。 水乔幽看了众人一眼, 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留下了昨晚给她找伞的年轻人。 屋里只剩下两人,水乔幽只是看着他,一直没有问话。 年轻人先前还算镇定,没过多久,就觉得屋里的安静令人窒息,不太敢抬头看水乔幽了。 他忍不住主动问了水乔幽,“水捕头,您找我有事?” 水乔幽声色如平常一样,“昨晚,明府遇刺的事,可听说了?” “听,说了。” “听说了多少?” “没,没多少。” “可有听说,明府是在何处遇刺的?” “没听说。” “哦?你昨晚何时下值的?” “子时三刻左右。” “子时三刻?” “是的,就是您走后没多久。近日,我家中有人病重,需要人照应,我,我就请人,帮了个忙,提前回去了。” “那你是何时听说,这事的?” “今日早上,出门帮家里买菜。” “你经常早上出门帮家里买菜?” “也不经常,偶尔,有空闲就帮个手。” “外面没人说明府在何处遇刺的?” “我没听到。” 水乔幽身体稍微往旁边转了点,看上去比之前坐得要闲散,她换了个话题,“进府衙多久了?” “两年。” “两年,那应该是熟知律法了?” “还,还好。” “既然熟知,可知,暗杀明府这样的朝廷官员,是什么罪责?” 水乔幽的声色未有任何变化,站在下首的人却呆怔住。 水乔幽慢声续说,“昨晚参与刺杀的人,还有两人活着。就在刚才,他们指证了一事。” 她话语停顿了一息,才继续道:“明府遇刺之事,乃是我们府衙有人和他们里通外合,给他们提供了明府的行踪,他们才成功。” 年轻人看着她,没有说话,脖颈处却开始冒汗。 “虽说只是透露行踪,却也与暗杀无异。” 年轻人垂在旁边的手,想去擦汗。 水乔幽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昨晚那些刺客的尸体,都在后面,你可要去看看,是否有认识的?” “我,我。” 没有结巴的人,说话变得不利索起来。 “家里的人,可要找人帮你照看一段时日?” “我……” 看出水乔幽要往外面喊人,早就受不住这房里迫人气氛的人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不到一炷香,他将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 如水乔幽猜测,她昨晚会被人堵截,就是因他给人指了方向,并告知对方,她打了一把伞。 如此,那些人则快速找到了水乔幽的行踪。 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那些人是要去杀水乔幽的。 昨日白日,有人找到他,知道他家中有常年卧病在床的双亲,还有弟妹妻儿要养,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暗中留意水乔幽的行踪。 二十两银子,对有钱人来说不多,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可以做很多事情。 杀人他是不敢的,听那些人只是让他留意水乔幽的行踪,他想着他一个守门的,平日也留意不到水乔幽的行踪,指个大致方位,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 说起这个,他自己也害怕。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人居然胆大包天,想要当街暗杀官府的人。 听到更夫来报案,知道出事的是水乔幽走的方向,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急忙找了个借口,和人换班,提前走了。 他更想不通,他给他们指的明明是水乔幽走的方向,为何最后会变成太守在那里遇刺了。 昨晚听到这事后,一直到今日早上,他都没敢闭眼,甚至想过跑路,然而他也清楚,他此时若是跑路,就等于将自己暴露了,家里的老老小小,也会受到他的牵连。 他不走,稳住自己,或许,并不会被人发现。 没想到,他还是想得简单了。 一上午还没过去,府衙的同僚就上了门,虽然他们当时什么也没说,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水乔幽喊来外面的贾刚带他去后面认尸,看有没有他认识的。 那人找他的时候,大白日的也带着个斗笠,他只看到他的半张脸,并不认识他。 那人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临渊城的口音,可他见识不多,那到底是哪里的口音,他也不知道。 他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与找他的人相像的人,剩下两个活着的,他也见过了,都不是。 水乔幽让人去找画师,让他先将记得的那人的特征,让画师画出来。 水乔幽去了一趟袁松那里,和他禀报了这些事情。 袁松听她说完, 不用她分析,也听出这背后之人安排的这事看似随意,实际是计划周密。对于水乔有让人挨家挨户通知认尸之事,没有任何异议,知道人手不足,立马让人去城门营那里借调了一批人过来帮忙。 比起自己的安全,他还是更担心楚默离的安全,叮嘱水乔幽,这段期间,一定要保障楚默离的安全。 水乔幽从袁松那里出来,看到坐在外面檐廊下的夙秋,又想到袁松刚才提起的楚默离。 其实有一件事,她并没有和袁松细说。 如今这些,看似是因聚财阁而起,实际的起因却是双溪楼。 之前她和楚默离前往淮地,遭遇了双溪楼的暗杀,第二次前往淮地,她又和双溪楼的人交上了手。 除了三生畔,这城里若是还有双溪楼的人,策划昨晚暗杀的人,最有可能就是他们。 只是,他们是单纯觉得她‘碍事’才会要杀她,还是有人,认出她来了? 她又想起自己昨晚见过的廖云崖和吴江,他们的到来,让她被人‘认出’的可能性无疑是增大了。 若是认出她来了,楚默离那边的确还需加强防范。 夙秋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站了起来,直言道:“最近,我不会去公子那里,你若是要找公子,我帮不了你。” 刚有这个想法的水乔幽,“……” 夙秋和她错身而过,换了更隐蔽的地方待着。 水乔幽没好再和他说什么,楚默离做事一向考虑周全,想到昨晚去楚默离那儿,他那里的守卫,暂时也没再想这个事情。 虽然谁都不想和太守被刺沾上关系,但是官府既然已经通知,大家也不得不积极来府衙尸。 进来的人,看到没有自己认识的,提着的心,落回原地。看到有自己认识的,心直往下坠,为了少点麻烦,他们都尽量不认识。 水乔幽回到前面,府衙门口已经热闹起来。 她又去了停尸房那边,在一旁看着,帮忙挑出了一些‘不认识 ’的人。 风烟书院的人很快就来了,来的人还是米大爷。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个个都对临渊城里大大小小门派了如指掌。 尸体里面没有他们风烟书院的人,他们却帮官府,认出了不少人。 风烟书院刚到不久,其他三派也派人来了,都是些有资历、‘见多识广’之人。 他们也帮忙认出了许多官府没认出来的人。 他们陆续离开后,石帮也派了人过来。 他们来的人,是最近新提拔上来的堂主,大家都不怎么熟悉。 尸体里面没有他们的人,他也未能帮到官府。 陈捕头主动和他攀谈了几句,得知他们的帮主石朗最近身体欠佳,这段日子一直在帮里休养,无心操心外面的事。 等石帮的人走后,陈捕头顺便和水乔幽说了一下石帮的情况。 石帮这段日子,丢了不少生意。 石朗估计清楚,这事与他们之前得罪风烟书院,并将其他三大门派也牵连了进去有关,生意丢了,他们也没做什么。 官府每次上门盘问,他们都很配合。 另外,他们先前去喝酒的那家酒楼的东家,他们这段日子一直有派人看着,没有发现他与石帮的人有联系。 第225章 画师 她之前从酒楼跟踪到的那个人,翌日他们就找了管户籍的同僚上门查了,他们去的时候,屋里根本没人。 问了左右邻舍后得知那家的主人很多年前就离开那了,宅子交给了亲戚打理,是赁了出去。这些年,那座宅子,换了不少人住,今日换这个,明日换这个,左右邻舍也都习惯了,亦没注意到那人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甚至都不知道里面住了人。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们找了宅子主人的亲戚,他却说,那宅子已经空了一个月了,根本还没赁出去。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那蹲守,都没见到那人回去过。 因为那日是晚上,水乔幽也未看清他的长相,他们也没办法在城里寻人。 楚默离的人在那儿守了一晚上,官府的人到了之后才离开,人却不见了,证明那屋子肯定有猫腻。 他们的人先前偷偷进去看过,却没有找到密道,只好继续再蹲守看看。 但是这么多日过去了,那人都没再出现过,估计是不会再回那里了。 陈捕头建议道:“不如,干脆直接将那酒楼东家带回来审问?” 水乔幽回想着那日晚上的事情,虽然当时他没有发现她,想必也是引起他的警觉了。 那间房子,他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甚至还可能派了人在暗处看他们。 “暂时不用。” 那个东家并未做过什么,就算他承认有这么个人,他们也无证据证明,这人有问题。找他问话,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既然毫无证据,他们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若是那人真的反过来盯梢他们了,那不如将人留着。 听了她的解释,陈捕头觉得也有道理。 “那可要将那院子,再搜一遍?” “嗯。” 陈捕头准备着手去安排。 他快要走出门,水乔幽想到自己住所旁边那座空园子,补充道:“将周边几乎人家都查一遍。” 陈捕头很快会意,亲自带人去办了。 谈起这些事,水乔幽不免想到了那晚后面的事。 楚默离放大的脸骤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揉了揉眉心,好在,手放下,眼前还是一院子的尸体。 半个时辰后,贾刚给她送来了根据门口那年轻人描述所画的画像。 整个人只有个下巴,说不上有任何特点。 显然画里的人,找人之前就是想到了这一日。 这种早有准备的人,他们找再厉害的画师也无用,水乔幽将画像递还给贾刚,吩咐道:“让他将这人说话的口音学出来,找几个有经验的去听一听。” 贾刚立马去办。 可是,府衙里大半的人都去听了,却都没能听出那到底是哪里的口音。 水乔幽自己听了一遍,也未能听出是何处。 黄昏时分,陈捕头回来了,一进府衙就先来找了水乔幽。 “水捕头,还真被你说准了。那旁边的宅子,果真有问题。” 那人根本就没在那座宅子住过,而是住在后面那座宅子里。 那座宅子和后面的宅子背向相连,后面目前是座空宅,前任主人在那面墙边种了很多爬藤花草,这几年,无人打理,将前面的院子都爬满了,已经攀附到了前面房子的屋顶,看上去,根本进不了人。 实际上,那密不透风的藤蔓里面,却有一扇伪装的小门,可以直接去到后面的院子里。 他们在那座院子里,发现了近期有人居住的痕迹。不过,现在那人也不在那里了,也无人注意到那里是否有人进出。 屋里还有其他人,听完陈捕头所说,郁闷道:“那这线索,岂不是也是没用了。” 陈捕头喝了口茶,摇头道:“这事虽然不是好消息,但是,今日,我们也有个好消息。” “什么?” 陈捕头喜悦地告知水乔幽,“先前,你让我们查的那土地庙,那些香客,我们找到了。” 正是因为这事,他现在才回来。 “我们问了周围的住户,里面当真还有会偶尔去那里上香的人,其中有两人都说,曾经在那条路上遇到过两个不认识的香客,一男一女,她们和那女的说话,她也不理人,故而我们一问,她们就想起来了。其中一人,上个月初一,还见过她。” 说到这里,陈捕头问水乔幽,“对了,水捕头,你上次找的那个画师,是在哪里找的。可否,请他再帮我们将这两人画出来?” 上次他们几乎将全城的画师都找来了,都没画出人来,水乔幽当晚却用一幅画废的画纸拿回来了一张画好的画像回来,犯人看了说是一模一样。 陈捕头心想,若是能再将这画师请来,这画像就一定能画出来。 水乔幽面对陈捕头突如其来的问题,答话慢了下来。 “他,不方便。” 陈捕头失望,“啊?” “嗯。他脾气有些古怪,不好再找。你先找其他画师试试。” 楚默离就算是方便,她也不好再拿这种小事去劳烦他。 水乔幽很少会在公事上推拒,陈捕头以前也听说过有天赋的人性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古怪,不好再细问,只好先这样办。 这日,整个府衙的人都忙得团团转,下值之后,夙秋先护送袁松回府,水乔幽和其他人继续在府衙忙碌。 人忙起来,也没空想别的。她和楚默离的事,她暂时也没再去想。 过了两个时辰, 陈捕头拿着一堆画废的画像来找她了,还是希望她能帮忙再找找那位厉害的画师。 否则,他们这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一时半会怕是又卡住了。 水乔幽瞧着他递过来的一堆‘画像’,听了他复述的‘犯人’特征,知道不是画师的问题。 楚默离那样的本事,也少有人有。找遍整个临渊城,恐怕也难找到。 再看外面的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她没再说楚默离不方便。 抬眼见陈捕头满怀期望地眼神,她迟疑片刻,应了下来,“我去试试看。” 陈捕头欣喜,“你现在去?” 白日里,到处都是人,不适合去楚默离那里。 “……嗯。” 陈捕头连忙给她去找灯笼,向她保证,府衙这边有他看着,绝对不会出问题。 水乔幽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见有一点月光,没要灯笼,选了几张稍微像样点的画纸,出了府衙。 天色已晚,街上已没什么行人。 水乔幽还是谨慎留心了周围了两遍,确认没人跟着她,才拐进楚默离住的那条巷子。 刚转过弯,想起早上楚默离那被撕破的衣服,她又停下了脚步。 哪知,她站那儿还没一会,时礼就提着灯笼向她迎面走来。 “水姑娘。”时礼先给她见了礼,“你是来找公子的?” 水乔幽瞥见自己手上的画纸,点头,“嗯。” 时礼侧身,伸手做请。 水乔幽收拢心思,重新迈步。 今日时辰也已经不早了,楚默离却还没休息,仍在书房忙碌。 看到她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止了她的礼。 两人视线越过灯火相汇,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好像有些怪异。 时礼的眼睛悄悄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先下去了,将房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水乔幽目光一偏,又看到了楚默离脸上的伤疤,早上睁眼的画面也到了眼前。 最后,还是楚默离起身,走近她,先出声问道:“找我有事?” 水乔幽眼前画面消失,睫毛垂落,再抬起时,也像无事发生,“有一事,想请公子帮个忙?” 楚默离示意她说。 水乔幽看他态度,大方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楚默离对于她这种‘冒昧唐突’的小请求,没有在意,向她伸出手。 水乔幽将手里的画纸递给他。 楚默离看完,问道:“很急?” “有点。” 楚默离走向书案,找了宣纸出来,“可还记得目击者的描述?” 水乔幽瞧他二话不说,帮忙润笔,想起自己先前对陈捕头说他脾性古怪之事,眼神移开了点,“嗯。” 她主动跟了过去,给他研墨。 楚默离看着她的举动,没有多说,拿起了笔。 作画之时,昨晚的事和今日早上的事,楚默离只字未提。 水乔幽无意间瞥见他透着认真的侧脸,想起他早上的反应,猜不透他的想法。 “怎么了?”楚默离的声音突然响起,“可是画得不对?” 水乔幽这才注意到自己走神了,“没有。” 楚默离似乎没有发现,见她说没有,目光又落回到宣纸上,专心作画。 水乔幽亦没再走神。 时礼站在院子外面,通过窗户看到两人的身影,沏好的茶,悄悄放了进去,又静静退了出去。 楚默离花了近一个时辰,画出了一张粗犷的画像。 水乔幽瞧着有点眼熟,可是又不完全眼熟。 楚默离拿起她带过来的画纸又都看了一遍,凭着自己的感觉,将画像作了些改动。 又换了两张纸后,水乔幽认出了画像上的人。 周全。 石帮先前管事的那个堂主。 楚默离听她认出了人,放下了笔。 水乔幽看他揉肩膀,没好催着他继续画另一张。 他放下手,又去拿笔,让她说另一人的特征。 “公子,不如先休息一会。” 楚默离看着她研墨的手腕,放下笔,“也好。” 他离开书案,给她和自己都倒了杯茶,示意她过来坐。 水乔幽趁这空档同他说了对于双溪楼是否认出自己的猜想,提醒他要留心。 楚默离点头,让她自己最近也注意安全,并问她可要找个人帮她。 水乔幽习惯独来独往,谢绝了他的好意。 她不需要,楚默离也未强求。 正事一说完,房间里霎时没了声音,最开始那种奇怪的气氛,好像又漫上来了。 两人静静坐了片刻,楚默离看水乔幽没有动茶,将旁边摆着的棋盘挪过了来一点,邀请道:“陪我下盘棋,如何?” 水乔幽犹豫一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棋子。 这一次,他递给她的是黑棋。 下棋之时,楚默离没有提起其它的。 他不言语,水乔幽也未主动去提。 下了一盏茶,水乔幽发现他的落子,与他们第一次下棋时,她落子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们下的,依旧是同一局棋。 楚默离看她落子变慢,并未催促,顺便也同她说了一件事。 先前他们追查的那笔银子,他已经让周边州府协助追查了,但是目前还未有线索。 城里的商户,暂时也未查出有嫌疑的。 这件事,府衙那边也在同步进行,目前同样未有进展。 水乔幽继续落子,并未就棋局说什么。 既然接银子的人是周全,这件事,他们或许也很快会有新的线索,替府衙承诺,会尽快查明它们的流向。 说到这件事,水乔幽也想起三生畔的事,将毕三娘和那些姑娘想见她的事也告知了楚默离。 两人一边聊着正事,一边下着棋,开始那股奇怪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消减。 楚默离扫过棋盘,水乔幽的落子和他以前下的已经不一样,当日那盘棋,暂时无法再现了。 他手中的棋子也换了落子之地。 两人这局棋,又下了近半个时辰。 最后的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水乔幽输。 水乔幽扫过房里的刻漏,时辰已经不早。 楚默离起身, 却再次回到书案前,开始画第二张画像。 这个事情确实重要,既然他愿意辛苦,水乔幽就厚颜让他画了,自觉继续给他研墨。 一晚上,他依旧一直都是用的左手执笔。 比起上一次画画,他落笔似乎更流畅了些。 做事的时候,楚默离和先前一样,没有和她聊其它的,那种奇怪的气氛逐渐全都消失不见。 目击者和画中女子搭过讪,对方还不愿回话,她们对她的印象也要深些。 听她们的描述,这张画像似乎会好画些。 楚默离也是没到一个时辰,就将画像画出来。 只不过,画出来的画像,看上去却甚至奇怪,五官给人一种极度不协调的感觉。 水乔幽和楚默离同时意识到,那女子若不是长得特殊,就是做过伪装。 水乔幽看已经很晚了,也不好让楚默离再忙活,准备就这样算了。 楚默离瞧着她眼下,“累了?”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指着旁边对她道:“若是累了,先休息会,我画好了喊你。” 第226章 约定 水乔幽目光从他所指之地再回过去,楚默离又将她带过来的画纸给展开了,拿过一旁的蜡烛,凑近了在细看。 水乔幽瞧着他专注的模样,在一旁坐了下来,没再打扰他。 楚默离拿着蜡烛将自己画的和她带来的画纸端详了很久,重新拿起笔。 水乔幽见到,又走过去,给他研墨。 楚默离看她没想睡,也没再说什么。 楚默离画画停停,又换了好几张宣纸,五更都过了才停下笔。 水乔幽看过去,纸上的画像比先前的看着似乎要正常了许多。 “可认识?” 一眼看上去,并不认识。 楚默离见她侧着脖子,往旁边让了点位置。 水乔幽凑近了一些,伸手遮住了画上之人的上脸,再又换到下脸。 手来回换了几个位置,身体不自知的又往楚默离的方向靠近了。 抬起的手肘碰到了他,水乔幽看过去,见自己快撞他身上了,若无其事地往回挪了点。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里浅浅一笑,往后退了一点。 水乔幽拦住画中之人的下脸,“这样看,有点像菊香。” 放开手,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人。 楚默离闻言,唤来了时礼。 时礼听了水乔幽所说,细心看了画像,只看上半部分,的确有点像是伪装成菊香的风致。 楚默离当下又画了一张一样的,交给时礼。 时礼拿上画从书房出去后,就离开了小院。 水乔幽还在比看着他先前画的那张,单看眼睛,除了和菊香的眼睛像,她又觉得似乎有点异样。 窗外已经出现日光,楚默离净了手从一旁的案几上端了一碟糕点放到她面前,在她旁边坐下,并递了一块给她。 水乔幽注意力都在画上,眼角余光瞥见他递了东西给她,就接了过去。 她将东西在手里拿了一会,楚默离轻声提醒她,“吃的。” 听到是吃的,她就将糕点放到嘴里。 咬了一口,才注意到它。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又看向楚默离。 楚默离给她换了杯新茶。 水乔幽一时放回去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她看着茶,又安静地咬着糕点,视线转回画上。 楚默离看着这一幕,眼里闪过笑意。 画像上的眼睛,估计是上过妆。 除了菊香,水乔幽觉得似乎还有一点眼熟之感。 她将三生畔里自己有印象的姑娘都对比了一遍,没有找出这点眼熟。 除了眼睛,其它地方并无这种感觉。 楚默离看出她的心思,“等时礼回来,就知道是不是她了。” 水乔幽闻言,没有再想,收起来了画,又想起上次她跟踪的那人。 她望向楚默离,想问他有没有看清那人,话到嘴边,又想起那晚的尴尬画面。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眼神,主动询问:“怎么了?” 水乔幽将脑子里的画面驱除,“那晚……” 她斟酌着用词,话语又慢下来。 “哪晚?” “……”水乔幽想到整个府衙都忙了多日,调整了心思,“先前有一晚,我从酒楼出来,跟踪了一人,半路遇到了公子。不知公子是何时见到我的,可有见到那人面目?” 水乔幽一口气说完,换了口气,又和他说了这件事的进展,避开了他们相遇后的细节。 楚默离盯着她瞧了一会,开口却先问道:“那晚的事,你想起来了?” 水乔幽面不改色,“没有。” 楚默离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水乔幽转移话题,“公子那晚,怎么也在那儿?” 楚默离没有去质疑她的回答,实话道:“我从外面回来,半路看到了你。瞧见你在跟踪他人,就没喊你。那晚那人,我亦未看清。” 水乔幽微微有些失望,如此一来,这条线索暂时算是真的断了。 这么久了,她对楚默离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这种小事,他是不会费心思说谎的,她也没再追问。 瞧见窗外已经天亮,她不再打扰,起身告辞。 楚默离没有应声,瞧着她问道:“阿乔,你是不是还有话要与我说?” 水乔幽眼睛未动,想起先前说的双溪楼一事,忖量少顷,同他说了自己近日的一种猜想,“若是石帮真的与双溪楼有关系,他们那帮主石朗,肯定也另有身份。不知公子这边,可有查到双溪楼楼主溪梣的下落?” 楚默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怀疑,这人就是溪梣?” “临渊城里,很少有人与石朗交过手,石帮在这里站稳脚后,他更是鲜少露面。他似乎,是故意如此。” 这个石朗,除非必要,否则都不会出现在大众面前。 一般故意淡化自己存在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原因的。 比如,不想引人注意,不适合引人注意,不交手,若不是武功太低,多半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武功出处。 水乔幽虽然没和石朗交过手,但是也是见过他的。凭她目测,他的身手应该不错。 “这人万一是溪梣,公子还是要小心为上。” 楚默离听懂了她的意思,这个事情,在她说之前他其实也已有怀疑,“好。” 他见她准备走人了,又问了一遍,“除了这事,你可还有其它要与我说的?” 水乔幽摇头,拿上画告辞。 楚默离没再追问,同她一起出门。 “时礼回来了,我会让人将消息告诉你。” “多谢公子。” 跨过书房的门槛,想着她刚才说的事,楚默离出声问道:“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淮北,出盐奇时遇到的刺杀?” 水乔幽侧过视线。 楚默离也与她说了一事,“参与那次刺杀的,除了双溪楼,还有花门和逐心阁。” 水乔幽自是记得那次,她神色未变,“哦。” 楚默离提醒她道:“花门之毒,令人防不胜防。办案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没再说其它的。 水乔幽目光转正,他提那件事只是为了说这个? 两人出了院门,水乔幽让他留步。 他也停在了原地,喊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事要说,停下脚步。 他望着她的眼睛,温声道:“等忙完这段日子,我们好好谈一谈。” 水乔幽撞进他的视线,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两人相视片刻,她不得不应一声,“嗯。” 楚默离没再有其它要说的,水乔幽转身离开。 楚默离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往回走。 水乔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被挡,回想他刚才的话。 她目光垂落,落在手里的画上,也希望这临渊城的事情早点查清。 水乔幽没有回去休息,直接回了府衙,先将画给了陈捕头,让他去提审周全。 陈捕头看到画,十分高兴。看天色,猜到她估计是一夜未睡,让她补一下觉。他已经在这睡了一觉,当即拿着画像去大牢了。 相较上值的时辰,现在还早,水乔幽却没有再去补觉。 稍做沉思,安排了几个人去石帮附近,正大光明地看着他们。 估算着陈捕头那边审问的时辰,她趁着袁松还没来府衙,回了一趟吹雪巷,给后院的闲马多补给了一些草料。 回到屋里,再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收拾好后,确认没人跟着,去了一趟隔壁的隔壁。 宋四爷见她大早上过来,有些讶异,“姑娘,这时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水乔幽问道:“最近可有右辞的消息?” “五日前,他来了信,一切都好。” 水乔幽沉吟,难道楚默离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凉肃那边,如何了?” “姑娘放心,一切都已处理好。”听她问起,宋四爷也正好有件事想和她说一声,“我那狼子野心的孙女婿,我也已让人处理了。” 这件事水乔幽答应过让他自己处理,“嗯。” 宋四爷情绪看上去还是有些掩不住的低落,她听了这话,也没多问细节。 “宋轩呢,他最近可还安分?” “这点姑娘也可放心,他那边,一直有人看着,不会出乱子的。他对神哀山也不熟,姑娘不开口,他出不了神哀山。” 提起宋轩,宋四爷想起自己另外一个侄子,没要水乔幽问,主动告知。 “不过,泉儿那边,我们仍旧还未联系上。” 水乔幽静默须臾,吩咐道:“让右辞去找,尽快找到他。” 虽然楚默离那话看起来似乎没有其它意思,水乔幽还是提醒宋四爷,让所有人最近行事都小心一些,留心石帮,尽量不要出乱子。 从吹雪巷回去,她又出了门,前往府衙。 府衙里的尸体昨日还有些没被认出来的,今日一大早府衙门口又已是人山人海。 整个临渊城的人都因太守被刺一事人心惶惶,想着怎么才能不牵连自己。看到石帮附近忽然多了很多官差,大家很快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袁松府邸周围抢不到位置了,就都跑去了石帮周围,帮官府盯着他们。石帮里里外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当即被人知晓。 不过一日,府衙里也被热心民众送来了不少可疑分子。这日府衙里,又是大家忙得脚不沾地的一日,水乔幽也没空再想别的。 临近晌午,陈捕头那边有了好消息。 有了画像和人证,周全无法再否认自己去过土地庙。 一上午过去,他承认了聚财阁的那些银子,每次都是他从赌坊那边运出去的。到了土地庙,后面就会有另外的人来接手,银子是重物,一次运走容易引人注意,他们就只能分批转走。 有几次,附近还有人活动,出于谨慎考虑,银子当时没法运走,就暂放在土地庙。 他们也知道那土地庙偶尔还会有人供香火,那么多银子放那里,他们还是不放心,银子没有运走之前,他会派人守在附近,偶尔也会装成香客过去查看,这样就算遇到人也不用担心,却没想到还是被人记住了。 他亦承认了自己是双溪楼的探子,隶属花堂,两年前,趁着石帮新成立,伪装身份进了石帮。这项差事本来是他们花堂堂主缝春的,可没想到他接了个任务,出去了一趟,人就死了,他便接过了这项差事。 对接银子的那个女人他不认识,画像上的人和她有些相似,也有些不似。在他看来,反倒是楚默离最先画成图那张五官不协调的更像。 这就说明,他也没见过那个女人的真实面目,更不知她的身份,只知道她是树堂多年前就安排在临渊城里的探子。 这点倒是和‘风致’的情况对上了。 米二和风烟书院之事,的确是他借石帮之名有意为之。 三生畔确实也是他们双溪楼的联络之处,但是到底谁才是负责的人,他并不清楚。 除了这些,那些银子最终去了哪里,他亦不知晓,这不属于他的任务范围,也不是他可以打听的。 关于石帮和石朗,他开始说自己是伪装进了石帮,听他们问了几次石帮和他们的关系后,他又改口了,承认石帮也是双溪楼所创,甚至交代石朗就是他们双溪楼的木堂堂主许尤。 他前面说的话,都和他们掌握的情况对上了,可他后面这段,陈捕头听着明显更像是故意拉他人下水。 最重要的是,他说的这个木堂堂主,就和真实的情况对不上了。 陈捕头虽然是公门中人,但这里是临渊城,他们日常之中常和江湖中人打交道,也是听说过不少江湖消息的。陈捕头先前就听人说过,那许尤早就被人杀了。 然而,这事被他揭穿,周全却向他们透露,那都是假的,许尤之死,实际上是他们双溪楼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不然他们如何隐匿行踪。 他这话听着不可信,可陈捕头也没亲眼见过这许尤之死,又无法完全判定。 “水捕头,你说这贼子说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别人水乔幽不知道,许尤死没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许尤的确死了。” 陈捕头精神又振奋起来,“你确定?” 许尤就是夙秋所杀,不过他现在的身份,她也不方便告知他人。 “嗯,当时,我就在现场。” 陈捕头震惊。 水乔幽不再细说,“辛苦你,再去会一会他。” 她话刚落,贾刚匆匆跑过来。 “水捕头,陈捕头,周全,死了。” 第227章 逃跑 周全是中毒身亡。 经过查验,毒药是他被抓进来之前就藏在了腿上的伤口里,刚才趁着狱差没注意吃了下去。 毒药发作很快,根本来不及抢救,狱差注意到时,他已经死了。 仵作没有验出是什么毒,水乔幽看了他的尸体,想起夙秋之前说过的花门‘牵丝’,也难怪发作得那么快了。 陈捕头推测,“看来他被抓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这一日了。” 这人这个节骨眼死了,那他说的那些,暂时就没法问了。 “水捕头,那石朗现在怎么办?抓吗?” 既然许尤已经死了,他说的那些就是胡说八道,他们官府是不好凭此口供去抓人的,不然他们若是最后没从这人身上找出问题,反而会给他们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人选在这个时候死,明显也是故意的。 水乔幽起身,“将他说的那些事散出去。” 陈捕头会意过来,“你是指他供出石朗之事?” “嗯。” “可许尤他?” “他不是许尤,他是溪梣。” 这些事情查至今日,虽然他们还没有找到石帮的破绽,但是周全这一死,已经可以让人肯定这帮派一定有问题。 “溪梣,双溪楼楼主?” 陈捕头思索几息,恍然大悟。 “你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捕头想通,觉得这个方法很好,“这贼子故意弄得我们真假难辨,让我们不好验证,但我们不好出手,我们可以让那些江湖人帮我们去验证,并且将事情弄得越大越好。许尤死了,我们就给他说个更有名气的。他们若是闹出了什么矛盾,解决不了了,再找我们官府就是,我们官府可以帮忙调节。” 水乔幽轻轻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分析。 贾刚跟在两人身后,似懂非懂。 他听两人说完了,趁机问道:“水捕头,陈捕头,那这尸体怎么办,是让石帮来认领,还是扔乱葬岗去?” 这人既然是他国探子,他的家里人也都是疑犯,让他家人来认尸是不可能了。 石帮敢不敢认领,也不好说。 陈捕头看向尸体,叹息道:“他也是为了自己的故国。” 他向水乔幽建议道:“不如让石帮来认领,这样我们也可以看看石朗对他是什么态度?” 水乔幽听到他前半句,点头同意了。 陈捕头又嘱咐了贾刚几句,让他晚一日再去办,并派他去再去审问一遍周全的家人。 不出两个时辰,石帮也是桑国探子、以及石朗就是双溪楼楼主的事情就在临渊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不仅如此,城里还传出了双溪楼的草堂堂主解怀和木堂堂主许尤其实都没死,而是借着假死隐藏在石帮之中。 他们藏在这临渊城中,就是为了破坏青国,意图复国。 很快便有人前往石帮求证,石帮正门侧门等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名下所有堂口和商铺也都遇到了同样的麻烦。 石帮没有求助官府,官府对于他们的麻烦就当做不知。 四大门派听到这事,也再次聚在了一起,谈论这传言的真实性到底有几分,若是真的,他们该如何做,才不会因之前与它有过合作和对它的照拂而受到影响。 陆续也有人开始上门请四大门派做主让石朗出面解释此事,联合起来敦促四大门派一定要查清此事,万不能让临渊城的其它门派受到它的牵连。 到了下午,那些尸体也认得差不多了。官府张贴出了悬赏令,凡是提供暗杀太守一事有用线索的,赏银一百两。 这张悬赏令,让黑市还没到晚上就已经挤得密不透风了。 这晚,水乔幽准点下了值。 下值之后,她没直接回去,而是先去石帮附近转了一圈,听到在附近盯梢的人说石朗没有出门,就离开了。 随后,她又去了一趟袁松府上,亲自将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回吹雪巷。 转进巷子,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顾寻影。 顾寻影先与她说了正事,“风致承认了,去土地庙接头的就是她。不过,银子的去向,她还没有透露。” 银子的事,水乔幽也没太多意外。 她想起那张画像,询问顾寻影,“你可有看过那张画像?” “看了。” “看过之后呢?” 过了一息,顾寻影才明白的她的意思。 “画像上的人,的确有点像菊香。” “除了她,可还有觉得,像三生畔里的其她人的?” “毕三娘。” 毕三娘。 水乔幽回想毕三娘的长相,似乎没觉得像。 顾寻影看出了她的疑惑,作出了解释。菊香和毕三娘长的是不像的,但是有一次,她见毕三娘画了一个异域浓妆,发现她的眼睛和菊香的眼睛看上去很像。 今日看到画像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画像上的眼睛。 这个事,她当时也和时礼说过了。 说完正事,顾寻影也没忘记给水乔幽说一句,《云上月》的下册还没有出。 翌日清晨,陈捕头比水乔幽更早就到了府衙。 她一到,他就找到了她,告知她昨晚石帮的情况。石帮门口一晚上都没有消停,还有人闯了进去。 水乔幽听了,吩咐多增加一些巡城的人,尤其是石帮附近那一片。 负责值夜的人也随即找到了她,汇报女监那边昨日仍旧有人希望见她一面。 水乔幽去了一趟女监,站在暗处观察着毕三娘。 仔细看过之后,发觉的确像顾寻影说的那样,从某些角度看,毕三娘的眼睛和菊香的眼睛是有些相似的。她之前在三生畔里,见到她都是上过妆的,但是没见过顾寻影说的那种妆,故而印象并不是那么深刻,看到画像上的眼睛,只觉有一点眼熟,却又一直没想起来。 确认这一点,她就从女监出去了,随后让人将临渊城里那些能混得上名号的商铺调查情况都拿给了她。 她细细查看了一日,却也没能看出什么。 傍晚,官府将周全在大牢自尽的事情通知了石帮。 石帮如今自己麻烦不断,听说他已被确认为桑国探子,没有来府衙领尸。 陈捕头问过水乔幽后,派了几个人将尸体送去了乱葬岗,给挖了坑将人埋了。 这两日,府衙这边查明了五两金锭并不是那二人的,而是他们的一酒肉朋友从赌桌上输给他们的。府衙也查到了这锭金子的出处,就是在他们赌赢金子的前一日,被人从城北的一家钱庄里取出来的。 经过钱庄伙计辨认,取金子的人并不是输金子的人。 下午的时候,这人终于交代,那锭金子是别人给他的。 他平日里除了喜欢小赌,还有个爱好,喜欢招惹那些风韵犹存的妇人。 这个事情,他一直没失过手,可前段日子,他在城外看中了一个农妇,还没得手,就被她男人给堵上了。 那时他才知,她那男人实际上是个做个土匪的刀客,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来临渊城的。 那土匪提出让他赔三百两银子。 他没有,他也不让他回来借,直接就带他到黑市找人借了给他。才过三日,借钱的人找他催债,三百两就变成了六百两。这时他反应过来了,他估计是被这两口子算计了。 他还不起钱,差点被人剁手。 后来有人出来,给了他一锭金子,让他帮忙做一件事,只要他给做好了那件事,他就给他还了那笔银子。 他当时吓得厉害,不太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他更多的情况。 就在这日,经过整个临渊城的热心百姓和官府一同努力,天黑的时候,蒋捕头带着大家从一众民众提供的线索中,终于找出了一条有用的。 有人曾经看见有人和鼓吹闹事那两人的一个酒肉朋友有过接触,那人还是石帮中一个小喽啰的亲戚,那个酒肉朋友就是输两人金子这人。 那两人所在帮派听了这事之后,没管是不是小喽啰,就先派人找机会将人给找出来了,还不辞辛劳的将人扭送来了官府。 水乔幽刚好在听陈捕头在说金子的事,了解事情原委后,让他将人带去了给牢里的几人认人。 输金子那人一眼认出,被热心百姓送来的这人就是当日在黑市里借他银子的人。 每个地方,总有那么一些灵泛之人,消息灵通。 官府这边才确认没多久,这事就传了出去。送人来的两派一直留意这事,很快得到了消息,想到他们差点就成了谋杀太守的主谋,一个个气得不行,直接冲去石帮找人了。 过了这么长日子,西北官员陆续出现意外死亡的事,也已传开。 两派掌门,同时立即让人请了风烟书院和紫金门,并将此消息同步给了临渊城里其他门派,让大家一起上门讨伐这些贼心不死、穷凶恶极的桑国余孽。 官府虽然有人在石帮附近巡查,但是和这些上门讨伐他们的人相比,实在太少,一时也拦不住,只能尽量提醒大家千万要冷静,不可随意杀人。 这就导致了,大晚上的,临渊城比过年还热闹。 府衙这边收到消息,水乔幽让陈捕头带人出城去找那对土匪夫妻,自己则去城门营,用楚默离给的令牌调了两百人,再带着人前往石帮。 水乔幽带着官兵到石帮时,石帮里的热闹已经接近了尾声。 石帮在帮内的人,已经全部被制服,那个人也被他们找了起来。 但是,他们没有看到石朗。 找人之时,大家也顺便找了石朗。 这几日,城里众人将石帮盯得死死的,没有看到石朗出来。然而,每个地方大家都找过了,就是没有找到石朗。 这让他们也肯定了,这人就是有问题。 虽然这里是临渊城,但是明面上也是不能随便杀人的。大家经过官差的提醒,也记着这一点。 刀光剑影的,难免破皮流血,可他们都没杀人,伤得最重的也还有一口气。 看到官府来人将石帮包围了起来,没尽兴地自觉停下了手,准备将人交给官府。 双方交接之际,石帮后面几进院子,突然蹿出了火苗,照亮了黑夜。 继而有人发现,那些被他们制服的人,吃了东西,动作快的眨眼就死了。 幸好水乔幽和有几人手快,拦下了几人,其中包括他们要找的那人。 这晚有风,这场火很快就发展到不能控制的局面。 大家只能先退了出去。 水乔幽又派蒋捕头带了一队人去袁松府上,保证袁松的安全。 石帮这场火烧到了天亮,整个石帮都被烧得差不多了,才被控制住。 四大门派组织了人和官兵一起,帮忙在城中寻找石朗的下落,寻了一夜,也未发现此人。 水乔幽让陈捕头回去审人,自己同剩下的人在废墟里翻找了两圈,从废墟下面找出了一处地道。 沿着地道,直接到了城外。 贾刚跟着她从地道出来,有些颓丧,“这人是逃出城了?” 若是他逃到了城外,那他们要再找到他就难了。 水乔幽看向四周,沉吟未语。 石朗这一消失,他的身份问题就定死了。 双溪楼的四大堂主,已经死了三个,周全之死,看似在拖石帮下水,实际则是在竭力让它撇清关系。水乔幽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石朗这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容易被人掌控的人。既然不是,他就真的有可能就是溪梣。 因为他是溪梣,他明知官府暂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他有问题,面对这种遭到所有人质疑的情况,也不敢赌,所以先跑了。 既然他是溪梣,那么这个人必须找到。 她淡声吩咐,“搜。” 水乔幽先回了城,让袁松签发通缉令,并请他发文给了周边县郡,请他们协助追拿石朗。 虽然地道通向城外,城内水乔幽也让人继续搜查。 各大门派,无需官府说什么,自发组织了人跟着官府,一起在城内城外搜寻。 只是,大家又忙了一日,城内城外都没有发现石朗的踪迹,昨晚带回府衙的那几个人,对他的行踪也是一概不知。 石帮几乎被烧完了,亦再找不出有用的线索。 不少人都怀疑,这人早已逃之夭夭。 第228章 夜访 忙了一日,到了晚上,外面家家户户都熄灯了,水乔幽本来准备在府衙里凑合一晚,刚找地方躺下,想起院子里还有匹闲马,已经两日没喂了,自己也两日没换衣服,还是起身回去了。 昨晚和今日的事动静大,水乔幽相信不需要她过去,楚默离那边也会知道的一清二楚,今日也没过去。 进了吹雪巷,就察觉到自己住的小院门口,站着两人,也未提个灯笼。她一看过去,站在那的人也看了过来。 顾寻影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她走了两步,猜到来的是谁了。 站在门口的楚默离先出声唤了她,“阿乔。” 水乔幽一边走一边环视周围,除了他们二人,周围没有其他人。 “这么晚了,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楚默离只道:“正好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水乔幽清楚他来估计是为石朗的事,先推开了院门,请他进去。 进了屋,刚点燃蜡烛,后院就传来马鸣。 水乔幽看了眼楚默离,打算晚点再去管它。 时礼留在了门外,她转身看到楚默离的手里多了个食盒。 楚默离将食盒放到案几上,“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一家的粟粥做得不错,就顺便带了一碗过来,待会尝尝。” 水乔幽目光从食盒上转回到他身上,“多谢公子。” 她刚请楚默离坐下,话还没说,后院又是接连传来两声马鸣,大有她不立即去,它就不罢休的架势。 水乔幽和楚默离互相看了一会,水乔幽妥协道:“公子,稍坐。” 她拿起一旁的茶壶往外走,跨过门槛,守在外面的时礼上前小声向她透露了一句。 “水姑娘,公子今晚已经在门口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茶壶接过去,有礼地征求着她的意见,“你若是不介意,在下想去后院看看你的马,可否?” 水乔幽听着将茶壶给了他,颔首同意。 她折转回去,和楚默离说起正事,“公子,可是为石帮之事而来?” 楚默离轻轻点头。 水乔幽就先将所有事情和大家的分析都言简意赅同他做了个汇报,问询他的意见和指示。 “公子,对此事有何看法?” 楚默离对府衙的安排没有异议,与她说了一件相关的事。 他们对三生畔的调查,有了新的线索。 通过对三生畔里众人的多次查问,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双溪楼培养探子一事,毕三娘也是有嫌疑的。 尽管风致一直没有透露半点,毕三娘那边隐瞒的天衣无缝,但是三生畔里有姑娘经过多次回忆,记起曾经无意间听到过菊香与毕三娘私下聊起过缝春之死,虽然她未多听,却明确从二人嘴里听到了缝春此名。 对于她们二人的关系,有人觉得,她们只是表面上的姐妹情深,一旦关起门来,尊卑之分还是十分明显的,菊香在毕三娘面前是毕恭毕敬。故而楼里的名气最大的四位姑娘,看似菊香最有分量,实际上有两人暗地里都不怎么服气。 菊香这两年一般每月都会单独出去两至三日,有时候是连着两三日,有时候是中间隔个一两日,有时候晚上也会出去,说是出去上香逛街,实际去哪没人知道。她每次外出回来后,都会先去毕三娘房间,毕三娘知道她回来了,定会放下手头的事,同她聊上一会,并且不准其他人靠近去听。有些月份,菊香没有出去,毕三娘自己就会出去。她的行踪,其他人更不知晓。 她们出去的这几日,估计就是与运转银子之事有关。 风烟书院不准米二来三生畔后,石帮的人也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直接找的毕三娘,周全还在石帮管事时,也由菊香领着他去见过毕三娘好几次。 这些看似简单寻常的事,细看之下,也透着不寻常。 水乔幽听完,思索片刻,抓住重点,“公子是觉得,这菊香,并不是风致。” 后院的闲马没再有声,时礼刚好送了烧好的水进来。 水乔幽这里依旧看不见茶叶,他给两人每人倒了一杯热水,看过楚默离的意思,替他做出了回答。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姑娘知道的,溪梣还有一个妹妹,至今同样无人知其下落。这个人,若是真有问题,或许也有可能是溪流。” 时礼退了出去,屋里又只剩下水乔幽和楚默离二人。 据外界所传,双溪楼这对兄妹一直都是感情深厚,相互扶持,溪流也是非常有能力的人,乃是溪梣的一大助力。 如今没有桑国,双溪楼已经损失惨重,也是艰难存活。就算不是为了兄妹之情,‘溪流’没有暴露,溪梣应该也不会果断抛弃她。 水乔幽设想着毕三娘就是溪流,“若是毕三娘就是溪流,石朗乃是溪梣,毕三娘如若一直不能出去,那他很有可能还会回到临渊城。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出城。” 楚默离认可了她的猜测,“近段日子,更要多加小心。” 水乔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多谢公子提醒。” 说到这事,水乔幽迟疑一息,也同他道了一句,“比起我和明府,公子更应注意才是。这段时日,若是有事,尤其是深夜,你派人告知我一声便是。而且,我最近晚上可能会在府衙,若是我未回来,公子就白等了。” 双溪楼的人要是知道他此时就在临渊城,溪梣就更有可能出现了。 楚默离望向她的眼睛,看了她两息,浅笑应道:“好。” 他们之间的事,约好了忙完了这些事再谈,楚默离暂时也未再提起。正事谈完,看时辰已经不早,他没再打扰她,叮嘱她早点休息,起身离开了。 水乔幽将他送到了门外,等他走远,她关上院门,先去了一趟后院。 后院的闲马,吃得正欢,看到她来,将头往旁边瞥了点。 水乔幽无奈地给它又添了把草料,靠在一旁,陪着它吃了一会,它才终于将头给转回来,给了她一个正眼。 她再回到房里,一眼看到摆在屋中的食盒。 她收了茶杯,盯着食盒,回想着楚默离透露的事情,打算先洗漱,之后去隔壁的隔壁一趟。 快速洗漱完,换了套衣裳,才将屋里收拾好,院外传来有礼的敲门声。 她首先想到楚默离还有事情未说,去而复返了。 打开门后,看到的却是夙沙月明和观棋。 观棋先给她见了礼,“水姑娘。” 水乔幽点了点头,以做回应。想起离开没多久的楚默离,估算着这中间相隔的时辰。 夙沙月明略带歉意地问道:“这么晚了,可有打扰到你?” 夙沙月明除了认路有点迷糊,其它时候都是沉稳的,不会做唐突的事情。水乔幽清楚,他这么晚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没有,请进。” 进了屋,她看夙沙月明将观棋留在了院子里, 请了夙沙月明坐下,便问了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灯火之中,夙沙月明神色略微带了点凝重,轻点了一下头。 水乔幽关上了房门。 夙沙月明注意到屋中的食盒,关心道:“你还未用晚饭?” 水乔幽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食盒,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回道:“刚用过了,还未收拾,让你见笑了。” “哪里。”夙沙月明听她用过饭了,没再多说此事,先和她说了此时过来的原因“无舟出事了。” 水乔幽放茶壶的动作微缓。 夙沙月明也未顾上喝水,说出了详细,“今晚,我收到雍国传回来的消息,近日有人爆出了无舟和竹海山庄的关系,同时,还有人向兰苍王检举了逐心阁亦是竹海山庄创立,武冠侯府与逐心阁早有勾结,意图谋逆。兰苍王已将此事,上禀雍皇,武冠侯府被查了,雍皇也已下令,清查无舟,让雍国各地官府,缉拿与无舟商号有关之人,及逐心阁众人。” 小小的房间里随着他的话落音,陷入了静谧。 过了良久,水乔幽开口询问:“可知,这些事是谁所为?” 夙沙月明瞧她反应,明白了逐心阁的事情是真的,“具体是谁,暂时还不确定。不过,初步来看,可能是旧淮之人。” 旧淮。 夙沙月明说着自己的看法,“这次的事情,受到影响的,除了无舟和逐心阁,就是武冠侯府,武冠侯已被暂时停朝,武冠侯世子,也被雍皇从军中召回了,赋闲在府,若这些事情一旦被证实,对武冠侯府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他说到旧淮和武冠侯府,水乔幽立即想到丹河景家,想起了一人。 夙沙月明犹豫了须臾,还是告诉她,“凉肃那边,陶府众人,在官府上门那日,因拒捕死了不少,剩下的人,都已被捉拿下狱。还有哪些人活着,暂时还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息,才继续道:“即使暂时还有人活着,估计也很难救出来了。” 凉肃和临渊城相距甚远,更详细的他这边暂时也不知道。 事发突然,逐心阁如今情况具体如何,亦不清楚。 水乔幽送了夙沙月明到门外,他一直没有提起楚默离,她观察了主仆二人的神色,猜测他们应该是没有碰上。 夙沙月明顺便还和她说了一事,“吴大哥和廖少镖头二人,再过两日就要离开临渊城了。” 水乔幽记起自己之前承诺过两日再和他畅谈叙旧的事,这几日太忙,却将他们给忙忘了。 她刚想说话,夙沙月明先她出声。 “他们知道你忙,让我转告你,不必管他们,公事重要,先忙你的。”夙沙月明看出她的歉意,“放心,我会招待好他们的。” 水乔幽诚意致谢,“多谢。” 夙沙月明不觉这有什么好谢的,“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若是有新的消息,我会立马告知你。” “嗯。” 送走夙沙月明,水乔幽步上台阶,还没进屋,又看到还未打开的食盒。 她记起楚默离昨日早上忽然提起的事,似有所悟。 他的消息,想必要比其它人快上许多。 他昨日说那事的时候,可是早就听到这些消息了? 竹海山庄遭遇重创之后,无舟也被迫‘败落’,如今出事的又是逐心阁,致使他们的消息还不如离人庄快。 水乔幽清楚,楚默离对她的疑虑一直未消。 他到这临渊城,第一次来她这小院的时候,就很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 他突然旧事重提,是提醒她小心,也是有意在给她‘透露’消息。 她看着食盒在屋檐下站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环视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去了隔壁的隔壁。 宋四爷看到她留下的讯息,很快来到后院。 她止了他的那些繁文缛礼,看出他还没有收到消息。 “右辞,可联系上了?” “暂时还没有,他现在正在北边,信最快也要五日左右才能传到。” 之前他们多处暗桩被毁,消息传递比以前慢了许多。她昨日早上才来说了此事,不可能这么快抵达。 宋四爷答完,敏感察觉到异样,“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最快要五日,现下他们又都不在雍国,估计上次右辞来信时,也还不知道雍国那边的情况。 水乔幽直接说道:“无舟出事了。” 宋四爷微愕,“无舟?” 无周舟还能出什么事情? “逐心阁和竹海山庄的关系,也已暴露。” 如今他们元气未复,逐心阁对他们来说,可是至关重要! 宋四爷闻言,有些失色。 水乔幽将夙沙月明刚才特意过来告知的消息全数又同他说了一遍,陶府的事情,她也未隐瞒。 陶二爷的家眷全部还在凉肃陶府,宋四爷听了她所说,许久没有言语。 水乔幽吩咐他,“尽快联系到右辞,确认逐心阁的情况。” 宋四爷这才回神,“好的。” 因为这件事,除了针对他们,还有武冠侯府,水乔幽瞧着他的状态,静了一息,还是客观地说了一句,“这次,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宋四爷瞧向她,有些呆怔。 第229章 旧信 两人站了一会,他打起精神,快速思索过后,清楚她所说是对的。 他询问道:“那依您之见,我们剩下的人,是先择机隐匿,还是暂时撤往神哀山?” 水乔幽沉默未语。 她的沉默,让宋四爷预感更加不好。 “姑娘,可是担心,神哀山那边也出现状况?” 水乔幽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宋四爷去过神哀山,给她介绍道:“神哀山,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多瘴气,一般人是很难进去的。曾经淮国多次派重兵围剿我们,都未能找到地方。那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若是那里都不再安全,这偌大的九州,就再无他们可以容身之地了。 水乔幽没有驳斥他,只是反问道:“那若是,雍皇也开始派重兵围剿神哀山?” 宋四爷声音停在喉间。 水乔幽自是知道,神哀山的易守难攻,它的确是天然屏障,可是那就不代表,它绝对安全。 这次危机的起因,实际上并不是他们是大邺余孽,而是,武冠侯府勾结了大邺余孽,武冠侯府深得雍皇信任,手握重兵,他们却辜负了他的信任;无舟的暴露,也很快会让雍皇明白,它的‘败落’是有人有意为之,这会他更加愤怒。 以前,他或许会考虑到神哀山的地形,不会对一些不成气候的‘穷寇’追赶,可若武冠侯府的事情一旦证实,那就不一样了。 武冠侯府,若能证明清白,雍皇剿灭这些乱党余孽的心思,则会更重。 没有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既然他们能在神哀山生存,这么多年过去,官兵若是坚持不懈,说不定也能找到带路人,发现他们的痕迹。 他们能躲过一次重兵围剿,并不代表次次都会同样好运。 水乔幽吩咐他道:“若是右辞无事,让他先去雍国。先了解清楚雍国的情况,让他先视形势而定。神哀山那边,也保持联系,让他们隐蔽行踪,加强防备。” 宋四爷一一应下。 水乔幽想起楚默离提起的那件事,另外吩咐了一件事,“这两日,让城里城外的所有人,多留心城里。” 宋四爷听她这话,想起这两日城里人尽皆知的事,“可是为了石帮之事?” 水乔幽也没瞒他,将溪梣溪流的事,都与他说了,强调了一句,“若他是溪梣,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宋四爷听了,很快意识到了这石朗的重要性,“若是找到人了,可要。” 水乔幽截断他的话语,“他只能死在官府手里。” 过了几息,宋四爷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 “姑娘放心,城里城外,这几日我会让所有人尽全力寻找此人,一旦找到人,会立马通知官府。” 水乔幽点头。 除了石朗,还有个毕三娘。 “牢里的毕三娘和那风致,我们可要做点什么?” 到了楚默离手里的人,怎么可能让他们有机会轻易做点什么。 风致,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触到了,只能寄希望于她什么都不知道。 “毕三娘的事,还未确认,先看看情况再说。” 宋四爷也知这人如今在府衙大牢,连水乔幽都不怎么能接触,想要解决的确麻烦,也只能先按水乔幽说的办。 “好的。” 水乔幽往自己住的小院方向走,抬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宋四爷,还是道了一句,“陶府的人,我这边也会尽量再打听。” 宋四爷忙向她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姑娘。” 水乔幽的消息来自哪里,他没有打听。 水乔幽不再多说,原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打开食盒,里面除了粟粥,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 粟粥已经凉了,望着它瞧了一会,水乔幽忽然记起了她和楚默离第一次吃这粟粥时的情景和他后来问起这事的事情。 她坐了下来,慢慢喝着粥,一碗粥,喝了大概半个时辰。 第二日早上出门之前,水乔幽将夙沙月明先前给她配的那瓶药找了出来,带在了身上。 到了府衙,寻找石朗的事,还没有好消息。周全的家人那边,也未问出线索。 水乔幽并不着急,没有同其他人一起出去找人,而是又将临渊城所有商铺近三年的税赋缴纳登记册子找了出来,一页一页翻看着。 找了两日,各方仍旧没有一点线索,水乔幽翻了两日册子,也未有什么发现。 合上册子,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她想起廖云崖和吴江二人要离开了的事情。 往外看了眼天色,交代了其他人一句,起身出了府衙,前往醉仙楼。 她到醉仙楼时,天已经黑了。 一进门,伙计就认出了她来。 她先问了廖、吴二人,得知他们还没离开,给了伙计一锭银子,吩咐他置办一桌酒菜。 她这边刚说完,观棋提着大包小包从门外进来,看到她,脸上顿时堆满了讨喜的笑容。 “水,公子!” 水乔幽回头,看到他手上忙不过来,伸手去帮他。 观棋哪里敢劳烦她,先一步给了旁边的伙计,让他帮忙送上楼,告诉水乔幽,那都是夙沙月明派他去买给廖云崖和吴江带回去给家人的一些临渊特色,她给他们准备的那份,夙沙月明也已安排好。 有了他,也不用伙计了。 观棋拿过伙计手里的银子还给她,立马将她往楼上请,到了楼上,他先走了一步,去通知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和廖、吴二人正在雅间里一起吃酒。 廖、吴二人明日一早离开,本来以为这次会见不上水乔幽了,看到她突然出现,都是十分高兴。 三个人的饯行宴,又凑齐了四个人。 吴江先问了水乔幽的近况,得知她暂时不忙,喜悦更多,大家也畅聊开来。 有吴江在的地方,永远不用担心没话聊。 虽然上次聊了一晚,他们之间也没有公事要说,这次四人还是有不同的话题可以聊。 就是说到要离别时,不免有些伤感。 这一别,不知何时要再见了。 吴江想到这个情况,连喝了三杯酒,廖云崖和夙沙月明也都喝了一杯。 石朗还没找到,水乔幽就没再喝了,以茶代酒。 三杯酒喝完,吴江再次向水乔幽发出邀请,有空了可以回繁城去看看。廖云崖亦是。 吴江还自豪地给她和夙沙月明介绍了一番家中贤妻的厨艺,给水乔幽许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水乔幽看出他有点醉了,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这个机会去,还是点了点头。 吴江见她应下,喜不自胜,又喝了一杯。 酒杯放下,想起一事来,“对了,阿乔,你今年可有再见过杜公子?” 杜公子? 楚默离。 这人,水乔幽倒是前晚还见过,就是不好和他们说。 “没有。” 吴江听到她说没有,同她说了自己想起的事,“二月底的时候,我在繁城遇到杜公子了。” 他这话一出,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看向他。 “就在大街上遇见的,你说巧不巧。” 二月底。 那个时候,楚默离应该刚返回西北。 他在街上遇到他……也不是不可能。 “哦?” “嗯。我听他说,他家中在繁城也有些生意,是吗?” “……嗯。” 吴江听她回答,解开了心中一小小的困惑。 他就说他当初看那杜公子好像有点眼熟,既然他家中确实一直在繁城有生意,那他以前应该也去过,他肯定在那之前有在城里遇见过他。 “隔日,他还去了镖局。你托他给大家带的那些礼,我们都收到了,大家都很喜欢。” 水乔幽微怔,她托楚默离带的礼? “杜公子来时,他自己也给大家带了不少东西,破费了不少。那时镖局,大家正好都忙,他也没多坐。我想请他去家里用顿饭,结果他不但没在我那用饭,还劳烦他费神教我女儿认了半日字。” 说到这事,吴江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看法有失偏颇,又有些庆幸,当时没当着他的面讲出来。 这事亦让水乔幽微微有些意外。 她看出来吴江还不知楚默离身份,不然,他估计就不会只是不好意思了。 吴江大概也知道这事听起来不怎么连贯,说出了起因,“那日,他去我家的时候,我闺女正好拿着你帮我写给她娘的信在那学认字。” 水乔幽轻轻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吴江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略带尬色的继续说道:“你的字写得好看,她可喜欢你的字了,就想要学。可是,你也知道的,我和她娘都不认得几个字,也没法教她。恰好,杜公子来了,就帮了我们这忙,他耐心好,还教了她一上午。” 水乔幽轻声问他,“他看过那些信?” “嗯。结果,他后来有事被人叫走了,也没在我家用上一口饭,我们又不知道他当时住哪儿,后来再没见过他,这大忙就一直也未能答谢他。”想到这个,吴江托她帮忙,“阿乔,你若是再见到杜公子,请一定要帮我和你嫂子,还有你侄女,向杜公子转达谢意,让他下次若再去繁城,一定要上我家去吃饭。” 水乔幽手指在杯壁上轻轻磨了两下,过了一息,应道:“好。” 楚默离知道他们来了这临渊城,因不方便见他们,之前并还托她给他们带好。 只是,想着他的身份,她还是没说了。 想到明日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吴江最后喝醉了,廖云崖也喝了不少。 几人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的,又很自然地说到了个人问题上。 吴江相信以水乔幽的能力,一个人也能活得很精彩,但是,作为兄长,他还是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出色的人来照顾她。 杜公子,实际上也是不错的。可他俩现在也不常见到,看来还是缘分不够。吴江思考来思考去,觉得还是夙沙月明更合适些,当场问起了夙沙月明的想法。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互望一眼,都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熟悉。 夙沙月明是乐意回答吴江这些问题的,只不过,他也知道水乔幽暂时没这些想法,她又在这桌上,为了不让她尴尬,他笑着回道:“吴大哥,你喝醉了。” 吴江不认同,想要否认,眼睛看着他们,却出现了重影。 思维有一瞬间的滞缓,紧接就忘了几人前面所聊之事。 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都知道水乔幽明日一早还得上值。廖云崖扶吴江去休息,夙沙月明送水乔幽下楼。 观棋站在后面,看着两人背影,忽然又想叹气了。 吴江说起‘杜公子’,水乔幽面上没有泄露情绪,他和廖云崖都没有注意到什么,夙沙月明却感觉到水乔幽在那时好像有了点不一样。 如今再看,她又好像是一切如常。 夙沙月明不免质疑自己,难道是他看错了。 她神情一切如常,他也不好再问,借着这个机会,同她说了雍国那边的情况。 这两日,又有一些消息传过来,情况对逐心阁来说,不是很好,据说他们在雍国的堂口,已有好几处遭到了官府的围剿。 无舟那边,幸好他们之前早做了准备,暂时没有太大损失。可雍国最近仍在查询之前和无舟有关的人事,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不是件好事,撤走的那些人很有可能仍会有一大批人受到影响。 陶府剩下的那些人,暂时依旧没有太多的消息。 这些事,水乔幽心里早有推算,没有太多意外。感谢之余,提醒夙沙月明要安全为上,想让夙沙月明暂时不用打听这些了。 后一句话还没说,夙沙月明已经看出她的心思,先她出声。 “放心,我会嘱咐大家小心的,不用担心。” 水乔幽还想再说。 夙沙月明再道:“阿乔,可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我做这些,并不是因为你。” 他的确是说过,但是水乔幽清楚,若是没有她的出现,他或许不会卷入这些事情之中。 夙沙月明真心实意与她道:“大邺于我,只是史册一笔,然则,我也能理解一些傅老爷子的做法。若是可以,我亦希望那些人能如傅老爷子期望的那样,能够活下来。” 水乔幽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第230章 机会 夙沙月明转开了话题,问起她近日在府衙的差事,可还顺心。 他问起这事,水乔幽想起这两日看的那些税赋登记册子。 她知道离人庄的生意做得多,就那些银子产生的问题请教了他。 夙沙月明耐心听她说完,肯定了陈捕头的推测。 要直接运送那么多银子出城,不是不能做到,但是要避免它以后带来的麻烦,就比较困难了。 那些银子,应该都不会直接出城。 “若是不出城,除了赌坊,还有什么地方,最能解决他们的问题?” 夙沙月明以一个商人的角度,告诉她,“可以做这种事的地方,有很多。” 临渊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少说也有上百家,这笔钱若是在城里被光明正大的地方换掉了,那就不好查了。 夙沙月明看出她的忧愁,补充道:“不过,一般来说,除了赌坊和钱庄,大多数人做这种事时的想法基本是一致的。” 水乔幽谦虚聆听。 “需要隐蔽、快速。” 水乔幽琢磨着他的话,要满足这两项要求,那基本就需要……货物价高,又不会引人注意的行当。 恰好,醉仙楼的斜对面有一家临渊城里有钱人家的妇人小姐都喜欢的首饰铺子,再隔两个铺子,就是一家专卖古董字画的铺子。 夙沙月明给她指向它们,“比如,像那两类的铺子。” 水乔幽茅塞顿开。 看她听懂了,夙沙月明继续道:“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个更安全的选择。” 他给她指了另一头一家看起来生意十分一般,又没有几样货物的杂货铺子,“他们可以为此专门开上一家铺子,随便卖些什么,一日能卖多少银钱亦不重要。只要需要处理多少银子,都可以记在账册上,却又不会引人怀疑,不会引起官府注意就行。” 水乔幽受益匪浅,“多谢提点。” “阿乔,你客气了。”夙沙月明主动问道:“此事,可要我帮府衙留意一二。” 水乔幽注意到的用词,犹豫一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那就有劳了。” 水乔幽今晚一共就喝了三杯酒,人很清醒,同之前一样,没让夙沙月明送,也拒绝了他给她安排马车,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她一边走,一边留心着沿途两边的商铺,脑子里同时回想着这两日看过的那些登记册子,按照夙沙月明提点的在心里将它们筛选了一遍,真筛选出了几家有疑的。 走到一半,她没再往吹雪巷走,而是折返回府衙。 熬了近两个时辰,她筛出了二十来家铺子。 还是有点多。 但是总比先前一家都找不出来好。 水乔幽看了眼漏刻,见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起身回了吹雪巷。 回到吹雪巷,天还没亮。 水乔幽照例先去后院喂马,靠在一旁,看着它欢愉朵颐,想起吴江今晚所说之事。 楚默离看过她写的那些信。 无舟所有商铺牌匾上用的都是她的字。 除了那两封信,她后来所书却是另一种字迹。 去年在淮北,他定然已经注意到了无舟,既然他看过她的字迹,可是已经察觉出‘无舟’与她的关系? 前段时日,他知道廖云崖和吴江来了,却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 他没有从那些信上看出什么? 又或许,他其实比她更早知道他们到了临渊城。 她手里拿着的草,一直没有放下去,弄得一直盯着它们的家伙,脖子都要变长了。最后实在是够不着,发出了一声不满的鸣叫。 听到它的声音,水乔幽醒神,将手里的草递给它。 递到一半,它又不满地哼了一声。 它这一哼,让水乔幽忽地想起一事来。 之前,她给宋轩的那幅画,被他抛出去后,很快就失了踪迹。 那么多人在找那幅画,有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做到这一点的人绝对不多。 那画对他们来说,已不重要,当时,她亦未再留意。 现下想来,楚默离就是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人。或许,它,当初就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出了她和无舟关系匪浅,也已清楚当初那场刺杀有逐心阁的参与,早就知道了廖云崖和吴江来了临渊城…… 那么,他那晚让她在他那里留宿。 实际上,那是他亲自帮她制造了一个杀他的机会。 他用他自己的命在赌她。 马伸长脖子等了半日,看她还不将草递过来,对着她又加重声音哼了一声。 水乔幽目光回到近前,将草递了过去,接着还多抓了两把,放着放着,手里的又未再放下去。 那晚她没有杀他。 后来,他给她透露的那个消息,实则,也不是试探她。 而是,在一定程度上,选择了相信她。 水乔幽看着面前的马,又发了很久的呆。 一直到它吃完了够得着的,看着她手上的草再次发出不满的鸣叫,她散开的神思才慢慢回归原位。 水乔幽一大清早到了府衙,还没有石朗的消息。 白日上值的人陆续来得差不多后,她将昨晚整理出来的账册,交给了陈捕头,让他带人去将上面的铺子再好好查一遍。 今日府衙的主要差事还是寻找石朗,水乔幽安排好了一切,去了东城门。 在门口等了约莫一刻,看到了夙沙月明主仆和廖、吴二人。 几人正边聊边走,看到了她,忙都走快了几步。 几人在城门口惜别,听到水乔幽让他们给镖局的众人带好,廖、吴二人都清楚水乔幽以后估计都不可能再回他们那小镖局了,却还是希望,她以后空闲了多回繁城看看。 水乔幽还有事忙,没法送他们更远,几人在城门口分别,夙沙月明送二人到城外十里亭,和两人一起往城外走了。 水乔幽目送他们远去,又折返城里,在城里走了半圈, 亦没有找到和石朗有关的线索,她回到了石帮烧剩的那片废墟。 废墟上面已经找不出什么,她又沿着地道走了一遍,走完之后也未从里面看出线索。 出了地道,她按着地道的大致路线,从地面走回了城。 石帮到城外的地道距离不短,挖通应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地下的动静,若是不想被上面的人听到,白日需要小心,夜晚更要谨慎。 它尽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沿途却难免还是会有几户人家和商铺。 水乔幽将那一路所有铺子都在脑子过了一遍,有好几家铺子都和夙沙月明昨晚提点的特征有些相似。 水乔幽回到府衙,立即派了人去沿途查问,并让他们将那几家铺子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城里城外已经搜查了几日,还是没有一点石朗的消息,府衙里众人不免有些气馁,都在讨论,这人是不是早就跑了,他们现在就是在白忙活。 水乔幽听到了几次,也没说他们什么。 下午,她去了袁松那里。 她进去一刻左右,坐在外面屋檐下擦剑的夙秋听到了紧闭着门窗的房里传出了袁松有点惊愕的呼声。 “你是说……” 他说了三个字,声音又压回去了,外面不再听得到其它的。 夙秋撇头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收起剑起身,换到了更远处的对面屋顶坐下。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袁松震惊地看着水乔幽,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了,又及时将声音收了回来,怀疑自己理解错了,没敢再说出来。 水乔幽却肯定地给他点了点头。 袁松深吸了一口气,看外面没有人影,小声问道:“这事,可是公子自己决定的?” 水乔幽摇头。 “……你自己想的?” 水乔幽点头。 袁松瞧着她从容淡定的模样,从怀疑自己转而怀疑她,他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刚才出的主意意味着什么? “公子不知道?” 水乔幽又点了一下头。 袁松瞬间觉得眼前一黑。 他思忖道:“你……是想让我去征求公子的同意?” 水乔又否定了他的猜测,“不需要。” 袁松又是一怔,难以置信,“瞒着公子?” 水乔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袁松只觉眼前发黑的感觉再次袭来。 “那万一公子出事了,怎么办?” 水乔幽言语确定,“公子不会出事的。” “……那公子不会出事也不行!”袁松说完,见水乔幽依旧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骤然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找人,那个,公子?” 水乔幽点头。 原来如此。 袁松为她刚才大胆的想法,舒缓了半口气。 “那你打算找谁?” 水乔幽又不说话了,仍旧只是看着他。 袁松以为她是还没想好,自己下意识先在脑子想了一圈。 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刚要同她讨论,见她定定地望着自己,话语停在嘴边。 两人相互看了一会,袁松用手指向自己。 水乔幽依旧未开口,却轻轻点了点头。 袁松傻住,忘了这事的关键,两息过后,疑惑发问:“我怎么会像公子?” 水乔幽解说了一句,“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行。” 什么? 袁松脑子混乱了片刻,好像理清楚了一点她的想法,“不要公子?” “嗯。” “只要我?” “嗯。” “……” 袁松一时又宁愿自己没理清楚。 水乔幽宽慰他道:“兄长,你放心,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袁松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本事,兄长自然是相信的,一直都是相信的。兄长也不是担心自己,不是担心自己,我主要是觉得……要不然,这个事情,我们还是和公子再商量商量。” 水乔幽并不怀疑他的勇气,亦没有当即否决他的想法,“也可以,但是,若是万一,公子听了,愿意自己来?” 依照安王的行事风格,似乎,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袁松想象着那个场景。 水乔幽又考虑周到的补充道:“公子万金之躯,即使我们能保障他的安全,公子大度亦不怪罪,可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了,到时候在这上面做文章……”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袁松开始的顾虑就有这一方面,她不说,他也听出后面是什么了,商量的心思,又被压了回去。 “你说的,也有道理。” 然而,过了两息,袁松又觉得还是不妥当更多一点。 “可是,这事我们不告知公子一声,他事后知道了原委,知道我们,那个,会不会怪罪?” 水乔幽沉吟少时,同他分析道:“兄长,现在公子就在临渊城里,若这石朗知道了这事,你认为,他可会有想法?” 袁松立即想到了西北各地官员出意外的事情。 若石朗真的是那双溪楼楼主,是桑国人,那这事都不用说。 “万一公子真的在这临渊城里出点什么意外,影响可会比你如今所想的严重?” 安王在他管辖的临渊城出意外,那后果袁松都不敢想。 水乔幽等他缓了片刻,继续道:“因此,就算是为了公子的安全,这个人,我们也必须尽快找到。” 袁松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没再提刚才的想法。 水乔幽清楚在他这个位置,要考虑的事情比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要更多,安他心道:“兄长放心,等人抓到,我立即去和公子解释原委。公子若有怪罪,也绝不会怪罪到兄长头上。” 袁松抬起视线看向她,“阿乔,你这说的什么话。真有事,兄长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顶。” 水乔幽没去质疑他的话语,“那,这件事,兄长是同意了?” 袁松面对着她纯净的眼神,手在自己腿上捏了一把,终是点头,“嗯。” 水乔幽听到他的回复,不再耽搁他,着手去安排他们刚才商量的事了。 袁松还想补充两句,一抬头,她已经打开了房门,跨过了门槛。 他内心其实还是有点犹豫,看到水乔幽执行速度如此之快,有些发愣。可想到水乔幽刚才所说,也不无道理。 早死早超生。 这破事还是早解决更好。 他叹了口气,忍住了自己想要将她再喊回来商量一会的冲动。 水乔幽出来,看到对面屋顶上的夙秋。 夙秋没有看她,一心一意擦着自己的剑,也没和她打招呼。 水乔幽见状,没去打扰他,离开了此处,忙自己的去了。 第231章 请君 下午下值之后,夙秋将袁松送回了府。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水乔幽来了袁府。 她进了袁松书房,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袁松穿着常服同她一起出了书房。 屋顶上的夙秋看出他们是要出门,从屋顶上飞身下来。 水乔幽却让他今晚休息,自己陪着袁松出去了。 夙秋听着她的安排,只是看了她一眼,见袁松也认可,没有多问。看着他们出门,也没跟着他们,回醉仙楼去了。 袁松晚上出门, 就只带了水乔幽一个人。 水乔幽驾车,马车在街上行了近一个时辰,到了城东一处僻静之处,最后停在了一座看着很是普通的院子面前。 水乔幽上前轻轻叩门,很快来了一人开门,准了两人进去,那人自己出来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跟着他们,又立马回去将门给关上了。 一炷香过后,两人从小院里出来,水乔幽将袁松送回了他自己府上。 夙秋回去了,她没再离开,在袁府住了一晚。 石朗好像真的已经逃出了临渊城,又是一日过去,官兵和城里自愿帮忙的民众依旧没有搜寻到他的线索。 那晚被抓的几个活口,亦还没有交代出有用的线索。 毕三娘的身份,他们有了怀疑,也有了佐证,但是她自己一直没有承认。 这寻人一事,似乎陷入了僵局。 到了晚上,水乔幽从府衙忙完,在城中走了一圈,随便选了个路边小摊吃了点东西,差不多与前一晚同样的时辰,又到了袁松府上。 随即不久,袁松未让其他人跟随,带着她一个人出了府。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的马车停在了前一晚那个位置僻静的小院门前。 两人又是待了一炷香左右,才从里面出来,上了马车,径直回了袁府。 第二日,水乔幽同陈捕头说了双溪楼喜欢用花门之毒的事,将带的那瓶药给众人每人分了一粒,以备不时之需。 分完之后,她自己只剩两粒了。 到了下午,她去了袁松那里一趟。 从他那里出来时,夙秋递给了她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瓶。 水乔幽看着突然过来的他,用眼神询问,何物? 夙秋说话一如既往的简练,“我哥让我给你的。” 听说是夙沙月明给她的,水乔幽伸手接了过去。 她打开一看,是一瓶药丸。 夙秋再说了一句,“他说这瓶药,比上次那瓶药效更好。” 水乔幽明白了夙沙月明估计是听说了双溪楼的人和花门或许有关系,特意托夙秋给她送了这瓶药。 她收起了药,向他道谢,也请他代她转谢夙沙月明。 夙秋飞身又上了屋顶,对于她和袁松这两日的‘秘密’,不感一点兴趣,一句也未多问,只做他分内的事情。 水乔幽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他,却没立即走。 夙秋低头,两人一高一低互相看了一会。 水乔幽喊他,“小公子。” 夙秋同她无声僵持了两息,又从屋顶上下来,孤傲地出声问道:“何事?” “我想请你,帮一忙。” 下午,袁松准点下值回府。 一个时辰后,水乔幽又到了他府上接他。 既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等他们出门,夙秋就回醉仙楼去了。 就在水乔幽护送袁松出门之后,暗处有一身影悄声离开,半个时辰后,黑影到了楚默离暂住的小院。 楚默离正在书房,时礼听了袁府门口的情况后,就立即来了书房禀报。 “公子,半个时辰前,袁太守又只带着水姑娘一个人出门了。” 楚默离的目光在手里的文书上停留了一会,将文书放了下来。 时礼推测道:“夙秋没有跟着,根据他们走的方向,估计又是去那座院子了。” 楚默离问道:“院子里住的人,可有查到了?” “院子里好像是只住了一人,就是最近几日住进去的,具体哪日,周边的住户不太清楚。院子周围,暗中有不少人。里面住的具体是什么人,还未查到。属下去查过府衙最近的上值安排,近几日并未安排过人去那里,城门营那边也没有。” 楚默离将文书收了起来,垂眼沉思。 时礼也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人,值得袁太守在这种时候,连着三日冒险去见他。” 他这句话让楚默离视线抬高了一点。 “夙沙月明近几日,可在临渊城?” 时礼一时没跟上楚默离的想法,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夙沙月明了,但还是很快做出回答:“在。夙沙公子这几日一直都在醉仙人楼?” “一直都在。” “是的。”一句话说完,时礼反应过来一点了,说得详细了一些,“之前,他和水姑娘一起在城门口送别友人之后,这几日他们二人都没见过。” 他们这几日见没见过,并不重要。 楚默离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书案上点了几下,吩咐道:“让顾寻影带些人现在赶去那座院子。” 手指停下,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连三日晚上两个人出门秘密见人,那怕不是袁松带着她出门,而是她带着袁松出门。 从袁府到那座偏僻的院子,正常走,马车其实用不了一个时辰。 不过,水乔幽走到一半的时候,会绕上两条路,路程也就长了。 今晚,水乔幽走到一半,没走昨晚的路,又换了一条。 等到马车停到小院门口时,比前两晚还要晚上两刻,沿途已经没有人家亮灯。 水乔幽叩响院门,来开门的人让他们进去后,照旧谨慎地在外面观察了一遍,确认无人跟着他们,才进院关门。 院子不大,只有一进院子,院子里安安静静,有两间房有烛火,其余的地方都是黑的。 右边那间亮着烛火的房间没开窗户,窗纸上映着一个看书的人影。 袁松带着水乔幽进了房间,窗纸上的人影由一个变成了三个。 一人坐着,两人站着。 片刻后,袁松坐了下来,水乔幽往门口站了点。 袁松手边摆着茶,但他没有心情喝。 座了一刻左右,他看了眼坐在书案前那不熟的年轻人,目光又转向水乔幽,小声问她,“阿乔,依你的计划,那人大概还要几晚会出现?” 水乔幽不假思索,“今晚。” 袁松正想站起来走动走动,听清她的回答,身体僵住了。 “今晚?” “嗯。” 袁松望着她透着认真的神情,一时哑住。 两息过后,稍稍缓神,他忽然就觉得有点渴了,摸索到茶杯,端起了喝了一口,还是不解渴,又喝了一口大的。 手里的茶是什么味道,他一点没尝出来。 他撇头通过窗户小心翼翼往外看。 外面一片漆黑,窗纸又糊了两层,什么也看不见。 仔细听了一会,亦未听到一点动静。 瞧见自己正好对着窗坐着,下意识想往旁边挪一点。 但是屋里还有两人,他想到自己的身份,理智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他握着茶杯,声音压得比先前更低,“他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水乔幽避开窗户的视角,换到了离他更近的一边站着,“兄长当初没有更换府里的下人,是知道换了也无用。既然无用,也就没有必要再浪费人力物力和功夫了。不知,我说的可对?” 她这么一靠近,袁松霎时觉得紧张和担忧都少了些。 知道她聪慧,他也没隐瞒,点头承认。 下一瞬,他会意过来。 “那你怎么确定他们会在今晚来?” 水乔幽往前后的窗户各看了一眼,“也不是确定,只是觉得他们今晚过来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这样。 “为何?” 水乔幽回答得简单干脆,“直觉。” 袁松哑住。 过了几息,才重新想到新的问题,“那万一他们今晚不来?” 水乔幽用眼神肯定了他心中的想法,那他们明晚就还要来。 袁松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水乔幽走过去,将今日得到的解毒丸倒了两颗给他,让他用来以防万一。 袁松先前听她说了双溪楼和花门的事,看着她给的两颗解毒丸,顿时有点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听她说那么多。 他握着解毒丸,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水乔幽看他手中茶杯见底,给他添了杯茶,“公子身份特殊,秘密前来这临渊城,为了他自己的安全考虑,也不一定会在临渊城待到这里的事情结束。” 袁松看着茶水,将她这话细思了两遍,豁然开朗。 因为不一定,一旦错过,或许就没有其它机会了,所以,那些有想法的人,若是要行动,宜早不宜迟。 水乔幽再次宽慰他道:“兄长放心,有我在,无人能够伤到你。” 袁松目光落到她身上,“兄长肯定是相信你的,兄长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说着这话,他想起了他们刚在这临渊城重遇那日的场景,略微有点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不少。 水乔幽给他添好茶,接着也给书案前的人添了一杯。 等到她再回到袁松旁边站着,袁松怀疑地向她问起了书案前的人,“他真的只是你在街上随便找的一个乞丐?” 水乔幽诚实道:“是的。不敢欺瞒兄长。” 袁松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书案前坐着的人,注意到他看过来,不敢与他直视,连忙将眼睛垂落下去。 袁松想起外面还有个守门的,“那外面那个?” “一样。” 袁松对上她不带一点弄虚作假的眼神,内心觉得,其实她这个时候欺瞒他一两次也无妨。 不知不觉,又坐了一盏茶,眼看一炷香就要到了,外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袁松望向水乔幽,小声问她,“今晚,不会不来了?” 水乔幽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站在原地,没有一点急躁。 坐在书案前的乞丐,很懂规矩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打扰他们。 袁松瞧着水乔幽从容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心焦了。 再看书案前的乞丐都没有害怕,他深吸了一口气,也定下心来。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句。 早死晚死都是死。 他要相信她! 水乔幽见他坐得笔直,看了一眼漏刻,与他道:“我们再待一盏茶,若是过了时辰,他们还没来,我们就回去 。” 袁松微诧,那万一他们刚走,那些人就来了,怎么办? 细想过后,又明白了她的考量。 若是他们在这里待久了,反而显得异常。 他点头同意。 两人安心又待了一盏茶,外面却还是一片宁静。 袁松望向水乔幽,水乔幽靠近窗户,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对他道:“回去。” 袁松略微失望,放下茶杯起身。 水乔幽吩咐书案后的人,好好在这里待着。 吩咐完,跟在袁松身后准备出门。 走了两步,耳边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响声,立即示意袁松停步噤声,自己抬头望向屋顶。 袁松急忙止住脚步,意识到是有动静了,脸部线条不自知地绷紧了一些,随着她的动作跟着她一起看向屋顶。 水乔幽凝神静听须臾,确认刚才听到的并不是自己的错觉,用眼神示意袁松坐回原处。 袁松看明白后,心头一突,但是看她脸上仍旧不见一丝紧张,想到今日这事的重要性,他还是没有多说,回到了原处坐下。 水乔幽也示意书案后的人不要动。 三人各自安静地待了不久,外面传进来的声响大了些。 水乔幽站在暗处,倒了两粒解毒丸咽下。 袁松大半的心思都在窗外,乞丐所处的位置看不清她这边,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听着外面的动静离此处越来越近,水乔幽将袖里的浮生握在了手上。 房间里三人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大的房间里落针可闻,蓦地,有异样的风声向袁松旁边的窗户快速靠近。 水乔幽脚下闻声而动,眨眼就到了袁松面前,拉起他往旁边墙下躲。 袁松刚离开座位,窗纸被利刃和尖角划破,各类小巧的暗器如雨一般飞了进来,不少一部分朝着书案后的乞丐飞去。 水乔幽拉着袁松躲在了死角,让他别动,手里的浮生被她抛了出去,飞向书案。 第232章 入瓮 坐在那里的人,没有见过这种场景,骤然看到那些因为映出了灯火,还会反光的暗器,整个人都傻了,也忘了要动。 眼看暗器都到眼前了,他似乎感受到的死亡的寒意,才想起要躲,却发现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下一瞬,眼前一花,那些暗器方向,落去了其它地方。 水乔幽越过屋中家具和摆件,人随浮生而至,接住浮生,抬脚用巧劲将傻在那里的人踢去了死角。 浮生在她手中转出残影,躲在墙角边的袁松紧张地望向她那边,根本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只听见叮铃咣当的声音。 窗户上的窗纸已经全是破洞,水乔幽透过它们望向窗外,浮生横向一扫,将对面袭来的两枚流星镖扫向了屋中燃着的烛火。 刹那之间,烛芯全被斩断,屋子里也陷入了黑暗。 烛火一熄灭,水乔幽握稳浮生,跑到了袁松身边,收了动作,任凭外面的暗器袭向屋里。 袁松看她往自己身边一站,听着那咻咻哐哐的声响,趁着周边都是黑的,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又稳重了不少。知道现在不宜出声,也没问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窗户上看不到一处完好的窗纸后,终于不再有器物飞进来。 袁松抬头望向水乔幽,水乔幽示意他再等等。 躲在对面的乞丐没听到水乔幽他们的动静,也没敢出来。 三人继续在屋里待了半盏茶左右,躲在对面的乞丐忍不住想要冒出头观察一番。 水乔幽瞧见,望向了他。 他立时觉得有股压迫感,感知到了水乔幽的方向,吓得不敢再动。 他刚停住,窗户就被破开。 一个接一个的黑影从外面进来,各人手中的兵器因外面微弱的月光泛出冷光,看得他和袁松连气都不敢出了。 水乔幽只是静静看着,神色不动。 直到先进来的人没有看到人影,开始四处寻找,她脚下才动,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人身后,抬手稍微用力,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她手放开,右脚又扫向了另外一人。 两人都还未倒地,手上浮生隔开另一人的刀,刀尖划破了正要从窗上下来之人的脖子。 直到这人从窗上栽了下来,前面两人倒地的声音才陆续响起。 其他黑影反应过来,停了搜查,全部转去攻击她。 袁松看不见屋里是个什么情形,只听见东西被打砸的响声,不自知地握紧了拳头,在心里替水乔幽打气。没一会儿,有人影飞向他这边,倒在他面前,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他低头看见,亦不敢出一点声音,以免影响她发挥。 这时,窗外终于不再有人进来。 屋子里的动静逐渐变小,又过了半盏茶左右,不再能听到一点声响,只有满屋子斥鼻的血腥味。 这种安静让人心中更是没底,袁松想找水乔幽,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他忍不住在心中纠结要不要喊她一声,身边忽然多出一个身影。 他吓得心跳都停了,水乔幽的声音响了起来。 “兄长。” 袁松辨出声音,憋着的一口气终于顺畅了。 “……阿乔?” “嗯。” “可还有人?” “再等一会。” 袁松刚想从那尸体旁边往她那边挪一点,听她这么说,赶紧又定在了原地,低头就和尸体眼对眼。 水乔幽瞧见,一脚将尸体踢开了一点。 袁松终于敢呼吸,有水乔幽陪着,紧张和担忧又都少了点。 等了片刻,一直却没再有人进来。 就在袁松要怀疑水乔幽是不是估算错误了之时,屋里映出一片昏暗的光影。 有火把从窗外被扔了进来,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火把扔中了屋里的帘子,火苗瞬间燎了起来。屋子里不仅被照亮,还聚起了浓烟。 袁松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么卑鄙的手段。 火光映过来,水乔幽看着满屋子的火光,眉眼却未有一点变化。 屋里火光渐大,外面不再往里扔火把。 水乔幽拿起旁边的花盆扔向窗户,又将下面的矮几踢向同一个方向。 花盆刚到窗口,外面又是一阵暗器过来。 水乔幽没有再躲,拉上袁松,借着矮几破窗而出。 出了屋子,她未做一点停留,凭着耳边风声,拉着袁松往左侧而去。 外面的人发现他们出屋,攻击全数往他们这边转移。 水乔幽快速扫了一眼周围情况,将袁松推向了院里东面的水缸后面。 屋里的乞丐看到他们出去了,也慌忙往窗边跑。 水乔幽嘱咐袁松躲好,又折返回去,扯下庭院里长着的不知什么品种的藤蔓,将几根拧成一股,朝屋里甩了进去,把人扯了出来。 外面的人暗器用完了,看到又有人出来,纷纷从屋顶上下来,近身攻向二人。 水乔幽将人也甩向水缸旁边,直接用藤蔓当做武器,横扫出去。若有人想要越过她,前往水缸处,就会被藤蔓扯出去。 先前对方众人见院里只剩她一个能打的,皆是不以为意。不到一刻,地上躺了不少自己人,众人意识到他们低估了对手,有人抬头往东南方的屋顶瞧了一眼。 水乔幽注意到,手中藤蔓朝他甩了过去,往那边看过去。 屋里火光大盛,那边却看不见什么。 水乔幽没有去管,一眼过后就收回了视线,专心对付眼前这些,藤蔓被对方挡开,她手上微微用力,藤蔓缠住了旁边一人手中的刀。她手腕再是一反,刀尖就冲对方的咽喉而去。 她刚才看过的方向,相隔两条街的远处,有一栋三层小楼,是方圆两里最高的楼宇。 小楼屋脊之上,有一黑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低头俯视着这边小院里的一切,看见众人在水乔幽这里受阻,本就严肃的脸上又沉了点。 视线抬高,看得更远,见到前面街上,似是有大队人马正在往这边赶。 他猜测出那估计是官府的人,却没有担忧,站在原地未动,抬手轻轻朝前挥了一下。 在他身后的街上,有十几个黑影带着弓箭,迅速攀上旁边的屋顶,从屋顶靠近水乔幽几人所在的院子,在上方将院子四周团团围住,弯弓搭箭。 箭搭弦上,他再次挥手,手还未落下,四周风声变重。 他手停住,抬眼循声望去,听出风声中带着利器破空的声音,并且来自四面八方。 他看着被圈在里面的自己人,意识到不好,想提醒自己人注意却已经来不及。 刚搭好箭的人陆续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下面院子里的火冲出了屋顶,照亮了四周,旁边有人看到了火,大喊出声,惊动了街坊四邻,周边亮灯的人家越来越多。 借着火光和灯火,他看清袭击他们的是箭雨,更外一圈的屋顶上新藏了不少人。 前面那条街的官兵,看到浓烟和大火,都大步跑了起来。 再看下面起火的小院,站着的人似乎又少了许多,火光恰好可以映出水缸周围。 那里躲着的两人,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他看了少时,见下面还未得手,准备自己过去。 正要动身,发觉另外一个方向似乎也有不少人正在往小院快速靠近。 左右前后的街上,都有了大队人马。 他们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他停在原地,瞧着这情况,迟疑起来。 不到半盏茶,小院里又倒了三人。 屋顶上被围的人,根本无法躲过密集的箭雨,也无法突围出来。 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准备从后方离开。 才要下去,直觉出异样。 转头往旁边一看,什么都没有。 两息未过,有人从那边飞身上来,无声立在了他对面,和他相隔不过两丈之远,眼神淡漠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着,下面的各种声响,衬得他们周围格外安静。 他不动,脸上仍旧带着半边面具的夙秋,也没先出手。 两人无声较量片刻,对方蓦地抬手,三枚流星镖从他手里飞出,冲向夙秋。 夙秋看他动作,从容不迫地后仰,整个人上半身悬空,手中长剑撑在屋顶上,单手拔出长剑。 他没有挥剑去挡流星镖,让它们从自己头顶飞过去,身体悬空旋转半圈,人未站直,直接握着剑朝他刺去,挡住了他后退的路,因两人距离拉进,也让他不好再出暗器。 只要这两招,这人就知自己无法轻易离开了。 瞧见退路被挡,果断从背后拔出双钩,架住了夙秋的长剑,并借机下滑,想用用下面的钺去划断夙秋的手。 夙秋哪里不知他意图,长剑并不和他硬拼,身体后仰,卸掉他的大部分力量,右腿扫向他下盘。 两人一来一往,很快对了十招,都没有落下屋顶。 再看地上,有一队人已经快要到小院前面那条巷子里,还有人已经转变方向朝他们这边而来。 那些围攻他们的人,则调转了箭头,也对准了这边。 黑影知道自己若想安全退走,必须尽快。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攻击愈发狠戾,试图逼退夙秋。 然而,夙秋却始终守着他可以退走的方向,手中长剑未给他任何勾落的机会。 又是十几招过去,他还未在夙秋那里打开口子,夙秋突然往后撤退。 夙秋的反常让他意识到不好,想要追上他,众多箭矢就从他准备撤退的方向朝他飞了过来。 尽管他在高处,却也难以直面躲避那么多箭,被迫往下退。 退到屋檐边缘时,看见那些朝他们这边来的人,已经到了下面的街上。 目光一转,又瞧见刚才离开的夙秋,又站在了屋脊之上,手里拿着弓箭,箭矢对准了他。 下一瞬,他手一松,箭矢带着肃杀之气直冲他额心而来,速度远不是其它箭矢可比。 他来不及多想,离开了屋顶往下落。 落到二楼,箭矢从他脸边擦了过去。他想要趁机离开,他才选好方向,夙秋的箭又追着过来了,他不得不再次挪动位置。 夙秋连续射了三箭,他虽都躲过,可他也很快发现,他的退路都已被挡住,前方就是火光冲天的小院子。 官府的援兵刚到巷子口,院里只剩五人站着,四人都被藤蔓制成的长鞭拖住,躲在水缸处的两人依然活着。 他迅速环视一圈,见上方夙秋又开始搭箭,他改了主意,干脆落向小院子,手里也朝下面的水乔幽接连飞出流星镖。 水乔幽听到斜上方异响,视线稍抬,看到了被火光映透的光影,藤蔓绕上一人脖子,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前,多数流星镖扎在了他身上,绕在他脖子上的藤蔓恰好也被一枚流星镖划断。 藤蔓一断,已经没了气息的人倒了下去。 水乔幽立即往后退了三步,丢了藤蔓,换浮生去挡暗器。 脚下稳住,眼角余光瞥见有光影去了右边水缸处。 她急速往右边跑,挡在了袁松面前,踢开了乞丐。 所有的流星镖被浮生改变方向,但她的右手手背上被落在水缸上又被弹起的一枚流星镖划破了一点皮,并不疼。 暗器才停,放出暗器的人,已经持着双钩劈向她,试图钩她的头顶。 水乔幽瞧见,浮生往上一举,架住了双钩。 黑影想要将浮生压下去,用力之后却未如愿。 水乔幽浮生顶住头顶双钩,右脚侧替向他腰际。 他意识到实现这意图的难度,脚去挡水乔幽的腿,手中双钩往两边移动,朝水乔幽肩膀而去。 水乔幽浮生自由,她便下腰,往后退步,脱出了他的双钩攻击范围。 没等他追过来,她脚下稳住,斜着反向转到了他身后,浮生重重击向他后腰。 等他回钩反挡,她踩着地面,和他错身,几步到了他身后。 人再站稳,想要继续攻击,眼前突然一花,致使对面的敌人身影变得模糊,她动作一滞。 这一滞,让对方动作快了她一步,一钩钩向她脖颈,一钩用钺攻击她腹部。 她赶紧用浮生去挡脖颈处的攻击,空着的手去挡腹部的攻击。 这么一挡,她才发现手背上的伤。伤口只是破了一点皮,连血都没渗出什么,但是这么一会功夫,它的周围却都发紫发黑了。 第233章 险胜 瞥了一眼,她又移开目光,未有任何慌乱。 右手手腕灵活一转,浮生就将对方的钩挡了出去,整个人就着这个基础,凌空翻转了一圈,腹部也脱出了对方的攻击。翻到半空中时,还向他扫了一脚。 对方为了躲避她这一脚,往后退了两步,两人站稳,重新拉开距离。 他这一退,面向了火光,水乔幽则背着光,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了小半张脸,一双眼睛透着阴沉,正狠戾地盯着她。 这种阴沉,透着眼熟。 只是一息,他手中双钩重新斜劈向了水乔幽。 这种眼神,让水乔幽确定来的人就是石朗,偏身躲避,绕到了他侧边,手上用了十分力气,朝着他手臂狠狠一击。 两人动作都快,院子里还有几个黑衣人,有心联手对付水乔幽,却根本插不进手。 他们看到袁松二人还在院子里,趁着水乔幽被拖住,将袭击目标转向二人。 水乔幽瞧见,被石朗避开的浮生未再追击,人冲向了旁边袁松,挡住了砍向他的刀。 夙秋逼落石朗,见他入了小院同水乔幽交上了手,没有急着追下去,手中弓箭对准了冲向乞丐的黑衣人。 箭矢果断离弦,眨眼之间就到了黑衣人身后。 黑衣人有听见异响,却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长箭贯穿了身体,手上失去力气,整个人扑倒在地。 袁松看着快要到头顶的刀,突然不动了,整个人也定住。黑衣人倒地,他也好久没恢复过来,看着他背后的箭有些发怔。 直到旁边又有人冲过来,他才想起要躲,连忙跑开。 水乔幽这边刚将人踢出去,石朗已经追了过来。 楼顶上的夙秋则重新搭箭,将箭头对准了院里其他黑衣人。 下面水乔幽和石朗重新交上手,水乔幽化被动为主动,使得两人又离袁松远了许多。 已经是火光撩人的院子里,剩下的黑衣人根本无法躲藏夙秋的箭,很快就都倒在了地上。 袁松吓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这才抬头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上看,却什么也没看见,又将目光收回来,赶紧躲好,紧紧盯着院中两人。 虽然他只看到虚影,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相信,水乔幽一定会略胜一筹,很快拿下敌人。 水乔幽安下心来,专心对付眼前的人。 手背上黑紫的范围在快速扩大,她仍未去在意。 他们动作太快,夙秋不好再用箭,收了弓箭,下了三楼,到了离他们更近的屋顶,手里的兵器又换成了先前所用长剑。 石朗扫到院中情况,往夙秋那边看了一眼,清楚若是他们二人汇合,联手对付自己一人,他会很有压力,手上动作也愈发快速狠辣。 夙秋却没有立即加入进来,持剑立在屋顶,观察着两人招数。 水乔幽也未喊他帮忙,两人很快就对了二十来招,都未占到对方便宜。 直到水乔幽眼花的症状再次出现,扫向石朗后背的动作失了些许准头。 石朗当即注意到她的失误,双钩反手就往上扫了过去。 水乔幽脚未收回,本能又往后躲,反着凌空而起,躲避他的攻击。 凌空转了两圈落地,身体轻微一晃。 石朗未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一钩去钩她腰,一钩去砍她腿。 水乔幽努力克制住头晕眼花的不适,单腿着力,身体继续往后退。 退了两步,借着转身的机会,凌空的腿踢中石朗腰侧肋骨。 石朗侧腰及时,避开了她一半的力道,被踢中的肋骨却也是传出轻微的声响,让他动作稍缓。 水乔幽则在收脚的同时起身,到了他身后,浮生狠狠给了他后背一击,使得他出去了一步。 石朗忍住肋骨裂开的不适,往旁边侧开,暂时同她拉开距离。 水乔幽还想追击,身体却有些失衡。 她也只好先停了动作,稳住自己。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撕下一片衣袖绑住手腕。 还未绑好,石朗已先恢复过来,朝她攻击过来。 水乔幽看见,面对他手中双钩带起的劲风,没有闪躲,仍旧不慌不忙地进行手中的动作。 直到双钩前段离她只有一丈距离,她身体侧仰,双钩贴着她的鼻尖过去。她手腕已经绑好,伸手抓住石朗的双手。 石朗手上也有防备,并未被她扭动,还想借力道反扭她的双手。 水乔幽并不执着,手上未松,直接翻身腾空而起,到了他的上方,手再放开,整个人直身在他的后方,凌空一脚踢向他的后颈。 石朗看她翻身而起,意识到危险。人下意识往前避开了一点,水乔幽虽然踢到了他,却仍被他避开了大半力道。 水乔幽并未可惜,就着踢他这一脚,凌空一个后空翻,在前的那条腿追着他后背又踢了过去。 石朗没想到她无需落地,就又追着自己过来了,急往后退,却未快过她,退了几步,被她压制。 水乔幽同时挥动浮生,击中他右手肩膀。 石朗被她这么一击,手中兵器差点脱落。 水乔幽踩着他后背,横身凌空一转,脚又踢向他另一条手臂。 石朗回钩不及,左手只能硬挡,水乔幽被他震开,他自己手中的兵器却直接脱落。 他用另一只钩去捞,试图将兵器捞回来。 水乔幽脚一点地,又是一个扫腿将它扫了出去。她并未停留,扫出去的脚落地便又朝他追了过去,手中浮生像是幻影。 夙秋从屋顶落下,挡住了石朗的退路。 躲在一旁观看的袁松,看到他脸上的面具认出他来,瞧着他飞下来的方向,再看那些中箭的尸体,恍然大悟,额头上冒的汗少了些,心宽了许多。 石朗手中只剩一钩,对付两人,压力骤生。 他知道水乔幽中的毒已经有了反应,应付着夙秋,打算先攻下水乔幽。 不曾想到,又过了十招,水乔幽还是好好站着,威胁力丝毫不曾减弱。 水乔幽和夙秋二人,虽然武功路数完全不一样,两人配合起来却很是默契。 此时,院墙外面已经响起许多脚步声。 他意识到,水乔幽若还能撑个半盏茶,别说杀人,他就连走出这座院子都会很困难。 想到这些,他对付水乔幽的招数愈发狠戾。 他将大部分攻击放到自己这里,水乔幽也不在意,沉着应对着。 挡了两招,趁着他去回挡夙秋的剑,再次变被动为主动,专攻他下盘。 夙秋手上的剑也快了起来,不给他反攻的机会。 他用过的剑招,水乔幽曾经见夙沙月明也用过,他虽不如夙沙月明用的熟练,杀伤力却也极大。 石朗手上兵器只剩一半,被两相夹击之下,他使出了一招夙秋知道的招式。 那就是溪梣的招式,不久前风致就是因为那一招暴露了身份。 夙秋眼里闪过不屑,长剑专攻他还握着武器的右手。 他们二人,石朗就是对付其中一个,都知道不一定能轻易脱身,他们二人这样一分工,他就更难对付了,被逼得节节败退,靠近了火光燃烧的方向。如此一来,他可以活动的场地也开始受限。 外面也如他所想,小半盏茶左右,官兵已经冲了进来。 陈捕头扫了一眼院里情况,连忙冲到袁松身边,指挥人将他保护起来。 大家想帮水乔幽忙,却发现他们连他们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也没机会靠近。 袁松也清楚他们有几斤几两,先让他们将小院子包围起来。 院子里的火暂时是没法救了,趁着水乔幽三人都离门边有距离,他和其他人都先退到了院门外,一同紧张地观看着里面的打斗。 石朗瞧见外面的情形,又无法脱出水乔幽和夙秋的围攻,他知道自己今日很难走出去了,干脆也不再起这个心思。瞧见水乔幽的动作比先前稍微慢了点,仍旧主攻她,招招都是杀招。 夙秋也看出水乔幽的动作相较刚开始变慢了,仔细看了她一眼,抽空难得地关心了她一句,“你怎么了?” 水乔幽轻声回了一句,“没事。” 这话才说完,踢向石朗小腿的动作微缓,反被石朗回挡的腿给踢了一脚,她倒退出去三步才稳住自己。 夙秋注意到,想到刚才那些飞镖不少都有毒,意识到她可能是中毒了。换了招式,替她拦住了未给她喘息之机的石朗。 水乔幽换了口气,又加入进来。 石朗不和夙秋多纠缠,见她还不肯退出,也仍旧先找机会对付她。 对了五招,水乔幽浮生扫向他腰腹时,手上又因头晕中途变慢。 石朗看得清楚,钩上的钺割向水乔幽脖子。 水乔幽快速后退,却不再快得过他。眨眼之间,利刃离她脖子只有一寸之远。 要用浮生一挡已经来不及,她尽量往后仰,手中浮生在掌心转了半圈,换成握着它,用上重力朝他太阳穴击去。 手到一半,夙秋的剑过来,帮她挑开了石朗手中利刃,也让她的动作受限,手上落空,收了招式。 夙秋逼退石朗,看了水乔幽,却也没说什么。 水乔幽和他对视一眼,也未说什么。 石朗和夙秋交手了两招,又转而攻向水乔幽。 水乔幽缓了口气,情况却未有好转,被他逼得直往后退,反而被他逼到了火光处。 转头看到自己没有可退之处,她干脆定住脚步,不再后退。 石朗手中长钩挥向她腰侧,水乔幽也没急着躲,沉稳立在原地。直到身体自己感受到危险,她才伸出浮生压住长钩,空着的手再抓住它,左腿高抬扫向他脖颈。 石朗想要避开,却未能让长钩从她手里脱出来,因为手中只剩这一样兵器,他也不想轻易放弃。 一时犹豫,就被她踢中了。 他已准备好后退,水乔幽没给他这个机会,就着手脚借力,身体腾空,手再放开了长钩,腿上用力直接压向他。 石朗被她压倒,她手上浮生一转,又重重击向他太阳穴,但是这次石朗手上动作也跟了上来,长钩钩住了浮生,浮生偏移,落在了他眼睛上方。 生死时刻,他也抑制住了身体的本能,抬脚踢向水乔幽,另一手则也去抓她压着自己的腿。 水乔幽左手去挡他手上动作,没有管他腿上招式,浮生也未抬起,直接就着他的脸往下移。 浮生的冰凉,让石朗心头一凛,握着长钩的手用力将浮生往外拉。 水乔幽却忽然改变了浮生移动的方向,直接往侧拉,让他猝不及防。 夙秋早已瞧见她绑着的手腕,本来要去帮忙,看到她手上动作,她又压住了石朗,他也不好出手,挥过去的长剑不易察觉的慢了微许。 就这微许,浮生落在了石朗的太阳穴上。 石朗反应过来,想要去挡,水乔幽握着浮生的手蓦地加重。 石朗没感觉到痛,往上抬的手却骤然失去了力道,握着的兵器的手也松了不少力道。 水乔幽被他腿踢中,人往侧边倾倒,也未在乎,趁着他整个人失力,快速抬起浮生,往他侧脖颈用力一击。 石朗无法再挡,浮生落下。他听到了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 这一击之后,水乔幽手上也失了力道,人因他那一踢的力道,跌了出去,落在了离他半丈远处。 石朗看见,却无力再起身攻击她,拿着兵器的手垂落在地,兵器从手里松开,眼前的一切花了起来,开始有了疼痛感。 夙秋低头看着他,没再出剑,抬头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用浮生撑地,站了起来,回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向地上的人。 石朗嘴角溢出血来,望着她,眼前越来越模糊,试图站起来,十分艰难才起了一点,很快又倒了下去。 袁松从门外看见,踏过了门槛。 陈捕头众人跟着他一起进来,见地上的人还没死,仍旧拿着刀挡在他面前。 他们刚站好,石朗闭上了眼睛,不再动了。 夙秋将剑背到身后,屈膝半蹲下身,试了他的呼吸和脉搏,确认人已死,抬眼又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缓着气,任凭他看着,神色仍旧从容。 第234章 伤势 吸了口气,人没稳,反而又有点晃。 袁松看见,喊了她一声,陈捕头连忙上前,伸手过去准备扶住她。 他手伸到一半,夙秋背在身后的剑猝然就横在了两人中间,吓得陈捕头急急忙忙停住手。 水乔幽看到他的手伸过来自己也立马往旁边飘远了一点,但他因夙秋的剑差点碰到他的手,没有注意到这点。 夙秋偏头询问水乔幽,“你中毒了?” 陈捕头听她这话愕住,“水捕头,你……” 水乔幽克制住头晕的症状,轻声道:“无事。”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袁松身边,确认袁松无事,就刚才的惊魂时刻给他赔了罪,让陈捕头先送他回府。 她虽说着没事,袁松却看出她精力明显有些不济,尽管自己还是惊魂未定,还是担忧着她的情况,得知她中毒,让陈捕头先赶紧送她去看大夫。说完他又觉得这样太耗时,更担心她支撑不住,便立即吩咐人先赶紧找大夫,陈捕头也护送她去医馆。 陈捕头认为两件事都重要,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水乔幽制止了他,坚称自己没事。 火越来越大,几人先出了院门,水乔幽也让人将石朗的尸体抬了出来。 她担心周围还有漏鱼之网在伺机而动,劝袁松先回去,剩下的事, 她来处理。 夙秋看了她一眼,猜出她应该是已经吃了他带给她的药,收了剑,站在旁边,没有言语。 袁松上下打量着水乔幽,虽然被她说的也有些担忧,但还是不放心她,准备自己来善后。 两人正说着话,巷子口又来了一群人。 袁松听到动静,询问水乔幽,“阿乔,你还安排了人?” 水乔幽提前安排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且已将凑热闹的挡在了外围,但是看到巷子口的人朝着这边走来,没有偷袭他们,她猜到了来人来自哪里。 她往前面看过去,不一会儿,走在前面的人就离他们近了很多。 水乔幽看着前面的人,小声告知袁松,“是公子。” 大家都没点火把,周围仅靠院子里的火光照明。 袁松目力没有她好,没有看清来人,听到她说是楚默离,心中诧异,脖子前倾,仔细看过去。 几息过后,双方距离拉近了一些,火光映在了走在了最前面的楚默离脸上,虽然仍旧不是很清晰,袁松也认出了人来,顾不得腿还在打颤,赶紧上前迎接。 夙秋和水乔幽也走了过去。 楚默离的身后跟着时礼和顾寻影,对于袁松的行礼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就从他身边过去,走向水乔幽。 水乔幽和夙秋欲给他行礼,他一眼注意到水乔幽的手,比二人先出声, “受伤了?” 水乔幽没看自己的手,轻描淡写道:“小伤。” 楚默离又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只凭火光就看出了她的脸色不对。没有理会她的回答,直接去拉她的手查看。 袁松抬头没看到人,环顾一圈,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楚默离停在了水乔幽面前。 夙秋瞧见楚默离的动作,没再出声,往前走了两步,巧妙地挡住袁松和其他人的视角。 袁松瞧见楚默离一来就走向水乔幽,听到他关心她的伤势,有点庆幸自己刚才还没走。 他也真地关心水乔幽的伤势,看到夙秋挡住自己的视线,只以为他是刚好挪到了那个位置,准备绕过他跟过去。 脚才要抬,时礼过来了,代替楚默离问起了今晚的事情和现在的情况,袁松只好又停住脚步,不再能分出精力注意水乔幽和楚默离那边。 楚默离的手自然伸了过来,刚刚的事情让水乔幽的警戒心还没完全退去,下意识就要往后躲。 夙秋那么一站,她反应过来刚才的事情已经结束,再加上她头昏眼花的情况其实已经持续很久,手上动作缓了下来。 楚默离成功拉住了她的手,借着透出来的火光很容易就看清了她手上的异常。 他看着那小小的伤口,脸上线条不自知地绷紧了许多,“中毒了?” 水乔幽手被他拉住,微微一愣。听到他声音,想起旁边还有许多人,“没事。” 她想将手抽回去,楚默离手上力道重了点,一下没抽出来。 他们和双溪楼几次交手,双溪楼用的都是花楼的毒,随便哪一样都能轻易要人命,从她这手看上去,她的毒已经非常严重了。 楚默离的话再次比她先出口,他吩咐旁边的顾寻影,“去找大夫。” 他自己也放开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 水乔幽听到他吩咐,对他道:“不用了,我待会去找夙沙就行。” 楚默离听到她的话也没说什么,打开瓷瓶倒出了两粒小药丸,他将药丸递给她,“先吃了这个。” 顾寻影没听到楚默离说不用,还是立即离开找大夫去了。 水乔幽看着他递过来的药丸,没再拒绝,接了过去。 时礼向袁松询问详情,许多细节安排袁松也不是特别清楚,打算喊水乔幽来给讲一讲。 时礼在他喊人之前,开口请他带他去看看石朗的尸体。 袁松被他这么一打岔,就忘了喊人了,亲自带着他过去。 楚默离也没问水乔幽今晚的事情,看她吃完药,道:“我差人去请他。” 水乔幽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需要麻烦他人的程度,“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夙秋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过身来,“我去跟他说一声。” 水乔幽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她本意并不想麻烦夙沙月明过来,想要喊住他。 楚默离看出她的心思,“若是夙沙过来,会比你现在过去还会快些。” 水乔幽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一时没好驳斥。 这一会功夫,夙秋已经走了。 楚默离没继续同她说这些,“先找个地方休息。” 水乔幽望向袁松他们那边。 “这里的事,时礼会帮忙处理的。” 他们俩人说话的功夫,时礼已经让府衙的人将外面的百姓疏散的更远些,安排他们带来的人帮府衙的人一起将还没清出来的尸体先赶紧清出来。小院里的火已经灭不了,他们只能先斩断周边房屋被牵累的隐患。此刻他正在查看石朗的尸体,袁松让陈捕头善后,自己陪站在一旁,没有空闲喊水乔幽。 他没空,楚默离也没问她,水乔幽此刻似乎也没必要一定过去。 楚默离知道这么多人在这儿,袁松也在这儿,她就不好先走。他没说什么,也没和袁松打招呼,自己当先朝巷口走去。 水乔幽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了两息,楚默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等着她。 水乔幽留意到府衙的人,虽然都在忙,却也有不少人在忙里抽闲打量他、打量她和他。 大庭广众之下,水乔幽也不想多惹出事来,领了他这份体谅和好意,跟上了他。 楚默离给的药应该亦有延缓毒性的作用,水乔幽吃了之后,情况暂时没再变严重。 楚默离的脚步不快,水乔幽目前的情况,跟上他也不是问题。 考虑到水乔幽的情况,楚默离也没有多走,往人最少的巷子转了出去,看到一家客栈的东家和伙计因听到失火的动静,重新开了门,楚默离走了进去,要了间客房。 窗户在客栈大门一侧,打开窗户,坐在雅间里,也能看到小院的火,外面的嘈杂之声不断传进来。 楚默离给水乔幽倒了杯茶,“如何了?” “还好。” 楚默离派人过来,水乔幽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她等着他问刚才的事情,他却一直没问,只是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不问,水乔幽也没主动说起。 楚默离看了一下她的手,他自己对毒没有研究,也看不出她中的是什么毒。 “先休息一会。” 他说完,又觉得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她睡着,看水乔幽还是静静坐着也没再说什么了。 等了一会,见夙沙月明还没回来,他起身往窗外看了看。 没有看到人,他又回来观察一番水乔幽的情况。确认她的情况没有急速加剧,稍微放心了一点。 他没有落坐,没站一会,又步到窗边。 一盏茶不到,水乔幽见他来回走了不下五遍了。 虽然夙沙月明给她的药并不能解她中的毒,但是有很好的压制毒性的作用,楚默离刚才给她的药丸也有一定效用,她自知自己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只不过,她现在也没有太多精力想事,不想多说话。 外面的动静,她亦不再关注。 两人就安安静静待着,互不干扰。 楚默离又多来回了五趟之后,他在窗边听到了疾驰的马蹄声,循声往那边看去,有马车从黑夜里显现出来。 他转头告诉了水乔幽,“他过来了。” 水乔幽正看着旁边的烛火出神,听到他这话,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夙沙月明,意识到他来回走动,是在替她等夙沙月明,而不仅仅是在关注外面的火和事。 楚默离看她愣神,大步走过来,又问了一遍,“可是难受?” 水乔幽摇了摇头。 楚默离仔细观察了她的手和脸色,她的手被黑紫又扩大了,脸色也差了些,他按照刚才看到的马车估算着时辰,“再坚持半盏茶。” 水乔幽轻声应答:“嗯。” 楚默离走回窗边,瞧着马车往这边靠近,等马车进了这条街,他对水乔幽道:“夙沙已经到楼下了,我先去隔壁。” 水乔幽点头,“嗯。” 楚默离确认她还能撑上须臾,出门去了隔壁房间。 这时,他看到的马车到了客栈楼下,夙秋还未停稳马车,夙沙月明已经从马车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客栈,门口有人在等着他们,看到夙秋,立马将人引去了楼上水乔幽所在的房间。 “阿乔。” 楚默离出门时特意没有关门,夙沙月明见到水乔幽坐在里面,悬着的心稍微往下落了点,也顾不得敲门这种事了,直接跨过了门槛。 水乔幽转头,想要站起来。 夙沙月明一眼看见她的脸色,立即制止她,“你别动。” 他急步过去,一边询问她,一边示意她将伤口给他看看,“哪里不适?” 水乔幽自己却依旧从容,语速如常,一一告知着自己的症状。 夙沙月明瞧着一片黑紫中的那平日里都没有人会注意到的伤口,就知道她所中之毒的厉害。 “多久了?” 水乔幽大致估算了一下时辰。 夙沙月明给她把脉,摸到她的脉象,他是又觉庆幸,又是担忧。他脸色不自觉肃正起来,转而又担心吓到她,赶紧调整了脸部神色。 水乔幽告诉他,“我吃了你给我的药,很有效用。” 若不是他给的那瓶药,她恐怕撑不到现在了。 夙沙月明听了她这话,内心却很是愧疚。 若他的药真的有用,她此时就不会中毒。 夙秋和观棋慢他一步进客栈,夙秋直接让观棋去打盆水上去,自己帮夙沙月明将药箱拿上了楼。 跟在夙沙月明身后进门,环视一周,没有看到楚默离的身影,他也没有多问。他们俩人聊这些的功夫,他帮忙打开了药箱,将银针给夙沙月明拿了出来。 夙沙月明拿过银针,在水乔幽手上扎了两针,她呼吸立时顺畅了许多。 夙秋看着她的手,站在一旁听她说了症状,告诉夙沙月明,“有可能是花门的黄泉。” 夙沙月明刚要去拿新银针的手一顿。 花门有三大剧毒,虞美人、牵丝、黄泉,皆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其中黄泉是三大剧毒之首,据说花门也没有解药。 夙沙月明曾经从未出过肃西山,没有见过黄泉,但是他也听过这种毒,知道它的厉害。他之前没有见过这种毒,自然也没配出过它的解药。 水乔幽也听过,听夙秋这么一说,更加认可了夙沙月明的药和医术。 楚默离给她的药,也是十分有用。 夙秋没要夙沙月明开口询问,接着告诉他,石朗死的时候,他已经在他身上找过了,没有找到毒药,也没有找到解药。 第235章 黄泉 隔壁客房里,楚默离站在两间房相连的墙边,听见了隔壁的对话。 听到黄泉,他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抬脚准备往旁边走,又听到夙沙月明的声音。 “放心。” 楚默离脚步停住,没再开门。 夙沙月明手上动作恢复正常,一边下针,一边温声对水乔幽道:“不会有事的。” 即使听到自己中的是花门最厉害的毒,水乔幽也未为自己担忧,她点了点头,“嗯。” 扎了几针,夙沙月明又取了把小刀,将她的伤口划开了些……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未因她中的是黄泉而紧张慌乱。 观棋已经打水回来了,同夙秋站在一旁帮忙,都未出声打扰他。 旁边有他们二人,夙沙月明也未向水乔幽细问今晚的情况。 一盏茶过去,水乔幽手上的黑紫退去了许多,她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其它的不适症状亦有所好转。 夙沙月明最后又给了水乔幽两粒药丸,让她服下,与她实话实说,她的毒他暂时只能压下,还不能替她完全解毒。他拿了她的一点血,要回去再研看配药。她的毒暂时能缓解两日,这两日他会努力配制出解药,就是暂时配不出来,他也会另想办法替她压制毒性。解药配出来之前,他绝对不会让她有事的。 水乔幽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没有对他的话产生质疑。 夙沙月明又陪着她在客房里坐了一炷香,确认她的情况没有再反复,心里也放松了些,提醒她这几日千万不要再和人动手,在家休息几日。出于谨慎考虑,他建议她今晚就在这客栈住下,不要再走了,他在这里陪着她。 今晚小院的这场火,已经至少让半座城的人都醒来了。就算官府这几日还出不了告示,这里的事也很快会传开。 水乔幽对夙沙月明的医术很放心,决定还是回自己的小院去。 “我院里还有匹马。” 观棋听她这么一说,准备揽下这个任务。 夙沙月明听她这么一说,却在观棋的话出口之前说道:“那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本来不想麻烦他,和他对视了一眼,还是点头接受了他的这份好意。 观棋不解夙沙月明为何不再劝劝水乔幽,但是听到水乔幽答应了让夙沙月明送她回去,他也没再说话了。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不宜露面,未再去和他道别。袁松那边没有派人过来,楚默离又在这儿,她也没再去见他了。 夙沙月明想着既然答应了这段时日让夙秋保护袁松,今晚这个情况,他让夙秋再过去一趟,自己送了水乔幽回去。 夙秋没有提出异议,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走远,拐入了另外一条街,他又折返回了楼上。 楚默离已经回到水乔幽刚才所在的房间,夙秋到了门口就看到了他。 楼上没有其他人,夙秋没有叫他公子,“哥。” 楚默离站在窗边,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没有回头。 夙秋等了一会,见他不问今晚的事,知道他刚才在旁边估计听到了这个房间里的对话。 他看他一直望着窗外,多说了一句,“您放心,我哥的医术很好,有他在,水姑娘不会有事的。” 楚默离倒是没有质疑这一点,轻声应了句,“嗯。” 夙秋陪着他站了会,外面已经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对面的火还没有减弱的意思。望向火光冒出的方向,夙秋将今晚的事情的大致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石朗的身份,他们还没有证明,但是凭他使的招式,夙秋认为他应该就是失踪的溪梣。 楚默离听他这么一说,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这几晚不是袁松带水乔幽出门,而是她故意带了袁松出门,引蛇出洞。 她找了一人假扮他,故意让石朗打听到,以为袁松是去见他。 石朗若真是溪梣,这种情况下,很大可能会来刺杀他。 听到水乔幽两招杀了石朗,他看着对面的火,没有说什么。 夙秋瞧着他的背影,为水乔幽证明了一句,“当时情况危急,水姑娘若是不下重手,出事的很有可能就是她。” 楚默离想起她手背上的那道小伤口,沉默地站了几息,依旧背对着他,道:“这件事,是她请了你帮忙?” “是的。” “那个人,她在哪里找的?” 夙秋当即听出他问的是在小院里假扮他的人,“听说,是个乞丐。” 楚默离偏过一点视线,“乞丐?” “没错,那人就是水姑娘前几日在城北的街上随便找的。” 水乔幽如此选人,让楚默离有些许意外。 夙秋大致能猜到他的一点心思,禀道:“这院里的两人,确实没有武功,不是向我哥借的人。” 夙沙月明出门只带了观棋一个人出来,离人庄在临渊城的人,夙秋都了解,那两人和他们没有关系,也确实是什么都不会。这一点,夙秋认为水乔幽没有欺骗他们。 至于先前他们安排在暗处保护小院里的重要人物的那些人,则都是离人庄的人。 水乔幽请他帮忙后,就将这事同他说了,他之后回了一趟醉仙楼,夙沙月明也未瞒他。 楚默离听着她这安排,看着她请的夙秋,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顾寻影已经请了大夫过来,但是她回来时,夙沙月明已经到了,她就让大夫回去了,自己也去了起火的那边,协助善后。 一炷香后,顾寻影又回到客栈,同楚默离禀报了小院那边的情况。 他们已经在周围搜了一圈,暂时没再看到可疑人员。 石朗的死因,初步看来,与夙秋说的是一样的。 楚默离听了,看着窗外的火,没有说话。 顾寻影站在他身后,明显感觉到客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了些,不敢打扰他沉思默想。 回去的路上,夙沙月明担心水乔幽精神不济,让她闭目养神,没有出声打扰她。 后面的火和嘈杂声,都在离他们越来越远,周边只剩下他们马车的车轮碾压声和马蹄声。 马车里点了烛火,夙沙月明看着她受伤的手,将自己所有看过的医书和知道的药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甚是后悔之前没事的时候没有找些黄泉来钻研。 观棋驾车的技艺很好,车赶了一路,没有出现一点颠簸。水乔幽休息了一路,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下了马车,她主动请夙沙月明进屋去喝杯茶。 夙沙月明看她走路无碍,想去扶她的手收了回去,没有推拒。 马车刚进吹雪巷,隔壁的隔壁就有人注意到了马车。 三人还没迈上屋檐下的台阶,后院就传来马鸣。 水乔幽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观棋听着马鸣,仿佛理解了水乔幽为何受了伤这么晚了还想着要回来喂马。 水乔幽点燃蜡烛,请了夙沙月明进屋,刚要去拿茶壶,观棋手快一步,自己动手去煮茶了,并且主动承揽了喂马一事,将屋里的空间留给她和夙沙月明。 隔壁的隔壁看到马车停在水乔幽的小院门口,见到上面下来三人,但是因为天黑,不确定有没有水乔幽,等到屋里亮起灯,看见这一切的人马上往院子里跑。 夙沙月明让水乔幽坐下,又细细问了一遍她的状况,确认她的不适都有所缓解,还给她把了一次脉。 摸到她的脉搏还算稳定,他才稍微放下了心。 观棋去煮茶、喂马,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夙沙月明看了屋外一眼,确认周围没人,转而看向水乔幽,张嘴想要说话,却又欲言又止。 水乔幽看了出来,但也没有出声。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夙沙月明看着她的手,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阿乔,今晚的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水乔幽看到他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目光,神色未变,“没有,就是不小心被划到了。” 夙沙月明听她轻描淡写,话说得直白了些,“我认识的阿乔,不会是这样不小心的人。” “人都有失手的时候,我又不是天下无敌。”水乔幽谦虚告知道:“石朗的身手很好,今晚是我们第一次交手,若不是有小公子帮忙,恐怕最后还不知结果会是如何。你回去后,还劳烦你替我向他道声谢。” 夙沙月明见她避开话题,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解不了这毒,你当如何?” 水乔幽正视着他,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通透,“那就不解了。” 夙沙月明反被她的语气和回答给噎住。 水乔幽诚意与他道:“若是解不了,也无事。” 夙沙月明听着她随意又认真的话语,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又无声坐了一会,夙沙月明没再说这事,他说起了夙秋,“阿乔,秋浓从小就聪慧,很少有人能骗过他,更不可能有人在他眼前骗他。” 水乔幽没有质疑这点,也未问他为何这样说,只是道:“这些日子,也辛苦他了。如今石朗已死,明府那边今后应该不会有危险了。明日,我就让小公子回去。改日我再向他当面道谢。” 这晚,夙沙月明担心水乔幽的毒会反复,想在这儿照看一晚。 水乔幽不想太麻烦他,觉得自己情况还好,没到需要人彻夜照顾的程度,让他先回去。 她这么一说,夙沙月明也想到解药没有配出来。他又想早点给她配出解药,尽快解了她的毒。她这里什么都没有,他若是在这陪她一晚,这解药就得晚上一晚。 她中的是黄泉,即使他在这儿陪着,晚上一晚,也很有可能出现变故。故而,这解药更是当务之急。犹豫过后,他还是回去了。 她一个孤身女子,他身边没带侍女,也不好将观棋留在这儿照顾她,水乔幽又再三表示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有问题,夙沙月明猜到她估计是还有事情要和他人说,守着她喝完药后,带着观棋离开了。 一上马车,他便同观棋数了一长串药材名称,让他在半个时辰内全部备齐。现在水乔幽看不到了,他脸上神色严肃了许多,眼底全是对她的担忧。 看到水乔幽小院门前的马车离开,隔壁的隔壁门口又有人马上往里跑。 今晚那座小院的火,现在都还没熄,全城都可以看见了。宋四爷也早已让人去打听了这事,听到那边出现了很多官兵,还不准其他人靠近,水乔幽之前一直又都没回来,他直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刚才听到水乔幽是和人一起回来的,这种直觉更重。 知道水乔幽那里的客人离开了,他支开了其他人,立马去了后院平日和水乔幽会面的地方。 他在那站了一刻左右,水乔幽却没有出现。 等不到人,他准备去一趟水乔幽那儿。走了两步,想到上次府衙的人半夜敲她房门的事,他又停下脚步。 万一真有点什么事情,说不定府衙的人还会再次来找她。他现在过去,若是撞上了,也是不好。之前,水乔幽那里还出现过其他客人,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还是越需要注意。 宋四爷考虑过后,还是没去了,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在书房待了大概才半炷香,门口有人进来禀告。 水乔幽那里又来了人。 宋四爷闻言,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心中细想,既然水乔幽如今好好回来了,不管出了什么事,形势应该都还好。想通这点,他决定还是安心等水乔幽过来找他。 隔壁的隔壁,水乔幽打开门,一眼认出楚默离。 楚默离看到她还能来开门,悬着的心微微落下了一点,先出声道:“我看到你院里还亮着灯,就敲了门。身体如何了?” 水乔幽从他不连贯的话语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已经好多了。” 楚默离没在门外看到马车,知道夙沙月明已经离开了,期冀道:“毒解了?” 水乔幽侧身让开了些,请他进去坐。 楚默离意识到,她的毒还没解。 他控制好了情绪,同她先进了屋。 屋里亮着灯,他看清了她的脸色,比之前又好了些,这让他刚又提起来的心稍微安定了些许。 第236章 照顾 他让她先坐下,闻着屋里还未散去的药味,同她了解,“夙沙怎么说?” 水乔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听出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同他对视一息,她实话告知夙沙月明的诊断。 楚默离听说夙沙月明暂时也解不了黄泉,沉默下来。 水乔幽自己却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见他如此,道:“我。” 她才说一个字,楚默离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这事你不用担忧,我已经让人去寻找花门的人,解药一定会有的。” 水乔幽并未担忧,但也没多说了,“多谢公子。” 楚默离看出了她自己对于此事的态度,却也没有说她。知道她毒还没解,现在需要多休息,就让她去内室休息。 水乔幽估算着时辰,以为他这个时辰特意再过来一趟,是还有话要问她。听到他这话,多看了他一眼。 楚默离却依旧没说别的。 他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楚默离见她不动,以为她是哪里不适,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又有哪里不适。” 水乔幽摇头,委婉道:“天色不早了,公子也早点回去休息。” 楚默离听到不是她不适,暗中松了口气,直接道:“我今晚不走。” 他说得干脆自然,让水乔幽一时怔住。 楚默离同她解释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顾寻影正忙着,没法过来照顾你。现在这个时辰,也找不到其她人过来照顾。今晚,我就在外面,若是哪里不适,就立即喊我。” “……我这简陋。” 楚默离还帮忙推开了内室的门,“没关系,你不用管我,好好休息。” 楚默离在外面住了下来。 他没有熄灯,也没闭眼,坐在椅子上,一直都在留意着内室的动静。 水乔幽躺在内室,转头瞧见外面的灯火,似乎看到了楚默离撑着额头坐在椅子上的场景。 她盯着那昏暗的烛火看了一会,受到中毒的影响,她精力逐渐有些不济了,也懒得再想楚默离的心思,眼皮逐渐落了下去。 时礼还在现场善后,不在楚默离身边,他也没有带其他人过来。 他坐在内室门口,屋里屋外都十分安静。 蜡烛燃了半节,内室没有声音传出,楚默离心慢慢下落。然而,看到蜡烛又少了一节,内室还是没有一点声音,他又生出了一丝不安,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情。 迟疑了须臾,他轻轻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 换作以往,这条缝一开,水乔幽就醒来了。 如今,他却依旧没听到任何动静,也没感受到她的目光。 他本就不安的心提得更高,他将门推得更开了些,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直到离床边还有两步距离,听到了她轻微却均匀的呼吸声,他的不安落下了些许。 再走近,他怕吵醒她,便停下了脚步。 门外的烛光透了更多进来,照出了她的脸。他盯着她的脸,想要出去的脚步,又停住了。 这一晚上,他也没再能分出心思去想其它的事情。 夙沙月明离开之前,守着水乔幽喝了一次药,他在药里加了安神的药,水乔幽这一觉睡得很好,一直睡到天边出现了日光,才悠悠转醒。 她是侧着睡的,一睁眼,就看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记忆还没回笼的人,清醒了许多,即刻摸着枕头下的浮生从床上坐了起来。 楚默离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了动静,迅速偏头看向床边。 见到她醒了,他马上起身,大步到了床边,“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窗外的光透进了房间,水乔幽看到坐在那的人是他,微微怔神,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本来已经握紧浮生的手,又不动声色地将浮生塞回了枕头之下。 楚默离看她不出声,本就悬浮了一夜的心又缩紧了不少,又上前一步,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血色欠佳的唇瓣,想查看她的手,再次问道:“哪里不适,头晕?还是哪里痛?” 他较平常要快的语速,让水乔幽醒过神来,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他这么大个人就在眼前,他将手伸过来,她也没再去扭他的手。 她不扭,手就被他成功捞了过去。 手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的严严实实,但是可以通过她手上其它地方的皮肤看出比楚默离昨晚上刚见到她时要好很多。 手被他抓起,水乔幽也没再发怔,回答了他,“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尽管她说自己没事,楚默离还是连着问了她一长串中毒可能出现的症状,直到水乔幽都否定后,他的担忧和紧张才少了一些。 水乔幽睡了一觉有些口干了,也为了避免他继续问下去,道:“我想喝水。” 她想绕过他下床去倒水喝,楚默离一听,快步到了外间,她还没下床,他已给她倒了杯水进来。 水乔幽又微微怔了一下,才将水接过来。 她是真得渴了,杯子很快见了底。 “还要吗?” 水乔幽点了点头。 楚默离二话不说,接过杯子去给她倒第二杯。 水乔幽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来的事情多了些。 昨晚是她允许了楚默离留下的。 只是,她记得她睡之前,他是在外间的。 她转头往他刚坐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楚默离已经倒了水折返回来。 水乔幽接过水杯,注意到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想起她刚才一醒,他就过来了,意识到他昨晚可能一晚都没有合眼。 水乔幽喝完水,楚默离问起了夙沙月明,“夙沙今日何时过来?” 夙沙月明昨日只是说自己会早点过来,没有说具体时辰。 楚默离将茶杯放下,“饿不饿?” 水乔幽摇头。 “我让人送了点吃的过来,不饿待会也吃点。府衙的事,你无需操心。袁松让我带话给你,这几日你就不用去府衙了,先将身体养好。” 水乔幽闻言抬头,袁松让他带话? 楚默离看了眼天色,出去给她打了洗漱的水。 送早饭的人正好到了,楚默离提了东西进来,又叮嘱了她几句,为了避免撞上夙沙月明,他先离开了。 昨晚的事情,他依旧只字未提。 水乔幽望着食盒发了会呆。 她喝了碗粥,刚收拾好,夙沙月明就过来了。 夙沙月明瞧见她面色比昨晚好了一些,同样提了一夜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夙沙月明进门就瞧见了桌上的食盒。 提着的食盒观棋没有多想,看到就问她,“水姑娘,您用过早饭了?” 水乔幽也瞧见了他手上的食盒,“……嗯。” 观棋颇为失落地看了夙沙月明一眼。 水乔幽看向夙沙月明,“你们可用过早饭了?” 夙沙月明想回用过了。 观棋的话语却比他快一步,“没有。” 夙沙月明到了嘴边的话收住,瞥了他一眼。 观棋浑然不觉,给她介绍了夙沙月明特意给她带来的好吃的,询问她要不要再吃点。 水乔幽吃不下了,听到他们还没吃饭,让他们先吃。 夙沙月明坚持先给她看诊,吩咐观棋去煎药。 观棋转而又想到今日不只一个早上,人又精神起来,没再惋惜,听命煎药去了。 夙沙月明一边给水乔幽把脉,一边问了她许多,听到她昨晚一晚都好,手下摸到的脉象也还算稳定,心才暂时落下。 只是,昨晚一晚,他依旧未有成果。 夙沙月明满心愧疚和懊恼,水乔幽却没在意,还反过来劝他。 夙沙月明也担心自己的状态影响到她,很快压下心中的情绪,神色恢复如常。 官府已经将昨晚的事情放出来了,夙沙月明过来之前,石朗的身份和石朗之死,已经在街头传开,虽然昨晚夙秋没回去,昨晚的事情和后续夙沙月明也听到了不少,也让观棋特意去打听了,他将听到的一一告知了水乔幽。 今日城内仍在戒严,官府正在搜查余下他国探子。 除了这件事,夙沙月明还和她说了些其它的。 雍都凉肃那边,他让人探听过了,陶二爷那个管事的女婿在无舟被爆出来之前,和友人出城遇到了土匪,当场不幸身亡了,他的女儿和她唯一的一个孩子,一直住在陶府,陶府被查抄那日,她们因触怒了官差,不小心撞到了官差的刀口,母子俩当场就没了。另外,陶二爷的夫人和剩下两个还没成人的孩子,暂时被关押在了凉肃的大牢,生命好像倒是无碍。 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牢内的情况,离人庄的人暂时也探听不到更多。 陶府的人,不知还有没有知道兰苍王找回来的那位外孙和竹海山庄关系的,但是到目前为止,杨卓的特殊身份还没有人爆出来。 如今不仅仅是凉肃,雍国各地都在大力搜查无舟和逐心阁的人。青国听到消息,各地官府也已经开始搜查他们了。 这次危机来得太突然,逐心阁如今的境况比起当日的竹海山庄好不了多少。 夙沙月明就这两件事分析,若是官府证明了西北官员被害一案,真是隐藏在临渊城的双溪楼那些桑国旧人所为,青国对这些人的搜查决心只怕会比雍国更大。 夙沙月明建议水乔幽,让先前从无舟中撤出来的人,能隐蔽的尽量还是先隐蔽。 水乔幽点了点头,端着茶杯,垂眸沉思。 夙沙月明这边依旧没有打听到这些事是谁透露给兰苍王的,水乔幽让他不用再去冒险打听了。 夙沙月明还没有配制出黄泉的解药,水乔幽又不愿随他去醉仙楼暂住,也拒绝了他提议她去他先前住的那座院子休养的建议,尽管他想在这儿照看水乔幽,但是想到解药,他守着她喝完药,确认她情况稳定,还是先离开了。 观棋刚喂完马回来,知道要走了,失落又冒了出来。可是他也明白,现在解药才是当务之急,没有去质疑夙沙月明的安排。 听到夙沙月明带来这些消息,水乔幽应当去一趟隔壁的隔壁。 但是,她还是没有去。 估计是楚默离同袁松那边交代了,府衙的人这日上午也没来打扰她。 夙沙月明走的时候,水乔幽表明过自己不需要照顾。然而,临近晌午,还没到饭点,观棋按照夙沙月明的吩咐,又来给她送了午饭和煎好的药。 夙沙月明不在,又没有其他人,观棋也没在小院多待,东西送到,转达了夙沙月明的叮嘱就先离开了。 观棋走后不到一刻,水乔幽还没吃东西,顾寻影又敲响了水乔幽小院的门,手里也提着食盒。 顾寻影直言不讳自己是奉楚默离的命令来的,她是女子,没有那么多忌讳,饭菜送到,人没立即离开,还向水乔幽表明,她要等她吃完再走,不然她交不了差。 她进屋看到桌上摆着的饭菜和药,并不多问,动作无比自然的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用里面的饭菜挤开了桌上那些还没动的饭菜。 看到那碗同样没有动过的药,她却是很贴心地帮忙先递到了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瞧着药,没有立即接过去。 药光是闻着都觉得苦,顾寻影似有所悟,从自己随身的精致小包里,掏出两粒蜜饯,并热心告诉水乔幽,“这个是我昨日刚买的,很甜的。” 水乔幽哭笑不得,将药接了过去。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手才稍微落一点,就对上‘监工’顾寻影的双眼,她又将手抬上去。 碗一空,顾寻影接了过去,将蜜饯换到了她手里。 喝完药不能立即吃饭,顾寻影就陪着水乔幽一起坐了会。 她还不知道她中的什么毒,江湖上的人总是将花门和擅长使用暗器的顾家一起讲,不管她中的什么毒,顾寻影都没有觉得太厉害。 她真心实意同她讲,“花门的毒,也就是听着厉害,实际上就和他们取的那些名字一样,花里胡哨,不足为惧。不管你中的什么毒,公子都一定会给你找到解药的,你不用太担心。” 水乔幽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应了一句,“嗯。” 顾寻影看她不怎么说话,担心她心情不好,给她倒了杯水,顺便给她说了昨晚她离开后的一些后续处理。 第237章 守夜 她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石朗的身份已经确认了。近段日子,临渊城暂时还不能恢复平静,官府还要看看城里有没有其他的包藏祸心之人,趁此机会一举给清理了。 说完这些,顾寻影看休息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又尽职地监督了水乔幽吃饭,直到她吃完,她才收拾东西走人,并顺手将夙沙月明让观棋送过来的那些已经冷了的饭菜也收拾走了。 傍晚的时候,夙沙月明又来了一趟,并给水乔幽带来了晚饭。 只是,水乔幽还不饿,暂时就只喝了药。 夙沙月明知道她估计是受药物影响食欲不佳,也没逼着她马上吃。 他给她看完诊,陪着她待了一个时辰,看时辰不早了,叮嘱她晚上多少还是要吃点东西,先告辞离开了。 他才走没多久,院外又响起敲门声。 水乔幽想起晌午过来送饭的顾寻影,以为是她,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看到的却是楚默离。 楚默离今晚身后仍旧没有带人,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 “身体如何了?” 夙沙月明的马车出了吹雪巷就往醉仙楼走,才拐了个弯,马车忽然停住。 夙沙月明身体往前一踉跄,神思从水乔幽所中之毒上拉回来,掀起车帘问观棋,“怎么了?” 话一说完,看到了抱剑挡在马车前的夙秋。 夙秋上了马车,他的神情看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还没靠近,观棋就觉得他今日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马车里,夙沙月明询问夙秋,“忙完了?” 夙秋眼神犀利地望着夙沙月明,并不答话。 夙沙月明坦然面对着他的目光。 车厢里听不到声音,观棋在外面也不敢出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兄弟俩无声僵持了许久,夙沙月明不再问夙秋,拿起了手边的医书。 夙秋见他当自己不存在,终于出声问道:“你何时回去?” 夙沙月明视线抬起,“你想家了?” 夙秋被他的反问一噎。 夙沙月明则继续道:“若是你想家了,我们明日就可以回去。” 夙秋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又没及时接上话。 两人对视了片刻,他才再次出声,“你是故意留在临渊城的?” 虽是问句,他的话语却是肯定的。 夙沙月明浅笑着看着他,“怎么,担心我反悔?” 夙秋还没接话,他自己给了他肯定。 “放心,我说话算话,以后不会干预你的想法。” 夙秋直觉他这话一语双关,盯着他的眼睛不动,“那你是为了她留在这的?” 夙沙月明听出‘她’是指水乔幽,没有否认,“我来这是为了正事,我还没走,是为了正事,也是因为她。” 夙秋听到他这样说,反应没有再如最开始那般强烈,反是突然换了个问题,“昨晚的事,是不是和你也有关系?” 夙沙月明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昨晚?” 夙秋说得清楚了些,“昨晚,石朗死了。” “哦。” 夙沙月明应了一声,却好像没有明白他话外之意。 夙秋向他透露,“官府先前怀疑,石帮的帮主石朗就是先前桑国的双溪楼楼主溪梣。” 夙沙月明用眼神询问,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双溪楼先前曾联手花门、逐心阁的人一起刺杀过安王。你不要跟我说,你还没有听说逐心阁和竹海山庄的关系。” 夙沙月明承认,“听说了。” “昨晚,石朗本来可以不死的,官府若是捉拿到活口,也会对他们清查临渊城一事更加有利,但是她却杀了他。为了让这事顺理成章,她还故意伤了她自己。” 夙沙月明听懂他的话了,却被他说得更是疑惑,“你是说,阿乔是故意受伤的?” “怎么,你不知道?” 夙沙月明望着他,通过他的神情判断他话语的真假。 夙秋本来对自己的推测是确定的,他这么一看,他对自己的确定产生了一点动摇。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夙沙月明答非所问,“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解那黄泉之毒。” 夙秋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低落、愧疚、担忧,还有对自己的失望,以及对这不确定的害怕、恐慌。 夙秋感知出他复杂的情绪,剩下的质问,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夙沙月明独自低沉了一会,代为转达了水乔幽对他的谢意。 夙秋听着,看了他许久,没再说话。 楚默离随着水乔幽进屋,就看到了屋内摆着的饭菜。 他放下食盒,“怎么不吃饭?” 水乔幽实话实说,“不饿。” 楚默离闻言,并未劝她吃,“那晚点再吃。” “……嗯。” 楚默离借着烛火仔细查看了她的脸色,见她气色虽然不如以往,却没有比早上更差,脸上线条不自觉松了些。 “夙沙来过了?” “嗯。” 水乔幽只回了一个字,就不再说其它的,楚默离心领神会,将想要问的解药一事收了回去。 两人一日不见了,楚默离问起了水乔今日的情况。 俩人你问一句,我答一句,楚默离没说公事,屋里的氛围倒是比以往还好些。 了解清楚了水乔幽今日的状况,楚默离也和她说了他那边寻找解药的进度。 他不是不相信夙沙月明,而是,现在多一份希望也是好的。 水乔幽谢过了他,却仍旧没对解药一事太在意。 两人聊了一炷香左右,夙沙月明带过来的饭菜彻底凉了。 虽说现在天热了,不怕饭菜凉,但吃凉的总归是不好的,何况水乔幽现在还是个病患。 楚默离担心自己带来的饭菜也凉了,将夙沙月明带来的饭菜移开了些,将自己带来的饭菜摆上了桌。 知道她没胃口,他先给她盛了碗汤。 他自己也没吃,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陪着她一起吃。 水乔幽之前回原阳,发现百年过去,原阳人的饮食并没有太多变化。她一眼扫过去,瞧见他带来的都是西都菜。摆在面前的汤,也曾经常出现在她家的食案上。 本来依旧不觉得饿的她,看着面前的汤,还是拿起了调羹。 楚默离见她肯吃东西,又趁机给她夹了点菜。 最后,水乔幽吃得不多,但也算吃了些。见她放下筷子,楚默离也没再劝她了。 吃完饭,时辰已经不早了,楚默离简单将碗筷收拾了一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水乔幽点破了这事,“公子,我已经好多了,不需要人照顾。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楚默离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毒还没解,万一反复,你当如何?” 水乔幽被他问住。 夙沙月明都不能保证的事,水乔幽的确也肯定不了什么。 这晚同前一晚一样,水乔幽睡里面,楚默离坐在外面椅子上。 许是今日身体和脑子都没有劳累过,昨晚又睡得好 ,到了休息的点,水乔幽却有点睡不着。 楚默离没有熄外间的烛火,她一侧身,就看到门外的透进来的烛光。 她想着白日里从夙沙月明和顾寻影那里听到的消息,翻了两次身。 楚默离就坐在门边,听到了这一点动静。 他看着烛火的长度,轻轻敲响了内室的房门。 “阿乔。” 水乔幽神思被拉回来,想起昨晚他最后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事,应了他一声。 “嗯。” 楚默离以前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时,很少听到她睡觉时会有这么多动静,担忧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白日休息多了,睡不着。” 楚默离听到她声色正常松了口气。 两人又隔着门各自安静地待了一会,水乔幽还是没有睡着,无意识地又翻了个身。 外面的楚默离也没睡,听到动静,轻声问她,“还没睡着?” 水乔幽停住动作,“……嗯。” 楚默离望向房门,和她聊起了家常,“明日想吃什么?” 差点又开始发呆的水乔幽过了一息才跟上他的询问:“没想过。” 她的回答不正常到正常,楚默离也习惯她的实诚了。 “那现在想想?” 水乔幽真的认真想了想,“不知道。” “那还是原阳菜可好?” “不必麻烦了。”水乔幽觉得自己还没到手脚都不能动的程度,“明日我可以自己做。” 楚默离听到她这话,想起了以前她烤的那三条鱼和那碗不知名的野菜。 “你现在是伤患,吃饭不能随便应付,否则不利于恢复。” 好巧不巧的,他这话一传进来,水乔幽自己也想起了某碗不知名的野菜。 楚默离没听到她的否决,当作她是答应了。 他就着这个话题同她聊道:“原阳有什么特色的菜,饮食与中洛有何差别?” 水乔幽回想了一番,“不记得了,应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她虽是西都人,但是她很小就跟着她父亲出入军营、战场,对于这些平常人都知道的事情,她都没怎么关注过。后来她成为水家家主,接手了父亲手里的军务,就更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了。 两地相邻,当时的中洛也算繁华,吃穿住行应是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楚默离身体转了个方向,对着门坐着,“那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是何物?” 水乔幽也没想到,不过,他这么一问,她想起了一样比较特色的吃食。 “满园春色。” 那是只有西都城西一家小糕点铺子才有的一样特色糕点,并且那家店里每样糕点的名字都取得诗情画意,是一场视觉盛宴。 她母亲最喜欢的糕点就是它,她曾说,她和他父亲第一次出门,他给她买了它,之后,他们成亲了,她父亲每次出远门回来,或者是他们一起出门,她父亲都会给她母亲买,母亲带着她一起吃。 她没有母亲那么喜欢吃,但是也不觉得难吃。俞白几次来找她玩,都看到她在吃这样糕点,便以为她喜欢。 她七岁那年,他教她吹笛子,她学得乱七八糟,他说了她一句,她有些不服气,不再学了。 为了哄好她,俞白特意跑去那家糕点铺子给她买满园春色。而且,在那之后,他每次来她家,都会给她带上一份,直到他离开西都南下,他不能给她买了。 后来,连逸书也给她送过两次。但是,自从俞白离开后,她再也没有吃过它。 水乔幽声音不重,因夜晚宁静,楚默离又耳力好,还是被他听见了。 “满园春色?” 水乔幽听到他重复,才知道她刚才将心中所想念了出来。 楚默离却没再细问,又和她聊了些其它的,同样都是围绕着原阳展开的一些民俗话题,没有什么不能答的。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估计聊了有大半个时辰,水乔幽渐渐有了睡意,也未再想其它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受了他们所聊话题的影响,许久没有做梦的她,梦到了西都。 父亲外出一年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带母亲和她出门去逛街,他明明回去的时候,给母亲带了一大包满园春色,路过那家店的时候,他又给母亲买了一大包。母亲吃了两口就吃饱了,看中了路边一家果脯铺子里的杏干,然后就将手里的糕点塞到她手里,告诉她,很好吃的,鼓励她多吃点。她吃了两块实在吃不下了,将糕点放到了刚给母亲买了杏干回来的父亲手里。 她抬头看见父亲被噎住,想问他好不好吃。 话还没出口,低头看着她的父亲转瞬倒在夷水边,浑身冰凉。 她带着父亲的灵柩回到西都,母亲在城门口迎接。 母亲没有哭。 之后直到父亲下葬,她都没有哭过。 那段日子,她很忙,母亲就时不时地待在她和父亲的房间里,看着父亲的遗物发呆,她也不关心家中的事情,不关心她在做什么。 甚至就连她退了和连家的婚约,她听到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 她亦没有空闲陪着她伤春悲秋。 他们青梅竹马,成婚之后,父亲枕边从未有过其她人,他们一直都很恩爱。 她能理解母亲的悲痛。 她以为她过了那段日子,适应了父亲的离去就好了。 第238章 糕点 三个月后的某一日晚上,她很晚才回去。 母亲的侍女告诉她,母亲一整日都没有用饭,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让其它人进去。 她去了母亲住的院子,敲她房门,她也不给一点回应。 母亲悲痛的时日,比她预估的要长,似乎还没有尽头。 想起母亲这三个月的样子,她忽然有点不想管了,想随她去。 侍女又告诉她,母亲昨日也没吃什么东西。 她又敲了三次门,母亲不开门也不回应,她失了耐心,将门给踢开了。 她走进去,看到母亲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好声和她说话。 她唤了她一声,她闭着眼睛,没有给一点回应。 她以为她是睡着了,她又走近了两步,却没有听到她的呼吸声。 这个时候,跟着进来的侍女点燃了房里的蜡烛。 她注意到她的脸色是灰白的,灰白的不正常,嘴角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侍女的惊叫声,使得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看到的只有母亲头上戴着的那支蝴蝶点翠珠钗。 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替母亲守灵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跪在深夜的灵堂里,守着母亲的遗体,她知道,母亲一直都在怪她。 怪她没有早一日去接父亲,怪她路上行军不够快,怪她没有早点找到父亲。 她甚至在怪她,因为她是个女儿,她父亲不得不答应水家和连家的联姻。 她至死,都没有原谅她。 灵堂里的往生经声,听的水乔幽耳边再次嗡嗡作响。 她睁开了眼睛,窗外已经有了天光。 她盯着床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自己如今在哪里。 水乔幽打开房门,楚默离不在,外间的房门开着。 她环视一圈,看到楚默离提着食盒从院子里走回来。 楚默离也看到了她,“起来了?” “嗯。” 楚默离进屋,观察着她的神色,“昨晚睡得可好?” 水乔幽想到昨晚的梦境,“嗯。” “可有不适?” 水乔幽摇了摇头。 楚默离将食盒放下,“我看看你的手。” 他动作比上一次还要自然,将她的手捞了过去。 她手上露出来的皮肤看着比昨日好看了许多。 他在她抽手之前,放开了她的手。 “正好。”楚默离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摆了出来,“先去洗漱,然后来吃东西。” 水乔幽瞧着他做这些时熟练的动作,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抬眼瞧见他眼下比昨日还要重的乌青,又看到门边放着他已经替她打好的水,客气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出口。 水乔幽洗漱完回来,楚默离还没有走。 他见她看过来,告诉她,“你吃完我就走。” 其实并不是很想吃的水乔幽提醒他,“时辰不早了,夙沙今日也会过来。” 楚默离将筷子递给她,温声回道:“今日比昨日还早一炷香,来得及的。” 是吗? 水乔幽接过筷子,将所有的碗碟都扫了一圈,“我还不是很饿,想晚点吃。” 楚默离昨晚已经注意到她食欲不好,“晚点你还要喝药。” 水乔幽心道,她可以喝了药再吃饭。 楚默离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喝完药,再过不久,就可以用午饭了。” 水乔幽哑住。 楚默离陪着水乔幽一起吃了点,看她喝了一碗粥,也没再强迫她吃其它的了。 他将碗筷都收了起来,临走之前,告诉了她一个与景言君有关的消息。 “前段时日,景言君向兰苍王检举了武冠侯府勾结大邺乱党,武冠侯父子利用竹海山庄创建的无舟商号大量敛财,并收入了同样与竹海山庄有关系的逐心阁纳为己用。同时,她还向兰苍王透露了,武冠侯世子早就知道他外孙的下落,他不但没有告诉他,还曾经派万木秋的人追杀他的外孙,意图隐瞒雍皇抢夺那份藏宝图。如今,武冠侯和兰苍王都还不知道这些事是她透露的,但是他们现在都在寻找这个爆出这些事情的人。” 水乔幽听到景言君三字,并未意外。 早在夙沙月明说起这些事时,她就注意到了牵涉其中的其实都和景家败落之事有关,其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武冠侯府和竹海山庄,那个时候,她就猜到爆出这一切的人多半与景家有关。 丹河景家,只剩她一个人了。 水乔幽听完,沉默未语。楚默离也没有多说其它的,嘱咐她好好休息,便提着收拾好的食盒先离开了。 他没说自己什么时候再来,也没说会不会再来。 他离开还不到半炷香,夙沙月明就带着观棋过来了。 他今日给水乔幽带来了一种新药,她服用之后,被观察了一个时辰,黄泉的毒性还是没解。 夙沙月明在水乔幽的云淡风轻中藏住了情绪,确认她情况稳定,继续回去制药去了。 尽管水乔幽说了可以自理,让他们不用麻烦,临近晌午,观棋又在与前一日同样的时辰给她送来了饭菜。 观棋刚走,‘监工’顾寻影就来了。 进门之后,她又同前一日一样,将观棋送来的饭菜挤开,摆出了一桌原阳菜,且没有和昨晚重复的菜式。 被她盯着,没有食欲的水乔幽喝完了药,又自愿吃了点东西。 水乔幽吃完,顾寻影告诉她,云上月还没出下册,她抱怨了刊印方几句,从刚掏出蜜饯的小包里,又掏出一本其它的话本子豪爽地递给水乔幽。 “给你解闷。” 虽然不是云上月,但看纸张的卷角情况,也能看出这本也是她的心头好。 顾寻影热情向她推荐,“很好看的。” 水乔幽并没有看话本子的爱好,准备婉拒了她的好意。 顾寻影在她开口之前,想起她如今中毒精神不好,看书也是件费神的事,恰好她今日下午没有其它的事,于是又将书拿了回来,考虑周到的给她念了起来。 她念得认真,水乔幽不好打断她,听了一会,觉得也不吵,昨晚做了一晚上梦的她,渐渐还有了睡意,就随她去了。 打了个盹醒来,顾寻影还在轻声念着,也没注意到她已经睡了一觉。 傍晚,夙沙月明又来了小院给水乔幽复诊。 他们主仆俩离开后没多久,院门再次被敲响。 开门看到楚默离,水乔幽也是见怪不怪了。 然而,当他打开食盒,她看到了一碟满园春色。 楚默离将它放到她面前,“你说的,是不是它?” 水乔幽回神,“看着,挺像的。” 她还以为,它也随着岁月一起消失了。 “尝尝。” 水乔幽瞧着外形与记忆中相似的糕点,没有立即伸手。 楚默离轻车熟路的去净了个手回来,见到她还只是盯着糕点在看,动手拿起了一块递到她嘴边,“试试,是不是你以前吃过的味道?” 水乔幽视线微抬,目光从糕点上转到他的脸上,对上了他和烛火光影一样柔和的眼神。 过了两息,她将糕点接了过去,轻轻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 水乔幽咽下了嘴里的糕点,味道同以前父亲和俞白给她买的相比,香味淡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她不久前才喝了药的缘故,吃什么味道都会淡一些。 “还可以。” 说着,她又咬了一口。 楚默离瞧着她的举动,眼尾微微向上扬了些许。 水乔幽吃完了一块,才想起问他,“这糕点,公子是从哪里找到的?” “城北有座专做中洛菜的酒楼,里面的大厨恰好是原阳人,会做这满园春色。” 这满园春色楚默离先前是听都没听过的,听她说起时,甚至都没想到是种糕点。 中洛和原阳两地饮食差距确实不大,大厨又是原阳人,故而他的原阳菜也做得不错。楚默离这两日给她带的原阳菜都是出自那座酒楼,他回去后,就让定菜的人问了问这满园春色,也没想到那里的大厨真的能做这满园春色。 “哦。” 水乔幽内心是真的有点意外,意外那小店里的糕点竟然被传承了下来。 楚默离给她倒了杯水,看着她吃。 水乔幽吃了半块,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犹豫了须臾,将碟子往他那边推了一点。 楚默离瞧着她小幅度的动作,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情。 他们在青淮两国交界的山林里偶遇,走了半日,她默默地拿出干粮啃着。他看过去,她啃得更小声了。 他情不自禁笑出声来,也拿起了一块。 水乔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笑。 楚默离转头对上她的眼神,肯定了面前的糕点,“味道很好。” 水乔幽吃完了手上的,纠结了一息,又拿了一块。 楚默离吃完一块没再吃了,坐在旁边陪着她吃。 “你以前都是在哪家铺子买的它?” 水乔幽神色自若,“太久了,记不起名字了。” “原阳有很多卖这糕点的铺子?” “不清楚。” 水乔幽答完,见楚默离似乎有些困惑,她又补充了一句。 “以前都是我父亲和家中兄长给我带回去。” 听到她提到她家人,楚默离没再问了。 看着她慢慢吃着糕点,他想起下属所述的关于买这糕点的过程。 这满园春色,实际上并没有传承下来。 大厨告知它是大邺时期有的一样糕点,他也只是从祖传的菜谱里看到有提到过这道糕点。他家祖辈也是不会做的,他年轻学艺时,觉得这名字好听,就根据记载试着做了做,而在原阳早就没有卖这样糕点的铺子了。 后来,他也没开过糕点铺子,这糕点做起来又麻烦,味道其实好像也只是一般,他之后也没再做过。 以致于,客人提到这样糕点时,他还有些意外,也不确定他听过的和他们要的是不是同一样吃食。 不过,这的确算得上原阳特色,除了以前的西都,也没有其它地方有这样的糕点。 水乔幽吃了两块,还想去拿。楚默离担心她再吃一块就不会想吃其它的了,将盛着糕点的碟子推远了一些,换了碗汤在她面前。 水乔幽和他对视两息,楚默离将调羹塞到了她手里。 她只好收回手。 吃饭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还往靠近楚默离的这碟糕点瞥了两眼。 吃完饭,趁着楚默离没注意,她又动作自然地拿了一块放到嘴里。 楚默离瞧见,内心又是一笑,当作没看见。 水乔幽尝着略带熟悉的味道,吃得很慢。 当时跪在母亲的灵堂里,她有些厌恨母亲的甩手而去。 她的眼里,除了父亲,似乎一切都不重要。 她也在想,若是那段时日,她能稍微抽点空闲去陪她,和她认个错,道个歉,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离开。 只是,她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晚上楚默离又留了下来,他自己不嫌外面椅子硌人,水乔幽也随便他了。 隔日一早,他同之前一样陪着她吃完早饭才离开。 水乔幽嘴上的伤口早已经好了,楚默离脸上的伤若是不细看也已经看不出什么。 之前他说的好好谈一谈,大概是因水乔幽的毒还没解,精力不济,他暂时也未提起。 他不提,水乔幽忘了。 随后,夙沙月明又在同一个时辰过来…… 以往没有一个客人的小院,这几日门外的敲门声每日都能响上好几次,水乔幽也习惯了。 几次开门关门,她注意到周围有人在盯着隔壁的隔壁。 这些人,从起火的第二日就存在了。 隔壁的隔壁一切照常,水乔幽知道是楚默离安排的人,也没过问过,该干什么干什么。 顾寻影下午又没事,等到水乔幽喝完药吃完饭,又很是热心地给她念起了昨日没念完的话本子解闷。 水乔幽眼皮快完全落下时,感知到顾寻影的目光在字上和她脸上来回了好几次。 落下的眼皮又抬了上去。 顾寻影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和她撞上。 水乔幽想到她认真给她念书,自己却快睡着了,清醒了一点点,以为她是心中郁闷了。 她思索着该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这个事情,顾寻影上半身往她的方向前倾了微许,先她一步开口。 “这段日子,我偷偷观察过了。”整个院子里就她们两个人,她却说得很小声,“公子身边好像没有其她女人。” 第239章 事迁 水乔幽斟酌好的用词收了回去,难得的没听懂话。 更不明白,她念话本子念着念着怎么就说起楚默离了。 顾寻影见她没反应过来,又半掩着嘴小声与她道:“之前公子脸上的伤,可能是我猜错了,应该不是女子咬的。” 水乔幽的睡意消散了大半,但无心虚。 她不接话,顾寻影说回了手里的话本子。 “垚愿意追随齐王孙,明明就是想要拜相封侯,可是为何,后来齐王孙愿意许他相位,他却执意要隐退呢?” 听她念了两日话本子的水乔幽这才知道,里面有这么两个人物。 她看过去,发现原来她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然而,她根本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顾寻影已经不解地看向她。 她看着天空,思索须臾,就她提到的这两人身份,分析了一句,“帝王之言,一言九鼎。然则,世事多变,时移事迁。” 顾寻影微怔,似懂非懂,“……那他是不是也不会一直喜爱竹林女?” 水乔幽目光收回了一点,“仁善之君,可爱天下,却不会爱一人。” 更不能爱一人。 顾寻影不懂的更多了。 她思考许久,问道:“那若是如他曾经所想,不争王位了,带着她隐居。” “天家之争,愿意与否,并不重要。他若有能力,放弃王位,等待他的结局,只会有一个。那些曾经拥护过他的人,结局亦然。” 顾寻影愣住。 她不知道水乔幽根本还不清楚话本子写的是什么,过了一会,换了个问题,“水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话本子里的齐王孙和……” 她想到了楚默离,但是楚默离虽然人不在,她也知道水乔幽不会乱说,可她还是不大敢说楚默离的闲话,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水乔幽却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她想说什么,没再接话。 顾寻影捧着书,迟疑了片刻,开始还有几句想说的话,也没再说出来。 顾寻影回去的时候,去屋里提食盒,提了食盒出来,将手里的话本子落下了。 水乔幽注意到时,她已经离开一盏茶左右。 水乔幽拿起书大致翻看了两页,看出她说的竹林女和齐王孙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竹林遇王孙的故事。 她实在没有看话本子的兴趣,又翻了两页就将书给放下了,对这些人物的结局并未好奇。 顾寻影从水乔幽的小院出来,还在琢磨她说的那几句话。 不知不觉走了两条街,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恰好走到了以前抢到云上月的书局附近,干脆进去看了看。 她本来是抱着不抱希望的心态来的,听到伙计说还没有下册,就准备离开。 没曾想,脚还没踏出书局,书局进货的马车停在了书局门口,伙计高兴地捧着一摞书往店里跑,嘴里还大喊:“有货了,有货了。” 顾寻影听到,下意识往他捧得那一摞书瞟了一眼。 伙计兴奋地与她错身而过。 她看到了书封上的三个大字。 云上月。 她手比脑子更快,脑子还没接收这三个字,她就拿了一本到自己手里。 翻开一看,居然是全新的内容,是她期盼已久的下册! 她想都没想,迅速往后退了两步,眼疾手快地又抢了两本。 晚上夙沙月明离开后没多久,楚默离又来了小院门口。 抬手欲敲门,瞧见门只是虚掩着的。 他嘴角轻微扬了一下,叩门之后,直接推门进去了。 水乔幽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撇头见到他进来,也没讶异。 楚默离一进院子也看到了她,提着食盒朝她走过去,“在做什么?\" 水乔幽不再如原先勤快,没有起身,“乘凉。” 楚默离听她这么一说,将食盒放在了她旁边的石桌上,“那今晚就在院子里用饭?” 水乔幽实话道:“夙沙过来的时候,给我带了饭菜,我用过饭了。” 楚默离还没离开食盒提手的手几不可见的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那你坐这儿,陪我用一点。” 水乔幽看着他。 楚默离回了她一眼,问了她今日的状况。 知道一切都稳定,他去了屋里净手。 屋里用过的饭菜,还没有收拾。 楚默离进屋一眼就可以看见,看了一眼,他便将目光收了回去,净了个手,又给她拿了一把昨日顾寻影带来的团扇和蜡烛来到了院子里。 他将团扇给她扇风,再给她盛了碗汤,她不喝了,他也不勉强,自己慢慢吃着。 用完饭后,他拿过了她手里的扇子,一边给她扇风一边和她说起了石朗事件的后续。 石朗的身份基本已经坐实了,那晚参与刺杀的人,没有逃脱的。这三日,府衙让城中江湖人士配合,也清出了一批淮国以前埋在这里这里的探子,以及不少雍国这些年安插进来的探子,并通过他们还挖出了不少他们各自安插在其它地方的探子。 楚默离没有吝啬地夸赞,这些事,她功不可没。 水乔幽听着,只是宠辱不惊地回了一句,“公子谬赞,都是分内之事。” 除了这件事,这几日,大牢那边也有收获。 之前水乔幽去了一趟女监探监,在里面引起了不少讨论。 ‘霜儿''的平安,让三生畔里那些毫不知情的姑娘、下人们也想起了许多不起眼的小事情。 尽管毕三娘自己依旧什么都没有透露过,却也渐渐招架不住问询了。 石朗死的第二日,这个消息和双溪楼全数被官府剿灭的消息就无意间传到了女监之中。 时礼在暗中观察,毕三娘听到这个消息时,情绪有明显的变化。 虽然她很快又掩盖好自己的情绪,但是她那一瞬间的变化还是能够让人断定,她和石朗必定是认识的。 当日,石朗是因中了府衙的计而死的消息,也传进了女监之中。 水乔幽听到他说这事,正视了他的眼睛。 楚默离将带来的果脯递给她,“这件事,我已告知过袁松了。夙秋这几日,还留在他身边。” 谈完近日的事情,楚默离还同她说起了一个消失已久的人。 红绮。 红绮和闫家一样,上次失踪之后,一直没有半点消息。 不过,楚默离仍旧让人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 人虽然没找到,但是,负责找她的人查到,她当初离开飞花楼之后,却依旧没有被闫家接受。在那之后,她又离开了闫家,但和闫庄一直都有联系。 闫家出事后,她和闫庄的联络就断了。听说了闫家的事情,她为了找闫庄,去了淮国。 当时淮国有人给她提供了闫庄的下落,许诺她只要杀了楚默离,他就会帮她找到她兄长。 据查,那人很有可能是淮国皇室之人。但是如今淮国皇室之人,除了景言君带走的那个孩子,已经没人了, 红绮自己也失踪了,一时很难查出到底是谁。 水乔幽沉吟,连楚默离都查不到的人,若是找不到大邺太祖留下的那份宝藏,这人估计是很难被找到踪迹了。 如果这人失踪真的是如之前她猜的那样,竹海山庄的麻烦,恐会远不止眼前这些。 翌日,楚默离从水乔幽的小院回到自己的小院,顾寻影过来见他。 时礼一开门,就注意到她乌青的双眼。 顾寻影和他相互见礼,又给人敷衍之感,“时护卫。” 时礼第一次见到她情绪如此低落,他记得她以前第一次败在水乔幽手里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出于共事已久之谊,他礼貌关怀了她一句,“可是出什么事了?” 顾寻影有气无力地摇头,“公子可在?” “在书房。” 顾寻影没和他说,得到他的回答,就无精打采地朝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门口,顾寻影敲门后听到里面的声音,想到楚默离给人的压迫感,人立马清醒了一点,赶紧调整了一下状态。 昨日她比较晚才从水乔幽那儿离开,后来从书局出来,她又去城东抓了几个雍国的探子,回来时,楚默离已经去了水乔幽那儿,晚上她没有见到楚默离。 现在过来,她就是来汇报昨日下午和晚上的事的。 所有事情说完,她想到昨日和水乔幽讨论话本子的事情,心里纠结要不要说。 哪知,楚默离一眼看出她脸上的犹豫,“还有事?” 顾寻影被他犀利的眼神吓得一激灵,犹豫顿消,将事情始末讲与了他听。 楚默离手上还拿着笔,听了她学的水乔幽那几句话,笔尖上的墨汁差点落在正在批阅的文书上。 顾寻影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正迟疑要不要提醒他,他自己注意到了。 “她可还有说其它的?” “没有了。” 虽然顾寻影尽量调整自己的状态了,但是楚默离也看出了她的异常。 作为下属,顾寻影得到了他一句难得的关怀。 “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顾寻影不敢欺瞒,但也不敢拿自己的小事烦扰楚默离。 “没有。” 楚默离瞧着她心虚的神情,再看她乌青的眼眶,忽然想起了水乔幽曾经也出现过这种状态。 最近他有让人留意那本可能来自云川天的话本子,顾寻影昨日抢到书后,也告知了时礼,刚才楚默离回来,时礼已经同他禀告过。 想到水乔幽当时熬夜看话本子后的状态,楚默离看她神情,大概猜到了原因。 只是,她的状态又与单纯的熬夜看书又有点不一样。 想来是受到了书中故事的影响。 下属的这种私事,只要不影响正事,楚默离都不干预,准备收回目光。 然而,他的目光让顾寻影压力颇大。 就在这时,她顶不住压力,开口说了实话。 “属下昨晚,熬夜,看完了,新出的云上月。” 一提起这书,她又变得低落起来。 楚默离确定没有其它事,挥手让她出去了。 提起了这个云上月,顾寻影又还想说一句。 但是话到嘴边,看到楚默离不再想听了,又没有那个胆子,先出去了。 到了外面,见到时礼。 时礼看她进了一趟楚默离的书房比进去之前状态还差,以为是出了什么重要事情。 “顾姑娘,你,真没事? 顾寻影看向他,“昨日那本书你交给公子了?” 时礼听她这么一问,忍不住心想,难不成是那书有问题。 “是的。” 就在她过来之前,他刚交给了书房里的人。 “那书,可是有什么问题?” 顾寻影没听到他说的,纠结须臾,将刚才没敢说的话问了时礼,“若是公子以后用不到昨日那本书了,你可不可以帮我从公子那里,将书……” 她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内心也有点不好意思。 昨日,她抢了三本书,一本是给自己抢的,一本是答应给水乔幽抢的,还有一本,她是准备带回去送给她大姑奶奶的。她翻着书出门,走了一半才想起,楚默离最近让他们留意那本书,意识到自己好像少抢了一本。 她立马又转身回去,结果,她再到那家书局时,刚到的货已经一本不剩了。 下一批什么时候会有,店家也不确定。 买不到书,她只能忍痛割爱先将送给她大姑奶奶的那本转交给了时礼。 时礼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接不上话。 顾寻影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实则大胆,见他为难,自己也不难为他了,“算了。” 她朝着他拱了拱手,没等他回答,就又无精打采地走了。 他们二人在外面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楚默离在里面却都听见了。 他瞥向先前顺手放在书案上的话本子,再次想起水乔幽为了读另一册也是点灯熬油、彻夜不眠的事情。 他收回目光,继续批看手边的文书。 换新的时,又瞥到话本子。 两息过后,他去换文书的手转了个弯,将话本子拿了过来。 这本话本子的写法和编年或者记传的史书都有些不一样。 它在一开始,就表明了水羲和的死,后面所写更像是一个人围绕她而起的回忆,他想到哪里就写哪里。 大邺消亡的第五年,俞白前往西北,去了流沙沙漠。 第240章 旧时 年少时,他也曾随水羲和的父亲去过几次战场,到过流沙沙漠。 水羲和因为比他小上两岁,那一次他未能与她一同前往。 回到西都,他同水羲和讲起大漠的壮阔、讲起它苍凉中的辽阔无垠,水羲和有点向往。 他答应她,等她再大一点带她去看大漠孤烟,看长河落日。 可惜,后来诸多变故,水羲和因为征战到了流沙沙漠,他却因入了朝未能陪她同行。 直到他辞官离开西都,他南下了两个月,又转而北上,再次到了流沙沙漠,在那里住了两个月。 她因战事繁忙,未能前来。 他写信告诉她,他在最适合看夕阳和月亮的地方搭了三间茅草屋,专门给她留了一间。 两个月后,他父亲的忌日快到了,他离开了西北,回了靠南的祖籍去祭拜他父亲。 之后每年,他都会去流沙沙漠住一个月。 可是,水乔幽一直未能有空闲前往。 年少时以为很容易就能完成的事,变得无比困难起来。 直至她死,他都没能实现年少时的诺言。 再回到流沙沙漠,他又想起了她。 楚默离翻了一页,看到了一幅小图。 虽然俞白的画笔与众不同,但是通过上册的那些画作为参照,他未标注,他人也能看出那是年少时的水羲和。 她坐在茅草屋顶上,托腮看着沙漠中的月亮,侧脸上还透着稚气。 看着那与众不同的线条,楚默离记起在淮北时,顾寻影同众人讨论过的一件事。 再看眼前这幅画上的人,他不由自主想起昨晚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乘凉的人,画上之人侧脸线条其实的确和水乔幽很像。 这一次,俞白没有住满一个月就离开了。 因为,连逸书找到了流沙沙漠。 俞白看着他,没有了住下去的心情,当日就回了南方。 连府虽然和水府就是相邻而建,实际上,却是俞白先认识了连逸书。那时,他还不懂朝堂,少时,二人也算是志趣相投。 两人相熟之后,俞白带着妹妹水羲和一起出门玩耍,介绍了二人认识。 那也是俞白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连逸书的父亲知道两家孩子关系不错后,在天子面前提了一嘴这件事。 过后不久,在一次宫宴过后,显宗向两位重臣说起两家儿女,给二人做了个媒人。 此事虽未明下圣旨,却也算是天子赐婚。 连逸书的父亲深感荣幸,当下应下了这场婚约。 水羲和的父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对君圣臣贤的场景,似乎也不能说不可以。 因为他更清楚,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婚约,尽管连逸书的父亲也只是想为天子分忧,他亦不能拒绝。 两家的婚约就这样定了下来。 俞白不知道连逸书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但后来他知道,他早就觊觎了他的妹妹。 水羲和那时还不太懂男女之情,可她清楚,她的父亲是没有办法拒绝这门婚事的,连逸书这个人,她也说不上讨厌,父亲回家和她说起这件事时,她默许了这件事。 因为俩家的这段婚约,以前在朝堂多有不和的文武两派之间的关系似乎改善了很多,甚至有人真的开始认为两人是天作之合。 通透聪慧如连逸书都幼稚地认为,他们俩家的关系会因他们的这段婚约有所改变。 又或者说,他以为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一切。 殊不知,有很多事,就如早就已经腐朽衰老的大邺一样,个人之力,根本无法逆转局势,力挽狂澜。 他们二人的父亲都当得起大邺的忠臣,可是忠臣的立场,也会是多样的。 连逸书是惊才绝艳的西都才子,可他也不能改变他父亲对于忠君爱国的理解,影响他父亲的抱负,更不能改变那些重文轻武的文臣的想法。 水羲和十五岁那年,她的父亲奉旨南下平乱。 连逸书的父亲在西都负责整个大军的粮草调度,因那几年大邺内忧外患,多有战乱,筹集粮草的事情也变得日益困难。西都支援的粮草一拖再拖,水羲和父亲率领平乱的大军因援兵和粮草久久不至失利,没有等到援军,战死在夷水。 那一战,她父亲带走了水氏一族一半的男丁,他们同他父亲一样,都再未能活着回到西都。 幸亏水羲和同俞白带着援兵在一日后抵达夷水,最终将叛乱暂时压下。 带着父亲的遗体回到西都后,连父亲的葬礼都还没有结束,水羲和带着婚书去了连府,决绝地退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她之所以去退婚,实际上并不是水乔幽说的性格不合,亦不是顾寻影推测的连逸书的父亲故意压下了求援的折子,导致了水羲和的父亲战死。 援兵和粮草久久未至,是因粮草的确难愁,是因水羲和父亲求援的折子晚了几日才到连逸书的父亲手里。也是因为折子晚了几日才到,更是因为粮草的确难筹。 连逸书的父亲不是害死水羲和的父亲凶手,他只是尽职尽责,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故而,后来俞白的父亲被扯入了贪墨案。 连逸书比水羲和早一日知道她父亲被困在邵州,然而,他前一日见到了俞白,却没有向他透露,更没有告诉水羲和。 他姓连,他是连府的公子,从他的立场上来说,他没有透露,也是情有可原,可是,那只是在他的立场上。 自那一日起,他和水羲和的关系,就不可能维持了。 水羲和的父亲一死,水氏一族遭遇重创,水、连两家的婚约,若是再持续,大邺第一望族,很快就会被他人取代。 这段婚约,对于水家来说,于公于私,都不能再续。 他们的婚事虽然算得上是天子赐婚,但是天子也未下过明确的旨意。 水羲和抓住这一点,快速果断地退了这场婚事。 连逸书的父亲,最是以自己这个儿子为傲,当初答应让儿子入赘水家是为君分忧,知道水家依旧不愿意嫁女儿,连逸书的父亲迫于外面传言的压力,没能阻止水羲和退婚。 连逸书更没有权力说不愿。 这件事传到显宗耳里,因水家正在悲痛之中,朝堂上下也都在说折子和粮草的时候,显宗也只好先安抚水家,让水羲和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决定。 这件案子,朝廷查了三个月,传言都被证明不实。 也是在这三个月中,水羲和通过层层阻力,继任了水氏一族的族长。 朝堂调查的结果出来后,水羲和的母亲殉情而死。 她母亲葬礼后没过多久,西边又出现了叛乱。 显宗看水羲和态度坚决,不想自己的好心最终凑成一对怨偶,也没再说让水羲和好好想想,默许了他们这段婚约作废。 俞白父亲牵涉的贪墨案,却不如这事顺利。 尽管俞白和水羲和多方周旋,他们还是没能救得了他的父亲。 这一年,他的父亲含冤死在了狱中。 除了他父亲,俞家和他父亲的门生,还有诸多人受到牵连,前后死了二十八人。 直到一年后,俞白才替他父亲洗刷了冤屈。 这两件事,让水羲和、俞白同连逸书三人的关系再也无法修复。 连逸书亦清楚,就算他父亲和水羲和的父亲之死没有关系,单凭俞白父亲的死,他和她之间也再无可能。 俞白替父申冤,逆风翻盘,展现了他卓越的能力。此事之后,他得到了天子重用,同连逸书一样,名冠西都。在朝堂上,他也开始逐渐露出锋芒,比刚入朝堂、还带着父亲光芒的连逸书更加引人注目。 俞白知道显宗重用他,并不是真的看中他的才华,而是他、水家和连府之间的冲突,更是他的后生可畏。 恰好,天子是否真的信任他、看重他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俞白在朝堂之上大放异彩,让连逸书的父亲依旧未能实现朝堂政论大体方向一致的期盼。 有了俞白的协助,尽管中间多有磨难,元气大伤的水家最终还是快速稳住了手中的兵权。 平乱,近几年在大邺时不时就会出现,亦早就有异地王侯以各种理由开始不再进西都朝拜了。 除了战争,王朝也有许多其它问题开始显现。 在大邺这样一个曾经辉煌无比的王朝里,问题开始显现时,实际上它们已经是沉珂,已经难以治愈的沉珂。 俞白不再有空闲可以陪水羲和去战场,他也知道一个王朝的衰败,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 但是,他还是希望尽己之能,去挽救它。 很快,他在显宗的支持下,开始着手整改大邺一些已经不再适应的律例。 这听着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他和以前那些只是走过场的人不一样,决心坚定,有着雷霆手段。因有天子支持,简单的律例修改,演变了一场变革。 处在西都的虚伪繁华之下,尤其是那些一直都待在繁华安宁的西都从未亲历战乱的王公贵族,在水羲和的父亲战死,叛乱却被压下的情况下,他们仍旧相信大邺春秋鼎盛,没有了一个大将军,大邺还有无数人才。那些乱臣贼子,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终究成不了气候。 至于那些地位超然的世家大族,就如曾经楚默离对水乔幽说过的那样,无论何时,他们都会将家族兴旺放在第一位,朝廷、皇室宗亲都只是他们用来维持、兴盛家族荣耀的工具。比起大邺的兴盛,多数世家更在乎他们自己的传承。 俞白主导的这场变革,还没能救大邺,首先却冲击到了他们的利益。 这件事甚至让连逸书那一直都以君意为重的父亲,也开始和这些王公世家有了一些共识。 俞白心中更是明了,显宗愿意支持他,目的也是在此。 双方的矛盾因此瞬间暴涨,俞白当即成为了众矢之的,因为他和水羲和的关系,水羲和与整个水家也受到影响。 俞白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其实也可以慢慢做这些事,那样的话,这些矛盾多数就能被很好的控制。然则,大邺的困境,已经不允许他慢慢来了。 幸好,还有水羲和支持他。 他们二人延续了父辈的情谊,在朝堂上相互扶持。 有了水羲和的协助,这件事虽然做得艰难,他却从未退缩过。 只是,内乱很快再起。 显宗在群臣的建议下,连续派了几位能臣平乱,均被叛军打败。水羲和请旨出征,显宗同意了。 水羲和离开西都之后,俞白在朝堂之中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却也顶住了各方压力,帮水羲和扫除了后方障碍。 四个月后,水羲和收复了之前被叛军占领的城池,胜利归来,水家的元气渐复。 两人就这样一路相扶地走着,昌平十四年秋,水羲和获封大将军,俞白主导的变革似乎有了一定成效,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逐渐变好。就连衰老的大邺,似乎也有了可以延续的希望。 然而,没过多久,显宗突然叫停了这场变革。 俞白在做这件事之前,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 他没有意外显宗的决定,却没想到,他会变得如此之快。 他一叫停,他做的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并且自身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连带水羲和与整个水家也受到了他的牵连。 之后,看到王公世家的气焰已经被打压了的显宗,再也没有采纳过他的那些治国理念,他重用的年轻人换成了连逸书。 此事过后,不到一年,显宗病逝了,皇太子即位,改年号为上元,即大邺最后一位皇帝,庙号德宗。 德宗年轻,对一众老臣都十分谦逊敬重,这也让俞白在朝中更受排挤。 俞白对整个大邺失望至极,再也无法协助水羲和,并因自身处境,反而带给了她很多麻烦。他知道,他已经不适合留在朝堂了。 上元元年,上元节过后,俞白辞官离开了西都。 上元二年,水羲和在江槐城病重,并未告知俞白。 他得知消息,快马加鞭赶往江槐城,路上累死了两匹马,他却依旧未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前一年那个深夜的告别,成为了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第241章 讨论 顾寻影提着食盒和前两日同一时辰到了水乔幽的小院,眼眶依旧是乌青的,情绪仍旧是低落的,但是,她摆菜的时候,又将案几上原先摆着的挤开了。 摆好之后,她还觉得它们占地方,干脆直接都给收拾了。 水乔幽瞧着她的动作,想着反正也吃不完,就没喊停。 顾寻影想把包里的书给水乔幽,又怕她先看了书,影响吃饭的心情,犹豫了一息,决定还是等她吃完了后再给她。 水乔幽问她吃过了没有,她点了点头,虽然人依旧坐在旁边,却不像前两日那么紧盯着她吃饭,反而像是在思考什么愁人的人生大事。 水乔幽吃完了,她也没回过神来。 水乔幽没有打扰她思考人生,自己准备将碗筷给收拾了。 人才站起来,顾寻影回神了一点,拦住她,自己不在状态的将碗筷给收拾了。 收拾完了,她又撑着下巴坐下,也不出声。 水乔幽想起昨日她落在她这里的话本子,回屋子去给她找了出来,递还给她。 顾寻影瞧见她突然递过来一本书,却是一愣。 随即终于重新想起自己还有本书要给她,从包里掏出昨日抢到的新书递给她。 “哦,对了,《云上月》出新书了。” 刚坐下的水乔幽闻言也是微怔,将她手里崭新的书拿了过来。 她拿着书,看着书封上三个字,却没有马上翻看。 “什么时候出的?” 顾寻影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盯着她手里的书,“昨日我从你这儿回去后,看到的。” 水乔注意到她的眼神,目光在她和书上转了个来回。 谈起这本书,顾寻影想起眼前的人和书里的人还有关系,心里有话想说了。 可是,水乔幽还没看,她又觉得自己先给她说出来了,好像不好。 反正她看话本子的时候,虽然很想知道后面写了什么,却又不想通过别人知道。 想说又不能说,这让她更加郁闷了,还不自知地叹息出声。 水乔幽听到她叹息又看了她一眼,却还是没有多管闲事问她原因。 她拿着书,盯着书封看了一会。 顾寻影也盯着她手里的书,看她一直不翻开,忍不住问道:“你现在不看?” 水乔幽偏头,从她眼里看到了期待。 她瞧着她眼眶,“你看完了?” 顾寻影点头。 水乔幽手指在翻页处摩挲了几下,在她的注视下翻开了手里的书。 看到俞白再次去了流沙沙漠,她翻页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硬。 她也没有想到,年少时以为很简单的事,实际上却是那般的艰难。 即使一百年后,她想去看看,还是未能做到,反而阴差阳错卷入了他人的红尘因果。 再翻一页,看到小图。 画了一本书,俞白的画技仍然未有半分,变化。 水乔幽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水羲和,低垂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淡淡的笑意,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上面抚了一下。 书上所写,很多依旧是水羲和经历过的事情,水乔幽翻页的速度,看得顾寻影有些惊讶。 她偷偷观察了一眼水乔幽,她脸上十分认真。 再看她翻页的速度,顾寻影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该汇报的已经同楚默离汇报完了,下午她还是没事,也不急着走,陪着她一起看。 大概只过了一个时辰,水乔幽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看到最后一页,她目光停留的却长了一些。 水乔幽对于顾寻影今日情绪低落的原因,好像猜到了一点。 手里的书看上去,应该还有本下册。 顾寻影见她目光一直停留在最后一页,也郁闷地说出了这事,“没有了。” 水乔幽合上了手里的书,目光没有立即抬起。 见她看完了,顾寻影终于敢放心大胆地与她讨论。 不过,她想谈论的事情有点多,先说哪一件还有点难选,最后她看水乔幽还拿着书,选出了一件,“原来,水家后来没有再选族长,是水羲和临终交代的。水哥哥,你说,她,为何要这样交代?” 这是这一册最后所写的一件事。 上元二年暮冬,水羲和的病情加重。她病逝的前几日,还算清醒,她特意交代了跟着她一起出征的一位堂兄、两位堂弟,若她离去,水氏一族不必再立族长,并以族长和大将军之名,写下了书信留给家族众人。 水家将她的灵柩迎回西都后,将她葬在了她父母身边。 水家众人遵循了她的遗命,在她的葬礼结束后,未等宫中遣人来关怀族长人选一事,水氏一族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者亲自去了宫中,面见了德宗,说明此事,并替水羲和奉还了虎符和大将军印。 虽然水氏一族和其他家族有所区别,可选不选族长一事,说到底也只是他们内部的事情。他们不愿选族长了,德宗也不好做他们的主。 水家这些年有不少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水羲和一死,暂时也难找到可以继承水家先祖之志的人了。 德宗在水家长者的悲痛和坚决中无奈地收回了这两样东西。 此后,直至上元五年,西都城破,水氏一族随同大邺一起消亡,他们再也未选过新的族长。 水乔幽对她这个称呼也已经习惯了,目光从书上抬起,将书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她对于自己曾经说过的回答并未心虚,随意回道:“可能是她觉得水家已经找不出适合做族长的人了。” 啊? 顾寻影没想明白水羲和临终之际为何要那样吩咐,但是又觉得她这个回答好像太过……简单了一些,简单到出乎她的意料。 偏偏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好像又有点道理了。 水乔幽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没再说话,顾寻影一个人琢磨了一下,暂时认可了她这个分析。 她改换了另外一事发问,“那你觉得,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水乔幽手里的茶杯停在嘴边,一息过后,正常喝了一口茶,才道:“史书不就是这样写的。” 顾寻影换了只手撑着下巴,对史书发出了质疑,“我觉得,史书也不一定是真的。” 上册其实提过一句水羲和的死,从那简单的描述所看,顾寻影觉得她的死更像是中毒。可是,笔者又没细写了,这一册,他仍旧没写这事,这让顾寻影很是苦闷。 水乔幽不是编写史书的,对于她质疑史书一事,发表不了意见。 顾寻影看她对这事没有一点怀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琢磨了许久,也琢磨不出结果,顾寻影受她影响,暂时不想这个了,自己感叹道:“那她若是知道,她死后,水家也没有了,她会不会后悔?” 水乔幽目光定在茶水上,通过水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盯着它瞧了片刻,回道:“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她的声音,听不出异样的情绪,落在他人耳里,仿佛只是客观分析的看客。 “可是。”顾寻影有些愤愤不平,“大邺根本配不上水羲和与水家的忠心。” 水乔幽的目光从水面上往她那边偏了点。 顾寻影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问题,举例说明,“夷水一战,水家为大邺征战死了那么多人,但是显宗却没有给水家一个说法,甚至还收回了大将军印。” 她话说到这里,自己话语顿住,脑袋里有光影快速闪过。 她望向水乔幽手里的书,仔细回想昨晚才看过的内容。 水羲和的父亲死之前,大邺就已时不时开始出现内乱了。 只不过,刚开始这种事,并不频繁,偶尔才有,最终也会被压下。 大邺疆土广阔,各地部族不睦是常有的事,偶尔也有部族冲突。 之后几年,即使叛乱次数增多,朝廷上下依旧一直觉得,这是大国常有之事,都是一些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多数人都不觉得这是国祚衰败的开始。 反而是水家,本因追随太祖创建大邺繁盛,两百多年来,大邺兵权都一直掌控在水家手里,如今又因接连平乱抗敌,声名更加显赫。 这种情况下,若是水家万一也学了那些野心勃勃的异地王侯,生出不臣之心,对大邺和皇室来说,才更是致命。 水乔幽看她说着说着忽然不说话了,也没追问,移开了视线,准备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顾寻影的视线从书转向水乔幽,“水哥哥,你之前说连逸书的父亲不是导致水羲和父亲之死的人,是不是,这件事其实是,当时的显宗,授意他做的。” 水乔幽的手指才从杯檐上移开,听到她的猜测,手上动作停住。 她还未回应,顾寻影已经自问自答。 “肯定是的。”她越想越肯定,恍然大悟,“因此,求援的折子是因为天寒在路上耽搁了,朝廷特意遣人调查了此案,最后证明了连逸书父亲的清白。” 水乔幽将放下的杯子,又握在了手里。 顾寻影打开了思路,细细想了想,继续分析,“水家同水羲和最后认可了这个调查结果,实际上,不是她相信了朝廷的调查,也不是因为天子对水家的信任,而是,水羲和,她……知道真正要打压水家的不是连逸书的父亲。然而,当时的形势之下,为了水家,她却必须要认可朝廷的调查。” 水乔幽握着茶杯,看着茶水,没有接话。 顾寻影则是越说越顺畅,人也精神起来了,话语不断,“水家元气大伤,水羲和又年轻,显宗收回了大将军印,为了安抚军中众人,对水家的打压点到为止了。但是,他没想到,水羲和与俞白很快又改变了他们两家的困境。恰好,水羲和的父亲死后,朝堂之上再无人可与连逸书的父亲相互制衡,他又不想相权掌控朝堂,同时为了展现君王的……” 顾寻影用词卡住,在脑海里搜刮了半日,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气度,知人善用,重用了俞白。” 她再次看向水乔幽的眼睛,亮的可以照出光影。 水乔幽目光再次偏向她,和她对视了须臾,没有否定,也未肯定。 顾寻影分析的正激动,则将她的反应当成了鼓励,身体都不自知地坐直了些,撑着下巴又往下道:“他更没想到,水羲和与俞白抓住这个机会,重新握稳了兵权。水羲和平乱成功,完成了那些所谓的贤臣能将都没做到的事,西都面对的局势越来越糟糕,他不得不将大将军印归还给水家。至于,他又加封她为太子太傅,对她来说,这只不过是个虚职,却可以体现他对她的看重,对水家的看重。” 因为,水乔幽虽然被加封了太子太傅,但是那几年,她常年征战在外,很少有空闲能留在西都。 水乔幽对她的猜测,依旧没有发表看法,又慢慢地喝起了茶。 她似乎依旧在听别人的故事,并不入心。 顾寻影自己说完了,又研想了一番,觉得自己这猜想应该也不完全对。 水羲和可是个真的有本事的人。 若是只是给个头衔,未免有点浪费人才。 顾寻影修正自己的分析,“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皇太子也不成器,也想让他俩处好关系,不是,是希望他死了之后,水家以后能继续死心塌地的为皇室效力。水羲和成了太子太傅,以他对水家的了解,她以后定然不会带着水家造反做乱臣贼子的,不仅不会,还会一心一意辅佐他的儿子。” 水乔幽双手握着茶杯,手上闲适地把玩着茶杯,等她话语停下,对于她所做的分析,说了第一句话,“德宗做皇太子时,朝中对他多有夸赞,引领风和,至诚至真。” 是吗? 这倒是出乎顾寻影的意料。 水乔幽的神情,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不会说谎之感。 顾寻影虽然意外,却也没有怀疑她,只是疑惑,在她这里,她想到什么,说的也比较快,“那他也算是生不逢时。” 水乔幽看向远方,没有接话。 话一说完,顾寻影很快又抓到她这话中的特别之处。 “不是,那他后来即位,可是变了?” 第242章 为何 德宗即位不过五年,大邺灭亡,皇城被烧,很多史书都毁掉了。之后天下多年未定,史书的编写也不再如之前那么完整,修复史书一事更是艰难。 对于大邺这位最后的君王,后世史书记载也不多。 顾寻影曾经因看了云上月,也去看过相应的史书,她记得后世对德宗的记载多是庸碌无为,但是最后叛军攻入皇城时,他没有投降,也未逃走,将传国玉玺放在手边,在议政的大殿自刎了。 因为他拿出了传国玉玺,他得到了一个德宗的庙号。 这件事说来也挺讽刺的。 水乔幽回答了她,“没有。” 顾寻影想法转得快,听到她这话立马就又想到了俞白,“既然有此明君,俞白为何还要辞官?” 水乔幽摸着茶杯的手指动作缓了下来,没有立即做答。 顾寻影等了一会,就在她以为水乔幽不会回答之时,水乔幽开了口。 她的回答依旧是和以前是一样的,“西都配不上他。” 顾寻影一愣,转而一想,似乎也是。 “其实,他离开了也挺好。” 大厦将倾,已非一人之力可挽救。 既然君王都救不了了,其他人亦然。 水乔幽望向手边的书,也觉得挺好。 顾寻影看到她手里的茶杯快见底了,给她又续了一杯。 重新坐下,刚刚提起的俞白让她有些好奇一件事。 “俞白与水羲和青梅竹马,若是当年没有天子赐婚,与水羲和有婚约的是不是就是俞白了。” 水乔幽没想到她所想之事会转换的如此……之快。 这件事,她不清楚。 因为,没有如果。 “可是,后来水羲和都与连逸书退婚了,俞白为何没有向她求亲?” 水乔幽见她一脸沉思,还是说了一句,“他们是兄妹。” 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内忧外患,没有功夫谈这些闲事。 顾寻影不赞成这个说法,以自己看过的话本子和在三生畔的那段经历摇头肯定道:“不,我觉得,俞白肯定是心悦水羲和的。” 水乔幽微怔。 顾寻影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停了口气,又道:“若是他向水羲和求亲,我想水羲和肯定也会答应。” 她信誓旦旦中的惋惜,引得水乔幽侧目。 她这话说的,她就算想接话一时也接不上了。 她看着她脸上的惋惜,须臾之后,想起俞白。 她和俞白很小就认识了,自从他们认识,一直到他离开西都,他们都没有分开过。 若是俞白向她求亲…… 后院忽然传来一声马鸣,打断了前院两人的思路。 顾寻影和水乔幽认识这么久,对她养在后院的那匹闲马,也算是有点熟悉了。 听到它的鸣叫,顾寻影猜到它估计是又饿了,非常积极地去了后院喂它。 前院只剩下水乔幽一个人,她又看向旁边的书,重新翻开了它,盯着最前面的那幅小图发了一会呆。 她从肃西山下醒来到现在,实际上也不过几年罢了。 今日翻开手里的书,想起以前的事和人,却好像已经恍若隔世了。 顾寻影喂了马回来,天色还不算太晚。 水乔幽已经合上了书。 顾寻影知道水乔幽最近因为养伤都没有出过门,就又坐了下来,打算陪她再待会儿。 喂了匹马,打了个岔,顾寻影也不纠结去喂马之前所思的事情了。 但是,坐了不到一会,她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她盯着远处的天空看了会,发问道:“水哥哥,你说,是不是所有的帝王。” 话说一半,她又意识到即将出口的话语可能会有不妥,话语停了下来。 她斟酌过后,愁闷感慨,“明明水家之前是深得天子信任的,为何后来一切就变了。” 水乔幽听到她这话,散开的心思也收回了一些。 她扫了一眼她的神情,知道她说的其实并不是书里的人和事。 从三生畔里出来后,顾寻影和水乔幽熟了很多,她就主动同她说以后喊她小影就行。 她也没有直接回应她,看她眉间都快被她挤出纹路了,平声喊了她一句,“小影。” 顾寻影听到她的喊声,转过头去。 水乔幽没有看她,她看着远边的蓝天,声色不变,“不要成为水羲和。” 顾寻影一愣,下意识问了句,“为何?” 水乔幽沉默了良久,才道:“忠孝仁义,她都未曾做到。” 顾寻影发愣的时长延长了一些,反应过来,就想要反驳她。 “才不是。” 说了一句,又意识到自己声高了。 水乔幽被她驳斥了,神色也未有变化。 今日若是别人说水羲和也就算了,顾寻影必定是要怼回去的,偏偏说这话的是水乔幽。 而且,楚默离不是她敢随便说的,在水乔幽面前,她其实也不应该太过随意。 顾寻影理智回来了,深吸一口气,“你为何这么说?” 水乔幽没有做答。 顾寻影听不到她的回答,更是郁闷,想要就这个问题理智的好好和她说道说道。 她酝酿好了词,刚准备开口,水乔幽却转过了头,看向了她。 被她忽然这么一看,顾寻影暂时忘了自己第一句要说什么了。 她这么一卡,水乔幽先她出声。 她缓缓同她道:“你很出色,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用不了多久,你定能实现心中所想。以后,会比水羲和更出色。” 她突然的夸奖,顾寻影听得猝不及防。她的夸奖再配上她让人信服的神情,顾寻影更是忘了自己先前想说什么了。 顾寻影提着食盒从水乔幽的小院离开,脑海里还在回想水乔幽对她的肯定和夸奖,心情莫名比来之前好了很多。 顾寻影离开后,后院的马也吃饱了,未再发出声响。 小院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水乔幽拿过旁边的书,手指放在翻页处,却没再翻开。 顾寻影的思维跳跃,猜想大胆。 但是,她说的有一件事,确实是对的。 水羲和知道她父亲被困战死一事之由,知道并不是真的凑巧所致。 然而,她认可了朝廷的调查结果。 除了认可那份调查,她甚至还得感恩皇恩浩荡,相信了他父亲的忠君爱国,没有治他指挥不力之罪,没有让史官将他记成败军之将。 她未能如她母亲所愿,为她父亲和其他族人,以及那些死在邵州、死在夷水边的无数将士讨一个公道。 她让真相同她父亲一起埋葬了。 夙沙月明这日同前几日同一个时辰过来,水乔幽已经将顾寻影给她带过来的书收了起来。 夙沙月明又配制出了一种新的解药,满怀期待地过来,只是水乔幽吃完似乎还是没有太大的效用。 这让夙沙月明的期待落空,有些苦恼这里不是离人庄,想查医书,也没有多少可以查的。 可是看着水乔幽,他也不敢将自己的负面情绪表现在脸上。 好在,水乔幽的情况依旧稳定,他之前给她的药虽然不能解毒,暂时却也很好地压制住了毒性,未让她的情况变差。 诊治完后,夙沙月明也和水乔幽说起了《云上月》出新篇一事。 这本书,昨日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没有任何预热地出来了。 以前观棋一直都有盯着这书的动静,离人庄在这临渊城里也有一家小书局,也在关注着这本书。 这几日夙沙月明因为忙着给水乔幽配制解药一事,观棋也跟着忙上忙下,夙沙月明也吩咐了书局那边留意此事,观棋放在这事上面的精力暂时就转移开了。 这就导致,昨日此书突然出售,观棋没能及时注意到此事。 同时,刊印此书的人,十分谨慎,只将这书放在一家先前卖过上册的小书局里面售卖,数量又十分有限,同行也未能及时得到消息。这书上册卖得火爆,等到同行听到此事时,书早就已经卖完了。 离人庄名下的书局得到这事的消息时,已经是大晚上了。 知道此事后,掌柜的差了人来醉仙楼这边传话,不巧,夙沙月明正好带着观棋在房里配制解药,不准任何人打扰。夙秋又还在袁府,没有回来。 前来传话的人,将此事转告给了醉仙楼的掌柜,掌柜等了夙沙月明两个时辰,他那还不开门,他实在熬不住就先去睡了,打算等早上再和他说。 没曾想,掌柜一觉睡醒,夙沙月明已经带着观棋出门,来了水乔幽这里。 如此一错,直到夙沙月明从水乔幽这儿再返回醉仙楼,才知道这件事情。 夙沙月明当即让观棋再去街市上打听,因为一时没有买到书,也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夙沙月明也就没立即遣观棋来告知水乔幽。 只是,截止到目前为止,街市上依旧未能买到这本书,观棋在街上打听了一圈,暂时也没人肯二次出售,昨日独家销售的书局也不知何时再会有货,东家不在城内,也未向店中任何人透露供货渠道。夙沙月明让人查了一日,还未查到这供货和刊印之人。 这本书,应该是别地刊印,再拿到这城中书局来买的,所用纸张、墨迹、装订等都十分普通,不好追查。 目前还查不到什么,水乔幽也未意外。 这件事她还未和隔壁的隔壁说,但是以目前这书在城中受欢迎的程度,她想不用她说,宋四爷必然也听到了此事。 他还未透露消息给她,想必也是暂未查到什么。 书是顾寻影给水乔幽送过来的,最近这几日她都未曾出过门,她也不好告知夙沙月明自己已经看过了这书一事,最后还是没说这事了。 夙沙月明每日下午过来时,也都会带饭菜过来,水乔幽一个人是吃不完的。 她看天色不早了,和前一日一样留了夙沙月明一起吃。 刚从后院照看了马回来的观棋一听,不用夙沙月明吩咐,一溜烟跑灶房去拿碗筷了。 夙沙月明自然也没再客气,陪着她一起用了晚饭。吃完饭从水乔幽的小院离开,观棋一偏头看到他嘴角正好克制地扬起的弧度。 他提议道:“大公子,不如从明日起,晌午你也过来陪水姑娘吃饭。” 晌午也过来。 这事夙沙月明是十分愿意的,但是一想到水乔幽的毒还没解,他又冷静了不少。 他若一日往水乔幽这里跑三趟,给她配制解药之事就会延缓。 黄泉之毒,他不敢轻看。 与解药相比,能和她一起吃饭一事目前其实是小事,夙沙月明还是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期待。决定先抓紧配制出解药,等她的毒解了,再过来也不迟。 观棋也担心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目前还是解药重要,没有继续劝他了。 夙沙月明的马车才走出吹雪巷不远,楚默离独自提着食盒从另一个方向走入了吹雪巷。 院门和昨晚一样,只是虚掩着,通过透开的门缝,可以看见里面昏黄的烛光。 楚默离如前一晚一样,叩响院门告知里面的人自己来了,随即推门而进。 今晚有清风,最是适宜乘凉。 水乔幽却没在院子里。 楚默离提着食盒直接进了屋,一过门槛,又看到了吃过了却还没有收拾的碗筷。 楚默离神色未有变化,淡淡一眼,便扫开了,寻找着水乔幽的身影。 内室没有关门,他透过烛光看到窗户的方向投下了一道影子。 他将食盒方向,步到内室门边,瞧见水乔幽坐在窗边看月亮。 她的侧脸,恰好对着他。 里面只点了一根蜡烛,却不影响视物。 楚默离望着她侧脸的弧度,止了本要敲门的动作。 眼前的一幕,猝然和今日所见的小图重合起来。 水乔幽早就听到了声响,感受到他的目光,偏头回望了他一眼。 楚默离回神,收回手走了进去。 他温声和她聊了起来,“用过晚饭了?” “嗯。” 水乔幽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楚默离听到蚊虫的鸣叫声,环视一周,将她搁在一旁柜子上的团扇拿了过来,问起了她今日的状况。 水乔幽话虽不多,却都会回答。 两人一坐一站,立在窗边,一问一答,慢慢聊着,拉长的影子,却是没有了间隙。 第243章 巧合 聊了一会,水乔幽注意到,楚默离今晚好像格外注意她的脸。 更准确地说,是她的侧脸。 以往,他没有这样。 她忍不住怀疑,难道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铜镜摆的有点远,她索性直接问了,“我脸上有东西?” 楚默离意识到她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没有。” 没有他老是盯着她看什么。 楚默离想起刚才进来,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她身上一半月光一半烛光,却仿佛比天边的月亮还要孤寂。 他没有避开她狐疑的目光,轻声问她,“这几日,是不是很无聊?” 水乔幽摇头。 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不出门对她影响不大。 楚默离没再追问,同她说起一事,“今日袁松向我问起了你的情况。” 水乔幽微有诧异,“劳他费心了。” “他还托我转告你,若是你方便,明日他派人过来看望你。” 水乔幽并不需要人过来探望,但是想起近日府衙事多,那些事之前又都是她在负责的,夙沙月明强硬建议她还需休养几日,估计府衙这几日也积了不少事情,他们也需要来和她沟通。 她听出袁松和楚默离都是在征询她自己的意见,点头同意了。 楚默离确认她的身体还好,将团扇塞到了她自己手里。 夏日蚊虫多,他前日过来带了些可以减少蚊虫的熏香过来。 水乔幽不反感那个味道,却总是懒得自己点。 楚默离先点了熏香,确认她不再想吃东西,不再打扰她赏月的雅兴,自己去了外面将没收的碗筷收拾了。 他并未要求她明日等他一起用饭之类的,一个人用了饭,未对她的事,多加干预。 洗漱完,两人依旧是一里一外的休息。 水乔幽屋里也照常熄灯。 楚默离在她这也守了几夜,白日里也没有空闲补眠,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浅睡了过去。 只不过,他心中记挂着内室的人,并未睡得太死,睡到半夜就醒了过来。 他随即发现,内室不知何时亮起了灯。 他立时清醒过来,担心水乔幽是有什么不适,起身大步到了门边,想要敲门询问情况。 他人高,手抬到一半,通过门页上面的镂空雕花看见了里面的些许场景。 早早熄灯入睡的水乔幽此刻却坐在窗边看书,面色宁静,看上去没有不适之处。 楚默离高悬的心,回落下去。 望着她手里的书,他想起自己今日也大致翻看了一遍的那本话本子。 楚默离知道顾寻影下午过来的时候必定给她带了那本话本子,可先前见她早早熄灯,他还以为她是下午就看完了,或者是没有一定要今夜看完。没想到,她居然又半夜爬起来看,这不免让他想起了今日早上精神不济的顾寻影。 他对她看书之事,并未想干预,但是如今夜色已深,想到她现在又还中了毒,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提醒她休息。 还没做出决定,里面的水乔幽已经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猝然对上,楚默离不用再想,敲响了房门。 房门没有上栓,水乔幽坐在原地,点了一下头。 楚默离推门进去,走近一看,她手里拿的果然是那本新出的《云上月》。 “怎么起来了?” 水乔幽将手里的书放下,“睡不着。” 听到她说睡不着,楚默离刚落下的心再次提起,“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水乔幽摇头,“白日睡多了。” 楚默离白日没来,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睡多了。 她神色和以往一样,可楚默离总感觉她今日心情似乎也有些低沉。 水乔幽已经起来看了一会了,她望向旁边摆着的蜡烛,“你……” 说了一个字,她话又停住。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视线,很快猜出她想说什么,接过了她的话头。 “你没有吵到我,我也睡不着了。” 水乔幽和他互望了两息,没有去质疑他,“哦。” 楚默离看出她还想继续看,提醒她道:“你的毒还没有解,还是需要多休息,不宜熬夜。书,明日再看,可好?” 水乔幽回应道:“嗯,我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手里的书还是没放。 楚默离不得不用眼神示意她手里的书。 水乔幽顺着他的眼神也看了一眼书,但是好像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楚默离啼笑皆非,妥协道:“那不要看太久了。” 水乔幽不作回应。 楚默离无奈,起身出去了。 水乔幽以为他是休息去了,并不管他,就着昏暗的烛火继续看起手里的书。 白日里,她刚拿到书,翻页很快。躺在床上,却又想起来翻翻它,如今拿着书,每一行她看得很慢。 还没看几行,楚默离又返回了,房间里也瞬间亮堂了许多。 水乔幽回头,见他将外间的蜡烛也拿了进来。 楚默离将蜡烛放到她身边,水乔幽看着书上的字,眼睛瞬间舒服了很多。 “多谢。” 楚默离对于她的客气也已经习惯,没有回她。外间已是一片漆黑,他自己挪了个椅子坐在了她旁边。 水乔幽瞧着他的举动,用眼神询问他,做什么? “你看你的,不用管我。” 他也不管她,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水乔幽明白了,他是要监督她。 她瞧了他一会儿,他丝毫不受影响,闭着眼睛继续假寐。 水乔幽视线回到书上,随他去了。 楚默离很安静,没有再打扰过她。水乔幽看了一会,也不再在意他,甚至他后来又睁开了眼睛,她都没有注意到。 楚默离正好斜对着她,一睁眼就看到她垂眸认真看书的模样。 进门时,那种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稍微放低视线,见到水乔幽翻着的那一页,正好也有一张小图。 楚默离白日翻看的时候,看过了这幅图,他还记得上面绘的是水羲和同俞白在梨花树下对弈。 他的角度能够很好地看到水羲和,画中人恰好也是低着头的。 他再抬眼看眼前的人。 哪里是像,两人脸上线条简直是重合起来了。 初看这书,楚默离没有觉得俞白的画技好,如今再看,他改变了看法。 俞白的画技其实是极好的。 回想上册中间穿插的那些小图,再看如今这册新出的,若不是书里所书与现在相差了百年之久,他都要认为那画中少女就是眼前的人了。 若是水乔幽是真真实实的水家后人,两人看着相似,其实也不奇怪。 但是,按她所说,她家先祖是为报答水家之恩,改姓了水。实际算起来,她和水羲和并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二人怎会如此相似。 仔细再看水乔幽,她也在盯着那幅小图。 她盯着它看了许久,久到像是在钻研画上的每一笔线条。 楚默离想要看清她的神情,她却将视线垂得很低,他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脸。 他想得差点入神时,水乔幽看向了他。 她的脸上,还是和之前一样,并未有任何突出的情绪。 楚默离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也未尴尬心虚,并且再次提醒她,“丑时应是快要过半了。” 水乔幽和他对视两息,回应了一声,“哦。” 然后,她低下眼眸,神情自若地翻了一页书。 楚默离在心里无奈一笑,陪着她继续坐着。 这样宁静的夜晚,他们靠窗而坐,她的安静,让楚默离想起了在麻山镇时,他因中毒在她那小院休养的日子。 没过多久,他发现她又很久没有翻页了。 陪着她看了这么久,他看了出来,她不是在钻研画技,而是在发呆。 她这发呆,她又不像是单纯的发呆。 她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低沉,随着她时不时的发呆,好像也明显了些。 楚默离轻声问道:“你很喜爱看这本书?” 水乔幽飘散的神思被拉了回来,视线在他和书上来回了一圈,“……还好。” “因为它写的是水家先祖?”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有些许意外,她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看话本子这类闲书的人,她看得如此认真,他还以为她是与顾寻影一样,是因为水羲和才看的。 “那是为何?” 他这问题一下子将水乔幽给问住了。 她慢了两息才作答:“它写得不错。” 楚默离对着她的一脸正色,都不好意思去怀疑她。 水乔幽继续看手里的书,楚默离不再问了,目光在她和她的影子上来回,自得其乐。 等到她好像又发呆很久了,他望向她手里的书,倒着看了两行,看出此页是在讲显宗默许水、连两家的婚约解除的事情。 水、连两家这段婚约,让楚默离想起了水乔幽曾经说过的水家的某个规矩,证明了当时她并没有在敷衍那个媒婆。 楚默离望向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这声气叹完,他骤然想起她之前和他说过的另一件事。 她的婚约。 他记得,她说她和那个人是因双方父母无法拂了媒人的面子才定下了婚约,他们两家实际上根本都不看好他们的婚约,后来她父亲出事后,这婚约就作废了。 他才转开的视线,瞬时又回到她翻开的书页上。 从书中描述来看,水羲和与连逸书的婚约,是因显宗有意为之,他们的婚约不单单是一桩婚事,更是天子平衡朝堂的一招妙棋。 连逸书的父亲答应,水羲和的父亲就不能不答应。 事实上,他们双方都没有想要结这个亲。 水羲和的父亲没死之前,显宗亦不是真的想让两家结亲。 水羲和的父亲一死,显宗可能改变了想法。 他的这个想法,让水家更不能结这门亲事。 于是,水羲和连自己父亲葬礼都没办完,就利用舆情先去退了这门亲事。 这件事说起来复杂,但是简化来讲,实际上和水乔幽说的她自己那段经历似乎是一样的。 再想起她与水羲和相似的侧脸,楚默离都不得不感叹,这种巧合的缘分还真是少有。 她刚才望着书时不时发呆走神,心情低落,难道,是因看到书中水羲和的经历,想到了她自己。 楚默离瞧着她思忖片刻,打扰了她,“水羲和退婚,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水家,都是一件好事。” 水乔幽准备翻页的手,听到他突如其来的点评停住,抬高了视线。 楚默离的声音像是受到了外面清风的抚摸,缓声与她道:“若是,这桩婚约不退,即使连逸书是入赘水家,凭连家的背景及显宗的支持,连逸书就算无心,水家手中兵权也会被瓦解;连逸书若是有心为君分忧,水家最后恐会逃不过俞家的结局。” 水乔幽静静听他说着,没有接话。 因为先前是从床上爬起来的,水乔幽头发是散开的,没有梳妆。 尽管屋里还有个楚默离,她也不在意。 楚默离看到窗外的夜风调皮地将她几根发丝吹到了她的嘴角,还试图干扰她的视线,他伸出手去,想给她整理一下发丝。 他一边伸手一边道:“水羲和放弃查清她父亲被困邵州、粮草援兵久久不至的真相,是为了保住水家、稳住水家兵权,也是当时的局势所致。在真相与大邺之间,她选择了大邺。不管连逸书如何出色,如此格局之人,她定不会后悔失了这段婚约。” 他的话让水乔幽微微发怔。 就这一瞬,楚默离的手到了她脸上,帮她弄开了被风吹乱的发丝。 水乔幽醒神,目光瞥向他的手。 她这一瞥,下意识就伸出了手的楚默离也意识到问题,手上动作停住。 两人视线隔空碰上。 楚默离话语落音,周围陷入静谧。 水乔幽看到了自己作乱的发丝,瞧出他的本意,没有作声。 楚默离从她眼中辨出她未生气,手上动作恢复,继续帮她将发丝整理好,行若无事地收回手。 周围氛围恢复如常。 楚默离见她一言不发又多说了一句,“也不值得她费心。” 大邺有水家这样的臣子,是它的幸运。可惜,水家父女付出良多,却仍是拯救不了已经腐朽的大邺。 水乔幽目光转开了一点,还是没有说话。 她盯着烛芯,两息过去,发出了一声不重的讽笑。 第244章 探望 楚默离一直注意着她,没有错过这一幕。 认识她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他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很快大概明白了她在讽笑什么。 水家世代忠心,为国尽心尽力,却也没能逃过君王的猜忌。他们护卫大邺皇朝两百余年,大邺有他们是大邺的幸运,水家却未能如此幸运。 楚默离想起她手里那本书最后所写的一件事。 水羲和临终之前,嘱咐族人不再择选族长,交代水家上交了虎符和大将军印。 她如此交代,其实是已经明白再无人可挽这将倾的大厦,这大厦的主人也未必如他们所想,想要他们水家来挽救。她亦无力再看护这个家族,作为水家族长,她可为国而死,可也希望这个家族可以延续下去。 她为他们,安排好了退路。 只是,水家最终也未能如她所愿。 他们还是与她和她的父亲一样,选择了大邺。 “水家世代忠良,才会繁衍兴盛。水氏一族,必定以此为傲。水羲和嘱咐族人不再择选族长,是人之常情,也不算有负天恩。水家众人想来是懂她的苦心的,定不会指责她,否则不会一直遵循她的遗命。只不过,他们必定也不想因他们自己负了历代先祖盛名。故而,没有在能退之时退离西都,而是最后选择了追随历代先祖,追随水羲和,为国赴死。” 那是水氏一族的气节,他们也同水家历代先祖一样,将水家声名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这样的气节,放在何时,都是令人敬佩的。 楚默离感叹,“在那样的乱世下,可能,这也不失为一种好的结局。” 水乔幽望着烛芯炸出火花,睫毛随着它的炸裂微微煽动了一下。她未接话,也未抬眼。 看到眼睛都快花了,她转了视线,重新翻动手里的书,一页一页,未再向之前那样盯着一行字或一张图久久愣神。 楚默离将这一切瞧在眼里,不再出声打扰她。 水乔幽看了一夜,楚默离在旁边陪着她坐了一夜。 早上东方泛白,两根蜡烛都快烧完了,水乔幽手里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望着这最后一页,又看了很久。 楚默离知道这书后面按理说至少还有一册,见她久不动作,道:“我让人留意了街市,此书若是出新的,可以马上就知道。” 水乔幽听到他声音,才将书合了起来。 楚默离见她终于看完,劝她去补眠。 水乔幽却一点也不困,坐在原地,望着窗外。 楚默离看出她的心思,想起她上次醉酒表现出的完全不一样的性子,不好一直说,怕她嫌烦。瞧着她精神还好,熬夜过头了,他反而也不困,夏日太阳出来得早,天实际也还早,就继续陪她坐着。 两人都不说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再次想起他暂住她在麻山镇那座小院的日子,一时反又希望他们能这样坐久一些。 窗外越来越亮,渐渐有阳光冒头。 楚默离被太阳弄得觉得有点刺眼,目光稍微偏了点。 这么一偏,看到那光正照在水乔幽的脸上。 他没再将视线转回去。 水乔幽一直盯着窗户,似乎有点出神了,没有注意到他这举动。 隔着窗看日出,视觉上实际上还是会差一些。 楚默离瞧着身边的人,却觉得这样看日出,很是不错。 今日送早饭的人来得早了些,来得人则变成了时礼。 楚默离开门见到是他,直接问道:“何事?” 问着话,他又转身往里走。 时礼连忙关上房门,跟上他。 他刚要开口,两人已经到了屋檐下,他瞥见内室的房门没有关,但看楚默离脚步未停,便直接说了。 “昨晚,毕三娘逃狱了。” 水乔幽已经换好了衣服,洗漱过了,但是依旧站在窗前。 楚默离听着,脚步转向内室门口,喊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听到了时礼的话,回头看懂了楚默离的眼神,走了出来。 时礼就将昨晚的事情详细禀报了二人。 昨晚丑时左右,府衙大牢毕三娘越狱了,她的身手比起之前的风致实际要很好多,她成功逃了出去。 她先前在牢里听到狱差说起了石朗的事,知道石朗是被水乔幽杀的,还听到了水乔幽中了石朗的毒却没有死,现在正在袁松府上养伤。 她离开大牢之后,找到了袁松府上,试图刺杀袁松和水乔幽。 因为知道水乔幽受伤未愈,她先去找了水乔幽。 她却不知,她找的那个人,实际上是夙秋。 毕三娘功夫不错,却不是夙秋的对手。 昨晚,她的身份和石朗的身份都已经被证实。 石朗就是双溪楼楼主溪梣。 而她,之前不仅认识石朗,她还和石朗关系匪浅。 毕三娘这个身份只是她在临渊城的一个掩护,她真实的身份,乃是溪梣的妹妹,溪流。 风致一直都是听命于她,三生畔实际上就是她经营的。 她这次逃狱去袁府,杀袁松都是其次,主要是为了杀了石朗的水乔幽而去的。 穷途末路,她也已经承认,西北各地官员接连意外而死的事情,就是他们双溪楼所为。 水乔幽听到自己在袁府养伤,很快会意楚默离这样做是担心毕三娘真的找到她这来,他之前说过两句这事,她没有意外,亦未打断时礼。听到时礼这话,插嘴问了一句,“明府如何了?” 时礼神情让人宽心,“姑娘放心,袁太守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未受伤。” 时礼说没受伤,那应该是没受伤。他说受到点惊吓…… 水乔幽想起上次诱捕石朗时,那样的情况下,袁松事后都还能和楚默离正常聊事。 这次却受到点惊吓,那时礼说的这一点,应该就不是一般的一点了。 不过,听到袁松没有受伤,她也放心了下来。 楚默离问回了正题,“人在何处?” 时礼立时听懂他问的是毕三娘,惭愧道:“死了。” 毕三娘死了。 她看清要杀的人不是自己见过的水乔幽,就知道了一切其实都是个陷阱。 她根本不是夙秋的对手,也无法脱逃,被围困之际,袁松出来了。 她不甘心,还想奋力一搏,杀了袁松,最后反被夙秋重伤。 她不想再回到牢里,也很清楚自己若是再被抓住,会面对什么。她去袁府之前,回了三生畔,拿到被抓之前藏的毒药,将毒药涂在了指甲上。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逃脱了,就用那毒药自杀了。 她中的也是黄泉,根本来不及抢救。 也正是做好了服毒自杀的准备,她将一切都吐露了出来。 只不过,她没说出银子的流向,他们也没能来得及问她。 这个事情,他们现在只能慢慢查了。 水乔幽听着这些,并未去问他们之前带走的风致。 楚默离听到毕三娘中了黄泉之毒当场死亡,下意识往水乔幽那边看了一眼。 他又担心水乔幽发现,很快又移开了视线,脸上情绪未显。 事情已经解决了,人也死了,时辰也还早着,楚默离没有急着走。 水乔幽还不想补觉,他就和她一起用了早饭。 在这期间,时礼也没闲着。他去灶房煮茶,见到楚默离昨晚只是收在灶房的碗筷,立马就将它们洗了。做完这事之后,他还给水乔幽收拾了灶房、打满了水、打扫了院子,喂了马,恰好楚默离二人吃完了,他又动作麻利的将房间给收拾了…… 这就导致了夙沙月明带着观棋过来时,眼里一向有活的观棋一时竟然有些找不到事情做。 他忍不住劝水乔幽不要那么勤快,不要和他客气,她现在身体还未好,就应该好好休息,有什么要做的事情,等到他过来,吩咐他干就好。他也忍不住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若是他没事情做,他都要担心下次夙沙月明不再带他出门了。 他的前半句,夙沙月明是赞同的。听到他的后半句,夙沙月明一时又忍不住反思,当初为何就又带了他出门。 他也不忘叮嘱水乔幽要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干打水劈柴这样的重活。 水乔幽听着观棋的‘夸赞’,难得没好正眼看一个人。 她瞧着自己的小院子,也有些不明白,他们一个两个的为何就不能相信,她还没残废。 昨日楚默离和水乔幽说袁松今日会派人过来,但是估计是因为昨晚出了毕三娘越狱之事,一上午过去,没有其他人过来。 毕三娘的身份确定,府衙里这一系列案子,很多事情都可以收尾了,估计府衙今日又是个忙碌的日子。 晌午,‘监工’顾寻影过来,也因下午还有事要忙,没再给她念话本子,监督完她喝完药、吃完饭就先走了。 水乔幽以为,今日袁松是不会派人来了。 坐在屋檐下躲太阳乘凉时,她打算补个眠。 不曾想,睡意还没上来,院门就被敲响了。 随即,陈捕头和贾刚他们的声音就从外面传进来。 院门只是掩着,贾刚手劲太大,直接将门给敲开了,大家看到了正起身的水乔幽。 好在楚默离昨日说了这事,她今日没穿女装。猜到他们不会来时,她也懒得再换。 外面的人看到她在家,也不和她客气了,走了进来。 楚默离只带话说袁松会派人来看她,水乔幽以为只会是一个人。结果,他们一进来,之前还显得空寂的院子,瞬间显得有些小了。 除了陈捕头和贾刚,其他的也是熟人了。大家看到她虽然脸色比以往差些,但是人还是行动如常,大家安心不少,争先恐后表达着对她的关心。 小院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若是换作以前,水乔幽是更喜清净的。然而今日看着大家真诚的关心,她好像也不反感大家的七嘴八舌。 陈捕头确认了她的身体很好,也不忘先转达袁松对她的关心。 实际上袁松今日原本也是想过来的,这事是他昨日就打算好了的。 哪知,昨晚出了毕三娘越狱的意外,她后来还去了袁松府上刺杀他,袁松这打算就不得不做了更改。 陈捕头知道水乔幽肯定关心袁松,做为昨晚去善后的人,不用水乔幽问,他就给她补充了时礼所说的那一点惊吓的详细始末。 当时毕三娘已经败在夙秋剑下,被控制起来。 大家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毕三娘还能挣脱束缚,撒了大家一把毒粉。随后她又借着这个机会冲向了袁松,她那带着毒的指甲离袁松当时就只有半寸不到了,幸好水乔幽给他找的那个护卫身手矫健,及时将她挡了回去。 就是昨晚风大,袁松身上还是沾上了一点毒粉。 袁松没有受伤,她撒的那个毒粉也不是什么沾上就死的毒药。毒粉虽说有点毒性,但是后来请了大夫及时处理,袁松也无大碍。 就是当时毕三娘撒的时候,风一吹有点不巧,有一点点进到袁松眼睛里了,使得他那个眼睛看东西短时之内会受到一点影响。 后来听说毕三娘服的毒是她先前涂在指甲上的,袁松有些后怕,估计又加上眼睛看不清的缘故,能休息的时候也有点睡不好。 他睡不着,起来喝水,眼睛看不清,绊到了东西,额头磕在茶几角上了,当场头破血流。 说到最后这事,陈捕头说的很难过,嘴角却似乎有点压不住,想往上扬。 他赶紧调整了表情,也不忘告诉水乔幽,最后这事是他们今日早上看到袁松来府衙时眼睛又红又肿,看路都困难,额头上还缠着绷带,他们找了昨晚留守在他们府上的兄弟打听到的。 说到这一幕,陈捕头的嘴角又压了下来。 说实话,想到袁松都这样了,还坚守岗位,不愿休沐,他对他的敬佩之情也油然而生。 此时,还在府衙的袁松刚好同时礼聊完了双溪楼的相关案件,正在听时礼转述楚默离对他的赞誉和问候。听着听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手帕出来擦一擦,连忙打起精神问时礼,楚默离还有什么吩咐。 第245章 消息 水乔幽听他描述完,大概想到了袁松此时的样子,让他也帮忙带话问候袁松。 陈捕头点头应下,再次替袁松转达了对她的关怀,也正是这些意外,他今日不能来看她,否则他定是要亲自来看她的。 陈捕头也代为转达了因今日实在走不开没能来探望她的其他同僚对她的关心与问候,比如蒋捕头等人。 水乔幽听着他说,有些恍惚。 原来,她已在这里认识了这么多人。 毕三娘伏诛,今日府衙忙了一上午,其它许多事情也可以收尾,下午大家才挤出了空闲来看水乔幽,也可不必再急着回去办案。 陈捕头又慢慢给水乔幽讲起了近日府衙里的一些其它事情。 石朗死后,他们联合城中的江湖人在城里城外还清查了几日,清出了一大批想对他们青国不利的各国探子。如今,毕三娘也已伏诛,接下来大家也可以轻松不少了。 说到这个事情,现场有些当时没在的,后来听那日在值的描述起当时的情形,都有些后悔没有去到现场,见识到水乔幽那出神入化的身手,争先恐后向水乔幽表示,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他们都可以去。 先前县衙报上来的那件‘始乱终弃’案,也已宣判,两方都有错,人确实也不是那女子杀的,府衙这边定了女子给男子家中赔偿三百两银子,因他们确实贿赂了县衙中的一些办差人员,女子被判拘役一年,那些受贿的办差人员则由当地县衙根据受贿大小进行相应处罚。至于大家说她还欺骗了不少其他男子的事,府衙已经督促他们当地县衙另案办理此事。 男子家众人合谋杀害老妇人一事,再过段时日也会宣判。她那侄子,故意杀人,定是要判死刑的。老爷子虽未亲自杀人,但是教唆杀人之罪,亦是不可能逃脱的。他们那儿子媳妇的见死不救,有违孝道,还拿着尸体隐瞒官府,在官府门前闹事,个个也必定受到惩处。 在这之前,因聚财阁衍生出的几件小案子,也有了结果。 聚财阁背后的东家,就是和石帮,即双溪楼有关,东家之死、前掌柜家半夜着火、提供给聚财阁东家借钱线索的证人家中起火,都是双溪楼想要阻碍官府调查所为,就连它那前账房意外死亡,也是双溪楼之前担心聚财阁的事情暴露,杀人灭口了。 水乔幽休息之前让他们重点调查的那些商铺,这几日他们也一直有查,其中真的查出了三家账面做了假的。 其中两家,均是掌柜为了隐瞒东家,从中抽取好处,与此事无关。 另外一家卖一些杂货的铺子确实是和石帮有关,那家铺子就是帮他们处理那些从聚财阁转出来的银子的场所。 这铺子他们是查出来了,可根据铺中账册所记和掌柜伙计们交待,他们处理的那些银子似乎远远少于聚财阁‘流失’的那些银子。 还有,铺子是周全让掌柜开的,除了他,掌柜没有见过石帮的其他人,更没见过石朗。处理之后的那些银子,他们实际上连银子的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最终去了哪里。 陈捕头已经审过他们多次,凭他的经验,基本可以认定这一点他们没有说谎。 这家杂货铺子没有其它分店,府衙暂时也无法通过它查到其他铺子。 因此,那些银子最终流向了哪里,现在还是没有查清。现在知道内情的人员要么知道的都交代了,要么就死了,接下来再查可能会有些慢了。 聚财阁那背后的东家,因为他不回青国,他们现在也难以查清他真实的身份,这件事恐怕暂时怕是查不出什么来了。 说到这事,陈捕头同水乔幽商量了一件事,如今石帮和三生畔的罪行都已被证实,这银子的线索暂时也断了,他想,当初在他们喝酒那酒楼打听聚财阁消息的神秘人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他们也没办法再找到他的线索,证明他的身份,那不如干脆去找那酒楼东家问话。 水乔幽同意了。 公事聊完,大家担心水乔幽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家里闷坏了,又陪着她聊了聊同僚之间的闲事。 聊了同僚之间的事,大家也给水乔幽说了说最近城里那些江湖人和富豪乡绅。 随着石朗和石帮与双溪楼的关系坐实,最近城中不少人都惶恐不安。 袁松这几日接了不少拜帖,据经常去找他汇报公务的桑主簿透露,他那书案上一摞一摞都是拜帖,公文都快没地方放了。 除此之外,府衙门口,他的府邸门口,以及这两地的沿途每日都有不少人都诚意满满的想要见他。 有些人见不到他,就只能尽量托能帮忙递话的人一层一层往上递话。 就连说不上什么话的贾刚,最近有不少人想攀他的关系了。 就在这混乱的几日里,临渊城里的江湖势力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如今连风烟书院的生意和地盘都有人抢了。 风烟书院的麻烦是一波未平,一波未起,现今曾经都因靠上他们而风光的石帮和三生畔都被证实了与双溪楼有关,他们也被列入了府衙的重点排查对象,只能夹着尾巴做人。风烟书院的书院暂时已经关闭了,米谦求见了袁松三次,袁松暂时都未见他。这种情况下,听到有人抢他们的生意和地盘,米谦也没好让人抢回去。 有了风烟书院的事情,有野心的人也开始盯上了四大门派的其它三大门派。 曾经和石帮争生意争得最凶的吹雪巷沉寂一段时日后,近几日也没闲着,一点也没谦让紫金门,将石帮在城东的生意全都接手了。气的紫金门的门人,找了好几次吹雪巷的麻烦,可是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他们都没有占到便宜。 但是,石帮在其它几个方位的生意,吹雪巷都没去争。 这让其他人担心他们会有狼子野心,想要一家独大时,又矛盾地觉得他们其实挺……仗义,挺与世无争的。 这些都是江湖事,他们公家人,也遵循着这临渊城的规矩,只要他们不闹得太过,不闹出人命来,不主动请官府调节,这些事,他们都不插手。 陈捕头凭经验推测,应该,再过不了多久,这临渊城里的江湖势力排行估计会有大变动了。 这么一聊,差不多等到太阳落山大家才离开。 大家来探望病人,除了代袁松带来的东西,他们自己也凑钱买了些果子点心什么的。 聊天的时候,水乔幽让他们自己拆着吃了。大家看水乔幽爽朗,也没客气,同时,也都有分寸,没有将带来看望病人的东西都吃完,每一样都还剩了不少。 临走之前,大家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水乔幽让他们带回去吃,他们都不愿意拿。 负责买糕点的贾刚给水乔幽推荐,这些糕点都是他在他们府衙前面那条街上的三十年老店买的,味道很是不错,让她一定要尝尝。 除了楚默离那日带来的满园春色,水乔幽对这些糕点什么的零嘴,并不贪嘴。她也没什么食欲,糕点就收在花厅里,她没有特意去尝。 陈捕头等人离开没多久,夙沙月明过来给她复诊。 这一日,他的身边除了观棋,还多了个今日已从袁松身边功成身退的夙秋。 夙秋跟着夙沙月明进屋,先在水乔幽脸上扫了一圈,随后转到她还缠着绷带的手。 夙沙月明给水乔幽扎了针后,夙秋虽然知道水乔幽定然已经了解了昨晚毕三娘的事情,但是还是尽责地给她说了一遍和袁松有关的事。 至于昨晚袁松自己磕得头破血流一事,他也告诉了她,傲娇的变相强调,那不关他的事,是袁松自己的问题。 水乔幽自然也不会将这事怪到他的头上,诚意向他及夙沙月明道了谢。 夙沙月明对水乔幽的客气也渐渐习惯了,也未再和她探讨该不该和他客气的问题,应了她这谢意,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又给了她两瓶药。 他指着青色小瓷瓶的那瓶道:“若是过几日袁明府的眼睛还未好,你可以让他试试这个。” 另外一瓶则是外伤药。 夙秋将目光偏向了一边,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水乔幽替袁松收下了两瓶药,再次谢过他。 这晚,夙沙月明因为多带了个夙秋,没在水乔幽这里用饭。 水乔幽知道观棋喜欢吃糕点,他们临走之前,她就将那些糕点果子拿了些让观棋带回去。 先前贾刚他们将东西收在屋里后,水乔幽都没有仔细瞧过它们。 拿了两包,忽然发现有一张包糕点的纸上,侧面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小山茶花。 水乔幽见到,将手里两包和其它的都仔细看了一遍。 其它的纸上都没有这朵花。 她将那包糕点留了下来,换了其它的递给观棋。 观棋受宠若惊,在夙沙月明的眼神允许下,高兴地提走了几包。 那日在小院诱捕石朗,导致石朗死亡一事,夙秋并未同水乔幽提起一字。 送走夙沙月明几人,水乔幽回到屋里,将那张纸给拆了下来。 那上面的山茶花印记很浅,和她手里那枚坠子雕刻的花形是一样的,不细心的人根本看不出来,纸上除了那朵花,和其它那些包糕点的纸放在一起,没有其它不一样的地方,一般人就算看到了它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水乔幽拿着纸在手里摸了摸,亦无异样,又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 思索片刻,她看向烛火,但想起贾刚来的时候说了句,糕点还热,劝她也尝一块,就移开了目光。 目光一移,见到刚才陪客还没收拾的茶具茶水。 她立即倒了杯清水,将纸浸在了里面。 纸张湿透之后,上面逐渐有书写的痕迹显露出来。 等了少时,上面显现出两行字。 小辞暂安,已入雍。 神哀山约定的消息,已晚两日,未至。 水乔幽将纸放在蜡烛上烘干,再将它点燃,直至它燃为灰烬,洒在外面,让它随风而逝。 她负手站在屋檐下,盯着隔壁的隔壁的方向看了一会。 楚默离与前一晚同一个时辰过来,水乔幽坐在屋檐下休憩。 她同样吃过饭了,不过,楚进屋的时候,没再看到未收的碗筷。 见此,楚默离眼里闪过笑意。 今日他的身后,跟了个时礼。 洗净手后,楚默离先没有去吃饭,而是出来陪水乔幽一起在屋檐下坐着。 “今日,身体如何?” “还好。” “夙沙怎么说?” 他外面询问水乔幽今日的身体状态,时礼在里面忙碌。 这几日,水乔幽对楚默离的存在和他这些问题都习惯了,她答话虽然已经简洁,但是能答的都会回应他。 按说,双溪楼的人被清查出来,西北官员陆续意外身亡一案查清楚,楚默离就应该离开了临渊城了。 然则,现在溪涔兄妹从聚财阁弄出来的那些银子没了去向。 随着毕三娘的身份被证实,这笔银子的流向变得更加重要。 这两年他们兄妹都潜藏在这临渊城,若是银子就在这城中还好,若是银子出了临渊城,那问题就更大了。 既然他们都在临渊城,为何还要将银子运出去,那么多银子,他们又运去了哪里。 那么多的银子,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这笔银子若是找不到,查不清楚,楚默离近段时日,可能还不会离开这里。 故而,水乔幽没有向他打听他何时离开这临渊城。 他的事情,他自己不说,她便不问。 楚默离用完饭后,除了水乔幽自己住的内室,时礼又帮忙将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遍,收拾妥当后,他就提着食盒离开了,楚默离则继续留了下来。 剩下的那些糕点和果子,水乔幽又让时礼带些回去。 她给他拿这些的时候,楚默离就在旁边看着。 水乔幽和时礼都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时礼看了一眼楚默离,没有推辞,爽朗接下一包。 时礼离开后,水乔幽见楚默离还坐在原地看着她。 第246章 逃避 她瞧了剩下的糕点果子一眼,一息过后,她将它们全都推到了他面前。 楚默离平日里也不怎么吃这些吃食,但是看到她推过来,还是不扫兴地尝了两块。 天还早,外面有风,水乔幽又去了外面乘凉。 楚默离跟着出来。 没一会儿,水乔幽发现他似乎又在盯着自己。 她看过去,他也没有避开。 他迎着她的眼睛,喊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示意他有话就说。 楚默离开口第一句话,还是和她谈的公事,“溪梣、溪流的身份均已查清,西北官员遇害一案,很快也可以结案了。” 水乔幽听着这话,顺其自然地想起了府衙同僚今日下午过来时,陈捕头与她说起的那起‘始乱终弃’案。 她眼睛不动,认真聆听。 楚默离给她倒了一杯熟水,语气自然,“今后,有什么打算?” 水乔幽望着他放到自己旁边的水,脑子里又闪过一句先前已经忘了的话。 等忙完这段日子,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神色自若,沉吟片刻,道:“今日,府衙的陈捕头与我谈起了那些银子。” 水乔幽将陈捕头与自己所谈,均与楚默离说了一遍。 楚默离没有打断她。 水乔幽承诺,“公子放心,这些银子,府衙上下,一定会尽心寻找。” 楚默离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催促。 这事谈完,他还在用先前的眼神注视着水乔幽。 水乔幽抬眼望天,瞧着天色,揉了揉太阳穴,“时辰不早了,我去休息了。” 她边说边起身,还不忘也对楚默离说了一句,“公子随意。” 话落,她已经步履如常地从楚默离身边走了过去。 楚默离瞧着她揉着太阳穴的手,她……这是在逃避? 想到她今日和府衙的人聊了一下午,他还是没再喊住她。 “嗯。” 水乔幽在忙着洗漱,楚默离又在外面坐了一会,听到里面的动静,无奈一笑。 这晚,水乔幽没再看话本子,洗漱完后,就关门熄灯了,半夜也没再爬起来。 实则,漆黑的房间里,水乔幽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想着宋四爷递过来的那两句话,许久都没有睡着。 翌日,夙沙月明来给水乔幽复诊离开后,水乔幽在屋里坐了一会,也换了身衣服出门,前往府衙。 府衙之中,大家看到她回来,都十分讶异,连忙过来同她见礼。 水乔幽看着他们真诚的脸,也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她从门口得知袁松现在就在府衙里,本意是先去袁松那里,不到半盏茶的路程,她走了一刻有余。 “阿乔!” 袁松见到她也是非常诧异,未等她见完礼,他起身从书案后面到了她面前。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多休养几日?没事了?” 他一连三问,盯着水乔幽上下重复打量。水乔幽瞧着他额头上缠着的绷带和他那眯起了一半的双眼,都不知该先回他哪句了。 最后,她还是按顺序回,“昨日,我听说了您府上的事情,本想昨日就去看望您的,又怕耽误您忙正事,就晚了一日过来,还请您见谅。” “你,今日是特意来看我的?” 水乔幽还没回话,袁松感动得不行。开口就想兄弟相称了,想起屋里还有个刚来找他说公事的沙主簿,又改了口。 “我没事,我好得很。” 这一感动,眼睛有点不舒服,他忍不住就用衣袖去擦了,边擦边道:“看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 沙主簿近段日子听到了一个府衙里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猜测。 水捕头实际上是明府的亲弟弟。 看着眼前兄弟情深的一幕,他的半信半疑变成了完全相信。 袁松擦了两下,意识到自己此举有失仪态,赶忙又止住动作,让沙主簿先去忙其它的事情。 沙主簿是个有眼力的人,问候过水乔幽身体情况后,就先退了下去。 沙主簿一走,屋里只剩下水乔幽和袁松俩人,袁松忙又关心了一次水乔幽的毒,水乔幽也说自己很好。 袁松从楚默离那里知道她的毒还没有解,但是看到她完完整整地站自己面前,脸色尚好,也是真心高兴,忍不住又道:“看到你没事,兄长终于放心了。” 袁松这段日子是真挂念她,尤其是前几日。 她介绍的那个年轻人功夫很好,但是他觉得,还是不如自己眼前这弟弟好。 尤其是昨日到今日,他无比怀念,以前她护卫在他身边的日子。 不过,听到水乔幽对自己近几日还不能回府衙来帮忙一事,袁松连忙阻止她的歉疚,劝她不用操心府衙之事,安心休养。 反正最近几件大事都水落石出了,就剩银子流向一事,虽然着急,可还是没有她的身体重要。再说,都在这城里住着,要是其他人办不好,他再遣他们去问她便是。 水乔幽听了劝,看到他又开始擦眼睛了,将夙沙月明昨日给的两瓶药拿了出来。 袁松现在对她是充分信任,眼睛正难受,当即自己抹上了,顿觉眼睛清爽了很多,再看水乔幽,愈发觉得当初认兄弟的决策明确,也难怪即使她如今都不在安王府当差了,安王对她还是诸多照顾。 眼睛舒服了,袁松也想起一件事,恰好她今日来了,就跟她说了。 之前府衙为了办聚财阁和它衍生出来的一系列案件,发了不少悬赏征集线索的布告。 府衙对外悬赏,对内辛苦办案的自己人更不应该吝啬。 如今案件有了重大突破,双溪楼已被彻底铲除,是件大好事。这段时日,府衙众人都辛苦了,府衙决定,给参与办案的人员都给予实用的奖赏,并根据他们付出的辛劳程度,给予相应的奖赏。 这件事,袁松今日一早过来就吩咐下去了,他嘱咐水乔幽待会去找账房领她的那份。 另外,她这段日子辛苦,他自己也准备给她奖赏二十两银子。昨日他自己没去看她,不好让人带,今日她来了,他就拿给了她。 水乔幽现在领的是两份俸禄,不好再接。 袁松一手盖在他给她的小匣子上,不容拒绝道:“这是兄长的心意,长者赐,不可辞。” 水乔幽听着他中间那三个字,手没再往前。过了两息,接下了银子。 从袁松那儿出来,水乔幽去了账房。 到了账房门口,看到排队的人还挺多,她打算晚点再来,先转道去了前面。 陈捕头刚好从外面办差回来,听到人说她来了,正准备来等她。 两人在半道遇见,简短寒暄过后,陈捕头与她说起了昨日同她商谈过的事情。 陈捕头办事速度快,昨晚从她那离开,虽然已经临近下值的时辰了,他还是先去办了正事。 他直接带了几个人去了他们上次吃酒的酒楼,特意将东家和那个以闲聊打听消息的伙计都带回了府衙大牢问讯。 一进大牢,那东家就被吓到了。 他们一问,他没敢隐瞒,经过一番艰苦的回想,承认了的确有那么个人。 据他交代,那个人是他们一群人进了酒楼后,再进去的,特意要了他们隔壁的雅间。 东家实际上并不认识那人,他的确是特意去给他们送菜,一是不敢得罪他们,二是确有想要打听聚财阁的事。 后面一点,除去他和聚财阁东家那点亲戚关系外,主要还是隔壁的那个客人就点了一壶茶却付了一桌上等席面的银子。 银子不赚白不赚,他想着也就是说一句话的事,不是做什么乱纪之事,就秉着帮亲戚的想法,谨慎地让伙计找他们其中一个官差聊了一句。 当时没打听到什么,他也没再问了。 被问起这事,他是非常后悔,早知道那一两句话,会让他关到大牢里,他当初肯定是不会贪那点小钱的。 关于那位客人,因为那晚他穿了件斗篷,带了兜帽,将自己的脸遮住了大半,掌柜的虽然与他面对面见过,却也没看清他具体长什么样,只是听声音,似乎不年轻也不老,他自己估测应该是个没有蓄须的中年男人。 那位同他一起被带回来的伙计,则完全没有见过那个人。 今日,陈捕头已经亲自去酒楼询问过其他伙计了,有人记得当晚似乎的确有这么一位客人,这客人还特意找了掌柜的去接待,不过,这客人长什么样,因他特殊的穿着,且又过了这么一段时日,大家都不知道。 近段时日,府衙也一直有派人在酒楼和东家家里、伙计家里,分别布了控,他们二人的行踪,他们了如指掌,一直都没有在他们身边再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陈捕头昨日一晚审问了他们三次,他们三次回答虽有不同,却也大差不差,因此,他们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听到东家说那人可能是个中年男子,陈捕头将石朗的画像拿给了他辨认。 面对石朗的画像,东家有觉得他的下半张脸的确和他当日见到的那个人很像。 陈捕头询问水乔幽,“水捕头,你说那人会不会就是石朗?” 陈捕头倒没有肯定东家的辨认,可若人就是石朗,一切就完全说得通了。 水乔幽沉思未语,就目前的情况看,这个可能似乎的确是最大的,也最容易串联起其它的一切。 然而,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东家没看清人,只看到没有特别之处的小半张脸,心里一害怕,反而容易看谁都像那个人。 这件事,她建议还是再仔细查一查。 陈捕头也是办案细致的人,没有觉得她是想多了,应了下来。 除了这事,还有件事,昨日陈捕头忘记与她说了。 之前,引诱他们自己人透露水乔幽行踪的人,陈捕头也派了人一直在查。 水乔幽当时在城门口送廖云崖和吴江的时候,想起吴江走过的地方多,向吴江请教过他那个奇怪的口音。走南闯北的吴江还真听了出来,认为很像靠近青国最东边一个叫做雾城的小地方那里的口音。 这段日子,府衙的人一直都在临渊城找这种口音的人,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找到。 有一点,大家都有共识。 这个人十有八九也是双溪楼培养的探子。 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与他有关的一丝线索,大家猜测,要么这个人早已出了临渊城,要么这个人已经死在官府最近的围剿清查中,尤其是诱捕石朗那晚,除了他自己,还死了不少双溪楼的人,说不定那人也死在里面了。 若是后者,这是件好事,但是,他们要证实他的身份,也会比较难了。 而且,这段日子,府衙都没找到一个听过他那口音的人。 他那口音,亦很有可能是为了掩盖身份,特意伪造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的分析,让他们将接下来的精力都主放到那一大笔银子的流向上。 之前他们向城防营借去袁府的一队人,出于慎重考虑,她将楚默离给的令牌给了陈捕头,让他再辛苦一下,跑一趟城防营,请城防营再借他们在袁府待上一段时日。 袁松那边,她也让陈捕头安排几个身手好、有经验的同僚,近段时日,护送袁松出行。 袁府那边的防卫,昨日夙秋离开之前,已经做过调整,水乔幽今日就不再过去了。 他们聊事的期间,不少昨日没能亲自去探望水乔幽的同僚听到了她来府衙的消息,陆续特意跑了过来向她见礼。 聊完正事,水乔幽又和他们闲聊了一会。 不少人正好都已经领到了这次的赏银,个个都是十分满意。 他们更清楚,他们能拿到赏银,能这么快拿到这么多赏银,都和水乔幽的到来都脱不了关系。 聊着聊着,不知是哪个心怀感恩的懂事人提议,他们应该再请水捕头吃顿酒,感谢‘他’这段时日对他们的照顾。 其余的人一听,纷纷赞成,衷心祝愿水乔幽早日康复,等到她康复了,他们就去吃酒。 水乔幽一听‘吃酒’,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酒后闹出来的某件事情,她没再耽搁他们做正事,再次去了账房。 第247章 打发 这个时辰过来,账房门前排队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水乔幽先没进门,站在门外等了一会。 有人看到了她。 不一会儿,账房亲自出来将她给请了进去。 最近府衙的账面上几乎每日都有增项,虽然银子不是账房的,但是账房看着账册越来越好看也高兴,何况他自己的月钱这个月也涨了不少。 看到水乔幽,账房的脸也笑得比平日多了两道褶子。 水乔幽不赶时辰,本来没想插队,因此才会故意在外面站着。不过,大家都愿意让她插这个队,账房也早就准备好了她的那份,她只需确认一下数目,再签个字按个手印就行。为了不耽搁大家的功夫,她就先领了奖赏离开了。 从账房出来,她本来准备直接出府衙回去。 走了一段,她又折返到他们日常办差之处,恰好在门口遇到贾刚,她让他给她找了一本青国现行的律典出来。 她没在府衙看,直接带走了。 贾刚送她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拿着律典时说‘趁着这几日有空闲,好好研读熟悉,方便以后更好的办差’,他对她的敬佩之情又上升了不少。 水乔幽完全不知他的‘敬佩’,出了府衙之后直接往吹雪巷走。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茶摊,茶摊上生意很好,客人聊得热火朝天。 水乔幽耳力好,路过之时,听到离街边最近的那几个客人围在一起说吹雪巷。 今日早上,紫金门的人又去吹雪巷的地盘找了麻烦,就在一个时辰前,吹雪巷里那位从未在外面露面的神秘女高手,带着吹雪巷的人,直接将紫金门靠着他们地盘的堂口给砸了,现在那一块都归吹雪巷了。 水乔幽放慢脚步走过去,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听到了一些闲事,未做停留。 她刚回到小院,观棋就过来了。 观棋一走,顾寻影敲响了小院的院门。 等到每日报道的两人接连离开,水乔幽打开了从府衙带回来的那本律典,找到了关于调戏、轻薄他人该如何惩处的相关律例。 一刻过后,空寂的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很轻的叹息声。 过了须臾,水乔幽将书往回翻。 半盏茶过去,她合上了律典,盯着它的书封坐了好一会儿,她才起身。 她将之前还没花完的俸禄找了出来,把它们和府衙的奖赏、以及袁松今日给她的银子一起清点了一遍。 府衙这次的奖赏,每个人都不少,她的份额比其他人更要多一些。 一共有整整五十两银子。 再加上袁松给她的,她今日一共收到了七十两银子。 只是,因为后院还有匹闲马要养,今日这些加上她之前手头上剩下的银子,一共只有八十一两三钱,外加七个铜板。 马,严格来说,还不能算做她的。 她所有的家当合在一起,还不到一百两银子。 傍晚,夙沙月明过来,身后仍旧跟了个夙秋。 夙沙月明一边给水乔幽看诊,一边同她说起了那本新出的《云上月》。 那本书自那一次发售,截至目前为止,整个临渊城都再没出现新货。 远远坐在一旁的夙秋听到,看了过来。 夙沙月明感知到他的目光,浑不在意,继续与水乔幽说自己的。 除了临渊城,夙沙月明也让人留意了其它地方。 旁边有两个大一点的城里同一日也有发售这本书,情况同临渊城一样,都是小规模发售,售完未再有货可补,经查,发售此书的书局货源是有人送货上门的,送货之人,背景、住处之类的,东家掌柜却都还不了解。 送货的人也告诉他们,这本书,只卖这一批,不会再补货。 虽然目前查到的结果是如此,但是夙沙月明还在继续关注这事。 “若是一旦再有人出售此书,我一定给你送一本过来。” “多谢。” 两人不约而同将旁边夙秋的目光忽视。 另外,夙沙月明也将今日吹雪巷和紫金门的冲突当作街头趣闻讲给了水乔幽听,他讲得比水乔幽回来时听到的那几句话要详细不少。 水乔幽也当趣事听着,并未因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有任何心虚。 夙秋看着他们聊天,没有插过话。 一直到他们从水乔幽的小院离开,返回醉仙楼,他坐在马车上,仍旧没有说过什么。 晚上,楚默离又给水乔幽带回了一份满园春色。 水乔幽坐在屋檐下常坐的地方乘凉,本来是不饿的。 无意间偏头两次,都看到它们,过了片刻,她还是拿起了一块。 才咬一口,楚默离从房里出来。 水乔幽手上动作微微一滞,将糕点往他的方向推了一点。 楚默离目光在糕点上转过,给她递了杯熟水,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想什么?” 水乔幽吞下嘴里的糕点,“没有。” 楚默离没有避讳地瞧了她一眼,刚才他出来时,她看上去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但是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时礼还没走,她说没事,楚默离也未再追着问,转而询问起她今日的情况。 两人聊了一会,时礼将屋里的都收拾好了,出来给二人所在的屋檐下挂了个他今日带过来的灯笼。 屋檐之下,瞬间亮堂起来,坐着的两人一转头可以清楚地看见彼此的脸。 时礼挂完灯笼,就先离开了。 整个院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水乔幽坐在屋檐下没进屋,楚默离也一直陪着她坐着。 他看着她慢慢吃了两块糕点,担心她大晚上积食,将糕点往自己这边拿了点。 “太晚了,不能吃太多。” 水乔幽望了他一眼,没和他辩驳,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楚默离在心里一笑,但还是没再将糕点给她推过去。 水乔幽喝了口水,顺着他这句话起身,“我先去休息了。” 说着,人就要从楚默离身边过去。 楚默离站了起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水乔幽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他起的突然,两人之间只剩半步距离。 楚默离劝她,“这糕点容易积食,你刚吃完,不宜立即休息,先坐一会。” 水乔幽和他对视须臾,瞧着两人间的那半步距离,还是先坐了下来,抬头赏月。 楚默离也跟着再次坐下。 两人坐了小半盏茶,水乔幽都是目不斜视。 楚默离手指在茶杯杯壁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喊了她一声,“阿乔。” 两人离这么近,水乔幽自是听见了,赏月的视线往他的方向偏了一点。 楚默离慢声轻问:“可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什么约定? 借着灯笼,楚默离将她不解其意的眼神看得很清楚,他上半身往她的方向倾斜了一些,两人的距离便拉近了一半。 水乔幽身体未动,面色不改地回望着他。 楚默离紧锁着她的双眼,声色不变,“之前的事,你都忘了?” 他不具体到哪件事,水乔幽一时有些不好接话。 楚默离也不提示她,不慌不忙地等着她的回应。 整个小院都安静下来,平日里时不时哼一声以示存在感的闲马,今晚有了时礼的投喂也没了一点动静,以致环绕在两人周边的氛围似乎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楚默离也不嫌倾斜着上半身难受,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水乔幽第一次在两人的这种对视中真正地败下阵来。 她斟酌着字句,道:“你指的哪一件?” “你想起了哪一件?” “……” “没想起?” 水乔幽斟酌好的话语又收了回去。 楚默离若有所思,随即他站了起来,起到一半,手撑在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俯身下去。 俯到一半时,他助人为乐地问道:“我帮你?” 他这动作在慢条斯理中透着迅速,但是他这话让水乔幽觉得很熟悉,在他的脸到自己上方时,她立即伸手撑在了他胸口,挡住了他俯身的趋势。 “我想起来了。” 楚默离动作停住,低头瞧了一眼她撑在自己身上的手,目光再转回她依旧从容的脸上。 他浅笑着问她,“想起什么?” 水乔幽抬着头,两人的眼睛之间只剩半尺不到的距离。 “……约定。” “真想起了?” “嗯。” 楚默离和她商谈,“那我们,好好谈一谈?” 一息过去,水乔幽从容点了一下头。 楚默离起身,又坐了回去,没再将身体往她这边倾斜。 水乔幽收回手,等着他先说。 楚默离知道靠她自己主动开口,绝对没可能,也不和她谦让了,“之前的事,你怎么看?” 之前是哪个之前,他又没具体说明。 水乔幽深思少顷,还是先问他自己的想法,“公子,怎么看?” 楚默离正色与她道:“不如,我们成亲?” 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和他认真的神情,让水乔幽一怔。 静默两息,水乔幽也未再失忆,给他道歉,“上次是我酒后失德,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公子心胸豁达,想来也是不会为这种小事,庸人自扰。” 她不等他说话,站起身,“请公子稍等我片刻。” 楚默离听到她久违的夸奖,心中哼笑一声,没有阻止她。 水乔幽进了屋。 没过多久,她又从屋里出来。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匣子。 水乔幽重新坐下,将小匣子放到了楚默离面前。 楚默离用眼神询问,何物? 水乔幽真心实意道:“这是我给公子的赔礼。” 楚默离听她说得郑重,困惑地打开了匣子。 多亏时礼走时挂的灯笼,银子的冷光在这夜里也显得特别明显。 楚默离手上还放在匣子上的手顿住,神情微僵,仔细认真地扫过里面所有的银钱。 片刻后,他神情恢复过来,拿手拨弄着里面的银子,还在下面看到了铜板。 他边看边问对面的人,“这里面一共有多少银子?” 楚默离的声音听上去很稳定。 水乔幽见他心平气和,回答了他,“八十一两三钱七文。” 楚默离心里听笑了,数得还挺清楚。 他慢声重复了一遍,“八十一两三钱七文?” “嗯。” “阿乔。”楚默离拿出了一个铜板在手里把玩,视线跃过匣子往上望向她,声线平稳地问她,“你知道,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用银子打发异性?” 他这问题,一下将水乔幽给问住了。 水乔幽也注意到他平稳的话语中,‘打发’二字,听着好像有点不一样。 目光注意到在他手指间转动的铜板,她未随意回答。 楚默离看她不说话,则继续问她,“你这是去三生畔的时候学到的,还是之前袁松带你出去喝酒之时学到的?” 此刻,正在院子里乘凉的袁松,犹豫是去书房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透着热气的夏夜,突然好像变凉快了。 他抬头望了眼天色,不禁怀疑,难道要变天了。 水乔幽听他突然提起这些不相干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他前一问是指什么。 他是以为她将他当作……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水乔幽并没有那个意思。 不过,她顺着他的话倒着去看自己给他的那一匣子银钱,好像是有点容易引起误会。 “我……” “还有,阿乔。” 水乔幽正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这个误会,楚默离再次出声,他轻声一喊,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水乔幽听着话语停了下来,让他先说。 楚默离的嘴角含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我在你眼里,就只值这八十几两银子?” 水乔幽对上他的目光,周围的气氛似乎又蒙上了一层什么东西。 水乔幽顺着他手里转动的铜板往他眼前的匣子看了一眼,“不是。” 这她绝对没有如此认为。 水乔幽知道,这银子不多,但是,她暂时也只能拿出这么多银子了。 她作出解释,“是我目前只有这么多银子。” 楚默离闻言,又看了匣子里的银钱一眼,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容这才淡了一点。 结果,水乔幽立马又真诚地补了一句,听的他嘴角的笑容定住。 “若是你觉得少,等我下次领俸禄时,我再给你补上。给你凑一百两,你看如何?” 第248章 提议 楚默离手里的铜板也停在了他的指缝之间,“一百两?”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深吸了一口气,保持住了脸上的神情。 原来,他在她眼里不是只值八十几两,是值一百两! 水乔幽知道一百两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但是这个数目,她也不是随便报的。 “公子,可还记得之前有人在府衙门前闹事之事?” 楚默离很快想起了她说的这件事,但不知她为何会在此时主动说起,没有接话。 水乔幽见他不答,就给他说起了今日府衙已经宣判的那件案子详细过程和最终结果。 楚默离听完,明白过来了。 她是参考那件案子的判决,给他定了这一百两的身价。 楚默离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听得忽然都有点想笑了。 水乔幽看他迟迟不给回应,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也好说话,“我并没有其它意思,还请公子不要误会。若是公子对这一百两也不满意,也可自己说个数,我绝不还价。” 她诚意十足,郑重承诺,“若是一时之内我无法筹措出来,我可每月给公子还上一部分。公子放心,我定是不会赖账的。” 楚默没答上话,良久之后,冷笑出声。 水乔幽听着,知道他是不满意的。 可是,就目前来讲,她也给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楚默离笑完那一声,只是看着她,似是想要将她整个人剖开来看,沉默无声。 夜阑人静,整个小院,除了蚊子的嗡鸣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衬得两人之间气氛愈发诡异。 僵持许久,水乔幽以为他是气得说不出话时,楚默离终于开口了。 “这事,你是不是已经想许久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先前那一声冷笑,仿佛只是水乔幽的错觉。 水乔幽直觉,这个问题不能肯定。 她站在他的角度设身处地地反思了一番,对他的反应似乎也能理解。 她忖量须臾,下定决心,态度诚恳地提出第二个解决建议,“若是公子不需要这些银子,也可将我告官。” 她这话一落,院子的蚊子好像都不再出声了。 楚默离直视着她,指缝间的铜板落到了手心。 过了一会,他上半身再次向水乔幽的方向倾斜,轻声重复着她的提议,“告官?” 水乔幽真心实意,“嗯。” 楚默离见她还肯定,面上未有变化,手上握紧了铜板。 水乔幽知道就他的身份来说,这也不是个好的解决办法。 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她看他杯中茶水只剩小半,主动提起旁边的茶壶给他添了一杯茶。 茶壶放下,她沉着与他道:“赔偿,或是告官,公子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我都可以。” 楚默离瞧了一眼面前的茶,骤然意识到,他们之间这个关系,主场好像反过来了。 他手上力道恢复正常,手上的铜板在小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发出轻微的声响,似是在考虑她的提议。 水乔幽察觉到他情绪好转,端坐对面,耐心等着。 铜板响了五次,声响消失,楚默离端起茶抿了一口。 茶杯再回到小几上,他面上情绪恢复如初,如以往一样唤她,“阿乔。” 他手里的铜板以轻松惬意的姿态抵在小几上。 “除了这些,今晚,你还有没有其它想与我聊的?” 水乔幽觉得他们能聊的也只有这些了。 至于成婚,若是在一百多年前,他又愿意入赘到她家去,她也不是不可以负这个责,反正水家多他一个人吃饭也不是问题。 无奈,这是在青国。 楚默离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朝她浅浅一笑,将铜板收在了手里。 水乔幽瞧着他的动作,他是选前者? 楚默离却没说银子的事,而是问她,“先前,我给你修复的那幅画,你可还带在身边?” 水乔幽听到他提画,神思转回。 她明白了,这才是今晚他真正要和她聊的事。 她泰然自若,“公子,想要那幅画?” 楚默离没有正面回应,“上次走得匆忙,只能先帮你临时修补。我想看看,可有修补不当之处,若是有,这几日,我帮你将它修补好。” “不麻烦公子了。”水乔幽实话实说,“那幅画,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楚默离望着她。 水乔幽未做隐瞒,“那幅画,是一位故人生前所赠。前段时日,故人家中有人不舍此画,向我讨要,我便将画给他了。” “既是故人生前所赠,为何还要归还?” 水乔幽望向黑夜,沉默许久,慢声道出原委,“那幅画,并无特别之处。只是故人年轻时在困境中所作,所述乃是他当时的心境。机缘巧合,那幅画到了我手里。然而,先前有见过那幅画的人,见画消失,便以为画中藏有机密,都想得到那幅画,一探究竟。” 她转头询问楚默离,“公子,先前可听过,江湖有人在争相抢夺一幅古画,传言,那幅画藏有大邺太祖地宫方位。” 水乔幽未等楚默离回答,自己回道:“他们抢的那幅古画,就是你修复的那幅。实不相瞒,之前小院遭窃,实则也是因为那幅画。” 楚默离没有回答她前面的话,“你离开麻山镇,是因为此事?” 水乔幽没有否认,“算是吧。” “既然当时有麻烦,为何不与我说?” “那是我的麻烦,不敢麻烦公子。” 楚默离望着她的从容,睫毛往下垂落,再抬起时,他面上神情依旧。 “那位故人,与你祖上相识?” 水乔幽摇头。 那就是不仅如此,还和她相熟。 水乔幽能够猜到他的想法,她再次望向前方的黑夜,“我年少之时,曾与他有过两面之缘。” 她年少之时? “去肃西山之前?” “嗯。” 楚默离手指在铜板上摩挲了一下,“我听说,江湖上争相抢夺的那幅画,出自竹海山庄,乃是竹海山庄曾经的主人留下的。” 水乔幽眉眼未动,静默片刻,以鼻音肯定了他的话语,“嗯。” 楚默离有些意外她回得如此干脆,稍微一想,回答的人是她,她这么干脆似乎也不奇怪。 他沉思前事,也敞开问道:“你之前去丹河,就是去的竹海山庄?” 水乔幽仍旧没有否认,“嗯。” “那时,竹海山庄的主人,可是繁城王府旁边的那座古宅的主人,傅澍?” 水乔幽以默认代替了回答。 楚默离手指按在铜板上,瞧着面色沉静的她,“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并不认识他。” 水乔幽视线没有偏移,“那座古宅,曾经的确是水家私产,那时,我并不知,那座宅子换了主人,亦不知他就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人。” 楚默离望着她的侧脸,止住了话语。 两人各自安静地坐了一会,他才再次出声:“那你可知,那幅画,现在到了谁的手里?” 水乔幽遥望天边,不甚在意,“它于我,并不重要。自那之后,它与我也无关系了。” 楚默离听懂了她话中之意,没再说话。 他不说话,水乔幽回过了头,对他道:“公子现下若想要那幅画,只能麻烦公子自己去找了。” 楚默离仍旧未再出声。 两人枯坐良久,先前楚默离说要与她好好聊一聊,但是聊到此处,他却没再问她其它的。 水乔幽亦未费心思去想他在想什么,静静地欣赏着无边夜色。 第二日一早,时礼又准点送了吃食过来。 摆好饭,他就去后院帮水乔幽喂马了。 楚默离陪着水乔幽用饭,时不时会给她夹菜,两人之间的气氛照旧,好像昨晚深夜谈话并不存在。 他比水乔幽先放下筷子,却没有立即离开,直到水乔幽吃得差不多了,他给她透露了一个消息。 “先前,景言君通过兰苍王告发武冠侯府一事,目前还未有定案。不过,雍皇已派遣叶弦思与兰苍王的外孙杨卓一道前往神哀山围剿大邺乱党。” 叶弦思与杨卓。 那就是雍皇目前相信了武冠侯府,同时也信任着兰苍王。 水乔幽还在喝粥,听他讲完,抬起视线,“那景言君,现在如何?” “武冠侯府与兰苍王府暂时均未找到她,有消息称,她已经得到了云川天的庇佑。” 楚默离陪着水乔幽用完早饭就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又与水乔幽说了一句话。 “阿乔,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这是当年他与郑家小姐退婚时,青皇给他的承诺。 水乔幽听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有点不在状态。 看他一直盯着自己,她简短回了一句,“哦。” 这么一句之后,没有下文了。 楚默离也没有再说什么,带着时礼出了门。 夙沙月明还没来,小院就剩水乔幽一个人。 昨晚聊完那幅画的来龙去脉之后,他们没再聊过其它的事情。 水乔幽赔偿给楚默离的银子,他也没有收,只是拿走了他当时手里把玩的那一个铜板。 想着那一个铜板,水乔幽瞧着一匣子零零散散的银子,不知他对他们俩之间的事,到底是选择哪一项处理方式。 虽然不知他到底会选择什么,水乔幽最终决定还是先存够一百两再说。 他离开之前告知她的事,那是他的事,她并没有上心。 楚默离透露给她的消息和宋四爷递的那两句话对应了起来,但是除了景言君的近况,她并未再向他打听其它的。 一炷香过后,夙沙月明过来,身边没再看到夙秋。 水乔幽如今不方便去隔壁的隔壁,恰好,夙秋今日又不在,若她要传消息过去,夙沙月明现在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未与夙沙月明说起这件事情,没有请夙沙月明帮忙。 送走夙沙月明,她照旧在屋里闲着。 直到下午,她出去走了走。走着走着,走到了府衙前面那家开了三十年的糕点铺子门前。 她没有进门,只是缓慢从门前经过,到了府衙。 听到她是在家闲得无聊过来的,陈捕头与她谈论了找银子一事的细节,水乔幽也帮着将那些有重点嫌疑的铺子和商号做了个筛选。 陈捕头平日里也是忙惯了的人,能理解她的这种无聊,但因她身体毕竟还没完全好,他也不敢让她劳累太久,她在府衙待了一个时辰,陈捕头就将她赶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又路过昨日经过的那家茶摊。 茶摊生意依旧红火,她坐了下来,喝了碗茶。 茶喝完,她便起身回去了。 夙沙月明准时到来。 水乔幽问他,明日自己是否可以去府衙上值了,并告知他,这两日她都出去了,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的。 作为大夫,夙沙月明还是希望她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直到她的毒解了为止。 话到嘴边,想到她先前一直都是忙碌的状态,似乎也有点能理解她为何这么问。他想,她的毒一直不解,或许她表面不在乎,一个人待久了,内心也会惶恐。 他劝她的话做了更改,“不可太过劳累,不可与他人动手,每日最多只能辛苦半日。若有不适,立即让人来找我。” 水乔幽点头应下,让他明日以后,中午不要再让观棋来给她送饭了。 夙沙月明一边给她扎针,一边也问了她一件事,“阿乔,你可听过,落回?” 靠在门外的夙秋,听见了屋内两人的对话,偏头往里面看去。 水乔幽重复夙沙月明所说,“落回?” “嗯。” “那是什么?” 夙沙月明抬眼,仔细看了她一眼,慢了一息,才答:“一种药。” 水乔幽摇头,“从未听过。” “哦。” 夙沙月明继续给她扎针,并未再解释,那是怎样的一种药。 他不说了,水乔幽意识到,他若是想说,应该会继续说,也就没再追问。 这晚,因为带了个夙秋,夙沙月明又没有在水乔幽这里用饭。 有了昨晚的交谈,水乔幽以为楚默离暂时不会再来了。 天越来越热,水乔幽喝了药,并不觉得饿,夙沙月明带过来的饭菜还在屋里摆着。 她正坐在屋檐下看着没有亮的灯笼乘凉,院外响起熟悉的敲门声。 她望过去,看到楚默离带着时礼进来。 第249章 严惩 楚默离走到门口,便见到了屋内情形,转了脚步,向她走来,“还没用饭?” 水乔幽收起对他的暗中打量,“我不饿。” 楚默离闻言,关心她道:“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 “真的没有?” “嗯。” 时礼先点好了屋檐下的灯笼,楚默离借着灯光,仔细瞧了她的脸色,确认还好,才放下心来。 他陪着她坐下,问了每日必问,“夙沙那边,可有进展?” “嗯,应该快了。” 她这回答和前几日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我已通过天霜馆找到了黄泉。”楚默离从时礼手里接过一个小瓷瓶,递给水乔幽,“你明日将它交给夙沙,或许对他研制解药有用。” 水乔幽微诧,未曾想到他竟然这么快找到了这花门奇毒。 楚默离也未隐瞒她,“花门的确没有这黄泉之毒的解药。除了夙沙这里,我也派了人正在寻找其它可以解此毒的人。” 水乔幽接过了瓷瓶,“有劳公子费心了。” 这件事,她真的觉得没必要麻烦他们这般费心。后半句还没说,就被楚默离打断了。 “你要是真觉得我费心了,明日一早夙沙过来,记得将它交给他。” 水乔幽后半句话被他看透她心思的眼神看得收了回去。 楚默离不再和她说这事,发出邀请,“一起用饭?” 水乔幽不是很想吃,“我不饿。” 楚默离看了时礼一眼,时礼立即进屋,动作麻利地将饭菜摆到了屋檐下。 楚默离净了个手,给她夹菜,“不饿也得吃点。” 水乔幽瞧着他的动作,有点想问他,青国那么大,最近他难道不忙? 话在嘴边滚了两次,看到他递过来的汤,还是没问了。 夙沙月明带来的饭菜还没冷,楚默离让时礼将它们也摆出来了,他还动手每个菜都给水乔幽夹了点。 望着碗里的菜,水乔幽不动声色看了他两眼,却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水乔幽在他的监督下,喝了碗汤,吃了碗饭。放下筷子后,她和他说起了明日准备回府衙上值的打算,让他以后中午就不用派顾寻影过来了。 楚默离听到夙沙月明也赞同了,没有阻拦。 听完她后半句,他告知道:“明晚,我还会过来。” 水乔幽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一时无话。半天之后,她才道出一句,“你随意。” 看她扭头去望月,楚默离心里轻笑。 这一晚,楚默离没再和她续聊昨晚所聊之事,两人同先前一样相处着。 水乔幽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也没好问他,她知道他定然清楚自己的意思,反正他在对她也不影响,就随他乐意了。 隔日一早,楚默离出门之时,又叮嘱了水乔幽一遍给药之事。 夙沙月明过来,这事水乔幽想不记得都难,将那瓶药以隔壁的隔壁找到的借口给了夙沙月明,夙沙月明拿到药很激动,没有细问它的来历。 听说她从今日开始,就回府衙上值了,袁松很是高兴。高兴之余,他又想到楚默离。 他悄声问水乔幽,“公子同意了?” 水乔幽觉得他这问话有点奇怪,但还是回了他,“嗯,他已经知晓了。” 得知楚默离已经知道这事,袁松放下心来,对她此时回归由衷的欣慰。 他之前以为等双溪楼的探子铲除干净,整个府衙和他也能歇上一口气,哪知,他还是想得太好了。 昨日一早,楚默离那边给他递了话,让他将临渊城内所有的江湖人士和商号背景全部都再摸查一遍,以免临渊城内以后再出现类似于石帮和三生畔这样的地方。 他只有两句话吩咐下来,官场老人袁松却是听得头痛。 上头吩咐,话越少,事越大。 安王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将临渊城的每一个人的背景都调查清楚,在官府备案登记。 临渊城是个什么地方,那就是鱼龙混杂的实体化。要将临渊城里每一个人都调查的清清楚楚,那难度不亚于让他一个人将整个青国的所有百姓做好户籍登记。偏偏他还没给出时限,那不就是让他尽快完成此事。 安王命令,再加双溪楼事件都还没收尾,心里想撞墙,面上他却不敢有任何意见。 昨晚他本来计划能好好休息一晚的,最后则是带伤忙到半夜,还恨不得一日能有两日长。 他忍不住和水乔幽说起他无人可以诉说的心酸来,心里恨恨地骂了这临渊城的前任太守赵涟好几句。 水乔幽听着他诉苦,也知这是件体量不小的差事。她听出了他向她诉苦的意图,只不过,她觉得他可能误会了她在楚默离那里的份量。 临渊城这次闹出这么大事情,楚默离这命令也是有理有据,合理合情。若此次来此处理此事的不是他,袁松恐怕还得担上一份大责,甚至已经没有这个机会来做这件事了。 这是公事,她哪里能帮他说上话,故而只能装作听不懂,给他分析了几句此事对他的好处。 安王此刻还吩咐他做这件事,证明他还是相信他的。有安王的信任,临渊城的事上报都城之时,对他也有不少好处,至少此事应该不会都怪到他的头上了。若是他们能将这件事做好了,对他也是件好事,届时,万一朝廷追责,安王或许还能给他美言两句。 能够快速完成自是好事,一时之内完不成,安王看到了他和府衙的态度,想来也不会过于苛责。 一番劝解后,水乔幽又态度积极地帮他分担了一部分差事。 水乔幽说的这些袁松心里其实也都清楚,只是觉得这事实在太难办。再听她一说,人也清醒了一些,想明白了利害。此刻,就是没有安王吩咐,他也应该督促好下面的人处理好这些事情,杜绝此类问题再次发生。安王给了他机会,他还有其它想法,反而更像不知好歹地讨价还价。 水乔幽做事比其他人要靠谱得多,有她分担压力,袁松求之不得。经过她这么一番劝解,他也不再想着找楚默离简化此事了。 因为楚默离这项命令,整个府衙又是忙碌的一日。夙沙月明是建议水乔幽顶多在府衙忙上半日,最后因为事情太多,她就忘了这个医嘱。 在府衙待了半日,府衙之中也有说起了吹雪巷那位神秘女子的事情。 昨日,由她带领,吹雪巷又砸了紫金门一处堂口。如今城东,吹雪巷所占地盘已经远超紫金门,成为城东最大的帮派。 府衙有几个人当时就在现场,纷纷称赞那女子的确厉害,就是不知到底是她功夫好还是他们吹雪巷的帮主左辛武功高。谁也没见过他俩一起出手,众人纷纷好奇起来。 左辛出门走生意,大概要三个月才回,临渊城里不少人都知道,他现在还未回,提起他,大家也没觉得奇怪,继续谈论那神秘女子,猜测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水乔幽只是听着,有人喊她时,她就回一句,否则不参与讨论。 快下值的时候,之前负责大门口闹事那件案子的蒋捕头从外头进来,看到水乔幽和陈捕头都在,就与他们聊了一件与之相关的事情。 先前府衙督促当地县衙将那女子欺骗其他男子一事另案处理,当地县衙不敢怠慢,当即照办。半个时辰前,府衙这边已经收到了当地县衙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汇报。 当地县衙已经查明,民众反应确实属实,受害之人得知府衙判决后也有不少报官的,县衙今日回文,已经处理好了这件事情。 水乔幽本来只是当闲事听着,目光还在手头的公文上。 陈捕头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么快?” “嗯。” 这办事速度是有些出乎意料了,不过蒋捕头觉得也能理解。这次是因他们当地县衙办事不力才给他们府衙惹出这么大乱子,如今府衙又亲自督促他们,他们自当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的,哪里还敢有一点耽搁。 陈捕头想想也是,顺嘴又问:“那这事最后,如何判决的?” 这事说起来,就有些让人讶异了。 “你们猜猜。” 这事无非两个结果,一个罚银,一个进大牢。 这事造成的影响不小,他们家还贿赂官差,应该不会是简单地罚银了事。 “进大牢了?” 蒋捕头不再打哑谜,唏嘘道:“那姑娘,这辈子怕是交代在牢里了。” 都是公门中人,陈捕头知道这事必定不会简单了事,却也没想到如此严重。 旁边的水乔幽听到这话,翻动公文的手也停顿下来。 蒋捕头详细说道:“三千两银子,再加三十年。” 陈捕头与水乔幽都望向蒋捕头,看出他没开玩笑,两人对视了一眼,多少也都有些震惊。 陈捕头总结道:“这是为了以儆效尤。” 蒋捕头点头,“以后这类案件,犯事人不论男女,都会从严处理了。” 这事倒也没有只是针对女子,府衙已经向管辖各地下文,以后再有这类事件,不论男女,都需严惩。 蒋捕头又就此事和陈捕头谈论了几句,却忘记说处罚如此之重的主要原因乃是那女子一共骗了十三位男子,不算死了的那个,还惹得其中有五人都曾差点为她自杀,其中还有有夫之妇,导致了几个家庭闹出乱子。 水乔幽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就想到了前日晚上,她和楚默离的深夜交谈,她让他去报官一事。 再听他俩谈论,她未做发言,继续安安静静地干自己的活。 直到大家都下值了,水乔幽也才在大家的催促中合上了公文起身回去。 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茶摊。 茶摊旁边,多了个卖书的。 她停在书摊前,翻看了两本,摊主给她推荐了一本。 她翻了两页,看到一张纸笺。 “昨日消息,已知悉。若有进展,将立即相告。” 手里的书,不是水乔幽感兴趣的类型,她又翻了两页后,将书放下,离开了书摊。 水乔幽回到吹雪巷之时,夙沙月明已经先到了。 夙沙月明看到她平平安安回来,悄悄松了口气,得知她忙到现在才回来,也不忍说她不听医嘱,只好以她的身体情况劝她,还是应该多注意身体。 水乔幽应下,将他请了进去。 复诊时,观棋去后院看马了,夙秋在外面待着。 水乔幽瞧着夙沙月明手上有条不紊地给自己扎针,语气平缓地问了他一句,“若是制不出解药,我可以撑多久?” 夙沙月明闻言,手上的银针差点扎偏,抬头看向她。 他安抚她道:“放心,我一定会配制出解药的。” 水乔幽视线也抬高了一点,看向他。 夙沙月明声音温和,让人安心,向她承诺道:“不会太久的。” 水乔幽对上他的目光,“嗯。” 她没有质疑他,也未再问其它的。 夙沙月明手上的银针,没有再出过先前那样的差错。 夙秋今日站得离门边有点远,不知道他们在屋里说了什么。 上了马车,回去的途中,他见夙沙月明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他们的马车才出巷子没多久,楚默离回了小院。 水乔幽看到他,就想起下值之前,蒋捕头说的那件事。他没提赔偿和报官之事,她也没再特意提起。 吹灯之后,水乔幽躺在床上,没有放蚊帐,通过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望着自己先前受伤的手。 手背上的伤口,早已愈合。 夙沙月明是很少说笼统之语的,若他对解药一事已有把握,就算不给她一个具体的期限,也会主动和她聊一聊制药的细节。 这些日子,这些事,他却和她越聊越少。 想来,黄泉之毒,目前也难住了他。 她看着那还未消散的疤痕,想着今日那本书里的书笺。 很显然,隔壁的隔壁仍然没有收到神哀山早该到来的消息。 楚默离既然给她说起了相关之事,若他有进一步的消息,不会不说。 他获取消息的速度快,他的消息还只是停留在雍皇派遣叶弦思和杨卓前往神哀山围剿一事,那雍皇这道命令按理还没有下发多久。 叶弦思先前被召回了凉肃,他们要从凉肃出发,此刻应该还到不了神哀山。 那么神哀山的消息,为何会久久不至。 第250章 原由 在此之前,雍皇已经下令让附近官府围剿神哀山? 另外有人先雍国官府一步,进入了神哀山? 递传消息的线路出了问题? 还是说,神哀山本身出了事情。 杨卓与叶弦思一同前往神哀山,是雍皇之意,还是兰苍王想要给自己外孙一个锻炼的机会,或是,他自己主动向雍皇奏请? 水乔幽还记得大邺舆图,知晓神哀山大致在哪个位置。只不过,过了一百多年,九州多次被各方势力划分,民众迁徙,如今虽不至于沧海桑田互转,但地形地貌定然也有改变,她无法单凭记忆去判断更多。 第二日,水乔幽到府衙之后,去了存放卷宗之所,趁着无人注意,花了小半日,终于找到了一张还有桑淮时的九州舆图。 舆图画得并不详细,但有总比没有好。 水乔幽找到神哀山,将它周围都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她沉目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将它放回原处。 忙碌也有好处,一日很快过去。 水乔幽遵循了医嘱,比前一日早了半个时辰下值,回去的时候,那家书摊还在那里。水乔幽路过之时,摊主没有招揽生意,她未做停留,直接走了过去。 夙沙月明过来时,她已经回到小院,就没问她在府衙忙了多久了。 晚上,楚默离回来,让时礼摆饭,水乔幽表示自己吃过了,让他自己随意,起身准备回屋。 楚默离喊住她,指着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道:“阿乔,你今日可有注意到,那棵树掉了不少叶子。” 院子里那棵柿子树本来长得正茂盛,如今还不到掉叶子的时节。 水乔幽起身的动作停住,“……是吗?” 回来的时候,水乔幽没有留意此事。此时院子里只有些许月光和这边透过去的烛光,看不清楚它的具体样貌。 楚默离望了她一会,没再说这事。他给她带回了好几种蜜饯,嘱咐她以后喝完药吃。 时礼摆好了饭,楚默离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你现在身体还未康复,吃不下也得吃点。若是府衙的饭菜,不合口味,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明日让顾寻影给你送过去。可以少吃,但不能日日都不吃。” 水乔幽婉拒,“不用了,她要去了,我不好解释。” 顾寻影要是去了,那就只能是霜儿,那到时候府衙人人估计都以为她暗箱操作,知法犯法,她若不是霜儿,那她在府衙的名声估计不到半日就又得上升几个高度。 楚默离也好说话,“既如此,晚上就多吃点。” 水乔幽垂眸看了一眼碗里的原阳菜,没再说什么。 翌日早上水乔幽洗漱完,来到室外,望到前方角落里的那棵柿子树,想起昨晚楚默离所说之事。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屋里的楚默离和灶房里的时礼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朝它漫步过去。 她围着树转了一圈,无论从哪个角度,它都不像要萎靡了的模样,地上的确有几片叶子,但是明显是风吹过时的正常落叶。 水乔幽看着它,反应过来,楚默离昨晚是故意匡她。 她就说,她一共也就往这树下倒了三次药,每次还都顶多只倒了一半,而且那又不是什么毒药,何至于它这么快就被药死了。 一转头,见到楚默离正站在门口看着她,脸上带着浅淡却明显的笑容。 水乔幽神色敛起,不与他辩论,淡然从他身边走进了屋子。 楚默离也没揭穿她。 楚默离出门之后,水乔幽去后院看马。回到前面,又瞥到那棵树。 站在树下,她想起楚默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自己交给夙沙月明的那瓶黄泉。 实际上,他特意让她转交,不仅仅是因他目前不方便在夙沙月明面前露面,还是因为,他是想让她切身感受到,他们都在为她的命努力尽心,至于她到底该如何决定,他也将决定权交给了她自己。 她蹲下身,拔着柿子树周边的杂草。 楚默离的细心,不得不让她佩服。不过,有一点,他显然是误会了。她将药倒了,并不是因为她现在想死,单纯只是因为药太苦了,她不是很想喝,再者,她也不是完全没喝,实在是觉得喝不下了,才将剩下的倒掉的。 拔完杂草之后,水乔幽抬头望树,缝隙间的阳光刺得她有点看不清树叶。 聚财阁流失的那些银子,府衙又查了几日,仍旧没有太大的进展。 陈捕头分析,那些银子,都已经不在临渊城中了。 水乔幽听过他的分析,有种直觉,这起谋划的背后,或许还有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是溪梣生前思虑周详,自己安排的?还是他们乃是盟友?又或者,此人才是真正的计划此事的人。 先前在酒楼盯梢他们的人以及那个带着雾城口音的人也一直没有线索,大家愈发趋向这两人或许都已经在先前不知哪场事故中丧命了。 楚默离的轻功有多好,水乔幽是领教过的,她回想酒楼那晚的事情,当时她都没发现他,定然不会是他惊动了那人。 她刻意与那人保持了距离,他却还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可见他的身手很不错。又或许也不是自己惊动了他,而是常年走在危险边缘的人,形成的一种对危险的直觉,这样的人,能力身手更是不容小觑。 从她那晚与石朗交手的情况来看,他的确符合这些特征。现下的临渊城中,似乎也只有他符合这些特征。 水乔幽去了一趟袁府,让城防营的人撤离了袁府。先前她安排护送袁松出行的几个人,她也让他们撤了。 楚默离从未说起离城之事,水乔幽不知道他何时才会离开临渊城。不过,这日她去向袁松汇报撤离这些人手之事时,袁松又与她聊了一会楚默离交代下来的那些事情进度,无意间向她透露了一件他之前避而不谈的事情。 楚默离年初之所以返回西北,乃是因为他在庆合平叛之事。旧淮皇室宗亲苟活两年,依旧未能逃过桑国皇室宗亲的悲惨结局,这事传开,给青国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青国朝内,有许多人谴责他的这种赶尽杀绝的暴行,纷纷上书青皇,斥责他的行为,有损青国颜面,请求青皇对他进行约束。 恰好,这个时候又遇上了庆王从淮北赈灾回到中洛,庆王盛名也传遍京都,两相对比之下,安王的这些行为更显恶劣,大家更是看不惯了。 面对这种情况,青皇即使有意维护他,也显艰难。不管别人怎么参他,安王自己亦不辩解,青皇一气之下,就命他返回西北。安王接到旨意后,没去向青皇求情,无需宫中催促,上元节一过,他自己就收拾行李,离开了中洛,返回封地。他这行为,又将青皇气得不轻,随他去了。 袁松之所以会和水乔幽说起这事,一则是觉得她可靠,与她说一说也无妨,二则是近日他听到一些消息,安王离开中洛之后,青皇似乎又有意召他回去,只是他才离开没多久,青皇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此次安王查明了西北官员意外死亡一案,他们又在他们安王的指导下和安王府的协助下彻底铲除了双溪楼这个隐患,无疑是个绝好的契机。 此事他这边也已经将前因后果上奏青皇,青皇若是真有此意,收到他和安王的折子后,必定会利用这个契机。 水乔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用不了多久,楚默有望再次被召回中洛了,这也意味着,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临渊城了。 听出此意,水乔幽却没有往深里打听,袁松不说的事,她也不多问。 袁松向她打听,可有听到楚默离自己那边是个什么打算,她则是摇头不知。 袁松只是找她碰碰运气,直觉她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袁松也更懂楚默离的行事习惯,见她不知,也没质疑,不再问她了。 清查城中人员背景一事,府衙众人忙碌了几日,各项任务做好了安排,分派到人,一切变得有条理起来,随后大家也轻松了不少,水乔幽手头上的事少了一些。 下午没待多久,她手头上的事情就忙完了。陈捕头等人知道她身体还未恢复,不再愿意分其它事情给她做,她只好先下值了。 她这一早,回去之时,外面还热得厉害。途中又有一条街上正好有人在争地盘,现场暂时无人敢走,两头堵得厉害。 水乔幽在人群中堵了一会,干脆也先就近找了个茶楼,坐下歇息。 她来得太迟,没有找到临窗的座位,不过,她坐的位置也能看到一点街面的场景。 外面双方激战,场面惊心动魄,里面看热闹的则是热情如火,谈论得热火朝天。 在这期间,水乔幽不发一言就了解到了临渊城各大势力的最新动态。 今日,风烟书院的生意又被抢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它就得退出四大门派,终结它在这临渊城创造的神话了;听说昨日紫金门和吹雪巷又起了冲突,两方各有损伤,但是紫金门没能将自己的地盘抢回来,他们心里憋屈,风烟书院也已无法约束他们,他们今日就开始向其它三处扩张了,据说今日成果还不错;据匿名人士透露,四大门派的其他两派正在密谋接手风烟书院的生意和地盘…… 总之,短短几日,临渊城里,又是一番动荡。 茶馆众人讲完这些,外面的争夺战已经结束了。热闹看完,外面太阳威力仍旧不减,茶馆里的客人没有急着走,自然而然又讲起了最近江湖上的一些大事。 水乔幽也没急着走,一边喝茶,一边听旁边客人胡侃。 江湖上目前最引人关注的仍旧当属那富可敌国的大邺宝藏。 以前,只是有传言说云川天里可能有藏宝图,传言传了这么一段日子,传言中的可能变成了肯定,大家都肯定那张藏宝图就藏在云川天里,以前的丹河景家定然知道云川天在何处。 现今,找图的人将寻图范围缩小到了以前丹河景家周边的几个郡县,茶楼里也有人正在暗里打听,作为青国人如何可以顺利进入雍国,前往那些地方。 丹河景家大小姐还好好活着的消息,也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来。以前天下人都在信誓旦旦地猜测,景家大小姐逃亡了雍国,跟着他们的武冠侯世子跑了,后来又有人猜测,她可能早就死了。 如今,淮国没有了,淮国皇室也没有了,他们又替景家大小姐正了名。 当初她实际上没有跟着武冠侯世子私奔,而是被云川天的人给救走了。景家大小姐作为景家家主唯一的孩子,肯定见过藏宝图。据目前大家所知道的来猜测,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云川天所在的人。 既然景家大小姐没有与雍国武冠侯世子私奔,那说不定当初景家之事就是遭人特意诬陷。诬陷他们的人甚至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景家隐藏的这些秘密,他们的意图不仅是弄垮景家,还在找到云川天和藏宝图。 当初又是武冠侯父子攻破了丹河,打下了上荆,这利用景家大小姐诬陷景家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父子,这一切就是雍国人的离间计。 这种合情合理的猜测,让众人不免替景家和景家大小姐遗憾和可惜,可惜之余,想到这景家大小姐是见过藏宝图、知道云川天在哪的人,众人一致认为,要想找到宝藏,就必须先找到这景家大小姐。 江湖上和许多地方势力,乃至青、雍两国朝廷,都已有不少人在暗中打探她的行踪,不惜一切代价地寻找她。 除去这藏宝图,与这藏宝图有几分关系的大邺乱党,最近又在江湖上重新出了名。 大家本来以为,之前青雍两国一起围剿这些人,已经将他们消灭的差不多了。万万没想到,曾经的雍国第一商号竟然会和他们有关,更让这些江湖人诧异的还有一件事,江湖上另一个大名鼎鼎的神秘组织逐心阁居然也是他们的据点。 雍国围剿这两处的消息已经传至了青国境内,青国各地官府,也已经到处搜查可疑份子。 第251章 离开 除了官府,因为逐心阁之前得罪了不少人,现在九州各地还有不少人都在自发帮助官府查人,他们找人的能力,甚至远超官府。 两个月不到,逐心阁已有不少人被抓或者被杀,元气大伤。 两国朝廷都没有就此作罢的打算,江湖人不论朝堂,不少人却也看得出来,两国这次都是想要将他们全部铲除了。 两年之中,这些人多次被两国朝廷围剿,也有人听说,这些乱党要重新回到神哀山了。估计也只有到了神哀山,他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说到神哀山,大家又很快起了新话题。 以前,众人都觉此山神秘。但是,据不可靠消息,前几年实际已有其他人进出过神哀山了,那里并没有大家传说的那般诡异…… 外面已经恢复正常,开始有人离开茶楼。大堂里人来人往,水乔幽面前的茶杯旁边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团。 水乔幽端起茶杯,纸团也到了她手里。 大热的天,茶楼里客人太多,比起外面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水乔幽手中茶杯见底,没再听下去,起身离开了茶楼。 回到小院,水乔幽才将纸团打开。 围剿之事,证实为真。神哀山消息依旧未至,欲遣小辞,返回神哀山。 水乔幽看过之后就将纸团烧了,没有回消息过去,算是同意了宋四爷的安排。 然而,翌日水乔幽下值回去,那家书摊的摊主又向她招揽了生意。 她打开了他推荐的书,看到了宋四爷的纸笺。 小辞暂困凉肃,无法脱身。 傍晚,夙沙月明过来,仍旧没能带来解药,但是他给水乔幽带来了一份可疑商号的名单。 之前水乔幽向他请教聚财阁那些银子流向一事,近段时日,他帮忙观察了城内所有商号,筛选出了三处地方。 前一日,楚默离那边也给府衙提供了两家可疑商号的名单,夙沙月明筛选出来的这三家有一家和楚默离给的重合了起来。 看夙秋在院子里待着,夙沙月明也给她说了雍国那边的最新情况。 逐心阁的情况远比江湖上大家传的还要糟糕,他们在凉肃的人八成都没能退出来,剩下两成如今也在被官府追捕。其它地方的情况,也未比凉肃好到哪里去。 就连他们先前已经从无舟撤离,暂时隐蔽起来的人,也有不少被官府找了出来。 官府的动作越来越大,局势对他们越发不利。 水乔幽沉默片刻,态度比以前强硬了一点,“这段时日,你就不要再打听这些事了。” 夙沙月明清楚她的担忧,“阿乔。” 水乔幽打断他,“那些与离人庄无关的生意,暂时也不用管。” 外面,夙秋往这边望了一眼。屋里两人都注意到,夙沙月明知道她这个决定是理性的,也未再劝说她,应了下来。 水乔幽从袁松那里听到的事情,回去之后,并未向楚默离打听过。 这日晚上,水乔幽准备回房休息时,楚默离自己却跟她说起了这些事。 “阿乔。”他喊住她,“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临渊城了。” 水乔幽停下脚步,有礼回应了他一句,“哦。” 楚默离看着她。 水乔幽回望着他。 楚默离看她认真等他继续说的模样,一时无话。 水乔幽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他说完了,打算进屋。 楚默离只得自己先开口,重复道:“阿乔,我很快就要离开这儿了。” 水乔幽被他盯着看了一会,终于多说了一句,“那你明日可还过来?” 楚默离听出了她此话之意,她纯粹就是因为他说不来了才问这一句,好确定他明日还来不来。 他没答话,只是看着她。 两人隔着两步距离,站着对视了一会,楚默离问水乔幽,“若是夙沙还不能配制出解药,跟我回繁城,可好?” 水乔幽望着他默了须臾,伸手做请,示意他坐。 俩人又在屋檐下坐下,灯笼中透出的烛光照在二人身上。忽略周围气氛,两人就像画中人。 水乔幽思忖两息,打破了沉寂,“公子好意,我心领了。” 楚默离听出她这是在拒绝。 水乔幽没等他回应,继续道:“我们上次所聊,公子若是做出了决定,可以告诉我。除了成亲,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可以。” 楚默离听着她的话语,安静未语。 这次中毒的不是他,水乔幽也不担心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从容面对着他的目光。 “至于原因,想来公子心中比我更清楚。 周边安静了片刻,楚默离面上没有失落等异样情绪,只是平心静气地问水乔幽,“阿乔,你可有不理智之时?” 这次换水乔幽没有做答。 楚默离直接地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就着她的话分析道:“照你这么说,你拒绝与我成亲,是因我的身份?” 他要这么分析,那也不算错。 楚默离看她不做声,反问她,“若是如此,那……” 说了个开头,他又不说了,只是似有所悟地看着水乔幽的。 水乔幽被他瞧了一会儿,平声道:“公子,你我的身份,都是不可更改的。” 楚默离听她这话,嘴角却是轻轻扬起,却又不像是自嘲或者冷笑。 水乔幽有了微许疑惑,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楚默离忽然倾身过来,“那你可是动心了?” 水乔幽本来想保持距离后退的动作,因为他这话,她停住了动作。 楚默离笑容不落地望着她。 水乔幽并未直接回答,也未逃避,“我以前便与公子明确说过,我不会对你动心的。” 楚默离目不转睛,应答:“我以前认为,动心与否,这种事情,是可控的。” 水乔幽瞧着他,静了少时,道:“实不相瞒,除了公子,我也不会对其他人动心。此事于我,就是可控的。” 她的肯定让楚默离有了些许好奇,“为何?” 水乔幽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很相爱,幼时,她没有觉得他们的恩爱有任何问题,她甚至也以为,她以后会如母亲说的一样,遇到一个像父亲一样对她的人。直到她的父亲去世,她的母亲似乎也跟着死了。她的眼里看不到其他人,也看不到她。后来,她真的跟着他死了。 那一刻,她其实是有点讨厌他们这种恩爱的,讨厌母亲这种只有彼此的偏执之爱,无法共情她不顾一切的感情。 作为水氏一族的族长,她更不可以如此。 楚默离的话不管是夸赞还是讽刺,她都不否认。 事实上,她的人生,也不允许她有不理智的时候。 到了这里,她的这种理智,更应存在。 她不知自己为何而来,或许,有一日,她也会突然离去。 她和他,中间存在的问题,实际上也不仅仅是他们彼此身份的不可相和。 今时今日,于她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水乔幽敛起神思,迎着他的目光,真心实意地夸赞他道:“公子志存高远,前程远大。登高者,所见也将更远,日后心中必定会装下更多人。一人之心,公子不必在意,更不值得公子在意。” 楚默离似乎是在用眼神研看她的内心,没有接话。 水乔幽任由他看,“我说过的话,会一直算数。公子离开之前,可以再好好想想。” 她看出他一时半会也不会给出回应,就先起身回屋了,留下他自己慢慢想。 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未再阻拦她。 两人这么一聊,楚默离没再说起自己具体什么时候会离开。他不说,水乔幽也没再问。 反正,该离开的人,总是会离开的。 结果,隔日一早,楚默离照常陪着她用完早饭离开,当晚敲响院门的人,变成了顾寻影。 水乔幽听到敲门声,许久没有见到人进来,就知道来的不是楚默离,开门看到是她也无意外。 顾寻影反倒是被她平静如水的神情弄得有些诧异,“你知道来的是我?” 水乔幽让她进来了,没有回答。 顾寻影以为楚默离早上与她说过了,也就没再问了,告知她道:“明日,我也会离开临渊城了。不过,你放心,接下来每日都会有酒楼在这个点给你送饭菜过来。” 水乔幽听出楚默离已经离开了临渊城,“不必麻烦了,我这边不需要人照顾。” “不麻烦。”顾寻影阻断了她其它话语,告知道:“公子离开之前都交代好了。” 楚默离今日上午虽然走得匆忙,但是,水乔幽这边的事情他都有一一交代好。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交代的事,顾寻影也做不了主,没再同她说什么,反而为难她。 除了饭菜,顾寻影还带来了不少不同种类的蜜饯,“公子还交代了,你若是有事需要找他,就去找夙秋,或者拿着令牌去城防营也行。” 顾寻影还有事情,今晚未再做监工,饭菜送到,楚默离交代的话传到,她就先离开了。 水乔幽看着蜜饯,想起楚默离还没告知她决定。 顾寻影将踏过门槛时,她喊住了她,“你们公子临走之前,可还有说其它的?” 顾寻影摇头,“没有了。” 顾寻影离开之后,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水乔幽在屋外坐了一会,屋檐下的灯笼还在,她却没有去点,周围又恢复了她以前的昏暗。 没有烛光,蚊子似乎更多。 水乔幽起身回了屋,看到食盒。 楚默离人离开了,却没交代什么。 他将她昨晚的话听进去了? 水乔幽走过去,打开食盒,映入眼帘的是一碟满园春色。 她尝了一块,吃了三次,熟悉中的那点陌生,又变成了新的熟悉。 现在再吃,这一碟满园春色做得其实似乎还可以。 水乔幽自然是知道楚默离不会在意那一百两或者是更多的银子的,他什么也没要求就离开了,想来对将她送进大牢也没什么兴趣。 如果真按袁松所说,楚默离此次离开,她与他短时之内,想来也是不会再见了。 他既然暂不要求什么,水乔幽也不再多想这事。 这晚,隔壁恢复空寂,水乔幽照常作息。 半夜,她有点想喝水,想起来时,想到隔壁还有个人。每次她这边有点什么响动,楚默离都能立即察觉,想到此,她没立即起身,打算不喝了。 下一瞬,她望着一室漆黑,蓦地想了起来,他今晚不在。 她又下床,开了门去外面倒了杯水喝。 视线无意一动,瞥见楚默离平日所坐的椅子,如今空荡荡的。 楚默离突然离开临渊城之事,水乔幽没有特意向袁松透露。 过了两日,水乔幽带着府衙众人将楚默离提供的与夙沙月明帮忙筛选出来的商号都查了一遍,当真发现其中两家有问题,那家被两次提名的问题最大。 那是一家专营茶叶的商铺,里面卖的说是都是来自雍国的好茶,最末等的茶叶都价格不菲。 水乔幽让人将这茶叶铺的每样茶都买回了些许,一一尝过后发现,里面的确有好茶,但是大多数的种类,都还不如市井中卖的那些普通百姓都可以论斤卖的茶叶,好茶之中还有不少都掺了陈茶。 这样的茶叶铺,账册上的进货出货数目却是十分好看。 东家自己就是掌柜,刚开始被带到府衙,他还坚称自己的铺子没有任何问题,一切买卖合乎律法,义正言辞,良心之言,将审问的官差都快听笑了。 不过,他店里还有个来了两年的伙计,前段时日因领了三个月月银还没说好的一个月多心中很是不满。到了府衙,没要官差说重话,他就将东家不承认的事情曝了出来。 整个茶叶铺,真正的好茶还不到两成,其他的不是陈茶就是不值钱的老叶子和茶树梗,他们将它掺在茶叶里卖,真正懂茶的人根本不会买。只有一些不懂行的外地人,想要买茶叶做礼,就会来他们店里买。 说起这事,伙计也觉得好笑,其中有几个外地来的商人,每隔一段时日,居然还高价从他们店里批了茶叶回去他们家乡贩卖。 审查的官差立即问了这些人的相貌特征、来历背景等。 第252章 送还 这事让大家找到了突破口,过了一晚,东家的态度转好,交代出了前因后果。 那几个外地商人,他并不认识。他们全是他先前在东边走商时认识的一个友人介绍过来的。那些人不懂茶,他们也没去过雍国,就以为雍国来的茶叶就是那样的,他每次给他们便宜个一成两成他们还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这个生意其实也是他那友人投钱做的,他只是帮忙代管,分利一成。 仅仅只是一成利,一个月赚到的就比他以前自己干一年还多。 这么好赚的生意,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单干。可是那些客人都只认他那友人,没有客人,他根本单干不了,就只好收起那些歪心思,安安分分赚那一成利。 他也不是没打听过这些客人的背景,打听来打听去,也只知道他们是域外的商人,有些是大苑来的,有些人所在的地方,他听都没听过,反正没有青国人。 什么石帮、三生畔,他从未和他们有过接触,石朗、毕三娘之类的,作为一个本地人,他当然听过,却从未与他们有过来往,就连三生畔他都没去过,更是不知道什么双溪楼。 他的那个友人,他认倒是认识很多年了,但是他们这生意就是前两年开始做的,他只听他说过祖籍是东边一个叫庙城的地方,他自己则是常年四处走商,没有固定居所。此人大致上每三个月会来找他结算一次账,结算完后,银子他会自己带走。至于他将银子,带去哪里,他就不清楚了。 “他最后一次找你是何时?” “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 “是的。按说前几日,他也应该过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来。” 掌柜疑惑的同时又自己猜测,可能是他知道他这几个月生意不好。尤其是近两个月,茶叶铺里,一笔大生意都没有。 询问他的人听着,则知道这人是不会来了。 府衙按照他们提供的讯息查了一日,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他们供出的那些客人一个人都追查不到,真正的东家,出了临渊城,便成了查无此人。 剩下的那家铺子是专营古玩的,整个铺子里,真品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情况和茶叶铺子差不多。 再加先前查出的那家杂货铺,双溪楼的人明显是轮流利用这些铺子来转移那些银子,减少他人对他们的怀疑。 如此一来,这些银子的去向,官府一时怕是很难追踪到了。 水乔幽将这些汇报给袁松,袁松听到目前汇总出来的银钱数目,有些头疼,感觉这临渊城怕就是他官途的终点了。 他派水乔幽去向楚默离禀报情况,想先看看楚默离那边是什么看法。 水乔幽听出他对楚默离已经离开临渊城这事还一点都不知情,不得不告诉他此事。 袁松诧异,“公子离开了?” “是的。” “怎会如此突然!” “不清楚。” 袁松虽然意外,但是他清楚水乔幽是绝对不会拿这种事与他开玩笑的,此事就只能先作罢,让水乔幽先继续查着。 袁松先前有猜测过楚默离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临渊城,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走了都没和他说一声。 水乔幽出门后,他还在想着此事,中洛的旨意这么快就下来了? 他准备这几日和其他同僚打听打听中洛的情况,想着找谁打听最适宜之时,骤然想到一事。 安王离开了,阿乔还在,那是不是就是说……安王不会再将阿乔调回安王府了! 想到能干的水乔幽不会被安王又挖回去,袁松刚才生出的头疼症状,立时又好转不少,暂时也不想楚默离为何突然就离开了。 这日一忙,水乔幽下值的时候就有点晚了。 夏日白日长,她出府衙的时候,天却还很亮,回去的路上,经过的街上都正热闹。 经过书摊,摊主没有招揽生意,只是往斜对面的一家茶楼看了几眼。 水乔幽径直路过书摊,进了斜对面的茶楼。 进门之后,扫视一圈,在二楼看到了宋四爷一闪而过的身影。 水乔幽挤过人群上了楼,转过楼梯口就见到宋四爷进了东边尽头的雅间。 水乔幽倚在栏杆上,听了一会楼下的说书,等到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她这边,才进去雅间。 雅间里有一人,的确是宋四爷。 楚默离人虽然离开了,安排在吹雪巷的人却还没撤走。 水乔幽清楚,若是没有要紧事,宋四爷不会在这个时候亲自来找她。 “何事?” 她猜得没错,宋四爷必须见她一面。 他将早就沏好的茶放到水乔幽面前,也没有多说废话,“我们与神哀山的联系,断了。” 水乔幽闻言,神色未改。 宋四爷说得详细了些,这几日他已通过多种途径,尝试联系神哀山,想要弄清楚那边的情况,然而,他们的讯息甚至都未能抵达神哀山附近。讯息一入淮南,就失了音讯。 雍国的形势,现下也对他们非常不利。逐心阁的人,除了先前调到吹雪巷的,基本都处于一个自身难保的状态了。在吹雪巷的人,他们如今也无法调动。他们若是有动作,就是将把柄送到官府手上,这些人根本也出不了临渊城。 宋四爷之前手里还有一批可用的人,无舟出事的时候,他遣了一部分人去凉肃,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将陶二爷的家眷带出来,但是凉肃查得太严,他们还没得手,人也被困住了。 剩下的人,因吹雪巷这边一直被官府盯着,为了以防万一,他调了一些人过来,放在临渊城周边,以保这边官府动手的话也好有接应。 其他能调动的,他已让他们入雍前往神哀山,不过,随着叶弦思和杨卓带着人离神哀山越来越近,他的预感越发不好。 近日城里众人谈论的那位神秘高手,原是他从神哀山调出来的,她熟悉神哀山的地形,本来派她回去最是合适,但是她现在走不了了。 他想前往神哀山,可他现在更不能走。 宋四爷满面愁容地告知水乔幽,“神哀山里,人数超过三千之众,这数千人多是老弱妇孺,那些老人,曾经都跟随过祖父为复兴大邺努力过。” 茶楼里很热闹,那些嘈杂的声音传了进来,衬得屋里反而很安静。 片刻后,宋四爷看着面前的茶,再次出声,“我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可是这大半辈子过去,我似乎也开始能理解祖父以前的执着与无奈。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又不能不为。” 水乔幽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茶楼。 水乔幽睡眠本来就浅,白日里在府衙又试了很多茶,晚上她有些睡不着。 盯着床顶躺了许久,她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后院的马不轻不重地鸣叫了一声,她想起今日下午的马是观棋喂的,她已经两日没去看过它,干脆起床去了后院,见它也精神奕奕,又给它添了点草料。 她倚在旁边陪着它吃了一盏茶,前面传来敲门声。 水乔幽直起腰,再听,敲门声有礼响了三声就停了。 这么晚这样敲门的,她只想到一个人。 她在原地看着马站了一会,没再听到开门声,却也未听到其它动静。 这让她否决了自己心中所想,放轻脚步朝前面走去。 走到拐角处,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身姿挺拔,却不是楚默离。 很快,院子里的人也感知到了她的视线,目光找到她的方向。 他手中持剑,另一只手似乎还拿着什么物什么,双手被占,仍是抱手朝她行了一礼。 水乔幽凭借月光,认出他来。 “小公子?” 夙秋放下手,等她走出来,将左手拿着的一个匣长的匣子递给她,“这是今日从繁城送过来的,公子让我交给你。” 楚默离给她的?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夙秋是什么,夙秋示意她先接过去。 水乔幽接了过去,他却一个字也没再多说,跃过墙头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水乔幽感受到风声恢复正常,只能拿着匣子往屋里走。 刚才听夙秋提到了楚默离,迈过门槛,她仿佛看到了楚默离坐在屋内的情形,睫毛落下再抬起,屋内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 点燃了蜡烛,屋里亮堂起来。 匣子上看不出什么,水乔幽见它没有机巧、没有上锁之类的,迟疑少时,直接打开了匣子。 盖子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卷轴。 水乔幽望着它看了三息,将它拿了起来。 卷轴落下,见到的是熟悉的江上烟波。 曾经被修补过的地方,看上去没有任何的违和。 水乔幽抬头,又见到那把空了的椅子。 眨眼又是两日,那些银子的去向查不到任何线索了,袁府和袁松也未再出过事情。 水乔幽将此事写了一份详细的汇报交给了袁松,袁松看完后,让他们将这些事情暂时放下了,另外交给了水乔幽一个新的任务。 从即日起,府衙管辖范围内,众人全力清查缉拿与无舟商号及逐心阁有关之人。 就在今日上午,袁松收到了来自中洛的旨意,旨意之令,便是如此。除了临渊城,青国其他郡县应该都已陆续收到中洛的这项旨意了。 水乔幽听着,没有多问,领了命令,一字不落地传达了下去。 下午下值回到小院之时,夙沙月明已经在等她。 他给她带来了一瓶新药,比之前的药更有压制毒性的效用。 药每日一粒,为了有备无患,夙沙月明给她准备了一大瓶,正常用量,看着至少能保一个月。水乔幽拿着药,并未问他解药还要多久,没有给他压力。 瞥见院子里的夙秋没有注意到屋里,水乔幽低声同他说了中洛下发下来的旨意。 夙沙月明听出局势的不利,“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水乔幽同他说这事,并不是想要他帮忙,“这些日子,离人庄的人,不要与以前在无舟的人有任何接触。” “好。放心,我会吩咐下去。” 若是可以,水乔幽希望夙沙月明暂时能离开临渊城,回到离人庄去。但是,她也清楚,她的毒还没解,他现在肯定不会听劝离开。 望着药,她没再说其它的。 整个府衙,因中洛来的那道旨意,前前后后又忙碌了几日。大家反而有点感谢先前出的几桩大事,外加袁松下令调查临渊城所有人背景一事了,这让原本鱼龙混杂的临渊城如今反而格外有序安全起来。大家查了几日,暂时没查到大邺乱党。 水乔幽看临渊城里的事情逐渐平息,再去与袁松禀报进展之时,屋里没有其他人,她同他提了一个请求。 “兄长,有一事,我想请你答应。” 袁松没将她这话上心,一边看公文一边回道:“嗯,你说。” “过几日,我要回一趟原阳。” 袁松意外,这才抬起视线,“原阳?” 水乔幽告知原由,“是的,再过一段时日,是我父亲的冥寿。” 她这么一说,袁松想起了,她是原阳人,父母已逝。 她这话,也让他不好说不同意了。 “那你准备去多久?” 水乔幽回答稍慢,“暂时不清楚,可能,不回来了。” 袁松正在心里估算这里到原阳来回需要的时日,听完微怔,“……不回来了?” 水乔幽向他郑重行了一礼道谢,“这些日子,多谢兄长关照,也请兄长见谅。” 袁松瞧着她,她抬头时,他见她不如以往的脸色,关心道:“你的身体,现在可能远行?” 临渊城离原阳,可不近。 水乔幽过了两息,点头表示可以。 袁松见她这般反应,茅塞顿开,“阿乔,你中的毒,可是……” 后半句,袁松一时却有点说不出来了。 屋里静了片刻,袁松小心翼翼地问她,“公子给你找的大夫,也不能帮你?” 水乔幽只是回他,“兄长不必担心,我还好。” 她越是这么说,袁松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想说他再给她找其他大夫,但是想到楚默离找来的人都没用,他这想法又不好说了。 在这方面,他肯定是比不过楚默离的。 他张了几次嘴,有些话都没好问。 第253章 夷水 袁松应下了她的请求,道:“你的请求,我准了,想何时回,都可以。只要兄长还在这临渊城,你便也可回到这里。若是兄长被调去了其它地方,你就去那找我。” 水乔幽也没再和他谈论这会不会再回来一事,“多谢兄长厚爱。” 五日后黄昏,贾刚受水乔幽所托来到醉仙楼。 夙沙月明正准备出门去水乔幽的小院,掌柜的就过来敲他的门了。 贾刚确认了夙沙月明的身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夙沙月明这才知道水乔幽已于早上他给她复诊之后,离开了临渊城,回原阳祭拜父母。 她这行程安排,出人意料。 夙沙月明询问贾刚,“她可有交代,何时回来?” 水乔幽只与贾刚说了自己回乡祭拜父母,未说归期,不过,她说原阳的事情办完之后,她还会再去一趟繁城办点事情。这样一来,贾刚推算她这一趟怎么着也至少要入冬才回来了。 贾刚离开后,夙沙月明还是去了一趟吹雪巷。 平日里从来不挂锁的院门上挂了锁。 隔壁的隔壁,一切如常。 夙沙月明想过去,看到周围盯梢的人,又止住了脚步。 观棋看出夙沙月明担心水乔幽,问道:“大公子,我们现在可要去追水姑娘?” 虽然水乔幽是早上走的,但夙沙月明知道她肯定是骑她养在后院的那匹宝马走的,以那匹马的脚程与水乔幽赶路的习性,他现在去追她,必定是追不上了。 她没有提前与他打招呼,也明显是不想让他去追。 再者,这个时候,她会特意回原阳去? 还有,她为何还要去繁城? 他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水乔幽出城之后的确是往原阳的方向去了。 临渊城里还在清查大邺乱党,水乔幽的毒之前一直都还算稳定,夙沙月明尽管心中十分担心她,却也没有急着出城追人。 夙秋隔日早上看夙沙月明没有出门,才从观棋那里套出水乔幽离开之事,他看夙沙月明目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与他提起这事。 水乔幽离开临渊城的第三日,袁松出城巡视农桑,回城之时天已全黑。如今那些烦心的大事暂时也算告一段落了,临渊城也没查出什么无舟、逐心阁的可疑分子,最重要的是,之前让他必须打着十二分精神做事的楚默离也离开了,回府之后,他也不想再忙了,准备好好休息一晚。 一躺下,眼皮就变重。 翻个身,刚准备入睡,听到敲门声。 他有些不耐,眯着眼睛问道:“何事?” 门外传来压低的声音,“袁明府,公子有请。” 袁松皱着眉头,什么公子,这大半夜的请什么请。 他差点就要将心里话说出口,公子二字在嘴里顺嘴起来。 他陡然清醒过来,公子?安王! 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屋里一片漆黑,他步子迈得太急,脚下又绊倒了什么物什,额头才好没两日的他又被撞得头晕眼花,尽管如此,他都没顾上感受这些痛苦,连忙到了门口,打开房门。 时礼站在门外,有礼重复道:“公子有请。” 熟悉的后院,熟悉的环境,略带熟悉的身影。袁松看到院里的人真的是楚默离,整个人还有点晕。 “公子,您不是……” 阿乔不是说,这尊大佛已经回繁城王府了。 为何又回来了? 他这是回去了一趟,再重新回来的? 可是,他即使骑的千里马,行程也不应该有如此之快? 楚默离自己问他,“不是什么?” 袁松醒神,赶紧改口,“公子,您这么快又返回此处,可是又出了什么要事?” 楚默离留意到他话外之音,很快猜到了他心中疑惑,但他也没与他再说这事,直接问道:“阿乔呢?” 从袁府离开,楚默离身上气息如常,却是一言不发。 其实,来袁府之前,楚默离已经去过吹雪巷。见到水乔幽的院门上挂了锁,才会来到袁府。 时礼跟在他身后,不敢猜测他的心思,斟酌着话语问他,“公子,可要派人前去原阳,找寻水姑娘?” 楚默离未做回应。 时礼看出他是往回去的路走,没再多嘴。 翌日,时礼又去找了一趟袁松询问聚财阁流失的那些银子查询进展。 两人聊完公事,袁松向他打听了一下楚默离来回如此之快的事因。 袁松这才知道,他们搞了个大误会。 楚默离之前匆忙离开,并不是返回西北,而是去了一趟离这不算远的涂城。 涂城位于青雍边界,原属桑国,改属青国后,时常会有些小冲突出现。 这实际上也属于正常现象,毕竟桑国当初是武力打下来的。青国也没将这种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在青国的治理下,近一年来,此处已经安稳许多。 近两个月,这涂城闹事的却又多了起来。就在一个月前,有一队雍国商人想要经涂城回雍,半途遭到了土匪抢劫,土匪不仅抢了他们的货物还绑了人。过后官府得知商队里被绑的,除了他们雍国人,还有一个大苑人,以及三个从域外其它地方来的商人。 此事一下便闹大了,雍国人跑回了关口处找自己人帮忙,雍国人不相信当地官府,闹着要自己派人入界找人。没出一日,雍国人就硬闹说他们的人被土匪杀了,商队里其他的大苑人等其它方扬言要修书回国,声讨青国。 这个事情越演越烈,边境局势紧张起来。 消息送到楚默离这里时,此事已经不再是一起简单的抢劫事件,而是但凡一言不合或者来个什么风吹草动双方大军就能直接开打了。 青雍两国迟早会开打的,但不是现在,也绝不可以是青国理亏导致战火。 涂城离临渊城不远,快马加鞭,只需要个七八日就能打个来回。 当时事态严重,楚默离便亲自去了一趟涂城,他也没来得及与水乔幽打一声招呼,就交代了顾寻影过去与她说一声。 他在涂城待了几日,事情处理完,就立即又往临渊城赶了,却没想到吹雪巷里人去楼空。 时礼去找袁松之时,夙秋来了楚默离暂住的小院。 “水姑娘离开临渊城后,的确走了原阳的方向。” 楚默离手里捏着一枚铜板,垂眸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夙秋瞥见,又道:“她的毒,虽然还没解,但是有我哥准备的药,暂时应该不会毒发。” 楚默离这才出声,“那些药可以管多久?” 夙秋严谨估计,“不出意外的话,一到两个月,她若是运气好,三四个月也不一定,或者更长。” 楚默离听到他后半句,目光转向他。 他静默须臾,问道:“画给她了?” “是的。” “她可有说什么?” 夙秋实话实说,“没有。” 楚默离低头望了一眼手里的铜板。 夙秋等了一会,没再听到他说什么,告知道:“明日,我哥也要去原阳了。” 楚默离摩挲着铜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你哥,可能配出解药?” 夙秋回答缓了一息,回答依旧是严谨的,“我哥没说过。” 楚默离听了,未再继续问下去。 他坐了一会,对他道:“你先回去吧。” 夙秋行礼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 “还有事?” 夙秋转身,迟疑良久,道出一事,“一百多年前,夙沙氏有位善医的先祖,研制出一种解毒丹,取名‘落回’。据说此药不仅可以解百毒,还有起死回生之效。” 楚默离目光再次转向他。 夙秋停顿了两息,透露了一件只有他们离人庄才听过的往事,“曾经,水羲和病重之时,连逸书替她寻到了这种药。不过,她并未能起死回生。” 楚默离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但是,他直觉他应该不是特意想告诉他这药没有用。 夙秋的确又补充了两句,“后来,我哥给这种药做过改进,只不过,他还没有给人试过,不知它到底是否真的有用。” 楚默离思索少时,“这药可是有危害?” “听说,连逸书找到此药,的确救了水羲和。然而,她只是多活了三日,那三日,她一直没醒。后来,连逸书不死心,又守了她许久,最后却也没能看到奇迹出现。” 连逸书将水羲和带到了肃西山,肃西山异常寒冷,她的身体一直没有腐烂,连逸书则觉得是落回起了作用,疯魔地认为她没有死,一直不肯将她下葬。 就这样,他将她安置在肃西山许多年。 可惜,直到他去世,也没看到她起死回生。 连逸书葬在了云川天,夙沙林栖就将存放水羲和遗体的地方封了起来,他们的这些牵扯才彻底告一段落。 后面的事,夙秋没有与楚默离说,夙沙月明改良过的药,没敢让水乔幽试,到底可不可以解黄泉之毒,他也不知。 夙秋离开之后,楚默离还在书房坐着,手指一直按着那枚铜板,直到半炷香过去,时礼回来,他才将铜板收了起来。 时礼同他回禀了府衙关于那些银子的调查结果后,询问他的批示,“公子,此事,可还要府衙继续查下去?” 若是那些银子真的以那些方式出了临渊城,流向目前的确很难查明了。 “结案吧。” 时礼应下,给他斟了新茶,另禀一事,“中洛来消息说,陛下已经发出旨意,召您回都城。公子,旨意抵达王府之前,您必须回到王府,不能再在这临渊城久留了。” 楚默离看着茶水,沉默未语。 时礼试探劝道:“若是水姑娘真回了原阳,说不定,我们返回中洛之时,您还能再遇到她。” 楚默离又静默了少顷,挥手让他下去了。 时礼小心地查看着他的脸色,没敢再多言。 第二日一早,夙沙月明带着观棋离开了临渊城,往原阳而去。夙秋脸上依旧是一脸不愿被人管制的神情,最终却还是坐上了夙沙月明的马车。 这些日子,临渊城里的势力变化很快,吹雪巷也未再低调,凡是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他们都不再让步,在城里正常活跃着。 楚默离也在两日后,再度离开了临渊城,返回西北。 他这次离开之前,通知了袁松一声。袁松得知他离开之后,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大半,新撞肿还未消肿的额头也没有不适了。晚上,他终于睡了个好觉。 过了两日,吹雪巷的人发现,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孔逐渐消失了。宋四爷确认这不是障眼法后,松了一口气。但是,为了谨慎起见,吹雪巷依旧是吹雪巷,人人谨言慎行,除了正常的生意,没有人离开临渊城。 府衙里,袁松看着堆积如山的新请帖,时不时地想起水乔幽在的日子,真心盼着她能早点回来。 十日过去,半个月过去,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天开始转凉了,吹雪巷那座凶宅依旧挂着锁。 邵州,经历了大邺、淮国,淮国覆灭后,又归属了雍国。历经几朝,它的地貌却还是没有太多变化。邵州地处南方,植被也多是四季常青。 尤其是夷水四周,与在大邺之时,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水乔幽牵着马,沿着岸边逆流往上走。 走了一个时辰,到了一片河滩。 她仿佛听到了轰鸣的马蹄声,碧绿的水,变成了血红色。 水乔幽停下脚步,眼前又恢复正常,江水清澈见底。 她环顾四周,百年已过,一切实际还是有变化的。 她上一次来这里时,尸横遍野,如今,四周只有青山绿水,再也闻不到令人恐慌的血腥味,听不到让人讨厌的乌鸦啼叫。 水乔幽当日与袁松说起她父亲冥寿一事,并未说谎。 她父亲的冥寿,就在初秋。 那年,除了她父亲,这夷水边还死了很多将士。 她能够将她父亲的遗体带回去,却没有办法将所有人都带回去。 以前,水羲和一直想再去一次夷水,却因各种原因,未能前往。 没想到,相隔百余年后,她却站在了这里。 望着平静的水面,她忽然觉得,错世醒来,也不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 第254章 土匪 水乔幽在夷水边坐了一整夜,直到翌日拂晓,她才牵着马离开。 她离开后一个时辰左右,天色大亮。 一群年轻人结成一队,从另一个方向下来,最后停在了那片河滩上。 他们将带来的祭品摆在了河滩上,虔诚地用大邺之礼朝天地四周祭祀。 祭祀之时,有少年在河边发现阴司纸。 它大概是要随江水流走的,却被风吹到了一旁的树枝上。看上去,好像还是新的。 这附近没有人家,今年,是他跟着师兄师姐来这里的第三次,先前他们从未在此遇到过其他人。 难道还有其他人也和他们一样,来这里祭奠亲人。 他好奇地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影。 他旁边看上去略显老成的师兄瞧见他东张西望,朝他问道:“看什么呢?” 少年给师兄指了一下那张阴司纸,“好像还有其他人来这里祭拜亲人。” 师兄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夷水很长,这里虽然无人居住,但是其它地方还是聚居了不少人,说不定是上游哪个地方也有人在祭奠亲人,这阴司纸就是从上面飘下来的。 少年见师兄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不感兴趣的样子,好奇心也被弄得压下了许多。 不过,他心中有一疑问已沉积许久,转头看到手里的阴司纸,他抓住机会悄悄问了旁边的师兄。 “少凡师兄,为何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人到这里祭拜?我们祭拜的到底是谁啊?” 每年这个时候来这里祭拜,好像是他们师门传下来的传统。他入师门后,每次奉命跟着来,却无人告诉他,他们拜的具体是谁,其他师兄师姐似乎也说不清楚。 旁边的师兄也说不清楚,“不知道。” “那为何我们还要来?” 师兄示意他谨言慎行,以免冒犯亡灵。他虽然也不清楚,但是知道的稍微比其他人多一些。 “我听大师伯说,一百多年前,曾有大邺军队在这里平叛,后来,他们都战死在了此处,因路途太远,遗体也只能留在这里。那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师祖的世叔世伯,亲朋好友。剩下的,也都是他故国英灵。师祖还在世时,他每年都会亲自来此祭拜他们。师祖去世后,就将这事交代下来,然后就一直传到了我们这儿。” 因为当时死的人太多,所以他们祭拜之时,也无法具体到人,故而不知。 “原来如此!” 少年立即站得笔直,肃穆的给四周亡灵道了个歉。 没过多久,少年又有了新的疑问,“少凡师兄,那师祖家里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大邺将士?” 这个被称做少凡的师兄真的不知道了,“不清楚。” “哦。” 离开夷水后的第十日傍晚,水乔幽停留在一个偏僻小镇。 南方靠山的地方,入秋之后,晴雨有些不定。上午还有太阳,下午就变天了,临近傍晚,还下起了雨。四周都是山本就不好骑马,下了雨就更不好赶路了。 水乔幽考虑过后,没有再赶路,在镇上唯一的客栈住了下来。 此处已在邵州边界,西边是苍益城,神哀山就在苍益城的西南方向。 两地都是多山地势,地形有些复杂,能找到的舆图,画出的地形也不详细。走错一条路,可能就得多绕一整日。 水乔幽想找伙计打听一下周边地形,但是当地话语实在有些难懂,水乔幽没听懂几句,只好放弃了,回了自己房间。 她在自己房间用的干粮,没再下楼。天完全黑下来时,伙计过来给她送热水,房门一开,楼下大堂有客人交谈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 他们说的话比当地人的话好懂多了,还带着点北地口音。 话语传进水乔幽耳中,她听出他们聊的是她放在后院的马。 水乔幽自己提了水进去,让伙计离开了。 伙计下楼后,她步到了栏杆边,望向楼下大堂。 她进客栈时,大堂里只有一桌本地客人。现在,本地客人已经吃完酒离开,换成了一桌外地客人,一共四人。 四人身边都放着行李和兵器,看装扮多半是江湖人。 四人之中有一人十分懂马,刚在后院见到了水乔幽的马,正在与同伴聊它,赞叹竟能在这穷乡僻壤看到那样的宝马。 聊了两句马,他们自然好奇起马的主人来。马不简单,主人肯定也不简单。 说着,他们往楼上看了一眼。 水乔幽动作敏捷地闪身到一旁的柱子后面,避开了几人的目光。 他们估计也是下意识的动作,没见到人就将目光收了回去。随即,几人说话的声音压低了许多。 “这人不会是,也是来找……” 掌柜还在一旁,几人心知肚明地对视一眼,没再往下说。 没过一会,伙计过去上菜,几个人状似随意地同他打听起了店里的其他客人。 伙计没有城府,也未看出他们的心机,说了几句。然而,几个人加一起也没听懂几个字,最后只能作罢。 水乔幽先回了房,洗漱过后便吹了灯。 不到一盏茶,伙计迎了他们上楼,四个人要了两间房,伙计给他们引到房间后就下了楼。 水乔幽下床步到门边,很快便见到有两人行若无事地围着二楼转了一圈,一人与她擦门而过,随后四人进了一间房。 水乔幽快速步到后面还没关的窗边,翻窗到了他们屋顶之上。 屋内四人不知屋顶多了一人,压低声音续起先前在楼下所聊之事。 “那个人,肯定也是为那藏宝图来的。” “会不会是路过的?” “那马一看就不是一般的马。” “那能卖多少银子?” “……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行,我们绝对不能让别人比我们先找到宝藏。” “马和宝藏又不冲突。” “……这鬼地方哪有人会买那匹马?” 问马的人一听明白了,那马值不少银子。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到了人多的地方再卖。” 屋里的人一时没了声音。 水乔幽没有再听,悄无声息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水乔幽醒得很早,却没有急着离开客栈。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她才退房走人。 她出客栈时,那四位北边来的客人还没走。出了镇子,四人骑着马到了她后面。 她走的是官道,但因此处偏僻,整条官道上也见不到几个人。 走出十里路左右,四人还在她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 水乔幽见前后都无人,准备放慢马速,忽觉前方山上草木动得有点不正常。 她扫了一圈,提起缰绳加速,眨眼冲过了前方狭窄之处。 后面四人见状,也赶忙加速,却见水乔幽的马刚过去,那狭窄之处出现了绊马索,四人勒马不及,全都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水乔幽听到动静,往后看了一眼,便见两边树林里冲出二十几人,个个带着兵器,一看就是土匪。 水乔幽没有减速,策马迅速远离这是非之地。 土匪们见她马速太快,没再去追她,将后面四人给拦了。 四人手脚功夫算是不错,却抵不过土匪早有埋伏和人多,一个个狼狈不堪。 水乔幽策马冲出两里地,环视一周,周围重峦叠嶂,除了山还是山。 这种地方,怕只有土匪最清楚地形了。 她又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隔了一段距离,见双方还未打完,她勒停马,未再上前。 前面双方谁也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紧张打斗之下,也没注意到她。 等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土匪已经抢完财物,她驱动缰绳冲了上去,弯腰随手夺过了其中一人手中大刀。一人一马配合默契,不到半一盏茶,所有人手中兵器全部脱手。 形势陡然一变,在场土匪都没有反应过来。 水乔幽没有杀人,用刀示意土匪用绊马索将他们自己都绑起来。 这边土匪自己绑成了一串,另外一边四个捡了条命的反应跟上了一点,再也没有看马的心思,想趁着水乔幽不备悄悄溜走。 四人刚站起来,水乔幽手里的刀就到了他们面前。 几人立马定住,后悔不已。 没需水乔幽再废什么功夫,几人将跟着她的意图交代了清楚。 从他们的嘴里,水乔幽也知道了最近江湖上找寻藏宝图的进展。 自从传出曾经的丹河景家与云川天有关后,便有人猜测云川天必定在景家能够关照的几个郡县。不知具体在哪,他们就一个个的地方找。近几个月,找了好几个郡县,都没找到,不少人已经开始将目标继续南移,有不少人已经找到了邵州。 除了找云川天,找景家大小姐的人也很多。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找到她。 他们几个也不是什么侠客,平常也做点偷鸡摸狗的事,来这儿,就是想找宝藏。 水乔幽听完这些就让他们四人走了,土匪也想走,为首之人却被她一刀割断了脖子。 其他人立时不敢再多走一步,请求饶命。 水乔幽扫了一圈,挑了个有些发抖的询问:“哪里来的?” 土匪话有点说不利索了,指了指西面的山。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瞥了一眼,“走。” 土匪一愣,过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让要去他们寨子。 他没想背叛寨子,但是看着她手里的刀,脚有点不听脑子指挥,一点也不敢耽搁。 邵州和苍益城之间,一直以来都是千山万壑,来往不便,故而少有商旅,百姓穷困。淮南变成雍国土地后,这边百姓的日子更是难过,山林之间,土匪也日益增多。 今年收成不好,山里的土匪明显比上一年更多。不说那些山林小道,就连官道上,当地人也没几个敢走了。 道上没人走,土匪的日子更难过。 邵州与苍益搭界的地方有座山,当地人根据它的样子唤它仙人指路。 这山名字取得挺好,这几年山下却没一个人敢上山。只因那山里有座仙人寨,里面藏着七八十号土匪,据说不仅抢人钱财,还个个杀人如麻。 收成不好,还有土匪,山下附近的居民忧愁今年日子比往年更难过时,仙人寨里的土匪一个个的也愁得很。 山里连续下了三日雨,天终于放晴,两个土匪凑在一起商量,干脆下山去找户人家走走亲戚好了,不然他们很快就得饿死在这山上。 两人的对话被人听了个正着,后者一把按住两人,“你们两个兔崽子,忘了大当家说什么了?还是活腻了?” 话刚说完,东边那座单独的小屋响起开门声。 三人齐齐看过去,被按着的两人立时蔫了下去,瞧着从屋里出来的女子,打了个哆嗦,想起了十日前的事情。 十日前,他们二十来人下山,空手了半个月的他们本来以为终于可以开单了,未曾想到,最后却被一女子绑回了寨子里。他们更没想到,当日下午,他们那在这一片威风了好多年的大当家就长眠在后山了,那女子在所有人的推崇下,成了他们新的大当家。 其实,他们都做土匪了,只要他们能活着有口饭吃,谁做大当家对他们这些小喽啰来说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这位大当家,不允许他们去山下打劫村民和商旅。此处,除了村民和商旅,好像没有其他可以下手的目标了。官府的人,不用她说,他们也不敢。 以前他们一日吃一顿,现在是三日吃一顿。 他们对这位新的大当家那是绝对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就是开始有些怀疑他们还是不是土匪了。 三人打算换个地方聊,东边小屋门口的人看到了他们,朝他们招了一下手。 三人想当做没看见,却还是立马换上谄媚的笑容跑过去。 “大当家,有何吩咐?” 水乔幽将手里的空茶壶递过去,最开始提出下山的人名叫甜瓜,他迅速将茶壶接了过去,毫无怨言地跑着去给她打水。 剩下两个是两兄弟,阻止二人下山的名唤金子,另外一个叫银子。 水乔幽问金子问:“图画得如何了?” 金子赶忙从身后抽出一张羊皮纸,展示给水乔幽过目,“画了,一半了。” 图上画的是这附近的地形,一直延到苍益城。 第255章 踪迹 水乔幽看过去,一半这个说法虽然有点夸张,但是图上地形,按她教的,标得还算细致,于是,她也没说什么。 金子见她默不作声,莫名有些害怕,立即保证,“大当家,你放心,再过半个月,只要半个月,我一定把它都画完。” 在这山上住了十日,水乔幽也开始能听懂一些当地话了。 她将羊皮纸拿了过去,仔细看了看。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地势偏高,水乔幽往西边走了点,步到一块凸出的悬空巨石上,对照着地势。 金子银子都饿得头晕眼花,看着她站的地方,眼前更晃了,没敢跟过去。 甜瓜不怕高,打完水回来,立马提着水过去。他不知还从哪里顺了个杯子,殷勤地给水乔幽倒了杯水。 水乔幽接过水,慢慢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银子肚子叫了两声,难兄难弟的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吓得不轻。 小心翼翼去看水乔幽,她却依旧对着图纸在看地势,似乎并未听见。 三人松了口气,金子银子只希望快点走,甜瓜眼珠子一转,试探着对水乔幽道:“大当家的,你那匹宝马,它这两日都没怎么吃草。” 水乔幽眉眼稍抬。 甜瓜身体绷直,赶忙道:“不过,不是兄弟们不喂它,主要是,主要是,我们这山上的草口感不怎么好,可能影响了它的胃口。” 他为难的小心道出后半句,“要不然,我们今日下山去,给它买点其它的草料回来?” 金子听出了他打的算盘,心又紧绷起来,疯狂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闭嘴。 水乔幽将两人神色都看到眼里,将杯子递给甜瓜。 甜瓜自己也憋了一口气,内心又有点虚,改口道:“或者,我牵它到其它山头去看看,看看有没有它想吃的草?” 说到后面,他被她看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附近的山里,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其它的土匪据点。金子将大家知道的,尽量都标了出来。 他们西面前面的那座山名唤海螺峰,上面也有不少土匪。 从山下过的人,多少都是要交点买路钱的。 水乔幽指了一下图上的海螺峰,“这山上,有多少人?” 三人均未跟上她的思维,但甜瓜还是立马做出了回答,“听说有一百多号人。” 水乔幽又问:“他们那也跟你们这一样,饭都吃不上?” 甜瓜羡慕且嫉妒,“他们山上比我们有油水多了,个个都是日日有肉吃。” 金子银子认同点头,三人想着肉瞬时感觉更饿了。 海螺峰的西面山角下有个小镇,来往的人虽然也不算多,但是比他们这边要好多了,可惜,那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只能看着别人吃肉。 “寨子里可有谁去过上面?”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次甜瓜反应快,“大当家的,难道你想打,不是,收编他们?” 水乔幽往回走,将羊皮纸又递给金子,“打探一下上面的地形。” 海螺峰地形陡峭,易守难攻,甜瓜三人虽然想吃饭,但是他们觉得水乔幽这个想法有点大胆,想劝劝,却又都不敢劝。 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水乔幽当晚上就点了一群人上了海螺峰。 三人很荣幸都被选中,跟在水乔幽后面,内心一个比一个想哭,越往山上走,越是觉得再饿一两日也不是撑不住。 然而,两个时辰过后,看着海螺峰上堆放的粮食,三人都忘了之前自己想过什么,兴高采烈地招呼着其他人搬东西。 只不过,甜瓜找了一圈后发现,海螺峰上也没有肉,对此颇为失望。 一转头,见水乔幽扶着椅子站在议事厅里似乎很久了,他赶忙上去问了一句,“大当家的,你……” 没事吧? 话没说完,水乔幽放开了手,站直了身体,看上去还是那么……有威严。 甜瓜赶紧改了口,“我们今日可还回寨子里去?” 水乔幽扫视了一眼全场,“找几个弟兄送些粮食回去,其他的,暂且留下。” 甜瓜瞬间会意,喜悦应下,传达命令去了。 命令传完,他带着银子在海螺峰上转了一圈,按水乔幽的喜好,很快就给她挑了一间房间出来,并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水乔幽跟着他进屋,也没嫌弃,让他们都先下去了。 甜瓜听命退下,临走还给她关好了房门。 水乔幽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会,拿出了夙沙月先前给她的药。 夙沙月明给她药时,是嘱咐她每日吃一粒。除了这瓶药,之前楚默离给她的药也还有不少,之前夙沙月明看过,那药对压制她的毒性也有不错的作用。中毒之前夙沙月明给她那瓶药也带了出来。 离开临渊城后,她感觉自己身体还好,一般都是两到三日吃一粒,偶尔也会将三瓶药错开吃,剩下的药,预计还能支撑一段日子。 刚才动了手,她稍微有点不适。坐了一会,人又缓了过来,她给自己把了个脉,又将手里的药放回了瓷瓶。 先前每日见夙沙月明给自己扎两次针,水乔幽记住了一些穴位。这一路,她也备了一套银针,给自己扎了几次,下针逐渐熟络起来。 她拿出银针,给自己扎了几针,开始有点灰暗的脸色逐渐恢复。 上了海螺峰,仙人寨里的七八十号人终于勉强吃上了一顿饱饭。可水乔幽的那匹马依旧是这也不尝,那也不吃,对海螺峰上的草是一样的不爱。 水乔幽和它大眼瞪小眼地较量了半日,只好妥协,隔日一早带着它前往山下的幸福镇。 金子要继续画图,银子负责给新收编的兄弟宣讲水乔幽的规矩。故而,甜瓜负责给水乔幽带路,跟着她一起去了镇上。 两人花了不下两个时辰,终于进了镇。 幸福镇的确如甜瓜所言,比水乔幽先前投宿的小镇要大了一倍不止,镇上行人也比上一个镇子多了不少。 甜瓜牵着马走在她后头,殷勤给她介绍,这个镇子可以通往苍益,故而虽然海螺峰土匪比仙人指路还多,这里还是会有商旅经过。 水乔幽沿着主街走了半里,注意到行人之中有不少人都带着行李,的确有不少外地口音。 镇上有专门卖草料的铺子,水乔幽却没去那儿,而是先带着甜瓜和马去了镇上唯二的其中一家客栈打尖。 门口伙计一见她的马,立马将两人往里面引。 此时正好是吃饭的点,水乔幽他们一进去,就客满了。 水乔幽随意扫了一圈,看到大多数客人都带着行李,甚至兵器。 今日下山,水乔幽没让甜瓜带刀,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因为饥一顿饱一顿显得比实际年岁还小三四岁。 水乔幽着的宽袖女装,衣料一般,两人又没带行李,甜瓜说的还是本地话,两人看上去没有半点江湖人的特征。 他们进门时,其他客人都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继续各自聊各自的。 点菜之类的事都由甜瓜开口,水乔幽安静地喝着水,将周围客人的对话都听到了耳中。 通过他们的口音,水乔幽辨出他们都是外地人。 水羲和常年在外征战,东南西北都走过。她虽不是哪里的话都能学会,却也能大致分辨出东南西北。 这些人,口音各异,东南西北都有。 有些水乔幽听得懂,有些听不懂。 通过那些好懂的,听出了他们多是江湖人,他们说话多有顾忌,水乔幽猜测出他们多半都是来找云川天和藏宝图的。 除此之外,水乔幽也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了雍皇对无舟商号和逐心阁的清查还在继续。 有一桌客人是从苍益过来的,口音和本地人说话有些许类似,水乔幽这个外地人听着却又觉得比本地人说话更是难懂。 甜瓜已经点好菜,注意到她往那边看了两眼,立马小声给她作译。 水乔幽通过他的嘴,听到了雍皇派出围剿神哀山的大军的消息。 原来,七日前,兰苍王的外孙与武冠侯世子已经带着大军从凉肃抵达苍益,并已经派出一队人先行前往神哀山探查地形。 无奈苍益多山,山中又多瘴气,外地过来的人短时之内很难适应,神哀山这种情况更是严重,他们暂时还没找到那些大邺乱党的踪迹,大部队目前也还驻扎在苍益城东郊的一处地势还算平坦的山谷。 说起这个武冠侯世子,大家不免就想到景家大小姐。现在不仅是江湖上,武冠侯世子可能通过景家大小姐看过藏宝图、知道云川天在哪的事情,也开始在雍国朝堂和市井传开,甚至传到了这九州的最南端。 大家又一直找不到景家大小姐,不免猜测,或许这景家大小姐也有可能是被武冠侯世子又给藏起来。 甜瓜没敢给自己点吃的,菜上桌后,水乔幽才知道这事。甜瓜捂着肚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面前那碗炖鸡。 水乔幽又招来伙计,示意伙计再上一份一样的。甜瓜受宠若惊,犹豫半天才敢动筷子,吃得很克制。 水乔幽瞧见,也没说什么。她吃完后,放下筷子,没有立即走,将自己面前没动过的菜都往他那边推了点。 甜瓜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见她好像不是在试探他,放开了些,吃了几口,见水乔幽没呵斥他,大块朵颐起来。 水乔幽不急不缓地喝着茶,直到他吃完,她才起身。 甜瓜跟在她身后,牵马牵得更加心甘情愿。 马也吃饱了,水乔幽却没有急着回去,前后又在一家茶摊和另外一家客栈坐了坐。如此一来,他们差不多也将整个镇子逛了一遍。 这样一圈下来,他们又听到了一些与藏宝图和围剿神哀山有关的消息。 从这些消息中,可以知道,叶弦思和杨卓虽然已经抵达苍益,但是要进入神哀山,暂时还有不少阻碍。 小镇上没有与竹海山庄有关的任何标志,水乔幽暂时也无法知道神哀山断联的原因和神哀山里面的近况。 一圈逛完后,水乔幽去了草料铺,给马买了几日口粮,才带着甜瓜返回海螺峰。 回到海螺峰,水乔幽找了金子,看了他那张又补充了不少地方的羊皮纸,发现叶弦思驻扎的地方,离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不是很远。 海螺峰上的土匪比仙人寨的土匪存粮多,但是好像也没有大家想象的多,再加上打下了海螺峰,他们的队伍又壮大了起来,吃饭的人也就多了。 三日还没过,大家又开始吃不上饭了。 水乔幽知道叶弦思带着大军已经抵达苍益也没急着赶往神哀山,也未去苍益探听相关消息。听到甜瓜说大家又吃不上饭了,她就带着人又收编了一座山头…… 山下的居民后知后觉发现,最近周边好像太平了许多,大家私下议论,肯定是附近的土匪最近逮到肥羊,暂时休息了。 叶弦思派去神哀山探路的人,依旧没有带回完整的地形图。他们找了几个当地的向导,也没有太大作用,有好些人还受到了林中瘴气的影响,随行的军医对这些瘴气一时毫无办法。衡量过后,叶弦思还是没有直接派大军进入神哀山,同他一起来的杨卓也没提出异议,大部队仍旧驻扎在苍益城的东郊。 就在这段期间,青国有几处地方,看过《云上月》的人陆续发现,《云上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第三册。 可惜,第三册刊印的数目似乎比上一册还要少上许多,除了有缘的、手脚快的,基本都没抢到书。 彼时,楚默离已奉诏返回中洛,途中经过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错过了官驿,投宿客栈之时,注意到掌柜那守店的儿子在看这本书。 一炷香后,时礼用了十两银子将书给换了上来。 送书之时,时礼另外也同楚默离禀报了一事。 原阳那边依旧没有水乔幽进出的消息。 夙沙月明已经进入原阳,也没找到人。 繁城那边,也没有她的踪迹。 她出了临渊城后,的确是往原阳的方向去了,但是她好像并未进入原阳城。 如今,沿途也无她的踪迹。 这是原阳第三次传消息过来了,楚默离听着,并无情绪波动。 时礼看着,明白过来,他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了。 第256章 前尘 已经临近中洛,晚上楚默离没有公文需要处理。洗漱过后,楚默离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不怎么明亮的月亮,耳边又响起时礼刚才所禀之事。 楚默离的印象中,水乔幽似乎有事没事就喜欢望着月亮出神。 那样的时候,他总是看不透她,不知道她每次看月亮时都在想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也传染上了她这习惯。 每次看到月亮,他总能想起她。 站了许久,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铜板,嘴边浮现一抹苦笑。 转身之时,望到时礼换上来的书。 夜色已深,他还无半点睡意。 看着书,他脑中浮现了水乔幽上次半夜爬起来坐在窗边看它的上一册的画面。 他在窗前坐了下来,翻开了那本书。 他没有急着看内容,先大致翻了几页,果然如他所想,很快便见到了一幅小图。 点着烛火的书房里,俞白手里捏着棋子坐在窗前,眼睛却在看书案前的水羲和。水乔幽伏案疾书,没有注意到他。 这个角度的水羲和,与在街头专心致志给人写信的水乔幽十分相似。 楚默离看着画中女子,看久了之后,差点和他脑海中的人重合起来。 清醒过来,他没再特意去找这些小图,将书又翻回到第一页。 上元元年,俞白离开流沙沙漠后,回了南方祖籍之地祭拜俞父,随后,他继续往南走。 深秋之时,他在南方一个叫做芙龄的地方,发现了几处景色秀丽的山峰,甚是钟爱,决定在那里安居下来。 定居下来后,他立即写了信告知水羲和,他在景色最好的山头给她准备了一座小院,她来了肯定会满意的。 水羲和回信给他,战事若停,一定过去。 然而,上元二年深冬之时,他还没有等到她,先等来了她在江槐城病重的消息。 他快马加鞭赶去江槐城,最终却还是错过了她见最后一面。 再回到南方,除了每年去流沙沙漠,他不再出山。 水家的神话落幕,天下更乱了。 德宗为了稳住商氏皇权,开始大量加封王侯,试图借力打力。 乱世易出枭雄,他的这种做法,却很快反噬了他和大邺。这样做不仅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还加速了大邺的覆灭。 叛乱四起,南边偏远之地离西都甚远,西都可用之兵日益减少,终究是顾不上它们了。 上元三年秋,大邺还在,南边好几个州郡却不再属于它。 俞白知道,再也无人可以挽救大邺了。 他不出山时,也不再打探那些与时局有关的消息。 芙岭偏远,周围千山万壑,他不出去,消息也不会传进来。 上元五年冬,大邺覆灭。 消息传至芙岭,已过去四个月。 当时,他准备前往流沙沙漠,途中遇到不少难民,才知大邺早已覆灭。 那一刻,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或许早就知道这一日终会来临,似乎也没有特别难过。 只不过,那日,他转道去了夷水。 他在夷水边坐了一日一夜。 叛军攻入西都后,天下并未安定下来,反而比以前更乱了。 俞白改了行程,离开夷水后,先去了一趟西都。 这趟西都之行,他未再见到一个熟人,西都满目苍痍,也不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 一年后,连逸书却带着成王幼子商陆来到了芙岭,找到了俞白。 连逸书希望俞白能让商陆留在芙岭。 俞白得知商陆的身份,干脆地将两人拒之门外。 商陆身份特殊,连逸书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很清楚,除了俞白,整个天下已无人能够庇佑那个孩子,也只有他,能够让他信任。 被赶出门后,他没有负气离去,等在俞白住所所在的山脚,希望俞白改变主意。 山顶之上,连逸书带着商陆到来,让俞白又一次想起了水羲和。 俞白一生,最后悔的是少时介绍了水羲和与连逸书相识。 水乔幽病逝后,他又多了一件后悔的事。 或许那一年,他不应该离开西都。 哪怕,他再留在那里,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至少那样,她可能就不会那么早离开他。 上元二年深冬,俞白冒着风雪赶到江槐城,水家已经准备将水羲和的灵柩运回西都。 连逸书却像个疯子,不允许他们这么做,想要将她带走。 水、连两家的婚约早就退了,就算没退,水羲和身为水氏一族的族长,水家的人也不会允许连逸书带走她的遗体。 那时,连逸书已是德宗心腹重臣,深得德宗信任,军中的人也不好违抗他的命令。 双方人马大打出手,僵持不下之时,俞白来了。 连逸书为了带走水羲和,第一次求了俞白,告知了他‘落回’之事,希望他可以帮他说服水家。 俞白也希望水羲和活着,但是他更清楚这世上是不可能有起死回生之事的。 听到连逸书想早将水羲和带去一个叫横南山的地方,看着仅仅像是睡着了的人,那一刻,他却也起了私心。 不是希望有奇迹,而是只是希望以后他还能再看到她。 他没有答应连逸书去帮他求水家,但是,他默许了他的打算,至于他能不能做到,看他自己的能力。 连逸书最终带走了水羲和,不过水家的人并不知道。 腊月底,俞白同水家的人一起护送水羲和的灵柩前往西都。 灵柩下葬之后,俞白没有直接回芙岭,而是去了横南山。 他去横南山,并不仅仅是去看水羲和,更是去调查水羲和的死因。 他已问过水家随她出征的几个小辈,以及之前一直给水羲和看病的军医,他们都说她最开始是在年初得了风寒,随后病就一直没好,冬日愈发严重,军医也看不出是何原因所致,直至最后药石无灵病逝。 若是如此,中间他与她通信了那么多次,她为何不与他透露半点身体不适之事。 偏偏连逸书还想方设法及时给她寻到了落回这种神药。 他虽人在西都,却已让人将水羲和用过的药方和用药都调了出来,药方没有问题,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药方,且都是一些治疗风寒和补气血的方子。 这反而成了疑点。 到横南山之前,俞白又低调去了一趟江槐城,找到了后来给水羲和看病的军医。 他从他嘴中得知,其实不是他不想给她换方子,而是她自己要求军医只要给她开些风寒药就行。 先前,其他人也没看出她病重,后来她的病情突然加重。她实在撑不住了,水家随着她出征的小辈想要去民间寻找厉害的大夫,被她制止。哪怕是最后两旬,她也不许他改药方。也是她离世两旬前,她才写折子向天子表明情况,派了八百里加急送往西都,请天子另派能人来接替她。 军医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也说服不了她,她亦不让他与任何人透露这些事。 除了俞白,无人来问过他这些事。 德宗指派来接替水羲和的人赶到江槐城那日,水羲和就昏迷了过去,之后再也没有醒过,三日后,她便离世了。 俞白从江槐城出来后,前往了横南山。 局势动荡,水羲和又病逝了,水家上呈虎符和大将军印,不再选族长,天子的烦心事更多了,连逸书作为天子心腹,也无法一直留在横南山。 俞白抵达横南山时,他已不在那里,将夙沙林栖留在了那里照看。 夙沙林栖见到他来看水羲和,并未阻止。 俞白知道落回是夙沙林栖帮连逸书找到的,向他询问了连逸书找药的始末和落回的功效。 夙沙林栖没有过多透露,对于落回的药效,他也不能确定。连逸书不肯放弃,他亦没有办法说服他。 尽管他的话不多,俞白还是从他的话里辨出一件事,落回更大的作用,或者说它真正的效用是用来解毒的。 俞白去看水羲和时,她的身体还未出现任何腐烂的现象,看着真的就像是睡着了,甚至连血都没有凝固。 可是,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俞白趁着夙沙林栖不在场,带走了她几滴血。 这两年,他游走四方,认识了一个医术不错的江湖人。 离开横南山后,他花了三个月找到了这个友人。 他给了他一个他早有预料的答案。 水羲和实际上并不是病重而死,而是中毒身亡。 他的那位友人看不出她中的什么毒,只能看出毒中的几种药物成分。 听到他说的那些成分,俞白却已知晓那是何毒。 大邺皇室有一种秘药,名唤鹊枝闹。 听着是个意头很好的名,实则却是无药可解的致命毒药。 此药无色无味,银针也测不出,量大,当场便可致死,若是微量,一时不会有什么不适,故而这药也十分适合做慢性毒药,一般大夫还诊不出来。 这种药,只藏于皇室,外人甚少听说,更不用说拿到它。 俞白瞬间明白了为何水羲和明明病重已久,却没有向他透露半分。 那日,他内心怒火燃烧。从头到脚,却是冰凉的,那种冷透出血液钻进了骨头里。 他又回到了西都。 就在进西都城门那刻,东边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继南边有王侯陆续公开表明不再尊西都商氏为皇之后,东边也有人开始想要脱离西都的统治了。 他停在城门口,望着曾经熟悉无比的西都,有些恍惚。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停了多久,才被尘世的嘈杂唤醒,驱马继续往前走。 西都的街上行人还是同之前一样多,外面的战事好像与他们隔绝了,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半丝愁绪。大白日的,大街上甚至还能听到惬意的丝竹之音。 俞白不好跑马,将马速降了下来。这时,他身后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不等他回头去看,身上飘着血腥味的驿兵从他身边过去了。 西边也出事了,军情告急。 驿兵喊话的声音与旁边楼里飘出来的丝竹声混合起来。 俞白望着他消失在人群的尽头,勒停了马。他看着行人来来往往,直到对面有马车过来,喊他让路,他才回神。 他调转马头,离开了西都。 以俞白对连逸书的了解,他没有对水羲和的死做任何调查,却又在她死前找到落回,心中必定是早就知晓始末。 他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有脸来找他。 只是,大邺都不复存在了,一切都已成过往,有些事似乎已失了再提起的必要,他也不想再找他对峙什么。 他懒得理会他,随便他们在山脚下怎么折腾。 连逸书脸皮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厚,他带着夙沙林栖和商陆一直在山脚下逗留了半个月。 彼时,连逸书活着并带着许多大邺遗民南下的消息不胫而走。近几年,连逸书的盛名几乎是九州皆知。 这两年,还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德宗自刎之时,传国玉玺就在他手边,攻进皇城的叛军很多都有亲眼见到它,这也导致当日很多人为它杀红了眼。 后来,这传国玉玺几经转手,转着转着就不见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很多人怀疑这传国玉玺是被连逸书拿走了。 因为这两个原因,各方势力都在到处找他,尤其是南方的几大势力。 来芙岭的路上,他们几人还遭到了围堵。为护商陆,连逸书受伤不轻,还没休养好,就来到芙岭。他们在山脚下逗留了半个月,缺医少药,他又染上了风寒。 夙沙林栖想带他去求医,他却不肯走。 夙沙林栖担心他死在山下,又发现周边山里已经有人搜索,只好带着重伤昏迷的他和商陆再次上山,请求俞白救他。 他死不死,俞白一点都不在意。 夙沙林栖清楚俞白不是一个会轻易被人说动的人,可他更清楚,这样的情况下,他若下山,要保护这一伤一小,根本不可能。 而且,若是连逸书这个时候死了,那些一生忠于大邺的遗民只怕也再无活路。 夙沙林栖只好带着两人,赖在了俞白的小院外面。 俞白冷眼看着他们赖了两日,连逸书最后不省人事。 第三日,俞白打开了门。 连逸书只在俞白那里休养了五日,身体还未痊愈就急着离开了。 商陆,留在了芙岭。 第257章 熟人 连逸书向俞白表明,他只希望商陆以后做个普通人。 商陆年纪虽然还小,却已是记事的年纪。 俞白看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记得之前的一切。 他拒绝了他认他为师,从不教他什么治国之道。除了不准下山,他也不约束他,他若自己看书,都随他看。 连逸书偶尔会来山里看他,俞白也不干涉。 连逸书在山下做什么,他亦不过问。 以前他离开流沙沙漠后,接着会去横南山。 他依旧每年都去流沙沙漠,但不再每次都去横南山。 不是不想去,是开始害怕去了。 冰川之地,留住了水羲和的容颜。再去,他害怕自己也会如连逸书一样,不愿承认她的死亡。 大邺覆灭的第六年,天下局势依旧未定。 连逸书再次来到芙岭,十四岁的商陆向连逸书问起了山下的局势,希望可以与连逸书一起走。 连逸书拒绝了他的请求,还是让将他留在了芙岭。 俞白听连逸书说起这事,并无意外。 商陆被连逸书拒绝,却不死心。 翌年,连逸书再来时,他又一次提出了这个请求。 连逸书的决定仍未旧没变,将偷偷跟着他下山人陆又送回了芙岭。 半个月后,商陆跑下山。 还没到半山腰,他就迷路了。 俞白知道后,并未派人去寻找他。 三日后,他自己又找回了山上。 俞白没有斥责他,直接将他一条腿给打折了。 他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想要下山的心却仍旧没死。 后来几年,连逸书但凡上山,他都会提出这个请求。 请求未被允许,他也又偷偷跑了几次,但都因芙岭地势复杂都未能如愿。 从他第二次想要偷跑下山开始,俞白没有斥责他,也未再打他。 他不再管束他。 日子就这样过到了大邺覆灭后的第九年的深秋,连逸书又来到了芙岭。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到芙岭。 商陆再次请求他带他下山,连逸书的态度却也同样坚决。 商陆就偷偷跟着他离山,但是没走多远,就被他发现了。 连逸书让夙沙林栖送他回去,商陆不愿,两人发生了争执。 商陆不理解他的做法,甚至拿出了身份来压他。 连逸书不为所动,争执之中,商陆恼怒,失手刺伤了连逸书。 商陆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有些慌神,惊慌失措地跑了。 连逸书身边只带了夙沙林栖一人上山,夙沙林栖见连逸书受伤,也没功夫再去追他。 过去的那些年,连逸书为了那些故国的那些遗民,东奔西走,殚精竭虑,早已积劳成疾,商陆这次的误伤,又让他元气大伤。 他想回到横南山,他的身体却不再能支撑他长途跋涉。 两个月后,他在芙岭去世。 那时,又是一个深冬。 那日的芙岭也飘起了大雪。 芙岭最高的山头,站在山顶可以眺望四方,伸手似可触月。 俞白给那里取名云上月,连逸书病重之时,看中了那里。 因为,站在那里,可以找到西都的方向,亦可找到横南山的方向,可以看得很远。 俞白听了他的诉求,则想直接将他从云上月上面扔下去。 然而,那个大雪飘飞的日子,俞白记起了少时的西都,记起他带着小小的水羲和与连逸书走在西都最宽的那条街道上,那日也是大雪飘飞。 俞白最终还是如了连逸书的心愿,将他葬在了云上月。 开春之后,俞白前往流沙沙漠, 离开流沙沙漠后,他又去了横南山。 这一次,他在横南山住了一个月。 离开之时,他让夙沙林栖封掉了连逸书安置水羲和的地方。 返回芙岭之前,他又回了一趟西都,去了又一山上替水羲和拜祭她的父母。 商陆因准备良久,逃离之后,如愿下了山。后来,他还凭自己的本事找到了一些成王旧部。 这些事,俞白后有听说,却没有派人去找过他。 因为他清楚,他从未忘过昔日的成王府,他亦不愿做一个平凡人,一直待在这荒山野岭,直至死去。 这一年,回到芙岭之后,俞白不再下山,也不再去流沙沙漠与横南山,山下的事情,天下时局,他都不再关心。 商陆离开芙岭之后,则再未回去过。 四十年过后,俞白开始老去。 他站在云上月上,眺望着横南山的方向,再次想起年少时的那些事和人。 他担心自己,若是再不去看水羲和,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翌日,已经满头白发的他下了山。 时隔四十年,他重新回到了流沙沙漠,去到了横南山。 离开横南山后,他也去了一次西都。 四十年后,青、雍、淮、桑四国政权已经趋向稳定,青国将都城建在了西都的旁边,不仅西都城里已不是旧时模样,外面的城墙也因礼制矮了许多。除了又一山上那满山墓冢,西都再也看不到过去的影子。 那些他熟悉的物和人,都离他远去了。 人世间,只剩下他一人。 此后十年,他又像以前一样,每年都去一次流沙沙漠与横南山,离开横南山后,再去又一山替水羲和拜祭她的父母。 直至他的身体再也不允许他出行了。 又是一年深冬,俞白在给水羲和留的那个小院里的梨花树下睡了过去,时年九十七岁。 离开时,他又多了一个遗憾。 未能等到梨花盛开。 楚默离看完最后一行字,已近拂晓。 书的最后一页,是小女孩拿着玉笛站在梨花树下,不满地看着对面的小男孩。 她手里的那根笛子,虽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特征,但是楚默离知道那就是水乔幽手里的浮生。 水羲和死后,浮生流向了哪里,书中并没有透露。 按照书中俞白的行程推测,横南山必定在西北方向。 楚默离对整个青国地形分布了如指掌,别说西北,就连青国都没有横南山这个地方,一百多年前的大邺也没有。 这个横南山,明显是故意起的名。 想到离人庄与夙沙林栖的关系,楚默离断定这座山实际是肃西山。 此处或许是俞白不想有人以书为线索去山中打扰水羲和,也不想给离人庄造成困扰,故意改的。 那么芙岭,又是哪? 水乔幽曾说,这本书是俞白所写。若不是俞白,估计也没人会对这些旧事如此清楚。 不过看后面所述之事,这最后一册,应是其他人整理后再刊印的。 此事足以证明神秘的云川天的确还存续着。 楚默离立即找了一张以前的四国舆图出来,举着烛台在图上一一比对。 他将整个淮地仔细看了两遍,尤其是夷水周边,如他所想,舆图上没有芙岭。 整个淮地也都没有与这两字相近或者同音的地方。 这个芙岭,多半也是俞白为了这本书特意取的。 其实就算俞白不改,整理刊印此书的人应该也会改。 楚默离望着夷水周边群山微微蹙起了眉。 书中提到的传国玉玺,当时的确是不见了,之后也一直没找到。 因为没有传国玉玺,造成了后来的天下四分。 现今,各国天子也仍旧在找传国玉玺。 书中后来也未再提到过传国玉玺,但它有表明商陆后来再未回过芙岭,实际也是在隐晦地告诉世人,连逸书并未将传国玉玺带到芙岭,即未带到云川天。同样的,云川天也没有那张藏宝图。 否则,商陆不可能未再回过芙岭。 楚默离放下手中烛台,又瞥到刚放下的书。 窗外的风吹开了书页,最后那幅小图又进入他的眼帘。 望着浮生,楚默离想起水乔幽。 难道,她是因为水羲和实际是葬在肃西山,才会在离开原阳后,去到肃西山。 想法出来,他自己又觉得这个原由其实没有什么落脚点。 毕竟,水羲和都死了快一百年了,就算她家先祖受到水家的恩惠再大,后人也没有必要再去给她守墓。 只不过,除了这个原由,他实在想不通,九州这么大,她年纪轻轻,为何要去满是冰雪的肃西山居住。 原阳,根本找不到她生活过的痕迹。 他也想过,肃西山,或许也是她随口编的一个谎言。 然而,除了肃西山,它处也无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的前半生,似乎是空白的。 想到水乔幽,他不免又想到她的身体。 黄泉之毒,危险万分。先前有夙沙月明在她身边帮她压制毒性,她尚且还能支撑。 如今,夙沙月明不在她身边,她带走的药按说也早就吃完了。 也不知,她是否还安好。 但是,想到过往,楚默离坚定地相信,她肯定还活着。 《云上月》的第三册投放到外界的数目非常少,整个雍国都没有,邵州苍益这样的偏远的地方,更是连这事都听不到半点消息。 看客在为书中故事感慨万千时,水乔幽完全不知这件事情。 这些日子,因为吃不上饭的问题,海螺峰周边的山头都被仙人寨收编了。 这么多个山头,却还是没能有她那马愿意吃的草。 故而,每隔两三日,她就会带着它去山下走走。 收编了新的山头,水乔幽也未让人放弃原先的。她则依旧住在了海螺峰上,每次下山去的都是幸福镇。 这个地方,消息虽不如麻山镇和临渊城那些地方灵通,可最近江湖人多,每次来也都能听到一些外面的事。 金子还在补充羊皮纸上的地形,银子因他们的人变多更忙了,甜瓜闲的没事,知道水乔幽还没完全学会当地话,每次看到水乔幽要下山,就主动给她牵马引路。 甜瓜跟着她下了几次山,发现她脾气实际上比以前的大当家好多了,人也外向了许多,做事更是殷勤。 在山上待了两日,甜瓜又跟着水乔幽下山了。 两人先去了客栈打尖,等饭菜的时候,门口进来三个客人。 水乔幽扫了一眼,很快认出其中一个竟然算得上是熟人。 她将目光垂了一点。 门口进来的客人,与他们隔了一桌坐下。 这段日子,水乔幽的那匹马都是甜瓜在照顾。相处久了,他觉得她那马还挺有意思,与它感情也上来了。 凭前几次的经验,他知道饭菜肯定没有那么快上,就想起身去后院亲自喂马。 水乔幽低声阻止了他,“别动。” 甜瓜疑惑须臾,注意到水乔幽低头的行为。 他灵泛起来,借着催菜将周围的人都观察了一遍,发现他刚好可以替水乔幽挡掉刚才进来那一桌客人的视线。 他用嘴型问水乔幽,“老大,那桌的人你认识?” 出门在外,不好叫她大当家的,甜瓜经过她同意后,就改了个称呼,越喊越顺口。 他刚问完,那桌客人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没想到这邵州的路这么难走。石大侠,您以前可有来过这儿?” 这一声称呼,证明了水乔幽没有记错。 那桌客人,她并不全认识,而斜对着她而坐的人,她是认识的。 石旭。 先前,安王府请繁城各大镖局护送青皇寿礼去都城,经过闵度城时,此人随萧翊一起加入了队伍。 封常有给她介绍,说他是什么太华剑派的人,江湖名气不小。 水乔幽之后观察过,他当时应该是萧翊请来的,或者说,他其实和萧翊的关系更近。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跑到雍国这种偏僻的地方来。 石旭一坐下就将客栈里的人都打量了一遍,但因他没见过穿女装的林光,两人本也不熟,亦有几年未见,他没有认出水乔幽。 水乔幽和甜瓜又穿得平平无奇,且无兵器在手,眼神犀利的他也没察觉出两人的不平凡。 饭菜上来,水乔幽从容不迫地用着饭,没有再去看他们。 甜瓜本来还担心水乔幽是遇到了什么仇人,见她镇定自若,他也安下心来,跟着她放慢了扒饭的速度。 三人聊了几句,都是说这邵州风土人情,没有透出关键讯息。 水乔幽听着,明白他们八成也是为找藏宝图或者云川天过来的。 既然他们是来找云川天的,那么他现在是否还在跟着萧翊做事。 她才想到此事,三人就聊到了萧翊。 “石大侠,萧家主何时到淮南?” “他近段日子,好像一直都在淮南。” 第258章 苍益 听到石旭回答, 同桌的两人,都有些惊讶。 “那他可会与我们会合?” “此事暂时不清楚。” 萧翊的行踪似乎也不适合在大众场合多说,饭菜上来了,三人没再多聊。 他们比水乔幽他们吃得快,放下筷子也未再多坐,比他们先离开了客栈。 甜瓜见他们出门,小声询问询问水乔幽,“老大,要不要我跟上他们?” 甜瓜只会打打架,连武功都不算会。 那三人都是练家子,他跟踪他们,不出十丈就会被发现。 “不用。” 水乔幽瞧了一眼石旭三人走的方向,自己也没去跟踪三人,不紧不慢地用完饭,确定马喂好了,才出客栈。 萧翊这人,水乔幽了解的也不算多。 但是,有一件事,她十分确定。 萧家和萧翊在江湖上这么快能有今日的地位,除了萧翊自己年轻有为,更多的是因他的背后有安王。 萧翊则因此成了楚默离在江湖上的一双眼睛和得力干将。 石旭三人既然提到萧翊,那他们此行肯定是受他所托。 萧翊找这云川天,应该是在为安王府所找。 水乔幽这日没再在小镇上多做停留,直接转去了草料铺。 水乔幽和甜瓜来了几次,东家已经记住了她的那匹马,给了她让了点利。 水乔幽给马多买了几日的口粮,就回了海螺峰,路上未再遇到石旭三人。 之后几日,水乔幽都不再下山,没事的时候就在山顶看舆图。 山头收编的越多,口粮也消耗的越快。 马的口粮有了,山上的人却又快吃不上饭了。好在秋日的山上,偶尔还能摘到点野果子和野菜。 甜瓜几人见水乔幽几日不下山,以为她又在琢磨拿下哪个山头,准备给她提个意见。 这次先找个富有的。 水乔幽却先找了他们,吩咐他们将各个山头不是很自愿做土匪的人发两日口粮,让他们下山去。 甜瓜几人诧异,比起诧异,他们更觉得这个任务有点难度。 甜瓜跟着她多日,胆子大了些,小心告知,“老大,我们哪有两日口粮?” 空旷的山顶,寂静了片刻。 最终,下山的人每人勉强得到了一日口粮和一些野果。但因现在做土匪也是一日还不一定能吃上一顿,新被收编的人又担心水乔幽反悔杀了他们,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拿着东西走人。 晚上,水乔幽一个人下了趟山,天亮之前,她又回到了山上,整个山上无人知道此事。 接下来几日,有山头陆续被官府扫荡了,官府也很快贴出告示公布剿匪成果。 水乔幽这些时日在同行眼里积累的名气又跌落下去。 不过,官府这么一剿,暂时也没其他人敢去占山头。 实际上,那几座山头那几日都没几个人。 海螺峰上,除了依旧吃不上饭这事,完全不受影响。 马的粮草吃完了,水乔幽让甜瓜、银子下了山,叮嘱他们不要去幸福镇,去远一点的地方。 甜瓜灵泛,回来之时,还给她带回了山下最新的消息。 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听什么,就将听到的都与她说了。 有人在打听什么云川天,有人在谈论宝藏。 山下的外地人最近越来越多了,江湖人、过路商旅都有,不仅是幸福镇,现在平日里那些一年都见不到几个外地人的镇子也是一样,甚至还出现了外地人经营的商铺。 云川天这地方,本地人都没听过,这些人的打探暂时无果。 前段日子,官府号召民众检举揭发大邺乱党,如今还在继续。 这么久了,听说还没有抓到几个人。 因为这事,再加上凉肃派了人来围剿神哀山,苍益那边的事情,大家谈论的也多了起来。 据说,五日前,官府又派了一批人进神哀山探路,还在悬赏招募熟知周边地形的本地人带路。 官府给的实在太多,已经有不少当地人冒险与官兵一起进入了神哀山。 武冠侯世子带着人在东郊驻扎多日,仍未因山林瘴气退去。 有人有幸见到了叶弦思,一看就知传言不虚。 大家猜测,照着这个架势,又有武冠侯世子那么厉害的人物带领,用不了多久,官兵说不定还真能进到神哀山去。 过了这么多日,金子手里那张羊皮纸已经画得差不多了。 通过金子画的图,水乔幽看到了一条能更快通往苍益的小路。 晚上,她将他绘的那份图誊抄了一份。 第二日,她嘱咐金子和甜瓜照看山里两日,夜深之后,避开岗哨下了山。 金子绘图很有天分,且没有敷衍,借助他绘的图,水乔幽于天明时分进入了苍益地界。 白日里,海螺峰上众人没有见到水乔幽,私底下聊了起来。 甜瓜听到,十分坚定地告诉其他人,大当家想办法给他们找粮食去了。 知道她那匹宝马还在山上,大家没有多想,继续在山上闲聊天。 进入苍益后,没用两个时辰,水乔幽便到了东郊附近,通过高处优势,看到了山下驻扎的官兵。 驻地防守严密,值守的官兵并无懈怠现象。 水乔幽没再继续靠近,就在山顶上远远观察着。 她在山顶待了半日,通过山下换防等情况看出叶弦思和杨卓这次带来的人估计有三千人左右。 然则,雍国武冠侯世子叶弦思之名九州皆知,雍国伐淮之时,叶弦思为其父做先锋,带领的大军一路长驱直入,从未败过,他带来的人,战力定然不是一般的官兵可以比的。 距离太远,也看不清山下众人的具体活动情况。 水乔幽没有继续待下去,也未急着原路返回,转道往山下走,打算进城。 走了不到半里,旁边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水乔幽警觉地看了过去,须臾,一只胖乎乎的白貂从灌木丛中露出了小半个脑袋。 白貂也十分警觉,立马对上了水乔幽的眼睛。它瞬时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躲在灌木丛中与水乔幽对视着。 水乔幽看着它那通体白毛与警惕的眼神,觉得它好像有点眼熟。 白貂虽然胖乎乎的,但是身体非常灵活。它见她盯着自己不走,迅速又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往回跑了。 水乔幽脑海中忽然响起小姑娘抽噎的哭诉声。 小灰从一出生,我就养着它了。 白貂非常机警,一眨眼就远离了水乔幽,没有了身影。 水乔幽环视四周,没有看到行人踪迹。 她思忖少时,放轻脚步,沿着白貂消失的方向走去。 走了半里左右,没有路了,她也不再能确定白貂的方向,未再继续走,转回了原先的小路下山。 临近傍晚,水乔幽到了苍益城门外。 她入雍的身份是通过宋四爷办理的,一路过来都没有出过问题。 此时,城门也还没关,她要进城不是问题。 不过,见城门口已没有什么人,她没有急着进城,又离城门远了些,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将就了一宿。 翌日天色放亮,她来到城门之下,进入了等待进城的队伍中。 小半个时辰后,城门开启。水乔幽在人群里耐心地等着。 还没到她,后面来了几骑马,城门口也因此尘土飞扬,惹得好些人都往后面看去。 水乔幽也不动声色地往后方瞥了一眼,正在勒马的姑娘进入她的眼帘。 柳瑶芊。 她果真在苍益。 水乔幽立即转开了视线,继续关注城门口。 柳瑶芊下了马,牵着马继续往前面走,想要看看城门口的情况。 一人一马离水乔幽越来越近,本来待在柳瑶芊身上小包里睡觉的白貂突然冒出了半个头。 柳瑶芊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注意到它眼睛转来转去的。 “怎么了?” 水乔幽没有回头去看,听到她的声音,却也想到了昨日遇到的白貂。 柳瑶芊见它似乎不是待不住了,视线投向周边人群。 水乔幽感知到身后搜寻的目光,她也快速将周边观察了一遍。 城门口还贴着官府下发的严惩包庇大邺乱党行为的相关告示,入城出城因此查得比较严,进城的队伍走得有点慢。 水乔幽的前面还有七八个人,估计至少还得半盏茶才能进去。 早上进城的,有不少是进城卖菜的,其中有一人,带着一篮子味道冲鼻的新鲜胡荽,就站在水乔幽的斜对面。 水乔幽趁着身后的眼光暂时扫过自己身上时,往那人身边靠了点,快速扯了几片胡荽叶子在手里揉碎,那冲鼻的味道当即更加浓重了起来。 她这边空出的位置,很快又被后面的人填上,使得她离柳瑶芊的视线远了些。 白貂已经跳出了柳瑶芊的小包,灵活地往人群里钻,柳瑶芊的目光紧随它的身影。 白貂开始走得很果断,即将到水乔幽身边时,脚步缓了下来,眼睛这边看看,那边瞅瞅,似乎有些迷茫了。 水乔幽稍微低了点头,借着其他人躲避着柳瑶芊的目光。 过了一会,白貂被那冲鼻的味道熏的往后退。它又在人群里张望了一会,颓丧地回到柳瑶芊身边。 她抱起它,白貂自己又躲回了她的小包中。 柳瑶芊在人群里扫了两遍,都没看到可疑之人,见白貂也颓丧地回来了,以为它就是有点想动一动,自己曲解了它的意思。她也不再张望,去到后面,排队进城。 她和水乔幽中间隔了不少人,她虽一直在后面站着,也未能注意到她。 约莫半盏茶过后,水乔幽顺利进城,没做丝毫耽搁,火速离开了城门口。 她没有走远,在附近找了不起眼的地方先待着。 就在柳瑶芊进城的那刻,她身上小包里的白貂又冒出了头,往水乔幽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柳瑶芊没有放在心上,朝另外的方向走了。 两人越隔越远,白貂的眼神又变成不确定,整只貂都郁闷起来,再次缩了回去。 水乔幽见到了队伍中的所有人,除了柳瑶芊,没有她认识的。 她想起前几次见到柳瑶芊,她不是和萧翊在一起,就是嘴里也会提到他。 水乔幽又想起昨日的情形,那只白貂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座山上。 那么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萧翊也会来,或者他已在这城里? 等到他们走远,水乔幽才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苍益城中,金子等人也未来过。水乔幽对这城中一点不熟,就沿着人多的地方走。 遇到医馆药铺时,她会特别留意一眼。 苍益虽然不繁华,白日城中人也不算少。通过听到的口音,水乔幽猜测,叶弦思应该派了人乔装入城。 官府也有人时常在街上走动,随时观察着街上的每一个人。 水乔幽在城中不慌不忙地逛了半个时辰,注意到有官兵在药铺里大量采购防治瘴气的药材。 看到一家大药铺门口有官兵进去,她也走了进去。 药铺里有坐堂大夫,她在等着看病的人群里坐了下来。 等诊、看诊的时辰里,听到有人聊到了东郊的情况。 叶弦思先前派去神哀山的人,不少都中了林中瘴气。驻扎在东郊的人中,也有一小部分水土不服。叶弦思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城中药店、医馆能防治瘴气的药几乎都被官府收购走了,城里有好几个有治疗这些病症经验的大夫,这几日也被陆续请到了东郊。经过他们,大家还听说其中有位贵人也因第一次来这里,身体出现了不适。 老大夫不理会大家的闲谈,专心摸着脉,过了一会,他一直放松的眉头微皱,神色肃正了些。 他又仔细观察了水乔幽的脸色,让水乔幽将自己的不适症状一一说来。 听水乔幽说完,他的神情变得凝重。 水乔幽看得开,先道:“老者若是不能治,也无关系。” 她没有说自己中了黄泉之毒,准备收回手起身离开,却被老大夫按住了手。 他另一只手,直接拿出了银针。 水乔幽见官兵已经走了,想要拒绝。 老大夫虽已发须皆白,眼神却还很好,下针又快又准。她话还没出来,手上已经有三根银针。 “我。” “别说话。” 水乔幽才开口,就被老者冷声喝止,手上也又多了一根银针。 水乔幽被老大夫给扣留了下来。 第259章 口音 老大夫不允许水乔幽说话,自己一边给她扎针一边说了起来,“老朽是不一定能治得了你,但你这病要是再不好好治,你是一定会死的。” 老大夫的语气还是与先前一样,水乔幽意识到自己刚才之语可能冒犯了他,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老大夫见她不说话,抬眼看了她一眼,瞧见她神色未有变化,又补了一句,“不会超过三个月。” 水乔幽面色仍是不变,同他致歉,“刚才晚辈失语,请老者见谅。” “不用。”老大夫拒绝了她的道歉,“你说得没错,你这病老朽的确治不了。” 水乔幽并未失望,“无事。” 老大夫看她如此态度,大概猜测到了原由,“以前看过大夫?” “嗯。” 老大夫没再继续问了,一心一意给她扎针。 水乔幽谨遵遗嘱,他不问,她也不多话。 老大夫给她扎完针,先去看了其他病人。 水乔幽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 药铺抓药看病的很多,生意很好。 有马车在药铺前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一锦衣公子。 二十来岁,皮肤偏白,面色也有些病态,看着精神欠佳。 侍从想要扶他,被他拒绝,还是自己走进了药铺。 听他们的口音,就知不是本地人。 铺子里有伙计看到他们,认出他来,连忙上前迎他,“杨公子。” 锦衣公子朝他轻轻点了点了头,彬彬有礼。 侍从代为问话,“木大夫,现在可有空?” 伙计忙给他们指了老大夫的方向,“今日病人多,木老恐需再忙上片刻,还请您稍坐片刻。” 侍从不满,“我家公子。” 他的话被锦衣公子抬手制止,“好的。” 伙计松了口气,“小的去与木老说一声。” 锦衣公子阻止,“不必。” 他这话刚说完,忙碌的木老注意到了他们。 锦衣公子朝他见礼,木老并未过来,继续忙自己的。 伙计也引着锦衣公子往里走,到了水乔幽这边。 水乔幽视线一直注意着外面,很快注意到了他。 这个时候,木老进来,给她拔针。 锦衣公子随着木老的身影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也看到了她。 锦衣公子面上闪过诧异,想要喊她。 木老询问水乔幽的声音打断了他,“可有好些了?” 水乔幽神色如旧,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锦衣公子看着跟着自己的侍从,想到一些事情。伙计引他去旁边,他也没再喊人,如常走了过去。 坐了一会,锦衣公子吩咐身边的两个侍从,一个去南街给他买果脯,一个去给他找找哪里有好宣纸。 两人不敢留他一人在药铺,但是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想到这药铺他们也来了几次了,一向都安全,外面又还有车夫,最后还是先后走了。 老大夫一边给水乔幽拔针,一边说着医嘱。针收起,他将伙计送过来的药给水乔幽,冷声道:“老朽虽然治不好你的病,但是,你若三日来复诊一次,多活个两三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水乔幽进门之前,有些气闷,如今不适已消。 她知道他这是谦虚了,很是配合地点头。 拿上药付了银子,她未再多做停留,离开了药铺。 旁边等候的锦衣公子一直留意着这边,等在了外面,见到她出来,连忙追上她。 “水师父。” 水乔幽没有装作不认识他,“唐公子。” 杨卓见到她满心欢喜,“我刚刚,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没想到真的是你。” 水乔幽对他的态度和以前一样,并无热络。 杨卓也不尴尬,有些疑惑,“你,会友镖局不是在青国?” 他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也会来苍益?” 水乔幽只是淡淡道:“路过。” 杨卓听出她不想多说,不好再追着问。 外面人多,杨卓想请她到里面去坐,“水师父,外面人多,可否赏脸,我想请你到里面喝杯茶。” 他话刚说完,伙计过来请他,“杨公子,木老那边请您过去。” 杨卓想推迟一点,水乔幽的话语先他出来。 “公子客气了,既然公子忙,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水乔幽话落就往走,并不等候他的回应。 对于他姓唐还是姓杨这种事情,她没有任何要打听的兴趣。 杨卓注意到她对自己称呼上的变化,喊住了她,“水师父,请等一下。” 水乔幽被他挡住去路,停下脚步,“还有事?” 她的客气疏离让杨卓话语有些卡顿,但还是及时向她解释,“上次多亏你,我后来找到了外祖父。我去到我外祖父家中后,外祖便让我改成了他的姓。” 水乔幽并不居功,“那就恭贺杨公子了。” 水乔幽绕过他往外走,杨卓转头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车夫,又不好继续往外走。 他看水乔幽又没想和他多聊的意思,情急之下,只好省去其它话,用更低的声音快速与她说道:“水师父,官府现在在城里到处找大邺乱党。” 水乔幽再次停步,声色平缓,“杨公子此话何意?” 杨卓看她毫无紧张,微微一愣。 水乔幽似是真的不懂,还等着他解说。 杨卓只好又补充道:“只要与竹海山庄有关系的人,都会被官府定为乱党。” 水乔幽听后反问:“那与我有何关系?” “……水师父,你,不是……”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杨卓又不好明说,被她看得反而生出了困惑。 水乔幽见着他的眼神变化,对于周边环境,没有顾忌,并未压低声音,“杨公子,难道忘了,我会去丹河,还是托你的福。” 杨卓神色微僵,嘴边的话没好再出口。 过了少时,杨卓想要解释,“我。” 水乔幽没听,转身离去。 车夫就在外面等着,杨卓不好再去追她,只好看着她离开。 伙计见与他说话的人已走,为了不让木老失去耐心,再次过来请他。 水乔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杨卓收回神思,随着伙计往里走。 见到木老,他先问起了水乔幽,“请问木老,刚才那位姑娘,是哪里不适?” 木老带着岁月感的眼睛洞察地瞧了他一眼,态度与对水乔幽一样冷冷的,“你和她认识?” 杨卓诚挚道:“是的。她是在下的恩人。” 木老收回目光,一边给他把脉一边道:“风寒。” 杨卓微讶,“风寒?” “吃几日药,注意防寒就会好了。” 杨卓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那她可还会来复诊?” “不知道。” 木老不再说水乔幽的病,专心给他把脉,询问他的病症。 杨卓瞧着他肃正的神色,没好再冒失地追着问。 水乔幽从药铺出来,走向了还没去过的方向。她并未因遇到杨卓快速出城,如平常的商旅一样在城里逛着街。走了一条街,确定了身后没有尾巴。 这里离神哀山近,按理应该是会设有他们的联络点的。 水乔幽基本上将整座城都走了一遍,却都没有看到有特殊标记的地方。 没看到,她也没有贸然去找任何人打听。天色渐晚,她又从进来的城门出了城。 出城后,她绕回到东郊那座山上。 在山顶待了半夜,看到山地下驻扎的队伍,防守仍旧毫无松懈。 她还是没有靠近去查看,提着药原路返回。 苍益和邵州都是多山之地,土匪多的也是有的一拼。 走到苍益与邵州搭界之处一个叫采药翁的山头, 来时畅通无阻的路上,必经之处多了两个土匪的岗哨。 如今已入秋,山里的晚上,冷得厉害。 周围除了他们连个鬼影都没有,两个岗哨冻得有点待不住,生了火,坐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抱怨自己命苦,刚抢完粮,饭还没吃上一口,就被指派到这山下来喝风了。 水乔幽在暗处待了许久,两人都没发现。她本来只想解决他们过去,听到他们闲聊的内容,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没有惊动他们,在旁边的树上睡了一晚。 早上,来人换岗,水乔幽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上了山。 水乔幽离开的第一日,甜瓜坚定地认为她是去给兄弟们找口粮了,其他人也相信了他的说法。 到了第二日,哪座山头都拿不出了一粒粮了,众人齐齐在山上挖了一日野菜,晚上还没有见到水乔幽回来,对前一日甜瓜所说之事开始质疑,觉得水乔幽可能是怕官府扫荡丢下他们自己跑了,或者是已经被官府给抓住了。 她人走了,她的马还在山上。 聊过来聊过去,有人盯上那匹马,有商讨将它卖个好价钱的,有商讨干脆让大家吃一顿的。 甜瓜听了,据理力争,但是没争过,好在金子暂时压住了众人,甜瓜赶紧牵着马去路口等水乔幽。 马大概也是听懂了他的碎碎念,平日水乔幽一不在脾气就不怎么好的马也没发出抗议,跟着他走了。 刚到路口,看到一个身影,甜瓜还没认出人,马已经跑了过去。 水乔幽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马先是给她摸了一下,水乔幽再摸第二下时,它就躲开了,扬着头朝水乔幽鸣叫了好几声。 甜瓜看马举动认出她来,也赶紧跑了过去,“老大!” 翌日,看到新山头上的粮食和银子,甜瓜的头抬得比前一晚的马还高。吃饭的问题解决,众人再也不敢议论水乔幽,对她佩服不已。 新山头多半属于苍益,水乔幽搬到了新山头居住。 休息了一日,她带上了金子,再次到了东郊那处她先前来过的山顶,让他将周围地形添到他的羊皮纸上。 金子不如甜瓜灵泛,但是很明白不该问的别问,专心绘图,并不多问。 半个月的口粮解决,水乔幽再出山,没人再怀疑她会跑路,都立志要跟着她干一番大事。经过甜瓜的点拨,去山下各处探消息的,不用水乔幽吩咐,一个个心态都端正了不少,各个山头山下的消息,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各家各户的家长里短,邵州、苍益两地的消息很快都会汇总到水乔幽这里。 水乔幽通过这些消息和先前她自己在苍益城中遇到杨卓一事,知道了城里大家传的东郊驻扎的官兵里那位病了的贵人就是杨卓。 他因水土不服,抵达苍益后没到七日就病了。 因他身体有恙,围剿神哀山一事,听叶弦思的,他并不干预他的决定,不怎么主事。 苍益城里,最近也还未有人打听她。 木老的医术很好,三日后,水乔幽却未去复诊。 这三日,她同金子一直都在东郊附近的山上。金子绘图时,她四下转了转。山上偶尔会有人来,但是都是些采药的或者砍柴的。 她没有再在山上看到柳瑶芊的那只白貂,也未看到柳瑶芊等人。 过了三日,水乔幽带着金子换了个山头。找到合适的观察点后,她去周边探查。 转了近一炷香,没有看到人。水乔幽准备回去看看金子,耳边听到西南方传来一点响动。 禀气静听,确认没有听错和响动传开的方向后,她快速跃上了旁边的树,利用繁茂的枝叶遮住了身形。 静等了约莫半盏茶,西南方向出现两个猎户打扮的身影,朝着山顶的方向走。 两人警惕地走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们走的方向,在他们从旁边过去时,快速下树,通过另一个方向绕回山顶,找到了金子,带着他就近找了个地方隐蔽身形。 不出一刻,两个猎户就到了山顶,离他们不到十丈距离。 林中有野兔子穿过,两人却都没有搭箭。 他们向四周张望了一圈,一人警戒,一人又往外边走了走,停在了金子先前绘图时所站的地方。 站在那里,可以将山下的一切收入眼底。 水乔幽示意金子别出声,耐心地在暗处等着。 站在高处那人也什么都没做,就在那站着。 这一等,大概等了半个时辰,那人终于往回走,和警戒的人说了两句话,才往山下走。 他们的口音和苍益人有点像,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水乔幽没听懂。 等到两人走远了,水乔幽问了金子。 “好像是苍益南边那边的口音。” “南边?” 第260章 发现 金子给水乔幽解释,他们附近这些地方,口音多,十里八乡各有各的特色,外地人多半都听不懂。不过,本地人对其他地方的口音大致也能听懂一些。 “他们说了什么?” 金子回想,“如何?大概有多少人?估计有两三千人。” 前面两人分开了,一人往山里走,一人往山下走。 水乔幽环视四周,猜测往山里走的那人,估计是还要留在山中观察山下。 等到两人都走远了些许,她让金子先回去,嘱咐他路上若是遇到人,尽量避开。 她自己跟上了下山那人。 那人空手下了手,到了山脚,他换了身装扮,从猎户变成了山下的普通农户,往苍益城里去了。 进城之后,他谨慎地走了三条街,停在了街边一个卖吃食的小摊前,坐了下来买了点吃的。 正是晌午,一对中年夫妻在摊上忙活着,旁边还有稚童在玩耍。虽然天渐渐冷了,小摊生意还是很好。 水乔幽站在斜对面的巷子口观察了他一会,见周围没有人盯梢就准备过去。 前脚还没迈出去,眼睛扫到柳瑶芊从与小摊相隔不远的客栈里出来,带着两人直接往她所在的方向走。 水乔幽将腿收回去,往巷子里退了点。等到她从巷子口走过去,水乔幽才重新外面走了点。 斜对面的人还在吃东西,一人一桌,眼睛也在观察着周边的人。 这个时候,柳瑶芊身上小包里休息的白貂,突然从包里蹿了出来,方向明确的往回跑。 水乔幽瞥到,赶忙又将脚往回收。 柳瑶芊被它弄得有些意外,顺着白貂的身影回头。 白貂直奔水乔幽所在的方位。 柳瑶芊察觉到异常,也折返回来。 水乔幽两边各看一眼,见白貂目标坚定,先往巷子里撤。 柳瑶芊见白貂加快了速度,脚步也快了起来。 巷子里没有什么遮掩物,两边的民居里好像都有说话声,也不适合翻越。白貂蹿进了巷子,水乔幽回头查看情况,一人一貂视线对上了。 今日有主人在身后,白貂没有怯场,直冲她而去,还发出了声音呼叫主人。 好在巷道不长,水乔幽很快看到了另一端的出口。 柳瑶芊听到白貂的召唤声,明白了巷子里有人,走变成了跑。到了巷口,见到一片竹绿的衣角从眼前一闪而过。 白貂还在锲而不舍地往前追。 柳瑶芊回想起前几日白貂的异常,没有犹豫,带着人追了上去。 小摊上的人注意到一幕,虽然不知什么情况,还是先起身离开了。 柳瑶芊跑到出口,没再看到那片竹绿的衣角,而自己的白貂正在长街中央迷茫的四下张望。 她走过去,白貂颇为郁闷地看了她一眼,又叫了两声。它还不肯走,继续这边瞅瞅,那边看看。 就在它的右前方五步远处,有一家生意很好的药铺,外面抓药,里面熬药、晒药,浓郁的药味飘出好长一段距离。 白貂各个方位都找过了,闻到药铺的味道想进去又没进去。柳瑶芊随着它的目光搜寻了半日,也未在人群中看出异常。 白貂找了好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往前方继续走,柳瑶芊带着人跟了上去。 水乔幽站在药铺里面不起眼的位置,看着外面的这一幕。 刚才从巷口出来,闻到一股药味,她便走了进来。 这家药铺也是她之前来看诊过的药铺,但她并未打算复诊,见到柳瑶芊等人走远,她走了出来,朝门口走去。 才走两步,先前给她看过病的木老站在了她面前。 两人互相看了两息,水乔幽先给老人家见了礼。 木老态度如先前一样,冷声问她,“为何昨日没来复诊?” “忘了。” 她这正经又敷衍的答案听得木老忍不住都多看了她一眼。 水乔幽面色坦然。 木老朝里面走去,“药可有记得吃?” 水乔幽想往外面走的脚步没抬起来。 木老没听到她及时回答,转头瞥向她。 “……嗯。” “进来吧。” 如今就站在药铺,不好再往外走,水乔幽想到柳瑶芊那白貂,跟了过去。 一炷香过后,水乔幽才提着药从药铺离开。 虽然知道过了这么久,先前跟踪的那人肯定已经不在原地,但她还是想回去碰碰运气。 外面已无柳瑶芊等人的身影,她出了门,就直接往前街走。 哪知刚下台阶,那只胖乎乎的白貂就蓦地蹿到了她面前,略带得意地望着她。 水乔幽目光抬起,便见柳瑶芊从她刚来的巷子口出来。 柳瑶芊认出她后,有些许诧异。 水乔幽视线迅速扫了一圈,想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一辆马车从那边驶过来,驾车的车夫是前几日在这里等杨卓的车夫。 水乔幽那日特意记住了那张脸,一眼认出了人,她立即转身折回药铺。 她第一次进来时,就观察了这药铺的布局,她趁着伙计大夫没注意,去了后院。 木老正好在外面看一个重症要晕了的病人,见到她返回,以为她还有什么要问的。见她直接去了后院,有些不解。 他刚想让人喊住她,柳瑶芊从外面跑进来,眼睛搜寻了一圈,没在大堂里见到水乔幽的身影也想往里面闯。 这次有伙计注意到了她,连忙拦住她,“姑娘,看病拿药在前面。后面是内院,外人不能入内。” 药铺外面,水乔幽见到的马车停在了药铺门口,杨卓从马车上下来,有伙计正好在门口,见到他忙给他见礼。 柳瑶芊被迫停步,药铺人多,她也不好硬闯。 伙计又有礼问道:“姑娘是看病还是拿药?” 柳瑶芊再次扫了一圈四周,确定大堂中没有水乔幽的身影,断定她是躲后面去了。 白貂也跟着她进来了,胖乎乎的小家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药铺味道太浓,小家伙的脚步慢了下来。 伙计态度很好,见她不答,给她分别指了抓药和看病的区域。 柳瑶芊垂眸望了一眼白貂,想说找人,抬眼见到杨卓往这边走,她转回视线,改了话语,“看病。” 伙计给她指了方向。 她指着地上不知道往哪走的白貂道:“给它看病。” 伙计看清她所指何物,有些傻眼,“……姑娘,我们这里的大夫,只能给人看病。” 柳瑶芊不满地抱起白貂放进包里,出了药铺。 杨卓不认识她,没有过多注意她。 柳瑶芊迅又往街头街尾找了一会人,没有看到水乔幽,招了留在外面看守的两人招了过来,“可有见到人出来?” “没有。” 水乔幽进了药铺后院,后院正好没人,晒着很多药材,她未多做停留,翻过了院墙,到了外面。 在药铺里待了那么久,又经过了满是药材的后院,水乔幽身上也沾染了一些药香味。 她并没有走远,闻到自己身上的药香味,又绕回到了药铺的斜对面。 柳瑶芊几人在街头找人的举动,都被她看在眼里。 药铺两旁都没有巷道,柳瑶芊立即又跑向了后面那条街。 她围着药铺外围转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人,知道自己今日是不可能找到人了,只能气闷离去。 耽搁这么久,水乔幽没再急着回那小摊去,见他们走远,看着门口停着的马车,仍未离开。 药铺里,木老给杨卓把完了脉,给他写着新药方。 杨卓想起之前的水乔幽,向他打听道:“木老,请问,那位姑娘今日可有来过?” 木老是整个苍益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尤善治疗瘴气和水土不服引发的各种症状,不过,他因年纪大了,不再外出接诊。 杨卓身份特殊,但是他从他人嘴里听到他的习惯后,正好他也无事,也没让他破例,每次都是自己过来药铺找他。 刚开始,木老让他日日过来,后来他身体好转,木老让他两日过来一趟。自那日在这里遇到水乔幽后,他又日日过来,每次来也会关心问起水乔幽。 刚才水乔幽、已经离开的柳瑶芊、他,三人前后脚进来,木老想起他们各人反应,回答依旧,“没有。” 他倒没有要骗人的意思,只是对于病人之事,有他自己的规矩。 未经病人允许,不可向外人泄露病人病情。 木老的语气和神情,让人生不出怀疑来。 杨卓有些失望。 近一炷香后,杨卓从药铺出来,马车原路返回。 城里街道都不宽,白日的大街上,马车也未走太快。 水乔幽跟上了马车。 马车中间未再停留,一路到了城门口,直出城门。 水乔幽瞧了眼天色,见进城出城的人没有几个,没再跟着。 她回想了先前从山上下来那人走过的路线,又沿着那条路线走回城里。沿途那人停留过的小摊,她也都又留意了一眼,一直走到他吃东西的小摊前。 那人果然不在了,小摊上的客人也全已不是之前那一波。摊主一家三口,看着老实本分。 沿途所有的摊贩都还在,没有异常之人。 水乔幽望着前方站了一会,继续往前走。她又花了一个多时辰,将城中剩下的街道全都走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竹海山庄联络的任何标记。 天已快黑了,她只好先出城。 她走的是原路,但是一直走到山顶,都没再遇到先前留在山上的人。 山下雍军营地已经亮起火把,防守仍与先前一样严。 水乔幽沉思片刻,暂时没有离开。 秋色渐浓,有月光的晚上也少了起来。 下面营地光影渐少,周围只剩一片漆黑。 水乔幽将手里的药留在山上,直接通过树木,从山壁上下去了。 这样的时节,高山之上,飞禽也少了许多。 她一路往下,未制造出半点声响。 营地里也是一片寂静,除了巡防之人发出的脚步声,少有声响。 深更半夜,唯有一处营帐里还亮着烛火,前面有人守夜。 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处营帐,也有人守夜,周围值守之人比这边还多了两个。 水乔幽猜到那应该分别是叶弦思和杨卓的营帐,避开了两处,瞅机进了营地。 她在营地里转了转,找到了军医所在营帐。军医也都休息了,他们旁边的营帐里放着不少药材。 然而,她刚才走过的营帐外面,已经很少能闻到药味了。 水乔幽没有动任何物什,从军医处离开,就往山上走。 还没出去,看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夜色下走着,且正在与她往同一个方位走。 水乔幽未在向前,将呼吸放得更轻。 前面的人也停在了她前方的空地上。 “ 世子,这里风大。” 跟着他过来的人,想将手里的披风给他披上,被他抬手制止了。 “不用。” 水乔幽听到两人对话,知道了前面站着的人就是叶弦思。 叶弦思一身墨色常服,迎风而立,望着黑夜沉默不语。 叶弦思身后跟着的是他的护卫华樘,他只好拿着披风站在他身后陪着他站着。 叶弦思站了很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华樘壮着胆子小声问他,“世子,您可是在担心侯府?” 叶弦思回了他,“陛下既然已经派我来苍益,这边的事情没有结束之前,父亲与侯府都不会有事的。” 华樘不懂朝堂之事,但是他相信叶弦思说的。听他这样说,他也放下心来。 既然不是担心侯府,那是忧心眼前之事? “那您是在忧愁围剿神哀山一事?” 叶弦思凝望着黑夜,没有做声。 华樘以为自己猜对了,宽慰他道:“世子,您放心,我们的人这次一定能找到进山之路的。” 叶弦思垂眸,朝地上望了一息,吩咐道:“你先去休息。” 华樘睁了睁眼睛,“世子,没事,我不困。”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哦。” 华樘尴尬离开,空旷之地很快只留下叶弦思一人。 他拿出了一枚雕工精致的羊脂玉平安扣,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它,眼里多了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他这一站,又是半刻,水乔幽等了半刻,她的后面有巡夜的小队伍开始往这边移动。 水乔幽瞧着他们举着的手把,不得不小心往旁边的营帐走。 前面的叶弦思骤然回过头来,眼神犀利。 第261章 当铺 在江灵时,水乔幽和叶弦思交过手,未敢大意,脚下没有一点声音,没想到他竟还能察觉。 幸好她动作迅速,已经移到他的视线死角。 叶弦思没有看到什么,并未就此作罢,往水乔幽躲藏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 巡察士兵的脚步声已经传了过来,即使有风声,也显得这边寂然无声。 水乔幽没再去查看,屏住呼吸,站了一会,凭着感觉往后退。刚换一个方位,叶弦思就出现了她前一个躲藏的位置。 两人隔着一个角站在了同一顶营帐的两边。 叶弦思眼神如夜莺,缓慢扫视着四周。 一圈扫下来后,目光投向水乔幽躲藏的方位。 他不慌不忙地往走前,周围气氛变得迫人起来。 水乔幽感知着气氛的变化,从容往后退。 退了几步,前面有了一点光线,叶弦思拉长的影子显现出来。 巡察的人看到了叶弦思的身影,大声喝道:“谁在那儿?” 叶弦思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水乔幽看着地上的影子,也停了脚步。 巡察的小队快速跑了过来,准备拔刀出鞘时,走在前面的人认出了叶弦思,“世子!” 众人连忙将刀收了起来,给他见礼。 这里离叶弦思的营帐有些距离,带队的见四周只有他一人,警觉起来,忙问:“世子,您怎么来这了,可是有异常?” 小小的平安扣还被叶弦思捏在手里,他想起了一些事情,神色如常,道:“没事。我出来透口气。” 带队的人一愣,这大半夜的,风吹地冻死人,透口气? 叶弦思没与他多说,挥手示意他带着人继续巡察便是。 大家虽然都不理解叶弦思的这种风雅举动,但是他说没事,也让紧绷的他们松了口气,不敢质疑他的话,带队的人带着大家走了,不再打扰他的雅兴。 背面的水乔幽听着他们的谈话与巡察队伍的脚步声,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往山上跑去。 巡察队伍还没走远,水乔幽已经走出营地范围。 她也没找路,直接进了山林,又借着树木原路上山。 叶弦思等到巡察的队伍走远,大步转到了营帐后面。 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四下张望,亦没看到任何身影,前方山林,也无异样。 他望着山林,手指按着手里的平安扣,眼底又有失望又有庆幸,愁绪也更浓了,年轻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水乔幽顺利上到了山顶,下面的叶弦思还在原地。 水乔幽拿上药,没再停留,乘着夜色返回采药翁。 第二日,水乔幽让金子歇一日,在苍益城中探消息的所有人同样歇一日,自己也没出门,将金子新绘的地形图记在了脑子里。 第三日,水乔幽让甜瓜带着银子去苍益城,自己一个人去了东郊的山上。 她刚到附近,发现山下营地里安排了人在山上巡视了。 她小心避开巡视之人,找了个隐蔽的高点看到营地还在,营帐未有减少,就又隐入山中。 她将附近的几座山头都转了一遍,没再遇到前两日那两人和其他可疑之人。 晚上回到采药峰,甜瓜和银子已经回来了。 甜瓜见她回来,连忙给她端了饭菜过来,边给她倒茶边做汇报。 “老大,你说的那家客栈我今日去看了,那位养着一只白貂的姑娘今晚还住在那里,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出门了,傍晚才回去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她都有去过哪里。” “他们一共几人?” “三人。” “可有其他人去客栈找她?” “我回来之前没见到。” “药铺呢?” “药铺那边是银子一直守着的,你说的那个人,今日也去了。在药铺里,他只与一个伙计还有给他看病的老大夫说过话。从药铺出来后,他就出城了,中间没有见过其他人。他出了城,银子就按照您说的,没再跟了。” 隔日,水乔幽让甜瓜和银子继续去苍益城,让甜瓜去了药铺,银子去客栈。 水乔幽一大早又去了东郊的山上,可能是因为叶弦思在周边各个山头都添加了人巡察,那两个‘猎户’依旧没出现。 白日里没看到人,晚上水乔幽没有回去,就在观察山下视野最佳的山头就近找了棵树休息。 她躺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大概到了四更左右,山下所有营帐的烛火都熄了,山下巡察的人也早已走远,整个山林中只剩下大风吹动树叶的声响,落在耳里有些吓人。 “那边。” 这吓人的声音中,忽然夹杂了轻细的说话声。 随即,地上发出枯枝树叶断裂的声音。 水乔幽辨别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睁开了眼睛。 这里所有的山都是树木遮天,晚上更是一片漆黑。过了一刻左右,才有两个谨慎的身影出现在水乔幽栖身之树的不远处。 水乔幽早已适应了这林中的黑暗,逐渐看清了身影的移动。 她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久后,两个身影从她下方过去,行至山壁边。 尽管他们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人,山下多数人又已休息,他们也没再说话。 两人在山壁边小心待了一会,又往其它地方走。水乔幽起身,却未落地,穿梭于枝干之间,跟上了他们。她动作本来就轻,借着风声带来的响动掩护,两人对身后她的存在,没有一点感知。 两人走了好几个地方,但都很快离开。水乔幽看出来,他们估计是想找地方下去,但是对这一带也不是特别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路。即使是晚上,叶弦思都安排了在山里巡察的人,且无规律,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又上来,他们也不敢在山里过夜,决定先离开。 水乔幽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下了山。 天黑不好走,白日只要一个时辰的路程,三人临近破晓才到山脚。 山下是个山凹,下面有座年久失修的房子,前面两人进了里面,没有点灯,直接休息。 水乔幽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 黎明时分,两人从房里出来。水乔幽借着微弱的天光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看出生活的痕迹。出门的两人,则不是前两日她在另一个山头遇到的人了。 从山凹出来,水乔幽发现此处离苍益城门已经不远了。 到了岔路口,两人一人往城里走,一人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水乔幽跟上了进城的人,他们城门口时,城门已开,两人都顺利进了城。 水乔幽跟着前面的人在城里转了大半个时辰,同一条街,他走了三遍,终于没再绕回去了,转到了城西一处叫做走马街的地方。 水乔幽上两次进城,就来过这个地方。 它虽被称做走马街,却是连走个人都困难。里面拥挤不堪,又脏又乱,总共不到五亩地的地方,至少挤了四百口人,乞丐、混混之类的都往里面挤,里面还开了不少铺子,走进去,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这一带,也是最好销赃的地方。 那人走了进去,水乔幽跟在他身后,看出他对这一片似乎很熟。 他在里面七拐八拐,最后到了巷道深处。 那里面还开着一家当铺,他直接进了当铺里面。当铺外面还有几个摆摊的,水乔幽没有在当铺门口停留,步履如常的走了过去。 经过当铺门口时,她状似随意地往里面瞥了一眼。见到那人站在柜台前,和里面的人隔着木栏说着话,说了什么,外面无法听见。整个当铺里,只有他们二人。 水乔幽走过当铺,又往里面走了几丈,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才趁着路人不注意拐了个弯,停在那里观察着当铺门口。 她仔细查看了当铺外面,没有看到与竹海山庄有关的标记。 几口茶的功夫,先前进去的人已经出来了,原路往回走。 水乔幽刚要提脚跟上去,又将脚收了回来,耐心等了一会。 前面的人已经原路返回走远了,当铺里没再有其他人出来。看到当铺旁边那几个摆摊的,水乔幽从后面绕了过去。 里面虽然地形复杂,但她已经来过两次,大致记得前面是可以相通的。拐了几个弯,果然又回到了先前过来的路上。那人正好在她前面一点,她又跟上了他。 前面的人径直出了走马街,又拐了几条街,最后停在了一家卖吃食的路边小摊前,坐了下来。 水乔幽认出那就是先前另一人停留的那个摊位。 摊主还是那对夫妇,稚童在旁边独自玩耍,那人单坐一桌。 水乔幽瞧了一眼那日柳瑶芊出来的客栈,甜瓜正装成叫花子在对面乞讨。再看对面那人,水乔幽没有过去。就停在斜对面的巷子注意着对面。 那人点的吃食很快上桌,摊主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就又忙去了。 他一个人吃着东西,不到半盏茶,吃完走人了,留了钱在碗边,没再和摊主、也未和其他人有任何交流。 他走的方向,是出城的方向。 水乔幽拿出手帕遮住脸走向了甜瓜,给了他一锭碎银子。 甜瓜眼睛瞪大,立马抬头。 水乔幽取了手帕。 “多谢……老大。” 甜瓜惊讶,赶紧站了起来。 水乔幽先没问他盯梢的情况,给他指了还能在人群中看到的人,让他跟上去,嘱咐他保持距离,远远跟着就行,若是他入山了,就不要再跟了。 甜瓜现在对她是充分信任,二话不说,点头应下,抓起银子跟了上去。 二人走远,水乔幽又在对面盯着小摊看了一会,摊主夫妻俩如常忙活着。 水乔幽走了过去,随便点了点吃的。 摊主送了吃食上来,水乔幽慢慢吃着。 中间,听到夫妻俩说孩子,都是本地口音。 周围的客人,基本也都是本地口音。 旁边客人换了两三拨,摊主夫妻也未有异常举动。 水乔幽没再坐下去,摸出身上银子看了一眼,去了一家卖玉石的铺子,找到了一块和那个山茶花坠子差不多质地的小玉石。 买了玉石,她直接出城,回了采药翁。 她找来金子,问他山上有没有会雕刻玉石的人。 这些土匪在进山干这一行之前,来自各行各道。 没想到,金子还真给她找到了这么一个人,曾经在玉石行从学徒做起,做了十几年,手艺很是不错。 水乔幽将自己的山茶花坠子与买回来的玉石一起给了此人,让他尽快雕刻一个一样的出来。 这件事交代下去后,甜瓜和银子前后脚回来了,还在路口碰上了。 甜瓜和银子都见过柳瑶芊和杨卓了,两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尤其是杨卓,出门都是马车,锦衣华服,整个苍益城都没有几个像他穿得那么华丽的,两人猜测水乔幽忽然让他们盯着两人,估计是为了干一票大的,这两日,不需要水乔幽督促也盯得格外认真仔细。 两人知道她回来了,不用水乔幽派人来找他们,就先一起去找了她汇报这几日的成果。 甜瓜先说了今日的事情,水乔幽预测的很准,他出了城就进了附近的一座山。他也是直接出了城,没再接触过其他人。 昨日药铺是甜瓜去的,杨卓进药铺时,他也装病看了个病,听到大夫对杨卓说,他可以三日后再去复诊。银子告知,今日他又去了。 这两日,杨卓都向大夫打听了一位姑娘,好像在等人。 水乔幽面色不变,“大夫怎么说?” 两人学着木老的神态语气,异口同声,“没来。” 除了这件事,杨卓那边没有其它事情了。出了药铺,他的马车就都是直接出城了,途中没有接触过任何人。不过出城之后,水乔幽让他们不要跟,他们也就不知道了。 另外,客栈那边,昨日傍晚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男子进去,银子都准备回来了,柳瑶芊就和他一起出来了。后来,他离开了客栈,柳瑶芊继续留在客栈。 “是何长相?” “很高,比那姑娘高一个头,长的……”银子没读过书,找不到词来形容,认真想了之后,道:“看上去应该有钱。” 水乔幽没什么反应,金子甜瓜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哦,跟着他的人背了一杆花枪。” 花枪。 萧翊。 第262章 逼问 金子找的人虽然好几年没做过本行了,但是他想到那是水乔幽给的任务,尽心尽力,瞧着那玉石不是自己能赔得起的,也不敢出一点错误。 水乔幽那个坠子也不大,他连夜赶工,第二日一早,就将两个山茶花坠子给了水乔幽。 他的手艺确实很好,甚至还给它做旧了,两个坠子分开看,若不细看玉石纹理,足以以假乱真。 水乔幽换了身男装,简单给自己化了个妆,看上去和走马街的气质很相符。 甜瓜三人过来,乍一眼三人都没认出她来。 这日水乔幽让金子去了客栈附近,目标除了客栈还加一个旁边的小摊。 她让银子再挑一个机灵信得过的兄弟去药铺,不要跟人,不要露面,只要在外面看着就行。 安排好这些,她带着甜瓜和银子一起进了城,去了走马街,找到了那家当铺。 甜瓜拿着坠子进了当铺典当,水乔幽从当铺后面绕到了前面,找了个角度观察着门口,银子留在当铺前面一点瞎逛。 甜瓜今日扮成了一个瘸子,跛着腿进当铺之时,当铺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伙计趴在木栏后面打瞌睡。 甜瓜谨慎地环视了一圈,见没其他人进来,伸手将伙计给戳醒了。 伙计醒来瞧见是个穷酸的生面孔,没好气道:“典当何物?” 甜瓜偷偷将放在袖子里藏着的坠子宝贝地拿了出来,小声问价,“这个,值多少?” 伙计起初不以为意,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时,人清醒了一点,仔细看了他一眼。 甜瓜将自己脸抹的跟几个月没洗脸了一样,对方看也没看出他到底长什么样。 他将坠子拿了过去,对着窗户仔细瞧了瞧,一回头见到甜瓜期待贪婪的眼神。 这种眼神他可太熟悉了,心思一转,面色又恢复之前爱搭不理的状态,“哪里来的?” 甜瓜支支吾吾道:“这个,你别管。” 伙计心中了然,东西八成不是他的,他也是真的来当东西的。他又举起坠子看了一眼,喊价,“破玉坠子一枚,价值十文。” 甜瓜愣住,“……十文?” 伙计眉毛一挑,没有一点要加价的意思。 “你再好好看,什么叫做破玉坠子?” “怎么不是破玉坠子,你到别地去,还不值十文呢。” 甜瓜气得说不出话来。 伙计低头准备给他拿钱。 瘸着腿的甜瓜灵活地蹦了起来,手快地抢回坠子,“老子不当了,奸商。” 这下换伙计愣住,他还没反应过来,甜瓜已经瘸着腿骂骂咧咧出门了。 甜瓜出来就往回走,水乔幽停在原地没动。 当铺里面,看着甜瓜出门,伙计终于反应过来,急急从后面出来,追到了门口。 甜瓜已经离当铺大门有十丈之远,他眼睛搜寻到人后,见他走的头也不回,吩咐旁边一个卖杂货的货郎跟上甜瓜。 他自己在原地站了一会,看不到甜瓜的身影了,又返回当铺里面。 水乔幽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缓步从当铺面前走过,大门没关,她眼角余光瞥到里面木栏后面有了两个身影。 两人的脸都被挡住了一部分,门口路过,无法看得太清。 货郎去跟甜瓜,水乔幽跟在了货郎身后。 甜瓜依旧瘸着腿走路,速度却不慢,走马街人又多,货郎一时没能和他拉近距离,却也不至于跟丢。 甜瓜路过了银子身边,将坠子给了银子。 银子拿着坠子往当铺的方向走,和水乔幽错身而过,坠子又回到了水乔幽的手里。 银子留在了走马街,水乔幽和甜瓜都往外面走去。 甜瓜顺利出了走马街,拿了新雕刻的那枚又晃荡到了另外一条街上的一家当铺。问了一下坠子的价,同样觉得当铺给的太低就拿着坠子走了。 甜瓜又陆续换了两家当铺,货郎一直跟着他,见他没脱手坠子,也没对他做什么。 整个苍益城也就四家当铺,甜瓜挨个问了一遍后,也不再找地方了,在城里瞎晃荡了一日,寻找可以脱手的目标,可惜最终一无所获。 这一日,货郎一直尾随着他,直到晚上跟着他到了城东被毁的破城隍庙里,看到他就在那里睡了,又观察了他半个时辰,见他睡死了才离开。 水乔幽站在城隍庙外的暗处,看着他走人,没有跟踪他。 甜瓜照旧在屋里待着,水乔幽就在外面站着。 现在天冷了,甜瓜进去后,城隍庙里陆续又进去几个乞丐,大家各睡的,谁也不影响谁。 约莫到了丑时,街上来了四个人,避过巡夜的官差和更夫到了城隍庙,找上了甜瓜,将他给绑出了门。 甜瓜挣扎了几下,就被敲晕了。 四人将他身上摸了一遍,没有摸到坠子,拿了麻袋套着他,快速离开了城隍庙,在街上拐了七八个弯,到了一处废宅。 宅子周围幽静,没有几户人家。 水乔幽跟了进去,看出宅子占地不小,若是有点小动静,外界也不会听见。 四人将甜瓜带到了院中,又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 确定他身上没有坠子,将他给弄醒了。 甜瓜望着陌生的环境有点反应不过来,见到四个黑黢黢的身影围着自己,吓了一跳。 “我,我怎么在这儿,你,你们什么人?” 其中一人蹲下身,语气友善地问他,“今日,你当的那枚坠子在哪?” 甜瓜稳住心神,“坠子,什么坠子?” 问他话的人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悠,“小伙子,年纪轻轻,记性就不好了,可不是好事情。” 甜瓜脸上感受到了匕首的寒冷,人清醒了许多,“……你们,想抢劫?” 不等对方答话,他一边退一边告知对方,“我警告你,你别乱来,我老大很厉害的,你要是乱来,小心你的老命。” 对方不以为意,“哦,你老大,你老大是谁,在哪儿?” “我老大可不是一般人能见的。” 甜瓜得意的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是一凉。 甜瓜怔住,过了一会,感觉脖子上还有点痛,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对方口吻依旧是有商有量,“那枚坠子,是你老大给你的?” 甜瓜傻住了,没说话。 对方持着匕首的手力道稍微重了点,“那可否告知我,他在哪儿?” 甜瓜干咽了一口口水,和他对望了须臾,说话又快又利落,“那个坠子,是我今日偷的。我本来是想拿它换几个钱,哪知我走了去了几个当铺,都说只能换几个铜板,我不信,就没换,打算明日换个地方试试。哪知,哪知,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发现,发现它不见了。” “不见了?” “对,我仔细想了想,今日下午我在街上被人给撞了一下,肯定是那混蛋玩意偷走了。” 对方不信,刀刃又往他脖子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甜瓜吓得人都要抖了,“真的,不信,你搜,你们搜,我身上真的没有了。” 他自己还帮他们搜了起来。 今日跟着他的人就在后面站着,听着他的话仔细回想了一番,下午在街上的确好像有人撞了他。 两人耳语了几句,问话的人换了一问,“那被你偷的人呢?” “那我哪知道……”甜瓜话没说完,脖子上痛感更重,“昨日,我路过文杏街,经过一家药铺,里面正好出来一个穿的很富贵的公子哥,我看到他腰间挂着那枚坠子,以为很值钱,就,就拿过来了。” 说起这事,甜瓜颇为后悔,也不害怕了,埋怨起来,“哪里知道,那玩意也就是看着值钱。早知道它是个破烂玩意,我就不费那劲了,害我今日还浪费了一日。” 他一说起来话有些没完,对方不是想听他这些,用匕首让他闭上了嘴,“哪家药铺?” “最大的那家。” “那人长什么样?多大年岁。” “细皮嫩肉的,二十来岁……” 甜瓜不再嘴硬,十分配合地说出了玉坠原主人的样貌特征。 “那你老大在哪?” “我,我,城隍庙。” “城隍庙?” “城隍爷爷就是,我,老大。” 甜瓜再三保证自己没有说谎,那人手里的匕首离他脖子稍微远了点。 甜瓜抓住机会,用力一把推开他,爬起来往后面跑,嘴里大喊救命。 甜瓜手脚功夫不行,逃跑一向都是很快的。眨眼蹿出了好几丈,水乔幽踩着屋顶从另一边过去,将他拉进了隐蔽处。 “老大。” “嗯。” 水乔幽出现,甜瓜心安定下来。 整座院子里都无光亮的,四人很快就失了他的踪迹,在院子里转了两圈都没看到他。 外面又传来了打更的动静,几人担心出意外,没再搜了。等到打更人过去,快速翻墙离开了废宅。 水乔幽从暗处出来,甜瓜连忙跟上去,忘记了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用嘴型问她,“他们走了?” 水乔幽猜到了他想问什么,“没事了,可有受伤?” 甜瓜这才想起用手抹一下脖子,水乔幽打开火折子给他看了一下。 “伤口不深。”她给了他金创药,“你先去找银子,将伤口包扎一下。” 甜瓜看着手上的血,气愤道:“老大,你要替我报仇。” 水乔幽听着他发抖的声音,“嗯。辛苦了。” 甜瓜这才气顺了一些,坚信水乔幽一定会替他出气。 “放心,不会有事了。” “嗯,老大,我相信你。” 水乔幽嘱咐好甜瓜,朝着四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大晚上街上没人,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听脚步声便可找人。 四人还没走远,水乔幽很快到了四人身后,跟着他们再次到了走马街。 苍益城中是有宵禁的,而且最近为了搜查大邺乱党,晚上管得比以前更严,其它地方早已连一点烛火都没有了。 走马街却不一样,大晚上的依旧还有许多地方亮着灯,乱哄哄的。 大概是这地方太乱,官府管也管不过来,即使知道这种地方最容易藏人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水乔幽看着四人走进去,在入口观察了一会,见到不远处有几个乞丐,眼睛盯着每一个过往的人,还时不时看一下入口。 水乔幽没再进去。 南方多树木,且冬季也多不落叶。很多人家里或者附近就有大树。 水乔幽就在附近找到了一棵,隐在枝叶之间休息。 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临近拂晓,走马街安静了下来。 水乔幽起身,走屋顶找到了当铺。 当铺大门紧闭,里面也不再有声。 水乔幽没有轻易走窗进入,在屋顶掀了几片瓦看,但因太黑,都没看出什么。 就在这时,当铺右边的宅子后方飞出一只鸟。 水乔幽立即看过去,二楼有扇窗户开着,窗边有个身影,但因天色和她的角度,没法看清人。 那人看见鸟飞走,关上了窗户。 水乔幽望着鸟飞走的方向,也踩着瓦片跃了过去。 她想踢一块瓦片,想法刚起,又落下,转而摸出一枚铜板,用了一分力道朝飞鸟投掷出去。 铜板精准击中飞鸟的翅膀,它晃了一下,往下落了许多。 水乔幽身形未慢,在十丈远处,先接住了自己的铜板,再凌空一个鹞子翻身抓住了它。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飞鸟是一只信鸽,脚下绑着信笺,水乔幽背风打开火折子看了。 上面写着一行她看不懂的文字。 她将纸上的内容默记下来,又将它原样绑回信鸽腿上,再次将它放飞。 鸽子重获自由,连忙扇着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向西南方向。 水乔幽还没走,一支弩箭划破长空,飞得好好的鸽子突然朝地上栽去。 水乔幽瞧见鸽子坠落,立时望向弩箭飞来的方向。 无奈,天还不亮,目力如她,稍微远点,也看不清什么。 她当即朝着鸽子坠落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那一片没了鸽子的身影,周围地面也未看到人影。 她站在屋顶上,观察了半刻,亦未看到哪家点灯,哪户出声。 她也不好下去寻找,天又快亮了,只能先记下那片区域。 她再次返回当铺,整个当铺和旁边的宅子还是先前的状态,见不到人影。 水乔幽未再停留,又从屋顶走出了走马街。 第263章 聚集 走马街到城门口有一段距离,水乔幽走到城门口时,天色已亮,甜瓜和银子就在城门口等她。 没过多久,城门就开了,三人一起出了城。 水乔幽让两人先回采药翁去,再安排几个机灵的兄弟到城里来,她自己去了东郊。 东郊叶弦思等官兵还在,山上巡查甚严。 水乔幽在山上待了半个时辰,山上没有其他人出现,看出叶弦思还未有拔营的打算,她直接走山路,去了西南方向。 舆图显示,神哀山就在苍益城的西南方向。 实际上,苍益城,离神哀山还有很远。 水乔幽在山里转了大半日,到了苍益城的南郊,站在山顶,一眼望去,崇山峻岭,凭她以前在临渊城府衙看过的那张舆图,根本无法看出神哀山到底在哪里。山雾弥漫,若是不进行实地勘察,想要绘出地形图,也基本不可能。 深夜之时,水乔幽回到采药翁。 她将信笺上的那行字默写了下来,依旧没能看出是哪里的文字。 其他人也都回来了,因她一直没回,金子一直都没睡,看到她屋里亮起了灯,金子过来见了她。 土匪窝里也不可能有史诗典籍,水乔幽就问了他这山上可有读书认字之人。 这里的土匪多半都是来自附近的穷苦人家,没几个认得字的,认字的,认的也不算多。 金子好学,以前去私塾偷学过几个字,已经算是山上认字最多的了。 水乔幽将那一行字挑了一个单独写到一张纸上,让金子辨认。 金子不好意思地摇头说不认识,也没见过。 水乔幽没再为难他,问起了这两日城里各处的情况。 这也正是金子一直等着她的原因。 “客栈里的那几个人,昨日一早就出了门,很晚才回去。今日他们都没出门,傍晚,都带着行李出城了。” 水乔幽的心思从那奇怪的文字上拉起。 柳瑶芊出了城? “前两日,银子说的那两个人,这两日都没有出现过。” “他们走的哪座城门?” “东城门。” 东城门,那就不是前往神哀山的方向。 那是去东郊? 水乔幽刚想到这儿,金子又说了一句。 “我们在城外的兄弟,后来看到了他们,他们已经前往邵州了。” 邵州? 水乔幽垂眸沉思,柳瑶芊与萧翊跑这么远,应该不只是为云川天而来。 当初楚默离人虽离开了临渊城,安排盯梢吹雪巷的人却一直没有撤走。她离开之事,用不了多久,必定会传到他耳中。 若是他派人去了原阳,知道她没在原阳,也没在繁城,他之前对她的怀疑定然又会再冒出来。 或许,她在遇到柳瑶芊之前,他早已猜到她来了淮南。 找她,确定他心中的猜疑,可能也是他派萧翊和柳瑶芊来此的原因。 但是,他那样睿智冷静的人,这绝对不会是萧、柳二人来此的唯一原因。 柳瑶芊在这苍益城,更多的应该还是为了传回叶弦思围剿神哀山的最新消息。 如今,叶弦思还在东郊,柳瑶芊会离开苍益? 水乔吩咐金子,“明日让沿途的兄弟注意,看她是否真的进入了邵州。” 金子应下,“是。” 除了客栈,客栈旁边那个卖吃食的小摊,金子这两日也有一直盯着。 摊主夫妇二人一直都是本本分分做买卖,没有什么异常的,这两日去摊上的客人,在金子看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并没有客人悄悄同那对夫妇传递过什么。 金子做事比甜瓜他们稳重些,想事也全面些,今日他还打听了,摊主两人的确是夫妇,都是本地人,住的离他们出摊的地方并不远,那个经常在摊边玩耍的稚童是他们亲生的。 另外,他也已经将这几日大家在各处听到的消息汇了总,一一向水乔幽禀报。 今日,除了他们,文杏街那家药铺,还多了其他人盯梢那位富贵公子。 那富贵公子从药铺出来后,那些人跟了上去。 不过,后来,他们守在城门口的人发现,跟踪他的,好像又两伙人。 水乔幽闻言,睫毛抬起了一点。 金子继续往下说,“出城门之后,前面的人发现后面的人了,就没再跟了。” 后面那一伙人,只有一个人。 其实,昨日杨卓出城门口时,那个人也出现在城门口,但是在城门口负责盯梢的人,当时没看出来。直到今日,多了一伙人,他们才辨出那人也是在跟踪杨卓。 “这两伙人,最后都去了何处?” 水乔幽最近收服的几个山头,土匪不少,但是身手都是一般还不如。那些人身手好,他们不敢跟,可土匪向来都有自己盘道的方式,并且他们人手多,且熟悉地形,只要撒出去,他们无需跟踪,一般也能打听到他们的去向。 “一伙人去了走马街,另外一伙只有一个人,兄弟们最后见到他,是在芷兰街。” 走马街里面没有他们的人,水乔幽也禁止他们进去,他们最后去了走马街的哪个地方,就不清楚了。 芷兰街,多客栈酒楼,它的后面还是苍益城中花楼妓院集中之地。那一带,也是个隐匿行踪的好地方,同时,在那里找人的话,极易引人注意。 城隍庙那边,有人在打听甜瓜的消息。 “让他这几日,先在山上待着。” “好的。” 时辰已经不早,事情禀完,水乔幽就让金子先下去了。 她洗漱完后,看着纸上没有见过的字,没有急着去休息。 那日和柳瑶芊打了照面后,水乔幽不再与宋四爷联系。 鉴于临渊城的特殊情况,宋四爷也从不会主动联系她。 现下,要想弄清楚这上面写了什么,只能靠她自己。 翌日一早,水乔幽就下了采药翁。 自从搬到采药翁,大家日子也好过了起来。各个山头跑来跑去不仅费时,还易误事,水乔幽让他们在山上也养了一批信鸽。 水乔幽刚下山,有信鸽从邵州飞了回来,带来的消息证实柳瑶芊一行三人已经连夜进入幸福镇。 水乔幽先去了东郊,山下营地还在。她刚准备离开,看到对面一方有人影晃动。 她当即绕了过去,那边的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她查看周边,也没看到他们留有什么痕迹。以此可知,那些人不是樵夫采药人之类的普通人,并且比她先前跟踪的那拨人做事更加谨慎。 她在周围转了转,也没发现他们的身影。山下营地巡查的人又过来了,她不好再找,先下山进城。 金子知道她还没进城,就在城门口等着她,一见到她,就将柳瑶芊一行已到幸福镇的消息告诉了她。 水乔幽沉吟,她竟真离开了苍益。 这个时候,她为何会离开苍益? 水乔幽吩咐金子,让沿途的兄弟继续关注她们的行踪,若是他们任何一人再次返回苍益,立即报告。 入城之后,水乔幽没去小摊附近,也没去走马街。 苍益城里,大大小小的书局一共有五家,这日,水乔幽将这五家书局都走了一遍,却都没能找到信笺上的文字。 临近傍晚,她从最后一家书局出来,本来以为这事今日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不曾想,走了半条街,看到一个还没有收摊的旧书摊子。她停在摊前,翻看了几本,拿到一本缺页的当地旧年地方志时,意外看到了类似的文字。 书上记载,那是苍益这边一个古老部族曾经自创的文字。后来,随着那个部族与外界交流越多,他们自己也很少用那种字了,知道它们的人也越来越少。 水乔幽将书买了下来,出城回了采药翁。 甜瓜今日没事在山里闲着,就负责收山下的消息。 知道水乔幽回来了,甜瓜立马都给她拿了过来。 虽然他们土匪很多都不识字,但是也有各自记事的方法。 水乔幽一个都没看懂。 甜瓜顺着她的眼神看向那些各有特色的信纸,灵泛地给她一张一张读了起来。 所有的消息,汇总起来,大致分为三项。 邵州的陌生人越来越多了,寻宝一事,之前大家都是遮遮掩掩,现在,大家都知道那些人是来寻找云川天和宝藏的。 迄今为止,这两样,他们都还没找到。 除了找云川天和宝藏,最近还有不少人在景家大小姐。听说是和云川天和宝藏有关,江湖上还有人悬赏找她,对于她的踪迹最高已经悬赏到一千两银子了。 这数目,弄得他们在山下的兄弟都有些心动。甜瓜说完这事时看到水乔幽望向他,他连忙表明立场:“老大,这些人,绝对不包括我……不是,我确实也心动,但是,这么多人找她,那这个银子肯定不好挣,我,我知道我挣不了这银子的,我就想跟着你,在这山里能天天有肉吃。” 他有这份自知之明,水乔幽也没有同他说教。 甜瓜见她没说什么,松了口气,说起第三项,这项其实和第二项也有些关联。 苍益这边的事,邵州很多人也在说。有人猜测,既然武冠侯世子在苍益,他和那景家大小姐不管是情也好,仇也好,若是他们真的有关系,那景家大小姐是不是也会去苍益。有些人,听了这个说法,就往苍益这边来找人了。 甜瓜脖子上的伤只是小伤,用了水乔幽给的金创药已经结痂了。 药还剩下不少,山下的消息读完,他将药还给了水乔幽。 水乔幽这次出来,备了两瓶金创药,看他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完全,本想让他不要还了。话到嘴边,看到药瓶,认出那是之前楚默离给她的药,意识到昨晚天黑自己拿错了,话慢了下来。 甜瓜见水乔幽没什么吩咐,就先离开了。 他人赠予之物,水乔幽若是再给他有些不合适。 她没再喊住他。 金子还没回来,水乔幽先翻开了带回来的书。 书上只是介绍了那种字,举例了少许,做出了译文。水乔幽将相关内容看完,只在上面对照出了两个字。 山、坠。 不过,那短短的一行字,只要认出这两个字,似乎也够了。 纸笺上写的,八成就是说的那枚山茶花坠子之事。 她这边刚看完,金子从城里回来了,带回了城中最新消息。 昨日找甜瓜的人今日还在找他,并且还有人拿着她那枚山茶花坠子的图纸去了那些可以回收旧货、销赃的地方打听。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就不清楚了。 客栈旁边那个小摊还是一样的,摊主夫妇和客人都无异常。 昨日跟踪杨卓的那两拨人,又去了那家药铺附近盯人。杨卓一直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 除了这些,今日苍益城里还有个新消息。有人在传,之前官府派去神哀山的人好像找到那些大邺乱党的踪迹了,东郊那些来围剿他们的官兵马上很快就会前往神哀山。 金子走后,房里安静下来,水乔幽细细梳理着近日所有的消息。 走马街的当铺,能够识得那个坠子,多半是竹海山庄失联的据点。 当铺门口没有联络标记,应该是官府大力清剿,亦是他们也未收到来自临渊城的讯息所致。 然而,那只消失的信鸽,表明他们不仅与宋四爷的联系断了,他们与神哀山的联系实际上也出了问题,而这一点,当铺很有可能还未意识到。 那些人离他们那么近,动作迅速,显然多半不是刚去的那里。那么,当铺没有察觉问题,或是他们出了内鬼,或是对方又给他们传来了神哀山的消息。 另一伙追查坠子的人,可是他们? 他们不认识杨卓? 神哀山与宋四爷断联,若不是受到官府大力清剿一事的影响,那就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用来推动官府围剿神哀山一事。 所谓的大邺乱党一直都是各国天子的心头之患,可这神哀山说到底还是在雍国境内,暂离青国甚远,青皇再烦也没必要劳心劳力做这些。 楚默离,就更不会操这个心了。 外界对于景言君与叶弦思的猜测,不一定对,但是,今日叶弦思带兵围剿神哀山就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如今,叶弦思一直在东郊未动,为了不出意外,她来到苍益,也不是不可能。 第264章 相遇 武冠侯府以前若是真的与竹海山庄有关系,这些人来自武冠侯府也不一定。 这城里还有叶弦思自己撒进来的人,又或者,他们就是叶弦思的人,他早已掌握这苍益城,留着人只是为了找到神哀山里的人罢了。 除了他们,还有协助雍国官府找出了竹海山庄的人,以及盯上无舟那些钱财的人,又或者,他们就是一个人。 水乔幽眼角余光瞥到甜瓜放在一旁的药瓶,再次想到柳瑶芊一行人离开苍益一事。 邵州今日晚上也来了消息,柳瑶芊一行人进了幸福镇后,未再赶路。 柳瑶芊离开苍益绝对不会是因为她,也不可能是因为叶弦思。楚默离隔着这么远,也不可能是临时过来的命令让她撤走。 她昨夜连夜离开了苍益,今日却停留了在邵州。 幸福镇有什么大事,需要她去处理或者帮忙? 还是说,这苍益城让她不得不暂避。 他们是江湖人,走南闯北很正常,来了雍国,只要是正常入境,遇到一般人,也没什么好躲避的。柳瑶芊又是善于追踪之人,自然也善于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般人也不可能发现她来这里做什么。 能让她这个节骨眼顾忌的人,十分有限。 也许,应该更准确地说,是楚默离顾忌的人。 楚默离顾忌的人……青皇。 虽然神哀山的事还不至于让青皇劳心劳力,但是这么大事,青皇必定也是想最快了解到进程。 这座城里还有青皇的人。 这让她想起以前楚默离给她介绍过的八星司。 若是这里还有八星司的人,柳瑶芊离开暂避完全合理了。 水乔幽提笔在空白的纸上慢慢写下了当铺、坠子、鸽子、叶弦思、杨卓,柳瑶芊。 细细一数,加上她自己,如今苍益城里,估计是有十几种势力在这里聚集。 这小小一隅,还真是群英荟萃。 水乔幽一直到深夜才吹灯上床,还未有睡意,听到了马鸣声。 整座山上,只有她那一匹马。这次听到的叫声,却与平日里它饿久了的叫声有点不一样,似是多一分急促和慌张。 水乔幽立即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望向马厩的方向。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从那头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箭从身后刺穿了脖颈,倒在地上。 水乔幽没有点灯,飞身上了屋顶,扫了一圈,通过照明的火堆,见到远处几处明岗都接连倒了。 马厩里的马并未栓缰绳,似是看到了水乔幽,连忙冲着她跑过来。 马厩离水乔幽住的地方有一定距离,它一路连跑带撞,发出不小的动静。 跑到一半,一支长箭朝它飞了过去。 水乔幽辨出声音,踢起屋顶上压草的石头,石头打偏了长箭,马似有所感,跑得更快。 它带起的动静吵醒了一些人,那些值夜的发现有同伴杀了其他同伴,还有人偷偷在往水乔幽的处所摸,连忙发出警报。 “有人摸上山了。” 他这一喊,其他地方也有人陆续听到,大家连忙慌张地戒备起来,将没醒的同伴也喊醒了。 整座山,很快变得喧闹起来。 上山的人,见行踪暴露,也不再躲躲藏藏,先下手为强。 甜瓜银子被金子喊醒,连忙也出了门,跑到外面一看,脑袋嗡嗡的。 三人过了一会,一起想到水乔幽,顺着马一回头,看到屋顶上好像站着个人。 甜瓜见她屋里开着门,试探喊了她一句,“老大。” 他这话还没落音,不知哪里飞来的箭就冲他们三个人那边去了。 水乔幽衣袖里的浮生朝他们飞了出去,长箭在他们面前被打落,三人再看到浮生又因反弹之力飞回去,在半空被下来的水乔幽接住,才从劫后余生中醒过神来,认出是她后,齐齐跑到她身后求庇佑。 三人在山上做土匪已有些日子,陆续也都换了几个山头,对今晚这情况还挺眼熟的,给水乔幽分析,肯定是有人想杀了她上位。 他们刚说完,就有人冲进了水乔幽房里。 其他人也有不少经历过这种场面,见局势对他们似乎不利,赶紧找地方躲起来了。 水乔幽不慌不忙地扫视全场,朝甜瓜伸出手,淡声道:“刀。” 甜瓜连忙将刀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接过刀,吩咐三人,“保护好它。” 下一瞬,三人觉得吹来了一阵风,定睛再看,水乔幽已经不在原地了。 三人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水乔幽说的它是旁边的马。 甜瓜赶忙牵过马,三人默契地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此时,已有人在喊话,“弟兄们,谁要是杀了那个女人,赏银五十。” 银子看着情况不明的前方,略有担忧,“老大,不会……” 他话才说一半,前面喊话的声没了。 银子正好通过值夜之人取暖的火光看到那人尸首分离,头滚落到地上,看得他也出不了声了。 水乔幽的身形却未停下,手里带血的刀瞬间又割断了另一人的脖子。 银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抖的声音坚定道:“老大一定会赢的。” 甜瓜恰好见到了那人头在地上滚圈,也抖着嗓子赞同,“嗯。” 金子也僵硬地点了点头。 大家以为这场热闹怎么着也得持续个把时辰,都没想到,不到一刻,热闹就结束了。 金子三人躲在旁边,看着地上一地的尸体,过了很久还无法回神,心中肯定自己,他们猜得果然不错。 老大是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 水乔幽收刀那刻,剩下的活口也已交代了来龙去脉,事情的确如金子三人猜测那般。 先前他们打下的其它几座山头还收编了不少人,却也有不少人不服水乔幽,想要取而代之。强者生存,这在土匪窝里也是常事,以海螺峰先前的二当家为首,他联手了周边其它几座山里一直想要出头的土匪,商量着一起杀了水乔幽,然后依旧各做各的山大王。他们计划了几日,摸清了采药翁上的地形和守卫安排,也安排好了内应,知道水乔幽今晚回来了,就计划今日动手。 水乔幽收刀后,一个时辰不到,他们留在山下放哨的人都被带到了水乔幽面前,加上之前弃刀投降的,一起在外面练武场上蹲了好几圈。 水乔幽面对练武场坐在自己住所前,甜瓜一边殷勤地给她倒着水,一边问道:“老大,这些人,怎么处罚?” 水乔幽接过水抿了一口,回了一字,“杀。” 她的声音不重,落在甜瓜耳里,让他整个人一抖。 凡是参与这次事件的人,水乔幽一个没留。 天还没亮,参与谋划此事的众人人头分别挂在了他们之前所在的各座山头上。 水乔幽让金子再询问了一遍剩下的人,若是想下山,就安排他们下山,不走的,那就想好了。 现下快要入冬了,这附近又都穷得差不多,他们跟着水乔幽还吃了几日饭,若是下了山,估计三日吃一顿都难,最后还得干这行。这次事件之后,山上的粮食危机也可缓上几日,大家虽然有些怕水乔幽,多数人还是留了下来。 留下的人中,看着那些人头,再也不敢生出那些胆大的心思。不管是下山的还是上山的,亲眼见证了水乔幽的手段后,也没人敢向不相干的人透露半点山上的事。 天亮之后,水乔幽换了身衣服下山进城。 进城后,她先去了文杏街的那家医馆。 木老看到她来,也懒得问她为何又没按时复诊了,冷着脸给她把脉。 他手一搭上去,脸绷得更紧,不得不问话了,“最近,做了费力之事?” 水乔幽面不改色,“去邵州,走了个亲戚。” “走路去的?” “嗯。” “……你又走路回了?” “嗯。” 听着她认真答话,木老一时无话。 他放开她的手,“若你不想治,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水乔幽拿出两粒夙沙月明给她的药,“那可否麻烦老者帮我配置一些一样的药丸?” 木老本来想挥手让她走人,见到药,将话收了回去,拿过去看了看。 水乔幽解释道:“这药是先前我的一位友人给我配制的。” 木老立即抬眼,“你是觉得老朽的药不好?” “……没有。我过几日还要再去邵州探望那亲戚,三日后无法来复诊,老者的药十分有用,实在是我出门在外,不方便携带。” 木老听她这么一说,也没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神色缓和了一些。 水乔幽继续道:“这药,一般大夫肯定是配制不出来的。整个苍益,我也只能找您。以您老的医术,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帮我再配两瓶一模一样的。” 木老不屑她的恭维,将药放入了一旁的空瓶之中,拿出银针,朝她道:“将手伸出来。” 水乔幽听话的将手伸了过去。 收针之时,木老告知道:“药,三日后来取。” 水乔幽谢过他,拿着药离开了药铺,关于杨卓,她并未向他打听半个字。 她自己不问,木老也未管闲事,没有说起杨卓日日打听她之事。 水乔幽离开药铺之后,往南城门的方向而去。 走了一条街,前面有马车经过,差点撞倒一个孩子。幸好旁边有人眼疾手快,将孩子拉开了。孩子母亲看到,忙跑过去,那里只留下孩子一人,一片齐紫色衣角和她擦肩而过。 不远处的水乔幽,追着那片齐紫色的衣角过去,想要跟上她,却因那一段人太多,一直慢几步。 直到那个身影拐进了一条小巷,人才少了起来。 水乔幽也拐进小巷,快速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遇到拐角,消失的人影突然冒了出来,抬手向她攻击。 水乔幽早有预料,拦住了她的手,在她踢腿之前,喊道:“小景。” 景言君动作收住,看清了她,清冷的眉眼瞬间染上惊喜,“阿乔。” 她连忙将手脚都收了回去,“你怎么会在这儿?” 水乔幽也浅浅一笑,“恰好路过,在前面看见了你。” “哦。”景言君戒备退去,“那你怎么会在苍益?你何时来的?” 水乔幽回了真话,“来办一件事。” 她这样说,景言君也不好问得太详细,“可需要帮忙?” “不用,一点小事,我自己可以。”水乔幽也问起了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景言君亦回了真话,“我也来办点事。” 水乔幽瞧着她的笑脸,“……可要帮忙?” 景言君回答和她一样,“不用,我也只是一点小事。” 水乔幽想到东郊的叶弦思,“如今这城里,到处都是武冠侯世子和官府的人。” “那些流言,你也听说了?” 水乔幽没有做声。 景言君没有担忧,“放心,他们抓不到我的。” 两人都静了两息。 景言君岔开了话题,“对了,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过几日就走。”水乔幽也问了她,“你呢?” “我,暂时还不知道。” 水乔幽提议,“可要去附近茶楼喝杯茶?” 景言君眼里满是笑容,“阿乔,能在这里遇到你,我很高兴。真的。不过,我今日,还有事要忙。” 她很想答应她,却只能拒绝,“抱歉。” “那明日呢?” “明日,恐怕也不行。接下来几日,我……” 既然她过几日就走,她们多半是要错过了。 水乔幽没有强求,“没事,那你先忙。” “嗯。”过了一息,景言君又向她约定,“等再过段日子,我去青国找你。你可还住在麻山镇?” 过段日子,这个说法太广泛了。 “我去了临渊城,已经不住麻山镇了。” “临渊城?” “嗯。”过了一会,水乔幽却还是应了下来,“不过,你去麻山镇上的春江客栈,告诉他们,你找我,我会去见你。” 景言君听到后半句,没细问她搬去临渊城一事了,“好。” 两人约定好,景言君虽然不舍,却也没再和她多聊,先行离开。 水乔幽目送着她离去,就在她要走出巷子时,又喊住了她,叮嘱道:“小景,保护好自己。” 景言君回头,笑容灿烂地朝她晃了晃手腕,手腕上的菩提珠串露出来,“放心,我会的。” 第265章 往南 景言君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水乔幽仍看着那里站了一会,才转身往回走。 她没有跟踪景言君。 另一头的景言君,也未跟踪她。 两人前往了不同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水乔幽从南城门出了城,又去了一趟南郊查看地形。 这日下午,金子拿着她让人新雕刻的那枚坠子进了城。 隔日,有人在一个专门收赃物和明器的地方,见到了那枚坠子。 坠子一出现,不到半日,走马街的当铺就得知了消息,想要将坠子买回去,未料,被人抢先了一步。当铺掌柜,当即让人追查坠子行踪,却一直没有查到新买走它的人是谁。 他们已经弄清楚了药铺里那位富家公子的身份,不好找他问话。当铺掌柜知道那枚坠子的重要性,那富家公子持有坠子却轻易弄丢了它,在他看来,不像个稳重的人,也未鲁莽与他接触,决定先弄清楚,坠子到底他自己又找回去了,还是被其他人弄走了。 他们想要找到那个当坠子的人,但是那人似乎离开了苍益。同时,他们又打听到,那个坠子起初就是卖坠子的那个人在一个姑娘身上看到的,他当时想弄却没得手,后来阴差阳错居然又在那个富家公子身上看到了,刚想动手,就被一个小贼抢先了,他后又跟着小贼将那坠子拿了回来,转手给卖了。 这消息与那小贼交代的对上了,也将当铺弄得一头雾水,最先来当坠子的那个小贼也未再出现过,他们更不好和富家公子接触,只让人先盯着他。 此时,叶弦思也听到了城里最近有几波人寻找这枚坠子之事,他很快就知道了那位富家公子是杨卓,他立即意识到这事不同寻常,也让人开始留意此事。 他刚吩咐完这件事,他先前派去负责寻找神哀山路线的人回来了。 听到禀报,叶弦思知道杨卓已从城里医馆回来,让人去将杨卓请过来。 杨卓听到是他请他,很快过来,他的脸色比遇到水乔幽时好了不少。 叶弦思先关心了他的身体,“王孙身体可好些了?” 杨卓比还在青国时,看着成熟了些许,但是面对比他大上几岁的叶弦思,仍旧谦逊,“已经好多了,最近,让世子操心了。” 叶弦思对他也客气有礼,“应该的。” 他同他说起正事,“刚才,去神哀山的探路的人回来了,王孙精神尚好,那就一起听听这事。” 听到去神哀山探路的人这么快就回来了,杨卓有些讶异,他小心地斟酌着用词,“世子,这些事,我都不懂,我就不听了吧。凡事你做主就行,我都听你的。” 叶弦思望向他,神色如旧,“王孙自谦了。这次围剿神哀山,是陛下钦点你我二人负责,此乃陛下信任你我二人,臣相信陛下的眼光,陛下信任王孙,王孙定不会负陛下的期望。王孙待会听完,有什么好的建议,尽管说。” 叶弦思看了旁边华樘一眼,华樘去了营帐门口,将外面等候的人叫了进来。 本来想起身溜走的杨卓听他这么一说,只好又坐稳,睫毛下落,挡住了一点视线,不自信道:“那,我,就听世子的,听一听。” 叶弦思语调不变,“王孙,这件事,我们都是听陛下的。” 杨卓睫毛抬起一点,“……是。” 杨卓进到叶弦思营帐时,水乔幽正好在旁边的山头上。 她眼睛扫过那些刚进入营地的快马,又瞧了一眼它们回来的方向。 马上的人进入叶弦思营帐后,她不再观察,返回了采药翁。 甜瓜知道她回来了,一脸兴奋地跑过来见她,给她汇报了一个还热乎的大消息。 “老大,仙人指路那边刚刚送了消息过来,他们说一个时辰前,有人在离他们二十里的官道上劫到了一大批粮食。” 水乔幽正在根据在南郊所见补充金子画的那张地形图,听到‘一大批粮食’,抬高了视线。 甜瓜的眼睛里都放着光,“老大,我们各个山头的粮食都只够吃几日了,我们要不要趁此机会找他们借点。” “在哪儿?” “洼口凹。” 水乔幽低头在羊皮纸上找到了这个地方,的确是离仙人指路不远,也在邵州境内。 “有多少?” “那些人就劫了一点点,据说至少有三千斤。” 一点点,就至少有三千斤? “这些粮食本要运往何处?” “那些运粮的是往苍益方向走的。” 水乔幽视线投向他,“官粮?” 甜瓜诧异,“老大,你怎么知道?” 他还没说呢。 水乔幽没有言语。 从邵州到苍益,沿途土匪比一年过路的人都多,如今又要入冬了,正是土匪最猖獗的时候,除了官府,哪个人敢运那么多粮食走这一带。 可是,官府怎么会突然运这么多粮食过来。 甜瓜说了详细过程,那一带昨晚下了雨,路都被压烂了,官府有三辆车坏了,走不了就落了队,仙人指路前面两座山头的土匪就将这三辆车给劫了。 甜瓜见她不出声,兴奋降低了不少,壮着胆子分析,“老大,兄弟们知道劫官府有风险,可这次不是我们劫了官府,我们应该不会有风险……吧。” 水乔幽望过来,他声音小了下去。 “平常年岁,这个时节,可有官府押粮经过?” 甜瓜年龄虽然不大,在这一带做土匪已经做了三年。 他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水乔幽目光又回到羊皮纸上。 粮车走的是苍益的方向,那么这些粮食,多半是运往东郊营地的。 想到此,水乔幽眉头微微一蹙。 “什么人劫的,可打听清楚了?” 甜瓜瞧她反应,开始的兴奋已经变成在心中打鼓,以为她是不赞成这事了,又听她问这些,有些困惑,但还是立即将他们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她。 甜瓜一通说完,水乔幽没有应允他们的打算,并严令官府粮车经过他们的地盘时谁也不准打主意。擅自行动者,下次山上挂的就是他们的项上人头。 甜瓜听到后半句,困惑也不敢有了,更不敢有异议,赶紧将她的命令和指示传达了下去。 甜瓜一出门,水乔幽又研看了一会图纸,看完后,又将甜瓜喊了过来,让他喊上金子银子,随她一起下山。 她找了条离洼口凹最近的路,带着他们快速前往邵州。 甜瓜三人认出方向后,一头雾水,想不明白水乔幽的想法,见她脚步比他们三个大男人还快,也都不敢问,急急忙忙追赶着她。 到了仙人指路,水乔幽低声与腿脚快的银子单独说了几句话,让他立即前往离劫粮的洼口凹最近的官府。 她自己带着金子甜瓜继续往洼口凹的方向走。 入了洼口凹,她将两人留在了山下,自己一个人上了山,吩咐他们等银子回来了再一起上去。 两人不敢多问,赶紧找了地方藏好。 洼口凹上,土匪们正在庆祝抢到粮食一事。 先前,水乔幽连续打了几个山头,周边的土匪都有些心慌。为了不被她吞并,其它山头也有人提出合并,这样万一她又看上他们哪座山头了,他们可以一起对付她。 这洼口凹上,正好是两伙土匪凑一起的。 两方虽然提出了联手,合成了一个山头,但因到底谁做主一事,也有许多嫌隙。如今抢到粮食,双方正在商量怎么分,说着说着,双方人马情绪都有些激动了。 水乔幽绕过所有岗哨,到了最是热闹的议事厅,在暗处看了一会,见到有人推搡起来,她将过来时随手捡的一粒石子插了进去。 紧接着,几个推搡的人中,有一人一个重心不稳撞在对方威胁他的刀上,顿时血流一地,没了气息。 现场短暂安静后,两方人马直接动起了手。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也打了起来。 水乔幽离开了事发地,找到了藏粮的地方。 仓库面前,双方都有人看守,也正打得凶狠。 水乔幽快速解决所有人,进到仓库,捡了把刀将装粮的麻袋划破了一半。 黄昏之时,负责运粮之人领着四五十号官兵冲上了洼口凹,将剩下的还没分出胜负的土匪全部按倒,找到了丢失的粮食。 然而,他才到地方,就看到粮食洒得到处都是,好好的粮食与泥沙灰尘、枯枝败叶混合在一起,想捡都捡不起来。打开仓库一看,场面更加糟糕。 运粮官头疼得一抽一抽的,赶紧让人抢救。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地上还有不少,短时是清理不出来了, 他看着天色,只好放弃,让人将收拾好的带走。 水乔幽站在后方山林中,看着官兵押着土匪和粮食下山,才走了出来。 没过多久,甜瓜三人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水乔幽吩咐他们在山上守着,等到官府将山上的尸体处理完后,就将地上的粮食都给扫回去。 官兵找到粮食下山时,粮食被劫的消息送到了叶弦思的营帐里。 这个消息本来应该更早到的,但负责押送粮草之人担心被问责,按下了这个消息,先去找了当地官府让他们帮忙找粮。 叶弦思素知这一带匪患严重,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官粮都敢抢,更怒底下人的隐瞒不报,命人立即点兵,协助当地官府剿匪。 人数刚点完,正要出发,邵州送来新消息。 粮食找到了,劫粮的土匪也已被官府捉拿。 邵州苍益两地,土匪众多,剿匪之事,也不是说剿就能全部剿灭干净的。 叶弦思带兵来到苍益,是为围剿神哀山。剿匪一事,没有圣意,其实也不该过多参与。 叶弦思收到消息,看当地官府办事速度还算快,又想到之前官府剿匪也颇有成效,冷静思考过后,还是将这剿匪一事,留给了当地官府自己解决。 隔日,水乔幽一早下山,去到东郊后发现山下营地空了。 水乔幽直接通过树木从山壁下到了山下,查看四周后,估算出营地昨晚半夜就拔营了。 想起昨日的那几匹快马,水乔幽眉头轻皱。 她亦未多做停留,前往苍益城,去了文杏街取药。 木老说三日,并未夸口,见到水乔幽来,他先给她看了诊,收针之后,将两瓶药给了她。 水乔幽打开一看,足够她吃两个月。 木老没说药效是否有差距,水乔幽了然,知道他定是配制出了一样的。 “多谢老者。” 木老见她没有质疑自己的医术,冷声说了一句,“回来之后,过来复诊。” 水乔幽应下。 拿到药,水乔幽找了个人多的茶楼坐了一会,茶楼里,有消息灵通者,已经说起东郊营地已空之事。 她坐了半个时辰,又走了两条街,进了酒楼吃了顿饭。吃饭时,旁边有上午从南城门进来的客人,与同伴闲聊,说自己在南郊遇到了叶弦思所带队伍。 水乔幽结完账出门,没再闲逛,直接回了采药翁。 她花了两个时辰,将昨日没画完的地形图补完了。 天黑时,甜瓜三人已将洼口凹的粮食处理好。那些粮食虽然要弄干净会比较麻烦,但是,若是弄干净了,省着点吃,足够他们所有人吃上两个月了。即使三人忙了一日一夜,个个心情都很好。 甜瓜得知水乔幽还没用晚饭,自己都顾不上吃饭,先给水乔幽送了饭菜过来,汇报了收粮一事的进展。 他高兴地讲完,无意间看到水乔幽刚收好放在一旁的行李。 甜瓜愣了愣,人一下就灵泛起来,“老大,你要,出远门?” 水乔幽没有隐瞒,“嗯。” 甜瓜没想到真是如此,“……那你要走多久?” “大概一个月,你帮我照顾好马。” 甜瓜听到后半句,呆怔一息,失落的双眼又明亮起来,“老大,你还会回来?” “嗯。” 听到她的肯定回答,甜瓜莫名紧张的心落回了原地。 水乔幽让他去把金子也叫了过来,嘱咐两人,在她回来之前,不要再去苍益城,她之前说的那几处地方也无需盯梢,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该干的都别干。 安排好一切,夜深人静之时,水乔幽带着那张羊皮纸下了采药翁,通过山路往南而去。 第266章 进山 水乔幽离开采药翁的第三日下午,夙沙月明带着观棋迎着细雨进了苍益城。 苍益城地处偏远,城中不大,今日又下了雨,街上行人比平日少了很多,看着还不如中洛、上荆等地周边的小城繁华热闹。 他们第一次来,对城中也不算熟悉,在路边看到了一家看着还算可以的客栈就先停下了马车。 夙沙月明也没让观棋先去看房间,两人一起进了客栈。 一切收拾妥当,观棋一边给夙沙月明倒茶,一边困惑地问他,“大公子,咱们为何要来这儿?” 夙沙月明走向窗边,任凭细雨铺洒在脸上。 观棋跟着过去,将茶递给他,“您是觉得,水姑娘会在这里?” 这话说完,他自己觉得有点不可信。 跟着夙沙月明在外面跑了两年,他一直听说南边因地形之限,多穷苦之地,与以前淮国的富庶毫无干系,这一路走过来,他算是见识到了,传言没有半点虚言。 这地方,走一次,遇到的土匪,比他们以前遇到的加起来都多,若是他一个人,是绝对不想来第二次的。水姑娘,没事跑这么远干什么。 夙沙月明接过茶,扫视着窗外的苍益城。 她必定是来过这儿的,只是,他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在这儿。 夙沙月明没有回他,通过窗外所览,看出这里位置不错,吩咐观棋,“去打听一下,这家客栈,东家可否想出手。若是东家并无此意,就再问问周围的铺子。” 观棋一怔,“……大公子,您是来这做生意的?” 夙沙月明偏过视线。 观棋诧异过后,想起刚才一路进来看到的情况,分析道:“大公子,这地方,我们要是将这店盘下来,怕是三年都回不了本。” “……你哪那么多话,让你去就去。” 观棋剩下的劝谏收在嘴边,“哦。” 他还不是为他的银子着想。 夙沙月明见他应声又不动,用眼神询问,那还不去? 闭嘴的观棋又张嘴,“现在就去?” 收到眼神,他态度端正起来,“我现在就去。” 他立即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又冒出新的疑惑,回头又走过去,“大公子,既然我们是来做生意的,您为何不带上二公子?” 夙沙月明刚回向窗外的视线,又偏向他。 观棋一脸求知。 夙沙月明换了口气,重新看回窗外,“他不是小孩子了,会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能一直管束着他。” 观棋听懂了,却又不是很懂,“大公子,我觉得,先前在原阳的时候,二公子是想与您一起回去的。要不是您半夜偷偷溜走,他应该会愿意与我们一道离开。” 夙沙月明听到他认真的用词,手里的茶还没喝,差点就被呛住,“……你是不是也想回去了?” 观棋用手捂住了嘴,一息后,他手上又放松点,为夙沙月明考虑道:“大公子,我要是回去了,你可还能回得去?” 这次话说完,他赶紧再次捂紧嘴跑出去了。 夙沙月明瞧着他快速跑走的背影,一时失声,转而又想笑。 他当初就应该将他扔在原阳。 下楼之时,观棋也想明白了,这个地方肯定和水乔幽有关。但是,他又有了新的想不明白的地方。 既然大公子知道水姑娘去了哪个方向,他们当初为何不直接过来,为何还要走一趟原阳,又从原阳匆忙赶往繁城,还回了离人庄。 先前回离人庄时,他还以为他是不打算找水乔幽了,结果他们才住了一晚,他又出门绕道雍国来这里。 放着近路不走,偏绕一圈,一日赶三日的路,这不是瞎折腾?那找不到水姑娘不是正常。 观棋虽然想不明白夙沙月明怎么想的,但是他交代的事他是没有一点怠慢。 他请楼下的伙计吃了一包果脯,和人聊了半个时辰,便将客栈的情况和旁边其它铺子的情况都打探清楚了。 第二日,客栈东家就与他们签了转换文书,旁边的铺子也被他们买了下来扩充客栈。 夙沙月明成了客栈的新东家,他们打听其它事情来就方便了很多。 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到苍益三日,就将苍益的新鲜事都打听到了。但是,夙沙月明却没有打听到水乔幽的任何踪迹。他本以为她总会去医馆的,然而整个苍益的医馆药铺,他都暗中打探了一遍,没有半点线索。 这让夙沙月明对水乔幽的担忧又多了许多,却又毫无办法。 叶弦思带人离开苍益,前往神哀山的消息传到中洛安王府时,中洛已经开始飘雪。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从苍益传回的,还有与水乔幽有关之事。 柳瑶芊自那次偶遇水乔幽后,只查到她后又去过一次药铺,但是给她看病的大夫不愿透露她的病情,之后她未再出现过,她也未找到她的踪迹,无法将楚默离备的药给她,亦不知她如今身体如何。 楚默离看着信笺,眉头紧锁,转头望向身后挂着的九州舆图。 时礼大胆猜测了一下他的心思,“殿下,既然水姑娘不久前还去过医馆,那证明她的身体应该暂无大碍,您也别太担心了。” 楚默离沉默不语。 她若是知道去医馆,他倒是不担心,就怕她是万不得已了,才知道往医馆走一趟,身体但凡好点,她就又不会去了,否则,柳瑶芊不可能一直查不到她的行踪。 盯着舆图看了片刻,楚默离询问下首站着的时礼,“萧翊现在在何处?” “夷水。” “八星司的人还在苍益?” “是的。”时礼分析,“围剿神哀山的事情有结果之前,陛下应当不会将八星司的人调离苍益。” “让他先去。”楚默离话说一半,想到外界对于神哀山‘有进无出’的说法,改了话语,“神哀山外面等,不必进山。” “那云川天可要派其他人去寻找?” 楚默离目光转向夷水,想起那本《云上月》,确定云川天必定是在夷水周边,他们的人在那周边找这么久都找不到,其他的人,一时半会多半也是找不到的。 “这事先不用管。” “是。” 时礼应下,没有立即离开,斟酌了须臾,又问起一事。 “殿下,那临渊城的吹雪巷那边,依旧不做处理?” 楚默离看向神哀山,默了少时。 时礼说起了临渊城那边的具体情况,“吹雪巷,依旧一切正常,从上到下,都没有离开的迹象,除了他们那位帮主左辛依旧未归,没有任何异常之举。关于这个左辛,吹雪巷对外宣称,他在返回临渊城的途中又接了一笔生意,去了雍国,估计要到明年才会回来。” 左辛不在,吹雪巷也被打理得很好,临渊城中的江湖乱了一阵,其他人更不敢轻视他们,如今这左辛回不回来,其他人也不是那么关注了,虽然偶尔谈论,却也未觉得异常,吹雪巷依旧是吹雪巷。 说起这事,时礼也有点佩服代左辛打理吹雪巷的那位老人的定力,他如此沉稳的心态,都让他怀疑是不是他们误会了他们。 楚默离沉思少顷,道:“一切照旧。” 时礼先前见他沉默,对他的决定并不意外,也不敢质疑,“是。” 楚默离刚从宫中回来,沾雪的狐裘依旧没脱,时礼领命离开后,楚默离手间多了一枚铜板,他看着它,想到水乔幽离开临渊城的时日,眉头一直未展开。他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直到身上的雪都化了,他也浑然不觉。 三日后,安王府又收到了一份从淮南来的消息。 因今年秋收不好,入冬之后,淮南多地出现难民,官府无粮可济。雍国西部有几地秋收也是收成惨淡,雍国朝廷已派粮救济西部几地,却因国库粮食无法同时供应多地,一直没有给淮南派粮,并且,官府还在催缴税赋,使得淮南多地民众不满,有大量难民往北迁移,想要越过江灵,挤入淮北。 书案后的楚默离听时礼说完此事,搁下了手中的笔,“宫中可有收到消息?” “凤仙已上奏折进京,这两日应该也差不多进京了。” 楚默离吩咐道:“折子一旦进宫,立即来报。” 两日后,楚默离下朝回府,行至半路,宫中收到凤仙急报。 楚默离收到消息,回府之后,没有换衣服。 半个时辰后,时礼来报,“王爷,宫中来人了,陛下召您入宫。” 楚默离立即吩咐人备车,马不停蹄赶往宫中。 北地冬日寒风冷冽,整个冬季几乎都在飘雪。很多北地人听说,南方会比北方暖和很多。 事实上,南方很多地方,冬季里也是有雪的。 叶弦思带人进入神哀山的第十日,神哀山就开始下小雪。 那些雪落在人身上,很快化水,冷风一吹,便冻住了。 他带来围剿神哀山的人,都算不上南方人,没想到南方的冬日会是如此,在林中感受了几日不大不小的风雪,一个个都觉得比去北地还要难熬。 山路本就难走,再加上瘴气让人难以适应,这种情况下更是耗费体力。叶弦思看了大家状况,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地带,问过杨卓的建议后,决定要大家休息两日再搜山。 水乔幽立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身影完美隐藏于树木之间,将整个营地尽收眼底。 再看周围,古木参天,密密层层,无人知晓神哀山到底还有多大。 离开临渊城之前,宋四爷给水乔幽画过一张进入神哀山的地形图,只是,他也是凭记忆画的路线图。他们虽然进入神哀山多年,但是周边的情况,他们也并未全部掌握。神哀山里野兽众多,又瘴气密布,若是误入它处,不被野兽吞食,也易困死在里面。 现在,叶弦思带着人正停在那条线路的必经之路上。 要想到他们前面去,就只能绕过去。 要想绕过他们过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到炊烟升起,水乔幽先下了树,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吃了点干粮,就靠着树休息。 叶弦思暂时不走,她也没有选择绕行。 半个时辰后,林中小雪变成了雨,滴在人身上,感觉比下雪还糟糕。 水乔幽起身,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勉强的遮雨的树洞,但因生火容易暴露痕迹,她并未生火取暖。 冬日的山林,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四周各种野兽的嚎叫声逐渐变多,水乔幽也未受到影响。 第三日一早雨雪都停了,风也小了很多。叶弦思命人拔营,闭目养神的水乔幽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队伍在林中走了大半日,一直都在宋四爷给的那条线路上。 一切顺利之时,杨卓有了严重不适。叶弦思再次叫停了队伍,让军医给他诊治。 军医看过后,建议他暂时休息,不能再走。 杨卓面对叶弦思很是愧疚,却实在无力再坚持,但他也未说出不走了或者建议叶弦思先离开之类的话语,依旧咬牙坚持着。 出现不适的不止他一个人,其他人多多少少也受到了林中瘴气的影响,叶弦思听了军医诊断,并未迁怒,也未着急,让他先好好休养,命令队伍就地扎营。 此时离天黑尚早,华樘跟着叶弦思离开,走远之后,小声道:“世子,围剿神哀山,陛下是给了您期限的……” 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叶弦思眼神犀利地逡巡四周,头也不回道:“有些话既然知道不该说,就不要说。” 华樘闻言,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水乔幽站在树梢上,看着军医忙忙碌碌,大致也猜到原因。 不久后见叶弦思拿着羊皮纸也上了树去观察地形,她先下了树,找了个地方休息。 因为杨卓的身体不适,接下来几日,叶弦思带着队伍一路上走走停停,赶路的速度比之前几日慢了许多。不过,也因如此,其他人的不适亦得到缓解,逐渐适应了林中环境。 行了多日,他们已进入当地最好的猎人都不敢涉足的区域。 这么多日,他们都未在林中遇到过一人,整片林子,看起来也不像有人生存。 虽然大家身体好转,叶弦思未盲目让队伍加快行军速度。 第267章 人迹 水乔幽跟在雍国官兵的后面,看到他们又停下来休息,她在周围找了一棵最高的树,跃了上去。 林中的雨雪停了几日,又开始时不时地飘雪。 用不了太久,这一带或会有大雪。 树叶上没掉落的雪很快就融化成水,转而又变成冰棱,这样的林子,平日里就难走,若是被冰雪覆盖,要想做点什么,就是难上加难。 藏在这里的人,或许比外面的人更适应这里的环境,却终究是无法战胜它的。 外面的人往里面走,会很艰难,里面的人要想往外面走,同样艰难。 水乔幽在树梢上站了一会,刚准备下去,下面传来惊慌的惨叫声。 她往下望去,还没看到人,先听到了一声野兽的嘶吼声,紧接着,下面的动静大了起来,有人惊慌呼救。 水乔幽稍微往下落了点,看到了动静的来源。 下面队伍里,有人去周边捡柴火,遇到了豹子,一人被咬伤了。 这片林子里野兽不少,却是他们第一次被野兽咬伤。周边有人见到,过去帮忙,旁边又冒出来一头,井然有序的队伍,也慌乱起来。最后豹子见他们人实在太多,叶弦思的长剑又伤了一头豹子的眼睛,两头豹子才不甘跑走,驱赶的官兵也伤了好几人。 叶弦思重新安排了防卫,大家比之前更加警惕。 谨慎起见,水乔幽往后退远了一点。 不知是是豹子的嘶吼声太大还是血腥味的诱惑,这晚周围的野兽叫声明显比之前多了起来。 到了半夜,有值夜的人又发现周围有狼。 狼向来都是成群结队的出现,虽然因为有火它们不敢靠近,可是它们围在外围,隐在丛林里,一直不肯走,众人的心,又提了半夜。 天色放亮,狼群终于离去。 众人以为可以缓上一口气了,准备再补个觉。 未曾料到,一群野猪突然从林中冲了出来,直接闯进了他们的营地,横冲直闯,一点也不怕人,营地又是一阵混乱。 解决了那些野猪,叶弦思未再在原地停留,命人拔营,继续往前走。 在有经验的向导带领下,他们的路线未曾出过差错。 接下来三日,白日黑夜差不多都是类似的情况。 尽管如此,叶弦思却未有焦虑,队伍照常推进。 杨卓的身体依旧没有大好,却也咬牙坚持着往前走。 三日后,遇到一片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开阔的地带。 水乔幽从高处查看地形后,不再打算跟着他们。趁着他们再次遇到野兽攻击,她绕去了侧边。 侧边全是密林,遮天蔽日,水乔幽将浮生握在了手上,凭着方位感小心地走着。 她本意是没想与叶弦思的队伍离太远,但因地形复杂,约莫两个时辰后,她已不再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既然走远了,她也没再想方设法去靠近,靠着林中树木枝叶的繁盛分辨着方位。 冬季里虽然天冷,但是毒虫蛇蚁也少了许多。水乔幽走了半日,还算顺利。 晚上,她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烟火传得远,她还是没有生火取暖。 第二日,一路上虽偶有困境,但总得来说,还算顺利,晚上雨雪已停,找不到山洞树洞之类的地方,她就找了个块巨石坐着休息。 前半夜很安稳,到了后半夜,水乔幽听到林子里忽然传来动静。 她睁开眼睛看过去,声响又没有了。眼睛逡巡一圈,没有找到动静的来源。但她还是没有再睡,果断起身上了树。 脚刚踩上树梢,一头黑熊倏地从林中扑出来,爪子从她脚下挥过去。 黑熊捕猎失败,心中气愤,张牙舞爪冲着她嚎叫,一爪子拍树干上,一人粗的树被拍得直晃。 水乔幽还没站稳,树上倒挂下来一只长臂猿,爪子差点抓到她的脸。 同时,树下愤怒的黑熊已经动作敏捷地从树下爬了上来。 水乔幽来不及换气,连忙跃至另一棵树。脚才落下,黑熊也扑过来了,吊断了她立着的树枝,她赶紧又跃上了更高的树枝。 白日里的雪已经化掉了,一人一熊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密林里角逐,水乔幽也顾不上方位一事了,逐渐偏离原先的路线。 黑熊追了她许久都没有追到她,性子开始暴躁,吼叫声越来越大,致使林中的响动也越来越多,就连冬眠的蛇有些都被闹得出来凑热闹了。 水乔幽不知第几次躲过熊掌,落回地面,没走两步,又遇到了一群狼,它们发光的眼睛,在暗夜的林子里,格外亮眼,让人瘆得慌。 一只狼,对她来说,倒是不足为惧。一群狼的威胁,比起后面的黑熊追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脚步急停,见前后各处都是危险,她干脆不再跑,缓气蓄力。黑熊离她只有几丈远时,奋力一跃朝她扑来,她深吸一口气,以最快地速度冲进了狼群里。 她如此作为,使得对面虎视眈眈又未敢妄动的狼群有些猝不及防,后面的黑熊似乎也是始料不及,脚下又根本停不住,跟着她冲进了狼群。 狼群有狼来不及避开,被熊爪伤到,发出嚎叫。 水乔幽头也不回,手中浮生打断了想要挡她的那头狼一只爪子,直接踩着狼背,憋着那口气冲出去了狼群,跑向更远处。 被她打伤的狼跌回地面,恰好又被黑熊给踩到。 狼群骚动起来,黑熊陷入狼群里,想要追她,行动受到限制,双方不服气地动起了拳脚。 水乔幽则在它们双方撕咬起来之时,跃上树梢,迅速远离。 她一口气跑出了两里远,还能听到身后狼熊双方的吼叫声。 周边也多出了其他野兽出没的动静,她仍未停留,尽量往动静小的方向跑。 跑了小半夜,天边露白,才终于跑出那片区域。周边逐渐变得宁静,她才放缓脚步。 四下一望,已经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通过树叶辨明了方位,她只能循着方位盲走。 没走半个时辰,又看到了一头狼。 她正准备避开,狼就见到她了,仰着脖子冲天一声嚎叫,声音传出好几里。 水乔幽听着周围的动静,想起之前叶弦思他们后几日遇到的状况。 狼嚎完之后,就朝她冲了过去。她略做思忖,改了主意,跃到了树上。 狼无法爬树,只能在下面和她干瞪眼地嚎叫。 过了一会,它的嚎叫声,引来了其它同类。 水乔幽听着林中传来的响动,又往更高处去了点,见无雷电,不顾风雨将自己隐入繁茂的枝叶之中。 她身形太快,树下守着的狼知道她还在树上,一时却不知道她具体藏在树上何处了。 其它狼过来,在树下围了一圈,抬着头找她。 双方这样僵持了小半日,头狼见仍旧找不到她的身影,不再坚持,唤了同伴离去了。 水乔幽看着它们走远,抚了一下睫毛上的冰霜,身手敏捷地在树梢间跳跃,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它们。 水乔幽跟着狼群在林中转了两日,随着它们的作息走。自从她跟在了它们后面,它们未再发现过她,她也没再见过叶弦思带领的队伍。 到了第三日下午,狼群正在林中休憩,东南方位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声。听着与狼嚎有些区别,水乔幽却也无法辨别具体是何种野兽发出的声音。 休憩的狼群听到这个声音纷纷爬了起来,那嚎叫声再次响起,响到第三声时,头狼带着其它的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水乔幽也立马追了上去。 东南方的那个声音,一连响了三声,两长一短,随后,大概是每一刻又会再次响起,一次又是同样的三声。 声音听着就在附近,狼群在林中跑了两刻,那声音传来的距离,听着好像又没有变化。 若是只是听声辨位,实则都不一定能找到声音的来源。 水乔幽没敢停歇,紧紧跟在狼群身后。跟了一段后,她就发现林中还有一些其它走兽与狼群跑向了同一个方向,狼群见到那些体型较小的走兽,也未捕食,只顾赶自己的路。 这个奇异的场景,让水乔幽想到柳瑶芊,想起柳家的看家本领。 远处的声音响了四次之后,未再响起。 最后一次响起后,水乔幽跟着地上的走兽,翻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山坡,对面出现了一个更高的山头。地面的走兽都未停步,朝着它奔了过去。 水乔幽仔细逡巡着对面,来回扫了三圈,扫到山顶一处窄如鱼背的山峰上似乎有个人影。 她稍微放缓了速度,仍然只走树上,朝着那处往上走。 看着近在眼前的距离,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半山腰。 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可以看见,那些从四面而来的走兽都上了那处山峰,水乔幽也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上面就是有个人,他所在之地,也是那些走兽的目的地。 只是,她的速度终究无法与那些善于奔跑的走兽相比,又不熟悉地形,等她靠近山峰时,走兽已经四下散去,峰顶上也已无人影。 山峰离她最近的面,是一块如刀劈开的巨石,目测有三丈来高,也不好再上了。若要绕到对面,可能至少还得走上半日。 确认上面没人之后,她没有绕行。 她将浮生收入袖袋,缓解了一下手指的僵冷,直接踩着岩石而上。 离峰顶还有一丈高时,头顶有一处一块稍微凸出的地方,她左手攀了上去。 未曾想,岩石上已覆了一层薄冰,手指攀上去,就往下滑。 袖里浮生迅速滑到右手,撑在了石壁之上,浮生在石壁上磨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这样的下滑,让水乔幽的身体有些晃动,不好控制,后背在石壁上尖长的凸起之处撞了一下,背在身后的包袱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里面有衣物掉了下去。 水乔幽整个人往下滑了临近一丈,身体才勉强稳住,她抓住时机提气,踏着石壁重新而上,一口气上到了鱼背之上。 站稳之后,水乔幽发现自己左手食指有一节脱臼了,她一边打量周边环境,一边自己动手一掰将它接上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此处势高,往下眺望,可以看出很远。 只不过,无论往哪个方位看,都是层峦起伏,不见人迹,唯有深山密林。 山峰之上,比山底又要冷上不少。天色渐暗,水乔幽顾不上休息,将包袱破口处打了个结,往那个身影离开的方向而去。 走出了那段如鱼背一样薄的山峰,眼前开阔了一点。 四周依旧无路,水乔幽仔细查看过后,在不同的脚印中辨别出人类的脚印。 她没有过多思考,顺着脚印从陡峭的山坡上下去。 那人熟悉山上地形,早已走远,水乔幽循着脚印追了大半个时辰,也没看到人影。 天色却彻底暗了,林中再也看不出痕迹来。 感知到周边越来越冷,水乔幽看到附近有处两块巨石拱出来的石缝,足够容纳两人,她没有再走,进了石缝休息。 她坐着稍微缓了缓,准备吃点干粮,打开行李后才发现,里面不仅少了衣服,还剩的一点干粮也没有了。 火折子还在,她坐了一会,确定周围安全无人后,就在周围随便捡了点柴火,费了一番功夫点燃。 柴火带着湿意,虽然烟大,但有了火,还是比先前暖和了不少。 她换了件稍微干一点的衣服,收好行李,直接在将外面树叶上的冰棱取了下来当水喝。解渴后,她再将换下来的湿衣服挂在旁边烤着,听着周边各种野兽的叫声直接睡了。 这一夜,一直安安稳稳。 第二日,天明之时,她收拾好东西,继续往下走。 晚上虽然风大,但是没有雨雪,昨日那人在山里留下的痕迹还能找到些许。 她沿着痕迹,又翻了两座山头。 看着天色变化,她本来以为还要在山中过上一夜,暮色降临之时,忽然好像听到了说话的回音。 她立即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须臾之后,声音又传了过来,因林间幽静和两边山壁被放大。 虽然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这附近,除了她,还有他人。 第268章 萝卜 从声色来看,交谈的大概是两个男人。 她快速找了棵高一点的树,上了几丈,捕捉那些声音。分出声音大致是从下方传来的,她悄声赶了过去。 她在林间灵活穿梭,看得刚刚出来觅食的猴子都有些呆愣。猴子反应过来,已找不到她的身影,平日里机灵的猴子忍不住用手擦了擦眼睛。 水乔幽在林中找了一刻左右,终于在林间看到了说话的两人。 他们从西面山上下来,背着弓箭,时有交谈,周边偶有野兽嘶吼,他们脚步快而不急,声音也无焦虑,显然是对一带很熟。 水乔幽跟上他们,随着他们下了山凹,再转了个弯,地势稍微平缓了一些。 夜幕已经降临,两人仍旧走得不慌不忙。 他们在林中转了一会,未再前行,而是爬上了树。 不一会儿,高处枝叶之间有昏黄的光影透了出来。 水乔幽这才发现,两棵巨大的老树上面,有一间小巧的屋子,离地面约莫有四五丈高。 小屋又被做了伪装,若不是有光透出来,很难被发现。 天色已暗,周围除了它,也看不出还有没有其它类似的屋子。 水乔幽瞧着它到地面的高度,往远处退了点。暗中观察了半个时辰,树上小屋熄了灯。 树上的人一直没有下来,水乔幽知道他们今晚是不会走了。 她也在附近找了块可以遮风挡雨的石头,作为休息之所。 今夜不宜生火,她没去找吃的,也没生火,依旧只是找了点冰棱当水喝。 这样的地方,晚上太冷,若是无火,露天之地睡着容易醒不过来,她也没有熟睡,只是闭目养神。 天快亮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沙,雪沙之中,还夹着小雨。 水乔幽听着外面的声响没有再睡,吃了粒药,就将东西都收拾了一下,注视着树上的小屋。 天边破晓,林中还是有些黑的,小屋里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过了一刻左右,灯火熄灭,很快,两个身影动作矫健的从树上下来,冒着雨雪离开了。 水乔幽当即也拿着行李离开,随着他们进入昨日还没去过的地方,这一路,她未再在其它树上见到类似的小屋。 前面两人在林中绕了半日,又上了一处山头。 走到半山腰时,一人吹响了骨哨,上面很快有哨声回应。 不多时,林中又现出两人身影,双方汇合,交谈起来,声音不大,说的那种口音奇怪的话语,水乔幽没有听懂。 简单聊了几句后,她一直跟着的那两人继续往上走,另外两人则又隐入了丛林之中。 其它地方,暂时看不出有人无人。 水乔幽不好再跟着他们,留在原地等待。 这一等,约莫就是两个时辰。山林上方又下来了两人,同样用骨哨作为联络,将林中放哨的两人换了上去。周围其它地方没有听到哨声,也未见到人影。 林中再次恢复安静,水乔幽绕去了旁边,走了半里地左右,找到一个适合上山的地方。 然而,走了不到一刻,前方灌木之下出现了一条自然形成的深沟,目测宽有一丈,深约两丈,两边都有很长,一时看不到尽头,沟底还插满了削尖的木桩。 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到这一处险地,无论往上还是往下,稍不谨慎,就容易掉进去。 有这样一处地方,也难怪这边没有人看守。 水乔幽往后退了一点,提气踏树借力,踩着灌木丛过去,没有破坏它原有的样貌。 想到沟底那些明显是人为的陷阱,她走得比之前更谨慎。 过后不久,她在林中又发现了其它陷阱。 若有生人闯入这一片,多半都会应了那句‘有来无回’。 她捡了一把石子在手心,又捡了根结实的树枝,用来探路,没有着急,以稳为主。暮色落下后,有惊无险地上到了山顶。 再往外围走了点,瞧见一方峡谷。峡谷下方升上来的水雾吹在人脸上,靠着那股冷意就可感知到峡谷很深。 峡谷在这一片不算稀奇,可水雾之中隐隐透出光点,散在山谷之中,有些零散。水乔幽在这山中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不是会有萤火虫的时节,那样的光点,多半只会是烛火之光。 水乔幽没有再走,确定周围无人后,就近找了个地方休息,养精蓄锐。 今日她在林中见到有些树上还挂着一些诱人的果子,但是这林中瘴气太重,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她都没有摘。 飞禽走兽需要生火才能为食,她也没有去捕。这晚,她仍与先前一样,只是找了点冰棱解渴就休息了。 晚上还算安稳,雨雪也在后半夜停了,雪沙很快就化水成冰。 天色微亮,水乔幽就提着行李往下方峡谷走。早上整片峡谷依旧被水雾笼罩,这一片就算有路,她也不好去走,她便没再找路,凭着昨晚看到的光点确定了一个方向,直接就近选了个相对平缓的地方下山。为了不被他人注意到,她也未在林中做任何标记。 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她依旧没有到底,也未见到屋舍。 这方峡谷比她预测的还要深。 她上树看了一会,却还是被水雾遮挡着视线,也不知到底是离山顶远还是离山谷远。 她只好继续凭着感觉往山下走,用步伐去计算耗时,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她透过林间缝隙终于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景。 一片绿油油的,似是一片菜地。 水乔幽加快了一点脚步,往那个方向而去。一刻过后,她确认了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下方山谷里当真有一片菜地,菜地里还有位农妇,正在摘菜。 水乔幽停了脚步,在林中等了一会。 农妇采了不少菜,最后到了靠边的萝卜地,拔了几个萝卜,又将剩下的萝卜点了三遍后,提着菜篮子走了。 她走远之后,水乔幽从林子里出来。 她没走几步,另一边又冒出个身影来,她又赶紧闪身回了林子。 那人直奔那块萝卜地,飞速挑了几个大萝卜,又从另一边走了。 水乔幽多等了一盏茶,确认四周都不再有人后,才从林中出来。 路过那片萝卜地时,她也在旁边拔了一个,拿了叶子将泥土一擦,叶子扔向了林子深处,再在附近草木上抓了把冰棱稍微洗了下,她就直接咬了起来,边吃边往下走。 萝卜吃完后,她随着农妇离开的方向走了一刻左右,见到一幢木屋。刚摘菜回去的农妇正好提着菜进去,院子还响起了鸡鸭的叫声。 有两个七八岁的女娃听到声音,从屋里跑了出来。 水乔幽再往下走了一点,还没看到其它房舍,却先见到几处炊烟。 她知道,自己应该找到地方了。 虽然找到自己要找的地方,她却没有去敲最近的那家屋门。她避开屋里人的视线,趁着天还没黑透,又循着炊烟去了其它地方,路上又见到了两个猎户打扮的人归家。 转了几个地方后发现,这里的人都住的比较零散,天完全黑下来,她只看到几户人家。猜想,这种现象一则是此处平地较少,二则这些人家多半还是处在外围,特意分散的,有警戒之用。 在这附近,应该还有很多人。 这一晚,她依旧是在林中过的。 第二日天亮,她去另一边转了一圈,也看到了几户人家,中间隔着一定距离。 转着转着,她又靠近了看到的第一户人家,女主人的嗓音从她家后面传过来,传出好远。 不久之后,她的身影出现在水乔幽的视野里,她路过家门却没有回家,提着空菜篮子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脚步比起昨日要快重。 水乔幽正好也要去同一个方向,跟在了她的后面。 这一路上,农妇时不时还会自言自语地说上两句,语气有些冲。 水乔幽还是听不太懂,但听出她讲的和她先前遇到的两拨人所说话语似乎又有点不一样,更像是苍益当地人的口音。 听她说了几次,她听着她的语气,更像是在骂人。 水乔幽看到她手上挎着的空菜篮,想起她刚才是从菜地里过来,忆起了昨日她将地里的萝卜数了三遍一事。再听她自言自语,水乔幽好像猜到一点原因了。 这时,农妇拐了个弯,她骂骂咧咧的声音就小了很多。 水乔幽加快了一点脚步,也小心地转了个弯。 这弯一转,眼前立马开阔起来,不远处有着好几户人家。农妇背对着水乔幽一边往前走一边又开始骂起人来。 水乔幽迅速退回到拐弯处,环视了一圈,又上了旁边山林,往上走了点,通过林子往那个方向靠近。 往上走了一段,再往下望,看出农妇走的路是往下的,沿着小路两边都有不少房子,对面也有不少,周边还有土地,有人正在土里劳作。 尽管是冬日,此处也难得的泛着生机。 农妇这么一吵,那些房子里也有人纷纷探头出来查看。 农妇边骂边走了一段,直接闯进了一户房屋简陋的人家中,屋里立马传出了男女吵架的声音。 旁边的人有几个凑近看热闹,才看没多久,农妇就从里面出来了,菜篮子里多了五个大白萝卜,屋里有一四五十左右的邋遢男人追了出来与她对骂,水乔幽远远瞧着,也看出是昨日后面去拔萝卜的人。 水乔幽没太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看热闹的人却听懂明白了来龙去脉。 就在刚才,农妇庄二嫂去家中后山地里做事,感觉昨日数过的萝卜地里多了几个坑,她前前后后数了三遍,果然少了九个最大的。 她都不用问,也知道是住在这里的苟八干的,这周围的人谁不知道他人如其名,一天天懒得要死,就知道偷鸡摸狗。 庄二嫂进了他家一看,还找到了四个没煮、一个正在锅里的萝卜,另外后面鸡圈里还有没被鸡吃干净的萝卜叶子和碎萝卜,证据确凿,双方对骂起来。 苟八被抓了现行也不羞愧,还死不承认偷了她九个萝卜,硬说只拔了她八个。 这差出来的一个萝卜让双方嘴上隔着栅栏你来我往,谁也不肯服输,整整骂了大半个时辰,周边看热闹的冷得都没了热情,双方依旧斗志昂扬。 庄二嫂看不惯苟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坚定地声称要找宋小爷来给她评理。苟八本来还是一脸你奈我何的嚣张模样,听到她说要找宋小爷来评理,气势弱了些。 两人又对骂了几句,苟八爷‘大气’宣告,他一大男人不跟她一粗鄙女子计较,她说九个萝卜那他就拔了她九个,他认了。 说这话时,看庄二嫂一直信誓旦旦,他也有些怀疑自己昨日急急忙忙数手指数错了,晚上天黑,又多剁了一个扔鸡圈里了。 他这话听得庄二嫂更不乐意了,觉得是就是,不是就是,什么叫‘就算是他拔的’,弄得她好像污蔑他似的,这样的结果,她满意不起来,依旧没肯走。 有年轻人从前面拐角处拐出来,经过苟八家门前。 年轻人名唤出尘,庄二嫂看到了他,立马抓住他。 “出尘,你现在可是要往宋小爷那去?” 出尘点头。 “那正好,你帮婶子跟宋小爷说说今日这事,让他给婶子主持个公道。” 水乔幽耳力好,将对面谈话听了进去。别的没听懂,但是听懂了这个‘宋小爷’三字。 出尘家就住在里面一点,刚才走出来,也听到了一点原由,但是这种小事,他是不好答应她这种请求的。 庄二嫂看他回答稍慢,以为他是不知来龙去脉,立即又给他讲了一遍详细过程,让他也给她评评理。 出尘读书多,虽说他是个晚辈,但是这附近,大家对他的话,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出尘也不太懂得拒绝看着他长大的伯叔婶娘,只好停步,耐心听她说完。 苟八见到庄二嫂拉住了出尘,他气势又低了一点,没等出尘说什么,他主动给庄二嫂道了歉,承认了那九个萝卜都是他拔的。 第269章 现身 出尘除了读过不少书外,他认的字都是宋小爷的叔父宋四爷亲自教的。比起宋小爷,宋四爷在这里更有威慑力。 出尘替庄二嫂说了苟八几句,先前口齿伶俐地苟八想到宋小爷和宋四爷没回嘴,看得庄二嫂终于气顺了些。出尘又跟庄二嫂说了几句让她舒心的话,让她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苟八一回。 庄二嫂心里舒坦了,也觉得这事也不必要再去麻烦宋小爷,给了他面子。 出尘还有事,见事件平息,告辞离开。 庄二嫂看他去找宋小爷,就向他打听了一句,“出尘,四爷今年可还会回来,同大家一起过年?” 出尘实话回了她,“不清楚。” 庄二嫂叮嘱他道:“若是四爷回来,你记得告诉婶子一声。” 她瞥了一眼门口看似没听实则竖着耳朵的苟八,声音又大了点,“等四爷回来,婶子我一定要请他好好评评理,看那些没脸没皮的王八羔子还敢不敢整日里偷鸡摸狗。” 出尘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事,先离开了。 出尘走远,庄二嫂才提着菜篮子离开,一边走,一边还骂了苟八几句。 出尘还没走远,苟八不敢回嘴,就在她背后无声地回骂了几句。 庄二嫂的声音回到了拐角处,苟八回去烤火了,其他看热闹的邻居没热闹可看了,也都进了屋。 庄二嫂问出尘的那几句,语速正常了一些,水乔幽听到了‘四爷’二字。 前些年,宋四爷在这边住过一段时日,他们嘴里的四爷指的应该是他。 周边地里还有劳作的人,水乔幽没下山,并还往高处走了点。 今日水雾没有前几日浓,站在高处,她可将下面的人和物都收入眼底。 此处屋舍密集,更像是一个村子,但还不足以容纳三千余人。 她再次找到出尘的身影,视线一直锁定着他。 出尘走了大概一刻左右,去到了对面,又过一刻左右,身影消失在对面的山林中。 水乔幽从山中绕了过去,走到一半,视野更加清晰,看到出尘进的那个山头山顶好像也有房屋。 小半个时辰后,她到了屋子附近,发现她先前看到的是一处岗亭,上面还有人在守着,旁边也有房屋,周边一里另有几处明岗暗哨。 水乔幽观察着周围,考虑该怎么避过岗哨过去,就瞧见南面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踏进离她不远的草亭。 后面那人看衣服装扮正是她看着上来的人,前面那人转了个身,水乔幽也认出了人来,正是宋轩。 水乔幽改了方向,暗中往亭边靠近,停在了可以听清二人对话的地方。 宋轩眉头紧锁,沉思良久,询问出尘,“四叔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没有。” “右辞呢?也还是联系不上?” 出尘点头。 苍益这边,之前一直都是他们这边负责传递消息,本也没有逐心阁的人,如今逐心阁出事,苍益城里都是在寻找他们的官兵,他们已经很难联系上右辞。 宋轩眉头皱得更紧,望着灰暗的天色,过了片刻,愁道:“出尘,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指四爷?” “不。是这神哀山。” 出尘默了少时,理智分析,“这里地形复杂,如今又是冬季,那些雍兵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去的。他们若是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宋轩的话水乔幽还是听得懂,出尘带着苍益口音,语速不快,她也能听懂一些。听到这话,她听出他们多半已经知道叶弦思带人进入了神哀山。 经历更多的宋轩没有出尘乐观,“这次不一样。” 外面又开始下雪沙了,他往外走了点,站在草檐之下,望向对面的群山,认真询问身后的人,“这附近,真的没有其它路可走了?” 出尘回答很干脆,“没有。” 宋轩回头,“出尘,我是与你说认真的。” 出尘神色肃正,“我也是与你说认真的。真正的神哀山,并不是只有一座山头,但是,我们能够出去的路,目前只有那一条。除了这里,整个神哀山里,也不再有适合我们这么多人生活的地方。” 出尘看着不像在说谎,宋轩不好再说什么。 出尘亦不再多言。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宋轩吩咐他,“这段日子,让所有人都不要松懈,周围的山上,再加派些人手巡查,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忽视。另外,四叔和右辞那儿,再想想办法,一定要弄清楚是出了什么问题,尽快联系上他们。” 这两件事出尘没有反驳他,应了下来。 宋轩让出尘先走了,自己又在草亭里站了一会,雪越下越大,他才往屋里走。 水乔幽并没有去找宋轩,见他离开,她绕去了另一方,大致看清里面的格局。 这是一座两进的庄子,正门牌匾上题着山居二字,与竹海山庄上傅澍所居之处题字一样,乃是傅澍之字。 来到这面,便见这座山头的另一边也有不少屋舍,甚至比背后那面,还要多上不少。周边也有在外劳作的,屋外则有不怕冷的孩童三五成群的在玩耍。 这里和山外相比,虽算不上世外桃源,却是清净幽宁。 水乔幽在林中找了个地方休息,一直等到入夜。 山前山后都不再能见到行人,不久,也没几家几户亮着灯了。 水乔幽从林中出来,借着夜色掩藏,将山居前后那些有屋舍的地方大致走了一遍,靠脚步在脑子里勾勒出了这一片的地形,摸清了附近的防卫。 她快要将后面那一片也走完时,看到黑暗里还有个身影鬼鬼祟祟。 她跟着他走了一小段,他停在了某户人家旁边的一棵树下,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遮着光往树上照了一眼。 借着这微光,水乔幽认出那是一棵还挂着柿子的柿子树。 他看了一眼就将火折子给灭了,左右各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后,动作迅速地将下面能摘到的柿子,摸黑给摘了。直到跳起来也无法再够到其它的,他才用衣服兜着柿子赶紧跑了。 通过他逃跑的路线、最后进的院子,水乔幽看出他估计就是昨日偷萝卜的人。 昨日吃了个萝卜,今日还没吃什么的水乔幽路过那棵柿子树,也摸黑摘了两个。 这晚,她回到山居附近树林过夜。 早上天才蒙蒙亮,对面就传来了妇女怒不可遏的骂声,两地相隔甚远,躺在树上的水乔幽亦可听得十分清晰。 水乔幽听出她有好几句话都是与前一日庄二嫂说的一样。 她从树上下来,看到脚边的柿子蒂,脚微微挪动了一下,那柿子蒂就被掩盖在了枯枝之下。 脚刚收回来,看见出尘又往这边来了。 水乔幽重新回到树上,身形完美隐藏于枝叶之间。她所在高度,视线往下,便能俯视整座庄子内部。 庄子里人并不多,好像除了宋轩,另外只有两个照顾他起居的,一老一少,一位走路蹒跚的老人,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过了一刻左右,出尘进了山居,正在打扫院子的少年,很高兴地将他迎去了后面宋轩书房。 不多时,宋轩从房里出来,也进了书房。 现在是白日,水乔幽不好进庄子。 书房门关上,房里的声音被隔绝。 两人估摸在里面待了一盏茶,出尘出门,离开了山居。 这一日,水乔幽没有去其它地方。 临近傍晚,出尘又来了一趟山居找宋轩。两人在书房里同样聊得不久,出尘就离开了。 除了他,这一整日,未再有其它人来过山居,宋轩也没有出去过。 附近人家有几户家门口都有柿子树,树上多多少少还挂着柿子,周边也有地里种着菜。 水乔幽却没再去找吃的。 神哀山里飞禽走兽很多,这样的时节,空中也偶有飞禽飞过。 一连两日两夜,水乔幽都没有在这一片见到过信鸽。 她也通过白日里出门劳作的人看出,这里的确如宋四爷所说,多是老弱妇孺。 隔日一早,出尘又过来了。 等到他再出山居,水乔幽绕着林子跟上了他。 一炷香后,便见他往她之前下山的方向去了。 她盯着那层层叠叠的大山沉吟两息,没再跟着他。 她回想起他昨日早上从宋轩那里离开后所行的方向,循着记忆前往。 绕了一段,屋舍渐少,偶尔见到一两间屋子,相互之间相隔都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再往前走,与她来时那些没有人迹的地方差不多,可若细看,便发现前面有路隐藏在了山林草木之间。 水乔幽没有去路边,反是更加谨慎。 没走多远,她在林中看到了暗哨和不少陷阱。 这种暗哨一直往外延伸了十来里。 水乔幽凭着走过的地形判断出这边应该是唯一的那条路的出入口。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没再随着路走,转道去了附近最高的山头。 爬上山顶,天已开始变暗,但大致还是可以看见周边地貌,确定了山下那条路就是进山的路,方位和她进到这里的方位是相对的。 从高往外看,远处暂时还是看不出异常,叶弦思带领的队伍离附近应还有一段距离,看上去三至五日应该还到不了附近。 趁着天边还有点亮光,她又沿着山顶走远了些,周边所见都与她来时途中所见地形相差无几,的确如出尘所言,没有其它适合三四千人迁徙的地方。 就算有,在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地形中,那些老弱妇孺,一日要想翻一座山都会极其困难。 若想将他们全部转移出去,根本不可能。 水乔幽在夜幕下站了一会,林中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没打算再下山,返回之前经过的一处石洞中过夜。 晚上又是一夜的雨加雪,早上雪停了,雨却更大了,天边也一直阴阴沉沉的。 水乔幽没有急着走,在石洞坐着等雨小。 雨还没小,山林间的野兽嚎叫中多出一声不一样的声音。 水乔幽侧耳听了两声,辨出是先前听过的那种有规律的声音。 她立即从石洞出来,耳边声音大了些。 不过,因周边山太多,声音回音太重,让人无法听声辨位,只能确定声音来源离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三声响完,又等了一刻左右,那个声音果然再次响起。 然则,还是无法辨出方位来。 身上已有湿意,水乔幽也没有再等,迎着风雨原路下山。 未走半盏茶,耳边听到类似鸽子的鸣叫声。 水乔幽找了一圈,通过山外的方向,看到有一飞鸟在远处低空盘旋,受水雾影响,它的身影时隐时现。 它叫了一会,远处响起一声骨哨声,它好似终于有了方向,跟着骨哨声冲着更远的地方飞走了,水乔幽也无法再看清它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没再逗留,前往山下。 亥时的大山之中,人们早已入睡。 宋轩搁下手中的笔,用蜡烛烘干纸上的墨迹,将信笺装入信封,也拿上蜡烛准备回房休息。 他将房门一拉开,却见到了一个负手而站的背影。 如此一幕,让他都忘了护住手上的蜡烛,烛火差点就被风吹灭了。 一息之后,他反应过来,空着的手摸向背后的匕首,“谁?” 话刚落音,台阶前的人转过了身。 恰好,那一阵风过去,他手中微弱的火苗又顽强地起来了,照出了水乔幽的脸。 宋轩怔住,刚碰到匕首的手也停了动作,“……水姑娘!” 水乔幽微微颔首,以示他没有认错。 宋轩发怔的时长更长,手上蜡烛连忙抬高了一点。 如此,水乔幽的脸,就被照得更清晰了。 水乔幽没有不悦,任由他看。 她比宋轩之前所见廋了些许,身上风尘仆仆,带着山中寒意,气质却仍和他上一次见到她时相同。 宋轩确认她的身份后,回过神来,赶忙又将蜡烛移远了一点,另一只手也从背后收回。 “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烛光又被风吹得直晃。 他这才想起给她让路,请她先进屋。 水乔幽没有谦让,迈过门槛。 第270章 准备 宋轩也跟着进屋,烛光变得稳定,他看出水乔幽身上衣服带着湿意。 “姑娘,是刚刚进山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 书房里还有热茶,宋轩放下烛台,请她先坐,给她倒了一杯。 宋轩震惊之余,实在疑惑,“姑娘,怎么进山了?” 水乔幽听出他更想问她是怎么进的山,她未回他,说起正事,“三日之内,让所有人收好行李,做好离开的准备。” 宋轩准备坐下来,还没挨着椅子,听到她这话,整个人呆愣住。 “三日?” 水乔幽补充道:“多带干粮和御寒的衣物,以轻便为主。” 宋轩看着她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脸,站起身来,“你……是特意为此事进山的?” 水乔幽默认。 宋轩骤然恍然大悟,若是无人指路,她来不到此处。 右辞从来没有来过神哀山,在外面的人知晓进山之路的,只有一人。 “可是,四叔请你来的?四叔他可还好?” 自从在苍益遇到柳瑶芊之后,水乔幽再未联系过宋四爷。楚默离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也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对手,他会怎么处理吹雪巷她并不清楚,宋四爷若是在楚默离动手之前,能从她一直不联系他这事上察觉出异样,应该能有所应对。只不过,对面是运筹帷幄的楚默离,宋四爷如今好不好,她也不能确定。 他们也已经无法做到两面兼顾了。 “不清楚。” 她回答简洁,似是也不想多说,宋轩一时不好再问。 水乔幽也问了他一事,“你这可有这一片的地形图?” “没有。”宋轩告知道:“山里若是有人要进出,都是将路记在脑子里。” “那就找个熟悉地形的人,明日画一份给我。” 宋轩看出她主意已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姑娘,既然此时进山,想来是知晓雍皇命武冠侯世子带兵围剿神哀山,且武官侯世子与官兵已经进山之事。” 水乔幽没有打断他。 宋轩试探性猜测,“姑娘,是想让大家暂时避一避?” 水乔幽反问他,“这山中,可还有供众人躲避的地方?” 宋轩被她问住,若是有,他这些日子也就无需发愁了。 同时,他难以置信,“……你是想将所有人都迁出神哀山?” 他昨日也在想这个事情,但是,他想的是先在这山里再找个地方避一避,这个时节,就算有地方躲避,要让大家都离开,已经是很难做到了。 将这么多人迁出神哀山,这事,他想都不敢想。 他看水乔幽神色一直都是认真的,再次呆愣。 他想着她今日刚来,肯定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 他缓了口气,与她细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进出神哀山只有一条路。武冠侯世子已经带兵进山,我们这时出去,很有可能会和他们碰上,岂不就是自投罗网。” “那就换条路走。” “……”宋轩怀疑是自己刚才表达得还不够清楚,“要想出山,只有那一条路。” 水乔幽面色不变,“这件事,你不用管。” 宋轩微怔,看着她满身湿意,过了片刻,似有所悟,“姑娘,不是从那条路上进山的?” 话问出口,他自己又觉得不可能。 水乔幽没有回他,算是默认。 宋轩看着她,难掩震惊。 这可是神哀山! 瘴气密布,野兽众多,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大的神哀山。 她若不是从那条路进山,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水乔幽没有和他详细述说这事,“你可知晓,武冠侯世子带着人现在到了何处?” 宋轩暗自打量着她,两息过后,还是回答了她,“知道。” 水乔幽没有追问他叶弦思等人的具体位置,“我曾跟在雍国官兵身后数日,自入山那日起,他们所行之路,从未出过偏差。若是之后亦是如此,最多半月,他们就能抵达这里。” 宋轩知道叶弦思的位置,知道她分析的没有错。 可是这里是神哀山。 不是谁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地方。 “姑娘,这神哀山……” 说了几个字,看到坐在对面的她,觉得自己这想法也不完全适用。 想要换个说法,他陡然反应过来,她好像是话里有话。 “你是觉得,他们真的找到了进来的路?” 水乔幽却看出他的想法,缓声道:“我不了解这神哀山,也不了解武冠侯世子,可这人既然能够助其父打下半个淮国,就不会只是空有其名,若他没有几分把握,不会在这样的时节贸然进入神哀山。” 这几分把握,对于一般人来说,要来此处冒险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对于叶弦思,已经足够了。 宋轩这次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房里一时静了下来。 他望着水乔幽看了一会,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低声道:“可是,我们能去哪儿?” 这里不是只有一个人,不是十几二十个。 他声音低得有点类似自言自语,“这里,共有三千五百二十三人,年纪最大的,已是八十有九,年纪最小的,就是这个月刚出生的,不过才八日大。再过不久,这山里就要下大雪了。我是第一次在这神哀山里过冬,小时候却也听曾祖父说起过这神哀山里的冬日。它虽不似北地,冬日里总是大雪纷飞,可也会有被大雪覆盖的时候。那样的日子,冷风仿佛会吹进骨子里,雪地里,那些生在这里的飞禽走兽都不知道要冻死多少,更不要说人了。现在走,他们该如何翻过这一座座大山。” 他起身步到窗边,推开窗,一阵冷风吹进来,有雪沙飘到了他脸上。 他开始没注意到,不知何时雪沙又下起来了,且让屋外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他望着窗外,愁眉不展,“三千五百二十三人,就算他们能走出这里,又能去哪?” 冷风吹的人脸疼,他却站着没动。 他背对着水乔幽,声音停顿了几息,又响了起来,“其实,我早就知道祖父已无复兴大邺之念。可是,若无大邺,这些人该如何安置?” 他像是说给水乔幽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些年,我们建立了竹海山庄,建立了无舟商号,建立了逐心阁,还有其它更多可以供他们谋生的地方,我们将越来越多的人迁了出去,他们有了新的身份,有了户籍,看似好像也可以正常生活了。实际上,他们的言行举止都需万分小心,以防身份被揭穿,日日提心吊胆。” 看着夜里的风雪,他苦笑出声,“就算他们想做一个普通人老百姓,可青皇可会允许?雍皇可会允许?即使今日没了青国、淮国,也会有什么夏国赵国,他们照样不会允许。曾祖父他想要的是让大家活下来,然而他却忘了,自从这些人的先祖为了复兴大邺跟着他开始,他们就做不了普通人了。那些身份,无论看起来多真,都是假的。无论皇权更迭多少次,他们永远都是大邺乱党。若不铲除干净,什么青皇、雍皇哪怕有一日一统这天下九州,都无法真正放心。” 水乔幽背脊笔直地坐着,将他的话听得很清楚,没有评论他说的是对是错。 宋轩则继续道:“对他们来说,除了这里,这九州虽大,却再也没有可以让他们暂短安身的地方。” 他们这么多人要走出去,不是离开,而是迁徙。 只要出了这座山,他们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 水乔幽也没有反驳,见他无话了,才开口道:“雍皇这次指派武冠侯世子来围剿神哀山,有人说是雍皇信任武冠侯父子,有人说是让武冠侯世子将功赎罪。不管雍皇的心思有多少种可能,这件事对于武冠侯世子来说,都只有一种可能。” 水乔幽不了解武冠侯父子,也未对雍皇有过了解,但是她知道朝堂风云诡谲,亦不会因朝代更迭而变。 “若是此次,他无功而返,谁也不能保障武冠侯府的明日。” 望着飘雪的宋轩目光顿住,转过身来。 水乔幽话语未停,“既然你知道他进了神哀山,想来你也知道,他身边还有一个兰苍王府的王孙。” 听到她提起这个这个人,宋轩的脸色一时有点不好看。 水乔幽将他的脸色瞧在眼里,“这个时候,杨卓跟着他进山,他更不可以辜负雍皇信任。” 到底是谁促成杨卓同叶弦思一起前往这神哀山的,对于叶弦思来说,都不重要。他可以死在这里,但是杨卓绝对不行。既然杨卓不能死,他也不能死,他不能决定杨卓的去留,也绝不会毫无把握就让他进山。 宋轩听她之言,沉默下来。 水乔幽回了他先前担忧之事,“其它的事,等先离开这里再说。” 宋轩听明白了她的考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没有提出异议。 书房不算太大,书案离他们所处之地不远。水乔幽刚才进来时,有注意到上面还搁着信纸。 “你今日,可收到了苍益的消息?” 宋轩的神思被她话迅速聚拢,有些讶异,她怎么知道! 水乔幽捕捉到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收到了?” “……是。” “消息是从走马街的当铺来的?” 宋轩更是错愕。 水乔幽看他回答缓慢,已经得到答案,“说了什么?” 宋轩以为当铺的位置是宋四爷告诉她的,迟疑了片刻,想到傅老太爷对她的信任,还是回答了她,“苍益来信,仍未联系上四叔和右辞,他们注意到,已经有人盯上了当铺,不像是官府的人,具体是什么人,暂时还未查清。” “苍益城里的消息到这里需要多久?” “五六日左右。” “用的信鸽?” “没错。” 本来若是信鸽能正常飞行,是不需要这么久的。 宋轩也给她详细说了一下,“神哀山里,有很多地方,有些特殊,信鸽容易迷失方向。中途我们就需要人去接,再换至正常之地,让其它信鸽继续送。附近这一片也是一样,信鸽只能送到三十里外的地方,再由人取回来。如此一来,就耽搁不少时辰。”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知道了自己白日在山上看见信鸽盘旋的原因。 “雍国官兵入山前,可有收到其它重要的讯息?” 她突然有此一问,将宋轩问得又有些疑惑了。 他回想道:“都是苍益城里的一些情况,还有武冠侯世子与杨卓及官兵的一些动向。” 水乔幽看了他一眼,随意中带着锐利。 宋轩未再想起其它特殊的。 水乔幽的眼里的锐利很快又压了下去,“你们几日联络一次?” “最近一直都是三日。” “一直都是三日?” 她这一问,宋轩听出一丝怪异,一时却又没捕捉到那抹怪异,“最近一直都是。” “今日你可有回信?” “还没有,天色已晚,夜晚林中不宜出行,要明日才能回。” 水乔幽朝他伸出手,“回信。” 不重的语气,透着不容反驳。 宋轩揣摩了一下她的心思,将写好放在书案上的回信找给了她。 上面所写,与她在苍益那只信鸽身上见到的字是一样的。 宋轩见她抬头看向自己,意识到她可能不认识上面的字,给她说了字的由来。他所说与水乔幽在那本老书上看到的是一样的,那些人以前也住在神哀山外。傅澍他们刚来这时,听到后,特意学了将它当成了一种暗语。 最近苍益城中不安全,谨慎起见,宋轩就让大家启用了这套暗语。 他的回信也简单,让苍益城里的人想办法联系到宋四爷和右辞,尽快弄清那些人的身份。 水乔幽看完又将信还给了他。 “姑娘,这回信可有不妥?” “没有。” 宋轩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暂时不要向外面透露她进山之事,以及离开一事。 水乔幽没再说其它的,宋轩给她安排了客房休息,她没有推辞。 宋轩看她风尘仆仆,又去叫醒了睡在前面的少年,给她准备了吃食和热水。 少年见庄子里突然多出来一个陌生女子,十分诧异。宋轩嘱咐他不要多问,他又懂事地闭紧了嘴。 第271章 决定 水乔幽早上一开门,宋轩已站在旁边屋檐下。 他见她开门,当即走了过来。 宋轩的眼下泛青,精神还不如昨晚好,他同她商量道:“三日,太短了,可否再多两日?” 昨日的雪沙下了一夜,到现在还没停,四下已是一层白色。 水乔幽环视了一眼周围,目光回向他,没有言语。 宋轩懂得了她的意思,默了片刻,没再多说,“我这就去安排。” 宋轩走后,水乔幽负手在屋檐下,望着雪独自站了一会。 早上少年送热水和饭菜过来时,水乔幽让他给找了纸笔。用完早饭后,她未再出过房门。 晌午,少年过来给她送饭,见她正在绘图,他瞥了一眼,没忍住好奇出声问她,“你画的是我们这里?” 水乔幽抬眼,“你看得懂?” 少年点头,并给她指了一处她画得不完善的地方,“这里是山涧,不能走的。” 水乔幽目光从他所指之处转回他脸上,“你对这一带很熟?” 少年自豪起来,“那当然,这些地方我从小就去玩的。” 水乔幽将他早上送过来的一碟糕点放到他面前,“你叫什么名?” 少年看到糕点,有些心动,却还是拘谨的没伸手,“木庭。” “既然看得懂,那可会画?” “我以前没画过这个。” 水乔幽也没为难他,“可用过饭了?” 木庭摇头。 水乔幽将装着糕点的碟子递给他,“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帮我端走吧。” 她脸上看着有点清冷,但她言行举止让人觉得她好像没有看着的那般冷。 木庭接了过去,见水乔幽这里没其它吩咐,就先下去了。 宋轩平日里也不会苛待他,这些吃食他可以自己处理,他立马端着碟子跑去了和另一位留在庄子里的老人一起吃。 老人知道水乔幽是宋轩的客人,她的事,他也没多问。 晚上,木庭再来给水乔幽送饭送水,水乔幽让他看了看自己绘的图,他还真给她补充了两处地方,水乔幽又将他带过来的糕点给了他,他话就多了起来,没有之前的拘谨了。 第二日,水乔幽也没出房门。客房在前面,屋里燃了炭火,窗户便没关严实,下午水乔幽低头绘图绘久了,抬了抬脖子,通过窗户看到一位中年男人扶着一位发须全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从外面进来。 木庭在院子里打扫看见人后,急忙跑过去扶他,中年男人留在原地等。 后墙的窗户也开了小半,水乔幽瞧见他将人扶进了宋轩的书房。 木庭奉了茶出来,在门外候着。 水乔幽这边听不见书房的说话声,她也未起探听的心思。 大概过了一炷香,水乔幽见到宋轩亲自送了老人出来,并将他送到了庄子门口,木庭跟在他身后,整个人有点蔫。 水乔幽看了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宋轩送走老人,让木庭先下去,自己站在门口,看着老人的背影,迟迟未动。 木庭担心水乔幽这边炭火灭了,过来给她添炭火。 这么一点小事,平日里做事麻利的少年,今日做了很久,还时不时地偷看水乔幽一眼。 水乔幽当做不知道,也未赶他。 添好炭,木庭给她添了杯茶,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询问道:“你可是来带我们出去的?” 水乔幽偏转视线。 木庭又道:“昨日,轩叔让全村的人都收拾行囊,说是三日后大家就要离开这儿。” 他边说边看向水乔幽手边的图纸。 水乔幽听出他并不是想说这些,没有做声。 “……我们一定要离开这儿?” 两息过去,水乔幽回了他,“是。” “那我们要去哪儿?” “这不是你们小孩要操心的事。” 木庭年纪不大却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小孩了,他听出另一层意思,这事不适合告诉他。 他也没追着问:“那我们真的能出去?” 少年的眼睛是纯净的,纯净到还不会遮掩情绪。 水乔幽没有给他回答。 木庭心有所感,视线垂到地上,声音低了下去,“刚才,年太爷过来找轩叔了。” 他知道她肯定不知他说的是谁,给她介绍了这人,“年太爷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他今年已经八十九高寿了,他以前是跟着老太爷的人。” 说到这儿,他又不忘问她,“你可知老太爷是谁?他就是轩叔的曾祖父。” 水乔幽点头。 木庭见她知道,没再多说不必要的,说回前一人,“年太爷刚才来找轩叔,我在书房外面听到他老人家说,他不走了。不仅是他,村里上了六十的老人,都不走了。” 水乔幽转动笔尖,以防它落墨,闻言手上动作微滞。 木庭视线依旧是低着的,“他说,他们老了,在这山里住了一辈子,也受不了冻,不想折腾了。” 水乔幽目光转向窗外,那里已经看不见老人步履蹒跚的身影。 晌午一过,先前的雪沙变成了小雪,地上已白,院子里只留着清晰的脚印。 片刻后,水乔幽问了一句,“你们这里,六十以上的老人有多少?” 木庭在心里数了数,“应该有一千多人。” 水乔幽笔尖上的墨落回砚台里。 木庭想着她既然是来接他们出去的,应该就不是坏人,话匣子打开,“我听年太爷说,他们都是乱世时跟着成王之子与老太爷的大邺忠臣的后人,也一直秉承先辈之志,跟随着老太爷。后来,他们老了,就回到了这里来养老,让年轻人出去接替他们,他们替他们看孩子。要不是今年回来了一些年轻人,我们这里的年轻人更少。” 窗外,宋轩已经回来,看到客房,他停下脚步,犹豫了少顷,还是朝后面去了。 水乔幽瞧见,没有喊住他。 木庭也通过窗户看见了他,没再多话,先下去了。 临近天黑,水乔幽又从窗外看到了没有撑伞的出尘。 这两日,水乔幽是第一次见到他过来。 他脸上线条绷紧,步伐较急,直接去了后面找宋轩,没有注意到客房里的她。 宋轩回到书房后就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后院傅老太爷在时种的一丛竹子出神,听到敲门声,才回过神来。 出尘进门,也顾不上给他见礼,直入主题,“可能有人进山了。” 宋轩思绪立时集中起来,“多少人?” “不确定。”出尘详细与他说道:“昨日,我在鲤鱼背附近看到一件女子衣物,应该就是这几日掉的。我让人在附近搜了,还没找到人。” 他这话让宋轩想到了水乔幽,“鲤鱼背?” “是的。”出尘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宋轩让大家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一事,也问他,“你让大家收拾行李,是不是村里已经发现陌生人的踪迹?” 宋轩提起的心落下了一半,猜测那多半就是水乔幽进山的地方。 “不是。” “那是为何?” “你刚刚说起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谁。” 出尘更是讶异,“你知道?” “前两日,庄子里来了位客人。” “客人?” “她是曾祖父非常信任之人。” 夜深人静,水乔幽还在补充那张地形图。 宋轩见她房里还亮着灯,敲响了她的房门。 进了门,他将她先前要的地形图给了她。 东西送到,他没立即走,却也没说其它的。 水乔幽猜到了他的来意,没催问他。 房门敞开,屋里的烛光被吹得有些晃。 宋轩开了口,“水姑娘,你先前说的事,我已交代下去了。” “嗯。” “若是……” 说了两字,宋轩又没说了。 水乔幽没有追着问。 宋轩迟疑少时,改了话语,“姑娘可是从东边进山的?” 没等水乔幽说话,宋轩也给她说了一下出尘在鲤鱼背发现的事情。 水乔幽想起了那处像鱼背一样的地方,承认了这事。 宋轩知道出现在那的人真的是她,彻底放下心来。 他询问了她另一事,“姑娘可规划好了路线?” 他忍不住想,难道她是想带大家也走她来的那条路。那条路上,不说别的地方,就那鲤鱼背会拳脚的也不敢走,更不用说那些老弱妇孺了。 这个事情,水乔幽还要去实地确认一次,“明日,我还要出去看一看。” 宋轩一听,提议遣两个人陪她一起去。水乔幽不需要太多人陪同,只要木庭同她一起去就行。 宋轩知道木庭对这周边熟,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山中危险甚多,他担心万一有事,他应付不过来。想法刚起,记起水乔幽是一个人进的山,恰好,她自己也说了不需要人保护, 他一听似乎的确是那么一回事,就没再给她派人了。 下午,木庭向水乔幽透露的事,他最终还是没与她说。 水乔幽亦没有喊住他。 宋轩离开后,水乔幽瞧着书案前的图纸,迟迟没有再添上一笔。 她索性搁下笔,到了窗前,迎着窗外寒风站了许久。 隔日,天还未破晓水乔幽就已起来,木庭前一晚也已得到宋轩的指令,但是不知她准备何时出门,也已一早起来等着了。 出门之前,水乔幽让木庭找了一捆结实的麻绳。 两人走出庄子,外面仍是一片漆黑,路上没有行人。 不过,木庭熟悉路,不用光也照旧能认路。 天色明亮之时,两人抵达了木庭最初给水乔幽指出的那处山涧旁边。 山涧深不见底,吹上来的风冻得人脸像在被刀割。 木庭不解,“水姑娘,你来这做甚?” 水乔幽扔了颗石子下去,许久都没听到声响,“验证一件事。” “什么?” 水乔幽没有回答他,“你可有去过对面?” 木庭摇头,“从来没有人去过对面。” 他们面前的山涧离对面最窄的地方至少也有一丈半,掉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这边也没有可以绕过去的地方,那边的山看着又高又陡,是山里瘴气最浓的地方,大家也没有要过去的想法。 水乔幽沿着山涧走了一段,从他背后背篓里拿出了麻绳,在手里试了一下重量,将绳子甩向了对面。 绳子很快绕上了对面的一棵大树,水乔幽拉起试了试它的稳固性,吩咐木庭,“在这等我。” 话未落音,人已拉着绳子跃向对面。 木庭看得目瞪口呆,想要喊她,她已停在了对面。 水乔幽收好绳子,将浮生握在了手里,毫不犹豫地进了树林,身影很快消失。 木庭过不去了,也只能提着心等着。 在这大山里穿梭了多日,水乔幽对这山里的瘴气也有了一定的适应能力,今日雨雪已经暂停,她索性上了树,往东北方向走。 如此,省了很多麻烦。 一个时辰左右,她到了这座山头的东北边,看到了对面的地形。 她将自己绘制的地形图和先前金子绘制的那张图拿着与眼前见到的做了一番对比,发现果然如她所想,从这座山翻下去,再往东南方走一段就可以绕过鲤鱼背,随后照着她来的路翻两个山头,最后再往东走,不仅可以叶弦思他们错开,或许还能走出神哀山。 木庭在山涧边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手里拿着开路的镰刀,顺便将旁边的草木也差点能砍出一捆柴了,还没见到水乔幽出来,心里开始打鼓,十分纠结要不要回去喊人来找人。 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头转了五次,他稳不住了。 才转了一只脚,消失的人骤然出现在了对面。 水乔幽同过去时一样,将麻绳抛了回来,平安落地。 木庭见她平安无事,差点哭出来。 水乔幽没再去其它地方,带着他原路返回了山居。 两人回去时,天色已晚,宋轩在门口等她,他的身后还站着出尘。 宋轩给两人做了介绍。 出尘先给水乔幽见了礼。 水乔幽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眼,知晓他应该就是她之前在鲤鱼背上见到的人,朝他轻轻颔首。 三人去了宋轩的书房,房门关上,宋轩先开了口。 “姑娘交代的事,大家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就是……”他缓了两息,才将话说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不打算同大家一起走。我,也劝过他们了,但是,他们主意已定,想要留下来。” 第272章 送行 今日下午,他已让与每人都熟的出尘去家家户户劝过了,但是,没有劝动任何人。 出尘接过宋轩的话,“年太爷现今是这里辈分最高的人,他的祖父曾经跟随过水羲和大将军的父亲在夷水平叛,后来他的父亲与他先后都因水羲和的缘故跟随了老太爷多年。老太爷去往丹河后,就让年太爷代为管理这里,德高望重。昨日,他已同其他老人商谈好,一起留在此处。” 他话才落,木庭来敲门了。 房门打开,夜幕之下,他们刚才谈论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 宋轩与出尘出去迎他,水乔幽立在屋檐下。 屋檐下的灯笼透出的微光,照在她周围。 年太爷虽然年事已高,眼睛却还很好。他已听宋轩说起过他们这里来了一位客人,还是傅老爷子生前信任之人,看到了她,猜到她就是那人。知道她特意进山来接他们,老人家给她行了一礼。 水乔幽见到,回了他一礼。 老人家是来给宋轩送名册的,名册上都是自愿留下的人。 宋轩听他一说,拿着名册,顿时觉得手上有千斤之重。 老人家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们都老了,就算能走出去,也做不了什么了。你们年轻人,应该多出去看看,以后若是还回来,就给我们讲讲外面的见闻。” 宋轩想要说话,老人家制止了他,不再多留,让外面等着的家人扶着他回去了。 三人看着他离去,最终都没喊住他。 老人家走远,三人再回到书房,无人说话,整个房间里只有外面透进来的风声。 大家都清楚,这些老人,在这样的时节,是没有足够的精力翻过那一座座大山的。他们留下来,对大局来讲,是最好的决定。 水乔幽也无法保证,若是带上他们,一定能将他们平安带出神哀山。 三人沉默许久,出尘目光在宋轩与水乔幽身后来回了一遍,宋轩将目光投向了水乔幽。 水乔幽站在窗边,看着屋檐下的灯笼,没有回头。 灯笼被风吹得直晃,很久都没能稳下来。 水乔幽开了口,“此事,就这样决定。” 出尘一怔,看向宋轩。 宋轩望着水乔幽的背影,没有出声。 出尘见状,最后也没说出一个字。 水乔幽转过身,打破了房里的沉默,“明日天亮,就出发。” 她话说完,就往书房外面走去。路过出尘身边时,道:“你跟我来。” 出尘和宋轩互望了一眼,跟了上去。 水乔幽回到客房,边开门边问他,“是宋四爷让你留在这儿看着宋轩的?” 出尘望了她背影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水乔幽点燃了蜡烛,在一旁坐下,将那枚山茶花坠子摆在了旁边的小几上,“可认识它?” 出尘见到坠子,眼里有讶异闪过。 虽然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一幕却还是被水乔幽看在眼里。 她也没催促他,耐心地坐着。 出尘目光从坠子上收回来,回了她第一个问题,“四爷只是让我看着他,不让他出山。” 水乔幽拿起坠子把玩,“以前可见过它?” “见过一次。十二年前,我曾跟随四爷去过竹海山庄,在老太爷那里见过它。” 水乔幽随意地瞧了他一眼,“这里和外面的联系,都是由你负责的?” 她这话题跳转的有点快,出尘却还是如实回答了。 “是的。” “最近三日,可有人出山?” “没有。自官兵入山,山中再无人外出。” 出尘听出一点其它的意思,“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水乔幽对他多了一点欣赏,“明日,你走后面。” 出尘认真听着,她说了这一句,却没话了。 他等了片刻,意识到她只有这一句吩咐。 他在疑惑中应了下来,“是。” 水乔幽未再与他说其它的,“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出尘没动。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还有事? 出尘迟疑须臾,开口问道:“水姑娘,难道就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水乔幽当即听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看了他两息,平声问他,“你可有其它更好的办法?” 出尘被她问住。 稍后,他带着侥幸出声,“若是官兵没有找到这呢?” 水乔幽去倒茶的动作停住,没有和他分析此事,只道:“那自然是件好事。” 出尘再次哑住,清楚官兵一直在朝他们靠近的他未再多问,告辞离开。 出尘走后,水乔幽没再去想他说的事情,将自己绘的图和昨日宋轩给她的图进行了一番对比。 宋轩给她的图画得更详细一些。 木庭来给她送饭菜时,她将那张图给他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她又照着那张图给自己画的图进行了完善,确认了明日的路线。 收好图纸,已是半夜。 水乔幽没有睡意,走出了房门。 山居地势高,白日里围着它外围走一圈,可以将前后其它人家都看得十分清楚。 今日的夜晚,依旧宁静,家家户户却都还燃着灯火。 水乔幽在门外站了半夜。 庄子里面的东面,有处二层楼高的小楼,站在楼上,也可看见外面的万家灯火。 宋轩站在那里,也一直未动,直到天亮。 村子里有个共用的祠堂,宋轩将集合的地方定在了祠堂前。 天色渐亮,大家陆续往那边走。 宋轩看到了那边的人越来越多,去请水乔幽,才发现她就站在庄外,也在看着那处。 宋轩给她介绍了那处地方,两人一起站了一会。 看着那边的人影攒动,宋轩轻声道:“虽然这里并不是大家的故乡,但是很多人已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他们也早已没有故乡,很多人的父母兄弟妻儿,都埋在了这里,在他们看来,父母埋骨之地,也算故乡了。” 停顿了须臾,他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的父母也埋在了对面。”他看向对面的深山,“水姑娘,我也不打算走了。” 他的声音不重,却没有迟疑。 水乔幽转过视线,看见他前几日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 宋轩视线回到近前,眼里透着肯定,“你再见到四叔,请帮我转告他,陶府的事,我多有抱歉,还请他见谅。” 水乔幽看出此事他并不是临时起意、随便说说。 “为何?” 宋轩沉思少顷,实意道:“当初隐瞒曾祖父,并不是我想僭越,我只是想帮他实现心中所愿,能够对得起,他对我的看重。” 水乔幽听懂了他的答非所问。 宋轩郑重朝她行了个大礼,“他们,就拜托姑娘了。” 水乔幽盯着他瞧了少时,“你想好了?” 宋轩未有犹豫,“想好了。” 水乔幽和宋轩到祠堂前时,其他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那些不愿走的老人,也都来了此处给大家送行。他们的家人,还在劝他们,见劝不动,就也不肯走。老人们不悦,斥责着他们,让他们必须走。 祠堂前可以说是人山人海,斥责声中夹杂着哭泣,喧闹中又透着异样的安静。 宋轩出现,他们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水乔幽站在了人群后面,没有同他往前走,木庭给她提着行李,站在她身边。 宋轩通知众人要离开后,也做好了有序撤走的安排。 他先确认了人数,再次与大家面对面确定了安排,看到还有拿着大件的人,让他们都不要带…… 一切确定好,里里外外都静了一瞬。 很快,有人忍不住发问:“我们一定要走?” 宋轩肯定,“一定要走。” “那年轻人都走了,家里老人怎么办?” 宋轩一时哑住。 站在前面的年太爷站了出来,“谁要是挂念家中老人,以后有机会了,就多回来看看。” 一句就像只是在送孩子临时出门的平凡叮嘱,让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宋轩趁机转了话题,按照水乔幽的要求给大家介绍了站在后面坡上的她。 “诸位,那位姑娘姓乔,是曾祖父生前十分信任之人,此次特意进山来接应我们。这一路,还请诸位配合她转移。有她在,大家也可安心,一定会平安无事。” 大家随着他所指,转头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这几日没在人前露过面,昨日出门、回来的时候都是黑漆漆的,也没碰到过其他人,极少数人知道山里来了她这么个人,看到她,大家还以为她是从唯一的那条路上进来的。大家见她年纪也不算特别大,又是女子,有些诧异。 宋轩隔着人海又郑重朝水乔幽一礼,“此后,就有劳姑娘了。” 水乔幽没有多说其它的,只道:“出发。” 话落,她迈脚边村外走去,木庭连忙跟上她。 出尘指挥其他人有序跟上她,有些不舍老人的,被老人强硬要求跟上去。 出尘等到了最后,看宋轩也还没走,就想等他一起。 宋轩走上前去,嘱咐他,“好好照顾大家,路上,一切都听水姑娘的。” 出尘这时才听出他的打算,“你不走?” 宋轩浅笑点头。 “……为何?” 宋轩回头看向身后的众多老人,“我若是走了,以后无颜去见曾祖父。” 出尘随着他望向那些还在目送大家的老人,“……四叔让我必须看好你。” 宋轩回转视线,浅笑不落,慢声与他道:“兰苍王府的王孙认识我,我是竹海山庄的家主,官兵若是真的找到这儿,我在,才不负辜负这些长辈的苦心。” 出尘很快会意,望着他,骤然不知该说点什么。 宋轩在他开口之前催促他道:“大家都走远了,快走吧。” 出尘转头,走在后面的人,确实都已走出一段距离。 出尘在看宋轩,知道他主意已定,自己是说不动他的。 先前,宋四爷让人将宋轩送到这里,吩咐出尘看好他,出尘一直没觉得宋轩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对他也没有对宋四爷的那种敬重。此时,他内心却有些不好受。 他抬手也朝他郑重行了一礼告别,才去追队伍。 年太爷注意到出尘走远,宋轩站在那不动,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轩儿,你为何还不走?” 水乔幽走在队伍最前面,不曾驻足,带着人已经走出很远,离开的队伍拉了很长。 宋轩扶住他,望着那长长的队伍,道:“我也不走了,在这里陪你们大家。” 年太爷闻言意外,“你还年轻。” 宋轩笑道:“太爷忘了,我也是已经到了可以抱孙子的年纪了。” 年太爷想起,的确是这么回事,“那你也比我们年轻。” 老人们相携着往前走,宋轩扶着年太爷慢慢走着,“太爷,您跟随曾祖父那么多年,您说,按照他的脾气,若是他看到了今日的事情,可会责怪我?” 年太爷牵住他的手,“……你曾祖父,那么多晚辈,却最是疼你,哪里会舍得。放心,不会的。” 宋轩垂眸,一息之后再抬头,眼里笑意扩大,“太爷德高望重,您这话,我可就当真了。” 宋轩扶着年太爷,其余的老人跟着他们身后,一直送到了那处拐弯处才停下脚步,目送着那些年轻人和孩子越走越远,直至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在林中。 水乔幽走在前面,没有回过头。 不过,山路多弯,偶尔就能看见下面站着的众人。 最后一个弯,拐过去,就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况了。 众人忍不住驻足。 水乔幽瞧见,也走到了旁边视野更佳的高坡,站了一会。 天又开始飘雪了,且是小片的雪花,但今日的水雾却不算多,不妨碍众人的视线。 山下的一切,都到了大家的眼里。 再往前,一切都隐在身后。 队伍里有小女孩不解地询问自己的母亲,“娘,我们为什么要出去?” “因为我们要去走亲戚。” 女孩接了片雪花玩,“下雪了,我们还要走吗?” 她的母亲看着前面没人停,只能回她,“嗯。” “那会不会下大雪?” “不知道。” 山底下,众人瞧着队伍不见,周边树木已有零星白色。 年太爷也伸手接了片雪花,“下雪好啊!” 宋轩赞同道:“嗯。” “过几日,应该会有大雪了?” “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273章 努力 临近天黑,水乔幽带着大家到了前一日去过的山涧附近,她未再让大家赶路。 这一带还有他们平日打猎、放哨等准备的临时过夜之处,可供大家休息。她吩咐出尘安排过夜事宜,自己带了十个会功夫的壮劳力拿着刀绳斧锯前往山涧。木庭也要跟着她走,水乔幽就也带上了他。 其他人听她简明扼要地告知明日要过到山涧另一边去,都有些错愕,明白了她是带他们来搭桥的。 错愕完后,看她不像随口一说,大家准备砍树做事。 水乔幽阻止道:“去对面砍。” 所有人怀疑他们听错了。 水乔幽找了一处间距合适,地形平稳的地方,先将两捆绳子抛去了对面,随后又抛出一根同前日一样先过去了对面。 其他人看得心惊肉跳,忘了发声。 见她落地对面,望向他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 虽然他们都会功夫,可这一丈半宽的山涧,他们可没有把握能够和她一样轻松过去。 水乔幽知道他们过不去,将两根绳子的一头又都抛了回来,“绑起来,绑高一点。” 木庭反应快,忙牵过绳子找了地方固定。 水乔幽也将另一头固定。 绳子一绷直就可看出,水乔幽所站的地方地势要低很多。 水乔幽在对面喊问:“可有人能滑过来?” 木庭平日里实际上也好动,一听她问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脱了外衣搭在绳子上,二话不说就滑了过去。 其他人想喊他,都没来得及。 少年开始一股冲劲滑了出去,到了山涧上方,冷风直直吹上来,吹得他发抖,下意识往下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深涧,让他手上有点失力。 这时,对面有绳子飞了过来,绕上了他的腰,将因身体太轻速度变缓的他,拉到了对面,平稳落地。 “没事吧?” 木庭抬头见到水乔幽,连忙站直,稳声道:“没事。” 他转身朝对面招手,告知众人很安全,让大家赶快过来。 对面众人见他平安无事,也松了口气。 水乔幽目光从发抖的双腿上扫过,对着对面将之前没讲完的话讲完,“将绳子绑腰上,注意安全。” 对面众人面面相觑,木庭在他们的眼里还是个小孩,小孩都过去了,他们也不好说过不去。 有两人脑子比较灵活,听懂了水乔幽的提醒,当先选了够长的绳子一头绑旁边树上,另一头绑腰上,再如木庭一样滑了过去。 最后一点距离,水乔幽用绳子将人拉了过去。 木庭呆怔,原来还可以绑根绳子! 有人打样,有惊无险,剩下的人胆子也大了起来,跟了过来。 神哀山里山高林茂,哪个山头都能轻易找到上百年的大树。 众人跟着水乔幽走了一段,很快找到适合搭桥的。 等到天明,水乔幽已让几人在整条山涧上搭了三座简易的木桥,相互都有一定距离,通往不同的方向。 用了一上午,所有人从水乔幽他们最开始选定的地方过桥,平安转移到山涧对面。其后,水乔幽又让人将桥都毁了。 这日下午,雪越下越大,鲜少有停的时候。 雪厚一寸,山中就冷一分,孩子冻得直哭,妇人们也有些支持不住。 但是水乔幽没说休息,其他人也无人敢喊停。 过了山涧的第一晚,水乔幽没有准大家生火,就吃他们带出来的干粮。 直到第二晚,她才准大家生火打猎。 三日过后,水乔幽带着大家翻下了山涧对面的山头,山中积雪将大家走过的脚印全部覆盖,也再看不到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晚上,大家有幸找到了一处不小的山洞过夜。大家都很累,可多数人却都睡不着,到了半夜,除了孩子的哭声,还隐隐能听到啜泣声。 他们一直认为神哀山并不是他们的家,总有一日,他们会走出神哀山,回到他们真正的家中。 然而,才离开四日,大家就开始想那个未曾认做家的地方了。 水乔幽就着篝火在看地形图,听到这些声音,起身去了外面。 外面寒风呼啸,却也让人清醒。 水乔幽在外面站了一炷香左右,木庭突然跑了出来,递给她一截还烫手的烤薯蓣。 不等她说话,少年就打开拢着的衣摆给她看,“我今日在这旁边挖了好几根,还有很多。” 水乔幽没再推辞,“多谢。” 木庭摇头,自己拿了一节吃了起来。 水乔幽在他的介绍和推荐下,也剥起了手里那一截。 吃完之后,木庭还和她一起待了一会。 水乔幽让他先去睡,他回说自己不困。 水乔幽转头看向他,“有话问我?” 木庭被她看穿,有些尴尬,犹豫道:“乔姑娘,翻过这座山,我们是不是还要走很远?” 洞口点了火防狼,水乔幽通过火光将他神情看在眼里,回了他,“是。” “要走多久?” “看情况。” “那我们,能走出去吗?” 水乔幽的回答稍慢。 少年的眼里充满期待。 一息过后,水乔幽告诉他,“要努力。” 少年思索一瞬,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说可以的。” 水乔幽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不早了,去休息吧。” 木庭点头,走了两小步,又回头小声问她,“那我们走了,村里的那些老人会怎样?” 水乔幽转头,“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以后,我们可还能回来?” “只要你自己想,就可以。” 木庭跟在水乔幽身后几日,发现她虽然是女子,却比其他人都要厉害。她的话,听着更是让人信服。 她这样说,他觉得肯定是可以的。 他不再受其他人的低落影响,心情好了不少,他也确实有些困了,外面又冷,便不再打扰水乔幽,先进去睡觉了。 水乔幽一个人又在外面站了一刻左右,见风越来越大,将雪都吹向了洞口,才返回山洞中。过了这么久,山洞里面安静了许多。 还没走回她原先待的位置,听到一点异样的声响,再往里走了一点,就见苟八在剥花生,吃得津津有味。 苟八看到突然投下来的影子,也见到她,从袖子抓了一大把,豪爽地分享给她。 水乔幽谢过了他的好意,让他自己吃,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重新打开了地形图。 苟八却很热情地追了过来,将花生放到了她旁边。 水乔幽刚想让他自己吃,庄二嫂不知从哪冒出来,手持砍刀扣住了苟八还抓着花生的手,愤怒不已,“好你个苟八,我就说我那花生明明就放在我包袱里,怎么就不见了,原来又是被你个没脸没皮地给偷了。” 她话说完,看到水乔幽面前的花生。 水乔幽听她这么一说,也低头看向那把她还没动过的花生。 随即两人四目相对。 有人被庄二嫂的声音吵醒,循声望了过来,感觉到了他们那一处气氛的怪异。 苟八手不敢动,嘴却不认输,“谁偷了?我那是捡的,捡的。再说,这花生我又不是给我自己吃的,我是给乔姑娘准备的。就算这花生是你掉的,乔姑娘这么辛苦,吃你几颗花生,不应该?” 庄二嫂被他这么一说,一时愣住。 苟八趁此机会,弄开她的砍刀,飞快跑走。 庄二嫂反应过来,追了上去,“你个狗东西,你还敢拿乔姑娘做挡箭牌,看老娘今日不剁了你。” 两人在山洞里一阵追躲,将其他人差不多都闹了起来,好在最后出尘出面劝住了庄二嫂,让苟八将一袋花生都还回去,这事才完。 不过,他们这么一闹,倒是让山洞里的离愁别绪少了几分,其他人陆续又重新睡下。 水乔幽准备将花生还给庄二嫂,庄二嫂却先将那袋失而复得的花生提了过来,送给了她。 水乔幽大致听出其意,“我带了干粮,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留给孩子。” 她想将苟八先前给的也还给她,庄二嫂直接将花生放在她旁边,“乔姑娘,我开始说的是苟八那个狗东西,不是说您,您别介意。这就是些普通的山货,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您这千辛万苦,不远万里来帮我们,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您的,这些您别嫌弃。” 水乔幽还没学会他们的话语,却也听懂了一些,听到后面几句,看见她此刻的神情与先前的木庭其实是有一点像的。 “我没嫌弃。” 水乔幽话没说完,被庄二嫂打断。 “不嫌弃您就拿着吃。” “……我一个人也拿不了这么多东西。” “没事。”恰好就睡在旁边的木庭也被吵醒了,庄二嫂拿起花生,动作麻利地塞到了木庭手里,“让这孩子给您拿着。” 迷迷糊糊的木庭看着手里的花生一头雾水。 水乔幽在这里待了几日,知道外面进来的银子,在这里也有用,他们偶尔也会去外面换点所需的东西,若是真的出了神哀山,就更用得到了。 她没好再拒,就给了庄二嫂一锭碎银,“那就当我买的。” “这,这我不能收。” “你不收,这花生我也不能收。” 水乔幽直接将银子塞到了庄二嫂手里。 出尘听到动静,正好走了过来,替水乔幽劝了一句,也让庄二嫂收下。 庄二嫂听到他提醒大家都睡了,没好再退居,将银子收了下来。 收下之后,她又担心水乔幽还是因为之前她骂苟八误会了才要给她银子,就小声与她又强调了一遍,她真不是说她,还顺便给她例举了前几日苟八偷她萝卜还不承认之事。 一提起这事,庄二嫂更气了。 水乔幽想起了自己拔的那个萝卜。 庄二嫂后面那条路离唯一那条路相隔甚远,且不是同一方向,另外那一日,与大家知道水乔幽来的那日不是同一日。 水乔幽想说实话,但又不好承认。 正好,庄二嫂家最小的那个五岁小女娃睡醒没见到母亲就跑过来找她,水乔幽就从木庭给她准备的干粮中,抓了一大把肉脯给小孩子。 庄二嫂带着孩子走开了,水乔幽却更没有睡意了。 收了图纸,看到旁边的花生。 须臾,她拿起了一颗剥开。 一觉睡醒,苟八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不被晚上的事影响。 上午,水乔幽回头查看大家有没有掉队的,就见到他又顺了别人一把果脯。 一连两日,水乔幽无意间就看到他在五六个人身上顺到了吃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毛病,其实都一直防着他,却都被他得逞。他也学灵泛了,一次不再多拿,那些东西他都吃完了,还没人发现。 到了晚上,已经很晚,大家都睡了,他就在偷偷享受自己的成果。 水乔幽看见,朝他指了一下外面,自己起身朝外面走去。 苟八没反感,立即跟上她,到了一处离众人较远的地方。 水乔幽看着他手里的柿饼。 他一点也不心虚,还递了一个给水乔幽,“这是我自己晒的,乔姑娘,您也尝尝。” 水乔幽没接,“你这柿饼,是晒在木庭包袱里的?” 苟八的手略带尴尬地停住,“乔姑娘,您都看见了?” “嗯。这几日,你伸手时,我都看到了。” 苟八没想到她回得这么简单干脆,“……我没想偷您东西,我就是有点好奇这个柿饼的味道,想帮您试个味,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他将手里还没尝上一口的柿饼都递到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也没因他的胡说八道动气,“拿着吧。” 苟八一愣。 “您,不生气?” “我先给你记着。” “啊?” 苟八看她这和他人面对这事截然不同的反应,脑子一下灵光起来,“乔姑娘,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水乔幽没纠正他这个说法,低声与他说了两句。 苟八一听先有惊讶,很快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隔日,众人看到苟八依旧跟个二流子一样在前后穿梭,贼眉鼠眼。不过大家也习惯了,都护紧了自己的包袱。 离开村子的第十日傍晚,带着大家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鲤鱼背的下面。 水乔幽让出尘安排大家过夜,自己去周边查看地形,苟八很快避过其他人找到了她。 他又紧张又兴奋地小声报告,“乔姑娘,我找到那个混蛋玩意了。” 第274章 希望 水乔幽走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所有人。 苟八跟着她,眼睛往下搜了一圈给她指了东南方一个正在捡柴的年轻人,“就他,他叫齐山,前日,我见到他在捡柴的时候鬼鬼祟祟,他估计是看到我在,然后就没做什么。昨日早上出发时,他故意磨蹭到了最后,想在树上划一刀。一看到我,他就又将刀收回去了。” 说到这里,苟八得意起来,“昨晚,我趁着他睡着就把他刀给收了。今早他起来,没找到刀,就故意用树枝划破了自己的衣服,留了块破布条子。不过。” 他从衣袖里一掏,手上多了一块布条,嘴角咧开,“也被我给捡了。现在,你看他,估计又在使坏。” 水乔幽没有打断他肯定的推理,瞧了他手里的‘罪证’一眼,望向他指的人。 刚才和他人一起出来的人,已经落单。 “他是一直在村里?” “不是,他是今年上半年从淮地回来的。他爹娘都是村里长大的,就住我家前面不远。” 水乔幽没再问其他的。 苟八摩拳擦掌,“要不要现在给他按住?” “暂时不用。” 苟八闻言颇为失望。 水乔幽诚意与他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苟八胸抬起了一点,“不辛苦不辛苦。那我继续盯着他。” “嗯。” “好的。” 恰好齐山已经去往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苟八不再多说,先去盯人去了。 水乔幽仍在原地,看向底下路过的出尘。 出尘很快感知到,抬头见到她在看他,走了上来。 出尘已经做好了周边布防,询问她可有要补充的。 水乔幽给他指了对面两处高点的位置,让他再安排两个人。 出发当日,出尘已经想明白她让他走后面的意图。 这几日,他留意了所有人,发现了几个举止看着有些许异常的人。 五日前,他在后方打扫痕迹发现有树上有刀划过的痕迹。 这几日他又特意留心了,“这几日,未再见过那种痕迹。” 水乔幽瞧着山下因苟八的出现又换了地方的齐山,这人正好也在出尘怀疑的那几个人中。 水乔幽同他说了苟八的发现。 出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苟八这几日的行为举止,恍然大悟,却有些诧异水乔幽居然会用苟八来干这种事。 但是,再想想苟八那个人,这几日大家都只顾着防他,却都没觉得他有异常,就连自己都没发现他还‘身负重任’,似乎,他的确挺适合做这种事。 出尘回想了齐山的事情,齐山是今年从淮北退回神哀山的。他的父母之前在桑国,十年前他的母亲病死了,五年前他进入无舟,专门负责各商铺的货物转运,经常在青、桑、淮行走。竹海山庄出事后,他们有许多据点暴露,他的父亲也出事了。今年无舟经营失败,很多人一时无法安置,他和其他人一起退回了神哀山。齐山这人看着老实本分,做事踏实,在神哀山这几个月,也无任何异常,留给人的印象很好。 出尘着实没想到,他还会有另一面。 他也问了苟八所问,水乔幽回答照旧。 “那若他真的又做了类似的事情?” “等出去了再说。” 出尘微惑,但水乔幽不重的声音给了人不容置疑之感,他还是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路,水乔幽走过,可是,带着两千多人,这些人不像叶弦思带的官兵训练有素,个个身强体壮,在大雪纷飞的密林里行走,比一个人走要艰难很多,当时她只用了几日的路程,整个队伍一日走的路程却还走不到她一日所行的三成。 望不到尽头的林子,没有停过的白雪,好像没有差别的丛木,冷的小孩都快哭不出来了,大家几度以为他们是走不出那一片林子了,觉得他们都会冻死在那满是大雪的密林里,但是看到走在前面的水乔幽脚步从未有颓丧,他们又好像有了点希望。 众人提起村子的次数越来越少。 随着日子的流淌,他们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其它事。除此之外,他们也渐渐刻意去回避这件事。 好像,只要他们不提,他们不问,村里就会一切安好。等到他们下次回去,它还会是旧时模样。 只是,深夜之时,不少人睡着之后,眼角不自觉会流下泪水,夜里总是能听到啜泣声。 自鲤鱼背开始,水乔幽带着大家又足足走了十一日,终于顺利翻过了两个山头,靠近了她不再跟着官兵,开始绕行的地方。 这期间,齐山又想方设法在路上留了五处标记,三处都被苟八很快又破坏掉,这一切,齐山自己一无所知。 苟八在这件事找到了成就感,时不时还能在水乔幽那里蹭到吃的,对其他人那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失了兴趣,没再顺过别人吃的。 晚上休息,水乔幽自己一个人绕回了唯一的那条路上,沿途没再看到雍国官兵留下的痕迹,也未看到人留守。 临近拂晓,她返回休息之地,出尘在外面等她。 出尘见到她,欲言又止。 水乔幽等了他片刻,见他仍旧不说,就越过他过去了,并没有要主动问她的意思。 出尘见状,忙追了上去,终是问了心里之事,“乔姑娘,前面可是进山的路?” 他问了,水乔幽也没有隐瞒,“嗯。” “那……可能知道官兵到哪了?” 水乔幽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不知道。” 这是实话,过了这么多日,没有痕迹,水乔幽也已无法判断那些人到了哪里。 但是,她能确定,官兵还未出山。 出尘也清楚,叶弦思一行并未出山。 水乔幽来时,在鲤鱼背附近见到的人的确是他。 他在这山中长大,对这附近的走兽都算熟悉。甚至可以说,有许多走兽都是同他一起长大。 如此一来,他有了一项特殊的本事。 驭兽。 这附近许多走兽,他都可以请动。 叶弦思带人进山初期,行踪一直在他们掌握之中。 而这段时日,那些走兽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几个特殊的地方,就是那些信鸽到不了的地方。 不过,他知道他们没有出山。 “那您觉得,他们是否已经找到……” 话到嘴边,他又止了话语。 水乔幽和他面对面安静地站了一会,回了三个字。 “不清楚。” 她的声音没有犹豫,出尘也听不出她的情绪。 她如此一答,他没有话问了。 水乔幽问他,“可还有其它事?” “……没有。” 水乔幽走向营地。 白雪衬得四周有了一丝亮度,出尘看着她模糊的背影,心里的沉重,似乎散开了一点。 他望向村子的方向,或许,不清楚,就是一件好事情。 山里的雪,断断续续下着,积雪深处,已经可以没过小腿。四面八方时不时能听到树枝被冰雪压断的声音,这让前方的路,变得更加难走。 连续走了多日,就连那些为了打到心仪的猎物能够在雪地里趴两三日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妇人小孩的状态更不必说。 即使如此,隔日,水乔幽也没有让大家多休息,天一亮,便吩咐出发。 沿着前一日的方向继续走,就可拐到那条好走的路上。 这事,水乔幽没告诉众人,而是让他们转道往东行。 转道之后,进入了众人完全陌生的区域。 林中时不时断树,增加了途中的风险,一日能走的路程更少。 雪大走不动道,若是雪停,山壁上的雪就可化冰,稍一回温,就有坠落的风险,更不好走。这样的情况下,大家也不敢望雪停了,每日路程的缩短,也让他们休息的时辰缩短。 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大家想其他事的精力就更少了。 林中可以见到的飞禽走兽,也寥寥无几,出尘也不再向水乔幽询问村子里的事情。 夜半时分,大家就在心里祈祷,祈祷自己能够走出去,村子里可以平安无事。 走到后面,有不少人都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走了多少日,也不敢问还要走多久。 他们爬上了不知道是翻过的第几座山头的山顶,就在大家都逐渐以为他们无法转出这些山时,有人看到了远处白雪之下似有屋舍,并且好像还有不少。 苟八眼尖,这么多日也和水乔幽熟了起来,他激动地跑向水乔幽,问她,“乔姑娘,那是不是有屋舍?” 水乔幽望向他所指的方向,给予肯定,“嗯。” 她这么一回,苟八反倒是发起怔来,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那,那是哪里?” “苍益城。” “苍益城?” 水乔幽点头。 苟八扭头再看过去,“苍益城!苍益……我们出来了?” 苟八重新望向水乔幽,周边的人听到的声音都跟着他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再次点头。 苟八声音大了起来,“我们出来了!” 还想再喊一句,想起他们现在不适合做张扬的事情,又赶紧控制住自己。 其他人得到确定,也是难以置信,渐渐内心也激动起来。 苟八缓了一会,忙问水乔幽,“乔姑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苍益城近在眼前,他是有点想进去的,但是他自己也意识到进城不现实。 其他人听到,都不约而同止了话语,等着水乔幽开口。 水乔幽脸上神情一如既往,没有大家的激动,也无低沉颓丧。这样的她,初见似是不易亲近,现下却是让人逐渐心安。 水乔幽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继续往前。” 众人听了,纷纷往刚走的方向看去。 入目可见,依旧是山峦起伏。 在山中走了多日,下雪的日子已经减少,积雪开始变实成冰,并因早晚更冷,冰棱一日比一日厚,山中树木断裂之声此起彼伏,寒意更甚先前。 外面的山,并未比神哀山里好走。 不过,有水乔幽在前面步伐沉稳地带领着,众人未再有灰心丧气,萎靡不振。 离过年还有八日,采药翁上,也已下了两场雪。 水乔幽已经走了两个多月,大雪一下,本就无事可做的土匪们更加做不了什么了,不是睡觉,就是掷骰子。 土匪们也没钱,掷骰子赌的就是自己的口粮,金子三人不擅长这事,金子稳重,没准银子和甜瓜赌。 金子忙着学字看书,也不觉日子无聊,甜瓜和银子一看书就头晕眼花,日日睡已睡得腰酸背痛了,他们俩就牵着水乔幽的马在山顶上溜达。 山顶风实在太大,溜达了一圈,马不想走了,俩人停在了路口,找了个可以躲风的地方,烤着前一日好不容易挖到的薯蓣。 薯蓣还没熟,甜瓜往山下望了三次。 每次,山下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银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声同他道:“哎,你说,老大,不会是不回来了?” 甜瓜语气坚定地否定,“不可能。” “那老大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她走的时候不是和你说,只走一个月?” “……老大肯定正在办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老大的事,你瞎打听什么?” “……你都不知道,你就知道她在办大事?” “……”甜瓜理不直气也壮,“那你怎么知道,老大不是在办大事?” 银子觉得他这属于盲目信任,居安思危道:“那万一老大不要这马了,就是不回来了?” 甜瓜还没说话,离他们半丈远的马突然朝着银子喷了口气。 银子有点懵,拿手一抹,一脸……口水。 他一抬头,马似乎正斜眼看着他,大有他要敢再说点什么,就给他一蹶子的架势。 银子发愣,没敢发表不满。 甜瓜瞧着他的惨状,差点笑出声来,起身给马梳着鬃毛,马气势不变,却没有抗拒他。 甜瓜话语不带一点犹疑,“没有万一,老大过几日肯定就回来了。” 山中已多日无人进山,路边甚至连个路过的都没有,山下放哨的看到山下有一个身影。 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身影却在往他们方向靠近。 甜瓜正打算着回去一定得给马再喂点好吃的,山下有激动的喊声传了上来。 “大当家回来了!” 第275章 绑架 甜瓜和银子对眼,都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可有听到?” “你也听到了?” 俩人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刚才的喊声再次响起。 “大当家回来了!” 两人确定了对方的眼神,知道这次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甜瓜又愣又喜,对着马道:“老大回来了,你主人回来了!” 他二话不说想往下面跑,无奈路面结冰让他快不了一点。 马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也往山下跑去。它跑得比他稳多了,须臾就与他们拉开距离。 水乔幽没再让放哨的喊第三声,独自往山上走,行至半山腰,便听见了马蹄声。 不一会儿,那匹与她分别了两个多月的马,就冲到了她面前,稳住脚步后,高昂着头冲她哼哼起来。 两个多月不见,它似乎又胖了一点。 它冲下来,带起一阵风,水乔幽动作迅速地往旁边躲了点。重新站稳,伸手去摸它,它却躲开了她的手,哼哼的声音更大。 水乔幽收了手,没再强迫它,继续往山上走。 马儿见状,声音止住,呆愣须臾后,调转马头,看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自觉跟了上去,虽然嘴里鼻子还在哼,却没有哼的之前大声了。 马儿重新追上水乔幽,甜瓜和银子二人才冒出身影。 “老,老大!” 甜瓜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忘了路面结冰这事,放开了手里扶着的树,朝着水乔幽冲了下去。 没走几步,脚下就有点不受控制了。到了水乔幽面前,也没停下脚。 好在水乔幽手快拉住了他,才避免了他滚下山去。 甜瓜欣喜若狂,若不是想起水乔幽是女的,差点扑向她。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银子也随后赶到,看到真真实实的人,亦是发自内心的激动。 “老大!” 水乔幽轻轻点头回应,“这段日子,山上可好?” 俩人喘着粗气点头如捣蒜。 甜瓜连忙给她提过行李,“老大,您放心,您不在的这段日子,山里一切都好,大家都按照您吩咐的好好在山上待着,没人惹事。” 银子点头附和。 水乔幽走之前让金子他们从洼口凹上面扫的那批粮食,能让大家勉强吃上一两个月。 从她离开至今日,两个月早已过去。 那些粮食,应该早就吃完了。 她视线在俩人身上转了一圈,俩人都长高了一截,似乎和她身后的马有相同之处,看着都比之前结实了不少。 水乔幽边走边问:“山上可还有吃的?” 甜瓜将包袱给银子,牵着马跟上她,“有。” “还有多少?” 甜瓜回答稍慢。 水乔幽视线稍转,瞧了俩人一眼。 这个眼神,看似如旧,俩人却骤觉头顶多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甜瓜立马回道:“之前的粮食,上个月月底就没有了,您一直没回来,弟兄们就想办法又弄了点。” 说到这里,他也赶紧强调,“不过,老大,弟兄们都牢记你的交代,没有惹事。” 他老老实实小声同她交代,“我们就是,绑了一个人。” 水乔幽脚步微滞。 甜瓜看到,连忙详细说道:“您放心,我们查过了,他与官府没关系。其实,也不是我们想绑他的,是他自己上了海螺峰,发现了兄弟们,兄弟们怕他报官,就只好先将他给,给留下来了。” 不用水乔幽再多问,甜瓜和银子相互补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他们留下的这人,穿得和她先前让他们在苍益城里盯的那富家公子一样打眼,一看就是富家公子。 这个月初二,这人带着仆人,路过附近,看这里景色宜人,就上了海螺峰赏景。 留守海螺峰的人,记得水乔幽的交代,本来也没想他们怎么样,没曾想这主仆俩误打误撞闯进了他们寨子,还猜出了他们是土匪。 这种情况下,大家不想惹事,也没办法了,只好将人给留下了。 他们还没想好这人到底该怎么处理,那富家公子自己就说他家里很有钱,他们家可以用很多银子来赎他。 恰好那个时候,山上的粮食又开始见底了,海螺峰的人就将这主仆俩送来了采药翁,大家商量决定后,打算等水乔幽回来再说。 哪知,水乔幽一直没回来,各个山头都已找不出一口吃的了。天上又连只鸟都没有,山里能吃的,也早被他们挖得差不多了。 那富家公子告诉他们,他家离这里远,他们要是怕放他走他会去告官,他可以先在他们这里待着,陪着他们一起等他们大当家回来,让他们大当家做决定。他也不白吃他们的饭,可以先让他们带着他的小厮先去苍益的城里钱庄取点银子,他保证他那小厮不会去告官,也不会告知家里人。 大家饿的没办法,就只好带着他的小厮去钱庄里冒险一试。 那小子识相,真的没耍心机,取了一笔银子暂保他们公子。 他们用那笔银子换了粮食,够所有山头吃个六七日。 就是那富家公子家里怕他败家,每次也不准他再多取,一个月只准他在钱庄支取四次,就有点讨嫌。 他们看那俩人真的还算老实,就暂且将人留着了。 就这样,他们这个月暂时还不用为粮食发愁,上次在山下换的,还能吃上个三四日。与此同时,甜瓜也没忘水乔幽那匹马,每次去山下换粮,也给它添了不少上等草料。 说到这里,甜瓜觉得,那富家公子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他不仅真的没有想着逃跑,还告诉他们这么多粮食,怎么换才能不引起官府的怀疑。他们按照他说的,这么多日过去,官府果真没有注意到他们。 两人讲完所有事情,甜瓜信誓旦旦猜测,“老大,那人家里肯定非常有钱。” 水乔幽听出他的意思,神思却落在了他前一段话上。 这世上还有如此懂事知趣的肉票。 这样的人,能被他们绑在这山上这么多日。 甜瓜又给水乔幽汇报了各个山头这两个月的一些其他琐事,说得差不多时,三人也接近山顶。 山顶之上,东边靠近山壁的地方还有一处比它处高出两丈的巨石,上面有一古松,站在松树下巨石上眺望,入眼风景最是秀丽,如今山上还有白雪,更添风雅。 可惜,这山上都是些粗人,就连水乔幽也没这份雅趣去赏景,那里离大家平日活动的地方又还有一段距离,平日里根本就没人去那里,入冬之后,那里寒风呼啸,大家就更不会靠近了。 水乔幽一过路口,却发现那树下有两个人,一站一坐。 “那是何人?” 甜瓜和银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真的有人,甜瓜断定,“哦,他就是我们绑的那个人。” 水乔幽目光收回,转回到他身上。 甜瓜还给水乔幽介绍,“他喜欢在那下棋。” 甜瓜的语气毫无讶异,银子也点头,俩人对这种情况似乎已司空见惯。 此时,树下站着的人往四周望了望,无意间瞥到了水乔幽几人这边。 不一会儿,坐着下棋的人也起身看了过来。 水乔幽感知到远处而来的目光,回望过去。 水乔幽看不清俩人的长相,却又觉得站那的两人看上去有点眼熟。 对面松树下的人立即往下走,朝着水乔幽他们这边快速而来。 掷骰子的屋里没火了,有人出来拿柴,一出门,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三人一马。 自那次有人试图反水之后,采药翁上,各个都对水乔幽印象深刻。 尽管水乔幽风尘仆仆,脸上消瘦很多,他还是很快认出人来,短暂呆怔过后,急忙冲进屋里告知了众人。 屋里一阵慌乱,大家一窝蜂冲出屋来,知道那人没有说谎,各个自觉上前迎接水乔幽。 水乔幽听到了他们喊大喊小的声音,但也没说他们,点头回应后,就让他们散了。 这边众人一散,东面出现两个身影。 两人在这里畅通无阻,不像是遭到了绑架,反倒更像是来冬游的。 水乔幽一眼注意到他们,看清了二人长相。 东面的人视线能够看到这边,目光也锁定了她,步子跨得更大。 水乔幽心里一笑,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那般懂事知趣的肉票了。 因为,他们绑的那个人是夙沙月明。 水乔幽只留下了刚出来的金子、甜瓜、银子,见水乔幽停步,甜瓜想给水乔幽多介绍两句。他才张嘴,夙沙月明先他出声了。 “阿乔,久违了。” 水乔幽回了一礼。 观棋也给水乔幽见了礼,“水姑娘。” 甜瓜三人听着他们双方相互问候,呆若木鸡。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傻眉愣眼了许久,甜瓜惴惴不安询问水乔幽,“老大,你们认识?” 观棋微笑着替水乔幽回答了他,“你们大当家不仅和我们大公子认识,还认识了许久。” 观棋替银子牵过了马,平日里素来有个性的马对他一点也不排斥。 甜瓜三人,齐齐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点了点头。 甜瓜三人面面相觑,一起失语。 甜瓜终于明白旁边的马为何第一眼看到观棋就愿意让他摸它了,欲哭无泪。 夙沙月明见水乔幽脸上虽有疲惫,但人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提了多日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点。 “近来安好?” “一切皆好。” 既然他们绑的人是夙沙月明,一切不合理实际都是合理的。 天寒地冻,水乔幽暂时也没和夙沙月明多聊,让金子三人先请夙沙月明去喝茶,自己准备先回去收拾一下。 夙沙月明听了她回话,明白她要办的事,已经办好,点头应下。 金子三人见水乔幽没斥责他们,夙沙月明也没与她说什么,三人偷偷松了口气,连忙转换笑脸,金子银子殷勤地领着人往会客处走去,甜瓜去给水乔幽收拾房间。 水乔幽先回房间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服。 夙沙月明还在等着,水乔幽洗漱换衣都很快,一共用了不到一炷香,就出了房门。 这短时之内,夙沙月明手边的茶一口没喝,往门外张望了好几次。 看到水乔幽的身影终于出现,他又立马坐正,变回了以往不急不躁的端方君子。 水乔幽进来,他就让观棋先出去了,水乔幽也让守在这的金子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两人相互问候过后,水乔幽先问了夙沙月明,“怎么找到这来了?” 夙沙月明先未回她,又观察了一遍她的脸色,“我先给你诊个脉?” 水乔幽瞧出他眼里沉稳下的关心,点头将手伸给了他,“我还好。” 在夙沙月明的印象里,眼前的人,无论是对外物还是对自己,似乎永远都是淡然的。 她这句还好,听着让人安心。 但是,夙沙月明不再全信。 夙沙月明手指摸到她的脉搏,眉头不自知地轻蹙,果然如他所想。 她的身体状况,比她离开临渊城时差了很多。 庆幸的是,也没有他担心的那么差。 水乔幽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主动说起了在这求医一事。 夙沙月明听到她有看大夫,眉头展开,也没说她连他也不说一声就离开临渊城一事了。 他直言告知,“你的身体,比之前差了很多,暂时不能再劳累了。” 水乔幽很配合,“嗯。” 她如此配合治疗,夙沙月明更不好说她什么。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轻声问起了先前不好细问之事,“你去神哀山了?” 水乔幽听着他问,并未隐瞒,“嗯。” “可还顺利?” “还好。” “一切可安置妥当了?” “嗯。” 至于如何安置,水乔幽没有细说。 夙沙月明听出她不想多说,知道结果是好的,也没再多问,只是他叮嘱她道;“既然事情都办好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好好休养。” 水乔幽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他又给了一些医嘱,她都一一应下。 这样听话的病人,让夙沙月明这个大夫实在说不出一句重话,只希望她能言行如一。 夙沙月明收了银针,水乔幽的脸色比回来时好看了不少,脸上疲色却依旧难掩。 他知道她定然多日没休息好,她已平安回来,他被绑架这事原由也不着急说,就劝她先去休息了。 第276章 凯旋 水乔幽看出他在这儿也已待得十分自在,就没再同他客气了。 一觉睡醒,天色已黑。 夙沙月明一直在外面等着她,看她出来,又先给她把了脉。 她的情况还算稳定,精神也有所好转,夙沙月明总算稍微放心。 观棋已经做好晚饭,俩人一起用了饭,夙沙月明聊起了他来此的过程。 “你离开临渊城后,我去了原阳,也去了繁城。” 一开始,他就清楚她肯定不是回原阳了。他也知道她如此做的目的,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再追上她。 但是她让人那样转达了,他就必须去一次原阳和繁城。 “之后,我又回了离人庄,从西入雍,来的这里。” 水乔幽端着茶杯,刚想说话,夙沙月明又开口了。 “我来到苍益后,就听到雍国官兵已经进入神哀山一事。我打听了几日,都没有你的消息,猜测你估计也去了神哀山。说来惭愧,我不知神哀山该如何走,就算进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你,就选择了在山外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水乔幽望着他,听出他是清楚自己让人给他递话的意思。 既然清楚,又何必来这一趟。 水乔幽静默了片刻,才出声,“那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这事说起来也有些偶然的幸运。 夙沙月明猜到水乔幽估计已经进了神哀山,就准备在苍益城里等她。 只是,想到她此次进山的目的,他也不确定,她最后就算出来,是否还会经过这里。 回想他了解的她,她或许还做了周全安排。 于是,他依旧在苍益周边打听着与她有关的事情。 上个月,他在客栈偶然听到几人闲聊,有一人说曾在邵州一个小镇见过一匹好马,他猜测那匹马来自大苑。 这样的马,在民间可不多见,邵州苍益这种地方,更是如此。 夙沙月明一听,就想到了水乔幽的那匹马。 他也知道,她那匹马嘴有多刁。 若是真的是她的马,她一定会去有精草料的客栈或者专卖牛马草料的铺子,同时,她也不会去太打眼的地方。 顺着这条线索,他找到了邵州苍益交界处一个叫做幸福镇的小镇,知道有人曾带着那样一匹马出现在那里,并且不止一次。 他按照时日大致估算了一下,都是雍国官兵驻扎在苍益东郊的时候,确定那一定是水乔幽。 他让人又在周边打听了一番,没过多久,果真打听到周边的几个镇子上曾经也有人买上等草料,只不过都是不同的人。 这么偏僻的地方,既与官府无关,不可能同时出现许多上等好马。 这让他又想到幸福镇。 这些人买草料的地方,都在它的周边。那么那匹马,很有可能就在这附近。 那些买草料的人都是本地口音,本地人却对他们不熟。 这事让夙沙月明想起邵州苍益两地最严重的匪患。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上到了海螺峰。 到了海螺峰,发现上面真的有土匪,听到他们说什么大当家的,他就没走。第二日,他就被送到采药翁来了。 他们上山之时,甜瓜担心水乔幽那匹马在马厩里闷得慌,牵着它在山上溜达了一圈。 夙沙月明一上来,恰好看到了她那匹马,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听到他们说马是他们大当家养的,夙沙月明便被绑架了。 不过,这期间有一件小事,夙沙月明没和水乔幽细说。 他最开始想到是离幸福镇不远、又恰好地处苍益的山。只是他对地形不熟,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走海螺峰上去了。不过,幸好也不算走错。 说完自己的事,夙沙月明也问起了水乔幽的打算。 回采药翁之前,水乔幽已经去过附近的小镇,听到镇上的人说,还没有看到雍国官兵从神哀山出来。 水乔幽实话回道:“走一步看一步。” “可还回青国?” “暂时还不会。” 夙沙月明听出,有些事她还无法撒手。 “可有我能帮忙的?” 水乔幽迎上他的视线。 夙沙月明对上她的目光,自己先道:“最近,我在苍益城里开了几家铺子,还要在这待上一段日子。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和我说。” 水乔幽补眠的期间,夙沙月明已经让观棋和甜瓜去山下药铺抓了药回来,药也早就熬好。 夙沙月明没给水乔幽说话的机会,唤了外面的观棋,让他将汤药端过来。 水乔幽清楚了夙沙月明劝不动她,她也劝不动夙沙月明。看着黑漆漆的药,她也没再与他续说前一件事。 水乔幽看药还热,决定待会再喝。 夙沙月明又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不再打扰她,先离开了。 外面有一棵柿子树。 这个时节,柿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 水乔幽望过去,瞧见光秃秃的树影,突然想起了楚默离离开临渊城之前的某个晚上,他说的某句话就在她脑子里冒了出来。 本来起身想走掉的人,犹豫片刻,还是将碗端了起来,将药一饮而尽。 夙沙月明还让观棋给她买了蜜饯,她放下碗,看到旁边的蜜饯,又想起那晚,楚默离还给她带了很多不同种类的蜜饯,有了蜜饯,那些药好像的确没有之前苦了。 水乔幽捡了一粒放进嘴里,嘴里的药味冲淡了许多。 不过,淮地的蜜饯与青国的蜜饯口味似乎还是有些不同。 过了一日,采药翁上都知道了夙沙月明与水乔幽乃是旧识,夙沙月明从肉票转换成了贵客。 为了给水乔幽调养身体,夙沙月明继续在采药翁住了下来。各个山头的口粮问题,暂时也得到了解决。 有夙沙月明在,水乔幽休养了五日,精神也好转了不少。第六日,她一个人去了苍益城。 夙沙月明知道雍国官兵还未从神哀山出来,苍益城里如今还有诸多势力盘踞,她有她的考量,虽然想陪她一起,却还是没去了。 临近过年,苍益城里比前段时日要热闹很多。 水乔幽离开采药翁不久后,柳瑶芊离开了幸福镇。 她去了哪里,金子他们没有注意到。 水乔幽进城后,稍微转了转,去了柳瑶芊先前住过的客栈附近,旁边那个小摊还在继续开着,生意红火。 水乔幽在小摊上点了碗羊汤,坐了一炷香左右,客栈一切正常。 离开小摊,她去了一趟南城门,沿途没再遇到熟悉的面孔。 南城门内外,多了几个小摊贩,其中还有一些外地口音的。 前往神哀山的入口处,官兵设了营帐,一直在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从南城门返回,水乔幽就去了走马街。 走马街照旧是熙熙攘攘,脏乱不堪,街口的地方乞丐比起之前只多不少。 水乔幽没有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转身折返,在附近找了家茶楼听书。 从茶楼出来,天已快黑了。 她又去了趟柳瑶芊以前住过的客栈,在大堂用了顿晚饭,确定柳瑶芊目前没有住在那里。 茶楼客栈里,都有人在猜,武冠侯世子与兰苍王府的王孙去了神哀山这么多日还未出来,到底怎么样了。 好的,不好的,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 用完饭后,水乔幽走进了走马街。她特意避开了灯光明亮之处,没人注意到她。 那家当铺还在营业,外面的小摊贩也未收摊。 一直到下半夜,下起了大雪,走马街的人开始变少,当铺才关门。 夜深人静,当铺旁边的宅子楼上亮起了灯。 水乔幽查看周围后,上了屋顶,掀了一片瓦,看见里面是类似于书房的格局,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书案前磨墨,准备写点什么。 水乔幽将手里的一个小纸团扔了下去,纸团正好落在男人手边。 男人见到,立即抬头。 水乔幽已经将瓦盖了回去,离开了屋顶。 男人没有从屋顶上方看出异常。 他又连忙逡巡四周,打开窗户查看,看不到任何人影后,打开了纸团。 纸团上只用神哀山所有暗语写了一个字。 撤。 水乔幽离开了屋顶,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她立在当铺外面,站了大概半个时辰。 当铺和它周围都没有人出来,也无信鸽,旁边楼上的烛火也熄了。 直至拂晓,周围如旧。 水乔幽离开了走马街,城门打卡之时,就离开了苍益城。 当日晚上,苍益城里送来消息。 兰苍王府的王孙与武冠侯世子带着人从神哀山凯旋。 水乔幽看到消息,在窗前看着雪花飘飞站了许久。 翌日一早,她又下了采药翁,去了苍益城。 城里各处,都已经在说兰苍王府的王孙和武冠侯世子围剿神哀山凯旋一事。 他们是昨日下午从神哀山里出来的,兰苍王府王孙与武冠侯世子都平安无事。苍益郡守昨晚给二人设了洗尘宴,有人从宴上听到了武冠侯世子亲口说,此行不负圣恩,找到了竹海山庄的家主,并已将山里乱党全部诛杀。 兰苍王府王孙、武冠侯世子以及苍益郡守已分别将这件喜事上奏雍皇。今日一早,苍益郡守让官府发出告示,剿灭大邺乱党,乃是大喜,官府决意,除夕之夜,不行宵禁,与全城百姓同贺。 武冠侯世子从凉肃带来的人,驻扎在南郊。今年除夕,他们是无法赶回凉肃了。兰苍王府王孙与武冠侯世子都拒绝了苍益郡守的邀请,一早又回到南郊,和其他人一起过年。郡守连忙将除夕宴改在营地,带着能够赶来的属地官员与众人一起过年。 整个南郊,从上午开始,进出之人就络绎不绝。到了夜晚,比城中还要热闹。 这样的热闹,足以证明,外面所传,皆为实言。 这晚,因官府之令,城里许多铺子都还开着,到处都是烟花爆竹之声。水乔幽没有出城,在街上最是热闹之时,去了走马街。 这晚的走马街也带着新年的氛围,吃年夜饭的时辰,街上的人也没见少。 水乔幽挤过人群,去到了那家当铺旁。 除夕之夜,当铺里与外面截然相反,没什么生意。铺子里只有一个伙计在守店,伙计听着外面的热闹,有些向往,走了出来和门口的几个摊贩闲聊,又看了场烟花,烟花落下,伙计进了当铺,将门给关了。 不多时,伙计空着手从当铺大门离开,朝走马街外面走去。 一炷香过后,当铺旁边的那些小摊贩也陆续收摊离开回去吃年夜饭。 水乔幽换了高点的位置待着,视线往下,可以将附近景物都收入眼底。 前面一条街,又有人开始放烟花。 烟火在空中炸开,衬得走马街这一片也是亮的。进屋的人又纷纷出来观看,尤其是小孩,成群结队,兴奋地在街上奔跑。 这时,当铺旁边的那座宅子,东面没挂灯笼的侧门出来一人。 空着手的人,很快就挤入了拥挤的人群。天上烟花绚烂,他却只顾低头赶路。 水乔幽没有跟上他,依旧停在原地未动。 他走过一个路口,后面多了一个尾巴。 与此同时,那侧门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身影跃出,很快也挤入人群。 当铺和周围的宅子仍和周边其它宅子一样,灯火通明。 后者走过了两个路口,不久后,路口边也有小摊贩离开。 水乔幽捡了颗石子,打灭了当铺隔壁宅子里面檐廊下的两个灯笼,宅子里的光线暗了不少。 一盏茶过去,宅子里的光亮也无变化。 东南方和西南方两座有阁楼的宅子里,陆续有人从阁楼的窗户探出头来,望向当铺所在的方向。 不到半盏茶,有人出现在当铺旁边宅子周围。他趁着无人,从隐蔽处上了屋顶,往两座宅子里查看了一番,快速离开。 他刚走,另一个方向也有人到了当铺侧门,同样谨慎查看一番后,返回来时的方向。 水乔幽借着万家灯火与绚烂的烟火,将两人行走轨迹看在眼里。 很快,两人就分别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两处相隔不远,都在上次信鸽失踪的附近。 水乔幽记住地方,先去了东南方。 第277章 新年 那幢小楼屋外挂着春联,在这走马街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水乔幽直接走的屋顶,看到里面还空着一个小院子,这和拥挤的走马街特色又有点不相符。 院子里没人,屋里门窗上有几个人影。 水乔幽靠近了一点,他们正在谈论当铺的异常,几人口音略有差异,都是水乔幽没有听过的口音,有两人口音与淮北几郡有些相似。 屋里又派了两人前去当铺查看,剩下的人暂且留在屋里等看情况。 水乔幽悄声离开,转去了西南方。 两处所隔距离,对水乔幽来说,只是半盏茶的事。 楼下有人放哨,她照旧走的屋顶。 屋里的人也正在二楼讲当铺的事情,听口音似乎也是淮地人,水乔幽大致能听懂一些。 他们也准备再派俩人去当铺周围查看一遍,确认里面的人是否真的已经离开。有人提出疑问,既然官兵都从神哀山出来了,他们为何还留着当铺的人。 为首之人回了他一句,不该问的别问。 水乔幽跟着俩人出门,随着他们一起到了当铺外面,东南方来的人刚好从另一边离开,他们没有看见,水乔幽却看见了。 俩人翻进院墙,水乔幽在外面站了一会,也跃进了院墙,然而她并未落地,脚只是在院里那丛竹子上落了一下,又出了院墙,往东南方而去。 带着冰雪的竹叶晃动,发出的声响吸引了先进去俩人的注意,顺着竹子,他们很快看到了她的身影,下意识追上了她。 水乔幽步伐没有太快,与前面的人保持了些许距离,也未让后面的人跟丢她。 很快,前面俩人回到了东南方的小楼,水乔幽放慢了脚步,后面俩人正好在小楼前追上她。 她停住脚步,猝然转身,夺过了其中一人手里的刀。 她骤然停步,俩人反应不及,脚步未止,脖子上几乎是同时传来痒意,还没想到去挠,人就不受控制往前栽去,扑倒在地面上。 右边那人脖颈处喷出来的血有一部分喷到了旁边的院门上,通过门缝,漏到了里面。 水乔幽头也未回,扔下刀朝外面走去。 没过多久,旁边有人陪孩子出来放爆竹,爆竹点燃,微光照应出了周围的事物,小孩子看到了扑倒在不远处的人…… “杀人了,杀人了!” 惊叫声很快混合着爆竹烟花之声在巷子里响起,那宅子里的人听到声音出来查看,一开门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外面则已围了不少人,他们连忙又将门给关上,所有人立即从后墙离开。 西南方的人也被外面的喧闹影响,派了人出来查看,他们挤过人群认出死的是自己人,赶紧回去禀报。其他人听后,一看外面越发热闹,也顾不上其它的,则迅速收拾东西离开了走马街。 今夜不宵禁,为了保证城中安全,官府多安排了不少巡夜的官差,走马街里也有官差过来巡视。 听到死人,官差很快朝出事的地方赶,走马街变得更加热闹。 水乔幽瞧着两方都离开后,跟上了西南方的那一伙人。 走了一段,对方选择了分开走。 水乔幽扫了一圈,随便选了一个跟上去。 那人逆着人流往外走,挤出了走马街,选择了往北走。 水乔幽跟着他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处偏僻的屋舍。 屋里烛火点燃,可以看出是一间废弃的铺面,一看就是许久没人来过了。 他在里面坐立不安,时不时往外张望,明显是在等人。 水乔幽站在外面陪着他一起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周围除了他们两个,仍旧没有其他人影。 他有些坐不住了,开窗往外张望,就在这一瞬间,他正面传来破空之声,他没听到声音,却似有直觉,望了过去。视线还未完全抬起,一支袖箭已插入他额心两寸不止,人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便倒了下去。 水乔幽意识到不对,立马望向袖箭飞来的方向。 可惜这一片夜色太浓,什么都看不见。她追过去,也未见到人影。 她再赶向窗边,人已没了气息。 他额上插着的袖箭,看着倒是眼熟,与她之前见过的几次袖箭极为相似。 水乔幽没有动它,清除掉自己来过的痕迹,也赶紧离开了。 这晚,城外,苍益辖区所属官员正在与从神哀山出来的功臣共庆除夕,城内,各处亦是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热闹非凡,走马街传出来的惊叫声,被这热闹掩盖了。 南郊营地,最大的营帐之中,苍益郡守将主位留给了兰苍王府王孙。 王孙杨卓却想将主位让给武冠侯世子叶弦思。 叶弦思谢过了他的好意,直接走向了下首的位置。 杨卓只好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杨卓这次进山,身体又感染了风寒,看了大夫,精神却还是有点差。 宴会上,他没有什么架子,为人谦虚有礼。 此次宴会,一是为庆除夕,二则也是当地官员替杨卓和叶弦思此次大捷办的庆功宴。 宴会开始,在场官员纷纷起来给二人敬酒。 杨卓受之有愧,谦逊道:“各位大人谬赞了,吾愧不敢当。这次的事情,主要还是仰仗叶世子,若是没有叶世子,吾恐怕都还不能从神哀山里出来。” 他自己也举起了酒杯,想要敬叶弦思。 叶弦思在他开口之前回话,“王孙自谦了,此行多亏有王孙同行,我等才能不负陛下信任。这次的功劳,王孙位居首功,当之无愧。” 叶弦思的声音温和,话语中带着人人都可听出的诚意。 杨卓对上他的眼睛,想要感谢他的话,停在了嘴边。 叶弦思先给他敬了一杯酒,“这一杯,我替所有同行的将士敬王孙。” 话落,叶弦思一饮而尽。 今日在场的多半都是官场的老狐狸,在这之前,大家发现,虽然今晚是兰苍王府的王孙坐在主位上,但是,他说话做事之前,似乎都会看叶弦思,大家一看这种情况,就有了领悟。可如今瞧着这一幕,大家又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并不是他们猜的那么回事。 武冠侯世子还是十分尊重这位王孙的,谨守本分,没有一点年少成名的倨傲。 杨卓见到叶弦思已经将酒喝完,只好道:“叶世子,言重了。” 叶弦思的右手在神哀山里受了伤,手上还缠着绷带,他身上另还几处伤,在山中待了多日,治疗跟不上,伤口恶化,他的身体也还有些虚弱,脸上比杨卓还白,不宜饮酒。他又敬了今日前来的所有当地官员一杯酒,就先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席了。 他的身体状态大家都看得见,堂堂武冠侯世子也没有一点外界传言的自傲,反倒是十分谦和,其他人也不好留他。 他一走,本来想退席的杨卓就不好再说退席的话了,只好打起精神, 同众人一起过除夕。 今年有了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采药翁上大家也过了个好年。 水乔幽早就交代晚上不回来,甜瓜等人颇觉遗憾。 不过,看到酒肉摆上桌,大家也很快将这遗憾放下。 今年,夙秋没有同来苍益,夙沙月明也留在了采药翁上过年。 水乔幽出门之后,他才知道她不在山上吃年夜饭,晚上吃饭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采药翁上的人知恩图报,知道这个年能有酒肉必须得感谢夙沙月明,酒一上桌,大家就轮流给他敬酒。 夙沙月明应付了几杯,连忙找了个透气的借口先出来了。虽然他知道水乔幽晚上多半是不会回来了,却还是时不时往路口张望。 甜瓜还想找他敬酒,看他许久没进来就出来找他,见到这一幕,猜测他绝对是在等水乔幽。 他机灵劲蓦地出来了,返回屋里小声与金子银子讨论,“哎,你们说,夙公子是不是对我们老大有意思?” 银子一日日的就想着吃,还不懂他说的那些事情,咬着块羊排大咧咧地问道:“哪个意思?” 甜瓜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看向金子。 金子倒是听懂了,但是为人相对稳重,没有随便发言。 甜瓜顿觉自己像在和两个傻子说话,不想和他们说了。 旁边一个成了亲的大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人平日里和甜瓜几人关系也不错,就在这时赞同了他的发现,“不用怀疑,夙公子就是对大当家有意思。” 甜瓜恍若找到了知己,“是吧?” “嗯。这个事,你大哥我有经验,不会错的。” 啃着羊排的银子,听着听着突然开窍,“噢,你们说的那个意思是那个意思?” 甜瓜又撕了只鸡腿堵住他的嘴,“不然你以为哪个意思。” 甜瓜又问旁边的大哥,“那你说,老大对夙公子有那个意思吗?” 大哥沉思,“夙公子相貌英俊,又有才有钱,按说,一般女子,肯定都会心悦他,想要找个他那样的做夫君。” 他话还没说完,银子脑子灵光一闪,拿下鸡腿,插话道:“你们是说,老大会嫁给夙公子?” 其他三人,话语停住。 银子不管他们,看着桌上的好酒好菜,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若是老大嫁给夙公子了,那我们是不是顿顿都有肉吃了!” 他前面的总结,三人还没想那么远,但他后面这话,成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仔细一想,似乎很有道理。 不过,甜瓜觉得,夙公子若是能入赘到他们采药翁,那就更好了。 他眼睛一转,提着酒壶去了外面找夙沙月明,请夙沙月明再进去喝酒。 夙沙月明想要婉拒,甜瓜先他出声。 “夙公子,我们老大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回来的,说不定,她要明日才会回来呢。” 夙沙月明被看穿心思,嘴里的借口不好再说。 甜瓜又离他近了点,小声问他,“夙公子,你是不是想娶我们老大?” 夙沙月明没想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人微微一愣,须臾,他却也大方承认,“是。” 甜瓜眼睛发亮,“那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娶到我们老大?” 这个问题,将夙沙月明暂时问住了。 甜瓜脸上笑容扩大,“我们可以帮你。” 夙沙月明质疑地看着他。 甜瓜见他不信,给他指了屋里的几个人,“他们几个都是成了亲的,对这种事情,最有经验了。你若向他们请教,保证心想事成。” 夙沙月明原本已做好打算在这等水乔幽回来,听到甜瓜这话,片刻后,又跟着他进了屋。 桌上的酒是山上众人都喜欢的烧刀子,不香却够烈。 屋里的人一起说说笑笑,一直到了半夜,一半人都醉了过去,这顿年夜饭才散场。 夙沙月明喝酒是数着喝的,但是第一次喝这种酒的他,没有弄清楚它的威力,散场之时,他看人也是重影的。 观棋亦被大家灌了几杯,扶着夙沙月明出来,经风一吹,头也有些晕了。他扶着夙沙月明回房,夙沙月明很快熟睡,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也倒头就睡,主仆俩人都忘了等人这事。 苍益城里,虽然暂时解除了宵禁,但是城门口早就不允许一般人通行了。水乔幽从走马街出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将就了半晚,城门打开后,就快速出了城,返回采药翁。 她回到采药翁上时,夙沙月明醉酒还没醒来。 这个早上,苍益城里则和采药翁上的安静截然不同。 天亮没多久,又陆续有人在城里好几处地方发现了尸体。 除夕之夜,去走马街的官差不敢扰了南郊营地各位贵人过年的好兴致,便没立即将事情上报。 新年第一日,城里又出现了四具尸体,他们就不得不将这件事情上报了。 所有地方官员昨晚都是过了子时才离开南郊营地回城的,今日一早一个个都又去了南郊营地给兰苍王府的王孙与武冠侯世子拜年。 官差们只好去了南郊禀告城中之事,很快,叶弦思与杨卓就也知道了这件事。 叶弦思知道苍益城里还有大邺乱党留有的据点,除此之外,城里也有诸多不明势力。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直觉此事不简单,当即带了人亲自进城查看。 第278章 想法 看了走马街发现的那两具尸体,他没有看出杀人者的来历。 另外还有四具尸体,都是在不同的地方发现的,其中有两人是死于流星镖,有两人都是中了袖箭而死。 流星镖很普通,体现不出有用的线索。两支袖箭,做工略有差异,所用材质却都是一样,制作工艺精湛,很少有民间铁匠能够打造。 叶弦思立即让人全城搜查可疑之人,让官府发布悬赏告示征集线索,协助官府破案。 不管是叶弦思还是杨卓,对于苍益来说都是贵人。贵人还在,出了这种事,郡守也是十分紧张,更怕有人想对他们不利,没有任何推诿,马上命令府衙众人取消休沐,全力侦破此案。 大年初一,苍益城里到处都是官兵的身影。 这个年关,淮北凤仙也迎来了一位贵人,安王楚默离。 除夕之夜,凤仙郡守想设宴款待这位贵人,贵人却拒绝了,也让他翌日不必带人去给他拜年。 可若是真不去,实在是失礼,不知尊卑,凤仙郡守实在不知安王那话是真性情还是客套,为难了一晚上,翌日一早一个人去了军营给他拜年。 楚默离正要出去巡防,见他冻的衣服上都有了一层冰霜,也没再斥责他这份心意,让人给他准备了马,带着他一起在边境线上跑了半日。 再回到军营,楚默离让他回去休息,他再没客气,瘸着腿回城了。 楚默离拿上马鞭,准备去另一个方向看一看。 刚出营帐,时礼给他送来了雍国官兵从神哀山凯旋的消息。 据悉,雍国官兵此行,找到了先前从丹河逃走的竹海山庄庄主宋轩,彻底捣毁了他们藏在山里的据点,已将乱党全部剿灭。 进出神哀山,只有一条路。这两个月,萧翊一直守在神哀山入口附近,整座山,除了雍国官兵,再无他人进出。 目前,叶弦思带人驻扎在神哀山外,还未做离开打算。 苍益城内,多方势力盘踞,八星司的人还在城内。 除了此事,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夙沙月明的。 邵州、苍益两地都没有夙沙月明的踪迹。 楚默离看了消息,又转回营帐之中。 时礼跟在他身后,感受到他周身气息与先前有了些许不同。 斟酌了须臾,还是没有随便开口。 营帐里挂着一张九州舆图,楚默离盯着神哀山的四周看了许久。 时礼站在下首,放缓了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良久,楚默离终于出声,“告知萧翊,叶弦思离开苍益之前,他也继续在那待着。” 时礼没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情绪变化,迟疑少时,请示道:“那可还要再派人在苍益、邵州两地打听水姑娘的消息?” 这两个月,萧翊也让柳瑶芊在苍益、邵州两地,多方打听水乔幽的消息,截至目前为止,仍是一无所获。 柳瑶芊遇到水乔幽又跟丢她之后,楚默离想起水乔幽带走了那匹大苑宝马,提示他们先找马。他们又将邵州、苍益都找了一遍,的确找到了那匹的踪迹。然而,那些踪迹都是柳瑶芊在苍益城里遇到水乔幽之前留下的,在那之后,那匹马也失去了踪迹。 楚默离偏转视线。 时礼骤觉压力,赶紧道:“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欲走。 楚默离转过身来,问道:“可有联系上夙秋?” 时礼感知到头顶的压力消减,缓了口气,“还未。” 去年,夙沙月明到原阳后,未再让夙秋与他同行,一个人又离开了原阳。此后,他们查到夙沙月明去了繁城,他在那里待了五日,没有找到水乔幽,就离开了繁城,返回了肃西山。 自那之后,他似乎未再下山。 水乔幽的毒还未解,不仅是楚默离觉得他这行为反常,就连时礼也觉得他不可能就此留在离人庄。 虽然他们都知道离人庄在肃西山上,却不知它具体在哪里。一直以来,从无外人进过离人庄,他们又无法去离人庄验证此事。 在那之后,他们查了许多地方,都没再查到过他的踪迹。 此次,楚默离也让萧翊和柳瑶芊在邵州、苍益两地留意了他,得到的结果,却和之前还是一样的。 夙秋被夙沙月明留在原阳后,赌气在原阳多待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回了肃西山。 他回去之后,也再未下山,并与他们失了联系。 时礼已经想办法联系了他几次,均未成功。他们也无法从他那里,验证夙沙月明是否在离人庄。 他以前从来不会失联这么久,他这反常,让时礼忍不住猜疑,他是不是被他兄长控制在家中了。 “公子,我们可要派人去肃西山找一找夙秋?” 楚默离沉默了一息,却道:“不必了。” “那,属下再想想其它办法。” 楚默离也否决了,“也不用了。” 楚默离看出时礼的想法,但是他先前见夙沙月明兄弟俩相处,能够看出夙沙月明很宠爱这个弟弟,应该是不会强迫他做什么事的。 夙秋不再与他们联系,应该和夙沙月明没关系。 夙秋也十分在乎他这位兄长,楚默离如今回想以前的事情,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夙秋自己的决定。 若是如此,他们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再联系上他了,派人去找也是无用。 若不是如此,凭借他的本事,真遇到什么事,应该也很快能解决,会主动联系他们。 时礼一时没跟上楚默离的想法。 楚默离却没再多说,挥手让他下去了。 时礼不好再说,行礼退下。 营帐里只剩下楚默离一人,他的手指间,多出了一枚铜钱。 他看着铜钱,想起它的主人,想起以前他与她的几次交锋。 她看起来好像对世事都兴致索然,实则有一股一般人没有的韧劲。 她那样的人,肯定不会轻易就死的。 楚默离肯定了心中的想法,眼睛瞥到旁边的一摞公文。 上面有一份信笺,是今早从邵州来的。 所述之事,还是与云川天有关。 最近,有人探听到,云川天实乃大邺末年重臣所创,云川天上除了大邺太祖留下的藏宝图,可能还有消失多年的传国玉玺。 这个消息出来后,除了江湖人争相前往,雍皇也派了人前往邵州,寻找云川天。 楚默离看着信笺,沉吟片刻,拿过了纸笔,给中洛写折子。 兰苍王府王孙与武冠世子均在苍益,除夕之夜,苍益城中接连发生命案,苍益上下官员,都被吓得不轻。 夙沙月明睡醒之后,得知水乔幽已经回山,对于醉酒一事颇为懊悔。 夙沙月明在来苍益的途中,听到了《云上月》上新的事情,想办法将第二册与第三册都买到了。之前,这书和他的多数行李都放在客栈,昨日观棋与山上的人一起下去办年货,回客栈将那两本书拿上了山。 得知水乔幽还未休息,夙沙月明快速洗漱过后,连忙带着书去给水乔幽复诊。 水乔幽这才知道,《云上月》出了第三册。 当晚,她翻开了那本书,不知不觉又看到了天明。 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梨花树下的两个孩子,她呆坐了许久。 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她推窗望出去,外面不知何时又下雪了。 窗外除了少了一棵梨花树,所见一切似乎与书中描述的俞白离去的那一日是一样的。 原来,他一个人,在那高山之上,过了那么多年。 水乔幽握着浮生,仿佛看到了梨花树,看到了躺在树下的人,和她记忆中的人没有太大区别。 大年初一,苍益城中就戒严了。 正值新年,街上本就没几个人,这一戒严,看着官差时不时在各条街道穿梭,行人更少。 城里戒严,接下来一段时日,水乔幽都没再下山,也约束了其他人,不准进城。 这段日子,夙沙月明也一直在山上住着,有他在,她的气色终于恢复了不少。 除夕那晚,甜瓜几人都给夙沙月明提了不少获取水乔幽芳心的建议,可是,夙沙月明翌日醒酒后一想,那些建议似乎与水乔幽补的性子都不相符,最后也没挑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转而又想到水乔幽的身体,决定还是先配置黄泉解药为重,暂时没想这事了。 一直到了正月十六,水乔幽才再次下山。 她没有去苍益城,而是去了海螺峰下的幸福镇。 上元节已过,镇子上的铺子,陆续都开门营业了。 水乔幽在镇上走了一圈,选了生意好的那家客栈走了进去。 此时,正好是晌午,一楼已有几桌客人,唯有东边角落还有空位。 她在那不打眼的地方坐了下来,等菜的时辰里,将其他客人的闲谈都听入了耳中。 她前面的那桌客人,苍益口音,是昨日从苍益城里出来,准备去上荆做生意的。 右前方那桌客人,正好是要进苍益城的。 右前方那桌客人先前听说了苍益城里除夕之夜死了不少人的事情,还听到说这其实是有人想要刺杀兰苍王府王孙和武冠侯世子。官府为了抓到凶手,让城里戒严了许久,日日挨家挨户查人,这个年,闹得人心惶惶。他们也不知道这凶手有没有被抓到,有些担心他们此时过去是否安全。 一桌三人聊着聊着发现隔壁的客人就是苍益人,就与他们打听了起来。 隔壁的客人没有拒绝,与他们说了说城内的大致情况。 他们听到的的确没错,这些事情发生后,官差很快在走马街查到好几处可疑的地方,只是官差去晚了,里面的人都跑了。新年的前几日,官差到处在找嫌疑人,闹得大家都不敢出门。 一直到了初十,官府才将作案之人全部追捕归案,三日前,官府终于解除了戒严令,城门口已经可以正常进出了。 隔壁还有客人,听到他们说这事,也凑了过来,好奇问起了作案之人。 “那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杀的?” “听说,那些被杀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他们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真的是要刺杀兰苍王的王孙?还是武冠侯世子?” “具体是什么人,官府还没公布。” 竖着耳朵的众人一听颇为失望,既然没人知道,大家也没再继续聊下去。 水乔幽用完饭,出了客栈,又在路边一家生意不错的茶摊坐了坐。 坐了一盏茶,听到客人聊起了同一件事。 “我有个内家侄子在府衙后厨做帮厨,他听说那些杀人的,好像是想要复辟。”他用嘴型大致说了个‘淮’, “的乱党,躲在了走马街,他们本来是想刺杀武冠侯世子的。” “那后来呢?” “他们在走马街与人起了冲突,行踪暴露了,就将发现他们的踪迹的人都给杀了。” “那被他们杀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大邺乱党。” “大邺?” “嗯,听说,他们一直都藏在走马街的那间当铺里。” “那他们怎么会起冲突?” 这个问题将知之甚多的人给问住了。 这时,茶摊又来了一位客人,整个茶摊只剩下水乔幽那一桌还有空位。 摊主在问过水乔幽、得知她不介意后,请客人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一起听旁边的客人闲聊了许久,直到那些客人都陆续离开,坐在她对面的人,抬高了头上的斗笠。 “乔姑娘。” 水乔幽轻轻点了一下头以作回应。 出尘轻声向她禀道:“城里的人,都接出来了。那日跟着他们的尾巴,我们都借官府的手处理掉了。他们刚才说的那两伙人,被杀的身份未明,另外一伙,多半都是淮国旧人。这段日子,官府除了在城里查到了他们,还查到了三伙来历不明的人,其中有一伙人都是青国人,不过,看他们的能力,不像您说所的八星司。您说的那位擅长追踪的姑娘,当铺的人说,最近都未在城里见过。” 水乔幽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南郊如何?” “雍国官兵,仍旧在那。听说,兰苍王府王孙和武冠侯世子,正在等雍皇旨意,只要旨意一到,他们就会带人返回凉肃了。” 第279章 撤走 “那日出城,可还顺利?” “还算顺利。人都根据您的吩咐,先安置在东郊了。”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目光回到近前。 出尘被她这么一看,警觉起来,“可是有不妥?” 水乔幽沉思了少顷,暂时没说,“其它的事呢?” 出尘已经与当铺确认过,截至他们撤出苍益城,他们仍未找到那个买走山茶花坠子的人。他们在文杏街药铺里看到的杨卓,没有派人联系过他们,这期间也未有人持坠子出现他们在苍益的任何一个据点。 他们和宋四爷的联络中断,并不是出在苍益城,他们的消息每次都是正常送出的,但是整个下半年,他们都没有收到过宋四爷的回信,逐心阁出事后,他们也无法联络上逐心阁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也不清楚。 当铺掌柜告知,文杏街的那个小摊并不是他们的据点,自从与宋四爷、逐心阁都断联之后,他们就意识到当铺可能不安全了。他们便在城里挑了个新的联络点,就在那个小摊后面的一处废宅里。 其它人有事要去那时,都先会在那个小摊坐坐,确定没人跟踪。 出尘也已经去核实过,那个后面的确是有一处废宅。 水乔幽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几下,吩咐出尘,“下次,让齐山去联络他们。” 走出神哀山后,水乔幽暂时也没让出尘处置齐山,亦未控制他的行动,依旧只是让人暗中看着他。 出尘听到她这吩咐,立即会意,“是。” 水乔幽放下茶杯,看着他,问了一句,“大家可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 水乔幽闻言,没再问了,准备起身离开。 出尘又道:“叔伯婶娘们都托我给您拜年,想让我问问您,何时再过去。如今大家都安置好了,他们都想请您吃顿饭,好好感谢您。尤其是庄二婶子,让我请您,不忙了一定要去她家吃饭。” 水乔幽起身的动作停住,没有立即应话。 出尘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有些琐碎和僭越了,她显然也不是个日日闲得没事的人,连忙又道:“大家知道您忙。” 话未说完,水乔幽声音响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替我谢过他们的好意,过段时日,我就会过去。” 出尘愣怔一息,反应过来,赶忙应下,“好的。” 水乔幽没再多说,放下茶钱,起身先离开了。 出尘又坐了半盏茶,才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这日,水乔幽虽然没去苍益,却让金子进城了一趟。 她回到采药翁没多久,金子也回来了,给她带回了城内的最新变化。 苍益城的各个城门口的确已经可以正常出入了,听说杀人的凶手都已经被官府捉拿归案。 关于这些人的身份,金子又听到了三个不一样的说法。 说法一,走马街的那两伙人,一伙是淮国旧人,一伙是江湖杀手,那里一直都是他们的据点,他们这次和淮国人起了冲突,完全是偶然,最后反倒被淮国旧人灭口了。 说法二,城内有青国探子,除夕那夜,那些人就是普通人,是不小心撞破了青国的阴谋,被灭口了。 至于什么阴谋,暂时还不晓得。 说法三,走马街的那间当铺其实是大邺乱党开的,当铺里好像藏了什么宝贝,走马街的那些可疑之人都是冲着当铺去的。 什么宝贝,目前也不清楚。 反正虽然官府说凶手抓到了,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外界还不清楚,城里说什么的都有,也没人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除了凶手,大家还听说官府近日在城里也查出了许多身份可疑之人。 金子上午去了一趟文杏街,正好撞上杨卓去看病,他仍旧在向姓木的老大夫打听他的那位恩人,大夫还是同样的回答,未曾来过。 文杏街后面那条街上的那个卖吃食的小摊还在开着。 至于南郊那些官兵具体什么时候离开,没人清楚。 金子这边刚说完,甜瓜拿着邵州那边收到的消息跑过来了。 这个年关,邵州境内,外地人比往年任何时候都多,现在小孩子都知道他们那里有个叫云川天的地方,云川天上有藏宝图,找到藏宝图就可找到宝藏,找到宝藏,他们下半辈子就可衣食无忧了。 除了宝藏图的事,传国玉玺的事情最近也传了出来。 天霜馆前段日子还证实了云川天实乃大邺末年重臣所创,曾经商氏遗孤就是得到了云川天的庇佑,才有机会聚集那些大邺乱党,复辟之心不死。 另外,最近还有人在邵州见到景家大小姐了,这更让大家坚定了这些猜测。 听着这些,甜瓜对这云川天和宝藏都有些好奇了。但他也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这宝藏他肯定是找不到的。 他看问题的角度和其他人亦略有不同。 他想着,这么多人都往邵州去了,那其中肯定会有有钱的。 他们已经多日没有开张,老是靠夙公子接济也不是事。想到这里,他恍若知道了水乔幽让他们收集山下消息的目的。从水乔幽这里出去后,他连忙又让在山下的人打起精神,嘱咐他们,见到那些看起来有钱的,一定要盯紧了。 知道叶弦思和杨卓带着那些雍国官兵还驻扎在南郊,接下来的日子,水乔幽也没去过苍益城,未让人特意去打听他们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水乔幽换了身男装,再次去了幸福镇。 出尘已经在茶摊上等她。 茶摊上客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他们。 水乔幽坐下后,出尘与她说起了他们上一次商谈的事情。 “已经让齐山去见过当铺的人了。” 那日当铺内外撤出来的一共有八人,其中,当铺是两个伙计一个掌柜,他们先前并未见过出尘。 除夕那日,出尘带人去接应他们,没有透露他们是从神哀山出来的,而是按照水乔幽交代的,说他们是逐心阁派来的。 这些人,也不认识齐山。 他们见面时,当铺掌柜向齐山问起了神哀山的情况,齐山没有透露。 昨晚,当铺有个伙计,却想要溜出去。 人被抓到后,他说他是想回苍益城里,去看望他心仪的姑娘,他担心当铺暴露,影响她,只是想确认她的安全。 他们已经根据他交代的去城里确认过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前日,那姑娘就与家里人去外地探亲了。 出尘请示水乔幽,“是否再问问齐山?” “暂时不用 。” “那当铺这些人,仍让他负责?” “嗯。” “好的。” 出尘也知雍国官兵一直驻扎南郊的事,知道他们明面上是在等雍皇允许他们撤离的旨意,实际上也是为了看看那里是否还会有人进出。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从神哀山里出来了,可这武冠侯世子与兰苍王府王孙若一直不离开苍益,对他们来说,也是威胁。 尤其是那武冠侯世子,雷霆手段,现在正在督促当地官府在城里到处清查可疑之人,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对他们会十分不利。 出尘询问水乔幽,他们是否应该做点什么。 上元节过完,眨眼便是开春了。 可是,今年的春日似乎比往常年份来得更晚一些。 水乔幽瞧着街边屋檐下那一排排好几寸长的冰棱,淡声道:“不必了。” 出尘担忧,他们什么都不做,那些人何时才能离开。 可看水乔幽并未忧心,似是自有打算,他也不好违背,就没再说了。 正月下旬,整个淮南都又陆续下了雪,雪后又出现了冻灾,一点都没有春日来临的现象。 四季无常,让整个淮南百姓叫苦不迭。 年前朝廷担忧百姓暴动,后来开仓赈粮了一次。然而,发出来的粮食寥寥无几。再遇冻灾,那些秋收不丰的地方,家家户户陆续都揭不开锅了。朝廷一直没有给出有用的救济之策,上荆等地,水运繁盛,如今受灾最是严重,灾民到处都是。年才刚过完,百姓又日日聚在官府门前,让官府放粮。官府却是宣称,无粮可放。 这样反复一段时日之后,出了几次乱子,官府都快要镇压不住了。 雍皇指派了好几个人前来处理此事,也无效果,影响反而越整越大。 苍益邵州一带,因寻宝的外地人增多,稍微还好上一点,不过,难民也是越来越多。 叶弦思与杨卓在苍益城外的南郊驻扎了多日,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有病的,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段期间,没有人从神哀山里出来,也无人偷进神哀山,苍益城中的可疑势力也被清除的差不多了。 二月中旬,雍皇旨意抵达苍益,命二人一同前往上荆救灾,那些将士则由叶弦思的副将先带回凉肃。 杨卓与叶弦思收到旨意,知道灾情紧急,当日便离开了苍益,前往上荆。 听到这个消息,出尘想起那日水乔幽看向屋檐的那一眼,恍然大悟。 雍都凉肃,朝廷也已查明,先前武冠侯遭举报之事,纯属有人特意诬陷,勾结大邺乱党、淮国遗民这些事,都是子虚乌有。雍皇力排众议,已命武冠侯复朝履职。武冠侯世子围剿神哀山有功,也已恢复先前所有官职。 叶弦思与杨卓等人一走,苍益城就冷清了许多。 三日后,水乔幽年后第一次去苍益城。 她在城里慢慢走了一圈,没再遇到脸熟之人。 文杏街后面的那个小摊仍旧开着,水乔幽过去点了碗羊汤,慢慢吃完,去后面走了走,确实看到了一座废宅。 苍益城里,没再有人找过那个山茶花坠子。 只不过,当铺那个伙计心仪的那位姑娘与她的家人,探亲依旧未归。 转眼又是一旬过去,围剿神哀山的事,也逐渐在苍益城中淡去。 就在这段时日,留守仙人指路的人发现他们那山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户人家 。 最近难民多,税赋这两年也是一涨再涨,他们听那些人基本都是苍益口音,以为他们都是因为这些原因特意跑到山里来的。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将此事禀报了水乔幽。 水乔幽吩咐,若是那些人没有发现他们,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不必管。 土匪们想了想,理解了她的意思。 那些人看着对他们构不成威胁,若是将人赶走,闹得被其他人知道,可能还容易带来麻烦。 她这样吩咐了,他们想通之后,就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在这之后的半年,陆续有人发现,还有几座之前官府剿过匪的山上,也出现了几户人家,那些人看上去都是普普通通的山里人。 水乔幽没有对这些人上心,其他人也就没管。 这些山上,虽然官府标榜安全,但是本地人对匪患的严重程度和官府做事的能力都是有所了解的,若非必要,都尽量不往这些山上走。 故而,很长一段时日,除了山上的土匪,都没人知道山上多了人家。 天气回暖,有人上山,偶有见到一两户人家,听到他们说的是本地口音,下意识以为他们以前就是住在山里的,也没当回事。 仙人指路的人发现山里多了人家的同时,苍益城里,多了一家小镖局和一家专做香料生意的小商号。 香料铺子里的香料都是域外来的,需要店家自己派人去域外采购,东家看镖局就开在他们的对面,就干脆请了镖局与他们合作。 镖局后院,甜瓜和银子看着金子送走对面香料铺子的东家,仍然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甜瓜捏了一把旁边银子的胳膊,“我们以后真开镖局了?” 银子疼得龇牙咧嘴,不再怀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假,“好像是。” 甜瓜有些不明白,“老大怎么会突然想开镖局呢?” 银子看着对面据说很赚钱的香料铺若有所思,“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更多的有钱人。” 甜瓜偏头,“……” 还别说,听着还挺有道理。 不过,有一件事,甜瓜是确定了。 那就是水乔幽年前出去了两个月,他肯定她是去办大事了,不然,她哪里会有银子给他们开镖局。 第280章 线索 甜瓜银子讨论水乔幽开镖局的真正目的时,水乔幽从后门离开了镖局。 出了镖局,她绕了一圈,到了香料铺子的后院。 木庭正在院子里点货,听到敲门声忙去开门,见到她又惊又喜,“乔姑娘。” 账房先生出尘正在旁边库房忙,听到木庭的声音,忙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出尘陪着水乔幽在后面大致转了一圈,询问她是否还有需要指示的地方。 水乔幽对做生意并不精通,没有充这个内行,只是提醒他,这苍益城地处偏远,历来商贸不盛,不需要太打眼的人。 出尘很快会意,记了下来。 俩人停在檐廊之上,出尘看她没有其它要指示的,与她禀告了另外的事情。 先前从苍益城里撤出去的那几个人,一直都听从安排在东郊待着。前日,掌柜托齐山问了出尘,他们还要在那里待多久,之后要如何安排。 齐山这段时日都很老实,没再做那些小动作。 出尘昨日让齐山回了话,让他们等。 水乔幽没有对他的处理提出异议。 出尘询问水乔幽,“这件事解决后,齐山可还要留着?” 水乔幽负手望了须臾外面的冻雨,转身朝旁边的茶室走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初春的寒冷融合在了一起。 出尘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跟上去,给她换了杯新茶,斟酌着用词,试探开口,“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示姑娘。” 水乔幽接过了茶,默许他说。 “如今,那些官兵都已经撤了。开春了,神哀山里的雪,应该也会化了。解决完这些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水乔幽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明确告知道:“不行。” 她不重的声音里透着不容商量,出尘话语停住。 他愣了一会,试图再次争取,“此行我们一定小心,快去快回,定不会耽误其它的事情。” 水乔幽睫毛微微抬起,淡看着出尘。 出尘忽感压力,和她对视的眼睛下意识往下了低了点。 水乔幽缓声道:“你觉得,你们能想到的事情,叶弦思想不到,还是杨卓想不到?” 几息过后,出尘明白过来,不敢再说。 “可还有其它事?” “没有了。” 水乔幽放下茶杯起身,朝外走去。 出了香料铺,水乔幽从南城门出了城。 现在还不适合郊游,南郊比之前冷清了许多。 水乔幽走上较高的那个山头,朝着神哀山的方向站了一会,从南郊绕回采药翁。 走了很长一段,都没有遇到其它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直留心着周围的动静,尽量不留下痕迹。 即将换一座山头时,身后树枝随风摇摆的声音似乎有了些许不一样。 水乔幽脚步未停,左手轻抬,衣袖扫过旁边一株山茶花树,带着冰棱的树叶,朝着她身后的灌木丛飞去。 一个身影从灌木丛中跃起,略显狼狈的避开了那一片片带着杀气的冰树叶。 水乔幽踩着旁边的树干转身,浮生已经到了手中,直接截断对方的退路。 对方还没站稳,先感受到了头顶笼罩下来的压力,赶紧抬刀反手去挡。 短刀与浮生相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时,双方的脸都露在对方的眼里,认出对方来。 右辞先喊出声,“水姑娘!” 水乔幽扫向他腰侧的腿停住,手上浮生也收了力道。 饶是如此,右辞还是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 他忙收了手里的刀,解释道:“我刚才看到这边有人影,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会是姑娘。” 他更没想到水乔幽如此警觉,他才跟过来,她就发现他了。 看到是他,水乔幽将浮生收了回去。 右辞看到水乔幽,疲惫的眼里有了希冀,连忙问她,“姑娘何时来这的?可是为神哀山而来的,你可知山里如何了?” 他身上冰霜不少,明显不是刚到这山中的。 水乔幽知道他是听到了关于神哀山的那些消息,“他们出来了。” 右辞还有许多想问的,听到她这话,整个人反而发怔了两息,反应才跟上。 出来? “真的?” “嗯。” 淡淡的声音,给人信服之感。 但是这件事,实在是让人惊讶。 右辞看着她淡然的神情,似有所悟,猜测道:“……你去过山里了?” “嗯。” ……她既然去过了,那她所说,就是真的! 这短短一个字,右辞悬挂了多日的心,终于稳定了一点。 水乔幽往采药翁的方向迈脚,“换个地方说。” 右辞连忙跟了上去,走了几步,他叫停水乔幽,请她在原地等一会,自己急忙往他刚来的方向跑去。 水乔幽在原地站了一盏茶左右,他才重新返回,手里多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小孩子睡着了,脸冻得又红又白。 右辞给水乔幽介绍,“他是陶二爷的孩子。” 水乔幽看他只抱着一个孩子,有些话,没有再问。 她没问的话,右辞自己说了出来,“这次,我去凉肃,只带回了这个孩子。” 水乔幽将身上的披风给了他裹孩子,没说什么,先往前走了。 右辞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天又快黑了,先也没再多说了,抱紧孩子赶紧跟上了她。 水乔幽将右辞和孩子带上了采药翁,甜瓜比她先回来了一点,但是甜瓜不着急,走得慢,双方在半路上撞上了。 甜瓜见到水乔幽身后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男人手里还抱着个孩子,脑瓜子瞬间转了好几圈。 最后,他嘴比脑子快,警惕地看着右辞,小声问水乔幽,“老大,这一大一小是你在山下绑的?” 可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看起来好像都不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水乔幽脚步微滞,“以后,他就是镖局的镖头。” 甜瓜的各种想法打住,重新扫了右辞一圈,错愕道:“就这文弱。” 他光顾着说话,忘记了看路。 天色一暗,路上就开始结冰。 他脚下一滑,人往山壁边栽去,吓得他将‘书生’二字卡在嘴边。 右辞伸了条腿,挡住了他下滑的趋势,稍微用力,就将他又推了上来,脚再往前一挡,他就重新站稳了。 甜瓜呆了片刻,惊魂未定的他将嘴边的两个字吞了回去,没再质疑水乔幽选人的眼光。 上山之前,水乔幽已经同右辞说过,山上是土匪寨,一路上,右辞也没多说话。 他抱着的孩子,一直都没醒。 水乔幽早就看出那个孩子感染了风寒,到了山上,得知夙沙月明在自己房间里配药,就让甜瓜抱着孩子去给夙沙月明看看。 走了这一路,右辞看出这山上的人虽然是土匪,却被她管理的都很有规矩,知道这里是安全的。 他听到她这上面有大夫,将孩子给了甜瓜。 水乔幽也问了他,听他确定不用去看大夫后,带着他去了自己住处的会客厅。 右辞见没了其他人,与她说起了自己此次凉肃之行。 去年,他收到宋四爷的消息,就来了雍国。 逐心阁的事情太突然,雍国朝廷清查他们的力度太大,逐心阁的据点损毁的比较严重,好在他们之前在各处抽调了不少人去吹雪巷,人员损失不算太糟糕。 稳住这件事后,他就去了凉肃。 他在凉肃待了一个半个月,打听清楚了陶二爷的妻儿所在之地,做好了营救计划,打算将人救出来后,就将人送往神哀山。 然而,营救的前一日,他察觉到了异常,多了个心眼,延迟了行动时辰。 随后,事情的发展果然验证了他的猜疑,他们去找的地方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那是等着他们的陷阱。 发现是陷阱后,他及时撤离了之前的地方。 很快,凉肃就戒严了,官府的人到处在找他们,他们之前的据点全部被查抄,他没找到人,一时也无法从凉肃撤出。 雍皇下令清剿神哀山,他听到消息,心中担忧,却无法前往。 幸好,他是借着吹雪巷出来的,身份还可遮掩。 一直出不去,他也没急着出去了,想方设法继续打听着陶二爷妻儿的消息。 多方打听验证后,终于在去年十月底,他在凉肃城西的一处秘牢找到了陶二爷的妻儿。 可他去的太晚了,有一个孩子,早在一个月前就病死在牢里了。 陶二夫人也已病弱不堪,她没有跟他走,将剩下的幺儿交给他后,在牢里自尽了。 他幸亏也只是带了一个孩子,否则他们有可能都出不来。 临渊城已不是适合他们去的地方,右辞将孩子带出来后,就往神哀山的方向来了。 为了躲避官兵的搜查,这一路上他带着孩子东躲西藏。接二连三的出事情,保险起见,右辞也没联系其他人,这也让他的行程变得很慢。还没到苍益,就听到了雍兵从神哀山凯旋的消息。等他赶到苍益,那些官兵已经撤离。 他是六日前到苍益的,他听到了城中那家当铺的事情,在城中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可以联络的地方,也没有轻易联络其他人。 尽管官府已经放出消息,神哀山的大邺乱党已经被全部歼灭,右辞还是想回神哀山一趟,想去亲自看看。 不过,叶弦思与杨卓这两人,都让他不敢大意。 想到他们离开的时日,他没有立即就进山。因为带了个孩子,他也没在城中停留。 这几日,他带着那个孩子躲在了靠近了神哀山的入口附近的山上,查验官府的人是否真的已经全部撤走。 同时,他想,若是有其他自己人与他一样想要进山,那么他也可以看见。 正是如此,今日,他才能在山里遇到水乔幽。 右辞从凉肃出来后,也没有与宋四爷联系过,如今水乔幽在这儿,却没见到宋四爷,他不免有些担忧。 “四爷,他可还好?” 水乔幽没有瞒他,“他还在临渊城。” “那他……” “不知道。” 右辞稍作思考,明白了宋四爷应该是为了水乔幽能顺利前往神哀山,特意留在了临渊城。 她这句不知道,让他意识到临渊城的形势也不容乐观,具体如何,她多半也是真的不知道,就没继续问了。 水乔幽也没再问他其它的,喊了人去给他收拾房间,让他今晚先休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她这么一说,右辞又想起一事,当即跟她说了。 “那个红绮,有线索了。” 雍国官府将陶二爷的妻儿抓走后,将他们换了好几个地方关押。 这些日子,右辞带着陶二爷的孩子一路逃亡,从小孩子的嘴里知道了他们那段日子的一些经历。 小孩子从没有这种经历,被吓得不轻,也正是因为被吓到了,对那些日子见到的人和事记得比较清楚。 他告知右辞,他和他娘到他救他们的那个地方之前,还在一个很冷的地方待过,那里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被关着。 他们看不到她,但是她总是喜欢唱歌吟曲,他们就知道那里面还关着一个人。 看守她的人因为受不了她总是半夜三更发疯,偶尔会骂她。 陶二夫人起初以为她是个疯子,后来听到她与他们对骂,感觉她又没有疯。在这个过程中,陶二夫人与小孩子,都听到了她的名字。 这种经历让小孩子对她的存在印象深刻,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红绮。 只是,后来陶家母子被换了地方关押,小孩子说不清楚那里到底是哪里。 听到他说红绮,再听他描述的情况,右辞觉得他们遇到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在找的人。 若是那个人真的是他们找的那个红绮,那就进一步佐证了他们先前的猜测。 只不过,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右辞已经带着他出了凉肃,一时半会也无法回去验证了。 夙沙月明为了给水乔幽配制解药,一连熬了几个大夜,终于又配制出了一款新药。 正想让观棋去看看水乔幽回来了没有,甜瓜就抱着个孩子冲了进来。 “夙公子,老大请您给这个孩子看看。” 观棋接过孩子,好奇问道:“这谁的孩子?” 甜瓜又一次嘴比脑子快,“老大的。” 第281章 牵马 观棋刚想将孩子放椅子上的动作顿住,孩子差点摔地上去。 夙沙月明听甜瓜说是水乔幽让他将孩子送过来的,起身走过来。走到一半,听到甜瓜回答,脚步也是一跄。 甜瓜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歧义,连忙将事情始末补充完整。 观棋赶紧又将孩子捞了回去,夙沙月明脚步恢复如常。 孩子的确感染了风寒,但也不算特别严重,夙沙月明给他看完让甜瓜带他去休息,吩咐观棋给孩子煎药,自己拿上新配的药去了水乔幽那里。 水乔幽和右辞刚说完,夙沙月明过来了。 看到右辞,夙沙月明猜到了那个孩子的来历,脚步比先前缓了一点。 两人也算旧识,不用水乔幽多做介绍。 夙沙月明与右辞大致讲了一下孩子的情况,右辞谢过他,先去看孩子了。 屋里只剩下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两人,夙沙月明向水乔幽求证了一句,“那个孩子,是陶府的人?” “嗯。” 两人看着右辞满是风霜的背影,一起沉默下来。 片刻后,夙沙月明想起自己带来的药,扯开了这个话题。 夙沙月明的到来,让木老对水乔幽说的三个月早已过去。但是,夙沙月明给她试了很多药,却依旧不能完全解那黄泉之毒。 水乔幽如今的情况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有些不适,自己扛一扛也能过去。她自己没有一点焦虑,夙沙月明给什么药,她也从不质疑,非常配合,无效她也不会说什么。 这反倒让夙沙月明焦躁起来了,却又担心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不敢表现出来,尽量神情轻松地将药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接过服用之后,他整个人却都绷了起来,紧紧瞧着水乔幽的脸,眼睛没有一点眨动。 “可有不适?” 水乔幽摇头。 夙沙月明微微松了点气,立即给她把脉。 可是,她的脉象还没变化。 他想,或许是药效还没发出作用。 他安抚水乔幽,让她耐心等待。 等待了一个时辰,他给她又把了三次脉,却依旧没有变化。 “抱歉。” 水乔幽反过来安慰他,或许明日就有效用了。 夙沙月明知道明日多半也达不到他预期的效果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说其他的。 水乔幽瞧他眼下的乌青,看出他估计又是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她沉吟少时,诚心与他说道:“我现在觉得挺好,这解药,若是没有,也无关系。” 夙沙月明抬起视线,“阿乔……” 水乔幽阻断他的话语,“真的。” 夙沙月明对上她的视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夙沙月明坐了会,看时辰不早了,不再打扰她,起身离开。 水乔幽将他送到了门口。 夙沙月明跨过门槛,脚步又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又转过身来。 “阿乔,其实,有一种药,或许可以解黄泉之毒。” 夙沙月明深吸一口气,又走了回去,“此药名为落回,可解百毒。” “落回?” 水乔幽想了起来,他之前同她提起过这种药。 夙沙月明将几次想与她说的事说了出来,“只是,这药,药效到底如何,我并不能确定。” 他知道水乔幽肯定听得很糊涂,便给她讲了这药的来历,并给她说了连逸书曾经给水羲和找药之事。 水乔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你是说这药可以起死回生?” 夙沙月明摇头,“水羲和并没有活过来。” 所以,它是否真的能解百毒,他也不敢肯定。 水乔幽瞧着他担忧的神情,没有说话了。 夙沙月明再次问了她一句,“你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药?” “没有。” 夙沙月明看出她说的是真的,没再问其它的。 水乔幽多问了一句,“若是,用了这药,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夙沙月明闻言,想到水羲和,一时又有些后悔与她说这事了。 “算了,我再找找其它的办法,你别着急,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的。” 水乔幽不着急,大概能懂他在顾虑什么。想到他刚才第二次问自己的事,又觉得他好像还有其它的话想说却没说。 尽管如此,看到他离开,她没叫住他。 水乔幽转身往屋里走,无意间瞥到了搁在一旁书案上的《云上月》。 她瞧着书,忆起夙沙月明所说。 落回。 难道就是她百年后醒来的原因? 它不是没有药效,而是,药效延迟了? 翌日一早,水乔幽带着右辞下了山,去了那家香料铺子。 右辞从出尘那里了解到了神哀山一事的详细始末,知道水乔幽的考量是对的,也对出尘等人重复了一遍,任何人暂时都不可以回神哀山。 他和水乔幽都这么要求,出尘等人没再起这个心思。 右辞接手了这些后续的琐事,他做事比出尘更加老练,很快就让香料铺子和镖局都走上了正轨。 七日后,东郊那些人,有些等不住了,掌柜的趁着看守的不注意,偷偷进了苍益城,去了文杏街后面的那个小摊。 他只是在小摊前面晃了晃,就去了后面的废宅。 不多时,摊主放下与其玩闹的孩子,提了桶泔水也往后面走去。 第二日,右辞上了采药翁找水乔幽。 “人,找到了。” 水乔幽猜测道:“小摊上的那对夫妇?” “是的。” “谁的人?” “雍国朝廷的人。” 当铺的那个伙计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实际是掌柜。 那个掌柜在那个当铺多年,之前一直都忠心耿耿。 三年前,他的发妻和两个儿子都相继因天花病逝,他人也颓丧了起来,不久后就染上赌钱的恶习。仅仅半年,他不仅输光了家产,还欠了别人三千两银子。债主让他拿当铺和当铺的财物去抵,但是当铺并不是他的私产,他根本没银子可以还。他也不敢上报,被威胁逼迫了几次,当铺的事情就被人查了出来。 这期间,他还和一个寡妇好上了,两年前,那个寡妇有了身孕。他刚知道这个事情没多久,那个寡妇就失踪了。后来就有人找上了他,让他做内应。 他起初是不敢的,可是多次被逼还钱,差点没命,也为了那个孩子,他就只能答应了,重新选联络之地时,他在对方的指示下,特意选了那个小摊后面的废宅。这样一来,他也失了暴露的风险。 正因如此,当初那个山茶花坠子出来的时候,他没贸然去找杨卓。因为除了杨卓这人本身可疑,他也担心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这是针对他而设下的一个局。 他们具体是谁的人,他也不清楚,只听过找他的人自己说他们是朝廷的人。走马街那两伙势力,他之前并不知道,也不清楚他们分别是什么人,是不是和朝堂的人是一伙的。那个寡妇,他后来没有见到过,那个孩子,他也没见到。 他之前并不认识齐山,是齐山第三次来找他时主动向他表明了身份,给了他神哀山里众人撤离的消息以及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他用他的那些事威胁他,他不得不出来。 齐山这么做,也是感知到了自己已经有了暴露的可能。他无法出去,即使猜测到出尘让他负责与这些人联络可能是个陷阱,却也不得不铤而走险、赌上一把,赌水乔幽和出尘没有意识到当铺有问题或者是将目标转移到了那个伙计身上。 这个人,实际上去年无舟出事之前,他就被雍国官府的人盯住了,他能够撤回神哀山,并不是他的侥幸。 雍国官兵顺利进入神哀山,就是他提供的路线。 当铺掌柜的身份是那些人告诉他的,让他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利用。 至于,当初放走他的人到底是谁的人,他和掌柜一样,并不清楚。 他没有见过叶弦思,也没有见过杨卓,地形图最后怎么到了叶弦思的手里,期间过程,他都不知道。 右辞说完,请示水乔幽,“你可还要再审问一遍?” 右辞在这方面的能力,水乔幽还是相信的。再问,估计也问不出更多了。 “不必了。” 右辞听懂了她话外之意,告辞离开。 其它地方,他们也不清楚是否也出现了问题,就算出了问题,一时也不好查。右辞便直接将整条链都停掉了。临渊城那边,他遵循了水乔幽的指示,暂且也不联络,再看一段日子再说。 陶府的那个孩子,风寒好了之后,右辞将他带走了,交给了庄二嫂子照看。 右辞接走孩子后,观棋下山给夙沙月明补了一些制药需要的药材,发现他们在某个钱庄的户头上,多了一笔银子,数目正好是之前他们帮采药翁等山头过渡的支出。 夙沙月明看了详细,就知道是水乔幽让右辞还给他的,骤然好像懂得了观棋那种有钱花不出去的苦恼。 镖局在右辞的管理下,很快接到了两单生意。 日子蒸蒸日上的同时,甜瓜也看到了水乔幽养他们这么多人的辛苦,为了能替水乔幽分忧解劳,仍旧不忘督促其他人勤勉筛选有钱人。 各个山头下踩点的人,在他的时时督促和点拨下,不敢有丝毫怠慢,将这项任务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只是,自从见过了夙沙月明, 大家都觉得他们这附近,要找个有钱人还挺难的。 三月底,仙人指路下面的小镇上,仙人指路派下来的两个人正蹲在街边甄别有钱人。 最近邵州的外地人多,小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生意很好,掌柜便将旁边那块空地也扩成了马厩。 两人蹲了半日,有钱人没有看到,看到了斜对面客栈旁边马厩里拴着的三匹马。 水乔幽的那匹马,最开始在仙人指路待了好些日子,仙人指路上的人,基本上都见过她那匹马。 因为她到来的起因,大家也都知道,她那匹马非常值钱。 对面那三匹马中,中间那匹,一看就比另外两匹精神。 两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大当家下山了?” 他们在这蹲了半日,也没看到她过路。 可是看着那马,两人还是赶紧跑到客栈门口往里面瞄了一圈。 客栈里打尖的客人不少,两人却没有看到水乔幽,也没看到自己人。 他们不仅知道水乔幽那匹马值钱,还知道这种马不多见。 至少他们还没在这一带见过第二匹。 两人又跑到马厩旁,盯着那匹马,越看越眼熟。 “是不是大当家的马?” “好像是。” “是吧?” “嗯。” 两人只见马不见人,对视三息,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一人气道:“哪个王八蛋,活腻了,连我们大当家的马都敢偷!” 另外一人比较谨慎,想起刚才客栈里的人,十个有八个都带着兵器,个个看着都不好惹,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小声与他说了自己的顾虑。 骂人的人也意识到他们现在‘势单力薄’,就没去找偷马的人了。两人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将马牵了出来。 那马刚吃饱,对他俩也没反感。 不到一盏茶,两人一马快速离开了小镇,两人还细心地清了一段马蹄印。 一盏茶后,秦鸣从客栈里出来牵马。 马厩里三匹马变成了两匹。 找了伙计,伙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左右都看不到马,秦鸣连忙跑回客栈,禀告角落里正要起身的楚默离,“公子,您的马,不见了。” 隔日,采药翁上,甜瓜望着马厩内外的两匹马,一时无话。 他对面两个送马的,面对两匹看上去差不多但好像又稍微有点区别的马,脑子一时也有点乱。 尴尬的气氛持续片刻,水乔幽的那匹马朝着外面的马不屑地哼了一声,让大家醒神。 “我们,以为,它,它,是大当家的马。” 甜瓜视线在两匹马身上打了个来回,“你们觉得,哪个不要命的敢偷老大的马?” “……所以,我们就又帮老大将马给,牵回来了。” 甜瓜有被气到,向两人强调道:“我们是土匪,不是贼!” 两人面面相觑,改口道:“那,抢回来了?” 甜瓜有点心累,一向能说会道的人也失了言语。 第282章 小院 可他不得不承认,外面这匹马,瞧着好像的确也是匹好马,应该也值不少银子。 水乔幽这几日无事,遵循医嘱在采药翁上休养身体。 闲来无事,她将夙沙月明给她的两本书又翻了两遍。 天气回暖,山中已不见冰雪之影。 水乔幽拿着书,望着窗外的青山看了许久。 醒神之后,她去找了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正在收拾药箱,准备过来给她看诊。瞧见她自己过来了,担忧起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水乔幽摇头,“有件事,想与你说一声。” 听到她不是身体不适,夙沙月明舒了口气。 他恢复往日沉稳儒雅,请她坐下,“何事?” “我要出趟远门。” 夙沙月明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水乔幽没有隐瞒他,“我要去看望一位已故的兄长。” 夙沙月明没想到是如此原由,听着她平静的声音,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是要去原阳?” “不是。他葬在邵州。” 邵州,那就是也不算太远。 水乔幽让夙沙月明在采药翁上随便住,若有需要,尽管吩咐金子他们即可。 夙沙月明从她这话里听出,她是想一个人走。虽然不放心她一人出远门,可她是去拜祭家人,她想一个人去,他也不好提议与她一起去了。 幸好邵州就在旁边,虽说也是出远门,却也不算太远,若不耽搁,来回顶多三个月。他听她话是还会回来,稍微放心了一点。 水乔幽从来没有与夙沙月明细讲过她家中之事,他只是从傅老爷子那里听过一些,知道她已无亲人在世,没想到她还有兄长会葬在邵州。虽然意外,但她不多讲,他也不好多问。 水乔幽从夙沙月明那里离开,在半路遇到了牵着马来找她的甜瓜。 “老大。”甜瓜见到她,忙小跑过去,献出了旁边的马,“你看。” 他过来之前,水乔幽就看到马了,还以为他是牵着自己的马在溜达。 现在马到了近前,她一眼看出不是自己的马。 眼前的马,也是匹难得的好马,看上去应该是与她那匹出自一个地方。 “哪里来的?” 甜瓜笑容收了起来,不敢隐瞒,将始末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水乔幽听完,看着宝马,沉默不语。 这样的马,一般人就算买得起也买不到。 他们昨日牵的马,恐怕今日官府就已帮忙在到处找马了。 若是丢马的人没有报官,只怕更麻烦。 甜瓜看她默不作声,预感不好,却也还是试着为送马的两人小声解释了一句,“他们,主要也是,以为这是您的马,才,偷,不是,牵回来的。” 水乔幽顺着他身后看了站在远处的两人一眼,甜瓜连忙将两人招了过来。 水乔幽又让二人讲了一遍事情的详细经过,细节两人记得很清楚,就是没有看到马主人,也没看出客栈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人。 水乔幽知道就他们这不灵光的状态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了,吩咐甜瓜,“去打听一下,山下可有人找马?” 甜瓜看她没动怒,呼吸放开了些,听她这话,下意识问道:“老大,我们是要将马还回去?” 若是能还回去就好了,就怕这马现在他们想还都还不回去。 她想法刚落,马朝她哼了一声。 水乔幽再次望向它,马见它望过来朝她靠近了一点。 它来这么一出,水乔幽蓦地觉得它看着有点眼熟。 她伸出手摸它,它没有反感,还凑得更近了,并哼哼了几声。 水乔幽仔细打量了它一圈,将它和自己的马对比了一圈,脑海里冒出一人。 楚默离。 她曾经见楚默离好像骑过一匹类似的马,因他中毒,那马她还帮忙养了一段日子。 没到晚上,仙人指路下面的消息就传了上来。 昨日山下小镇客栈里的确有人找马,但是他们好像没有报官,也没有再找马了。 当天晚上,夙沙月明给水乔幽准备好了三个月的药。翌日一早,水乔幽收到药后,留了封信让甜瓜交给右辞,就带着行李下了采头翁。 她将自己的马留在了山上,带走了新来的那匹。 楚默离丢马后,伙计和掌柜就想到了他们这里严重的匪患问题。 楚默离听后,的确没有报官,也没有再让人去找马。 不过,这件事也让他更改了行程,本来只想打个尖的他,暂时在客栈住了下来。 掌柜的又愧疚又担忧,以为他是要找他们麻烦,想要他赔马。 楚默离却什么也没说,不急不躁地在客栈住着。 三日后清早,伙计一开门,门外不知何时多了匹马。 秦鸣和时礼听到楼下动静下去查看,认出那就是楚默离的马。 这里是雍国,剿匪一事楚默离管不着。 他的身份也不宜暴露,马既然回来了,楚默离就没再追究此事,当即带着马离开了客栈。 掌柜瞧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恍然大悟。 原来那马还会认路! 楚默离三人出了客栈,往苍益的方向走,然而,自己跑回来的马,却有点不听指挥,执着地想往相反的方向走。 马的执拗,让三人都有些诧异。 时礼下意识想,“难道,它是想带我们去找偷走它的人?” 话一说完,他又觉得不对。 那日,马不见后,他与秦鸣寻了一段,虽然后来马蹄印消失了,但是还是能判断出,偷马的人估计是往苍益方向去了。 就算它真的有灵性,想带他们找偷马的人,也不该走相反的方向。 若往那个方向走,就是返回邵州城了。 再次赶路,马还是想往邵州城的方向走。 反复几次后,马看楚默离不改方向,干脆停在路边不走了。 时礼和秦鸣对视一眼,心中质疑他们先前的判断,难道他们之前想错了,偷马的不是土匪? 时礼提议,“公子,不如,您和属下换匹马?” 马听到这话,仍旧保持个性,不迈一步,对着楚默离鸣叫。 楚默离盯着它,一人一马僵持良久,楚默离调转马头,按它的意愿前往邵州方向。 时礼和秦鸣两人意外,却也不敢对他的决定做出干预,而且邵州其实才是他们这次应该要来的地方,两人连忙提缰跟了上去。 他们最初以为马是要带他们进邵州城,跑了半日,马却改了方向。 只是,又走了两个时辰后,它停在岔路口没再走了,似乎还有点迷茫。 时礼看它实在确定不了方向,询问楚默离,“公子,还走吗?” 楚默离打量了一眼四周,“舆图。” 时礼连忙将舆图递给他。 楚默离打开舆图,仔细对照了一番。 他们前面两条岔路,东边那条路舆图上没有,西南方的那条,似乎可以通往夷水。 楚默离盯着还不肯走的马瞧了一会,将舆图递给时礼,扯动缰绳,走上了西南方的那条路。 邵州地处偏远,境内也多崇山峻岭,百年来,其实没有太多的变化。 夷水自南向北贯穿,周边群山环绕。地貌与神哀山不同,山头看着却也没比它少。 沿着夷水往南走上几里,遇到当年大邺大军平叛的那片平原,就可见到一大片赤壁山石。 沿着那一片往里走,风景愈发齐伟。百余座奇山异石,形成一片峰林奇观。山头多数陡直,走在山路上,仿佛是将身体悬挂在山壁上。若是稍微有点雨,随便选个高点的山头,都可看见一幅文人雅士偏爱的水墨山青图。 水乔幽在各个山头穿梭了三日,见到了一片青翠的竹海。 这片竹海,比起丹河的竹海山庄周围的竹子只多不少。 山风拂过,竹林如碧波荡漾。 竹林中看不见路,她也懒得去找寻,选了个比较好走的地方,就直接往山上走。 这三日,水乔幽没有见过一个人,走到半山腰时,林中却现出了一条被竹叶掩埋的小径。 水乔幽沿着小径往上走了一个半时辰,抵达了山顶。 通过山顶往下看,见另一边又有一片竹林。她没再顺着小径走,而是前往了竹林的方向。 林中无路,她只能看着竹叶的茂盛分辨方位。 临近天黑,她终于走出那片竹林,看到一处极窄的岩壁石巷。 外面还有些许微光,石巷中已是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 水乔幽看着它,眼尾闪现了一抹笑意,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 穿过石巷,便见一片幽深峡谷,仍旧没有人烟。 天色已晚,她没有再走,就近找了个地方过夜,听着林中各种飞禽走兽发出的动静入睡。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到了西都,看到了水府。 她刚跨过门槛,有信鸽落了下来。 她拆开它腿上的信笺一看,是俞白来的信。 俞白才情横溢,每次给她的信却像是与她面对面闲谈,话又多又碎。 他在信中写道,他在邵州发现了一处难得的奇观,奇山峻石,瑰奇险秀。 穿过一片竹林,到了山顶,又可见竹海。穿过它,便可见到一条如被斧头劈出的高耸石巷。那条巷子,若是吃多了,可能就过不去了,只能走路,不能骑马。出了石巷,可见幽深峡谷,沿着峡谷往下走,还可看见许多奇特的景色,青山叠翠,赤壁如火,爬上那座与驼峰一样的山峰,可见鬼斧神工。他就在那里建了两座院子,左边的是他的,右边的是她的,他还在她住的院子里种了一株梨树,再过两年,应该就可以有梨吃了。她若是准备过来,一定要写信告诉他,她来的时候,他去竹林外面接她…… 翌日天亮,林中一切显现出来,挂在山壁上的山中小径也露了出来。 水乔幽沿着小径,循着记忆在林中又转了两日,终于于晨雾散去后,见到了那座如驼峰一样的山峰,好像在峰顶上看到了屋舍。 她和它中间还隔着两座山头,再往下走,看到了林中有人影晃动。细细逡巡一圈,见到下方峡谷中有不少屋舍隐匿其中。 她止了脚步,又返回山顶,直接跃过两道山涧,前往了要去的地方。 离山顶还有十几丈距离,水乔幽脚步慢了下来。 抬头往上,好像看到了俞白的笑脸,定睛一看,人却不见了。 十几丈的距离,她走了足足一盏茶。 即将登顶,她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喊她。 “阿乔。” 她快步走完最后那几步,真的见到了两座院子,一左一右,右边的院子里有一株梨树已经长过屋顶。 梨花正在盛开。 她看着梨花,等了许久。 曾经一次次在信中说要来接她的人没有出来。 山风吹落了一大片梨花,从水乔幽眼前飘过。 她伸出手接了一片,它真的白的与她家中院子里的那棵梨花树的花瓣一模一样。 她走过去,两座院子正好门对门。 山顶除了她,没有其它人,两座院子看得出都有了年头,但是应该还有人在维护修缮,一切看着都还好。 院门上都没上锁,她在中间停留了须臾,选择先推开了右边的院门。 随着‘吱呀’声响起,院内的景象显现在她眼前。 雪白的梨花铺落了满地,梨花树下,还摆着一把藤椅,她望过去,仿佛上面还躺着一个人。 他听到开门声,偏过头来,见到是她,展颜一笑。 “阿乔,你来了!” 水乔幽走进去,掉落的梨花在她脚边旋绕。 她疾步过去,想要回他,他却再次不见了。 水乔幽环视四周,未再见到熟悉的脸,却发现院中格局摆设很是眼熟。 她迈步上了台阶,推开了正中的房门。 屋里摆设一应俱全,可看出岁月,却未染上灰尘。 她转了一圈,看见内室摆着一幅画。 画上画的是一个三岁的女娃娃,画风是俞白的一贯风格。 曾经,俞白也画过同样的一幅画,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她。 除了画,屋里屋外的一切,与她家中住的院子,格局一样。 水乔幽行至门边,望向树下。 曾经俞白很喜欢坐在她院子里的那株梨花树下睡觉。 现今,梨花树下只有一把铺满梨花的椅子。 第283章 遗书 水乔幽转头看向屋内,见到窗下摆着的棋盘。 棋盘上还摆着棋子,她走过去,看出棋局是俞白最后一次去找她时,独自下的那局棋。 水乔幽伸手抚过那些棋子,放置多年,棋子上却依旧是光滑的。 摆棋的人似乎坐在那里,将这局棋重复下过很多次。 视线微转,看见他难得的正襟端坐,低头望着棋局。 良久后,他抬头往书案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他像是怕坐在那里的人发现,看她有抬眼的趋势,很快又转开了视线。 这个四月,水乔幽望着微弱月色下的梨花飘舞,在梨花树下坐了一夜,梨花铺了她满身。 天明后,水乔幽推开了对面的那扇门。 他们还小的时候,俞白也经常带水乔幽去他家。 他的院子里,搭了一架秋千。 每次她去时,他都会带着她坐在那里,将他从外面搜罗来的好吃的,与她一起分享。 院门一开,她就看到了一架一样的秋千。 院子里的一切也都打理的很好,虽然主人早已不在,院中却不见荒芜,格局和陈设与俞白在西都家里的院子差不多。 眼熟的一幕,让水乔幽有一瞬间的恍神。 隔壁院子里的梨花飘到了这里,梨花的香气又让她回到现实。 山中湿气重,这个时节更是严重。这边的院子里还有一泓泉水,院子里的潮意比右边院子里要重些。 维护院子的人看这几日没有雨,就将院里每个房间都开了窗通风。 水乔幽透过窗户,一眼可以看出哪里是卧房,哪里是书房。 扫到书房,她好像看到了有人站在书案前作画。 她快速过去,打开房门,只有一室清冷。 书房里打扫的很干净,从陈列摆设看,他的主人仿佛一直都在。 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上面还摆着许多书。 水乔幽走过去,看到最上面的那一本书封上赫然写着‘云上月’。 水乔幽拿起它,看到下面还有两本。 三本书,还没有翻动的痕迹,正好是前段日子外面新出售的三册。 再往下面看,还有一摞已经书写过的纸张。 纸张已经泛黄,透着岁月的沉重。 水乔幽拿到手里,一眼看出是俞白的字迹。 只是,上面的字迹比起他离开西都时,沉稳了许多。 第一张纸上,上方有一滴墨汁,似是书写之人拿着笔提了许久才开始动笔。 ‘山中待久了,不知山外岁月几何,只记得,阿乔已走了四十三载。暮冬之际,云川天也已白雪皑皑。想来是年岁大了,近日多有忘事,故而想提笔记点琐事。’ 水乔幽再往下看了几张,看出上面写的也是《云上月》,明白过来,这些是俞白写的手稿。 虽然她早已看过此书,却还是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着。 他的手稿,偶有记录年月。 不过,他都是同第一页一样,全部都是以水羲和去世的时日来记的。 末尾所记,四十八年暮冬。 外界所售的《云上月》第三册后面的内容,暂时还未出现在他的手稿上。 旁边还有一摞书写过的书纸,水乔幽拿了过来,看出上面也都是俞白的字迹。 看了两页,似乎是《云上月》中的一些废稿。 水乔幽一张一张翻过去,看到了连逸书送商陆来那一段,上面所述与她前面所看略有不同。 连逸书的到来,显然让俞白很生气。 当日将人拒之门外时,他虽然保持了一个大家公子的风范,但是得知他们三人还在山下赖着不走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 他怕是脑子有病。 他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来的脸,还敢带着商陆找到他的地盘来,还舔着脸同他说教家国大义。 这事气的俞白都想直接将他俩的行踪透露出去,让人将他乱刀砍死算了。 转而又想,让他这样死,他若是搏了个忠良之臣的好名声,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俞白找三岁的水羲和将连逸书吐槽了一番,大人有大量,歇下了这个想法。 哪知,他气还没消,夙沙林栖又扶着连逸书来敲门了。 俞白让教养去见鬼了,准备将那日没骂他的话都给他补上。 结果,他还没开口,夙沙林栖手上一滑,身受重伤的连逸书和风寒严重的商陆都倒右边的院子里了。 面对两个‘死人’,俞白还没出口的话只能气闷地又吞了回去,不然显得他像是脑子有病。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气,他将人一脚踢到了对面。 商陆那时只是个孩子,俞白看到他的第一眼,却知道他往后定然不会甘心在这山中久待的。让他远离尘嚣、只求平安,只是连逸书的一厢情愿罢了。 又或许,连逸书也清楚这些,只不过当时的他只是个孩子,他既然将他救了出来,无法不去管他。 后来,那个孩子,果然如他们所想,一心都在想着复兴大邺。 俞白不信佛,但是世事,似乎确有因果。 商陆的一生,就是这因果的很好体现。 大邺覆灭,他亲眼看见成王府上下被叛军诛杀,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件残忍的事情。国破家亡,他亲身经历,心中自是无法平静。他以后如何,他们无权左右,也左右不了。 故而,他那日跑走后,俞白与连逸书都未再找他,随他去了。 商陆或许也还有那么一点良知或愧疚,那日之后,不管他处境如何艰难,他都没再回来过,也未向外人透露过云川天的位置。 连逸书受伤,也是他那日救了商陆的果。 连逸书接受了这份业果,俞白自然更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临死之前竟然还想着回肃西山。 俞白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俞白当即冷下了脸,提醒他,“连、水两家的婚约早就作废了。” 当时,连逸书坐在俞白的院子里,抬眼便见到了对面院子里的梨花树,他从容且坚定地回他,“这件事,我从未同意过。” 俞白被他气得想笑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若是你敢去打扰她,我就会将她带走。” 连逸书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又白了很多,“我只是想陪着她。” 俞白还是笑了出来,“你陪着她,那你让她如何去见她的父母?” 他这不重的质问,让连逸书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自那之后,连逸书没再提起这件事。 俞白一点也不想让连逸书死在云川天,他一想到后半辈子,这个人都得赖在他这儿,他都觉得怄得慌。 可是,他若将他赶出云川天,他肯定就背着他回肃西山恶心阿乔去了。 想到这种可能,俞白说服自己看在他要死的份上就先不和他计较这些了,到时候给挑个不见光的犄角旮旯送给他就行了。 没想到,连逸书这个不识好歹的,竟然还自己在他这云川天挑起地方了。 他挑就挑,那么多地方,他挑个远的,让他眼不见心不烦的,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可他真的会挑,竟然挑中了对面的云上月。 两人站在山壁处,俞白望着他指的云上月,当时真的想帮他一把,直接将他扔山底去,帮他早点走。 夙沙林栖还配合连逸书威胁他,说什么他要是不想留他,他就将他带回肃西山。 俞白想着,扔一个是扔,扔两个也是扔,既然他们如此讲义气,那干脆将他们一起扔山底下去好了。 可是,这样的人扔山底,好像有点侮辱山底那秀丽风光。俞白想想,还是忍住了手。 连逸书走的那日,云川天上下雪了。 望着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俞白想起了许多事情。 他想起了水羲和离去的那年冬日,想起了大邺灭亡的那日冬日,最后脑海里的画面变成了西都覆着大雪的长街。 他、连逸书、水羲和都还年少。 连逸书葬在了云上月,葬在了可以看见肃西山的方向。 水羲和走了,连逸书也算是解脱了,天地间只剩下与故乡隔着千山万水的俞白。 傅澍的事,俞白听说过。 他知道他不是水羲和的徒弟,连逸书也未代她承认过。 只不过,他的确与她有那么一点联系。 随着岁月流逝,除了俞白自己,这天地间,也只有傅澍还与她有联系了。 因为这一点联系,傅澍的事情,俞白没有管过。 他不管他,若干年后,他却管起他来了。 傅澍让人禁掉了《云上月》。 俞白得知是他弄的幺蛾子,有点后悔当初没替水羲和好好管教他。 第二日,连逸书的祭日,俞白将本来给他准备的那壶酒拿了出来。 他觉得,拿酒给他,纯属浪费。 傅澍的这些小举动,俞白并未看在眼里。 不久之后,他却发现有人在找大邺太祖留下来的藏宝图。 除了藏宝图,那么多年,找传国玉玺的人也没停过。 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谣言,当年被救走的商氏遗孤手里有藏宝图,他复国失败后,将藏宝图交给了当年庇佑他的人保管,传国玉玺也是被他藏了起来…… 外面的传言越传越离谱,往往这种传言,当事人还无法自证。 不管是宝藏还是传国玉玺,谁若沾上都不是好事。 云川天的位置虽说隐蔽,世上也没有几个像连逸书那样有能力手段的人,但是他既然能够找到他,也保不准会有其他人找到它。 《 云上月》若在外界继续刻印,还会增加云川天被发现的几率。 比起云川天被发现,俞白更不希望有人去肃西山打扰水羲和。 因此,《云上月》剩下的两册,未再面世。 春去冬来,岁岁年年,俞白无法再下山远行去看水羲和了。 他依旧不是那么待见葬在云上月的连逸书,可是无法再去见她的日子,他也只能去他那里与他说一说曾经的那些事了。 连逸书所葬的那个地方,其实是俞白给自己百年之后留的。 让给他后,他最开始是不打算葬那边去了,想挑个不用看见他的位置。 挑来挑去,却都不如那个地方视野开阔。 整个云川天上,只有那个地方,既可看到西都的方向,又可看到肃西山的方向。 郁闷之时,俞白忽然想到一事。 若是他不看着连逸书,他肯定又会去打扰阿乔。 再说,这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他为何要委屈自己成全他。 水乔幽翻到了最后,看到的是一封遗书。 俞白交代自己的徒弟,等他百年之后,就将他葬在云上月。 他要看着对面那个心怀不轨的家伙,不会给他一丝一毫去打扰阿乔的机会。 水乔幽将遗书看完,天色已暗。 她看着俞白画的那一张张小图,呆坐许久,屋内屋外被暗夜彻底笼罩。 不知何时,不是特别明亮的月亮爬上了天际。 她行至院外,通过微弱的月光看见对面有一座狭长高耸、下窄上宽的山峰。 周边群山,都没有比它更高的。 月亮似乎就在它的正上方,只要伸手便可触摸。 深夜的山林,笼罩在一层薄雾间,夜风吹动树叶,偶有飞禽走兽发出的动静,反让周围显得更为寂寥,让人却步。 水乔幽却无犹豫,借着狭长的微弱月光,当即往那边行去。 月亮落下,天光云影浮现,水乔攀上了对面的山峰。 山顶之上,唯有两冢相邻而立。 冢前皆有墓碑,碑上未刻墓志铭,前尘往事似是都随着两人的离世消散在岁月的长河里。 两冢虽已立此多年,却能看出常有人来打理祭拜。虽然俞白生前看连逸书不顺眼,但是来此的后人也没有厚此薄彼,还是同样祭扫。 水乔幽在远处望着他们站了少时,才迈步过来,行至俞白冢前。 今日没有太阳,天有些阴沉,山顶的风,似是还残留着冬日的冷意。 前往江槐城时,水羲和便知,她与俞白多是不会相见了。 只是,她未曾想,西都一别,还有百年际遇。 百余年后,白云苍狗,她还在,离去的人成了他。 水乔幽想给他倒杯酒,才想起自己来得太匆忙,什么也没带。 “抱歉。本来应该给你带壶酒的……抱歉,空着手来了。” 第284章 诉说 水乔幽伸手将墓碑上方的落叶抚掉,在旁边坐了下来。 “我亦抱歉,现在才来赴约。” 山风吹动她的衣摆,似是在代人回应她。 水乔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再言语。 听着山间风鸣,那些与水羲和有关的旧事,在她脑中一件件浮现。 水乔幽这一坐,月光再次洒了下来。 她伸出手,冷月却仍旧与她隔着那么一段距离。 晨光出现,月亮又落了下去。 晨雾还未散,对面山上有年轻人扶着一位头发已白的老者,走进了左边小院。 水乔幽没有扰乱院中物品的摆放,看完的书纸,她也已归了原位。 两人进门,没有看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老者在院里坐下,年轻人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将有需要的地方打扫了一番,想要将旁边飘过来的梨花也给扫了。 坐在远处的老者看见,阻止了他,“少凡,不用了。” 老者望着对面伸出来的梨花枝,想起旧事,“你师祖爷生前,最是喜爱这梨花。每到这个时节,落花铺满整个院子,也不许我们清扫。” 少凡听了,放下了扫帚。 晨雾渐散,周边的山峰都显现出来。 老者起身,朝外面走去。 少凡连忙上前扶他,看出他是要去对面的云上月,陪着他一同前往。路过右边的院子,他看见那株百年梨树,想起左边书房里的《云上月》,将心中好奇之事问了出来。 “大师伯,师祖所写的那本书里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看上去凛然正气的老者听了他这话,抬起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居然质疑你师祖爷?” 少凡被训,低垂了眉眼,“弟子不敢。” 话落,他又壮着胆子问道:“那这世上,真的有横南山?” 老者看他摸着脑袋,没再动手了,“嗯。” “可我查看过所有典籍,都没有看到过与横南山有关的记载。” “你查不到就能代表没有?” 好像……的确不能。 “大师伯是知道它在哪儿?” 老者回得理直气壮,“不知。” 少凡噎住。 走了几步,他又开口,“那……” 才说一个字,脑门上又挨了一下。 “年纪轻轻,哪那么多话。” 少凡捂着脑门,实话回答,“好奇。” 老者瞥了他一眼,他下意识低头躲避。 “有什么可好奇的?” 少凡认真反问:“大师伯,难道就从不好奇?” “……”老者将目光转回,目视前方,字正腔圆,“不好奇。” 少凡暂时止了话语。 这条路,两人常走。老者虽然上了年纪,身体还算健朗,两人不用绕路,一炷香后就已到云上月的山脚。 水乔幽目力好,看到了两人,瞧出两人也是往这边来的。 她环视一周,看到另一头有片林子,等到两人离山顶只有一刻距离时,还是起身先避开了。 她起身时,少凡正好抬头往上看。 “大师伯,山顶好像有人!” 少凡话刚说完,山顶上的身影便没了踪影。 今日不过年,不过节,亦不是什么重要日子。 这样的日子,除了老者会来这边,甚少会有人来。 老者闻言抬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见到。 两人上到山顶,山顶也是空寂无人。 少凡有些尴尬,“弟子,刚才在山下看,好像真的有人。” 老者叹气,“现在的年轻人,这眼睛比我老头子还花。” 云川天已多年没有外人进入,就算有外人,应当也不会来这里。 老者只当他是花了眼,没再细想多说这事。 他行至俞白碑前,想要给俞白倒杯酒,“少凡,酒呢?” 还在到处张望的少凡愣住,“……没带。” 老者转头,“没带?” 少凡小声提醒他,“您没说要带?” 老者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他理不直气也壮,“……我没说,你就不带?你就是这样来看你师祖爷的?” 少凡被他说得理亏起来,解释道:“不是。主要是我之前也不知您老人家要来这边。” 他临时过来,他也没机会去准备这些。 老者又是一叹,转头给俞白行了一礼,起身就对俞白诉道:“师公,您看,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毛毛躁躁,丢三落四。算了,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的,就一壶酒,您也别怪他们了。我下次来,一定给您补上。” 少凡听得瞠目结舌,但是想想,自己是晚辈,这些事的确是他该记住的。 他认真听训,愧疚地给俞白道了个歉。 这歉道完,他想起一事。 好像他们上次来,大师伯也是空着手,而且当时他也是这样对师祖爷说的。 还有上次、上上上次…… 他刚想到这,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我也老了,不知,还能来看您几次。” 略带苍凉的声音,让飞凡止住了飞散的思绪。 老者望向四周,“您留下的这云川天,我亦不知还能看护多久。” 老者身上暮气比上山时重了些。 少凡明白了他最近时不时过来云上月的原因,不敢出声打扰他。 老者与俞白说了一些琐事,如对面他曾呵护的那株梨花开了,今年好像是他见过它开得最盛的一年,提起那满院的梨花他也想起了自己年少时…… 老者与俞白唠嗑了一炷香,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才又由少凡扶着下山。 少凡脑门上已经不痛了,话又多了起来,扶着他边走边问:“大师伯,您是不是在担心外面的人找到我们这里?” 老者回了句与先前类似的话语,“年纪轻轻的,话这么多,记性怎么就不好了?你说说你,第几次忘记给你师祖爷带酒了?” “……”少凡不敢顶嘴,“弟子知错了。” 走了几步,他自己嘀咕,“世人怎么就那么容易轻信谣言,以为我们这里会有藏宝图和传国玉玺呢?” 他们若真有这些,这里还会有这百年净土的云川天。 老者望着远方,摇着头笑了笑,“他们相信的不是谣言,是内心的欲望。”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下了云上月,又要从小院那边绕回去。 再次路过那一段被梨花铺满的道路,少凡纠结了几次,还是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大师伯,师祖爷是不是心悦水大将军?” 老者转头,调侃他道:“哟,你个小屁孩,还知道心悦不心悦了?” 少凡红着脸提醒他,“大师伯,我都二十二了。” 老者一愣,“哦,是吗?难怪我老了。” 老者突然流露出的伤感,让单纯的年轻人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思索着是不是要针对他这话说点什么。 他还没想到要说什么,老者忽然又道:“所以,你是有心悦的姑娘了?” 少凡脸红得更厉害,这怎么还说到他头上了,“没有。” 老者却是不信,追着他问。 一老一少,走出了好远,老者确定没有这个人,才停止盘问。 少凡松了口气,又想起自己刚才所问之事。虽然老者没答,但是他肯定自己的猜测,续道:“大师伯,既然师祖爷心悦水大将军,水、连两家退亲后,他为何不向水家求娶她?” 老者没想到他还没忘了这事,也看出来了,他是真没说谎。 不仅没说谎,是一窍也没开。 老者往身后看了一眼,再回头,却也没有回答他,“我又不是你师祖爷,我怎么知道。” “……哦,我以为大师伯什么都知道。” 老者因年轻人的真诚,终于被噎了一次。 两人下山后,水乔幽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山中清净,对面的声音传至了云上月,但是山顶空旷,耳力如她,也听不太清。 水乔幽重新在俞白碑旁坐了下来,与他说起了在肃西山下醒来的事情。 不知不觉,那日醒来,至今,已有好几载。 她曾几度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再度入梦,她或许便不会再醒了。 那样,也是最好的。 然而,这场梦境,一直未散。 许多事情,也不是想与不想,就能不裹入其中、置身事外。 这一切,就如他曾经所说,红尘万丈,怎能事事如意。 或许,这也是她错世而来的原因。 水乔幽与俞白所述,言简意赅,将这几年的事情全部说完,却也已临近黄昏。 这也让她意识到,自她那日醒来,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起身之时,望到旁边。 望了一会,她也帮忙将那跌落在墓碑上的树叶捡开了。 冷月上山,她起身离开了云上月。 那一刻,山上又起了大风。 散落四处的树叶,都到了她脚边。 她垂目看去,它们又从她脚边散开了,给她让出了路。 水乔幽回头,驻足须臾,才重新迈脚。 她返回了对面,回到了左边的小院,在夜色的包裹下,靠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她走出小院。 她在山林间转了三日,虽然再无俞白同行介绍,她也看到了云川天中他曾经在信中与她介绍的每一处风光。 她看到了山下隐居的人,不少人服饰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口音也不是邵州城中的人。 她看了出来,这些人应该原本就是住在这山中的。 山下宁静祥和,的确如俞白所说,是乱世之中难得的净土。 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听着下面偶尔传上来的欢声笑语,她仿佛看到当年俞白站在这里俯视山下的场景。 这日晚上,水乔幽又回到了右边小院的梨花树下。她手握浮生在树下坐了半夜,吹了一曲俞白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此时正是夜半,隔着几座山头的山脚下,家家户户基本都已入睡。 只是,人老了觉少了,前几日从小院回去的老者睡到半夜,就没了睡意,忽然听到外面的风声似是与以往不一样。 他开窗后,发现风也不算太大,仔细一听,总感觉还有其它声音。 听了一会,却听不真切,也没听出个曲调来。再过少时,那曲调就停了。 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想,难道是这山林中又多了以前没有过的飞禽走兽。 后半夜,那种声音没再响起。 白日里,他问了其他年轻人,却都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晌午时分,他歇了个晌,梦中记起一件旧事。 他还只有少凡那么大时,听到他们那个卓尔不群的师公吹了一次笛子。 他当时所吹之曲,让人……记忆犹新。 老者醒来,对比了昨晚听到的声音,似乎与俞白当时吹的那首曲子挺像。 他曾听说,人将离去时,亲近之人便会来接他。 他想起昨日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难道,他的大限真的要到了? 真到了那一日,若是真的有师公师父他们来接他,也挺好! 水乔幽在那个小院又住了三日,三日之后,她将自己住过的痕迹全部清除干净,随后又去了一次云上月。她在山顶坐了半日,起身下山,离开了云川天。 从来到走,她没有惊动山上的任何人。 水乔幽抵达小院那日,楚默离沿着西南方一直走,抵达到了夷水。 先前的执意要往邵州走的马,看着夷水,不再向先前一样有明确的方向。 无论是南是北,夷水周边也看不出什么指引。 前来邵州找寻藏宝图与传国玉玺的人日益增多,但这一带人烟稀少,还未有其他人找到这里,这也致使周边看起来有些荒凉。 时礼往周边走了走,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回来询问楚默离,可还要继续往前走。 楚默离看向马,马不再像先前那样有底气,低头吃着地上脆嫩的草。 楚默离打量了周围一圈,重新上马,放慢马速,沿着夷水往下游走。 约莫走了四五里,周边只有群山环绕,依旧是渺无人烟,甚至连路都没有了。 时礼有些担忧,他们再这样走下去,就要迷了方向,他也不明白他们现今来这里到底是找什么? 他正犹豫要不要劝,前方出现一片空地。 楚默离勒停马,看向四周,想起那本《云上月》中描述的当年大邺大军平叛被围困之地。 他朝时礼伸出手,“舆图。” 时礼劝他的话暂且打住,忙将舆图递给他。 楚默离照着舆图对比,验证了心中猜想。 他望着周围群山思忖少时,吩咐时礼,“命柳瑶芊,速到此处。” 第285章 相逢 柳瑶芊收到消息,快马加鞭抵达了夷水。 楚默离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随马来这里,抵达此地后,也不确定。 只不过,他确定,众人口中那神秘的云川天必定在夷水附近。如此,既来之则安之。 除此之外,他总觉得这里还有其他什么。 若云川天真在附近,或许,她在这附近,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楚默离命柳瑶芊在周边仔细搜寻,先看周边有无与外界隔绝的人家。 自从楚默离将这夷水重点圈出来后,柳瑶芊跟着萧翊已经在这沿途附近搜寻过好几次了,最终都是一无所获。 柳瑶芊没有想到楚默离会亲自到淮南来,虽然先前搜寻无果,她觉得那云川天或许并不在这一带,可他吩咐了,她还是照做,不敢怠慢。 时礼终于知道楚默离是来找云川天的,心中微惑,殿下这是不急着找水姑娘了? 他想问,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其实,不找了,也好。 如此一想,时礼就没多嘴了。 楚默离也没去邵州城休息,就与他们一起在外面找。 众人一起,找了好几日。 别说云川天,这一带他们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那一片赤壁山石看上去最是容易藏人,可他们都快在里面转丢了,也没见到有人经过,别说活人了,坟墓都没见一座,翻过一座山还是数不清的山。 柳瑶芊包里的白貂眼看着瘦了一圈,都不愿下地了。 柳瑶芊既心疼自己的爱宠,压力又噌噌往上涨。 秦鸣从不质疑楚默离的决定,楚默离不发话,他也不会想着劝他离开。 柳瑶芊摸着白貂,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望向时礼,希望他能劝一劝楚默离,至少让他们先休整个一日半日。 清明前,就开始时不时下雨,清明过后,淮南这一带的雨水更多了。 好不容易停了几日,天又开始暗了下来。 时礼担心下雨,犹豫了几次,开口准备楚默离先离开此地。 他还没开口,楚默离先出声吩咐他们将马留在山上,自己先入了前面的竹林。 时礼只能用眼神向柳瑶芊表示爱莫能助。 柳瑶芊看楚默离都没露疲惫,只好将爱宠叫了起来,让它继续干活,自己也认命地跟着。 他们在竹林中走了半日,没有看到路。白貂到了山顶,也是一无所获。 好在,下午当真下起了雨。 楚默离见雨没有停的趋势,终于提出先下山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一连下了三日都未停。 楚默离留宿在夷水最近的一个小镇,那个位置恰好也是那一带去苍益的必经之地。 小镇上唯一的客栈,条件有些简陋。一连三日雨,楚默离住的上房也开始漏雨了。 时礼想劝楚默离换个地方歇脚,楚默离没有听劝,并未嫌弃那堵了这边漏那边的房间。 柳瑶芊看到楚默离宁愿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住着,也不换地方,明白了在寻找云川天一事上,他肯定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本来心中郁闷的她,也不好不满和叫苦了。 南方一入雨季,什么都容易潮。 水乔幽还没从云川天出来,身上带的干粮就发霉了。 出来之后,走了几日,路过了一个被称作茶镇的小镇。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是因为下雨,不仅是街边的小摊,就连那些沿街的铺子基本都关门了。 唯有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还开着,为了补给干粮,她走了进去。 伙计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客人,见她背着行李连忙迎了上去。 “姑娘,您打尖还是住店?” 出了这个镇子,不管是往哪个方向走,路都是靠山的。 这样的日子,晚上走山路,极其不方便。 雨根本没有要停的趋势,水乔幽看了眼天色,“住店。” 伙计一听,连忙给她安排房间。 水乔幽冒雨赶路,一身都湿透了,先去了楼上客房,让伙计给她随便送点吃的上去。 她刚到二楼,后院传上来一声马鸣。 水乔幽停住脚步,询问引路的伙计,“你们。” 她打听店里还有什么其他客人的话还没说完,东面天字号上房房门打开。 习惯时时观察身边环境的她,视线往那边偏了一点。 不曾想,开门的人也看了过去。 两人视线对上,水乔幽眼睛快速挪开,想要转身下楼。 “阿乔。” 她脚还没动,对面清雅的声音传了过来。 水乔幽脚步停住,视线又从容扫回去。 伙计惊讶,先出了声,“两位客官认识?” 水乔幽看着楚默离迈过门槛朝这边走来,让伙计先下去了。 客栈不大,楚默离几步就到了她面前。 回廊上挂着的灯笼,透出昏晕的烛光,洒在了他的身上,将他那张脸清晰地照了出来。 他的神情,看上去一如他们第一次在临渊城相见。 恺悌君子。 他对她的出现,没有感到讶异。 水乔幽也未讶异,抬手给他见礼,“公子。” 楚默离看着她滴水的衣摆,“又忘记打伞了?” 他这话,让水乔幽脑海里想起了某幅画面,“……不是。” 她实话实说,“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 楚默离望着她诚实的眼神,默了一息,问道:“住哪间房?” 水乔幽瞧向伙计刚才给她指的方向。 楚默离捕捉到她这一眼,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目光落在了他旁边的那间客房。 楚默离视线转回,“先去沐浴更衣。” 水乔幽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他的神色,没跟他讲那些虚礼,先进房去了。 她刚关上房门,时礼端着饭菜从后厨回来。 楚默离吩咐他,让伙计送热水上来。 时礼领命,转而又觉得不对。 因为楚默离说的房间不是他自己那间,而是隔壁那间。 这时,隔壁房里亮起了烛光。 楚默离又吩咐他,送完热水后再找柳瑶芊要套干净的衣物送过去。 时礼瞬间明了,隔壁房里来了位女子,可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与楚默离有什么关系。 楚默离却没说,目光转向了那间房。 时礼听出是让他立即去办,也没好多问,放下托盘先下楼去了。 楚默离没有一直在屋廊下站着,望着水乔幽门口看了一会,先回了自己房间。 水乔幽听着外面走远的脚步声,放下了手中的包袱,快速环视了房间一圈,推开后墙那扇唯一的窗户。 窗户才推了一尺左右,就推不动了。 她通过那一尺缝隙往外看,这才发现窗户外面是堵墙。 她只好关了窗户,顺着屋里的几处水链往屋顶上望去。 还没生出什么想法,房门被人敲响了。 外面站着的是提着热水的时礼,他见到开门的是水乔幽,震惊之余,恍然大悟。 他赶紧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将热水给水乔幽送了进去。 送完热水,他就去找了对面的柳瑶芊。 柳瑶芊闻言他要衣物是给水乔幽,也是十分诧异,自己将衣服给水乔幽送了过去。 时礼则又立即去楼下,让伙计多准备一份饭菜。 秦鸣从后院喂了马回来,想要上楼,一把被时礼给拉住了。 门开之后,柳瑶芊看到真的是水乔幽,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又不知道明白了什么。 水乔谢过她的衣服,随意问了她一句,“你们什么时候来这的?” 柳瑶芊还在震惊她也在这里,下意识回了她。 水乔幽听到,没再多问了,礼貌关上了房门。 柳瑶芊这才反应过来,郁闷自己为何要老实回她。 不过,就这么一句话,她也没再多想,先回去了。 房间里,水乔幽就着柳瑶芊的回答沉思了片刻,没再往屋顶上看。 一炷香后,她沐浴完。打开房门,屋外无人,隔壁楚默离的房间房门开着。 水乔幽迈出门口,走了过去,看到楚默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 她敲响了房门。 楚默离回过头来,脸上神情如先前一样。 “进。” 水乔幽走了进去,就热水和衣服的事给他道谢。 楚默离仍旧站在窗边,挡住了外面的湿意。 他这房间里点了好几根蜡烛,足够他将她看清楚。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第一见她的时候,她似乎就比一般女子都要消瘦些。 此后,他再见她,似乎都是一次比一次瘦。 她的脸色不像病入膏肓,却也没有康健之人好。 显然,她中的毒,还没有解。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有说话了,任由他看。 只是,他的目光,似乎比以前多了些情绪。 被他看得久了,她也在内心分析起他的目光来。 这个时候,楚默离出声了。 “身体如何了?” 他开口问的这第一句话,有些出乎水乔幽的意料。 她将神思收了回来,“多谢公子挂念,好多了。” “毒还没解?” “……嗯。” 楚默离走向她,“明日,可急着赶路?” 他的问题,再次有点不符合一般人的惯性思维,水乔幽回答稍慢。 楚默离解释了一句,“若是不急,明日我让人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水乔幽感受到了他话里的真意,“多谢公子,不必了。” 本想说自己明日就走了,话到嘴边,意识到这话容易引出更多话题,及时收住。 “只是些小问题,不看也没事。” 楚默离接过她的话,“夙沙说的,只是些小问题?” 水乔幽对答如流,“不是。” “那他怎么说?”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为何?” 水乔幽与他对视须臾,视线微垂,“既然无药可解,又何必再多一人挂心。” 楚默离见她垂眼望着地上,没再续这话题。 屋里安静了两息。 楚默离看到旁边摆着的饭菜,“先用饭。” 他话语自然,自己先在旁边坐了下来。 水乔幽望过去,他示意她坐。 “我回房用,就不打扰公子了。” 楚默离给她盛汤的动作停住,抬头望向她。 水乔幽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 楚默离没有拦她。 他看着她的离去,放下了手中的碗,望着面前的饭菜,静静坐着。 时礼与秦鸣在楼梯口,见到水乔幽出来回了自己房间,又等了一会,看到一人关门,一人没出来,两人才去见楚默离。 楚默离吩咐时礼送份饭菜到隔壁去。 时礼看着还没有动过的饭菜,察觉到屋里气氛有些异样,没有多问,马上去办了。 时礼的动作很快,水乔幽正准备将换下来的衣服收拾一下,还没动手,他就来敲门了。 “水姑娘。”时礼也没说饭菜是楚默离让送的,“刚才,在下在楼上碰到伙计,说这饭菜是给您送的,在下就顺手给带上来了。” 水乔幽听着,嘴边的话只好换了一句,“多谢。” “您客气。” 时礼见她接过托盘,也不再多说,回了楚默离房间。 楚默离听到了旁边的对话,没再吩咐其它的,让他与秦鸣都下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摆着的饭菜,他依旧没动,起身再次步到窗边,透过雨幕凝望着黑夜。 隔壁,水乔幽望着时礼送过来的饭菜,看向屋顶上漏下来的雨。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以前年她来淮南的经验看,这雨明日多半还停不了。 去楚默离那里时,她见到他那儿也有好几处漏着雨,就没让伙计来修理屋顶了,自己在房间里找了些器物接雨。 一切都弄好,转头又看到那丰富的饭菜。 她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 半个时辰后,伙计来收走了碗筷,水乔幽吩咐他给她准备些干粮。 这期间,她看到楚默离房里依旧开着门。 伙计走后,水乔幽坐在屋里喝了杯茶,外面安安静静的,茶水喝完,楚默离也没再派人来找过她。 水乔幽回想今晚楚默离的言行举止,判断他今晚应该不会来找她了。 她放下茶杯,吹了蜡烛,起身上床休息。 这一晚,楚默离确实没有找她。 翌日破晓,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雨的确没有要停的意思。 门外一片寂静,旁边的人似乎还没起。 水乔幽仍旧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 门一开,瞧见一个背影。 她以为还没有起的人,背对着她,站在她的门外。 第286章 凭证 楚默离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 屋里还不明亮,却不影响两人对视。 周围安静了须臾,楚默离先出声,“今日的雨,应是不会停了。” 他的声音一如他的情绪,一直都是稳定的。 水乔幽手从门上收了回去,面色也自若,“无事。” 楚默离在心里轻轻一笑,“有急事?” “没有。” “那为何急着走?” “也不是急。” 楚默离用眼神问她,那是为何? “这雨,一时半会恐是停不了,就算不急,也还是早点离开为宜。” 楚默离静了一息,才再次开口,“要去何处?” 水乔幽没答话了。 楚默离多问了一句,“向南还是向北?” 再向南,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那么几个了。 “……还不确定。” “不确定?” “嗯。” “既不确定,不如多留几日。” “不。” 必了。 水乔幽才张嘴,话语被楚默离的声音盖了过去。 “雨,总是会停的。” 水乔幽话收了回去。 楚默离见她默不作声,声色不变,就如旧友闲聊,问道:“还是,你在躲我?” 他问得如此直白又如此松弛,水乔幽一时不好做答了。 楚默离脸上有了一抹笑容,“担心我找你讨要那一百两银子?” 水乔幽立时想起忘了许久的事情,“……” 楚默离看她默不作声,轻笑出声,自己给出解决方法,“若是还是没有凑足银子,先欠着也无妨。” 水乔幽噎住,她的确没有银子。 别说一百两,她现在连十两都没有。 可这话,确实是她当初自己说出去的。她当时觉得,他若是能接受这个解决方法,那也是最好的。 他当时没说话,她还以为他是觉得她贬低了他,不愿接受。没想到过了久,他居然还记得。 他现在,是接受了? 仲夏之季,雷电频繁。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也响了起来,似是要将天给劈开。 雷声落下,雨下得更大了,回廊里都听得一清二楚。闪电消失后,天边的那些许天光又被隐去。 楚默离自己揭过了这个话题,建议道:“雨更大了,今日怕是不适合赶路。既然不急着走,那就再等等?” 水乔幽听着雨声,知道他说的没错。她若执意再走,似是也不合适,就像她是要出尔反尔,连那一百两银子都要耍赖了。 外面下大雨,水乔幽后面下起了小雨。 楚默离听到屋里雨水滴落的声音,“现在天还早,不过你这房间,暂时也不适合休息了。” 水乔幽回头,看到房间里比昨晚又多了几处漏水的地方。 伙计估计也在楼下感受到了上面的雨水,不好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 两人正说着话,伙计提着接雨水的水桶上来了。他看到他们俩人这么一大早在门口站着,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两人听到脚步声,同步望了过去。 楚默离吩咐伙计,“将这房间的屋顶修好。” 他声音不重,伙计却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气势。楚默离也没有不满或重话,伙计听到屋里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敢二话,连忙应下,当即进屋做事去了。 看着伙计进门,楚默离提议道:“去我那喝杯茶?” 有人来修屋顶,屋里就更不适合待了。 水乔幽想着他刚才说的银子,没再拒绝。 楚默离的上房里,漏雨的情况其实也没有比隔壁好多少。 两人寻了处不漏雨的地方坐下,却都未受周边环境影响。 楚默离说是请她品茶,但是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还是只是给她倒了杯熟水。 他放下茶杯,望向窗外的雨,忽然想起了麻山镇。 她的那个小院,天一下雨,也是如此。 别致。 想到当时的情景,他不由自主微微一笑。 水乔幽没有错过他这一抹笑容,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她看他没有说什么,斟酌了一下词句,还是主动开口同他确认,“刚才,公子所说,是愿意接受那一百两银子的提议了?” 楚默离收回视线,瞧着她认真的神情,缓声反问:“若我不接受,你还能给出其它提议?” 她这话让水乔幽想起自己翻过的青国律例和那桩具有参考性的典型案件。 ……的确给不出来。 这让水乔幽理亏了一分。 楚默离嘴角划过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 水乔幽将视线稍微往下落了点,态度良好地做出承诺,“公子放心,这笔银子,我一定会付的。” 不等楚默离开口,她补充道:“若我凑足了银子,我就托人送到公子府上。” 楚默离瞧了她一会,就在水乔幽以为他要反悔时,他答应下来,“好。”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反倒是让水乔幽诧异。 楚默离看出她的心思,“怎么,怕我反悔?” 水乔幽闻言,很快调整好了神色,“没有,我知公子一诺千金,绝不会出尔反尔。” 楚默离望着她的眼睛,水乔幽没有闪躲,正视着他。 楚默离起身,步向旁边的小书案。 水乔幽不知他要做什么,看他没喊她,没有跟过去。 须臾,楚默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他将墨砚推向她,“可能帮忙研墨?” 水乔幽暗中打量了他一眼,虽不知他要写什么,但这点小事,她也没拒绝。 楚默离自己铺好了纸,当着她面提笔。 水乔幽虽然在他对面,但也可以认出他在写什么。 他写了几行后,水乔幽看了出来,他写的是他们刚才所聊之事的承诺凭证。 他这举动……水乔幽承认自己刚才想的狭隘了。 她想法刚落,楚默离已经停笔,将‘承诺书’递给她。 “现在可放心了?” 水乔幽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多谢公子。” 既然他都写了白纸黑字,她看着他面前剩下的白纸,她也将笔拿了过来,给他写了一张借条。 楚默离看着她写,也没说什么。 她快速写好后,也给他过目了。 楚默离没有敷衍,也认真看了一遍,没有要求期限。两人确定对方所写内容没有问题后,各自将对方给的凭证收了起来。 这个事情办完,房里的气氛似是融洽了很多。 楚默离给水乔幽换了杯温热的新‘茶’,水乔幽端起来喝了一口。 楚默离与她闲谈起来,“先前,我听袁松说,你离开临渊城,是去原阳了,怎么又来这儿了?” 他这话才是他们在这里重新见面正常人最想问的。水乔幽也听出,他后来又找过袁松。 那就是,她离开不久后,他又回了临渊城。 水乔幽听着,神色不变,“我回原阳,是为了祭拜我父亲。” 楚默离听她回答,没有言语试探,直言问道:“那怎么后来没去了?” 水乔幽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来回了一下,看着窗外的雨,沉默下来。 楚默离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没有催促。 水乔幽盯着窗外的雨看了会,诚实说道:“我父亲是在邵州去世的。” 楚默离想了起来,她曾经说过她父亲是在外横死的。 水乔幽的面上看不出悲伤,但是他直觉她这次没有说谎。 这事,她之前没有说过,他也未查到过,有了些许意外。 “……抱歉。” 水乔幽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没事。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多到她对他们的容貌又模糊了许多。 她的目光落在了茶水上,楚默离看不到她的眼睛。 “那你这次,是来拜祭你父亲的?” 现在,离她离开临渊城已经快一年了。 若是平常人步行,此时才到也不是不可能。可她骑的马,就算走一日,歇一日,也不会现在才到的。 水乔幽清楚这一点,“不是。” “那是?” 水乔幽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我这次来,是为了拜祭一位兄长。” 她诚实的回答再次出乎楚默离的意料,“……你兄长?” “嗯。” 楚默离想起来了,她也说过,她家中好几位兄长都已经去世了。 她父亲是在邵州去世的,她兄长也死在这里……所以这是原阳查不到她家中情况的原因? 他猜测道:“你父亲,与你兄长,是一起出的意外?” “不是。”水乔幽想到俞白,也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他是我家中出事后,才搬到邵州的。他与我并不是亲兄妹,他的父亲与我父亲是好友,先前他去世时,我未能来祭拜,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来,这次便过来了一趟。” 原来如此。 楚默离想起这茶镇位置的特殊,“他,葬在这附近?” “嗯。” 水乔幽的回答没有迟疑,楚默离瞧着她依旧摸着茶杯的手,没有再问了,“抱歉。” 水乔幽收住手上动作,“没事。” 楚默离看着她,虽然她脸上情绪不显,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的一点不一样。 水乔幽见他一直瞧着自己,眼睛抬起了一点,又道了一句,“他也已去世很多年了。” 世交好友,邻家兄长,去世很多年了,却让她依旧不能释怀,如今她拖着病重的身体,也要爬山涉水来祭拜他。 楚默离骤然想起,第一次遇到她醉酒时,她嘴里含糊不清的那位兄长。 她那个时候喊的人,难道就是此人? 她谈起她那曾经的未婚夫时,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她如今身中剧毒来祭拜此人。 楚默离的手指也在面前的茶杯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他就是,你先前说起的那位兄长?” 先前? 他这话让水乔幽视线又抬高了一点,片刻之后,想起了他说的事情。 她没有否认,“嗯。” 她回的如此坦率,让楚默离话语停顿下来。 虽然有些冒昧,迟疑少许,楚默离还是问了出来,“不知他,如何称呼?” 水乔幽刚移开的视线又转向他,揣测着他的心思。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不想做答时,她却回答了他。 “俞谦佑。” 楚默离注意到他的姓,蓦地想起《云上月》里提到的一个人。 俞白。 水乔幽曾经说过,云川天就是俞白创建的,他最先也是从她这里得知云川天在邵州。 水、俞两家是世交,她与这个人也是因这种情况相识。 “他,是俞白的后人?” 他没想到,水乔幽摇了摇头。 谦佑,是俞白的表字。 楚默离沉吟一息,换了个问法,“他,是俞家的后人?” 这次,水乔幽点头了。 他问什么,她答什么,此事,她也回的如此爽直,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人虽不是俞白的后人,却是俞家的后人,又葬在邵州,楚默离几乎可以确定,她去的地方就是云川天。 可是,她对待这事的态度,反而让楚默离有些看不懂她了。 他有种直觉,他若是直接向她求证,她去的是不是云川天,她可能也会点头说是。 但是,楚默离扶着茶杯望了她一会,见她面色毫无变化,还是没有问她了。 他看着她休息了一晚,没有什么明显变化的脸色,起忆她刚才说的话,问道:“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还好。” 他不问,水乔幽也不再主动往下说。 楚默离怎么会来这儿,来这儿干什么,她并不打听。 楚默离认真问她,“可有再偷偷倒过药?” 这跳跃性的问话,刚才一直流畅应答的人微怔。 某些往事也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对上他正经的神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楚默离却已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些日子,我让人在各处问询了很多名医,找到了一些擅长解毒之人。你既然还没决定去处,可愿与我回中洛?” 这不是楚默离第一次这样问水乔幽,这一次她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他的前半句上。 水乔幽知道,有些事情,他们已经心知肚明。如此,他还一直在替她找寻黄泉的解药? 楚默离也没胡乱承诺,“或许,那些人中,能有解黄泉之毒的。” 水乔幽敛起神思,“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些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就不去叨扰公子了。” 问的次数多了,她的拒绝,楚默离亦没有意外。 她不愿,他也没有强求,换言道:“那我让他们来找你?” 水乔幽去端茶杯的手一顿。 第287章 回北 “不必麻烦了。” 水乔幽后半句还没说,楚默离截断了她的话语。 “阿乔,有些事,在你看来,或许是没那么重要。可这黄泉之毒,凶险无常,若它发作,那一百两银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话外之音明显。 水乔幽瞧着他还只是收在他自己手边的‘债条’,没法否认,他的担忧也有道理。 “公子放心,若是真有那一日。在那一日之前,我一定会将银子送到贵府。” 楚默离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水乔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的意思。 口说无凭,而这个事情,她就算立下字据,也是无法保障的。 他假设的这件事情……她似乎也的确不能保证。 “我不喜人多,也不确定,自己会去哪里。” 她这样说,楚默离也没执意让她给个明确说法,建议道:“那这几日再想想,若是想好去处了,与我说一声。” 水乔幽瞧着他,没再说什么。 楚默离亦点到为止。 雨水越大,各个房间漏雨的地方越来越多,伙计在那里哐哐当当,掌柜的撑着伞在下面指挥,指挥了半日,也没什么效用。 时礼听到声音,看伙计先修的是水乔幽的房间就去帮忙了。 楚默离听着外面和隔壁的动静,起身步向另一处放着的棋盘前,邀请水乔幽,“下局棋,如何?” 水乔幽也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屋顶一时半会是修不好的,随着他走了过去。 听水乔幽对选黑选白无所谓,楚默离将黑子给了她。 两人各落了七八子,水乔幽就发现,楚默离落子位置,仍旧与她第一次与他下棋时的落子是一样的。 对于他这种‘执着’的偏好,水乔幽神情不显,落子随意。 这次下棋时,他不再一边与她聊天。 房间里除了棋子起落的微响与雨水滴落的动静,安安静静的,逐渐让人放松。 两人下了三局,楚默离都是同样的开局,水乔幽随意落子。下到一半,楚默离无法再复刻最初的那盘棋局。 第三局结束,隔壁屋顶还没修好。楚默离将白子换给了水乔幽。水乔幽依旧无所谓,没有提出异议。 第四局下完,已经过了近两个时辰,隔壁房间的屋顶,在时礼的帮助下,终于修好。伙计也将房间里重新收拾了一遍,房间勉强可以再次入住。 楚默离没再留水乔幽,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小镇上的大夫只能看个头疼脑热,水乔幽说自己带了药,楚默离暂时也没让时礼去请大夫过来了。 水乔幽离开后,楚默离望着棋盘上还没收的棋子,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棋局可以不同,但是,下的次数多了,下棋人也总会有那么一些相似的棋路的。 这棋下了多次,楚默离知道,她当初是过于谦虚了。 这雨,又下了两日,终于停了下来。 然而,只要以前这个时节来过淮南、了解淮南的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这样的时节,最是容易出现洪涝与走山,山中危险重重。除了住在山里的,也很少会有人不要命的进山。 那些从四面八方前来邵州寻找藏宝图和传国玉玺的人,基本也被这雨困住了脚步。 水乔幽没再做出冒雨离开之事,也一直未说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她不说,楚默离也没催问过她。 雨停了半日,水乔幽提着行李,再次主动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 “想好去何处了?” “嗯。” “准备去何处?” “先回一趟临渊城。” 楚默离将茶递给她,对她的打算没有表现出诧异,“淮南这个时节多雨,各处都多山路,这雨明日或许还会下,不再晚点走?” “不了。”水乔幽谢过茶,也客观分析,“这雨,若是再下几日,路只会更难走。” 楚默离没有驳斥她这种看法,转问道:“那,这次准备在临渊城待多久?” “不知道。” “可还回府衙?” “府衙的差事,我上次出来时,已经向明府请辞。” “我听袁松说,他暂时还未受理你的请辞。” 他的话,他人不好质疑。 水乔幽话语停住。 楚默离也不再说这事,另问道:“此次出门,怎么没骑马?” 水乔幽面不改色,“淮南多山,骑马多有不便。” “没带来淮南?” 水乔幽眼睛微不可见地一晃,“不是。” 答完之后,她定住眼神,迟疑须臾,陈述道:“公子赠送的马太名贵,我实在养不起。” 楚默离立时懂得了她的言外之意,想起在这之前他送她的另一匹马。 他静了两息,才出声,“这次,卖了多少银子?” 水乔幽摇头,“没要银子。” 房间里随之消声。 水乔幽这次离开,楚默离并未强硬再留她,他也没有提议让她等他同行,更没提出与她一起走。 水乔幽对这件事,同样不意外。 邵州与临渊城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若是靠双腿走,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楚默离又给水乔幽送了一匹马,水乔幽瞧着他们那几匹好马,选择了让掌柜帮她联系的驴车出镇子。 离开的第一日,水乔幽留意了身后,没有看到尾巴。 第二日,第三日都没有,水乔幽肯定了楚默离没有派人跟踪她。 第四日,她没有改变方向,仍旧往北,未再回苍益。 淮南的这个雨季又和之前一样,雨水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了夏末才停。 受这雨水影响,那些前往邵州寻宝的人,寻宝进展停滞不前。 雨季好不容易过去,邵州就热了起来。人就算是走在全是树木的林子里,也闷热得厉害,这让大家刚刚重新提起的寻宝热情又掉落不少。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邵州地界十个人里已经有一半是外地人,大家找寻的云川天却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就在这时,水乔幽借着他人拉草料的马车重新回到了临渊城。 临渊城里好像变了些,又好像没变,人一进城门,就能感受到这里的与众不同,以前待过的人,可以很快发现城里多了很多新的面孔。 进了城门,水乔幽在城门口附近的茶摊上坐了一炷香。 这日天好,却还是有点热,茶摊上的生意也好。 这一炷香,水乔幽听到周边客人聊了许多临渊城最近的新鲜事。 从他们聊的这些事中,水乔幽听出了临渊城的一些变化。 其中当属风烟书院变化最大,曾经连续十几年稳坐临渊城四大门派之首的风烟书院,已经连四大门派都没混上了,院长米谦去年连续被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挑战,虽然没有战败,身体却大不如前,在这城中的影响也逐渐淡去。 其它三大门派,除紫金门外,也已都被其它帮派取代。紫金门因背后‘有人’撑腰,仍旧还在末尾挂着。 四大门派的更换,四大门派共同管理的公理也已没落。如今,临渊城里有个大事小事,大家也会考虑让官府帮忙评理。 水乔幽还听到了吹雪巷的事情。 吹雪巷如今在东南西北都有了地盘,但是其它三处,它都没有过分扩张。 因此,它还没挤入四大门派,却已是临渊城城中不容忽视的存在。 水乔幽听到吹雪巷的事情,准备先去吹雪巷周边看一看。 走到一半,遇到了两个正在巡街的官差。 两个都是熟人,其中一个还是贾刚。 他们都是从侧面那条街出来的,贾刚先看到了水乔幽,一眼认出了她,连忙追上去喊住了她。 “水捕头!” 贾刚见到她,又惊又喜。 得知她今日刚回来,贾刚便问道:“那您何日去府衙上值?” 他这一问,让水乔幽从贾刚嘴里得知,楚默离之前与她说的事确确实实是真的。 袁松让府衙保留了她的捕头之职,府衙里的人一直都以为她还会再回去。 “暂时还不知。” 贾刚有些失落,但是转而又想到她现在都回来了,这就是迟早的事,又恢复过来。 水乔幽看他穿着,知道他今日上值,没再耽误他干正事,继续往吹雪巷走。 贾刚正好已经在街上巡视了一圈,同她告辞后,立马赶回了府衙。 不出一个时辰,府衙不少人都知道水乔幽回来了。沙主簿去给袁松送文书的路上,听到了这事,顺便将其也告知了袁松。 袁松闻言讶异,再三与他们确认贾刚的确见到了水乔幽回来,他想起她当日与他告别的情形,也是由衷替她高兴。 转头看到书案上摆着的沙主簿刚给他送来的那一摞文书,他更高兴了。 吹雪巷里一切如旧,隔壁的隔壁当真还开着门。不仅如此,周边还一个眼睛都没有。 水乔幽想着楚默离这个人,要说他没发现吹雪巷有问题,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如此,他却什么也没做? 水乔幽沉思了片刻,走到了自己的小院子前。 这座院子,主人当初怕她反悔,是便宜赁给她的,但是,他一次要了两年的赁钱,如今还没到期限。 门上挂着锁,钥匙早就不知道被水乔幽遗落在哪里了。她抽了根随身携带的银针在锁芯里转了几下,锁很快打开。 她走入巷子,门锁一开,隔壁的隔壁便知道她回来了。 一年多没住人,院里院外都落了不少灰尘。 水乔幽随便整理了一下,天边已被暮色笼罩。 隔壁的隔壁,以往都是等着她过去的宋四爷,迫不及待来了她这边。 水乔幽不与宋四爷联系,宋四爷与她的联系就断了。 雍兵围剿神哀山凯旋一事,早已传至临渊城,宋四爷的心已悬了多日,总是还抱着那么一点期望。然而,多日过去,水乔幽和其它人都依旧没有消息传来,让他愈发惶恐。 “姑娘……” 终于再见水乔幽,他直觉事情没有外界说的那般糟糕。他想立马知道真正的情况,却又有些问不出话,担心自己的直觉是错的。 水乔幽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他的心思,“事情,还算顺利。” 宋四爷闻言,悬了一年多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水乔幽与他简单说了神哀山里发生的事情,以及众人目前的情况。 宋四爷听闻年太爷与老人的决定,痛心伤臆,却也知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十全十美,好在,他们做出的牺牲没有被辜负。 宋轩其实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因他自幼无父,且又聪慧,他们这些叔父对他也是极其爱护。只是,后来他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可是若说他错了,也不全是,因为他的担忧和顾虑,也确有一定道理。 世事多变,有些事情,似乎也说不清对与错了。 宋四爷听着他让水乔幽带回来的话语,静默了许久。他并未与水乔幽多说自己的感受,心情调整好后,抬手弯腰给水乔幽郑重行了一礼道谢。 片刻后,水乔幽也告知了他另一件事,“右辞,已从凉肃出来了,如今也在苍益。” 宋四爷诧异,立即直腰,想问凉肃的事情,却更加不敢问,期待着水乔幽说后续。 水乔幽想起右辞所述,没有特意斟酌话语,简单明了的给他说了事情经过与结果。 宋四爷听说最后右辞只带回了一个孩子,人怔在原地。 这次,他的静默比之前还要久。 最后,他低声道了一句,“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他没再多问此事,敛起情绪,也与水乔幽说了说她离开的这一段日子里临渊城与吹雪巷的一些事情。 先前经过水乔幽提醒,他知道那些盯梢的人是官府之人,可他们之后为何撤了,一直没有对他们动手,这事他也说不清楚。 不过,他却清楚,虽然那些人撤了,但是他们要想趁机离开临渊城估计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索性敌不动他们也不动。 这样一来,他们在临渊城,相对来说,其实还算好。 至于以后如何安排,宋四爷询问了水乔幽的意见。 水乔幽想起在苍益见过的楚默离,打算明日先去趟府衙再说。 在府衙之时,袁松待水乔幽是真的还不错。袁松还没调走,就算回来时,没有遇到贾刚,她理应也是要去拜见他的。 第288章 留客 白日里袁松基本都在府衙,若是再等到晚上去他府上拜见,显得诚意欠奉。 翌日一早,水乔幽按照袁松以前出门的时辰,到了袁府门外。 袁松正好踏出大门,看到她,有些诧异,“阿乔!” 水乔幽给他见礼,“兄长。” “真的回来了?身体如何了?” “有劳兄长挂念,还好。” 袁松将她上下看了一圈,看出她脸色似乎不比以前,听她回话,担忧问她,“那黄泉之毒,可解了?” 水乔幽点头。 袁松最开始与她相识之时,觉得她不真诚。后来,临渊城里,她到他身边当差久了,他知自己当初是想多了。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她更真诚的人了。 她回答没有犹豫,袁松一点也不质疑她的话语,当即放下心来,替她大喜。 水乔幽知他要去衙门,也不再耽搁他的正事,提出送他去府衙。 袁松觉得这样挺好,又可聊事,又不误事。 水乔幽替代了车夫,将人准时送到了府衙。 得知她毒已解,袁松下意识以为她以后就是不会再走了。下了马车,他也没问她今后的打算之类的,直接将府衙里最近在办的一件比较棘手的案子交给了她。 水乔幽听他吩咐,知道楚默离说的是真的。 她还没表态,已经有其他官员在等着袁松找他汇报事情了。 袁松没再与她说细说,反正府衙她也熟,他就先忙自己的事去了。 水乔幽不得不在回临渊城的第二日就上值。 有了昨日贾刚的宣传,整个府衙基本都已经知道水乔幽回来了,本来有些人还不信,没想到她今日就回来了。 不多时,各处的人都陆续过来与她打招呼。 这些脸,水乔幽多多少少都有些眼熟,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陌生。 大家的热情和真心,骤然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只是随便出了趟门,而不是与他们隔着百年之远。 陈捕头和蒋捕头还提出要给她接风洗尘,水乔幽没有给大家的热情泼冷水,提出了自己做东,让贾刚帮忙去订个酒楼。 众人起哄,水捕头这么久没回来,那是不是得订最好的酒楼。 哪知,水乔幽二话没说同意了。 城西的醉仙楼,当初开业三个月,就成了临渊城最好的酒楼。又是一年过去,它的生意也没差过,要是除去那些可以有别的乐趣的地方,如今临渊城里最好的酒楼,非它莫属。 贾刚与水乔幽再三确认后,去了酒楼订雅间。 醉仙楼的雅间如今至少得提前预定才有地方,掌柜的听到是府衙的水捕头要预定雅间,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府衙众人在水乔幽的请示下,下了个早值。不过,因为第二日多数人都还要当值,袁松提醒众人,不要喝酒。 袁松这样说了,这酒大家暂时就不好喝了。除了酒,醉仙楼的菜也是一绝,大家也不觉遗憾,晚上跟着水乔幽在醉仙楼大吃了一顿。 这日过后,水乔幽的日子又忙了起来。 其他人,上到袁松,下到贾刚这种的,则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三日过后,水乔幽通过府衙了解到,临渊城如今虽然依旧有着许多江湖人,但是现今这里来来往往之人的身份背景,官府都有备案。这座城,尽在官府掌控之中。 水乔幽去了隔壁的隔壁一次,告知宋四爷,暂时不撤。 其实有些事情,宋四爷早就做好了准备。 如今神哀山里的人暂时都出来了,右辞也去了苍益,就算不能走,宋四爷也觉得没什么。 他知道这应该是她多方考虑后做出的决定,应了下来。 水乔幽暂时也留了下来,很快她便又重新适应了日日去府衙点卯的日子。 这段时日,各路人马依旧在邵州翻山越岭寻找云川天。 找着找着,江湖有消息传出,大邺太祖地宫,可能就在原阳郊外。 这个消息传至邵州后,没过多久,众人又听到,原阳周边陆续有人挖到了前朝古玩。 这些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变成了,那张藏宝图当年被齐沂洛家的先祖分成了三份,传给了自己的后人保管。 可是,没过多久后,他的一个儿子在外出时,被土匪给害了,那一份藏宝图也不见了。 洛家找了多年,都没找到。 多年过去,这藏宝图就随着这些后人散至四处,多年来,杳无音讯。 这些年,想要宝藏的人,也一直在找寻洛家这些后人所在。 大概是在两个月前,这件事终于有了线索。 有人查到,大邺中期,洛家之人就分成了两支,一份藏宝图随着其中一支迁去了西边。大邺覆灭之后,留在齐沂的那一支改姓为齐迁往了庆河。 西边那一支,按如今的划分,是在雍国境内。可惜,后来他们发展的并不好,二十年前,他们最后的后人也离世了。 那份图,在他离世之前,就被廉价典当了出去。 庆合八十年前闹了场很大的瘟疫,当时,迁往庆合的那一支都没能幸免于难,早就绝后了。 他们保管的那份图,从此也失了踪迹。 有人猜测,那份图,或许是随洛家的这些人一起埋土里了。 至于最先丢失的那份藏宝图,水乔幽恢复府衙点卯的日子后,江湖有人称,曾在齐沂听到有人提起过那份藏宝图,那人还自称就是那些土匪的后人。 天霜馆听到这些传言,很快就派出人去求证。 半个月后,关于齐沂洛家的事,都被他们证实。 天霜馆的消息从不出错,得到了天霜馆的证实,在邵州苦寻多日无果的人开始往庆合、齐沂、原阳等地方转移。 因为原阳周边接二连三挖出前朝古玩,且商氏皇族帝陵实际上也就在原阳六十里外的地方,直接前往原阳的人最多。 不管是先前在归安,还是后来在临渊城,袁松都没有带家眷上任,而是将家眷留在了中洛。 他已有几年没有回去与家人团聚,三个月前,袁夫人带上了幼子前来临渊探亲。 眼看着这一年又要过去了,他在中洛的府中还有老母,袁夫人也不好久留,待了三个月,便准备带着儿子回去了。 眼看又临近冬日,为了过个好年,干什么的都会多起来,其中最勤劳的,莫过于土匪。 临渊城到中洛路途遥远,袁松安排了好几个护卫护送他们,还是有些不放心。 水乔幽回到府衙的第二日,袁松将她带回了府上,介绍给了袁夫人认识。 袁夫人听说水乔幽曾几次救过袁松的命,又帮袁松解决了不少麻烦事,人还是从安王府出来的,对她很是喜爱,当时便坚持让水乔幽喊她嫂子。 袁夫人还听袁松说起过水乔幽是原阳人,她看袁松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就同他提议,不如请水乔幽送他们回去。 水乔幽不久前才从原阳回来的,这路上的路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了。 她那身手,也是少有人能比。且为人低调,做事稳妥。 袁松听后一想,好像真的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只是,这其实算是他府上的私事,水乔幽如今又在府衙挂着职,袁松也不好直接命令她做这事。 他又想了几日,仍旧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思来想去,他试着与水乔幽说了这事,却也表明,这事纯看她个人意愿, 她不想去,也无关系。 水乔幽听他开口请她帮忙,没有不满,当场答应了下来。 她如此爽快,袁松对她的品行更加赞赏,愈发觉得自己的眼光好,袁夫人母子的安全问题带来的困扰,也一扫而空,彻底放下心来。 袁夫人得知水乔幽答应了护送他们回中洛,也放下心来,对水乔幽愈发喜爱。 第二日一早,水乔幽就护送袁夫人母子出了临渊城。 这一路上,袁夫人也都是真将他当作弟弟对待,并告诉孩子,他就是他的亲叔父。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三个月,遇到过几次险境,但有水乔幽在,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最后,一行人赶在小年之前,进入了中洛。 沿途许多地方都下雪了,中洛也正在飘雪。 北地的雪一下就是雪花飘舞,不到半日,地上积雪就可没足。他们进中洛时,路上已经十分难走,大雪不停,要想出去,那就更难了。 回到袁府,袁府就对府上的人说,她是袁松的弟弟。 袁夫人担心积雪太厚路上出问题,说什么也不准水乔幽走,态度强硬地将水乔幽留了下来,请她留在袁府与他们一起过年。 袁夫人‘强势’的热情,让水乔幽有点招架不住。另外,雪的确太大了,水乔幽便在袁府留了下来。 这一路上,水乔幽都穿得十分单薄,袁夫人看着她都觉得冷。 袁松还有个儿子,名唤袁煦,今年十九,在外地求学,比她们早了十日回了中洛。 回到袁府的第二日,袁夫人带上了儿子,请水乔幽送她去了城中的成衣布帛店铺华锦坊。 华锦坊的衣服在中洛的口碑很是不错,达官贵人的家眷很多都喜欢来这儿做衣服,生意向来不错。 水乔幽到了华锦坊才知道,袁夫人是带她来做衣服的。 不过,现在临近年关,华锦坊的生意比平日还要好上很多。水乔幽刚想拒绝,伙计告诉袁夫人,若是要现在定制成衣,华锦坊已经不能保证年前完工了。袁夫人闻言,放弃了给她量身定做的想法,看到铺子里在售的成衣也很是不错,就转看成衣了。 袁夫人实在热情,她一开口就让水乔幽想到麻山镇上的李媒婆,水乔幽还没找到插话的机会,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就给她挑了好几种样式,让自己儿子陪着她去试衣服。 华锦坊里客人不少,袁夫人很快看到了熟人,她毫不避讳地将水乔幽介绍给众人认识,也未说明他与袁松不同姓的原因,只说她是袁松的弟弟,这让听着的人都以为水乔幽就是袁府的亲戚。能让袁夫人带她来做衣服,再看袁夫人介绍她时的语气神态,就能猜测,他们这关系肯定还不会太远。 有两位夫人,听到袁夫人说水乔幽还未成亲,眼睛打量着她,嘴里就向袁夫人问起她的年岁、家境来。 她们熟人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谈着家长里短,水乔幽更没有机会插话了。 水乔幽瞧见袁夫人给挑的都是成衣,婉拒了大侄子的陪同,自己一个人去试衣服。 她在房间里坐了片刻,随便挑了一件。 出去的时候,袁夫人正在和几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坐在一旁的茶室里闲聊。 水乔幽看她们聊得正投机,就没急着过去。 茶室与她隔着好几步距离,不过她耳力好,不需用心也将她们的话语听进了耳中。 她们谈话的内容已经变了,变成了明日尚书令何道夫人的寿宴。 袁夫人也给自己许久不见的大儿子挑了许多衣服,袁煦也在试衣服,一时半会闲不下来。水乔幽无事,便步到了窗边透气。 她盯着窗外的雪花看了一会,再转头,袁夫人等人又移到了另一个位置,聚在一起的人也换了两个,她们所聊的话题则从何夫人的寿宴变成了安王妃人选。 有几位夫人家中都有适龄的女儿,聊到这个事情,一个个比先前聊何夫人的寿宴更有活力,好几个女儿家,听到她们聊之事,不管与她们有关系的还是没关系的,都有意无意地竖起耳朵听,有的甚至还和旁边的闺中密友或者侍女小声讨论两句。 水乔幽不用靠近,就将各个方位的谈论声听入了耳中,无需特意辨析,也知道了始末。 原来,上个月月中,奉旨巡视南方边境的安王楚默离已经返回中洛。 去年年底,安王奉召回京,至今已逾一年,各方势力观看青皇态度,一致认为,安王或许要长留中洛了。 当今青皇,共有八子,大皇子与四皇子早年都已夭折了。剩下六子,成年的只有三人,还有三个,目前分别只有八岁、五岁、四岁。 皇后早逝,只留下一个公主。 第289章 撞车 剩下三人,二皇子天生右脚有疾,不良于行,十二年前,他冠礼一过,青皇就赐封他为康王,将东边四城划给他做封地,让他去封地了。 三皇子庆王、五皇子安王,两人母亲都是三夫人之一,只是庆王的母亲还在世,安王的母亲十五年前便已病逝。 后来,安王也被青皇派去了封地,成年皇子之中,只有庆王独留京都,一直未曾去往封地。 皇后独留一女,青皇甚是疼爱,赐封青国最是富庶的颖丰给她做封地,并在中洛给她开立公主府,后给她赐婚尚书令何道的长子,她成亲后,依旧留在中洛。 庆王一向与颖丰公主交好,庆王妃也出自大族。 大家都猜测,这皇太子人选,八成是庆王了。 安王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可惜与郑家小姐无缘,郑家小姐早已嫁做他人妇,他的亲事却因放不下这郑家小姐耽搁了下来。 若他在中洛,这事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久。可是,他不在。 西北苦寒,若是安王一直回不了中洛,就算他样貌能力再怎么出色,中洛各个府邸,也不是那么想攀他这门皇亲。 上一次,他被召回中洛时,青皇似是有意给他挑选王妃,但是他好像还是没放下那郑侧妃,回绝了青皇。 没过多久,他又被青皇遣回西北了。中洛那些刚有点想法的府邸,也急忙将那些想法给按下了。 然而,迄今为止,青皇还未下诏册立皇太子。 安王虽然在民间口碑不如庆王,但是他战功赫赫,青国能够打下淮桑、开疆扩土,少不了他的功劳,这些都是庆王无法比的。至于安王攻打桑淮时的那些斩尽杀绝的举动,虽依旧有人斥责,可也有人认为那就是‘骂在当代,功在千秋’,与家国社稷比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他被青皇重新召回中洛,青皇已透出要给他挑选王妃的意思。 若这安王此后真能长留中洛,这储君之位,花落谁家,也未可知。 另外,安王三年两度奉召而归,虽说仍旧是个大忙人,但是也已有不少妇人女子见过他,知他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不说身份才能,就这长相上也不知比中洛好些个天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强上多少。 要说年纪,他也不算特别大,这男女成亲,男子长个八、九、十岁,再是合适不过。听说他府上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如今又有战功、兵权在手,正是女子择婿的上上之选。 青皇要替安王挑安王妃的消息一传出,中洛各个府邸的人心都开始攒动了。这几个月,达官贵人家的妇人小姐们但凡聚在一起,都会谈到此事。上个月安王从南边巡视归来后,大家谈论此事的热情更加高涨,猜测到底最后谁能成为安王妃,更希望这安王妃的人选会落到自己府上或头上。 青皇前两日还下旨,今年除夕宫宴,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有爵位的府邸,都可携家眷参宴。 这在众人看来,这场除夕宴就是为了给安王选王妃准备的。故而,今年这华锦坊的生意比往年这个时候还要好。 袁松不在中洛,但他官职不低,他又无适龄的女儿,袁夫人外向开朗,善解人意,故而很多妇人都愿意和她谈论此事。这样一来,一盏茶很快就过去了,两盏茶…… 华锦坊里各府夫人小姐正在争相谈论这安王妃人选时,信阳宫中青皇也在询问当事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 “这些女子,你可有中意的?” 楚默离将内侍手中的画像又环视了一圈,默不作声。 青皇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都不满意。 “这些你都不满意,可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楚默离目光微垂,“没有。” 青皇观看着他的神情良久,“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子做王妃?” “随便。” 他这一句‘随便’,让青皇似是被噎了一下。 随便,他又哪个都不满意,这是随便? 青皇看了孟柏一眼,孟柏立马指挥内侍将画像换了一批。 “那你自己挑一个。” 楚默离目光抬起一点,胆大的与青皇对视了须臾,他又垂下眼眸,并未看新的画像一眼,道:“父皇做主便行。” 这要是换个人说这话,青皇有可能就真的自己做主了。 他说这话,语气似是十分恭敬,可青皇怎么听怎么别扭。 青皇瞧着这样恭顺的他,想起外界对于他迟迟不娶亲的原由,转而又想起当年他取消他与郑家那门婚事给他的承诺,将做主这事给按住了。 问题在于,他也不是不让他自己做主,而是他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找出个中意的人来。 “你若是有中意的,只要她家世清白,品行端正,你说出来,都可随你意。” 楚默离毫不动容,“儿臣不敢欺瞒父皇,此事,父皇做主便是。” 听着他这话,青皇相信了他刚才了所言。 他是真还没有找到中意的。 青皇从前是不信外面那些传言的,以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了解,并不觉得他还放不下郑家的那个女儿。可是,如今看他这态度,他又有点要相信了。 “你是不是……” 他想说他两句,可郑家那个女儿如今又是他另一个儿子的侧妃,也不好提。 楚默离听他话语停住,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辨出他的意思,自己主动道:“父皇误会了,当年的那些事,早已过去,儿臣并未怪过父皇。” 他的神情话语中没有任何负气、憋屈成分,青皇听出他此话是出自真心。 既如此,他为何还不想着成亲? “既如此,那你就好好看看这些姑娘,挑个满意的,朕给你们赐婚,年后就成婚。” 楚默离头仍旧没偏,“父皇随便挑一个就行。” 青皇去端茶的动作停下。 什么叫他随便挑一个,这又不是他选。 还有,这个随便,听着又是那么的别扭。 青皇将端茶的手收了回来,盯着他看着。 旁边的内侍与孟柏都感受到大殿明显比之前冷了,楚默离却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只字不言,似乎没有这种感受。 三息过去,青皇想起他这个年纪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们兄弟几个都已经能念书写字了。 他倒好,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比寺庙里的和尚还清心寡欲。 想到这里,青皇思维猛地打住,上下又看了他一眼,心中冒出一种猜想。 “你,不愿挑选王妃,是不是……” 楚默离明显感受到他在打量自己,最后的目光耐人寻味,再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楚默离视线抬高了些许。 青皇话到嘴边,看着殿中还有其他人,换了个问法,“之前身体受伤,可休养好了?可要再宣个太医过来?” 他问得正经委婉,楚默离却很快从他犹豫和正经的对比中,似是明白了他在欲言又止什么。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的身体已经痊愈了。” “真的?” “是的。” “那可有其它不适之处?” “没有。” “你不愿成亲,不是身体的问题?” “……”楚默离无奈肯定道:“不是。” 青皇再三与他确认后,又仔细留心了他的神情,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猜测。 既然不是身体有问题,他就又耐心开口,“你三皇兄只比你大上两岁,如今他的长子,过了年就十岁了。你,是打算,再过几年,等朕殡天之后,再成亲生子?” 孟柏听到他这话,立马跪了下去,周边的内侍也赶紧跟着下跪。 楚默离没跪,视线又抬了一点,正经回道:“父皇,正值壮年,定能千秋万岁,看到七弟、八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孟柏吓得伏在地上的手一抖,稍稍抬头分别望了楚默离和青皇一眼,发自内心地想喊他一声祖宗。 青皇被他噎住,手又想伸向茶杯。但是看着他正经恭敬地神色,他这火又有点发不出来了。 父子俩无声较量了半日,青皇让楚默离滚回去了。 伏在地上的孟柏听着楚默离远去的脚步声,感觉自己捡了条命,暗中松了口气。他在心里再次喊了他一声祖宗,抬头看到青皇脸色还是不太好,又赶紧爬起来安抚青皇。 青皇缓下来后,不免又怀疑刚刚猜疑之事,琢磨许久,还是不放心地吩咐孟柏,“再差个太医去安王府。” 安王妃的人选,因为这个岔子,一时仍未定下。 华锦坊内,一群女人聚在一起,稍微一聊,一上午差不多就过去了。 直到有位夫人说家中夫君近日晌午会回府用饭,准备先走时,大家才意识到时辰不走了。 袁夫人看袁煦那边也已经试好了衣服,这才起身。 袁夫人看水乔幽只挑了一件,就做主又给她挑了两身合适的,其中还挑了件外衣让她直接穿上了。 衣服一上身,袁夫人和袁煦看着她都有些发愣。 袁夫人感叹道:“果然,人靠衣装。” 感叹完,转头一看自己的儿子,骤然又觉得这话也不全对。 她又改口道:“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袁煦显然已经是习惯自己母亲这个性子了,只是在心里替自己同情地叹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周边还没走的几位妇人也看了过来,想要向袁夫人打听水乔幽的人更多了。 袁夫人看出水乔幽有点不适应这样的氛围,更主要的,她们家的女儿侄女外甥女都什么样子,她也是一清二楚,就以时辰不早了、要回去侍奉婆母为由带着两人先离开了。 看到楚默离从宫门里出来,时礼立即撑着伞走了过去,同他禀道:“殿下,昨日下午,袁府的家眷回到中洛了,是水姑娘护送袁夫人他们回来的。” 楚默离偏过视线。 时礼明白了自己这消息打听得对,继续道:“袁夫人担心雪天路滑,路上出事情,将水姑娘留在了袁府过年。” 楚默离听到后半句,脚步迈得快了些。 时礼跟上他,将最新的消息也一同告知,“今日上午,袁夫人带水姑娘去了华锦坊。这个时候,可能还没离开。” 楚默离上了马车,时礼收了伞,准备赶车,却没听到他吩咐。 他便向车厢里问了一句,“殿下,去何处?” 楚默离把玩着手指间的铜板,铜板转了几圈后,他才出声,“回府。” 时礼微怔,等了两息,里面的楚默离也没说第二句话。 时礼应下,“是。” 安王府在城东,华锦坊在城南。 从宫中出来,去安王府,只需经过三条街,无需经过城南。 然而,袁府也在城东。 临近年关,中洛每条街上日日都是马车轿子来来往往,堵得厉害。 其中最堵的莫过于学林街,从宫中到安王府过得第二条街恰好是这条街。楚默离的马车到时,街上堵得水泄不通,等了一刻,车也没动三丈。 楚默离看街上还堵了不少官员马车,让后面跟着的护卫先走,再吩咐时礼绕道。 时礼观察各条街道情况,绕了几条街,可是在路过一条名唤六平街的老街时,又被堵住了。 走走停停,马车走了一炷香也没走出去。 时礼准备让旁边迎面而来的马车让一下,还没开口,旁边那辆马车后面就有马车撞了。这一撞,直接导致了前面三辆马车都被波及。 最前面的马车因为后面撞上来的力道,也撞到了楚默离的马车。 楚默离让护卫走了学林街,自己转道这边就让时礼将马车上挂着的令牌给收了起来。 对面也不知这边是安王的马车,急忙下去查看后面的情况。 后面三辆马车上也陆续有人下来,本就热闹的街更热闹了。 时礼下车查看,往对面望了两眼,就注意到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人。 他连忙返回,禀告车里的楚默离,“殿下,袁府的马车也在对面。” 楚默离手里还在把玩着铜板,闻言手上动作停住,掀开了车帘。 时礼站的位置打眼,水乔幽从马车上下来,扫向周围,才扫一半,也看见了他。 她见他往回走,下意识顺着他行去的方向看了过去,瞧见对面的马车,马车里的人正好掀开车帘。 两人视线隔空对上。 第290章 制药 须臾,水乔幽目光挪到他马车后面。 后面也是堵的死死的,人都走不动,更不用说马车了。 再看他们这边,情况没有区别,根本已经没有办法退出去了。 楚默离瞥了时礼一眼,时礼当即会意,来到水乔幽面前,“水,公子,殿下有请。” 这时,袁煦跟着水乔幽从车上下来,袁夫人也探头出来查看是怎么回事,母子俩一起看到时礼,将他的话听入了耳中,顺着时礼所指的方向看到了楚默离的马车与楚默离。 楚默离出入一向低调,但他刚从宫中出来,穿的还是朝服,母子俩虽未见过楚默离,却也看出了他的身份不俗。 袁煦已经与水乔幽熟了,知道她其实很好相处,注意到时礼对其称呼,心生好奇,“小叔,那位公子是?” 时礼听着他这称呼,微微错愕。过了一会才想起,水乔幽与袁松曾兄弟相称。他又看了一眼楚默离,不知怎地,总觉得哪里怪。 回中洛的这一路,袁夫人都是让小孩子这样唤人的,袁煦昨日见到水乔幽,也随了这唤法。对于这称呼,水乔幽已经听习惯了。 她感受到袁夫人同样求知的目光,低声告诉了他,“安王。” 袁煦呆愣,袁夫人马上从车上下来,让水乔幽快过去。 几车相撞,这街就算不堵,人一时也走不了。水乔幽点头,吩咐车夫去处理撞车之事,让袁煦照顾好他母亲,自己随着时礼朝楚默离走过去。 袁夫人记起水乔幽是从安王府出来的,看她空着手,连忙又叫住她,往马车内看了一圈。只看到几盒上午刚买的点心, 她有些悔恨自己刚才怎么没再买的别的,只好将几盒糕点塞到水乔幽手里,示意她送给楚默离。 水乔幽明白过来,“……嫂子,安王不讲究这些。” 袁夫人挡住她要放下的手,心叹,果然还是年纪小,单纯。 她小声教她,“那也不能空着手,这是礼数。” 水乔幽望向一旁的时礼,时礼有礼地等着她,并不干预。 水乔幽又望向楚默离,楚默离正看着这边,目光没有避讳。 水乔幽只好拎着两盒糕点过去。 袁夫人并未抓住这个机会,让儿子跟着她一起过去在安王面前露个脸,袁煦听过安王许多事情,突然见到正主,虽然有些激动,但也懂事的没有去凑热闹。 楚默离看着水乔幽挤过人群过来,未再下车,在她见礼之前,抬手示意她免了。 时礼见水乔幽停在车前,提醒她道:“姑娘,这里人多,殿下请你上车叙话。” 水乔幽看楚默离马车前无令牌,后无护卫,大概也明白了他不想引人注意围观。 他们这车一撞,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水乔幽不好再看不懂楚默离的意思,上了马车。 “公子。” 楚默离点头,示意她坐。 马车空间有限,人站着直不了腰,水乔幽也没和他客气了,在旁边坐了下来。 楚默离瞧着她离自己的距离,也没说什么,“何时来中洛的?” “昨日。” “有事?” “护送袁明府的家眷。” 楚默离见她还提着锦盒,目光转到她手上。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望了手上的糕点一眼。 楚默离主动问道:“这是给我的?” “……”水乔幽知道他看到了经过,“是。” 她将糕点放到旁边,“袁夫人,让我带给公子的。” 楚默离被她的实话弄得在心里一笑,“有心了。” 他正大光明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心道:“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 “药可还有?” 水乔幽点头。 “最近可有看过大夫?” 水乔幽继续点头。 “大夫怎么说?” 水乔幽回答没有迟疑,“谨遵医嘱。” 楚默离问回前面的话题,“何时回去?” “暂时还不知。” “可有打算回原阳?” 水乔幽话语慢了一息才答:“还不清楚。” 如今,整个中洛城白茫茫一片,看天色,晚上似乎又有雪。 楚默离听她这话,告知她道:“城外已经大雪封路,若是不急,晚些再回。” 水乔幽没有接话。 “中洛风俗人情与临渊城多有不同,它虽与原阳相邻,亦有些许区别,没事可以多出来走走。” 水乔幽这才基于礼数回了一个字,“嗯。” 楚默离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知道外面的事故还没处理完。马车里有烹好的茶,他递了一杯给她,再次问道:“药,真的还有?” 水乔幽要接他的茶,就得起身再走两步。 “多谢公子,我不渴。” 楚默离起身,走近了她。 水乔幽不得不将茶给接了过去。 楚默离看着她。 水乔幽意识到,他是在等她回答前面一事,“嗯。” 楚默离伸出手,“我看看。” 他话语的自然,让水乔幽看着他的手一愣。 楚默离并未靠她太近,与她保持着礼貌距离,但是,因为他还站着,就必须弯腰,这就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近到让这马车显得有点狭小。 他提示道:“药。” 他若是稍微再往前倾一点,两人也许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水乔幽看他执着地伸着手,将放在袖袋里的药瓶拿了出来。 楚默离接过药,在她对面坐下。他打开药瓶一看,里面的药丸就只剩三粒了。 他抬头望了水乔幽一眼,水乔幽镇定自若。 他收回目光,倒了一粒药出来,又将剩下的还给她,“最近,住在袁府?” 水乔幽看着他将倒出来的那一粒收起来,“嗯。” 楚默离解释道:“这药,我拿去给太医看看,让人再给你配两瓶,配好之后,给你送过去。” “不用。”水乔幽其实猜到了他的意思,却没想麻烦他,“我自己找个医馆配制就好了。” 楚默离睫毛往上抬起,像是与旧友闲聊一般,道:“怎么,怕我向你讨债?” 水乔幽话语停住。 楚默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水乔幽想起了已经忘了些许时日的‘一百两’,“没有。” “那……” 楚默离说了一个字,又不说了。 水乔幽听出了他的意思,同他赔罪道:“抱歉,公子的一百两,我暂时还未凑齐。” 距离他们上次在邵州商谈此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不用楚默离说什么,这话说出来,水乔幽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只是,她确实还没银子。 离开临渊城之前,府衙倒是发过一次俸禄,但是那些银子,她已拿去还之前在醉仙楼挂的账了。 还完之后,她身上总共还剩三两二钱银子。 她倒是想过从繁城那座宅子里的库房拿点什么还他,那里面的物品典当不妥,给他应是没有什么问题,可那库房上的锁一般人打不开。 “不知公子,手下可有能开玄天锁之人。” 楚默离回答也不见犹豫,“没有。” 水乔幽如今也没空回繁城,既然他手下没有可以打开玄天锁的人,那这想法只能暂时搁置了。 她身上值钱的物件倒是还有一样,就是那座别院的地契。他既然看过她帮吴江写的那些家书,凭安王府对繁城的掌控,他估计也已知道地契一事了。 若只论钱财,她倒不介意将地契给他。只是,那张地契若是现在到他手里,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个麻烦,他不一定会愿意要它。这样一来,用地契偿还也不可行。 水乔幽思索须臾,决定先付给楚默离一部分,以表诚心。 她将所有银子掏出来,给了二两给楚默离。 “剩下的,我过段日子,再给公子送到府上。” 楚默离看着她一本正经递过来的二两银子,静默下来。 水乔幽看他不接,起身将银子给他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随后,两人相对坐着,互看了良久,脸上同样沉稳。 外面有冷风从用来透气的窗户缝里吹进来,楚默离开口,“你那张字据我今日没有带在身上,明日你可来王府找我换。” 水乔幽经他提醒,想起还有这么一事,看向刚放下来的二两银子。 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在她伸手之前将那二两银子收了起来。 “不必,公子胸怀坦荡,清风峻节,那字据,不换也无事。” 楚默离把玩着二两银子,“既然你还了银子,于情于理,那字据都是要换的。若是你明日无空,过几日过来也无妨。”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水乔幽一时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马蹄声。 楚默离挑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水乔幽通过他这一举动也注意到路已同行。 这条老街街面不宽,路好不容易通了,马车不好一直堵着。 时礼在下面看到楚默离的举动,禀告道:“殿下,可以走了。” 楚默离回头,水乔幽主动道:“那我就不打扰公子了。” 楚默离颔首同意,先前问了她几次看病一事,她都拒绝,他也没提此事了。 水乔幽下车后,时礼上车,赶车离开。 楚默离未再与水乔幽说其他它事情。 他的马车过去,袁府的马车也已可以走。水乔幽想到今日在华锦坊听到的事情,他刚才却没提起,心想,之前的事,或许他已放下了。如此,她也不再多想,回去与袁夫人等人汇合。 楚默离刚回府,太医院院正文元奉青皇之命也到了安王府。 楚默离听他说了原由,就知道某些误会还没消除。 不过,文元来得也正是时候。 楚默离让他跟着自己进了书房,将从水乔幽那里拿来的药给了他,吩咐他按着那药配制一个月的用量,若是时日太紧,那就先配一旬的,明日他若无空,他派人去他府上取。 青皇没有明说让文元来给楚默离看什么病,不过,楚默离上一次回中洛,是文元看的伤,他只当是青皇让他给楚默离复诊,顺便诊个平安脉。 他没想到,楚默离先给了他一粒药丸。 文元接过药丸望闻了须臾,闻出几种药材,一时却也不知药丸有何用处。 他还没问,楚默离就告知他自己并没有事,无需他看诊。至于青皇那边,他让他按照他的话如实回禀就行。 文元听到楚默离让时礼送客,只好收了药先告退。 他临走之前,楚默离提示了他一句,药丸的事,是他的私事。 文元去了宫中如实回禀,暂时没同青皇提药丸之事。 青皇当时也只是怀疑,听了楚默离让他转述的话语,自己也冷静下来,知道是自己被这个儿子气糊涂了,没有责怪,让他下去了。 楚默离拜托的事,文元也不敢怠慢。他回到太医院,就将那粒药丸拿了出来。 研看一下午,文元确认了它的所有成分。 通过它的成分看,他确定它应该是一粒解毒丸,但不是一般的解毒丸可以相比的。可是到底用来解什么毒的,他一时弄不清楚。 在安王府时,他听出了楚默离是急着要这药,正好药丸所需药材,太医院都不缺,他就连夜配制了一月的量。 配药的过程中,愈发觉得那药不简单。 随后又拿了好几种毒药过来试,药丸都起了效用。 文元有些欣赏制做此药之人,心想若是能将人招揽到太医院来就好了。想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一件十分关键的事情。 这么精妙的药,安王却急需一月用量。 那他要用这药去解的毒,应该不是一般的毒药。 安王请他配制这药,是给谁用? 这疑问一冒出来,他又想起今日之事。 陛下为何突然派他去给安王看诊? 安王为何还不让他看诊? 他不让他看诊,却让他配制解毒丸? 这么精妙的解毒丸,他还急需一月的量? 文元越想越不对劲,努力回想今日楚默离的脸色。 安王脸色……似乎有些憔悴,人似乎也比他上次见到他时清瘦了不少。 文元心里咯噔一响,看时辰还不是太晚,赶紧拿上药出了太医院,吩咐外面等着他的轿夫去安王府。 楚默离还没就寝,仍在书房看公文,听到文元是来送药的就让他进去了。 文元将药递了上去,提着心打听,“殿下,请容老夫冒昧一问,此药,不知是何人服用?” 第291章 长情 楚默离没有回答,只道:“此事,有劳院正了。” 时礼立即递上了一袋银子。 文元推辞,“不敢,不敢。” 时礼还是客气地将银子塞到了他手里,“这是药钱,文院正该得的。” 文元听不到楚默离的正面回答,拿着银子更加不安。 他向楚默离说明,今日时日太赶,他暂时只能送来三日的量,而且这紧急制出来的药,药效可能不如他给的那粒。剩下的虽已经配制好,却还需一些工序,还要几日才能送过来。 他还带来了一些和他这药丸药效差不多的解毒丸和药材,不过,他还是要先给病人诊治才好对症下药。 他已经如此提示,楚默离却像是没听懂。 楚默离只道:“那就有劳文院正了,届时,吾差人上院正府上去取。之后再请院正,再给多配制几瓶。” 文元的注意力落在‘府上’二字,却不是太医院。 他觉得今日他若就这样回去,必定是要失眠的,索性直接问道:“殿下,您可是有哪里不适?不如,老夫还是给您请个脉?” 楚默离没有伸手,“不必了。” 他沉默了两息,叮嘱道:“这件事,还请文院正,不要上报给父皇。” 他这么一说,文元更没法安心了。 文元想给楚默离把个脉确认一下,却怎么也劝不动他。就算他搬出了青皇,楚默离也没将手伸出来。 他借着烛光仔细瞧着楚默离,越看越觉得他气色差。 “这药,莫不是……殿下在用?” 楚默离没有回答他,“药的事,就辛苦您老了。” 文元不觉辛苦,只觉心慌。 这人劝不动,他也不能强行将他的手拉过来,只能曲线救国,“那可否请教殿下,需要此药是为解何毒?” 这次楚默离思忖少时,回答了他,“黄泉。” 文元虽在太医院,但作为院正,还是知道这江湖奇毒的。听了楚默离回答,他既诧异又担忧。 楚默离另又拿出了一个装有黄泉的小瓷瓶给了文元,请他也帮忙看看,可能制作解药。 文元伸手接过,楚默离又强调了一遍,这是他私人请求,他不希望其他人知晓。 文元特意来了一趟,却还是没能让楚默离将手伸出来,不知到底是不是他自己中了毒。拿着黄泉出府,他比来时更慌了。但他仔细一想,黄泉之毒,据说好像都是立即毙命,安王的面色虽然有些差,可也不像是身中剧毒。他又安慰自己,或许是他想多了,安王求药,也不一定是给他自己,而是防范于未然。 何夫人作为尚书令的夫人,又是颖丰公主的婆母,她的寿宴,还是五十的整宴,也算得上是这个腊月,中洛的一件大事了。 袁府收到了帖子,袁夫人一早起来收拾。何府是有说可以带家眷的,袁煦却不想去,反而想去城外赏雪,并邀请水乔幽一起去。袁夫人看出水乔幽也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觉得他们一起出去走走也好,嘱咐袁煦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让水乔幽也别拘谨。 大冷天的,剩下几个小的也不是那么想动,袁夫人也随了他们。 水乔幽其实不走也没关系,但是袁家母子太热情,不愿将她一个人闷在府里,你一句我一句,劝了她一起出门。 三人乘坐一辆马车,水乔幽与袁煦先将袁夫人送往何府。 至于楚默离昨日说的字据,二两银子的事,水乔幽依旧觉得不换也无妨,没打算上门。 马车走到一半,路上就开始堵了。 袁府的马车等了片刻,前面路口开始清路。 袁煦往窗外看了会,告诉袁夫人与水乔幽,“颖丰公主的凤驾到了。” 袁夫人闻言,干脆让车夫再慢点。 袁煦小声替水乔幽解惑,他们晚点去,就可以省了在门口迎接参拜一事了。 水乔幽也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瞧见了颖丰公主仪仗队伍。 典型的皇家仪仗,随行人员比庆王前往淮北赈灾时应该还要多。 道路两旁,大家又都想壮着胆子一睹这青皇最宠爱的公主的风采,可惜,天寒地冻,公主面容未从凤驾中露出。 道路两旁,其它人等了近两刻才通行,袁夫人看时辰还不算晚,又让车夫再慢点。 马车到了何府门口,颖丰公主果真已经不在门口了。 但是,庆王府的马车正好迎面而来。 各马车里的人不得不都下来等着。 庆王府一共来了两辆马车,马车停下,庆王妃与郑侧妃分别从两辆马车上下来。 前者珠光宝气、雍容典雅,后者清艳脱俗?、仪静体闲。 门口的妇人小姐看到后者,就想到了近日中洛最受关注的择选安王妃一事,忍不住都多看了后者几眼。 袁夫人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站着,袁煦与水乔幽站在了她身后。袁夫人不上前攀谈,水乔幽变得毫不起眼,无人注意到她。 庆王妃二人进门,站在门口的人就窃窃私语起来。 “那就是郑侧妃?” “是的。” “长得的确漂亮,难怪能让安王对她念念不忘,又能让庆王对她宠爱有加。” 这边羡慕的人刚说完,另外一边却有人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这郑侧妃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怎么说?” “以色侍人,终无法长久。女人呐,要想日子过得稳,还是得有个儿子。” 听到这话,问话的人明白了。 虽然据说庆王对郑侧妃宠爱有加,但是郑侧妃入王府已有多年,却还没有个一儿半女。 人毕竟就在里面,闲聊的人也知道不好一直说这些,聊了两句,就没再说了,而是又将话题绕到安王妃人选一事上。 说了还没两句,又有人将话题绕回去了。 “唉,这安王迟迟不成亲,是不是还是无法放下那郑侧妃?” “这么长情的男人,可惜了。” “不知郑侧妃可有后悔过。” “哎,郑侧妃当初真的是因为病重,才不愿与安王结亲的?” “应该是吧,听说当初郑侧妃当时病得挺重的。” “那后来怎么就痊愈了?” “……” 公众场合,大家谈这种事的声音其实都很小。无奈,水乔幽耳力太好,无需用心也将周边的这些讨论声都听入了耳中。 直到袁夫人看到了相熟的人,止了对袁煦的叮嘱,袁煦与水乔幽告辞上车离去,这些话语才也才渐渐消失。 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城外的路已被大雪封了,城中一早出城赏雪的文人墨客却是不少。 两人从东城门出了城,城门外已有不少马车。 袁煦听袁夫人说了水乔幽是原阳人,便好奇问她,“小叔,你以前可来过中洛?” “嗯。” “那你可有看过东郊的雪?” “没有。” 水乔幽上一次来中洛,也是冬日,但没去过东郊。再之前,水羲和也来过中洛几次,但都不是冬日来的,更是见不到东郊的雪。 袁煦听她没见过,立马给她推荐起来,“中洛每到下雪之季,整个东郊银装素裹,有大一片玉树琼枝,还有寒蝉凄切……我知道一个赏雪的好地方,小叔,待会到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袁煦提起这些很兴奋,水乔幽没有扫兴,点头应下。 两人聊着,车夫已经根据袁煦的指挥将马车赶至他说的地方。 车外的确如他所说,玉树琼枝。远处还有一八角亭,是个赏景烹茶的好去处。 袁煦也不怕冷,带着水乔幽往八角亭的方向走,兴奋地给她介绍着这一带的美景。 还没走到八角亭,袁煦遇到了两个以前的同窗。 三人都是朝气蓬勃的少年郎,看到眼前的美景有了吟诗作赋的兴致。八角亭里,也已有其他人在那吟诗,其余二人听袁煦说水乔幽是他小叔,看她比他们好像也没大多少,主动邀请她与他们一起去以文会友。 水乔幽不善此道,没有凑他们这个热闹。袁煦还记得自己母亲的嘱咐,看她不参加,也准备拒绝。 水乔幽阻止了他,“你不必管我,去吧。” “小叔,那你……” “没事,我在这周边随便走走。” 袁煦最终被水乔幽劝动,他给水乔幽介绍了一些好去处,确定她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后,与两位同窗一同去了八角亭。 他们三人走远,水乔幽一个人随便转了会,看到西面有处相对较高的山坡,走了过去。 百余年过去,中洛城中已与在大邺之时千差万别,但这城外,变化似乎要少一些。银装素裹之下,水乔幽还是能感受到几分熟悉。 今日出门赏雪,各个都是做足了准备,带了点心果子,晌午也无需回城。 一群文人墨客聚在一起,便有些忘了时辰。 水乔幽没有去喊袁煦,一个人在周边缓缓走了一圈。 袁煦先前还记挂着她,后来心思都到了诗词之上,不再留意她。 一圈走完,水乔幽又在旁边等了半个时辰,天光渐消,八角亭那边终于散场,各回各家。 马车进城门时,天已有些黑了,华灯初上,中洛城中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 袁煦也已许久没回中洛,对这里也是格外想念。 走了一段,进入主城。袁煦看到街道两旁小摊小贩卖的物什琳琅满目,跳下了马车,水乔幽也只好在他的招呼下,也下了马车。 袁煦一路给她介绍过去,走到一个卖羊肉汤的小摊前,袁煦向水乔幽介绍,“小叔,这里的羊肉汤是整个中洛味道最好的。” 他正想要两碗,旁边忽然冒出个人来。 “水哥哥!” 顾寻影瞧见水乔幽,脸上笑容可掬。身在闹市,她将叶子暂时收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讨人喜欢的邻家小姑娘。 她挤开袁煦,到了水乔幽旁边,“你怎么在这儿?” “出来走走。” 她突然冒出来,水乔幽下意识往周边环视了一圈。 顾寻影注意到,告知道:“公子没来,我就一个人。” 水乔幽从容将目光收回。 顾寻影意外,“公子可知道你来中洛了?” 水乔幽听着她这话,觉得好像有点怪异。 “他不知道?” 水乔幽听出她在想什么,还是回了他,“我已见过他了。” 顾寻影脑中该不该立即通知楚默离的想法打住,“哦。” 她也不执着于她怎么在这儿了,想起她回答,转而问道:“那你今晚,可还有其它事?” 水乔幽听出她有事找她,没有立即接话。 “若是没有,你可否陪我去个地方?” 水乔幽还没说话,她立马保证。 “你放心,跟公子没关系。” 水乔幽望向被她挤开了几次的袁煦,顾寻影很有眼力,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袁煦,又先她开口,“他是和你一起的?” “嗯。” “那就一起去。” 袁煦看向水乔幽,“小叔……” 顾寻影拉着水乔幽的衣袖,轻轻晃着,“水哥哥。” 袁煦看着她们的互动,愣在当场,恍然大悟,迅速改口,“小叔,没事,你有事你先去忙,我一个人行。可还要我等你,还是我将马车留给你?” 他善解人意的语无伦次还没完,顾寻影打断了他。 “没事,你也一起去,人多热闹。” 袁煦再次一愣,这还能人多热闹? 顾寻影将两人带到了一处酒楼,她一下车就直奔大门,袁煦跟上两人的脚步,瞧着门口匾额,眼里有藏不住的震惊。 迟疑过后,他小声问水乔幽,“小叔,你平日经常带这位姑娘来这种地方?” 水乔幽看着客人来来往往,“这不是酒楼?” “是。”袁煦耳朵发红,“但是……” “但是什么?” “我听说,这夜雨潇湘主要是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 水乔幽往里面看了一眼,除了装潢奢华一些,没看出与其它酒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袁煦小声嘀咕,“要是让我娘知道我来这种地方,会打断我的腿。”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明白他说的那个是哪个了,也想起了袁松第一次请她吃酒。 已经跨过门槛的顾寻影见两人没有跟上来,折返回来,“水哥哥,这边。” 袁煦瞧着两人明显不一般的关系,还是向顾寻影打听了一句,“顾姐姐,我们来这儿做甚?” 他这么一问,顾寻影才想起忘记跟他们说这事了,回道:“捉奸。” 第292章 捉奸 顾寻影的语气里似是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袁煦呆怔。 “……捉谁的奸?” 顾寻影语气里还多了期待,“我的。” “啊?” 四个月前,顾家在顾寻影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订了门婚事。男方宴磊,家在中洛,乃御史中丞之孙。 顾家在江湖算是有名,可没有出过朝廷中人。顾家能攀上这门亲事,算是沾光,顾家上下都十分满意这门亲事。 然而,作为当事人,顾寻影却是在两个月前才知道这件事。 此次,她就是来捉宴磊的奸。 听到是捉奸,袁煦也没有先前的担忧了,虽然不懂顾寻影为何兴奋,还是满腔正义的与水乔幽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顾寻影早已打听清楚,这宴磊今晚在哪个雅间。她带着二人直奔二楼,那雅间门口已经有六个护卫在守着。 男方不认识她,她带着水乔幽二人光明正大地进了旁边的雅间。 夜雨潇湘装潢堂皇,可二楼雅间隔音效果却不是很好。 贴着墙,便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袁煦看到顾寻影贴墙听声音,再转头看看淡定喝茶的水乔幽,心生困惑。 他们难道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他又看向与隔壁共用的那堵墙。 还是说,他们之间是比他想得更复杂的关系? 不过,第一次干这种事,他也有点激动了,同情地问顾寻影,“顾姐姐,我们能帮你做什么?” 顾寻影还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声音,颇为失望,“若是待会他想逃,就帮我拦住他。” “好。”袁煦爽快点头,点完之后,想到门口看到的四个护卫,再看屋里就他们三人,“顾姐姐,你可还带其他人了?” “没有。” “……那。” 袁煦想法还没落地,顾寻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袁煦赶紧看向水乔幽,水乔幽示意他稍安勿躁。 袁煦已经听到了旁边的踢门声,担忧询问,“小叔,顾姐姐会不会吃亏?” 若是房间里没有其它高手,顾寻影应是不会吃亏的。 “没事。” 水乔幽听着旁边的动静,坐了半盏茶,才起身往门口走。 袁煦跟上她,一出门就见到有男人衣衫不整从隔壁房间横着飞了出来,跌在回廊上。 袁煦快速探头,瞧见顾寻影手握九节鞭,还在追着一个只穿了条裤衩的男人打。 除了他们,里面还有几个男男女女,其中有几人在忙着穿衣服,房间里一片混乱。 袁煦第一次见这场面,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先放哪里。 瞧见旁边的水乔幽面不改色地望着里面,他才敢跟着往里面看。他以前见过宴磊,认出被顾寻影追着打的人就是正主,立时理解水乔幽刚才为何还能那么淡定的喝茶了。 宴磊会几招拳脚功夫,但完全不是顾寻影的对手。听到顾寻影报出家门后,先是辩解,再是求饶,眼看顾寻影油盐不进,有点恼羞成怒了。 “你个泼妇,我要退婚,我一定会将你这行径状告到颖丰公主那里,这个婚,宴家退定了。” 顾寻影冷笑一声,九节鞭直接抽他身上了。 袁煦听着惨叫声,担忧的对象转变,“小叔。顾姐姐不会将人给……” 水乔幽听着宴磊的话,询问袁煦,“宴府与颖丰公主有何关系?” 袁煦捋了捋,“我听说,好像是宴磊有个姑母与颖丰公主的一个小姑子是妯娌。” 宴磊努力往门口方向跑,夜雨潇湘的护卫已经闻讯上楼。 水乔幽没有帮忙,拉着袁煦出了围观的人群,“你先出去等我们。” 袁煦瞧着顾寻影还没吃过亏,之前的顾虑全无。虽不理解,但是水乔幽的话语似乎透着不容置疑,他下意识点头,“好。” 水乔幽瞧着袁煦到了门口,她又步到回廊边,望顾寻影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寻影看到她的眼神,之前在三生畔形成的默契,让她将本来要绕到宴磊的九节鞭微偏,九节鞭落空,她人被宴磊那些进去帮忙的护卫一掌推出了房间,正好停在宴磊旁边。 宴磊看她站立不稳,抓住机会,反手也一掌击向她的后背。 旁边栏杆上摆着一个酒杯,也不知是哪个看热闹的人落下的。水乔幽衣袖随意一扫,酒杯就在众人不注意之时挤过人群,击在宴磊身后想要帮他的护卫后膝弯处。 护卫当即往前扑,撞到了宴磊身上,从而宴磊也往前扑。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击中的顾寻影撞到了栏杆,重心不稳,整个人头往下,跌出了栏杆,飞向楼下。 楼下出来惊呼,楼上宴磊在夜雨潇湘的护卫的帮助下站稳,瞧见顾寻影跌落下去,也是愣住了。 混乱之中,水乔幽扯下旁边用来装饰的幔帐抛向顾寻影。 楼上楼下的眼睛都随着幔帐移动,见到它终于在顾寻影要落地之前碰到她,都松了口气。 不曾想,这口气还没吐出一半,顾寻影又从幔帐中掉落了,整个人砸在了客人的桌上,桌子当场四分五裂。 顾寻影跌落在地,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趴在栏杆上的宴磊,张嘴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人就闭上了眼睛。 夜雨潇湘彻底乱了起来,楼上楼下的客人全部跑出来看热闹,他们顺着她这一指,全都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宴磊。 宴磊趴在栏杆边,直接傻了。 水乔幽挤出人群下楼,查看了顾寻影的伤势,看到夜雨潇湘的管事过来,吩咐道:“赶紧将人送医馆。” 做生意的,最怕死人。管事的瞧见顾寻影一动不动,也想不了更多,连忙吩咐手下找了两个婆子过来,带顾寻影去就医。 水乔幽也跟着她们一起出了夜雨潇湘,夜雨潇湘里面是什么情况,她没有去管。 外面也已有不少凑热闹的,顾寻影被婆子背着出来,她们还没走出夜雨潇湘的范围,旁边就有人在传,夜雨潇湘死人了。 无需任何人打点,不出片刻,御史中丞的孙子寻欢作乐被与他定亲的仓城顾家小姐撞破,他还恼羞成怒杀了顾小姐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 周围巡街的官差听到死人急急忙忙往夜雨潇湘赶去,旁人见他们这般架势,前往夜雨潇湘门口看热闹的就更多了,周围被围的水泄不通。 袁煦看到水乔幽,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过去,担心道:“小叔,刚才那是顾姐姐?她受伤了?” 水乔幽没与他说详细的,让他先回去,自己跟上婆子们。 袁煦哪里放心地下,还是跟了过去。 夜雨潇湘与一般妓馆不同,在中洛大多数人眼中,它是个风雅之地,也因这一份风雅,它光明正大地开在了闹市之地,旁边各种铺子都有。 斜对面有家茶楼,也是中洛富贵之人钟爱之地。 夜雨潇湘热闹起来之时,楚默离从茶楼走了出来,马车已经过不去了。 听到有人在喊死人了,楚默离吩咐时礼过去查看情况。 时礼还没走两步,楚默离自己看见了水乔幽跟着婆子从人群里出来迎面向自己走来。 水乔幽感官敏锐,当即感知到有人在看自己,扫了过去。 此时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长,周边铺子挂着的灯笼将街上照得亮如白昼。 水乔幽一眼看到了还未上车的楚默离。 两人视线对上,楚默离往她刚挤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虽没去过夜雨潇湘,却是听过它里面的情况。 他的目光又从她身后回到她脸上。 时礼察觉到异样,顺着楚默离的视线看了过去,停住了脚步。 水乔幽往顾寻影的方向看了一眼,朝楚默离走了过去。 楚默离瞧着她从容的面庞,“怎么在这儿?” 水乔幽话语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诚实回道:“捉奸。” 楚默离难得地愣住,旁边耳力好的时礼本来看着夜雨潇湘的目光转向了他们。 楚默离还没来得及接话,他身后的茶楼,走出了两位女子。 两人是主仆,一出门,后面的侍女就看到了还没在门口站着的楚默离,提醒前面的少女,“小姐,安王还在那。” 几人就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下面三人都将这话听了入了耳中。 水乔幽睫毛微微往上,就看到少女迈着莲步往这边而来。 她这无意一眼,楚默离也望了过去,但他只是随意一扫,就又收了回来。 他正要说话,少女下了台阶,却停在了他面前,给他见礼。 水乔幽目光回到近前,楚默离望向水乔幽。 少女娇柔的声音落下,周围的喧闹似乎霎时消失了。 时礼站在一旁,瞅着站位奇怪的三人,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诡异,这诡异连夜雨潇湘那传来的杀人之论都没能打破。 楚默离不做声,还没起身的少女也感受到了,稍微抬起了头。 时礼视线在三人身上转换了一圈,代楚默离对其说道:“梁小姐,殿下还有要事要忙。” 梁小姐很快会意,不好再打扰,先告退了。 临走之前,她往水乔幽那边看了一眼,可见是名年轻男子,当着楚默离的面,她也没好细看,还没看清水乔幽长什么样子,就收回了目光,上了自己的马车,先离开了。 梁小姐的马车刚走,袁煦终于追上了水乔幽,“小叔……” 才喊了她一声,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再看楚默离,还觉得有点眼熟,他将其它的话吞了回去。 他的出现,打破了周围愈发诡异的气氛。 水乔幽给双方做了介绍,袁煦听到对方是安王,想起了昨日远远瞧见的人,赶忙给楚默离行礼。 楚默离轻轻颔首,想起了斜对面的夜雨潇湘,“你们一起从对面出来的?” 袁煦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楚默离,内心激动本还可克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夜雨潇湘四个大字,又囧又尬。他不敢欺瞒,当即点头,点完之后,觉得不对,又立马摇头。 水乔幽神色自若,对他道:“你先回去。” 袁煦望向楚默离,楚默离没说什么,袁煦观看形势,没再跟着水乔幽,先离开了。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着楚默离和水乔幽疑惑。 为何小叔与安王之间……也怪怪的。 他这一走,时礼觉得先前那怪异的气氛又上来了。 楚默离自己也察觉到这份怪异,告知水乔幽,“今日,三皇兄带了七弟出宫游玩,唤了我一道来这茶楼。刚才那人是……” 楚默离想不起来是谁了,望向时礼。 时礼立即替他将话接了下去,“刚才那位是太傅梁汉的孙女,她是庆王妃的表妹,是随着庆王与庆王妃一起来的。殿下来之前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场。” 楚默离用眼神肯定。 水乔幽瞧着二人看自己的目光,反应过来,他们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夜雨潇湘门口还挤了一堆人,婆子背着顾寻影已经走远。水乔幽补充回答了楚默离最开始的问题,说了顾寻影的事。 楚默离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捉奸是帮顾寻影捉奸。 楚默离吩咐时礼去了解详细,时礼朝后招了一个人跟去医馆。 有人去医馆照看,水乔幽也没再跟着往医馆去了,准备告辞。 还没开口,庆王、庆王妃带着几个小孩从茶楼出来。 水乔幽听到楚默离的人汇报,想起先前在淮北腾房的事情,与楚默离对视一眼,闪身进了旁边看热闹的人群。 楚默离在她走开之前,轻声交代了一句,“去前面街口等我片刻。” 庆王一行从茶楼出来,看到楚默离,庆王与七皇子都有些意外。 “五弟,怎么还没走?” “正准备走。” 他说这话时,时礼将马车调了头。 庆王注意到对面的热闹,“这是出什么事了?” 时礼在楚默离的示意下,简单向庆王禀了对面的情况,不过有意隐去了双方当事人的身份。 夜雨潇湘不是楚默离他们这种身份该去的地方,这乱哄哄的地方也不适合他们久待,何况庆王还带着女眷与小孩,楚默离劝庆王绕路早点离开,自己先上车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庆王听了劝,可刚要上车,听到旁边有人说到了宴磊。 宴家与颖丰公主的关系,庆王也是知晓的。听到对面的事与宴府有关,他遣派了人去打听情况,没着急离开了。 第293章 空闲 楚默离得知庆王车驾没有跟上来,并不意外,吩咐时礼拐到去水乔幽离开的方向。 官差的到来,让夜雨潇湘附近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水乔幽从人群中过去,没有比转道的楚默离快,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前面街口。 周围行人来来往往,楚默离命时礼将车前令牌收了起来,没再下车,时礼将水乔幽请上了马车。 水乔幽上车后,马车继续往前走。无需楚默离吩咐,时礼将马车驶向了袁府的方向。 夜雨潇湘的事,刚才已说完,水乔幽没再补充。 楚默离瞧见她又靠着车门坐着,倒了杯茶递给她,顺着这杯茶,自己坐在了她对面。 “今日,怎么没去找我换字据?” 他这话让水乔幽想起了昨日他说的事情。 “今日,我出城了。” “有事?” “赏雪。” 楚默离不是不相信她的话,就是觉得,赏雪这种闲散之举……似乎不太像她会有兴趣的事情。 城外赏雪。 “去了东郊?” “嗯。” “景色如何?” 水乔幽评价中肯,“很好。” 楚默离听她说得一本正经,有点想笑,“那明日有何打算?” 水乔幽认真思索了一息,才答:“还没想好。” “可有空闲来换字据?” “不一定。” 楚默离若有所思地瞧着她,“阿乔,你昨日给我那二两银子,是……” 话说一半,话语停了下来。 水乔幽迎上了他的视线,看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在怀疑她故意拿二两银子稳他,剩下的并没打算还。 她现在确实没法还他,说多了也是空话,反而显得更不可靠。 她忖量须臾,正色道:“我相信公子。” 楚默离还是在心里笑了出来,“这几日,我都会在府上,你哪日得闲了,就过来。” 水乔幽端起茶抿了一口。 楚默离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她一身男装,想起刚才的夜雨潇湘,迟疑片刻,斟酌着用词,“那夜雨潇湘,乃是风月场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若是想领略中洛的风土人情,可以多去其它地方走走。”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视线从茶面上抬起。 楚默离目光与她猝然相撞,斟酌了许久的话语还没说完便停住。 水乔幽目光清澈,楚默离被她看地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下意识道:“我没有去过,我只是听他人说的。” 水乔幽不解他为何与自己说这些,他去没去过,她并不好奇,可看他一直盯着自己,她只好回应了一句,“哦。” 至于楚默离的话中深意,她不做回应。 楚默离这个身份,若无旨意,不好出城。 他看她神色,接回先前所说,“除了东郊,城外也还有几处景色怡人之地。若是你有兴趣,明日我遣人陪你去。” “谢公子好意,我知公子日理万机,这等小事,我自己可以,就不劳烦公子了。” 楚默离听到她声音里透出的疏离,话语停住,过了两息,重新开口,“好,若是有需要,你可去王府找我。” 楚默离也没要她回答,问起了她在临渊城的一些日常,“回临渊城后,就回府衙当差了?” “嗯。” “这么久没回去,可还适应?” “还好。” …… 他问的都是临渊城的近况以及一些日常琐事,鉴于他与临渊城的关系,水乔幽话虽不多,却也没避讳不答。楚默离对于她汇报公事一样的态度也不介意,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将昨日没来得及叙的旧给叙上了。 近况聊完,楚默离又提了一句顾寻影的事,让水乔幽不用担心,他会派人过去照看。 另外,他也告知她,她今日没去他府上,文元配制好的药,他已让人送至袁府给她应急,其余的过几日他再遣人给她送过去。 聊到这儿,马车停在了袁府门口。 水乔幽确认楚默离没有其它事情要与她说,下了马车。 楚默离撩开窗帘再次提醒她,“阿乔,有空闲了去王府换字据。” 水乔幽瞧着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也不好不回应了,“嗯。” 楚默离没再说其它的,吩咐时礼赶车离开了。 顾寻影那边,有了楚默离派人照看,水乔幽没再去医馆。 楚默离果然早已在傍晚时派人将药送到了袁府,袁煦已经回来了,袁夫人听到水乔幽被安王喊走了,看到她回来也没多打听,将药交给她后,只是关心她晚上可用过饭了。 虽然水乔幽说用过了,袁夫人还是让人给她送来了吃食。 等到袁夫人一走,袁煦赶紧问了顾寻影之事,听到她并无大碍,他终于放心回房休息去了。水乔幽与安王的关系,他也没有多嘴打听。 水乔幽盯着手里的药看了会,收了起来。 隔日,又下起了大雪,不好出门。水乔幽找袁煦借了本中洛地志,打发了一日,没有空闲去安王府。 楚默离这是休沐,因为下雪,也没有其它公务安排,在书房里待了一日。 上午到下午,时礼一共进来给他添了四次茶,四次都瞧见他在看旁边的漏刻。 到了酉时,楚默离步到窗边,看着飘进来的雪,嘴角上扬,轻笑了一声。 时礼进来,同他禀道:“殿下,前往原阳的人回来了,他问遍了整个原阳城的糕点铺子,都没有您说的满园春色。有一家老店的掌柜说,那是老式点心了,大邺之时才有卖,如今没人会做那样点心了,至少原阳近三十年都没有铺子卖过这样糕点。” 这个说法与在临渊城那位大厨说的一样,只是时礼有些疑惑,整个原阳近三十年都没有这糕点卖,那水姑娘怎么会知道? 她先前只是听老人们说起过? 楚默离握住一片雪花回过头来,“三十年?” “是的。” 屋里烧了地龙,比外面要暖和,雪在他手里,很快就化了。 屋内温暖宜人,屋外冰天雪地,犹如两片天地。 晚上,雪停了,到了早上,袁煦的同窗又来约袁煦去东郊赏雪谈诗,知道水乔幽还住在袁府,他们也有礼地邀请了她。 袁夫人觉得年轻人应该多出去走走,对他们这种聚会并无反感,还嘱咐袁煦诗会若是结束得早,就陪水乔幽去其它地方走走看看。 袁煦想起前一日水乔幽一个人看景,担心她不会愿意再去,水乔幽却出乎他意料地答应了。 到了八角亭,水乔幽仍旧没有参与他们谈诗论词,只是在旁观看。 周围也有其他赏雪烹茶的人,到了下午,水乔幽去旁边走了走。 她再走回来,八角亭也临近散场了,一日就又过去了。 安王府内,楚默离整个下午都在书房处理公文。 时礼进来添茶,楚默离抬起了视线,看到是他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时礼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将茶水递给楚默离,顺便道:“殿下,属下听说,今日有许多人去了东郊赏雪谈诗,袁府的大公子与水姑娘似乎也去了。” 楚默离手里毛笔笔尖顿住,明白了水乔幽今日也是没空闲的。 只是,她真的会喜欢赏雪,倒是他没想到的。 看来,他对她还不够了解。 冬日天黑得早,申时二刻,八角亭就散了。从八角亭下来,有一段路不好过车,水乔幽与袁煦干脆下来步行。 走了将近一里地,那一段路终于走完。 两人看车夫还没将车赶过来,边走边等,又往前面走了点,刚路过的岔路口,来了一辆驮着草料的驴车。 驴车也是往城里的方向去的,渐渐超过了他们。 驴车后面还坐了位年轻女子,车子从他们身边过去,车后的女子看向了他们,水乔幽习惯时常观察周边环境,也往驴车看了一眼,和女子的视线撞上。 两人互相看了会,车上的女子脸上渐显惊讶。驴车走出四五丈后,她忙叫停了驴车,从车上下来,又盯着水乔幽看,看了两息,她鼓足勇气,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袁煦瞧着女子往回走,顺着她的目光偏头,小声询问水乔幽,“小叔,对面的姑娘,你认识?” 他话说完,女子停在了他们面前。 女子瞧着水乔幽,神色有些激动,给她行礼,“公子。” 水乔幽瞧着她,并未立即接话。 女子看她如此,声音小了许多,局促道:“公子,不记得我了。我……” 她话没说完,水乔幽出声。 “小惜姑娘。” 袁煦瞧着两人,原来真的认识! 小惜错愕,没想到水乔幽还认得自己,又有些喜悦。 “没想到,公子还记得我!” “自是记得。” 水乔幽上下看了小惜一眼,她脸上虽然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但是仍能看出她精神比她们上一次见面时要好上不少。 她还是未出阁女子装扮,身上衣裙样式简单,料子却还算可以,比起她以前穿的要好很多。脸上还简单上了点妆,人看着比以前要精致。 水乔幽先关怀了她,“你这是要去中洛城?” “是的。” 小惜听她语气与以前并无二致,局促少了些,感慨道:“没想到,还能在此遇上公子!” 水乔幽闻言,道:“上次分别后,我又路过了你家附近,但没有在那里看到你。” 小惜意外,与她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她是去中洛城,更准确地说,她是回中洛城。 上次水乔幽等人离开之后不久,他们那里又陆续过世了两个老人。他们那附近又出现了土匪,附近的人越来越少,她一个姑娘家在那里日子实在有些难过。她先前听到有人说,她姐夫来了中洛,她想了许久,最后决定来中洛投奔她姐夫了。 她好不容易来到了中洛,却没有找到她姐夫。她在中洛举目无亲,盘缠又用完了,想回也回不去。幸好,后来她在一家善堂附近遇到了一位好心人,将她介绍到了一位大户人家做侍女。那家人待下人不错,她的日子过得比以前也好了许多,于是,她就一边在那做事,一边在中洛找她姐夫。只不过,她找到现在,仍旧没有找到他。 前段日子,她在主家有个交好的小姐妹家中母亲病重,小姐妹告假回去服侍她母亲,她家就在这城外三十里的地方。前日到今日,小惜休息,她得知那小姐妹的母亲病得愈发重了,就请示了主家,到了小姐妹家中探望她母亲。今日正从那回来,便在这途中遇到了水乔幽。 袁煦站在水乔幽旁边,瞧一眼弱不禁风的小惜,又瞧一眼仪表堂堂的水乔幽,听着她俩叙旧,想起了前一日认识的顾寻影,心中困惑。 难道,这个与小叔也是那种关系? 他听到小惜也是要回城,看到小惜搭的那辆连风都没法挡的驴车,再看水乔幽,很有眼色地主动邀请小惜去他们的马车,让水乔幽送小惜回去。他考虑十分周到,若是她介意他的存在,他可以在这里等一等,蹭辆同窗的车回城。 水乔幽没有立即表态,望向小惜。 小惜感受到袁煦的真诚,受宠若惊,连忙拒绝了。她给驴车车夫付了搭车的银子,表示自己搭驴车回城就行。 她望向水乔幽,听着她的口音,小声问道:“公子,是中洛人?” “不是。” “……那公子,是走镖路过?” “算是。” 袁煦听到她们这对话的奇怪之处,但是水乔幽这样说,他也没插嘴。 小惜欲言又止。 水乔幽主动道:“我会在中洛再待上几日。” 小惜眼睛亮了些,嘴里的话却还是没说出来。 后面的马车终于赶了上来,车夫提示袁煦与水乔幽可以上车了。 小惜听到,不再打扰他们。 袁煦有诚意替水乔幽挽留,但小惜还是没有搭这个便车,坚持上了前面的驴车。 水乔幽知道她估计是想问自己住在哪里,想要再联络她,但是又有些担心唐突,或者其它原因,还是没问出口。 她不问了,水乔幽也未提,看她坚持,没有强行送她。 小惜给水乔幽说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时,没有说起自己的主家,水乔幽也没特意打听。 他们也上了马车,马车很快超过驴车。小惜落在他们身后,没再喊住他们。 第294章 原阳 从东郊赏了雪回来,袁夫人又吩咐袁煦陪水乔幽在城中四处走了走。一连几日,水乔幽都没有去安王府换那张字据。 小年那日,文元将药制好了,派人送到了楚默离府上。楚默离看着窗外的雪,知道水乔幽这日应该亦不会有空闲来他府上的,吩咐时礼将药送到袁府。 水乔幽又在袁煦那里借了几本地志与游记,药送过来时,她没有外出,就在房间里看书。 随药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两碟满园春色。 大雪的天,精致的糕点还带着些许热气。 水乔幽记得楚默离说过,在临渊城时,他给她带的满园春色是当地一家酒楼的大厨做的。 瞧见糕点,她有些许意外。 这些都是袁煦帮忙送过来的,她问了袁煦一句,“你可认识这样糕点?” 袁煦摇头。 水乔幽让袁煦带了一碟给袁夫人,晚上,袁夫人让人请她去花厅吃年夜饭,袁夫人向她表示了感谢,自说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精致的糕点,以前从没在城里的糕点铺子里见过。 水乔幽听着她赞叹安王府的厨子,知道中洛是没有这样糕点卖的。 虽然这夜是小年夜,袁府也是十分看重,府中很热闹。这是水乔幽从肃西山下醒来后,第一次过年。席间,袁夫人与袁老夫人时不时都亲自给她夹菜,袁府的几个孩子也将她当做真小叔,与她并无客气疏离。 水乔幽起初有些不适应袁府饭桌上的热闹,但是,袁府从上到下都和气,很让人容易生出贪恋。 渐渐地,她有些恍惚,似是回到了西都的家中。 回房时,看到屋中的满园春色,水乔幽想回一趟原阳。 天还未亮,外面却又飘起了雪。到了早上,路上本就还未融化的积雪更厚了,城中行走都已十分艰难,水乔幽只好将回原阳的事情暂时延后。 这样的天,这几日外界传言差点被订婚之人打死的顾寻影找到了袁府,来感谢水乔幽和袁煦。 袁煦也在家,看到她胳膊、额头、腿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差点没认出她来。 “顾姐姐,你还好吗?” 顾寻影点头,缠着绷带的双手一手四五个锦盒,袁煦想要帮她,被她拒绝了。她将给他与他家中长辈带的四份礼给他后,自己提着剩下的锦盒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去找水乔幽了,脚步不受‘重伤’阻碍。 袁煦看得目瞪口呆。 水乔幽开着窗,坐在窗边看书,听到顾寻影的声音,将手里的地志收了起来。 顾寻影手里拿的是特意给水乔幽带的糕点,另外,还有两件狐裘。 她支走了袁煦,将狐裘给拿了出来,非常诚实地告知水乔幽,“这不是我送的,是公子让我给你带过来的。” 其中一件,雪白无瑕。 水乔幽看着它,想起了楚默离曾经也让人给她送过一件相似的。 “我……” 水乔幽才开口,被顾寻影抢话。 “我只负责送过来,不负责带回。若是你要感谢公子,当面去与他道谢为宜。” 这狐裘,也让水乔幽想起另外一事。 前几日她和楚默离在街上因撞车相遇,她上了他的马车后,他上下扫了她好几眼,目光若有所思。 她当时还没明白他在想什么,现在似是明白了。 水乔幽也没难为顾寻影,看她装扮,关心了一句,“你身体怎么样?” 顾寻影眼睛弯了起来,给她展示了一下手脚,“什么事都没有。” 那日,她掉下楼时,水乔幽手中幔帐已经帮她卸去了下坠的力道,那桌子之所以会四分五裂实际上是她自己手中的九节鞭悄悄抽的。 说起这事,顾寻影也给水乔幽讲了讲后续。 “我和那个混蛋玩意已经退婚了,那混蛋本来还想倒打一耙,状告我殴打他,幸亏你那日提点了我。” 水乔幽给她倒了杯水。 顾寻影顾不上喝,迫不及待同她分享,“宴家还将这事闹到颖丰公主那里,想要拿捏我,我真后悔那日,没多抽那混蛋玩意几鞭,不,我就应该让他断子绝孙,省的他以后还祸害其他好人家的女子。好在,公子派了人帮我,那宴府昨日主动退亲了,他们已经将庚帖退还给我,还承认是他们家有错。” 水乔幽从顾寻影的话语中听说,她与宴磊的这门亲事能成,多半还与颖丰公主有关。宴家和颖丰公主府的关系,应当确如袁煦所说,顾家千方百计攀上这门亲事,如今想退,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种情况下,楚默离却愿意帮下属摆平这件事,水乔幽算是知道顾寻影他们为何愿意死心塌地为他效力了。 这些事情,都与水乔幽没有关系,她也不想有关系,只是静静听着,并未多打听。 顾寻影与水乔幽聊了一会,也问起了她接下来的打算,“水哥哥,你这次会在中洛待多久?” “不知道。” “哦,那你可要回原阳?” “不清楚。” “……那你应该会在中洛过年吧?” “不一定。” 水乔幽连说三不,顾寻影没话问了。偏偏她似乎还是在认真回答,让人也不好怀疑她是在敷衍她。 顾寻影离开后,水乔幽又翻开了之前看的书。 看了一夜,目光瞥到还搁置在旁边的狐裘。 她收回目光,书还未翻页,脑海里响起顾寻影的话语。 第二日,雪下得更大了。若非必要,大家基本都不出门。 这段日子,外面寻找藏宝图一事,也未中止。 庆合有人传出,他们祖上认识迁往庆合的洛家先祖,并且还见过那份藏宝图,甚至还在打听到那是藏宝图后,临摹了一份。虽然他们先祖临摹的那一份不全,可是后来还是有人认出,图上画的就在以前的西都附近。 同时,江湖上也有消息传出,当年德宗拿出的传国玉玺实际上假的,真正的玉玺早就被德宗放到太祖地宫里。那枚假玉玺,后来被大邺旧臣销毁,造成了玉玺遗失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各方势力相互争斗、继位不正。 雪下了整整两日,终于停止。 天歇了一日,城里又热闹起来。 水乔幽看了天色,谢过了袁夫人的好意与挽留,带走了那碟她还没动过的满园春色,赶往原阳去拜祭父母。 离除夕只剩两日,观棋赶着马车进了中洛城。 进了城门,观棋询问车里的夙沙月明,“大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夙沙月明挑开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街道,眼里有着难以克制地期待,“去打听一下,袁府在哪个方位。” 观棋欣慰,他们这大公子总算是开窍了。 袁松还在中洛时,官职也不算小,袁府所在很好打听。 观棋很快打听到了袁府所在,赶着车直奔袁府。 主仆俩人到了袁府,却是听到水乔幽昨日回了原阳的消息。 夙沙月明眼里的激动被失落取代,却又很快恢复过来,吩咐观棋去原阳。 马车还没到城门口,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马不愿走了。 观棋换着法引诱,它都不为所动。 眼看天就黑了,马市也即将歇市,一时之间,他们换不了马,只好暂时在城中住了下来。 太医院里,文元以为将药送给安王,暂时就不会有其它事情了。 就在这一日,朝廷百官开始休沐,他却听到消息,安王病了。 安王不仅是病了,据说还病得很严重。 他去宫里给青皇请安,离开时,差点摔倒在门口。 青皇立即让孟柏传召太医,文元听到传召时,正在钻研楚默离给的那瓶黄泉。 他看着手边的黄泉,心里一突。 不会中毒之人,真的是安王? 文元心提到嗓子眼,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收拾药箱进宫。 隔了数日,文元终于替楚默离诊了脉。 楚默离不是中毒,只是感染了风寒。这让文元提了一路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些许,楚默离请他制药之事,他暂时也就没有上告给青皇了。 可是,楚默离的脉象让他也不敢将心放得太下。 他虽只是风寒,却甚是严重。他的风寒实际上好几日前就开始了,但是刚开始,他还能坚持,他日日上朝也没人看出来他病了。 雪连下了两日,他的风寒变重了,且发起了热,反反复复至今,人已经烧得有些不清醒了。 文元给他施了针,开了药,想尽办法降热,忙活了一日,他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下午,楚默离回到自己府上,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发起热来,嗓子烧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文元立马又赶往安王府,照看了一夜,到了早上,楚默离的精神终于好了一点。 文元看天似乎还有大雪之兆,建议楚默离立刻去原阳的温泉别院休养几日。 马上就除夕了,青皇早就下旨,这个除夕与百官共庆,安王不想扫了青皇兴致,没有向青皇请旨。 到了下午,他又发起热来。文元将他抢救过来后,前往宫中向青皇回禀他的病情,将这建议与楚默离的顾虑告知了青皇。 青皇听了文元所说,派人送了楚默离去原阳。 水乔幽在除夕的前一日,抵达了原阳城。 她在糕点铺子斜对面的那间酒楼住了一晚,第二日,她在城里买了些祭品,下午出了城前往又一山。 这个除夕,中洛凡是能进宫参加除夕宫宴的,基本都带了女眷,其中一半都是尚未婚配的小女儿,环肥燕瘦,群芳争艳,各有千秋。 宫宴之上,各个都在期待安王入席。哪知,一直没有见到安王的身影。 颖丰公主向青皇问起了安王,青皇只是说他今日不来了。 颖丰公主前几日听说了楚默离因择选安王妃一事惹怒了青皇。她听出青皇不欲多说,这大好的日子,也不好追着问。 她不问了,庆王也没去多嘴。 宴会之上,青皇与好几位肱骨之臣都聊了聊家常,问了他们旁边的女儿或者侄女类的小姑娘几句话。其中,青皇也问到了梁太傅与他带来的梁小姐,不少人看出,青皇对于知书达礼、温婉贤淑的梁小姐很有好感。 宴席之上,也不乏消息灵通者,早就听说庆王与庆王妃也有意撮合安王与梁家小姐。 有人忍不住夸赞庆王身在皇家,没有担心此举会有损自身,鹡鸰在原之情,让人钦佩。 今日见青皇对梁太傅与梁家小姐的态度,不少人在心里猜测,难不成庆王与安王兄弟俩真的又要成连襟了。 可若是如此,青皇到底要立谁为储君,大家就犯迷糊了。 不过,到了宴席散场,青皇都没说起择选安王妃之事,安王这个正主亦没有出现,青皇也没说他干什么去了。 这个时候,颖丰公主与庆王才通过孟柏打听到,安王病了,去了原阳的温泉别院休养。 水乔幽在又一山上待了一晚,初一早上给父母和其他长辈都上了香,她才从又一山上下来。 上元节过后,袁煦要回书院去读书,有一段路与水乔幽回临渊城是同路的,水乔幽答应了袁夫人帮忙护送袁煦一段,故而,她还需要回一趟中洛。 但是,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忙着走亲访友,水乔幽暂时没打算去袁府叨扰,打算就在原阳找个地方住一段日子。 从山上下来,天又开始飘雪了,她正思索要不要返城,看到前面官道上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车厢是黑的,停在白雪之间,有些打眼。 这样的画面,让水乔幽想起上两次来这儿的一些事情。 她回忆刚起,有人从马车上下来,接过旁边人手中的伞,走上覆雪的小径,稳步朝她走来。 水乔幽脚步渐缓,透过飘飞的雪花,渐渐看清了伞下之人的脸,正是她想起的那张脸。 去见父母,水乔幽换回了女装,衣着单薄,没有穿楚默离让顾寻影送去的狐裘。楚默离走到她面前,瞧她装束,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水乔幽目光从头顶上多出来的伞上收回,“公子,怎么在这儿?” 楚默离将伞递给她,“帮个手。” 水乔幽和他对视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 楚默离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了她身上。 第295章 别院 水乔幽一直有防着他的手,却没想到他是给她狐裘,想起他被自己折了几次的手,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 楚默离也留意着她的手,动作很快。 她这稍一迟疑,狐裘已在她身上。 狐裘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意。 楚默离将伞拿了回去,垂目望着她,“山中寒凉,怎么不多穿点。” 水乔幽要将狐裘还给他的动作微顿,“……我不冷。” 楚默离应答如流,“就算不冷,这么冷的天,若不注意,也易感染风寒。” 水乔幽注意到他嗓子有点哑,说回之前的话题,“这么早,公子怎么在这儿?” 楚默离没有避而不答,“我正好路过此地。” “路过?” “嗯。”楚默离未瞒她,“我去别院,来时听说你来了原阳,我想你应该是来这儿了,恰好我也路过这儿,看到路边拴着马,就在这等了片刻。” 水乔幽直视他的目光。 楚默离浅笑,“等了约莫一个时辰。” 雪越下越大了,两人就聊这几句话的功夫,伞上已经积下了一层白色。 楚默离问道:“准备去哪儿?” 水乔幽没有立即作答。 “可还要回中洛?” 水乔幽仍未出声。 楚默离同她客观分析,“这雪一时半刻,恐是不会停的。你若是现在赶路,不管是回中洛还是回临渊,都容易被困在路上。” 水乔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暂时也没打算离开原阳。 楚默离瞧着她的神色,“我送你回城?” 水乔幽这次骑的马,是临渊府衙的马,等了主人一夜,还在路边乖乖等着。 “多谢公子好意。我有马,就不劳烦公子了。” “阿乔。” 水乔幽将狐裘递还给他,截断他的话语,“公子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它。” 楚默离没有伸手去接,“我只是有点风寒,无碍。” 水乔幽捧着狐裘的手不动,“公子万金之躯,更应爱惜自己才是。” 两人对视须臾,等在路边的时礼隔着老远,都感觉到了这边气氛的不对劲。 他走上前去,提醒二人,“公子,雪越下越大了,外面天寒,不如您与水姑娘先上车聊。” 水乔幽看向时礼,当先往前走,楚默离撑着伞跟上去。 水乔幽路过时礼身边,直接将狐裘递给时礼。 时礼下意识伸手,瞧见狐裘,有点后悔刚才过来了。 他去看楚默离,水乔幽已经往前走了。 楚默离还没说话,水乔幽转头,声色如常,像是与楚默离闲话家常,“公子,这些物什,我并不需要。先前公子送我的那件狐裘,我实在无地存放,已典当给当铺了。前几日,公子让顾姑娘给我送来的那两件,等我回中洛了,就请人送还到贵府,若是公子嫌弃已是赠出不物,不愿再要,那我就厚颜将它们送去当铺,换成银两再给公子送去。那些药,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也不必替我操心了,我可以自己去医馆配制。” 楚默离已经很久没有听水乔幽说过这么长一段话了,长到他一时无话可接。 水乔幽也已看出他脸色不似往常,抬手同他辞行,“我还要去往它处,就不叨扰公子了。风雪冻人,公子若是无事,也早些离开也宜。” 水乔幽并未等楚默离点头,放下手便走。 时礼看向楚默离,楚默离只是望着水乔幽的背影,没有跟上去。 伞遮住了他一半的脸,时礼无法看到他的神情。 尽管如此,他也察觉到周围的压抑,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不敢再发一言。 小径不长,不过片刻,水乔幽已到了拴马处。 水乔幽身上仅剩的银子,昨日已花得差不多了,未再打算进城。她已想到了去处,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默离仍旧撑着伞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水乔幽渐行渐远地背影上,沉默不语。 时礼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更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劝他也先离开。 他的目光也随着楚默离的视线投向水乔幽,这一看,他迟疑一息还是壮着胆子开口了,“殿下,水姑娘走的方向……与去别院是一致的。” 至少目前是一致的。 楚默离瞧着水乔幽的背影,还是没有出声。 时礼陪着他又站了会,见雪花飘舞,担忧他的身体,尝试着劝道:“殿下,此处寒冷,不如,您还是先前往别院?” 楚默离依旧默不作声,就在时礼以为他还不愿走时,他自己撑着伞朝路边走去。 时礼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水乔幽骑术精湛,风雪也未给她形成阻碍,楚默离上车之时,路上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楚默离并未让时礼去追她,他在车里沉默地坐了近一盏茶,才吩咐时礼赶车。 风雪一直未停,马车才走了一里不到,就已看不到水乔幽留下的马蹄印。 再往前走,有了岔路,先行的人,也不知去往了哪个方向。 楚默离没有吩咐去追水乔幽,时礼便将马车赶往了温泉别院的方向。 风雪交加,沿途并无其他行人,直至行至别院,他们再未见过水乔幽的身影。 楚默离抵达别院后,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 过了一个时辰,时礼进去给他添茶,看到他还是穿着来时那身衣服站在窗前看雪。 时礼忙将狐裘拿过去给他披上,同他禀道:“殿下,我们的人去山上看过了,水姑娘同之前一样,下山之前已经将她留下的痕迹都清理过了,再加上大雪,我们仍旧没有办法辨别,她父母墓地。” 楚默离听着,并未意外。 水乔幽下山时,手里提着食盒。当时瞧见她手里的锦盒,他已经猜测到了这种情况。 水乔幽第一次去又一山时,也是下雪。她上山时没有带任何贡品,下山之后,白雪就覆盖了她的足迹。 楚默离过后派人去过又一山,却未能看出她祭拜的到底是谁。 她找人去修整墓地,却没有请人重新刻碑。她请人打理的墓地有十来处,每处碑文都风化严重,多半连拓印都拓印不上了,外人根本就没有办法知晓墓主人是谁,那些能认出来的,都是水家的祖辈,几乎都离世一百多年了。 她第二次去祭拜父母后,楚默离的人上山,没有在任何一座墓前看见贡品,也未见到香灰等痕迹,很明显是被人清理掉了。上山的人寻着脚印找了一段,发现她至少在又一山上一半的坟墓前停留过。 这次,她下山之前,又清理掉了所有的痕迹,让人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她三度来到又一山,今年一待又是一夜,楚默离相信她的父母是真的葬在了又一山上。 然而,她的父母,显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楚默离什么也没说,挥手让时礼下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楚默离继续看着窗外的雪。 他伸手出去,雪花飘到他手里。 他无声苦笑,发觉水乔幽和这寒冬的雪其实挺像的。 大年初一,夙沙月明赶在大雪封路之前进了原阳城。 他让观棋打听了所有的客栈,却没有找到水乔幽。 袁府的人告知他,水乔幽是来祭拜父母的,他猜测她或许是去了城外水家墓地又一山,但是,又一山不小,他也不知她父母具体葬在何处,不好去找。 在他看来,水乔幽拜祭长辈结束,应该还是会再回原阳城的,再三考虑后,他决定在城中等她,吩咐观棋去西城门守着。 观棋在城门附近的茶楼一直守到天黑,都没有见到水乔幽进城…… 原阳还是西都时,俞家在西郊有座别院,别院里有温泉,水乔幽幼时,俞白几乎年年都带她过去玩耍小住。 过了那么多年,那座别院已经成为了平地,别院里曾经的莲花湖和小山倒是还在,却已融入自然之景。 莲花湖很宽,已被白雪覆盖,如今已成冰湖。冰湖的对面就是温泉所在,那里多了一座占地不小的宅子,门口还有不少守卫。 水乔幽不是过来泡温泉的,也没去关注别人的宅子。 水乔幽在空地上站了一会,行至山脚。 不出一会,看到一处山洞。 她将马拴在路边,走了进去。 这处山洞,她与俞白幼时经常进来玩耍。为了方便,他还让人在最里面布置了一番,它相当于就是一个房间。 山洞的格局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一百年过去,里面稍微值点银子的摆件已经没有了,剩下的不是破碎就已腐朽。 水乔幽将里面简单收拾了一下,再将马也牵入洞口避寒,在此避雪。到了傍晚,雪还未停,她在洞中将就了一晚。 翌日天明,雪花变小。 小山后面还有一座高一点的山,水乔幽将马留在洞中,踩着积雪上了山。走至山顶,可以俯瞰周围。眼睛扫到湖对面那座宅子时,瞧见宅中一处院子里的八角亭里站了个人。 山顶与那座宅子有些距离,再加还在下雪,即使是水乔幽的目力,也只能看清那站了个人,不能看清那人面容。 水乔幽也没想多看,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没想到,亭中看似在赏雪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视线陡然抬高,准确地看向了水乔幽所在的方向。 水乔幽行至了另一个方向,她在山上转了一圈,又回去山洞。 她还未坐下,听到积雪被踩响的声音。 水乔幽拿出手帕遮在脸上,行至洞口,就见一行人到了洞口前,当先之人,乃是秦鸣。 对方一行人,看到洞中有马有人,尤其是她虽是女子却遮着脸,个个握紧了手中兵器,当即警惕起来。 秦鸣身侧之人厉声发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水乔幽的目光从秦鸣身上转至冰湖对面那座宅子,想起昨日楚默离说的别院。 莫不是,旁边就是他说的别院? 那她开始在山顶瞧见的人,难道是他。 对方见她不说话,对她的怀疑更重,拔出了兵器,再次发问:“你到底是何人?” 水乔幽收回神思,“赶路至此,被风雪阻路,见此有一山洞,便进来暂避风雪。” “暂避风雪,那为何要遮挡面目,鬼鬼祟祟?” 水乔幽瞧着秦鸣,话语稍停。 秦鸣也在打量着她,已经注意到她看了自己两次,手中长剑出鞘,直指她咽喉。 他的人和剑都异常快速,眨眼已至水乔幽面前。 长剑携着风雷之势,水乔幽不得不侧身避开。 秦鸣见她会武,且轻松躲开了自己的剑,目光一沉,出剑更加狠戾。 又是连续三招,却都被水乔幽避开。 秦鸣看着她躲避的步伐,有熟悉之感冒了出来,长剑转去挑她脸上手帕。 水乔幽瞧着他不肯罢休的架势,想起了夙秋曾经对他的点评。很快,眼角余光看见冰湖对面,楚默离自己带着时礼也往这边走来了。 水乔幽停住欲要避开的步伐,迎上了秦鸣的剑。 秦鸣见她不再一味躲避,眼里涌出兴奋,手中长剑舞动的越来越快。 可是,就在他想要使出他最新改进的剑式时,水乔幽左边小臂上的衣袖被他的剑划破了一寸,输了半招。 水乔幽迅速退后,不再与他纠缠。 秦鸣瞧着她的衣袖,再看自己的剑,不仅没有欢喜,脸色反而越来越差。 他瞪着她看了好几息,提剑就要再上。 楚默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开,“住手。” 其他人见到楚默离过来,立刻收起兵器给他行礼。 秦鸣听出他的声音,也不得不收住剑,不甘心地瞪了水乔幽一眼,侧身退后,给楚默离见礼。 楚默离没看他,目光越过他,到了他身后的水乔幽身上。 仅靠一块手帕遮面,是无法瞒住熟悉之人的眼睛的。 楚默离的眼神,让水乔幽知道,他已认出了她。 两人对视片刻,她也抬手给他见了个礼。 时礼瞧着水乔幽还和昨日相同的装扮,再看楚默离的反应,也认出了她,悄声示意其他人退下了,也示意秦鸣将剑收起来。 秦鸣不能不遵循,不情不愿将剑收了回去。 护卫退走,时礼与秦鸣也走远了,楚默离询问水乔幽,“怎么来这儿了?” 第296章 陪找 水乔幽没再说路过。 楚默离看她手臂上只是被划破了衣袖,耐心地望着她。 两人无声站了片刻,水乔幽出声,“想法子还公子银子。” 楚默离饶有兴趣地追着问道:“找到了?”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眼神示意,愿闻其详。 水乔幽看向他身后,楚默离跟着看过去。 他还没看出什么特异之处,水乔幽已将目光收回来。 “还请公子再容我一日,明日我将剩下的银子结与公子。” 楚默离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看出她不是在说谎,重复道:“明日?” “嗯。” “你找的银子,在这附近?” 水乔幽没说话了。 那就是真的在这附近。 据楚默离所知,这附近除了这座皇家别院,连处民宅都没有。她这银子,要从何来? “为何不能是今日?” 水乔幽静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我还得找找。”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听的人八成会以为她是想进旁边的皇家别院去‘找’。 楚默离同她确认,“在这附近找?” 水乔幽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别院,但还是实诚点头。 两人周围又陷入静谧。 三息过后,水乔幽补充了一句,“今日不一定找得到。” 楚默离瞧着她正经的模样,“……没事,我陪你一起找。” “此事费时。” “我今日得闲。” “外面天寒。” “还好。” “公子万金之躯。” “不必担心,我若有事,绝不会降罪于你。” 水乔幽话语停住,楚默离脸上没有强势,却又透着执着。 楚默离看她不说话了,抬手示意时礼与秦鸣先离开。 此处在别院外,秦鸣担心楚默离安全,有些犹豫。时礼感受到水乔幽与楚默离之间的气氛比昨日在又一山下还要诡异,立即将秦鸣给拖走了。 他们二人离开,周围就只剩下水乔幽与楚默离。 楚默离问道:“从哪开始找?” 水乔幽和他无声僵持了片刻,抬脚往左手边走。 有他跟着她也好,免得待会别院里的护卫又找过来。 楚默离不紧不慢地跟上她,并不介意走在她身后。 楚默离以为她是要去周围某个地方,水乔幽却只是在山与湖之间的这一片空地转悠。 过了一会,楚默离看出她在用眼睛与脚丈量距离。 楚默离难得地生出了好奇之心,难不成她找的银子藏在这地下? 楚默离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找得认真,没有打扰她。 水乔幽被他跟着,也没不自在。 找了半日,没有找到。 天上的雪则是越下越大,有些迷眼了。 水乔幽往楚默离那边看了一眼。 楚默离仍不做声。 水乔幽停住脚步,告知道:“暂且找不到了。” 楚默离终于开口,“那就先歇片刻。” 水乔幽没有异议,转身往暂时栖身的山洞走去。 走了几步,发现楚默离没有回别院,也跟着她来了。 水乔幽停步转头,“公子,这雪或许得下上一两个时辰。” 楚默离抬眼看了眼天色,“确实。” 话毕,就看着水乔幽。 水乔幽看着她。 两人对眼看了片刻,水乔幽见他还是不回去,不得不直言,“公子,不如你先回去,明日我找到了给你送过去。” 楚默离好脾气道:“没事,我今日无事,晚点再陪你一起找。” 水乔幽听着他这语气,知道她再说什么,也是没用了。 三息过后,水乔幽转身往山洞走去。 楚默离保持着与她相同的步伐,随着她走进了山洞。 水乔幽直接往最里面走,楚默离来过旁边的别院几次,不知道这附近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边走边打量着周围。 走到最里面,楚默离看出山洞以前有人住过,不过应是有不少年头了,同时,他也看出,水乔幽昨晚是在这儿过夜的。 她似乎是真的不怕冷,山洞里有些废旧的木材,她也没有点火取暖。 水乔幽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仍旧没有点火。 楚默离身上披着一件白的狐裘,里面穿的也都是浅色的,却未在意灰尘,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水乔幽没有管他,盯着山壁出神,似是在想事情。 洞中光线昏暗,楚默离往那边看了一眼,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他未打扰她,自己看自己的。 楚默离将整个山洞打量了一圈,水乔幽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看着同一处墙壁。 楚默离想起她昨日走的方向,再回想她刚才所言所行。 她对这一带似乎很熟悉,她并不是路过至此,而是特意来此的。 水乔幽仿佛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并未偏头看他一眼。 楚默离收回目光,望向洞外,亦没有随便去动山洞里的物什。 两人互不干扰,也不觉不自在,各想各的事,各出各的神。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礼提着食盒,抱着柴火冒了出来,得到楚默离允许后,进入洞中给两人生火取暖。 水乔幽没有阻止他,对他的存在也是视若无睹。 时礼悄悄抬眼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只觉洞中让人呼吸困难。 他快速点燃柴火,将食盒里的饭菜动作麻利地摆在了两人中间的巨石上,看楚默离没有其它吩咐,赶紧出去了。 走出洞口,呼吸终于顺畅,他迎着风,长舒了一口气。 有了火,山洞之中的阴寒得到缓解。 楚默离看着饭菜,望了水乔幽一眼。 火光照映在山壁上,这一眼,楚默离瞥见她望着的地方好像又有些划刻的痕迹。只不过,那痕迹概是也有些年头了,他这么一看,看不出上面划的是什么。 她一直盯着山壁,是在看这些? 他也不好走近去看,见水乔幽仍旧保持着刚坐下的那个姿势,终是先开了口。 “阿乔。” 他连喊了她两声,她才偏过视线。 对上她的目光,楚默离知道她刚才是真的走神了。 他盛了碗汤递给她,“先用饭。” 当年,俞家的这座别院,因有汤泉,俞白的父母也时常会过来小住。俞父好酒,让人在院子里挖了个酒窖藏酒。 俞白小时候也到酒窖偷喝过酒,被他父亲发现,将他狠揍了一顿。 水羲和虽是客人,却在这里有一座独属于她的小院子。 俞白为了‘报复’他父亲,带着水羲和,将他父亲刚得到还没来得及带回家的好几件古玩以及他珍藏的书画字帖全部偷偷埋在她住的院子里了。 不管他父亲怎么逼问他,他都没交代出来。他不愿说,她也就没透露。 一直到他父亲去世,他都没同父母‘坦白’过。俞家出事的时候,他还与水羲和开玩笑,以后若是哪天他们真地翻不了身了,就将那些物品挖出来卖了,应是能应急一阵子的。 那些物品,若是后来俞白没有来挖过,就应该还在当时的地方。 只是,如今这里已经成为平地,四周又被大雪覆盖,水乔幽仅凭这旁边的山与湖来找地方,有点困难。 山壁上那些刻痕是两人小时候随手涂鸦,如今也看不出当时画的是什么了。 水乔幽瞧着它们,只是在回想俞白当时埋东西时的场景,无奈,能记起的事情,对于目前来讲都没什么用处。 楚默离的衣服上绣着宝相花暗纹,他将汤递给她,她望到他袖口上的图案,骤然想起,以前那个院子里种着一些紫藤。 俞白选的那个地方离那紫藤不远。 只是,此时冰天雪地,这北地处处白雪。 水乔幽起身走到洞口,别说紫藤了,连片绿叶都见不到,这线索有相当于没有。 楚默离瞧着她的动作,放下手中的碗,看向她。等了少时,水乔幽也未返回,他起身也朝外面走去。 水乔幽盯着雪望了会,听到他的气息,往旁边挪了点。 楚默离在她旁边站定,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温声问道:“找到地方了?” 水乔幽收回视线,“……还未。” 楚默离对她这回答也不意外,换了问题,“你对这附近很熟?” 水乔幽没有做答。 楚默离微偏视线,“不熟?” 水乔幽视线不动。 楚默离缓步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剩半步距离。 水乔幽见他没有要停步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 楚默离又走了一步,她再退一步。 后背抵到了山壁,不可再退。 楚默离低眉,看到她已做好戒备的手,继续往前走了一步,直视她没有波澜的眼睛喊她,“阿乔。” 清雅的声音,没有攻击。 水乔幽看着眼前放大的脸,手还是收住了。 楚默离眼睛在脸上缓慢扫了一圈,隔着半步距离,用同样的语气问道:“既然不熟,怎么会来此处?” 无法再退,水乔幽没有再动。 外面大雪纷飞,站在洞口,这样的距离,两人的呼吸似乎都可以落到彼此的脸上,且能感受清晰,使得周围无端生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水乔幽不开口,楚默离保持着姿势与距离,没有一点挪动。 水乔幽神色不动,吐词清晰,“我并不知公子所说的别院就在隔壁。” 楚默离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却也没有动气,分析道:“这么说,你本来就是为了来这儿?” 水乔幽意识到他问话的巧妙,静默未语。 楚默离未再侵袭她的领地,不再前进,却也不往后退,“阿乔。” 他轻声喊了她一声,声音里好像带上了多种情绪,让人一时难以分辨,不知他到底是何情绪。 这一声过后,他停下了话语,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昨日的话,水乔幽觉得她已经讲得很清楚,他是聪明人,不可能听不懂,他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装作听不懂。 再说,便是赘言,已无必要。 水乔幽仍旧站得笔直,任他看着,不再出声。 两人僵持良久,楚默离见她都不为所动,还是先退开了,转身望向了洞外。 水乔幽则不再与他一起站着,回身往里走。 石上的饭菜还没动,楚默离一直站在洞口未回。 水乔幽又望了一会山壁上的刻画,视线望向洞口。 楚默离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倏然,她想起一事。 曾经,俞白站在洞口,颇为得意地发现,这个山洞洞口与她住的院子的院门以及莲花湖的中心是在同一条线上,再从后面的山顶看,她的院子与莲花湖的中心也会在同一条线上。 水乔幽重新走出来,顺着楚默离的背影往外望向冰湖。 楚默离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听着她一步步走近。 就在他即将回头时,水乔幽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默了须臾,抬脚跟上她。 水乔幽冒雪在雪地里走了几圈,找到了一个大致的位置。 她瞧着厚厚的白雪,回头主动与楚默离说了话,“公子……可否借把锄头?” 楚默离盯着她瞧了会,却还是朝远处抬了下手。 不到片刻,秦鸣就从别院过来。 楚默离满足了水乔幽的需求。 秦鸣得到吩咐很快离去,周围又安静下来。 水乔幽还在精确要寻找的位置,楚默离站在原地,未再做声。 秦鸣不到半盏茶便又拿着锄头返回了,多了一个他,周边氛围却没有任何变化。 土地起冻,有点难挖,水乔幽却没要两人帮忙,自己拿起锄头挖了起来。 楚默离也没阻止,主仆俩人看着她自己忙活。 水乔幽挖了将近一刻,挖了仍旧没挖出什么。 楚默离看着她冻红的手,终是开口,“那些银子,你也无需着急……” 话刚说到这里,锄头下发出的碰撞声与先前有了不同。 水乔幽又刨了两锄,有木盒显露出来。 楚默离瞧着木匣的角,剩下的话停在了嘴边。 秦鸣感知不如时礼,却也感受到周围气氛好像有了新的变化。 他望向楚默离,楚默离脸上情绪却未有变化。 他看向还在忙活的水乔幽,昨日对她的不满又多了一点。但是楚默离不出声,他也无法出剑。 小半盏茶后,水乔幽真的从地里刨出了一个一看就有年头的木匣。 木匣已有腐烂损坏,里面的字画等物品,也多有损毁,不过一些玉石类的古玩还是完好无损。 第297章 执着 这些东西当初都是俞父的珍藏,水乔幽虽不懂古玩,但是就它们的用料看,稍加养护,应该还是能值点银子的。 水乔幽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保存还比较完好的小木匣子,将剩下的物品摆到了楚默离面前,起身大气道:“公子,这些物品,你随便挑。” 楚默离目光抬起,定定望着水乔幽。 秦鸣瞧着眼前这一幕,不用楚默离吩咐,他先拿着锄头走了。 水乔幽与楚默离之间那箱‘平平无奇’的古玩,他没带走。 不出片刻,他人已没了踪影,消失的比来时还快。 水乔幽见楚默离不表态,又态度良好地再说了一遍,“只要是公子看中的,公子都可拿走。” 楚默离目光垂下又抬起,看向她放在身后的手。 水乔幽察觉到他的目光,说明道:“这样物品,是我私人之物,并不值钱。” 楚默离闻言,收回目光。 他没有追问她匣子里是什么,转身往山洞走了。 水乔幽瞧着他走的方向,将匣子放入了袖袋中,看了一眼地上被嫌弃的古玩,将它们留在了原地,跟了上去。 水乔幽进到洞里,楚默离正自己在添柴火,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也没抬头。 旁边的饭菜已经冷了,他也没有要用饭的意思。 水乔幽瞧了他两眼,迟疑片刻,同他商议,“若是那些物什,公子都不满意,我将其换成银子,再给公子送过来,如何?” 楚默离拿着木棍拨弄火苗的动作停住。 整个山洞里安静了许久,只有柴火发出的炸裂声。 水乔幽见他不做声,也没再问。 她看他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准备给他让个地方。 想法刚起,楚默离抬起了头,声色如旧。 “坐。” 水乔幽透过火光暗中打量了他一眼,没能看出他心思。 楚默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旁边。 水乔幽婉拒,“不必了。” 楚默离重复道:“坐。” 水乔幽站着道:“公子有话,直说便可。” 楚默离的视线穿过火光落在她身上,直视着她。 水乔幽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楚默离放下手中的柴火,站起身来,自己走向她。 两人只剩一步距离,他也未停步。 水乔幽只好往后退。 退着退着,又退到了山壁处,无法再退。 楚默离与她隔着半步距离,盯着她的眼睛,再次问道:“阿乔,你为何来这儿?” 水乔幽应答如流,“想。” 才出声就被他打断。 “你怎么知道,那里埋有那些珍品古玩?” 水乔幽话语停住。 楚默离看她不答,却是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水乔幽和他互视片刻,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看着那个自己,她神思因他问话散开。 其实,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 楚默离身形不动,他的耐心一向很好,也不出声催她做答。 水乔幽感受到他轻缓的呼吸,又通过他眼里的自己回神,再说了一遍,“不管我是何身份,我与公子都不合适。” 楚默离神色未受她冷静的话语影响,“你说的不合适。” 他目光锁定她的眼睛,话语停顿一息,继续道:“并不是指我的身份,而是指你的身份,可是如此?” 水乔幽迎上他的目光,从容不改,不答反问,“公子,抱负远大,可有想过,今日的执着,并不是对我,而是对自己?” 楚默离没有被她话语影响,浅笑着坚定回她,“非也。” 他视线不动,笑容中多了一抹苦涩,“阿乔,我并未执着于你。” 楚默离长密的睫毛落下,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过了一息,睫毛才重新向上。 他缓缓说道:“我很清楚,你和其她女子不一样。权势、钱财,这些世俗之人皆爱,却是无法让你心动的。一个人的执着,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对不心动的人来说,甚至可能是困扰。你说的也没错,我亦不该在一人身上,自取其辱。强人所难,更是我不屑去做的。” 他不动,水乔幽也不好动。 两人都保持着半步距离,水乔幽没有插话。 楚默离瞧了她两息,告知道:“故而,从我知道你离开麻山镇时,我就在想,也许我们的确是不合适的。若是我们不会再见,也好。” 话语落下,楚默离又往前走了一点。 两人之间本就只剩半步距离,如此一来,两人但凡谁稍微挪动一下,似乎都有可能撞到头。 水乔幽还没有动作,楚默离左手握住了自己右手手腕。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声色依旧不高不低,“然而,我再去临渊城的第二日,偏偏又看见了你。” 楚默离怎么也没想到,水乔幽会去到袁松身边做事。 听人禀报此事,他想去见她,但他更清楚,从那幅画出现开始,他们之间,不见才是最好。 他克制住了自己的这种想法,下午,他却还是去了城门口,看到了她与袁松一起回城。 他的言行举止,让水乔幽停住了想要往隔壁挪的动作。 楚默离目光从手腕上又转回到她脸上,“临渊城里,阿乔,你可还记得,你做过何事?” 水乔幽回望着他,未再如以前一样顺畅地说不记得。 楚默离自问自答:“那些事,你早已记起,是不是?” 此事,水乔幽还是选择了沉默。 水乔幽以为他是要沿着这事继续说下去了,他看她只听不回,却改了话题。 “昨日,亦然。我或许应该尊重你的意愿与选择。” 水乔幽当即听明白了他这句简单的亦然。 “可是,不过一日,你又出现了。” 水乔幽终于出声,“若是昨日我知道公子也是来此。” 她话说一半,楚默离帮她说道:“你就不过来了?” “……”水乔幽改口,“我今日就走,决计不再打扰公子。” 楚默离无声轻笑,“可是,你已经打扰了。” 水乔幽对这‘事实’,没法反驳。 “阿乔。” 楚默离轻声又喊了她一句,不重的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的执着,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你,总是在我用理智克制欲望时,又出现在我身边。” 水乔幽看着楚默离脸上的正色,沉默下来。 这个事情,亦是既定事实,水乔幽辩解不了。 今日她是不知道他说的别院在这里,然则,他们以前的相遇,不管是他们有心还是无意,其实都是必然。 今日她离开,或许一日,他们还是会再相遇的。 “阿乔。”楚默离又轻声喊了她一声,认真又无奈道:“我以前也认为人心可控,你的出现,让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水乔幽张嘴欲回他,他的话语先她响了起来。 “阿乔。” 他喊了这一声,却又停顿下来,望着她看了会,才将话续起来,“若是你今日离开,以后你可还会再出现?” 水乔幽想到刚才收进袖袋的匣子,没有立即作答。 过了三息,她平声与他道:“公子,为帝王者,可爱天下,不可爱一人。” “阿乔。”楚默离脸上轻笑,没有在意她这个说法,诚心夸赞道:“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有出将入相之才。” 水乔幽从容道:“公子谬赞。” “我说的是实话。”楚默离望着她的眼睛,“不过,阿乔,天下万民,皆是一人。先有一人,才有天下万民。” 水乔幽没有躲避他的目光,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此话之诚。 须臾,水乔幽也诚意夸赞了他一句,“青国有公子,乃青国万民之福。”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也听出了她不似以往的违心,同时也听出了怪异之处,“阿乔,你不是青国人?” 水乔幽神色不惊,没有回答。 楚默离相信她是原阳人,她的默不作声让他在心里无声一笑。 雪仍旧未停,风灌进洞里,吹的火苗忽明忽暗,使得两人脸上也忽明忽暗。 火苗在对方脸上摇曳了数次,水乔幽开口,“公子,帝王者,当以修身为本,治国为务。天下万民,皆为子民,然,亦有轻有重,轻如我等,实在不值得公子如此费心。天寒地冻,公子风寒未愈,回去吧。” 旁边的火苗扑腾了良久,在她这话落下时,又借着风重新升高,两人彼此眼里的对方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楚默离听着她的‘苦心’规劝,扫过她的脸,情绪反而调整过来,平心静气道:“阿乔,古人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帝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万民,皆为子民,若无轻者,社稷则有所缺,社稷有缺,何谈明君,何谈抱负。” 水乔幽一时无话可说。 楚默离看她不说话,又道:“你说,于你而言,人心可控,既如此,为何你要如此自谦。若青国‘轻’者都如你,父皇或许就不用愁如何才能早日实现天下一统之愿了。” “……公子。” 水乔幽终于出声,却被楚默离预知她欲说之语,先她道:“我从不违心夸人。” 水乔幽听出他的双重之意,话被他堵了回去。 良久后,她又说了句不违心的话,“青国有公子,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只是,人心易变,帝王之心,更甚。 一息过后,她接着道:“届时。” 她这话刚说,楚默离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打断了她。 “阿乔。” 水乔幽停下话语,听他先说。 “想来你读过《诗经》。” 水乔幽默认。 “那你可还记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水乔幽暂留在嘴边的话语,不好再说出来了。 她确实读过《诗经》,却没想到此句还能如此之用。 楚默离缓声补充,“若真有那一日,今日不得之人,遗憾也好,挫败也罢,皆是唯一。唯一之人,怎会轻易被忘怀。” 他的话,犹如辩论,有理有据,水乔幽不得不承认,似乎有点道理,将话给收了回去。 楚默离往后退了一步,返回火堆前,在原先的位置上重新坐下,一边拨弄着柴火,一边心平气和地告知她道:“阿乔,你的那些古玩,我不感兴趣。” 他转身那刻,山洞里的气氛无形中有了变化,他周身气息恢复如常。 至于说好的银子,他没说是否感兴趣,契约是否如旧,他也没有表态。 水乔幽盯着火光映衬下的他,转头又望了眼山洞外,那些还没收回来的物什。 看了少顷,目光又转回来。 他不再说话,她也没再说什么。 楚默离将柴火重新添好,起身出去了。 水乔幽看着他走出洞口,以为他是回别院。他却再次停在洞口,没多久,时礼过来,将里面已经冷掉的饭菜快速收走。 楚默离一直留在那没动,一刻不到,时礼又提了食盒过来。 楚默离接过食盒,让时礼先走了,自己返回洞中。 水乔幽靠在原地的石壁上,他从她面前过去,自己动手将饭菜摆了出来。 放下食盒,楚默离招呼水乔幽,“用饭。” 水乔幽不用走近,已经看出,饭菜换过了,却和之前一样,多是原阳菜。 喊了她用饭,自己却没再坐下,又转身出去了。 水乔幽可以看见,这次,他走进了风雪之中,前往别院的方向。 他走了很长一段,时礼才大步过来,给他撑伞。 主仆俩人身影,消失在水乔幽的视野里。 这一次,楚默离未再返回。 水乔幽听着柴火爆出火花的声音,望了一眼石上的饭菜,走向洞口。 站在洞口,刚好可以看见楚默离走进别院。 楚默离身影再次消失,水乔幽偏头,又望到那些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的古玩匣子。 这场雪,似乎是在替楚默离作证。 他对它们真的毫无兴趣。 水乔幽拿出袖袋中的匣子,睫毛垂落。 埋这些物品之事,已经过去多年。可水乔幽仍旧记得,里面当初并没有这个小匣子。 小匣子上粘上了一些字画的腐纸,遮住了它盖上正中花纹的大半。 匣子又因一直未曾进行过保养,观感大不如前,乍一眼,根本看不出那上面刻的是何种图案,甚至看不出它上面还有雕刻。 第298章 请酒 她将上面的腐纸去掉,上面的图案完整地显现出来。 水乔幽一眼认出,乃是齐沂洛家的族徽。 匣子虽小,却十分精致,体现了洛家机巧的非凡制艺。 水乔幽凑着火光将匣子摆弄了一盏茶,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装了两样物什。 漆制匣子将它们保存的十分完整。 一张羊皮纸,上面所书文字,已经变淡,不少都已模糊不清。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印鉴。通过印鉴所刻之字,可知乃是洛家家主之印。 水乔幽把羊皮纸与印鉴都收了起来,将匣子直接投入了柴火之中,很快,匣子燃起熊熊火苗。不到两刻,它就成了灰烬。 水乔幽望着火苗独自坐了须臾,感受到洞口又有了人。 水乔幽想起回去的楚默离,下意识以为他又回来了。 外面的人却一直没进来,也没走远。 水乔幽起身步向洞口,瞧见秦鸣。 秦鸣手里提着一个包袱,神色还是和之前一样,看她出来,走上前去,将包袱递给她。 水乔幽没懂他这是哪一出,没有去接,用眼神询问何物。 秦鸣没了耐心,将包袱直接放到了她面前的地上,用剑挑开了包袱,露出几件女子衣裙与一件狐白裘。 秦鸣收回剑,言简意赅地告知,“公子吩咐我赔你的。” 秦鸣不似时礼与夙秋,还记得先前她输那半招的事情。话一说完,根本不等水乔幽回应,他就转身回去了。 水乔幽听到他说赔,想起衣袖上的那道口子。 她低头望了它一眼,再抬头,秦鸣已经走出了几丈之远。 她喊了他一声,“秦护卫。” 秦鸣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水乔幽连喊了两声,他都‘听不见’。 两声之后,他人已经过了冰湖了。 水乔幽垂眸,将包袱提了起来,回到了洞中,又看到还在石上摆着的饭菜。 水乔幽在旁边坐下,盯着火苗,想起一件久远的旧事。 出征江槐城的前一日,她去宫中禀报出兵事宜的进展,那个大臣眼中至诚至真的曾经皇太子,让她陪他下了一局棋。 那局棋,他下得很平和,却也体现出了一朝天子的外宽内深。 那局棋告知她,对面还在尊她为太傅的少年天子,对于朝局与天下,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已有帝王的杀伐果决, 不再是曾经那个谦逊地表示需要他们提点的少年了。 那局棋下了一炷香,最后因她落败结束。 棋局结束,德宗留她用膳,为她饯行。 看着内侍收棋,她留了下来。 那日席上有一壶酒,名为九薄冬酿,乃是宫中只有的贡酒。 她被封为大将军之时,先皇曾为她凯旋设宴,宴上所赐之酒,便是九薄冬酿。 再次饮下九薄冬酿,还未入喉,她就察觉酒与以前所喝有点不一样。 清香之下,留有一点淡淡的苦味。 她抬起头看向上首的人,他正在如往常一样,亲和谦逊地吩咐内侍给她斟酒。 王朝之覆,绝非一日之事。 彼时,大邺沉疴已久,积重难返,舆图虽然仍旧完整,但是叛乱四起,压下此处,便有它处。一年里战乱不停,国库已是入不敷出,百姓也因税赋加重怨声载道。 先前俞白在先皇的支持下提出的几项制改已全被叫停,这些制改半途而废,让那些积弊显现的更加明显,更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局势对于西都来说,也是愈来愈差。 南方边境之地,多是崇山峻岭,穷苦之地,民众不化,然而为了这些地方,那几年国库支出军费不少。 朝上有人提出,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国库将被拖垮,不如壮士断臂,不再向它们出兵平叛。待朝局稳定,休养生息,国库充盈,朝廷再派兵将它们收回来。 这事初听,荒谬至极。 然则,随着四面八方加急军报连二连三送进西都,曾经兵强马壮的西都可调遣兵马逐日减少、国库拖欠军费的情况也越来越多。 形势严峻,朝会之上,提起这个事情的人越来越多。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同意此事。 若是朝廷主动放弃那些地方,那曾经血洒疆土的将士所做牺牲意义何在,大邺怎还会是大邺。 她更清楚,那样的局势下,此事一旦开口,想要裂土封王之人只会更多,西都的困境只会愈发严重。 自古君王,都有开疆扩土的宏愿,不战失土,乃是丧权辱国,君王之耻。 这项建议,德宗也未同意。 只不过,随着进入西都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越来越多,朝堂之上讨论此事的声音逐渐变多,德宗也没有制止。 那日,进宫之前,她准备与对面的少年天子再谈论一次此事。可看着那清透的九薄冬酿,她没再提起。 出宫之时,德宗给她调派了两位曾在江槐城驻守过的武将协助她。 抵达江槐城后不久,她感染了风寒。断断续续一月未有好转,她并未有意外,也拒绝了军医给她换药方的提议。 那一年的江淮城,一入冬就开始下雪了,积雪之厚,就如现在,似乎看不到天晴之日。 临近天黑,雪终于小了点,水乔幽将外面的匣子都收了回来。 收完最后一趟,天光已无,时礼又提着食盒、抱着柴火过来了。 水乔幽还没说什么,时礼告知她,“水姑娘,太医在给公子看诊扎针,他暂时不方便过来。你若有需要,尽管与我说。” “……多谢。不麻烦了,我这里并无其它需要。” “姑娘客气了,这些都是举手之劳,不算麻烦。另外,公子让我提醒姑娘,此处仍属皇家别院的管辖范围,后山设置了不少防守屏障,时常会有护卫巡查。山路难走,下雪之日,姑娘上山之时,还是要小心为上。” 水乔幽明白了白日她看到的人就是楚默离,他也是在那时认出了她。 时礼没再转述其它的。 水乔幽开口,“嗯。” 时礼将话带到不再多留,先告辞离开了。 他回到别院,跟着楚默离过来的太医还在楚默离那里。 他在旁边等了半个时辰,太医离开,他便向楚默离禀告了水乔幽那儿的事。 楚默离听完,问道:“她可说何时离开?” “水姑娘没有告知。” 楚默离没再问其它的,挥手让时礼下去了。 他拿了本书翻看着,一炷香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手中的书,仍旧是翻到最初的那一页。 夜深人静,水乔幽仍无睡意,她盯着俞白埋的那些物什,突然想起,俞父知道自己的珍藏丢失之后,俞白又被揍了一顿,隔日俞白又去酒窖偷拿了俞父一坛酒,埋在了这山洞之中。 不过,那坛酒不是俞父所爱,好几日他都没发现。之后他们回了城,时日一长,她和俞白都将这件事给忘记了。后来,俞父又来了别院几次,仍旧没发现自己丢了坛酒。俞白躲过一劫,他们也将这事给彻底忘了。 水乔幽又守着火堆坐了约莫半个时辰,依然没有睡意,起身寻找当年俞白埋酒的地方。 她知这么多年过去,那酒就算没有被俞白或者其他人挖走,那酒也不一定能藏住。但她还是想找一找。 她用柴火在山洞里挖了几个坑,终于找到地方。小心翼翼刨了一盏茶,酒坛露出了一半。 稍微揭开一点,酒香扑鼻,拿柴火照看,清酒仍在。 又折腾了半炷香,水乔幽终于将酒给挖了出来。 她将酒坛提起,却发现旁边好像还埋有坛子。 她将手里的酒放下,又拿起柴火。 一炷香后,水乔幽又挖出一坛酒。 除了它,周边还有不少其它的坛子。 水乔幽在山洞里挖了一晚上,外面的天光透进来,她已挖出了八坛酒。 地上被她挖出了一个大坑,但是地里似乎还埋着许多酒。 楚默离过来时,她还蹲在地上忙碌,以至于楚默离走到了洞口,她才察觉。 水乔幽意外,没想到他今日还会过来。 楚默离瞧着蹲在地上刨土的她,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只过了一夜,山洞之中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他已经到了洞口,挖出来的酒也不好再收,水乔幽也没再有此想法。 两人一站一蹲,互相看着,气氛有些诡异。 三息过后,还是楚默离先开了口,“可要帮忙?”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看她没说其它的,提着食盒避开她一晚上挖出的那些坑走了进来。 “真不用帮忙?” 水乔幽继续忙自己的,“不用。” 楚默离环视四周,看到地上石上她摆的那些坛子,“你这是……” 水乔幽手上动作停顿须臾,没有瞒他,“挖酒。” 楚默离闻言,仔细看了看周边摆的那些坛坛罐罐,隐隐闻到了酒香。 水乔幽没有管他,继续蹲在地上忙自己的。 楚默离看火已经灭了,见她手里的柴火,猜测到她应是已经忙活了一夜。 楚默离放下食盒,守着她挖了一会,自己动手又将火生了起来。 火苗一起,山洞里亮堂了许多。 楚默离见水乔幽还在认真忙碌着,也没打扰他。 他瞥头又望了旁边摆着的酒坛一眼,无意间发现,酒坛上似乎还刻有字。 他添了两根柴放火堆里,火苗很快升高,将酒坛上的字照了出来。 三。 楚默离没有动酒,除了这个字,没再看到其它的。 他转头看向其它的,细心观察了一圈,发现其它的酒坛上也都刻了一个数字。 他看到几个后,看出埋酒之人多半是在以此计数。 他目光转向水乔幽,她刚好又从地下刨了一坛出来。 楚默离不出声打扰,水乔幽埋头做着自己的事,逐渐忘了他的存在。 楚默离守着她又挖了一上午,前前后后总共挖出了十五坛酒。整个山洞一半都被她挖了一遍,她又挖了几处,没再挖出物什,这才作罢。 起身时,看到坐在一旁的楚默离。 山洞里没有了她刨土弄出的动静,只有柴火偶尔炸出火星的声音。 楚默离从她的神情,看出她多半是早已将自己忘了。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忙完了?” 水乔幽手里还提着刚挖出来的酒,她放下酒,刚想问楚默离怎么来了,也通过旁边的火光看到酒坛上刻着的字。 她抹掉了上面的泥土,看出上面刻的是篆形‘九’字,类似俞白的笔迹。她提起酒坛转了一圈,没再看到其它的刻字。 她又将其它酒坛都看了一遍,发现每个酒坛都上都刻了计数之字。通过它们,水乔幽有了与楚默一样的判断。 它们都是用来计数的。 目前挖出来的,从一到十五,一共十五坛。 水乔幽摸着上面的刻字,沉默了许久。 时礼送来了新的柴火与午饭,水乔幽才醒过神来。 时礼进来,看到山洞里的变化也是大为诧异。不过看楚默离与水乔幽都是一脸淡然,没有多话。 他忙活完手里的事情,瞧着洞中狼藉,没有再向以前一样热心帮忙,赶紧走了。 水乔幽去外面用雪洗了手,回来瞧出楚默离是在等她用饭,站了两息,走到他面前,将先前收住的话问了出来。 “公子,怎么来了?” 楚默离示意她坐,“过来看看。” 水乔幽若不是昨日在这里,听他话语,看他神情,还以为他将昨日的事给忘了。 “公子……不忙?” “还好。” 水乔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与他对视少时,在他喊她用饭之前,拿过了一坛酒打开,用时礼送过来的碗倒了两碗,递了一碗给他。 酒一打开,酒香瞬间充满整个山洞。 楚默离不常喝酒,但因出身,闻过不少好酒。闻着酒香,知道这酒应是已经埋了许多年的好酒。 水乔幽放下酒坛,“公子,风寒可有好些了?” 楚默离听出她并不是真的在关心自己,而是在问他可能喝酒,“喝一点无事。” 他这样说了,水乔幽不再问他其它的。 楚默离闻出酒是好酒,却没闻出是哪种酒。 他刚想到这事,水乔幽就说了起来。 “这酒已经埋了很多年了,我也不知它唤何名。” 具体多少年,她也不清楚。 说完,她又正色补了一句,“应是能喝的。” 第299章 小调 楚默离刚要去端碗的手顿住,想起了某碟听说能吃的野菜。 他在心里轻轻一笑,将碗端了起来,尝了一口,如实点评,“好酒。” 水乔幽看他说的是实话,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碗喝了一口。 清酒入喉,口齿留香,的确是好酒。 俞白将酒从俞父的酒窖里偷出来后,也没有忘记与她分享,给她尝了一小口。当时她只觉又辣又呛,才知并没有他们想象的好喝,俞白便不给她喝了。 这个味道,与俞白小时候带她偷喝俞父的酒味道似乎是一样的。 她又喝了一口。 她余毒未清,本不宜饮酒。楚默离看出她今日似是有些不一样,没有扫她兴,给她夹菜,“干喝酒伤身。” 水乔幽出了酒,他出菜,她也没有拒绝。 放下碗,她慢声道:“这酒,是我一位兄长以前藏在此处的。” 楚默离通过她的话语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若是不熟悉,怎会来此处挖酒寻宝。 他的注意力落在她嘴里的‘兄长’二字上,直觉冒了出来,想到了她那位她以提过两次的异姓兄长,“你那位姓俞的兄长?” 水乔幽听到他猜到,想起自己之前与他说过俞白,她没有否认,“嗯。” 她手指抚着碗沿,环视四周,“我们幼年时,他从家中酒窖里拿了酒出来,就藏于此地。” 楚默离记得隔壁那座皇家别院建成已有十五年。 他们幼年,那估计是很小的时候了。 难怪她会对此地如此熟悉。 “公子,难道不知,这个地方以前也有一座别院?” 这件事,楚默离倒真是不知。 “不清楚。” 水乔幽明白了,隔壁的皇家别院出现之前,这里已成为了平地。 她又喝了一口,给他介绍道:“很多年前,这里也有一座别院,乃是俞家祖产。因家父与俞伯父交情甚好,我年幼时,俞家兄长,带我来过几次此地。” 楚默离听出她是在回答她昨日之问,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这话语有些怪异。 哪里怪异,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水乔幽低头盯着碗里的酒,楚默离暂时瞧不见她的眼睛与脸上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在缅怀此人。 斯人已逝,楚默离虽然对她口中出现了几次的兄长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在这时刨根问底。 他陪着她坐了片刻,她又端起酒。 楚默离面前的酒还没怎么动,她碗里的酒已经见了底。 水乔幽又开了一坛新的,见楚默离碗里酒未见少,只给自己倒了一碗。 她喝了一口,还是同样的味道。 此次,她确定碗里的酒就是当年他们从俞父那里偷喝到的酒。 不过,如今再喝,似乎没有以前那种又辣又呛的感觉了。 她感觉到楚默离的目光,回望了他一眼。 火苗因外面灌进来的风摇曳,使得洞里视线也有些受阻。水乔幽过了一息,才看清对面的人不是埋酒的人,清醒过来,又慢慢喝着自己手里的酒。 碗里的酒很快被她喝完,她又开了一坛新的。 楚默离瞧着她周边被开的三坛酒,在她再端起碗时,他也端起碗,手伸向她,与她手中的碗碰了一下。 水乔幽手上动作微不可见地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再将碗里的酒喝完时,还想开新的。 楚默离伸手按住了她的碗。 水乔幽抬眼,望向他。 楚默离手没松,劝道:“这酒窖藏已久,容易醉人。” 这点酒还不足以醉倒水乔幽。 她看了看想开的酒,又看了看楚默离,想起之前的事情和昨日他说不感兴趣的古玩。 楚默离看出她还想喝,“这些酒,你可以以后再过来慢慢喝。” 水乔幽闻他这话,似是在思索,少时,她又打开了新的。他按着她的碗,她就另外又拿了一个。 不过,她这次只倒了半碗。 楚默离瞧着她这举动,放开了手。 水乔幽又陆续开了三坛酒,楚默离迟疑良久,出声问道:“阿乔,他是如何去世的?” 水乔幽端碗的动作慢了下来,想起那本《云上月》,只道:“生老病死,人生常态。” 楚默离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追忆,看她又去找新酒,又轻声喊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一边选酒,一边回应他,“嗯。” “你可是,心悦他?” 水乔幽背对着他,想起顾寻影曾经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她静默了片刻,挑了一坛拿出来,回到他对面。 她看他面前的碗差不多也空了,给他添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半碗。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沉思了少时,开口道:“若是,当初没有发生太多意外,我们应该会成亲。” 她说得坦诚,没有扭捏。声音清明,没有醉意。 楚默离搭在碗沿上的手指变成了按在了碗沿上,指腹按出了一道很重的印痕。 水乔幽继续缓慢喝着自己的酒,没有注意他的神情。 楚默离看着她良久,再次出声,“那现在呢?” 水乔幽回望他,手指也抚在了碗沿上。 楚默离目光不动。 互望三息,水乔幽不答反问:“公子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 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楚默离想忘都难。 “记得。” 水乔幽没有想到那些窘迫的事情,神色如旧,“若是公子再早两年遇到我,又愿意入赘到我家中,我会愿意对公子负责的。” 她声音依旧清明,也无玩笑之意。 楚默离微怔。 水乔幽继续喝自己的酒。 楚默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世上,过去之事,从不可更改。 早两年,他没有遇到她。 “阿乔,早两年,我还是我。” 水乔幽浅笑,没有答话,端起碗伸向他。 楚默离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她的笑容简单,他却好像又无法看透。 他与她碰了一碗,也陪喝了一口。 水乔幽喝完了碗里的酒,道:“公子,你本是天之骄子,以后也该做你自己才是。” 最后还剩三坛,水乔幽没有再开了,放下碗道:“从私心来讲,我希望公子以后可以站上那万人之巅,早日实现宏愿。天下能有公子,乃万民之福。公子不是说我有将相之才,那我就斗胆替公子预言,以公子之能,若能初心不改,不为外物所累,用不了多久,必能心想事成,建立千秋伟业。 ” 不等楚默离说话,她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公子随意。” 水乔幽迈步朝外走去,脚步沉稳。 洞外寒风凛冽,大雪飘飞,倒是与百余年前的西都是一样的。 看着这雪,她有些恍惚,差点以为自己还在西都。 她盯着雪望了会,伸手接了一片,手上的冰冷让她回神,迈步走入风雪之中。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看出她并没有醉。 不过,想起之前她完全醉倒之前也是清醒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去,找到她随手放在一旁的狐裘,拿上它搭在手臂上重新追了出去。 水乔幽走在雪地里,脚步闲散随意,并未走远。 走了一段,她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楚默离远远跟着自己。 她停下脚步,楚默离也停下来了脚步,并未上前来打扰她。 两人隔空互望了少顷,水乔幽转回了视线,没有管他,继续走自己的。 昨日找到了埋宝之地,水乔幽已能凭借记忆和感觉分清‘别院’的格局。 她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去处,步伐也不着急,只是在冰湖与山洞之间的空地上缓缓转悠着。 楚默离保持着不远不近地距离跟着她,水乔幽但凡回头都能看见他。 远处时礼看见楚默离没有吩咐,将周边护卫都调往了它处,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下午,都无人前来打扰。 冰湖之上,已可行人。 天黑之后,水乔幽走上了冰湖。 但是,冰上行走,异常打滑。 楚默离快走了几步,离她近了点。 莲花湖的中心,曾经建有一座湖心亭。 如今这个冰湖已连残荷都看不见,更不用说湖心亭了。 水乔幽在记忆中的地方站了一会,摸出了袖中的浮生,放在嘴边,吹响了它。 楚默离见她停步,没再上前。 四周空旷,夜深人静,笛声传出很远。 别院里值守的护卫,有些困倦,听到笛声瞬间都清醒起来。 水乔幽以玉笛为兵器,又是饱读诗书之人,楚默离以前以为,她应当是善笛之人。 今日第一次听到她吹笛。 他本因她的停留,看着她的背影在想她先前所说话语,站在她身后,神思散开了些许,听到骤然传过来的笛音,神思立马归笼。 大概是许久没有吹过了,她吹的曲调,有些不连贯。 楚默离初听没有听出来,她吹的是何曲。 不久之后,她又吹了第二遍,听着比第一次要连贯了些。 曲子听上去和原阳中洛一带的曲子都有所不同,楚默离还是没有听出来是何曲,却又觉得好像有点耳熟。 直到她吹第四遍,尽管音色还是比较富有特色,曲调相较第一遍顺畅了不少。 楚默离听习惯了,愈发觉得耳熟。随着曲调回想,在她即将结束第四遍时,他终于想了起来为何耳熟。 有一年,他前往江槐城军营驻守,曾听军营中的当地人哼过一首古老的民间小调。 水乔幽现在吹的,正是那首民间小调。 当时,旁边有人给他介绍,那小调只有他们当地人会,大致就是说时光易逝,故人易散。 楚默离听着有些凄凉的曲调,想起水乔幽那如同空白一样的过往。 她还去过江槐城? 水乔幽又重头开始吹了,楚默离认真听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记错。只不过,她吹的后半段有两句似乎与他当时在军中听到的有所不同。 楚默离听着她那特色音调,没有多想,以为她多半是记错了。 水乔幽吹完这一遍,没再吹了,握着玉笛,望着风雪站了一会。 她视线随着飞舞的雪花偏转,透过白雪映衬出来的光线看到楚默离还站在自己身后,有些许意外。 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之前喝的那些酒,散发的酒意已经被吹散了,这让四面而来的寒意显得更重。 这意外也只是一瞬,她就收回了目光,握着浮生,踩着积雪,不惧寒冷,迎着风又在湖上走了一圈。 一圈走完,她一回头,仍旧能够看到楚默离。 楚默离看她在湖边停留了许久,稳步走上前去。 水乔幽听到动静,知道是他,没有转头。 楚默离停在她身边,将手上狐裘披在她身上。 “他是个怎样的人?” 水乔幽察觉到风声,准备往旁边避开一点,听到他问话,动作停了下来。 下一瞬,狐裘到了她身上。 楚默离收回手,又问了一遍,“他是个怎样的人?” 俞白。 水乔幽陷入了回忆之中,“恣意,洒脱。” 话语停下,她又想起他在《云上月》中对连逸书的描述。 她在心里笑了笑,“意气风发。” 他自己长了一张比连逸书还要好看的脸,本来他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听到别人夸赞连逸书时,他就有些不屑。他书连逸书相貌平平无奇,其实并非特意诋毁。而是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认为的。 一笑过后,水乔幽想起后来的俞白,笑容又落了下去。 少年时,他洒脱自在,他也从未想过要将自己困于庙堂。只是,身逢乱世,他们最后还是要被世俗裹挟,最终,他也义无反顾地走入了朝堂那诡异乱流之中。为了救家国于危难,他以身入局,尽心尽力。 可惜,有些事,终不是人力所能及。 虽然后来他离开了西都,居于与世隔绝的云川天上,他却也仍被世俗所累,因她受困。 楚默离从未听水乔幽如此评价过与她定亲的那个人,甚至是第一次听她评价一个男子。 她能如此评价一人,想来那人真的十分出色。 俞谦佑。 楚默离回头望向山洞,想起那一山洞的藏酒,都有点想见见这个人了。 说起俞白,水乔幽忘了身上的狐裘。 第300章 谢礼 她望着白雪又看了会,才收回飘远的神思,转身同楚默离道:“天晚了,公子风寒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宜。此处离别院不远,公子熟路,我就不送公子了。” 楚默离默不作声。 他不走,水乔幽就先走了。 楚默离转身,瞧着她比这雪夜还要清冷的背影,有一种她似乎会随风消散之感。 他冲着她背影喊道:“阿乔。” 水乔幽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楚默离也未追赶她,隔着两丈距离问她,“其实,你也有过一瞬间的心动,是不是?” 水乔幽望着有些迷眼的白雪,神色如旧,背对着他道:“公子,想多了。” 楚默离却未失落,肯定道:“不,我相信我的直觉。” 只是,那某一瞬间的心动,目前还战胜不了她的理智。 楚默离没要她判定,继续道:“阿乔,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诚如你所言,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你的那位俞姓兄长,不管他在还是不在,想来都是希望他爱护过的人能够勉励求生,不会一直陷在他归去的伤悲里。 ” 水乔幽没有回应,静默两息,迈步往前走了。 楚默离知道今日的她属于过去,看她回到山洞,没再去打扰她。 他想着那个她依然无法忘怀的人,突然有些遗憾。 遗憾,没有在他死前,遇见她。 楚默离在原地站了一会,见水乔幽没再出来,才转身往别院走去。 水乔幽回到山洞里,还能闻到醇厚的酒香。 她在酒中坐了片刻,想起身上还有件狐裘,她瞧着它望了会,又将剩下三坛没开的找了出来,每坛都开坛喝了半碗。 这晚,整个山洞里都是浓郁的酒香,久久不曾散去,水乔幽闻着酒香入眠。 翌日一早,水乔幽起来,动手将所有的酒又都给一一埋了回去,又忙活了半日。 刚埋完,时礼又奉楚默离之命,给她送来了饭菜与柴火。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却不自傲,为人处世,细心周到。就算他今日决定以后不再与她有牵扯,这种事他也会让人安排妥当的。 时礼又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她也没难为他,随他们去了。 下午,这场雪暂时停了。 水乔幽出了门,踩着积雪前往了后山。 太医从楚默离那儿离开,楚默离想起昨日的她,准备去她那里看看,听到她出去了,就没再过去,也没做出任何吩咐。 一直到了戌时,水乔幽才回到山洞。 她去了后山,别院护卫一日在后山巡查四次,却都没有遇到过她。 第二日一早,楚默离吩咐时礼准备了吃食,换了衣服准备去水乔幽那儿,又听到时礼前来告知,水乔幽出去了。 她这次没去后山,而是骑马去了更远的地方。 她就是别院前面那条路过去的,在那边值守的护卫没有看到她带行李。 楚默离闻言,放下食盒,没再过去。 又是戌时左右,水乔幽才回来。 一连三日,虽偶有风雪,却都不像之前那样大。 水乔幽连续三日都早出晚归,楚默离没有派人跟踪她,不知她去了哪里。 三日晚上,楚默离都在山洞口等她,看到她安全回来,他才离去。 先前谈过的事情,楚默离看着她一身风雪,没再重复说起。水乔幽知他是聪明人,那些话,他都听得懂,他不再提,她也没再说,随他自由。 三日过去,第四日,水乔幽将那些古玩也埋入了山洞之中。 时礼过来时,她给了时礼一张纸笺。 “请替我将此物转交给公子。我知他,并未打算让我赔他银子。公子好意,我领了,此物就当做我给他的谢礼。” 时礼拿着纸笺回到别院,刚好在门口遇到了奉旨前来给楚默离复诊的文元,以及代青皇前来看望楚默离的孟柏。 时礼陪着二人前往楚默离的小院,因有孟柏在,时礼暂且没好与楚默离说水乔幽的事情。 楚默离的状态比起年前有所好转,但还是恢复的不如预期。 文元建议他还在别院这边住几日,自己也奉旨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过后,文元收针,亲自去监督煎药事宜,孟柏转达了青皇对楚默离的关心与挂念,才告辞回宫。 时礼送走他,立马折回楚默离住处,看文元不在,将水乔幽让他转交的纸笺上呈给了楚默离。 纸笺用纸明显是水乔幽从那些没有保存好的字画中捡出来的,纸笺打开,上面用炭写了两个人名。 韩子野。 孔达。 楚默离瞧着‘韩子野’,看了须臾,目光落在‘孔达’上。 这人名有些耳熟,他回想了少时,想起了以前在淮北的事情,记得似是有这么一个人,立即吩咐时礼,去查此人。 至于‘韩三公子’,楚默离一个人坐在屋里沉思了片刻,没有做出吩咐。 水乔幽突然让时礼给转交这些,也有些怪异。 楚默离起身,准备去她那里。 他才走两步,时礼返了回来。 “公子,半炷香之前,水姑娘带着行李离开了。” 楚默离停住脚步。 果真如此。 “……她往何处去了?” “她走的是回中洛的方向。” 虽然知道她离开的方向,但是楚默离知道以她的骑术,他现在去追,也追不上她了。 楚默离去了冰湖对面的山洞,看酒已不见,地已填平,所有行李都已不见踪影,知道她这次是不会回来了。 他在山洞里独自坐了一会,没去动里面的物什。 孟柏刚走,知道她是回中洛去了,楚默离没有急着去追她。 楚默离再次回到别院,在自己院子门口与亲自前来给他送药的文元撞了个正着。 文元看他在外面,头一抽一抽地痛,赶紧苦口婆心地劝他注意身体。 他在心里嘀咕,否则到上元节他们也回不了中洛了,不能和家人过节事小,只怕陛下认为他医术不精,怪罪下来,他担当不起。 楚默离耐心听着,一一应了下来,回了房间,文元这才停止了念叨,看着他喝完药才放心离去。 文元出门后,楚默离翻开了就放在案几旁的原阳郡志。 郡志旁边,还有几本与原阳有关的地志以及与原阳风土人情的书籍。 楚默离看了一个时辰,在一本三十年前的地志上看到了关于此处的记载。 根据书上所记,此处原先确有一处前朝别院,据当地老人回忆那里最先乃是前朝一俞姓官员所有。大邺灭亡后,那俞姓人家也败落了。约莫是在大邺灭亡三十年后,俞家幸存的后人将别院卖了出去。 后来这座别院几经转手,转到了一个外地商人手里。但是那个外地商人,气运不佳,没过几年,家中生意就败了,不再有银子修缮别院,主家之后也没来过,又无人打理,别院逐渐残破。一直到了十年之后,官府做土地登记,才发现这商人早在生意破财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他家中也无后人,无人再可继承这处地方,这处土地又归入官府。又过了几年,这个地方成为了流民乞丐的聚集之地,使得这里常有斗殴之事,路人也不敢在这附近过。官府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干脆将别院的残垣断壁给推平了。 因为此处有几汪汤泉,十五年前,这里改建了一座皇家别院。 看着这些记载,楚默离回想水乔幽说的那几句话,好像知道怪异之处在哪里了。 她幼年时期,这座别院应该就已经不在了,且早已不属于俞家。 他们却从家里偷了酒,来了这里藏。 那就是说,俞家后人那时实际上也还在原阳城中。他们两个小孩能偷了酒过来藏,证明他们住的地方离此处也没有多远。另外,这处地方在俞家后人眼里,依旧是他们的祖产,又或者说,这里本来就还是他们的祖产,什么几经转手、经商失败的商人根本不存在。 水乔幽能和俞家‘兄长’时常过来这里,也证明了她幼年时的确生活在原阳。 她说她祖上是因受了水家恩惠改姓水,然而,这个姓氏,会给他们带去很多麻烦。她的过往空白,则有可能是那个时候他们又改姓了? 她上次说起俞谦佑这个人时,楚默离也让人在原阳查找过姓俞的人家。 最后结果如他所想,同水姓人家一样,原阳果然也没有姓俞的人家。 现在来看,俞家后人或许也早就不姓俞。 水乔幽离开原阳后,前往了中洛的方向。 正月十三,楚默离回了中洛,听到的却是水乔幽还没有回袁府,袁夫人以为她还在原阳,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直到了正月十四下午,水乔幽才骑马进城。 翌日是上元节,城中可以赏花灯,这日有花灯展出的各家各户已经陆续在挂花灯了,街上行人也比前几日多。 中洛城中不可策马,水乔幽换回了男装,头上还多了顶帷帽用来避风雪。进了城门,她牵着马挤在人群里缓缓走着,直接往袁府的方向走。 走了两条街,进入了华锦坊所在的那条街。 这日的街上比袁夫人带水乔幽与袁煦出来买衣服那日还要挤,水乔幽牵着马专心走路,一盏茶也没走出几步。 眼看就要到华锦坊,一盏茶、一刻过去,还是眼看就要到华锦坊。 走不动道,水乔幽干脆在旁边巷子里的小摊上坐下,点了碗汤饼,打算吃完就走。 她就坐在巷子口,一眼便可看见华锦坊门口。 她刚准备将帷帽的垂纱给拨开,看到华锦坊门口走出一个认识的人。 先前在城外遇见的小惜。 水乔幽止了手上动作。 小惜穿着装扮看上去比那日在城外还要精致些许,瞧着的确像是大户人家得主家青睐的侍女。 她手上提着锦盒,出了华锦坊,就往水乔幽面对着的方向走。她在人群里挤了将近一盏茶,进入了只与华锦坊隔着三个铺子的对面一家名唤清风徐来的茶楼。 那清风徐来之前袁煦给水乔幽介绍过,算得上是中洛最雅致的茶楼。 这份雅致,使得许多达官贵人家中女眷都喜爱相约来此处饮茶,据说,就连颖丰公主,一月之中也会来个一两次。 小摊生意好,水乔幽等了将近一刻,汤饼才上来。 她缓慢地吃着,吃了又有一刻左右,茶楼旁边的街道驶出一辆马车。 马车外观看着普通,外面没有挂令牌,可若细看,就可见奢华。 除去马夫,前前后后跟了四个侍女。 这日风大,马车却没关窗。寒风吹起了里面的窗帘,水乔幽所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从此处露出的一角内景。 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斜躺在里面休憩,车里还有两位侍女,一人给她捶腿,一人在煮茶。 那个煮茶的人,正是先前进入茶楼的小惜。 车帘第二次晃动时,水乔幽看到了贵妇人的眉眼,与她曾在淮北见过的庆王有几分相似。 街上太堵,马车没有挂令牌,也走得有些慢。 马车暂时所走的方向,亦是水乔幽要走的方向。她比它晚起身一盏茶,它却一直在她的视线内。 一炷香过后,那辆马车才走出最挤的这一段,进入了鹤林街。 鹤林街上基本都是王公贵族的府邸,颖丰公主府就在这条街上, 水乔幽再看马车外面的阵仗,想起袁煦之前与她分享的小道消息,猜出里面坐的多半是颖丰公主。 水乔幽收回目光,走入了另一条,前往袁府。 袁府上下看到她回来,都十分高兴。袁夫人看到她第一句话便是,瘦了,立马吩咐人给她做吃食。 袁煦带着几个小孩,也赶了过来看她。虽然彼此认识的日子不算长,大大小小对她却都没有疏离,她寡言少语,一个个与她乱聊也聊了半个时辰,才从她房间里离开。 翌日上元节,水乔幽与袁家人一起用了晚饭,袁夫人带着几个孩子与她一起出门赏灯。 水乔幽对这种热闹并不热衷,却没有抵过袁夫人的热情相邀,最后被几个稚儿拉着手与袁夫人一起出了门。 第301章 上元 水乔幽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热闹,到了街上,起初有些不适。袁松的幺儿非常喜欢她,全程拉着她的手不撒手,小孩又活泼,以防他走丢,水乔幽也没好撒手,袁煦则在一旁给她介绍中洛的一些风俗,与那些争奇斗艳的花灯。渐渐地,她那些不适退去了不少。 看着前面袁夫人的背影,她恍如回到了西都的上元灯会。 上元节,除去有花灯可赏,还有一项众人喜爱的原因。 那就是它其实也是男女可以名正言顺相约出游的日子。 袁煦虽然已经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但是他还在读书,也没个功名,袁松与袁夫人对他的人生大事都不着急。不过,自从知道水乔幽家中已无父母,看她如今还是孤身一人,袁夫人听着她嫂子嫂子地喊自己,再看旁边都是相约同游的男男女女,对她这个亲事,不免替她焦急起来,开始套话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水乔幽听出了她的意思,但她话语一句接一句,水乔幽连个婉拒的机会都没找到。 好在一旁的袁煦也听了出来,他看水乔幽不好答话的模样,立即想起了自己先后见过的顾寻影与小惜,赶紧捏了一下自己牵着的八岁妹妹的手臂,兄妹俩人对视一眼,小孩立马愁着小脸对自己母亲说走不动了,指着对面的茶楼说要喝糖水。 她一说,水乔幽手里牵着的更小的小家伙也不干了,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袁夫人无奈,只好先中止打听,带着他们大大小小去了茶楼歇脚。 茶楼里歇脚的人不少,没有雅间了。袁夫人不拘小节,见今日天也不是太冷,干脆带着他们在临街的回廊上坐下。 有些不巧,这茶楼就是那日楚默离与庆王夫妇来过的茶楼,斜对面便是水乔幽与袁煦陪着顾寻影捉奸的夜雨潇湘,坐在回廊上,就能看到夜雨潇湘的门口。 袁煦到了回廊才注意一点,望到袁夫人,有些心虚,再看水乔幽一脸镇定,没有向袁夫人说起之前的事,他的心才稳定下来。 水乔幽其实早就看到了夜雨潇湘,她坐的位置也正好面对着它的门口,无需特意就能瞥到那边。 这样特殊的日子,夜雨潇湘今日比往常更要热闹。隔着这么远,他们坐在回廊上都能听见里面传出的丝竹管弦之声以及客人的喝彩声。 只是,听了没到半柱香,二楼临街这边有雅间里突然闹了起来,四周行人通过被椅子砸开的窗户可以看见有好几个人在里面斗殴。 窗柩与椅子纷纷掉往街上掉落,引起众人关注。 回廊之上,赏灯也有一番特色。袁夫人见到这种情况,为了安全起见,也没急着走。 过了一刻左右,有几人鼻青脸肿的从里面出来,出了门后,当先几人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夜雨潇湘恢复如常。 有好事者很快就将打听清楚了原委,并将打听到的在茶楼里传开。 这场冲突实际上就是简单的‘争风吃醋’,有两拨人同时看中了同一位舞姬,互不相让,双方都喝了酒,就打了起来。 出门的那方是以太府卿家的次公子为首,打赢了的那方里面有一人是太常卿府的四公子。 这太府卿与太常卿本来官职品阶相当,不过,太府卿掌金帛库藏出纳、关市税收,在官场上,实则与同僚要更亲近些,太府卿家中的公子在同辈人中自然而然也会更受欢迎些。 然而,这太常卿家的四公子,却还有一重身份。 颖丰公主府的客卿。 他的这重身份也让中洛素有传闻,他实际上就是颖丰公主养的面首,颖丰公主对他还十分宠爱。 故而,这种事情,吃亏的通常都是他人。 说起这面首,这颖丰公主的驸马难免被提起。 众所周知,颖丰公主的驸马乃尚书令的长子,两人郎才女貌,成亲已有十四载,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初那是恩爱有加。 直到三年前,有人撞破何驸马在中洛有明的花柳巷左拥右抱。 颖丰公主知道此事,也没降罪驸马。驸马改过自新,未再出现过在那种地方。 一年后,却有传闻传出,这些其实都是假象。颖丰公主早已不在乎驸马,以养客卿之名,在家中豢养面首。即使驸马的父亲是尚书令,但因她是皇家公主,且又是青皇最宠爱的公主,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太常卿府的四公子,姓苗名舒,长相俊美,又能说会道,有些才气,就是这个时候成为公主府客卿的。此人现年不过二十二,与已经发福的驸马相比,看着也要赏心悦目得多。 颖丰公主经常带他出席一些重要场合,给他开了诸多便利。大家见他跟在颖丰公主身边的次数比何驸马还多,给他的面子自然也多了起来。 颖丰公主为人大气,这苗舒虽是她养的面首,却也不阻止他来夜雨潇湘这种风雅之地。于是,在这中洛城中,比起太府卿府上的次公子,与苗舒称兄道弟的人显然更多。 不过,今晚这事也不是苗舒闹起来的,他只是恰好在场而已,最后还是他劝阻了同行之人,这架才没打了。可那太府卿上的公子明显不领情,出了门还在骂苗舒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发誓迟早要找回场子。 因为这场冲突,苗舒也没再久待,水乔幽等人还没从茶楼离开,他就先从夜雨潇湘出来了。 好奇者根本不需要打听,回廊上其他看热闹的就给大家指出了此人。 除夕之夜,楚默离因风寒严重,去了原阳,上元之夜,他比其它人早了一炷香进宫。 他的风寒虽然好了不少,但是精神看着明显还是有些不济,青皇见他如此状态,暂且也没重提给他择选王妃之事,让他先去休息了。 这场宫宴都是一些皇室宗亲,算得上是家宴。这种家宴一年有不少,青皇知道他在大家也放不开,坐了不到一炷香就离开了。 楚默离正月十三就回了中洛,颖丰公主与庆王听到消息,昨日均已遣人去他府上探望过。先前进宫时,他们要见青皇,庆王还得见他母亲,两人也没来得及与楚默离聊几句,只是在宴会上关心了两句。 青皇离开,颖丰公主与庆王都仔细问起了楚默离的身体。姐弟三人,看上去感情深厚。 郑侧妃坐在庆王身旁,极少言语,也没怎么抬头去看对面的楚默离。 楚默离举止如常,视线偶有扫到她,也是一扫而过,从未在她身上停留,却也不像是故意避开她。 楚默离一一应答,与他们聊了一刻左右,以精神不济为由也先退席出宫了。 看着楚默离离开,庆王妃与颖丰公主先后都往郑侧妃那边看了一眼,见郑侧妃依旧低垂着视线,两人面上都未显露情绪,陆续转开了视线。 颖丰公主与庆王闲谈,“你与清仑不过相差两岁,你这孩子都已十岁了,他却还是孤身一人,也难怪父皇替他着急上火了。他这事,你做兄长的也要给他上些心。” 庆王恭敬应下。 颖丰公主又吩咐庆王妃与郑侧妃,“你们二人对中洛各府女眷熟悉,也替清仑看着些。” 她望着郑侧妃道:“这女子,容貌不是拔尖都无事,为人品性必须要好。” 郑侧妃左右手指重重扣了一下,差点扣破皮。 庆王妃神色不变,也恭敬应了下来,“是,皇姐。” 郑侧妃也赶紧低着头应下。 庆王没有说话。 颖丰公主看他们都应下了,也不再多说相关之事,换开了话题。 她多坐了一刻,后也起身离席了。 庆王送走颖丰公主,看到郑侧妃还垂着视线,目光扫了过去,没对她说什么,转头给与他并坐的庆王妃夹菜。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楚默离吩咐还回府。 此时还不到戌时,时礼向他禀道:“殿下,今晚城中有灯会,您可要去城中走走,赏灯。” 楚默离没有说话。 时礼随意透露道:“属下听说,今晚袁夫人带了水姑娘出门赏灯。” 两息过去,楚默离有点清冷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最近,王府的差事是不是都很清闲?” 时礼上了马车,赶车离开,不再多言。 袁夫人带着水乔幽等人,在茶楼坐了小一炷香左右,见斜对面的夜雨潇湘,未再出过乱子,才带着他们离开茶楼。 他们才下楼梯,有马车正好停在茶楼门口。 车里的人刚一露脸,记性好的袁煦就将人认了出来。他震惊之余,连忙告知走他旁边的水乔幽,“小叔,安王!” 他这不大不的声音一响,刚步上台阶的楚默离看了过来。 水乔幽还没给出反应,前面耳尖的袁夫人听到了。袁夫人看到楚默离进门,走向他们这边,立即给他让路行礼。 楚默离外面披了件狐裘,将里面还没换下的亲王礼服给遮挡住了。他在他们出声之前,抬手示意免了。 楚默离上次见过袁煦,对他还有印象,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与袁夫人等人轻轻点了一下头,目光扫过水乔幽,落在袁煦脸上,温和问道:“你们这是要走了?” 袁煦上一次见到楚默离就是在这茶楼外面,那时他与水乔幽是从夜雨潇湘出来。如今想起,面对楚默离他依旧又尬又囧,听他问话,嘴一下有点不听使唤,脱口道:“是的,我们刚进来。” 同行众人纷纷看向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嘴瓢了。 楚默离又问了他,“没有订到座?” 袁煦一听他问话,才清醒的脑子,又没管上嘴,“是的。” 楚默离面色亲和,闻言便道:“那就随我一起。” 水乔幽手里牵着的小幺,今年五岁,因为最近只长横的,不长竖的,晚上又总是积食,到了晚上袁夫人就不准他吃太多。刚才他还没吃饱,袁夫人就不让他吃了,小家伙还在想着没有吃完的甜糕。 他一听到楚默离这话,抬头望向楚默离,眼睛亮晶晶的。 楚默离没有斥责孩子,还伸手牵过他,先向楼上走去。 小家伙也不怕生,无视母亲的眼神示意,不再缠着水乔幽,非常乐意地跟着楚默离走了。 时礼跟在楚默离身后,关照剩下的几人。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袁夫人看着自己上不得厅堂的儿子,内心连连叹气。再看一脸从容的水乔幽,有些惋惜,她怎么就没养出个这样的儿子。 袁煦反应过来想要解释,转头只见到楚默离的背影。那个看似平易近人的背影,又透着距离感。听到时礼伸手做请,他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母子俩互相对视了三息,最后齐齐转向水乔幽,剩下那个小的也抬头望向她。 水乔幽转头,楚默离已经快到楼上了,上上下下的人又多,已有几人将他们给隔开。 水乔幽可以与时礼解释走人,但是楚默离做请,袁夫人与袁煦这样离开,却是不合适的。何况,还有个小家伙已经上楼了。 他们也不好一直站在楼梯口挡路,水乔幽点头,众人又转身上楼。 水乔幽他们来时,茶楼没有雅间。时礼与伙计说了几句,楚默离一上楼,雅间就有了。 雅间也是临街,窗户打开,透过窗户往外看,景色比他们之前在回廊看到的还要好。 水乔幽带着袁家众人进门,不怕被拐的小家伙已经坐在了楚默离的腿上,与他一起坐在主位上。 袁夫人看着这一幕,忽然就有点理解自己大儿子的不稳重了。一时不知该先给楚默离行礼还是先叫儿子下来。 好在,楚默离出声,让他们不用行礼。 袁煦想要出声解释刚才的口误,楚默离先出声了。 他看着袁夫人问了他和水乔幽,“这位是?” 水乔幽示意袁煦回话,袁煦连忙向他介绍自己的母亲与几个弟弟妹妹。 袁煦在母亲的示意下去接小家伙,楚默离却道无事,让他们都坐下。 他抱着孩子没放,小家伙视线已经落在门口进来的伙计手里那一托盘点心上,没注意到自己兄长眼神,也没想着要下来。 袁煦不好去‘抢’,只好作罢。 第302章 可惜 糕点上来,楚默离问了小家伙,给他拿了一块他最喜爱的。 袁夫人战战兢兢地站了一会,看出楚默离真是让他们坐,心稳下来,知道他们都是沾了水乔幽的光,见她眼神,带着其他的孩子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楚默离看出他们的拘谨,也没嫌弃小家伙咬的糕点碎掉自己身上,与袁夫人谈起了袁松。 楚默离对袁松虽无明显的夸赞之语,但言语中对他的能力还是肯定的,这让袁夫人内心放松了不少。 楚默离说了几句,看向水乔幽,对袁夫人道:“阿乔,能跟在袁卿身边,让人很放心。” 袁夫人立马真心回道:“殿下言重了。阿乔能力出众,夫君常常感叹,有阿乔在他身边帮忙,是他之幸。” 水乔幽听着俩人话语,没去插话,随便他俩点名自己。 楚默离却转头问起了她,“前几日一直下雪,你此次从原阳过来,可还顺利?” 水乔幽不得不答话了,“谢公子挂心,一切顺利。” 楚默离没有避讳地看了看她的脸色,瞧着她脸色还好,听她说顺利,也没再问什么。 他不再追问水乔幽的事情,也没冷场,视线偏转,看到坐她旁边的袁煦,又问起了他读书的一些事情。听他谈起自己所学,顺便还提点了他两句。 袁煦没想到这传言中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安王实际上居然如此随和,并且博学多才,一点也不像他们以为的那种粗鄙的武夫。 听他的点拨,袁煦受益匪浅,不知不觉,也不像之前那般紧张。找着机会将刚才的事做了解释,楚默离听了并未怪罪他这无心欺骗。 袁夫人听着两人谈论读书之事, 替儿子感到荣幸。看楚默离与他们说着话也不忘示意身边人将自己面前的糕点放到水乔幽面前,也知道这份荣幸其实是托了水乔幽的福,愈发觉得自家夫君认了这个弟弟的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对水乔幽也是越看越喜欢。 再看楚墨离,想起这段日子中洛众人对他择选王妃一事的讨论。之前,听那些一起喝茶的夫人们说起这事时,她庆幸自己没个适龄的女儿,如今她却有些遗憾自己没个女儿了。虽说皇家事多,可即使如此,这安王也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女婿! 她目光一偏,望到水乔幽,心中又有了新的遗憾。 可惜了!不是个女子。 这阿乔若是女子,他们不挑女婿,挑来做妹夫也是极好的。 楚默离与袁煦谈论着读书之事;小孩子有吃不完的好吃的,此刻也不必受袁夫人的约束,吃得累了,趴在窗边就可以赏灯;袁夫人看着儿子得到安王指点,逐渐从容,甚是欣慰;楚默离与袁煦谈着话,没有过多关注水乔幽,对水乔幽来说,坐在这里影响似乎不大。 故而,这夜晚悄无声息向前走,楚默离与袁煦谈完,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外面赏灯的行人也逐渐减少,喧闹之声也轻了许多。 时礼过来提醒楚默离时辰不早了,袁夫人与袁煦都知趣不再打扰。 楚默离从袁煦嘴里得知他再过三日就出发离开中洛、水乔幽与他同行一段,他也没对水乔幽说其它的,只是叮嘱了她一句,路上小心。 他早已放开了吃饱的孩子,知道他们有马车,起身先走了。 水乔幽等人在他的意思下只送他到雅间门口,等到他的马车从茶楼离开,几人也离开了茶楼。 袁煦与楚默离一场谈论下来,起初的拘谨紧张完全不见,人正处在对他崇拜的兴奋中,同旁边的水乔幽聊了起来,“小叔,我真没想到,安王居然会是这样随和的一个人,真的是,闻名不如见面,他可向来如此?” 水乔幽并未真正在安王府当过差,不过,这么多次接触下来,楚默离给人表面印象确实如此。 “嗯。” 袁煦看水乔幽性子,一点都不质疑她这话的可信程度,憧憬道:“那若是能在安王手下效力,当是幸事。” 他话没落音,转头就问水乔幽,“小叔,你为何不在安王府当差了?” 他的突然‘袭击’,让人猝不及防。 水乔幽对上他求知的单纯眼神,“……王府月俸不高。” 水乔幽没有立即作答的这一息,袁煦已在脑子里替她想了好几种原因,骤然听到真实原由,脑子‘戛然而止’。 啊? 他看水乔幽一脸正色,呆愣的同时,忍不住好奇,“……王府月俸多少?” 水乔幽脸不红心不跳,“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那是有点少。 “可能在安王府当差……” 他话没说完,被水乔幽打断。 “你的父亲乃一方郡守,蒙受天恩,当为青国尽职,为天子尽忠。” 袁煦聪慧,很快反应过来“是我失言,多谢小叔指点,我知道了。” 他明白了水乔幽话中之意,没再说这些事情。然而,他内心却是记住了这‘二两’银子,意外像水乔幽这种文武双全的能人,俸禄竟然也只有二两,看来安王肯定是廉洁奉公,安王府也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光鲜,否则安王肯定不会一个月给小叔开二两银子的俸禄。 水乔幽与袁煦透露安王府的俸禄之时,楚默离的马车正好转弯,弯还没转完,前面的路被两辆迎面相撞的马车给堵死了。 时礼只好先停了马车,差随行的护卫前去查看。 这名护卫很快回来,禀告楚默离,前面是两辆马车相撞,其中一辆马车的主人是外地人,好像是来中洛游玩的,另一辆马是何驸马的车,何驸马的车上还有一位女子,受了点轻伤,双方正在划分责任。他在旁边听着,好像何驸马的车夫驱车不当,撞了对方,可因他车上有人受伤,双方一时半会扯不清楚了。 楚默离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透过街道两旁商铺所挂花灯以及前面马车前挂的灯笼,看到了何驸马,也看到了他身后站着一个用手帕捂着额头的女人。 那女子穿着普通,瞧着小家碧玉。何驸马一边不耐烦地吩咐自己的侍从赶紧将事情解决,一边时不时低头去看女子额头伤势,俩人看上去倒像是关系匪浅。 今晚何驸马也陪颖丰公主进了宫,但是他的马车却不是颖丰公主的车驾。 何驸马没有报名讳,另外一方主人还坐在马车里,也没带其他人,只有赶车的车夫在和何驸马的人交涉,车夫背对着楚默离,又站在暗处,让人看不清模样。 楚默离目光收回,看了时礼一眼,时礼会意,亲自朝双方走了过去。 走到一半,对方的车夫换了个位置,脸被周边花灯照了出来,正好对着时礼。 时礼瞧见,骤停脚步,又返身回来,同楚默离禀道:“殿下,另一辆车里好像是夙沙公子。” 楚默离又往外看了一眼,也看到了已经换到光线好的地方的‘车夫’,认出原来是观棋。 时礼没再过去,换了个办事稳妥的护卫过去。 楚默离吩咐时礼转道,离开了这条街。 安王府的护卫过去,向何驸马表明了身份,又问了双方起因经过,替楚默离给何驸马传话。 今日乃是上元佳节,陛下望与民同乐,驸马不仅是颖丰公主的驸马,也是尚书令府上的公子,莫要为了一些小事,失了身份。 何驸马知道楚默离刚才就在附近,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听到楚默离着重提起他是尚书令府的公子,而不是驸马,未再让夙沙月明赔礼道歉。 夙沙月明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看对方不再胡搅蛮缠,也未再计较。 何驸马想要带着人离开,楚默离派来的人将他与他身边的女子都请上了车,代替了他原先的车夫给他驾车。 夙沙月明也未与他们争个先后,吩咐观棋让路,让他们先过去。 何驸马的马车走远,街上恢复通行,观棋见马车没有问题,也跳上了车,询问夙沙月明,“大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夙沙月明瞧着街上琳琅满目的花灯,“去袁府。” 中洛的安王府是上次楚默离被召回中洛时青皇新赐的,不在鹤林街上,但离鹤林街不远,且他今日回去,会先经过鹤林街。 经过鹤林街头,他让时礼停下了马车。 他在马车里坐了一盏茶左右,何驸马的马车到了鹤林街。 驾车的护卫看到楚默离的马车,立即停下了车。 楚默离从车上下来,何驸马也不得不下来了。 何驸马熟稔地唤他,“清仑。” 楚默离给他回了礼,并回了他一声,“姐夫。” 何驸马自从成了颖丰公主的驸马,大家唤他,都是驸马驸马地唤,皇室其他成员多半也是如此。他确实是这些皇子皇女的姐夫,可除了楚默离私下会如此唤他,却没有人这样唤过他。 今日宫宴,楚默离也唤的他驸马,先前他们已经有段日子未见,蓦地听到他这称呼,何驸马微微一怔。 楚默离给他回礼完,目光就望向了他的马车,这让何驸马又很快醒过神。 他往马车前站了点,找话道:“清仑,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楚默离目光落到他脸上,“姐夫,这是准备将人带回公主府。” 何驸马听着他陈述的问话,脸色僵住,只好示意车里的人下来。 女子看到楚默离,有些胆怯,在何驸马地提醒下,才想起给楚默离行礼。 人已下来,楚默离的目光并未在女子身上停留,也未开口允她起身,目光又落回到何驸马身上。 何驸马堆起笑脸,“清仑,你别误会,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楚默离神色不变,截断他的话语,“姐夫曾也是中洛有名的才子,定然亦是饱读诗书,知晓‘罪莫厚乎甚欲,咎莫憯乎欲得,祸莫大乎不知足。’若是知晓,今日这事,我误会与否,并不重要。” 何驸马脸上不再笑得出来,也不敢让楚默离先允许旁边女子起来。 楚默离扫过他的面色,不再多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时礼当即赶车离开,安王府的护卫也没再跟着何驸马。 直到马车消失在暗夜里,何驸马才敢让旁边女子起身。 女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何驸马望向鹤林街里面,又看向楚默离离去的方向,还是吩咐人送她回去了,自己乘车回了公主府。 水乔幽等人从茶楼出来,天色已经不早,袁夫人问过水乔幽的想法后,就带着大大小小回去了。 马车靠近袁府大门时,迎面有辆马车正在赶路。 袁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对面的马车随后也停在了袁府门口。 袁家众人都有些诧异,下意识齐齐往那边看了过去。 袁夫人正要遣人去问,赶车的观棋跳下了马车,朝着水乔幽大喊:“水公子。” 水乔幽听出声,望了过去。 夙沙月明听到观棋喊声,从车上下来。 两人视线借着门口的灯笼对上,夙沙月明瞧着她好好站在昏黄的光影下,已不记得是何时提起的心,终于下落了些许。 他先出声唤她,“阿乔。” 水乔幽对他的出现并未意外,走了过去,两人相互见了礼。 袁夫人看出两人是认识的,未再让人上前询问。 水乔幽感受到袁家上下对夙沙月明的好奇,当即给双方做了介绍。 虽然这两日中洛没有下雪,但是到了这个时辰,还是很冷的。 袁夫人得知夙沙月明是水乔幽的友人,看他仪表堂堂,儒雅有礼,又听说他是特意从远方来找水乔幽的,今晚才进城,连忙招呼人进府,让他们进府叙旧。 水乔幽知袁夫人与袁煦都是真心实意,也没再推辞,请了夙沙月明进去。 夙沙月明这才同她一起进入袁府。 袁夫人听夙沙月明告知已经用过晚饭,让水乔幽将夙沙月明带去了她客居的院子,留给他们空间尽情叙旧,不再打扰他们。 夙沙月明跟着水乔幽到了她的院子,将观棋打发在外面等着,屋里只剩两人,他便迫不及待问她,“近来,身体可好?可有就医?可有找人配药?毒可有加重,哪里不适?” 第303章 变化 水乔幽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很好。你给我的药快用完时,我有找大夫再给我配制。” 房间里点了好几根蜡烛,但是晚上的光线还是不如白日的,夙沙月明仔细看了她脸色,还是不放心。 “我给你看看。” 水乔幽没有拒绝,将手伸了出去。 夙沙月明的手搭上她的脉搏,心终于又往回落了些许。 她的脉搏还算稳定,按照她中毒的日期来算,她体内的黄泉之毒的确控制的很好。 只不过,比起他们上一次分别之时,她的身体明显还是有些损耗。 水乔幽真心实意道:“你的药效用很好。” 夙沙月明欲言又止,将手收了回来,“明日我再给你换个方子。” 治病之事,水乔幽从不质疑夙沙月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 夙沙月明确认了她的身体还算稳定后,才与她说起其它的事情。 “上次你去醉仙楼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你回了临渊城的消息。我本来去了临渊城,只是,我到那之时,才听说你上中洛了。我当即又赶往了中洛,可途中遇到了几次大雪,耽误了 一些日子,等我到了中洛准备来袁府找你,才知你已去了原阳。我也去了原阳,但我没在城中找到你,我担心与你错过,只好在原阳城里等你……还是未等到你。好在,我上次来中洛时,有听到你还要护送袁家的大公子回书院,就赶紧又回来碰碰运气。” 幸好,他终于赶在今晚进了城,不然,他与她恐怕又要错过了。 水乔幽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事情,“其实。” 她话没说完,被夙沙月明打断。 “阿乔,就算你我不是友人,你这么难得一见的病人,我遇到了,在还没将你治好之前,我肯定是会跟着你的。“ 水乔幽望着他认真执着的神情,话语停在嘴边。 夙沙月明也为让她有空多想,很快转开了话题,“苍益的事情,你无需担心,我收到消息后,已经将你回了临渊城的事情告知了右辞。右辞也让你安心,香料铺子和镖局的事,他都会管理好。他已经在重新组建联络据点的事情,很快就能与你及临渊城取得联系了。另外,他也让我替他转告你一事,芷兰街上的那个人可能与中洛有关。” 中洛。 “那人已经撤走,目前只能确定他不是八星司的人,具体是哪一方的人,暂时不好查。” 水乔幽手指摸着茶杯沉吟片刻,向他道谢,“多谢。” 次数多了,夙沙月明也习惯她的客气,“这都是小事。对了,你的马,甜瓜将它喂得很好,你不必担心。我这次本来是想帮你带过来的,但是甜瓜不愿意,说是那是你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照顾好它,等你回去时,再将它完完整整交到你手上。我看他确实将马照顾得很好,就没给你带了。” 听他这么一说,水乔幽想起了采药翁上的那些人,这样的话的确像是甜瓜会说出来的话。 那匹马她现在也不是那么必须,带不带来都无事,“没事,我暂时也用不上它。” 至于还会不会回去,她没有提起。 说起这些,夙沙月明也有一事想要问她。 “阿乔,你当初怎么突然就回临渊城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为了吹雪巷?” 水乔幽没有说起邵州之事,“也不是突然,本来就有此打算。” 夙沙月明听明白了,那就是为了吹雪巷。 “宋四爷他们可还好?” “嗯。” 夙沙月明知道水乔幽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与谁都不亲近,像是这世上的过客,实际上,她却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然不会跋山涉水去往神哀山。吹雪巷里那么多人,已有暴露风险,她必然也是担心的。听着吹雪巷没事,他也替她松了一口气。 袁夫人给夙沙月明安排了客房,并且还将他安排在了水乔幽的隔壁房间。 然而,整个院子就他们俩人住。 袁夫人是不知道水乔幽是女的,但是夙沙月明自己知道,何况这是在别人家中,夙沙月明还是婉拒了。 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俩人聊了这些事情,已经临近宵禁的时辰。 水乔幽身上剧毒未解,应该多休息。夙沙月明如今找到了人,虽然还有许多事情想与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克制住了自己,不再打扰她。 离人庄在中洛有不少产业,夙沙月明谢绝了袁夫人的好意,与水乔幽约定明日再见,回了离人庄名下的客栈去住。 此时,楚默离也已回到安王府中。 洗漱过后,他没有就寝,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一本与江槐城有关的地志。 看了半个时辰,时礼进来。 “殿下,何驸马身边的那名女子身份已经查明。” 楚默离修长的手指翻了一页书,仍旧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书。 时礼详细禀道:“那女子是何夫人的表外甥女,娘家姓田,算得上是何驸马的表妹,曾因家道中落,来中洛投奔何夫人。何驸马与颖丰公主成亲前,她在何府住过两年,于公主与驸马成亲的前一年离开了何府回了老家。一年前,据说她是死了丈夫,又无孩子,就又来了中洛投亲。不过,此次何夫人没有收留她,只是给了她银子,打发她走了。不久后,她自己用这笔银子在西城赁了一座宅子,留在了中洛。这期间,她与何驸马见过几次。他们有没有其它关系,目前还没查到。” 楚默离目光仍旧停留在书上,没有说话。 时礼询问:“殿下,此人之事可要告知颖丰公主一声?” 楚默离还是没有做声。 时礼会意,“属下知道了。” 时礼没有立即离开,禀告了另一件事,“殿下,今日与何驸马撞车之人,的确是夙沙公子。夙沙公子离开那条街后,去了袁府, 见到了水姑娘。” 楚默离手上翻页的动作几不可见地停滞了须臾, 很快又恢复正常。 时礼见他依旧一言不发,大着胆子揣摩他的心思,试探道:“袁家大公子,计划正月十八,就出发回书院。若无意外,水姑娘应会与他同行一段,再回临渊城。” 楚默离目光未移,看着的那行字变得有些花。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眼前恢复正常。不等时礼再说,抬手示意他下去。 时礼看他已经将话都听了进去,不敢再说,行礼告退。 房门关上,房间里安静下来。 楚默离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 他的旁边还摆着一摞与江槐城有关的书,郡志、地志、记载民俗风情的、与当地民俗有关的怪谈话本子等,应有尽有。 他看完手里的,又拿起另外一本。 看到半夜,那一摞书已经被他看了一半。他瞥了眼漏刻,又挑了一本专门记载当地民俗的书。 那本书,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都已泛黑残缺,手上稍微用力一点,就可能让里面的书页裂开,也不知道时礼是从哪里搜罗出来的。 书上记载了很多大邺时期的一些民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古老的民间小调。 这些记载,如今都已很难见到了。 楚默离翻了将近一半,居然看到了水乔幽那晚在冰湖上吹奏的那曲小调的曲谱。 楚默离看了一遍,发现后半段有两句和他听过的不一样,却是与水乔幽‘记错’的好像是一样的。 楚默离环视房间一周,朝外喊道:“来人。” 正在外面纠结要不要劝他休息的时礼立即推门进来。 “殿下……” 时礼才开口,楚默离吩咐道:“取琴来。” 他这突然的吩咐,听得时礼一愣。 楚默离望了他一眼,他才回神,止了话语,快速将琴取了过来。 楚默离按着书上所记曲谱,弹了两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眼前书上所记曲谱,与水乔幽那时在冰湖所吹曲调一模一样。 楚默离重新翻看书封,终于在装订的线条里面,找到了刊印的年月。 他仔细一算,此书离现世已有九十来年。 楚默离又找出了几本他特意嘱咐时礼找来的记载江槐城民间小调的书,即将天明时,在一本十年前刊印的书中,再次看到了这首小调。 这次书上记载的,与他在江槐城的军营中听到的是一样的。 再往下看,笔者做了注解。 这曲小调,原是大邺中期,就在江槐城中兴起的小调。大邺末年,江槐城几次被叛军攻城,城中百姓死地死,逃地逃,城中损毁严重,许多事物逐渐也就断了传承。 五十年前,有一个爱好音律的音痴,前往江槐城收集这些小调,从当地人那里听到了这首小调。不过,他是听了好多人哼唱才补齐的这首小调,其中有两句,有好几个说法,都是后人自己补的,原先到底是什么,大家争执不一。 这个人索性根据自己的看法,选了两句,记载了下来。渐渐的,后人多半只记得他记载的这两句了。 楚默离对比着两本书,这才知道水乔幽吹的那两句其实并没有错。 过了正月十五,就算出年了。翌日,袁煦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做着返回书院的准备。 袁夫人亲自盯着下人给他收拾行囊,他有的,水乔幽也有一份。袁煦已经连续四年都是过完年就返回书院,袁夫人本来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是给他收拾了一早上行囊,又伤感起来,看着那些物什,她叫开了侍女,准备自己动手。 才放了一样肉脯,管家从外面匆匆过来,“夫人,老爷来信了。” 袁夫人兴致缺缺地将信打开,一目十行看了过去,看到最后一行,她目光定住。 转而,她将信收起,伤感不见,将手里的事情又交还侍女,往水乔幽住的院子去了。 水乔幽正要出门去见夙沙月明,在门口碰到袁夫人。 袁夫人一看到她,脸上立马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阿乔,老爷刚来了家书,陛下已召他回中洛,任职都水使者,顶多三月中旬,他就会回到中洛了。他让我转告你,他也已将你的文薄转回中洛,你不必再回临渊城,在中洛等他即可。” 袁夫人本来还在愁,老大要去书院了,家里两个小的皮猴子,以后就难管了。 尤其是那个小的,整日里精神旺盛得很,老大在,还能帮她看着点。老大一走,估计日日得上房揭瓦。 可是,说来也奇怪,那小皮猴在水乔幽面前却十分乖巧。他又喜欢黏着她,比袁煦看孩子还管用。 如今水乔幽可以不走了,袁夫人想起两人相处融洽的场景,顿时忧愁全消,觉得袁松这个决定前所未有的明智,袁煦走不走影响似乎也不大。 袁煦刚好也来找水乔幽,还没到门口,听到这一变化,满心期待与水乔幽同行的少年瞬间难过起来。 袁夫人却是不知他心思,想起下人还在给水乔幽收拾行李,她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让他一个人路上注意安全。不等袁煦回应,她高兴地去改吩咐了。 袁松被调回中洛这事,有些突然。不过,袁松是个好上差,也是位不错的兄长。听到他将自己的文薄调至了中洛,水乔幽也没提出异议。 她照旧出门,先去找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与她相约的地方就在清风徐来。 原来,它也是夙沙家的产业。 水乔幽到茶楼时,夙沙月明已经在雅间等着她,观棋则在楼下等她。看到她的身影,观棋立马积极的将她迎去了雅间。 夙沙月明见到她的第一件事还是给她复诊,将准备好的药给了她,一一告知了用法。 他听她最近没有了解江湖事,才向她说起了江湖的事情。 过去这大半年,江湖上最惹人关注的仍旧是藏宝图。 自从洛家有藏宝图一事传出来后,最近大家不再执着找云川天与景家大小姐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目标转移至庆合与原阳。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前,有人在庆合真地找到了洛家后人当年带到庆合的那一份藏宝图。藏宝图虽然还缺两份,可仅凭那一份,有人已认出藏宝之地就在原阳郊外,证实了先前的传言。 此消息一经传出,当初那些前往邵州寻宝的人又争先恐后挤入原阳。 第304章 茶楼 原阳那边关于藏宝图的消息也越来越多,亦有人宣称,找到了当初被土匪抢走的那一份,并已带着它前往原阳找寻藏宝之地。甚至有些离原阳近的人,已经开始在那些发现古玩的地方挖起来了,摸金倒斗、堪舆算挂的亦齐齐挤入原阳。 百官已于初八开始上朝,青皇看楚默离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特批他正月十六上朝。 恰在这日,吏部根据青皇旨意宣布了一些调令任命,其中就包括袁松的调令。 袁松这种还没在一个地方干满三年就被调派的少见,但是袁松本就是京官外放,且连续在归安与临渊两地颇有政绩,替朝廷解决了不少麻烦,如今再被调回,也属正常。 楚默离起先不知道这事,听到时也没有太意外。 袁煦对于水乔幽这个小叔不能与自己同行一事,十分郁闷。这日,他约了友人同窗吃酒告别,楚默离下朝回府的时候,他已将这事诉给了自己的友人听。时礼又恰好‘听说了’,告知了楚默离,却见楚默离神色没有一点变化,有些讶异。 他将内心疑惑问了出来,“殿下,难道这事您早就知晓了?” 楚默离没有说话。 时礼将这看做默认,明白了楚默离昨晚为何不急不缓了。心中反思,当真是他杞人忧天了。 除了这件事,时礼还有一事要禀。 “殿下,那个孔达,已经打听清楚了。” 楚默离手里批着公文,“说。” “此人原淮南辰武人,今岁三十,八年前由同窗举荐入了辰武府管辖的贺东县衙修撰县志。因此经历,雍国伐淮的前一年左右,他又入了盐奇府衙修撰郡志。此人心胸宽广,为人豁达,与同僚一向相处很好,凡是与他共过事的人,对他评价都不错。他入盐奇府不久后,与同僚右辞志趣相投,经常相约出游,成为好友。盐奇归青国后,因两人考评一直不错,也未对青国接管盐奇有抵抗,两人都被留了下来。多年来,在公事上从未出错。庆王前往淮北赈灾时,他得到了庆王赏识,那段时日,一直跟在庆王身边。” 楚默离听到这里,稍微抬了下眼。 “庆王离开淮北三个月后,这个孔达被调派成了府衙主记,随后两年,此人多次升迁,去年七月,此人通过中正官的品评与推荐,更是由吏升官,成为了浮乡县衙县丞。” 楚默离手里的笔停了下来,“浮乡,凤仙?” “是的,这浮乡正是属凤仙管辖。” 楚默离将笔尖挪至了砚台上方,示意他继续说。 “至今,他仍旧是浮乡县丞。他调往此地后,暂时还未有突出的政绩。除了他升迁顺畅,并没有其它特异之处。” 时礼话语停了下来,楚默离搁下了手中的笔,沉吟未语。 时礼见他沉吟,也在心里思索。这个孔达除了曾得庆王赏识、升迁顺利之外,看起来没有特异之处,可若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水姑娘为何会拿他的名字当给殿下的‘谢礼’。 他想到楚默离刚才所问,猜测道:“殿下,难不成,水姑娘的意思是,这个人是为了韩三公子的事去的……” 楚默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书案上敲着,敲了三下后,吩咐道:“命韩子野回西北。” “是,属下这就去办。” 时礼领命,立即就要去办,走了两步,又被楚默离叫住。 “再查一遍此人。” 凭借楚默离对水乔幽的了解,她能用这两个人名来给他做谢礼,这谢礼绝对会物超所值。这个孔达若真是这样‘平平无奇’,应该也不会得到庆王的赏识,更不会被水乔幽关注到。 “是。” 时礼应下,即将转身,他自己又想起今日听说的另外一件事。 他停住脚步,小心翼翼观察了楚默离的脸色,告知他道:“殿下,属下还听说了一事。” 楚默离眼皮轻抬,“有话就说。” 时礼不再犹豫,一口气道:“水姑娘今日去了一家唤做清风徐来的茶楼见夙沙公子,他们二人多日未见,想来今日还得好好叙旧一番。” 楚默离刚准备重新提笔的动作顿住,再次看向他。 时礼低垂视线,紧接着道:“殿下,属下话说完了,先去做事了。” 他不等楚默离开口,行礼、转身、迈步,一气呵成,不出三息,人就到了门外,并贴心帮楚默离将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楚默离盯着门口看了一会,手上动作恢复正常,继续批公文。 清风徐来说是茶楼,酒楼中有的,它却也不缺。 夙沙月明与水乔幽聊事,聊着聊着就临近晌午,观棋不用夙沙月明吩咐,便准备好了饭菜。 饭菜已好,夙沙月明诚心邀请,水乔幽也没再拒绝。 两人一起用完了饭,茶楼里又有说书的,也聊到了一些江湖事,不管真假,不少客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水乔幽也没急着走,和夙沙月明一起坐着听了会。 半壶茶喝完,水乔幽才准备走,夙沙月明起身去送她。 清风徐来一共有四楼,三楼接待的都是贵客,四楼不对外开放。 四楼实际是为东家准备的,夙沙月明不想透露身份,却没去四楼住,只是在三楼的客房住着。 他送水乔幽出门,掌柜的刚好迎了客人上来,双方在回廊上碰见。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看到当先那人,都认出了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庆王。 不过,夙沙月明不知他就是庆王,但是在此处再遇见他,见他穿着气质,也知他身份非同一般。 掌柜看到夙沙月明,想起他对自己的嘱咐,给他见礼,只是唤道:“夙沙公子。” 夙沙月明点了点头,与水乔幽两人都是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然而,双方擦身而过,庆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们,并且喊住了他们。 “两位公子。”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停步,两人面色不变。 庆王仔细看了他们。 夙沙月明微微皱眉,问道:“公子有事?” 庆王身边的护卫方柏也认出了两人,与庆王耳语,提醒了他。 庆王看清了两人,脸上有了儒雅的笑容,“在下舒植,曾与二位在淮北见过,不知二位可还记得?”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对视一眼。 庆王一脸诚意,“先前在淮北,幸亏二位给在下让了房间。在下本想请二位饮茶做谢,无奈当时有急事在身,不能久留。没有想到,今日还会在此遇见二位。不知二位可否赏脸,一同饮茶?”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听他说了这么多,似是终于记起了这件事情。 两人转正视线,水乔幽答道:“不过是一桩小事,舒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当日在下也已向几位说明,房间是我们公子让出的,与我等并无关系。公子之谢,不敢冒领。” 庆王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夙沙月明身上时,多停留了一息。 水乔幽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似乎很容易让人忽略,夙沙月明却恰恰与她相反,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有眼睛的人看到他,都会感觉他不是一般人。 恰巧,庆王刚才亲眼看见了两人从前面的雅间出来。 他们二人一看也不是主仆,凭庆王的眼力,觉得二人多半是友人。 什么样的人,能当得起他们二人的主子。 “那不知贵主,现在可在此处?” 水乔幽应答如流,“不在。” “可在中洛?” “不在。” 庆王浅浅一笑,也不追问,“既如此,那在下答谢二位也是一样的。请。” 庆王这一声‘请’落音,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又对视了一眼,没有立即迈步。 掌柜知道夙沙月明应是不认识庆王,听庆王没有自称舒植,他也不好给夙沙月明介绍,只好暗中给夙沙月明递眼色。 回廊上的气氛,骤然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与说话声。 下一瞬,几个年轻人走了上来。 一群人起初还没注意到水乔幽他们,在伙计的带领下准备往另一边走。走在最后的袁煦,没有前面的几个有活力,也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这里看看,那里望望。 看了两眼,瞧见了水乔幽,立马喊道:“小叔!” 水乔幽回头,其他人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袁煦这边,其他人听到他的喊声,也朝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当先之人与袁煦差不多年纪,乃吏部尚书的幼子。这么一望,他先看到了庆王。 他立即急步过去,给庆王见礼,“开儒见过姐夫。” 其他与他一起来的没有见过庆王,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姐姐曾经与安王有过婚约,后来成了庆王侧妃,能让他如此恭敬的姐夫,不用多想,必是庆王无疑了,众人赶忙跟着他给庆王行礼。 袁煦没有想到这一幕,望着水乔幽、夙沙月明以及庆王三人,脑子一时有些跟不上了。 身份被揭穿,庆王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给二人道歉解释。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垂目,齐声道:“不敢。” 庆王也不再多说,注意力落在袁煦身上,他目光从他与水乔幽身上扫过,询问了郑开儒,“这位是?” 郑开儒立即给他做了介绍。 庆王又问了袁煦刚才唤的‘小叔’是哪位。 袁煦看了水乔幽一眼,得到示意,没有隐瞒。 庆王听后,有些意外,着实没想到水乔幽还和袁松有这层关系。 今日与袁煦一起的少年,多半都是同窗,其中还有两个是两个关系好的,本来袁煦只约了这两人,哪知用饭时在酒楼遇到了郑开儒他们。郑开儒要来此处,就将他们也喊来了。袁煦不想来,但是彼此身份摆在那,他也不好拒绝,故而就来了这里。 因为都是熟人,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厉害的‘小叔’,听他‘吹嘘’了许久,早就想见见真人了,郑开儒在庆王面前比其他人顾忌小些,就问了两句。 袁煦其实都不知道水乔幽怎么成了自己父亲的弟弟,袁夫人让他喊他便喊了,袁夫人没说,他也没问具体的,也以为水乔幽是自己远房表叔。 他不清楚,也不好对庆王说。庆王听着他们对话,看出袁煦对水乔幽很亲近,听她还住在袁府,也下意识以为她与袁松是亲戚。 知道她在袁松手下做事,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水乔幽嘴里的‘公子’,或许并不存在。 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袁松是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的。 既然都是熟人,庆王也邀请那群年轻人一起。 这些年轻人自然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的,可郑开儒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大家只好知趣的先告辞了。 不过,郑开儒没有走,袁煦也被庆王点名留了下来。 庆王已亮明身份,水乔幽与夙沙月明不好再推拒,带着袁煦跟着他又前往他订的雅间饮茶。 庆王是个善谈之人,各自落座,茶还没上来,他以袁松为切口,与袁煦、水乔幽聊了起来。 庆王看着也是亲和之人,看上去没有一点架子。 可是,不知为何,面对庆王,袁煦感觉没有面对楚默离时放松。对于他的提问,他的回答都是能简洁尽量简洁。庆王夸赞他父亲的,他就听着,询问他父亲的,他多半不知道,就如实回答不知。水乔幽话比他还少,有话都是示意他回。 夙沙月明对袁松又不了解,话自然就更少。 如此一来,虽然庆王善谈,雅间里的氛围也有些怪异。 庆王自己也察觉到,就将话题转向了夙沙月明。 “我听夙沙公子口音,似乎也不是中洛人?” “是的。” 夙沙月明回了他,却没回自己是哪里人。 雅间又静了一息。 庆王只得换了问题,“那你也是与水公子一样,现在临渊府衙供职?” “不是。” 夙沙月明又只回了两字,就没有后文了。 庆王等了一息,神情不变,“那夙沙公子与水公子是怎么相识的?” 夙沙月明实诚道:“偶遇。” 庆王等着他的后续,等了半晌却没等到。 他们三人这般惜字如金,庆王一时也不知要聊什么了。 这时,外面的敲门声打破了这屋里的怪异气氛。 方柏走进来,低声与庆王耳语,“殿下,安王来了。” 第305章 看戏 庆王闻言,看了屋里众人一眼,示意方柏将人请进来。 方柏很快又去而复返,却仍旧只有一个人。 他与庆王耳语转告,“安王知晓您这有客,就没上来打扰了,去了对面酒楼等您。” 这倒符合庆王印象中楚默离的行事风格。虽然楚默离是他弟弟,可庆王也不好让他一直等着。如此,他也不好再在这里久留。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都是善会察言观色之人,见方柏两次进出,在庆王开口之前主动提出,若是他有事,他们就不打扰了。 庆王扫过都不善谈的三人组,顺势没再留他们。 三人起身出门,夙沙月明送水乔幽下楼,水乔幽顺便将袁煦也带走了。 郑开儒看水乔幽与夙沙月明是庆王的‘客人’,也没提出异议。 庆王知道水乔幽是女扮男装,但是水乔幽自己与夙沙月明都没说,袁煦也没有提起,雅间里又还有个郑开儒,庆王从头到尾也未‘揭穿’她。 水乔幽三人走后,郑开儒向庆王问了两句自己姐姐的近况,庆王简单回应了几句,起身出门。 他只说自己还有事,没说具体有什么事,郑开儒也不是个傻子,不好再跟着他了。 庆王出了茶楼,认出对面酒楼门口站着安王府的人。对方将他迎进大堂,站在楼梯口的时礼过来,将他迎上了二楼。 楚默离果真在楼上等他。 两人相互见了礼,坐下后,庆王先问楚默离,“刚才怎么不上楼?” 楚默离从善如流,“兄长会客,我怎好打扰。” 楚默离满怀歉意地问道:“可是我扰了兄长的茶局?” “没有的事。”庆王没在意,关心道:“你今日怎地来此了,可是有事找我?” 在庆王的印象中,楚默离不是那种没事会来市井的人。 楚默离一脸从容地回道:“我刚好路过,看到了兄长的马车,便过来给兄长见礼。我不知你是在此会客,反而扰了你的茶局,还请兄长勿怪。” 庆王不见怪,却愈发奇怪。 他特意来此等他,就为了给他见个礼? 这似乎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还是说,以前他从没在半路上遇见过他? 他仔细看楚默离神情,却看不出一点谎言的痕迹。 楚默离与他坐了半盏茶,也没说其它的,对他的‘客人’亦无半点兴趣,他不得不相信了他真的是路过此地,恰好遇到他,顺便来给他见个礼。 一杯茶还没喝完,楚默离主动问起了庆王,“兄长可还有其它要事,兄长若是有事,尽管去办,不必因我耽搁。” 庆王还真是有事,确定他真没什么事,问了一句方柏时辰,就没再与他客气,先离开了。 楚默离觉得茶楼的茶不错,将他送出门,没有急着走。 庆王与楚默离道别走人之时,夙沙月明已经送走水乔幽,又重新返回清风徐来。路上已看不到两人身影,庆王想起与二人在淮北的‘缘分’,忖量了片刻,吩咐方柏去查一下水乔幽与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回到自己房间,坐了一刻左右,掌柜的上来敲门告知,有人自称是他的老友,请他到对面酒楼一叙。 夙沙月明听到老友,思索了须臾,前往了对面。 他刚出清风徐来就有人迎了上来,将他直接引到了二楼。 时礼就在楼梯口等他,“夙沙公子。” 夙沙月明随着他上了二楼东面靠里的雅间门口,雅间没有关门,有人背对着他站在后墙窗边。 时礼敲响房门,向里面禀道:“殿下,夙沙公子来了。” 夙沙月明听到他对里面之人的称呼,望了过去,才抬眼,对方已经听到声响转过头来。 楚默离迈步走向门口,先出声喊道:“夙沙兄。” 夙沙月明见到楚默离,神色没有太多变化,想起时礼刚才对他的称呼,给他回礼。 楚默离抬住了他的手,“你我之前一样称呼既可。” 先前,方柏向庆王耳语,夙沙月明其实听到了。 夙沙月明在外面行走也已有一段时日,自是听说了现在中洛只有两位成年封王的皇子。 楚默离能被人如此称呼,再联系他的年纪,他的身份,不难猜测。 “先前,不知殿下身份。” 楚默离笑着盖过了他的话语,“先前是我有意向你们隐瞒了身份,和你们没有关系。今日,也是在外面,夙沙兄不必如此客气拘谨,依旧当我姓杜就好。” 楚默离这话透着诚意,没有虚伪,夙沙月明听他这么一说,不好执意给他行礼了。 楚默离先请他坐下了,茶水上来,他正式向夙沙月明更正了自己的身份,解释了当时隐瞒身份并不是针对他,而是他的南下的行程本就是保密的。 夙沙月明想起了后来安王在庆合平叛一事,会意他保密之需。 解释了这个事情,楚默离也说了自己会约他来此的原由,“刚才我见三皇兄在对面茶楼,我不知他在会客,就去了对面,偶然发现,他的客人居然是我的熟人,就冒昧请了夙沙兄过来,不知可有打扰夙沙兄。” “不会。”夙沙月明听他这么一说,想到刚走的水乔幽,“殿下既然见到了我,那可有……” 夙沙月明停了话语,楚默离将话给他接了下去。 “我也见到了阿乔。” “那……” “实不相瞒,阿乔年前来中洛之时,我已见过她,知她现今在临渊府衙当差,她也已知我的身份。她如今身份也特殊,刚才看皇兄在场,我就没进去了,亦望夙沙兄莫怪。” 夙沙月明听懂了他的意思,想起水乔幽如今住在袁府,他先前又未向他表明身份,知道他的考虑确实周到。 “殿下客气了。” 楚默离清楚夙沙月明与水乔幽刚才见了庆王,却没打听他们因何见面,不过问他们的关系。 夙沙月明听他说明这些原由,自主向他透露了此事,并告知了水乔幽没有向庆王透露他的身份一事。除此之外,庆王认出了水乔幽,也没揭露她是女子。 楚默离听闻庆王是因认出了他们当初就是给他让房的人,才留他们喝茶,沉思少顷,道:“若是这事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你可告知于我。” 夙沙月明想着刚才的庆王,也没拒绝,“好。” 身份的事情说清楚,今日的事情说完,楚默离看了一眼他身边,向他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夙沙小公子?” 听到有人问起夙秋,夙沙月明想起自己上次将夙秋一个人留在原阳之事。 这事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年多了。 “他回家了。” “原来如此。” 楚默离没有刨根问底,诚意邀请他去安王府做客,也让他尽尽地主之谊。 夙沙月明听出他并不是嘴上客气,可先不说他这个‘地主家’与在淮北的别院不同,他们刚才见了庆王,也不合适立马去他府上做客人,婉拒了他的邀请。 楚默离懂得他的想法,没有勉强,让他想去时随时过去,并嘱咐他,若是夙沙小公子来了,也一并带上。 除去水乔幽,两人亦有相投之处,多日未见,楚默离的身份虽然曝光了,人却还是当初的那位‘杜公子’,两人随便聊了聊,就聊了半个时辰。 无奈,楚默离还有公事,只能先行告辞。 他未让夙沙月相送,自己下了楼。 夙沙月明又在酒楼里坐了会,楚默离的马车已经消失在附近,他才回去清风徐来。 楚默离出了酒楼,马车直接往安王府走。 拐出了酒楼所在的街道,对面迎面来了辆马车。 对面的马车比起颖丰公主平日出行所用车驾要低调很多,但是时礼认出驾车的车夫是颖丰公主府的人,猜测车中坐的多半就是颖丰公主。 正好,对面的车夫也通过他认出了他们这没挂令牌的马车是安王府的马车。 两人各自禀告了身后马车里的人。 楚默离和颖丰公主不约而同掀起马车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楚默离目力好,这一眼不仅看到了颖丰公主,还看到她的马车里坐了一个男人。 楚默离此前在一场宴席上见过此人一次,认出他就是公主府客卿苗舒。 双方都将马车停下,楚默离又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皇姐。” 马车里坐了个不是夫君的男子,颖丰公主也未有心虚,轻轻点头,“你这是回府?” “是的。” 颖丰公主马车所行方向不是回公主府的方向,亦不是进宫或者去何府的方向。 楚默离却没有问她去何处,对她马车里的人也没多加好奇。 颖丰公主自己道:“你皇姐我,要去饮茶,你可要同我一道?” “多谢皇姐相邀,我还要回府处理一些公务,就不打扰皇姐雅兴了。” 颖丰公主扫了他一眼,楚默离没有避开,神色自若。 颖丰公主笑了笑,“你呀!那行,我也就不耽搁你做正事了,回吧。” “谢皇姐体谅。” 两人告别,马车往各自原先的方向前行。 颖丰公主的马车拐了个弯,颖丰公主撑着太阳穴,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茶水。 坐在侧面的苗舒给她换了杯热茶。 颖丰公主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 苗舒以为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她却将目光收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此时,水乔幽听袁煦说不去找同窗了,同他一起往袁府走。离袁府还有一条街,顾寻影的声音蓦地从他们头顶上方响起。 “水哥哥。” 她的声音好听,很有辨识度,她这么一喊,不说水乔幽,袁煦都立即想到了她。 两人循着声音抬头,很快看到了已经‘伤愈’的顾寻影,她站在右边一个小酒楼的二楼回廊上,言笑晏晏地朝他们招手。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处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无顾忌,又大声喊了水乔幽一声,“水哥哥,大侄子,这儿。” 袁煦愣住,‘大侄子’是指他? 水乔幽听着她的喊声,见周围的眼睛都已经开始扫射他们,转身进了酒楼。 袁煦左右看了看,见水乔幽神色从容,知道了‘大侄子’真的是他。 他见顾寻影看水乔幽的笑容,本来准备识趣点先回去的,但是顾寻影也点名喊了他,他还是跟着水乔幽一起进了酒楼。 酒楼客人不少,可大冷的天坐回廊上的少,顾寻影的位置好找,两人很快就找到了她。 顾寻影起身相迎,“水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顾寻影望向袁煦。 袁煦作出相同的回答:“路过。” 顾寻影不再质疑。 袁煦也随口问她,“顾姐姐,那你怎么在这儿?” 顾寻影听他这么一问,眼里又有了笑意,一点也不将水乔幽当外人,“看戏。” “啊?” 袁煦环顾四周,这又不是戏楼,哪里有戏可看。 酒楼的对面是一家规模不小的首饰铺子,一共两楼。 顾寻影不管他,给水乔幽指了指对面二楼的一处,“水哥哥,你看那儿。” 水乔幽与袁煦都顺着她所指望过去,只见到开着的窗户,里面似乎还坐了几位女子,没看出其它的。 顾寻影知道水乔幽多半不认识她们,热心给她介绍,“左边那个是梁太傅的孙女梁小姐,她是庆王妃的表妹,中间那个是庆王的侧妃郑侧妃,她旁边那个是她母亲,她母亲旁边那两个,分别是她嫡亲妹妹与表妹,右边那个不和他们坐一起的,是颖丰公主的小姑子,可懂?” 袁煦看向水乔幽,两人又一起看向她,似乎不大懂? 三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会,顾寻影不得不小声与水乔幽委婉地提点,“我听说,年前梁小姐跟着庆王妃见了公子一次。” 水乔幽没开口,袁煦好奇,“公子是谁?” 顾寻影挥手,“小孩子瞎打听什么,一边玩去。” 袁煦怔住。 她虽然比他年长,却也不会超过三岁吧? 他是小孩子,她是什么? 顾寻影不管他的想法,见水乔幽还是面色不改,只好进一步解释。 “据说,去年除夕宫宴时。”她用嘴型比出‘陛下’二字,盯着水乔幽的眼睛道:“多看了她两眼。 第306章 择选 水乔幽回望着她,眼神纯净。 顾寻影被她看得冒出了困惑,难道她表达的还不够明显? “郑侧妃还有个弟弟,叫做郑开儒,听说他之前一直爱慕梁小姐。去年,郑家准备去梁家提亲,还没上门,梁家听到消息,就说郑家的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郑侧妃的母亲被气得差点晕死过去。然后,郑侧妃的母亲就看上了颖丰公主的小姑子,却没想到,这何姑娘去年去了宫中的除夕宴。不巧,郑侧妃的那两个妹妹,都已经是婚配的年纪了,郑侧妃的母亲将她们两个也都带去了除夕宴。更不巧,她们今日都凑一起了。” 她用眼神向水乔幽示意,现在可懂? 水乔幽神色仍无半点变化。 反而是在一旁听着的袁煦,将她这绕过的话慢慢理了一遍,若有所思之后,恍然大悟,“所以说,今日在对面的女子都是与安王有关。” 顾寻影又看了水乔幽一眼,却仍旧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袁煦看顾寻影神情知道自己说到点上,可是看着对面那一屋子女人,还是疑惑,“那这与看戏有何关系?” 顾寻影瞥了他一眼,“……都说了,小孩子一边玩去。” 袁煦被她噎住,想要驳斥,顾寻影却根本没空理会他。 她热情地与水乔幽分享,“颖丰公主的小姑子出了名的……活力四射、充满生机。公子去年回京之后,她偶然在路上见过公子一次后,又‘机缘巧合’的与公子偶遇了好几次。不过,公子都没关注过她。” 她不过之后的话语,咬字明显重了些。 水乔幽见她望着自己说这话,目光不动,继续喝着自己的茶。 “但是,对于凡是对公子有好感的女子,她都格外关注、热情。” 说到这里,顾寻影不忘提醒水乔幽,“你以后若是遇到她,千万记得离她远点。” 水乔幽手里的茶刚送到嘴边,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滞。 袁煦闭着嘴听着,没注意到水乔幽这细小的动作,却听出了怪异之处。 何姑娘对与安王有好感的女子热情,这与小叔有何干系?小叔又不是女子。 鉴于刚才被顾寻影嫌弃了两次,他不好再插嘴了,只在心里嘀咕。可再看对面的阵容,好像有点知道顾寻影说的看戏是看什么戏了。 顾寻影看着对面,兴致勃勃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何姑娘与郑侧妃的母亲,看上了同一支珠钗。” 水乔幽目力好,隔着这么远,还能看到何姑娘手里正拿着一支珠钗在摆弄。 顾寻影目力同样好,则欣赏着郑侧妃与郑夫人的脸色变化。 顾寻影将面前的果脯往水乔幽的面前推了点,人也往她那边倾斜了点,“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这么多人凑一块,必定是相当热闹。” 水乔幽视线稍微往她那边转了一点,看出她现在是真的不将自己当外人了。 袁煦也下意识往她那边转了一点,心中疑惑又多了些许。 这话说的,难得她不是个女人? 顾寻影瞧着对面欣赏了一会,想起一事,向水乔幽透露,“对了,最近大家都在猜,最后到底谁能得到公子青睐?” 她又离水乔幽近了点,小声问她,“水哥哥,你觉得呢?” 袁煦看着俩人快要挨在一起的距离,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挪了点,但耳朵也竖了起来。 水乔幽慢慢抿了一口茶,缓声道:“不知道。” “……”顾寻影不懈努力,“那你随便猜一个。” “猜不了。” 顾寻影彻底被水乔幽这清风一般的性子,弄得没话说了。 顾寻影转头,撞上袁煦有点傻愣的目光,“你猜一个。” 她这要求,听得袁煦猝不及防。 他小心翼翼问道:“我能说话?” 顾寻影疑惑,“我有不让你说话?” 那倒……好像没有。 袁煦摇头。 顾寻影眼神催促,那就说。 青皇要替安王择选安王妃一事,是中洛最近的大事。不管是年前还是年后,袁煦也都听人说过相关之事。除此之外,他这段时日,也听不少人议论储君之事。 顾寻影这么看他,袁煦不得不说了,思索片刻,回道:“我也不知道。” 顾寻影差点想斜视他一眼。 袁煦又来了个转折,小声与两人分析道:“不过,我觉得不管是梁家小姐还是郑家小姐,亦或是何家小姐都不可能成为安王妃。” 顾寻影收了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袁煦觉得水乔幽刚来中洛,肯定不了解中洛的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对着水乔幽说道:“梁家小姐是庆王妃的表妹,若是她嫁给了安王,那到时候若是那个了,梁太傅肯定会偏向安王,庆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庆王不介意,安王肯定也会觉得这是庆王与梁太傅别有所图,心有芥蒂。至于郑家小姐,郑家先就退了安王的婚事,退婚也就算了,他们又立马将女儿嫁给了庆王,甚至还是做侧妃。然而,现在安王回来了,他们又想搭上安王府。” 袁煦斟酌了一下用词,但是作为斯文的读书人,他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便道:“这要是我,就算郑家的女儿美若天仙,肯定也不会想和郑家女子再有任何牵扯的,何况是安王那样英明之人。同样,郑家这样做,就算安王愿意,庆王也不会同意的。” 想着这些,袁煦颇为不解地道了一句,“也不知道这郑家怎么想的,有个做庆王侧妃的女儿了,竟然还想押投安王。” 不出意外,储君多半是在安王或者庆王之间产生了。郑家这想法挺美,若是他们两边都攀上,最后不管是谁胜出,也不管自家女儿是正妃还是侧妃,都能飞黄腾达。可是,这样做,既要又要,却也不怕鸡飞蛋打。 水乔幽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顾寻影追问道:“那何小姐为何也不行?” 袁煦想到外界关于颖丰公主与庆王姐弟感情更好一事的说法,看了水乔幽一眼,见她没有提示,身体也往前倾了点,又放小了点声音。 若是水乔幽也往前倾斜微许,三个人落在他人眼里,就像是心怀不轨之人,在商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 “何小姐能不能嫁给安王,关键应该不在安王,也不在她自己,而在颖丰公主与尚书令,还有陛下。” 最后两个字,他也用嘴型表示,没有发出声音。 他自信说完后,又有些不自信地问水乔幽,“小叔,我说的可对?” 他所说的,水乔幽听得并不如顾寻影认真,却也将话都听入了耳中。 他说的都对,然则,还未入世的年轻人明显还不如自己父亲精明,更不如他对朝局敏感。 第307章 重点 偏偏水乔幽一脸正色,安抚他后,又将目光转向了顾寻影身后。 顾寻影追着水乔幽的视线小幅度往后转了点。 独留一招半式都不会的袁煦,目光在她俩身上来回一圈后,落回自己发红的手腕上,欲哭无泪。 过了个年,被宴磊打成重伤的顾寻影已经痊愈,被顾寻影浅揍了一段的宴磊身上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游闲子弟。 宴磊的身边,还有一人,正是上元之夜在夜雨潇湘与颖丰公主的客卿苗舒等人打架输了的太府卿府上的朱二公子。两人看上去很熟,边谈边朝雅间走去。 两人谈论的正是这事,宴磊听到苗舒言语不屑,“那苗舒不过是个靠女人的小白脸,下次若是让我遇见他,我一定帮你找回场子。” 他们身后几人,纷纷附和。 朱二公子苦笑一声,“谁让人靠的不是一般女人,而是颖丰公主,我们没有那个命,就得认命。” 他这么一说,宴磊脸色有一丝阴鸷闪过,嗤道:“那又如何?” 朱二公子看出他的情绪变化,没接这话茬,想起与他有关的另一件事。 “对了,你和顾家那女子的婚约真地解了?你们这婚约不是颖丰公主保的媒,顾家现在要退亲,不就是打公主脸,公主那边如何说?” 宴磊听他提到这事,脸上显像尴尬,随即变成怒气。偏偏这怒气,他又不能发。 众人看他神色,知道这事是真的板上钉钉了,颖丰公主保的媒也无用。 “这个事情,主要也是。”有人给他分析,话到嘴边,又觉话语不合适,出口之前换了个说法,“你当日下手也太重了,你把人小姑娘打成那样,那公主就算想帮你给顾家说话也不好说,不是?” 宴磊想起那日的事,刚好的腿又痛了起来,气道:“老子根本……” 就没打她,明明是那个泼妇打的他。 可是,这话说出来,似乎很没有面子。 宴磊紧急让自己的话转了个弯,“只恨当时看她是个小娘们,没有下重手!” 顾寻影闻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宴磊正在气头上,没有感受到异样。 倒是同行中有人看他咬牙切齿,劝说道:“宴兄,算了,解了就解了,那种悍妇不要也罢。” 宴磊实则也不想要这门婚事,上次被顾寻影打了,更是不想。但是,他想的是他去退婚,他要让顾寻影再也嫁不出去,而不是如今这种情况。 他被顾家退了婚,还得给一个女人赔礼道歉。 这简直是屈辱。 一想到这些,他就更气了,可这气他又只能吞下去。 他心中恨道,下次再让他看见那个泼妇、悍妇,他一定要报仇雪恨。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走进了雅间,宴磊那日根本顾不上注意水乔幽,并未记住她,故而今日也未注意到回廊上坐着的三人,不知道心中嘀咕的人就在旁边。 顾寻影眼睛恢复如初,手里的茶杯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袁煦听到声音低头,见到她手里刚才还好好的茶杯已经四分五裂。 他心里一颤,想将还未恢复的手挪个位置。 手还没动,顾寻影目光收了回来,眼角余光瞥见他的手还在抖。 她这么一看,袁煦莫名不敢动了。 顾寻影有点郁闷,“还痛?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娇弱?” 袁煦张嘴几次才发声,“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是小孩子?” 顾寻影被他一噎,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那你可是小孩子?” 袁煦这次没发出声音来。 这还怪他? 顾寻影嗤鼻道:“之前水哥哥折了公子好几次手,公子手都差点被废了,也没像你这么无病呻吟过?” 袁煦再次一呆,‘无病呻吟’是这样用的? 一息过后,脑子忽然灵活起来。 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虽然顾寻影与水乔幽刚才都没告诉袁煦,‘公子’到底是谁,但是他听她们聊了这么久,已经听出来,‘公子’应该就是安王。 那岂不就是,小叔差点废了安王的手? 他震惊地望向水乔幽,震惊到忘了自己手上的痛,“……小叔……真的?” 水乔幽没有料到,他俩说他俩的,却会突然点到自己。 顾寻影也看向水乔幽。 一个眼神向她求证,一个眼神请她帮忙证明。 水乔幽端着茶杯的手,静止一息,三人面面相觑,看了须臾。 水乔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回吧。” 坐着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迈步先走了。 顾寻影与袁煦互相看了一眼,袁煦连忙同顾寻影告辞,跟了上去。 顾寻影想到刚才进来的一群人,还没想走,就将她们送到了楼梯口。等到两人下楼,她掏出手帕蒙在脸上,冷笑一声,又折返回去。 宴磊等人的出现,再加顾寻影提起‘折手’的这个事情,开始三人讨论的事情给盖了过去。水乔幽没答的事,剩下两人暂时也给忘了。 水乔幽与袁煦走出酒楼大门时,郑侧妃也正好从对面的首饰铺子里出来。 郑夫人从后面跟出来,脸色依旧不愉。 郑侧妃步子快了两步,直接上了马车。 郑夫人没有跟上她,看到马车前后有不少庆王府的人,没好喊停她。 这么一犹豫,郑侧妃已经让马车走了。 郑夫人在后面气的脸色更惨,但因外面人多,又不好失态,最后恨恨回头瞪了后面跟上的小女儿与侄女一眼。 两个小姑娘心中无辜,却也不敢说话。 水乔幽两人与郑侧妃走的不是一个方向,双方都很快远离了那处。 袁煦走了这么一段,看着自己的手慢了的脑子反应过来。 刚才的事,安王有没有被小叔折过手似乎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为何安王被折了手不吭声,他也就不能觉得痛? 无奈,顾寻影没有跟着他们出来,他也没有办法问她了。望着自己的手,越看越痛。 两人走了一段,还有一条街,就可回到袁府。 即将转弯之时,水乔幽听到袁煦的吹气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正在毗牙咧嘴地在揉自己发红的手腕。 她环视四周,没有看到药铺,也没看到医馆。稍加回想,剩下的那条街上似乎也没有。 水乔幽转了方向,进入了另外一条街。 袁煦意外,“小叔,你还有其它事情?” 水乔幽淡淡告诉他,“你那样揉,你的手明日多半是拿不了筷子的。” 袁煦听她不像开玩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吓得连忙停住动作,“啊?” 水乔幽继续往前走。 袁煦跟着她,看着自己似乎有点肿了的手,愈发想哭,也没心情管她还要去哪里了。 水乔幽带着袁煦转了三个弯,看到了一家医馆。 正要跨上台阶,前方路口有马车在拐弯时为躲避突然冒出来的稚子,撞到了旁边的小摊。 水乔幽与袁煦都看出出事的正是不久前刚从首饰铺离开的郑侧妃。 水乔幽对这种热闹,并无驻足观看之意,直接进了医馆。 袁煦见她没停步,也赶紧跟上。 伙计过来问询,水乔幽用眼神示意了一眼袁煦的手,袁煦这才知道水乔幽是带他来看手的。 大夫看了袁煦的手,问了他两句,说了一句与水乔幽先前所说一样的话。 袁煦后怕的同时,心中越发好奇。 小叔真的折过好几次安王的手? 他将安王的手都快折废了,还能安然无事,看来小叔真的如他母亲所说,是有大才之人,安王脾气秉性看来也是表里如一。 看完大夫出门,袁煦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消肿的手,实在没忍住,询问水乔幽,“小叔,安王的手,现在可好了?” 他们在医馆待了将近一炷香,出了医馆,外面郑侧妃的马车却还没有走,似乎是不仅撞伤了人,马车车轴也撞出了一点问题,暂时走不了了。 担心马车侧翻,马夫只好先请郑侧妃下来。 不知何时,旁边还多了一辆马车。 马车前后没有随从跟随,车里的人没有露脸,驾车的则是袁煦都已经觉得脸熟的时礼。 那不是水乔幽两人要经过的路,水乔幽没往那边看,袁煦却告知了她。 “小叔,那好像是安王身边的人。” 水乔幽被他一喊,随意瞥了一眼,却也仅是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走自己的路,没有回答他前一句问话。 安王与郑侧妃曾经的关系,在这中洛,估计唯有不知事的稚儿不晓了,何况就在不久前,这两人还在顾寻影与袁煦的讨论之中。 前一瞬还在嘴里说着的人,与自己曾经有过婚约的女子一起出现,袁煦的腿反应比脑子还快,脚步顿足,站在医馆的台阶上观看是怎么回事。 过了少时,才发现水乔幽已经走了。 他以为水乔幽是没有听见,连忙喊她,“小叔,小叔。” 他声音逐渐变大,水乔幽却还是没有停步,他纠结两息,只好喊着去追他。 闹市之中,楚默离又没让其它护卫在明处跟着,时礼格外警觉,一直留心周围。 袁煦转身那刻,被时礼瞧见,时礼直觉眼熟。听见他的喊声,他下意识顺着他所追方向望过去,瞧见了水乔幽。 他一认出人来,再看不远处站着的郑侧妃,连忙小声禀告车里坐着的楚默离,“公子,水姑娘刚从前面医馆出来。” 楚默离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睛,挑开窗帘一角往外望去。没看几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水乔幽的背影。 水乔幽对于这边的热闹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走。 时礼再次小声提醒了楚默离一句,“水姑娘刚才好像也看到您的马车。” 楚默离目光回到近前,落在他脸上。 时礼犹豫两息,又补充一句,“应该也看到了郑侧妃的马车。” 就是不知道,她认不认识郑侧妃。 楚默离看车被堵,再见水乔幽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想要下车,但是旁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理智回到上方,还是没下去了。 他目光转向时礼所说的医馆,夙沙月明已经来了,她为何还会去医馆? 她中毒症状加重了? 楚默离前后各看了一眼,瞧见庆王府那无法让路的马车,眉头微微一皱,吩咐时礼,“转道。” 郑侧妃身边的人已经通过时礼认出旁边就是安王府的马车。无奈,马车前后没有随从,只有一个驾车的时礼,看着似乎无法给他们提供帮助。里面的人未露面,他们也不确定里面坐的是谁。 时礼也未下车前去询问情况,并未有要帮忙的热心。 郑侧妃仍旧站在马车旁,往那边瞧了一眼,正好看到楚默离挑起了窗帘,露出脸来。郑侧妃当即认出他,他的目光也望向了她的方向。 她以为他是看到了她,却见他的目光越过她去往了前方。 郑侧妃想要回避的动作停住,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被人群遮挡住,不知他具体看的哪里。 她再回过头去,楚默离已经放下了窗帘,那一角脸再次与她隔绝,马车也在开始往后退。 没过多久,马车转道进了其它的街道,远离了此处。 从始至终,车上的人,都没与车下的人有过任何交集,似是不曾相识。 郑侧妃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旁边侍女唤她两次,她才听见。 水乔幽与袁煦回到袁府,袁夫人与手帕交饮茶去了,还没回来。 晚饭之时,袁夫人才注意到自己儿子的手腕。 听到袁煦说是自己不小心扭伤的,袁夫人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对他有些心疼。接着听到水乔幽已经带他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养几日就好,袁夫人再看看他的手,也觉得没什么大事,招呼大家动筷子吃饭了。 袁煦看着袁夫人堪比那变脸戏的变脸速度,望着自己拿筷子确实有点困难的手,心中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晚上,水乔幽在床上躺了近一炷香还未入睡,忽然听到窗外风声似是有些异样。 第308章 旧账 水乔幽反手摸到枕下的浮生,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窗外没人进来,响起轻叩窗棂的响声。 叩窗声叩了三下,就停了下来,听上去‘谦谦有礼。’ 水乔幽听着响声,骤然想起一些旧事。 楚默离? 水乔幽放轻动作起身,没有点灯,脚下无声,走至窗边。 窗外的人出声喊了她,“阿乔。” 水乔幽握着浮生的手放轻了些许力道,打开窗户。 窗外有人长身玉立,透过黑夜望着她。 楚默离询问:“我可能进来?” 两人对视须臾,水乔幽步至门边,给他开了门。 楚默离得她允许进门,大晚上的,袁府的人都已入睡,水乔幽将门和窗都给关上了。 这座院子只有她一个人住,她放下浮生,找到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楚默离的脸显现出来。 “公子,怎么来了?” 楚默离借着昏暗的烛光查看她的脸色,“你今日去医馆了?” 水乔幽听出先前在街上,他应是也看到她了,“嗯。” “可是哪里不适?” 水乔幽回望向他,他是特意为这事来的? 楚默离看她没有立即作答,担忧多了点,“你今日不是见过夙沙,他怎么说?” 水乔幽看他想岔,说了实况,“不是我。袁煦的手被扭了,故而我们去了医馆。” “袁煦?” 日日跟着她的那个小屁孩。 “嗯。” 楚默离知道有事没事到了她嘴里都是没事,还是不放心,靠近她一步,仔细查看她的脸色。 两人之间本来就只隔着两步距离,他这一走,影子落在了她身上,她周边光亮少了些许。 水乔幽抬脚准备往后,楚默离双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先出了声。 “别动,我看看。” 他这么大一个人往她面前一杵,水乔幽忽然想起了今日顾寻影与袁煦所说之事,尤其是袁煦问的那句话,在她脑里回响。 鬼使神差的,她瞥向他的右手手腕,也没往后退了。 因此,他的手搭在了她肩上,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楚默离这才看清她的脸色,瞧见尚且还算好。 “真没有哪里不适?” 水乔幽将目光不动声色回正,“嗯。” 楚默离再三确认,终于放下心来。 他刚才在查看她的脸色,却也注意到了她一瞥。 他这才关注到她去医馆的原由,整个人没动,“袁煦的手扭伤了?” “嗯。” “于是,你送他去医馆?” 确实是这么回事。 “嗯。” “他的手,你弄伤的?”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眼睛直视她,“不是你伤的,你却送他去医馆?” 这么点小事,他一连四问,水乔幽听出了怪异,但是事实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想起她那一瞥,自己也瞥了一眼还搭在她肩上的右手手腕,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蓦地内心有点复杂。 他视线这么一转,水乔幽的视线也不自觉跟着他转了一点,目光随着他再次落在他右手手腕上。 楚默离看着自己的手腕低声喊她,“阿乔。” “……嗯。” 她刚想将目光转开,下一瞬,他的视线也抬了起来。两人视线陡然对上,他也没说其它的,止了话语,水乔幽不好再移,周围气氛似在瞬间发生了改变。 楚默离的目光似会说话,别有深意。 水乔幽镇定自若。 然而,这次,蜡烛的影子在他眼睛里摇曳了多次,他也没先开口。 他只是那样望着她,目光一动不动,不曾眨眼。 烛芯炸裂的声音,传至两人耳边。 水乔幽先眨了眼睛,开口道:“我之前也有给你送过药。” 楚默离语气温和,提醒她道:“你没有送我去过医馆。” “……夙沙的医术比一般的大夫好。” “夙沙是你请的?” “……” 她去夙沙月明那里拿过药,但是夙沙月明给他看手,是夙沙月明与他自己的交情,也是夙沙月明医者仁心,的确不是她请的。 楚默离见她静默,用眼神又再问了一遍。 “不是。” 楚默离垂眸,轻叹一声。 落在水乔幽耳朵里,格外清晰。 一息过去,他睫毛复而向上,嘴角却多了苦笑。 他语气如旧,声音更轻,“阿乔,这么久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的手如何了。” 水乔幽认真回想了片刻,他说的……好像也是事实。 楚默离眼睛又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嘴角苦笑不落。 先前还未完全散开的怪异气氛又开始向他们周边聚拢。 水乔幽回想最后一次的情形,睫毛轻动,陈述事实,“之前是你偷袭我,我才动手的。” 楚默离和她互看须臾,没有反驳,“你说的没错,这事,是该怪我自己。” 水乔幽倒也没怪他。 毕竟,他也确属好心。 楚默离视线再次垂落了微许,低声重复道:“怪我自己。” “……”水乔幽虽然没问过他的手,却也记得自己的确如顾寻影所说,将他的手折了好几次,且每次折的都是同一只手,干脆端正态度,现问道:“公子的手,如何了?” 楚默离抬头,听着她程式化的问话,既觉无奈又觉好笑。 少时,他回应道:“已经没事了。” 水乔幽想起他先前很长一段时日握笔拿筷子,都多是用左手,“若是公子的手还没好,明日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看诊。” 楚默离还没接话,她又补充了一句。 “只不过,民间大夫的医术,可能多半都是比不过太医院的太医的。” 楚默离瞧着她正色提醒,噎了片刻,问道:“那若我的手,好不了了?” 水乔幽看了一眼他的手腕,真的好不了了? 目光抬起,楚默离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水乔幽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楚默离瞧见,不需她言说,立即懂了她这一刻心中闪过的想法,“……阿乔。” 水乔幽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抱歉,我不能将手赔给你。” 楚默离话语停在嘴边,被她理直气壮的道歉弄得哭笑不得。 楚默离看向她的手,“阿乔,你还真是……” 他话语稍停,似是在想更适合的用语,笑容又回到他嘴角,却又似是没笑,“看来,我在你心里,连个你刚认识的小孩都不如。” 水乔幽听出他说的小孩是指袁煦。 她还没出声,他却收起了嘴角的弧度,道:“放心,阿乔,我今日来不是找你算旧账的。” 他换了话题,“你今日,是不是也看到我的马车了?”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你还看到了庆王府的马车?” “嗯。” “那你还看到了哪些?” 水乔幽摇头,她就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哪里还有看其它的。 楚默离在心里轻叹一声,对她道:“下次,你若是再遇到今日这样的场景,多待上片刻。” 水乔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向来聪慧的她,看他没有玩笑之意,听得有些糊涂了。 楚默离手上轻轻用力,让她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微微弯腰,缓声告知她今日下午的来龙去脉。 “今日的事情,实属巧合。” 这话水乔幽听着有些耳熟,很快想起,她之前中毒,顾寻影给她念话本子,听过几次。 当时,顾寻影还与她提了一句题外话。 男人说这句话,就是狡辩的开始。 楚默离不知水乔幽心中所想,说起详细,“我不知道,庆王府的马车会停在那处。你看到我时,我才刚到。我见马车一时无法过去,当即就转道了。” 水乔幽飘了一点的神思,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 “今日,我与她连话都没说一句。” 水乔幽忆起他前两句话语。 他不是来找她算旧账的……那他是来与她说此事的? “……公子深夜前来,是特意来与我说此事的?” 楚默离没有否认,“没错。” 水乔幽沉思,难道是她还没有看懂他? 楚默离直言道:“我今晚过来,目的有二,一是确认你身体无恙,二则就是说明此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见了顾寻影,水乔幽微仰脖子与他对视着,脑子里又冒出了她给她念那话本子之时,重复了好几遍的某句话语。 男人一张嘴,就如风中柳絮。 水乔幽轻轻眨动睫毛,敛起神思,“有劳公子挂心。只是,这事,是你自己的事。” 楚默离当即知晓了她没说的那半句,分析着她语气,“你不相信?” “……”水乔幽话语肯定且诚恳,“没有。” 楚默离脸又慢慢俯下了一点,“那你是相信了?” 水乔幽瞧着他那张慢慢放大的脸,不明白他为何执着让她相信这件事情。 不是,这事她相不相信,有何必要? 楚默离捕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 他这话问的,水乔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水乔幽拨开他的手,“这些事情,我相信与否……” “很重要。” 楚默离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她话没说完,他已看出她想说什么,先一步回答了她。 他的双手顺着她这一拨按在椅子扶手上,刚才扶着她的动作,变成了将她圈在自己面前。 水乔幽面前可见光线被他遮挡更多,面前的脸也是愈发清晰,清晰到光线虽然不强,却让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自己。 水乔幽身体稍微往后仰了一点。 她一动,楚默离就又往前。 楚默离锁定她的眼睛,话语清晰,道:“阿乔,我知你从未将放心上,不过,有些事情,我依旧希望,你没有误会。比如,今日的事情。我真的只是恰巧在那路过,我与她,早已没有关系,从未有过牵扯。以后,亦是如此。” 水乔幽已无法后仰,只能停住。 楚默离话落,等着她的回应,整个人都没动。 水乔幽尝试着与他道:“公子,你能否先让开?” “不能。”楚默离却回得很干脆,执着道:“你先回答我。” 水乔幽无言。 她回答他什么? 她都说了没有,他又不相信。 再说,他们之间的事,她之前已经与他说的很清楚。这事,他真的没有必要一定要她相信。 水乔幽也打量着他,“公子。” “嗯。” “你,今日是不是喝酒了?” 虽然水乔幽没有从楚默离身上闻到酒味,却总觉得,今晚的他,不同以往,很是异常。 楚默离等了半日,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你闻到酒味了?” 水乔幽摇头,但是看起来像。 楚默离看出她心中所想,头又往下低了点,“那你好好闻闻,看我到底是不是喝酒了?” 他的话语,像是孩子气的赌气,却也透着严肃与正经。 水乔幽一时被噎。 昏黄的烛火,打在两人脸上,半明半昧。 “……倒是,不必。” 水乔幽终于挤出话来。 楚默离还在缓慢向她看见,她说最后一字,他才停住动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 水乔幽若是坐正,两人鼻尖,必定碰上。 楚默离瞧着水乔幽,呼吸一窒,忽然想要再往下低点。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自己问道:“可是,阿乔。” 他目光微微下落,声音比先前还低,不确定中又带着确定,“我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水乔幽被他圈的已无一点活动空间,目光也不由自主望向他的鼻尖,闻言,眼皮往上,听得有点糊涂。 这一抬,瞧见他的目光,下意识又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楚默离的目光落在她嘴唇上,虽有冲动,却还是没有继续低头,只是怔怔望着她。 须臾之间,环绕在两人的气氛,似乎也如烛火一般,变得半明半昧起来。 水乔幽似有所悟,抬头后仰,想要拉开这让她稍有不适的距离,同时喊他,也想让他先让开,“公子……” 她这一仰,两人鼻尖距离确实拉开。然而,她嘴唇一动,碰到了他的。 水乔幽话语停住,定定地望着他。 楚默离也没想到会有这幕,感受到嘴唇上一扫而过的暖意,视线立时往上。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不约而同止住。 本就宁静的夜晚,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第309章 解决 两息过去,楚默离快速与她拉开了一寸距离,“阿乔,你……” 他人动了,眼睛依旧盯着她,停顿了一息,才将话说完整。 “你不是,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他的话语轻到有一种无力感,话语间的呼吸落在水乔幽脸上。 水乔幽瞧着他后退的速度,瞬间明白了他话外之意。 “……”她想坐直,他却又没动了,她只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叙述事实,“我,不是故意的。” 她此话一落,两人周围又变成了另一样的安静。 楚默离看着她,至少过了三息,低声重复她的解释,“不是故意的?” 水乔幽点头。 她确实不是故意的。 楚默离轻声慢语,“你是告诉我,你又一次,不是故意的。” 他的每一个字吐字都异常清晰,‘又’字似是还格外加重了些许。 水乔幽听着,想起了他们之前出现的几次‘意外’。 这类似的话语,她似乎的确是说了好几遍了。 不过,她并没有被他带偏。 她顶住压力,与他就实情分析,“刚才,真的是意外。若不是公子不愿让开,我也不会碰到公子。” 他们之间现在这一寸的距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稍微一动,两人极有可能再碰上。 水乔幽示意楚默离,还是先与她拉开点距离,楚默离却是垂眼,自嘲一笑,也不言语。 水乔幽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不知他在想什么了。 她观察着他的脸色,他又突然出声。 “如此说来,是我的错。”话语停顿一息,他又自言自语,“你说的没错,就是我的错,怪我。” 那倒也没有到上纲上线的程度。 水乔幽看他一直垂着视线与脸,刚想说点什么,他又开口了。 “这么说,之前的事,不是意外?” 他这一下子会扯得有点远,水乔幽始料未及。 楚默离又重新抬眼,嘴角的弧度还没有下落。 水乔幽只好仰着头,迎着他的注视,“之前,我也同样不是故意的。并非有意,轻薄公子。” 楚默离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眼神似有多种情绪,似乎又没有。 他就这样看着她辩解,看她多一句话都没有,问道:“若有下一次,你定然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阿乔。”楚默离轻笑了一声,“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最不可信的话语,就是‘保证’。” 水乔幽闭上了嘴。 楚默离却又问她,“你可还记得,这样的话,你上次就与我说过了,还不止一次。” ……有吗? 水乔幽回忆过往,还没想起来,楚默离又出声了。 “看来,你已经连这些都想不起了。” 水乔幽确实没想起,无话可说。 楚默离看她不答,眼里再次出现自嘲。 过了片刻,他恢复过来,换了一问,“那你这次,又准备拿多少银子打发我?” 他的话语,再次出乎水乔幽意料。 恰好,水乔幽正在想他们上次最后商量出的解决方法式样,耳边听到他那好听的‘打发’二字。 水乔幽心里难得地冒出了一丝心虚,话语慢了下来。 楚默离见她不语,便好性子的自己给她分析,“上两次,一共是按一百两银子算。这次,没有动手,也没有动脚。”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她的脸,目光并没有随着话语游走。他的声音,像是清晨闪烁着阳光的露水,又像是林间流淌的山泉。 水乔幽跟着他的话,记起了先前醉酒后忆起的某些细节。 “只是,动了嘴。”楚默离像个认真的账房先生,尽职的一样样地给她报着账,“也未曾趴我身上,按着我,不让我起身。” 水乔幽忘记已久的画面,在脑海重现,因他话语引导,甚至比她以前忆起的还要丰富详细。 他说的没有一点责怪,且一本正经,水乔幽也不好打断他了。 “那么,这次,应当是……” 账目报完,楚默离的话语停了下来,好像是在认真核算总账。 水乔幽醒神,等着他报账。 楚默离算了一会,看着她的眼睛,道:“二十两。” 话才说完,他又改口。 “不对,十五两……十两。”他自己思索了几息,又一次改口,“十两实在是太多了,五两。今日这次,比起上两次,不过只是动了嘴而已,顶多是五两的事了。阿乔,你说是不是?” 水乔幽听着他碎碎念,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有回答。 楚默离却执着地看着她,“还是说,我在你这里,实际上,连五两银子都不值?” 一个字都没说的水乔幽,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楚默离却耐心地等着,似是一定要她回应。 蜡烛都烧了长长一节,他还在等着。大有她今日不表态,他就陪她在这耗上一夜的架势。 水乔幽不得不开口,“公子,万金之躯。” 她这话,楚默离也是已听了好几次,自己替她作释,“因此,便是,一文不值。” 水乔幽被他呛住,“……先前的事,是我的错。” “你没错,都是我的错。” “……你大人有大量,知道我捉襟见肘,只要我出一百两银子。” “我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 “没有,我非常感激公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我还蛮不讲理?” “……非也。刚才之事。” “我不是蛮不讲理,所以刚才的事,我也应该当做没有发生。” 水乔幽话语停住。 “还是说,你知我不是蛮不讲理,就一次又一次的不是故意。” 水乔幽被他说的话语慢了下来。 楚默离冷笑一声。 “果然,我在你心里,连五两银子都不值。” 水乔幽被他笑的没话了。 她没有在楚默离身上闻到酒味,现在看来,他也不像是喝醉了。 水乔幽向来是不信鬼神的,但是,她忽然觉得,他更像是被什么邪祟给撞了。 她听着他不是讽刺,更似委屈的话语与落寞,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公子不要银子,那公子想要何物?” 楚默离神色未改,过了一息,道:“阿乔,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 水乔幽被他控诉的话语问的一怔,这不是他自己提起的? 楚默离又向她发出拷问:“还是说,我在你眼里很缺银子?” 什么话都被他说完了,水乔幽再次无话可说。 “阿乔……” 楚默离看着她,欲言又止,脸上神情复杂。 事情已经发生了,总是要解决的。 水乔幽换了口气,也不说其它的了,索性直接问他,“既然公子不缺银子,那公子觉得,此事该怎么解决为妥?” 楚默离沉默许久,才道:“阿乔,这就是你解决事情的态度?” 水乔幽不解,她是何态度?她这态度还不行? 楚默离不说话了,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不起来。 水乔幽等了半日,也等不到他给出一个解决方式来,只好自己又开口,“公子不缺银子,是我缺银子。” 她话说一半,被楚默离抢先。 “我也不想要你的那些‘谢礼’。” 后面二字,着重突出了些。 “……”水乔幽摆正心态,这个事情,的确是得看他心中所想,“那你想要何物?” “我想要的。”楚默离眼神如春日久久不停的细雨,蒙上了一层雾,反问她,“我想要的,你不知道?” 水乔幽刚准备好好听他讲,这一听,却被他噎住。 两人对望无言,呼吸仍通过那一寸的距离,轻轻落在了对方脸上,增强了彼此的存在感。 两人也不能一直处着,他不妥协,片刻后,水乔幽表明自己的看法,“公子,刚才的事,只是件小事,我。” 她才说了这一句,楚默离发出了质问。 “这在你看来,就是一件小事?” 水乔幽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迷糊,这不是一件小事? 楚默离从她眼中读懂了她的想法,“阿乔,原来,在你眼中,这种事情都能算是小事。” “……公子,我只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你。” “只不过,不小心。”楚默离重复她的用词,笑而无声,“那以前几次,在你看来,也是小事?” 水乔幽忆起刚才想起的画面,话语稍顿。 楚默离给她总结,“看来也是小事。” 他低头掩住了自己的神情,身上气息变得落寞。 水乔幽愈发觉得他今晚不正常,提醒他,“公子,之前的事,是我们商定解决的,那一百两银子,是你自己同意的。” 楚默离闻言抬头,“你是觉得,我就是为了你那一百两银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 水乔幽斟酌着用词。 楚默离目光回落,再次出声,声音低到类似于呢喃,“若我不要那一百两银子,我们可还会有今日的会面。” 水乔幽睫毛轻轻一眨。 “我是觉得,既然这个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就可以不要提了。” 楚默离从自己的情绪中短暂转移,“如今,我还不能提了。” 水乔幽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人。 她斟酌良久,道:“若是公子实在觉得吃亏,那就。” “呵。” 水乔幽话说一半,楚默离发出一声冷笑,将她话语打断。 他声音清雅,缓声道:“阿乔,你当我是什么人?你放心,虽说这事严重,但我还不至于做出调戏她人、强抢民女的事来。” 水乔幽觉得他话外有话,可他看上去却没有一点她的意思。 水乔幽同他商谈,“那这件事,我们可否让它就此过去?” 楚默离声音不变,“你又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本来不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水乔幽决定好好和他讲讲道理,“公子,从来就没有。” 她重点还没说,楚默离就回答了她。 “没有。” “……你可以当做有。” “没有就没有,怎么当做有?” 水乔幽再次被他一噎,换了个思路,“公子心胸宽广。” “你刚才还说我斤斤计较,蛮不讲理。” 她何时说的。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 楚默离不与她辩解,“就当是我自己说的。” 水乔幽没有觉得他斤斤计较,蛮不讲理,但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似乎是有的。 她话在嘴边滚了几次,楚默离还是那样看着她。 她终是将话问了出来,“公子,你可是病了?” 楚默离听着这难得的‘关心’,呼吸一滞。 水乔幽以为他是要动气了,他目光又忧郁起来,颓丧道:“可能,我真的是病了。唉,你说是就是。” 水乔幽彻底接不上话了。 楚默离也不再说其它的,但是他也不动,似是因水乔幽那一句话,陷入了梦魇。 “公子。”时辰慢慢过去,水乔幽脖子仰的有了些许不适,不好动作,尝试与他商谈,“你先起来,我们坐下来再聊。” 楚默离抬头,眼睛里写着自嘲,“阿乔,你何时有想与我好好谈?” 水乔幽那一丝心虚冒出了一点,等了他三息。 他却好像是被什么术法定住了,并不让开。 水乔幽说了第二次,“你先起来。” 楚默离似是没有听见。 水乔幽无声吐纳,不再说第三次,双手快速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她突然出手,动作灵巧,楚默离反应过来,手上刚要用力,又被她扣住手,拉着他往下拽,她整个人则借着这力道一转。 眨眼之间,两人换了个位置,楚默离跌落在椅子上,水乔幽到了他的上方,将他双手按在了椅子扶手上。 楚默离腿习惯性抬起,水乔幽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他,两下便用膝盖固定住了他的腿。 被圈住的人变成了楚默离,形势陡然逆转。 上方的水乔幽手上力道不轻,却没有再伤到他,不过,比起刚才彬彬有礼的楚默离看上去更具侵略性。 水乔幽按住他,俯身道:“楚默离,现在我们就好好谈谈。”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称呼,瞧了一眼她的姿势,“阿乔,你确定我们要这样谈?” 水乔幽不觉得他们这样有什么问题,她脖子舒服了些许,条理清晰理道:“首先,刚才的事,就是个意外。我有让你起来的,是你自己不动。论其原由,还是公子半夜来找我。” 第310章 允许 她觉得这个姿势好,楚默离也不再动了。 他仰头听着她说话,将她后半句接了过去,声音低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深夜来此。” 他如此快地揽错,也不反驳,让水乔幽话语一慢。 在水乔幽看来,这的确是件小事,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与必要。 “当然,你今夜来此,也是出自好心。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刚才的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楚默离今晚却像是长了反骨,不再如以往好说话,“我知你是从来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的。” 水乔幽立时通过他的语气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毕竟,每次被占便宜的都是他。 水乔幽还没多想,他又反问。 “若我放在心上了,该当如何?” 在水乔幽看来,楚默离同样是个极其理性的人,否则,他不会取得今日的成就。 这种事情,实在不该与他沾上边。 何必呢? 但是,他们其实也已经谈论过几次这件事情,如今来看,也没能谈出什么来。 水乔幽略过这个话题,“其次,先前的事,确实是我酒后失德,是我不对,我再次给你道个歉,真的非常抱歉。” 楚默离不嫌脖子仰得不舒适,望着她瞧了一息,神色正经地给她总结,“阿乔,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失德’,事后都是先失忆,再诚恳道歉,最后再谈银子。” 水乔幽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她的思路差点被他带跑,好在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又醒过神来,“我与你谈银子,是因为你不要其它的,并不是我要拿银子侮辱你。” “是吗?难道不是,你没有银子都要硬是要给我银子。” 水乔幽说一句,楚默离温和地呛一句,水乔幽又一次被他呛住。 “你……” 水乔幽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 楚默离却将话又给她接了下去,“我不要什么?胡搅蛮缠?” 水乔幽确定,今晚的他,不是喝了就是病了。 这芝麻绿豆大的事,是过不去了? “再次,你的手,明日我就去请夙沙去你府上给你看看,诊金我出,可行?” 楚默离反问她,“你觉得我缺诊金?” 水乔幽听着他抬杠的话语,低眸默了片刻。 楚默离则慢悠悠道:“还有,阿乔,今日若是我不提这事,你是不是也已经忘记这些了。” 水乔幽确实忘了。 楚默离看她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给了一个她一个‘果真如此’的眼神。 “我并未怪罪过你,可你,知道送那小屁孩去医馆,却从未想起过我。” 水乔幽无话可辩。 楚默离继续慢悠悠控诉,“然后,到了明日,说不定都不用明日,你就会忘了今日自己的所行所为。” 水乔幽不知自己是不是明日就会忘记这件事,但的确没有觉得这是一件需要记住的事情。 楚默离的目光从她眼睛移到她脸上的烛影上,眼神迷茫起来,继续碎碎念,“不过,也正常。毕竟,这是我的错。之前也是,我就应该在你动手动脚时,跳下横梁,我就应该在你撕我衣服时……唉,都是我的错。不怪你,真的。” 水乔幽从来不知道他也有话这么多的时候,看他喋喋不休,一只手换到了他下巴上,轻轻用力,自己俯身。 楚默离唇上一热,碎碎念骤然停止。 水乔幽望着他眼睛,手沿着他下巴往下滑,嘴唇贴在他嘴唇上告诉他,“公子,刚才那真的是小事,这个才叫轻薄。” 楚默离一只手得了自由,却因她的手抚过了他的喉结,摸到了他的衣领处,让他未能当即意识到此事,手依旧搭在扶手上,一动不动。 他感受到她将手伸进了衣领,带来了一股凉意,让他浑身一颤。他以为她会继续向下,她的手却停住了,使得他目光不自觉看过去。 水乔幽拿出了手,再次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话语清晰,言语干脆,依旧贴着他嘴唇说,“楚默离,今日,我允许你,轻薄回来。” 楚默离听着她的语气,直接愣住。 他想起了她先前醉酒后表现出来的小脾气,与平日的她截然不同,却与此刻的她,极其相似。 楚默离确定自己今晚没喝酒。 她,看上去倒是很像喝了酒。 水乔幽见他没有反应,承诺道:“放心,之后我绝对不找你麻烦。” 她的话语带着果断,却将楚默离跑散的神思拉了回来。 楚默离快速往后仰,水乔幽反应灵敏,捏着他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没有让他挣脱。 困境之下,楚默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可活动,抬手想要先将她给弄开。 水乔幽眼睛没看他的手,捏着他下巴的手则准确挡住了他的动作,一个用力,再次灵巧地将他的手按在了扶手上。 她的手移走,楚默离下巴没有了禁锢,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仰。 水乔幽却没给他避开的机会,上半身跟着他往前,膝盖稳稳地压着他的腿,也没给他有其它动作的机会。 楚默离很快靠在了椅背上,退无可退。水乔幽抓着他的手,按着他的腿,上半身差点也贴在了他身上,态度强硬。 楚默离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先前还话语不停,生平第一次表现出了瞠目结舌。 过了好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 “阿乔!” 水乔幽听到了他嘴唇间艰难挤出来的声音,将头稍微抬起了一点,神色自若,“怎么,不会?” 短时之内,哑口的变成了楚默离。 水乔幽正色道:“不会,我可以教你。” 楚默离失语。 水乔幽直视着他,面不改色。 楚默离瞧明白了她的意思,今日这事,她既已放话,他愿意也得答应,不愿意也得答应。 两人互看了两息,楚默离试探着将她问过的话问她,“阿乔,你,喝酒了?” 水乔幽低头,又离他近了点,呼吸落在他唇上,“不用担心,今晚,我滴酒未沾。” 楚默离脸上被她的气息弄得有点痒,想要放轻呼吸,呼吸反是变得灼热起来。 水乔幽感受着他的呼吸,看着他困惑的眼神,再次出声,“真不会?” 楚默离的喉结与心跳都因她的举动跳得更快。 水乔幽见他仍不动作,继续俯身向下。 眼看她的嘴唇又要贴上自己的,楚默离连忙出声,“我风寒还未痊愈。” 水乔幽动作稍停,看出他想偏头,她也偏头追过去,“无事。” 楚默离呼吸有点不受控制了,却还是理智道:“会传给你的。” 水乔幽不为所动,不甚在意,“那应该已经传染了。” 话落,她直接又利落地覆上了他的唇。 楚默离没有在她嘴里闻到酒味,只闻到了淡淡的茶香,可是,她这酒劲看上去比以往还要大。 楚默离被她弄得神志有些无法集中了,唇齿间艰难挤出话语,“阿乔。” 水乔幽对他没完没了的话语有了些不耐,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力道不重,刚好阻止了楚默离的话语。 他脑海里回响着她刚才的话语,再看她娴熟的动作,心中冒出疑惑。 那她怎么会这些。 楚默离感受着她的强硬,大概懂了她的心思。 他的心因她的靠近发痒,心跳极速加剧,同时却也莫名觉得有些冷。 他极力保持着冷静,努力避开她,澄清道:“阿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 水乔幽截断他的话语,并不听劝,“你就是这个意思。” 楚默离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我只是……” 水乔幽看他一直躲,一条腿横跪在了他腿上,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再次没让他将话给说完,“那你就当自己是这个意思。” 楚默离怔住,这还能想当然? 水乔幽感受到他嘴唇比正常人要热一些,她用额头测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楚默离得到喘息,赶紧道:“我风寒真的还未痊愈。” 水乔幽了然,似是明白他今晚的异常了。 “无事。” 水乔幽左手放松力道,沿着他手臂一点一点向上,楚默离得到自由,试图撑开她。她的手在他手臂上某处捏了一下,楚默离的手一阵发麻,失去了力道。 她的手一路畅通无阻,沿着他的手臂到了他脖颈处,再沿着脸上线条在他脸上抚摸着。 楚默离看出她是真的没有在开玩笑,本能与理智一起冲击着他。 水乔幽的手又到了他衣服里,还不忘问他,“可学会了?” 话未落音,她动作敏捷地解开了他身上狐裘与外衣系带。 情急之下,楚默离尽量后仰,让嘴上空出说话的空间,“阿乔,你忘了你刚才的保证了。” 水乔幽手上动作一顿。 楚默离松了口气。 不曾想,他这口气才吐一半,水乔幽给了他说话的空间,毫不心虚道:“你不是说,‘保证’是最无用的,那就不要管它了。” 楚默离一呆,没想到她居然能如此理直气壮。 这一分神,她的手已经滑到了他小腹处。 楚默离瞄着她的手,嘴边发出抽气声,将小腹往里吸,只好道:“可是现在,还是你在轻薄我。” 水乔幽直视他的眼睛,手上动作不停,应答如流,“我现在不是在让你轻薄回来?” “……我并未有这种想法。” “你有的。” “我……” 楚默离才说一字,水乔幽用眼神示意了他小腹下某处。 楚默离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话语停住。 水乔幽做乱的手却仍未停止,滑到了他脐下两寸处,离已经苏醒的地方只有微许距离。 楚默离屏住了呼吸,目光微动,扫到她手上,再抬头看向她。 水乔幽面上一派从容,腿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有些发麻,准备换个更舒适的姿势。 楚默离喉咙一紧,连忙又低头,急促喊住她,“阿乔,别动了。” 他的声音有点大,水乔幽终于听劝了一回,暂且停了动作,不过那只有点微凉的手,依旧停在危险地带,没有挪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点着,让楚默离觉得全身血液直往下涌。 楚默离深呼吸了几次,都控制不了这种感觉,只好哑着嗓子同她商议,“阿乔,你先将手挪开一点。” 水乔幽同小孩一般,继续不轻不重地在他身上点着玩。 楚默离抬头,喉结疯狂滚动,“阿乔。” 水乔幽油盐不进,轻声反问他,“你这是不行?” 楚默离呼吸受阻,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 水乔幽低眸,“真不行?” 楚默离哽住。 若不是她脸上的神情清明,他的理智将直接脱轨了。 水乔幽却看得认真,像个好奇心重的孩子,似乎是在用心研看此事。 楚默离下半身还完完整整,被她看得有种自己一丝不挂的错觉。 他呼吸更加乱了,自由的手上有了点力气,想先将她作乱的手给挪开。 他刚有这个想法,水乔幽眸光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慢声道:“你要是有其它想法,今日你这手会不会有其它什么毛病,我就不能保证了。” 楚默离才要抬起的手一顿。 他确定,不是他喝了,而是她喝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快速抬手去挪她的手。 水乔幽见他不死心,准确挡住他的手,绕上他手腕。 楚默离手上力道还未完全恢复,灵敏程度受损,挡了两招,没有挡开,被水乔幽重新捏住了手腕,手腕处传来痛感。 楚默离却顾不上这点疼痛了,想借这个机会,先从椅子上脱身。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压着他的腿一用力,就将起到一半的他又给压了回去,手上也用力,又将他的手按在了原地。 椅子上空间少,没有任何可以转换的空间,楚默离再次被她圈固住。 这样一来,她整个下半身几乎也落在了楚默离身上。 她的手是挪开了,人却好像坐在了他腿上。 楚默离瞧着俩人的距离,立时不敢再动。 水乔幽低头望了一眼,知道刚才好奇的答案,暂时也没再动。 两人不约而同抬眼,视线猝不及防对上,周围只有楚默离加重的呼吸声。 第311章 风俗 烛火之下,水乔幽的面色,似乎没有变化。 开始情急,楚默离声音稍大。 喊完又反应过来现在已是深夜,意识到不妥。 他压住声音,试图与她商谈,“阿乔,你先下去,可好?” 水乔幽不动。 楚默离不敢动一点,声音越来越哑,“阿乔。” 水乔幽像是没听见,又低下头去,看得入神。 楚默离好不容易平缓了些许的呼吸,立时更重,同她确认,“你确定?” 水乔幽没有回答,也没抬头,按着他的手,突然一移,换到了自己看着的地方。 楚默离倒抽一口气,差点咬到自己的嘴唇。 他倾身准确无误的捕捉到她的嘴唇,将那口气吐在了她嘴里。 水乔幽睫毛微微煽动,很快又恢复平静。 楚默离眼睛也是睁开的,没有错过她的神情。 他在她嘴唇上用力一咬,有点像是在报复她。可看到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还是放轻了力道。 他一边吻她,一边去捉她的手。 水乔幽看他要把自己的手拿开,想要甩开他的手。 楚默离紧紧握着她的手,嘴上动作不停,带着欲望的声音从两人嘴角漏出,“你不放开我,这事怎么做?” 水乔幽一听,似乎也有道理,没有挡他的手了。 楚默离带着她的手滑过自己的身体,慢慢往旁边移,嘴唇移到她耳边,另一只手微微一动,轻声低哄,“乖。” 水乔幽听到他紊乱的呼吸,瞥了一眼两人的手,也稍微放轻了点力道。 楚默离当即感知到,手快速翻到了她的手的上方,看她没再如之前一般反感,手放到了她的后腰上,扶住了她。 紧接着,他将她开始作乱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他的手则将她跪在自己腿上的腿放了下去,让她面对着他,跨坐在自己腿上。双手扣着她腰,微微用力将她往上一提,让她坐在了她刚抓住的地方之上。 水乔幽一直平稳的呼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这时,楚默离却从她嘴唇上退开,手扣在她腰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楚默离眼中欲望明显地望着她,几次喘息,呼吸终于规律起来,却仍旧粗重。 出声之时,嗓音嘶哑,“阿乔。” 水乔幽没再作乱,等着他讲后续。 楚默离低头抵在了她额头上,闭上了眼睛,并未说其它的。 他的呼吸声与心跳声盖过了水乔幽的呼吸声,水乔幽的耳边都是这两种声音,他额上似乎比先前更热了,身下也未有改变。 等他呼吸终于平稳,他重新抬起了头。 “阿乔。”他眼睛泛红,欲望没有丝毫减退,声音却恢复了不少,温雅了许多,“我们这里,风俗可能与你的家乡有些许不同。” 他直视着她,吐词清晰,“在我们这里,做这种事,是要负责的。” 他扣着她腰的手力道重了点,固定住她的身体,不等她说话,继续道:“我承认,我对你,确实有这种想法。不过,那不是出自男人的本能,而是,它本身就来自于你。若那个人不是你,我不会有一点兴趣。若我对你没有这种渴望,那也证明,我从未心悦过你。因此,它是因你而产生,可懂?” 水乔幽回望着他,并未说话。 楚默离也没指望她给出回应,换了口气,说回先前的事上,“今晚,是我失礼了,我不该深夜来找你,抱歉。我今晚过来,其实只是想知道你身体有恙无恙。至于其它的……” 他睫毛落下一息,再次抬起,人似乎低落了很多,将话给续上。 “或许,是在听到你会带着他人去医馆医治,有些嫉妒了。”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一声。 过了这么一会,水乔幽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听着他的话语,面色依旧。 有一句话,楚默离让其在嘴边滚了几次,他还是没有再说。 嘴角弧度落下,他伸手动作轻柔地将她刚才有了些许褶皱的寝衣整理好,“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今晚这样的事了。” 他的手落下,握住了她还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将它拿了下来,叮嘱她道:“明日记得,喝点预防风寒的药。” 水乔幽这次没有阻止他。 楚默离再次扣住她的腰,轻轻用力,将她抱了下去,自己也跟着起身。 他放下她,拿起落在椅子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夜深了,早点休息。” 话音落下,他没有顾自己的狼狈,迈步走向了房门,打开房门,迈过了门槛。 虽已过了上元,中洛的夜晚依旧寒风呼啸。他脚步未停,走入了寒风中。 寒风穿过房门吹进来,吹得屋里的烛火一直打晃,让屋里变得更暗,也照不到外面一点。 楚默离脚下无声,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小院子。 不一会儿,烛火就被风给彻底吹灭了,屋里屋外彻底陷入了黑暗。 水乔幽站在原地,不用偏头,视线可以看到门口。 她没有再去点灯,也未立即去关门,神情与人一样隐在了黑暗之中。 寒风带走了狐裘上原主人留下的最后一丝暖意与药香味,她仍站在原地未动。 翌日,楚默离没有再来找过水乔幽,也未再派任何人来过袁府。 正月十八,袁煦要出发回书院。 袁松虽已来信嘱咐水乔幽在中洛等她便可,但是水乔幽因先前答应了袁煦护送他一段,这日,仍旧陪着他离开了中洛,顺便去半道接那已经返回中洛的袁松。 楚默离那晚从袁府回去,风寒又加重了一些,第二日上朝,青皇看见,再次遣了文元去他府上,听了文元诊断结果,准予楚默离再休养三日。 不用上朝,楚默离也没孜孜不倦地处理公文,而是窝在自己府上看书。 这日,他听到时礼禀告水乔幽护送袁煦离开中洛一事,目光在书上停顿了片刻。 回神之后,他什么也没说,挥手让时礼下去了,继续看自己的书。 时礼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仔细一想,自从那晚他从袁府回来后,似乎就一直很不对劲,直觉那晚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看他状态,也不敢多嘴询问,只好闭嘴先下去。 时礼走后,屋里又安静下来。 楚默离手上的书,过了许久,才被翻页。 水乔幽护送袁煦暂且离开了中洛,夙沙月明并未追着她走,依旧暂留在城中。 休息了三日,楚默离再去上朝,精神好了许多。 下了朝,青皇将他单独留了下来。 御书房里,青皇关心了他的身体。新年刚过,事情也多,确定他身体有所好转后,青皇交给他一些公务。正事说完,百忙之中,青皇也未忘记关心他的个人之事。 “先前,朕让人送到你府上的那些画像你可看了?” 楚默离回想了三息,才想起年前确实有这么事。 青皇曾派人将当时在宫中给他瞧过的那批画像以及他没瞧过的一些画像都送到了他府上,让他挑出一人来。 他如实回道:“没有。” 今日青皇若是不提,他都已将这事给忘了。 青皇去端茶的手,动作微滞。 “为何没看?不满意?” 楚默离老老实实回答:“忘了。” 青皇差点被他哽住,但是想到他这个风寒已经持续了多日,情绪还是稳了下来。 “那就再回去好好看看,三日后,告诉朕,你属意哪人。” 楚默离直接应下,“是。” 青皇的手眼看要碰到茶杯,又没能端到手上。 青皇研看了他许久,他都只是垂眸站着,没再多说一个字,脸上也未有不满、勉强等任何负面情绪。 楚默离出了御书房后,青皇去端茶,手还没碰到茶杯,又收了回来,心中实在困惑。 他这是真让他随便给他选一个? 楚默离的态度其实很正常,可青皇总觉得哪里怪。 他想着他那还是病恹恹的脸,神色如旧,心中有了些许不满。 一个风寒而已,偌大一个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都一个月了,还治不好。 青皇吩咐孟柏,“命文元再去一趟安王府,若是,一个风寒他还治不好,以后那太医院,他都不用去了。” 文元接到旨意,心中也是不解。 一个风寒而已,到了这安王身上,怎么就治不好了。 别说青皇怀疑,他这一个月被折腾的都快怀疑自己的医术了。他心中想不通,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敢慢,赶紧收拾东西前往安王府。 楚默离从宫中出去,马车经过学林街时,街上又堵上了。 楚默离没让人清街,直接吩咐时礼转道了。 时礼根据路况转了几条街,终于到了鹤林街的街口。 不巧,颖丰公主的马车从另一个方向出来,两人遇上了。 上元节过后,姐弟二人还未见过。颖丰公主知道楚默离是下朝回府,请他去她府上喝茶。 楚默离如今虽然回了中洛,但是去年到现在,他本人还没有去过颖丰公主府。 如今两人在这可以说是门口的路口遇见,颖丰公主相邀,他自是不好拒绝的,便随她去了公主府。 马车上只有颖丰公主一人,这日,何驸马未在公主府中,颖丰公主的三个孩子也都去宫中读书了。 两人到了公主府,颖丰公主问过楚默离,知他不需人作陪,就只有姐弟俩人在后院湖边的八角亭里饮茶。 新茶上来,两人饮了一口,颖丰公主询问楚默离,“茶如何?” “茶香清新,茶韵绵长,皇姐这里的茶,自然是好的。” 颖丰公主娇声轻笑,她虽已有三十三,这样的笑声从她嘴里出来,却一点也不违和。 “这茶是上元节那日,父皇赏给我的。你若是喜欢,待会带点回去。” 楚默离没有与她客气,“那就多谢皇姐了。” 颖丰公主又望着他笑了笑,“你啊,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不过是些茶而已,什么谢不谢,说的父皇好像没赏过你一样。” 楚默离只是回了一笑,专心品茶,没有接话。 他知道了何驸马他们不在,不再与颖丰公主闲话家常。 颖丰公主不说话,他似乎也没有话要说。 茶品了一盏,颖丰公主看他跟个闷葫芦似的,还是自己另开了一话题,“你也到该成家的年纪了,我先前听说,父皇有意给你挑选王妃,你自己可有看好的了?” “没有。” “怎么,父皇给你挑的那些贵女,你都不满意?” “不是。” “那是为何?”颖丰公主好奇心冒出来,“早就有心上人了?” 楚默离被她打趣,面色未变,“没有。就是不想麻烦。” 颖丰公主听得有些迷糊,“麻烦?” “这件事情,父皇做主便好。” 颖丰公主这才明白他话语之意,作为过来人,却还是多说了一句,“虽说这皇家婚事,都是要父皇点头的。不过,那些女子之中,也会有些差别,既然可选,你也是可以选上一选的。” “不必了。选来选去,也没有太多区别。” 颖丰公主听他这话,觉得有些消极,想要再说他两句,话到嘴边,想到自己与何驸马,意识到他说的的确也没有错。 楚默离这一句话说出来,自己照旧品茶,不受影响,颖丰公主反而沉默下来,不再说他的事。 过了片刻,颖丰公主问起另一件事,“上元节那晚,你出宫后,又遇到驸马了?” 楚默离听她问起,想起了那事,“嗯。” “除了他,可还有何人?” 楚默离没有隐瞒,“还有一位年轻妇人与他同乘。” 颖丰公主涂着丹蔻的手指甲在茶杯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语气不变,“怎么没将这事告诉我?” 楚默离回答简单:“那日天色已晚,不好再打扰皇姐休息。第二日,再遇皇姐之时,你车里还有一人,便未扰皇姐雅兴。” 颖丰公主想起当时遇到他的场景,不知他话语是真是假,却没再多说。 楚默离亦未细提。 “他车里那人,我两日听说时,她已离开中洛,可是你做的?” “不是。” 颖丰公主疑惑,不是他?那女人为何会离开? 楚默离放下手中茶杯,又道:“她是自己离开的。” 第312章 搁置 颖丰公主刚回正的视线又偏向他。 颖丰公主上元节后没几日就知道了上元节晚上的事,三日前她又听到了一事。 何驸马那位表妹,四日前,跟着一位从雍国淮南来的富商走了。 据说,那位富商是半年前就认识了何驸马这位表妹,对她倾慕已久,几次都想带她回淮南,但都未能说动她。 不知为何,这次这人终于同意跟他走了,且走得干脆利落,都未与何驸马当面道别。 何驸马也是三日前知道此事,以为是颖丰公主干的,找她对质,得知不是颖丰公主干的,他又去了何府去找他自己母亲。 颖丰公主让人去了城门口查验,得知这两人是真的出了城。查了后得知这事与她婆母也没关系,再看何驸马反应,她知道这事应该也没有表面看着的那么简单。 听到何驸马也说起了楚默离碰见过他们的事,颖丰公主就想到了楚默离。 颖丰公主自然不是听不懂话的人,明白了这事真的是他做的。 她打量了一眼楚默离,道:“其实,他身边有没有其她人,我早已不在乎了。” 楚默离没接她这话,也不去质疑真假,只是对她道:“皇姐只需记得,那人是自己走的便可。姐夫若是去验证,也是如此。” 颖丰公主知道他既然这么说,这事就算是驸马与他那表妹当面对质,也出不了第二种可能。 只是,她有些意外,眼前这个多年未回中洛的弟弟会替她在夫家出头。 楚默离面前的茶已经喝完,未让侍女再添,他也未表功,起身告辞。 颖丰公主留了他两句,听他说还有青皇交代的公务要忙,就没再留他了。 送走楚默离,颖丰公主仍坐在亭中,垂眸深思。 须臾,她同给她捶肩的贴身侍女道:“梅韵,你可知,所有人都说父皇疼我,但是这么多年,他从未替我做过这种事。老三也一样。” 梅韵开解她,“陛下是知道公主您不是那柔柔弱弱的女子,能够处理好这些小事。安王是您弟弟,心中想必也是敬重您的,哪有弟弟会看见了这种事,还不心疼你的。庆王那是没有撞见过,自是也不好直接出手的。若是撞见了那等场景,必定也是要为您出头的。” 颖丰公主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颖丰公主问道:“仓城顾家的那个女儿,真的是在清仑手下当差?” 先前上茶的小惜,上完茶后,便下去了。看到楚默离走去了大门方向,她过来收拾茶具。走近见颖丰公主还在亭中,并与梅韵在谈事,她又有眼力地避远了些,暂未过去。 梅韵恭敬回话,“正是。” “那你说,顾家和晏家解除婚约一事,可是他的意思?” 梅韵听出这个‘他’是指刚刚离开的安王,“公主,宴家这事,您已是尽心尽力了。他们两家这桩亲事不成,要怪,只能怪宴家那儿子太不像样。奴婢听说,就在前几日,宴家那儿子又在那烟花之地与人抢姑娘让人给打断了双腿,在这之前,他还说了许多对您的不满言辞,胆大包天。这样的烂泥,是扶不起上墙的。依奴婢看,不管顾、宴两家这事,是不是与安王有关,既然安王心中没有不敬您,您也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人伤了您二位的姐弟情分,卖个面子给安王也无妨,不是?” 颖丰公主思索了少时,道:“你说得也对。” 外面起了风,颖丰公主不再坐下去,起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梅韵看到小惜,对她的知趣懂分寸有几分欣赏,吩咐其他人将亭中茶具收拾好,让她跟着一起回院中去伺候颖丰公主。 颖丰公主听梅韵喊她,想起她找她姐夫的事,心情不错的颖丰公主随口问了她一句,她那姐夫可有找到。 小惜没想到颖丰公主还记得她的这种小事,受宠若惊,悲伤告知,还没有。 颖丰公主听了,吩咐梅韵让人帮她留意一二,小惜感激涕零。 楚默离回到自己府上,并未将那些画像找出来,照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青皇给他的三日期限很快过去,他的风寒也在文元一日三请脉的治疗下,好了大半。 三日过去,他重新去上朝。下朝之后,青皇又将他单独留了下来。 楚默离一进御书房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孟柏,青皇很快看向了他。 他只好收回目光,没能在孟柏那里看出提示。 青皇没有跟他说起他的亲事,反而沉眼看着他许久。 青皇不说话,楚默离没有贸然开口。 屋里的漏刻滴滴嗒嗒了好一会儿,青皇终于出声,“你带兵攻打淮北之时,有功之人,可都有上报?” 楚默离视线微垂,听闻这话,立时意识到了反常。 他抬起视线,微惑过后,回道:“皆有上报。” “你确定,没有漏掉的?” 楚默离想起水乔幽给他的那份谢礼之一,神色不慌,“儿臣确定,没有。” 青皇直视他的双眼,眼神犀利。 楚默离面不改色。 “那有没有不该出现在那的?” 楚默离被他问糊涂了,“不该出现?” 青皇慢悠悠喝了口茶,却没错过他的神情。 楚默离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索性直接开口询问:“不知父皇是指何人,还请父皇明言。” 青皇瞧了他少时,整个御书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旁边的孟柏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青皇见楚默离面色未有任何心虚之色,终于不再拐弯抹角,“你可知,私放流犯,乃是重罪?” 楚默离抬眼,眼神透出了自己的不解。 “在外面待了几年,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私放流犯,将其带入军中,欺上瞒下,你的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君父。” 青皇声音不重,却透出强大的压迫感。 楚默离了然,刚才的直觉没错,韩子野的事情,已被青皇知晓。 楚默离当即跪了下去,嘴里却道:“恕儿臣愚钝,儿臣不懂父皇所言何意,所指何人?” “你不知?” “不知?” “你不知,韩江的儿子,为何会出现在凤仙的边防大营?还是你不知韩江是何人?” 楚默离微有错愕,亦越听越糊涂,“韩江的儿子?” 青皇的眼睛犹如利箭,可以穿透他。 “儿臣真的不知。” 青皇看着他,想起今日早上收到的八星司从凤仙送回的密报。 密报上书,凤仙边防军营中有一军司马,姓韦名呈,原为获罪流放的前平西大将军韩江之子,韩子野。此人乃在安王率兵攻打淮北之时,跟随安王入了铺山大营,后又随安王前往庆合等地,因其能力出众,在军中多次建功,多次升迁,后升至军司马,留在凤仙的边境大营,营中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 虽然青皇威压迫人,可不管青皇怎么说,楚默离都没有承认此事。 青皇手中暂时也无证据,父子俩交手了一场,青皇让他先回府思过去了,给他择选王妃一事,因为此事,暂时搁置下来。 楚默离走出御书房后,青皇立即命八星司查清韦呈身份,将人带回中洛,也早已遣人去往韩家流放之地,查验韩家众人有无出逃。 楚默离出了宫,直接回了府。 进了府后,只有时礼跟着他。到了书房,他让周围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时礼将书房门关上,楚默离才开口。 “韩子野现今到了何处?” “韩三公子收到公子命令当日,便已启程离开凤仙大营,此时,应该快回到西北了。” 时礼察觉他身上气息与以往有些许不同,听他问起韩子野,意识到异样,连忙问道:“殿下,可是出了事情?” 楚默离没有瞒他,“父皇已经知晓韩子野的事。” 时礼惊愕,“八星司查到的?” 楚默离沉思,想起水乔幽透露的那个孔达,又回想了自己父皇今日的反应。 消息肯定是八星司传回来的,不过,这背后的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陛下那边已经确认了?” “父皇应该还没有掌握证据。” 否则当时在御书房里就不会诈他,也不会让他回府思过了。 时礼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殿下放心,凤仙大营那边,韦呈不会再出现了。” 楚默离忖量一息,吩咐道:“让萧翊先去凤仙。” 时礼想起萧翊现在负责的事情,“那藏宝图与传国玉玺的事情?” 楚默离想到最近外界关于这两件事的传言,道:“这些事,先不用管。” 最近外面关于藏宝图和传国玉玺的传言越来越多,然而,传言所提的,最终都指向了原阳。 他有种预感,那些藏宝图与寻找藏宝、传国玉玺的人,最终都会前来原阳,而且,这事不会太久了。 时礼应下来,又想起水乔幽之前透露的‘谢礼’,好像完全明白了她此举之意。 “这事,还得感谢水姑娘。若不是,水姑娘先前提醒,我们不会这么快就安排韩三公子离开。”时礼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了眼楚默离,见他不说话,又多说了一句,“也不知,水姑娘现在到哪了?” 楚默离抬眼,淡淡瞧了他一眼。时礼以为他还有吩咐,他却将目光又收了回去,未再说一字。 冬去春来,三月中旬,雪已消融,水乔幽同袁松再度回到中洛。 看到城门,袁松颇有感慨,让马车在城门口驻足了半盏茶,才吩咐车夫重新启动马车。 马车启动,袁松看到骑马走在旁边的水乔幽,想起安王如今也在中洛,问道:“阿乔,你先前来中洛,可有见过安王?” 水乔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事,脑海里出现了上次离开中洛前的那件事情。 她脸上情绪未显,“见过。” “安王可知你会随我回来赴任?” 这件事情,水乔幽没有与楚默离说过,那晚,楚默离也没提起。 “我不清楚。” 楚默离向来消息灵通,或许,是知道的。 袁松考量了几息,嘱咐她,“那这样,今日天色还早,待会,我进宫去面见陛下,你不用跟着去了,你去一趟安王府,拜见一下安王。” 水乔幽扯着缰绳的动作微僵,“我去安王府?” 袁松点头,给她分析,“你是从安王府出来的人,如今随我调职到中洛,理应前去拜见安王。” 水乔幽听懂了他是在为她考虑,“兄长,我去安王府,会不会对您有影响?” 袁松知她聪慧,办事稳妥,“你做事,我放心。” 水乔幽知袁松是有忧虑过她会重新回安王府之事的,“那你不担心,我再回到安王府?” 在临渊城时,袁松的确有这种担心。 可他更清楚,他担心也是没用的。 如今这里是中洛,他这贤弟若真能有这份机缘,其实也是件好事。 袁松笑道:“若真有此事,那兄长定会为贤弟高兴。贤弟哪日若是上了青云,能关照为兄一二,为兄就更高兴了。” 水乔幽对他这份坦诚的玩笑之语,没有反感。 不过,犹豫一息,还是告知他自己心中真实若所想,“兄长,其实,我这人并没有鸿鹄之志。” 哪知,袁松非常不认同她的想法,打断她,“阿乔,大男人就当有四方之志,学而优仕。” 水乔幽话语停住。 袁松看着她年轻的脸,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与她语重心长道:“阿乔,兄长知你有能力,也不喜应酬,但是官场之上,理想与抱负,并不是仅靠能力就能实现的。何况,这里是中洛。能遇贵人,乃是他人求都求不来的幸事。安王对你向来欣赏,你就得抓住机会。” 袁松知她在‘上进’之事上,的确有些懒散,不给她多想的机会,一锤定音,“这件事,你就听兄长的,礼,我让你嫂子给你备好。” 水乔幽还想说话,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她只好先交涉进城检查之事。 进了城,袁松不再说这事,望着许久不见的繁华街道,询问水乔幽,“你上次来中洛,可有听到什么趣事?” 水乔幽听出他话中之意,捡了几件与朝中有关的事说与他听。 事情说完,马车已经停在了袁府门口。 第313章 拜见 袁松去见了自己的老母亲,换了身官服,就急忙进宫述职去了。临走之前,他还特意交代了袁夫人,让她给水乔幽备几样带去安王府的好礼。 袁夫人二话不说便应下,不到一炷香就已将礼备好。 水乔幽看着袁夫人递给她的锦盒,不好再拒绝,换了身衣服,提着厚礼出了门。 只不过,她并没有进安王府,只是提着厚礼在安王府旁边溜达了一圈,就离开了。 她刚走,时礼正好从另一个方向回到王府,不经意间瞧见了她的背影。想要确认,她已经消失在拐弯处。 时礼回到王府,与楚默离说完正事,有点犹豫要不要再说说刚才不确定的事。 楚默离却先看了出来,“还有事?” 时礼无需再犹豫了,“属下刚才回来之时,在府外看见了一人在王府附近徘徊,瞧背影,有点像水姑娘。” 楚默离正在写字的手动作稍慢。 时礼又道:“不过,属下过去时,她已经走了,属下也不确定是不是她。” 楚默离手上的动作恢复如常。 那就不可能是她了。 时礼瞧他竟然没有反应,有些意外,试探性道:“按吏部规定的履职期限来看,这几日,袁明府那边应该也快要回到中洛了。殿下,您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到中洛了。” 自从上次水乔幽离开中洛后,楚默离未再让时礼关注过与她相关的人和事。袁松具体何时进城,一向总能‘听说’的时礼这次也未能听说,只能推测。 楚默离继续写自己的字,没有理会他。 时礼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是真出了问题,而且应该还是大问题。 楚默离这般反应,时礼也不好再多说此事,先退了下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楚默离笔下未停,写着自己的字。 写了两个,纸上的字却出现了一点浮躁。 楚默离停笔,找了本书出来看。 随手一拿,没想到是一本先前搜集到的江槐城老郡志。 看到书封,他不由自主又想起时礼刚才说起的人,联想到一些事情。 之前,听到水乔幽吹过的那首曲子后,他就派了人去江槐城调查。一个月前,江槐城的消息返了回来,却未查到过她的踪迹。 楚默离本来没想这件事了,现在却又想起她。 他将手里的书放下,脑海里的人却还是在。 他想起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楚默离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将刚刚扔下的书捡起来。 这本郡志已有年头,上面记载了不少大邺末年的一些大事。他坐在窗边,慢慢翻了两页,看到关于水氏先祖水羲和在江槐城平叛的记载。 江槐城平叛,算是大邺第一氏族最后的绝唱,实则也算得上是大邺国运的转折点。一年不到,水羲和病逝江槐城,大邺德宗派人接管了水家兵权,自那之后,水氏一族逐渐远离大邺兵权,同时,大邺再未能扼制叛军的进攻,节节败退。后世有兵家讨论,若是当初水羲和没有英年早逝,再多活几年,摇摇欲坠的大邺或许也能再多撑几年。故而,这件事,在后世修撰的史书上多有记载。 楚默离曾几次在史书上看到对于此事的记载,之前看这本郡志时,他并未特别留意过。 如今再看,他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去江槐城,难道,与这些旧事,有关联? 水乔幽提着礼从安王府旁边离开之时,天色尚早,回袁府有些不合理。她也没急着回袁府,提着礼盒前往了清风徐来,将礼盒先寄放在柜上。 夙沙月明没有出门,听到通传,连忙到了楼下来接她。 她刚放好礼盒,他就下来了。 “何时回来的?” “今日。” 夙沙月明闻言,有些诧异。 “你刚进城,就过来了?” “不是。”水乔幽实话道:“来你这之前,兄长让我去办了点事情。” 夙沙月明听她是办事,也没失落,“怎么不捎信给我,我好去接你。” “不用,我与兄长一起进城的。” 夙沙月明知她说不用是真不用,她与袁松一起进城,他也确实不好去接,他没再多跟她说这些,请了她上楼。 夙沙月明住在三楼,这次他却先请她去了二楼的雅间,前往三楼的楼梯口,传下来悠扬的古琴之声。 夙沙月明听到琴音,低声告诉水乔幽,“颖丰公主今日来了茶楼。” 水乔幽了然,楼上被清场了,夙沙月明这个他人都不知晓的东家也被清到了楼下。 颖丰公主的事,水乔幽与夙沙月明都无意打听,没有去管。 进了雅间,夙沙月明先给水乔幽看诊,知她这两个月,情况尚好,夙沙月明才放下心来,与她聊起其它的事情。 “临渊城那边可好?” “一切都好。” 水乔幽这次没有到临渊城,不过右辞那边已经建好新的联络方式,与她及临渊城三方都已联系上。 临渊城那边,宋四爷已经向外宣布,他们的帮主左辛在外出途中出了意外,吹雪巷的事目前都由宋四爷接手了。城中其他人知道左辛已死,不少人都打过吹雪巷的主意,但是吹雪巷都扛了下来。宋四爷没有安排人撤离临渊城,官府也未动他们。总得来说,临渊城尚好。 苍益那边,镖局与香料铺子都已颇具规模,自叶弦思与杨卓带领官兵撤走后,也一切顺利。 三方能够重新建立联络,以后他们行事也能省去很多麻烦,也不必再事事麻烦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听到水乔幽说的最后一句,反而觉得有些失落。可这对她与临渊城、苍益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夙沙月明很快将自己心态又调整过来。 “阿乔,如今竹海山庄的事你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以后,你有何打算?还是准备留在中洛了?” 水乔幽摸着茶杯,“暂时不会走了。” 夙沙月明听她这话,以为她是已经决定留在中洛。 夙沙月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犹豫片刻,问出了心中的不解,“你以前不是不喜官场,如今怎么愿意留在袁府?” “兄长是个不错的上差,在他身边当差,也没有烦心之事。” 夙沙月明闻言,似觉合理。 “那……” 夙沙月明又说了一个字,水乔幽望向他,他却停下了话语。 两息后,他再次开口,“中洛,其实也挺好。” 看她真的是已经想好,夙沙月明没有再说。 袁松进宫之前,除了嘱咐水乔幽去安王府,还交与了她一件差事。 从安王府出来后,多在街头走走。 清风徐来虽有说书的,但夙沙月明今日选的雅间清净,坐在里面,听不见外面的话语。 水乔幽知袁松话中之意,与夙沙月明聊完了正事,就准备去大堂坐坐,夙沙月明陪她一起出了门。 两人走到楼梯口,楼下先上来了一位女子,手里提着前街糕点铺子的食盒,两人干脆先站旁边等她上来再下去。 女子离他们还有四五阶楼梯,抬起了头。 她这一抬,看到水乔幽与夙沙月明,认出他们,二人也看见了她的脸。 “水公子,夙沙公子。” 水乔幽轻轻点头回应,夙沙月明记性好,没等水乔幽提示,当即认出她来。 “小惜姑娘!” 夙沙月明看向水乔幽,从她眼神中得到确认,也看出,她们之前已经在中洛见过了,他便没问小惜为何在中洛。 水乔幽瞧着小惜手里的食盒,“你去楼上?” 小惜点头,告知道:“府上主人在楼上。” 夙沙月明心中微讶。 他比谁都清楚,今日楼上只有颖丰公主一位客人。 水乔幽听着,没有留小惜多谈,给她让了路,“那你先去忙。” 小惜确实忙着上楼,点头上楼。走了两步,她迟疑少时,又停下脚步,询问二人,“水公子,夙沙公子,您二人可是也搬到中洛了?” 水乔幽回她,“我们暂时都在。” 小惜大喜,“那……” 开口,她又有些犹豫。 “有话,你尽管说。” 小惜听到水乔幽鼓励,放松了些,“水公子,那我可否请你们喝杯茶?” 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唐突,连忙解释,“先前你们救了我,我也没来得及谢你们,你们就走了。没想到,我还能在这儿遇见你们,所以,我,我想请你们喝杯茶,以示感谢。” 小惜说的救命之事,水乔幽与夙沙月明都没忘。 水乔幽回应,“感谢就不必了。那次,说到底,是我们连累了你。” 小惜赶忙道:“不是的,那次的事,我知道你们也不想的,我已经没事了,我没有怪过你们。当时,你们也的确救了我,应该感谢的。” 水乔幽并未与她辩驳此事,“感谢真不必,喝茶可以。” 小惜欣喜。 “你何时有空闲?” 小惜忙答:“后日,后日我便有空闲。” “那就后日上午,就在这儿。” 小惜听她说这儿,小幅度瞧了一眼周围,但她看水乔幽与夙沙月明穿着气质,也知小茶馆不合适,立马答应下来。 “好的。”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去忙。” 小惜的确不能再耽搁,就与他们告辞,先上楼去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三楼,水乔幽也与夙沙月明下了楼。 在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夙沙月明问起小惜的情况。 “你先前已见过她?” “嗯。” 水乔幽将去年在城外遇到小惜的事情说与了他听。 当初的事情,夙沙月明对那对老夫妻与小惜也是颇为愧疚的。 他感慨道:“没想到,这小惜姑娘还有这样的机缘,如今她孤身一人,能够进到颖丰公主府,这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水乔幽端着茶抬眼望了眼楼上,没有说话。 大堂里比楼上要热闹,此时不是说书先生说书的时辰,饮茶的客人却也不少。清风徐来非寻常茶楼,客人谈论的事情,也是其它地方少能听见的。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正说着小惜的事,旁边有人谈起了择选安王妃一事。 这个事情,年前就到处有传,可是奇怪的是,到了现在,这安王妃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有很多大臣让家中女眷想方设法从宫中贵人那里打听这异常,却打听到,青皇似乎又不急着给安王择选安王妃了。众人纷纷猜测原由,有人打听到,好像是前段时日安王犯了个什么错,惹了青皇不快,还被勒令回府思过了,因为这事,青皇也没再着急他的婚事。 这消息一出,众人更加好奇,到底什么错,还能让择选安王妃的事耽搁下来。看来,这不是个小错,若是小错,青皇不至于这么生气,外界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这件事也让之前想方设法让家中女儿进安王府的人,也重新开始考量,这项决策,是否需要更改。 夙沙月明听到客人对这事的谈论,留意了一眼水乔幽。 水乔幽喝着自己的茶,看着只是一听客。 夙沙月明之前也听到了这件事,他告知水乔幽,这事应该是她走后不久就传了出来,但是,他也没听到过具体原由。不过,外面虽然日日在传这些,安王本人却似乎没受到明显影响。因此,他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情。 水乔幽听他提起楚默离,也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这时,隔了两桌的客人说起了另一件事,水乔幽听到,目光偏了一点。 雍皇有意派遣使者出使青国,意与青皇商谈两国边境商贸之事,想要寻求两国互利之途,实现共同繁盛。 听说,雍国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日就会抵达青雍两国边界。 雍国派出的是谁,他们暂时还不清楚。 高雅之地有高雅之地的好处,却也会有局限。这里能听到一般地方听不到的消息,同样也会有许多听不到市井之事。 水乔幽坐了一炷香,决定换个地方再坐坐,起身与夙沙月明告辞。 夙沙月明送她到门口,掌柜连忙将她寄放的礼盒都拿了过来。 夙沙月明看着她提的东西,想起她刚才说袁松让她办事,下意识以为袁松让她去哪送礼,她没办成,又给提了回来。 他善解人意地问道:“可要帮忙?” 第314章 认识 水乔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提着的厚礼,“不用,没事。” 夙沙月明知她不是会阿谀奉承之人,提示她道:“送礼之事,在诚。” 水乔幽沉默了。 夙沙月明主动提出,“若是重要之人,我让观棋陪你再去一趟。” 观棋立即站出来。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礼,“不必麻烦了。” 她再次拒绝,夙沙月明只好收了帮忙之心。 水乔幽从清风徐来离开,又去了前面街上一家普通的茶楼,点了一壶茶。 茶还没上来,就听到有客人在谈论各地之人齐聚原阳寻宝一事。 水乔幽离开中洛近两个月,江湖上关于藏宝图的事有了新进展。 有人从原阳的一家专收古玩的老店里,买到了一件青铜鼎,后经人鉴定,那鼎乃是大邺开国年间所制的明器,乃是皇室专用。验鼎之人猜测,多半出自大邺初期几位帝王陵墓。鼎上还刻有一段铭文,已有人译了出来,验证了大邺宝藏的存在,也告知了众人宝藏就藏在真正的太祖地宫,而太祖地宫,实则也在原阳。 同时,还有人在原阳周边多处寻找,似是找到了洛家后人当年因土匪而丢失的那一份藏宝图的消息,查到了当年那些土匪的后人。 短短两个月,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原阳,原阳城外都已经被挖了一圈洞了。 客人之中,也有人在讨论择选安王妃之事,不过普通百姓消息要比达官贵人滞后,他们所谈的还没有水乔幽在清风徐来听到的多。 水乔幽坐了一炷香,放下了手中茶杯。 起身出门,随便转了两圈,路过了夜雨潇湘。 这一下午,这里走走,那里坐坐,天色已开始变暗,夜雨潇湘的门前,也热闹起来。 水乔幽走过门口,听到里面的管弦之声,脚步停住。转头看到门口,衣着华丽之人,摸到自己前不久拿到手的俸禄,她折转回去,走进了夜雨潇湘。 她将手里提着的礼盒寄存在柜台,在夜雨潇湘里随意地转了一圈,点了壶酒,在大堂坐下,观赏了两支舞曲,又端着酒杯起身,前往二楼。走到楼梯口,看到有几个美人身边没有客人,她便随手搂了一个上楼。 美人身上脂粉香气浓烈,她想换一个,路过另一个身边,香气更浓,她还是没换了。 她也没要姑娘带她去雅间,搂着美人漫不经心地在二楼走了半圈,偶尔停一停,听到了楚默离所犯之错。 私放流犯,欺君罔上。 听到这两句,不用听细节,水乔幽就想到了楚默离安排在淮北军营的韩子野。 再往下听,果然听到了韩家。 青皇收到密报后,就遣信任的八星司前往了淮北与韩家流放之地调查。八星司行动迅速,没用一个月,青皇就收到了回禀。 那个被怀疑是韩子野的韦呈,在八星司发现此事的前几日,外出巡防,出了意外身故了。军营那边确认了尸体,就是韦呈没错。八星司过去查看,并未能证明那人身份有疑。 又过了半旬,前往韩家流放之地的调查的人,也传回了消息,韩江一家人一直都在那里,并未有人外逃。 当时,安王就洗脱了嫌疑。 因这件事青皇当初没有向外宣告,查出了真相,青皇也没有向外告知了。 可是,后来这件事不知怎的还是被传开了,有人又认为,青皇没有为安王向外界证明他的清白,替他择选安王妃的事,也搁置下来,其实是心中还是有些怀疑安王的。这件事,或许只是面上过去了,八星司暗地里还在调查。 水乔幽再往前走了一点,耳力很好的她好巧不巧又听到了雍皇遣人出使青国之事。雅间里有人估计与鸿胪寺有关系,听到了别人不知道的内幕消息。 雍国这次派出的主事之人,很有可能是武冠侯世子叶弦思。 叶弦思与兰苍王外孙杨卓,围剿神哀山有功。那兰苍王外孙,在赈灾回到凉肃之后,被封为了丹河郡王,雍皇将淮南的丹河及周边两地赏赐给了他做封地,他人却仍可留在凉肃兰苍王府,陪伴兰苍王夫妇。 此外,雍皇也遣人查明了之前针对武冠侯父子的那些揣测、举报全是谣言,武冠侯父子又重获了雍皇信任。 有人从鸿胪寺看到雍国递过来的来访名单,其中就有叶弦思。 水乔幽听完这事,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揽着美人,将回廊的剩下半圈也走完了,又听些它处听不到的趣事。走完一圈,她未再逗留,搂着美人下了楼,在大堂换了个人多的位置坐,坐了约莫半个时辰,起身离开。 走出夜雨潇湘,外面已经天黑。但因这附近热闹,街上被周边商铺的所挂灯笼照得十分亮堂,两三丈之内,想要看清个人,没有问题。 才走一小段,前面有两辆马车错车,看到双方前后都跟随不少护卫,路人都自觉往旁边站了点,水乔幽也随着人群,停在不占地方的路边。 两辆马车相向而过之时,两辆马车里的人都掀起了车帘,和对方互相见礼问候。 其中往水乔幽这个方向而来的马车,里面露出的人,水乔幽认出其是庆王,另外一辆中坐着的人,乃是约莫六十左右的蓄须年长男子,水乔幽通过马车前挂着的灯笼看到上面的令牌,猜测到车里多半是尚书令何道。 因街道人多,庆王与何道客气道了两句,马车便各自往前。 水乔幽收回目光走人,还未放下车帘的庆王瞧见了路边的她,认出她来,喊停了马车,让人拦住了她。 水乔幽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走了过去给他见礼。 庆王并不急着回府,看自己没有认错,街上人多,也不好说话,旁边又是茶楼,请了她去旁边的茶楼品茶。 第二次被庆王请喝茶,水乔幽觉出庆王与楚默离的一个很大的区别。 庆王待人面上更是谦和有礼,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虽已入夜,却也不算太晚。庆王已经下了马车,水乔幽跟着他进了茶楼。 楚默离下午出门办了点事,回来路过夜雨潇湘旁边的街道。 夜色渐浓,在这热闹之地,时礼驾着车,也不忘注意周围。 庆王与水乔幽前后进入茶楼,时礼恰好瞥见。 水乔幽手里仍提着那几个锦盒,时礼一眼觉得眼熟,多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像水乔幽,他目光微转,瞧见庆王的马车。 不管那人是不是水乔幽,他勒停了马车,立马告知了车里的楚默离。 “殿下,属下好像看到庆王与水姑娘了。” 楚默离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也认出庆王的马车。 时礼将刚才看到的事情详细讲了两句,楚默离看着茶楼,转着指间的铜板。铜板在手里转了三圈,他还是让时礼将车赶了过去。 庆王不是第一次来这茶楼,掌柜很快给他安排好了雅间。 一进雅间,房门关上,外面的热闹就被隔绝在外。 庆王正要开口说话,闻到了一股脂粉香。 他想起刚才看到水乔幽的地方,下意识想到了斜对面的夜雨潇湘。 他话语稍慢,多打量了水乔幽一眼。 水乔幽当作不知,随便他看。 庆王很快也收起眼神,在主位坐下,“水姑娘,不必拘礼,坐。” 今日这雅间里,只有他们二人,庆王没再唤她‘水公子’。 水乔幽听了他的话,也没再站着,在下首坐了下来。 “没想到,今日又能在此遇到姑娘。吾记得。” 庆王后半句还没出口,外面响起敲门声。 门外守着的侍从进来,耳语相告,“殿下,安王在外面。” 庆王一听,有些意外,想起了上次的巧合。 他们屋里说着话,外面楚默离已经上楼。 庆王自是不好不见他,让方柏将他请了进来。 屋中安静,水乔幽耳力又好,侍从与庆王虽是耳语,她却听到了‘安王’二字。 转而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水乔幽起身,打算识趣告辞。 话未出口,楚默离已经到了门口。 楚默离跨过门槛,双方都将彼此看清楚了。 时礼跟着楚默离进门,见到下首站着的的确是水乔幽,目光放低,又瞧见了她放在一旁的那些锦盒,再度想起下午在王府外面看到的那个背影,确定是水乔幽无疑。 楚默离与庆王相互见了礼,庆王问道:“五弟,今日怎么也在这儿?” “说来也巧,我刚才路过旁边,正好见到三哥的马车停在此处,就上来与兄长见个礼。” 庆王今日也是恰好遇到水乔幽,临时在此处停留,楚默离面上又无谎言痕迹,庆王没有怀疑他的话语。 只是,他想起上次也是在这个地方,人也基本相同,不得不承认,他们这缘分,着实是巧。 “我不知兄长竟是在此会客,可有打扰兄长。” 楚默离‘注意’到旁边的水乔幽,也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鼻香味。 “没有。” 庆王没有在意,准备给二人做个介绍。 他才张嘴,楚默离先出了声。 “水公子。” 庆王诧异,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五弟认识水公子?” 楚默离看着水乔幽,他记得她是不擦脂粉的,何况她现在做的男子打扮,更不应该涂脂抹粉。 那她身上这刺鼻的香味…… 楚默离很快想起这茶楼斜对面的夜雨潇湘,记起他第一次在这附近碰到她,她就正好从夜雨潇湘出来。 难道,她今日又是刚从夜雨潇湘出来? 水乔幽察觉到楚默离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一时却没反应过来,以为还是因为那晚的事情,眉目微垂,抬手也给他见了个礼。 “免了。”楚默离告知庆王,“前几年,在淮北时见过。” 水乔幽承认,“正是。” 楚默离再次看向水乔幽,“你不是,在袁松身边做事?” 水乔幽回道:“袁明府今日回了中洛任职,在下有幸,随明府一起回了中洛。” 这正是庆王刚才想要问水乔幽的事情,他听着两人对话,想起先前让人查到的水乔幽个人经历,她确实是在袁松手下任职,并且是在袁松还在归安任职时,她就已经跟随在袁松身边左右了。那个时候,庆王还未前往淮北赈灾。故而,庆王更是坚信自己的猜测,他们在淮北偶遇之时,她嘴里的公子,并不存在。 庆王回想袁松还在归安任上之时,楚默离确实奉旨去过淮北秘密南巡,听见两人见过,也没有觉得奇怪了。 另外,据庆王所查,水乔幽跟随袁松做事,在外一直做男子妆扮,她在官府的文薄上面所记却是如实记载为女。 只不过,庆王听着两人对话,听出楚默离似乎不知道她本是女子。 再看水乔幽面对楚默离,话也不多,没有点明的意思,庆王也没将她这秘密说出来。 庆王没再让两人站着聊,问了楚默离,知他不忙,就让他也坐了下来。 两人都喊水乔幽坐了,水乔幽也没再客气,又坐了回去。 楚默离坦率讲出了与水乔幽认识的事情,庆王也将与水乔幽相识之事及两人今日的缘分说了出来。 客栈让房之事,楚默离神色自若地听着。听到庆王也是在外面偶遇的水乔幽,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鼻香味,他确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她就是从夜雨潇湘出来的。 而且,她若只是进去一个人坐一坐、喝杯酒,身上都不可能沾染上如此浓烈的脂粉香。 水乔幽听着庆王与楚默离说话,感觉到楚默离又将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并且仍旧带着那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第一次,她没抬头,专心做自己的隐形人。 第两次,她也没抬头,喝了一口茶。 第三次,她稍微抬了点视线,却见楚默离并没有看她。 她感知出错了? 庆王目光向她这边转了过来,她睫毛又落了回去,看到搁置在身旁的厚礼。 庆王这么一看,楚默离也看向了水乔幽,继而随着她的目光,望到她旁边那些锦盒。 水乔幽察觉到他的目光,想起自己下午只是在他王府旁边转了一圈,心里莫名有了一丝心虚划过。 第315章 暂且 庆王上次也没来得及与水乔幽好好聊几句,这次再次与水乔幽道谢,“当日之事,多谢水公子了。那日,手下人鲁莽,若有惹得你与几位友人不快之处,也请莫怪。” 水乔幽借此机会,视线重新抬高,“不敢。” 庆王就她刚才所说,与她闲聊起来,“水公子以后也是随袁卿,长留中洛了?” “暂且会是如此。” 庆王以为她的意思是要看袁松以后是否还会调任它处。 楚默离听她这样说,才收回的目光则又望了她一眼。 庆王给水乔幽介绍了两句中洛的风土人情,又夸赞了几句水乔幽的能力,没有顾忌楚默离在场,亲和告知,以后若是有需要,可以去庆王府找他。 水乔幽受宠若惊地道谢,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惶恐推拒,也未不知分寸立马套近乎。 楚默离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自己茶,并不参与两人谈话。 两人的状态,落在他人眼里,似乎仅是相互认识,并不熟稔。 同时,有了个楚默离在场,水乔幽显得比上次的话好像更少了。 庆王以为是因他们俩个同时往这一坐,下首就她一个,她压力太大,没法放开。 楚默离话则更少,庆王不主动提到他,坐在那更是一个字都没有。 雅间里的气氛比上次庆王请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喝茶更奇怪。 庆王对于夙沙月明的调查,只查出他家中是个做些布料衣物等小生意的商户,家在西北禾意。 想起夙沙月明,庆王又向水乔幽问起了他,得知他也还在中洛,让她下次可以与夙沙月明一起去庆王府做客。 水乔幽没有替夙沙月明应下或者拒绝,表示会代为转达。 庆王又就袁松调任之事聊了几句,聊完之后,一向还算善谈的他被他们俩弄得一时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聊的了。 眼看就要冷场,楚默离放下了手中茶杯,以天色已晚为由,提出告辞。 水乔幽趁机起身,也向二人提出告辞。 虽然三人好像没聊什么,但是也已坐了一炷香左右。 庆王见时辰的确已经不早,没再强留二人,与他们一起出门。 水乔幽想等他们俩人先走,庆王看到却提出了一起下楼。 出门之时,庆王看到水乔幽手里提着的锦盒,问了一句,“水公子,可是还要去往它处?” 水乔幽目不斜视,“没有。” 庆王想着她若是真的刚从斜对面的夜雨潇湘出来,那难道是她就是进去见人的? 这种可能比较大,她一女子去往那种地方,也合理了。庆王对她进夜雨潇潇一事,也未再奇怪,知自己没有耽误她去往它处也没再多问,前往楼下。 水乔幽落在最后,庆王与楚默离先后上了马车,楚默离趁着庆王没注意瞥了她一眼,却见她低头认真地看着路,一看就是一心等着他们二人离开。 楚默离没再看她,将视线收了回去,进了马车。 庆王府与安王府虽不在一条街上,却多半都是顺路的。 庆王的马车离开后,楚默离也吩咐时礼赶车。 时礼看向还停在茶楼门口的水乔幽,犹豫要不要提醒楚默离,这个地方离袁府若是走路还是有些费时的。 他转回视线,楚默离已经将窗帘给放下。 时礼愈发觉得自己之前的直觉是对的,看前面庆王的马车已走出一段距离,将提醒收了回去,赶车离开。 不过,时礼想着水乔幽手里提着的锦盒,还是将先前不方便告知的发现说与了楚默离听。 “殿下,属下确定,今日下午在王府外面看到的人就是水姑娘。” 楚默离刚闭上眼睛,准备养神,闻言眼睛又睁开。 过了须臾,他伸出手,还是挑起了窗帘的一角,往后面看去。 这么一会功夫,茶楼门口的人影不见了。 他目光往后逡巡了一圈,才在三丈外看到了大步离去的身影。 前面时礼没有听到楚默离说话,斟酌着补充分析,“殿下,水姑娘提着厚礼去王府,是不是有事找您?” 楚默离听着他的话,目光落在水乔幽手里提着的锦盒上。 她去王府时就提着了? 他不知道水乔幽是否有事找他,但是,他可以确定,她没事绝对不会找他,小事也不可能找他,更不可能提礼上门。 她有事,却又没上门? 她是因为那晚的事? 然而,与他背向而行的人,一次都没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有要事,却还有空闲去夜雨潇湘。 还是说,她已经找到了其它的办法? 既然她不需要找他了,楚默离也收回目光,放下了车帘。 水乔幽从茶楼走回袁府,身上的胭脂香,终于被风吹散得差不多了。 袁松早已从宫中回来,水乔幽听到他回来了,先去见了他。 袁松与袁夫人一眼看到还在她手里提着的锦盒,有些讶异? 袁松打听道:“阿乔,你没去安王府?” 到过安王府门口的水乔幽面不改色,“去过了。” “那是没见到安王?” “不是。见到了。” 袁松看着她放下的锦盒,“那这些,怎么又拿回来了?” 安王嫌弃? “安王没收。” “……为何?可是殿下嫌礼轻了?” 袁松说着望向袁夫人。 袁夫人无言,这可怪不得她,她选的都是他们府上最能拿得出手的几样物什了。若真是如此,只能怪他们府上与安王府实力相差太大。 水乔幽看到两人眼神,立即看懂了两人所想,替袁夫人澄清道:“不是。安王向来如此,从不收礼。” 袁松一愣,是吗? 那她之前怎么没说? 他还没问水乔幽,袁夫人想起了之前第一次在街上遇上安王的事情,“你之前好像是说过安王不讲究这些。” 话一落,又觉得不对。 那次,安王好像是收了。 水乔幽也想起了那件事,补充道:“安王从来不收贵重的物什。” 袁松想起了自己很久之前在归安给楚默离‘送礼’一事,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 袁松与袁夫人恍然大悟。 水乔幽顶着一张让人信服的脸,袁松与袁夫人没有怀疑她的话语,袁夫人对安王的好感再次上升。 袁松知道不是安王嫌弃这礼,也放下心来,得知水乔幽已经用过晚饭,喊她随他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袁松让周围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水乔幽看出他有事与她说,将房门给关上。 周围没有了他人,袁松向水乔幽问道:“安王,近来可好?” 他这问题问得有点突兀。 水乔幽思维敏锐,很快想起今日听到的与楚默离有关的那件事情,“还好。” “安王府如何?” 水乔幽好像知道他想与她说什么了,“一切正常。” 她没进王府,但是楚默离还能照常出门,与庆王在市井饮茶,目前来看,想必是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水乔幽瞧袁松欲言又止,先与他说起了今日在外面听到的楚默离私放流犯之事。 水乔幽猜得没错,袁松会问起这些,正是因为此事。 袁松知她已经听说此事,顾虑少了些,向她透露,“今日,陛下向我问起了安王前几年南巡之事,着重问起了他当时身边跟随的人,提到了‘韩子野’,以及一个唤作‘韦呈’的人。” 当时,他听着便觉得异常。他其实并不知韩子野是谁,更没听过韦呈。后来,还是他从宫中出来之后,遇到了一个先前在中洛时就相熟的同僚,与他聊了两句,套了两句话,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兄长是怎么回的?” “如实回。”袁松也只能如实回,“只是……” 楚默离第一次奉旨去淮北南巡,水乔幽随行了一路,知道韩子野并未在外人面前露面过,袁松确实不太可能会知道他。 水乔幽认识楚默离这么久,又跟在袁松身边当了这么久的差,她已经清楚,袁松并不是站在楚默离这边的人,他忠心向来的都是青皇。只不过,只要不是与他忠心青皇有冲突,楚默离有事吩咐他,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楚默离也是深知这一点,因此不该让他知道的,不会让他知道。 水乔幽听懂了袁松这‘只是’之后的担忧,“兄长如实回便可。若是陛下再有问起相关之事,兄长也无需隐瞒,安王若知道此事,想来也会如此叮嘱兄长。” 袁松想着她既知这些事情,今日又见过安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有你这句话,为兄就放心了。”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直觉他似乎又误会了什么。 楚默离对她的‘信任’与‘青睐’,在他这里,她解释好像也无用,索性还是没再多费口舌。 袁松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却还是有些好奇,反过来又向当时就跟在楚默离身边的水乔幽打听,“阿乔,那你可否向兄长透露一二,安王身边,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韩子野’。” 水乔幽神色如旧,答道:“我不清楚。” “那,那个‘韦呈’?” “我不知道。” 袁松上半身往她的方向倾斜微许,盯着她的眼睛,“真不知道?” “嗯。” 凭借袁松对她的了解,看出她没有隐瞒,没再问她了。至于他刚才跟她透露的事,她要不要透露给楚默离,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嘱咐。 水乔幽自然也没特意问他。 水乔幽瞧他没有其它要问自己的,与他说起了今日听到的另外几件与中洛朝局有关的事情。 这中间除去与几位皇亲贵胄相关的大事,还有一件与袁松即将任职的都水台有点关系。 事情不算大事,可水乔幽直觉还是应该说与他听。 都水台的上一任主官史成,并不是升迁调往它处,而是因被人举报贪腐,后被查证为实,在四个月前被下狱了。他贪腐的数目并不算多,最后只是被判收监五年。可这人命运不济,就在七日前,在牢里旧病复发,抢救不及过世。 水乔幽与袁松提起这事,并不仅仅是因这些。 除此之外,她今日在夜雨潇湘,还听到人说,这个史成当初其实是因得了颖丰公主青睐最后才升入都水台的。 青国女子不像大邺一样可以为官,即使颖丰公主也不能主政事,但是,颖丰公主若是想要给哪个地方推荐一两个人,还是会有人愿意买她面子的。 因此,这件事,多半不会有假。 袁松知道史成贪腐之事,却还不知他已病故,也不知他竟然是颖丰公主的人。 水乔幽回来第一日就打听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袁松又有点动摇今日下午的想法了。 他望着水乔幽,认真道:“阿乔,安王手下能人众多,安王又是大肚之人,他应该也不至于和为兄抢你吧?” 水乔幽听着他的用词,不好作答。 她想起今日见到的庆王,转移了话题。 如今,外界都知道她和袁松的‘兄弟’关系,她与庆王的结识又还有楚默离的事,庆王与她相识之事,她也就没有瞒着袁松。 袁松得知她居然还结识了庆王,心中感喟,他这贤弟果然是好气运,愈发觉得当初认她这个弟弟的决定正确,希望自己以后能多沾沾她的气运。 同时,水乔幽特意让他知晓的她、安王、庆王,三人之间关系的微妙,他也记了下来。 水乔幽不是中洛人,中洛的宅子又不实惠,袁府虽然不大,却也不缺一间客房。袁松与袁夫人,都让她往后继续住在袁府。 水乔幽想着,既然决定跟随袁松在中洛待上一段日子,还是自己寻个地方住。不然,袁府上下不知她是女子,有时候或许还是会有些不方便。 她动作迅速,第二日便在离袁府不远的地方找好了落脚之处。 一切处理妥当,她才与袁松夫妻说起这事。 袁夫人是真心留她,可听她说已经付了半年赁钱,又退不回来,主要她也猜到,她估计是不习惯久住他人家中、不自在,看她坚持,终是没拗过她,只好让她搬出去。 水乔幽行李不多,行动力强。于是,下午便离开了袁府,搬去了自己新找的落脚之地。 第316章 会聚 这日,楚默离下朝之后,就回了府,一直在书房里忙碌。 到了下午,时礼进来了三次,门一开,楚默离便往门外看一眼。 时礼第三次瞧着他的举动,想起昨日水乔幽提着厚礼在门口徘徊的事,明白过来,他是在等水乔幽。 楚默离看了一眼,没在他身后看到人,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并未问起水乔幽的事。 他不问,时礼也不好说起,只好当做不知。 一直到了晚上,水乔幽也没有来过。 楚默离看着外面的天完全黑了下来,将时礼叫了过去,最后却又没说什么。 这一日过去,就到了水乔幽与小惜约好的日子。 袁松还要两日才会正式去都水台履职,水乔幽这几日暂时也就无事。 巳时最后一刻,水乔幽踏入清风徐来。 夙沙月明有点生意上的事要处理,上午出了趟门,还没回来。 小惜却早早过来了,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 夙沙月明出门的时候,交代了此事,掌柜给小惜安排在了二楼的雅间。 小惜一个人坐在雅间里,有些拘谨,但也没让掌柜给她换个地方,并嘱咐掌柜,客人过来,给她上壶好茶。看到水乔幽过来,她的欣喜溢于言表。有了水乔幽一起坐着,她终于不再如先前一样拘谨。 水乔幽知道小惜现今是在颖丰公主府上做事,却并未向她问起此事。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水乔幽问了一句,她之前说的投亲她姐夫一事。 “你可有找到你姐夫?” 小惜听她提起此事,略有失落,“我还在找。” “可有困难?” “我先前只是听人说起他来了中洛,具体在何处,我并不知晓。到了中洛,我才知中洛之大。根本不知,该去何处找他,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在中洛。更不知。”小惜垂下了目光,声音小了许多,“姐姐和娘亲都走了,他还会不会认我。” 水乔幽先前也算见过她那姐夫,只是当时情况混乱,那日之事,又已时隔已久,她那姐夫具体长什么样,水乔幽已不太记得了。 “你将你姐夫之事给我说一说,以后,我也可在城中帮你留意一二。” 小惜大喜,“可会麻烦公子?” “不会。” 小惜感觉到水乔幽是诚意帮忙,想着她可能认识的人多,有她帮忙留意自是好事,没再不好意思,将自己姐夫的一些特征说与了水乔幽听。 两人说到一半,夙沙月明回来了,听了俩人正在聊的事情,也表示会帮小惜一起找她姐夫。 小惜听到两人承诺,感激不已。 虽然如今小惜进了公主府做事,能被颖丰公主带出门,必定也是在主子面前有些脸面的,但是,她在水乔幽与夙沙月明面前,却未有自傲,看着还是以前那个小地方的单纯小姑娘。 上次小惜与水乔幽在城外偶遇,两人都是匆匆忙忙,没有说上太多话。这日,水乔幽与夙沙月明的关照,让小惜感动,又没急事,便与他们详细说了自己与他们分开后的经历。对于当初的祸事,她明事理地表示,并未怪罪过他们。 小惜进了颖丰公主府的事,夙沙月明也没问她。因公主府规矩多,她自己也未明确向二人透露过这事。 三人聊了半个时辰,又一起用了顿饭。 用完饭,小惜抢着去结账,水乔幽与夙沙月明都没让她付,表示茶钱与饭钱算是他们的歉意。 小惜抢不过他们,只好作罢。 观棋送走小惜,水乔幽多留了一会,告诉了夙沙月明自己换住所的事情。 这事夙沙月明先前从未听她说过,况且她回来总共不过三日,夙沙月明听她已经找好住所且已搬出袁府,闻言有些讶异。 “可还有其它要帮忙的?” “不用。” “可还有需要添置的?我让观棋去办。” 水乔幽对吃住要求一向不高,“不用了,都已经弄好了。” 夙沙月明有心帮忙,却终是帮不上,颇为后悔,没有早早想到这事,没有问上她一句。 临走之前,水乔幽给了夙沙月明银子。 夙沙月明哭笑不得,只好收了茶钱,他出饭钱,表示他也是真的想为小惜做点什么。 水乔幽听了,没和他争了。 从清风徐来离开,水乔幽不急不缓地往自己的新住处走。 走到一半,察觉身后似乎有点异样。 她放慢了脚步,不经意地回头。 异样还没找到,先看到了一匹马。 她一眼瞧过去,似是有点眼熟。 “哎,哎,哎……” 水乔幽想法刚起,马看到了她,就在闹市中跑了起来,欢快地奔向她。 牵马的人原先被它挡住了身形,看它突然狂奔,吓得一直‘哎’,差点被它拖着在街上走,幸亏旁边同行的人当机立断,赶紧将他拉开,让他放手了。 这突然的状况,令旁边的行人也都吓到了,纷纷避让。除了吓到行人,还惊到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车夫慌忙去拉缰绳。 幸好马与水乔幽之间隔的不算远,只有约莫三丈距离。那马跑到水乔幽面前,就停了下来,一边用脑袋去蹭水乔幽,一边对着她哼哼。 水乔幽这下看清楚了它,不再觉得它似乎眼熟了,拿手摸了摸它的头。 她同时看到牵着它的人。 对方也看向了她,见马停在她面前,甩开旁边人的手,激动地冲她跑过来。 “老大!” 被他甩开的人,瞧见水乔幽,也没计较他这不懂感恩的举动,提着行李大步跟上来,“水。” 先到的甜瓜机灵,在他称呼出口之前,给他提醒,“公子。” 水乔幽轻轻点头。 苟八反应也快,将嘴边的称呼给换了,“水公子。” 他话音未落,三人还未来得及叙旧,旁边传来惊叫声。 水乔幽抬头看去,只见被惊到的马还未恢复正常,跑偏了,以致车厢刮蹭到了路边卖杂货的小摊。 水乔幽眼疾手快,扯过路过的挑夫带着的麻绳甩了过去,拉开了货郎。 车夫也拉住了马,货郎逃过一劫。 然而,看戏的众人还未帮忙松气,马车撞在另一边的路口处。那个方向正好也有马车过来,躲避不及,又撞前面的马车上了。 热闹的大街上,一阵兵荒马乱。 甜瓜、苟八目瞪口呆。 水乔幽将麻绳还给挑夫,瞧着斜对面的混乱,过了一息,才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还凑一块了? 甜瓜与苟八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水乔幽。 甜瓜答道:“给老大你送马。” 苟八回话,“右掌柜让我们来给您帮手。” 水乔幽目光往他们俩身上偏了一点。 撞车的地方,传来几声惊慌的喊叫声。 三人一起看了过去,就见两辆差点翻车里的人都下来了。 先撞的那辆,下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少女捂着左边额头,有血从她指间往下溢。 后撞的那辆,下来两人,也都是与前者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一人抓着胳膊,一人瘸着腿。 水乔幽记性不错,一眼看出,三人她都在不久前见过。 先撞的那辆,下来的是颖丰公主的小姑子,何府小姐。后撞的那辆,下车的是郑侧家娘家的那对表姐妹。 两家伺候的下人都跟着手忙脚乱,有人也已在找罪魁祸首。 旁边看热闹的众人听见,目光不约而同转向站在水乔幽旁边的马。 水乔幽三人随即也将目光转向它。 旁边那匹灵性的马,瞪着大眼睛,看到这一幕,低下了头,在连片烂菜叶子都没有的街上一心一意找吃食,也没想着要跑。 何、郑两府的下人也已听到原是街上的马突然奔跑,才会引发后面一系列事情。他们目光统一地望向了马,以及站马身边的三人。 甜瓜与苟八还是有点眼力的,都看出了两方都不是一般人,再次齐齐望向水乔幽,异口同声。 “老大,我们该不该认识你?” “水公子,我们该不该认识你?” 水乔幽听着两人放低的声音的话语,没有言语。 对面,两处已各自派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郑府的人先开口询问:“这马是你们的?” 甜瓜听到对方语气太冲,将心虚藏起,想要说他们也不认识。 才张嘴,还没出声,马往水乔幽身后走了点,并且还用头去蹭她的衣袖。 甜瓜的‘理直气壮’发挥不出来了。 何、郑两府下人从穿着气质上看出三人区别,再看那马躲在水乔幽身后,意识到马是水乔幽的。 何府之人斥道:“你们怎么骑马的,活腻歪了,可知道你们撞的人是谁?” 甜瓜一看他那口水都要喷水乔幽脸上了,赶紧挡到水乔幽面前,辩驳道:“谁撞你们了,你可不要瞎说。” 苟八也听不得这话,挡他俩面前,帮腔道:“就是。我们的马,碰到你们了吗?我们在这,你们在那,这不说隔了个七八丈,至少也隔了三四丈。” 他指着何府的人道:“你们自己撞了,干我们何事?” 转而,他又指着郑府的人道:“明明是你们和他们撞了,赖得着我们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甜瓜看着双方距离,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示意水乔幽往后退点,上前帮苟八与对方讲理。 就连周边看热闹的,一看双方距离,也觉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对方有被气到,气势更足。 中洛话比淮南话好懂,何、郑两府的人说话,甜瓜和苟八都听懂。吵架这事,他们二人不说十分擅长,也有七分擅长,对方一开口,立即就快速怼了回去。对方却有点听不懂他们俩说话,最后吵着吵着,全看气势。 水乔幽想插嘴都插不上。 甜瓜与苟八在这事上,都是经验丰富,很快就将对方怼得说不出话来,对方便直接抬出了主人身份。 殊不知,甜瓜与苟八刚到中洛,根本理不清这中间的复杂关系,丝毫不受影响。 何家小姐与郑家表姐妹,本来也有点看对方不顺眼。双方身边侍女同样在为撞车之事互相扯嘴。他们俩这么一番道理讲下来,那边也吵得更厉害了。 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既然发生了,一般也只有道歉赔钱,以人为主。 只是,今日三方,撞一起的两方都不是缺钱之人,单看双方都受了伤,却都不急着走,显然也都没想先向对方道歉。 水乔幽扫了眼全场,瞧见两边都在争论不休,干脆往后面让了点位置。 何小姐额头上被撞出了血,下人怕被责怪,尤其是车夫,见争吵不过,就要招呼人将水乔幽三人按住去见何小姐。 甜瓜与苟八再次有了默契,两人一边往水乔幽身后躲去,一边嚷嚷。 “说不过就动手是吧?” “狗仗人势,还要打人,大家快来看。” …… 知道有水乔幽在身后,他俩也不害怕,一边喊,一边灵泛躲避。 眼看对方的手就要抓到自己,甜瓜如愿躲到了水乔幽身后。 水乔幽快速抓住对方到手,将动粗的几人都推了出去,阻止甜瓜与苟八继续讲理,开口与对方道:“马的确是我们的,今日让两方主人受惊,实属抱歉,也请你们放心,贵主今日诊费,由我们出。” 水乔幽放低了态度,对方却并不愿意罢休,让水乔幽带着甜瓜、苟八去给他们各自的主人道歉,至于惹事的马,如何发落,要看他们的主人是何想法。 何府的人说着就要去牵水乔幽身后的马,马不悦,尥起蹶子。 幸而,水乔幽手快,将人推开了,马蹄落空。 对方劫后余生,心惊肉跳,反而更气,又数落起三人一马来。 这么大热闹,撞上的都不肯错过,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人群里,顾寻影凭着身体灵活,很快从外围挤到了最里面。 她本来是听到有人在说何府小姐与郑府小姐撞车了,就也想凑个热闹。眼睛扫了半圈,听到背对着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 她还没想起‘耳熟’来自哪里,眼睛看到了水乔幽身后的马。 马,看上去好像更眼熟。 她绕了几步,水乔幽正好也侧了点脸。 “水哥哥!” 顾寻影没想到自己看个热闹,还能碰到水乔幽。 目光再转,果真也看见了何小姐与郑家姐妹。 顾寻影错愕,这是,三方会聚? 第317章 讨债 顾寻影目光在何小姐、郑家姐妹,水乔幽身上转了一圈,再看水乔幽身后那匹马,反应过来,水乔幽就是今日这事故的另一方当事人。 她本来想走过去,可看到何、郑两府的人在向水乔幽发难,立马又收回脚步,挤出了人群。 甜瓜看到对方竟然想动马,还指着水乔幽骂,牵过马与想要抢马的人由动嘴升级成了动手。 有水乔幽在,苟八也不怕,立即上前帮忙。 水乔幽顾不上去想顾寻影的举止,着力先解决眼前问题。 此处离安王府有三条街,顾寻影熟路,没有走大道,在各种小巷里穿梭了一阵,仅用一盏茶就跑到了安王府门口。 楚默离正好从宫中回来,才踏上门口台阶, 还未进府。 顾寻影见到他,憋着气一口气跑了过去。 “殿下。” 她草草给楚默离行了个礼,来不及换气,赶紧告知道:“水哥哥,她,她有大麻烦了。” 楚默离停下脚步。 顾寻影一把推开挡路的秦鸣,“她,她刚才在街上骑马撞了何府小姐与吏部尚书府上的二位小姐。” 楚默离脚步转了点方向。 时礼与秦鸣心中都有些讶异。 她一个人撞了三个人? 时礼有些怀疑顾寻影的话,他见过水乔幽的骑术,他记得水姑娘的骑术……很好啊? 怎么会撞上人,一撞还撞上了三个。 顾寻影换了口气,补充道:“何府与郑府的小姐都受伤了,她们现在正让人拦着水哥哥,找她麻烦。” 楚默离微微蹙眉,问道:“她如何了?” 顾寻影回想起水乔幽被一群人围困的场景,“不太好。” 事发之地,水乔幽向受伤的双方都道了歉,表示愿意承担她们看诊所需费用。 对方却都不是差钱的人,对于她的道歉也不是那么稀罕,两方主人看她是‘男子’,也不愿意与她交涉。 何小姐与郑家小姐虽因上次那支珠钗,互看不顺眼,但在这件事上也有一定的默契,都让水乔幽交出那匹马,要将马当场打死。 这个事情,先不说水乔幽同不同意,那马甜瓜已经养了一年多,一听都当场反对。 双方动了手,有水乔幽在,他们没吃亏。可是,他们这边一闹,引来了在周边巡查的官兵,何府、郑府亮明了身份,状告水乔幽三人当街纵马,马还是疯马。官差参与了进来,与何、郑两府的人将水乔幽三人给围了,准备将人和马都带走。 甜瓜与苟八看着这架势,官差也不听他们辩解,有点后悔了。 甜瓜小声询问水乔幽,“老大,我们现在说我们不认识你,马是我们的,可还来得及?” 水乔幽确定对方不愿让步,不想商量,不再多费唇舌,示意甜瓜,“将马给他们。” 甜瓜与苟八都愣住。 甜瓜怀疑自己听错了,“老大!” 水乔幽牵过马递给官差。 甜瓜难以置信,想要阻止,水乔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顿觉压力骤降,止了动作。 何、郑两个府上的人都以为她是终于知道识时务,略微得意,官差将缰绳接了过去。 水乔幽亲自递的, 马也没反感那人。 水乔幽慢声对官差道:“实不相瞒,这马,也不是在下的,在下只是代为保管。想来,官爷也是懂马之人,看得出这马是好是疯。若是官爷定要打死这马,在下也不好阻拦。来日,这马的主人,若是问起马,在下再向他如实告知便是。” 水乔幽说的没错,领头的官差的确懂一点马,已经看出她这马是少见的好马。 他正在仔细看她的马,闻言立即用眼神阻止了想要将马交给何府下人的下属。 那马好像听懂了水乔幽的夸赞,还配合地抬头不屑地哼了几声。 领头的官差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强压住心中的怒气,望向水乔幽。 他旁边的人代他出声,“中洛城中,严禁纵马,不管这马是谁的,都需遵守律法。” 水乔幽也不与他们分辩,只是不轻不重道:“以后它的主人,若找几位官爷求证,还烦请诸位帮在下作证。” 她这话一出,那人也察觉到她话里有话,想要再呵斥她,气势却没那么足了。 领头的官差打量着她,想起他们刚才好像忘了问她的身份来历了。 何、郑两府的人本来以为事情已经有了进展,等着这边完事,就赶紧到另一边去交差,看到他们还聊起来了,有些不耐烦。 何府的人出声打断了领头官差的思绪,“官爷,我们小姐,还等着小的去回话呢。” 不等官差说话,此人又道:“我们小姐伤得不轻,这要是耽搁了,小的担心老爷怪罪下来,届时……还请官爷受累,让我们能尽快送她回府治伤。” 郑府那边也紧跟着催促。 官差自是听懂了他们的言外之意,可看水乔幽一脸淡然, 有些犹豫。 就在他迟疑不决之际,那马突然撒开蹄子,向前方跑走,牵着缰绳的人,被它拽出了两三步,缰绳从他手里脱了出去。 周边的人又被它吓了一跳,慌忙躲避。 水乔幽顺着它跑走的方向看过去 ,见它情绪稳定,并未伤人,跑向的是迎面而来的马车,没有急着去追。 领头官差从大家的惊吓中反应过来,想要命人去追,就看到那马停在了马车前。 马车也跟着停下,驾车的人下来,摸了两下马。 水乔幽瞧见,示意甜瓜去牵马。 领头的人没有认出驾车的人,但是他看到马车上方挂着的令牌。 安王府! 他已听不见周边其他人的声音,急忙跑过去。 还未来得及行礼,车厢里面传出声音。 “出了何事?” 骑马跟在旁边的秦鸣小声向车厢里的人汇报外面的情况,时礼直接上前,亮出了令牌,询问官差具体情况。 领头的官差得知里面坐的真是安王,赶忙答话,将何、郑两府之人状告之语也全部说了出来, 站在旁边的甜瓜听到,替他修正,“我们可没有纵马。” 时礼听官差说完,也问了一遍甜瓜事情的始末。 时礼听完两边的陈述,心中疑惑得解。 他就说,水姑娘那样的骑术怎么可能在街上连撞三人。 他去看顾寻影,才想起顾寻影没跟过来。 时礼返回马车旁,将双方说法全数转述给了楚默离听。在他看来,马的确也没受惊、没有发疯。 楚默离挑起窗帘,“可有伤到人?” 问话之时,他的目光已经找到水乔幽。 时礼如实回禀, 何府小姐与郑家姐妹都受了点轻伤。 楚默离看着水乔幽站得好好的,听出她没受伤。 她没过来,他也没喊她上前。 他视线偏转,看到甜瓜牵着的马,认出那是之前他送给水乔幽的那匹马。 他目光没有停留,又扫过何、郑两府的小姐。 何小姐与郑家姐妹已经听到下人在说这边马车里的是安王楚默离,本来还看不对眼的双方立时都叫停了还在争论的侍女,瞧见楚默离好像在看他们,想要过来给楚默离见礼,转而又想起自己的狼狈,都有些犹豫。 就这么一瞬 ,楚默离已经将目光收了回去。 楚默离吩咐时礼,将人送医。 话落,见周围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又吩咐道:“既然没有大事,就让围观的人都散了。” 楚默离放下窗帘,不再多留,吩咐转道。 赶车的换成秦鸣,时礼留了下来,帮忙处理这起事故。 领头的官差看着马车离去,很快会意了楚默离的意思。 楚默离都不计较这种惊马、撞车的‘小事’,何、郑两府的小姐,听了领头官差的转述,再看时礼还在这,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水乔幽承诺了出诊费,没有想要赖账。只是,她不知自己剩下的银子是否够用。刚要摸银子,甜瓜看出她的意思,比她快一步伸手,分别抛给了何、郑两府十两银子。 时礼安排了人将何小姐与郑家姐妹分别送去了医馆,马让水乔幽牵走了。 围观的人群,也终于散场。 楚默离的马车拐了两个弯,在一条人少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过了约莫一盏茶,处理好后续事宜的时礼回来,瞧见楚默离的马车,知道他是在等人。 时礼也知,等的肯定不是他,他想起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的水乔幽,只好无奈上前禀告,“殿下,水姑娘已经离开了。” 车厢里安静了须臾,才传出声音。 “她可有带话?” “没有。”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甜瓜牵着马,不敢再放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对繁华的中洛印象变差,询问水乔幽,“老大,这中洛每日都这么多人?” 这几条街繁华,的确如此。 “嗯。” 甜瓜郁闷,“既然每日都这么多人,那些人出门还要坐马车。那堵车撞车不是迟早的事,怪得了我们吗?” 苟八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 甜瓜想起自己刚才豪爽掷出的银子,又有些后悔了,“我刚刚是不是不该给他们那么多银子?” 水乔幽偏过视线,“银子哪来的?” 甜瓜连忙澄清,“老大,这不是抢的。” 苟八看水乔幽又看自己,也表明道:“也不是我借的。” 两人做出解释,银子是右辞给他们在路上的盘缠。 水乔幽听到是正当来路,没再说这事,换了一问,“为何来中洛了?” 两人回答和先前一模一样。 “我不需要人帮忙。你们。” 甜瓜大胆打断她,“老大,你不需要人照看马?” 另外,甜瓜跟着她那么久,还看出了一件事,“你不需要人做饭?” 甜瓜与苟八是右辞派过来帮水乔幽打下手的,虽然二人对中洛的印象变差,但是水乔幽不走,两人也没打算走。 甜瓜机灵,立刻又道:“老大,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话一说完,想起刚才的麻烦,又改口,“我们以后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两人不用水乔幽询问,说起了为了找她从苍益到中洛这一路过来的心酸史,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主旨都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她,顺便给她讲了讲其它人的情况。 这么一顿唠下来,俩人还没讲完,水乔幽已经带着他们到了自己新住所的门口。 喋喋不休的两人随着水乔幽进门,话语戛然而止。 甜瓜踩着新长的小草往里走,看着右手边塌了半边的屋子,过了三息,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老大,你就住这?” 水乔幽迈步上了台阶,推开房门,“嗯。” 房门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呀’声,甜瓜与苟八都以为它要砸下来,各自迅速往旁边跳了一步。 房门却只是晃了晃,没倒。 水乔幽习以为常,迈过门槛,“随便坐。” 苟八将背着的包袱卸了下来,放在了屋里唯一的高几上。 哐当一声,高几倒地。 两人这才发现,高几只有三条半腿。 苟八忙将包袱捡起来想换个地方换,发现屋里家具不是缺腿就是缺面。 苟八只好将包袱又背起来,“水姑娘,你这……” 他话没说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将他话给打断了。 两人望向水乔幽,甜瓜在水乔幽的默许下去开门。 院门一开,甜瓜认出门外的人,正是刚才在街上的时礼。 他往他身后望了一眼,瞧见他身后还有一人,迅速又将门给关上,跑回屋中。 “老大,讨债的来了。” 屋外的时礼,差点被门给撞到脸。 他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吃了闭门羹的楚默离,“殿下……” 楚默离听到里面的喊声,神色微动。 屋里,水乔幽听着甜瓜的喊声,下意识以为是何、郑两府不肯作罢找上门来了。听了甜瓜细说,才知门外应该是时礼。 那他说的另外一人是楚默离?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甜瓜担忧,“老大,怎么办?” 外面,时礼也出声了,“水姑娘。” 甜瓜怔住,“老大,你们,认识?” 水乔幽没有回他,自己去了屋外开门。 房门打开,她的视线越过时礼,果然看到楚默离。 时礼让了位置,水乔幽也往旁边侧身,让开了路。 楚默离跨过门槛,一眼望到院子里的马。 他望向水乔幽,“不是说,马送人了?” 第318章 躲避 水乔幽脚步稍顿,望向正在屋檐下偷偷观望的甜瓜与苟八,话语流畅,“它太费银子,他们养不起,又送回来了。” 楚默离瞧着她一脸正色,差点要相信她说的就是实情。 院子不大,两人对话,屋檐下站着的甜瓜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甜瓜有点愣怔,他们说的是那匹马? 楚默离一进门也注意到了屋檐下站着的两个人,他随着她着一眼,看向甜瓜。 水乔幽没有心虚,也瞧着甜瓜。 甜瓜陡然得到关注,吓得站直了些,和他们分别对视了一眼,看着水乔幽,附和道:“对,对,这马啊,这马,它,它实在是太能吃了。它一人,不是,一马半个月至少吃整个山,脚村子里所有人一个月的口粮。” 苟八转头望他,用眼神提醒,过于夸大了。 甜瓜话已出口,见楚默离还在严肃地盯着他,只好继续硬着头皮控诉,“你这马,我们实在养不起了,因此,因此,家里人就让我将马给你送回来了。” 楚默离偏头用眼神向水乔幽求证。 整个院子里静了一瞬。 水乔幽眉目不动,迎上他的对视,“嗯。” 楚默离听她肯定,没有再去质疑甜瓜的话语,打量了甜瓜苟八二人一眼,问道:“这二位是?” 水乔幽简单介绍,“甜瓜。” 苟八的大名她不知是什么。 “他叔。” 楚默离没再听到她说其它的,眼神询问详细的。 水乔幽没说话,同样用眼神将问题转给甜瓜他们自己。 甜瓜和苟八对视一眼,他们是谁?他们应该是谁? 两人看水乔幽对楚默离客客气气,先上前给楚默离行了个礼。 楚默离听着两人的口音,“淮南来的?” 甜瓜回道:“不是,我是淮南的淮北人。” 跟在楚默离身后打量水乔幽这小院的时礼都将目光转向了他们。 甜瓜想着水乔幽那句‘他叔’,在楚默离与水乔幽二人的注视下详细做了个自我介绍。 他祖籍是在凤仙,他三岁那年,家乡旱灾,他父母带着他逃难到了邵州,投奔表叔一家,之后他在邵州长大。但是,他一直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淮北人。前两年,淮南不是打仗就是各种天灾,前年秋日,他们家颗粒无收,他们在邵州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就一路乞讨北上,途中其他人都饿死了,就剩下他和表叔两个相依为命,幸好在路上遇到了水乔幽,她给了他们几个馒头和一些铜板,他们才没被饿死。 甜瓜回想往事,差点声泪俱下。 旁边‘表叔’苟八来之前已从右辞那里知道水乔幽姓水不姓乔,她还有其它身份。苟八听到甜瓜的经历,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点头,受他感染也差点流出泪来。 甜瓜见无人打断他,越说越顺,不用楚默离问,就又说起了‘送马’之事。 可是,寒冬腊月,吃了一顿,他们又不知下顿在哪里。水乔幽菩萨心肠,听了他们的遭遇,心生同情,就将马给了他们,让他们卖些银子过冬。 楚默离听着马这么容易就被送了出去,瞥了一眼水乔幽。 水乔幽目视前方,恍若不觉。 楚默离目光不动,瞧着她第一次发问:“那后来为何没卖?” 甜瓜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答道:“卖了。” 楚默离目光再次转向他。 甜瓜叹气道:“本来我们与买马那人都谈好银子了,可那人看这马太能吃了,就又反悔了。” 苟八见楚默离瞧了一眼自己,也煞有介事地点头。 甜瓜满脸愁容,继续道:“没办法,我们只能养着它。自从养了它后,我们越来越穷。现在我们实在养不起了,再卖,担心它被屠夫买走,就只好又将它给送回来了。” 时礼代楚默离发问:“从邵州送到了中洛?” 甜瓜反应过来这说法的不合理之处,立即补救,“老大临走之前,跟我们说过,她会来中洛,我们就找过来了。没想到,我们运气好,才进城两日就在街上遇到了老大。” 楚默离重复他对水乔幽的称呼,“老大?” 三人小幅度互相看了一眼。 甜瓜脑子快速运转,“在我们那里就是阿姐大哥的意思,老大在我心里就是我亲姐,可是叫姐不就将她叫老了,所以我就喊她老大。” 苟八附和,“对,我们那里就是这样喊的。” 水乔幽默认。 楚默离目光缓缓地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没有信也没说不信。 随即,他的目光转到它处,开始打量水乔幽这新住处。 楚默离知道中洛也不全是富贵之家,他瞧着那塌了的废墟,却着实没想到这繁华的中心地带还有这般另类的宅子。 楚默离询问水乔幽,“可否进去讨杯茶喝?” 甜瓜与苟八已经看出水乔幽与楚默离不仅仅是认识,应该还很熟。既然熟悉,先前之事,那显然就是他有意帮他们解围。 不等水乔幽开口,甜瓜灵泛抢答:“老大,我去煮茶。” 苟八也有眼色接道:“我去打水。” 两人行李都没顾上放,速速跑走。 走了几步,甜瓜才想起问水乔幽,“老大,灶房在哪?” 水乔幽给他指了后面。 ‘叔侄’俩知道了灶房所在,瞬间消失在原地。 水乔幽没再管他们二人,将楚默离请进了屋。 楚默离没有急着坐,站在屋打量着四周。 地上的高几已经被苟八扶了起来,屋子里乍一看,除了有点空旷、老旧,看上去比外面给人印象要好。 右边虽然塌了,左边还有一间房,后面应该也还有一进院子,她一个人住,看着是够住的。 她回来那日,她从茶楼离开,走的还是袁府的方向。 楚默离一边打量,一边同她闲聊,“昨日搬这来的?” “嗯。” “这宅子你自己找的?” “嗯。” “怎么找了这样一座宅子?可是银子不够?” 中洛寸土寸金,赁房也是很多人的大开支。 银子不够确实是一方面。 “不全是。” 楚默离回头。 水乔幽回想寻房之日的事情,“房主人告知,这里位置优越,闹中取静。” 楚默离这才注意到,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她这住处外面不远有好几条热闹的街道,但因进来要拐好几个弯,这边已不太听得见街上的吵闹声。 这个地方离袁府也不算太远,对她来说,也会比较方便。 水乔幽又道了一句房主人的原话,“开窗见树,四周清幽,睦邻友好,绝对不会打扰他人,不用担心邻里不好相处。” 这的确也是很适合她这喜静的性子。 小小的屋子两三眼便已看完,楚默离坐了下来。 水乔幽还没坐,后院传来开门声,随即甜瓜与苟八交叠而起的惊叫声响起。 楚默离朝后面看去,时礼也赶紧跑了进来。 水乔幽从容步至后门,将房门打开了。 说去煮茶的甜瓜与苟八正惊叫着从后面的开间里跑出来。 楚默离已经起身,时礼到了他的身边,主仆俩的视线绕过水乔幽看到了后院的情况。 院子里种着两株大榕树,遮蔽了天光。 同样破旧的开间里,好像摆着好几排牌位,他们隔这么远看着都有点阴森。 甜瓜与苟八见水乔幽开了门,赶紧跑向了她这边。 开错门的甜瓜抖着声音问水乔幽,“老大,你这院子里怎么还有,还有……” 水乔幽淡然回道:“他们都是我邻居。” 四道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原来,这座宅子的主人祖上攒下了不少家业,可后辈都不上进,祖产多半被卖了。前两年就连祠堂都被他们给卖了出去,然后将家里先祖都迁至了这座倒塌的宅子里。因为生活拮据,今年又将这半边没倒的赁给了水乔幽。 原先的灶房已经倒塌,房主懒得整修,就将放祖宗牌位旁边的那间屋子腾了出来,让水乔幽做灶房。 甜瓜与苟八刚才进了灶房,没看到柴火,以为旁边是柴房,就给推开了,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 甜瓜与苟八听了水乔幽述说这宅子的来历,缓了缓继续去烧茶了。 楚默离站在门口,望着后院的树与她的‘邻居’,还真的是睦邻友好。 他想起了她在临渊城的‘凶宅’,她似乎总能找到这些与众不同的宅子。 后面房门打开,屋里光线好了很多,楚默离转身,这才发现,整个屋子里除了她刚才让他坐的椅子,其它有腿的物什,都至少少了半条腿。 难怪她刚才站着。 楚默离也不好再坐,就在门边站着。 不过,因为这么一出插曲,两人之间那股奇怪的气氛似乎被吹散了。 他望着门外的马道:“这马,可还要将它送人?” “……”水乔幽望向他,思索了须臾,诚心问她,“公子,可愿将它收回去?” 楚默离的目光从马身上转到她脸上,“阿乔,你说认真的?”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心口一睹。 水乔幽瞧他神色有变化,解释道:“它确实有点难养。” 楚默离听她说的认真,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不再与她讨论此事,问道:“这次出门,路上可还顺利?” 水乔幽还等着他给个回应,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些。 “……还好。” 楚默离向她靠近了两步,“哪日上值?” 水乔幽见两人之间只剩一步距离,后退了一步,“再过两日。” 时礼在门外站着,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这一幕,又往外边走了点。 楚默离停步,告诉她先前还没机会与她说的事情,“先前,三哥派人查过你。你在官府的文薄,我已改过了,任何人去查,都不会有问题。” 庆王会查她,水乔幽并不意外。她在官府的文薄,是袁松当时直接给她弄的,上面记载她是男子。她知道,却也改不了,好在,这也可以不算太大的事,索性也没想办法了。 她没想到,楚默离会想到这件事情。 “多谢公子。” 楚默离垂眸,“除了谢我,你可还有其它想与我说的?” 水乔幽抬头,眼神纯真。 楚默离被她看得无奈,刚有要提脚的动作,水乔幽就往后退。 楚默离跟了上去,直言道:“在躲我?” 水乔幽止住后退的动作,“没有。” 楚默离锁住她的眼睛,“既然没有,前晚为何走那么快?” 前晚? 茶楼门口? 那他们都走了,她不走,等在那儿做甚? “还有刚才,不也是在躲我?” “……刚才不是公子先走的?” 楚默离应答如流,“我没走,也没见你上前?” 这确实是事实。 楚默离轻叹一声,“那你可知,我在拐角处等你。” 这水乔幽当真不知。 因为等不到她,他才找过来的? 楚默离从她眼里看到她的回答,重新盯着她的双眼,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突然有点想换个位置。 这才发现,身后没有可退之地了。 她的想法被楚默离看出来,他伸手固住就她的双肩,“那晚的事。” 他低沉的声音,让水乔幽忽视了他的双手。 他们的距离比那晚宽多了,她却觉他的呼吸似乎也落在了她脸上,想起了他说的那晚。 楚默离停顿了一息,才接着往下说,“我都没有怪你,你回来了,竟还躲着我?” 他的声音,听着只是在陈述事实。水乔幽目光一抬,却看到了他眼底好像有若隐若现的委屈。 这委屈让水乔幽话语慢了下来,脑海里浮现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那晚,他让她坐在他身上,他红着眼睛看着她,似乎也是这样的眼神。 楚默离看出她的走神,用更低的声音问她,“在想什么?” 水乔幽醒神,睫毛煽动,“没想什么。” 楚默离研看着她的神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猜测道:“在想,那晚的事情?” 水乔幽当即否认,“没有。” 楚默离听她作答如此之快,瞧了她半息,轻笑出声。 水乔幽刚想挪开视线,听他笑声,视线不好动了,不明白他笑什么。 楚默离嘴角弧度不落,上半身离她更近了一点,声调不变,“阿乔,那晚的你,可不是这样口不对心的,更没有害羞。” 第319章 验证 水乔幽听着,恢复成一贯的状态。 楚默离瞧在眼里,话语不停,“你这是,心虚了?” 水乔幽选择默不作声。 楚默离自问自答:“没心虚就好。不然。” 水乔幽下意识想知道他的后半句。 他却又停了一息,凑到她耳边,才悄声道:“我会以为,当时的你,也心动了。” 水乔幽长密的睫毛,脱出自我意识,轻轻煽动了一下。 因为俩人距离太近,睫毛正好煽在楚默离的脸上,带给他一阵轻轻的痒意。 楚默离人没动,视线微转,和她视线对上。 周围气氛霎时转变,两人的呼吸声,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些许。 “老大,茶。” 蓦地,甜瓜的声音从后院插进来。 甜瓜想要问水乔幽茶叶放在哪里,走到一半看到两人快要‘抱’到一起的一幕,脚步猝停,话语也消音了。呆了一息,他嘴里的话强硬转了个弯。 “还要一会再好,我们还没找到茶叶,你们先不用急,先干点别的。” 水乔幽与楚默离被他语无伦次地话语喊回了神识,同时看向他。 甜瓜却很是懂事的又倒回了灶房, 嘴里还念叨着:“不急,不急,你们继续忙你们的。” 走了两步,遇到从灶房出来的苟八,顺手也将他给拖回去了。 苟八正好也看到了还没‘分开’的两人,恍然大悟,配合地往回走,“我都跟你说了,这个茶还没烧好,你说你着什么急,这没烧好的茶那能喝吗?” 水乔幽听着他的‘忙’,挪开了在楚默离脸上的视线,告诉他们,“我这里没有茶叶。” 甜瓜脑子此刻非常好用,头也不回道:“没事,我现在就去买。” 苟八赞同,“对,水姑娘,你们继续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两人很快返回灶房,转身看到对方,又忍不住都想去偷看。 还没看到人,甜瓜突然觉得不对。 “老大,不是已有一个夙公子?” 苟八不知有夙沙月明这么一个人,“什么夙公子?” 甜瓜疑惑,这怎么又换一个了。 “那夙公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不懂。” 他不说他怎么懂。 想起富贵的夙沙月明,甜瓜有点惋惜,小声嘀咕,“难道老大,是两个都想收着。” 苟八没有听清他在嘀咕什么,专心偷看前面两人,“什么?” 眼看就要看到人了,被时礼挡住了视线。 时礼有礼朝他们点头示意,三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苟八与甜瓜瞧见他腰间的短剑,识趣地挪开目光。 苟八去烧火,甜瓜出门去买茶叶,时礼没有阻拦,守在了灶房门口。 另一边,甜瓜的突然出现,也未让楚默离放开水乔幽。等到甜瓜与苟八离开,楚默离又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抬手,想要将他的手给拿开。 楚默离并不阻止她,只是道:“阿乔,你真的心动了?” 水乔幽手上动作微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公子,想多了。” 楚默离不管两人的手,“那你看着我。” 水乔幽碰到他的手停住,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一如她最初遇见他,不见波澜。 楚默离却未就此作罢,低下了头。 他缓慢的动作,让水乔幽想起了那晚自己做的事,忘记了躲开。 楚默离却没有吻她。 “阿乔,你的心跳,比先前慢了。” 水乔幽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听她的心跳。 楚默离忽然抬头,“你在紧张?” 水乔幽想起之前,他似乎做过类似的事情,当时他说的是,她的心跳变快了。 楚默离看出她心中所想,“阿乔,你是不是还记得以前的事?” 水乔幽收敛心神,“以前?” 楚默离并不理会她的‘不知’,只是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他不接话,水乔幽不好再说下去。 两人就这样站了一会,水乔幽想着甜瓜提起的茶叶一事,对楚默离道:“我这里没有茶,天色不早了。” 她话没说完,楚默离接话,“茶不着急。阿乔,可要做个验证?” 他骤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水乔幽一时没有理解,又觉得他这话听上去有些耳熟,“验证?” 楚默离再次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再试一次,验证,你刚才所说,是否为真?” 她刚才所说? 楚默离目光从她眼睛初往下移,落在她嘴唇上,轻声问她,“可否?” 他的目光让水乔幽记忆刹那复苏,想起了他这话的‘耳熟’来自何处,话语却慢了下来。 楚默离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听懂了自己的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话音未落, 他俯身下来。 两人本就离得近,水乔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嘴唇上多了暖意。 楚默离右手换到了她眼睛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眼前被挡,其它的知觉在瞬间放大。 她的右手还停留在他的左手上,却没有再如以前一样迅速推开他。 楚默离的动作轻柔,比起那晚,他被她惹地动情反守为攻时要温柔许多。 这样的温柔,让水乔幽思维变慢。 直到,她因他的力道往后靠了一点,碰到身后的门,思维才恢复过来。 她的睫毛在他手心轻轻煽动,心里想的是他刚才的话。 难道…… 就在这时,楚默离放开了她,让她的呼吸得以重新自由,这也让她的呼吸变重,心跳加快。 她以为他会放下手,他却又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阿乔,可有听到你的心跳声?” 他的声音如那晚一样,似乎在克制什么,又似乎是在引诱她。 水乔幽还没来得及回应,唇上又是一热。 他轻轻在她上嘴唇上咬了一下,她因吃痛,稍微张开了嘴。 他伺机而动,趁机侵占了她的领地。 水乔幽睫毛重重落下又抬起,前一瞬在想的事情,被他打断了思路。 此时,这座宅子幽静的好处体现了出来。 天还没黑,四周没有一点声响来打扰他们。 不知过了几息,楚默离捂着她眼睛的手放了下去。 水乔幽倏然见到了眼前放大的脸,两人目光近距离交汇。 楚默离眼里含着如水的笑意,放开了她。 两个人的呼吸声、心跳声都在彼此的耳边放大。 水乔幽看着楚默离,眼底不像楚默离有了明显的情动,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楚默离这一退,实则也只是退了一寸距离。 他没有去求证先前的答案,听着她还不平缓的气息吐纳,想起她从夜雨潇湘出来一身脂粉香的事情,求知道:“阿乔,那日晚上,你在我身上施展的那些本事,都是从哪里学的?” 水乔幽的思绪很快回来了,脑海里再次出现了他说的画面。 那晚,她比起他刚才做的,似乎还要过火些。 楚默离还追问了一句,“不记得了?” 水乔幽视线稍微往旁边偏了点。 楚默离再次轻叹一声,“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水乔幽目光不再动。 楚默离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没再追着这个事情不放,往后退了一点,两人之间恢复以往的距离。 水乔幽见他仍旧盯着自己,以为他会问先前所说之事。 楚默离调整了一下呼吸,望着她变重的唇色,也开了口,“刚才那二人是来投奔你的?” 他这话题跳得太快,水乔幽差点没有跟上他的思绪。 瞧着后院的格局,楚默离清楚了她这宅子里估计只有左边的房间可以住人。 他也没说他们男女有别之类的话语,只是诚心问她,“可要帮忙?” 水乔幽已经反应过来,听出他所问,答道:“不用了。” 楚默离听了,也没再追着问,“行。若是要帮忙,可以去找我。” 他没再多做打听,瞧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今日的茶,我暂且就不喝了。改日,我再来向你讨。” 楚默离伸手帮她整理了刚刚被他弄乱的一缕发丝,迈步朝外走去。 迈出门槛,他看到院子里的马,眼里笑意更深,喊了一声时礼,当真果断走向了门口。 时礼很快过来,跟在楚默离的身后,感觉到他的心情与来这之前,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是,两人又和好了? 主仆二人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大门外。 水乔幽瞧着楚默离的背影消失,又有些看不懂他了。 苟八跟着时礼出来,帮忙送走了两人。看到两人走远,才将大门给关上。 他返回之时,水乔幽还站在原地,望着大门口。 苟八虽然刚来中洛,不认识楚默离,但是先前在大街上,他和甜瓜也听到大家说那马车里的人可能是安王。 这一路过来,他也是听过安王的名号的。 他担忧地问水乔幽,“水姑娘,刚才,我们可有说错话?” 水乔幽收回目光,“没有。” 苟八想着甜瓜那苦难的经历,有些困惑,“真的没有?” “没有。” 水乔幽也不再谈这事,问起了刚才还没问的事,“苍益一切可好?” 苟八听她问起这事,注意力被转移,“一切都好,所有人都好。大家知道我要来见你,都让我给你带好。对了,他们还让我给你带了许多。” 他一边说一边去拿包袱,手上抓空,这才想起包袱刚才放灶房了,“水姑娘,你等我一下。” 苟八快速往灶房跑去。 水乔幽见他跑走,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了呼吸。 一口气刚换完,苟八又提着他的大包小包跑回来了。 苟八想要换下包袱,想起刚才高几倒地的情况,又赶忙先从外面找了块石头来给它垫腿,随后才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堆物什。 “这些,是庄二婶子让我给你带来的,有肉干、花生,各种果脯,这袋,是木庭那个小屁孩让我带给你的,都是他自己在山里摘的干果,有好几种。还有这袋,六哥让我给你带的,这袋是姚嫂子……” 苟八一样一样给水乔幽数着,他那最大的包袱里,装的居然全部都是村里人让他带给水乔幽的一些山货。 庄二婶子、木庭等人是水乔幽熟悉的,而他嘴里的六哥、姚嫂子等人,水乔幽一时听着都有些对不上人。 她看着他一样一样数,有些意外。 苟八也知道她可能不记得这么多人,一边数一边给她做了简单提示,整整给她数了一盏茶才数完。 “本来还有一些的,但是我实在是背不起了,就。”苟八起初不知他们还有一匹马同行,不然他一定全给装上,他不好意思道:“还有一些不好放太久。我,就没给你带过来了。” 水乔幽看着那一堆的‘不值钱’的山货,没有立即出声。 苟八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想起了以前一些事情,他连忙声明,“我保证,这些吃的,这一路上,我都没有偷拿过,全都是原封未动,它们先前是多少,现在还是多少。” 甜瓜腿脚快,已经就近买了茶叶回来。一进门便注意到楚默离不在屋里了,他有些疑惑,他就买个茶叶的功夫,客人就走了? 他跑太慢了。 他觉得自己跑的也不慢啊? 他四下找人之时,听到苟八说这话,立马不再想人去哪了,揭穿了他,“老大,你别信他的,这一路,他可没少翻开包袱看,就昨日,他还对着里面的肉脯流口水。” 苟八脸上闪过尴尬,替自己辩解,“我那就是看看,帮你看看这些吃的,发霉了没有。但是,我发誓,我真的一样都没尝过。” 水乔幽回了一声,“嗯。” 苟八见她相信,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水姑娘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甜瓜不理会苟八的得意,看他摆的那一堆山货,也迅速跑去柴房,将自己的行李提了过来。 “老大,兄弟们也让我给你带了心意过来。” 甜瓜也背了好几个包袱,其中却有一大半都是装的金子、银子等人托他带给水乔幽的心意。 他带的物什,与苟八带的一样,都是些不值钱的,多是些可以吃的山货,却都是大家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物什。 水乔幽再听着甜瓜一件件数,慢慢扫过两人带来的那些远方众人的心意,逐渐又记起了那些印象好像并不深刻的脸,感受到了他们的真实。 第320章 恭贺 数完大家的心意,甜瓜与苟八也详细和水乔幽说了他们来此的始末。 右辞知道水乔幽不管是在临渊城还是在中洛,要想与他们联系,都有诸多不便,他重新建立了他们在各地的联络通道,也需要人与她联系,他就派了二人过来。 苟八可以负责与他们的人联系,甜瓜跟水乔幽久,可以继续跟在水乔幽身边,帮她做些小事。 他们的确是右辞派来帮她的,虽然甜瓜和苟八彼此都不理解右辞为何会派个对方这样的人来帮水乔幽,但是他们也坚信自己能帮到水乔幽。故而,除去水乔幽,他们难得意见统一地觉得,右辞也是个极有眼光的人。 同时,右辞让苟八给水乔幽带来一个新查到的消息。 那个叫红绮的闫家私生女,他们仍旧没能查到她的消息。不过,他查到另一件事。红绮虽是私生女,她的那位兄长找到她之后,却对她很好,将闫家传承的机关术尽数教给了她。若是闫家的人真的已经全部出事了,那么来日有人能够找到太祖地宫,她就是最有可能能带人进入地宫的人。 两人出发之时,右辞给了他们不少盘缠,如今到了中洛,还剩不少。 甜瓜瞧着水乔幽这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的屋子,建议道:“老大,你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他将剩下的盘缠给她看了一下,“我们有银子。” “不用了。” 虽然房主的话与现实情况有些差距,但他说的也算属实,昨晚住了一夜,水乔幽已经习惯这里了,没想再换,让他们俩自己找个住处就行。 苟八那边可以联系自己人,住处并不需要担心。 甜瓜已经将她这宅子大致看了一圈,知道她这里没有可以安置他的地方,再说,这是中洛,不是在山上,就算有,他也不合适住她这里,对她所说,没有异议。 现在他余钱阔绰,也没想和苟八一起住。只是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俩人打算还是找个客栈先暂住一宿,其它的等明日再说。 既然打算住客栈,两人也没忙着收拾自己的地方,自觉动手帮水乔幽将宅子里能修补的都尽量修补好了。 天黑之时,看到那高几的四条腿终于一样长,苟八才满意地离开。 水乔幽将他们带来的那些吃的,拿了许多让他们自己带过去吃。 苟八看着那肉铺眼睛放光地推拒,“水姑娘,这是大伙给你的心意。” “我吃不了这么多,放着也会坏了。” 苟八想想也是,“那,我就帮你消耗点,不然坏了,也是可惜哈。” 甜瓜给了他个白眼,可他知道水乔幽不是个假客气的人,也开心地抱回去了不少。 宅子里又只剩下水乔幽与后院的邻居,整座宅子安静下来。 水乔幽瞧着那些走了千里的‘心意’坐了会,才起身去关门窗。 走了两步,人轻轻晃了晃。 她在原地站了会,再迈脚恢复正常。 走到后门处,脑海里浮现出楚默离那张放大的脸,耳边似是再次听到他在问她。 可否? 水乔幽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那张脸不见了。 她关上门,一转身,那整个人却又站在了那个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衣袖一拂,熄灭了油灯,直接摸黑去打水洗漱了。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那张放大的脸,慢慢地又在她脑海里拼凑起来…… 半夜时分,漆黑的卧房里响起翻身的声音。 翌日一早,小院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水乔幽以为是甜瓜他们来修昨日还没修完的门窗,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夙沙月明带着观棋。 夙沙月明是来恭贺她乔迁新居的。 他昨日听她说搬出了袁府,想着她这新赁的宅子肯定还有不少需要打扫整理的地方,她这又没帮手,他就带着观棋一早过来了。 不仅是观棋没有空手,他自己手里也是大包小包。 不过,进门之后,看到宅子的内部状态,到了嘴边的恭贺之语,主仆俩一时都忘了。 观棋瞧着右边坍塌的废墟,嘴比脑子快,“水姑娘,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 夙沙月明也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回道:“没有,这里清静。” 观棋没想到还有人会找这样的宅子居住,“……那,这里能住吗?” 夙沙月明看了观棋一眼,观棋自知话语不妥,赶忙闭上了嘴。 水乔幽没有在意,请了夙沙月明进屋。 昨日甜瓜与苟八一阵忙活,屋子里终于凑出了两把能坐的椅子。 夙沙月明看着她这屋子里的简陋,也有点担心,她这是否能住人。 观棋放下手里贺礼,没让水乔幽去忙活,主动揽过了去煮茶的任务。 水乔幽忘记与他说后院邻居的事了,结果,同样到处找柴火的观棋也被她那一屋子安静的邻居给吓了一跳。 夙沙月明听她说起后院邻居,亦忍不住怀疑她可能是被人给骗了,才找了这么一处地方。 “阿乔,不如,我让观棋再给你物色一处宅子?” 水乔幽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邻居有何不好,“不用了,这儿对我来说,挺好的。” 夙沙月明也不好问她是不是手头紧,“你不用与我客气,这些事情,不麻烦的。” “真没有,我的确挺满意这里的幽静。”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两人谈话中断,水乔幽去开了门。 这次来的仍旧不是甜瓜与苟八,而是时礼。 时礼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两人手里也是大包小包。 大门一开,时礼注意到了屋里还有人。 “水姑娘,公子知你迁了新居,特意遣我送来贺礼,恭贺姑娘乔迁。” 水乔幽听出楚默离没来,没再往后看。 “我。” 水乔幽正要说话,时礼将她声音盖了过去。 “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公子让姑娘不必与他客气。” 有些礼较重,时礼没让她自己动手,流畅地指挥身后的人给她搬进院子。 这样一来,时礼瞧清了里面的夙沙月明,认出他来,并有礼同他见了个礼。 水乔幽看着他们搬的那些物什,再想到屋里的夙沙月明。 若不是他们恭贺的是她,他们一个两个整这么正式,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中洛买了座宅子。 楚默离让人送来的的确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但是都是实用的。 时礼与他带来的两个人都是手脚麻利的,没一会功夫,就将他们带来的礼都安置妥当了。 水乔幽先前看着还十分简陋的屋子,很快就有了点人气。 楚默离不知是不是打听过民间贺人乔迁的习俗,还让时礼给她送来了不少柴火,还在煮茶的观棋终于不用四处找柴火了。 观棋却有些郁闷,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点,没有提醒大公子。 一切弄好,时礼也没再多待,带着人又离开了。 夙沙月明续起先前的话题,水乔幽表明自己并不是怕麻烦他,是当真觉得这个地方还可以。 夙沙月明再看四周,好像的确也没有那么差了。 他又瞧了一眼自己带过来的贺礼,对比之下,显然有些不实用了。 他虽没有像观棋一样郁闷,却也觉得自己考虑不周。 观棋的茶送过来,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过来的终于是甜瓜与苟八,甜瓜一进门就告诉水乔幽,他找到住处了。 甜瓜运气不错,水乔幽旁边不远处就有人家可以赁房,他刚才过来的路上看见,与房主一番杀价后,定了下来。 聊完这个事情,他才注意到夙沙月明也在这里,有些诧异。 上前给夙沙月明行过礼后,他也没打扰水乔幽与夙沙月明谈话,拉着苟八与观棋一起去后面忙去了。 他人走了,心中却有疑惑。 昨日安王,今日夙公子,难道老大, 真的想将两个都收了? 知道她这有甜瓜与苟八两人帮忙,夙沙月明也没再说帮她另找宅子的事情。 吃了午饭后,夙沙月明看她这里可以修补的都修补得差不多了,才带着观棋离开。 送走两人,甜瓜迫不及待将心中的疑惑问了正主,“老大,这夙公子与昨日的那位安王,你是看好哪个?” 水乔幽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哪个?” 甜瓜有些激动,“难不成你是两个都想要?” 水乔幽这下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对他这个脑回路却无话可说。 甜瓜一直都觉得他们做土匪的就应该特立独行,也不觉得男女有别。 他将她的反应看成默认,夸赞道:“老大,不愧是我们淮南第一女匪。两个挺好,我代表所有兄弟们支持你。” 他憧憬道:“要是能将两个都带回我们山上就更好了。” 水乔幽不知自己何时多了这样一个称号,听着他诚心诚意地夸赞,差点踢到门槛。 夙沙月明从水乔幽这儿离开,直接回了清风徐来。 刚迈过门槛,掌柜就迎了上来。 “夙沙公子。” 夙沙月明吩咐过他,平日里就将他当做一般客人就行,他看出异常,“有事?” “有客人在楼上等您许久了。” 客人? 会来此处找他的客人应该不多。 夙沙月明看向楼上,“何人?” “您还是上去看吧。” 夙沙月明扫了一眼掌柜,没有多说,迈步上楼。 主仆俩上到三楼,拐了个弯,就可以看到夙沙月明房间门口。 他的房门前,站着一人,听到脚步声,也回过头来。 观棋讶异,“二公子!” 夙沙月明房门前站着的正是消失了良久的夙秋。 夙秋抱剑,背着行李,靠着门口站着,看到夙沙月明没有说话。 夙沙月明刚才在下面,已经猜到来的是他,见到他也没有意外。 他走上前去,温声问他,“刚进城?” 夙秋直起身,“我等了你至少一个时辰了。” 夙沙月明给他拿过行李,递给观棋,给他解释,“我刚才有事出门了。” 夙秋一听他这话,想到水乔幽。 夙沙月明推开房门,“怎么不进去等?” 夙秋话到嘴边,却还是没问他了,冷着脸跟着他进屋。 掌柜很快送了茶进来,夙沙月明拿过观棋手里的茶杯,亲自给夙秋倒了茶,“最近去哪里游玩了?” 夙秋放下剑,“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夙沙月明看到他手里的剑换了,换成了他曾经送他的那柄,将茶几上的糕点都推到他那边,“你不是不喜我打听你的行踪。” 夙秋冷哼一声。 夙沙月明不计较他这种小孩子举动,“特意来找我的?” 夙秋端起茶,并不理会他。 夙沙月明知趣地闭上嘴。 夙秋喝了口茶,听他不说话了,又看向他。 他看他还是不说话,忍不住了,“夙沙月明,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夙沙月明端茶的手一顿,笑出声来,在他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没大没小。” 夙秋没能躲开,瞪了他一眼。 夙沙月明一边给他剥干果,一边道:“怎么了?” 夙秋冷声道:“你知道你多久没回去了?” 夙沙月明没想到还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问话,不答反问:“你回家了?” 夙秋偏过头。 “我还以为你不想回家?” “那是我的事。” 夙沙月明也不生气,“那我回不回家,多久回家,不是我的事?” 夙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被小小地噎了一下,一息过后,气道:“我没有为了一个女人,不回家?” 夙沙月明并不反驳他,将手里的干果放到他面前,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夙秋不接,“……天下那么多女子,你为何一定要执着于她?” 夙沙月明听着这言语从他一个小孩子嘴里出来,有点想笑,却也认真告诉他,“天下女子很多,可却只有一个水姑娘。” “那她可心悦你?” 夙沙月明思索了须臾,“暂时还没有。” “那你。” “不过,她暂时也未心悦他人。” 夙秋的话被他堵住。 夙沙月明看他气鼓鼓的样子,也有些不明白,“秋浓,你问了我这么多,我可否也向你提一问?” 夙秋不接话。 夙沙月明便道:“你既说你并不讨厌水姑娘,那为何就是不喜我与她接触?” 第321章 答案 夙秋态度依旧,“不喜就是不喜,没有为何。” “真的没有?除去她姓水,这其中没有其它什么原由。”夙沙月明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随意,“或者其他什么人?” 夙秋神色未变,话语却慢了一息,才道:“没有。” “真没有?” 夙秋用神情表达了心中想法。 夙沙月明心中无奈一叹,继续给他剥着干果,没再追问他。 夙秋看到旁边剥好的干果有了一堆,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她的毒解了?” “还没有。” 兄弟俩聊了这么久,夙秋自是听出水乔幽还活着,他知道黄泉之毒也没有那么容易解,听到他这回答,仍有些意外。 “那她为何还没死?” 夙沙月明手上动作停住。 “好好说话。” 夙秋不得不再说一遍,“我是问既然她毒还没解,怎么还可无事?” 夙沙月明意会他没有恶意,手上继续剥着干果,没有说话。 夙秋看出他有心事,也知他是不会再说了。 这日,楚默离没有去找过水乔幽。甜瓜就在水乔幽的旁边住了下来,问了水乔幽不介意后,之后日日勤快的过来给她喂马、做饭。 甜瓜和苟八不知道右辞为何派对方来帮水乔幽,水乔幽却是看得明白。 甜瓜本来就不是竹海山庄的人,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苟八对于他们的事,实则也是一无所知,就他那样,放在中洛,说他心怀不轨,别人都不一定会信。 右辞让他们俩过来,是看在他们都有些小聪明,同时并未对他们寄予期望,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 只是为了给水乔幽送两个人用罢了。 水乔幽若是不用他们,他们就是两个普通人,并不会给他们造成风险。 水乔幽若是要用,右辞相信她必定会做好万全之策。 水乔幽也不需要他们二人做什么,对于他们俩留在中洛,没有反对。 袁松休沐结束,水乔幽也跟着他开始上值。 袁松本来是想给她安排个小公职,以她现在在临渊城的经历,这本也不是件难事。 但因庆王查过自己,水乔幽不想给袁松日后带来麻烦,提出还是只做他的护卫。 袁松是不同意的,也不理解她这种有人托举却硬是不上进的想法, 不过,听到水乔幽表明,若是他不答应,她就递交辞呈,他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了。转而又听到水乔幽分析,若是她没有公职在身,他有吩咐,她或许还能更方便去做,他仔细一想,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袁松被水乔幽说服,暂时没有将她安排进都水台了。 都水台的差事不算少也不算多,虽然已有几月没有主官主事,都水台各处依旧正常运转,现今也没有正在修建的大型工事。袁松新官上任,并不忙碌。 水乔幽如今不任公职,就更闲了。 到了第三日,袁松瞧着水乔幽闲得慌,就让她四下转转,替他梳理一下都水台的行事流程等。 水乔幽去到管理案牍之处,都水台的人知道她是跟着袁松来的,对她很热情,还派了人给她领路,要什么立马就让人送到,好水好茶的伺候着。 水乔幽在里面随便转了一圈,问了一些只有新人才会问的问题,就走了。 晌午,她又奉袁松之名过去了一趟,让掌管案牍的人帮忙整理近期都水台正在督办的一些工事案牍,送给袁松。 她没让他们送,自己守着他们整理好,给袁松带了过去。 到了袁松那里,袁松就将这些又都放到了她面前。 她坐在袁松那里慢慢翻看着,袁松下职后,她跟着一起离开,将没看完的都带了回去。 翌日一早,她就又奉袁松之命,将那些繁杂的案牍送还了回去。 她这送还的速度,让保管的人有些意外。 听到她说袁松应该是看完了,保管之人瞬间明了,将案牍收了回去,殷勤询问她可还有其它需要的。 水乔幽没再要其它的,直接走了。 快下值时,袁松找了一趟账房,让账房将近三年的账册都给他送了过来。 下值之时,水乔幽将账册带了回去。 现在每晚甜瓜都会去水乔幽那儿给她喂马做饭,水乔幽送完袁松,没有在袁府用饭,直接回去了。 才拐一个弯,顾寻影出现在她面前。 “水哥哥,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水乔幽顺着她所指,看到停在旁边不起眼处的马车。 楚默离打开窗户,看了过来。 这是自那日他从她的小院离开后,水乔幽第一次见到他。 天边还有一丝残光,水乔幽透过残光瞧见他与以往并无区别。 水乔幽走了过去,发现今日给他驾车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她回头望去,顾寻影也没了身影。 楚默离先她开口,“上车说。” 水乔幽左右看了看。 楚默离见状,出了马车,将手递给她。 长街尽头似乎有人过路,水乔幽避开他的手,自己上了车。 楚默离浅笑,收回了手,给她让路。 水乔幽想着尽头的路人,没有注意到这处细节,进了马车,才想起这事。 楚默离则打趣她,“阿乔,我们不是在做贼。”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真的有点像,向来从容的她神色微僵。 楚默离没有错过她这抹神色变化,脸上笑容更深。 水乔幽看到他的笑,快速调整好了神色,“公子,找我有事?” 楚默离也不再笑她,“嗯。” 水乔幽也觉得他没事不会找她,“何事?” 外面马车已经驱动。 楚默离温声问她,“可有用饭?” 水乔幽一心等着他说事,“……用过了。” 楚默离盯着她的眼睛,“真用过了?” 水乔幽不再回答,“公子,有事直说便可。” 楚默离直说,“那就陪我一道用饭。” 水乔幽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默离告诉她,“这就是我今晚找你的事。” 马车拐了几个弯,停在了一座宅子门前,周围十分安静,看着像是酒楼后门。 俩人下车,今日没有跟着楚默离的时礼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 酒楼装潢风雅,比起一般的酒楼要清净很多。 水乔幽随着楚默离进了后院的雅间,路上没有碰到一个客人。 水乔幽看出他这不是临时起意,想着他刚才的话,他真的是来找她一起用饭? 雅间里,饭菜上来,楚默离让其它人都下去了。 楚默离自己边给她夹菜,边问起了她在都水台的情况,“这几日,在都水台适应的如何?” 水乔幽瞧着案几上一色的原阳菜,“还好。” “忙不忙?” “不忙。” “可有不适应的地方?” “没有。” 水乔幽想起他给她改了文薄一事,与他说了自己并没有在都水台任职的事情。 因此,她现在真算不上忙。 楚默离一听,立即猜测到她的顾虑,“可是有担忧?” 水乔幽摇头, 实话与他说了当初她其实也没想在临渊城府衙当差。 楚默离听懂了她的意思, 看出她是真的没有想法,也没再安抚她了。 “这几日,我有些忙,想着你刚随袁松上任,想来也有许多的事情要上手,就没有来找你。” 水乔幽拿着调羹的手微顿,听出他这是在解释他这几日没找她的原因。 她并未觉得他有向她解释的需要, 也没想过他来不来的事情。 然而,他突然这么一说,她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了那日的某些画面。 楚默离一眼瞧出她的走神,“在想什么?” 水乔幽快速回答,“没想什么。” 楚默离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瞧她回话的速度,反而觉得有异样,仔细瞧着她。 水乔幽甩开脑海里的画面,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汤。 楚默离问她:“这汤如何?” “很好。” “喜欢哪个菜?” “都行。” “我呢?” “还。” 水乔幽下意识要回还行,说了一个字,猝然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收住了话语,抬头望向他。 楚默离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水乔幽面上恢复如常,转开了视线,“不知公子想问什么?” 楚默离在心里笑了笑,“这几日,你可有……” 他话说一半,又不说了,别有深意地望着她。 他没说,水乔幽却好像知道了他下半句想说什么。他不说,她也没去接话。 楚默离继续给她夹菜,“没什么。” 水乔幽看着自己没有空过的碗,道:“我可以自己夹。” 楚默离点头,换了话题,“你那宅子里,可还有需要添置的?” 水乔幽见他不再续说之前的话题,回答了他,“不用了。” “可有需要修补的地方?” 水乔幽摇头。 “若是有需要添置的、修补的,可以告知时礼。” 水乔幽看他又给自己夹菜,也习惯了。 “嗯。” 楚默离听出她的敷衍,也没指出,不再打扰她用饭。 直到水乔幽放下了筷子,楚默离也放下了筷子。 水乔幽难得的没有立即提出告辞。 楚默离见她看着自己,有点想笑,“阿乔,我就不能只是找你用个饭?” 水乔幽挪开了一点视线。 楚默离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好吧,其实。” 水乔幽听着他的尾音,又转回视线。 楚默离上半身往她的方向倾斜了些许,声音又像是带着魅惑,“我想见你了。” 他的声音与他的话语,让水乔幽忽视了他的靠近。 楚默离紧锁着她的双眼,忽然问她:“阿乔,这么多日了,你可有得到答案?” 他话语隐晦,水乔幽却立即想明白了,他当时为何果断离去。 天色已黑,屋里已经点灯。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的身影出现在彼此的眼睛里。 水乔幽似乎还通过他眼睛里的自己,看到了自己眼睛里的他。 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与心跳声,整个雅间里,也不再有一点声音。 楚默离的好耐心又体现了出来,水乔幽不说话,他不做任何催促。 旁边烛台上的烛芯轻轻炸了一下,水乔幽睫毛几不可见地垂落些许,错开了他的目光。 “公子。”水乔幽正色与他道:“有些事,你再问我十遍、百遍,我的回答也不会变的。” 楚默离闻言,反应却有别以往。 他神色未动,“哦,是吗?” “是。” 楚默离目光落在她的睫毛上,“你这几日,可有想起过我?” 水乔幽话语清冷,“没有。” “那日的事情呢?” “……没有。” 楚默离又往她的方向凑近了点,“一点都没有?” 水乔幽回答果断,“没有。” 楚默离轻声一叹,“那你刚才,为何犹豫?” 水乔幽话语一慢。 楚默离脸上又浮现浅笑,在她开口之前,声音轻而肯定,“看来,这几日你也有想起过我。” 水乔幽被他噎住。 楚默离不再给她否认的机会,看外面天色已黑,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他不再续说这事,水乔幽错过了机会,望着他朝门口走,不好再去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或者再和他严肃讨论此事。 俩人走至门口,水乔幽看着他的马车,没有上去。 “公子,我可以自己回去。天色已晚,就不劳烦公子相送了。” 楚默离不答反问:“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来时,两人坐的马车,水乔幽起初还注意着路况,窗帘放下,他们在车里说着话,天色渐黑,水乔幽逐渐忽略了这事。 她闻他之言,环视一周,还真没看出眼熟来。 “可看出来了?” 水乔幽想说自己可以找人问,结果,除了他们几个,周围没见其他人影。 楚默离将水乔幽送到了她那宅子前面的街上,马车不能再进去。 水乔幽无需他再送,他也没再坚持送她。 “阿乔。” 她即将下车,他又喊住她。 水乔幽想到他先前可以算是只说了一半的事情。 他却对她道:“都水台虽然不大,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员却有不少,若是有难相处的,可以不必应付。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去寻我。” 水乔幽听出他是有意指点,“多谢公子指点,我知道了。” 通过她在临渊城府衙与众人相处,楚默离也知她看似不在世俗之内,实则人情世故通达。 他不再多说,“天晚了,回吧。” 第322章 道观 水乔幽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想着他今日与以往不同的反应,神思不自觉飘开,想起了嘴里忘了的事情。 她猛地醒神,将脑海里的画面驱散。 才走两步,耳边又响起那放低的声音。 哦,是吗? 晚上,水乔幽洗漱完后没有立即入睡,点了油灯,坐在窗边慢慢翻看着带回来的账册。 看了小半,夜色渐深,账册上的字骤然变成了楚默离的脸。 她揉了揉眼睛,站在窗前吹了会风,思绪转到右辞让苟八带来的消息上。 她又望着窗外的树叶飘动了少时,才重新拿起账册。 都水台不忙,大家日子过得也比较轻松,转眼又是三日。 那些账册,水乔幽早已看完,它们看上去并未有问题,但是她没有立即将它们还回去。 第三日下午,账房找到了水乔幽,向她打听袁松拿走账册是有何用,委婉向她表示,账册需要尽快归还到账房,否则他那边不好做事。 水乔幽也只好委婉告诉他,袁松做事,她不清楚,更不敢打听。不过她也表示,若是袁松看完了吩咐她还回来,她定立即给账房还回去。 账房还不清楚袁松性子,不敢直接去讨要,只好请她帮忙多上心,暂时离去。 临近下值,水乔幽奉袁松之命,又去了存放案牍之处,找一些都水台过去主管修筑的大型工事记载。 当值的人热心问她需要哪些,她无奈告诉他,袁松没说具体要什么,她得自己先看看,按他行事风格挑几份。同时,她主动让对方帮她挑选几份都水台这些年做得出色的工事案牍给她。 当值的人没有怨言,快速帮她寻找出了几份。 水乔幽拿到手,却没有立即离开,表明她得自己先看看,好初步做个挑选。不然若是放到了袁松面前,却不是他想看的…… 后半句她没说,当值的人听懂了同是下层人的为难。 她是奉袁松之命来的,袁松这个点才让她来,即使已经到了下值的时辰,她不走,他也不好赶她。 水乔幽也知自己来的点有点难为人,就让他先回去,不用管她,到时候她帮他关门便是。 案牍管理十分重要,当值之人不敢懈怠,更不敢玩忽职守,只能说没事,陪着她一起看。 水乔幽也理解,就只能麻烦他陪着自己熬夜。 水乔幽找了个地方坐,翻开了手里的卷宗。 她没有在里面乱走乱翻,也只拿了当值的人拿给她的那几份。 然而,她是一页一页的认真翻看,一个字都不漏过。 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却还没翻完一份。 当值的人瞧着外面黑了的天,听着她的抱歉,仍旧笑着说没事,耐心地等着她。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水乔幽手里翻的还是同一份案牍。 当值的人试探一问,听出她是打算将她手边几份都看完才走,脸上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 水乔幽倒是与他唠起了家常,她虽才来不久,却也听说了他半个月前新婚的事情,当即给他补了份五两银子的贺礼。 五两银子,在中洛这个地方,说多不多,对于只能看看这些卷宗的人来说,说少也不少。 当值的人意外,不好意思收,水乔幽再次给他推了回去,亦知他家中娇妻肯定在等他,没有再让他陪着自己熬下去了,起身离开。 那些案牍,她没看完,暂时不好选,袁松又早走了,按规矩,她也不能带回去,故而,她没有带走。 当值之人拿着银子,瞬间又觉得她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将先前生出的那一丝不耐烦摁了下去。 翌日上午,水乔幽将那些账册还了回去,账房得知袁松没说其它的,对她很是感谢,连忙将账册收了回去。 前一日案牍没选好,按说,水乔幽白日是要再去看的。 可是,还了账册之后,袁松又让她回袁府去,送袁夫人与袁老夫人去一趟城外的西山观祈福,她白日便没得空闲过去。 这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祈福之事,只是袁老夫人看天好临时起意。 水乔幽送了二人到了道观之时,道观的信众还不算多。 袁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能太劳累。上了香,袁夫人考虑到袁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没急着回去,计划下午再回城。 几人刚要出大殿,外面有人在说颖丰公主也来祈福了。 颖丰公主今日不止请旨出城来祈福,还带了庆王妃与庆王侧妃郑侧妃一起。 这座道观修建至今已有七八十年之久,据当地人说,这里在大邺时也是一座道观,后来道观败落,有道长云游至此,又在旧址上修建了现今的西山观。 道观离中洛城也不算太远,里面的卦非常灵验,香火鼎盛,城中的人,多半都喜来此地祈福。初一十五人多,不少人也喜错开日子来。 该说不说,十分凑巧,梁太傅府上的梁老夫人今日也带了那位去过除夕宴的孙女来了道观。 梁夫人与颖丰公主一行在山门下遇到,颖丰公主对温婉贤淑的梁小姐很有好感,叫了祖孙俩一起同行。 水乔幽在大殿外等着袁老夫人与袁夫人,听到这事之时,颖丰公主一行已经行至山门。 袁夫人有心想省事,却也已不好避开了,大家都只好在大殿外等着给颖丰公主见礼。 颖丰公主一行进入道观,先入了大殿祈福。 水乔幽站在人群里,从颖丰公主随行的队伍见到了小惜。 袁松的官职在中洛算不上高,中间又有几年没在中洛,袁老夫人与袁夫人便还没入颖丰公主的眼,颖丰公主并不认识二人。婆媳反而觉得这样挺好,随着众人给她们见过礼后,都未去主动露脸,与其他人一样快速退去了它处歇息。 西山观占地不小,后面还有一座小山,春秋之际,不少人都喜去那登高赏景。 袁夫人考虑到颖丰公主等人祈福之后,可能也不会立即走,没带大家前往道观专门为香客设置的歇息处,而是去了靠近后山的地方,随便找了个回廊歇脚。 袁夫人知道年轻人怕无聊,也没让水乔幽陪她们干坐着,让她先去随便走走,届时再来找她们就行。 前面有贵人,前面自然也是不好去的。水乔幽瞧着后山人少,往山上走了点。 半山腰上有一凉亭,水乔幽暂且没有再往上,走进了凉亭。 凉亭有一面对着道观,再往外走一点,有一块横出的巨石。 水乔幽出了凉亭,走上了那悬空的巨石,站在上面,可以俯视到观中不少地方。 水乔幽在那站了约莫一刻,她刚上来的路上传来说话声。 水乔幽往下瞥了一眼,山下有人上来,其中一人也瞧见凉亭外有人,看了过来。 树木遮挡了彼此的脸,但水乔幽看出上来的是两位女子,通过她们穿着认出她们是颖丰公主府与庆王府的人。 其中一人声音听上去有点耳熟,水乔幽猜测到来人。 小惜。 没过多久,两人走至了凉亭处。 其中一人正是小惜。 先前在大殿,小惜也看到了水乔幽,瞧着她背影,她停住脚步,试探地唤了一句,“水公子。” 水乔幽回头,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小惜见真的是她,忙将手里的篮子给了旁边同行的人,让她去上面等自己。 同伴离开,小惜则走向了水乔幽。 水乔幽望着她走上那块石头,“不怕?” 小惜这才注意到她站的地方是悬空的,停在了半道,不敢再往前,“有一点点。” 水乔幽转身,往回走了一点。 小惜看她不再站那里,替她松了口气,想起刚才在大殿看到她,“水公子,你今日也是来这观里祈福的?” “不是。我陪东家过来。” “……这样。” 水乔幽看了一眼她那还能见到身影的同伴,“你上山,是有事要忙?” 西山观的后山之上,有不少牡丹,花开之时,比那些富贵人家精心培育的还要好看。 除去牡丹,亦有大片大片的不同颜色的杜鹃,惹人生爱。 “我……”小惜想起先前之事,知道有些事也无需隐瞒,“我如今在颖丰公主府做事,公主喜爱牡丹,庆王妃喜爱杜鹃,就遣我们上山,看是否还有盛开的花朵。” 小惜小声向水乔幽道歉,“抱歉,水公子,我先前没有告知你,我在公主府做事,并不是有意隐瞒,我……” 水乔幽接过了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话语,“没事,这是你自己的事,有你自己的考量,我理解。” 小惜听了,更是不好意思。 水乔幽瞧见她的同伴已经走远,“既然公主有吩咐,你就先去忙吧。” 小惜确定她真未怪罪她的隐瞒,放下心来。 她往山上看了一眼,也不好多耽搁,与她告别。 “小惜。” 水乔幽看她走了几步,又喊住了她。 小惜回头。 “你姐夫,可有消息了?” 小惜失落摇头。 水乔幽这段日子有让甜瓜与苟八在城中打听过此人,却是一无所获。 “这些日子,我也托人帮忙做了打听,暂时也无消息,抱歉。” “没事。”小惜眼睛亮起又黯淡,“那……” 水乔幽看出她是想问夙沙月明那边的消息,“夙沙公子也一直有替你打听,但是暂时也没打听到他的行踪。” 小惜脸上失落更重,低眸站了一会,努力开朗道:“有劳二位公子了。” “也没帮上你。” “没有,你们已经帮我很多了。也许,他已经离开中洛,又或者,是我弄错了,他并没有来过中洛。” 水乔幽瞧着她,等她稍微调整了情绪,问了她一句,“那你可有想过,回去?” 小惜抬头,略带迷茫,过了一会,她才小声道:“我爹娘、姐姐他们都走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水乔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以后,就打算留在中洛了?” 小惜摇头,“我不知道。” 水乔幽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没有再问她其它的。小惜脸皮薄,也不好再开口麻烦她帮忙找寻姐夫。 两人告别,小惜往山上去,水乔幽还留在原处。 小惜身影被树木遮挡,水乔幽又走回到巨石边缘。 视线稍低,瞧见颖丰公主正与庆王妃在某处院子里赏花,她们的身后还跟着梁小姐。 郑侧妃则在另一处院子里,独自赏景。 水乔幽没再站下去,又往山上走了点。 小惜等人摘花不知去了哪里,双方没有再碰见。 水乔幽一直走到了山顶,看到山顶还有一条路,她见另外有人从那边下,得知那路也可通往西山观,她没再折返,跟着走上那条路。 走了两刻左右,到了道观的另外一边。 水乔幽准备横穿过去与袁夫人等人汇合,拐了几个弯,误入了郑侧妃赏景的院子,被庆王府的人拦住。 水乔幽没在意,绕道离开。才走没多远,听到隔墙有人在小声谈论郑侧妃。 “听说,郑侧妃当初就是在这里遇到庆王的。” “这里?” “嗯。” “那真的是庆王见了她后就对她一见钟情?” “哼。” “何意?难道不是?” “庆王当初是陪颖丰公主过来祈福,路过此处,郑侧妃恰好就晕倒在这院子里,庆王便出手救了她。” “那后来怎么说是庆王对她一见钟情,甚至对她纠缠不休?” “庆王扶起她时,被人看见了,庆王担心有损她声名,就将这不好的名声揽到了自己身上。” “原来如此。” “你们俩,在那干什么?” 俩人说的正起劲,被人一声喝断。 俩人回头,瞧见郑侧妃,吓了一跳。 郑侧妃看着她们,脸又红又白。 这时,对面角门外传来庆王妃的声音,听着似乎是往这边来的。 郑侧妃身边的侍女,狠狠瞪了二人一眼,让俩人先下去了。 郑侧妃握着手,迅速调整好了脸上神情。 不多时,庆王妃带着梁小姐到了这边,郑侧妃面色如常给她行礼。 水乔幽脚步未停,绕了几个弯,避开有人守着的地方,行至一处偏殿。 她沿着外面檐廊往前走,无意间一瞥,看到道藏阁就在附近。 颖丰公主与她那位叫做田舒的客卿则正站在道藏阁二楼的某扇窗前。 第323章 关注 田舒站在颖丰公主身后,给她披了件披风,颖丰公主揉着太阳穴晃动了一下,田舒连忙上前,揽住了她。 水乔幽想要收回目光,颖丰公主的视线却敏感地投了过来。 两人视线隔空撞了一下,水乔幽从容不迫地转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感知到上方那道视线依旧在望着她,也未回头。 水乔幽找到廊亭,袁老夫人和袁夫人却不在那儿,而去前面问卦了。 袁夫人留了人告知水乔幽,让她去前面正殿去找她们。 水乔幽往三清殿而去,即将要抵达大殿后方之时,瞧见斜对面的角门处有人走过。 水乔幽走了两步,脚步停下,想起第一次到原阳时,在客栈遇到的年轻人。 她再看过去,那个身影已经被墙壁拦住。 水乔幽当即转了脚步,朝角门走过去。 她迈过角门,只见周围有廊亭有殿宇,可以通往好几个方向。她看到几个歇脚的信众,环视一圈,却未看到自己刚才瞥见的青灰色身影。 袁府的人追上她,有些疑惑,“水公子,怎么了?” 水乔幽瞧着那几扇通往不同方向的门,“我想去一趟那边的梅林,你先过去,我马上过来。” 袁府的人顺着她的视线,确实看到一片梅林。 可是,这个时节,梅林的梅花都已凋谢了。 她实在不解,梅林这个时候有什么好看的。但是水乔幽已经这样说了,她只好先去前面复命。 等她离开,水乔幽一个人不急不缓将四周都转了一圈。 四处皆未再见到那个身影。 水乔幽回到原地,瞧见周围有两三个身着相近颜色袍子的男子,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放弃了寻找,去往了三清殿。 她刚绕过前面的拐角,右后方的角门处,出来一个身着青灰色袍子的男子,漫步进了那片已经开败的梅林。 水乔幽很快抵达三清殿,却又没有见到前来问卦的袁老夫人与袁夫人。 开始过来的侍女,先她过来,又奉袁夫人之命在等着她,转告她原由。 颖丰公主刚才知道袁老夫人也来了观里,就在她过来之前派人将老夫人请后面歇息的厢房饮茶去了。 水乔幽听着,想起刚才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 水乔幽得知袁夫人没有让她一定也过去,干脆先出了道观,直接去了山脚下停放马车处等候。 她在山脚下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袁夫人扶着袁老夫人与颖丰公主一行一起下来了。 田舒行在队伍后面。 水乔幽不好再避,往旁边站了点。 然而,颖丰公主在即将上车时,还是注意到了她。 颖丰公主瞧见她旁边是袁府的马车,向袁夫人询问了一句。 袁夫人望向她,与旁边的侍女低声说了一句话。侍女随即过来,告知水乔幽,让她过去那边。 水乔幽只好上前,在袁夫人地提点下,给颖丰公主见礼。 颖丰公主含着大气端庄的笑容打量着她,“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她这么一看一夸,同行的其他人也都关注起水乔幽来。 水乔幽眉目微垂,知道颖丰公主认出她了。 同时,行在后面的田舒也在看她。 水乔幽没有去探寻这道目光,也无慌乱,“多谢公主赞誉。” 梁小姐先前见到她一次,但是当时天色晚,她与楚默离在一起,又是‘男子’,梁小姐没好仔细看她。如今再见,梁小姐并未认出她来。不过,她倒是因颖丰公主此举,多看了她一眼。 颖丰公主幽微的目光底下带着一丝犀利,“可是也在都水台任职?” 水乔幽听出颖丰公主已向袁夫人问过她的一些事情,“没有。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妄登大堂。” 袁夫人听袁松说起过水乔幽提出不去都水台的事,替她向颖丰公主做了详细回答。 颖丰公主得知她目前只是给袁松做护卫,问道:“那你之前是在何处供职?” “承蒙兄长不嫌在下愚钝,这几年,一直允我跟随在他身边。” “你是随他从临渊城回来的?” “是的。” 颖丰公主再次夸赞她道:“既然能得袁卿一直器重,想来是有过人之处的。年轻人,好好干,以后必定也能有一番作为。” 水乔幽一惯的沉默寡言,低头听着,也不知恭维颖丰公主。 袁夫人替她答了几句场面话,说出了她这‘不好’的性子。 颖丰公主看她这般,也不再多问她其它的,收了话语,与袁老夫人道别,叮嘱梁小姐以后可以常去公主府饮茶赏花,随后登上了马车。 庆王妃也与梁家祖孙道了别,同郑侧妃陆续登上马车。 郑侧妃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看不出是否有受那些嚼舌根的话语影响。 田舒从水乔幽身前过去,明着又打量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表露出让人不适的情绪。 水乔幽依旧垂目看着地面,面相老实木讷,恍若不知。 颖丰公主等人的车驾离去,其他人也各上各车,各回各府。 这期间,那个青灰色的身影,没有从观中下来。 各府马车拉开距离,袁夫人透过车窗,看到前方颖丰公主的车驾,询问旁边骑马的水乔幽,“阿乔,颖丰公主为何会突然邀我与婆母去喝茶,可是因为老爷?” 水乔幽摇头,“我不清楚。” 袁夫人从不怀疑水乔幽的话,她说不清楚,她认定那肯定是真的不清楚。 水乔幽瞧她困惑,也问了她一句,“公主可有同嫂子说什么?” 袁夫人回想刚才的茶会,“没有,就是聊了一些家常。” 就是如此,才让人觉得奇怪。 毕竟,以前她们从未能有此机会与颖丰公主闲话家常。 “庆王妃可在?” “庆王妃与郑侧妃都在。” “她们可有说其它的?” “也没有。” 水乔幽安抚她道:“那想来是公主亲和,知道伯母也在观中,就唤了众人一起饮茶。” 袁夫人望着她让人信服的脸,“是吗?” 水乔幽道:“今日的事,我会告知兄长的,再看看兄长那边怎么说?” 袁夫人点头,决定回去也要和袁松好好分析分析今日的事情。 水乔幽将袁夫人与袁老夫人送至袁府,离都水台下值还有半个时辰。她没有进袁府歇息,又赶往了都水台。 她迈入都水台时,离下值还有一炷香。 她先去见了袁松,与他详细禀告了颖丰公主在西山观请袁夫人与袁老夫人饮茶的事情。 回来这一路,水乔幽仔细想过所有细节,确认颖丰公主特意请她们喝茶,应与她撞见的那一幕无关。 颖丰公主与她那位客卿的事,有不少人聊,可是这些大家空传,真正见过他们之间‘种种’的人,应该还是少数或者没有。 故而,那件事,她还是没与袁松说了,免得给他带去麻烦。 袁松听她说完,当即想到他就职之前水乔幽在外面听到的小道消息。 他确认水乔幽也是同样的想法,向她问道:“账册,当真没有问题?” “账房所给,确实没有问题。” 袁松思量片刻,对她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明日,你休沐一日,多去了解了解中洛的风土人情。” 水乔幽会意,“好。” 两人聊完正事,离下值还有一刻。 水乔幽从袁松那儿出来,又去了保管案牍之处。 这日当值的还是昨日新婚不久的小年轻,本来他已经检查好各处,就等着到点锁门走人了。就在这时,看到水乔幽又过来了,好心情顿时折了一半。 他听到水乔幽是刚送了袁老夫人婆媳从城外回来,还要再回来复命,然后又被袁松派过来,他又有点同情水乔幽。再想到昨晚已被自己媳妇收起来的五两银子,也不好去埋怨她了,只能将拿在手里的钥匙又郁闷地放下来。 水乔幽知自己这个点来,有点不合适。她见他尽忠职守等着自己,也没让他一直等,她又只看了一个时辰就空手起身了。 水乔幽与小年轻一起走出都水台,都水台里已经空无一人。 两人在门口道别,水乔幽往自己住所走去。 没走多远,顾寻影在对面喊她。 “水哥哥。” 水乔幽闻声望了过去。 顾寻影提着灯笼过来,给她指了指对面拐角处。 水乔幽往前走了两步,顺着她所指,在另一条街边不起眼处看到一辆马车。 顾寻影将灯笼塞到她手里,小声给她透露,“公子等你很久了。” 顾寻影任务完成,立即走人。 水乔幽提着灯笼,透过暗夜,看见车里的人走了下来,站在马车旁等她。 水乔幽往前后左右望去。 望到一半,想起上次楚默离打趣她的话语。 她收回目光,提着灯笼走过去。 又有几日没有出现的楚默离向前迎了她几步,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递给车夫。 水乔幽注意到这次的车夫又是一张陌生的脸。 “公子等我很久了?” 楚默离给她让开了位置,“上车说。” 水乔幽看到前面有行人来往,上了马车。 楚默离在她后面上去。 水乔幽为了给他让位置,往里走了点。 楚默离坐下,她也不好再走回车门处,在他旁边坐下。 这个时节的夜晚,还是透着一股凉意。 楚默离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手,回答了她在车下所问:“我也是刚到。” 水乔幽接过茶,“……小影刚才说,你等我许久了。” 楚默离听她之言,话语停顿一息,露出浅笑,如实道:“我去了你那,得知你还没回去,就来了此处,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那的确挺久了。 “公子找我有事?” 楚默离回想过往,这似乎是听她说过次数最多的话语。 都水台是不管晚饭的。 楚默离知她定还没有用饭,将一旁的果子糕点全部放到了她旁边,“嗯。” 水乔幽认真听着,等了许久,他却没说。 她只好自己问道:“何事?” 楚默离一脸正色,声音轻雅,“见你。” 水乔幽难得一愣,想起他上次类似的话语。 楚默离看着她真的发愣,觉得有趣,也没再说这个,转问道:“今日缘何这么晚?” 水乔幽想起他刚才说先去她那里找了她,意识到他不知自己今日去了哪里。 “我今日送了袁老夫人与袁夫人去了城外的西山观。” 楚默离确实不知她今日去了哪里,但是他知道今日颖丰公主与庆王妃等人也去了西山观。 “西山观?” “嗯。”水乔幽思忖一息,告知他道:“我们在观里遇到了颖丰公主与庆王妃她们。” 楚默离拿过一旁需要剥壳的干果,一边自己动手剥了起来,一边琢磨着她的用词,“你们见面了?” 水乔幽点头,“颖丰公主特意派人请了袁老夫人去饮茶。” 楚默离手上的动作放慢些许,“皇姐说了什么?” “她们只是说了一些妇人间常聊的事情。”水乔幽补充道:“当时,梁太傅的夫人与孙女也在。” 水乔幽想着或许也是因为另有人在,颖丰公主不好与她们说其它的。楚默离听她这么一说,望着她,手上动作直接停了下来。 水乔幽见他看着自己不明所以,却也没问。 楚默离将她神色看在眼里,手上动作很快恢复正常,“你当时没在?” 水乔幽摇头,“后来,我在山脚下,又见到颖丰公主。” 水乔幽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 楚默离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她找你问了话?” “嗯。” “她与你说了什么?” “她问了我一句话。” 楚默离用心听她说话。 水乔幽摩挲茶杯的动作仍在继续,“她问我……可是随兄长从临渊城回来的。” 楚默离将手里的干果放到空碟子里,递到她面前,若有所思,“临渊城?” 水乔幽点头,转而瞥见他递过来的干果,瞧他又剥起了其它的,睫毛轻轻煽动了一下。 楚默离没有注意到,抓住重点,“她为何会关注到你?” 水乔幽想起无意间撞见的那幕,手指间动作停下。 楚默离看到,“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水乔幽望向他,迟疑了两息,还是主动向他‘交代’自己无意间闯的‘祸’。 第324章 问话 楚默离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事,听她一说,手上动作也再次慢了下来。 颖丰公主的私事,楚默离作为弟弟不好评说。 他沉吟须臾,问道:“那她后来可有再单独找过你?”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叮嘱她,“若是她有再找你,记得先想办法遣人告知我。” 水乔幽简短回了一句,“嗯。” 楚默离一听她语气,就知她没走心,“阿乔,记得我说的。” 水乔幽神思被拉回一点,对上他严肃的眼神,又回了一句,“嗯。” 楚默离心中无奈一叹,将手里的干果放到碟子里,看她似乎还在想事,问道:“还有其它事情?” 水乔幽停下的手指又在杯壁上摩挲了两下,还是告知了他,“颖丰公主身边有人认识我。” 楚默离听出她这‘认识’应该不是认识现在的她,微微诧异,“谁?” 水乔幽将小惜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向楚默离说了,也将今日遇见她与庆王府侍女的事说了出来。 楚默离听她一说,对小惜有了一点印象。 “她怎么进的公主府?” “不清楚。” 小惜只是简单说了两句,具体如何,水乔幽也没问她。 今日在后山,摘花的不止她一人,想来颖丰公主很快就能知道她们二人的旧缘。 楚默离记下了这件事情,“那你可要再见她?” 水乔幽缓慢摇头。 这一日已经过去,已无必要。 楚默离也知这一点,也不再多说。 水乔幽瞧了他一眼。 楚默离眼明心亮,“有事问我?” 水乔幽被他看出心思,索性直言,“我有一事,想请教公子。” “你说。” “上一任都水台的主官史成,可是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乃是凭借颖丰公主的推荐,才升入都水台?” 楚默离想起她刚才最先说起的事情,没有意外,也未隐瞒,向她透露道:“确实如此。” 水乔幽见他愿意回答,多问了一句,“史成可是真的是病死在狱中的?他的死,可有蹊跷?” 楚默离听着她对自己直言不讳的话语,倒是有些意外。 “不清楚。”她直言问他,他也实话回她,“仵作验尸之时,未有发现不妥。” 水乔幽细琢着他这两句话语,“多谢公子,我知道了。” 她难得有事请教他,楚默离主动道:“可需要我,再着人细查此事?” 水乔幽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了。” 既然他都不清楚,那这事想来也没有那么好查。 何况,它是否有蹊跷不妥,或许不用查很快也会有定论。 “真不必?” “嗯。”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楚默离瞧她确定,不再多说,起身先下了马车。 水乔幽跟着他下去,瞧见马车停的又是上次那座酒楼的后门。 楚默离对上她眼神,道:“先用饭,用完饭,我再送你回去。” 水乔幽没想到,他再次来找她,等她这么久,只是为了同她用一顿饭。 楚默离看她不动,补充道:“我今日不闲,但用顿饭的空闲还是有的。” 什么也没说的水乔幽稍微挪开了点视线。 楚默离浅笑,又道:“甜瓜知道我来找你,今晚,他想来是不会给你留饭的。” 水乔幽想了想甜瓜那股子总是用不到正确地方的机灵劲,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没特意告知,这事也非常有可能。 所有的事情路上都聊得差不多了,吃饭的时候,俩人都很安静。 水乔幽放下筷子后,楚默离也放下了筷子。他在她起身之前,自己提起,“你今日也见到梁太傅的那位孙女了?” 他没头没脑的一问,水乔幽过了一息才会意他这绕嘴的称呼是指谁。 只是,她还没明白,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事。 “嗯。” 楚默离看她的茶已见底,将自己旁边没有喝过的茶递到她面前,“那你可有听说过我和她的事情?” 水乔幽目光在茶和他身上扫了一遍。 楚默离不等她回应,道:“若是你没听过,我给你说说?” “……”水乔幽不得不回答:“听过一点。” 楚默离像是不是在说自己,刨根问底,“哪一点?” 水乔幽停下了话语。 他说起这人,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来。 楚默离见她不说话,自问自答:“可是听说了除夕夜宴的事情,还是听说了父皇有意为我和她指婚的事情?” 水乔幽确实听说过这两件事情,但是听到当事人之一向她确认还是第一次遇到。 最主要的,这些事,与她没有关系。 他却偏偏执着地看着她,似是一定要听到她的回答。 水乔幽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不好作声。 楚默离从她的反应中看出答案,“看来,两件事都听说了。” 水乔幽没法否认。 楚默离知道她也不可能问他这些事情的,则没要她问,解释道:“除夕那晚,我在原阳,你知道的。” 原阳与中洛虽然相临,但也不是眨眼就能到的。除夕他若去了宫宴,初一一大早他不可能到了原阳西郊去等她。 “我没有去宫宴,自是见不到除夕那晚,宫宴上父皇的举动。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指婚一事,不会发生在我和她身上。” 水乔幽看他说完了一直望着自己,陈述事实,“这是公子自己的事情,你不必与我说。” 楚默离已经不止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这次也有了心理准备,再听,反而觉得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再正常不过。 他心情也不再受到太多影响,回道:“嗯,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水乔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停住。 楚默离也没说为何那般肯定,接着问道:“可还有听到其它的?” 水乔幽对他的看不懂又多了一点,过了一息,摇头回应。 “真的没有?” “嗯。” 楚默离提示她,“你今日不是还见到了三哥的侧妃,郑侧妃?” 水乔幽反应过来,他为何有那样一问。 “既然见到了,没有听到其它的?” 水乔幽被他这么一提示,还真想起这么一件事。 她又有些怀疑,他先前是真不知道她去了西山观。 楚默离瞧她默不作声,“听到了?” 水乔幽仍旧用安静代替了回答。 楚默离毫不避讳,“听到了哪些?” 水乔幽看他问得松弛又认真,一时无话。 他替她作答,“不好说?” 水乔幽端起茶抿了一口。 楚默离瞧她举动,知道自己猜对了。 “阿乔。” 他轻声喊她,神色又肃正了些许。 等到水乔幽将视线转向了他,他才续道:“以后,你不管听到他人说我与她何话,都不要信。我与她,曾经确有一纸婚约,却也早就没有关系了。婚约做废之日起,我们便已是陌路,往后她与我的关系,也仅限于她是我三哥的侧妃。” 水乔幽听他说完,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点什么。 她稍作思忖,开了口,“你误会了。” 楚默离眼眸微落,“我知你是不在乎这些的。” 水乔幽并不是要说这些,“……我今日确实听到了一些与郑侧妃有关的事情,不过,那些人说的是她与庆王。” 楚默离落下的视线重新抬高。 水乔幽通过他的神色看出他似乎真的没有因郑侧妃受到影响,简单总结了两句今日听到的事情。 说完之后,又意识到这事也不能说完全与他没关系。毕竟,那郑侧妃在那之前还是与他有婚约的人。 楚默离见她小幅度瞥了一眼自己,雅声道:“阿乔,你若是想看我,可以正大光明看。” 水乔幽刚要挪开目光,闻言动作差点停住。她稳住了心绪,行若无事地继续移动。 楚默离眼尾含笑,“阿乔,我并未在乎过这些事情,无事。” 楚默离知水乔幽的性子,不会因他这话就与他谈论这些事情,也不再与她重复这些,“你与我说这事,可是还有事想问我?” 水乔幽看出他心情真的没有受到影响,心中之事被他看了出来,却还是没有立即接话。 楚默离承诺道:“任何事都可以问。” 水乔幽知他不会出尔反尔,放下茶杯,犹豫须臾,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你与郑侧妃解除婚约之前,她的父亲就已在吏部任职了?” 楚默离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没错,当时,她的父亲郑勉已经任职吏部尚书。” 水乔幽听取建议,正大光明看了他一眼,“……那我今日听到的可是真的?” 楚默离被她这一眼看得啼笑皆非,严谨道:“我听到的确是如此。” “此事是在你们婚约解除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水乔幽曾从袁松那里听过一点他的这些事情,记得外界所传郑家小姐是在他们婚约解除之后才遇到庆王的。 水乔幽目光在楚默离脸上多停留了一息。 楚默离还是被她看得笑了出来,缓缓与她道:“男婚女嫁,乃是两人之事。西北苦寒,我那时的情况,相较留在中洛的三哥,的确算不得良配。不管是她有顾虑,还是她家中有考量,都属正常。她不愿嫁,我自也没有去强逼她的必要。婚约既已解除,我们此后便不会再有关系。当初真相到底为何,于我而言,亦已不是那般重要。” 楚默离一边说话,一边剥着干果。话落,又递给水乔幽一把剥好的果肉。 水乔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确实早已不受这些事情影响,鬼使神差伸手接过了那些干果。 干果拿到手里,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想要还回去,楚默离已将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听楚默离说完这些,没说什么,楚默离将手收回去时,自己想起了一件事。 “我们婚约解除之后,她病好之事,我亦有听说。”楚默离大大方方,没有遮掩,“她先前因不愿拖累我而退婚,那一年年关,我遣人回中洛给父皇呈送年礼,的确给她也带去过口信,询问她是否愿意再去繁城。最后如何,想来你也听说了。” 水乔幽的确听说了,也听出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内。 楚默离对上她的眼神,倒也不避讳,笑道:“没错,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你想的那样。三哥深情一片,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水乔幽默认了自己所想之事,无声啃起了手里的干果,对他也在无意中多了一点了解。 楚默离瞧她如此,笑容更深,“可还有其它要问的?” 水乔幽想起今日颖丰公主与郑侧妃走在一起的场景。 颖丰公主对那郑侧妃明显没有好感。 她对庆王妃却没有那般冷淡。 水乔幽又瞧了一眼楚默离,想起郑家带其它女儿参加除夕宫宴的事情。 楚默离立即捕捉道:“怎么了?” 水乔幽目光恢复如常,“没事。” “没有其它要问的了?” 水乔幽意识到今日问他的话语有点多,“……没有了。” “确定?” “嗯。” 楚默离内心有了些许失望,记起她刚才所语,转而又想通。 她这性子,她若问起他的婚事,那才叫不正常。 他很快将这情绪压了下去,“那行,之后若是再想起其它的,可以再问。” 水乔幽回答一如既往,“嗯。” 这次过来之时,水乔幽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虽未特意留意窗外场景,却也凭借听声等方法记了方位。 不过,这个地方,离她住的地方似乎有些远,虽然还在城中,她也在中洛待了这么久,却仍旧不知具体是何处。 他们用完饭,又聊了这么久,时辰已经不早,周围行人减少,临近宵禁,水乔幽也没跟楚默离犟,仍旧坐了他的马车回去。 路上,楚默离与她说起了韩子野的事情。 “此事,我应该向你道谢。” “公子客气了。” 水乔幽并未问他麻烦是否已经解决,也未过问细节。 楚默离沉默了少时,也没再说。 楚默离同上次一样,马车不能再进,没有再送她。 道别之前,他与她交代了一句。 “明后两日,我有事要忙,恐怕暂且不能再过来见你。若是有事,你可前往王府。” 第325章 喝酒 水乔幽还是那句话,“嗯。” 水乔幽当初还给了他一个名字,他没说起,她也没问。 楚默离感觉她今日还有心事,但是她没说,他也没再追问。他让她先走,等她拐过了弯,影子消失,他才吩咐车夫驱车离开。 水乔幽回到自己住处,甜瓜还打着盹坐在门槛上等她。 甜瓜听到开门声醒了过来,立马迎了上来,开口便问:“老大,傍晚安王来找你了,他见你还未回来,就又走了,他可是去找你了,可有找到你?” 水乔幽脚步停住。 甜瓜诧异,“他没去找你?”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赶紧多问了一句。 “那你可用过晚饭了?” 水乔幽望向他。 甜瓜心里咯噔一响,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 “我以为他去找你了,那个点,他若找到了你,你就会与他顺便一起用顿饭再回来,就没给……你留晚饭了。” 水乔幽想起楚默离对他的猜测,还真的是十分准确。 甜瓜被她的沉默弄得心里发慌,他真猜错了? “我现在给你做去。” 水乔幽收回神思,朝屋里走去,“不用了。我用过了。” 甜瓜跟着她走了两步,聪明劲体现出来,“安王去找你了!” 水乔幽脚步滞缓,没有回他,问道:“你明日可有空闲?” 甜瓜来了这中洛,自从找到了水乔幽,别的不多,就是空闲越来越多。 “老大,你有事要吩咐?” 自从竹海山庄出事后,再无人联系到宋泉。 右辞曾找人描绘过宋泉的画像给水乔幽看过,画像上的人与水乔幽在原阳见到的年轻人并不相像。只不过,自从宋泉少年时出去游学,右辞与宋四爷都未再见过他。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无法确认他是否还是年少时的模样,故而,他们也不能肯定,那人到底是不是宋泉。偏偏这个人,也在那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水乔幽给甜瓜描述了右辞给她看过的画像上的宋泉,甜瓜记着她的描述,第二日一早出城,去了西山观游荡。 这日,水乔幽也去了城中闲逛,进了几家茶楼酒肆做客。 贩夫走卒常去的茶楼里,不用特意打听,仍旧能够听到大家谈论寻宝之事。 相对几日前,这件事又有了新的进展。 有人已经通过当年抢劫洛家的土匪后人,验证了先前江湖传说找到图一事是真的。天霜馆也已证实过,那份图是真的。 只是,那份图传出还没几日,经历了几轮转手,最近好像又失了踪迹。 幸亏有人先前无意间看过图,记住了图上所画,重新描绘了出来,将其与从庆合流出的那份图一拼,确认是同一份图所分,也进一步验证了那青铜鼎上所记。甚至已经有人看出,那图中所记方位,有可能就在靠近中洛的方位。 这个结论一出,大家寻宝的动力又大了不少。最近不仅是原阳,中洛与其搭界之地也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这中间的几座山里,砍柴的、采药的、打猎的,就连祭拜祖宗的人每日都多了不少。 如今,藏宝图只差一份,众人对于此事的讨论兴致愈发高涨,天霜馆的生意也是一日比一日好,个个都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天霜馆得到它的最新消息,以证宝藏之言真假,更能知道,那消失多年的传国玉玺,是否真的也在其中。 先前备受瞩目的云川天与肯定知道云川天所在的景家大小姐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提起他们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昨日袁松听说了水乔幽给人随礼一事,将那五两银子报给了她,另外还多给了她今日的‘茶钱’。 晚上,水乔幽本来要回去了,途中路过了夜雨潇湘。 她听着里面的管弦之声,停步一息,倒转回去,走进了夜雨潇湘。 夜晚的夜雨潇湘,一如既往的热闹。 水乔幽点了壶酒在大堂坐了一刻,起身上楼。 还未到楼梯口,几个华服子弟进门。 水乔幽瞥了一眼,看到当中之人,乃是先前见过的郑侧妃的弟弟郑开儒。 水乔幽往旁边人群里让了点,停在了不惹人注意之处。 郑开儒几人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楼里的美人很快便将人引去楼上,无人注意到水乔幽。 水乔幽瞧见几人进了雅间,走上楼去。 走至一半,有美人过来与她搭讪。 整个夜雨潇湘没有几个客人身边是空的,水乔幽瞧着楼上郑开儒几人所在雅间又有人开门出来,虽然美人身上脂粉香气比上次那个还浓,但是旁边没有其她美人有空。水乔幽没有拒绝,搂着美人一起上了楼。 她本欲往郑开儒等人所在的雅间走,几人带着酒气从她身边路过。 水乔幽一眼认出走路都开始飘了的那人也算得上是个熟人。 太府卿府上的朱二公子。 朱二的嘴里还在不满嚷嚷,“宴磊说的没错,那不过是个靠取悦女人才有今日的玩意,我没什么好与他计较的。” 水乔幽听到他这含糊不清的话语,慢下了脚步。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上次刚说了类似的话就伤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宴磊,赶紧劝阻他。 “朱兄,你可是喝多了?” 几人没人敢接他的话,慌忙四看,怕被人听了去。 水乔幽搂着美人靠着栏杆走,目光停留在楼下起舞的舞姬身上。 几人松了口气,连忙将朱二推进了旁边的雅间,关上了房门。 朱二的确是喝多了,嚷得更大声,“怎么,想骗我今日结账?” 屋子里几人透出了几句玩笑话,可接下来楼下起了鼓乐,将雅间里的声音盖了过去。 水乔幽见旁边的雅间是开着的,确定里面没有人,她搂着美人走了进去。 房门关上,外面的杂音小了许多,隔壁雅间的声音清楚起来。 “朱兄,先前你不是还与那苗舒喝过酒,他现在怎会如此待你?” 朱二公子冷哼一声。 另外有人也同样不解,“是啊,他能有今日,不就是仗的公主府的势。公主不是一向对令尊也是礼遇有加,他如今缘何敢如此嚣张?” 还没有完全醉倒的朱二听到这话,神色有一丝僵硬。 有人见到,玩笑道:“莫不是,令尊哪里得罪了公主?” 朱二听闻此言,酒醒了些许,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对方赔笑,“是是是,我们胡说。那朱二公子,你给我们透露透露,民间传的可是真的?” 朱二喝了一声,酒劲反扑,头疼得厉害,“什么真的假的。” 几人对视一眼,另外一人道:“我们听说,太府寺前段日子找上了公主府,只因这几年公主封地贡赋财货都与应当上呈中洛之数皆有差距。” 朱二去拿酒杯的手停住,“你们听谁说的?哪里听说的?” “你就和我们透露透露,可是真有此事?” 过了一息,朱二声音更大,“胡言乱语,没有的事。” 他一喊,头更痛。 旁边美人看到,连忙轻声安抚,其他人也不再问了。 水乔幽瞧见美人的手已经开始要往她衣领里钻,捉住了美人的手,没有再坐下去,又搂着她出了雅间,踱步到了郑开儒所在雅间的外面廊下。 楼下换了新的曲子,鼓乐已停,新曲轻柔,水乔幽站在廊下,也可听见雅间里的谈论。 水乔幽听了半盏茶,里面传出的都是些不思进取的富贵子弟常谈的吃喝玩乐与恭维之语,没有什么特别的。 水乔幽没有走开,倚在栏杆上。又听了两首曲子,屋里谈论的事情有了一点变化。 “郑兄,我听说,最近朝中好几个地方都有空缺,不知郑兄可有听令尊提起过,对这些空缺的安排?” 郑开儒没有回话。 “郑兄,你也知道,兄弟我自少时起,便一心想为青国效力。你受累,就帮兄弟打听打听。” 郑开儒过了一会才开口,“你们放心,你们的事,我都记得。只要你们品评没有问题,我定会在父亲面前多替你们推荐的。” “放心,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今夜说好了是来喝酒的,不谈正事,怎么,你们这是还没喝就要躲酒了?” “哪有。” “那就喝酒,今日不醉的不准走。” “喝酒,喝酒。郑兄,今晚我们兄弟几人定要不醉不归。” 郑开儒看着也是不务正业,嘴上却比同在夜雨潇湘的朱二要严,一直都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语。 水乔幽又看了两支舞,搂着美人下了楼。 大堂里的客人比她进门时更多,她没有急着走,放开了美人,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慢慢饮酒。 她坐了半个时辰左右,楼上郑开儒几人所在的雅间开了门。 其余人将郑开儒送至门口,不久后,郑开儒从楼上下来,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比进门时多了几个锦盒。 郑开儒直接出了夜雨潇湘。 水乔幽又坐了须臾,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她刚行至门口,先前出门的郑开儒,却还停对面没走。 他的旁边还停了一辆马车,他拘谨地站在马车旁,与车里的人对着话。 水乔幽不用特意去看,就瞧见了这一幕。 她瞧着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认出是庆王府的马车。 水乔幽正要将目光收回去,马车旁站着的方柏看到了她,立即告知了车中之人。 车里与郑开儒说话的庆王将视线投了过来。 郑开儒瞧着他视线,也随他望了过来。 水乔幽不好再返回夜雨潇湘,主动走了过去。 马车旁的护卫没有拦她。 郑开儒记性不错,认出了她。 “水公子!” 水乔幽轻轻点头,给车里的庆王见了礼。 庆王望向她身后的夜雨潇湘,又看她手上这次是空的,比起上次在这里遇见她更是意外。 郑开儒却似是找到了同类,将话问了出来,“水公子刚才也是从夜雨潇湘出来?” 这是大家都看见了的事,水乔幽自是否认不了,低声答了一句,“嗯。” 郑开儒打量着她,“没想到,水公子也会喜爱来这种地方。” 庆王就在车上,水乔幽回了原由,“在下今日休沐,就随便出来走了走。” 随便走一走,就走到这夜雨潇湘来了。 郑开儒与庆王都多扫了她一眼。 水乔幽目力好,看到马车里还有一位妇人。 能与庆王同坐一车,郑开儒在这却没露面的,应当只有庆王妃。 水乔幽很是识趣,不再打扰。 庆王也因车里还有庆王妃,再加天色已晚,这次没再请她喝茶,说了两句场面话,又以郑侧妃的名义对郑开儒这种吃喝玩乐的行为斥了两句,就先离去了。 庆王离开,水乔幽也准备走。 郑开儒却自来熟的对她道:“水兄,你我也是有缘。现在天色还早,不如你我再进去喝一杯。” 他说着话将手伸向了水乔幽的肩膀。 水乔幽飘然往旁边一侧,避开了他的手。 郑开儒瞧着自己落空的手,微微一愣。 水乔幽回道:“多谢郑公子盛情,我。” 她话还没说完,郑开儒惊喜道:“水兄,你还会功夫!” 水乔幽暂停了话语,“……略会一点。” 郑开儒一听她会功夫,更加热情,“水兄,我平日最佩服的就是那些武功高强之辈。走,今晚,我做东,咱们再喝一巡。” 水乔幽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又往旁边避了一点。 郑开儒觉得惊奇,“果然,能得我姐夫赏识之人,都是有才能之人。对了,我上次听姐夫说,你如今是在都水台任职,那你现在是任职何处?” “郑公子谬赞了,在下并未在都水台任职,只是有幸在袁府谋了份差罢了。” “袁府。”郑开儒直呼袁松之名,“袁松的府邸?” “正是。” “能做都水台主官面前的红人,那也是本事不小之人。”郑开儒再三邀请,“水兄,你喜欢哪种美人,今晚,随便选,不用同我客气。” 水乔幽听了此言,实在推拒不过他的热情,只得跟着他再次进入夜雨潇湘。 郑开儒重新在二楼要了个雅间,也未让他那些还未离开的友人来作陪,只招待水乔幽一个人。并且说话算话,一进屋就让人选了好几个美人上来,供水乔幽挑选。 第326章 打听 盛情难却,水乔幽选了个长相清秀点的。 她选完后,郑开儒才选了两个伺候茶酒。 两人聊了几句,水乔幽从郑开儒嘴里得知,今日是梁老夫人的寿辰,明日是梁老夫人儿媳的生辰。 梁太傅只有一个儿子,他那儿媳便是去了除夕宫宴的梁小姐的母亲,也是庆王妃的表姨母。 因为婆媳俩生辰离得近,做小辈的就一直没做过寿。 梁老夫人寿辰也未大办,就是梁家众人简单聚上一聚。 庆王妃的娘家不在中洛,故而与这个表姨母多有走动,她虽未收到请帖,但因她这表姨母今年是四十整寿,她还是去了梁家贺寿。 庆王与庆王妃向来相敬如宾,庆王也不惧他人口舌,陪了庆王妃一起去了梁府。 只是,他白日有公务要忙,庆王妃就随他一起,傍晚才过去。 郑开儒出夜雨潇湘时,夫妻二人正好从梁府回来,路过此处。 郑开儒虽然姐夫姐夫地喊着庆王,但是庆王妃却不是他的姐姐,再者,这其中还有个曾经拒绝了他的梁小姐在那夹着。他与水乔幽随便聊了几句,也不再聊这事了,换了话题。 “水兄,我记得,姐夫上次好像是说,他与你是在他前往淮北赈灾时遇见的?” “正是。” “那你是那个时候,就在袁府当差了。” 水乔幽回道:“在下有幸,这些年能一直跟随在兄长身边。” “那必定是水兄有过人之处。”郑开儒举杯敬了她一杯,“虽说我与水兄相识还不算久,但我可听说了,水兄的大名已经在都水台无人不知了。” 水乔幽讶异,“……郑公子,也在都水台任职?” 郑开儒听她这么一问,大笑出声,“没有。不过,那都水台里有好几个人都是我的好友。家父现任吏部尚书,都水台里,另有几位主事之人也与家父有些交情。” 水乔幽恍然大悟,举杯也回敬了郑开儒一杯。 郑开儒善谈,也不像庆王的身份给人不可攀附的距离感,如今又是在这夜雨潇湘,美人在侧,尽管水乔幽话语依旧不多,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听曲,雅间里的氛围却要比庆王那次请他们饮茶时要好的多。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郑开儒邀请水乔幽今晚直接在这夜雨潇湘住下,水乔幽还记着明日一早要去接袁松上值一事,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去,只能无奈推拒,同他告辞。 郑开儒喝得有点多了,头有点晕,见实在留她不住,就唤了小厮去送她。 行至门口, 水乔幽一人出了夜雨潇湘。 才走两步,从喧闹之中听到一个有点奇怪的口音。 水乔幽立即停步,循声望去,见到郑开儒那刚送自己出来的小厮正在与夜雨潇湘守门的一个护卫说话。 那个奇怪的口音,是护卫发出的。 然而,他只是说了两句,话语又变成了中洛话。 小厮似是感知到了水乔幽的目光,又往外望了过来。 水乔幽提前预判,先他一步转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往回去的方向走,脚步比先前稍微慢了一点。 小厮没有看出异常,很快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却没有再和门口的护卫多聊,回了二楼。那个护卫,也去了里面。 水乔幽不好在门口停留,只得先行离开。 水乔幽回去之时,甜瓜照常坐在门槛上等她。 他听到开门声,立刻迎了上来。 水乔幽问他,“如何?” 甜瓜垂头丧气,“我在观中逛了一日,都没有看到老大你说的那个人。” 水乔幽今日在夜雨潇湘待得久,走了一路,身上沾染上的脂粉香还未散去。 话刚说完,甜瓜闻到香味和酒味,“老大,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好像,还不止一种香气……老大!你去喝花酒了?” 他震惊一喊,门都抖了抖。 水乔幽闻着自己身上沾染的香气,推门的动作稍顿。 甜瓜凑过来,放小了声音,“老大,这事,安王与夙公子可知道?” 水乔幽推开门,偏头看向他。 这事与他们二人有何干系? 甜瓜却通过她的反应猜测,“不知道?” 水乔幽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 她正要迈过门槛,甜瓜再次表现出了他的机灵。 甜瓜一脸义气,“老大,你放心,这事我会替你保密的,绝对不会向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人说起。” 水乔幽的脚在门槛上停留了须臾。 他这么一说,让她想起一件她本来已经忘记的事情。 楚默离声音低沉地问她, 那些本事,都是从哪里学的。 之前楚默离好几次找她都是夜晚出现的,水乔幽望着深沉的夜色,下意识往身后的大门口看了一眼。 甜瓜没觉得水乔幽作为他们淮南第一女匪,逛个花楼有什么不得了的。 但是,他有些遗憾,也有些向往。 他同她商量道:“不过,老大,你下次再去的时候,可不可以也带我去长长见识?” 水乔幽清明过来,见大门口一切如常,驱散脑中的画面与声音。 甜瓜注意到,“怎么了,老大?” 水乔幽视线一转,就看到他眼里的期待。 她默了一息,吩咐他道:“明日一早,你继续去西山观。” 甜瓜的期待变成呆愣,“啊?还要去?” 翌日一早,甜瓜就出城又去了西山观。 水乔幽也早早去了袁府,于去都水台的路上,同袁松禀了昨日在外面听到的几件事情。 袁松听她说起朱二几人所聊之事,敏锐起来,吩咐水乔幽,“速速查明此事真假。” 水乔幽应下之后,也未隐瞒自己昨晚撞见庆王、后又被郑开儒拉去吃酒之事。 袁松微有诧异,“郑开儒请你吃酒?” 水乔幽点头。 “可是与庆王赏识你有关?” “应该不全是。” “怎么说?” “昨夜,他看似在与我闲聊,实则多是在打听我的过往之事。” “你的过往?” “自我跟随兄长起的过往。” 袁松很快听明白,“你是说,他是在向你套话?” “是。他似乎也对临渊城很感兴趣。” 袁松一听‘临渊城’,神色跟着肃正起来。 水乔幽又与他说起了昨晚离开夜雨潇湘时遇到的事情,“另外,昨晚我离开夜雨潇湘时,听到一种口音,与曾经我们追查的十分相似?” “口音?” “雾城口音。” 袁松细想了片刻,想起相关事情,意外之余,有些激动。 “你确定?” 水乔幽实话实说,“不确定。” 当时的情况,她不好直接去打听。那人只是偶尔说了一句,若人真的有问题,他们去打听,也容易适得其反。 袁松的激动被按了下去,也想通这些问题。 “此事,与郑家有关系?” 那个护卫是夜雨潇湘的护卫。 这事,暂时还无法下定论。 “不清楚。” 袁松本来想说他另外遣人去办,话到嘴边,想起了当时督办相关案件的楚默离。 “此事,你可有禀告给安王?” “……此事,除了兄长,还未有其他人知晓。” 袁松听水乔幽回答,知道自己这么一问,问的有点不妥,赶忙解释,“阿乔,你别误会,兄长不是不信任你。” 水乔幽并不与他辩驳这个问题,“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兄长是觉得,你可以不将安王当做其他人。” 水乔幽听着他的语气,看向了他。 袁松示意道:“可懂?” “……”水乔幽消化了一下他的用词, “我明白了。” 袁松欣慰,透露道:“今日,宫中没有朝会,安王此时应当会在自己府中。” 水乔幽在袁松的催促下,没再送他去都水台,一个人转道去了安王府。 不到半个时辰,水乔幽避开路人,到了安王府旁边。 看到门口牌匾,她驻足了少时,才拿出手帕蒙在脸上上前。 她并未求见楚默离,而是请人帮忙喊一下时礼。 安王府的人听她求见的是时礼,没有拒绝她。 没多久,时礼就从里面出来。 水乔幽虽然脸上蒙了块手帕,但是她一喊他,时礼立马认出她来,疑惑变成惊讶。 “水,公子!你是来找。” 水乔幽截断他的话语,“不,我找你。” 时礼困惑。 “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行至一旁,水乔幽简明扼要说明了来意。 事情说完,她没做耽搁,当即离开了。 时礼瞧着她的背影,更是困惑。 这种要事,是找他说的? 时礼喊不住她,赶紧返回,前往楚默离的书房,同他禀报此事 。 楚默离听到刚才外面来的是水乔幽,放下了手中的笔,望向门外,“她人呢?” “水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 “是。水姑娘说,她知殿下这两日繁忙,只是来禀些小事,就不打扰您了。” 楚默离想起前日自己同她交代的话语,听得有点想笑。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为他着想。 时礼关注着他的神情,又补充道:“水姑娘似乎也有急事,她走时,看着有些匆忙。” 楚默离目光重新转向他,“匆忙?” “是的。” 楚默离追问,“她来时,可有在门口驻足?” “水姑娘确实在门口驻足了片刻。” 楚默离笑出了声,不再问这些,“她说了什么?” 时礼感受到楚默离的心情好像在变好,立即回话。 楚默离听完,知道了水乔幽的来意,吩咐时礼差人去查夜雨潇湘的那个护卫与郑开儒。 时礼领命,准备退下。 楚默离骤然想到一事,“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时礼脚步停住,“……水姑娘说是她自己听到的。” 楚默离抬头,“她昨晚又去夜雨潇湘了?” 时礼不好做答,干脆低头保持沉默。 楚默离换了口气,让他下去了。 时礼出门,快速安排好了人去探查相关之事,正要返回书房,夙秋出现在他面前。 时礼知道他这段时日多半是回了自己家,但是还是颇为担心他。今日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终于放心了不少。 “殿下可在?” “在。” 时礼陪夙秋去到楚默离书房,看夙秋见礼后,良久沉默,没再多留,当即又离开了。 房门关上,书房里,只剩下楚默离与夙秋两人。 楚默离放下手中的笔,前往茶室,夙秋跟上他。 楚默离坐下后,示意夙秋也坐,“刚回来?” “不是。”夙秋犹豫一息,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斟茶,没有隐瞒,“我回中洛已有几日。” “见过你哥了?” “嗯。我近日都随他暂住在清风徐来。” 楚默离关心问他,“进来可好?” “多谢兄长挂念,一切皆好。” “那这次来,准备待多久?” 夙秋给他递茶的动作稍缓,放下茶后,迟疑少时,还是与他道:“我这次来,是与兄长辞别的。以后,我就不回王府了。” 楚默离没有意外,亲自动手给他也倒了杯茶,“你哥知道你先前在王府当差一事了?” 夙秋摇头,“他还不知。我就是,自己想回家了。” 楚默离对他道:“回家是好事。” “兄长,您……” “你既唤我兄长,这王府自也是你可以自由来去的地方。你本就不是我府中护卫,不必愧疚。” 夙秋知楚默离此话没有虚假,更是惭愧。 “您不怪我上次不告而别?” 楚默离示意他喝茶,并不在意,“你是个沉稳的人,若非遇到事情,不会这样做的。” 夙秋看着茶,变得安静。 楚默离也没问他到底出了何事,只道:“若是以后想过来了,随时可以过来。” 夙秋端起茶,“……嗯。” 他将茶握在手里片刻,主动问道:“您与水姑娘如何了?” 楚默离听他提起水乔幽,手指轻轻在茶杯上点了点。 夙秋瞧见,“哥。” 楚默离目光转向他。 夙秋话语却又停下来。 “有话,但说无妨。” 夙秋手指也在茶杯上磨了磨,不解道:“既然无果,您为何还要执着?” 楚默离想起水乔幽曾经与他说过类似的话语,浅笑道:“等你以后遇到这样一个人,你就会懂了。” 夙秋心里叹息,那他还是不要遇到好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根本就不是……” 他话说一半,又停了下来。 楚默离开口,“不是什么?” 第327章 劝导 夙秋手指在茶杯上抠了一下,“……可以走到一起的人。” 楚默离瞧了他一会,缓声问道:“为何?” 夙秋话语流畅起来,“哥,她只是一个江湖女子。” 楚默离握着茶杯的姿势散发出了闲散,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何认为她与你哥也不相配?” 夙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回答慢了一息,才道:“她与我哥性格不合适。” 楚默离只是看着他,没有立即说话。 夙秋看着茶,对于夙沙月明的行为似乎也颇为烦恼。 过了片刻,楚默离想起上次分别时的水乔幽,不急不缓道:“我和她,会走到一条道上的。” 夙秋抬头,看见的是楚默离望着窗外慢慢喝茶,他的脸上是一贯的从容,并未有对俩人身份差距的苦恼。 他觉得楚默离这话好像别有深意,却又不好向他询问。 他知道,楚默离所行所执,也不是他所能劝动的。 他摸着手里的茶杯,不再多话。 水乔幽从安王府离开,又赶回了都水台向袁松回话。 袁松下意识以为她是已经亲口告诉了楚默离,轻松了不少。 可是,想到最近的听到的这些事情,他又有些担忧,“阿乔,你说这些事情,应该不会与这都水台扯上什么关系?” 袁松的公事,他自己不说的,水乔幽从来不打听。 比如,青皇为何会将他调至都水台、他那日进宫述职,青皇可有交代什么,水乔幽从不多嘴询问。 水乔幽没有分析,只道:“兄长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会尽快查清。” 袁松听她答话,也没再多说,“嗯,近日,你多辛苦。等忙过了这段日子,我再让你多休沐几日。” 水乔幽任劳任怨,“不辛苦。” 袁松又特意交代,“这些事情,若是有发现,你也可以及时告知安王。” 水乔幽不好说什么,“……是。” 水乔幽今日没有再踩着下值的点去查看案牍,从袁松那里出去,便过去了。 到了下午,离下值还有一刻,她也不再熬夜,从先前看的那几份中挑出了五份送往袁松那里。 她刚进袁松办公之处没多久,外面路过的人就听见袁松的训斥之声从屋里飘了出来,大致就是说她办事敷衍,懒惰懈怠之类。 没过多久,袁松下值回府了,水乔幽拿着先带走的那几份案牍又回到保管之处。 虽然就只有这么一会,袁松那里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这边。 水乔幽并未迁怒给她推荐这几份案牍之人。 她未做迁怒,给她推荐的人自也不好让她明日再来了,又陪着她多待了一个时辰才下值。 水乔幽出了都水台,走了一小段,看到对面有灯笼在晃动。 她往前再走了几步,往上次楚默离停车的地方看了一眼。不曾想,真的看到马车的影子。 水乔幽在原地站了三息,瞧见左右无人注意她,还是走了过去。 顾寻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将灯笼塞到她手里,立马跑走了。 水乔幽提着灯笼,再往那不起眼的地方看过去,马车旁多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楚默离上前接了她几步,将灯笼拿了过去。 水乔幽记得他前日说他这两日是没有空闲的, “公子,不是说,这两日忙?” 她这开口所问与楚默离料想的一字不差,他将灯笼递给车夫,“你不是有要事找我?” “我?” “嗯。” 须臾,水乔幽在他眼神提示下想起他说的要事,但是她要说的已经与时礼说完了。 楚默离示意她上车,同时道:“你既没有空闲去找我,我就只好过来找你了。” 水乔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误。” ‘误会’二字还没说完,楚默离瞥着她刚出来的都水台小声对她道:“都水台里有人出来了。”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暂停了话语,上了马车。 楚默离跟在她后面上车。 两人坐下,马车驱动,水乔幽挑开窗帘看了一眼,都水台的门口静悄悄的。 她想了起来,她刚刚出来时,都水台里明明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她正要回头,楚默离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好像是我看错了。” 水乔幽回头,对上他坦然的脸。 楚默离将旁边斟好的茶递给她,说起正事,“你说的事情,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你说的夜雨潇湘的那个护卫的确是雾城人。五年前,他就已经进了夜雨潇湘做护卫。临渊城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夜雨潇湘。” 楚默离办事一向迅速,他这么快就将人查得这么清楚,水乔幽也没有意外。 夜雨潇湘那个护卫,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她也猜到他不会是他们先前找的那个人。 她知楚默离定然也不会只查他一个人,没有插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刚才的事也没再与他计较。 楚默离派人查的的确也不止这些,“郑开儒这个人,平日里多是游手好闲,很少离开中洛。他是夜雨潇湘的常客,你说的那个小厮是他的长随,与夜雨潇湘的人基本都熟。那个小厮我亦派人查过了,他并不是雾城人。不过,这些也只能算是表面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关系,还要再细查,等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水乔幽点头,“届时,公子随便派个人告知我便是。” 楚默离一只眼睛睫毛轻抬。 水乔幽端坐一旁,面色不改。 楚默离没有理会她,语气如同与她闲话家常,“阿乔,你昨日怎么会听到这些?” 水乔幽端过茶,“凑巧罢了。” “哦。”楚默离递了块糕点给她,“你去夜雨潇湘了?” 水乔幽想说自己不饿,听他问话,话语停住,这才注意到他刚推到她这边的是一碟满园春色。 楚默离看她没接,直接将糕点递到了她嘴边,“这个是刚做的,尝尝。” “我……” 水乔幽才说一个字,楚默离的手又往前了一点,糕点直接进了水乔幽嘴里。 水乔幽愣愣地看着他。 楚默离动作流畅地将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只好自己拿过糕点,咬了一口。 楚默离随即问她,“如何?” 水乔幽咽下糕点,“……还好。” 楚默离又问:“你又去夜雨潇湘了?” 水乔幽拿着糕点,感觉出他今晚更像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她与他互看了一息,坦荡承认,“嗯。” 她并且告知了他详细过程,她昨夜从夜雨潇湘出来遇到庆王与郑开儒,后又被郑开儒拉回去喝了顿酒,离开时才刚好听到那个口音。 楚默离的注意力落在她后半句上,“你还与郑开儒在里面喝了顿酒?” “嗯。” 她同郑开儒在夜雨潇湘喝酒,楚默离都不用问,也能对当时的场景想象个一二。 可是,面对她坦荡的眼神,楚默离一时也不知自己要说点什么好了。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水乔幽看出他的神色有点别扭,先开口了。 “夜雨潇湘,并未禁止女子入内。” 楚默离瞧着她一脸正色……这是重点? 水乔幽觉得自己的解释没有任何问题,糕点已经拿在手里,她也不好再放回去,动作轻缓地又咬了一口。 楚默离斟酌着话语,尝试与她讲道理 ,“虽说它没有禁止女子入内,但是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常有人喝醉闹事,尽管你扮做了男子,但你本身还是女子,若是被哪个醉鬼撞破,心怀不轨。我知你身手好,可那些人多得是下三滥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水乔幽听他讲了这么一长串,也没反驳他,无声地啃着满园春色,咽下之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她才回了一个字。 “哦。” 楚默离乘胜追击,劝导道:“那以后像这种地方 ,还是少去,可好?” “嗯。”水乔幽没有驳他的好意,应了下来,可她接着陈述了一句,“我也不常去。” 楚默离沉默了。 车厢里安静了两息,水乔幽望了他一眼,与他说回先前所谈之事。 “其实,除了昨日我无意间在夜雨潇湘门口听到的那个口音,郑开儒昨晚也套过我的话。” 楚默离思绪收拢,认真听着她说。 “他对兄长在临渊城任职之时临渊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似乎也很感兴趣。” 楚默离当即会意,“我会让人将他与郑家好好查一查。” 水乔幽沉思了几息,询问楚默离,“你可知,庆王待这个小舅子如何?” “还行。”楚默离说完又评说了一句,“三哥待身边的人,向来都亲和。” 水乔幽望向他。 楚默离温声道:“有话尽管问。” 他这么说了,水乔幽也没再犹豫。 “外面都说,庆王待郑侧妃如珠如宝。为何,郑家还想让其它女儿入安王府?” 她突然这么一问,有些出乎楚默离预料,回答之前, 先不动声色观察了她一眼。 水乔幽通情达理,“不能说?那就算了。” 楚默离闻言想笑,保证道:“放心,郑家的那对姐妹不会进到我府上的。” 水乔幽刚将没吃完的糕点递到嘴边,手上动作停住。 楚默离没管自己是不是误会,回了她的问题,“郑家,遇到了一些麻烦。” 能让郑家不再顾忌庆王,公然去攀安王的麻烦,那这个‘一些’,应该就有点重了。 水乔幽注意力被转移。 “你可知,你们都水台上一任主官史成贪墨之事,是被何人检举的?” 水乔幽摇头,这件事案卷上并未记录检举人姓名,就连袁松都不知道。 楚默离给她透露,“沁县县令。” “沁县?” 楚默离知道她不知此处,给她详细说道:“沁县位于东南平州,地方不大,离中洛尚远。去年,此处县令因侵占良田被查。他为保命,供出了许多受他行贿之人,其中包括了史成。” “那他为何要匿名?” “他担心有人报复他家中之人,特意请求的,负责侦办的人同意了。” 水乔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看了楚默离一眼。 并不负责侦办此案的楚默离坦然自若。 水乔幽发问:“那这事与郑家有何关系?” “这个小县令,是郑勉的一个学生举荐去沁县的。” 那这与郑勉关系似乎也不大。 水乔幽瞧着他,只是一息,反应过来。 “郑家担心此事会牵扯出更大的事来?” 这个事情一旦被扯出,庆王都帮不上忙。 楚默离沉吟道:“郑家,是从史成出事后开始着急的。” 这么说来,问题还是出在史成身上。 这个史成,竟如此重要? 楚默离没要她问,主动道:“至于具体为何,我目前也不知晓。” 水乔幽相信他没有隐瞒她。 “那郑家找你,只是想给自己多一份助力,还是觉得你能帮他们渡过此关?” 楚默离这次没有立即回答。 他这一慢,水乔幽已经知道了答案。 后者。 庆王都帮不了的忙,找他却有用。 原因多半只有两个,要么这件事与楚默离密切相关,要么就是青皇已有意立他为储君了。 若是后者,只要他成为太子,郑府攀上他,再助力一把,不管多大的错,就算不能全部安然无事,也总能保全一些人。 郑勉作为吏部尚书,自然会比其他人先知晓圣意。 故而,情急之下,他愿意冒着得罪庆王的风险,舍下脸皮再去攀附安王。 楚默离也回了水乔幽,“应是后者。” 水乔幽知道自己猜对了,对于青皇属意楚默离为太子之事,其实她也早已看出,并不诧异,也没多问。 楚默离又道:“不过,现在郑家,可能又有些犹豫了。” 水乔幽想到了他之前面对的麻烦。 郑勉可能没有想到这中间会生出韩子野这件祸事,这事一出,所有的事情都耽搁了下来。 青皇迟迟不下诏,也将替楚默离择选王妃一事搁置下来,这不免让忧心的郑勉又有了新的担忧,不敢再孤注一掷,观望起来。 再者,史成之事,目前也没扯出什么大事。这个人又是颖丰公主推荐的,想必颖丰公主也不想他再惹出更多的麻烦。此人已死,郑勉观看形势,心中或许也冒出了一些侥幸。 第328章 王府 水乔幽琢磨了一会,想起昨晚听到的另外几句话。 “我昨晚与郑开儒喝酒之前,他与一群人也在夜雨潇湘寻欢作乐。”水乔幽放下手中的糕点,给他透露,“他们不像是简单的聚会喝酒。” 楚默离将刚剥好的干果放进了她手里。 水乔幽看着手上无缝衔接的干果,又是一怔。 楚默离未觉不妥,一心听她继续说。 水乔幽看他手又收了回去,不好再还给他,放下也不是,只得拿着,“昨日同他喝酒的几人,都给他送了礼,席间,双方提到了最近朝廷空缺的几处官职,以及品评之事。” 正要去端茶的楚默离抬眼又望向她。 水乔幽知他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约的那些人,我不认识。但是,他们想必也是夜雨潇湘的常客,公子派人去问一问或许就能知道了。” 这对楚默离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好。” 水乔幽回想近日看过的那些案牍,垂眸思索是否有史成带走的秘密的相关线索。想着想着,无意识将干果塞进了嘴里,一边啃一边想。 楚默离瞧见她出神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水乔幽还没意识到这事,想了一圈没有想到。她收起神思,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在吃什么。 她盯着自己空了的手一息,视线自然一转。 楚默离在喝茶,没有关注她。 她放下手回正视线,问了他另一件事。 “公子可知,那夜雨潇湘是何人开的?开了多久?” “八年前,有位南方来的商人在那里开了一家酒楼。不到一年,酒楼就因亏损歇业。胭脂巷里,有座唤作辞旧阙的红楼,开了三年,生意一直不错。辞旧阙的东家听说酒楼之事,就接手了酒楼,将它换成了夜雨潇湘。”楚默离知道她想问的也不是这些,“这夜雨潇湘背后,有几位皇室宗亲撑腰。不过,它与郑家、还有三哥、皇姐,都没关系。” 胭脂巷是中洛有名的花柳街,水乔幽虽来不久,却也已听说过。 听到夜雨潇湘与几个关键人物都没关系,水乔幽也没再问。 脑子不再想事,水乔幽注意到这次走的路与上次走的似乎有点不一样,可也不像是回她那儿的路。 她挑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却因天黑,也没看出他们走的是哪条街。 她索性问他,“我们去哪儿?” 她话才落音,马车就停下了。 楚默离告知道:“到了。” 他先起身,出了马车,在车旁等她。 水乔幽在他后面出来,快速扫了周围一圈,确定不是他们之前去的酒楼。 时礼迎了过来。 此处周围比那处酒楼还要安静,她看着旁边开着的门,仍旧没有看出他们在何处。 “这是何处?” 楚默离没有回答她,迈步先往里面走去。 时礼朝水乔幽伸手做请,“水姑娘,里面请。” 门口挂着灯笼,灯笼上却没有字,门上也无牌匾。 水乔幽借着灯笼里的光往里看了一眼,看出里面应是一座布置雅致的院子。 其它酒楼? 她这一看,楚默离已经到了门槛处,见她没有跟上去,回转身等她。 水乔幽想着上两次他都只是找她用顿饭,还是步上了台阶。 两人进门,后面大门就关上了。 两人走了一小段,走在前面的楚默离脚步慢了些许,回答她在外面所问:“穿过这座院子,就到了王府。” 水乔幽脚步顿住,“……这里是安王府后门?” 楚默离跟着她停步,看了跟在身后的时礼一眼。 时礼给水乔幽介绍,“这是王府旁边的园子,本不在王府之中。王府修缮之时,这座园子恰好也空着,王府就将这座园子买了,将它与王府打通了。” 安王府占地不少,正门与后面完全不在一条街上。再加上这么一座园子,这门又开到另一条街上。 水乔幽明白了自己明明来过安王府,刚才在外面,为何没有认出来了? 那这跟在安王府有何区别? 楚默离看出她心中所想,“王府是父皇赐的,这座园子是王府买的,可以算是别院。” 水乔幽一时无话可言。 楚默离不觉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拿过了时礼手里提着的灯笼,温声道:“走吧,我带你转转,以免你下次过来,又认不出门。” 水乔幽听出他是在指她早上过来没进门的事情,“……我早上,还忙着回都水台。” “哦。”楚默离接了一句,转而又问道:“袁松要求的?” 水乔幽想起他先前问过袁松待她如何,不好坑害袁松,“……不是。” “那今晚可还要回都水台?” 水乔幽没说话了。 “既然不用了,那就走吧。”楚默离示意她跟上自己,“我们先走一走,再去用膳,用完膳我再送你回去。”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又有点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公子带我来你这,就不担心被人看见知晓?” 楚默离疑惑,“我为何要担心他人看见知晓?” 水乔幽被他给问住了。 楚默离低头凑近她,放低声音,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阿乔,你难道不知,我倒是希望多一些人知道某些事情。” 夜风从二人身边轻轻拂过,让‘某些’二字,似乎变得更重,又似乎变得更轻了。 水乔幽对着他那张凑近的脸,脑子里瞬间闪过好几幅画面。 她想往后退一步,楚默离却先她一步又抬起了头,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她止住了脚步。 楚默离换了话语,“你不想让他人看见你来王府,下次可以从这边过来。” 楚默离提着灯笼,示意她走前面。 水乔幽扫视一圈,此处的确漆黑。他们聊这几句话的功夫,先前还跟着他们的时礼已经退了下去,其他人也不知上哪去了。 水乔幽决定还是要跟他好好谈谈,“公子。” 哪知,楚默离又突然低声道:“还是说,你又在躲我?” 水乔幽到了嘴边的话语又收了回去。 黑暗之中,楚默离的眼神却仍旧让人难以忽略。 楚默离在这空档,追问道:“这次又为何躲我?” 水乔幽目光不动,“公子说笑了。” “我觉得也是,你既无心,何必躲我。” 水乔幽听着他的语气,不知他到底是何想法了。 她还没接话,他又有了新的一问。 “若不是躲我,那就是心虚了?” 水乔幽被他密集的问话弄得没空再想前一问,“……我为何要心虚?” 楚默离蓦地抬高手里的灯笼,烛光照到了水乔幽的脸上。 水乔幽没有感受到危险,没有动作。 楚默离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我也想知道。”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楚默离依然举着灯笼,烛火晃眼,水乔幽先移开了视线,朝前走去。 楚默离跟上她,还不忘问她,“真没有?” 他这一问,似在问前问,又似在问后问,更像是陷阱。 水乔幽没有马上接话。 楚默离也不心焦,话语随意,问道:“阿乔,昨晚,你可有醉酒?” 水乔幽差点绊到脚下的鹅卵石。 水乔幽的酒量实则还可以,前两次会醉酒,实在是喝得有点多了。 楚默离恰时提醒,“天黑,小心脚下。” 水乔幽稳住身形,脚步如常。 楚默离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清雅地喊了她一声,“阿乔。” 院子里清幽寂静,声音就在耳边,感受到他的注视,水乔幽不好再装听不见。 “昨日出门之时,一直谨记先前之祸,不敢多喝。” 楚默离步子稍微快了一点,走到了她的旁边,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这边,“你昨晚喝酒的时候,想起了我?” 水乔幽刚没停下的步子,终是出现了滞缓。 以前她一直以为楚默离与她一样,是个不喜多话的人。 此时,她意识到,她可能对他还是有些误解。 楚默离也不执着等她回答了,道:“没醉就好。” 水乔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隐忍的笑意。 还未确定,楚默离又开了口。 “先前的事。”他大度道:“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这本来也是水乔幽希望的,只是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她听着有点怪怪的。 “只是。”楚默离话语又是一转,语重心长劝她,“以后万不可再在他人面前醉酒了。” 水乔幽才恢复的步伐再次微滞。 多说多错, 一息过后,她虚心受教,“公子提醒的是,我记住了。” 楚默离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他随着她的步伐,想起了曾经的她。 她若是一如既往,按照她的性子,刚才应是不会被他一两句话扰乱心绪往这边走了。 黑夜之中,楚默离心中的那抹笑意在脸上闪过。 两人上了一处廊亭,楚默离正式给她介绍园子。 水乔幽听他不再提喝酒醉酒等事,没有插嘴。 先前想要与他好好谈谈的想法,因这段对话暂时搁置。 这边园子不算大,楚默离带着她从中间直接穿过去,很快就到了安王府。 进了王府,一路上依旧没有遇到人。 楚默离领着她走了一盏茶左右,进了一座灯火明亮的庭院,院前匾额上书‘晨光’。 时礼已先到院子,见到两人,上前将楚默离手里的灯笼接了过去,禀道:“殿下,晚膳已经备好。” 进门可见对厅,里面已经摆好席案酒菜。整个院子除了时礼,明处看不到其他人。 楚默离领着水乔幽进去,叮嘱她,“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来这找我。” 水乔幽环视四周,不用再往里走,也看出此处与刚才走过的其它地方相比更显大气典雅,意识到这里应该不是普通庭院。 这个方位,肯定不是王府待客的正厅。 既然不是正厅,那这里是……楚默离平日里自己常待的地方。 净了手坐下,楚默离让时礼先出去了。 楚默离同往常一样,自己动手给水乔幽夹菜。 水乔幽瞧着周围的环境,“多谢。” 楚默离手上动作未停,已知她想说什么,“阿乔,你我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用饭了。” 水乔幽话语停住。 他们的确不是第一次一起用饭,但是第一次在安王府用饭。 楚默离似是会读心术,“我一直都是我,你也未曾变过。以后,我亦希望如此。” 水乔幽没再说话。 楚默离细心问她,“刚才,可记住路了?” 水乔幽看向他。 楚默离又道:“没记住也无事,待会出去的时候,再走一遍,就能记住了。” 水乔幽垂眸,瞧着碗里的菜,没有动筷子,静默须臾,抬眼直视他,“公子既知我从未变过,又何必如此?公子既一直都是你,那就更不该如此。” 楚默离想起今日夙秋所问,淡淡一笑,手上动作未受干扰,没有做答。 他又给她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尝尝这汤,味道如何?” 水乔幽未想他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显得她的认真对待有点奇怪。 楚默离将调羹递给她,“有事,用完膳再说。” 水乔幽与楚默离一起用饭的次数不少,知道他用饭时,一般也不说话。 他不接她的话,也不在意。她想好好聊一聊的心思,也没法再进行下去。 水乔幽想起他先前约她好好谈一谈,她虽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心,瞧着他的反应,却不免想,他是不是还记得当初的事,有故意之嫌。 楚默离好性子道:“你若是想看我,猜测我的心思,可以待会再看再想,不急于这一时。” 水乔幽心思被拉回,接不上话了。 她转开了视线,这才注意到,今日席上的菜色,有几道原阳菜。 剩下的看着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王府的大厨手艺好,却将每道菜都做的很精致。 不过,看上去不像是中洛菜。具体是哪里的菜,水乔幽没有看出来。 楚默离又将调羹递过来了一点,水乔幽还是接了过去,喝了一口汤。 楚默离问她,“味道如何?” “还行。” “以前可有喝过?” 水乔幽对吃的一向都不讲究,想不起来了,“没有。” 楚默离给她介绍,“我曾经在江槐城待过一段时日,这是江槐当地一道有名的鲜汤。” 第329章 上心 水乔幽听到‘江槐城’,拿着调羹的手力道重了些。 楚默离没去看她,指着案上的那些不是原阳菜的几道菜给她介绍,“这几道也都是江槐菜,我以前尝过,味道还不错。我上次在原阳听你吹那首小调,以为你也去过江槐城,就让人做了这几道菜。” 水乔幽忆起那首小调,那首小调,的确是她在江槐城时学会的。 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水乔幽手上动作恢复如初,只道:“那是我以前从别人那听到的,无意间便记住了。” “原来如此。”她无意说从哪听到的,楚默离未去追问她此话的真假与详细,又给她夹了其它的菜,“那也尝尝,看有没有合口味的。” 水乔幽在江槐城时,多半不是在军营就是在战场,军营里的伙夫一般都是给她做的原阳菜。她甚少吃过江槐菜,看着面前的菜,确实也都不认识。 她没有拂他的好意,他给她夹的,她都尝了。 “还行。” 楚默离对于她这万年不变的回答,亦没一点意外,不再问她,根据自己的观察给她夹菜。 用饭时,他不说话,水乔幽向来是没有话的。 两人之间不多时又恢复成以往的氛围,虽然安静,却也自然。 用完饭,先前楚默离就不接的话题,水乔幽自是不好再提起了。 楚默离看天色不早了,也没再留她说其它的,主动提出送她回去。 水乔幽不觉得自己是个需要人接送的人,“不劳烦了,我记得路。” 楚默离起身,“我知道。” 水乔幽自认她的意思表达的已经很清楚了。 楚默离对上她的目光,提醒她道:“虽然你记得路,但是,马上就要宵禁了。城中不可跑马,你若走路回去,恐会遇上巡城的官兵。” 楚默离还好心给她指了旁边的漏刻。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一看,时辰的确已经不早,离宵禁还不到三刻。 从这走到他这王府外,至少也得一盏茶。 她走回去,的确会有遇到巡城官兵的可能。 她目光转回,楚默离已经朝外面走去。 两人走到门口,时礼已经安排好马车在等。 楚默离若不是去正式场合,出行都很低调,所乘马车,从外面看也是普普通通。 水乔幽看着马车与陌生的车夫,考虑到现实情况,没再推拒。 她想让楚默离留步,楚默离想起她先前去西山观惹来颖丰公主关注一事,先她开了口。 “这两日,皇姐可有遣人找过你?” 自那日西山观之行后,水乔幽与颖丰公主再无交集。 水乔幽先回了他,“没有。” “那你周边,最近可有出现可疑之人?” “没有。” “都水台那边如何?” 都水台的确有人关注她的行踪,不过,就算没有西山观之事,他们对她的关注照样也不会少。 “没有。” 水乔幽刚答完,发觉楚默离已经上了马车。 她想喊住他,他话语仍在继续。 “这几日,你还是多留心些,若是发现可疑之处,不要轻视。” 水乔幽只得看着他上了马车。 时礼还适时过来请她上车。 楚默离听到,转身将手递给她,嘴里的交代还没结束。 “史成的事,你在都水台,也要小心查询。” 水乔幽找不到机会开口,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对于他知袁松让她查史成的事,她也不意外。 楚默离并不在意,将手收了回去,退后一步,给她让地方,让她先进去。 楚默离跟着她进了马车,“我这边若是有新的发现,也会告知于你。” 史成的事,能让吏部尚书如此焦虑,事情必定不小。 若是单靠他们自己查,都水台也不配合,会有点困难。 他愿意与他们共享讯息,对他们自是大有益处。 “我代兄长,谢过公子。” 楚默离听着,也不去计较她的‘公事公办’。 马车已经启动,水乔幽自是不好再将‘主人 ’赶下去。 两人同坐一车的次数多了,水乔幽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楚默离显然心志坚定,不是他人可以轻易改变他想法的人,水乔幽认清了现实,自知自己也不可以。他这种身份,宵禁之事,也无需她替他操心,听他说着正事,就随他乐意,不费那个唇舌了。 楚默离想到她说的郑开儒的举动,多叮嘱了她两句,“以后,郑开儒若是再找你,你也要注意。” 郑开儒,或许,他们真的有可能再偶遇的。 水乔幽又开始惜字如金,“嗯。” 楚默离顺便多说了一句,“若是他下次再找你吃酒,切记,不可多饮。” 水乔幽睫毛往上。 楚默离用眼神同她再次强调此事。 水乔幽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可是过往事实摆在那里,她亦无法辩驳。 “……嗯。” 听到她应下,楚默离终于放心 。 “若是三哥找你,也记得告诉我。” 水乔幽想起短短时日,三次偶遇庆王,“嗯。” 楚默离想到自己这位兄长,思忖几息,给她提出建议,“阿乔,你是女子之事,你可以告诉袁松。” 先有庆王,后有颖丰公主,水乔幽最近常常得到中洛这些贵人关注, 她近日其实也考虑过这件事。 她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宵禁之前,楚默离将水乔幽送到了路口。 水乔幽让他留步,他也没再下车送她。 然而,水乔幽下车同他告别后,他又喊住了她。 “阿乔。” 水乔幽转头。 楚默离清声与她道:“多数人,不时地强调同一件事,事实上可能已经对它上心了。” 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使得水乔幽回应变慢。 只余一小段路,水乔幽没提他给她准备的灯笼。两人隔着暗夜对视,却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目光。 俄顷,水乔幽回他,“公子,那我应该就是那少数人。” 楚默离并不与她辩驳,温声嘱咐,“回去吧,路上小心。” 水乔幽转身往回走,没有停留,也未回头。 马蹄声又是等她拐了弯快到门口时才在暗夜中响起。 水乔幽推开院门,照旧坐在门槛上打盹的甜瓜立马过来迎接她。 甜瓜好奇,“老大,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安王又去找你了?” 水乔幽仔细看了他一眼。 确认他只是随口一猜,她没回他,“我交代你的事,如何了?” 她一提这事,甜瓜忘了自己所问,不好意思地回道:“老大,整个西山观能转的地方我都转遍了,还是没有看到你说的那个人。” 水乔幽知这件事也是碰个运气,“没事。” “那明日,我还去吗?” “你不上香,还在道观里连待两日,容易引起人注意。明日,你让你叔过去。” 甜瓜愣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叔是谁,听出水乔幽不是认为他办事不力,应了下来。 正事禀完,他就要去灶房给水乔幽端饭菜。 水乔幽阻止他,“我吃过了。” 甜瓜停步,没有失落,反而又想起了刚才所说之事,“老大,安王真的去找你了?” 水乔幽当做没听见。 提起楚默离,甜瓜倒是想起一事来。 他今日在西山观,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却听到一件与安王有关的事。 “老大,你知不知道,安王……” 话说一半,他又不知该不该说。 水乔幽听他吞吞吐吐,瞧了他一眼。 甜瓜被她一看,决定还是要说出来,“老大,我今日在西山观,听到有人要和你抢安王妃的名头。” 水乔幽刚要伸向茶壶的手停住。 甜瓜很有眼力,立马将茶壶提起来给她倒水,嘴里透露,“我给你打听了,一个好像姓何,还有两个好像姓郑,双方看着都不是省油的灯。” 水乔幽听他说姓何姓郑,想到了人。 她接过茶,“……这事与我们无关。” 甜瓜不这样认为,义愤填膺,“这怎么会与你无关,他这是脚踏……那个话怎么说来着?” 水乔幽倒是知道那个话怎么说,但是那话并不适合她与楚默离。 甜瓜想不起来也不想了,“老大,是不是那个安王骗你了?” “他没骗我。” “那他怎么打算的?” “……那是他的事。” “那你呢?” 水乔幽只得再次同他强调,“这事与我无关。” 甜瓜却听出了另一种意思,“老大,他是不是知道你是土匪了,嫌弃你了,打算将你换了。” 水乔幽看他自说自话,被他丰富的猜想弄沉默了。 甜瓜看她不说话,只觉自己猜对了,大着胆子骂道:“果然,有权有势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水乔幽刚想说话,听他这么一骂,话语又慢了下来。 甜瓜骂完,又问她,“老大,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 水乔幽想要表明她与楚默离真的没关系,她才开口,脑子快速转动的甜瓜想到了主意,给出建议。 “要不然,我们干脆把他绑回去?” 水乔幽还没说话,甜瓜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等到了我们的地盘,他再有权有势,也只能任你处置。” 水乔幽看着他一脸向往,端着茶杯沉默了一会,起身往卧房走去,“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甜瓜的畅想打住,“……这,不行吗?” 水乔幽提醒他,“以后骂人的话,不可再说。” 甜瓜一听,更加替他不平,“老大,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维护他。老大,真不用召集兄弟们将他绑回去?” 水乔幽脚步一滞,不再回应他,让他自说自话。 甜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同时,又有些郁闷。 今日若是在淮南,不管那安王是何等人物,他必定是要召集弟兄们干上这一票,高低让他知道他们老大的厉害。 无奈此处不在淮南,现今只有他一人,孤立无援,实在有心无力。 他冲着屋里喊道:“老大,那我回去再想想其它法子,你千万别难过。” 水乔幽听着他跑走的脚步声,揉了揉眉心。 第二日,水乔幽随着袁松到了都水台,就去了保管案牍之处。 她拿了几份可以查阅的案牍,坐在大家都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安静地写写看看。 此处当差的几个人差不多与她都熟了,见她几日都没有乱翻乱走,众人也没再向先前那样一直跟着她。 晌午小憩后,她又返回。离下值还有一刻,她却提早离开了。 水乔幽与袁松一起出了都水台,走到半道,水乔幽返回自己的住处。 彼时,周边的几条街上不少摊贩都还没有收摊。 甜瓜正在她那给她喂马,水乔幽给了他一盒有着钥匙模样的印泥,让他去后面街上找锁匠复刻一把。 甜瓜还没回来,苟八挑着一担杂货过来了。 他一进门,迫不及待向水乔幽展示,“水姑娘,看,我这行头如何?” 水乔幽扫过他那担杂货,“你今日这样去了西山观?” 苟八得意点头,“水姑娘就是聪明。今日,我在西山观山门下待了一日,保证没有人注意到我。不是,我的意思是保证不会有人觉得我可疑。你觉得我这个法子好不好?” 水乔幽那日去西山观,看到沿途与山脚下有茶寮与几处小摊。 他装作货郎在山下卖货的确会比甜瓜一整日在观里闲逛要好。 “可以。” 苟八得到她的肯定,更高兴了,“我跟你讲,我今日还赚了不少银子,这中洛人的银子老好赚了。” 苟八越说越高兴,正想要拿出自己的收获与水乔幽分享,想起了正事,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激情收住了一点。 他的声音小了点,“就是……” 水乔幽明白了他今日也没有看到那个人,“无事。或许那日是我看错了。” 就算她没看错,若他只是去上香或者赏景,也不一定会再去。 水乔幽本来打算让这件事就此打住,苟八想着今日赚到的银子,最近也没什么事做的他主动请缨,继续去山门下蹲守。 “水姑娘,你既然觉得那个人可能会在那观中。那我相信,他肯定还会再去。你放心,我一定在那守到他再出来为止。” 水乔幽听着他的‘信任’,目光再次扫过他那担子,“尽力就行。” “好的。” 第330章 趣事 苟八高兴地拿出了用今日赚的银子买的酒菜与水乔幽分享。 甜瓜腿脚快,守着匠人刻好钥匙,半个时辰左右,拿着钥匙和印泥回来了。 三个人一起在水乔幽这里用了顿饭。 亥时,甜瓜与苟八都已回去,外面已是一片寂静。水乔幽毁掉了印泥,换了身深色的衣服,拿着钥匙出了家门,避开巡城的官兵,又回到都水院。 整个都水院里,空无一人。 她拿着新刻的钥匙前往保管案牍之处,直到宵禁解禁,她才趁着还无人来上值离开都水院。 上值之时,她又随着袁松跨进都水院,同前一日一样,直接去了保管案牍之处。 一个半时辰后,她选中了两份都水院里记载的做得好的皇家工事案牍。 负责人看过之后,未觉不妥,签字同意让她拿走了。 这次之后,水乔幽暂时没再回来。 过了两日,袁松休沐,水乔幽也跟着休沐。 颖丰公主仍旧没有找过她,她也没再偶遇到庆王。 史成与郑开儒的事情应该还没有线索,这两日,楚默离也没找过她。 她现在有差事,夙沙月明也不好日日来给她复诊,她休沐的日子又不确定,他只得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休沐时一定要去找他。 水乔幽遵循医嘱,上午前往清风徐来。 掌柜的已经记住她,看到她进门,亲自领了她前往二楼。 听到夙沙月明在二楼雅间,水乔幽意识到三楼今日又有贵客。 她不免想起之前过来时正好在楼上的颖丰公主。 她才想到人,田舒出现在楼上的楼梯口。 尽管她没有往楼梯口看,田舒还是认出了她。 “水公子。” 掌柜听到声音,往楼梯口看了过去。 田舒示意他留步,他明白过来他喊得就是水乔幽,不得不提示她。 水乔幽转头,田舒朝她点头示意,步下楼梯。 “请留步。” 水乔幽停下脚步。 田舒下来,拱手先向她问了礼,“在下田舒,不知水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水乔幽回了他一礼,“自是记得。” 田舒听她记得他,有礼道:“没想到,你我二人,今日又见面了。你这是来饮茶?” 水乔幽态度不变,“嗯。” 田舒以为她会回问他为何在此,她却不再有话了。 清风徐来的茶,茶钱不低,二楼又都是雅间,田舒见她由掌柜亲自陪同,分析出她不是一个人。 她不开口,他只得自己又问:“公子约了友人?” 夙沙月明与水乔幽相熟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水乔幽没有隐瞒,“嗯。” 此声过后,她又没话了。 上次在西山观,田舒就看出她话少,但是没有想到,她话还可以比那日更少。 两人互相看着,宛如是在大眼瞪小眼,周围骤然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田舒瞧她没有要说自己友人之事的意思,掌柜也站在一旁装隐形人,整个二楼一眼扫过去,又没看到其他人出来,他便不好追着她问。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耽搁公子了。” “告辞。” 水乔幽没有意见,转身往原来的方向走。 田舒站在回廊上,看着她走进了夙沙月明所在的雅间。 他本来是准备走了,瞧清他们所在的雅间,转身又返回了楼上。 夙沙月明正在与夙秋下棋,听到观棋告知水乔幽来了,他将快要落下的棋子立即扔回棋盒内,起身去门口迎她。 夙秋瞧着他的举动,捏着棋子坐了一会,瞥了一眼门口,才放下棋子跟着过去。 这几日夙沙月明虽没有见过水乔幽,但是,观棋每隔三日就会去给她送药。他之前去她那儿时,已经说过夙秋也来了中洛一事。 水乔幽瞧见夙秋没有意外。 夙秋看到她,礼数没少,态度也和以前一样。 水乔幽并不在意。 掌柜离开,夙沙月明正想与水乔幽说楼上的贵客,水乔幽先问了他。 “颖丰公主在楼上?” “你怎么知道?” 水乔幽不经意地往夙秋那边看了一眼,“刚才上楼,我碰到了她府上的客卿田舒。” 夙秋看到,往离门口稍远的窗边走了点,站在窗边欣赏远处的街景,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夙沙月明身在清风徐来,自是听过田舒这人,“你们认识?” “前几日,见过一次。” “那……” 夙沙月明话还没说,门外响起敲门声。 夙沙月明止声,与水乔幽互相看了一眼,示意观棋去开门。 观棋将房门打开,见到一人。 门外的人先他开口,“打扰,劳烦,帮忙唤声水公子。” 里面的三人都将门口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水乔幽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外间,看到了门口的人,正是她与夙沙月明刚才在聊的田舒。 田舒也看见了她,朝她拱手,“水公子。” 水乔幽走过去,“田公子,还有事?” 田舒有礼告知,“楼上有贵人请公子上楼饮茶。” 水乔幽往楼上望了一眼。 田舒提示道:“这位贵人,水公子先前在西山观也见过的。” 他已说的如此直白,水乔幽也不能装作听不懂。 水乔幽同夙沙月明说了一声,随他上了楼。 田舒见到了夙沙月明,没有注意到里面还有个夙秋。 颖丰公主过来,整个三楼已经清场,没有其他人。 水乔幽随着田舒到了颖丰公主所在雅间门口,前来开门的小惜见到她有些惊讶,瞧见旁边还有田舒,又连忙将表情调整好。 水乔幽目光从她身上过去,神色未变。 小惜将两人领了进去,田舒对着屏风禀告,“公主,人来了。” 楼下说书先生正在说书,声音传到了楼上。 透过屏风,可以看见颖丰公主倚在窗边,背对着她们,似是也在听说书。 颖丰公主听到田舒的禀告,没让水乔幽多等,走了出来。 水乔幽给她行了礼。 颖丰公主在主位坐下,“吾这人平时就爱听听这民间的趣事,那日在西山观,我听袁夫人说起你曾在府衙当过差。我听说州府县衙中,向来多稀奇有趣之事,就一直想再见见你。刚才,少贤上来说在楼下遇到你,我便让他将你唤了上来。可有打扰你与友人饮茶?” 水乔幽听出‘少贤’是指田舒,眼眸微垂,看着地上,言语恭敬,“没有。” “没有就好。”颖丰公主指了下首的位置,“今日是在外面,你也不必拘谨,坐,随意些。” 田舒伸手给她做引。 “多谢公主。” 水乔幽在下首端正地坐了下来。 屋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小惜等四个伺候的侍女,没有其他人。 小惜过来给水乔幽送茶,田舒亲自给颖丰公主添了杯茶。 颖丰公主看上去与那日召见她时一样,大气和善,向她问道:“平日,常来此处?” 水乔幽没有动茶,回道:“没有。” ‘没有’之后,就没有话了。 坐在她对面的田舒看了她一眼,她一心看着颖丰公主面前的案几。 颖丰公主想起在西山观时的袁夫人介绍的她,没有在意,又问:“那是第一次来?” “不是。” 通常来讲,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详细说上两句。 水乔幽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田舒又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仍在原处,没有收到他的‘好意’。 田舒感觉开始在楼下那种尴尬的气氛转移到了此处。 田舒瞧了颖丰公主一眼,不敢让颖丰公主被‘冷’第三次,接过了话,“那水公子,闲暇之时,常去何处?” 水乔幽目光转向他,未再垂落,“不出门。” “……那水公子平日可有喜好?” 水乔幽倒是有问必答,“没有。” 田舒哽了片刻,才重新道:“水公子,当真是个妙人。今日能请水公子出来饮茶之人,想来必定与你交情匪浅,也是有趣之人。” 水乔幽未对他前半句夸奖上心,只回了后半句,“嗯。” 田舒听不到她其它话语,差点也要与她聊不下去了。 这样的她,与他听到的那个‘袁松的得力帮手’完全对不上号。 他甚至怀疑,自己暗示的是不是不够明显,以致她一句话都接不上。 水乔幽没有察觉自己回话有何不妥,稳如泰山。 楼下的喝彩声传上来,显得雅间里格外安静。 田舒惭愧地望向颖丰公主,稳了一下心态,继续道:“在下以前,一直好奇,府衙中那些神捕都是怎么样的,可是如说书人说的那般冷酷、威严?没想到,今日托公主的福,能够亲眼见到了。” 水乔幽只是听着,并不接话,好像不知他是在说她。 田舒也渐渐适应她这个性子,“水公子,在下冒昧一问,府衙中的神捕,可都是你这样的?” 水乔幽回话终于长了些,“我不是神捕。我只随兄长在归安、临渊城两处待过,它处他人如何,我并不清楚。” “临渊城。”田舒向她问道:“上次听水公子说起,就一直想问,临渊城可是那个说是有许多江湖人聚集的地方?” “是。” “那城中岂不是有很多趣事?”田舒来了兴趣,“府衙里平日处理的事情可会与那些江湖人有关?” 水乔幽看了他一息,“偶尔会有。” 田舒看了一眼颖丰公主,对水乔幽道:“水公子,你可知,就在刚才,公主还在说想听些新鲜的江湖趣事。“ 水乔幽望向颖丰公主的方向,却没有灵泛人该有的自觉。 颖丰公主听着楼下的说话人所讲故事,说回了最先所说之意,“这些说书人,每日里讲的都是那些老掉牙的话本子,听久了,也无趣得很。你若有趣闻,可以讲给吾听听。” 水乔幽这才说话,“不过是些琐碎之事罢了,怕不受公主喜爱。” “无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趣事,你就说给吾听听。”颖丰公主还通情达理地问了她一句,“你今日可是休沐?” “是。” “那待会可还有其它事要办?” 水乔幽终于说了一句‘好听’的话语,“没有。” “那就好。” 颖丰公主端起茶,等着她的趣事。 水乔幽却像是没反应过来。 田舒见状,不得不用眼神提示她,可以说了。 她看到了,好像没理解。 田舒眼皮都快抽筋了,只好开口提示,“那正好,水公子可以多给公主讲几件趣事,这样,今日,公主也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水乔幽在他的暗示加明示下,终于‘反应’了过来,询问颖丰公主,“公主,想听何事?” 颖丰公主抿了口茶,“你随便说。” 水乔幽似是对于这个随便有点把握不好,“公主,可是只是想听临渊城的事?” “都可以,只要你觉得有趣的都行。” “一定要是与江湖人有关的事?” “不是也没关系。” 水乔幽按照她的要求,垂眸思索。 她这一思索,小半盏茶就过去了。 不仅是田舒,就连旁边的小惜都担心的给她使眼色了。 颖丰公主将一切看在眼里,道:“你不必紧张。” 水乔幽终于稍微抬了点视线,须臾之后开了口,“我随兄长在临渊城时,的确有几件趣事,不过这些事,还得从兄长在归安任职时说起。公主若是不嫌烦闷,在下就给公主说一说。” 颖丰公主轻轻点头应允。 “兄长初到归安之时,淮北未定,先前淮南有不少人为避战乱,逃难到了淮北,却因无法谋生,落草为寇,致使淮北匪患日渐严重……” 水乔幽话语不急不缓,给颖丰公主说起了她二度返回归安之时楚默离带领当地官府剿匪一事。 当时她虽未参与官府的剿匪,楚默离却在事后给她讲了一次过程,大致她还记得。 此事在外流传时,楚默离并未被人提起。故而,她所述过程也隐去了楚默离。 颖丰公主颇有兴趣地听着,如她先前所言,没有挑剔,田舒也未急着走,坐着一起听。 颖丰公主身边的梅韵以及小惜等人,也都留在雅间里伺候。 这个事情要讲,就还得讲到曾经作为雍国第一商号的无舟,以及归安大族夏家等几方势力。 水乔幽叙事言简意赅,简单明了,也用了一盏茶才讲完。 第331章 旧识 颖丰公主消化了一下她说的这些事情,询问道:“这个无舟,可是雍国先前的第一商号?” “正是。” 颖丰公主没有听过这件事情,却听说过无舟,“先前,雍国朝廷查出,这个无舟乃是大邺遗民组成的乱党所创。那你说的那个陶三爷,当真是假东家?” “官府当时所查,此人确实乃是冒充,想要借机策反夏家,祸乱朝廷。” “当时?”颖丰公主品着她这‘用词’,“那后来可有不同?” “没有。” “此事当真如此?” “官府并不知。” 颖丰公主与田舒都听出了些许不解。 “为何?” “无舟的乱党被雍国查明之前,无舟因经营不善,许多地方的商铺已经陆续关闭。其中,包括归安、及周边盐城等地。无舟的秘密传出之时,他们的人亦已因此都撤离了淮北,官府也就无法查验此事的真假了。” “原来如此。” 田舒看水乔幽不再往下说,也问道:“那这事就这样了?” 水乔幽面前的茶已冷,小惜上前给她换了杯新的。 水乔幽摇头,转向颖丰公主,“公主可听过桑国双溪楼?” “双溪楼?” 颖丰公主似有印象,望向田舒,用眼神询问他可知晓。 “这双溪楼,少贤曾听人说过。” 水乔幽望着面前的茶水,微微颔首致谢。 小惜以眼神回了她,退回原位。 田舒简单给颖丰公主介绍了一番双溪楼的由来,以及双溪楼在江湖上的名气。 除此,田舒也听说了双溪楼两位楼主曾在临渊城败露身份被官府拘捕身亡之事。 双溪楼楼主隐藏临渊城,还密谋杀害了西北多地官员,此事乃是大事,影响甚广。袁松将此事上奏中洛之后,不少人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 田舒这么一说,颖丰公主也记起了这件事情。 她想着水乔幽刚才所说,很快领悟,又望向她,“归安一事,还与这双溪楼有关?” 水乔幽却没有肯定,只道:“或许是有的。” 颖丰公主与田舒互看一眼。 田舒代颖丰公主问话,“或许?” 水乔幽给颖丰公主说了另外一事,“青国收服淮北之初,安王前往淮北南巡,曾在淮北多次遭遇双溪楼与逐心阁联手刺杀。雍国查出无舟之后不久,查出逐心阁实则也与无舟一样,均是那些自诩大邺遗民的人所创。官府当时虽然没有查到双溪楼的人,但是,以此事来看,私炼兵器一事,除去有淮国旧人参与其中,或许也有双溪楼的谋划。” 田舒顺着她这个说法往下捋,“所以,这些人在计划失败后,全部逃往了临渊城?” 田舒说着,又想起一事,“在下记得,当时官府负责办理此案的是府衙郡守身边的,能人,正是他设计引得双溪楼楼主溪梣现身,后他又救了当时的郡守袁明府,并将这溪梣就地击杀。那个人,难道就是,水公子!” 水乔幽没去注意他话语中的些许停顿,“田公子谬赞。” 田舒得她确认,朝她再次拱手,“失敬。” 水乔幽不骄不躁,端起茶杯,“份内之事罢了。” 田舒面向颖丰公主,恭维道:“公主想听趣事,看来,今日算是找对人了。” 水乔幽将还没喝的茶又放下,“临渊城的事,若要细说,恐会颇为费时。” 颖丰公主不在意,“无事,你慢慢说,今日,说到哪算哪。” 水乔幽应下,“临渊城里。” 她才说一句,公主府在门外守着的侍女走了进来,面色有些焦急。 水乔幽话语止住。 侍女同梅韵耳语了两句,梅韵忙上前转告颖丰公主。 雅间里安静,水乔幽耳力好,听到了梅韵所说。 颖丰公主的小儿子在宫中与庆王的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打架,不小心将胳膊给折了。 颖丰公主神色微变,对水乔幽道:“水公子,吾临时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今日这趣事是听不成了。改日,吾再来听你说。” 水乔幽自是不会有意见。 颖丰公主站起来朝外面走去,田舒等人立即跟上她,水乔幽起身想送。 颖丰公主走了几步,骤然又停住脚步,转头对水乔幽道:“吾听小惜说,你与她是旧识。” 小惜没有想到颖丰公主突然会说这话,错愕过后连忙看向水乔幽,神色愧疚。 水乔幽也看了她一眼,没有在意,大方承认,“是的。” 颖丰公主目光在二人身上转过,“你们既是旧识,小惜,你暂且可不用跟着回府了。你们二人难得再聚,今日,你就与水公子好好叙叙旧,可晚上回府。” 小惜更是诧异,最后在梅韵的提示下才想起答谢。 颖丰公主重新迈步,出了房门,未让二人再送,带着其他人从后巷离开了清风徐来,田舒也跟着她一起离开。 颖丰公主带着人一走,整个三楼只剩下水乔幽与小惜。小惜面对着水乔幽,满脸歉疚,不知该先与她说什么。 水乔幽先带她下了楼,观棋与掌柜都在二楼楼梯口等她。掌柜见她身后还跟着个小惜,立即询问她可要再给她安排个雅间。 水乔幽没让他忙活,对观棋道:“帮我告诉大公子一声,我晚点再去找他。” 观棋知她是要与小惜再聊一会,“好。” 水乔幽带着小惜去了一楼,观棋立马前去给夙沙月明传话。 水乔幽点了壶茶,带着小惜在大堂找了个空位坐下。 小惜坐在她对面,局促不安,“对不起,水公子,我,我。我不是有意要告诉公主你我相识之事的。我本来,本来是没想说。” 伙计知道水乔幽是掌柜先前亲自引上楼的贵客,上茶的速度很快。 水乔幽没让伙计斟茶,语无伦次的小惜连忙伸手想要代做此事。 水乔幽抬手示意她不必,自己提过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小惜受宠若惊,更觉受之有愧,见她不做声,继续解释,“我知公子,并不想他人知道你我认识等过往之事。上次在西山观,我实在不该与公子谈话。若非如此,公主也不会知道你我认识之事。” 水乔幽将茶递给她,“无事。你不必道歉。” 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抬眸看着她道:“我并没有不想让他人知道那些过往之事。” 小惜呆愣。 水乔幽又道:“你也不过是实话实说,无需对我愧疚。” 小惜呆看着她,不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 大堂里说书先生又开始了新的一场说书,声音抑扬顿挫。 这次,说书先生不再说那些老掉牙的话本子,而是在说淮北各地的现况。 淮北各地经过朝廷这几年的大力治理,百姓生活已比淮国治下还要好。朝廷大力整治匪患,如今淮北各地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土匪闹事这种事情了。 楼上,夙沙月明听了水乔幽让观棋转述的话语,知道她带小惜在一楼,没有下去找她们,与夙秋续起了之前的棋局。 水乔幽抿了口茶,就着说书先生的声音道:“若是公主以后问你其它的,你不必想其它的,同样照实说便是。” 小惜呆呆地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神色语气都与以前一样,才敢确定她说的都是真话。 小惜想起自己刚才所说,更加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水乔幽不在意,“无事。” 两人解开了这个误会,各自安静了一会。 小惜这才注意到说书先生是在说淮北现况,偏头看了过去,越听越认真。 水乔幽慢慢喝着茶,没有打扰她。 半盏茶过后,小惜才回过头来,脸上多了落寞。 水乔幽放下茶杯,问了她一句,“你姐夫,依旧没有消息?” 小惜失落点头,“嗯。” “抱歉,没能帮上忙。” 小惜听她道歉,头抬起了一点,“没事,我知道这事不容易。你和夙公子愿意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真的。” 水乔幽没再说,她不是会安慰人的人,也没能对她说出一两句安慰之语。 小惜听着说书先生所说,自己慢慢调整过来。 水乔幽不爱说话,小惜也不好问她的事情。她先前看到观棋,猜测水乔幽今日本来约的友人应当就是她也认识的夙公子。 杯里的茶喝完,她不好再耽搁水乔幽,主动提出了告辞。 水乔幽看了一下外面太阳的高度,也没再留她。 小惜离开茶楼后,水乔幽回到楼上。 夙沙月明兄弟二人还在二楼,观棋一直在回廊上待着,看见她上来,立即朝雅间喊道:“大公子,水公子上来了。” 夙沙月明听到他喊,毫不犹豫又将要落下的棋子扔回棋盒,一边起身一边对夙秋道:“我们晚上继续。” 夙秋盯着棋盘三息,也将棋子扔回棋盒。起身之时,捡了夙沙月明一颗棋子扔到棋盒里。 夙沙月明在门口迎到水乔幽,“小惜姑娘回去了?” “嗯。”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夙沙月明也想起之前说要帮忙的事情。 “她那姐夫,她自己那边可有消息了?” “没有。” 水乔幽看到后面临街的窗户,没有立即就坐,步至窗边。 站在窗边,还可以从街上人群里看到刚才离开的小惜身影。 夙沙月明随她走至窗边,也看到了小惜。他想起她家中情况,叹息了一声。 “你下次若再见到她,帮我告知她一声,人我会继续帮她留意的。” 水乔幽应道:“嗯。” 她瞧着窗外长街,没说其它的。 夙沙月明给水乔幽看了诊,听水乔幽说近日情况尚好,夙沙月明给她又调整了药方。 “毒虽仍然未解,但是目前还是稳定的。放心,没什么大事。” 水乔幽点头,并不质疑。 夙沙月明瞧她自己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想着她当差一向勤勉尽责,叮嘱她,“不过,还是需要多注意休息,不可太过劳累。” 水乔幽仍旧是个听话的好病人,“嗯。” 夙沙月明说什么,她就听着,她对自己的病情,一如既往没有半句要问的。 她这反应,知道的以为她是完全信任夙沙月明,不知道的还以为中毒的不是她。 面对她这样配合的病人,夙沙月明不好再多说了。 夙沙月明来中洛多日,对中洛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春日已至,中洛郊外有好几处景致不错的地方,深受大家喜爱,近日出城踏青游玩的人日益增多。 观棋经过多日研看、比对,认定西山观附近的景致最好。 水乔幽今日过来得早,夙沙月明本想给她复诊后,邀请她去城外踏青。 然而,颖丰公主喊她饮茶去了,颖丰公主走了,又还留下了一个小惜。现在他再给她看个诊,一上午差不多就过去了。 若彼时再出城踏青,他们还没看到景,就得准备返程了,否则就只能夜宿城外了。 夙沙月明只好作罢,留水乔幽用饭。 甜瓜近些日子在中洛城中溜达,看到许多没有见过的吃食,听别人说了好几家不错的酒楼,可平日里他一个人他也不好意思去。 水乔幽出门前,甜瓜知道水乔幽今日休沐,他挑了一家最想去的,请求水乔幽带他去见见世面。 水乔幽答应了,让他去酒楼门口等她。 听到夙沙月明留她用饭,她说了此事,想着他一直以来都没收她诊金,也帮了她不少忙,便邀请他们主仆三人一道。 夙沙月明听她不再这用饭,本还有些失落。没有想到水乔幽会主动相邀,反应反而比平常慢了些。 观棋见夙沙月明面对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还让水乔幽等着他回应,在一旁看得着急,忽视一旁的夙秋,使劲给夙沙月明递眼色。 水乔幽看他没有立即作答,望向旁边的夙秋,“可是,我唐突了?” 夙沙月明反应过来,忙答:“没有。” “若是你这次无空,那等你下次有空闲,我再。” 水乔幽话还没说完,夙沙月明知道了她要说什么,速速出声。 “没有,有的。” 水乔幽话语停住。 夙沙月明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调整了一下神情,声色恢复以往,解释道:“今日,就有空闲。” 第332章 相邀 “那。”水乔幽也询问了夙秋,“小公子?” 夙沙月明没瞧夙秋,替他肯定道:“他也有空。” 观棋暗暗替夙沙月明捏了一把汗,听到他终于没有浪费这么好的机会,机灵道:“我现在去备车。” 夙沙月明点头。 观棋得到他的准允,不带一点耽搁,立马出门下楼。 明明坐在房里,却被两人忽视的夙秋,瞧着两人反应,瞟了夙沙月明一眼。 夙沙月明身体随意倾斜了些许,挡住了夙秋的目光,同水乔幽道:“我们等一会再下楼。” 夙沙月明趁着这空档,与水乔幽聊着最近江湖上的新鲜事。 自从藏宝图出现并被证实后,江湖上关于藏宝图的消息越来越多,且快速传走。 三份藏宝图中出现的那两份,已经无人再质疑真假。尽管原图传着传着又不知道被传到哪里了,但是据说看过的人在这期间传出许多藏宝图所画碎图样。不少人收集它们自己拼接,有心人也已拼出一大部分。 唯独剩下的那一份,至今还没有一点踪迹。 三份只剩一份,越是找不到,找它的人就越多。有些人甚至已经另辟蹊径,去找洛家以前那些先人埋在何处了。 夙秋转身往里走,走至棋盘边,看夙沙月明同水乔幽说着话,又挪了夙沙月明的一颗棋子。 夙沙月明没有注意到。 夙秋走至窗边站了片刻,观棋上楼来禀马车都已备好。 几人出门,夙秋走至最后。路过棋盘时,他见夙沙月明仍旧没有注意这边,还是将刚挪动的棋子又挪回了原位。 下楼之时,夙沙月明询问水乔幽下次休沐的日子。 这个日子,水乔幽自己也说不好。 她也意识到夙沙月明一般不会问她这事,“可是有事?” 夙沙月明想与她说踏青之事,听她不确定休沐的日子,本已不好再说,未想她竟主动问起,夙沙月明犹豫须臾,还是将想邀她去城外踏青之事说了出来。 他这一说,换成了水乔幽微微意外。 夙沙月明给她介绍了观棋精心研看过的西山观后山。话说一半,想起水乔幽之前提起了西山观。她既刚去不久,他担心水乔幽不想再去,介绍完西山观周围,赶忙回想郊外还有哪些地方适合踏青郊游。 水乔幽听着他说,倒是没想这个,“我真的不确定自己哪日休沐。” “没事。” 夙沙月明知她不会说谎,但他相信袁松总有一日会休沐的,中洛的春日也走得慢,迟上几日并无关系。 “等你休沐时,我们再去便是。” 水乔幽没有立即答话。 她的安静让夙沙月明第一次有了些许紧张,以为她不会答应。 “你若是不信神佛,不想去西山观,我们也可以……” 可是,这紧张让他想不起观棋先前还打听到郊外有哪些地方适合踏青了。 就在这时,水乔幽开了口。 “好。” 夙沙月明脚步一缓,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夙秋跟在他身后,好在反应快,及时停步,否则可能撞上他。 一息过后,夙沙月明回神,步子稍大,趁着水乔幽没有注意到之前,又恢复先前的步伐,向她确认,“阿乔,你同意了?” 水乔幽肯定,“嗯。” 夙沙月明提着的心落回原地,喜悦出现在脸上,生怕横生意外,忙道:“好。那我等你休沐。” 水乔幽轻轻点头。 下一瞬,她感觉到夙秋的目光似是落在了她身上。 她跃过夙沙月明看向他身后,夙秋果真在看她。她看过去,他也没有心虚,并未急着收回。 三人已快行至门口,水乔幽听到外面伙计迎客的声音,没多看他,神色自如地收回了目光。 夙沙月明已经在想她休沐的日子,没有注意到两人这微小的举动。 观棋备了两辆马车,夙沙月明兄弟二人一辆,水乔幽独乘一辆。三人出门便上了车,暂时未再交流。 踏青的事,就这样定下来。 甜瓜挑的酒楼就在清风徐来后面一条街上,离清风徐来并没有太远。 三人乘坐马车,只用了一刻左右,便已抵达。 此时正是用饭的点,街上行人较多,酒楼门口停了马车正在下客,旁边也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了。观棋见对面路边还算宽敞,干脆将马车赶至了对面。 甜瓜早已等在门口,瞧见水乔幽下车,立马迎了上去。 “老……” “水兄!” 他才张嘴,他旁边马车上有人喊了一声更大的,直接盖过了他的声音,让他止了话语。 ‘水’字一姓,让他也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转头循声望过去。 马车上,刚出来的年轻男子还没下车,朝着对面又大喊了一声,“水兄!” 甜瓜看向他对着喊的人,好像正是刚下车的水乔幽。 水乔幽本来就在往这边看,听到了声音,一眼看到了打眼的人。 旁边夙沙月明和夙秋也听到了喊声,瞧见了甜瓜与他旁边的显眼之人,夙沙月明用眼神制止了观棋唤水乔幽。 对面,甜瓜在水乔幽视线扫过之后,也停住了脚步,没再喊她。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隔空对视一眼,见对面的人又站在车上朝她招手,先走了过去。 郑开儒看她终于看到自己,才从马车上下来,喜道:“水兄,这算不算缘分?” 水乔幽只是喊了他一声,“郑公子。” 郑开儒也瞧见了夙沙月明与夙秋,看他们马车停在一起,本想问夙沙月明他们是不是与她一起,他看过去,夙沙月明已经与夙秋往他们旁边的酒楼去了。 甜瓜见到,没再与水乔幽打招呼,也走向了旁边的酒楼。 郑开儒收回目光,没有再问,“水兄,你可是也是来这吃酒的?” 水乔幽回道:“随便走走。” 郑开儒不相信,“你这大忙人,还有这空闲?” “郑公子说笑了。” 郑开儒反应过来,“你今日休沐?” “嗯。” 郑开儒眼睛亮了起来,“可有约人?” “没有。” 郑开儒闻言,将手伸向她肩膀,“那正好,我们今日好好喝两杯。” 他手眼看就要碰到她,却又落空了。 想起上次的经验,郑开儒愣了一息,又很快适应过来,不尴不尬地收回手,继续说自己的。 “晚点,再去夜雨潇湘,如何?” 水乔幽还没作答,他凑她近了点,挑眉小声问她,“那日可是未曾尽兴?我跟你说,它那昨日又来了几个不错的姑娘,有两个,你绝对满意。放心,今晚,我一定让你尽兴而归。” 水乔幽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两人的距离依旧未变。 她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蹿出了楚默离的脸,忆起他上次特意去都水台门口等她、与她求证她去夜雨潇湘的情景。 水乔幽想起楚默离,没有立即回话,郑开儒忽然觉得夙沙月明看着有些眼熟,没有留意到她的挪步,又朝旁边看去。 “刚才,那是……夙沙兄?” 水乔幽听他想了起来,没有否认,“嗯。” 郑开儒回转视线,“你们一起来的?” 水乔幽亦未否认,“嗯。” 那她刚刚说……没有,约人? 水乔幽看懂他的眼神,难得补充解释,“我们正好顺路。” 郑开儒看她说的一本正经,差点觉得自己理解有问题,“……原来如此!” 顺路与约人,好像真的是两回事? 郑开儒望着已无几人身影的隔壁门口“那……” 水乔幽面不改色,“他没看见你。” 郑开儒愣住,他这么大一个人……可能吗? “那他,也没看见你过来?” “可能。” 水乔幽用最不敷衍的神情说出二字,郑开儒一时没了话语。 过了片刻,他才想起夙沙月明身后还跟了一人,看上去桀骜不驯,他没有见过。 “他身后那位是?” “他弟弟。” “亲的?” “嗯。” “那我让人去将他们请过来。” “不用。” 郑开儒招呼侍从的手停住,“为何?” 水乔幽应答如流,“小孩子认生。” 郑开儒再次呆愣,“……他弟?” “嗯。” 小孩子的确容易认生。 郑开儒想起刚才跟在夙沙月明身后同他一样高的夙秋,问题是那是小孩子? “……他弟那么大人了,还认生呢?” “嗯。” 水乔幽依旧是一脸正色,郑开儒面对这样的她,不好说出质疑的话来。 好在,他心态好,很快又调整好自己,“没事,一回生二回熟,我们认识了,就好了。” 水乔幽吐词清晰,“他弟与我亦不熟。” 郑开儒再次要招呼侍从去请人的手又停在半空,“……真的?” “嗯。” 郑开儒虽没看清夙秋的模样,但是夙秋脸上那冷傲的神情他隔这老远也是有感受的。 ‘小孩子’看起来的确好像不太容易亲近。 “……那我过去与夙沙兄打个。” “郑兄。” 郑开儒‘招呼’二字还在嘴里,楼上雅间他约的几个富家子弟已经看见他,趴在窗边向下喊他,打断了他的话语,催促他快上去。 水乔幽随意一瞥,瞧见里面有个朱二,“郑公子既与友人有约,我就不打扰你与友人喝酒吃茶了。” 郑开儒顾不上回上面的人,立马唤住水乔幽,“诶,水兄,别走。我的好友,那不就是你的好友,一起。正好,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水乔幽目光在郑开儒与上方窗边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郑开儒身上。 她什么也没说,目光似乎也和之前一样。 正是如此,周围似乎散出了那么一丝尴尬。 郑开儒再瞧了楼上又在喊他快上去的几人一眼,换言道:“若是你不喜人多,那就不喊他们了。或者,我去你们那也行。” “既然都是郑公子的友人,切不必因我扰了诸位雅兴。”水乔幽态度如旧,不生疏也不热络,“今日,我就不打扰了。改日,我们再聚。” 郑开儒不恼她的婉拒,“那凑巧不如赶巧,就今日就好了。” 水乔幽稍微抬了点视线,往上看了一眼,“郑公子,你的几位友人已经在催你了。告辞。” 水乔幽未等他回应,已经朝旁边走去。 郑开儒还是不死心地喊她,“水兄。” 水乔幽头也未回。 楼上几人聊了几句,见郑开儒还没下来,又在窗边催他。 郑开儒的话语被打断,嘴里应付了上面众人几句,再看水乔幽,她已经到隔壁门口了。 郑开儒不好真弃了楼上那些人跟着她过去,想着她刚才话语,冲着她背影喊道:“水兄,那说好了,下次。” 这一片有点吵闹,旁边酒楼进出客人也不少。 水乔幽似是没有听见。 郑开儒不气馁,开朗再喊:“你帮我向夙沙兄问声好,对了,还有弟弟,这样我们下次见面就熟了,我们下次再约。” 他话还未落下,水乔幽进了隔壁酒楼。 他也没失落,相信水乔幽听到了。上面众人又在喊他,他不耐烦地回了众人几句,上楼去了。 甜瓜与观棋一直在大堂等水乔幽,看到她进来,甜瓜立马欢喜上前迎他,“老大。” 水乔幽想起他今日挑的本是隔壁的酒楼,“抱歉,今日隔壁是去不成了。下次,再给你补上。” 甜瓜瞧见她是一个人进来,放松了很多,他并不在意这个,瞧着装潢贵气的四周,小声与水乔幽透露,“老大,其实我更想来这里的。不过这里看着比隔壁要贵,我不好意思与你说。” 水乔幽稍转视线,瞧见他脸上眼里遮不住的窃喜,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无事,菜你可以随便点。” “可以随便点?” “嗯。” “多谢老大!” 甜瓜欣喜不已,想着待会该点什么。 想到一半,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避开观棋,赶忙小声问水乔幽,“老大,我们这么多人呢?你银子可有带够?” 水乔幽脚步差点滞缓,“……此事不需要你操心。” 那就是够了。 甜瓜放下心来,走两步又想起她上次去喝花酒的事情,声音更小了点,壮着胆子问她,“那老大,你何时也能带我去其它地方涨涨见识?” 第333章 姑娘 水乔幽一时没听懂,“其它地方?” “就是你上次去过的地方?” 她上次去过? 甜瓜看她没想起来,看了眼走后面的观棋,不得不提示的更直白,“就是,花楼。” 水乔幽转头,“……” 甜瓜保证道:“你放心,安王与夙沙公子那边,我绝对会给你保密的。” 水乔幽脑子里才消失的楚默离,毫无征兆地又冒了出来。 楼上,夙沙月明与夙秋已经等在雅间。夙沙月明坐了须臾,见水乔幽还没上来也没派人过来说其它的,又起身到门口等。 夙秋看他时不时往楼梯口张望,想说两句。 夙沙月明先开了口,“秋浓,你先坐一会,我去楼下看一看。” 夙秋还没接上话,他人已从门口飘过去了。 夙沙月明行至楼梯口,水乔幽三人正好从上楼。 夙沙月明知道她没派人来说,多半是不会去与郑开儒吃酒的,但是亲眼看到她过来,他才知自己也在担心有意外。 他停在楼梯口等她,悄悄吐了口气。 甜瓜一说完,抬头正好看到夙沙月明,赶紧闭上了嘴,用眼神询问水乔幽,应该没听见吧? 水乔幽驱散脑海里的人脸,转正视线。 夙沙月明的出现,让两人这个话题终于就此打住。 夙沙月明期待的这顿饭终于也是吃上了。 郑开儒说的事情,水乔幽瞧着夙秋冷傲的脸色,没有帮忙转告问候。 几人用完饭从酒楼出来,夙沙月明又同水乔幽确认了踏青之事,得到水乔幽再次肯定,夙沙月明终于安下心来。 他们出来时,隔壁郑开儒等人的马车还没走,他也没有派人注意他们这边。 水乔幽下午还准备到其它地方走走,没在坐马车,与夙沙月明在酒楼门口分开。 随后,她让甜瓜带着给苟八带的吃食先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去了隔壁街的茶楼。 她在茶楼坐了半个时辰,起身准备换个地方坐一坐。 才出门口,遇到了袁府的马车。 马车坐的正是带着夫人小孩的袁松,两个小孩每次出门都喜欢撩开窗帘看稀奇,两双眼睛滴溜溜转着,转到了水乔幽身上,异口同声惊喜唤她,“小叔!” 袁松与袁夫人听见也看到了水乔幽,袁夫人忙招了她过来。 袁松今日好不容易休沐,过去几年又都不在中洛,袁夫人今日就要求他陪他们娘仨去看料子买首饰。袁松离家许久,自觉有愧,应了下来,并主动提出去华锦坊,一家人正在去此处的路上。 三人聊了两句,袁夫人注意到水乔幽穿的好似还是去年的旧春衣,当即让水乔幽也上车,一起过去。 袁松没有意见,两个孩子高兴欢迎。 不过,水乔幽瞧着他们一家人,婉拒了袁夫人的好意,没有破坏他们难得的相聚时光。 袁夫人劝了她几次,都未劝说成功,知道她脸皮薄,只好作罢,转而邀请水乔幽晚上去府上和他们一起用饭。 袁夫人想起她上次去他们府上用饭,还是她搬离袁府之前。 “你都好久没来家里用饭了,你不跟我们去也行,但是,今晚一定要来家里用饭。” “多谢嫂子好意,我。” 袁夫人没让她说完,“阿乔,你先前在家里住,可是嫂子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 “那为何这么久都不回去用饭?” 袁夫人的用词,让水乔幽回答慢下。 这个时候,仍旧只长横的小家伙笑眯眯自认为小声地告诉水乔幽,“小叔,今日是我的生辰哦!” 马车里剩下三人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小家伙半个头探出马车,招手示意水乔幽站低一点。 眼看小家伙身体都快卡住了,水乔幽弯腰下去。 小家伙开心地向她透露,“今晚家里,有好多好吃的,你一定要来。” 马车里剩下三人瞧着二人,又相互看了一眼,装作没有听见他的秘密,目光又统一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面对四双眼睛的注视,没有拒绝小孩,点头应了下来。 袁夫人也高兴起来,“这才对嘛。” 袁夫人知道她应下了定是不会反悔的,嘱咐她早点过去,不用带礼,瞧着水乔幽点头,她开心前往华锦坊了。 水乔幽一个人又在外面走了走,给小孩子买了几盒糖瓜做生辰礼,看太阳西斜,她没再逛下去。 她也没有直接前往袁府,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小院,换了身衣服。 水乔幽知道袁府用晚饭的时辰,没有早去。 虽然春日已走了许久,但是中洛这个时节,天黑的还是比较早,太阳一落,天基本就黑了。 这个时候,水乔幽才出门。 她到袁府门口,前来应门的人,通过门口灯笼看到她,愣怔了一息,觉得她眼熟,又觉得不熟。 “姑娘,你找谁?” 水乔幽见他没认出她,也没表明,“我找袁夫人。” 应门的人又打量了她一眼,眼熟感更重了,“姑娘,您贵姓?您……以前是不是来过府上?” 水乔幽点头。 应门的人更疑惑了,真来过?那他怎么想不起来是谁了? 只长横的小家伙,从外面回来后一直在盼水乔幽,太阳还没下山,干脆直接来了门口等。 小家伙在照壁后玩耍,听到有人对话,快速跑了出来,瞧见她怔怔地盯着她片刻。 应门的人还等着水乔幽说自己姓氏来历,小家伙用衣袖抹了一把嘴上的糕点屑,跑过门槛用还沾着蜜糖的小手牵住了水乔幽,甜甜地喊了她一声。 “小叔姐姐。” 向来清冷的水乔幽,被他这新颖的称呼逗笑了,递给他刚来的路上买的糖葫芦以及先前买的糖瓜。 小家伙拿着糖葫芦,眼睛亮晶晶地询问水乔幽她给他的是何物,得知是糖瓜,也不用他人帮忙,一只手抱在怀里,嘴里咬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拽着水乔幽往里面走。 水乔幽拿着给他姐的糖葫芦,没有嫌弃他那黏糊糊的小手。 小家伙都认识她,应门的人自是不好再拦,也省了去通报的环节。 应门之人也是特意来等水乔幽的,瞧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想着小家伙刚才那句称呼,困惑更多。 他往门外张望了一眼,还没看到水乔幽的影子,疑惑这天都黑透了,水公子怎么还不来? 一大一小还在聊天,声音传过来,他望了过去,瞧见水乔幽的背影,他想到自己等的人,突然知道他对她的眼熟来自哪里了。 他望着迈进二道院的一大一小,震惊自语,“小舒?小叔?难道……水公子!水公子……是个姑娘?” 花厅里,袁松与袁夫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小家伙与水乔幽的对话声远远传了过来,夫妇皆知是水乔幽过来了。 他们却没想到,片刻过后,小家伙拽进来的是位清冷的姑娘。 夫妇二人再看他旁边的姑娘,长得还和水乔幽十分相似, 亦是齐齐愣住了。 小家伙瞧见袁夫人看向他,立马将糖葫芦往身后一藏,口齿不清表明,“小叔姐姐给我买的。” 夫妇二人先看他,再看水乔幽,又互看一眼,目光再次回到水乔幽身上。 袁松的小闺女正好进来,看到水乔幽,稍微愣神,出声喊道:“小叔!” 袁松与袁夫人难以置信。 袁夫人试着喊她,“阿乔?” 水乔幽给二人见了个礼,“兄长,嫂子。” 一刻之后,大家已经各自就坐,却没有人动筷子,除了小家伙视线在菜上逡巡,其他人都时不时看一眼水乔幽,又再偶尔看看袁松。 袁松也不知他的贤弟为何变成了姑娘,但是他听当事人说楚默离一直知道水乔幽是女子,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第一次带她去喝酒时,安王突然出现在他人请都请不去的地方。 第二次第二日,他还特意说起了他喝酒的事情。 安王离开归安时,他约她下次喝酒,安王看他的眼神有种他说不上来的奇怪。 还有他离开又出现,得知她回原阳了又走了…… 袁松慢慢想起了诸多与水乔幽、楚默离相关的事情,此时再想这些事情,顿时发现他当时对于楚默离的行为的感觉不是错觉同时,楚默离的那些异常似乎又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对于楚默离的心思,他再看水乔幽,他恍然大悟,好像有点理解了,可又好像……没有很了解。 袁松盯着水乔幽看了半晌,内心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袁夫人也还在盯着水乔幽看,越看越觉得她不像男子,怪自己眼睛不顶用,这么久了,这么清爽靓丽一姑娘,她怎么就一直没有看出来。 袁家众人包括老夫人在内,都没人提动筷子之事。水乔幽安静坐着,也未提醒。 最后还是小家伙看着面前的肉忍不住了,出声询问:“祖母,爹,娘,可不可以吃饭了?” 袁松与袁夫人这才回神,尬笑着收起目光,招呼着水乔幽动筷子。 袁夫人知道水乔幽是个姑娘,没有怪她隐瞒,反而越看越喜欢,将小家伙看中的鸡腿夹到了水乔幽碗里。 这一幕,看得水乔幽与小家伙都有些出乎意料,水乔幽瞧见小家伙眼睛都快长鸡腿上了,又准备将鸡腿给他。 袁夫人见状阻止,“不要管他。” 小家伙看鸡腿只差一点就能到自己碗里,又被自己亲娘阻止,失落明晃晃写在脸上。 袁夫人不管他,给水乔幽解释,“今日,根本就不是他生辰。” 这话听得水乔幽有些许意外。 袁松的小闺女听到袁夫人曝光了此事,当着小家伙的面,‘偷偷’给水乔幽透露,“小叔,你不知道,他呀,一年至少过三个生辰。大哥回来时,过一个;爹爹回来时,过一个,爹爹不回来,也得过;他真正生辰时,再过一个。今年。” 小姑娘对着她一笑,总结道:“今年有了你,他至少得过四个生辰了。” 小家伙虽然还不太懂事,但是听到母亲姐姐揭短,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然而,尽管如此,眼睛还是时不时瞟一下水乔幽碗里的鸡腿。 水乔幽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理解了下午他说他生辰时其余三人看他的眼神是何意思。 她瞧见他的小眼神,还是趁着袁夫人不备,将鸡腿给了他,再给旁边的小姑娘也夹了一个。 小家伙又开心起来,咬着鸡腿对她道:“小叔姐姐,你真好!以后你每日都回家里来吃饭吧。” 水乔幽筷子轻滞,看他说话都不忘吃肉,浅浅一笑。 用完晚饭,袁松迫不及待将水乔幽叫往了书房。门一关上,向她再三确认,“阿乔,你的事,安王都清楚?” 若他指的是她是男是女这事,那楚默离的确从头到尾都清楚。 “嗯。” 袁松得她确认,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安王都清楚,为兄就放心了。你说你,这事怎么不早说,兄长又不是那愚昧之人,你就算是女子,去府衙做事也没关系。” 青国虽然没有女子做官,但是有些府衙也是出过女吏的。有他在,她就算是女子,做个捕手并不会有什么阻碍。 袁松还没想完,水乔幽做了回答。 “你当时没有问我。” 袁松所想中止,“……是吗?” 他仔细回想了过往之事,还别说,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水乔幽回道:“嗯。” 袁松盯着她此时已少了喉结的脖颈,面对她的诚实,一时哽住。 可是,那个时候不是她日日一身男装,还扮的像模像样,安王也不提醒他,他不就下意识以为她是男子。 这么一想,袁松又想起一件事来。 “庆王,可知你身份?” 水乔幽点头。 袁松错愕,“庆王也知晓!” 袁松又有了点说不上来的失落,“合着就我这当‘兄长’的不知晓?” 水乔幽给他解释,“我是在淮北之时,偶遇了庆王。除了他和安王,其他人暂且亦不知晓此事。” 袁松听她这话,脑子快速转了起来,小声向她问道:“可是,安王让你如此做的?”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这样想,话语慢了下来。 她这一慢,袁松肯定自己猜对了。 “原来如此。” 第334章 看上 他知道是楚默离要求水乔幽做的隐瞒,心里又平衡下来。 “兄长理解了。”他还反过来劝慰水乔幽,“没事,你不必愧疚。既然是安王要求的。我能够理解,不会怪你的。” 水乔幽听着他这个‘理解’,知道他是彻底理解偏了。 她还没多想,袁松想着楚默离对她的态度,又想到疑惑之处。 他紧接着问道:“你之前为何会离开安王府?” 水乔幽没想到他又会想到此事,神色却也没变。 一息过后,仍旧是之前的回答:“王府月钱太少。” “多少?” “二两银子。” “真的?” “嗯。” 袁松看她回了他这么多话眼都没眨,有点愧疚自己对她的不信任。 他想着这‘二两银子’,再理解了她一次,向她保证道:“放心,这种事,在兄长这里绝对不会有。” 与此同时,他着实奇怪,堂堂安王府居然真的只给这么有能力的人开二两银子一个月? 水乔幽理解他的疑惑,不在意这事,“多谢兄长。” 她看他思索,为了避免他想出更多对楚默离的‘猜想’,转开了话题,与他说起了今日偶遇颖丰公主的事。 袁松一听她说这些,注意力果真被快速转移,“颖丰公主真的只是恰好遇到你?” 今日颖丰公主确实比水乔幽先去,她也没有提前告知夙沙月明今日会过去。 不过,颖丰公主是否早已知道她认识的夙沙月明住在那里,水乔幽就不确定了。 袁松听她这么一说,问道:“这事,你可已告知安王?” 水乔幽意识到,她与安王府的关系,在袁松这里已经形成固定印象,她再怎么表明她不是安王府的人也是无用了。 “没有。” “那你尽快告诉他,看看他怎么说。” 水乔幽也知这事他有他的考量,没有多说,“好。” 袁松看她并不多问,反而有些不自然起来。 “阿乔,你别误会,兄长这也不是怕事。” 他犹豫了两息,向她透露了一事,算做解释。 她上次与他提起她在夜雨潇湘听到朱二提起的那些事情后,他明里暗里打听过了,她听到的可能就是事实。 颖丰公主封地在向中洛缴纳赋税供奉之事上可能真地做了假。 她这事到底是哪一年开始,偷漏了多少银子,暂时还不得知。但是,太府寺已经动真格,开始着手清查此事了。 以袁松混迹官场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能让太府寺卿顶着公主府与尚书令府的双重压力来追查此事,颖丰公主偷漏的这些银子肯定不是小数目。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 最后,太府寺若是真地查证了此事,影响也必定不小。 最近,太府寺惹出了好几桩麻烦,有大有小,太府寺上下官员也都是忙得团团转。 袁松猜测,太府寺这情况估计和颖丰公主有关系。 颖丰公主既然有这影响力,凡是和她有关的事,他们也不能小觑。他们尽量不要与颖丰公主对上,可若是实在没办法,也得找个办法缓冲一下。 水乔幽听明白了,楚默离就是他们可以找的缓冲。 袁松知她聪慧,又立马声名,“当然,主要这临渊城的事情也与西北有关,与西北有关,自是与安王有关。当初那些事,你知我知,其实也都是安王督促办的,那些银子也没查出去向。故而,若是还有相干之事,为兄觉得,于情于理,我们都还是要知会安王一声。阿乔,你应该懂兄长的意思吧?” 水乔幽仍旧是那个不多话的人,“嗯。” 袁松听她都懂,放下心来。 讲到这颖丰公主,袁松就想到史成。想到史成,袁松就有些头疼。 他这个‘前任’,可千万别像赵涟一样给他留个大麻烦。 话说回来,他又多了困惑。 这颖丰公主看着跟临渊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她没事关注打听临渊城里的那些事情做什么。 水乔幽再聪慧,这件事暂时也无法回答他。 小孩子吃饭时对水乔幽的邀请虽然是因为她来,他可以吃到更多的肉,却也是真心喜欢她的到来。袁夫人与袁老夫人亦觉他这话说得好,希望水乔幽多来。 得知水乔幽要走了,袁夫人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留她住宿不成,再三叮嘱她要多回家来吃饭。 说着说着,袁夫人突发奇想,“要不然,你以后别叫我嫂子了,叫姐姐好了。” 袁松跟在他们后面,想说话又插不上嘴。 水乔幽目光越过她看向袁松,一时也没接上话。 袁夫人知道她脸皮薄,也不着急,让她考虑一下。 水乔幽只好先点头。 水乔幽离开后,袁夫人立即将袁松拉回房。 夫妇二人刚到,袁老夫人也来了。 袁老夫人支开袁夫人,严肃询问袁松,“你先前当真不知道人家是个姑娘?” “儿子当真不知。”袁松也是冤枉,表明过后,又觉自己老母亲这反应有些奇怪,“不过,娘,你如此在意这事做甚?” 袁老夫人不回答他,自己说自己的,“当真,你不会是?” 袁老夫人话说一半又不好意思说了。 袁松听得云里雾里,“不是什么?” 袁老夫人严肃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袁松更疑惑了,他清楚什么? 这个时候,就在外面的袁夫人推门进来,她不用听,也知袁老夫人这时来的目的,替他回了袁老夫人,“娘,你想多了。就算他看得上阿乔,阿乔也不可能看上他这半老头子。” 袁老夫人担忧道:“我是怕他一时迷了心窍,祸害人家姑娘。” 袁夫人完全没有这种担心,“娘,您放心,不能够。阿乔又不是傻子,就阿乔那本事,他要是敢有那不正当的心思,阿乔估计早将他埋土里了,都用不着我们去收尸。” 袁老夫人思忖,点头,“说的也是。” 袁松听她们婆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好像终于知道她们是何意思了,被弄得目瞪口呆。 “……你们二人,真的是,为老不尊,别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袁夫人扶着老夫人,将她送出了门,根本没人理他。 袁松心情复杂,转而想起他几次带水乔幽去某些地方之事,意识到自己后面这话好像没有太多立场。 他正尴尬时,袁夫人返回了屋中。 他瞧袁夫人当真对这事一点不上心,又忍不住问她,“夫人,你当真不担心,为夫。” 他话还没说完,袁夫人白了他一眼,“废话。难不成我要相信,阿乔没看上安王,看上了你?再说,你要有这个心思,阿乔能看不出来,还能跟着你当差?” 袁松被她噎住,讨了个没趣。 两息过去,他瞧着袁夫人卸钗环,脑子有灵光一闪,“夫人,你刚才说什么?” 袁夫人放下手里的簪子,沉吟道:“你有没有觉得,安王,对,阿乔有点奇怪?” 袁松一直都这样觉得,只是以前没想明白为何,此时夫妇二人对视片刻,袁松醍醐灌顶。 “你是说,安王……心怡阿乔?” 袁夫人回想上元节遇到的安王,以及自己大儿子嘴里的安王,觉得很有可能,点头赞同。 袁松脑子里以前的迷雾全部散开,“难怪安王一直对阿乔青睐有加,她离开了安王府,安王对她还是十分信任。原来如此!” 袁夫人听他这话,却不赞同,驳斥他道:“什么叫原来如此。你是觉得安王心怡阿乔,才对她青睐有加?” 袁松没明白她不悦的点在哪里。 不是如此? 袁夫人冷哼一声,“安王对阿乔青睐有加,就不能是阿乔有能力,有本事,吸引了安王心怡于她。” 袁松听迷糊了,“……这不是一个意思?” 袁夫人连哼都懒得哼了,“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一听这种事,就总觉得,一切都是因为男人看上了女子,才会有其它。女人的一切,都是靠男人才得到的。眼光浅薄。” 袁松想反驳,张嘴没想到话语。 袁夫人感慨,“幸亏安王不是如此。” “……”袁松十分不解,“你不是说我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那你怎么知道安王不是如此?” 袁夫人反问他,“你能和安王比?” 袁松被她呛住。 确实不能。 可这似乎也不影响安王是个‘眼光浅薄’的男人。 袁夫人瞧他不服,又补了一句,“若是安王是这种浅薄之人,咱家阿乔也不可能看上他。” 理是这么个理。 但是,袁松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怎么觉得她又是在贬损他呢? 然而,他此时若是开口问,似乎又自己上赶着对号入座了。 她这话,倒也让他好奇起来,“那你说,阿乔可有看上安王?” 这个事情,好像不好说。 袁夫人想了想,道:“反正没有安王,咱家阿乔也依旧是出色的。” 这话,袁松也是赞同。 不过,她这话,也让他有话很想问她。 袁松想起他回来这么久了,她从没向他问过他在外面的情况,也不与跟着他的人打听。他凑近了她一点,迟疑片刻,装作闲话家常似地问他,“话说回来,夫人,就真的这么相信为夫的为人?” 袁夫人回头,对他温婉一笑,“自然。” 袁松胳膊上却被她笑得起了鸡皮疙瘩,“……真的?” 袁夫人柔声道:“嗯。” “一点都不怀疑?” 袁夫人摇头。 “……为何?” 袁夫人照旧柔声,“做人,就得难得糊涂。” 袁松内心升起的欣慰卡顿。 袁夫人停顿一息,又轻轻柔柔补了一句,“做女人更是。” 她回过头,叹气一声,“谁叫咱没有阿乔那过硬的能力。” 袁松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这问话反倒是提醒了袁夫人一事。 袁夫人又回过头,贤淑对他道:“夫君,以后若是有看重的妹妹了,只要是良家女子,只管放心带回家来,你也无需担心母亲是否允许,她若不许,我去说便是。” 自古以来,娶妻娶贤。可是袁松听着她这话,怎么觉得她太过贤惠了呢? 哪知,袁夫人话还没说完。 “若是想要趣味,不想带回家也无事,但是你的俸禄还是要以家中为主。我少花点倒无所谓,可家中毕竟还有母亲与孩子,还请夫君垂怜。” 袁松怔住,刚想说话,袁夫人起身去内室洗漱了,走得毫不留恋。 水乔幽从袁府离开,时辰已经不早,她没再闲逛,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 平常都是坐在里面门槛上等她的甜瓜,今日却坐在外面院门门槛上托腮看天。 水乔幽走路轻,快到门口了,他都没发觉。 水乔幽却感知出院里有人。 她这小院子,白日里或许还有人来,晚上一般除了甜瓜与苟八在等他,不太可能会有人来。 甜瓜在门口,那屋里应该也不可能是苟八。 除了他们……水乔幽第一想到的是楚默离。 只不过,她刚才过来,没有见到马车。她前后看了看,也没看到时礼或者其他人。 她正要认为是自己多想了,望天思考人生的甜瓜终于注意到了她。 “老大。” 水乔幽点头,问他,“有客人?” 甜瓜惊讶,“你怎么知道安王来了,你们本就约好了?” 水乔幽对上他单纯的视线,省了回答。 居然真的是他。 门口本有照壁,却在早几年也塌了一大半。 水乔幽通过没有关的院门望向里面,站在对面门口的楚默离听到外面的声音也正好看了过来。 夜色之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他的目光却似春风轻拂。 水乔幽脚步稍缓,很快又恢复正常,走了过去。 “公子,怎……” “回来了?” 楚默离的声音与她同时响起,水乔幽听着,突然想起了以前她父亲出门归家时,她母亲很多时候也会这样回应。 水乔幽问他的话语,没再继续。 “……嗯。” 楚默离后面的房门开着,她走至一半,屋里的烛光照映出了她的身影。 楚默离注意到了她的穿着,想起先前过来时甜瓜说她去做客了,知道了她去的何处。 第335章 眉目 他步下台阶走向她,“今晚去袁府做客了?” 水乔幽听他猜出也无意外,“嗯。” 楚默离上下瞧了她一圈。 这时,跟进来的甜瓜小声提醒水乔幽,“你刚出门时,安王就来了,已经在这等了至少一个时辰了。” 不曾想,楚默离听到了,自己同她道:“我不知,你今晚会去袁府。其实也没等那么久,就是稍微等了等。” 甜瓜瞧了眼天色,没那么久吗? 他再低头,觉得院子里的氛围与之前他站哪儿都不合适有了点不一样,不过,他好像还是不适合站在这里。 他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识趣提出了回去。 这事,水乔幽自己先前也没计划,更不知楚默离会来。 “我不知,公子会过来。下次公子来,若我不在。” 楚默离未让她说完,道:“无事。” 水乔幽话语收住,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朝屋里走去。 楚默离跟着水乔幽进了屋。 水乔幽一转头,发现他还在看她。 她瞧着他的目光,忍不住疑惑,“我,脸上不干净?” “没有。”楚默离轻笑,直言道:“我好像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你了。” 水乔幽低头看了眼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也没觉得自己与以前有何不一样。 “公子,我就算穿的男装,我也是女子。” 楚默离没有反驳,“我知道。” 水乔幽看他不是敷衍,没再说了。 楚默离来时,甜瓜就在她这喂马,他将他请进的屋,还给他上了茶。 楚默离很是顺手地给她倒了杯茶,“今晚,袁松见到你,怎么说?” 水乔幽不是第一次喝到他倒的茶,可今日看着他递过来的茶,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问这事与他也算有关系,水乔幽没有隐瞒,据实告知。 只是,关于袁松对他的某些猜想,她省去了。 楚默离没察觉出来,对她道:“这件事,我会再找他聊一聊的。” “嗯。” 水乔幽应下,并不问他要找袁松聊何事。 楚默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茶喝了两口,见她也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只好自己问道:“我听说,你今日,遇到皇姐了?” 水乔幽没否认,“嗯。” “怎么没及时派人告诉我?” 水乔幽听他这话,听出这事不是夙秋告诉他的,脸不红心不跳,“忘了。” 楚默离听着她真诚的话语,话语停顿了一息才继续,“她可有为难你?” “没有。”水乔幽也说了实话,“她只是让我给她讲些趣事。” “趣事?” 水乔幽同他详细说了当时的情况。 楚默离以为她不知颖丰公主离开的原因,告知了她颖丰公主的孩子与庆王的孩子今日在宫中打架的事。 楚默离自己猜测,“皇姐一时半会估计没心思找你听后续了。” “哦。” 楚默离看出来了,她每次对他的嘱咐都应得好好的,但是做起来完全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只好再次嘱咐她,“若是她下次再找你,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水乔幽态度仍和之前一样,二话不说应了下来,“嗯。” 楚默离瞧她根本没看他,觉得她好像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但她已经应下,他也不好再说。 他抿了一口茶,状似随口一问,“你今日,可是还碰到了郑开儒?” 水乔幽望着地上的烛影,听他这话,睫毛往上了一点。 楚默离解释道:“我遣了人跟着他。” 水乔幽知道他没派人跟踪她,没有质疑,“哦。” 楚默离嘴里的话顺口起来,“他今日,是不是又邀你去夜雨潇湘?” 水乔幽睫毛轻轻煽动,有种感觉,他今晚似乎是特意为此事来的。 楚默离看她不说话,又用眼神问了一遍。 水乔幽抿了口茶,回道:“他只是随口一说。” 楚默离无奈,“阿乔,你都说了,你是女子。” 水乔幽放下茶杯,听出了他的意思,反问于他,“那又如何?既然男子去得,女子为何去不得?” 楚默离知她这话与一般人问这话不是一个意思,被她问住。 水乔幽收回目光,继续喝自己的茶,神情如旧。 两息过后,楚默离表明,“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去的,我就从未去过。” 水乔幽转头,正经道:“公子若是想去,去便是了。” 楚默离看她说得十分认真,彻底无话了。 他调整了一下心态,不再同她探讨这事,转移了话题,“郑家的事,有眉目了。” 水乔幽听他说起正事,也没再说去不去夜雨潇湘的事。 “你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郑家这些年,或有借用郑勉任职吏部尚书之利,买卖官职。” 其实这件事,楚默离之前就有怀疑了。只是,郑家的人做事,还是十分谨慎,他遣人查了一段日子,一直没有查到有用的证据, 这次,水乔幽相当于给他提供了一份这桩交易的下游名单。他让人一个个查了,查至今日,终于发现了问题。 只是,郑家的人没有让自己与‘买卖’扯上关系。 他们‘推荐’过的人,品评都是没有问题的。品评不达标准的,给多少礼也无用,这品评之事,他们不会帮忙。 有问题的,是中间过程的某些中正官。 然而,这些中正官与郑勉从表面看也无关系。 另外,很多人的确都找过郑开儒,郑开儒看中的礼也会收,可是凡是找郑开儒的实则一个都没达成心愿。 所以,要从他这边入手似乎还是有点困难。 恰恰也是如此,再加水乔幽对他的判断,楚默离意识到郑开儒这人,恐怕不是大家表明的这么简单。 郑勉更是没有亲自做过这件事。 现今,这买卖官职一事,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到底是郑家人借着郑勉这个吏部尚书狐假虎威,还是郑勉才是策划之人。 不过,这件事似乎也为郑家最近着急上火的行为与史成之事牵上了联系。 “你最近在都水台,可有查到异常之处?” 水乔幽摇头。 一般的锁,水乔幽不用钥匙都能开。 那晚她让甜瓜去复刻的那把锁,是做开保管案牍处保管重要案牍的箱子之用。 那锁有些精巧,水乔幽担心不用钥匙,可能会留下痕迹,故而还是复刻了钥匙。 昨晚,她将里面的案牍都读了一遍,重要好像是重要,却也没看出什么特殊的。 她将所有的案牍也复述给袁松听了,袁松目前也没察觉出有何不对的地方。 不过,都水台那些案牍她还没看完,或许到时候能从别的地方找到线索也不一定。 颖丰公主府上的事情,水乔幽相信楚默离肯定会比袁松更清楚。他没提起,今晚从袁松那知道的事情,她也没有说。 正事聊完,楚默离环视了一周水乔幽的院子。 虽然这段时日有甜瓜与苟八给她修修补补,但是她这院子看起来仍旧别具一格,透着一股年代久远的厚重感。 楚默离询问道:“你这院子可要我遣几个人过来简单修缮一番?” 水乔幽听他所说,也环视了一圈周围,不甚在意,“不用了,先前甜瓜与他叔已经帮忙将这房子全部修缮过一遍,现在挺好的。” 楚默离目光稍抬,瞧见了屋顶某处倾泻下来的月光,不知该不该质疑她对那对叔侄的信任。 楚默离提醒她,“最近这段日子,可能会下雨。” 中洛在初夏交替之际,虽然不会如淮南一般,雨水连绵不断,好几个月都见不到阳光,但是偶尔也会下上几场雨。 楚默离瞧着她这房子,天晴或许还好,遇上大雨恐是有点危险。 水乔幽顺着他的目光,也瞧见了屋顶漏下来的月光,她望着它两息,回了一句,“哦。” 她不是没住过漏雨的房子,这房子年久失修,漏点雨也正常。 楚默离现在听她乖乖巧巧回应这字,就知她就也只是‘哦’一声。 他好性子道:“那我。” 楚默离还想说一遍找人过来的事,水乔幽也开了口。 “公子,今晚过来,可还有其它事情?” 楚默离才张嘴的话语,停在了嘴边。 他手里还握着茶杯,“还想来讨杯茶喝。” 水乔幽这里的茶叶是先前甜瓜在前面街上买的,甜瓜只懂银子不懂茶,你若让他喝,他估计会觉得明前那些好茶还不如茶树那些老叶子有味道。 故而,这茶,味道着实只能说是一般。 “公子说笑了,我这里的茶比不……” 话说一半,她脑子里回响起楚默离的声音。 “这茶,我下次再来讨。” 水乔幽话语停住,脑子里紧接着忆起了当时的画面。 楚默离见她话说一半不说了,目光投到她脸上。 水乔幽行若无事抬起视线,提过茶壶,少见地给他添了杯茶,“公子不嫌弃就好。” 楚默离看着杯里的茶,只是浅笑。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再说,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慢喝自己的。 楚默离瞧了她一眼,声音清雅,喊她,“阿乔。” 水乔幽感知到他的目光,抿下茶,稍转视线。 他却不再说其它的,反而收回了目光,也悠悠喝了口茶。 昏黄的烛火下,他举手投足皆见随意,这随意之中却不失优雅。 这样的他,没有显得与她的小院不相配,反而让她这小院似乎也雅致了许多。 水乔幽瞧着如此一幕,先前觉得怪的感觉再次冒了出来。 她还没收回目光,喝茶的人突然看了过来,两人目光撞上。 水乔幽这院子本就是闹中取静,夜晚更是宁静。 两人目光这一撞,宁静中多了怪异。 只是,这一次,楚默离却好像没有感觉到,点评了手里的茶,“这茶的味道,还不错。” 水乔幽若是自己没喝过,差点就要相信了。 她落眼望了眼自己面前的茶,“……哦。” 她顺着这个机会,移开了目光。 楚默离眼里闪过笑意,不急不缓喝着茶。 他喝了两口,却又喊她,“阿乔。” 水乔幽偏转视线,他又不说话了。 水乔幽等了片刻,主动道:“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楚默离却道:“无事。” 水乔幽默看了他一息,提过茶壶,在他拿着杯子的手落下之时,又给他添了点。 楚默离微微一怔,看她将茶壶放下,他脸上笑意变得明显。 他也没说她,瞧了瞧茶水,放下了杯子,“天色不早了,这茶,我改日再来续。” 水乔幽还没从茶壶上挪开的手几不可见的一滞。 楚默离叮嘱她,“夜深了,喝茶不益睡眠,你也少喝点。” 水乔幽动作恢复如初,从容收回了手。 楚默离起身,水乔幽也站起来。 楚默离走至门口,回头对她道:“不必送我。” 话未落音,外面闪过一道闪电,照得四周一切都明亮起来,比屋里的蜡烛还亮。 两人视线再次对上,外面响起雷声,似是要将天给劈开。 楚默离走出屋,外面的月亮不知何时早就没了身影,雨水打落了下来,打在屋顶上和院子里,声音不小。 楚默离回头问水乔幽,“你这可有雨伞?” “我……”水乔幽准备去给他找,说了一字,想起搬来这后还没下过大雨,自是也没想到过这样物什,“抱歉,没有。” 两人一起转头,再度看向院子里的雨。就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院子里的雨已经连成线。 水乔幽看着雨询问楚默离,“公子的马车,停在何处?” 楚默离与她望着同一个方向,“我今日,走路过来的。” 水乔幽视线偏转,明白了自己回来时为何没见到马车。 楚默离既然是走路过来的,水乔幽这里又没有伞,只好等在外面的时礼想办法来接他,或者等雨停。 水乔幽自是也不好催他走。 两人一起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夜风也大了起来。 风一吹,雨水飘落到了屋檐下,落在两人身上。 楚默离往水乔幽的方向挪了一步,替她挡住了大部分雨水,“外面凉,你先进屋去。” 水乔幽看着他投下来影子抬头,估计这雨一时半会小不了,时礼必然也要先去找伞才能过来。 “公子不如,进屋再坐会。” 她转身,抬脚欲往屋里走,瞧见屋中刚才透着的月光亦变成了一条从天而降的水线。 第336章 夜谈 楚默离在她停步之时,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同样看到了屋中的奇景。 不巧,放蜡烛的地方也漏雨了,没出两息,雨水就淋灭了屋里那点微弱的烛光。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默契’安静了片刻。 水乔幽转身,瞧着暗夜中的雨幕,道:“外面宽敞,檐下听雨,可谓风雅,与公子相配。公子不如,还是在屋外站着。” 楚默离目光回到近前,“……嗯。” 两人在门前站了不到半盏茶,又响了好几道惊雷。 不用点灯,光听身后的漏雨声,也能知道厅中漏雨的地方越来越多。 水乔幽这里能够用来接雨的器物不多,找了估计也是白找,索性她也就放任雨水自由了。 楚默离通过闪电,看到檐下的雨水也已成线,提醒道:“你可要去卧房看看?”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转头往左边看去,一息过后,道:“不用。” 她又转回目光,继续欣赏外面的雨。 楚默离明白过来,里面估计和外面大差不差,现在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楚默离看她似在听风赏雨,再次说道:“明日,我还是让时礼找人过来,给这院子做次修缮?” 水乔幽仍旧拒绝,“不必麻烦,明日雨停,我让甜瓜他们弄就行。” 楚默离偏过视线,“你确定这次他们叔侄二人就能修好?” 水乔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屋里,话语慢了下来。 楚默离将外衣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水乔幽听到风声,神思被拉回。 “风大,天凉。” 楚默离声音及时响起,水乔幽没做其它的,也没来得及说话,他的外衣已经落在她身上。 楚默离收回手,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最近,可有听过雍皇遣使者来中洛的事情?” 这件事,前段日子水乔幽就听说了,最近茶楼酒肆传这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今日在茶楼,水乔幽也听到有人说,“嗯。” 楚默离告知她道:“这次,雍皇派来的人乃是兰苍王的外孙,现今的丹河郡王杨卓。” 先前刚传这事时,外面传出来的雍皇派遣出使青国的人乃是叶弦思。 水乔幽并不意外多了个杨卓,“只有他一个人?” 楚默离也知先前外面所传,她这么一问,他会意过来她问的是叶弦思,便给她说了详细情况。 最初,雍国报来的使团名单上就有杨卓,也有叶弦思。 叶弦思先前也的确如外面大家讨论的那般,已随使团靠近雍淮边界。 最近这几年,淮南诸地,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淮南又一直受雍国原先民众歧视,两个月前,淮南与雍国原先国土搭接的地方又爆出了暴乱,当地官府最初隐瞒未报,持续发酵多日,事情越演越烈,当地官府镇压不住了,只得向朝廷请求支援。半个月前,叶弦思收到雍皇急召,离开使团,赶去了淮南。 水乔幽听到这事,暂时没再想身上多出的外衣。 楚默离知她待景言君不一般,见她沉思,也给她透露了一点与景言落有关的消息。 “最近江湖找到了那张藏宝图的其中两份,得出大邺太祖地宫就在原阳。不少人都已转至原阳,不再只盯着景言君与云川天,这段日子,外界亦就没有太多关于她的消息。可是,你应当清楚,她救走了旧淮皇室遗孤,就算青国不找她,雍皇也不会放弃搜查她的。” 楚默离没再继续说下去,水乔幽也无需他继续说下去。 她瞧着檐外风雨静默了少时,同他道谢,“多谢公子告知我这些。” 她说完这话,依旧看着檐外的风景,并没有问其它的。 楚默离看着沉默的她,突然感觉她的身上似乎多了暮气。 只是,景言君的事,其实早在她救走那个旧淮遗孤的时候,早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人为所能控制了的。 他亦不能。 故而,他也帮不了她。 楚默离又想起了她曾经给他送来的那个孩子,这么久了,她从未向他问过他,甚至未曾提过一句与那件事相关的事情。 他以前偶有疑惑,她到底是太过信任他,还是如她自己所说,她接手那个孩子也不过是巧合,并未对其有仁爱之心。 此刻,他似乎想通了原因。 两者皆不是。 她只是,将世事人心看得太通透。 屋里没地方坐,两人在屋外站了将近一炷香。 雨不但没小,还越下越大。 楚默离带来的时礼,可能也被雨困住了,仍旧没有过来接他。 屋檐下也开始漏雨了,他们已经挪了几个地方。 水乔幽旁边又开始漏雨,她却不再动,楚默离见状,向她伸出手。 水乔幽本能要拂开他的手,他声音先一步响起。 “淋湿了,容易感染风寒。” 他抓住先机,成功将她拉至了自己这边一点。 他虽很快又放开了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侧面看却像是依偎着。 楚默离知道她大概会怎么回他,不等她开口,又道:“这个时节,最易感染风寒,身体好也不代表一定不会。” 水乔幽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楚默离也没给她反驳的机会,看着她,听着屋里的雨声,忽然轻笑出声。 水乔幽不解。 她抬起视线,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楚默离出声,“阿乔,可还记得我们上一次遇到这种事是何时?” 水乔幽直觉他指的事,不是指下雨,而是屋内的雨。 “不记得了。” 她这话还未落音,天空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她周围。 楚默离将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吗?” “嗯。” 楚默离慢悠悠道:“我倒是记得。” 水乔幽没有做声。 楚默离帮她回忆,“我们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在邵州。” 水乔幽仍旧不说话。 楚默离也不是非得要她回答,又道:“再往前,就是在麻山镇,可还记得?” 他这话一问,水乔幽想起了他当时对她那小院的点评。 别致。 他的心态似乎永远很好,从不被这些外事外物干扰。 只是,她没想到,他还会主动提起那晚的事情。 水乔幽目光转回雨幕,淡声道:“不记得了。” “哦?”他又与先前一样问她,“是吗?” “嗯。” 楚默离浅浅一笑,蓦地问她,“阿乔,上次我们所谈之事,你内心可有寻到解答?” 他这话看似与他们所谈不相关,水乔幽却很快明白了他所指何事。 她默了须臾,透过黑暗,迎上他的目光,清晰道:“公子,有些事,我的内心一直都很清明,你所问之事,我曾经如何做答,今后也不会变。” 楚默离脸上笑容未变。 她的话语,与他猜测的别无二致。 他轻轻喊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目光未移,神色如旧。 楚默离与她对视良久,才继续开口,“父皇已经催促我的婚事,今年,若无意外,我要成亲了。” 水乔幽有些许意外他会同她说这些私事,脸上却未表现出来,应景道:“那便恭喜公子,喜结良缘。” 这次,楚默离安静了一息,才重新开口,“你不问问,我的王妃,会是何人?” “此乃公子私事,不是我该探知的。” “若我允许你探知?” “我不好奇。” 楚默离被她的直白逗笑了,问起她来,“那你呢?” 水乔幽一时没太明白他指问何事。 楚默离补充道:“你可有想过何时成亲?” 水乔幽这才明白他所问,“没有。” “那可有想过成亲?” 其实,他们以前聊过类似的话题。 水乔幽这次依旧没有敷衍他,“没有。” 哪知,楚默离盯着她看了会,道:“如此看来,不是我无法入你的眼。” 他这类似于打趣的话语,让水乔幽话语慢了下来。 若论人品能力、样貌家世,他的确让人无法否定。 “阿乔。”楚默离没有让她应话,追问道:“你为何不想成亲?” 水乔幽这次回答了,“没有为何。” 楚默离听着她这一惯独特的回答,被轻噎了一下。 水乔幽以为他不会再问了,又将视线移至了雨幕。 霎时吹起一阵狂风,卷着雨水袭向屋檐下。 楚默离动作迅速往她前方一移,替她挡住了正面而来的雨水,自己背后湿了一片。 尽管如此,他没有在意,垂眸瞧着她,问出了他想了许久的事情。 “阿乔,你这次愿意在中洛停留,除了袁松的挽留,可是还有别的打算?” 水乔幽睫毛往上,再次迎上了他的目光。 楚默离摊开道:“我知你,不喜我查你。那你可否,与我说一说?” 水乔幽睫毛又落回了一点,并不在意,“公子想查,查便是了。” “……”楚默离看出她说的是认真的,“既然你不在意,可否告知我?” 水乔幽和他对视了少时。 楚默离温声劝她,“若是,你有难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水乔幽转开视线,绕开他,向外走了点。 “公子想多了。” 水乔幽迎着风雨,看着黑夜,右手负在了身后。平日里待在人群里似是没有存在感的人,瞬间如他们眼前的暗夜风雨一般,周身隐隐散发出了压迫感。 “我只是,在等人罢了。” 楚默离问她之前,已经想过多种可能。 她这回答,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等人?” “嗯。” 水乔幽没有说等谁,楚默离听她这样回答,知道她也没想说。 他曾经问她可愿离开麻山镇,她亦说她要在那里等一个人。 那个时候,她等的是景言君的消息。 此时,再听水乔幽说起类似的话语,楚默离首先想到的便是他们刚刚谈起的景言君。 只是一息,他就又将这种猜想给否了。 景言君若是聪慧,别说这一年半载,就是这四五年,她也不会来中洛的。 楚默离再度看向水乔幽的背影,她身上刚刚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没有了,又变回了平常的她。好似刚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她熟知形势与景言君现下的处境,应该也不会到中洛来等她。 楚默离直觉她说的是真话。 那么,她到底在等谁? “那你等的人,何时会来?” 水乔幽没有回头,“不知道。” 不知道? “你们没有约定?” “没有。” 没有约定,却特意来此等。 她等的是友人? 楚默离猜测之际,水乔幽多说了一句。 “或许,很久;或许,很快就来了。” 这看来是真的没有约定。 楚默离的猜想中断,“你们见面之后,有何打算?你可是会离开中洛?”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楚默离话语稍稍停顿,才续问道:“离开之后,准备去哪里?” 水乔幽没有作答。 她曾说过应当不会再回家乡原阳。 楚默离猜测,“回麻山镇,还是去临渊城?” 水乔幽依旧默不作声,背对着他,望着风雨,似是出神了。 她的沉默,让楚默离知道,这两处地方基本都被否了。 楚默离稍加思索,想起了她先前还住过的一处地方,城里还有一个一直随她停留在中洛的夙沙月明,“……你,打算回肃西山?” 水乔幽听到肃西山,终于有了反应。 她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楚默离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不过听到她不是要回肃西山,他多问了一句,“既然没有想好,为何不考虑留在中洛?” 水乔幽睫毛微垂,盯着地上的雨水看了少顷。 楚默离上前两步,行至她身边,“阿乔,中洛或有风雨,却亦有安乐。” 水乔幽转过身,也道了一句,“公子,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在夜色的掩盖下,楚默离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 下一瞬,他又恢复如初,回道:“阿乔,比起这句,《诗经》之中,我更钟爱另一句。” 他亦任凭风雨打在身上,盯着她的双眼,慢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水乔幽眉目未动,周围的风雨声,好似比先前听得更清楚了。 楚默离与她互相看了几息,声色如旧,“虽说,风流云散,一别如雨。然而,我们这几年兜兜转转,最终不还是在这中洛重逢了。” 第337章 打赌 黑暗之中,水乔幽的睫毛像是被夜风吹动了,一瞬之后,又恢复如常。 “或许,再有分别,我们就不再见了。” 楚默离听她这话,想要看清她的神情,未能如愿,同时,却也应答如流,“你也说了,只是‘或许’。” 水乔幽主动转头,撞入了他的视线。 此时没有闪电,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脸,更无法透过脸去看心。 然则,他的目光给人的感觉,一如往昔,让这暗夜风雨似乎都少了凄冷。 俄顷,水乔幽无声笑了笑。 闪电正好出现,楚默离看见了她还未落下去的嘴角。 他见她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好不容易看见,他却又感觉她这笑里好像还有它意。 他想看清楚,她已收起了笑容,紧接着闪电带来的光也隐去了,就连她的脸亦重新隐入黑暗中。 他在心中叹气一声,边说边伸手拉她,“这儿容易淋湿。” 水乔幽没有料到,此时,他竟然只关注这事。一恍神,又被他成功往回拉了一点。 楚默离环视一周,问她,“今晚,这雨就算停了,你这里也不能住了。这个时辰,外面的客栈定然也是打烊了,你要做何打算?” 水乔幽相信以他的智慧不可能听不懂她话中之意,他转了话题,她也不再多费唇舌。 水乔幽不担忧这事,“后面院子可以将就一下。” “后面?” “嗯。” 楚默离想起她那一屋子邻居,“你的那些邻居住的地方?” “嗯。” “……”楚默离过了一息,才重新找到声音,“你确定,你这大半夜去打扰他们,他们不介意?” “……应该不会。” 两人诡异的对话才落音,后面劈起一道闪电。 水乔幽不信鬼神,当作没看见。 楚默离知她艺高人胆大,胆子比一般男子还大,也不好再说其它的。 水乔幽低头看向他的手,出声提醒,“公子,你可否先放开我?” 他刚才拉住的是她的手腕,似是忘了,还没放开,久了就像是在拉着她的手。 楚默离低头,这才想起这事,放开了她,“抱歉。” 水乔幽往旁边挪,想要与他拉开点距离,“无事。” 她话语未落,楚默离才放下的手,又到了她腰后,提醒她,“后面滴雨水。” 水乔幽回头,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又将她往回带。 水乔幽听到了身后雨水渗漏的嘀嗒声,止了步伐。 两人本就离得不远,楚默离这一捞,水乔幽一停步。 霎时,她撞到了他。 水乔幽抬头,楚默离稳稳站着,也未放手。 即使周围一片黑暗,亦不影响耳力敏感的他们捕捉对方。 楚默离看了她一息,“阿乔。” 他的声音混合着风雨响起,“即使你会心动,你也不会选择我,是不是?” 他忽然又冒出来的话语,让水乔幽没有再动。 “是。” 楚默离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变得安静。 水乔幽没有闪躲,他不作声,她再次道:“公子,你亦不应该选择我。” 楚默离没有回应她,反是问她,“那你可有心动?” 水乔幽刚要开口,他又出声。 “我可以不追求结果,但我想听你说句真话。” 水乔幽眼神无波,“公子,你很清楚,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不会变的。” 须臾之后,楚默离轻笑出声。 这一声,水乔幽听出,他是在笑他自己。 水乔幽神色不动,缓声道:“不久之后,你就会成为一国储君,以后,你会是一国之君。治国爱民,开疆扩土,才是你该做的事情,儿女情长,不该困扰你。” 楚默离对于她的‘信任’,没有太过意外。 她虽不在朝堂,但对朝堂天下的局势地把握似乎从来不会出错。 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是,她最后的话语,他不是很赞成。 “阿乔,帝王,亦是人。若你答应,儿女情长,便不会困扰我。” 水乔幽当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 水乔幽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抬头,告知他道:“公子,你错了。帝王,只是帝王。” 他如今能这样自信的肯定,不过是他还没有到那个位置罢了。 “以后,等你成为这青国之主,你就懂了。” 楚默离没有因她话语而动摇,却因她的语气而有些诧异。 她的语气,不似简单的分析,而像是从经验得来。 水乔幽看他不语,以为他不会再说此事。 她正准备拿开他的手,他又开了口。 “阿乔。”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问她,“我们打个赌如何?” 水乔幽手又停住。 楚默离解说道:“就赌,以后,借你吉言,我成为了这青国之主,到底如何?” 水乔幽听着他的自信,在心里笑了笑。 楚默离拍板,“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咱们端看以后,我只是帝王,还是,我仍旧是我。” 水乔幽没有反驳,也未上心,入耳便过。 楚默离却仍没有放开她,话语一转,又将话题转了回去,“阿乔,一直以来,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心动?” 水乔幽并没有被他这穿插的问话方式给问住,回答如她表明的那般,“没,有。” 她的‘有’字还未出口,楚默离骤然低头,吞没了她的话语。 水乔幽微微一怔。 楚默离用牙齿在她嘴唇上磕了一下,她因吃痛反射张嘴。 反应过来,他已让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们站得比较靠外,风雨实在太大。 楚默离揽着她的腰,脚步一挪,将她抵在了门叶上,他另一只手到了她脑后,以防自己动作太重,害她撞到头。这样的姿势,让他将她紧紧揽在了自己怀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不像上次温柔,却似与今夜的风雨更为相配。 楚默离听着她的呼吸声,看她像是要呼吸不过来了,才稍微和她拉开了距离。 他目光还紧紧锁定着她,喘了几口气,呼吸逐渐平稳。 “阿乔。”他声音很轻,却足够水乔幽听见,“我这般行为,换作以前的你,你此刻定然已经杀我灭口了。” 水乔幽的呼吸也已平缓许多,反思自己,她以前是这样的? 楚默离又道:“可是,刚才,你没有。” 水乔幽深吸一口气,将呼吸调整过来,没有动气,“你若是有这要求,我也不是不可以满足。” 楚默离静默一息,轻笑出声,道:“阿乔,我已经找到我寻找的答案了。” 水乔幽张嘴,目光低下,看向自己的手,话语又停住。 楚默离搂着她的手稍微又用了点力,让她离自己更近,将头搁在了她肩膀上。 水乔幽愣住,他这是蹬鼻子上脸了? “阿乔。”楚默离又用那容易让人迷失的声音唤她,稍微停顿过后,他却向她道歉,“抱歉。” 水乔幽以为他是指代他自己刚才的行为,要提起来的手抬了一点又停下。 他又接着道:“我试着放弃过你的,也想放过我自己,然而,这好像有点难。” 水乔幽的手停了两息,又落了回去。 “深思许久,我还是希望,往后,你可以陪我走一程。” 水乔幽望着外面的风雨,安静了一会才开口,“公子。” 楚默离抢了她的话语,“我知你要如何回我,今晚,你暂且别说了。” 水乔幽话语停住,目光收回。 楚默离搂着她的手却依旧有力,护着她头的另一只手也环到了她腰上,两人之间没了距离。 两人聊了这么久,时礼还未出现。 楚默离估算着时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雨这么大,时礼一时应该还不能过来,我再在这里陪你一会。” 水乔幽神思回到近前,直言指出他这话中的问题,“公子,不过风雨罢了,我不需要人陪。” 楚默离仍旧将头抵在她肩膀上,回应道:“那你陪我再待一会。” 他话语的自然流畅,让水乔幽回话变慢。 楚默离骤然问道:“你的那些邻居,你平日里可有和他们打过招呼?” 水乔幽听着他认真的话语,“……没有。” 楚默离思索道:“他们习惯了清静,都是熟人。既然你平日里与他们不熟稔,大晚上贸然去打扰,恐是不妥。” 他说的挺有道理,但是她的那些邻居,就算有想法,幸亏也不会说给她听。 她刚想回他,他们不是那么计较的鬼。 楚默离又补充了一句,“等雨停了,我就走。” 水乔幽目光从他身上转到雨上。 楚默离没看她,却好像知道她的目光投向了哪里,“你放心,雨,总是会停的。” 水乔幽目光稍顿,很快又恢复过来,声音同样不重,“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费无用之神?” 楚默离嘴角苦笑,“人这一生,总是有许多知道的事情,却又不愿直接接受,总想再做点努力,希望可以改变结果。” 水乔幽无法否认,世人多是如此。 曾经不管是她父亲,还是俞白、连逸书,以及那些想要挽救大邺的人,亦或是她自己,都如此执拗过。 “我亦是俗人,自也做不到免俗。” “……事实上,许多事情,早已刻好结果。无论如何努力,最终都是无法改变的。” “那就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楚默离叹声一笑,“不过,过程总是不同的。我不知他人会不会后悔当初的不知悔改,可我知我自己。” 他轻轻喊她,话语中没有一丝虚假与敷衍,“阿乔,我不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落在水乔幽耳朵里,清清楚楚。 楚默离搂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一点,呼吸随着他说话落在水乔幽脖颈上,像是微风拂过。 “聚散终有时,很多时候,许多事情,的确是人力所不能及。然而,我若从未去留你,怎能怪我们的离散是命运使然。” 水乔幽的手没再抬起,却也没有回应他。 她看着风雨,似是又出神了。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着,听着檐下风雨与彼此的心跳声。 约莫一刻过去,时礼仍旧未来,风雨也未变小。 楚默离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他也不嫌一直这样身体难受。 水乔幽出声喊他,“楚默离。” 楚默离听到,睫毛轻动,“嗯。” 他回了她,人却还是不动。 水乔幽等了几息,开口想让他先让开,他出声了。 “雨还没停。” 水乔幽看着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的风雨,“……今晚这雨,恐是不会停了。” 楚默离不关心背后的风雨,“是吗?” 他这个反应,相较以往,就像是反应过于迟钝。 水乔幽对于他的异常,开始怀疑,他上次的风寒是不是还没好。 想法刚起,楚默离出声问她,“阿乔,既然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聊会天,如何?” 他也无需水乔幽作答,“屋里也没地方坐,我们就在这聊。” 他这一句话说的,水乔幽难得的不好再说话了。 楚默离已经先问起她,“阿乔,你父母可严厉?” 她父母? 他这聊天的开场与众不同,水乔幽稍一愣神后,回想起双亲。 她父亲虽是武将,但也善文,不像一般的武将面相威严。 他在她母亲与她面前,很是爱笑。 至于她的母亲,她虽也是北地人,很多人却说她更像南方水乡的女子。 “没有。” 楚默离又问:“他们待你如何?” 他们夫妇琴瑟和鸣,水家又一向不会薄待女儿,她还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他们待她,自然是好的。若是没有后面的事情,一切应该都不会变。 “很好。” 只是,她或许是父母缘浅罢了。 楚默离留意到她回答之前的沉默,“你下次准备何时去看他们?” 水乔幽飘远的神思被拉了回来,想要去看他的神情,却转不了头。 “不知道。” 楚默离从她嘴里听到这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下次,你若回原阳去拜祭他们,我随你一道。” 水乔幽怀疑自己听错了,用手推开了他,“……你去做甚?” 楚默离终于将头从她肩上挪开,手却还圈在她腰上,话语流畅,“拜会令尊令堂。” 第338章 知彼 水乔幽愣神。 楚默离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何问题,说完又将头搁她肩膀上。 水乔幽第一次见这样的他,更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一时无话。 楚默离不做解释,强调道:“记得到时告诉我。” 水乔幽鬼使神差抬手,摸上了他额头。 楚默离见她动作,也没反对,并且还问她,“可有发热?” 水乔幽的手尴尬停在了他额头上。 楚默离轻轻一笑,转头将自己额头贴在了她额头上,“我说认真的。” 周围一片漆黑,他这一笑,水乔幽似是看见了他眼睛里的笑意。 不过,她不觉得他这个认真,她有需要回答。她不管他是否认真,不管他是何心思,没有作声,索性不再和他聊这些有的没的。 她的反应亦在楚默离的预料之中,他反而觉得她不说话比说话要好。 意思表达清楚,他又恢复成原先的姿势,嘴里换了新的话题,“阿乔,你可有想要问我的?” 水乔幽一惯的没有好奇之心,“没有。” 楚默离轻叹一声。 他不说话,水乔幽当真一句话都没有。 楚默离与她相处越久,越是相信她以前可以一个人隐居在人迹罕至的肃西山很多年了。 他有些好奇,她父母还在时,她是怎么的性子。 “阿乔,你的笛子谁教你的?” 他这问题比上一个更出人意料。 “……兄长。” 楚默离听她如此回答,当即想到一人,人精神了许多,“你那位姓俞的兄长?”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你上次吹的那首曲子,是他教你的?” 水乔幽没有忘记他们上次谈起那首曲子时她给过的回答,“不是。” 她听到这首曲子时,他已离开西都,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他吹的笛子。”楚默离斟酌了一下话语,“与你是一样的?” 水乔幽回忆中止,很有自知之明,“不是。” 楚默离有些意外,既然师父是东郭先生,以她的聪慧怎会学偏。 “那你……” 楚默离一时没想到用词,话语停顿。 水乔幽却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并不在意,“你要是想说我吹得不好,可以直说。” 楚默离立即接话,“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的笛声有些不同寻常。” 水乔幽闻言,没再追着问有何特别,替俞白证名,“我自幼不善音律,同他学了几次,学了个皮毛,便没再用心学过了。” 楚默离言语真诚,“只是学了几次,便能做到如此,已经很不错了。” 这话,俞白从未说过。 他刚开始看见她手里拿根笛子,得知她不会吹,自告奋勇要教她。 别看俞白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大,他的音律的确已学得很好。 只不过,他教了她两个时辰。 宫商角徵羽,她一个都没学会。 水乔幽现在都记得,俞白当时抓狂的模样。 水乔幽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没再说话了。 楚默离看她真的没有在意,顺口说道:“阿乔,那你可否与我说一说你的那位姓俞的兄长?” 俞白? 楚默离还解说了一句,“就是你说的那位,若他还在,你会与他成亲的那位兄长。” 他的语气正常无比,可混着风雨,水乔幽似乎听出了低落。 她回想了须臾,记起自己好像是同他说过类似的话语,明白了他不是想打听她的秘密,只是单纯地想问问俞白这个人。 楚默离这时自己也解释了,“我不是想打听你的过往。” 话落,他又补了一句,“虽然,我很想知道你的过往。”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话又说了回去,直言相告,“我就是想了解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水乔幽被他的直白与正经弄得一时又没了言语。 楚默离听不到她的声音,又低声叹息了一声,“阿乔,若是我比他先遇到你,现今,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水乔幽听他十分认真,静默了须臾,还是给他指出这种假想的不可能,“我与他,垂髫之时便已相识。” 何况,就算早二十年,他们也不可能相遇。 楚默离闻言,变得非常安静,不再追着她问俞白了。 过了一会,他直起身,终于放开了她。 “灶房是不是也在后院?” 水乔幽不知他怎么又问起这事,“……嗯。” “在这先等我一会。” 楚默离说着快速进了屋,从后门穿过了院子冒雨急步去了灶房。 水乔幽不知他的意图,她这的确没伞,也就没喊住他。 很快,灶房里亮起微缩的火光,火光晃了晃,他又出门了,去了隔壁。 没过多久,他又从里面出来,在外面转了一圈,再跑回来。他用火折子找到了被雨水打灭的蜡烛,将它挪了个位置,重新点燃。 他借着烛光,环视一周,看到屋里有个破烂的斗笠,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他取下斗笠,将上面的灰尘甩了甩,回到水乔幽身边,热心告诉她,“很不幸,你那些邻居家中与你这差不多。” 水乔幽看着全身湿透的他,“……哦。” 楚默离不在乎自己身上的雨水,“好在,灶房暂时还有地方可以坐一坐。” 他边说边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又进了屋。 水乔幽瞧着他这愈发自然的动作,目光抬高。 楚默离脚步不停,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道:“阿乔,我的手养了一段日子,已经没有大事。可太医也说了,若再有扭伤,只怕不会好了。” 水乔幽目光稍微挪开了一点。 他这一打岔,水乔幽已被他拉出了后门。 他拉着她的手换成了揽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将破斗笠举在了她头上,步伐未慢,“我们去灶房。” 踏下屋檐,风雨席卷而来。 恰好,闪电照亮了周围。 水乔幽看到头顶的斗笠,转头看向他,恰好看见雨水在他脸上流淌。 这一幕,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情。 深夜的盐奇城中,他撑着伞踏着夜色向她走来。 这么一分神,楚默离已经揽着她到了灶房。 灶房里,的确还有一角幸存。 楚默离虽是天潢贵胄,但是多年军旅,让他对生火这种小事也是信手拈来。 他让水乔幽在那一角站了一会,自己动手升起了火堆。 没过多时,火光散开,四周亮堂起来,也驱散了不少风雨卷来的寒意。 水乔幽的头顶虽有破斗笠,衣服也被淋湿了不少。 楚默离没管自己的狼狈,先嘱咐她靠火烤一烤。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 楚默离随着她的眼光低头看了眼自己,“若是你不介意,我将衣服脱下来,也烤一烤?” 水乔幽看着火道:“随便。” 楚默离得到她的允许,才将滴水的衣服脱下来。 过了一会,她看他用柴火支起来的衣服变成了两件,目光不自觉往他那边偏了一点。 这一偏,看到的是火光映衬下的赤裸胸膛,上面还有一滴一滴的水珠。 这一幕让水乔幽又想起一件旧事。 他们跌落山下河水中,被困河滩,她让他脱衣服烤干,他宁愿湿漉漉地穿着,硬是没脱。 楚默离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望向了她,“怎么了?” 水乔幽目光没有来得及收回,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似是意识到了不妥,一本正经问她,“要不然,我,还是将衣服穿上?” 好好的一句话,这个环境里说出来,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他若是又穿上,似乎更像是她在欲盖弥彰。 水乔幽从容收回目光,瞥见他那滴水的衣服,“不必。” 楚默离向她确认,“真的不必?” 水乔幽专心添着柴火,“嗯。” 楚默离得到确认,没再当回事,“行,那就听你的。” 水乔幽拿着拨弄柴火的手一顿,下意识又瞥了他一眼。 楚默离没有接收到她的目光,将她手里的柴拿了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差事。 如此一来,他上半身离她更近。 他们看彼此也更清楚了。 水乔幽手上已无事可做,没去与他辩驳他的说法了,再次转开了视线。 楚默离已经习惯了她的安静,两人这样坐着不说话,也没有不适应。他照常忙着烧火烤衣服,好像不知她的这些小举动,亦没再向她靠近。 渐渐的,水乔幽也适应下来,并不干涉他。 两人坐了小一炷香,水乔幽衣服已干,楚默离衣服亦烘烤得差不多了,外面还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时礼则连个影子都没有。 楚默离将里面的衣服穿上,见水乔幽托腮盯着火堆发呆,温声问道:“时礼不知何时会过来,天不早了,累了累?若是累了,你先休息一会?” 他们俩坐的这一隅,虽然没漏雨,但是空间也仅供两人坐着,屋里其它地方雨下得不比外面小,致使地面积水已经漫至这边,根本不可能有地方躺,坐着睡,都得上心。 “没事。”水乔幽神思清明,“你若是累了,你先休息。” 楚默离没回应,将手伸了过来。 水乔幽有立即察觉到,同时,脑子里却也响起他先前言论,身体便没作出反应。 这么一瞬间的事情,人已被他揽过去。 “……楚默离。” 她刚喊完他,他自己往旁边挪了点。 原来他是将他那个靠角落的位置给她让了出来。 楚默离让她靠着,“放心睡。” 不等水乔幽说话,他很乐意地告知她,“我表字清仑。” 水乔幽看到自己误会了他,没再说其它的。 楚默离知道她听见了,“下次可以这样唤我。” 水乔幽对于他每次抓的重点与她截然不同这事,渐渐也习惯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与他强调了一句,“公子,我们。” 楚默离听她这又变得平和的称呼,再一次抢了她的话,“阿乔,你不会想告诉我,我们还不熟?” 水乔幽到了嘴边的话停住。 他们难道不是如此? 楚默离再次看穿她的心思,“你确定我们不熟?” 楚默离语言随意,神色却透着认真,大有她要是这么回,就要好好和她掰扯掰扯的架势。 水乔幽听着雨声,心里一叹。 没错,雨的确是会有停的时候。 她不知他今晚到底搭错了哪根筋,索性也不跟他论了。 “时辰不早了,公子也早点休息。” 时辰的确不早了,她虽不困,但还是闭上了眼睛养神。 楚默离知道见好就收,也不再与她辩论,“嗯,以后记得就行,睡吧。” 水乔幽当作没听见。 楚默离看到她轻轻动了一下眼皮,眼里闪过笑意,不再出声打扰她。 水乔幽靠着墙坐了半盏茶左右,感知到暖和了些许,猜测到他将火堆往她的方向移近了些。 这晚的雨的确如两人猜想的那般,一直未停,消失的时礼也一直没有出现。 屋里的火,却一直未熄。 水乔幽本来只是闭目养神,不知何时,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她再醒来,外面已经有了亮光。 水乔幽不醉酒时,睡着之后从不乱动。楚默离仍在原地坐着,他先前虽搂着她不放,她睡着后却是安安分分。睡前两人是多少距离,此刻还是多少距离。 楚默离立即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醒了。” “嗯。” 楚默离知道她昨晚一开始并没睡,后半夜才睡着。 “天还早,可还要再睡会?”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确定她不睡了,道:“那我睡一会?” 水乔幽看出他一夜未睡,瞧他身后的墙壁已被雨水渗入,准备给他让位置。 楚默离拉住她,“不用,你在陪我就行。” 水乔幽动作停住,视线转向他。 楚默离手上稍稍用力,水乔幽靠在了他肩膀上。 水乔幽瞧着他流畅的动作,人清醒了许多, 她抬起眼皮,他已闭上了眼睛。 “楚默离!” 楚默离没睁眼,安抚她道:“我就睡一会。” 他睡他的,拉她做甚? 楚默离端正坐着,又闭着眼睛道了两个字,“清仑。” 水乔幽深吸一口气,这是重点吗?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目光,回了她心里之问,“这是重点。” 水乔幽似乎也被噎了一下。 楚默离不再说话,搂着她专心补眠。 第339章 借宅 水乔幽眼皮微微垂落,目光落在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上。 她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我要去洗漱。” 她稍微用了点力,将他手给掰开,站起身来。 楚默离听见睁眼,还是放开了她。 水乔幽转身之时,手指却又被他拉住。 她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盯着她道:“阿乔,雨快停了。” 水乔幽忆起他昨晚所说,与他对视一息,回道:“这是好事,雨停,公子就可以回王府了。” 楚默离嘴角闪过一抹苦笑。 这时外面的雨声里好像混合了脚步声。 水乔幽以为时礼过来了,下一瞬,甜瓜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老大。” 水乔幽听到是他的声音,心思回到近前。 楚默离神色已恢复正常,也放开了他的手,先前那一抹弧度,似乎只是水乔幽的错觉。 甜瓜是跑过来的,看到前面厅里没关门,就直接冲进了厅中,瞧见屋里情况,他整个人有些傻眼。 这屋顶,苟八上次不是修过了? 他就知道,这死老头子就没个可靠的时候! 甜瓜赶紧又撑起伞,往同样没关门的卧房里看,“老大。” 头一伸,他见里面也是在下大雨,又没看到人,有些担心水乔幽了。找了一圈,通过后面开着的门见屋顶好似有烟,连忙往后面跑。 他刚冲到门口,水乔幽正好打开了门。 他瞧见她好好的,内心负罪感少了些,“老大,你。” ‘你’字还在嘴边,眼神很好的他瞧见了水乔幽身后刚刚站起来的楚默离。 他话语停顿了半息,才将话说完整,“没,事,吧?” 楚默离已经将衣服穿好,看上去也没有一夜未睡的疲惫,更没有刚睡醒的不清醒。 可是,甜瓜一眼瞧出他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身衣服,衣服上还多了不少褶皱。 他再看水乔幽,也是昨日那身衣服。 他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穿好了衣服,坦荡道:“没事。” 甜瓜却没将她话听进去,脑子一下子灵光起来,不好意思地低声问她,“老大,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水乔幽刚踏过门槛的脚,在门槛上方稍稍停留了一刹。 在甜瓜看来,水乔幽是花楼都去的人,再说他们是土匪,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瞧清了里面的条件,他甚至有点佩服水乔幽。 老大不愧是老大,不管任何事情,都可迎难而上。 他不觉她这‘行为’有何问题,只怪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想要将功补过,“要不然,我现在就走,你就当我没来过,你们继续办事,晚点,我再过来。” 水乔幽才落地的脚,又出现了停顿。 甜瓜自认自己声音很小,水乔幽却知道楚默离的耳力也好得很。 她立即回头看去,正好瞧见楚默离也在往这边看。 周围气氛瞬间多了一股诡异。 甜瓜也感觉到了,却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等水乔幽说话,迅速跑走。 水乔幽回头,他都快已跑前面去了。 水乔幽作罢,楚默离却大步出来,想要喊住他。 “甜瓜。” 甜瓜头也不回,越跑越快,“老大,你们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楚默离喊不住他,只好直接开口,“我和你们老大,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甜瓜脚下不停,表示理解,“我明白,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楚默离与水乔幽一时都失了话语。 水乔幽看着他一溜烟跑没了影,阻止了楚默离冒雨追上去,“算了,你放心,他不会出去乱说的。” 话一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了。 她又换了个说法,“晚点我再和他解释一下便是。” 楚默离听着她这个话语,再看她并没有为自己的声名忧愁,也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甜瓜这么一闯,两人都没了睡意。 水乔幽看雨小一点了,先去洗漱。 楚默离拿着破斗笠,又去查看了一圈她的危房。 下了一夜雨,本来就要塌不塌的房子,看上去更不像可以住人的地方。 他转了一圈回来,瞧见水乔幽却仍旧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都有点佩服她的这份心性了。 水乔幽洗漱完,时礼终于带着雨伞和马车敲响了院门。 时礼见到楚默离,连忙请罪,说明了现在才过来的原由。 昨晚突然下雨,他见雨太大,就先回了王府,想要赶过来接楚默离。 哪知,昨晚城里出现了贼寇,那贼寇逃蹿时,惊动了巡城的官差,致使昨晚城里巡夜的官差不少,他们王府周围也有好几波人。他套好马车准备出王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 他担心出门后被官差撞上,楚默离又不在车上,这个节骨眼上,会给楚默离惹来麻烦,就想着先避一避,等他们走了再过来。 没曾想,那贼寇太能躲了。官差满城找他,找了他一晚上,直到今日早上天都亮了才抓到人,这让他也耽搁了来接楚默离的时辰。 楚默离瞧他自己也是一身狼狈,身上还是湿的,只是说了句‘下不为例’,吩咐他晚点找点人过来将水乔幽这院子修一修。 水乔幽就在旁边,“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可以找人。” 时礼一进门瞧见了水乔幽这院子的受灾情况,连忙道:“水姑娘不必客气,不麻烦,晚点我就找人过来。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楚默离,向水乔幽陈述事实,“你这房子,今日就算能修缮好,这几日暂时怕是也不适合住人。” 他周到问道:“你可有,暂时可以借住几日的地方?” 水乔幽还没回答,他又望回楚默离,给出建议,“对了,公子,你先前赏给属下的那座宅子,暂且还是空着的。” 他征求二人意见,“水姑娘若是不在意的话,可以先去那儿住几日?” 时礼说得没错,这宅子这几日就算能修好也是住不了的。 水乔幽却没想着借住,“多谢好意,就不麻烦了。” 她本想说她可以住客栈。 时礼却立马道:“姑娘别客气,一点都不麻烦。那座宅子就在你们都水台后面那条街上,离你上值倒是近。就是那宅子还是空的,还要布置一番。” 楚默离听闻,对水乔幽道:“那你先去那儿住几日。” 说完,他转头又吩咐时礼,“今日你先去添置些用具,账从王府走。” 时礼立即应下,并询问水乔幽可有要求与偏好。 水乔幽听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往,“……随便。” 时礼闻言也不觉得为难,“好的。” 水乔幽理解了他为何能得楚默离的看重。 楚默离今日不用上朝,时礼看天色尚早,没有询问楚默离何时走,道:“公子,那属下去外面等您。” 他自己撑了一把伞,手里拿着一把伞,他将手里的伞留下,没等楚默离开口,人便走了,步伐不比进来时慢。 楚默离看着那仅有的一把伞,没有急着走,等到水乔幽收拾好了,撑起伞与她一同出门。 雨虽然比昨晚小了一点,却依旧是淅淅沥沥,水乔幽也没再推拒他这份好意。 水乔幽与他保持了一尺距离,楚默离自己往她那边靠了点,将伞换了个手,挨着她的手迅速将她搂过来了一点。 巷子里没有其它人,水乔幽偏头,他恍若不觉,“衣服都湿了。” 水乔幽瞧向他那只手,他自觉地放开了。 楚默离询问她,“你今日何时下值?” 水乔幽未再与他计较,“不清楚。” “我下午要进宫,不知何时出来。那我让时礼下午去都水台附近等你,给你引路。” “不用麻烦了,我可能会很晚才下值,你将那座宅子的具体方位告诉我就行,我下值后自己过去。” 楚默离听她愿意过去,知道她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听了她的意见,“那也行。” 水乔幽住的地方离袁府不远,楚默离坚持将她送到了袁府附近。 虽然他要找袁松,但是这一大早的,他还是没有与水乔幽一起出现在袁松面前。 看到水乔幽走入袁府,楚默离对时礼道:“你这段时日,若有空闲,再去城里挑一座宅子。” 时礼会意,“谢殿下赏赐。” 他不忘询问楚默离,“那都水台后面那座宅子如何布置为宜。” “她不喜繁复,清雅点就行。” “好的。” 水乔幽跟着袁松从袁府出来,楚默离的马车已经不在原地。 袁松坐在马车里,却还是难以相信他的贤弟变成了贤妹,过了一晚上,整个人还处在震惊之中。 到了都水台,袁松看左右没人,实在没忍住又与水乔幽确认了一遍,“阿乔,昨晚那姑娘真的是你?” 水乔幽点头,“是的。” 袁松不得不信了。 水乔幽离开后,他独自消化了一会,后知后觉想起她之前留在官府的文薄,记起她说庆王也知她是女子,赶紧去调了出来。 翻开一看,却发现上面记的并无差错。 水乔幽的这份文薄是他自己给她办的,当时他想先下手为强,再加上她是从安王府出来的,心想她的身世肯定没有问题,也没找她要户籍,只是问了她一些她是哪里人等相关信息,就揣着小心思直接给她办好了。 如今手里的文薄却与当时有了差别…… 数息过后,他茅塞顿开。 安王! 一定是安王改的,也只有他有这本事。 他亦肯定了一事,看来他与夫人昨晚都猜想是对的。 既然水乔幽的文薄已经没有问题,他也松了口气。 然而,将她那文薄送回去,他又想叹气。 看来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不管那人看着再像男像女,他必须都得先亲口问清楚对方是男是女。 水乔幽刚到袁府之时,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冒雨到了水乔幽的小院门口。 观棋上前敲门,无人应门,“大公子,水姑娘应该是出门去都水台了。” 水乔幽没有锁门的习惯,但是她不在家,夙沙月明也不好直接推门而入。 观棋给他分析道:“水姑娘既然还能准时出门去都水台,那她这儿昨晚应该没什么大事。” 夙沙月明通过外面往里看了看,瞧见水乔幽住的那半边宅子似乎还没倒,担忧的心落了一点。 但愿如此。 他知水乔幽养在后院的那匹马一向都是甜瓜在照看,不过他虽知道甜瓜也住这附近,却不知他具体住哪,就耐心在门口等他。 这一等,等了半个时辰,甜瓜慢悠悠地悠了过来。 甜瓜早上虽然‘落荒而逃’,但是想到水乔幽的‘壮举’,拿下了传言十分厉害的安王,他心情也跟着变好,再过来他脚步都透着愉快。 一抬头,瞧见夙沙月明,他愉快的脚步停了半步。 第一反应替水乔幽着急,糟糕,这怎么两个撞一块了。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这时看到了他,观棋朝他打招呼。 甜瓜醒神,转而想起平日里这个时辰水乔幽都已出门了,不然他也不敢过来。 他稳住自己,脚步恢复。 前段时日,他从水乔幽那知道了夙沙月明本姓夙沙,不姓夙,他收住情绪,有礼给他行礼,“夙沙公子。” 他顺便瞟了一眼夙沙月明身后掩着的院门,若无其事地问道:“老大出门了?” 确认水乔幽已经出门,甜瓜悄悄舒了口气,热情地推开门请夙沙月明进去坐。 屋里没关门,三人才到门口,就见到屋内的奇观。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一起停步。 甜瓜先前来过一次,已经对里面的情况见怪不怪,快速进门给夙沙月明擦了把椅子,跑去灶房给他烧茶。 观棋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大公子,水姑娘为何总能找到如此特别的宅子!” 他看着漏雨比水乔幽在麻山镇那座小破院还严重的屋子,却还坚强挺立着,忽然觉得这宅子用料其实还挺好! 夙沙月明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家中能有如此景致,一时也没有作声。 甜瓜快速跑到灶房,认认真真看了一圈,见屋里没有可疑的地方,这才彻底放下心,勤快地找茶壶烧水。 第340章 敷衍 外面风雨已经转小,夙沙月明将水乔幽的小院前前后后转了一遍,吩咐观棋,“立即去找几个好工匠过来。顺便打听一下,这附近哪里还有合适的宅子。” 观棋不用他多说,二话不说出门去办。 屋里还在漏雨,夙沙月明也没坐,准备去后院找个能站的地方站一站。 他刚在后面屋檐下站定,观棋又回来了。 夙沙月明用眼神询问,为何又回来了。 观棋在心中叹气,示意他往前院看。 前院骤然热闹起来。 夙沙月明瞧过去,就见不少人扛着修房子需要的各种器物往院里走。 甜瓜正好端着茶过来,看到这热闹的场景也是一头雾水,将茶递给夙沙月明后两,赶紧上前去问情况。 负责的人出来表明他们是袁府派过来帮水乔幽修缮房子的。 甜瓜知道水乔幽的东家姓袁,听到是袁府派过来的,对上了号,积极地给他们引路。 袁府的人做事考虑周到,还去找了房主过来,询问他宅子里哪些可以改动。 房主一听不要他出银子出力,他们动哪都没有意见,甚至恨不得他们可以将他这宅子全部翻新一遍,若是要让他将那些祖宗请出去几日也不是不可以。 与此同时,他想到赁他宅子的水乔幽,心里也有些疑惑。 他都请得起这么多人来修他这破宅子了,当初做甚要赁他这房子? 这年头,怪人还真多! 负责人也想到了他们修缮完后房主会不会变卦涨价等问题,一切都与房主确认好后,才吩咐自己带来的工匠动手。 他将一切安排的十分妥当,不管是物料还是工匠他已全部带来,夙沙月明想出钱出力也已不需要。 负责之人顺便还告诉了甜瓜,这段日子,水乔幽会先在袁府暂住。 夙沙月明听到是袁府安排的人,没让观棋再去找人,让他跟着看看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地方。 结果不仅是观棋,就连甜瓜都闲的也只剩喂马这件事了。 观棋找不到事做,就跟着甜瓜一起去喂马。 两人伺候着一匹马,又都不是内向的人,免不了聊点杂七杂八的事情。 甜瓜正放松时,观棋突然问他,除了他们大公子,水乔幽这儿平日里可会有其他客人。 今早那幕还在甜瓜脑子里,记忆犹新,他脑子里警钟瞬间敲响。 虽然他很赞成水乔幽左拥右抱,但是这个时候好像还是不适合让两人被对方知晓。 自从看到水乔幽在山上斩人头颅眼都不眨,一晚上让山上的人少了三成,甜瓜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比以前更能控制面部情绪。 他很好地藏好了内心的情绪,认真回想了几息,再答:“没见过。” “一个都没有?” “我和我叔算吗?” 观棋不再问话,专心喂马。 所有的活都有人干,也不需要他们帮忙添点什么,水乔幽又不在家,且已找到了地方过渡。两人喂完马,夙沙月明没再留下去,带着观棋先走了。 袁夫人对于水乔幽的‘新身份’心态与袁松完全不同,早上她过去的时候,袁夫人让她下午去找她陪她逛街。 水乔幽对逛街并不忠热,但是袁松不敢得罪夫人,下午他正好要去宫中面见青皇,就放水乔幽回袁府去接袁夫人了。 袁煦去到宫门口,看到安王府的马车,才知他也进了宫。 他去到青皇那时,楚默离还在那没走,袁松便先在外面等着,等到楚默离出来了他才进去。 袁松再从宫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安王府的马车早已不在宫门口。 他的马车往回走了两刻,进入人少地段。车夫正要赶着马车拐弯,拐角处忽然出来个人,拦停了他的马车,亮出了安王府的令牌。 水乔幽陪袁夫人在外面逛了一下午,袁夫人不管她平日里穿不穿得着,也不听她讲,一口气给她订了好几套衣裙,最后还恨不得亲自上手给她打扮一番。她一直拿着男装的水乔幽比料子,引起多人注意,她这才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 直到天要黑了,袁夫人才恋恋不舍地带着她从首饰铺子出来,让她与她一道回了袁府,留她吃了饭才准她走。 水乔幽从袁府出来,回了趟自己的住处。 天色已晚,工匠也都回去了。 甜瓜知她今日不回来,没再坐在门槛上等她。 水乔幽进门看着比出门时更乱的院子,也没多待。 她在后院看了看马,就又出门,返回了都水台。 整个都水台里,与她先前来的那晚一样,一个人都没有。 她翻墙进去,又一直待到翌日宵禁解除的时辰才悄声离开。 出了都水台,她回了住处。 天色尚早,工匠与甜瓜都还没来,她快速洗漱了一番,又出门前往袁府。 都水台后面的那座宅子,她并没有去。 白日里,她在都水台随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补眠。 夙沙月明昨日没见到她,今日干脆到了都水台门口等她下值。 袁松知道夙沙月明特意来找她,就没让她送他回去了。 夙沙月明也没坐马车,与水乔幽边走边聊,讲起了昨日去找她的事情。 水乔幽昨晚今早都没见到甜瓜,不知还有此事,“让你费心了,我没事。” 夙沙月明虽知道她那房子修缮之事已经用不上他帮忙,还是希望可以替她做点事情,真心道:“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水乔幽听他说‘袁府’派去的工匠,当即想到应该是楚默离派去的人。 楚默离让人这样说,也是不想让人利用她,在他和袁松的身份上做文章,实则是在给她和袁松省麻烦。 她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也没揭穿这事。 “嗯。” 夙沙月明看她面对这样糟糕的事情,也不在意,知她自己肯定是没有要换地住的想法,建议道:“阿乔,你那里年久失修,若要全部修好,只怕要费上一段时日,你不如考虑,换个地方住?” 水乔幽还真没想过这事。 夙沙月明热心道:“你若是想换,不用怕麻烦,我让观棋这两日去给你找。” “没事,不必麻烦了。我那儿我已住习惯了,等雨停了就好了。” 现在还不是中洛的雨季,水乔幽虽然第一次在中洛待这么久,但是她知道隔壁原阳这个时节下雨很快就会停。 只要那宅子不倒,她并不担心这些。 夙沙月明又劝了她两句,却还是没有劝过她,只好作罢。 此时,天色已经变黑,夙沙月明转而邀她一起用顿饭。 水乔幽还没答话,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对。 她感觉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不动声色向四周扫了一圈,扫到一半,瞧见时礼站在前面路口边。 时礼朝她有礼一笑,头往右边偏了点。 水乔幽顺着他的动作扫向右边,看到了站在不起眼处的楚默离。 第341章 不悟 第341章 不悟 水乔幽垂眼盯着脚下的路,看了一会,慢声道:“公子,雨早就停了。” 楚默离牵着她的手有了些许僵硬,但是,很快又恢复过来,“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又来找她。 楚默离告诉她,“阿乔,若是你昨日去了那座宅子,我今日就不会过来了。” 他这话乍听逻辑合理,再一细想,又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水乔幽还没想出问题出在哪,楚默离再次喊她。 “阿乔。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那座宅子与安王府有关的。” 水乔幽停住脚步。 “公子。”她沉默了两息,强硬地掰开了他的手,“我拒绝夙沙月明,并不是因为你。” 楚默离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忽然感觉手心的那种空无感似乎正在往其它地方转移。 “我也知道。” 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水乔幽直视他,不带丝毫迟疑地说道:“还有,既然你说了,我也不妨直言。你猜得没错,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去时礼那里借住。” 楚默离视线抬高。 水乔幽话语未完,“雨早已停了,不要再在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楚默离回望着她,没有作声。 水乔幽神色看似如旧,再开口,却透着清冷,“我知你心性坚韧,耐性十足,你了解你自己,但是,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说过人心在我这里是可控的,那就是可控的。至于你,这也不该是你做的事情,尊贵如你,就如你自己所说,不该再在我这里自取其辱。雨停了就是停了,即使会再下,也不是那场雨了。” 楚默离安静了少时,浅浅一笑,道:“阿乔,你除了与我谈正事,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听到你说这么多话。” 水乔幽不为所动,也劝了他一句,“公子,成亲吧。虽然梁家小姐、郑家小姐,还有何家小姐可能都不适合你,但是中洛贵女多不胜数,公子总能找到适合你的太子妃。欲成大事者,也需善于抓住时机,不要再错过这次机会了。” 楚默离脸上笑容未散,静静地听着她说,直到她说完,他才问道:“你希望我与她人成亲?” 水乔幽回答从善如流,“成亲,是公子自己的事情。不过,这几年,承蒙公子关照,我知公子不在乎金银,我也没有这些可以感谢公子,就斗胆提句建议。公子听与不听,也是公子自己的事情。” 楚默离借着街道两旁商铺的灯火看她,情绪依旧稳定,“那你可还有其它要建议我的?” 水乔幽与他对视须臾,道:“弃了韩子野,弃了韩家。” 楚默离没有想到她会与他说这个,更未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微微一怔。 这几年,水乔幽的确承蒙他诸多关照。虽然他们不会在一起,但在有些事情上,她也承他之好,故而真心与他道:“公子,你若想成为青国之主,必定需要做出取舍。没有人会要求帝王忠孝仁义样样俱全,样样皆占的人也坐不了那个位置。即使你今日是一方之王,也不要自信自己可以瞒下一国明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韩家之事,已有定论。你已仁至义尽,你如此决定,多数人都是会理解的。可若此事先被陛下查出来,受到影响的不仅是你,还有跟着你出生入死的那些将士信众。” 楚默离依旧安静听着,等她说完也未作声。 水乔幽知道他将话都进去了,她说的这些,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她便不再赘言。 她停顿了两息,说了最后一句,“最后,永远不要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楚默离神思从韩家之事暂时转移,看着理智的她,却仍旧未言。 水乔幽先前对夙沙月明所说并不是借口,不再与他多说,“我今晚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她没要他回应,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楚默离拉住了她的手,“阿乔。” 水乔幽没有回头,未曾犹豫,再次将他的手给掰开了,“公子,不要做与你身份不符之事。这不是你,这也不该是你。” 楚默离瞧着她的手,话语止住。 水乔幽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默离停在原地,没再跟上她,整个人隐在旁边商铺灯笼投下的影子中,让人看不见神情。 水乔幽回到自己的住处,整座宅子,因为动工,推开门看到的景象比昨日看起来更乱。 甜瓜已经喂了马回自己住处去了,整个院子里很安静。 她刚推开房门,待在后院的闲马,估计听见了开门声发出鸣叫。 水乔幽进门,见屋里茶壶有水,也不在乎是哪日烧的,给自己倒了一杯。 水刚到嘴边,后院又传来一声马鸣。 一直到她喝完,它还在叫唤。 水乔幽放下茶杯,去了后面看它。 它看到她过来,精力终于收了一点。 水乔幽见旁边还有草,抓了一把喂它,它终于收敛,不再鸣叫了。 水乔幽守着它吃了一会,对它道:“明日,我将你送还给你主人,如何?” 吃的正欢快的闲马好像真地听懂了,抬头望了她一息。 水乔幽给它顺着毛,亦认真与它交流,“回到他那里,你想吃哪种草,可以随便挑。” 闲马嚼草的动作变慢,三息过后,它甩开水乔幽的手,往里面走了。 走了两步它又走回来,蓦地朝她淬了一口,让人猝不及防。 好在水乔反应灵敏,闪躲得快,才避免了被它吐一脸口水。 它吐完了又斜了水乔幽一眼,继续吃草。 水乔幽站在它对面,与它聊不下去了。 一人一马各自安静地待了会,水乔幽返回前面,推开了邻居家的门。 她举着火折子,扫了一圈,见里面没有挪动翻新,又退了出来,趁着还未到宵禁的时辰,去了甜瓜那里。 甜瓜住的地方没有水乔幽那里安静,却也有一个水乔幽那里比不上的优点。 他那个小院子里有一棵大榕树,爬上去可以看到小半座中洛城。 甜瓜在淮南时,从未见过中洛这般盛景。喜欢热闹的他,没事的时候最喜欢坐在树上看城中白日里的熙熙攘攘,大晚上的万家灯火。 水乔幽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树上看夜景。 他没想到水乔幽这个时候会过来,听到她的声音,一激动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幸亏他没关门,水乔幽听到他的惊叫声,提气上树将他提溜下来了。 劫后余生,甜瓜对水乔幽的敬佩又上升一个层次。 后怕过后,他的脑子也渐渐恢复过来,连忙请她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疑惑道:“老大,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这几日都不会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还会趁着这个机会,去安。” 水乔幽望向他。 甜瓜话语收住,连忙表明,“袁府的人说的。” 水乔幽没计较他的猜想,问道:“他们可有说要几日才能修好?” “至少半个月。” 水乔幽听着抬眸又看了他一眼。 甜瓜嘴快,一不小心说了实话,“老大,你那房子实在太破了。” 他还想再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失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 过了一息,他见水乔幽没有在意,机灵地换了个说法,“其实也不是房子太破,而是袁府那个人做事太磨叽了,他恨不得将你那宅子拆了重修。” 甜瓜听她问自己修缮完多久,很快明白袁府的人应该还没来得及跟她讲这两日的情况,他立即给她详细讲述了一遍。 水乔幽没有嫌他啰嗦,耐心听他讲完,才道:“这些日子,我确实不会常回来,我那宅子的事,你多上心,替我照看一点。” 甜瓜觉得这都不是事,“老大,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你放心,不管是房子还是马,我都会替你照看好的。” 水乔幽听他提起马,不免想到刚才那闲马吐她口水的事情,迟疑须臾,送马的事她暂时还是没再说了。 “我那些邻居住的地方,既然房主未做要求,就让他们不要去打扰了。” “好的。” 甜瓜点头,应下之后,他想起她那一屋子邻居,就又觉得瘆得慌,转念一想,觉得这也是个好机会,向水乔幽建议道:“老大,你要不要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让那房主将他的那些祖宗、你的那些邻居迁出去?不然,你们这前后院住着,你不觉得瘆得慌?” 他每次经过那儿,只觉四周阴风阵阵,好多双眼睛在看他。他还是个大男人,幸好还有马陪他,不然他都不敢去她那儿了。 水乔幽不信这些,作为后来者,没有想让主人腾房的想法,“不必。” 甜瓜实在不理解她这愿意与牌位比邻而居的心态。与此同时,也对她的胆大着实钦佩得很。 “哦。” 水乔幽最近忙,苟八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小生意,白日里也没闲着,两人已有几日没有见过。 水乔幽也不再说这件事,向他问起了苟八这几日的情况。 甜瓜一听她提苟八,就有话说了,注意力也从她那些邻居的事上转移。 如今天气回暖,不管是前往西山观烧香求神,还是踏青郊游的人都越来越多,苟八那小生意做顺手了,也是越来越好,好到他现在已经乐不思蜀了。现在若是让他回淮南去,他铁定是不会愿意的。 然而,水乔幽交代的正事,这么多日,他那依旧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甜瓜觉得最可气的是他每日里回城,还会将他赚的银子拿到他面前炫耀一番。 甜瓜此时想起还是很气,咨询水乔幽,“老大,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找个营生?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一直靠你养我。” “……”水乔幽知他说话一向大大咧咧,也没去纠正了,他这想法,她倒是也觉得可以,“你若想做事,也可以。” “那你觉得我适合做哪种差事?” “你可有精通的技艺?” 甜瓜认真想了一圈,“打劫。” 水乔幽刚接过他递过来的熟水,手上动作一顿。 甜瓜还一本正经惋惜,“可惜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这事也干不了。” 水乔幽耐心引导他,“除了这个,你可还会其它的?” 甜瓜又想了一圈,现在山里不少兄弟都改行学走镖了。 可是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的。对于自己那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他也有自知之明。 “没了。” 水乔幽放下茶杯,“……此事不急,不如你先去学项手艺。” “……哦。” 水乔幽从甜瓜那里出来,估算着时辰,没再回去,直接往都水台的方向走。 快要走到前面那条街时,前面巷子口的阴影里多了一个人影。 水乔幽还没看得更清,他先喊了她。 “阿乔。” 水乔幽停下脚步,没有想到刚刚被她劝退的人这么快又会出现在这里等她。 楚默离隔着黑暗看着她,见她不走了,自己走向她。 水乔幽也望着他,该说的她刚才也已说尽,没再言语。 楚默离在她面前停步,感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刚才,你的话说完了,可你却还没听我说。” 水乔幽听着他平缓的语气,他特意追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行,公子请说,我听着。” 楚默离直视她,话语清晰地告诉她,“阿乔,我从未改变过我自己。” 水乔幽也透过黑夜回望着他。 “另外,有件事,我不知你的想法。但是我想,我必须与你说明。” 水乔幽表示,她也听着。 楚默离正色与她道:“我第一次带你前往淮北,如你所想,我想通过你找到那些大邺遗民的后人,验证传言之中的傅家之人是否还是复辟之心不死。” 水乔幽安静地听他说着,眉目不动。 “这走一路,我也知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可是,偏偏你又遇到了唐复。我知,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但我也知,我先前的猜测没有错,你的出现很有可能引来我要找的人。你解说不了的过去,突出的能力,让我相信你的同时,又无法完全信任你。” 他说的是事实,对于事实,水乔幽不做辩解。 第342章 点破 第342章 点破 楚默离靠她近了一点,近距离地瞧着她,“我选择相信你。可是,最后你反而利用了我,去到了丹河,我说的可对?” 水乔幽没有承认,也未否认。 “其实,这件事可以说是你我的博弈,有赢便会有输,我接受这个结果。我亦知道,你那么快从竹海山庄出来,也表明了你与里面的人真的不是一路人。故而,即使你利用了我,我依旧选择继续相信你。” 水乔幽说她听着,就真的只是听着,依旧不言,面上也未有神色变化。 楚默离说到这里,话语停顿下来,盯着她的双眼看了两息,见她没有话说,才继续道:“然则,当你说的那幅不值钱的画辗转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而你却从麻山镇上突然消失了,我骤然想明白,你接我那块玉玦,不过是为了敷衍我,或者更确切地说,不过是为了麻痹我。” 水乔幽今晚第二次听他提起这件旧事,态度仍和先前一样。 楚默离说着这些事情,情绪也未有激动,话语还是不急不缓,“我知,我选择相信你,是我的事情,严格来说,与你其实并无关系。因此,此事,我也没有立场动气。只是,我未想到,我们又会在临渊城相遇。一切就是那么巧,巧到我一去临渊城就见到了;巧到竹海山庄的事刚过,临渊城里多了一处吹雪巷;巧到你到了袁松的身边当差,却又刚好住在吹雪巷。” 楚默离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问她,“阿乔,你猜一猜,当我发现那么多巧合凑在了一起时,我最先是何想法?” 水乔幽没猜,她好像又恢复成了他最初见到的那个‘活死人’,对一切都无兴趣。 楚默离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也没尴尬,自问自答,言语清晰地告诉她,“我想,或许,我和你这一生注定要牵扯不清了。不管你我想法如何,兜兜转转,总会再遇。” 过后的事实,也证明了他当时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想法并没有出现偏差。 这话换做大多数人听了,或会动容。 水乔幽却再次不在这大多数人之列。 楚默离对于她的反应,亦不意外,他也不是想用这一言两语来打动她,开门见山,“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既无踏入红尘之心,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们?甚至愿意跨越千山万水,亲自前往神哀山?你良善,可我想能劝我做出取舍的人绝不会是滥用善心之人,更不会意气用事,只为表义。若是为义,你说你只是因先祖承水家之情,改姓为水。百年已过,何等恩情能让你走出肃西山,做到这般地步?即使是生死之事,也不至于此。” 这几年,风风雨雨。 他们总能在不该相遇的地方重逢,许多事情,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楚默离今日点破,水乔幽也不奇怪。对于他这些猜测,亦不做评论。 水乔幽说楚默离耐心十足,楚默离倒更佩服她的这份定力。 “实则,以你的聪慧,我知你亦知我从不在乎那份他人争相抢夺的藏宝图,我也相信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份宝藏,否则当年大邺根本就不会亡,更不会有今日仍旧想要复辟的大邺乱党。至于那传国玉玺之事,更是无稽之谈。若是当年那些大邺遗臣或者皇室后裔商陆真地拿到了传国玉玺,即使无人能保证后来天下会如何,但是当时只要他们拿出来,定然会有很多人愿意勤王平乱、恢复大邺正统。如今天下这般局势,比起找到传国玉玺,我倒更宁愿它早消失,不会再现。” 话落,他离水乔幽又近了半尺,轻声却清晰问她,“阿乔,你很清楚我找的不是藏宝图,不是大邺太祖留下的宝藏。可我亦从未想利用你来找那传国玉玺,你可明白?” 水乔幽稍微垂眸,楚默离的存在感已不容忽视,她却还是没有开口。 楚默离在心里叹了口气,“阿乔,你不喜我查你,我也确实查不到你的过去。你既对我没有敌意,那你可否告诉我一些你的过去?” 水乔幽又垂眸了几息,两人本就处在黑暗之中,如此一来,楚默离更不知道她此时是何想法。 就在他以为她根本不打算回应他时,她抬起了视线,透过黑夜,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睛。 楚默离任由她看,神情坦荡。 水乔幽盯着他看了两息,开口声音与平常并无二致,说出的话却是令人诧异,“若我告诉你,我见过传国玉玺。” 关于她此时的想法,楚默离已有猜测,却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传国玉玺已消失多年,她怎么可能见过它。 她随意却又透着认真的眼神让他神色稍怔。 水乔幽目光不动,又慢声补充了一句,“真正的传国玉玺。” 安静的人瞬间变成了楚默离。 水乔幽从容与他对视着,好像不知自己说出的是何等惊人之语。 她当然知道他找的不是那所谓的太祖宝藏,想要角逐天下的人,且已坐拥一方的人,怎会如那些市井之流,在乎这些蝇头小利。实则不管是他,还是青皇,亦或是雍皇,他们那般费神费力,不断派出能人搜寻相关消息,想要找的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富可敌国的宝藏。 百年已过,他们更不在乎,那些不成气候的大邺乱党。 他们在乎的,从未变过。 他们想找的,一直都是传国玉玺。 拥有传国玉玺,才可被视为名正言顺的天下继承人。 若是青皇或者雍皇拥有了这传国玉玺,天下四分的局势早就被打破了,雍皇根本不可能等那么久才伐淮,此时甚至不会还有青雍平分天下的局面。 只要是有野心的人,如何能够抵挡这份诱惑。 楚默离不知水乔幽这样从容胆大的人,哪一句话是假话,但是相处多了,他直觉她刚才这句最不像真话的话语似乎是句真话。 他也认真看着她,似有所悟,“因此,一直以来,你认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那传国玉玺?” 水乔幽听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不是玉玺之事,回应了他,“不,对于玉玺,我相信你,刚才所言,皆是出自真心。” 楚默离听着她肯定的话语,一时又有些看不懂她了。 这大晚上的,周围没有行人,两人说话也无需顾忌。 水乔幽嘴角闪过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只不过,你会有此想法,是因为你根本不相信还有人能找到真正的传国玉玺。” 两人都站在阴影处,楚默离此时却好像看见了她那抹一闪而过的笑容,没有立即接上话。 因为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两人的距离,容易生出暧昧,他们两人在这站了这么久,暧昧气息周边却荡然无存。 水乔幽没有后退,徐徐道:“世人皆知,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乃是名正言顺。世人更知,传国玉玺消失已久。即使青、雍、淮、桑,早已自立为皇,各国历任继位者却依旧皆受此束缚。人人都想得到传国玉玺,证明他们的皇权乃是天授。时日长了,这传国玉玺一直不出现,他们或许也觉得,没有传国玉玺亦好。就如你所想,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亦是名正言顺。” 楚默离没有反驳她,一直以来,天下时局确实如她所说。 这也是他不在乎传国玉玺的原因。 “可是,传国玉玺只是消失了,不代表它不存在。万一,哪天,它又出现了?”水乔幽用陈述事实的语气给他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你会如此做想,是你此刻笃定这方印不会再出现。那么,你觉得你父皇如此做想时可会如此笃定,雍皇又可会这样笃定?数年后,流言依旧,你可还会如此做想?当你坐到了你父皇现今的位置,你又可还能肯定今日的自己?” 沉默的人,变成了楚默离。 “楚默离。”水乔幽不再喊他‘公子’,“不要急着回答我,更不要急着肯定自己。说不定,你的父皇,甚至这青、雍、淮、桑的历代帝王或许曾经都如你这般想过,否则怎么可能会有天下易主之事。” 楚默离听着她平和的分析,亦不能驳斥。 “能成为一国之主的人,又怎会真地相信皇权天授?他们能有今日的权势地位,靠的都是不信天命,自己打拼而来。正是如此,他们比谁都清楚,所谓皇权天授,不过是用来控制世人相信他们的借口、稳固皇权的手段罢了。只不过,时移势迁,当坐上那至尊之位,他们会深切体会到,这样的借口,他们可用,他人亦可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有野心之人,既然天家可以姓楚、可以姓杨,为何不能姓赵钱孙李。只要找不到传国玉玺,就会不停的有人利用这个借口来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直至颠覆他们。” 争权夺利之事,的确也是如此。 水乔幽声音清缓,陈述道:“为了皇权永固,他们坐在那个位置的时日越长,就会越想找到它。不是他们有多信奉神明,而是他们需要让天下臣民相信。” 楚默离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就如他的父皇,他同样不在乎传国玉玺,可他同样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一方死物。 实际上,他这般在意,就是觉得他青国可以不拥有这传国玉玺,但决不能让别人拿到;它可以不出现,但决不能被他人拿去做颠覆青国皇权的借口。 它今日消失了,却没有人能保证它会永不出现。然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它曾经真实出现过。 以后只要它不出现,有些风波就不会止。 聊至此处,两人的状况,完全颠倒过来。 水乔幽也不需要楚默离回应她,今日第二次唤了他名,“楚默离,今日的你是曾经的青皇,用不了多久,你亦会成为今日的他。” 楚默离不能反驳她的前半句,却不赞同她如此坚定后半句,“阿乔,你怎就如此笃定,我会成为今日的父皇?” 水乔幽似是又笑了一下,“你之所以会这样问我,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坐上你父皇所在的高位。” 而她,已经历经两代君王,见证了一个朝代的衰落,也见证了今日天下的分崩离析。 她这话一出,楚默离本来已要出口的话语也停住了,一时无话可驳。 同时,这话听在耳里,他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语气依旧平常,却又像是历经沧桑。 她不是在客观分析,而是给他陈述事实。 水乔幽的话语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有些事,我相信你,可你会如今日这般相信现在的自己一样相信以后的你?” 世事多变,楚默离确实不能保证今日的他与以后的他一模一样,可是,原则之事…… 他刚想到此处,水乔幽的话又响了起来。 “不要同我说可以打赌,端看日后。赌徒赌的本就是不确定。你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我为何要耗费光阴去与你赌这份不确定。你若觉得你说的不仅仅是一句话,那你又凭何让我耗费光阴与你做这可笑之事?凭你对我心意?这世间男女,情起之时,如万花迷眼,情去之时,如黄桑陨落,我为何要为一时之迷,赔上一生?凭你的品性?即使今日我知你品性,来日有谁会知帝王品性?” 楚默离话语慢了下来,倏然明白,她以前不是话少,亦不是性子孤僻,只是不屑于与他们辩论罢了。 男女之事,她看得与当今天下的局势一样通透。 水乔幽也没有要他一定回答,又换回以前对他的称呼,“公子。” 她语气中没有情绪起伏,透露道:“我可以明确地告知你,我不仅见过真正的传国玉玺,还知道它现今在何处。但是,我不会将它给你的。” 楚默离回望着她,没有说话。 水乔幽神色淡然,“你要说的,我已恭听,我要说的,也已说完。很快就宵禁了,我还要去都水台,告辞。” 水乔幽脚步转开,从他身边过去。 第343章 坦言 第343章 坦言 楚默离看着她与自己擦身而过,刚才被她带跑的心思,骤然被拉回。 他瞧着她如夜色一样清冷的背影,先未去想她的事情,一把拉住了她。 “阿乔。” 水乔幽看向他的手。 楚默离没有放手,就着她刚才所说,按着她的话语捋道:“今晚,你告诉我传国玉玺之事,此后,我若再不对你放手,那便证明我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传国玉玺,对不对?” 水乔幽抬起视线,“公子这样理解也可。” 这不是他这样理解,这就是她与他说起这些事的目的。 楚默离被气笑了,“阿乔,你这是强盗之理。” 水乔幽不在乎他的用词,眸光淡淡地看着他。 楚默离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半步,“阿乔,若是真按照你这个推理,从此以后,我不再纠缠于你,和你一刀两断,再无关系,那不正好证明了我心中有鬼。” 水乔幽不说话。 楚默离手上用了点巧劲,两人换了个位置,水乔幽靠在巷壁上。 “阿乔,如此一来,若我没有这个心思,我岂不是很亏。” 水乔幽瞥了一眼自己被他抓住的手,另一只手以迅雷之势抓住了他桎梏自己的手。楚默离另一只手去挡,水乔幽抬脚屈膝顶上他膝盖,被抓住的手得机从他手里脱出来,绕着他手腕一转,到了他的手上方。 楚默离看见她的动作,手反而没有动了,目光转向她的眼睛。 水乔幽没有迟疑,捏住他的手腕,用巧劲将他甩开了。 楚默离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却仍未让路,“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这些事情,我们今晚必须得说清楚。” 水乔幽感受到了他的执拗,稍垂眼眸,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楚默离先说,“我承认,你刚才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有道理不一定代表就一定是对的。” 他没让她回应,“你说我之所以会那样问你,是因我还没有坐上父皇那个位置。但是,你也说了,我还没有成为今日的父皇,你可以认为日后我可能会成为今日的他,可凭何肯定我一定会成为今日的他?你不愿与我打赌,是我说的不过是一句对我而言无关痛痒的空话而已。我亦承认,此事是我诚意不够。” 水乔幽中止他的话语,“公子,你错了,我不与你打赌,不是我觉得你诚意不够。而是,此事与我,并无关系。” 楚默离反问她,“你的意思是,你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难道不是?” 楚默离盯着她两息,嗤笑一声,“不,阿乔,不是你与我没有关系,而是你为了其他人,抛弃了我。” 水乔幽本来一直都没有被他的话牵动情绪,可他最后的用词,让她少见一愣。 楚默离回应她的是肯定的眼神。 “阿乔,你劝我在韩家的事上做出取舍,那我就有些不解之处,想要向你请教。你劝我取舍,为何却又不愿放弃他们?” 水乔幽没有做声。 “还有,刚才,我问你之事,你其实一件都没有回我。” 他手没再去抓她,却撑在了巷壁上,彻底拦住了她的去路,“阿乔,你都不愿回答,我对你毫不了解,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刚才所说?我怎知,不是你想让我主动退走,故意这样说的?我不相信,我又怎么帮你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水乔幽睫毛轻轻往上抬了一点。 楚默离不再受她刚才话语影响,思维重新清晰起来,不用她答话,谈起了她刚才说的另一个问题。 “阿乔,情爱之事,确如镜花水月。光靠一瞬间的心动,男女关系不可能维持长久的,不值得一个人,尤其是女子赔上一生。可是,你怎就确定,我对你只是一瞬间的心动?世上痴男怨女万千,都望彼此能够全心全意相待,对方看中自己的前提是不掺杂任何利益纠葛,想要纯粹之情。而我从不这样认为。一个人吸引另一个人,必定有所原由。这样的原由,可让这种心动持续的有长有短。比如,容貌,如此,容颜逝去,那份心动自然也逝去了,甚至有可能那都不能是心动,只是见色起意罢了。两人之间若想长久。” 他又靠近了她一点点,重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坦言道:“必定是有其它原由,或有利益需要维持,或可相互扶持、促进彼此上进。不瞒你说,我对你的心动,就是源自于此。我相信,若你能成为我的妻,我们必定可以相扶前行。你说这中洛贵女很多,确实如此,可她们都不是你,她们的出色,并不是我想寻找的,我需要的也从不是摆在园中的花朵。” 水乔幽对他的言论,没有动容。 “我知你也不需要再上进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心仪绝不是一时的心动,更不是冲动,那是我认真考虑过后,才向你说起的决定。”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又忽然低头轻声补充了一句。 “我想,理智如你,你对我的心动,也绝不可能是见色起意。” 水乔幽望着他那张靠近放大的脸,因他的用词,又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时,外面街上传来打更的锣声。 守在外面的时礼见两人一直没出来,实在不想过来打扰他们谈心,可看着更夫朝着这边走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不得不站到巷口出声提醒,“公子,宵禁的时辰到了,有更夫过来了。” 楚默离和水乔幽对视一会,听到宵禁之事,问她,“今晚真的还要去都水台?” 水乔幽默不作声。 楚默离站起身来,收回了手,给她让了路。 水乔幽抬腿要走,楚默离又开了口。 “阿乔,既然你愿意给我提出那些建议,我也希望,我们刚才所聊之事,你也可以好好想想。” 水乔幽脚步未停,避开更夫,从另一条路走了。 时礼回到楚默离身边,看这么黑的天,他都没有送水乔幽,感知到两人刚才聊那么久,看来聊的不是那么愉快。 他本来想问楚默离可要现在回府,见状还是将话收了回去,安静地站在一旁。 楚默离盯着水乔幽离去的方向,直到她的身影全部消失。更夫没有发现不对,也从前面过去了。 楚默离这才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出声,“你说,凡事弄明白点好,还是糊涂点好?” 时礼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只有他们俩人。 那他应该就是问的他。 只是,这问题,让他有些为难。 他思索了须臾,回道:“这个,要看殿下是否真的想知道。” 楚默离转头望了他一眼。 时礼摸了摸鼻子低下视线, 楚默离收回目光,也没再为难他了。 可能,这世上多数人都是猎奇的,他亦不例外。 因此,他对她,做不到放手。 这晚两人谈过之后,接下来的三日,水乔幽都没再见到楚默离。 水乔幽也没去想他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有其它打算,只是暂时没来。 但是,‘袁府’的人依旧每日安排工匠去她的小院给她修缮院子。水乔幽知道楚默离那个人是不会因为与她聊得不愉快就让这事中止的,‘袁府’又已担上了修缮的名头,她也不好坏了袁府的名声,更不能将人赶走真找袁府的人来,就随他们折腾了。 这几日,晚上她都是在都水台度过,早上回去洗漱换衣服,白日里不忙的时候她再随便找个地方补一觉,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修缮宅子的琐事与后院那匹还没送回去的闲马,她都交给甜瓜打理。 她不去都水台后面的那座宅子住,楚默离也没再派人过来说过。 这三日,水乔幽都陪着袁松在城外视察,日日早出晚归。袁松自己也累得够呛,很有同理心的让水乔幽休沐一日。 水乔幽没有忘记先前与夙沙月明的约定,翌日天朗,水乔幽早上从都水台回去洗漱过后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在路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了清风徐来。 夙沙月明正在想她哪日休沐,没想到她就来了。 夙沙月明一直盼着与她的这场踏青之约,踏青郊游需要的物什,他早几日就已吩咐观棋备好。 夙沙月明得知水乔幽今日休沐,又听水乔幽问他今日可有空闲,是来赴踏青之约的,他当即吩咐观棋去准备踏青所需。 他给她复完诊,确定她身体没有太明显的恶化,两人收拾出门,准备出发。 两人相继踏过门口,就见夙秋抱着长剑坐在下楼处的楼梯扶手上。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夙秋偏头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 夙沙月明对上他的眼神,看他就像个被遗弃了的小孩,莫名有点心虚,向他解释道:“今日,我要与水姑娘去城外踏青,估计得下午再回来。你若在这里待得无聊,也不要一直闷在房间里,出去走走。” 夙秋听他这样说话,有些诧异,没有做声。 水乔幽在一旁看见,主动提出邀请,“小公子若是不忙,可要一同前去?” 她这话一出,换成夙秋与夙沙月明两个人一起诧异了。 夙沙月明今日就想与水乔幽两个人出门,可是自己亲弟弟,他也不好说不准他去,等看他自己意见。 夙秋站起身,冷哼一声,从两人身边过去,回自己房间去了。 夙沙月明看见,明白他这是不去,同水乔幽道歉,“抱歉,小孩子……” 水乔幽并不在意,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无事。” 夙秋明显就是不去,夙沙月明与水乔幽二人就直接下楼出门了。 今日天好,夙沙月明就让观棋准备了马,一人一骑。 一路上,从城里去城外的人和马车都不少。 两人也不着急,慢慢骑着。 观棋带着包裹自觉地与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一个人在后面慢悠悠地看风景,不去打搅二人。 城外的路走了一半,水乔幽看到了尚书令府的马车。 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从马车旁边慢慢过去。 恰在这时,车里的人让侍女挑开了窗帘透气。侍女瞧见了水乔幽,有些讶异,立即小声对车里的人耳语了几句。 车里的何小姐顺着她所指朝窗外看来。 水乔幽感知到车里的目光,并未回头去探究。 可是这时坐在车里的何小姐却问自己的侍女,“你确定,她就是颖丰公主新看中的小白脸?” 她声音其实也不算大,换作一般人,已过马车,或许不会听见。 只不过,水乔幽的耳力远超一般人,她坐在马上,迎着风也将她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跟在她后面的夙沙月明,刚好与马车并排,也将这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侍女胆子被人听见,声音比何小姐小了些,“是的,奴婢确定。” 然而,这话还是照样落入了两人耳中。 夙沙月明看向前面的水乔幽……她们聊的是阿乔? 他下意识往回瞥了一眼,也瞧见马车上挂着的尚书令府的令牌。 后面还有行人,他不好停马,只好驱马跟上水乔幽。 “阿乔,刚才……” 今日风大,他又不确定水乔幽听没听见两人的对话。本不是什么好话,没听见也就算了,他若是又给她讲出来,反而影响她心情。 他正犹豫要不要问,马车里何小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大嫂这口味,何时又变了。” 何小姐胆子大,知道颖丰公主不在什么话都敢说,婢女不是她,可不敢回,只得当作没听见。 夙沙月明欲要回头,水乔幽制止了他,“无事。” 夙沙月明闻言,知道她自己也听到了。 他不再往后看,却对车里的何小姐有了不好印象,但是更多的是不解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 “阿乔,这事……” 偏偏这事,他也不好问。 水乔幽想起上次来这西山观遇到颖丰公主的事情,“不过是无聊之人无聊闲话罢了。” 夙沙月明听出她的态度,更不好再与她打听其它的。 马车的主仆两人就没有他们这么好的耳力,不知自己的对话已全被当事人听见,两人还在继续讨论水乔幽。 第344章 祭拜 第344章 祭拜 水乔幽并未特意放慢马速,听了几句,就过去了。 她不在意,夙沙月明也不好再提。 整个西郊最好的景在西山观的后山。 三人直接到了西山观山门下,苟八今日也在山门处卖货,看到水乔幽,很是惊喜。 想要招呼她,话到嘴边想起自己来这的任务,又立马将话给收了回去,冲着三人喊起生意来。 水乔幽一到地方也看到了他,听到他的叫卖声,将马交给观棋,走了过去。 旁边暂时没有其它客人,苟八小声唤她,“水,公子,你怎么来了?”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自己猜测,“你不会是来视察我的?” 他遮着嘴当即小声汇报,“水姑娘,这些日子,我可没偷懒,也没再那个,你交代我的事我都记着呢。” 水乔幽拿了些线香,“我就是过来走走。” “……哦。” 苟八一听不是来视察他偷没偷懒的,放松下来。他再看跟在水乔幽旁边的夙沙月明,眼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脑子一下灵活起来。 他放下手,笑问道:“你们也是来踏青郊游的?”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看水乔幽拿香,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又遮着嘴小声向他们透露,“那你们来错地方了,我跟你讲,这里求姻缘一点都不灵,求财才灵。凡是来这里求姻缘的,十人之中有九人心愿最后都落空了。” 他这话虽是对水乔幽说的,但是旁边夙沙月明也听进了耳中。 夙沙月明看见水乔幽拿香,本来也准备买点贡品上去,可听苟八这么一说,他又将念头打消了。 不灵没关系,就怕不仅不灵,还将本来该有的好运都给弄没了。 水乔幽将钱递给苟八,“我不求姻缘。” 苟八一愣,看看她,又看看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也看向她。 苟八见状,赶紧找补,“求财,求财挺好。你反正都上去,那你顺便也帮我烧一炷香呗。我哪能要你的钱,不要给,这不值钱。” 他将水乔幽的铜板推了回去,又拿了一大把香让后面赶过来的观棋给帮忙拿着,虽然他知道夙沙月明家中很有钱,也热情地让夙沙月明多烧几炷香,他们点完剩下的他就让水乔幽都帮他点了。 水乔幽将钱放在一旁,“这是你的辛苦钱。” 有其它客人过来了,水乔幽没再耽搁他做生意,先走了。 夙沙月明瞥了观棋一眼,观棋错过了苟八告知的‘秘密’,被看得莫名其妙。 “大公子,可是还需要备点其它的?” 夙沙月明没有理会他,跟上水乔幽。 观棋困惑,不是要吩咐他做事,那难道是他哪里没有安排好? 水乔幽带了香上去,夙沙月明以为她是要去大殿拜一拜的。 水乔幽的确也去了,不过,她只是代苟八将他那份给点了。 她买的那些,她却没点。 夙沙月明没想再求财,还是没点了。 帮苟八请了愿后,水乔幽站在殿中盯着那三尊天尊像。 这时,有来游览的两个儒生模样的人,也在盯着正中足足有一人高的檀木雕刻的元始天尊欣赏点评。 “听说,这尊元始天尊是大邺时的老道观留下来的,已经有好几百年了。这手艺,果真精湛。” “没错,这观里其它神像都是这西山观重修之后供奉的,唯有这尊元始天尊,是原来这里就有的。” “这么大一尊木雕神像,也不知是出自哪个匠人之手,妙啊!” 这个问题,他的同伴无法回答他。 西山观修建之前,这里荒废已久,当时甚至都没人知道那原先的道观叫什么了,哪里还会知道这神像是哪个匠人雕刻的。 对于此事,两人都颇为惋惜。 夙沙月明以为水乔幽也是要请愿时,她转身出了门。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看着她没有点的那些香,以为她是要去其它哪个偏殿。 水乔幽问了夙沙月明,知道他也没有要请愿还愿的需求后,征求了他的意见直接去了后山。 夙沙月明第一次来这西山观,看着后山游人也不少,再看水乔幽带着的那些香,心想,难道这山上还有可以祈福请愿之地? 后山的花已经快要过季了,不过万物已绿,景致也比其它地方要好。 肃西山常年白雪皑皑,可见的花草树木非常少,虽然这几年观棋跟着夙沙月明在外面跑,但是也鲜少有这样专门出来踏青的日子,故而有许多花草依旧是他没见过的。以致他心里不想打扰夙沙月明与水乔幽培养感情,嘴里还是会忍不住好奇询问夙沙月明。 这些花草之中,有很多夙沙月明也没见过,不过他看的书多,又懂医,多数都能对上号,有一两样不确定的,水乔幽若是认识会告知。 如此一来,这次踏青之行融洽,三人说说走走,到了半山腰的凉亭。 此时已到晌午,三人也没再走,就在凉亭里坐下歇脚,观棋将带来的熟食都铺展开来,吃的喝的,一应俱全。 他们进来时,凉亭里还有几个人,两刻过去,都陆续离开了。 这个时辰,暂时也无人再上山来。 夙沙月明看水乔幽不吃东西了,问她是再歇一歇还是继续往上走。 水乔幽见无人再上山,放下手中的茶,回道:“我要先去祭拜一位长者。” 夙沙月明微诧,再次看向她刚才在观里没点的香,恍然大悟。 水乔幽同他说了实话,“我今日过来,主要就是为了此事。” 夙沙月明诧异过后,瞬间反应过来,那日他邀请她时她为何答应的那般爽快了。 水乔幽起身,走至亭外的那块巨石。 站在石尖上,可以俯瞰整座西山观。 她同跟上她的夙沙月明介绍,“这西山观修建之前,这里也是一座道观,被称做太平观。因此观后山有一汪泉水,据说是有治病救人的功效,当地人将其封为灵泉,故而他们又称此观为灵泉观。” 夙沙月明和观棋没想到这观里还这么有故事。 观棋好奇发问:“水姑娘,那这是多少年前的事?” “两百多年。” 具体多久,水乔幽也记不太清楚了。 “两百多年!” “此观,于大邺太祖晚年时建成,存续了一百多年。” 观棋惊讶的同时,想起刚才在三清殿里听人谈论的那尊神像,“那大殿里那尊元始天尊的神像是不是也有两百多年了。” “嗯。那尊神像,自灵泉观建成起,便已摆在了观中。” 观棋这个外行刚才在殿中也看出那尊神像的精美,跟着夙沙月明学了不少生意之道的他感慨,“两百多年!那岂不是,很值钱。” 夙沙月明认真听着水乔幽介绍,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瞅了他一眼……这话若是让他人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想对那尊神像有所图。 观棋收到他的眼神提示,也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没见过世面了,可他听水乔幽居然知道这么多他先前都没打听到,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问,“水姑娘,那您知不知道那尊神像是谁雕刻的?” 水乔幽目光往下落了一点,望向山壁上草木茂盛的中间。 “知道。” 观棋没想到她真知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期待地看着她,“是谁,可有名气?” “洛家先祖洛晚风。” 夙沙月明闻言,也插了句话,“齐沂洛家?” “是的。” 这一下,夙沙月明也有些惊讶了。 水乔幽目光从山壁上收回,也给他介绍了这个人,“洛晚风,曾是精通墨家机关术的第一人。之后一百年,洛家也出过不少能人,但在机关术一道,仍是无人能出其右。除了机关术,洛晚风亦精通木雕石刻。灵泉观的第一任观主与他是好友,为贺他这好友能够自己开观,他便替观中雕刻了那座元始天尊神像。” 原来如此。 水乔幽继续道:“洛晚风暮年之时,也开始信道,并搬到了灵泉观后山的那汪灵泉边居住修行,并给自己取了个别号,灵泉山人。他在此处修道的第五年,在灵泉边的住处病逝。他病逝前,嘱咐后人,不必将他葬回祖坟,直接葬在这后山即可。洛家后人遵从了他的遗愿,最后将他就葬在了他那友人的旁边。” 夙沙月明听她说到此处,想起她刚才说要祭拜前辈,豁然开朗,“他,就是你今日要祭拜的人。” “嗯。”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说话也未避着观棋,负责给两人安排此次行程的他听得有些困惑。 他打听这西山观的时候,并没有听说此处还有这样一汪神奇的灵泉。 既然这灵泉如此神奇,不应该没人说起? 他实在好奇那泉水是不是真的有治病救人的奇效,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有一年,中洛旁边有地方出现了地动。没多久,这山里好几处山泉都干涸了,其中包括那汪灵泉。灵泉干涸,灵泉观的香火也开始变少,灵泉之事,被人提起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观棋灵光起来,“我知道了,香火减少,所以这灵泉观没过多久就没了。” “算是吧。” 观棋想到灵泉颇为惋惜,“大公子,你说这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水?” 夙沙月明有点想叹气,“那这世上还会需要大夫与草药?” ……说的也是。 水乔幽看观棋又不惋惜了,同夙沙月明坦言,“我不信神佛,不好一个人来这里祭拜洛前辈。故而,那日你邀我踏青时,我答应了你。抱歉。” 如今外面那些寻找宝藏的不找云川天改为找洛家各个先祖了,要是有人知道洛家曾经还有位这么出色的先祖安息在此处,有些疯狂的人,肯定不会想这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而是先找了再说。 听了水乔幽的解释,夙沙月明其实能够理解。 “无事。”换个角度想,夙沙月明倒是有点感谢这位洛家先祖,“这样说来,我还得感谢这位前辈,否则,你当时肯定不会答应我。” 水乔幽不好否认,若是不是为了此事,她的确不会答应他出来。 水乔幽曾经明确拒绝过夙沙月明,夙沙月明看她反应,也未在意。同时,他也觉得这事应该还有些原由在里头,这洛晚风若是只是个普通的洛家人,水乔幽不至于如此谨慎。 夙沙月明让观棋去收拾凉亭里的物什,等支开人后,才问水乔幽,“这位洛前辈,可是还有其它身份?” 水乔幽知夙沙月明也是才思敏捷之人,听他问起,亦未错愕,同样实话告知了他,“他才是洛家当年负责太祖帝陵机关建造的真正负责人。” 夙沙月明难得惊愕。 水乔幽又透了一句辛秘,“只是,鲜少有人知道。” 当年,大邺太祖命齐沂洛家家主负责地宫的机关建造。实际上,里面很多机关都是由洛晚风打造的。 可以参与修筑帝陵是洛家的荣耀,可是,洛家家主却深知此事没有外人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洛晚风作为时任洛家家主的小儿子,自小就展现出了在机关之术上的过人之能。不过,自从洛家家主接到了参与修筑帝陵的差事后,洛家家主就不再在外人面前夸赞儿子了,也不再让他在外人面前展露那些才能。 帝陵一修数年,洛家家主替帝陵设了多道防护,太祖却一直都不太满意,甚至差点降罪洛家。 洛家家主没办法,只得让洛晚风暗中试了试。 太祖看过洛晚风打造的机关后,终于满意。 洛家家主无奈,此后只好继续瞒着所有人,让洛晚风一直帮忙。 因此,太祖帝陵的机关,多数实际上都是洛晚风打造的。 太祖殡天后,洛家家主虽未发生意外,并得到封赏,但自此之后,洛家主家也迁到了西都。亦是到了那个时候,洛家家主才敢让洛晚风的才能展示在外人面前。 水家先祖作为太祖最信任的臣子当时也是负责督造帝陵的人,亦与洛家先祖乃是好友,那几年他看出洛家家主在建造机关上的前后变化。后来,洛晚风的成名,他猜到了洛家家主出现这变化的些许原由。 第345章 借物 第345章 借物 洛家家主其实也知当年是水家家主替他在太祖面前做了遮掩,他能安享晚年,亦多亏了这位老友。两人暮年时,洛家家主隐晦向水家先祖承认了这件事,水家先祖后来将这事又隐晦写在了自己的札记里。 水乔幽少时从家中的藏书楼有翻看到,故而知道了这件秘辛。 夙沙月明得知洛晚风的秘密,知道了事情的严肃性。 他反而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阿乔,我很高兴,对于这么重要的事,你能信任我。”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里,与他人是完全不同的。 “那位前辈葬在山上何处?我也去给他上炷香,可否?” 水乔幽没回答,只是给他指了一下她刚才看过的地方。 夙沙月明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除了复苏的草木,其它什么也没看到。 原来,多年过去,不仅是当初那汪灵泉干涸了,这山上原有的小路也早已被草木掩盖。 大邺覆灭,洛家举家迁至它处,再加上灵泉观败落,已有多年未有人来祭拜过洛晚风与他的那位观主友人。 水乔幽直接从站着的巨石上跃下,沿着山壁下去了。 虽然此时无人上山,但谨慎起见,夙沙月明没有跟着她下去祭拜,站在巨石上替她望风。 水乔幽其实也只知道洛晚风墓地的大致方位,找了一会才找到一处孤坟。 墓碑上的刻字已然出现风化,但因四周都有大树遮挡,风化程度比开阔地带的要慢一些。 水乔幽仔细看过,依稀能看出上面刻有‘灵泉山人’四字。 现在已无人知道那抹灵泉所在的方位,从坟墓周边的草木来看,后世估计也鲜少有人知道这山里还有这么一座孤坟。墓碑上又未刻洛晚风的原名,就算有知道有这座坟的人,估计也不知道他是谁。 水乔幽点燃了带来的香,恭敬地拜了三拜,“水氏羲和,今日冒昧前来,想向前辈借样物什。打扰前辈,还望前辈见谅。” 夙沙月明在凉亭外等了一刻,水乔幽还没上来。 他低头往下看,又看不到水乔幽的一点身影。 再看那草木茂盛的一大片地方,他不免有些担忧。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他转而又想到这么多人都来这山上赏景,这山中应该不会有猛兽的,他又耐心等了等。 这一等,就又过了将近一盏茶。 他还没多想,观棋从他身后冒出来。 “大公子,水姑娘怎么这么久还没上来,不会是迷路了?” 夙沙月明一看下面,仍旧见不到水乔幽的身影,不免也担心起来。 难道真地迷路了? 他想法才起,观棋未卜先知,急忙拉住他,“大公子,你可千万别下去找。” 夙沙月明有被他小气了一下,有点后悔没带夙秋出门了。 目光一转,看到山下有人上山了,山下似乎也正有人下来。 夙沙月明暂时彻底歇了下去找人的想法,也不好让观棋去,继续站在原地。 下山的人从凉亭路过,还进来歇了会脚。 夙沙月明更不好下去找人了。 幸好歇脚的人没有待太久,不到半盏茶便已离开。此时,山下的人还没上到此处。 夙沙月明想要吩咐观棋下去找找水乔幽,话还没说,水乔幽踏着山壁,飞身而上,停在了他面前。 水乔幽下去的时候带了香,上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凭这一点,夙沙月明知道她是找到地方了,再看她毫发无伤,心里长舒了口气。 水乔幽今日为何突然来这里祭拜洛晚风,她没说,夙沙月明也就没问。 两人回到凉亭歇息,观棋给两人倒上茶,一杯茶还没喝完,已经可以看到上山的人。 好巧不巧,上山的居然是何家小姐带着两个侍女。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听了主仆几人的对话,听出了主仆三人上山的原因。 采取牡丹花。 何家小姐心血来潮,看到不少人都往这后山来了,也要亲自上山。 只不过,这山中的牡丹已经过季,主仆三人爬了半程,也没找到一朵。 何家小姐走不动了,侍女看到凉亭,提醒她上面可以休息。 三人也没注意到亭子里还有其它人,爬到近前才注意到夙沙月明与水乔幽。 何家小姐与扶着她的侍女认出水乔幽来,三人看他们三个‘大男人’,又不好进去了。 尽管如此,何家小姐却又没有避讳地在盯着水乔幽看。 何家小姐身边的侍女为了自家小姐,上前与水乔幽三人‘借’地方,水乔幽与夙沙月明没听她说完,就知道了她的意思。两人都没计较她们先前背后谈论之事,也未在意何家小姐的视线,当作不认识他们,离开了凉亭,给她们让了地方。 走出凉亭,夙沙月明刚想问水乔幽可要继续往上走,天蓦地就暗了。 前几日夜里那场雨下得又急又大,若是再来场那样的雨,他们今日都会被困在山上。 最终,因为担心下雨,水乔幽与夙沙月明没有再继续往上走,凉亭里的何家小姐也不敢再坐下去,又急急忙忙下去了。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看见,没有跟她们抢路,特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了她们后面。 天虽然黑得快,可一直到他们都下了山,雨却没有立即下下来。 见天越来越黑,为了避免路上遇上大雨,水乔幽三人及何家小姐都没再急着下山,进了道观准备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新进观的人也没再往后山去,上了山的也开始折返。 何家小姐先前来时,何府的人请观里给安排了歇息的客房,何家小姐直接去客房了。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就随便找了个廊亭歇脚,观棋‘听说’这观中多处景致也颇为不错,提议可以趁着还没下雨在观中走走看看。 水乔幽见他兴致浓厚,没有扫兴。 观棋便充当起了向导,给两人介绍起观中的各处景致来。 才介绍了两处地方,他突然闹肚子,跑着走了,剩下水乔幽与夙沙月明两人。 两人不急不缓地走了一刻,雨下了下来,观棋却还没回来。 两人走了小半圈,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雨开始变大,不好再去其它地方,见到一处廊亭,就在廊亭下站着躲雨。 两人站的位置偏高,下方还能见到几处殿院。站了不到半盏茶,淅沥的雨声中夹杂了女子的呵斥声传过来。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一听,辨出声音来自右前方。视线稍微一转,看到那处的廊亭下出现四个身影。 两处离得不远,水乔幽与夙沙月明目力好,看到原是刚走在他们前面的何家小姐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身边只剩一个侍女,何府其他人也不在附近。 对面拦着她们的人,他们同样认识。 郑开儒。 按照郑开儒的说法,大致是今日正好也来这观中祈福赏景,恰好遇到何小姐,两家算是世交,又也算是有点亲戚关系,想与何家小姐见个礼。 何家小姐却与其恰恰相反,不是很待见郑开儒。 不过,郑开儒并不像通常见到的纨绔浪子,与她依旧保持了一段距离,也未强硬拦住她的去路。 何家小姐没有采到牡丹,本就心情不好,再遇到郑开儒,心情更差。但她身边没有其它人,她也只是呛了他几句,绕道走了。 郑开儒没有拦她,也不恼怒,不屈不挠地追了上去。 双方的身影消失在水乔幽二人的视野里。 可没过多久,两人声音又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漫漫,若是颖丰公主愿意帮你嫁给安王,你现在早就已经是钦定的安王妃了。安王有什么好,你不如看看我,不要再想着他了。” 何家小姐听到他竟然唤自己闺名,有被气到,“郑开儒。” 郑开儒立即回应,“诶。” “……你也不找块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行,我回去就先找块镜子看看。” 何家小姐被气到失语。 两人对话惹得水乔幽与夙沙月明相互看了一眼。 郑开儒也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长得确实不如安王英俊,但是你相信我,你若是嫁给我,我保证会比安王对你好。” 平日里还算能言善辩的何家小姐再次被他有礼的无赖语气得再次不知该怎么回他好,哄他不走,只得继续往前走。 郑开儒则跟在她身后,还在奋力表述自己对她的真心。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听到两人声音离这边越来越近,无心听他人墙角的两人,用眼神商量是否需要往后方挪一点。 俩人还没商量好,走在前面的何小姐主仆二人已从拐角处出来。 何小姐一脚踏上台阶,看到上面还站着两人,脚步停住。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感受到她们的目光,视线也转了一点。 后面郑开儒带着小厮还在追她,“漫漫,下雨路滑,容易摔着,你又没伞,你慢点。” 何小姐刚才被郑开儒追着,主仆二人只想着绕开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时也不知走到哪里了。 听到郑开儒的声音,她只觉得烦厌,前后对比了一息,她还是选择继续往上走。 多上了一个台阶,看清了上面的水乔幽与夙沙月明,脚步再次顿住。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相互看了一眼,瞧见后面还可以走,准备给她让地方。 然而,她这么一停一顿,对她紧追不舍地郑开儒已经追赶了上来,“漫漫,你都淋雨了……” 郑开儒话未落音,也瞧见了还没来得及换地方的水乔幽与夙沙月明。 “水兄,夙沙兄!” 四人站的站上面,站的站下面,气氛瞬间变得有点诡异。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都朝他轻轻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这下,两人也不好再走了。不然,他们没偷听也显得有些像偷听而心虚了。 何小姐没想到他们三人竟然还认识,本就对水乔幽这个‘小白脸’印象不好,如此一来,对她的印象更差。 她也不好再往上面走了,转身准备返回。 郑开儒从偶遇水乔幽两人的惊讶中回神,不好意思地向两人笑了笑,连忙拦住她,“漫漫,雨这么大,这里离你那客房已经很远了,不如先躲躲雨。” 何小姐停住脚步,侍女挡在她面前。 何小姐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死皮赖脸的人,“要你管。” 郑开儒也不在乎上面还有两个‘看热闹’的,陪着笑脸,“我不管你,我哪有那个胆子,我这不是关心你。你若是这样回去,淋了雨感染了风寒,何伯父何伯母知道我今日也在这里,却没照顾好你,肯定会怪罪我的。” 何小姐对他这种自来熟已经无语到了极点,她还没来得及回怼他,他就指着水乔幽二人给她做介绍。 “他们二人都是我的好友,你不必担心。”郑开儒自顾自地帮着她认人,“这位是水兄,他现在都水台任职,乃都水使者的表弟。他旁边这位,乃夙沙兄,是有名的商人。” 他转头又给两人介绍何小姐,“水兄、夙沙兄,这是尚书令的千金,何小姐。我们就要定亲了。” 何小姐听着他胡言乱语,脸上愈发难看,“郑开儒,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示意侍女挡着他,从另一边过去。 郑开儒尴尬地向水乔幽二人补充,“快了,快定亲了。” 他又想去追何小姐,似乎又不好还没跟两人说上话就走。 水乔幽看到了前方有装扮与何小姐身边侍女差不多的人撑着伞匆匆往这边而来。 她与夙沙月明没有多管闲事,也示意郑开儒不必管他们,做他自己的事情即可。 郑开儒在两方身上纠结片刻,追上何小姐,将自己小厮带的伞给她,何小姐没要,打掉他的伞走了出去,正好另一边有人已经在喊她,郑开儒看着被她打掉的伞没有生气,也没再追上去。 他目送她走了一段,又返回水乔幽与夙沙月明所在的院中,脸上没有一点被心怡之人拒绝嫌弃的沮丧与怒气。 他快速找到水乔幽两人,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外向的郑大公子。 第346章 邀约 第346章 邀约 “水兄,夙沙兄,今日可是太巧了,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也在这西山观?早知道你们也来,我就和你们一起过来了。你们这是来求愿还是赏景?” 水乔幽没作声,夙沙月明代为回答:“随便走走。” 对于郑开儒的前半句,两人均自动忽略。 郑开儒又与他们聊了几句,两人都说了话,但是每次开口的都只会是一个人,这个答了,那个就不会再说,两人话加起来还没有郑开儒说的一半的一半多。 这要是换其他人,早就受不了他们两个这闷葫芦的性格。好在郑开儒与他们打了几次交道,知道他们在庆王面前也如此,并不是故意针对他,也不生气,依旧与他们聊得很愉快。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郑开儒还没走,天又放晴了。 郑开儒见太阳出来,当即邀请二人回城吃酒。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没有说话。 郑开儒猜测,“你们二人不会是想去后山赏景?虽说这雨不下了,但刚下了那么大雨,今日那后山肯定是不能上了。”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也没再想过再去后山,也不好用这个借口敷衍他。 郑开儒继续劝说,“既然不去后山,这破道观有什么好待的,还不如我们下山去小酌几杯痛快?” 水乔幽回问了他一句,“郑兄难道不是来请愿的?” 郑开儒笑着小声与她透露,“小弟我可不信这些。” 水乔幽看向何小姐刚才离去的方向,“那郑兄,就是特意为了佳人来的?” 郑开儒听出她所指,也没否认,笑了笑。 水乔幽会意,不再多打听,“那就祝郑兄早日赢得佳人芳心。” 这话郑开儒爱听,“谢水兄吉言。” 郑开儒对于再次巧遇他们,十分高兴,再次游说两人同他一起下山。夙沙月明说起观棋走丢还没回来之事,郑开儒非常热心,立马派了自己身边见过观棋的小厮去帮夙沙月明找人。 他那小厮还当真有能力,一炷香后真将‘迷路’的观棋给找回来了。 这一炷香郑开儒一直在与水乔幽二人谈天说地,尽管两人加起来也没回他几句话,也一点不影响他发挥。 观棋回来时,他正好说到夜雨潇潇,他想起自己上次对水乔幽的承诺还没实现,又给水乔幽介绍了一下夜雨潇湘这些日子的变化,他又诚意喊上夙沙月明,计划三人下山之后这酒干脆直接去夜雨潇湘喝。 夙沙月明虽未去过夜雨潇潇,但是作为清风徐来的真正东家,他不仅对这中洛的酒楼客栈都知道,对那些能与酒楼客栈抢生意的秦楼楚馆,他也是有所了解的。 他听到郑开儒与水乔幽说在夜雨潇湘的‘往事’,颇为错愕,看着水乔幽,一时不知怎么回应郑开儒热情的邀请。 不过,他们这样一聊,差不多也到了该回城的时辰,否则很有可能要摸黑进城了。 夙沙月明征看水乔幽意见,三人最终一起出了西山观。 他们到了山门下,躲雨回来的苟八又继续在那摆着他的小摊。他看到水乔幽与夙沙月明旁边多了一人,没再与他们打招呼。 郑开儒得知水乔幽他们是骑马过来的,也决定将坐马车改成骑马。小厮不敢提意见,赶忙去想办法。 三人骑马,速度要比路上不少马车都要快。走了两里左右,又遇到了何家小姐的马车。 何小姐的马车陷入了泥坑里,一时难以上去,随行的人正想办法推车,郑开儒瞧见,没有计较何小姐先前的行为,也没在意她的冷脸,主动吩咐人上前帮忙。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停在一旁,依旧默契的不去多管闲事,让郑开儒一人在佳人面前体现。 郑开儒对他俩的反应和态度正好非常满意,自己指挥人,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帮何小姐解决了问题。 何小姐对他还是不待见,他也不在意。看她车子出来,就招呼水乔幽与夙沙月明,跃过马车先过去了。 这边三人跃过何小姐的马车时,甜瓜到了西山观下,停在苟八的小摊前,他得知水乔幽已经离开后,上了台阶进入观中。 郑开儒一心想带着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再去夜雨潇享受一番,就连给两人选哪个姑娘,给他们跳哪支舞、哪支曲子,今晚还回不回都已想好,打算一进城门,就直奔目的地。 三人抵达城门口,勒马等待进城时,旁边忽然有人冲着他们这边喊了两句。 “小叔!小叔。” 水乔幽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循声望了过去。 正月才出门读书的袁煦正站人群里朝她高兴地招手。 袁煦跑向水乔幽,水乔幽还没说话,郑开儒见到他反应反而更大。 “大侄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袁煦听着他的叫法愣住。 这个称呼,让他骤然想起了顾寻影。 但是,顾寻影有可能日后是会成为他婶子的人,她这样喊他,他也就忍了。 郑开儒…… 郑开儒看出他的发愣,大笑给他解释,“袁煦,你喊水兄小叔,那以后你可就是我大侄子了。” 他竟然也想占他便宜。 袁煦深吸了一口气,也没动怒,“怎么,郑兄现在是想与郑伯父同辈了?” 郑开儒被他小小一噎,“……咱们各论各的。” 水乔幽待在一旁,没有介入他们友好的叙旧。 袁煦懒得理郑开儒,目光重新转向水乔幽,“小叔,你这是回去?那你干脆与我回家一起用饭。”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也没忘夙沙月明,“夙沙大哥,你也同我们一起。” 郑开儒见自己的客人竟然被截胡,赶紧插话,“袁煦,你小叔与夙沙兄今晚要同我去夜雨潇湘。” 袁煦一听夜雨潇湘,就想起上两次在那附近遇到安王的事情,他莫名打了个激灵,迅速对水乔幽道:“小叔,你今晚要是回家,祖母与爹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夙沙月明又听郑开儒提起夜雨潇湘,立马附和袁煦的话,“阿乔,那你就去袁府吧。” 郑开儒一听,想要说话,袁煦再次邀了夙沙月明。 水乔幽也是去袁府做客的,夙沙月明自是不会跟着她再去凑数,谢绝了袁煦的邀请。 袁煦见实在邀他不动,又听水乔幽说随他自己,只好作罢。 他们一边谈一边已经进了城门,袁煦上了自己的马车,邀了水乔幽直接先走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决定了,郑开儒都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只得到袁煦一句后会有期、水乔幽的点头告辞。 郑开儒反应过来,见已留水乔幽不住,就想要留夙沙月明,从来没有开口答应他的夙沙月明告知他家里还有个小孩需要他管饭。 郑开儒愣了一会,才想起上次见到他时,走在他身边的‘小孩’夙秋。 他说的小孩不会是他那弟弟? 就在他愣神的这会功夫,夙沙月明已经同他告辞,不等他回应,自行走了。 郑开儒瞧着他的背影,想说让他将弟弟也带上,可是想到夙沙月明与水乔幽都说夙秋是小孩,他又不好如此建议。 这一迟疑,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已经走远,进入了人群中,他不好再追。 今日不管是会佳人还是邀友人,都不尽人意,郑开儒有些气闷,一个人也没了游玩的心思,打道回府。 才走不到半条街,小厮提醒他庆王府的马车停在旁边酒楼。 郑开儒看过去,认出的确是庆王府的马车,他抬头往上一扫,没想到正好看到庆王抱着小孩站在三楼雅间窗前。 他认出那个孩子是颖丰公主的小儿子,小孩的胳膊上还挂着绷带,庆王耐心地给小孩子指着街上各样物什介绍,看起来心情不错。他看过去时,庆王正好也看到了他。 郑开儒连忙下马,进了酒楼。 找到庆王所在的雅间,他想到颖丰公主可能也会在,却没想到除了颖丰公主与庆王那两个与表弟打架的儿子,还坐了个安王。 他也听过先前颖丰公主的孩子与庆王的孩子在宫里打架的事,他看到庆王抱着孩子,大概想到了这是个什么局。 只是,他不大明白,这三姐弟,那么大的王府与公主府不待,一起跑这外面的酒楼来搞什么新鲜。 想是这么想,他面上却是很快堆起了敬重的笑容,给三人见礼。 楚默离稍微点了一下头,颖丰公主未做任何回应。 郑开儒知道自己的姐姐在颖丰公主这里都得不到脸,安王又本来是会成为他姐夫的人,自是有尴尬的成分在的。对于他们的态度,他已经习惯了,也不上心。 见完了礼,他不再打扰,准备离开。 庆王想着他刚过来的方向和他的装扮,听他喊自己姐夫,便问他,“你今日又出城了?” 郑开儒不敢隐瞒,“……姐夫真是火眼如炬。” 庆王不喜他这没个正形的模样,以长辈的口气问他,“少油腔滑调,你又做什么去了?” 郑开儒看到颖丰公主,自是不敢说实话。 庆王见他不作声,想到他一贯的所作所为,“又与你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去玩乐了?你……” 郑开儒听到他又要开始说教自己,连忙开口,“没有。” 庆王话语停住,看着他。 “这次真没有。”郑开儒‘实话实说’,“我今日是与水兄还有夙沙兄他们一起去城外踏青了。他们两个,姐夫你也认识的。我们这次,真的只是踏青郊游。”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喝着茶的楚默离眼虽未抬,却将他的话听到耳里。 庆王停止了对郑开儒的说教,“水乔幽?” “没错,就是他。”郑开儒解释道:“我们今日去了城外踏青郊游,刚刚进城,本来是打算一起去喝,茶,但是,我们在城门口遇到了袁松的儿子,水兄随他一起去袁家了,我们也就散了。我刚才本来是打算回去读书的,路过这儿,正好看到姐夫您,就上来与你打个招呼。” 楚默离听郑开儒说三人一起约‘喝,茶’,立即想到前几次他前几次约水乔幽都是去的夜雨潇潇的事情。 他睫毛轻抬,望了郑开儒一眼,又自然落下,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他这动作流畅,郑开儒没有感知到。 颖丰公主对‘水乔幽’这个人名,亦是有印象的。她也在喝茶,目光偶尔会看一眼孩子,顺便也看了谈话的两人一眼。 郑开儒感觉到了,他谨慎回看过去,颖丰公主的目光却又转回了孩子身上。 庆王对郑开儒是了解的,听完郑开儒所说,也想到了上两次都是在夜雨潇湘外遇到水乔幽的事情。 “她没拒绝你?” “没有。”郑开儒忘了水乔幽也没答应,“若不是袁煦突然出现,我们现在都在茶楼里了。” 庆王知道郑开儒的话不能全信,但是对于水乔幽……她好像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忌讳。 庆王之前让人查水乔幽留在官府的文薄时,也让人根据她的户籍查过她其它的一些情况。 前几日,他收到了有关她的所有情况。 经过查验,她的确与袁松有些亲戚关系,虽然隔的有些远,却也的确算得上是他表妹。 她祖上乃是原阳人,于袁松调至淮北之后,跟着他做事的。至于她在那之前的情况,并无任何不妥。 然而,作为一个女子,她却时不时去夜雨潇湘那种地方,袁松也不管她。 他再看了一眼郑开儒。 还是说,袁松知道她是与什么人去的? 他手里抱着的孩子,喜欢窗外的热闹与新鲜,不喜他们聊的这些,闹着从他手里下去,自己跑窗边去了。 庆王那两个犯了错的孩子乖巧地在屋里坐着,不敢吵闹,对楚默离与颖丰公主恭恭敬敬。 庆王放下小孩的同时,视线无意扫过楚默离与颖丰公主。 他未在楚默离脸上看出变化,楚默离的神情像是验证了他先前只是‘见过’水乔幽的言语。他捕捉到了颖丰公主的那一眼,想起上次庆王妃从西山观回去后与他说的事情,却也没从她这一眼看出太多讯息。 第347章 收获 第347章 收获 小孩子刚够到窗,看不到窗外的事物,知道自己母亲已经抱不动他,又看庆王还在与人说话,就跑向楚默离身边,让他抱自己去窗边看那些新鲜事物。 楚默离没有拒绝他,放下茶,抱着他走至窗边。 郑开儒说完自己今日的行程,不再打扰他们姐弟相聚,自觉消失。 没人问他,他们三人为何会凑在一起。 郑家先前明着向攀府楚默离的行为,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庆王对这个小舅子的照顾。 庆王语重心长对郑开儒道:“以后,不要总是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你那些狐朋狗友也少凑一起。” 郑开儒不敢违逆,低声应下。 庆王没再说他,也没再拦他。 郑开儒离开后,雅间里的气氛又恢复成原先的状态。 庆王瞧见刚才还在对自己撒娇的小孩,此刻开心地粘着楚默离,稀奇的是楚默离也无不耐烦,便笑着打趣他,“五弟,你何时也给个侄儿侄女让我与皇姐稀罕稀罕。” 楚默离还没说话,趴在窗檐上的小孩马上回头,“五舅舅,您府上也要有弟弟妹妹陪我玩了?” 庆王与颖丰公主一起笑了。 小孩追问,“他们在哪儿?何时可以陪我玩?” 庆王与颖丰公主也笑看着楚默离,等着他的回答。 楚默离一本正经回他,“不知道。” 小孩有点发懵,“……您怎会不知道?” 楚默离回了他,“因为弟弟妹妹是要舅母生的。” “那五舅母呢?你快让她给我生个弟弟妹妹陪我玩可好?” 楚默离没再作声了。 小孩看向自己母亲。 庆王关心楚默离,“怎么,父皇那边还没给你看好王妃人选?” 颖丰公主走过去,准备接手自己儿子,“还是你自己不满意?” 楚默离将孩子放在地上,让他去与庆王的两个孩子玩,“没有。” “没有就好。”颖丰公主知道自己已经抱不起儿子了,看他也知道体贴自己,没再逞强,欣慰道:“你再不成亲生子,着急的就不仅仅是父皇,而是朝中那些老臣了。” 庆王听到颖丰公主这话,摸着茶杯的手指在杯檐上来回滑了一圈。 楚默离没有多说,只道:“有劳皇姐挂心,我知道了。” 袁煦刚回来就遇到水乔幽,走了一条街,还是抑制不住地高兴。水乔幽一个字都还没问,他就主动告知了他这次这么快又回来的原因。 还有不到十日就是袁老夫人的六十整寿,已经有好几年袁老夫人的寿辰他都没在家,今年她老人家整寿,他特意向书院请了假回来。 袁老夫人的寿辰水乔幽先前听袁夫人与两个小的孩子说起过,袁夫人还邀她那日去袁府,但是她不知道原是六十整寿。 袁煦又热情地邀请她到时候过去,还嘱咐她不用带礼。 水乔幽暂时没回他,转而问他,“你这次在家中要待多久?” 袁煦想了想,“具体还不清楚。祖母生辰过后半个月,就是娘的生辰了。我想等到娘生辰过后再回书院。” 这事水乔幽没听袁夫人和两个小孩说过。 水乔幽叮嘱他,“这几日,郑开儒若是找你,找个借口拒了他。” 郑开儒每次找他们不是去喝酒就是去花楼,袁煦本就不喜与他们混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 话一说完,他想起两人上次一起时,遇到水乔幽的事,以为水乔幽误会了什么。 他赶紧解释道:“小叔,那次我们真的是恰巧遇到,平日里我不和他一起的,你别误会。” 水乔幽并未误会,“嗯。” 她这一嗯,袁煦感觉有点怪怪的。 ‘他’真的相信了? 他怎么感觉像是她在敷衍他,又像是他自己在掩耳盗铃。 水乔幽嗯了那一句又不问了,弄得他继续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犹豫片刻,还是闭嘴了。 闭嘴不到三息,他脑子忽然开窍,又撩起窗帘疑惑问她,“小叔,那你怎么又会与他在一起,还答应与他一起去夜雨潇湘?” 水乔幽没有回他。 袁煦不知怎地又想到安王,小声来了一句,“你去夜雨潇湘的事,安王可知道?” 水乔幽扯了一下缰绳,“……我的事与他有何关系?” 袁煦被她问住了。 他现在都不在安王府做事了,好像是没有关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但是就是直觉……应该有点关系 。 水乔幽看他答不上话,猜测他应该只是因为上次与她遇到了楚默离,随口一说,也没再与他‘讨论’此事,向他换了一问:“你和郑开儒很熟?” 袁煦回神,觉得她其实还是没有相信自己的解释,在套他的话,赶紧澄清,“没有,我们不熟。” 水乔幽瞧了他一眼。 他自觉交代,“他是与我一位同窗相熟,我们偶尔遇见,他就会邀我们喝酒。我那同窗的父亲也是在吏部任职的,有的时候,不好拒绝,就会同他一道。不过,我真的没有与他们聚过几次。” 水乔幽想起今日郑开儒对何家小姐的态度,“他为何会钟情何小姐?” “何小姐?”袁煦想了一息 ,才将人对上号,“你是指尚书令府上的那位何小姐?” 尚书令府上只剩一位还没出阁的女儿,他这闺女又因脾气在中洛‘小有名气’,故而不难对上号。 “嗯。” 袁煦笑了笑,“他那哪里是钟情何小姐,他不过是被梁家小姐拒了婚事,想找个家里更好的,找回面子而已。” 是吗? 袁煦一听水乔幽这样说,就知道她还不了解郑开儒这个人,“小叔,你还不了解他。郑开儒这个人,一日里至少可以对三位女子心动。除了梁家小姐与何家小姐,他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你是说,他忌惮何家?” “嗯。毕竟,何小姐的父亲可是尚书令,她还是颖丰公主的小姑子。” “你可知道,他钟情何小姐这件事有多久了?” 啊? 袁煦虽然觉得水乔幽这问话奇怪,却还是认真回想了一番,“年前,我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 水乔幽现在问他,那就是说郑开儒还没对何家小姐死心。 他只是有些意外,这事还能持续到现在。 水乔幽听了他的回答,沉思了两息,没再问其它的了。 水乔幽也没同他去袁府打扰他们一家团聚,到了袁府与她住处的分岔开口,让他代她向他家中长辈问好,承诺过几日再去叨扰,让他自己先回去了。 袁煦明白过来,她刚才就是拿自己挡郑开儒。他说不过水乔幽,自然也是拉不动她的,只好失落回家。 水乔幽与他分开,直接回了自己住处。 时辰还早,甜瓜还没回来,做事的工匠也还没走,宅子里面闹哄哄的。 水乔幽牵着马走到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况,将马暂时拴在了门口,就又出去了。 袁煦回到家中,一家老小,除了故作威严的袁松都很高兴。 袁煦给长辈们一一见过礼,讲起了路遇水乔幽的事。 只长横的小家伙,一听到他说‘小叔’,咬着他刚从袁煦手里拿到的饴糖,迫不及待与兄长分享,“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袁煦听着他口齿不清的大嗓门,忍住笑道:“哦,什么秘密?” 小家伙凑近他,将混着糖水的口水喷在他脸上,声音不比先前小,“小叔,是姐姐。” 袁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机灵的小姑娘也凑过来,将话说得清楚了些,“小叔,与我一样,是个女孩子。娘说,以后我们要唤她小姑。” 袁煦想要擦脸的手,停在半空。 “……小叔,小姑?” “嗯。” 袁煦愣在当场。 水乔幽从甜瓜那里出来,正值黄昏。街上有着不少步履匆忙的归家之人, 茶楼酒肆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水乔幽走到了自己住处后面那条街上,看到一家茶馆正热闹,也走了进去,点了壶茶,找了个角落坐着。 坐了一盏茶左右,旁边有桌客人谈论的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 “哎,韩江的事你怎么看?” “韩江?你说的是以前的平西大将军?” “嗯,你说这事,最近怎么又被翻出来了?” “你没听说吗?安王攻打淮国时,手下有个得力干将就是韩江的儿子。” “不是说,那件事就是谣传,陛下都派人查了,那军营中根本就没有那个人。”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韩江的事,好像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又被人说起来的。” 水乔幽先前对韩江之事的具体情况知道的并不多,她在旁边慢慢喝了一杯茶,听到了一些曾经没有了解过的细节。 韩江之所以会延误军机,原是因为,他收到军令支援它处,途中遇到雍兵,两方交战,雍军不敌,却在后退的过程中,在一处易守难攻之地围困了青国一个村子的百姓,与其形成了对峙。韩江不忍放弃这上百条人命,与对方对峙了整整一日一夜。 最后他虽保下了这一村子的人,却因这拖延的一日一夜,没能及时抵达支援之处,致使青军多死伤了数千人,还让青国失去了西边五十里国土。 尽管这五十里边线很快又被青军拿回,但是这个事实,却已存在。 延误战机,乃是重罪。青皇大怒,治罪韩江,韩家全家遭到流放。 不过,这个事情,也有许多争议。 若是韩江当时不顾那一个村子的百姓,直接命人强攻,定不需要在那里耽误那么久。只不过,这样一来,刀剑无眼,那些百姓的生命安全恐怕就不能得到保障了。 后来,那个村子里的人听说韩江被治罪,曾联名上书朝廷替他求情。 于是,就有人争论,到底是为了百十人的性命,让数千人丧命、国土丢失是错,还是以军令为重,不顾百姓死活为对? 若是韩江当日没有以百姓为重,及时支援,保住了那五十里国土,但因此致使那些百姓损伤殒命,会不会有人又参他,草菅人命,害死无辜百姓,枉为朝廷命官。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种情况下,韩江不能两全,就是他本身有能力问题。既然能力有问题,有何资格受封平西大将军,被朝廷治罪也是应当。 但是,韩江的事情,还是引发了众人分歧。 以后若是再有人遇到这种事情,到底该不该救那一村子的人,或者是应该先考虑百姓还是先考虑军令。 十几年过去,这件事再被人提起,大家还是对此事争论不休。 水乔幽听旁边的人在这种场合谈论此事,并没有太多顾虑,明白这件事应该不是今日才谈起来的,却也不会太久。 水乔幽想起前几日的那个晚上,她与楚默离谈论此事时,他并未表态。 水乔幽饮尽了杯中的茶水,握着茶杯在手里缓慢转了一圈。 透过窗户往外看,外面已经天黑。 水乔幽又喝了一杯茶,旁边的客人已经散了,水乔幽也放下茶杯准备走人。 旁边又换了两个新的客人。 两人一边落座,一边聊天。 “你上次说的那个雾城老乡,可有找到?” ‘雾城’二字,瞬间被水乔幽抓取住。 她没再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旁边新来的客人,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被问的人正好坐在水乔幽的斜对面,水乔幽的视线稍微换个角度,就能看见他的脸 。 此人冷呵一声,“别提了。” “怎么了?没找到。” “找是找到了。不过,人家现在有出息了,记不住咱们了。” “怎么说?” “他现在可是尚书令府上当差的人,哪里还能记得我们。” “尚书令府上!” “那可不是,咱们这些穷老乡,也高攀不上了。” 斜对面的客人,对于这件事真的很气,提了这几句,就不再愿意提那个老乡了,两人聊起了其它的琐事。 水乔幽一杯茶喝完,没再听到自己感兴趣的,放下茶杯,起身离开了茶楼。 走了一小段,有个小酒楼。 酒楼虽然不大,人却不少,她走了进去。 她在里面用了一顿饭,听到里面也有人在议论韩江的事情。 第348章 批判 第348章 批判 用完饭出来,看了眼月亮的高度,她没再去其它地方,直接回去了。 她再次回去,甜瓜已经喂完马坐在门槛上等她。 甜瓜回去时,水乔幽让他明日将拴在门口的马还给夙沙月明。 甜瓜跟她久了,不再向以前一样小心翼翼,看到马突然有些好奇,他心中好奇一起,嘴上就问出来了,“老大,你这么明目张胆的与夙沙公子踏青郊游,你就不怕安王知道了?” 水乔幽看向他,“……我为何要怕他知道?” 甜瓜在心里叹气,他猜得没错,老大不是一般女人,不会知道那些。 甜瓜给她指点,“老大,其实,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 水乔幽没懂。 “他会醋的。” 水乔幽这下听懂了。 甜瓜又补充道:“老大,虽然我也赞成你将他们两个都给收了,但是这种事情,越是要成功的时候,你就越是要注意方式方法,不然很容易鸡飞蛋打的。” 水乔幽盯着他看了一息,“……你这脑子里每日都在想什么?” 甜瓜看出她是不相信自己,“老大,打架动脑子这种事我是没你厉害,但是,我也是男人,这件事,你必须得相信我。你还没将安王拐,娶进门,你就这么大胆,安王若是知道了,一吃醋,一生气,说不定还会因爱生恨,反过来报复你,到时候你岂不是亏大了。” 水乔幽沉默了须臾,决定还是有必要与他好好说说这个事情,“我与他们两个都没有关系。” 甜瓜剩下的建议停嘴边,瞪大了眼睛。 水乔幽以为他听进去了,他却突然开口。 “老大!你都把安王给办了,现在竟然还说跟人没关系?” 水乔幽怔住,“……我何时做过这种事情?” 甜瓜提醒她,“下雨那日,我过来的时候,都看见了。” 水乔幽想起他说的那日。 她还没说完,甜瓜小声将话给补充完整。 “虽然我们是土匪,但是你这样吃干抹净了就不认人,有点过分了吧?” 水乔幽听着他的批判,一时无话。 甜瓜话还没完,他努力回想了一番,给水乔幽补道德,“对了,金子说,这就叫始乱终弃。” 水乔幽睫毛往上,看向了他。 甜瓜看她被自己说的理亏,又怕她生气,暂且也不好奇她到底怕不怕安王知道了,“这是金子跟我说的,不是我说的。” 祸水东引,他趁着她还没动气,牵着马先溜了。 水乔幽自认自己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却骤然涌入好几幅应景的画面。 画面还没散,耳边响起楚默离那日所说的‘抛弃’…… 翌日一早,水乔幽照旧先去了袁府。 袁夫人知道她来了,立马过来,嗔怪她昨晚不与袁煦一起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走了,告诉她前几日给她订做的新衣已经送到了,让她去试试。 “这么快?” “嫂子特意让他们加快了。” 水乔幽看出袁夫人对她的喜欢并无虚假,“……多谢嫂子。” “你都喊我嫂子了,怎地就还这么客气?” 袁松见袁夫人这么高兴,知道她这是一直以来想要装扮‘女儿’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今日都水台没有重要的事情, 他很识时务,干脆开口让水乔幽再休沐一日。 水乔幽还没说话,袁夫人立即高兴地拉着水乔幽走了。 水乔幽不好拂了袁夫人的好意,在她指挥下,换了三身衣裙。 水乔幽觉得哪身都好,袁夫人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盯着她上下左右看了几遍,瞧见她发上一样装饰都没有,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她立马吩咐下人套马车,拉上水乔幽就要出门给她置办首饰。 水乔幽想换身衣服,袁夫人觉得她若是换回男装就不好给她选首饰了。 “阿乔,今日你兄长不与我们一起去,嫂子和外男不好一直在外面的。” 水乔幽立即听懂了她的意思,想起上次在华锦坊的事情,她没再换衣服,拿了手帕遮在脸上。 袁夫人笑靥如花,十分满意。 水乔幽脸还没遮上,袁煦过来给袁夫人请安,看到她忘了喊袁夫人。 “……小叔?” 水乔幽没有否认,朝他颔首。 昨晚震惊了一整晚的袁煦傻眼,这才想起改口,“小,小姑。” 袁夫人看到他过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昨日回来了,叮嘱他道:“我和你小姑要出门去看首饰,你今日在家里看着弟弟妹妹。” 袁煦醒神,目光转向袁夫人,“娘,您昨日不是让儿子今日陪您去看料子。” 袁夫人疑惑,“是吗?” 袁煦用眼神回她,不是吗? 袁夫人回想了片刻,想起昨日看到儿子回来,是想要今日带他去做几件夏衣带到书院去穿的。 袁夫人正了正神色,将心虚收起,“那你今日,可要与我同你小姑一起去?” 袁煦看向水乔幽,虽然他没有嫉妒水乔幽,但是再次有一瞬间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个家里亲生的孩子。 他还没回话,管家从前面过来,告诉袁煦,外面有他的同窗递来了帖子,邀他出门品茶论诗。 “现在?” “是的。” 袁夫人一听,立即赞成,“既然你与同窗有约,那快去吧,你弟弟妹妹,我请你祖母照看些。” 袁煦的目光从帖子上转向通情达理的袁夫人,他怎么觉得,她是在嫌带着他麻烦呢? 他告知道:“约我的人是郑开儒。” 袁夫人一时没想起郑开儒是谁,“哦。那你快去吧。” “……”袁煦确定她就是嫌弃自己麻烦不想带他,他不问她了,转头将帖子递给水乔幽,“小叔,姑,我到底去还是不去?” 水乔幽快速扫完帖子内容,想起昨晚在茶楼意外听到的事情,以及先前在夜雨潇湘门口看到的事情。 “去吧。” 袁煦意外,“你昨晚不是说,他若找我,让我拒了他。” 水乔幽将帖子递还给他,“他知道你在家,今日特意遣人上门递帖,你若不去,摆明了是不给他面子。他定然也约了你那交好的同窗,届时对他恐也会有影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让你那同窗上门找你的。 ” 水乔幽点到即止,没再多说,袁煦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那同窗是个实在人,他也不想因他的事,影响到他。 他虚心向水乔幽请教,“那我去了,有什么要注意的?” “少说话,多喝茶。” “……哦。” “若是他向你打听我的事,或者与你父亲相关的事,上次你在庆王面前怎么答,今日也怎么答就行。” 袁煦豁然开朗,“好,我明白了。” 双方一起出门,袁煦去赴郑开儒之约,袁夫人高兴地带着水乔幽去了自己平常看首饰的金楼。 马车刚要停下,对面来了辆马车抢停在了袁府车夫看中的位置,致使马车晃动。幸亏水乔幽扶住了袁夫人,否则袁夫人必定是要撞车厢上的。 袁夫人往外一看,瞧见是郑府的马车。 郑夫人正好带着郑家那对姐妹下车,看到袁夫人,不仅没对刚才的行为道歉,就连个点头的动作都没有。 袁夫人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安抚自己。 谁让她夫君官做得不如别人夫君。 袁夫人不与她计较,也当做不认识她,没有上前去攀谈,带着水乔幽索性再慢了几步,等到郑夫人几人进门了,才不急不慌朝金漏走过去。 这家金楼与华锦坊是同一个东家,楼里的首饰深受中洛官眷的喜爱,生意一直不错。 来这里逛的人,很容易遇到熟人。 郑夫人先进门,就遇到了相熟的夫人。 袁夫人与水乔幽进去,她们已经在东边雅间里聊了起来。 屋里还坐了几个人,也都是官眷,袁夫人都认识,但是她懒得应付,瞟见这场景,趁着她们还没发现自己,带着水乔幽绕开了,专心给水乔幽挑首饰。 店里的伙计对中洛这些官员家眷多半都是了解的,以往招待袁夫人的女伙计,看到她进门,立马过来迎接。女伙计瞧见蒙着脸的水乔幽,觉得她气质不凡,以前却没见过,便在与袁夫人问礼后,问起了她。 袁夫人十分乐意介绍,“夫家小妹。” 女伙计立马对着袁夫人给水乔幽一阵夸。 水乔幽不惊不喜,袁夫人听得非常高兴,表明了今日过来的目的。 女伙计听到袁夫人是特意带水乔幽来看首饰的,马上带着她们去看金楼最近上来的新款。 水乔幽听见袁夫人豪气地让女伙计多拿一些过来,想起她上次给她做衣裙的热情,连忙告知她,她平日里要当值,用不了太多这种东西,更用不了那些复杂华丽的。 袁夫人想法与她截然不同,“没事,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水乔幽还没来得及回话,袁夫人又放低声音。 “今日,咱们就花你兄长的银子。” “那我更不能。” 袁夫人截断她拒绝的话语,“我们若是不花他的,说不定以后他就给外边哪个相好的花了,不花白不花。” 水乔幽不好为袁松辩驳。 她虽没有看到袁松在外面养相好的,但他偶尔也是会去那些女人忌讳的地方。 袁夫人实则也是个很通透的人,她并没有借机向水乔幽打听这些。 嘴上打趣了一句,就专心给她挑起首饰来。 袁夫人这边拿着女伙计推荐的那些镇店之宝在水乔幽头上比来比去半盏茶,郑夫人等人还没有从雅间出来。 不过,雅间没关门,她们聊家常的声音,传到了外面。 郑夫人今日过来,是特意给女儿与侄女添办首饰的。 几个人聚在一起,各自谈了几句各家儿女,虽是攀比,却也聊得挺和谐。 可是,不知是哪位夫人问了郑夫人一句她那身为庆王侧妃的大女儿最近可有好消息,雅间里的气氛瞬间就不对了。 又过了一会,有人看着郑夫人身边站着的姐妹,建议郑夫人,趁着这郑侧妃还能在庆王面前说上话,干脆赶紧再送个女儿去庆王府,这样一来,若是日后小女儿能生个儿子,对她们姐妹和郑家都有好处。 郑夫人听出此人并不是真心在给她出主意,和对方不阴不阳地呛了几句,没再坐下去了。 郑侧妃在庆王府都不过是个侧妃,郑家再送过女儿过去, 估计不会比这更好了。 她身边的郑家姐妹也担心郑夫人真的生出这个心思,赶紧跟上她 。 她们走了,雅间里其她人还在继续坐着喝茶。 她们还没走远, 雅间里的谈话又响了起来。 “我是真心替她出主意,她这怎么还不高兴了?难不成他们郑家还想着将女儿送进安王府?” “人都带闺女来添首饰了,那不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们这么打算,不会以为安王就会要吧?当初,这郑家的女儿好好的安王妃不做,偏要去庆王府做个侧妃,打安王的脸。他们现在看安王回来了,又想靠上安王府,就以为安王就不在意以前的事了,这也想得太美了。” “不是说,当初他们家那女儿嫁给庆王是被迫的?” “这话你也信。” “那不然这郑家怎么放任女儿好好的安王妃不做,去庆王府做个侧妃?” 回话的人声音放小了点,“郑家当初那是看庆王留在了中洛,以为庆王成为太子是铁板钉钉的事,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以后的皇后。” “原来如此,那他们现在又想送女儿进安王府是……” 袁夫人与水乔幽正好逛到了雅间的对面,看到了里面有人点头。 袁夫人收回目光,一边看柜台上的首饰,一边给水乔幽介绍,“你别看她们说的义正词严,那里面坐的,其实都是想将家中的女儿送进安王府。她们说郑夫人,只不过是想先挤掉一个对手罢了。” 水乔幽也没盯着里面的人一直看,这事也与她没有关系,她没有接话。 袁夫人听不到她的回应,却抬起头宽慰她道:“但是,你放心,她们那些女儿,嫂子都见过。所有人加一起也是比不过你的。” 水乔幽听出她这话的奇怪之处。 她有何不放心的? 第349章 冒头 第349章 冒头 袁夫人却是越看她越觉得她好,哪哪都好,并且决定以后就将家中的女儿按照她这样培养。 因为人好,她拿了几件首饰对比,觉得哪件都衬她。 水乔幽意识到袁夫人可能也误会了点什么,刚想说明,金楼门口又来了贵客。 掌柜得到通报小跑过来,将人给引进了门。 这番现象,引得袁夫人也同其它人一样,往门口看了一眼,先水乔幽开口,给她介绍,“那是尚书令的夫人,颖丰公主的婆母。” 水乔幽听到掌柜喊何夫人,又看到了挽着何夫人手的何小姐,大致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雅间里坐着的几位听到何夫人来了,不再闲聊了,都放下茶杯,出来给何夫人见礼。 袁夫人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门口可见的范围,她不好再避,只好也带着水乔幽上前给何夫人见了个礼。 水乔幽站在袁夫人后面,只是稍微抬了抬手。 如此,引起了何夫人的注意。 何夫人还是记得袁夫人的,对水乔幽却没什么印象,便向她问起了水乔幽。 袁府人给何夫人及其她在场的人介绍了水乔幽。 其她人注意到水乔幽脸上的帕子,有人问起缘由。 水乔幽直接回答,“近日,脸上起了疹子。” 大家听她这么一说,对她长相如何也不好奇了。 何夫人自是也不好在这场场合与一小女子计较,何况都水台使者的夫人,她也没太看在眼里,就不再与她计较,就当她是个不懂礼仪的粗鄙之人了。 何夫人是带着女儿来挑首饰的,与众人寒暄了几句,让众人各自忙自己的去了,她则带着何小姐去了里面专供贵宾休息的雅间。 母女俩还没进门,郑夫人闻讯而来了,自来熟地与她们走进了同一个雅间。 其她人见到她们走在一起,不好再跟着。金楼不如华锦坊占地大,地方有限,隔音也不是很好,开始喝茶的夫人们也没再聊先前那些话题。 袁夫人平日里不喜欢凑别人的热闹,但是看到何夫人与郑夫人走进了同一个雅间,她也不急着选定款式了,带着水乔幽在店里慢慢逛着。 逛了一会,逛到了两人所在的雅间附近。 两人谈话的声音从里面透了出来。 只需听几句,就能听出,两人是在聊郑开儒与何家小姐的事情。 何夫人的态度冷淡,郑夫人却不在意,一直在积极向何夫人介绍自己儿子的优点以及与何小姐是何等的匹配。 何小姐不乐意听,何夫人显然也是看不上郑家这个儿子的。 然而,何夫人却没有直接拒绝郑夫人,未如女儿之愿赶人。 何小姐看自己母亲不听自己的,气闷不已,没再待下去,先从雅间出来了。 她一出门,见到水乔幽。 水乔幽早已将目光挪开。 何小姐听说水乔幽是袁松的妹妹,看到她就不免想到袁松的那个弟弟,但是却没认出水乔幽来。 郑夫人看到何小姐出来,示意郑家姐妹出来陪她,自己继续在里面游说何夫人考虑郑开儒与何小姐的婚事。 何夫人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更知她对郑家这对姐妹向来也看不顺眼,也示意自己身边得力的侍女,出去照看些。 何夫人身边这位侍女亦知何小姐脾气,没有上去触雷,只是远远在门口留意着。 雅间外,还有两个侍女在守着,其中一人,约莫只有十四五岁,名唤小菊。 小菊见她这会不忙,犹豫了好一会,鼓起勇气上前,开口向她请假一日。 对方问她缘由,她却不肯说。她不说,对方就没法应允。 小菊有些失望,接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与她一道当值的同伴看她如此,便小声问她,“你可是又要去照顾那个你那个马顺哥哥?” 小菊听到她说,也没否认,“他病了。他家远在雾城,孤身一人在中洛,身边也没有个人可以照顾。” “所以他不愿搭理你,你也去照顾他。” “他那不是不愿搭理我,他那就是那样的性子。” 她这话说的她的同伴都没话可以接了。 水乔幽听到两人对话,漫不经心往她这边瞟了一眼,瞧见她的脸后,又动作自然的将目光给挪开了。 何府与郑府这门婚事明显是不合适的,何夫人却容忍郑夫人在雅间里说了足足一盏茶。直到茶喝完,何夫人才说了一句,这个事情她做不了主,要看她家老爷的意思。 何夫人又说起了其它,将话题岔开了。聊了两句后,她也聊起了郑侧妃,关心多年无出的郑侧妃最近可有好消息。 其她人说这事,郑夫人没有太多顾忌,可以直接呛回去。说这话的是何夫人,她却不好直接甩脸子,只能赔着笑继续聊,想将这个话题给岔开。 何夫人似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态,不再说了,转而聊起刚才出去的郑家姐妹,热心问郑夫人可要帮那对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姐妹花介绍个合适的婆家。 除夕宫宴上,郑家带着那对姐妹到场,郑家打的什么主意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何夫人这样问,郑夫人陪着说了两句,也不好再与她说郑开儒与何小姐的事了,以去给姑娘们看首饰为由离开了雅间。 袁夫人这时想起了郑开儒是哪个,小声给水乔幽普及,“郑家这个儿子,是中洛出了名的不务正业,有女儿的人家,但凡有点家世的都避着郑家。” “嫂子是说,何、郑两府这门婚事成不了。” “铁定成不了。” 水乔幽往雅间里望了一眼,正好瞧见何夫人一脸嫌弃地看着郑夫人刚离开的门口。 她收回目光,没再多探听此事。 袁夫人说完想起了自己儿子,转念一想,他一个男子,与郑开儒混一起也吃不了多少亏,就不再想他了。 何、郑两位夫人散开,那些还没走的夫人们,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何郑两家的儿女亲事。 大家看得出来,郑府的心思已经是路人皆知,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也都与袁夫人大差不差。 水乔幽陪着袁夫人在铺子里挑了一炷香,何夫人与郑夫人都还没走,尚书令何道从宫中回来,马车正好经过金楼。 何夫人听到下人禀告,就带着何小姐与何道一同回去了。 水乔幽站在离门口不远处,通过何家母女与马车里的人说话,看到了何道此人,确实就是先前有一晚在夜雨潇湘附近与庆王谈话的人。 何府的马车很快离开,郑夫人带着女儿挑了两件首饰,也随即离开。 水乔幽看着郑夫人离开,瞧出郑夫人今日多半就是来此偶遇何夫人的。 袁夫人又挑了一炷香,还在忙着让伙计找新款式。 水乔幽看她有着大手一挥要全部买下的架势,连忙自己随便选定了一支簪子。 袁夫人看了一眼她挑的,觉得挺衬她,却还是又给她添了两件,这才满意地带着她离开。 两人正要上马车,对面有马车过来。 水乔幽还没看到驾车的人,正上车的袁夫人站得比较高,看到驾车的时礼觉得有些眼熟,停步询问水乔幽,“阿乔,对面那是不是安王府的马车?” 水乔幽看了过去,瞧见时礼,认出那辆马车正是楚默离平日出行的马车。 她想起刚才经过的何道,记起这里离鹤林街不远,要去安王府,也可经过这边。 只是没想到,这个点了,还能在这里遇见他们。 她瞧见楚默离马车上没挂令牌,前后也无其他护卫随行,自然收回目光,“不是,你看错了。” 袁夫人瞧着也已看向她们这边的时礼疑惑,她看错了吗? “那驾车的不是上次跟在安王身边的人?” 水乔幽言语肯定,“不是。” 与此同时,时礼一边赶车一边告诉车里楚默离。 “殿下,袁夫人在前面的金楼门口,她身边还有一位姑娘。” 水乔幽没有露脸,时礼瞧着她似是有点眼熟,却也不敢确定。 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楚默离听到他这话,睁开了眼睛,想要撩开窗帘,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时礼没有听到车里的回答,又给他报告了一句,“她们离我们,还有三丈左右。她们也看到了我们了,那位姑娘……看起来,好像有点像……” 时礼话说一半,又没说了。 楚默离听着他说的距离,沉思了三息,刚收回去的手,还是又伸了出去,挑开了窗帘。 时礼看到金楼门口人多,放缓了马速。 楚默离正好瞧着水乔幽在与袁夫人说话,一眼认出还没上车的那个人就是水乔幽,甚至还听见了袁夫人在说时礼挺像他身边的那个护卫,水乔幽脸不红气不喘地回说她认错了。 楚默离瞧着她一本正经地否认,忽然有点想笑,将窗帘挑得更开了些,吩咐时礼停车。 马车眼看要与袁府的马车会车,时礼将车停在了袁府马车旁边,还没上车的袁夫人恰好瞧见楚默离那张不太容易认错的脸。 “……阿乔!”袁夫人怔怔地瞧着楚默离,呼叫水乔幽,“这次,也是,我……看错了?” 水乔幽望着楚默离,没再回她。 楚默离对着袁夫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温声问水乔幽,“今日休沐?” 水乔幽对上他的眼神,意识到她刚才与袁夫人的对话,他估计是听到了一些。 “……嗯。” 楚默离瞧着她眉眼不虚,心里的笑意更浓。 袁夫人听着两人对话,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圈,知道自己这次是没有看错的。 袁夫人急忙准备下车给楚默离行礼,楚默离示意她免了。 楚默离转头又问水乔幽,“ 现在准备回去?” “嗯。” 楚默离看向袁夫人。 袁夫人似有所悟,对两人道:“阿乔,我这也没事了。殿下若是与阿乔有话要说,你们尽管去好了, 你不用陪我了。” 楚默离没说自己有没有事,又将目光转回水乔幽身上。 过了一息,水乔幽看他不说话,只好主动问道:“公子有事要与我说?” 楚默离反问她,“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水乔幽回应干脆,“没有。” 楚默离无声一笑。 袁夫人还是先下了马车,感知出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以往。 楚默离收起心中失落,道:“既然没有,早点回去吧。” 这条街上热闹,马车行人来来往往,金楼里又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楚默离不适合在此多留,没再多说,放下窗帘,吩咐时礼赶车。 马车只是停了一会,又很快离开,水乔幽脸上虽无其它情绪,袁夫人却越发觉得两人之间不对劲。 站在金楼门口说话也不方便,袁夫人等上了马车,向水乔幽问起了这事。 “阿乔,你与安王,闹矛盾了?” 水乔幽从来不认为她与楚默离是闹矛盾,就如那日楚默离说的,她亦不认同,因为他们的关系根本还没到这个程度。 “没有。” 话回完了,骤然意识到不对。 她这样回,似乎是承认了他们之间有什么。 想要改口……又反而像是欲盖弥彰。 这么一瞬,袁夫人已经抓住了这一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袁夫人是真心将她当妹妹,关心了她一句,“你可是在介意,陛下要给安王选王妃的事情?” “不是。” 根本没有的事。 袁夫人也没有反驳她,看她愿意回答,又多问了一句,“那安王可有跟你说过这件事,他作何打算?” 水乔幽没有多想,“这是他的事,不需要与我说。” 那就是没说。 袁夫人对她的回答,自有一番理解。 听着她这不辨情绪的话语,认为她实则也是介意了。 袁夫人斟酌了一下用词,给她分析道:“阿乔,安王的身份与普通人不同。你若是真的想选他,以后类似这种烦心的事情也许还会有很多。” 水乔幽听她提起楚默离,脑海里浮现出楚默离刚才那无声一笑。 听到她这么一说,醒神过来,意识到她是真的误会了。 “嫂子,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袁夫人闻言认真瞧了她一眼,“……是吗?” “嗯。” 第350章 更想 第350章 更想 袁夫人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可我看安王,对你好像就是那个心思?” 水乔幽这次没能否定。 袁夫人瞧着她的反应,以自己的经验客观与她分析道:“虽说这皇家麻烦多,可你若换个男人其实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你兄长是个怎样的人,相信你也是了解的。就像你兄长这种,那还不如安王呢。不如你兄长的,那就更不值得考虑了。” 水乔幽听她用袁松举例,不好接话。 袁夫人感慨,“世人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不少话本子里也说,只要心仪之人在一起,即使只能粗茶淡饭也是幸福的。可是,若两人在一起真的只能过得起粗茶淡饭的日子,甚至连这样的日子都只是勉强,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随之而来的糟心事会更多。到了那个时候,多数人都不会再记得曾经的山盟海誓,反而成了怨偶。” 水乔幽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事情,她与楚默离之间也还没到需要考虑这些的那一步。但她不好打断袁夫人,只好听着她说完。 “所以,嫂子觉得,你这样出色的女子,最好还是找个同样出色的男子来陪你,万不可降低自身,来敷衍自己。当然。”袁夫人话语一转,真心道:“若是找不到满意的,也可以不找,反正青国不像雍国那些地方,没有规定女子必须要嫁。你若不想嫁人,就到袁府来。只要嫂子还在袁府一日,袁府就绝对有你住的地方,不会让你饿着。” 水乔幽微微诧异,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来。 她也诚心道:“多谢嫂子。” 水乔幽也看出来了,袁夫人对她与楚默离的事有自己的看法,她解释根本无用,反而可能引出她更多关心与劝导。 水乔幽安静听着,不再多说了。 两人这么随便一聊,路程仿佛也变短了,袁夫人还没聊完,马车就到了袁府门口,袁夫人终于不再与她探讨择选男人、成亲生子这类深奥的话题。 水乔幽抵不过袁夫人的热情,在袁府用了顿饭才离开。 彼时,袁煦还没回来。 水乔幽出了袁府,直接去了甜瓜那里。 还剩一小半路程,她在某个无人的拐弯处看见靠墙而站的夙秋。 夙秋感知到她的目光,立即回望过来。 水乔幽左右看了一眼。 夙秋站直道:“我一个人过来的。” 水乔幽听到楚默离不在附近, 收回目光,“小公子,找我有事?” 夙秋开门见山,“既然你认为我曾经也算帮过你们,那你可否告知我,你来中洛有何目的?” 水乔幽没看到楚默离,明白他这次来只代表他自己,“有些事,小公子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知道为好。” 夙秋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也没执着,换了一问,“那我哥呢?” “你哥?” “你并不心仪我哥,为何还要让他跟着你走?” 水乔幽听出他的意思,“你是特意为你哥来找我的?” “既然你没有打算与他在一起,为何不与他说清楚,让他离开?” 水乔幽知道眼前的小孩是个及其聪慧的人,也未与他打哑谜绕弯子,回道:“首先,我早与你哥说过,我不会接受他的。其次,我也劝过他离开中洛,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再者,我不是他,我能做的只是给与他建议,而不是要求他。” “可你明知,他是因你才停留在中洛?而你做的那些事,极有可能影响到他。” 水乔幽没有急着辩解,而是问他,“那你希望,他去哪里?” 夙秋还没回答,水乔幽替他做出了回答。 “肃西山?离人庄?” 比起留在中洛,夙秋的确更希望夙沙月明回家去。 “那你为何不劝他?” “他现在只听地进你的话。” 水乔幽缓声道:“我曾经听你哥说过一些你的事情,对于将你困在肃西山,他一直非常愧疚。尽管这并不是他的错,他却依旧对你满怀愧疚。故而,当他能做主后,他尽量让你按照你自己的心意过活。想来,这些事情你自己也看得出来。” 夙秋没有言语。 水乔幽转而问他,“你觉得你不该被困在肃西山,那你觉得你哥就该属于肃西山?” 夙秋突然被她问到。 水乔幽声音如旧,“小公子,天地广阔,可见山、亦可见水。肃西山不该困住你,同样也不该困住你哥。” 夙秋无法反驳,其实这也是他最初所愿。 水乔幽这才告诉他道:“他去往淮南、停留在中洛,起因或许是我,但是,这对他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夙秋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望着她,心中的担忧依旧存在。 水乔幽看出他的忧虑,回应了他最开始所问,“你放心,不管我做何事,都不会连累你哥的。” 夙秋听着她的话语,眼神犀利地盯着她。 水乔幽并不在意,任由他看。 夙秋看了几息,都没能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沉吟一息,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水乔幽没有回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夙秋不再执着她的回答,冷着一张脸走了。 水乔幽瞧着他离去的方向,这才思考他刚才所问。 说实话,来这里久了。 她好像也有点疑惑这件事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收回神思,继续往甜瓜的住处走。 “老大……” 甜瓜正好在家,开门看到她,神情却有些怪怪的。 “怎么了?” 甜瓜提过她从袁府带回来的装着衣裙的包袱,侧身给她让路,“有人找你。” 水乔幽瞧着他快眨抽筋的眼睛,顺着他的暗示往他身后看,看见正站在里面屋檐下的人。 先前还在街上让她早点回去的人,此刻比她还先到了甜瓜这里。 甜瓜见楚默离也已经看见水乔幽,替水乔幽担忧,小声问她,“老大,你昨日与夙沙公子踏青郊游的事是不是已经被安王知道了?” 不然这都怎么找到他这里了。 水乔幽本来没觉得这件事有何不妥,一连听他两次说起这事,再看楚默离一直瞧着自己,想起他刚才在街上展现的耳力,打断他,“去煮茶。” 甜瓜告知她,“安王已经来了很久了。” 水乔幽望见楚默离身后的小茶几上摆着的茶杯。 甜瓜也是个有眼力的,自觉道:“那我去你那拿点好茶叶过来。” “嗯。” 甜瓜见楚默离身边还有个时礼,将声音放得更低,“老大,你先哄哄他,稳住他。若是实在哄不好了,再动手。” 水乔幽偏转视线,对他的建议,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甜瓜提着包袱走了两步,又倒转回来,操心地提醒她,“老大,切记昨日我与你说的。” 水乔幽想起了昨日他批判她的那些话语。 甜瓜相信就算动手,她也绝对不会吃亏的,但还是坚定地表态道:“若是挽救不了,形势不对,你就喊我。” 甜瓜不知水乔幽所想,勤快地去拿茶叶了。 时礼看到甜瓜离开,也先出去了,顺便还帮两人将院门给关上了,以保他人不会打扰他们。 不到片刻,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水乔幽与楚默离两人,两人看着对方,依旧各自停留在原地。 水乔幽自觉该说清楚的,前几日都与他说得清清楚楚,没有先开口。 两人无声较量须臾,楚默离迈步走向了她。 他一直走到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没有动。 楚默离盯着她又瞧了一会,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迎上他的目光。 楚默离和她对望片刻,在心里叹息一声,“我若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以后都不认识我了。” 水乔幽一听这话,就知道先前在街上,他果真听到了她与袁夫人的对话。 她提醒他,“公子,就不应该来找我。” 楚默离瞧着她的眼睛,“我为何不该来找你,我又没做亏心之事。” 水乔幽当即听出他这话中的一语双关,回话慢了下来。 楚默离又上前了一步,离她只剩半步距离,认真瞧看她今日的装扮。 虽说她这样给人一种朦胧之美,但他还是更喜看见她的脸。 想法一起,他伸手将她脸上的手帕摘了下来。 水乔幽睫毛轻动,再次望向他。 袁夫人给水乔幽挑的那些首饰,她最终还是只拿了自己挑的那件,暂时却也没戴。 楚默离欣赏着她的装扮,点评道:“好像还是少了点……” 少了点什么他没说。 他换了个话题,“今日,怎么愿意与袁夫人去金楼了?” 他一边同她说话, 一边从袖袋里抽出一根精致的镂空金簪。 他说起这事,让水乔幽想起昨晚与今日意外得到的收获。 楚默离立即察觉到她的走神,“可是有事?” 说话的瞬间,他动作轻柔且迅速地将金簪插在了她发间。 水乔幽察觉,下意识伸手过去。 楚默离抓住了她的手,又上下看了一眼,满意道:“这样就好了。” 水乔幽很少会如此看不懂一个人,“楚默离。” 楚默离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头将她剩下的话吞进了自己嘴里。 水乔幽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有此动作,整个人一愣。 楚默离握紧了自己抓着的那只手,看着她瞪着眼睛瞧着自己,嘴唇上移,在她眼角轻轻落下。 水乔幽受到影响,眼睛出于本能闭上。 楚默离看见,笑意到了眼里,嘴唇重新下移,换到她嘴角,轻声道:“阿乔,今日,我不太想做君子。” 水乔幽听着他闲谈似的语气,感知着他的举动,一时无话。 他这是在和她商量? 她感受到手上的力量,知道他已经在‘防备’着自己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实在不明白,一个人为何能有这般‘不屈不挠’的毅力。 “楚。” 她想要喊他,反而给了他机会,将她的话都给吞了。 须臾,他抽出空,声音略带点含糊地跟她重申,“我字清仑。” 水乔幽望着他, 对于他抓的重点有些无言。 楚默离嘴上动作没停,掰开了她的手指,在她手心里一笔一画慢慢地盲写着‘清仑’二字。 手心里传来轻微的痒意,水乔幽面对他一心二用,忘了手上已经恢复自由,任他将两个字都写完了。 楚默离这才意犹未尽地与她拉开了两寸距离,另一只手则揽在她腰上,低声问她,“可记住了?” 水乔幽不做回答。 楚默离重新握住她的手,又问回两人先前所聊之事,“你刚才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水乔幽低头,瞥了一眼他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楚默离识时务地放开她,却将她的另一只手改握为牵,带着她往里走,边走边与她聊道:“可是今日在金楼出了什么事?”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看他不受那日之事的影响,怀疑到底是他忘了那日的事情,还是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态度。 楚默离没有听到她回话,停下脚步回头,正好对上她打量他的眼神。 他让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弯腰对她道:“那日你说的话,我都还记得。”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也回了她心中所想另一问 。 “可是,昨日我听到有人说,你与夙沙去了城外踏青,我发现,比起在意你说的那些话,我更想见到你。” 他猝不及防地提起这件事,水乔幽立时想起了甜瓜刚才所问,以及他昨日所说。 心中所想,往这件事上偏移了一点。 楚默离盯着她看了一息,倒没有质问指责,继续道:“只不过,昨晚我与皇姐还有三哥在一起,不好来找你。晚上,我知你又要去都水台,就没过来了。今日在街上看见你……” 她竟然还对袁夫人说她看错了,摆明装不认识他。 他的腰又往下弯了一点,近距离盯着她,问道:“为何装没认出我?”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还没松开她的手力道稍微重了点,让她能够明确知道他的存在,又道:“以前的你,可是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 “……你。” 水乔幽刚要开口回答,才说一个字,他又开了口。 “你可不要说我想多了。” 水乔幽嘴边的话没再出口。 第351章 兴师 第351章 兴师 楚默离将额头抵在了她额头上,声音变轻,“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要抓住这个机会说点什么,他喊了她一声,却又没话了。过了须臾,忽然轻笑一声。 水乔幽仰头,正好撞上他眼里的笑意,辨别出他刚才那声笑不是讥讽。 笑过之后,他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我不来找你,你是不会去找我的。没关系,那我过来找你好了。”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没再说出来。 楚默离挨着她少时,又提出一问,“对了,阿乔,你昨日怎么会与夙沙去踏青?” 他话语如常,就像是与旧友熟人闲话家常,只是随口一问。 甜瓜昨日与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却再度萦绕在水乔幽脑中。 她的思绪再次被拉开了一点,随即,她莫名想到一个词。 兴师问罪。 “我不能与别人踏青?” 楚默离没有不快,应答如流,“只要你想,你可以与任何人去踏青。” 话未落音,话语一转。 “只是,你会答应夙沙,同他一起去踏青,让我有些意外。” 水乔幽听着他这句‘意外’,没有立即接话。 楚默离锁定她的目光,两息过后,浅笑问道:“你不会是学那些话本子上写的,为了让我死心特意找了夙沙去踏青?” 水乔幽看见他眼里的揶揄,“……你真的想多了。” 楚默离浅笑着静静地看着她,道:“阿乔,顾寻影收藏的那些话本子里面所说,多数都是骗人的。我想,你这么聪慧,定然是能够分辨的。” 水乔幽虽然没有看过顾寻影收藏的其它话本子,但她知道他说的本也不是话本子,不好接话了。 楚默离却又补充了一句,“因此,我也觉得是我想多了。” 水乔幽和他对望了少顷,目光稍微挪开了一点。 不过,她确定了他的‘意外’并不是发现了她真正的目的,也不和他争辩了。 楚默离难得瞧见她这种心虚的模样,反是觉得有趣,昨晚心中不知何时堵的那口气,在这一瞬散开,也不再‘揪’着这事不放。 水乔幽看着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不得不提醒他,“你。” 她才张嘴,楚默离打断她。 “你先不要说话。” 水乔幽:“……” 楚默离瞧着她须臾,就着这个姿势忽然再次袭上了她的唇角。 水乔幽错愕,他这是上瘾了还是上脸了? 楚默离空着的手抬起遮住了她的眼睛,嘴唇缓缓向她唇上移,临摹着她的唇线, 突然而至的黑暗,让水乔幽轻轻煽动了一下睫毛,唇上的感知更加敏感。 比起先前,他此刻不像是吻,更像是……小孩子找到了好玩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他牵着她的手,手指渐渐穿过她的指缝,变成了与她十指相扣,不让她再有机会脱出他的手心。 水乔幽不习惯这样的黑暗,另一只手去捉他遮住自己眼睛的手。 楚默离的吻抬高,直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水乔幽手上动作一顿,看他不放,又将手给抽开了。 楚默离眼里闪过狡黠,嘴唇又沿着她的鼻子往下挪,动作不重,却无法让人忽略。 楚默离感觉到自己手心上又有睫毛煽动的痒意。 他的嘴唇再次挪回她唇边时,他先抽空问了她一句,“你刚才想说什么?” 水乔幽听着他的吐息……他这是与她说正事的态度? 楚默离好似有读心之术,“你说,我听着。” 他是这样听的? 水乔幽想要深吸一口气,他的嘴唇忽然又挪了过来,吞掉了她的呼吸,弄得她差点窒息。 楚默离察觉到她呼吸困难,连忙放开了她一点,遮住她眼睛的手也放了下来。 水乔幽缓过呼吸,冷眼瞧着他。 楚默离看她脸都憋红了,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有点想笑,但是还是没敢笑得太明显。 “楚默离。” 楚默离不再强调,只是用手在她另一只手心又慢悠悠地写着‘清仑’二字。 他写到一半,水乔幽已经知道他要写什么。她喊了他这一声,瞧着没几日又恢复如初的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了。 她低头瞥向两人的手,示意他先将她放开。 楚默离看见,识趣地放开了她,将茶几上那杯他还没动过的水端了过来,递给她。 “喝点水,润润嗓子就好了。” 水乔幽瞧着面前的水一息,还是将水接了过去。 喝了一口,整个人的确好了很多。 楚默离在她旁边坐下来,又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的手,在她注视下,将手指明目张胆的穿过她的指缝。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担心她脱离自己的手。 他握紧她的手,转移她的注意力,“赏个脸,跟我说说今日你在金楼所见?” 水乔幽看着与她面对面的人,意识到自己再多说也影响不了他。 既然影响不了,多说也是无用。 不说,两人干坐着也不是个事。 他这么一问,水乔幽也想起自己过来找甜瓜的目的。 她本来是想甜瓜告知苟八,让逐心阁派两个人去查一下今日何夫人身边那个侍女。 楚默离看她走神,猜测道:“可是有事想让我去办?” 水乔幽听着他的用词,神思回到近前。 楚默离把玩着她的手指,不在意自己的说法,“有事你尽管说。” 水乔幽沉吟片刻,先问了他,“临渊城里的那些银子,公子可还在追查?” 楚默离一听她这称呼,手上动作稍慢,但是很快又恢复过来,“嗯。” “可有线索?” “那些银子应该很难找回了。” 这事水乔幽并不意外。 “不过。”楚默离也没瞒她,“那些银子,应该没有出青国。” 水乔幽手里的茶杯慢慢转动着。 楚默离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事,望见她的动作,“你有其它线索?” 水乔幽手里的茶杯又转了一圈,说起了今日听到的事情,“今日,尚书令何道的妻女也在金楼。” 何道的妻女。 楚默离抬眼,水乔幽却没看他,目光已经停留在杯中的水面上。 “何夫人身边,有个侍女,提起了一个人。” 楚默离认真听着她讲。 “那人,可能是雾城人。” 楚默离听明白了,这才是她要说的人,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宽心还是失落。 “雾城?” 楚默离自是也记得临渊城里那件大案中还有一个关键嫌疑人正是雾城口音,此人的身份至今还未明确。 水乔幽瞧见他把玩自己的手指,他却像是不知道她的目光。 水乔幽看了两人的手两息,干脆也视而不见,“昨晚,我在外面,无意间也听到了一件事情。” 她将前一晚意外的收获也说与了他听。 楚默离很快将这三件事串了起来,没质疑她的怀疑,“我马上让人去调查此人。” 要到尚书令府查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派人去查,定然会比逐心阁要方便。 水乔幽没有异议,手指在茶杯上敲了两下,又看了他一眼。 楚默离立即懂了她心中所想,“放心,这事,我会避开皇姐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自己的想法,又向他提起了一事,“这几日,我将都水台近十年的所有案牍都大致翻看了一遍。” 楚默离会意,“找到线索了?” 水乔幽没答,只是告诉他,“史成入狱后,都水台里有几份案牍被人换过了。最有机会换的那个人,也是颖丰公主曾经推荐进都水台的。” 楚默离把玩着她手指的动作几不可见地微微致缓,虽然他手上很快又恢复如初,水乔幽还是感受到了。 水乔幽当作不知,也没问他与颖丰公主相关的事。他不问哪些被换了,她也没细说,又说回了今日在金楼所见。 “另外,今日除了何夫人母女去了金楼,吏部尚书的夫人带着女儿与侄女也去了。” 楚默离一听,抬起目光。 水乔幽一心说事,没注意他的目光,“依我所见,郑夫人今日是特意去偶遇何夫人,谈论两家儿女亲事的。” 楚默离听着她认真分析,心情再次变得复杂。 水乔幽仍旧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问他,“你觉得,何、郑两家,这门婚事可配?” 郑家想替儿子求娶何家女儿的事,楚默离也听说过。 若只是从家世上看,何、郑两家勉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只不过,郑家的那个儿子什么德行,中洛亦是人人皆知。 仅凭这一点,何家是不可能看上郑家这个儿子的。 “何家,是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的。另外,父皇,也不会想看到这桩姻缘能成。” 郑家的大女儿是庆王侧妃,何家娶到公主做儿媳。 此时,他们也不适合亲上加亲。 何道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水乔幽转头,告诉他,“但是,今日,何夫人并没有明确拒绝郑夫人,还容忍她在自己面前说了许久。” 楚默离听出她的意思,陷入沉思。 水乔幽则问了他一事,“尚书令何道与吏部尚书郑勉在朝堂上,关系如何?” “一般。” “可有政言不和?” “这在朝堂之上是常事,何道此人,行事一板一眼,铁面无私,时常会得罪人。” 水乔幽琢磨着他的用词,“那你对此人如何看?” 楚默离沉吟少时,“此人从面上看,确实如此,实则……” 楚默离没有评价,只是告诉水乔幽,“他只用了十三年,就从一方县丞成为了尚书令,多年来,深得父皇信任,直至今日,依旧稳坐尚书令之位。” 水乔幽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摩挲着,瞥了他一眼。 楚默离将她的小习惯看在眼里,“有话放心问。” 水乔幽手指停住,“外界关于颖丰公主与何驸马的流言蜚语,有几分真?” 楚默离没想到她要问的是这事,意外之余,似又觉得正常。 水乔幽瞧了他一眼,“若是……” 她话才起音,他开了口。 “七分。” 水乔幽没想到他真会回答,“……那他们为何没有分开?” 楚默离回答慢了下来。 水乔幽分析道:“他们不分开,是颖丰公主自己不愿,还是你们父皇不允许?” 虽说皇家婚事难断,但是颖丰公主作为青皇最宠爱的公主,又是已故皇后唯一的女儿,何驸马如此行径,她可不必像寻常女子一样忍受。休夫或者和离,对她来说,比寻常女子要难,却也会更容易,她若真的想了结这段婚事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 “两者皆有。” 那就是颖丰公主实则也没有一定要休夫或者和离的想法。 “颖丰公主对何驸马还有旧情?” “或许。” 这件事情,楚默离也说不好。 水乔幽思索须臾,没再细问此事,换了一问,“你之前调查郑家之事,可有进展?” “郑家卖官之事,已有铁证,只是,郑勉是否直接参与,还不能确认。” “郑开儒呢?” 楚默离摇头。 水乔幽明白了他的考量,既然目前还不能证明郑勉或者郑开儒是这件事的一环,这件事暂时也不适宜揭露,否则不仅对他没有益处,还会打草惊蛇。 楚默离听她再次提起郑开儒,也想到一事,“你昨日遇见郑开儒了?” 他都知道她昨日去了西山观,水乔幽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件事情。 “嗯。” “他是特意邀了你们,还是偶遇?” “他是为了何家小姐去的。”水乔幽顺便也多说了一句,“他对何家小姐似乎势在必得。” 楚默离很快领会,“再加上今日金楼所见,你觉得何家与郑家之间一定有事情。” “嗯。” 楚默离思忖两息,向她确认,“你确定郑开儒有问题?” 水乔幽听出他不是质疑,想起早上袁煦收到的那张帖子,“他或许会是这件事的突破口。” “行,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再好好查查他。”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看她现在好说话,补充道:“另外,下次他若再邀你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直接推掉他。” 水乔幽思绪回头近前,转头看向他。 楚默离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可好?” 水乔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回了视线。 第352章 地契 第352章 地契 楚默离自是没有立场要求她,更知道他的要求也约束不了她,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起这些事,楚默离还有件事要与她讲。 “你先前透露给我的那个孔达,我让人查过了,此人身世目前查不出任何问题。” 水乔幽听着他用词的严谨,听出其意。 没有问题,往往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暂时还不好对他动手。” 如今右辞到了淮南,孔达的事,暂时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他要如何处理,是他自己的事,水乔幽不干预。 “嗯。” 楚默离听她回应这么简单,也清楚了她的态度。 他换了一事与她说,“上个月,萧翊遇到了景言君。” 水乔幽刚要喝水的动作停住,将到了嘴边的茶杯又放了下来。 楚默离就知道她对此事必定感兴趣,向她透露,“她还在淮南,目前还算安全。” 水乔幽垂眸看向杯中的水。 楚默离注意着她的神情,“她多半依旧没有要离开淮南的打算。” 听到他这话,水乔幽思绪飘远,想起她送景言君回淮,她们分别之时,她说的那几句话。 楚默离又告知她,“叶弦思也已进入淮南。” 水乔幽盯着水面看了一会,目光抬起,跃过屋顶,看向远方。 楚默离将她手里的茶杯拿下来,缓声道:“她的事,终是她自己的事。就如你之前所说,你不是她。她既已做出了选择,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水乔幽任由他拿走自己手里的杯子,仍旧未言。 楚默离握住她另一只手,轻声承诺道:“她的消息,我会帮你留意着。你若是想要带封信或者带个话给她,也可以。萧翊还在淮南,我让萧翊想办法。” 水乔幽盯着远方的天空看了一会,终于出声,“不用了。” 楚默离看她睫毛落下,骤然懂得了她心中所想。 许多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既然不是坏消息,不知道彼此近况也无事。 楚默离忽然有些后悔与她说景言君的事情。 他想起她曾经说起景言君时讲起的另一个人,迟疑了片刻,才问道:“阿乔,你以前说的,那个与景言君很像的人,与你是何关系?” 水乔幽睫毛轻轻一动,视线转向他,想起自己的确同他说过这么一件事。 她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沉默了良久,才道:“没关系。” 楚默离听着她认真的话语,也短暂地安静了两息。 水乔幽不觉自己的回答有任何问题。 楚默离倒也没刨根问底,“不想说就不说了。” 水乔幽没有辩解。 楚默离说了个轻松点的话题,“都水台的案牍你都看完了?” 水乔幽没有多想,“嗯。” “那今晚,不用去了?” “嗯。” 水乔幽话一出口,意识到不对。 楚默离给她讲起她那宅子的修缮进度,“你那里,至少还要修缮个三五日,工匠建议,修缮之后,最好还隔一段时日再入住。今日起,你晚上不去都水台了,那你打算在哪过夜?” 水乔幽不甚在意,“在哪都行。” 这回答,很是符合她的性子。 楚默离知道她也可能会真的这样做,也没同她说教。 他拿出一张纸放到她手里。 水乔幽疑惑。 他示意她打开看看。 水乔幽瞧向还被他握着的另一手。 楚默离终于放开了她的手。 水乔幽拿起他递过来的纸,打开一看,竟是她住那宅子的地契。 “你赁的那座宅子,我让时礼从房主那买下来了。” 水乔幽扫到最后,看见新房主居然是她自己。 “你何时买的?” “前几日。”楚默离对上她眼神,笑道:“放心,房主绝对是自愿的。” 水乔幽转开了一点视线。 楚默离考虑周到,又想起她那一屋子安静的邻居,“你那些邻居,房主过几日若是找到可以安置他们的新地方,应该会去给他们挪地方。你若是想让他们早点搬走,也可以让甜瓜通知房主早点去。” 水乔幽将地契放下,知道这个事情定然是既定事实了,“不用了,我一个人也占不了那么大的地方,就让他们先在那放着吧。” 楚默离知她不喜麻烦,对她这样的决定微有意外,很快却又理解。 他也没想做她的主,“行,那就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水乔幽将地契推还给他,“那宅子,我付了房主半年赁钱。” 楚默离被她盯着看了两息,反应过来,会意她话中之意,被她逗笑了。 “好,那这地契,你先帮我收着。”说着,他又将一枚钥匙放到她手里,“都水台附近的宅子一直空着,里面也没有其他人。若是你哪日下值晚了,可以去那边暂住。” 水乔幽的目光从钥匙转到他脸上。 楚默离握着她的手,让她握紧钥匙,想着她刚才所说,有一疑问,“为何你付的是半年的赁钱?” 水乔幽目光停在他手上。 楚默离声色如旧,如与她闲聊,“你等的那个人,可快来了?” 水乔幽抬起视线,神情不变,“我身上的闲银,只够付半年。” 她满脸正色,让人生不出怀疑来。 “哦。” 水乔幽面上淡然,不在乎他的看法。 后面一问,她不回,楚默离也没再追着问了。 正事都聊完了,楚默离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水乔幽目光垂下又抬起,只得开口问道:“公子,今日找我,可还有其它事情?” 楚默离望向她,不答反问:“你今日下午还有事?” 水乔幽想了想,重要的事情倒是没有。 楚默离已从她这一瞬间的分神中知道答案,“既然无事了,那就陪我待会。” 水乔幽听着他自然的话语,“……你今日无事了?” 楚默离回答干脆多了,“没什么大事。” 水乔幽想起外界对于韩江之事地讨论,多看了他一眼。 楚默离轻声道:“就陪我坐一会。” 水乔幽想要提醒他,这是甜瓜的住处。 她还没有说,楚默离又想起一事。 “对了,还过十日左右,雍国使臣就会到中洛了。” 水乔幽听着,垂眸沉思了两息,先前的提醒暂时没说了。 楚默离瞧她状态,犹豫须臾,喊她,“阿乔。” 水乔幽眼皮重新抬起。 楚默离决定还是直接问她,“你与杨卓,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水乔幽目光没有任何闪烁,“没有。” 真的没有吗? 那她为何会关注雍国使臣的动向。 如今叶弦思已经被雍皇调至淮南,她关注的肯定不是叶弦思。 既然不是叶弦思,那她关注的不就是杨卓。 他们没有关系,那她为何会关注杨卓? 楚默离知道,她虽对他问问有回应,但是,她不愿说的事情,他问多少次也是问不到真正的答案的。 “不想说就不说了。” 水乔幽听了他这话,偏转视线,难得的多强调了一句,“我与他,是真的没有关系。” 杨卓只是与大邺皇室有一点关系,正经来讲,与她还真地扯不上关系。 楚默离对上她的视线,意识到她说的是真话。 那是他的直觉错了? 水乔幽这时也向他透露了一句,“不过,红绮的失踪,应该与他脱不了关系。” 红绮。 所以,她关注的是红绮,不是杨卓? 水乔幽手指在旁边石桌上慢慢磨着,“若是人真的是他劫走的,他这次来中洛,或许会带上她。” 她这话的意思是,杨卓的目的就是玉玺。 楚默离有些意外她会向他透露这件事情,却也懂得了她的意图,“行,我明白了,我会立即派人盯着他,查找红绮的下落。” 水乔幽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应该也是清楚红绮精通闫家技艺。 “嗯。” “那若是找到人,你想要如何处理?” 水乔幽不上心,“你随意。” 楚默离有点看不懂她了。 她这是觉得他不一定能找到人? 楚默离轻轻按住她的手,也正色与她道:“阿乔,真的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水乔幽目光从他的手上转到他脸上,“没有。” 楚默离话语停在嘴边。 水乔幽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 楚默离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看着她出了一会神,同她道:“先前,三哥调查你时,我让人给你补充了你的户籍,坐实了你与袁松兄妹的关系。” 水乔幽神思归位。 她先前用的户籍就是他给她修订过的,要过官府绝对没有问题。但是,水乔幽也知道自己的前二十几年都是空白的,若是有人细查,还是会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我已经与袁松沟通过此事了,他也同意了此事。以后,若再有人调查,你不必担心。” 水乔幽望着他沉默了一会,才给出回应,“哦。” 楚默离听出她也没有意见,叮嘱她道:“那细节之事,你明日见到袁松再同他对一遍。” 水乔幽的回应还是非常简单,“嗯。” 楚默离知道有关她的身世,更多的事情她也不会说,也没再问她了。 两人刚说完此事,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一起看过去,甜瓜在外面试探喊她,“老大。” “进来。” “老大。”甜瓜得到允许,从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刚想说事,看到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他眼睛瞬间转了两圈,“……我可有打扰你们?” 水乔幽与楚默离与他对视了一息,水乔幽从容将手从楚默离手下抽了出来,楚默离也有分寸地没再阻止,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落空的手,却不再如上次一样有空无感袭来。 水乔幽询问甜瓜,“何人找我?” 楚默离也望向甜瓜身后。 甜瓜见两人没有生气,用眼神询问水乔幽,哄好了? 水乔幽看懂了他的意思,没有理会。 楚默离察觉两人有眼神交流,却没看出两人说的何事。 甜瓜见水乔幽一派从容,心中大悟。 搞定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老大厉害。 他放心地将门全推开了,身后露出一个袁煦。 袁煦品茶论诗回去,从袁夫人那儿知道水乔幽已经回来了,他想着她昨日与今早对他的交代,就没在家休息,立即又过来找她了。 他按照袁夫人给的地方找到水乔幽那宅子,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幸好遇到前去找茶叶却还没找到茶叶的甜瓜,确认了自己没找错地方。 甜瓜一直担忧着水乔幽这里的情况,担心她没将人哄好,万一两个人打起来了,她一对二,说不定还是会吃亏的,但是,他又不敢冒然过去,担心万一两人快要和好了,他一过去反而影响水乔幽发挥。 甜瓜纠结之际,听说袁煦是来找水乔幽的,问过他的身份后,就将他带了过来。 袁煦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个时礼,猜测到安王应该也是在这儿。 院门一打开,看到水乔幽还是上午那身装扮与楚默离坐在一起,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发怔。 他怎么觉得,小叔,不是,小姑和安王挺像…… “进来吧。” 甜瓜的声音响起,袁煦才醒神,连忙给楚默离行礼。 楚默离轻轻点头,起身对水乔幽道:“你先忙。” 水乔幽问袁煦,“郑开儒的事?” 袁煦听着他俩谈话,愣了一下,才赶忙点头。 “他向你打听了那些事?” 楚默离听她问话,会意他也可以听。 既如此,那他就又坐了下来。 袁煦看他俩互动,进门时那种感觉又冒了出来。 小姑和安王,怎么像是……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两人之间的感觉,却又觉得怪怪的,反正不像是上差与下属。 他想得出神,忘了回水乔幽的话,还是甜瓜用手肘提醒了一下他,他才忆起水乔幽刚才问了什么,不敢再多看了,收回神思,连忙回话。 “嗯。” 水乔幽示意他坐下说,让甜瓜去给他倒茶。 袁煦瞧见坐在她旁边的楚默离,哪里敢坐,“没事,没事,我站着说就行。” 话一出口,他知道眼前所见的怪异之处首先来自哪里。 小姑居然与安王坐在一起,且看着……毫无违和感。 水乔幽瞧见他望楚默离,猜到原因,也没再强求。 第353章 怪异 第353章 怪异 袁煦瞧见楚默离也看向了他,没敢再多想,与水乔幽说起了今日的事,“小姑你猜对了,郑开儒他今日问我,有没有听父亲或者你说过你们在临渊城的趣事,他对江湖事很感兴趣。” “你怎么回他的?” “不知道。” 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袁松没有与他说过他为官的公事,水乔幽话少,自然更不会与他说。 故而,他谨记出门之前,水乔幽给他的六字箴言。 多喝茶,少说话。 “郑开儒怎么说?” “他没怎么说。” 郑开儒正面侧面打听了几次,看从他这里确实问不出什么,也就没再追着他问了。 “他,也向我问起了你。”袁煦琢磨了一下,又换了更准确地描述,“我感觉,他是想打听你。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我也都没说。” 这点水乔幽是相信他的。 毕竟,关于她的事,他多半自己都不知道,自然也是不能透露的。 袁煦回忆了一下细节,给水乔幽详细复述了一遍。虽然他自己觉得没说错什么,但是还是有一点点不确定。 “小姑,我可有说错话?” “没有。” 袁煦听到她说没有,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他看楚默离也在,总有些不自在,不再多说其它的,赶紧说起了他过来的第二件事。 “郑开儒让我转告你,过两日,他请你再去……” 话到嘴边,他看着楚默离,犹豫了一会,将话换成了眼神。 “就是昨日他邀你去的地方。” 他自认为自己说得很委婉,哪知水乔幽还没开口,楚默离说话了。 “夜雨潇湘?” 袁煦没想到他会猜到,看向水乔幽,不知该回还是不该回。 他这么一看一犹豫,楚默离已经得到了确认。 他也将目光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记起不久前两人谈起郑开儒时,楚默离说的那几句话。 她没看楚默离,问袁煦,“他可有确定哪日?” 袁煦有点佩服水乔幽,居然不会觉得旁边的目光有压力,既然她问了,他还是照常回答。 “他没说。但是他说,或者,你看你哪日有空闲想去了,派人去郑府告诉他一声,他随时都可以陪你去。另外,他说,你也可以喊上夙沙公子与他弟弟一起,人多……”袁煦小心翼翼瞧了楚默离一眼,见他神色如旧,才敢继续道:“热闹。” 他话一落音,楚默离又往他这边瞥了一眼,他顿觉头顶压力增大。虽然楚默离的目光又很快离开,他却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有点奇怪。 他欲哭无泪,他只是代为转告,实话实说,这话不是他说的。 正这么想着,水乔幽没说话,楚默离又开口了。 “他还说了什么?” 听到楚默离声音,他心里一跳。 他也没想着先问水乔幽意见了,立即答话。 “小姑你若是白日没空的话,可以晚上下值过去找他。他一般都在那儿,他不在也无事,进去报他名讳就可以,他让人给你留了两个最漂亮的姑娘,只要你见了,保证你喜欢。” 他刚开口时,楚默离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水乔幽瞥见,低眸扫了一眼,注意到他喝的那杯水是她刚刚喝过的。 她想要提醒他,可对面还站着个袁煦。话到嘴边,她又迟疑起来。 还未做出决定,袁煦的话到了后半段。 楚默离将手里的杯子又放了下来。 水乔幽听到袁煦说了什么,凭借她与郑开儒打得几次交道,对这事并不意外,然而,看到楚默离轻抬眼皮看着袁煦,她嘴边的话没再出口。 袁煦一口气说完,不带停顿的,话落之后,只觉整个院子里安静得厉害。 他逆光看着楚默离与水乔幽,只觉开始感觉的奇怪似乎演变成了诡谲。他不自觉站得更直,头却想要低得更低,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今日过来这里,心中懊悔,其实晚一点应该也没关系的。 他莫名惴惴不安、胡思乱想之际,楚默离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落回旁边水乔幽身上。 他没直接问她去不去之类的问题,只是目光如常地看着她。 水乔幽眼角余光对上他的目光,说话缓了一息。 她没去看他,回应袁煦,“我知道了。” 袁煦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听她这话,感觉头顶那种让人窒息的压力好像变得更重了。 他努力回想了一番,确认没再有遗漏的,小声问道:“小姑,那你可有话要我带给他的?” “不用了。” 袁煦灵泛起来,立即道:“那没其它的事,我就先走了,你们继续忙。” 他这很是平常的一句话,水乔幽听着却也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下意识往楚默离那边瞧了一眼。 “……嗯。” 袁煦听到,没再耽搁一点,立马走人。 甜瓜的茶刚上来,他看到,边走边谢过,不用人送客,自己行动迅速地开门出去了。 甜瓜端着茶,瞧着他的脚步,生出疑惑。 撞鬼了? 袁煦踏出门口,刚想松一口气,望到门口的时礼,他又将那口气倒抽回去,脚步不敢停,马上走远。 一直到过了两个拐角,回头确认身后见不到人影了,他才敢停住脚步,长吐一口气,憋地咳嗽了两声,如释重负。 经历了这么一回,他对水乔幽的钦佩再次加重。 小姑居然敢与安王坐在一起,还应对自如,从容不迫,着实厉害! 他缓了两口气,才重新提脚。 脚未落下,蓦地想起刚才被打断的事,知道安王与水乔幽坐在一起像什么了。 他们俩坐在一起,与他爹娘坐在一起闲话家常时地给人的感觉非常像,不,他们甚至比他爹娘更像是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老妻。 想法一起,他打了激灵,陡然感觉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他再次回想了一番刚才进门之后所见细节,难道小姑与安王真的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惊讶之余,他又想到了顾寻影与他上次见到与水乔幽在一起的小惜。 小姑与安王是那种关系,那她与顾姐姐还有那个什么小惜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院子里,袁煦走后,甜瓜回头看到楚默离在看水乔幽,须臾过去,也觉得周围氛围比起他们先前回来时好像多了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甜瓜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什么情况,刚才那小子说错话了? 他小心翼翼给两人换了杯茶,看水乔幽没有其它吩咐,放轻脚步,快速撤至门外,不用时礼动手,懂事的将院门给他们关上了。 临走之前,他还给水乔幽递了个眼神,耐心点。 院子里只剩下水乔幽与楚默离两人,水乔幽思索着郑开儒的行为,挨着楚默离的那只手尾指忽然被勾住。她低眸一看,瞧见楚默离的手。 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楚默离的目光也落在她的手上。 他语气随意问道:“你要去夜雨潇湘赴约?” 水乔幽实话实说,“再看。” 楚默离把玩着她手指的动作停顿,抬起头来。 他一个字都没说,又仿佛有许多话写在了眼睛里。 水乔幽与他目光撞上,两人对视两息,水乔幽转开视线,端起水喝了一口。 楚默离叹气出声,叮嘱她:“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下次过去时,谨慎些。” 一息过后,水乔幽还是垂着眼应了一声,“嗯。” 楚默离听她态度不咸不淡,想着郑开儒的为人,又多说了一句,“郑开儒这个人,你也要当心。” “嗯。” 楚默离思索了一息,“少喝酒。” 水乔幽偏转目光,直接迎上他的目光。 楚默离降低要求,“别喝醉。” 水乔幽安静了少顷,“嗯,” 楚默离放心了微许,放低声音与她道:“若是你想喝酒,下次,我陪你喝。” 水乔幽收到一半的目光又转了回来。 整个院子里静谧了两息左右,水乔幽将手指抽了回去,“时辰不早了,公子你该回去了。” 楚默离听了,没有失落,反而想笑。 他上半身微微前倾凑近她,与她耳语道:“放心,先前的事,我已经忘了。” 水乔幽要起身的动作停下,本来早已忘记的某些记忆瞬间被唤醒。 楚默离也还记得这里是别人家中,没再打趣她,在心里笑了笑,先她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再与我说。” 水乔幽不做回应。 楚默离出门之时,时礼感觉到他的心情明显比来之前好了很多,相较于前几日从水乔幽这里回去更是好了不少,他快速跟上楚默离,似有所悟。 甜瓜也在外面守着,没再走远,替水乔幽送走楚默离,又立马进院,确定楚默离走远之后,迫不及待向水乔幽打听,“老大,哄好了?” 水乔幽的思绪从楚默离说的事情上拉回,对上他闪亮的眼睛,当作没有听见,也起身走人。 何府的事,既然楚默离要派人去查,她也没再让他转告苟八了。 甜瓜跟在她身后,自有理解。 不说话……那就是哄好了。 他忍不住真诚夸赞水乔幽,“老大,还是你厉害。” 水乔幽脚步差点滞缓,换了口气,稳住自己。 甜瓜送她出门,走了几步,看到石桌上的地契与钥匙。 他确认不是自己的,不是他的,那就只能是水乔幽的。 “老大。” 他连忙将东西拿上,追上她。 水乔幽看着他递过来的地契与钥匙,才意识到刚才被楚默离一打岔,将这事给忘了。 如今外面早已没了楚默离与时礼的身影,她只好将它们先收走。 甜瓜将她送出门,顺便给她汇报了一下她那院子的修缮进程。 他知道她喜欢安静,得知她今日不再有公事,又这个时辰了,他猜她也不会再出门,刚才已经让工匠先停工回去了,剩下的明日再来。 水乔幽听他讲完,没让他再送,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甜瓜停步,目送她拐弯,准备返身回去,提脚要迈过门槛时,又记起一事。 他拍了一下脑门,赶紧又喊停水乔幽。 “老大。” 水乔幽回头,“还有事?” 甜瓜跑向她,“今日上午,也有一个人找你。” 水乔幽听他这么叙述,听出这人他不认识。 他不认识的人,上门找她? 水乔幽转身,“何人?” “一位姑娘,她说她名唤小惜。” “小惜。” “对,就是这个名。她说让我告知你这个名,你就知道她是谁。老大,怎样,你可认识她?” “嗯。她一个人?” 甜瓜听她们真认识,点头,“嗯。” “她找我何事?” “她没说。”甜瓜不知水乔幽今日又休沐了,“听说你今日要上值,就又回去了。她问了我你下次何时休沐,我不知道,她就没说其它的了,也没说之后会不会再过来。不过,我看她没有见到你,好像挺失落的。” 水乔幽点了点头,沉吟一息,嘱咐他,“下次她若再来,我没有休沐,你让她可去都水台找我。” 甜瓜应下。 甜瓜想了想,确定没有其它事了,目送她走远,跨进自己的小院子,想到她与楚默离又和好了,他上上下下了一下午的心,终于稳稳落地,瞬觉全身轻松不少。 他快乐地收着茶杯,收了一个,才想起来,水乔幽特意过来,好像还没说什么事。 他跟了水乔幽这么久,知道水乔幽不会没事特意过来找她一趟的。 可她没说,那难道是……她本身就是与安王约好的? 甜瓜脑瓜子转了两圈,豁然开悟。 这么看来,安王与夙沙公子相比,老大还是更中意安王。 若是如此,那下次,他是该对安王更客气点? 门外,水乔幽走了一段,看着手里的地契,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事。 伸手往头上一摸,摸到了金簪。 她将金簪拔了下来,微微一怔。 金簪的簪体造型与一般市面上可见的有些不同,再看上方簪头,更是独特。 她端详了片刻,透过光看,才看出上面似乎是一轮月亮与一个女子轮廓。 再看簪体,她觉得连起来看似乎有点眼熟。 她拿着簪子边看边走,走了几步,阳光穿过那轮月亮,她再看簪体,倏然想到了她与楚默离第一次见面。 第354章 簪子 第354章 簪子 经过楚默离后来的提醒,她当初没上心的事情,后来又想起了一点。 当时,她坐在枯死的胡杨木上休息,月色下,他突然从泛着银光的水面上露出头来。 水乔幽再看簪体,想起那枯死的胡杨木。 整体连起来一看,那个女子似乎正是坐在胡杨木上。 所以,上面的女子是她?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回到小院,水乔幽在卧房里望着簪子坐了一会,将它与地契、钥匙,以及袁夫人送她的那根簪子一起随手放在了旁边摆着的匣子里。 后院的马,自她进门时,又开始有的没地哼了起来。 她起身准备去后院看马,迈过门槛,又转过头。 卧房这边还没修缮好,为了重新盖瓦,屋顶还有一半是露天的,本来还有个框架的窗户也没了影子。 水乔幽环视一圈,想着最近这里进出的人多,甜瓜一双眼睛可能也看不过来,又折返回去,把地契放入了衣柜里,将两根簪子都收入了袖袋,才踏出房门。 郑家的隐秘不是那么容易查,查何家是否有个名唤马顺的下人要简单许多。 楚默离与水乔幽分开的时候,吩咐了时礼去办此事,天还没黑,调查已经有了结果。 尚书令府,确实有一个名唤马顺的人,并且此人的确是雾城人。 此人今年二十六,乃是何府的车夫之一,平日里负责府里的公子小姐出行。因何府有好几个车夫,他又年轻,也不是在主人面前特别长脸。此人又没有出色的其它技能,在何府里算是平平无奇。根据这些来看,并不像他们要找的人。 而且,楚默离在临渊城调查西北官员意外死亡案件的那段时日,这个马顺一直都在何府,并未外出。 楚默离听完时礼汇报,吩咐道:“将此人画像立即传至临渊城,让他们辨认。” 时礼应下,准备立马安排下去,看见楚默离的手指在书案边沿有一下没下地敲着,他又等了等。 楚默离相信水乔幽在这方面的判断,敲了几下,又道:“再分别去查一下,他与郑府、皇姐、三哥各自府上的人是否有认识的。” “是。” 时礼看楚默离没有其它吩咐了,退下去安排人手。 走了两步,却又被楚默离叫住。 楚默离想起一事,“皇姐府上那个侍女的姐夫,可有消息了?” 时礼很快将人对上号,“还没有。属下已让在淮北的人前去调查,暂且还没探听到小惜姐夫的消息。” 楚默离手指又在案几上敲了一下。 时礼另禀道:“颖丰公主似是比较看重这小惜,也遣了人给她在中洛打听她姐夫的下落,不过,暂时也没有收获。” 楚默离沉吟少时,道:“让秦鸣回来时,去一趟此人家乡。” 时礼会意,“属下立即传信给他。” 时礼离开后,楚默离也没让人伺候笔墨,书房里安静下来。 他仔细回想了先前前往淮北在那寺中遇到小惜一家时的场景,拿起笔,回忆着小惜姐夫的长相。 楚默离记性很好,记人也出色。只是,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他对此人的正脸印象却似乎并不深刻,此事距离现在又有一段时日,笔下能画出来的人像特点并不算多。 他画了几笔,倒是想起了当时的水乔幽。 他还以为她会伸手去扶那女子,没想到,她居然闪得比他们还快。 忆起此事,他有些想笑。 一直以来,她的每个举动,似乎都与一般女子有所不同。 无论对于何事,她的分寸好像一直都把握得很好。 这样的分寸,正好透出了她对每个人都是疏离的。 他又抽了一张新的宣纸,重新下笔。 寥寥数笔,月色下出神的清冷女子轮廓已经跃然纸上。 水乔幽将都水台保存的案牍全部都翻了一遍,晚上没有再去都水台。同样,她也没有去都水台旁边的房子住。 每日下值后,她要么去茶楼坐坐,要么去酒楼坐坐,临近宵禁之时再回去。 这几日没有下雨,她那还未完工的宅子对她也不造成影响。 楚默离那日离开后的第二日晚上,他就派时礼过来与她说了关于何府那个马顺的调查情况。 时礼要走的时候,水乔幽让他将楚默离那日落下的那几样物什拿回去,时礼表示爱莫能助,同先前一样拒绝的周到有礼,离开的从容迅速。 水乔幽这日见到袁松,向他道谢了身世之事。 袁松前段日子听到楚默离说起这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夫人还真猜对了。 普通女子进不了皇家,哪怕只是个侧妃都是不可能的。 他猜测水乔幽原先的身世估计不好配安王的身世,安王就特意给她安排了这么一个身世。 不过,他有些意外,安王居然会选他这么一个小官。 这事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安王都开口了,这样一个小忙,他不可能不帮。何况,本来就是他妹妹,他也十分愿意帮忙的。 楚默离亲自找他谈此事,如此有心,他这么一想后,也没做其它怀疑,亦未多问水乔幽。 这几日外界对韩江之事的讨论越演越烈,楚默离暂且没再来找水乔幽。 几日过去,水乔幽没有去夜雨潇湘。 到了第四日,郑开儒分别派了人到清风徐来与都水台约夙沙月明与水乔幽喝酒,他考虑周到,还让夙沙月明将弟弟也给带上。 前往清风徐来传话的人,特意向夙沙月明透露郑开儒还特意邀请了水乔幽,夙沙月明听后,并未答应前往,还是以有生意要处理为由拒绝了相邀。 都水台那边,水乔幽没有明确拒绝,只是表示要看袁松那边忙不忙。 不巧,还未到下值的时辰,都水台最近在西郊督造修筑的一段沟渠出了点问题。 工事是项小工事,问题也只是小问题,但是那一段连接了中洛城内不少地下水道沟渠,宫中地下水道也有一部分也要往那边走,若是出现堵塞久了,就有可能让宫中受到影响,假若下雨,情况会更严重。 袁松听说那边已经弄了两日还是没有处理好,决定还是亲自去现场看看情况,水乔幽同他一起出了城。 到了现场,问题的确也是些小问题,不过现场负责的人在解决方案上出了些分歧,故而一直没有处理好。 袁松听了众人分析,拍板做了决定,并在现场守着。 水乔幽跟着他现场待了半个时辰,见他没吩咐,到处转了转。 转了一盏茶左右,听到几个工匠一边做事一边在闲聊自己以前的经验。 其中一人五年前参与过东南最大河道,邗河河道的修建,讲起此事他也是颇为感慨与自豪。 水乔幽前几日在都水台翻到这件工事的记载,记得其中有一段河道在颖丰境内。她听着他们闲谈,脚步放慢了些许。 袁松亲自监督,问题终于在傍晚时解决。水乔幽跟着袁松回到城中时, 已经临近宵禁。 水乔幽自是不再有空闲去夜雨潇湘赴约。 她回到住处之时,除了甜瓜,最近生意红火的大忙人苟八也在等她。 苟八与甜瓜听到开门声,两人迅速跑向门口。 苟八兴奋地告知水乔幽,“水姑娘,我看到你说的那个人了。” 苟八在西山观山脚下做着小生意,虽然的确已经如甜瓜所说,有那么一点点乐不思蜀,但是,水乔幽交代的事,他也一直没有忘记。 只是,这么多日过去,他确实没在那附近看到那人。 一直到今日下午,太阳西沉,观里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也准备收摊回来了,却看到还有人上山进观。 故而,他下意识看了那人一眼。没想到,那人长的与水乔幽给他的画像上那人十分相似。 “水姑娘,我肯定,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他进了西山观?” “嗯。” “你可有跟他上去?” 苟八挠头,不好意思道:“当时天色已晚,观里也没几个人了,我怕他发现我,谨慎起见,我就没跟着他。” “那你可有看见他下来?” 苟八实话道:“我有在山脚下等着,等了一炷香左右,都没有看到他下来。平日里,那个时辰,我都已经收摊了,山上也不再有人下来,我担心我再等下去,反而显得异常,就,就先走了。” 说起后半段,他声音减小,担心水乔幽怪罪。 苟八不会武功,他考虑的也不无道理。 天已黑了,他不走,的确容易惹人怀疑。 水乔幽没有怪罪,“你做得很好。” 苟八听到她这话,有些错愕,“……你不怪我?”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也同样处理。” 苟八听她说的不是反话,放心下来。 水乔幽沉吟片刻,换了一问,“你在山脚下等的这一炷香里,可有其他人下山?” 苟八回想了一下,“有,有两个。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那人刚上去不久她就下来了,还有一个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大概是在他进观一刻左右之后下来的。” “这两人你以前可有在那附近见过?” “那个妇人就是那附近村子的,每隔几日就要去观里拜拜,还经常在我这儿买香烛。后面那个男的……没有印象。” “可还记得他的长相?” 当时苟八一心等着那人下来,对后面下来的两人都有关注,但是见不是他等的人就没过多关注。 苟八努力回想,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具体的想不起来了。 “你下次若是再看到这人,可还能认出来?” “……我不能确定。” 水乔幽没有强求,点了点头,“你今晚再回去想想,若有想起其它的,再告诉我。实在想不起来也无事。” 苟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水姑娘,你是觉得,这个人和你要我找的那人有关系?” 水乔幽也只能推测,“不确定。” 她说不确定,那就是的确有可能。 “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 苟八懊悔不已,答应回去 一定好好想。 正事说完,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苟八与甜瓜不再打扰水乔幽,苟八去甜瓜那凑合一晚,两人一起离开。 水乔幽洗漱完,看到屋里有笔墨,铺了张纸,根据苟八的描述画起人像来。 无奈,苟八的描述实在太过笼统,她的画技,也顶多只能算是一般,画了半炷香也没能画出个人脸轮廓来。 看着纸上的几笔线条,她不免想到精通此道的楚默离。 想到楚默离,她自然而然想起了两人上次见面的那些事情。 再看纸上那几笔线条,她想着苟八那几句不成描述的描述,觉得就算是楚默离来,估计也是无用。 她不再执着画像,搁下笔吹了灯休息去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水乔幽翻了个身,被袖袋里的簪子硌到了手。 她摸到簪子,睁开眼睛,又翻身回去,恰好看到屋顶透下来的月光。 瞧着清月,她想起楚默离拿来的那根簪子的月亮,拿出簪子对着月光一看,簪头上的身影与明月似乎有了实体。 她透过镂空的缝隙,望着月明看了许久。 翌日一早,水乔幽收拾好,即将出门,苟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苟八得到允许进门,都顾不上给水乔幽见礼,连忙告知,“水姑娘,我想起来了,那个人脖子上好像有条疤。” 具体是不是疤他不清楚,但是他看着挺像疤的。 那疤痕就在喉结处,看着有些突出。因此,他虽然只是瞥了一眼,昨晚他努力一想,也还有点印象。 另外,他又想起了那人些许五官特征与精神状态,一一告知了水乔幽。 这日白日,水乔幽没什么事情,又去保管案牍之处转了转。 此处的几人与她都已算熟悉,听说她只是来替袁松找西郊那处工事现有的相关案牍以及宫中底下水道的地形图,很是爽快地找给了她。 水乔幽在外面耐着等着,拿到案牍就要离开。 踏过门槛,她却又停下脚步回头,“差点忘了,还差一份。” 给她找案牍的人正是收了她五两礼金的小伙子,热心道:“还差哪份?我给您去找。” “修筑东南邗河河道的。” 小伙子神情微僵,“邗河?” 第355章 知道 第355章 知道 “对。” 对方被他看着,意识到自己神情可能不妥,又立即调整,“您要这些做何?修筑邗河河道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水乔幽表明道:“不是我要,我也是奉命行事。” 小伙子听明白了,这也是袁松要的。 水乔幽见他不动,便道:“怎么,这份很难找?” 小伙子顺着她的话道:“对,这都是几年前的工事了。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们这里屋顶漏水,为了抢救这些物什,整得有点乱。我们一直在忙着整理修复,但是要弄的实在太多了,还有不少没有完全整理好,尤其是那些有些年头的,这个要找,一时恐怕找不齐全。” 此处漏水这个事情,确有其事。 水乔幽亦听说过,她也没有为难人,通情达理道:“那这样,你们先找着,明日我再过来拿。” 她并未给他选择的权利,话落就走了。 她能如此,已算好说话,亦有些出乎对方意料,她走得如此干净利落,又是让他一愣。 等他回神,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不好再去追她。 他权衡了一下,只好赶紧进屋。 水乔幽说了明日再过去拿,这日就没再去催过。 临近下值的时辰,门口又有人来找她。 水乔幽刚踏出大门,郑开儒就站在马车上找她招手,大声喊她,引来路人纷纷围观。 水乔幽走过去,郑开儒马上从马车上跳下来,迎上了她。 郑开儒知道她昨日临时与袁松出城去忙了,也没有怪罪她的爽约,热情邀请她今晚去将昨晚失的约补上。 “我问过了,听说你兄长今晚没有安排。不如,你与你兄长说一些,待会下值后,与兄弟我一起走。我们直接去夜雨潇湘?如何?” 他卡着点过来,又决定等她一起下值,水乔幽没再拿袁松说事。 郑开儒也没忘夙沙月明,“我让人将夙沙兄也叫上?” 水乔幽没有替夙沙月明做主,考虑两息,答道:“我试着与兄长说说。” “好的。”郑开儒很满意,伸出手想搭她肩膀,手落下去,却落了空。有了先前的经验,他这次适应快了些,不生气也不执着,将手又状似自然地收了回去,“我在这等你。” 水乔幽轻点了一下头,回去与袁松说了此事。 袁松听到邀她的人是郑开儒,二话不说点头应允,点到一半,意识关注到另一个重点,点头的动作暂时停住。 “夜雨潇湘?” “嗯。” 袁松瞧着她不介意的神情,脑子里唰的一下闪过楚默离的脸。 “……安王,可知道?” 楚默离。 他应该有派人跟着郑开儒,或许是知道的。 不过,这事是她自己的事,他知道与否,并无关系。 她刚想答话,话到嘴边,楚默离先前与她说起郑开儒时,叮嘱她的那几句话在她脑海里响起。 袁松见她没有立即作答,反应很快,“安王,不知?” 袁松想起以前在归安的事,有点担忧,“……那要不然,你还是别去了?” 水乔幽回神,“他知道。” 袁松一听,更是诧异。 安王知道,她还去?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道:“这事,与他没有关系。” 袁松也听懂了她话中之意,却不敢苟同。 这事怎么会与安王没有关系?这事她现在若是认为与安王没关系,那晚点肯定就与他有关系了。 水乔幽给袁松分析道:“郑开儒现下特意来此找我,我们先前的猜测多半是对的。他可能是有些耐不住了,迫切想从我这里知道些消息。若是如此,我或许也能通过这次喝酒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安王……” 水乔幽没有与他争论,诚心道:“那我先送兄长回府,之后再去赴约?” 袁松想要劝阻她的话收在嘴边。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那种顶不起责的人,片刻后,袁松还是同意她去了。 大门外,郑开儒看到水乔幽牵着马出来,高兴地迎上她,与她一道直接前往夜雨潇湘。 郑开儒是夜雨潇湘的熟客,他带着水乔幽才到门口,夜雨潇湘就将雅间、酒菜,以及姑娘都给他们安排好了。 郑开儒真的派人去了清风徐来请夙沙月明,他们到的时候,夙沙月明还没到,郑开儒让人将他先前特意给水乔幽物色的两个美人喊了过来,两人边看歌舞边等夙沙月明。 水乔幽听着郑开儒的诚意,也没有退拒,将两个美人都留在了身边倒酒。 其它雅间有郑开儒平日里的亲朋好友,这些人听到他过来了,都想过来一起凑个热闹,郑开儒却没让他们留下,只是招待着水乔幽。 两人入座,郑开儒先也没说其它的,只是与水乔幽谈了一些近况,一边欣赏着舞姬曼妙的舞姿,一边打趣她的难请。 水乔幽一如既往的话少,没多做辩解。 直到听到郑开儒说今晚一定要尽兴时,她握住美人想要往自己身上摸的手,看着郑开儒怀里柔若无骨的美人,问了郑开儒一句,“郑公子最近不是与何家小姐好事将近了,如今还在此处笙歌,不担心何小姐有想法?” 美人的手被她握住,怎么也抽不出来,美人就换另一只手往她腰上而去。 水乔幽眼尾似是多了一抹深情,垂眸看了美人一眼,将手里的酒杯递到她眼前。 美人眼波如秋水,被她这么一看,却反而像是被她勾了魂魄。 美人出神须臾,领会水乔幽的意思,即将碰到她腰的手,转去接酒杯,将酒杯递到了她嘴边。 水乔幽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酒,目光重新转向郑开儒。 郑开儒没有一点心虚与羞耻,答道:“我对漫漫的心,天地可鉴。想来,她也是知道我的一颗真心,是会一直在她身上的。” 水乔幽回以似有若无的一笑,空着的手从容不迫地抓住了另一个美人沿着她大腿向上的手。 她瞥了一眼前面的舞姬,低头轻声询问道:“可会?” 美人撞上她的目光,也被她勾了一下神,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看向漫舞的舞姬。美人会意,起身扭动纤腰,步入场中。 水乔幽捧场欣赏着,没有拒绝另一美人的相依,依旧握着美人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郑开儒将这些看在眼里,也让自己身边的美人下场一起跳舞助兴。 水乔幽虽然话少,但她与美人如此互动,今日的雅间也没有冷场过。 舞姬一曲未完,雅间房门被敲响了。 郑开儒对水乔幽道:“肯定是夙沙兄来了。” 房门打开,门外站的却不是夙沙月明,而是夙秋。 门一打开,门外的夙秋则一眼看到了水乔幽美人在怀的场景,瞧着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美人,夙秋向来冷酷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错愕。 水乔幽喝着美人递过来的酒,抬起眼皮往门口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对上,夙秋又很快调整好了面上神情,恢复如初。 郑开儒见到踏过门槛走进来的人,有些疑惑,看向自己派去请夙沙月明的人。 夙秋反而先问了郑开儒,“你是郑公子?” 郑开儒看着他又傲又冷的神情,觉得有些眼熟,“……嗯。” 夙秋言简意赅地告诉他,“我哥今日有事,来不了 。” 郑开儒一愣,想起了夙沙月明与水乔幽嘴里的小孩,反应过来,“你是……夙沙兄的弟弟?” 郑开儒从自己人那里得到确认,立即盛情邀请夙秋入座,“弟弟,快坐。” 夙秋环视一圈,没有拒绝,在水乔幽对面坐了下来。 郑开儒派去请夙沙月明的人回禀夙沙月明今日有生意要处理还没有回去,郑开儒看夙秋往这里这么一坐,没有一点在意,还张罗着给夙秋安排美人倒酒。 美人倒完酒,顺便就在夙秋旁边坐了下来。 夙秋没有反对,只是,如不胜衣的美人开始往他这边倒时,他睨了美人一眼,美人身体刹时歪不过去了,衡量片刻,美人又坐直身体,谨慎地陪坐着。 郑开儒看见,询问夙秋,“弟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夙秋目光跃过舞姬,看向水乔幽,并未回答他。 水乔幽察觉到他的目光,行为依旧,并未觉得有不妥,不受影响。 郑开儒被无视,脸上笑容微僵,但他想起水乔幽之前对夙秋的描述,想起他明明认识水乔幽直到现在也没给水乔幽见过礼心里又平衡了。 水乔幽对这种事倒是不在意,也没主动与夙秋说话,对于夙沙月明有事不能前来,亦不多问。 这似乎又验证了,夙秋话少,与她也不熟。 郑开儒换了一问:“弟弟,该如何称呼?” 夙秋听到他这称呼,轻轻皱了一下眉,却也没有纠正他,“夙沙秋浓。” 郑开儒听到他的回应,热情更高,“好名……” 具体怎么个好法,读书向来走马观花的他半天没形容出来。 他根据经验也肯定了夙秋多半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索性不想了,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起席间的酒以及雅间里的美人。 他说了半盏茶,夙秋偶尔会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除了最初报了个名外,却是一个字也没再回应。 对比夙秋,郑开儒再看另一边的水乔幽,他突然觉得水乔幽的性子还挺好。 毕竟,至少,她一般还会回他一两个字,偶尔甚至还可能向夙秋来之前与他说一两句长的。 他转头看向水乔幽,给自己找台阶下,“弟弟,还真的是,话少。” 水乔幽瞧了夙秋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幸好,雅间里还有歌舞,以至气氛没有太尴尬。 夙秋一直不回话,郑开儒再能谈,也有点谈不下去了,识趣地又与水乔幽聊起吃喝玩乐来。 两人聊了几句,郑开儒终于又提到了临渊城,想听听水乔幽讲上次她没讲的那些临渊城中有趣的江湖事。 水乔幽按住美人递过来的酒杯,“怎么,郑公子对江湖事这么感兴趣,难不成以后想去江湖闯荡一番?” 郑开儒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水兄,不瞒你说,我还真的一直有这想法。可惜,家里人不让。别说江湖了,就是中洛,家中母亲都不肯让我出去。没办法,我就只能听听别人说江湖的趣事。先前,我也听说过官府在临渊城剿灭了双溪楼的事,可他们也都是道听途说,东一句西一句的,讲得都失了趣味。不如,你就给我说说具体的,你当初是怎么抓住双溪楼的那两位楼主的?” 夙秋听着他们二人所聊,视线也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立即说话。 一直都没说话的夙秋忽然开口,“溪梣是你杀的?” 郑开儒微讶,看出他对这事也感兴趣,趁机再劝水乔幽讲一讲此事。 水乔幽看夙秋没有否认对此事的兴趣,没有扫两人的兴,讲了个大概。 虽然她说得简单,郑开儒听完,却还是觉得震撼,兴趣更高,“那他那个妹妹,溪流呢?” 水乔幽也没隐瞒,“溪流后来越狱出逃,想要刺杀郡守,穷途末路,服毒自杀了。” 郑开儒满怀期待地听着,没想到她一句就讲完了,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他适应了一下她的描述,追问道:“江湖上有人说这个溪流是个很丑的老女人 ,也有人说她是个大美人,甚至还有人说,她实际上是个男的。那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是个美人。” 郑开儒眼睛亮了起来,“有多美?那你们是怎么发现她的?” 水乔幽拿过美人手里的酒杯,轻轻晃动“她曾化名毕三娘,在临渊城开了一间妓院,隐藏了多年。临渊城里很多人都见过她,现在想必还有许多人记得她,郑公子若是有心,想要弄到她的一幅画像应该不难。” 郑开儒被她一看,犹如醍醐灌顶,“水兄说得对。” 郑开儒得她提示,不再向她询问溪流长相,满心想着该怎么弄到这张画像。 这时,夙秋也向水乔幽提出了一问,“那些银子,去了何处?” 郑开儒闻他之言,会意他问的是双溪楼靠赌坊圈走的那些银子,也有些好奇,跟着望向水乔幽。 第356章 教训 第356章 教训 水乔幽对上两双眼睛,干脆道:“没查到。” 郑开儒有些意外,“没查到?” “嗯。” “那官府后来可还有再查?” “没查了。” “那么多银子,官府就不查了?” “那些银子,估计早就被运出了青国,官府已经无法追踪到了。” 郑开儒听着,颇为惋惜,“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水乔幽摇头 。 郑开儒叹道:“可惜了,那么多银子,就这么没了。” 水乔幽没有可惜,“官府并不是有案就必定能破的,许多案件,就是如此。” 夙秋听着没再发问了。 郑开儒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亦不再追问此事,转了话题,“除了这事,临渊城里可还有其它有趣的江湖事?” “郑公子还想听何事?” “哪件都行,你觉得有趣的就行。” 水乔幽听着这句前不久从颖丰公主那里听过的话,又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没有了。” 她说得认真严肃,郑开儒听得一时愣住。 水乔幽看到又舞回自己面前的舞姬,将手里的姑娘放开,神色淡淡地欣赏着。 夙秋瞧见那美人都快要绕她身上了,她却坐得稳如泰山,对她也是有些刮目相看。 郑开儒见到这一幕,也醒过神来,意识到平常人说的有趣,可能与她觉得的有趣是不一样的,不再没完没了地让她说了,又将话题聊回到美人身上,询问水乔幽要不要让人给她安排一间客房。 水乔幽握住美人的手,看着姑娘道:“我倒是想,可惜没有郑公子这份空闲。” 美人见她不反感,绕到了她身后,攀附上她的肩膀,整个上半身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水乔幽回头,没有阻止美人沿着她肩膀向下的手,另一只手勾住了美人的下巴,眼中似是又多了情意,“明日一早,我还得陪兄长出城去西郊巡查。” 西郊那处工事先前的问题已经解决,但是工事还未竣工,袁松决定明日早上,再出城去现场看看。 夙秋坐在对面将水乔幽与舞姬的互动全部看在眼里,瞧见这一幕,一时找不到词形容自己的心情。 三息过去,他垂下了目光,看向面前的清酒。 郑开儒刚刚还没来得及问水乔幽明日的行程安排,听出她不像是借口,有些遗憾,却也很快想到解决办法,建议道:“那不如,你今晚就将美人带回去?” 水乔幽拣起一粒果子,喂到了美人嘴边,“还能带回去?” 郑开儒一点都不在意她眼里只有美人没有自己,“当然可以。” 郑开儒说着就要喊人来安排,水乔幽先开了口,“郑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些事,出了这个地方,就没有那份趣味了。” 她话说完, 放开了美人的下巴,拉着她的手轻轻用力,美人就从她背上起身,转到了前方。 美人被她一看,又翩翩起舞。 水乔幽看了旁边另一美人一眼,美人聪慧起身,也进入场中,与其斗艳。 郑开儒品着她这经验老道的话语,觉得也有些道理,“那今晚晚点走,事办了再回去。” 水乔幽端着酒杯,听着他这样的话语,神色依旧自如,也未给出明确回应。 两人对话,夙秋没有插话。 郑开儒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水乔幽聊着,雅间里的琴声又换了好几首曲子。 夙秋不喝酒,却也一直安静地坐在对面。 郑开儒觉得他这就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内心已经蠢蠢欲动,表面上却还是有点放不开。 他不让美人近身,郑开儒也没想着一定要让美人去惹他,让他随自己喜好决定。 陪着水乔幽的两位美人,舞步跳着跳着,则再次向水乔幽靠近。 水乔幽轻轻握住沿着她胸口往下的手,轻松就让本来要靠到她身上的人站直。 同时,她也站了起来,放开美人的手,向郑开儒道:“我明日还有差事在身,今晚,不能陪郑公子一醉方休了。” 郑开儒那边正和两个舞姬打得火热,她突然提出告辞,弄得郑开儒差点被美人喂的酒呛着。 水乔幽却没等他说话,抬了抬手就迈步走向门口,顺便问夙秋,“你可要现在走?还是再待一会?” 夙秋没有回话,却站起身来。 水乔幽快要走到门口,郑开儒终于缓过气来,推开美人,“水兄,时辰还早着呢。” 水乔幽偏转视线,“留步。” 郑开儒看着跟上她的夙秋,换了个劝说对象,“那弟弟你别急着走……” 郑开儒话没说完,夙秋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冷傲地说了一句,“无趣。”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到达郑开儒的耳朵里。 郑开儒刚想挽留二人的话听他这话弄得堵在了嘴边。 水乔幽已经到了门口,直接开门出去了。 郑开儒起身跟到门口,夙秋跟着水乔幽已经下楼。 廊上有客人认出了郑开儒,赶忙过去给他见礼,误打误撞挡住了他的视线与去路。 郑开儒不耐烦地应付完,再看水乔幽与夙秋已经到了楼下,他只好在上方喊道:“水兄,弟弟,那咱们下次约。” 水乔幽听到转头,稍微点了一下头,又收回视线,走出了夜雨潇湘。 离开夜雨潇湘的大门口,走在后面的夙秋对水乔幽道:“我哥在对面茶楼等你。” 水乔幽抬头望对面茶楼看去,很快在二楼某个临街的窗边看到夙沙月明。 夙秋也看到了夙沙月明,告知水乔幽,“他从来不来这种地方,亦担心进来你会误会,就让我过来了。” 水乔幽相信夙秋说的前半句,但也没去对他的后半句提出质疑。 夙沙月明很快感受到她的目光,看到两人从夜雨潇湘出来,虽然知道水乔幽应该不会吃亏,却还是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两人隔空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随即,水乔幽对夙秋道:“我还有点事,劳烦替我跟你哥说一声,让他放心。” 夙秋目光回到她脸上,但也没问她有何事。 水乔幽没去茶楼,收回目光,先朝回自己住处的方向走了。 夙秋看着她走入人群,扫了夜雨潇湘门口一眼,抬头与夙沙月明对了一眼,也没去茶楼,直接跟上她。 “你要等郑开儒出来?” 水乔幽见他猜了出来,也没再瞒他,“嗯。” 夙秋提醒她,“公子派了人跟着他。” 水乔幽继续走自己的,“我知道。” 夙秋听她这么说,没再多言。 茶楼上的夙沙月明见到两人先后离开,想起还没出来的郑开儒,大致猜到原因,明白了两人眼神之意,没有下楼去追他们,以免影响水乔幽做事,带着观棋继续待在了茶楼。 夙秋这么一提楚默离,水乔幽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先前在这附近偶遇楚默离之事。她不自觉往暗处瞥了几眼,没有在周围看到马车,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此举,调整心思,若无其事往前走。 走了一段,拐了几个弯,趁着无人注意,她又回到了夜雨潇湘附近,等在从夜雨潇湘到郑府的必经之地。 夙秋跟在她身边,找了个同样隐秘的位置与她一起等着。 他不多话,亦不多事,水乔幽也没反对。 两人站了半盏茶,郑开儒还没从夜雨潇湘出来,前面漆黑的路段出现了几个身影。 过了一会,那几个身影并没有走过来,反是停在了暗处,还有压低的讨论声传到了水乔幽与夙秋这边。 “这里是去郑府的必经之地,郑府的马车一定会从这边过的。” “那就在这儿。你,再去那边门口看看,人出来了没有?” 水乔幽与夙秋听到‘郑府’,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夙秋脚下无声,绕去了声音传出之处。 那边的谈论声还在继续,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这附近还有其他人。 “马车若是过来了,你,先弄停马车,你,将车夫拖下来。你们几个,将其他人控制住。剩下的,按照小姐的吩咐做……” 不出片刻,夙秋回来。 “他们应该也是来等郑开儒的,多半是尚书令府的人。” “何小姐派来的?” “嗯。” 了解清楚,水乔幽与夙秋没有干预对方,耐心隐在暗处,各等各的。 约莫一盏茶过去,嘴上劝水乔幽过夜的郑开儒也从夜雨潇湘出来了。 水乔幽与夙秋瞧着他的马车靠近,两人都没有举动。 马车从两人附近过去,驶向前方。 蓦地,一人冲出来,装作被吓到停在马车前,逼停了马车,其他人就按照之前分工各行其是。 黑暗之中,场面瞬间乱了起来。 里面的郑开儒因马车急停晃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伸出头来想要查看出了何事,就被人用麻袋套住了脑袋从马车上连扔带拖地拽了下来。 郑开儒被摔的头昏眼花,还没来得及嚎叫出声,一阵拳头落了下来。 “什么人,咳咳,敢袭击你小爷……活,活腻了……” 郑开儒断断续续发出惊慌的痛呼声与怒骂声,可是根本没人理会他,周围也无其他行人经过,无人施救。 好在,他带着的几个侍卫瞧着不起眼,多半却是郑府从江湖招揽的。 短暂的慌乱后,这些人有几个已经缓冲过来,稳住自己,变守为攻。 撂倒身边的人,几人听到郑开儒的惨叫与怒骂,又只好赶忙先去救他。 水乔幽瞧着前面的情形,对夙秋道:“帮他们一把。” 夙秋没有提出异议,却也不是很喜欢做这种费力的活。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稍微抬了一下手。 他看过的地方有黑影闪过,很快无声混入了前面的乱局中。 他自己则停在原处没动,继续与水乔幽站在一起看戏。 双方局势眼看就要逆转,黑暗之中,再次响起郑开儒的惨叫声,声音甚至比先前都大。 本来要去救他的几人,陆续又被人拦住,无法靠近他。 郑开儒连续叫了好几声,一声听着比一声惨,没有空闲骂人与威胁了。 何府的人听着他这惨叫声,预估着时辰,心想着差不多可以交差了,为首之人最后再踢了郑开儒一脚,立即招呼着其它人撤。 黑暗之中,有人忘了收起来的腰牌‘不小心’掉落在了现场。 郑家剩下那些下人也被打得晕头转向,可听到郑开儒的惨叫声,都顾不上自己,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点地点灯,找地找人。 直到此时,远处终于有行人听到了一点动静,伸长脖子谨慎的往这边张望。 水乔幽与夙秋对了个眼神,不再待下去,无声撤离了现场。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水乔幽正要开口让夙秋也回去,看到前面小摊昏黄的油灯光影下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 她察觉到,对方正在看她。 虽然只是一个昏暗的轮廓,她亦仅是看了一眼,却看出了眼熟。 夙秋察觉到她的目光出现停留,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也看到那个身影,同样觉得眼熟。 下一瞬,对面的人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且还在看着水乔幽。 彼时,两人对于来人心里都有了数。 水乔幽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人,倏然想起不久前在夜雨潇湘喝酒的过程,再看前面回去的必经之路,脚步慢了些许。 对面的人却是步子从容如常,没几步就靠近了她。 两人之间眼看只剩三步距离,水乔幽停下脚步。 夙秋也停在她身后,给对方见礼。 “哥。” 楚默离轻轻点了一下头。 夙秋目光从二人身上转向远处的茶楼,他朝茶楼看了一眼,又转回来,迟疑一息,还是没对水乔幽说什么,抬头同楚默离告辞,“我先回去了。” 楚默离点头应允。 水乔幽没有阻止,也没让他再给夙沙月明带话。 夙秋很快离去,楚默离走到水乔幽面前。 这晚有风,楚默离却还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 他轻声问她,“喝酒了?” 水乔幽没有否认,淡声回应,“嗯。” 除了酒味,楚默离还闻到了她从来不用的脂粉香,“这么重的脂粉香,还做了其它的?” 水乔幽面色依旧自若,回话却慢了半息,“……嗯。” 只不过,他不直接说,她也没具体回。 第357章 推测 第357章 推测 楚默离此时虽然看不太清楚她的神情,但是听她语气,就能知道,她是没有将自己的行为当回事的。 他在心里无奈叹息一声,也没立场说她,只好关心道:“喝了多少?” 水乔幽回想了一下,“没多少。” 楚默离闻她这正经之言,上半身前倾,凑近她闻了一下酒味。 过了一息,水乔幽感受到近在脸边的呼吸,才想起要后仰一点。 楚默离没再靠近,与她保持两寸距离,“没多少是多少?” “……”水乔幽实话道:“没数。” 夜色掩映之下,楚默离被她这个回答逗笑了,眼角上弯。 她好像还是与以前一样,又好像有了些许变化。 楚默离虽在她身上闻到了不轻的酒味,但听她说话,知道她没醉。 至少现在是还没醉的。 他站直身体,还给她空间,不再问她这事,“现在是要回去?” 水乔幽行若无事地站直,“嗯。” 楚默离话语自然,道:“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望着他迈步,直言道:“公子,这点夜路,我不需要人送。” 楚默离的手忽然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水乔幽低眸瞧着他这一次比一次顺手的举动,思维缓了半息。还没想着抽手,他手上的力道缩紧,声音响了起来。 “我想送你。”他说得顺口爽快,毫无扭捏作态,“你就当,给了我一个机会。” 水乔幽眼皮上抬,看到他的侧脸。 她同样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却通过他面部隐约可见的线条仿佛看到了他脸上的笑意与认真。 楚默离考虑周到地补充了一句,“放心,这个时辰,不会有人认出我们的。” 不过,不知为何,他的内心仿佛多出了一粒发芽的邪恶种子,反倒是希望这个时候有个熟人能看到他们、认出他们。 他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握着水乔幽的手更加用力,却又不至于伤到她。 水乔幽不得不承认,她刚才似乎还真想到了此事。 现今已经入夏,酷热却还没来临。这样的夜晚,夜风轻轻柔柔。 水乔幽还来不及思考自己这个想法是因自己而起还是因他而起,楚默离换了话题。 “今晚可有收获?”他的声音似乎比夜风还要柔和,“可愿与我说说?” 郑开儒的事,他们一直算得上是在一同调查,没什么不能对他说的。 水乔幽听他提起正事,暂且没再想刚才的事,思忖了两息,没有直接说收获,捡了几段郑开儒询问临渊城相关事情说与他听。 她话语不急不缓,楚默离牵着她慢慢走着,也不着急,耐心听着。 水乔幽记性好,又是才发生不久的事,她几乎是将郑开儒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说着说着,她忘了手上多出来的手。 全部说完,她也没做总结,目光往楚默离那边偏了一点。 楚默离会意她是想听他的看法,开口道:“他先问了溪梣溪流,才问那些银子?” “嗯。” 楚默离沉吟少时,也偏转视线,“比起那笔银子, 他更关心的其实是溪流的生死?” 水乔幽点头,这也是她的看法。 两人想法同步,楚默离思索,“他为何关心溪流的生死?” 水乔幽也在思索。 楚默离提出假设,“若是,他真的与临渊城的事有关,那是,他自己关心?还是他人关心?或者,他与溪流有过交集?亦或者,他认识溪流?” 水乔幽想起毕三娘,“不无可能。” 楚默离与她对视一眼,“我让人再去临渊城仔细查一查。” 水乔幽没有异议,也与他说起了刚才在夜雨潇湘外的那场大戏。 楚默离听到她说起让夙秋‘帮忙’之事,没有任何不满,主动揽了任务,“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水乔幽也没想与他抢,“嗯。” 楚默离心细,听出她似乎还在想事情,“还有其它的事情?” 水乔幽慢声道:“那日,我去袁府,与兄长说明身份之事时,并未刻意隐瞒。” 她虽是天黑之时去的,但是却也没让袁松嘱咐府上下人严守此事。 楚默离只听她说到此处,就知她要表达何意了,“郑开儒,已经知道了此事?” “他应该是听说了此事,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找了人验证。” 楚默离脚步变缓,偏头看着她重复她的后半句,“他找了人验证?” 水乔幽思绪被拉到近前,“……这不是重点。” 楚默离沉稳地换了一口气,先说她认为的重点,“那你认为的重点,是三哥?” 水乔幽没有否认,用眼神示意他先说他的看法。 “你是猜测,郑开儒若是真的有秘密,他背后的人,也有可能是三哥?” “不。”水乔幽客观道:“我只是合理推测每一个有可能的人。” 她不怀疑任何一个人,她只是根据实际情况与线索合理推测。 今晚若是郑开儒不约她,也不说那些话,她先前对他的猜疑,实则有一半可以说是一种直觉。 然而,今晚之事,让她这直觉多了佐证。 郑开儒身上若是真的有秘密,那这秘密,他一个人肯定是担不住的。临渊城流失的那些银子可是与双溪楼息息相关,那样复杂却巧妙的算计与谋划,就算是郑家也做不到。 虽说双溪楼隶属前桑,可他们若没有帮手,他们真的能将此事进行的如此天衣无缝? 上次,楚默离已经挑明他已知晓水乔幽前往神哀山之事,水乔幽想到这里,给他透露道:“雍皇派叶弦思与杨卓带兵围剿神哀山时,苍益城中,除了你和你父皇的人,还有一股来自中洛的势力。” “中洛?”楚默离回想先前从苍益传回的消息,“是不是与雍国联合对付神哀山的人?” 水乔幽听他这么问,明白他对这些人也是有所察觉的,“或许。” 当时参与其中的还有景言君与淮国旧人,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她暂时也没办法验证。 楚默离不意外这个消息,却有些意外她竟会主动与自己提起这种事情。 意外过后,他有些欣喜。 水乔幽不知他的心情,继续道:“既然你知道,想必八星司的人也是对他们有所察觉的。然则,他们不仅躲过了叶弦思的搜索以及雍皇的眼睛,还在你的人与八星司的探子眼皮之下,安然脱身,这般能力,定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临渊城里那两个身份不明的人、那制造技艺堪比军营铁匠打造的袖箭、以及苍益城里那来历不明的中洛势力等等线索,看似搭不着界,可却一直环绕在他们身边。 这些人就算没有关联,至少也有共同的目标,可能会出现交集。 查明一样,或许其它的也就简单了。 这来自中洛的势力,敢在各方势力云集苍益之时出现,最后还能安全撤离,这背后运营之人,必定亦不会是简单角色。 这样的人,来处圈定在中洛,说起来实际上也不会太多。 不管庆王在他人眼里,是何品性。郑开儒与庆王这种关系,自然是要将他放入名单之列。 楚默离不否认她的推测,就着她这推测,缓缓分析道:“三哥,早就知道你是女子。他与郑开儒的关系,若是也是另有乾坤,那么他应该早就告诉了郑开儒此事,郑开儒就不需要再费心思来试探你了。” “嗯。” “可是,今日他却特意找了人试你?那就是说,这件事,他多半是通过袁府那边知道的。”楚默离很快懂得了她所想,“三哥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楚默离走得并不快,水乔幽垂眸看着地面,不知不觉随着他的步子走着。 “嗯。” 楚默离静思片刻,问她:“近日,皇姐可有找过你?” “没有。” 楚默离刚要换个思路,水乔幽又补了一句。 “不过,前几日,小惜来找过我。” 楚默离转过视线。 “就是你上次来找我的那日。我那时还没回去,她没见到我,也未给我留话,这几日,她没再来过。” 楚默离忖量了几息,问她,“你和夙沙是否还在帮她找她姐夫?” 水乔幽没有隐瞒,“嗯。” “可有线索?” “没有。” “夙沙那边也没一点线索?” “嗯。” 楚默离看她一直低着头走路,细心问道:“你如此用心帮她找她姐夫,可是,还在自责那日连累他们之事?” 水乔幽摇头。 不是吗? 水乔幽对这摇头之意进行没有说明。 楚默离有些不知她的心思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只是不想在他人面前承认这些,告知她道:“皇姐,也派人帮她找过她这姐夫。” 水乔幽听他此言, 目光抬了起来。 “至今为止,也未找到人。” 水乔幽目光转回,没有多问。 楚默离知道她这人虽然看似冷心冷情,实则却是截然相反。小惜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肯定不能与景言君相比,可或许与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见她自己不问,也没再说其它的了。 两人走了几步,楚默离没说话,水乔幽又将目光垂向了地面。 昨日偶然听到的事情,她暂时没有与他说。 此时本就是暗夜,水乔幽目光一垂,心思更不容易被人知晓看穿了。 两人聊了这么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水乔幽住处前面那条街上。 垂眸走着的水乔幽终于再次抬头,让楚默离留步。 楚默离望着已经不远的距离,不在乎道:“没事,我送你到家。” 水乔幽听着他这有些奇怪的话语,停下脚步。 楚默离浅笑改口,“阿乔,我渴了,可否进去讨杯茶喝?” 水乔幽觉得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没有说话。 楚默离轻轻一叹,“阿乔,比起晚上,我倒是更希望能白日过来。” 水乔幽听出他的意思,安静少时,想起昨晚没画出来的那幅画,重新迈步,默许了他的讨茶。 脚要落下,才重新记起手上的那只手,偏头用眼神提醒他,可以放开了。 天色太暗,楚默离没收到她的提示,满意地牵着她熟门熟路地朝前走。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不太明白,走个路,为何偏要牵着她走? 她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最终却也没再开口重复此事。 甜瓜照旧撑着下巴坐在屋里等水乔幽,听到开门声,他立即起来迎接,“老……” 他才喊一半,瞧见她旁边多出来的楚默离,剩下的一个字卡在嘴边。目光一低,落到两人手上。 水乔幽感知到他的目光,欲将手抽出来。 甜瓜眼睛眨了两下,确认没看错,立马转了话语,“我去烧茶。” 他跑去后面灶房,非常懂事地将前院交给他们。水乔幽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出。 他跑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知趣地对水乔幽道:“老大,你该干嘛继续干嘛,就当我不存在。” 水乔幽再次准备抽手的动作又停住。 楚默离也还没放,牵着她进了屋。 甜瓜偷偷又往他们这边瞟了一眼,通过屋里的油灯透出来的光晕正好看到他们携手步上台阶。 瞧见这幕,他脑子忽然冒出一种感觉。 安王像是在回自己家。 屋里有油灯,看人视物就要方便多了。 楚默离闻着水乔幽身上还没有散掉的酒味,也不急着坐,先拉着她近到光火之处,仔细将她脸上看了一遍。 水乔幽被他这么一看,差点要怀疑自己脸上沾染了脏物。这个时候,他开口了。 “今晚真没喝多少?” 水乔幽想法止住。 因此,他今晚坚持要送她回来,是担心她醉酒? 楚默离看她不说话,又问道:“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 楚默离想起她先前两次醉酒的过程,不太放心,“真的没有?” 水乔幽安静一息,表态道:“公子,放心,我还没醉。” 楚默离再看了一遍,瞧她眼神清明,终于相信她目前可能真的没醉。 知道她没醉,他问话一转,旧事重提,“那你可否与我说一说,今晚郑开儒是如何验证你是女子一事的?” 他语气轻松平常,就像是在与她闲聊日常,然而,目光却锁定了她,想听细节的想法毫不掩饰。 第358章 兴趣 第358章 兴趣 水乔幽没想到他还记得此事,脑子里回想着他上一问。 楚默离凑近她,水乔幽刚想后退,他的手护到了她腰后。 “小心。” 水乔幽脚步还未起就停下,回头瞥到椅子,没再往后退。 楚默离的手没再收回去,却也与她保持着一寸距离。 如此,水乔幽仿佛被他圈在了自己面前。 他给她提供回答,“他给你找了美人?” 水乔望见他的手,眉眼未动,但也没有立即作答。 楚默离温声提醒她,“阿乔,你刚才可是说了,你此刻没醉。”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语,不好反驳。 楚默离等了一息,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眼底浮现了一丝与他的声音不匹配的戾气,“还是,他给你找了小倌?” 水乔幽看到他皱眉,却没发现他眼神变化。两息过去,还是给出了回答。 “美人。” 两人距离太近,此时又在屋内,水乔幽答完,也闻到了自己身上明显的酒味。 答了这句,她没再说更多。 楚默离听到不是小倌,眼底神色恢复正常,问话却没停,“找了几个?” 水乔幽想起当时的场景,缄默不言。 楚默离另一只手勾上了她的尾指,看着她眼睛慢慢问道:“一个?两个?三个?还是不止三个?” 水乔幽低眉,听着他问话,目光又随之抬高,撞上他的眼神,“……两个。” “怎样的美人?” 水乔幽沉着回道:“你若是有兴趣,可以亲自去看看。” 楚默离勾着她手指把玩的动作稍顿,随即很快又恢复过来,饶有趣味地反问于她,“阿乔,你可是心虚了?” 水乔幽也反问他,“我为何心虚?” 楚默离挠着她的尾指,“你说呢?” 水乔幽没被手指上痒意带偏思绪,不再回应。 楚默离没有嫌弃她身上的酒味,欣赏了一会她没有变化的神色,正色道:“阿乔,你知道的,世间女子千万,可我只对你感兴趣。” 屋里光影昏黄,照得周围一切晦暗不明,他的话语却没有半点轻浮,明亮坦荡。 屋里,因他这话,安静了一息。 燃烧的灯芯炸裂了一下,水乔幽闻声望了一眼。 这一眼,也让她通过没关的卧房门看到昨晚她没收的画纸在迎风飘动。 她迟疑少顷,问他,“公子,不急着回府?” 楚默离听着她对自己的称呼,知她在转移话题,也没急迫,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事?” “嗯。”他人都进来了,水乔幽也没再跟他讲客气,“想劳烦公子,帮忙画一张画像。” 她难得主动开口喊他帮忙,楚默离没问细节,先应了下来,收回了手,给她让开路,“可以。” 水乔幽朝卧房走去,楚默离以为她是去拿笔墨纸砚,就在外面等着。 水乔幽踏过门槛,见他没跟进来,回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对上,少时,楚默离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我方便进去?” 水乔幽不在意,“没什么不方便的,进来吧。” 楚默离看外面家具有限,的确没有作画的条件,得她允许,跟着她进了她卧房。虽然他见过她在麻山镇时的屋顶,一条腿迈过门槛,还没落地,还是被屋顶吹下来的夜风与倾泄下来的月光‘惊艳’了一下。 水乔幽自己早就习惯了,不觉得她这还没修缮好的屋子有什么问题,有条不紊地将笔墨纸砚都给他准备好。 楚默离也没跟她说都水台旁边的那座宅子,只是提醒她,“这几日,可能又会下雨了。” 水乔幽没当回事,主动研墨,“哦。” 楚默离知她这是打定了主意跟他装傻,也不好再说,瞧见她还没收起来的不算画像的画像。 看得出来,她已经尽力了。 “昨日画的?” “嗯。” 楚默离转头,“那我今日若是没来找你,你可会去找我?” 水乔幽研墨的动作稍缓,她虽不理解他问这么细的行为,却还是回了他,“不会。” 楚默离无声苦笑,却也不失落,抽了张新的纸铺好,自己拿过了笔。 “有何特征?” 水乔幽将苟八与自己所述特征同他复述了一遍。 楚默离先未动笔,听她说完,沉思了半盏茶,才开始落笔。 笔落纸上,没有太多犹豫。 水乔幽放轻了研墨的动作,避免打扰到他。 约莫一刻左右,纸上已经出现一张五官俱全的人脸。 楚默离停笔,“看看,可像?” 水乔幽没见过真人,此事苟八也不在这里,她也说不出像不像。 “我不知道。” 不过,看他所画,与苟八描述的确实挺像。 楚默离一愣,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人她也没见过。 “那你明日让见过他的人看一看,若是有不像的地方,你再与我说。” 水乔幽目光从画像上转到他脸上,想说若是稍作改动,她自己或许也可以。 话还没出口,眼角余光瞥见一旁自己那张连脸部轮廓都没有的画纸,还是没口出狂言了。 “……嗯。” 应了这一句,她也没再说其它的,又看回画像。 画像上的人,她不认识,她确认自己没见过,可隐隐又觉得看着有一点眼熟。 楚默离听到她应下,也没再多唠叨,注意力转到画像上,“你是要找这人?” 水乔幽努力回想自己见过的脸,承认道:“嗯。” 楚默离没问她画像上是何人,只是问道:“可要帮忙?” 水乔幽实在没想起来,那一点眼熟来自哪里,听他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可有觉得他眼熟?” 楚默离仔细看了画像一遍,“没有。” 那就不是他们一起见过的人。 这个时候,甜瓜的茶终于烧好,给两人送了过来。 一进屋,看到两人站在一起舞文弄墨,迅速放下茶,不再打扰二人,先回去了。 水乔幽想要让他转告他叔,明日抽空过来她这一趟,她一转头,他已经到了外屋门口。 她若再慢两息,他估计都可以到院门外了。 水乔幽对于他这份灵泛,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快走到院门口时,却自己想起了一事,又返回来在门外试探性地问水乔幽,“老大,明日早上可要我过来烧水。” 水乔幽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早上她出门之前,她这里从不需要他打点,她还在想画像上的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不用。” 甜瓜周到再问:“那其它的呢?” “什么其它的?” 甜瓜知道水乔幽不用人伺候,可她身边不是还有个养尊处优的人。 偏偏楚默离就在旁边,他又不好明说,只好暗示性地看着楚默离朝她眨了眨眼睛。 水乔幽循着他的暗示看向楚默离。 楚默离瞧着两人眼神交流,却比她先会意了甜瓜的意思。 他看水乔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道:“我不在这里过夜。” 水乔幽闻言,豁然开朗。 甜瓜反是有些意外,用眼神询问水乔幽,不过夜? 水乔幽沉默了。 甜瓜对她的沉默进行解读,难不成,老大上次的错被安王发现揭穿,还没将人完全哄好。 他连忙给水乔幽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努力,再忍忍,同时表明自己绝对相信她的能力。 接下来,不等水乔幽回应,他懂事地先走了,不再影响二人增进感情。 甜瓜离开后,宅子里就剩水乔幽与楚默离两个活人。 屋里安静了一会,楚默离先开了口,“这人在中洛?” 水乔幽也当作无事发生,“昨日在。” “昨日他在何处出现?” 水乔幽坦诚,“西山观。” 楚默离听她说起这个地方,立即想到甜瓜那个最近在一直在西山观下做买卖的‘叔’。 她是一直在找这个人? 那她上次去西山观,也有找人之意? 楚默离明了,“行,回去我让人也给留意此人。所有线索,我会立即派人告知你。” 他又铺了一张新纸,执笔落墨。 水乔幽看了他一息,没再向以往一样推拒,“多谢。” 楚默离抬笔偏头,对上她的视线,“无需感谢,你以后少去一次夜雨潇湘就行。” 水乔幽的情绪在一瞬间被拉住,话语止住。 楚默离却不急着收回视线,似是想听她的回应。 两人对视至少三息,水乔幽回了一句,“我又不是去嫖娼。” 她声音不大,楚默离却听出了她的理直气壮,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右侧耳下脖颈处。 水乔幽很快反应过来,真有脏物? 她抬手去擦,却没有摸对地方。 楚默离搁下手中的笔,伸手过去。 水乔幽会意他是帮忙,没有动。 楚默离手指在她刚刚摸过那处旁边轻轻点了一下,伸到她眼前。 只见他指腹之上染上了一点显眼的胭脂红。 水乔幽想了起来,今晚伏在她后背的那个舞姬所用口脂就是这个颜色。 她再抬眼,撞上了楚默离的目光。 屋里又静了一息。 水乔幽环视一周,想起她这没镜子。 楚默离贴心的一手端起手边的茶,一手拿过油灯,全都递到她面前。 水乔幽微怔,还是就着他手里的茶水照看。 没过多时,她当真在他刚刚给她指出的位置看到了一个……模糊中显眼的口脂印。 一看就是姑娘留下的。 水乔幽看着水面上另外的那张脸,记忆倒回到进门之时。 他那时盯着她看,看的就是这口脂印! 他看到了,却不提醒她。 那刚才甜瓜……也看见了? 她想法冒出,瞧见水面的他正在盯着她看,她下意识抬高视线,再次撞上他的。 楚默离声音清雅,像是只是在探听她的喜好,“你喜爱这胭脂色?” 水乔幽刚想去擦口脂印的动作暂缓,脑子里回响自己刚说不久的话语。 楚默离放下油灯与茶水,掏出雪白的手帕,跃过她的手,先她一步动作轻柔地慢慢给她擦着。 屋里的气氛好像在随着他的举动慢慢变得诡异。 水乔幽将手放了下来,瞧看他的神情,却没能在他脸上看出其它的情绪。 楚默离大方地任由她看,顺便询问道:“怎么弄上去的?” 水乔幽听他问起,也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她肯定不是嘴唇印上去的。 舞姬有这举动,但是她确定她都避开了。 当时,那舞姬伏在她身后…… “这个位置……” 楚默离比上一句长了一点的尾音,让她清醒过来。 他这么一问,也让她想了起来。 先前,那舞姬的手有想落在她唇上。 “她用手弄印上去的。” “手?” “嗯。” 她意识到舞姬的意图,往旁边偏了一点,舞姬的手就落在了她脖颈上。 现在想来,舞姬那时应是将口脂印在了手心,她那一躲,阴差阳错印她脖子上了。 水乔幽感受到他擦了好几下,准备退开。 楚默离预测了她的打算,阻止道:“先别动,还没擦干净。” 水乔幽只好停住。 楚默离动作不急不躁,又问:“可还有沾到其它地方?” 水乔幽直觉他语气不对,可是听在耳里又好像没有异常,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依旧没能在他脸上看出不满等任何负面情绪。 这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她直觉出错了。 楚默离听不到她的回答,又用鼻音提示了一句,“嗯?” 水乔幽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她不答,脖颈上那小小的口脂印好像擦不掉了一般。 水乔幽感觉楚默离已经擦了很多下,他却还是没有停手。 好在,他动作一直不重。 否则,他这举动很难不让人多想。 楚默离还唤了她一句,“在想什么?” 水乔幽回神,“没想什么。” 楚默离在她脸上查看着,“那……” 水乔幽感受着他手上的耐心,“……没有。” 楚默离听了,却还是仔仔细细将她脸上看了一遍,“那以后……” 水乔幽提醒他,“墨快干了。” 楚默离望了一眼砚台里的墨汁,轻声回道:“哦。” 水乔幽瞥向他的手,“……还没好?不如我用水……” “快了。”楚默离又擦了几下,将最后一点印记擦干净,收回了手,“好了。” 水乔幽没有质疑他,退开一点继续尽职研墨。 第359章 嘴硬 第359章 嘴硬 楚默离虽未得到她的保证,看她举动,却也没觉得失落,隐着笑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这些,拿过了笔。 同样的画像,再画一张,对他来说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水乔幽没有出声打扰,他笔下不停,不出一刻,便已画好。 水乔幽还在想那一点眼熟到底来自哪里。 楚默离搁下笔,“还没想出来?” “嗯。” 明明眼熟,却就是想不起来。此人她应该只是无意间见过,没有太多印象。 她这屋里通风好,楚默离落墨也不重,画笔落下,墨迹差不多就干了。 天色已经不早,楚默离看她神智仍旧清明,放下心来,柔声道:“想不起来暂时就别想了,时辰不早了,今晚早点休息。郑开儒的事,后续我来处理,不必担心。” 水乔幽听到他再次提起郑开儒,脑中蓦地想起一幅画面。 夜雨潇湘门口,郑开儒身边的小厮与夜看门的护卫闲谈,那个护卫带着雾城口音…… 那个护卫,今日她进去的时候,似乎也在门口看到了他。 水乔幽拿过楚默离准备去收的画像,仔细对照。 楚默离猜道:“想起来了?” “夜雨潇湘的那个护卫。” 这人楚默离让人调查过,她一说,他便对上了人,“那个雾城人?” “不是他。”水乔幽对比着画像道:“但是,画像上的人与他有两分相似。” 先前调查那个护卫之事,是由时礼负责。 楚默离当即出门,唤了在外面守着的时礼进来辨认。 时礼认真看过,肯定了水乔幽的发现。 虽然楚默离已经说过不过夜,水乔幽表明了不需人照料,翌日一早,甜瓜还是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去了水乔幽那里。 水乔幽一开门,就看到他靠在门口打瞌睡。 甜瓜听到开门声醒来,回头见到水乔幽,连忙站起来,“老大。” 他一边喊她,一边歪着身体往她身后看。 水乔幽问他,“今日怎么来这么早?”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像还有其他人的样子。 甜瓜身体歪得越来越厉害。 水乔幽看他人都要栽了,“找什么?” 甜瓜困惑,难不成安王昨晚真没在这过夜。 “安王昨晚真没在这过夜?” 话出口了,他才意识到将心里所想给讲出来了。 水乔幽对上他求知的眼神,“……没有。” 问都问出来了,甜瓜看她肯回他,也不避讳了。 他大胆向水乔幽打听,“老大,你还没将人哄好?”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又嘀咕。 “老大,你不会是错了还嘴硬,不肯哄吧?” 水乔幽一时无话。 她哪错了。 她不知自己刚才为何要回他。 甜瓜见她不说话,肯定自己猜对了,有些替她着急,想着是不是该给她出个主意。 水乔幽从袖袋里抽出楚默离昨晚绘的画像递给他,“拿过去给你叔看看,上面画的是不是他昨日见过的人。” 甜瓜听她提正事,注意力暂时被转移,接过画像。 “你也看看,记住这个人,若是有见到他,告诉我。” 甜瓜点头。 水乔幽趁着他低头看画像,从他身边过去出门上值去了。 甜瓜看着画像细研了一会,确认自己记得差不多了,还想再劝劝水乔幽对楚默离态度软点。一抬头,屋里屋外却已没有水乔幽的身影了。 他一如既往是相信水乔幽的能力的,但是还是在心里一叹,这样下去,老大何时才能将这安王和夙沙公子都请到他们山上去。 水乔幽今日确实要与袁松出城,照旧先去了袁府。 袁煦从水乔幽那回来当日,袁夫人就知道了她住处在修缮的事情。第二日见到她,便有让她先来袁府住,水乔幽婉拒了她的好意,袁夫人还是不放心,知道她过来,又特意过来与她说了一遍此事。 水乔幽抵不过她的热情,下意识想到了都水台旁边那座宅子,拿了它来做借口。 袁夫人听到宅子是楚默离安排的,劝她的话语止住,放低声音问她,“你们,确定心意了?” 水乔幽没有想到她这么会想,“……不是。” 她又想说她和楚默离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关系,话到嘴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借口与她这解释似乎有些自相矛盾,话语停顿。 袁夫人见她这般反应,却自然认为她这是不好意思了,她不再好奇打听,‘了然’道:“嫂子明白,明白了。” 水乔幽不知她这短时之内到底明白了何等秘密,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袁夫人明白之后,也不再执着的邀请她了,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再耽搁她与袁松出门,心情愉快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水乔幽看着她的背影,见她不再执着邀请她来袁府暂住,干脆也没再多说。 袁松安排今日出城,就不再去都水台,吩咐车夫直接出城去西郊。 路上,水乔幽与他汇报了昨晚的事情,也说了夜雨潇湘那护卫之事。 袁松蹙眉,“这么说,这郑开儒真的有问题?” 水乔幽点头。 袁松沉吟,“那到底是他一个人有问题,还是整个郑家有问题?” 这个事情暂时还不好说。 水乔幽也告知了他,楚默离已经让人去细查夜雨潇湘那个护卫身上的疑点。 若是此事能够查明,那么这些事情或许能有些许眉目了。 袁松听到此事楚默离已经派人去查,刚蹙起的眉头松开了一点。 有安王帮忙调查此事,那能让他们轻松不少。 他这想法刚落,脑子才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些,询问水乔幽,“你,昨晚已经见过安王了?” “嗯。” 袁松心提了起来,同时,内心也很想知道,“那安王,可有说什么?” 水乔幽脑中闪过楚默离上下瞧她的脸,面色自若,“没说什么。” 袁松诧异,“安王没说什么!” 水乔幽又想起他给她擦那口脂印时认真的神情,“嗯。” “什么都没说?” 他确实没多说,只是她脖子上现在好像还有他手指隔着手帕擦过他皮肤的痒意,“嗯。” 只不过,昨晚她忘了要将先前他落下的物什还给他,等他走后,她才想起。 那些物什,暂时就又只能留在她那儿。 袁松从她脸上看不出丝毫说谎的迹象,心中震撼。 果然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安王不愧是成大事的人。 他们出城门时,时辰尚早,晌午过后,才返回城中。 进城之后,袁松也没急着回都水台,带着水乔幽就在外面酒楼先垫了一下肚子。 只是一夜半日,郑开儒在夜雨潇湘门口被打的事情已经传至酒楼茶肆。 虽然晌午已过,中洛的酒楼,各家各店,客人依旧不少。 水乔幽与袁松一进门就听到有人在谈论此事。 袁松今日没穿官服,两人就在大堂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 旁边几桌都在兴致勃勃地聊着郑开儒。 左边一桌听说郑开儒断了一条胳膊,估计是在夜雨潇湘和人抢姑娘得罪哪个心狠的,被下黑手了。 右边一桌听说郑开儒断了一条腿,估计是他爹郑尚书最近又树立了哪个政敌,这人就故意打他儿子来报复他。 …… 虽然每桌人对昨晚的‘事实’描述有些区别,但是不难辨出郑开儒这次真的被打得不轻。至于他有此遭遇的原因,也出现了不少种猜测,但是,还没人猜到尚书令府与何家小姐。 吏部尚书的儿子、又勉强算得上是庆王的小舅子,还未到宵禁的时辰,就在中洛街头惨遭毒打,众人对中洛的治安也不免多议论了几句。 这日,此事的热度,盖过了韩江与韩家之事,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非常好奇,这事到底是哪路人马所为。 郑家他们自己,似乎却对此事还没有如此大的求知欲。 唯有郑夫人看着自己手脚都吊着绷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儿子,眼泪直掉,昨晚和丈夫说完,今日又拉着闻讯回来看望幼弟的郑侧妃哭诉,让郑侧妃一定要让庆王帮忙严查此事,找出背后谋划的人,给郑开儒报仇。 郑侧妃询问郑开儒,“你真不知是谁下的手?” 昨晚混乱之中,郑开儒嘴边不知是挨了一脚还是一拳,半边脸都肿了,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那可有看清人脸?” 郑开儒摇头。 那个地方无人,那些人一过来就先将马车上挂的灯笼给灭了,从头到尾,他确实是半张脸都没看清,其他人也是一样。 “那你最近可有得罪人?” 郑开儒仍旧摇头。 他得罪人是常有的事,但是一般的,他就算得罪了他们,他们也只能忍着,根本不可能干这种胆大包天的事。 郑侧妃见他一问三不知,沉思片刻,又问:“你昨晚与何人一起去玩乐的?” 郑开儒说不出话。 郑侧妃将目光转向跟着他的小厮。 小厮看了郑开儒一眼,收到示意才答:“水公子。” 郑侧妃不记得中洛有姓水的大户人家,“哪个水公子?” “都水台使者的弟弟。” 都水台新任掌管者袁松,郑侧妃是听说过的。 郑侧妃稍微想了一下,想起了先前随颖丰公主去西山观祈福之时,颖丰公主喊住水乔幽一事,记起当时被她问话的那个袁府护卫好像姓水,还是袁松的弟弟。 “他当时可在?” “水公子先我们一炷香左右离开。” 郑侧妃目光又转回到郑开儒身上。 郑开儒看懂她所想,朝她又摇了摇头。 “你确定?” 郑开儒点头。 郑侧妃见他如此肯定,也不好再怀疑。 她再问了一遍小厮,“公子最近可有得罪人?” 小厮想起昨晚混乱之后捡到的那块腰牌,眼神有些闪烁,“没有。” 他低着头回话,郑侧妃没有注意到他这行为。 郑侧妃看郑开儒情况实在不好,问又问不出什么来,郑夫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与要求又令她头痛,她嘱咐郑开儒好好休养,安抚了郑夫人几句,不再在郑府待下去,启程回庆王府。 郑夫人心疼儿子,忙着指挥小厮侍女看顾儿子,没有空闲送她出门。 郑家没有出阁的那对表姐妹也在一旁,见状懂事地去送郑侧妃。 郑侧妃走到前院,看到正是如花年纪的两个妹妹,想起最近身边侍女给她的提议。 “侧妃在王府孤单,不如接个妹妹到府中陪您解解闷,以后若有孩子,也是您的孩子。” 再看两人,她有一瞬间的晃神,想到了这个年纪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还是另一个人的…… “阿姊。” 郑侧妃的思绪被少女的声音打住,她敛起心思,盯着她们又看了一息,也没再说先前所想之事,直接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行至鹤林街的前一条街上,另一个方向也有马车过来。 马车没有关窗,车里的人脸露了出来。 马车的速度比庆王府的略快,从他们面前超了过去。 郑侧妃这边也开了一点窗透气,她正看着外面的街景出神,服侍的侍女看到了旁边马车里的人,立即小声提醒她。 “侧妃,安王殿下。” 郑侧妃闻言,神思还没清醒,眼睛望向了对面,那张侧脸进入她的视线。 马车里的楚默离在垂眼看书,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眼底聚起凌厉,抬起视线扫过去。 他一眼看到郑侧妃,也认出人来。 一个兄长的侧妃而已,不需要他见礼。 故而,只是一眼,他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自己的书。 郑侧妃见他看过来,心情骤然难以言状,内心有种冲动,想要喊住他。 想法刚起,却见他将目光收了回去,马车载着人从她旁边过去了。 他目光中的凌厉让她害怕,随后他收起了凌厉,却像是在看陌生人,让她好像……更是难受了。 她的话卡在喉间,整个人失了神。 身边侍女见她脸色瞬间惨白,担忧道:“侧妃,您怎么了?” 她唤了两次,郑侧妃才回过神,“……没事。” 她一边说着,目光又不自觉去追前面的马车。 她忆起多年前收到的信件,失神道:“若是当年,我答应他前往繁城,今日,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侍女知道她说的是安王,不好接话,只好选择了沉默。 第360章 对证 第360章 对证 水乔幽与袁松两人在酒楼里坐了一炷香,两人没再多听,回到了都水台。 水乔幽处理完袁松安排的事情,去了保管案牍之处,找要邗河工事相关案牍。 当值的依旧是和水乔幽相熟的小伙子,小伙子向她打听,袁松找要这些有何用处。 水乔幽没有不耐烦,回答了他,“我不清楚。” 对方被她的正色弄得沉默了一息,不好怀疑。 打听归打听,昨日说此处漏水案牍还没整理好,今日却还是将整理好的案牍给了她。 水乔幽大致翻看了一下,确认没错,没有多说,签完字就拿着走了。 下午袁松没有外出的行程,他体谅水乔幽跟他出城辛苦,她拿了案牍回来,他就让她下值回去了,案牍也让她带了回去。 水乔幽先回去了一趟,甜瓜见她这么早回来有些诧异。 宅子里工匠穿梭,院里没有适合待的地方。 甜瓜准备让工匠先回去,水乔幽想起先前答应他去酒楼偶遇郑开儒只能改去旁边的事,阻止了他,带着他前往他想去的酒楼。 甜瓜很是高兴,脚提起了一半,又想起院里的情况。 “老大,那这院里,没人看着,可行?” 院子里的工匠都是时礼安排的人,也有工头在负责。 水乔幽望了一圈,“没事。” 甜瓜得到确认,跑回去与工头交代了几句,这才放心跟她出门。 两人走至酒楼,虽然还不到黄昏,店里客人已经不少。 甜瓜询问了水乔幽意见,准备去不起眼的角落。 楼上靠近大堂的回廊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在水乔幽面前出现过的顾寻影正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客人来来往往,一眼扫到了水乔幽。 她立即站起来,跑下来去。 “水哥哥。” 水乔幽刚要坐下,顾寻影到了她面前。 好听朝气的声音,引得周围客人注目。 顾寻影完全不在乎他人目光,拉上了水乔幽的胳膊,脸上的露出甜美的笑容。 水乔幽已经习惯了她的亲近,没有躲避。 这下不止是周围客人,就连甜瓜也呆住了。 顾寻影拉着水乔幽就往楼上走。 “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一个。” 水乔幽听她还有其他同行之人,打算拒绝。 顾寻影又补了一句,“你也认识。” 她也认识? 顾寻影告诉她,“咱们的大侄子。” 水乔幽过了两息才想起这有点耳熟的称呼她以前对着谁喊过,“袁煦?” “嗯。”水乔幽还没问,顾寻影说明了两人会在一起的原由,“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了他,他说要请我饮茶道谢。我看他诚意不假,就答应了,不过我品不了茶,就来这了。” 水乔幽注意到她说的‘道谢’一词,但是对于俩人这谢从何来没有多问,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也没有看到袁煦。 顾寻影自己说了起来,“不过,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又说要出去一会,我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这会还没回来。” 水乔幽听说与她一起的是袁煦,没再推拒,随她上来。 甜瓜瞧着两人的亲密举动,愣愣地跟在水乔幽身后,趁着顾寻影不注意时,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水乔幽,“老大,这位姑娘可知道你是女子?” 这要是不知道,那…… 甜瓜不敢想。 水乔幽听他这话,知道他想多了,想着他与她谈论楚默离之事,她也一改以往少言寡语的性格,回了他,“知道。” 甜瓜的乱想瞬间打住。 知道啊,那就好。 水乔幽与顾寻影刚上楼坐下,袁煦就上来了。 袁煦手里提着三盒糕点,看到顾寻影旁边多了水乔幽也是一愣。 “小姑……”称呼到了嘴边,他看水乔幽装扮觉得不对,趁着没说话,赶紧改口,“叔。” 水乔幽颔首。 顾寻影等了他已经有一会,便询问他做什么去了。 “这附近有个卖糕点的,有几样糕点味道不错,我娘爱吃,就去买了点。抱歉,让你久等了。” 袁煦一边解释原由,一边将手里的糕点分给了水乔幽与顾寻影。 顾寻影看着糕点,“……我是你娘?” 袁煦被她呛住,“……这份是特意给你买的。” 他一共买了三份,有一份也是特意为水乔幽准备的,剩下的一份他带回家去。 水乔幽的这份,既然遇上了,他也就直接给了她。 水乔幽瞧了两人一眼,见顾寻影看她,她点了点,示意她可以收下。 顾寻影这才将糕点收了下来。 水乔幽并不怎么吃这些零嘴,但因顾寻影在,她也陪着她一起收了。 糕点分完,酒菜还没上。袁煦看水乔幽在,主动说起了他今日邀顾寻影来此答谢的原由。 他这次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打劫的。幸好遇到了顾寻影,否则他这次能不能回来中洛都不一定。 顾寻影听他说了一句,自己也述了几句。 原来,这段日子顾寻影奉楚默离之命,出了一趟中洛,今日刚回来,才见完楚默离出来就遇到了袁煦。 他说的事情,只是件小事情。何况是大侄子,没有不帮的道理。 袁煦听到她喊自己一口一个大侄子,瞥见水乔幽,也不好驳斥,干脆当作没听见,除了道谢,安静的给两人斟茶。 他才要给自己也斟上一杯,顾寻影与水乔幽所聊话题转换。 顾寻影声音眼神都有掩饰不住的好奇心,向水乔幽求证,“水哥哥,以前,公子每月真只给了你二两银子?” 她这话题说得没头没尾,水乔幽没有立即联系到她所说之事。 旁边的袁煦听到她就这么直接干脆地问水乔幽,倒茶的动作停住。 “什么二两银子?” 顾寻影没有注意袁松,“月俸啊。” 两人互看一息,水乔幽终于想起了这‘二两’银子的出处。 她去端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顾寻影利落地指向一旁的袁煦,“他告诉我的。” 袁煦突然被指,彻底忘了斟茶一事。 水乔幽偏头看向袁煦,记起自己的确在他面前说过此事。 袁煦被她一看,有些心虚,也有些无奈。 他确实是与顾寻影说了此事,但是他没让她直接问水乔幽,更没有说要她问得如此不拘小节。 水乔幽收回目光,端起了茶杯。 顾寻影眼睛闪着光地盯着她。 袁煦其实也有点想听,又将目光转向她。 就连甜瓜,虽然他没太听懂他们这个说的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不影响他好奇。 水乔幽面对三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缄默一息,坦然自若应答:“嗯。” 顾寻影诧异,王爷竟然真的只给她开二两一月! 顾寻影觉得此事不可思议,可是看她又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追问了一句,“公子何时给你开的二两银子?王府扫地的不都是听说至少有五两一月?” 随着她的话落音,热闹的酒楼之中,他们这一处显得有点安静。 一息过去,水乔幽轻抿了一口茶。 袁煦听了顾寻影所说也非常诧异,“那为何小叔……只有二两银子?” 顾寻影也十分想知道。 袁煦又问顾寻影,“顾姐姐,你每月多少?” 顾寻影回得很爽快,“二十两。” 袁煦睁大了眼睛,“二十!” 那为何两人差别如此之大。 甜瓜依旧没弄明白事情始末,却也听出了差别。 三双眼睛,又齐齐落在水乔幽身上。 四人‘僵持’片刻,水乔幽回了两字。 “以前。” 这个回答有些笼统,好奇的顾寻影还想细问,旁边多来了一个客人,此人一坐下,就同众人谈论起郑开儒被打一事。比起先前水乔幽与袁松一起时听到的‘第一手’讯息,旁边客人所谈又有了变化。 “听说了吗?打人的人,找到了。” 他的同伴过了须臾才反应过来,“打庆王小舅子的人?” “没错。” “何人所为?” “你们可还记得,前段时日传言何、郑两家要结亲之事?” 不用前段时日,这事现在依旧在传。 “记得,不是说快了。不是,这两件事有关系?” “那你们猜猜,郑家公子被打之事,乃何人所为?” 其他人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们要靠猜,还需问他? 对方神秘兮兮爆料,“就是何府。” 众人惊讶。 “……尚书令府!” “没错。听说就是何小姐派人打的。” “何小姐!” 听到是何府,惊讶的不仅是其他客人,还有袁煦以及还不清楚昨晚之事的顾寻影。 他们看到水乔幽端着茶在听,注意力也跟着转移。 这个新消息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酒楼的热闹又上了一个程度。 水乔幽几人听着他们猜想讨论,顾寻影暂时忘了探听她那二两月俸的离奇之事。 直到他们这边饭菜吃了一半,周边的客人终于换了个话题。 有人在问雍国使臣何时抵达中洛,有人又谈起了韩江与韩家之事。 按照日程推算,雍国使臣应该快到中洛了,但具体哪日到,还没人打听到。 韩江之事,最近一直在中洛被热议。有消息灵通者打听到,这两日朝堂之上好像也有人开始直接在青皇面前谈论起此事,谏言青皇重新考量对韩江的处罚,不过,似乎也有人将先前‘据传’安王违抗皇命,私放韩江之子的事泄露了出来,此事也被传到了朝堂之上,现在也有人在奏请青皇严查此事…… 众人议论纷纷,顾寻影听着,看了水乔幽一眼,见她不上心,也没说什么。 袁煦看她俩都不出声,也不好发问。 水乔幽放下了筷子,旁边的客人还在喝着酒谈论此事,有人对韩江及韩家的遭遇表示同情。 只是,同情归同情,他们也帮不了韩江及韩家。 这些日子,甜瓜在外面瞎溜达的时候,也听过不少与韩江有关的议论。 他自淮南而来,对打仗之事,感触比水乔幽三人都深。 乱世之中,仗打多了,国都顾不上了,能顾平头百姓的人就更少了。 韩江虽是青国人,甜瓜听着他的这些事,却也忍不住替他惋惜。 如今再听众人讨论他当时行径的对错,甜瓜也替韩江生出了不平,没忍住小声问水乔幽,“老大,他们说的这个什么韩江,明明是救了百姓,为何还要被治罪?” 甜瓜听着韩江及韩家的境况,突然觉得这青皇似乎也没有比他们原先的淮皇及现在的雍皇好。 顾寻影与袁煦听到他问,立即也竖起耳朵,将目光投向她。 水乔幽眼皮一抬,又对上三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 “……”水乔幽扫了三人一眼,慢声道:“延误军机,乃是重罪。”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甜瓜不解,“可他不是为了救那些百姓,难道救百姓是错?” 水乔幽没有说话。 顾寻影不好评论。 袁煦也不知该如何来评判这个对错。 三人又齐齐看着水乔幽,期待着她的回答。 甜瓜见她不作声,困惑道:“难道他要不救那些百姓才是对的?” 这是最近朝堂上争议最大的事情,多日来,仍未议出个结果来,顾寻影与袁煦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依旧同他一样望着水乔幽。 水乔幽摩挲了一下茶杯杯壁,扫到顾寻影,没有评论韩江的对错,只是道:“若他只是平民百姓,他所做之事,可称英勇出色,无人可以议论;若他是一方郡守,保护一方百姓,亦是他职责所在。然则,他都不是。他是一军将领,受皇命守疆护土,护一国安危,国难当头,国土若失,岂是一人一命之事?” 甜瓜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他起先觉得韩江是对的,现在听了水乔幽所说,觉得他被治罪好像也没错。 他有些困惑了。 困惑的不仅是他,还有袁煦。 袁煦心中所感与甜瓜差不多,听着众人热议,此事他也已困惑多日,听了水乔幽说说,他此感更重。 他换过甜瓜,询问水乔幽,“那韩江之举,可是错了?” 水乔幽没有立即作答。 甜瓜小声失落道:“那那些百姓就该死吗?” 袁煦听到情绪也莫名有些低落。 第361章 求证 第361章 求证 水乔幽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里,看了顾寻影一眼。 顾寻影聪慧,但她没有困惑之处。 “我相信公子的看法。” 她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得甚是奇怪,甜瓜和袁煦都听得一头雾水,水乔幽却听懂了。 顾寻影没问韩江是对是错。 水乔幽也没问她,回了甜瓜与袁煦二人,“他没错。” 甜瓜与袁煦闻言,都有些意外。 袁煦立马又问:“那小叔你是觉得他是对的?” 水乔幽亦做出了肯定的回答:“不是。” 意外的两人又愣住。 没错又不是对的,那到底是对是错。 水乔幽瞥了一眼还在争论韩江对错的客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轻易触动。 韩江没有做错,但并不代表他是对的。 许多事情,亦不是可以用简单的对错去认定。 可要定他失职失责,他没有任何含冤之处。 不过,这话她没再同两人说,只是慢慢喝着茶,不再解释。 四人都放下筷子后,又坐着喝了一杯茶,顾寻影还有任务在身,先起身了。 旁边客人所讲,也不再有新鲜事。 四人干脆一起出了酒楼。 到了门口,四人分别。 顾寻影刚要走,水乔幽喊住了她。 “小影,你先前所说之事,你可有同你们公子说过?” 今晚他们谈论了几件事,顾寻影没能立即会意她具体指哪件。 “哪件事?” “……银子的事?” “哦。” 顾寻影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她没说过,只是实在诧异,没忍住今日同楚默离禀报完正事出来后向时礼打听了一句。 可是,时礼没有回她。 于是,她就只好向她亲自求证了。 水乔幽见她摇头,话语不再有迟疑,“那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了。” 顾寻影思索一息,应了下来,“好的,我懂。” 其实,就算水乔幽不说,顾寻影也不敢去向楚默离求证。 水乔幽看她似乎是真地懂了,没再多言。 顾寻影今日刚回来,昨晚楚默离答应去查的事,她没向她说,她知她估计不清楚,也没问她。 走了两步,顾寻影却又返了回来。 她认真对水乔幽道:“韩江的事,公子并没有觉得他是冤屈的。” 水乔幽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顾寻影知道她肯定听得懂她的话,也没再多说其它的,转身离去,没再返回。 甜瓜与袁煦听不懂两人对话,都有分寸的没去插嘴。 顾寻影都走了,袁煦亦没再打扰水乔幽,也先告辞回去了。 水乔幽今日让甜瓜通知了苟八去她那里,看天色已暗,她同样没再在街上多逗留,带着甜瓜也返回自己的住处。 两人走至院前,天边最后一抹光也隐藏了起来。 宅子里的工匠已经下工回家,里面安静了下来,门口却站着两个身影。 虽然看不清人脸,但是水乔幽知道不是苟八。 她刚注意到门口的身影,门口站着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看了过来。 水乔幽与前面的人目光对上,她当即想到了昨晚才见过的楚默离。 走近一看,果然是他带着时礼。 水乔幽还没说话,楚默离先开了口。 “回来了。” 他的语气自然,自然到让水乔幽又想起自己的父母,怔了半息,才答:“嗯。” “你……”她下意识想问他怎么又来了,又想起他以前回自己的话语,改了话语,“等很久了。” “没有,约莫一刻。” 楚默离这种身份,一般向来都是别人等他,但是,他在这里等她,却无半点不满。 水乔幽猜测道:“可是昨晚所说之事,有线索了?” 嘴里这么问,心里却蓦地想到了在酒楼时,顾寻影所说之事。 但是,她估算着几地的距离,意识到顾寻影离开后就见到了他,告诉了他那事,他应该不可能在这里等了她一刻。 何况,他说等一刻左右,那他在这里等待她之久,至少是一刻。 这样一想,水乔幽心中稳住。 楚默离轻轻点头,“嗯。” 昨晚他们所聊之事有几件,但他没有说哪一件。 甜瓜很有眼力,见来人是楚默离,给他见了礼,迅速开门,请两人进去。 楚默离还是看向水乔幽,征询她的意见。 既然是来说正事的,水乔幽自是也不好不让人进门,先跨过了门槛。 楚默离看她没有反对,才拿过时礼手上的食盒跟着进门。 甜瓜去煮茶,时礼照旧守在门外。 水乔幽与楚默离二人进了屋。 进屋之后,楚默离先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碟满园春色,递到她面前,“尝尝。” 他已给她送了多次满园春色,水乔幽看到糕点面色虽无变化,目光却还是在糕点上停留了一息。 她刚用过饭,便道:“我不饿。” “今日下午刚做的。”楚默离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那先尝个味道,如何?” 水乔幽骤然想起之前有个类似的场景,避免出现同样的场景,她还是将糕点主动接了过去。 拿到手里,还是温热的。 她在楚默离的注视下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 水乔幽一口尝出,这次的味道,似乎比以前的更像西都的满园春色那个味道了。 “……挺好的。” 楚默离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评价,以前她多半都是说‘还行’。 “可像你以前吃过的?” “嗯。” 水乔幽又咬了一口,眼皮一抬,见他盯着自己吃。 她目光在自己手里的糕点,及他手里端着的糕点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他脸上,“你,可要也尝一块?” 楚默离微讶,想起了以前入淮之时在山里偶遇她时的一些旧事,内心骤然有些感慨。 他应答:“好。” 他答了好,却没有动手拿,还将刚已准备放下的碟子又递回来,放到了她的面前。 水乔幽表示,“我够了。” 楚默离却没有将碟子收回。 水乔幽又看一眼望着自己的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领悟他的意思。 她又低头看向那一碟糕点,看他一直不自己动手拿,还是伸出了手,将整碟糕点都推到他面前,示意他随便。 哪知,楚默离只是低头看了糕点一眼,又看向她。 楚默离目光灼灼,水乔幽与他对望两息,动手拿起一块递给他。 她手还没收回,楚默离忽然低头下来,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水乔幽愣怔。 他点评道:“是还不错。” 水乔幽接不上话。 他吃的明明是她新拿的,可是他的语气让她有种错觉,他好像是在点评她吃的那块。 楚默离尝了味道,这才伸手将糕点接了过去。 水乔幽收回手,换了话题,“公子查到了什么?” 楚默离将手里糕点放下,“此事不急,你先吃。” 不急? 人刚坐下,茶都没喝上,确实好像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水乔幽再看手里的满园春色,也不好再催他。 只不过,楚默离并未再吃,只是看着她吃,他的神情眼神与以往看着没有区别,却又让她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好在,甜瓜动作快,很快就煮了茶过来。 苟八每日要从城外回到城中,进城的时辰较晚,这个时候,还未过来。 甜瓜放下茶,就去门外等他了,屋里又只剩下水乔幽与楚默离两人。 楚默离拿了一个空茶杯,晾了一杯茶。 水乔幽第一次见他有此举动,但这也不是什么格外值得注意的事,她也没多话。 楚默离一边晾茶,一边同水乔幽闲话家常,“今日去了西郊?” “嗯。” “明日可还要去?” “不用。” “那明日何时下值?” 他这么一问,水乔幽想起一事来,“后日兄长母亲做寿,兄长与嫂子留我明晚去他们府上与他们一道用饭。” “做寿?” “嗯。” 楚默离对她的行程安排没有干预之意,但是温声当即提醒她,“记得少喝点酒。” 水乔幽话语停住。 楚默离‘解释’道:“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嗯。” 水乔幽转开了视线,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慢慢啃着。 “阿乔。”楚默离轻声喊着她,又提一问,“我何时给过你二两银子一个月的俸禄?” 楚默离话语随意,语气与前几句话没有半点区别,让人毫无防备。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水乔幽毫无准备,听到耳中,被还没咽下去的糕点呛到。 楚默离将晾凉的茶递给她。 水乔幽看到茶反应过来,他这茶原来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的那杯还冒着腾腾热气,她呛得又实在难受,须臾,她还是接过茶喝了两口。 喉间的难受得到缓解,她抬起目光,撞上楚默离的视线。 楚默离又道:“这事,我怎么不知?” 他的语气不含质问,似是纯纯困惑。 水乔幽端着茶,安静了下来。 楚默离静静地等着她答疑解惑,也不催促。 水乔幽与他对视了须臾,没有辩解,直接承认,“没有这件事。” 她从来没在王府当过差,怎会有二两银子的月俸之说。 “那我怎么听说有这件事?” 水乔幽没有露出心虚,诚实答道:“当初兄长问我,我随口说的。” 楚默离没有想到她会承认的如此干脆,再一想,这似乎才是他。 见她依旧镇定自若,他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 水乔幽虽未心虚,却也诚心向他道歉,“抱歉,我并非有意诽谤,损害你的声誉。” 楚默离不在乎这事,但是她这‘随口一说’,倒是让他想起了先前他们去淮北的路上遇到某客栈东家父子的某次对话,一想到那事,有件事他想要问清楚。 “你先前一直不愿随我去王府,可是认为王府俸禄太少?” 水乔幽瞧见他眼里的认真,“……不是。” 楚默离盯着她瞧了一会,确认她说的是真话,笑容出现在脸上,“那就好。” 水乔幽看着他的笑容,自觉地保证,“你放心,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 “嗯。”楚默离点头,交代她,“以后若是再需借口,记得先知会我一声。” 水乔幽睫毛轻轻煽动了两下,抿了口水。 楚默离眼角的笑意更浓,给她添满。 水乔幽瞧着,干脆选择了沉默,继续喝自己的茶。 楚默离顺便又给她递了一块糕点。 “……不用了。” 楚默离知她是用了饭回来的,没有一定要她接。 他看她又喝了一口水,也知趣地适可而止,同她说起正事,“你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 水乔幽听他说起正事,抬起了视线,目光转向他,“昨日那人?” “嗯。”楚默离与她详细说道:“他与你在夜雨潇湘看到的那个护卫是堂兄弟。” 夜雨潇湘那个护卫,与郑府的人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他会与郑开儒身边的小厮相熟,并不仅仅是因为郑开儒乃夜雨潇湘的常客,还因他那堂弟曾经也在郑府做过下人,跟着郑开儒进过夜雨潇湘。他能在夜雨潇湘做护卫,还是沾了他这在郑府做事的堂弟的光。 只不过,他这堂弟三年前就已不在郑府做事了,现今在城南黑市之中做些买卖。 一些专门为人解决后顾之忧的买卖。 不管是找人还是找物,若是不能明着找,黑市是最好找人的地方。 楚默离派了人拿着画像前往黑市,没想到此人在黑市中已小有名气,很快被人认出。 楚默离无需细说,水乔幽已懂是何买卖。 “人呢?” “还在黑市。” 此人从表面看,已与郑家无任何关系,故而,楚默离暂时没让人动他。 “你如何打算?” 水乔幽沉思了一会,“先让人看着他。” 楚默离也是如此打算的,“好。” 苟八人虽灵活,身手却是一般,水乔幽想起此人所见之人两次出现都是在西山观,看了楚默离一眼。 楚默离似是有读心术,先问了她,“可需要我再派人去西山观附近盯着?” 水乔幽听他说这话,知道他多半已经猜到苟八一直待在西山观下的原由。 既然他都主动问了,却又没有探听她的事,她也没再推拒,点了点头。 楚默离这才道:“行,那我安排人明日就过去。” “嗯。” 第362章 送礼 第362章 送礼 此人虽然有了线索,但是尚书令府那边,暂时还没查出异常之处。 楚默离与她谈起这些,也同她说了说何、郑两家之事。 郑开儒伤得不轻,他自己明知此事与何家有关,多半是何家小姐特意为之,郑家却没有去何家兴师问罪。郑勉昨夜只是秘密去何府见了何道一次,郑勉从何府出来后,郑家依旧没有暴露此事。 郑勉的官职虽然比不上何道,但也是一部尚书。何府与公主府关系匪浅,他们也有庆王这层关系在。儿子差点被对方的女儿打残,有理的是他,他若想讨个说法,也不是不可开口。 由此可见,水乔幽的猜想多半是对的。 郑勉从何道府上出来时,面色看上去虽然不能称之为好,却也没有很差。 他这一趟何府之行,可能是与何道达成了某种协议。 只不过,今日下午,何家小姐所行之事就被爆了出来。 这个时候,大半个中洛多半都已经知道何家小姐不满郑府公子的纠缠,恼羞成怒,派人差点将人打死的事情。 这事定然还让众人已经猜测出无数种‘背后的深层原由’来。 不出明日,处在宫中的青皇多半也会听到此事了。 这件事,水乔幽先前在外面听了不少小道消息,可都不如楚默离说的保真。 水乔幽还不知郑开儒到底伤得如何,便问他道:“郑开儒伤有多重?” 楚默离面上云淡风轻,“不重,只是断了两条胳膊两条腿而已。” “……可还能治好?” “不知道。 水乔幽握着茶杯摩挲着杯壁,先问了一个与此事没有直接关系的人,“颖丰公主今日下午可有遣人去何府?” “没有。” 水乔幽这才问道:“那你觉得,何、郑两家这桩喜事是否还能成?” 楚默离没猜测,只道:“这就要看郑公子与何小姐了。” 也是。 楚默离温声道:“有新消息,我再告诉你。” 水乔幽点头,“嗯。” 头点完后,她觉得他这话似乎哪里有点奇怪,一时又没想到哪里奇怪。 这时,甜瓜从外面过来敲门,告诉水乔幽,‘他叔’回来了。 他这通报,让水乔幽暂时停止了思考奇怪之处在哪。 人已找到,那证明楚默离所绘画像十分准确。 甜瓜白日去找苟八时,也已先让他确认过画像,他确认画像与真人非常相似。 不过,他人都过来了,水乔幽还是又让他同楚默离讲了那日见到那人时的场景与一些细节,方便楚默离的人盯守。 苟八瞧见楚默离在这儿,不用水乔幽交代与暗示,将那日看到人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不该说的却一个字没有透露。 苟八对青国人没有仇恨心理,面对楚默离亦是如此,他也是有眼色的,看到两人坐在一起适配的场景,说完此事,亦不再多留,识趣地先走了,将空间又还给了两人。 袁松母亲做寿一事,楚默离也有听说。 水乔幽不说,他也知道她定然是会去的。 楚默离喊来了时礼,时礼进来,放下一个锦盒。 水乔幽目光从锦盒上抬起,看向两人。 时礼代答:“这是公子特意命属下给袁老夫人准备的寿礼。” 水乔幽难得疑惑,既然是给袁老夫人的寿礼,那他们拿她这来做甚? 楚默离给她解答:“后日,你去袁府,劳烦帮我将这礼带过去。” 水乔幽听明白了,又没太听明白。 他给人送寿礼,为何要她带去? 他那王府那么多人,随便派一个人不就可以? 第363章 使臣 第363章 使臣 水乔幽自觉身上没有酒味,却没想到他鼻子居然这么灵敏。 两人对视三息,楚默离眼神不动,水乔幽还是做了回应。 “嗯。” 楚默离心中无奈,“喝了多少?” 水乔幽坦然自若,“一点点。” 楚默离看着她,似在通过她的眼睛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水乔幽看他身后又只有一个远远跟着的时礼,问他:“你是特意来等我的?” 楚默离觉得她是在转移话题,没有否认,“嗯,担心你喝醉,来接你。” 他话语的直白,让水乔幽接话慢了一息。 楚默离又说回前一问,同她确认,“真的只喝了一点点?” 水乔幽听着他问话的语气像是在哄骗小孩子套话,一时无话。 她不作答,楚默离又向她走近了半步,仔细闻了闻她身上的酒味。 水乔幽只好开口,“我没醉。” 楚默离回应道:“阿乔,醉酒的人说的最多的,通常都是,我没醉。” 水乔幽张嘴,还真反驳不了。 楚默离又告诉她,“你先前每次醉酒之前,亦都很清醒。”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了先前醉酒的事情,嘴唇动了动,干脆闭上了嘴。 不过,楚默离确实没在她身上闻到太重的酒味,听她声音清晰,放下心来,“那现在可要回去?” 水乔幽瞧着他,脑子里还是之前醉酒自己做过的荒唐之事,“嗯。” 楚默离语气自然,“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还没说话,楚默离又补了一句。 “不然,我不放心。” 水乔幽立即听出,他这‘不放心’,一语双关。 她忍不住反思自己,她的酒品真的如此之差? 反思还未结束,右手上多了一只手。 她顺着这只多出来的手往上看,目光落在楚默离的侧脸上。 楚默离偏头,问她,“寿礼,可有替我带给你兄长?” 水乔幽目光转开。 楚默离目光追着她。 水乔幽实话实说,没有愧疚,“忘了。” 楚默离看她反应,已经猜到结果,也未生气,“没事,忘了就算了。” 水乔幽瞥了他一眼。 楚默离不再说这事,换言道:“两个时辰前,雍国使臣的队伍已经到了城外驿馆休整,明日便会进城参拜父皇。” 水乔幽听完,面上情绪不显,只是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楚默离将水乔幽送到了门口,看她当真没醉,没再进门。 水乔幽忘了的那份礼,他没有要回去,也未再提。 水乔幽听他聊雍国使臣之事,一时也忘了此事,地契等物,也未想起。 袁老夫人生辰一过,很快就到了雍国使臣抵达中洛的日子。 韩江之事被重提,安王楚默离近日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鉴于杨卓的身份背景,青皇安排了庆王同鸿胪寺的人一起负责接待雍国使臣。 这日,庆王率领鸿胪寺相关官员一起去了城门口迎接杨卓等雍国使臣。 都水台无事,袁松让水乔幽休沐一日。 得知雍国使臣要进城了,城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水乔幽没去城门口凑热闹,进了离城门口不远的一家茶楼,要了个可以俯瞰城门口的雅间。 她在雅间坐了一炷香,雍国使臣的队伍出现在城门口。 看到庆王与鸿胪寺等官员,杨卓从马车中下来。 比起当初在苍益城,少年的身上,除了贵气,还多了高位者的稳重与从容,再也看不到以前的落魄与谨慎。 杨卓与庆王相互见过礼,往人群中扫视了一圈。 庆王注意到,他又收回了目光,表示青国与雍国的风土人情果然大有不同。 庆王与青国其他官员听了,当真以为他是在对比两国风土。 远处茶楼之中,水乔幽立在二楼窗边,将城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出杨卓实则是在找人。 城门口人多,青、雍双方官员相互做了介绍后,没再在城门口多待。昨日杨卓等人已在城外驿馆休整过,庆王便率鸿胪寺官员直接送杨卓一行前往宫中参拜青皇。 他们一走,城门口看热闹的人也逐渐离去。没过太久,城门口又恢复正常。 随着此处人流散去,各大茶楼酒肆的客人则多了起来。 水乔幽没有急着走,从雅间换到了大堂。 茶楼里,客人都在兴奋讨论雍国使臣的风姿。 此次叶弦思没有一同前往,众人说的最多的便是杨卓。 几年过去,此处又是中洛,已经没有人记得杨卓的过往,讨论的都是他的出色。 尤其是自他被封为丹河郡王之后,丹河在他的治理之下,又开始恢复以往的生机繁荣…… 水乔幽在茶楼里坐了小一炷香,起身离开,前往清风徐来找夙沙月明复诊。 她的毒一直控制得很好,却又没有完全解除,夙沙月明又放心又担心,看到她知道来主动复诊,很是欣慰。 他给她把了脉,见她情况还是不好不坏,心里担忧,但是不敢表现在脸上,说的依旧是宽慰人的话。 水乔幽却不太在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记下医嘱,同他说起了杨卓到了中洛的事情。 这事夙沙月明知道,观棋喜欢热闹,也去城门口凑了热闹,比水乔幽就先回来一炷香,刚才已经与他讲了过程。 夙沙月明听水乔幽提起这事,知道她应该不会是与他人一样无聊凑热闹,再来给他讲热闹。 夙秋也在一旁坐着,水乔幽与夙沙月明谈论这些,并未避讳他。 夙沙月明见她如此,也没再避讳夙秋,思索了一会,问道:“可要我避开他一些?” 水乔幽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一圈,“不用。” “那可要我派人留意他?” 水乔幽摇头。 夙沙月明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何、郑两家之事,还是大家热议之事,再加雍国使臣进城,今日中洛十分热闹。 水乔幽没有在夙沙月明这多坐,打算再去其它地方走走。 夙沙月明想起一事,主动问起了她,“安王的事,你可有听说?” 楚默离? “何事?” “我听说,他因韩江之事,受到了牵连?” 夙沙月明一向消息灵通,何况韩江之事早已传遍中洛的街头巷尾,他听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水乔幽听到他说的是这件事,只道:“那是他自己的事。” 她的态度,让夙沙月明一愣。 她不关心此事? 水乔幽确实没想插手楚默离的事,看了一直坐在一旁的夙秋一眼,告知夙沙月明她还约了人谈事。 夙沙月明闻言,没再与她继续聊楚默离,想与她一道的话语也不好再出口,只能起身送她出门。 送完水乔幽回来,夙沙月明没有急着去给她配药,喊住了准备回自己房间的夙秋。 “秋浓,那日在夜雨潇湘,可还有发生其它事情?” 夙秋面无心虚,“没有。” “真没有?” 夙秋懒得再理会他,转身走了。 夙沙月明想着水乔幽刚才看他的那一眼,只能对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拿他没有办法。 水乔幽出了清风徐来,随便选了一条街走。走了一段,看到旁边有家生意不错的茶楼,就走了进去。 人刚在大堂坐下,小惜进门,径直找到了她。 “水公子,公主有请。” 水乔幽顺着她所指朝斜对面看了一眼,看到一间戏楼。 水乔幽随着小惜走入戏楼,在三楼最好的雅间里见到了颖丰公主。 田舒陪坐在一旁。 颖丰公主斜躺在窗前的贵妃椅上,认真看着戏台上的戏,听到田舒通报说水乔幽过来了,回头招呼她,“不必多,礼。” 话没说完,发现水乔幽也没跟她多礼,只是抬手行了个简礼。 水乔幽不觉自己有不妥之处,从容站着。 颖丰公主话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没有计较,“坐吧。” 田舒给水乔幽安排了位置。 水乔幽没有惶恐,在颖丰公主右手边坐了下来。 颖丰公主一边看戏,一边问她,“可知下面唱的哪台戏?” 水乔幽听着她熟稔的语气,往戏台上瞧了一眼,正色答道:“不知。” 颖丰公主转头,“可有爱看的戏?” “没有。” “平日不看戏?” “是的。” 颖丰公主看她不像敷衍,目光转回到戏台上,不再与她谈论此事。 水乔幽也不好奇她们这到底是偶遇还是其它,安静坐着,认真的目光也落在戏台上。 一刻左右,戏台上的戏结束。 颖丰公主对戏还算满意,接过梅韵递过去的茶水,询问水乔幽,“可看懂了?” 水乔幽听闻沉吟两息,回得一本正经,“没有。” 颖丰公主喝茶的动作顿住,偏过视线对上了她纯真的双眼。 田舒与小惜也将目光转向她。 雅间里静了一息。 水乔幽神色不变。 颖丰公主想起前两次与她聊天的经验,不好再自讨没趣,止了看戏的话题,调整心绪,换言问道:“今日休沐?” “上午休沐。” “一个人在外?” “嗯。” “下午可有事忙?” “有。” 颖丰公主问话又是一停。 旁边的小惜,赶忙担忧地给水乔幽递了个眼色。 水乔幽目不斜视,没有接收到,还补充了一句,“兄长交代,让我午时去西郊,查看西郊工事的进展。” 田舒与小惜,才要离开的目光又回到她身上。 水乔幽依旧是镇定坐着。 颖丰公主问田舒,“何时了?” 田舒瞧了一眼一旁的漏刻,恭敬答道:“离午时已不到一炷香。” 颖丰公主点头,轻声问水乔幽,“可有想过真正进入都水台?” 水乔幽一直垂着的目光稍微抬起,过了一息才答:“在下才疏学浅,不敢有此奢望。” 颖丰公主笑了笑,“临渊府衙,一举歼灭双溪楼敌探之事,早已传至中洛,你的功劳,你兄长也早已告知陛下。” 水乔幽听到后半句,脸上出现了一点诧异。 颖丰公主看见,续道:“陛下与朝廷一向都是惜才的,你若有此想法,吾让田舒给你安排。” 水乔幽话语又慢了一息。 落在他人眼里,似是已经心动。 一息过去,她婉拒道:“承蒙公主看重。” 她话才到此处,颖丰公主瞧了一眼旁边的小惜, 打断了她的话语。 “小惜在中洛没有其他亲人,你在她心中堪比血亲。若是你能在都水台有个一官半职,以后她在中洛,也算有个可以依靠的人。” 小惜听到颖丰公主突然提起自己,还将她与水乔幽联系在一起,错愕之余,她瞧向水乔幽,脸上又闪过羞涩。她想要向双方解释两句,可颖丰公主说话,她又不敢插嘴。 颖丰公主又用眼神示意小惜给水乔幽换杯热茶。 水乔幽看着给自己倒茶的小惜,沉默下来。 田舒接过颖丰公主的话,替问道:“水公子,可有擅长之项?” 水乔幽目光从小惜身上抬起,“没有。” “那都水台中,你可有想去之处?” 水乔幽仍旧一脸正色,“没有。” 田舒虽然知道她这人不是个适合聊天的人,但是还是被噎住。 他缓了口气,望了一眼颖丰公主,才再次开口,“那这段时日,水公子不妨好好想想。” 水乔幽听着,目光在他、颖丰公主,以及小惜三人身上扫过,未再向之前一样直接否定。 颖丰公主放下手中的茶,道:“既然,你还有差事要做,吾也就不耽搁你做事了。小惜,你替吾送送水公子。” 小惜领命,水乔幽没有多说,起身行礼告辞后,随着小惜一起出了雅间。 小惜走在她前面,下到一楼,转头小心翼翼看了她两次,欲言又止。 水乔幽看见,却没主动开口。 直到走出茶楼,水乔幽问了她,“你姐夫还没有消息?” “嗯。” “抱歉,没能帮到你。” “不,你和夙沙公子已经帮我许多了。我也习惯了。”小惜用笑容掩盖住眼里的失落,“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水乔幽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听她说完,没有劝她。 两人聊了这么几句,小惜伤感了须臾,想到刚才想说之事,再开口简单了许多。 “水公子,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今日,公主她……” 第364章 受罚 第364章 受罚 小惜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与她说,吞吐几次,直接道:“刚才的事,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因我去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情。” 水乔幽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没有多言,“嗯,我知道。” 说完这话,她不再说其它的。 她这反应,令小惜剩下准备劝阻她的话语,卡在嘴边。 水乔幽看她不再有要说的,问起了她,“你先前去找我,可是有事?” 小惜想起她说的那次,“没有。” “真没有?” 小惜不好意思道:“我那日可以休一日,就想去看看公子。” “没有其它事情。” “没有。” 水乔幽无声打量了她一眼,“若是有事,你可放心与我说。” 小惜尴尬,“真无事。” 水乔幽确认她无事,也不再说,嘱咐她道:“行,那若以后有事要找我,我不在住处,你可直接去都水台寻我。” 小惜受宠若惊,“……好。” 水乔幽离开戏楼后,便往西城门而去,前往西郊工事所在之地。 她在工事范围转了小半圈,又看到了先前聊过邗河河道修筑的两人。她在附近站了一会,看到两人抬木头有些吃力,过去帮了个手。 这样一来,三人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水乔幽话虽不多,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两人觉得与她这样的人聊天也非常不错,于是,三人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一聊就是大半个时辰。 她返回城中,已到黄昏,刚进城门,看到顾寻影在朝她招手。 “水哥哥,公子在那边。” 水乔幽顺着她所指望过去,看见停在暗处的马车。 坐在车里的楚默离,仿佛有千里眼,掀开车帘瞧向了她。 水乔幽想着今日被颖丰公主请去看戏的事情,走了过去。 顾寻影任务完成,自觉消失。 楚默离看水乔幽过来,出了车厢,将手伸向她,示意她上车说。 这个时辰,正是城中最热闹的时候,水乔幽也没跟他犟,抬脚上车,但避开了他的手。 楚默离习以为常,主动扶住了不需要扶的她。 水乔幽脚步停住,抬头往上。 夜色掩映之下,她却好像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 楚默离手上稍稍用力,将只差一步的她,带上了马车。 水乔幽瞥了一眼他的手,想起他先前用左手写字拿筷子的场景,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控制住了它。 目光转正,无意间注意到楚默离的膝盖弯曲似乎有点异样。 她刚想仔细看一眼,他已坐得端端正正。 水乔幽目光抬起,若无其事地打量着他,一圈下来,未从他脸上看出不妥。 两人坐稳,马车开始启动。 楚默离先水乔幽开口,“皇姐今日找你了?” 水乔幽感受到了他话语里比平日多了一份担忧,收回目光,“……嗯。” “她找你何事?” 水乔幽实话回答:“她想举荐我进都水台。” 楚默离思忖一息,忙问:“她有何要求?” 水乔幽摇头,“没有。” 楚默离有了些许意外,“没有?” “嗯。” 楚默离将手边没有喝过的茶递给她,“那她可有说其它的?” 水乔幽忆起颖丰公主说的那几句话,“……她让我为小惜考虑。” “小惜?” “嗯。” 楚默离听着这奇怪的话语,琢磨了一息,反应过来,“皇姐还不知你是女子之事?” 水乔幽点头,至少今日颖丰公主所行之事,表现出的便是如此。 “这么说,她也不是郑开儒背后的那个人。” 否则,她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水乔幽补充了一句,“她与郑开儒在意的,应该不是一样的。” 楚默离当即听懂了她的意思。 若是颖丰公主在意的与郑开儒在意的是一样的,她不可能不关注水乔幽。 她不关注,则是说明,她更在意的是事而不是人。 “皇姐让你照顾小惜,那你怎么说?” 水乔幽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没想到他突然又说回这事。 她能怎么说? 还有,他这个说法,与她刚才所说似乎也有些区别。 “她只是让我为小惜考虑。” 楚默离却没觉得自己理解有误,“你答应了?” 水乔幽一时无言。 这她怎么答应。 “没有。她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楚默离听到她回答,暗中松了口气,“那就好。” 水乔幽下意识又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好从何来。 不同她刚才的暗中打量,楚默离明着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阿乔。” 水乔幽对上他的眼神,等着他后续话语。 楚默离迟疑一息,叹道:“不如,你以后多穿女装?” 水乔幽不作回应,转开了视线。 楚默离识趣地不再重申,只能叹气。 水乔幽不受影响,盯着茶瞧了一会,问他,“你可了解,邗河河道修筑之事?” “邗河?” 邗河是东南一带的主要河流,流经区域较广,雨季时常有洪涝,前几年,朝廷为了解决此患,拨了不少银子,下令整修邗河河道。 这种事,楚默离虽不在中洛,但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邗河河道都已修好几年了,水乔幽却此时提起它,楚默离敏感察觉到,这中间还有事。 “了解一点,怎么了?” 水乔幽开门见山,“邗河河道,有一段流经颖丰境内。” 楚默离听到重点,“颖丰。” “今日下午,我在西郊工事,听到了一个曾经参与过邗河河道修筑的工匠说这邗河河道,流经颖丰境内的那一段,曾经改过道。” 为了修筑方便,也为了更有利于民,河道修筑之时,改道虽是难事,却也不是没有。 但是,楚默离知水乔幽突然说起这事,肯定不是随口一说,没有插话,耐心等着她继续说。 “先前,我在都水台看过修筑这段河道的相关案牍,昨日,我又看了一遍,却与我先前看过的有许多不同之处。” 楚默离很快会意,“改动的部分,多与流经颖丰境内那一段有关?” “嗯。” 楚默离想着两人刚才谈论的事情,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还是猜测道:“此事,与临渊城之事有关?” “不知道。” 楚默离注意到她这回答的巧妙,那就是她怀疑有关。 “都水台中不能查到河道为何改道?” “嗯。” 楚默离明白了水乔幽与他说这事的意图,没要她点明,主动道:“回去我就立即让人查验此事。” 都水台查不到的事情,这事要靠袁松会有点困难。他若愿意去查,自是会方便很多。 这是公事,水乔幽也没跟他扭捏。 “嗯。” 这时,马车轻轻晃动了一下,随即外面传来时礼请罪的声音。 时礼话未落音,马车外面又传来嚣张的责备声。 时礼停下车,对车里禀道:“公子,何驸马在前面。” 楚默离挑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何驸马被人扶着从旁边酒楼里出来,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几个人突然冲出来,差点撞楚默离马车上,好在车速不快,时礼及时扯住了缰绳,否则双方必然是要撞上的。 几人之中,还有两位年轻女子,被人挤到了何驸马的身边,看第一眼都是小家碧玉,仔细一看就知道是从风月场所带出来的。 水乔幽往角落里挪了点,避开了外面所有能见的目光。 楚默离考虑到水乔幽的存在,放下了窗帘,没有说什么。 时礼朝后面招了一下手,调转马头,换了条路走。 暗处出来两人,拦住了还想找事的几人。 车厢里,刚才出现的何驸马让水乔幽想起一事。她瞧了楚默离一眼,见他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情绪,向他询问道:“何府那人,仍未查到疑点?” “嗯。”楚默离也未瞒她,“除了郑府,我已经在皇姐与三哥府上也都查过,没有发现与他有联系之人。” 水乔幽垂眸沉思,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楚默离并没有质疑她,“人,我还在派人盯着,或许再过段时日,就会有线索了。” 水乔幽点头,现在似乎也只能这样。 楚默离又与她说了一下今日雍国使臣进城之事,“杨卓身边带了六个江湖高手,护卫之中不少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明日,父皇会在宫中设宴,招待雍国使臣。若他真将红绮藏在了使臣队伍中,必定会留人在驿馆看守。到时候,我会让人去驿馆,再看一看红绮是否被藏在使臣队伍之中,你明晚不要过去。” 水乔幽正盘算着这事,“……嗯。” 两人聊了这么几件事,马车停在了水乔幽住处外面那条街上。 马车不能再进,楚默离叮嘱她好好休息,没有下车送她。 水乔幽下车,又打量了楚默离一眼。 楚默离温声问她,“还有事?” 事倒是没有。 只不过,以前他若这个时辰从外面接到她,都是会先与她一起用饭,今日,他一开始就是让马车往这边走。 另外,今日时辰不算太晚,他却没有下车,这也是以往少有的事情。 “没事。” 尽管察觉异样,水乔幽还是没有说出来,同他分别,转身回去了。 楚默离虽未下车送她,却还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吩咐时礼赶车。 马车停到王府门口,时礼伸手想要扶楚默离,被楚默离拒绝。 时礼担忧询问:“殿下,可要请太医?” 楚默离走得比平日慢些,步伐却依旧稳健,不在意道:“不用。” 第二日,青皇为了表示对雍国使臣到来的欢迎,特设宫宴,且命正二品以上大员参加,此事让中洛城中的茶楼酒肆又都是不缺生意的一日。 这种盛宴,与都水台这种小地方没有太大关系,整个都水台,上到袁松,下到门口看门的,都是正常上值。 袁松官职不高,消息却灵通,上午去了一趟宫中,随后又去了一趟尚书省,就听到了一则与楚默离有关的大消息,一出尚书省,便告诉了水乔幽。 “安王昨日在信阳宫因韩江的事顶撞了陛下,听说被陛下罚跪了两个时辰。” 水乔幽想起昨晚楚默离的异样,明白了当时并不是她的错觉。 “这事,你可知道?” 水乔幽摇头,“顶撞?” 袁松看她似是真的不知,给她详细说道:“这几日,御史台有人在陛下面前参奏安王,私放朝廷罪犯,还从淮北找到了证人。” “陛下信了?” “没有。”袁松小声给她透露,“这事陛下早就命八星司查过了,此事纯属子虚乌有,那证人也是八星司先前查过的。” 既然如此,楚默离为何还会顶撞青皇。 袁松很快说起原由,“但是,昨日陛下询问了安王对韩江之事的看法,安王请陛下重新考量对韩江及韩家的惩罚。” 水乔幽还没说话,袁松轻叹一声,“好在他没有指责陛下错了,只是给韩家说了几句话。” 水乔幽安静听着,沉默未语。 这个时候,这种事情敏感,袁松也没再多说细节,给她提议,“你可要去看望一下安王?” “……”水乔幽没有回答,另外问道:“他是被罚跪在信阳宫?” 袁松听出‘他’是指安王,一时没跟上她这思维,却还是回答了她,“没错。” 水乔幽听到回答,没再问其它的。 袁松却还没忘记刚才与她说的事情,“我让你嫂子给你备几份礼,晚上,今晚宫中设宴招待雍国使臣,安王定然也要参加。就现在,你不用跟着我了,现在就过去。” 水乔幽没想到他在这件事上如此积极,“……不用。” 袁松发现,他这妹妹,做人能干,办事可靠,但是,在男女之事上,好像就缺了半根弦,不是那么灵光了。 他心中感叹,果然老话说得对。 人无完人! 他提醒她,“跪两个时辰,不是小事,听说,安王昨日都快站不起来了。” 水乔幽面对他明晃晃暗示的眼神,只回应了一个字,“哦。” 他昨日还能去城门口等她,想来外面的传言,多少有些夸大了。 “……”袁松霎时不知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语重心长地又补了一句,“这个时候,你若是去看望他,他定然能好得快些。” 第365章 看望 第365章 看望 水乔幽没有想与他抬杠,只是陈述事实,“我不是太医。” 袁松被她噎住,“对于安王来说,你现在过去,会比太医更有用。” 水乔幽还要再回他。 袁松连忙堵住了她开口的机会,“兄长也是男人,你相信兄长,这个时候,必须过去。你现在就回家去,跟你嫂子说一声便是。” ‘回家’二字他说得十分自然,水乔幽听着微微一怔,没再说话。 袁松也没再让她一同回都水台,让车夫在离袁府最近的路口将她放下了。 “兄长。”水乔幽下车后又喊住了他,按青国礼仪,抬手朝他郑重行了一礼,“我代公子,多谢兄长提点。” 袁松浅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水乔幽应下,“嗯。” 袁松不忘嘱咐她,“快去吧,时辰还早,宫宴在晚上,不着急回。” 水乔幽话语慢了下来。 袁松当她是小女儿家的害羞,不再打趣她,吩咐车夫驱车。 水乔幽等他的马车先走,也转身离开。 然而,她没去袁府,而是就近找了个茶楼走了进去,找了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这几日中洛发生的大事多,茶楼里也比平日更热闹。 她在茶楼里坐了一炷香左右,伙计过来给旁边的客人添新茶,看到她手里把玩着那枚山茶花玉坠,伙计给旁边客人添完茶,又热情地过来招呼她。 水乔幽低声吩咐,“今晚,找两个人去雍国使臣下榻的驿馆外守着。” 伙计走后,水乔幽又坐了一盏茶才走出茶楼。 她看天色尚早,又在街上随便转了转。 转了两条街,在路边找了个小摊吃了碗汤饼。 刚要结账离开,看到了小惜。 小惜与人一起在选胭脂,没有注意到水乔幽。 水乔幽主动喊住了她,小惜没想到才过一日又能在街上遇到她,又惊又喜。 “水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水乔幽也问她,“你呢?” “我今日不用当差。”小惜放下刚挑好的胭脂,面上浮现羞涩,“就想出来看一看。” 她旁边的人也是颖丰公主府的人,与她是交好的小姐妹,见她这般,目光在水乔幽与她身上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小声问她,“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哥哥?” 小惜连忙示意她不要说,给两人做了介绍。 她的小姐妹知道自己猜对了,打趣似地笑看着她们。 水乔幽朝她的小姐妹点了点头,询问小惜,“你今日下午,可有空闲?” 小惜想都没想,就立马点头,点到一半,想起还挽着自己胳膊的小姐妹。 她的小姐妹却不在意,听到水乔幽这么问,反应比她还快,“那个,我想起了,我今日还要去看我姑母,不能陪你了。” 不等小惜说什么,她的小姐妹抽回了手,迅速离开,不再打扰她们二人。 旁边卖胭脂的大娘生意还没做成,赶紧询问小惜可还要买。 小惜不想让水乔幽等她,想说不要了。 话还没出口,水乔幽递给了大娘一锭碎银。 小惜拿着胭脂,不好意思地跟在水乔幽身后,想要将银子给水乔幽。 水乔幽打断她,“你今日若是有空闲,可否帮我一个忙?” 小惜忙道:“若是有我可以帮得上,你尽管说。” 水乔幽说明道:“我要去探望一位友人,不知要如何挑礼。你们女子心细,可否帮我挑选?” 这听上去似乎是件小事,小惜没有不乐意,可她也有些顾虑。 “那你的友人,是何人?” 水乔幽看出她的担忧,“你不必有顾虑,我相信你。” 她如此信任,小惜不好再推辞,问了一点她这友人的情况。 听到她这友人是因跌打受了点外伤,小惜综合她手头的情况,陪着她在药店买了一株中等价位的人参。 小惜感觉水乔幽不是会逢迎巴结的人,凭借这棵人参,她猜测水乔幽与这友人关系是真的好。 两人从药店出来,小惜听水乔幽说这日下午就要去看望友人,有分寸地准备提出告辞。 恰在这时,甜瓜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跑出来,喊住了水乔幽。 “老大,终于找到你了!” 水乔幽瞧着他满头大汗,问道:“何事?” 甜瓜喘了口气,告知道:“修缮宅子的工头说,你今日必须得回去一趟,他有重要的事要与你商议。” “何事?” “他说要与你当面商议。” “现在?” “嗯。” 水乔幽迟疑了须臾,转向小惜,“你可否,再帮我一忙?” “你说。” 水乔幽将锦盒递到她手上,“帮我送到吏部尚书府上,送给郑公子。” 小惜惊讶,“吏部尚书府!” “嗯。”水乔幽点头,“你可知道路?” 吏部尚书府与颖丰公主府同在鹤林街上,小惜自然是知道路的。 “知道。” “那就辛苦你,帮我这走一趟。” “我很愿意,可是,我只是一个……怕丢了公子的脸。” “哪里的话,你只要告诉郑府是我让你去的就行。见到郑公子,替我转达,让他好好养伤,愿他早日康复。” 水乔幽耐心地轻语,让小惜少了顾虑,答应下来。 水乔幽同她定下,来日再向她表示感谢,带上甜瓜返回住处。 小惜也没耽搁,目送她离开,就带着她的嘱托前往郑府。 走了一段,水乔幽询问甜瓜,“出了何事?” 甜瓜诧异,“老大,你怎么知道真出事了?” 水乔幽听着他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的嗓音,又看了一眼他脑门上的汗,“你一路跑过来的?” 甜瓜点头。 点完之后,反应过来,看着水乔幽的眼神满是佩服,回她正事,“工匠换前面院子房梁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你邻居他们家,工头让我问你,要不要干脆也将邻居家给翻新了?” 水乔幽情绪稳定,“砸得很严重?” “也没有很严重。”甜瓜嘴上这样说着,声音放小了些 ,“就是砸塌了小半面墙。 水乔幽顺口想问房主是何打算,话到嘴边,记起宅子已经被楚默离买了下来。 她还是先回去看了一眼,房子的确是被砸到了小半面墙,让她还未修缮完成的宅子看起来更有沧桑感。 工头态度端正的给她道歉,建议她将这边也一起翻修了,保证会尽快完成修缮。 没有做好监工的甜瓜有些心虚地问她,“老大,翻新吗?” 水乔幽看着她那满屋的邻居,“先前的房主,可有说何时来给他们换地方?” “三日前,他说是还要一个月。” “那就算了,把这墙修好就行。” 工头扫向前面的‘残垣断壁’是更趋向将房子重修的,也不太理解,这宅子都这样破败了,为何主人还能如此淡然。不过,主人是个和善人,她都这样决定了,他劝不动也就没劝了,赶紧组织人手补墙。 时辰还早,平日里工匠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休工回去,水乔幽看着工期还不知要进行到何时的宅子,阻止了甜瓜先遣工匠回去。 工匠都在,整个宅子里尘土飞扬,一片嘈杂。 这两日城里热闹,甜瓜提议,不如他们也出去看热闹。 水乔幽看了眼天色,满足了他这个愿望,带了他出门。 甜瓜征询了水乔幽同意,选了一家离宫门口近的酒楼,也想和其他人一样,围观一下中洛与雍国的达官显贵。 趴在窗边看着往宫中赴宴的车驾驶向宫门,甜瓜最初的兴奋变成了低落,嘀咕道:“要是邵州与苍益,也能这样繁华就好了。” 水乔幽坐在他后面,他转头期待地问水乔幽,“老大,你说,会有那一天吗?” 水乔幽与他对视了一息,还是告知了他实话,“不会。” 就算没有战争,邵州与苍益所处位置,也决定了它永远不可能如中洛这般繁华。 甜瓜的期待变成失落,须臾过后,他降低要求,“那稍微繁华一点,不,只要不打仗, 所有人都能吃上饭就好了。” 水乔幽握着茶杯看着他。 甜瓜见她不语,期待再次往下落,“这也不行吗?” “可以。” 甜瓜一愣,抬头确定是水乔幽回了他,又忙向她确认, “真的!” 水乔幽轻轻点头,“嗯。” “那还有多久?” “快了。” “可我听说,青国与雍国总有一日也会要打起来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的‘听说’,告知他道:“有些仗若是一定要打,打仗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甜瓜怔住,没太听懂,“打仗还不是坏事?” 水乔幽知道他还不理解,却也没给他解释,目光越过他落向下面的繁华 。 水乔幽在甜瓜的眼里是无所不能的,他对她的话也深信不疑。想不明白他也不想了,“老大,我相信你说的。” 他的低落一扫而空,开始憧憬以后,“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不回山上了。我会种地,金子银子他们也会,老大,以后我们养你。” 水乔幽目光收回,面对洋溢着活力的少年,听着他的豪言壮语,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甜瓜心情变好,又趴回到窗檐上,盯着下面的马车与行人看。 看了一会,他看到远处有两辆马车停了下来,其中一辆上走下一位少女,随后又上了旁边的马车。 他连忙喊水乔幽,实时报告,“老大,那个就是梁家小姐!” 水乔幽虽然坐着,却也看到了,听到他激动的声音,询问道:“你怎么知道她?” 甜瓜听她这么问,得意道:“不仅是梁家小姐,还有什么何家小姐、郑家小姐,凡是想跟你抢安王的那些小姐贵女我都给你打听过了。” 甜瓜自从听了很多人都想做安王妃之后,虽然觉得那些人都不可能是水乔幽的对手,但是还是暗中将外面传的那几个最有可能成为她对手的女子都暗中打听了一遍。 水乔幽听出他的意图,一时无话。 甜瓜想起另一重要人物,“对了,老大,安王到底有没有与你说过他要如何处理这些人?” “处理?” 甜瓜看水乔幽迷茫的样子,替她焦虑,“老大,虽然我知道你能力强。可是,你也不能太不将这些人当回事。我都打听过了,这些人虽然能力不如你,长得不如你,但是,她们家里一个比一个有权有势,就这个梁小姐,她不仅是太傅的孙女,还是庆王妃的表妹。现在,又来一个靠山,就喊她上车的这个,这个一看,也是有权有势之人。” 水乔幽听着他‘苦口婆心’,给面子的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给他介绍,“那个就是庆王妃。” 甜瓜流畅的话语打住,“……啊!” 呆了一息,甜瓜话语很快又重新流畅起来,“那你也应该重视的,庆王妃的身后,就是庆王,庆王跟安王又是亲兄弟,到时候,梁小姐求庆王妃帮她嫁入安王府,庆王妃就去跟庆王吹枕边风,庆王受不了美人计,又去安王与青皇那里说,就算安王心里都是你,可青皇若是给安王赐婚,那你和安王岂不是成苦命鸳鸯了。” 水乔幽知道他外向,但是没料到他一口气能说这么多,拿到嘴边的茶,又放了下来。 水乔幽瞧着他,突然想起了楚默离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问他:“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不少话本子?” 甜瓜佩服,“老大,这你都知道。” 水乔幽忽然觉得楚默离那时候说的还挺有道理。 最近没有金子监督,甜瓜也知道了识字的好处,“自从看了话本子,我还学会了不少字呢。” 水乔幽刚要落回茶面的目光又抬了起来。 甜瓜看着她,意识到自己说偏了,思绪又很快被拉回,“不对,现在应该说梁家小姐。老大,我比较过了,截至目前为止,这梁家小姐,对你的威胁是最大的,她……” 水乔幽对于他这个前后因果没再多问,看他又有长篇大论的架势,给他说了一句,“她成不了安王妃的。” 甜瓜的长篇大论停住。 是吗? 水乔幽淡淡的声音中,透着的肯定让甜瓜的担忧变成好奇,“为何?” 第366章 酸味 第366章 酸味 水乔幽瞧着梁家小姐走上庆王妃的马车, 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可以看见庆王妃对梁家小姐的喜欢。 “你刚才已经说了。” 庆王娶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好王妃。 甜瓜更加困惑,他刚刚说什么了? 水乔幽没再给他细讲。 庆王妃并未与庆王同承一车,马车很快就驶离了他们的视线,街道尽头又来了新的马车,甜瓜听到水乔幽确定梁家小姐不会成为安王妃,也不再纠结这些他想不通的事情,听别人热议其他人去了。 一盏茶还没过去,甜瓜刚想坐下喝口水,看到远处来了一辆比庆王妃过来时阵仗还要大的马车,“老大,那是谁?” 水乔幽瞥了一眼,“颖丰公主。” “哦!” 甜瓜一听,水暂时也不想喝了,和周围的客人一样,想要一睹这位青国最受宠公主的风姿。 天一日比一日热,颖丰公主的马车也换上了轻盈的纱帘。 甜瓜等了一会,还真的让他等到了。 纱帘随风飘起,马车里的人隐隐露出了脸。 甜瓜看到颖丰公主的旁边还坐了一人,有些错愕, “老大,颖丰公主旁边的那人,是她的驸马?” 水乔幽抬眼望了一眼,“嗯。” 甜瓜替颖丰公主唏嘘,“难怪颖丰公主会找面首。” 他说到最后两字,意识到这种话语不妥,声音自觉放小了些。 不过,水乔幽还是听入了耳中。 水乔幽刚才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没有细看,但是她先前见过何驸马,撇去品性不论,印象中此人虽不是貌赛潘安,却也算得上相貌堂堂。 甜瓜第一次见何驸马,谈论的定然不会是何驸马的品性。 故而,水乔幽闻他之言,又抬头往颖丰公主车驾那边看了一眼。 何驸马就坐在靠近他们这边,马车离他们越来越近。少时,车帘再次被风吹起来,何驸马的脸露了出来。 水乔幽这才看到,今日的何驸马与她先前看到的有些不同。 之前相貌堂堂的何驸马,落在他们这边的脸,青一块紫一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浮肿的都过于明显。 乍一看,像是面容丑陋,形象欠佳。 这样的他与颖丰公主坐在一起,确实不相配,也难怪甜瓜会那样说。 然而,明眼人一看,就知他那是外伤。 他有意拿衣袖去挡,可挡了这又没挡住那。 颖丰公主倒是不受影响,坐在旁边,仍旧端庄优雅,也没嫌弃他。 这个时候,酒楼里也有人看出了何驸马的狼狈。 周围的议论随之就多了起来。 “听说,颖丰公主向来……威严,何驸马那样不会是被公主……” 大家话说得隐晦,但是懂得都懂。 好在,还有清楚内情之人,给大家透露了独家消息。 “非也非也。我听人说,何驸马昨晚在外面花天酒地,出来的时候,醉酒闹事,结果遇到了狠角色,被人给打了。” 众人一听他说得煞有介事,陆续将目光都转了过去。 有人诧异,“什么人,还敢殴打驸马?” “据说当时黑灯瞎火,何驸马几人喝得烂醉,对方估计也是以为他们就是冒充皇亲国戚闹事的。” “那人可有找到?” 透露消息的人摇头,“何驸马醉得不省人事,公主府的人今日早上才在花柳巷那一片找到他。” 他说着这事又替颖丰公主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公主今日还带他去宫中赴宴。堂堂公主,何等尊贵,贪上这么个男人,才是可怜。”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好像也确实有道理。 甜瓜竖起耳朵在旁边听,也有了同感,“原来如此!”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再看马车里的夫妇二人,想起了昨晚何驸马等人撞到楚默离马车的事,她又收回了目光,没再关注此事。 颖丰公主的马车让茶楼里的热闹至少持续了一炷香,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进入戒严地段,大家的激情终于回落一点。 甜瓜这才重新想起喝水之事,抽空吃了顿饭。 两人用完饭,水乔幽看了眼天色,起身准备离开。 长街尽头又有车驾过来。 甜瓜一看,立马又趴到窗边,瞧见过来的车驾气势恢宏,忙喊水乔幽,“老大,这次来的是谁?” 水乔幽往外望了一眼,“庆王。” “哦。”甜瓜张望了一眼,又看到庆王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那庆王后面的那辆车呢?” 水乔幽看过去,视线受阻,也往窗边走了点。 她刚看过去,马车里的人就察觉到了,通过窗户准确捕捉到了水乔幽的目光。 水乔幽没有来得及收回目光,两人视线对上。 隔壁的人比他们离得近,已经认出了马车上的令牌,谈话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庆王后面那是安王。” 甜瓜也听到了,已经不需要水乔幽给他介绍,还凑到她身边,兴奋地告诉她,“老大,安王好像在看你。” 他还怕水乔幽看不到车里的人,贴心的伸手给她指了指。 “……”水乔幽行若无事地转开了目光,“走吧。” 甜瓜一愣,“老大,你不多看一会儿?” 水乔幽当作没有听见,转身下楼。 下面楚默离也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看到水乔幽,刚想多看一眼,就见水乔幽转身走了。 他确定水乔幽看到了他,望着她干脆清冷的背影,无奈一笑,也收回了目光。 甜瓜看水乔幽真的走了,赶紧跟上她,小心揣测道:“老大,你和安王还没和好?” 水乔幽脚步微不可见一滞。 她和楚默离就没有和好与吵架一说,意识到她先前与他说的话是白说了。 甜瓜看她还是不做声,想起自己先前与她说的事情,以及已经过去的梁小姐,又冒出另一种猜测,“还是,你生气了?” 水乔幽偏过视线,一向反应快的人没理解他脑子里的想法,她气什么? 甜瓜则立即宽慰她,“你不是说,那梁小姐成不了安王妃,既然如此,你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甜瓜一开口,就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势。 水乔幽为了避免他超常发挥,考虑一息,与他重申,“我与安王没有关系。” 甜瓜听闻此言,话语停住了。 水乔幽以为他会就此打住,他却侧目盯着水乔幽,两息过后,他一脸老成道:“老大,我听说,嘴上越是说没有关系、不在意、无所谓之类的人,心里其实越是在意,其实就是醋了,酸了。” 水乔幽脚步再次出现停滞,“……这也是你在话本子上看到的?” 甜瓜不好意思地点头。 不过,现实好像还是和话本子有点不一样。 比如,现在,他就没闻到酸味。 水乔幽张嘴,又不知要说点什么,不好打击他勤奋好学的积极。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了,一心一意往前走。 挤出酒楼,水乔幽让甜瓜先回去了,她则去了另一个方向。 夜幕完全落下之时,水乔幽到了雍国使臣暂住的驿馆附近。 雍国使臣已经出发进宫赴宴,驿馆门口守卫并不多,防卫看起来不严,周围也没有太多行人。 水乔幽没有急着靠近驿馆,先在外围转了一圈,在侧门后门都看到了蹲守的人,最后她躲开众人视线,在后方找了不起眼的地方站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西南方有四个暗影避开驿馆守卫进入了驿馆。 水乔幽没有窥探之心,仍旧在暗处站着。 不出一盏茶,同一个方向,又冒出两个暗影,迅速翻墙进入了驿馆。 侧门后门都还有人未动,水乔幽猜测出多半是逐心阁的人。 水乔幽没有露面,在原地又站了半盏茶左右,不远处多出了一个暗影。 这次的人,也未进去,避开了逐心阁的人,同她一样,在旁边等着。 来人没有发现她,她也没有换地方。 两人各自在黑暗之中又守了半盏茶,都看到有人影从里面出来。 旁边的人潜伏未动,水乔幽也悄无声息地站在原地。 那些人眼看就要出来,另外一批人也从另一个方向返回。 双方察觉到对方,黑夜中气氛变得紧张,无声较量着,却没有人轻举妄动。 少顷,下方有巡逻的队伍经过,双方不约而同闪身躲避。 两方都反应过来,对方与自己一样见不得光。谁也没有出声,等到巡逻的队伍一走,双方默契地悄声撤走。 旁边的人没有阻拦跟踪, 水乔幽亦没急着走。 直到撤走的两方都走远了,水乔幽旁边的人终于也有了动作,快速远离了驿馆,朝另外的方向走了。 只需看起步,就能看出此人轻功不错。 水乔幽看见逐心阁的人还没撤离,跟上了那人。 谨慎起见,她并没有跟得太近。 跟了半条街,前面的人忽然回头。 水乔幽一直走在暗处,及时往旁边侧开。 前面的人没有发现异常,继续往前走。水乔幽看着两人的距离,屏住呼吸,站在暗处未动。 前面的人步履如常走了一段,蓦地再次回头。 环视一圈,依旧没有看出异常。他才终于放心往前走,走了十来丈,拐入了前面的巷子。 这边寂静,整条街上再无人影。 水乔幽瞧着挂在天边的月亮,还是没有出去,也没有离开。 半盏茶后,走远的人影又出现在巷子口。 水乔幽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投下的影子,想起了在临渊城中跟丢的那个人。 那人再次出现在巷口,却没往回走。 水乔幽瞧着影子,从容依旧。 两人暗中僵持小半盏茶,巷子口的人没见到人影,转身走了。 水乔幽这才重新跟上去。 前面的人没再回头查看,然而,他在街上转了几条街,转到了城中有名的花柳巷。 这个时辰的花柳巷最是热闹,每条街巷都是人挤人。 水乔幽走出巷道,就已看不见那个身影。 她环视一周,亦没看到相似的。 思索一息,她没有寻找,又退回小巷,趁着无人注意,上了暗处的屋顶,视线微垂,将四周情况尽收眼底。 一刻过去,她在西边人群里看到一个男人背影,步伐沉稳,面对街道两旁揽客姑娘的娇声软语,没有一点停留,与纸醉金迷的烟花之地格格不入。 水乔幽直接通过屋顶跟了过去,周围一片嘈杂,那人没再发现异常。 那人在这一片转了半炷香,就从西边转了出去,逐渐远离了这一带,脚步也稍微快了一点。 水乔幽则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没有拉近两人的距离。 转了三条街,前面的人再次转弯,进入了一条非常安静的街道。 水乔幽停住脚步,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认出旁边就是鹤林街。 若是她没记错,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楚默离先前带她来过的那座与安王府相邻的王府别院。 那人还在往前走,水乔幽想要跟上去,前面有巡街的官兵迎面向她走来,正好将她与前面的人给隔断了。 这几条街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官兵夜巡的次数不仅比其它地方多,任何当值的人比在其它地方且都要认真仔细。 水乔幽只好暂避,等着官兵先离开。 等到官兵走远,前面的人已无身影。 水乔幽往前找了一段,也没发现异常之处。 看着四周地形,她明白这人今晚是找不到了。 这么一会功夫,另一边又有官兵过来。 水乔幽不再多留,打算先回去。 才走一步,旁边有人朝她大喝。 “何人在此?” 水乔幽停住脚步,瞧见那边迅速出来的护卫,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那座别院的范围,并被王府外围的暗卫察觉了踪迹。 安王府的护卫行动迅速,不出片刻 ,拦住了她的去路。 水乔幽看着安王府森严的防卫,排除了刚才那人往这边走的可能。 她诚实道:“路过。” 这条街虽然不是安王府正门所在,也不是鹤林街,但是白日里会从这边过的人都极少,更不用说是晚上了。 能在这里路过的,多半都是附近几座府上的。 安王府的护卫一听她这个说法,警惕更高,却也没有立即让人拿下她,“哪个府上的?” 第367章 浮现 第367章 浮现 此处不是繁华市井,周边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这个问题一时不好乱说。可这条街不像鹤林街,水乔幽还就是上次晚上随楚默离来过一次,平日也没太注意,她没有立即作答。 拦住她的人也是敏锐之人,她不过迟疑半息,对方就察觉了不对劲,看她的眼神更加凌厉,给其他暗处的人打了暗号。 有人举了火把过来,火光映照到水乔幽脸上。 水乔幽没有闪躲。 上次水乔幽来时,举着火把的人也在这边当值,远远见过她,看着她觉得有点眼熟,连忙拦住了要动手的人。 今晚顾寻影在王府当值,她正好也在这一面,听到动静,立马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通过火光看到水乔幽。 “水哥哥!”顾寻影讶异,让人收了兵器,“你来找殿下?” 其他人听到她这话,都有些错愕。 “不是。”水乔幽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我路过。” 顾寻影左右各看了看,“路过?” 这个地方一不靠近都水台,二不靠近她的住处,这大晚上的,要去哪里会路过此处。 顾寻影目光又回到她身上。 水乔幽神色自若,“嗯。” 顾寻影眨了眨眼睛,“……那你要去何处?” “回去。” 若不是知道水乔幽向来不会打趣,顾寻影差点要怀疑她是在逗弄她。 顾寻影消化了一下她的话,也没去质疑她,顺着她的话问道:“既然路过了,那你可要先去王府等等殿下?” 水乔幽还没说话,她快速告知她楚默离的行踪。 “殿下今晚去宫中赴宴了,不过,这个时辰,差不多也快要回来了。” 水乔幽看出她的热情,也没指出她这话中的奇怪之处,“不用了,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顾寻影有点为难,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边一圈人,“水哥哥,这事就算我不说,殿下定然也会知道的。” 水乔幽看到其他人,明白过来,也没为难她,“那就算了。” 今晚看到的人,水乔幽准备还是和楚默离亲自讲,暂时还是没有和她说。 “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忙。” 顾寻影想到她好不容易过来,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我不忙的。” 水乔幽没有推开她。 旁边还没走开的护卫看的目瞪口呆。 顾寻影凑近水乔幽耳边,向她透露,“殿下近日身体不适。” 水乔幽听到她说楚默离身体不适,当即想到了袁松今日给她透露的事情。 但是,她只是回应了一个字,“哦。” 顾寻影睁着好看的杏眼看着她,陷入自我怀疑,难道她提示的还不够明显? 水乔幽拿下她的胳膊,“时辰不早了,我真的该走了。” 顾寻影不好赖着她,脑子快速思索,要再找个什么理由留下她。 护卫不敢再拦水乔幽,水乔幽往回去的方向走。 她走了三步,顾寻影还没找到留下她的借口,只好看着她走。 此时,正门那边来人告知她,楚默离回府了。 顾寻影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又追上水乔幽,将这个消息也告知了她。 “水哥哥,殿下回府了。” 不等水乔幽回应,顾寻影朝来传话的看了一眼,对方灵泛地往前面去了。 水乔幽瞧见,回想起上次来这儿‘认门’的始末。相识这么久,她对楚默离的性子多少有了点了解,知道自己此刻若走,楚默离多半很快就会找她,甚至有可能又让她过来。 想着刚才跟丢的人,她环视了一周,衡量片刻,正色同顾寻影道:“劳烦同公子通报一声,我有事求见他。” 顾寻影一听,用她早知如此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也没在意她的‘善变’,还没放开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殿下先前有交代,若你过来找他,不必通报等候。” 其他人闻言,立即给两人让开了路。 水乔幽没作解释,看着守卫森严的安王府,记起楚默离先前同他说过的话语,明白了自己是这里的特例。 门外拿着火把的护卫看着两人的背影,骤然想起了水乔幽上次来此的事情,庆幸刚才拦住了其他人。 看着两人走远,他将此事说与他人听,众人想法出奇统一,赶紧在心中将水乔幽那张脸记了下来。 同时,其他人瞧着她俩‘亲密’的背影,又纷纷好奇水乔幽与顾寻影,还有他们殿下楚默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跟着顾寻影,水乔幽轻松进入安王府。 顾寻影问了王府其他护卫,得知楚默离去了书房,直接带着水乔幽前往楚默离书房。 沿途遇到王府下人,他们见到她旁边的顾寻影,无人对水乔幽生出好奇之心,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两人离书房还有一盏茶的距离,时礼从书房那边过来,特意来接水乔幽。 “水姑娘,殿下在书房等你,特命在下来接你。” 顾寻影将人交给时礼,顿觉有种完成了重任的自豪感。 水乔幽随着时礼,继续往书房走。 时礼顺道还给她介绍了王府的大致格局。 水乔幽听到他对自己说这种事情,微微侧目。 时礼看到,解释道:“水姑娘放心,我同姑娘说的这些,并不破坏王府的规矩,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泄密之事。不过,更详细的,在下就无法向你介绍了。你若是还有想要了解的,待会可以直接询问殿下。” 水乔幽知道时礼善会察言观色,轻轻颔首,“多谢。” “姑娘客气了。”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书房,时礼给她指了一下方向,“殿下就在前面等你。” 书房周围没有明卫,也无其他人穿梭。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看过去,一眼望见前面院子门口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门口的人,也看见了他们,缓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王府的檐廊下,处处都挂着灯笼。 很快,两方都已经可以看见彼此的轮廓。 楚默离的目光落在水乔幽的脸上,如夜风清月。 水乔幽的目光则下移了一点,注意到他今日走路虽然依旧稳健,却比以往稍微慢了些许。 时礼给楚默离行了礼,就退下了。 时礼一走,周围这一片,明面上能看到的就只剩下水乔幽与楚默离两人。 楚默离轻声询问:“找我有急事?” 凭借楚默离对她的了解,知道若是没有急事,她定然是不会找他的,更不可能来王府找他,又是这么晚。 何况,今日下午,他们还‘见过’,她当时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水乔幽的目光已经不动声色抬起,却又刚好和他稍稍垂落的目光对上。 夜风穿过檐廊,调皮地抚过两人身上。 水乔幽的一根发丝,粘在了脸上,到了她的嘴角。 楚默离看见,伸手想要将发丝替她拨弄开。 水乔幽也想起今日下午的事情,解释道:“我本来只是路过。” 楚默离刚碰到她脸的手顿住,丝绸的衣袖随着夜风抚在了水乔幽的脸上。 水乔幽眼皮往上,却没有下意识避开。 楚默离看出她的‘诚实’,手上动作恢复,“别动。” 水乔幽感受到了嘴角边那一根发丝带来的痒意,没有乱动。 楚默离手上力道轻柔,给她弄开了那一根发丝,“你原本要去往何处?” 他瞧着昏黄烛火照映出的脸,手忽然有点不想收回。 不过,他还是压下了这个想法,移开了手。 水乔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从他这简短的几个字里,听出了失落。 可是,她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异样。 “回去。” 楚默离忆起刚才听到的通报,听懂了她的话语,若不是王府的护卫发现了她,她此刻已经离开了。 她这样的实诚,一时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阿乔。”楚默离盯着她看了两息,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你何时能对我撒一点谎?” 然而,水乔幽第一次听到人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没接上话。 两人在风中无声站了须臾,楚默离放弃了和她探讨这种话题,捞起她的手,牵着她往书房走。 他边走边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水乔幽垂眸,瞧着他愈发习惯性的动作,默了一息,听到他的问话,没有抽出来,“我今晚在驿馆附近看到了一个人,一路跟踪他到了这附近。” 话语说完,她眸光再次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意识到一事。 在他习惯性下,她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件事情…… 楚默离闻她之言,头往她那边转了点,“你今晚去驿馆了?” 水乔幽忆起他昨日与她说的话语,应答如流,“我并没有进去。” 楚默离听懂她的意思,反而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 水乔幽没有心虚。 楚默离认识她这么久,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也说不过她。 他接上她刚才所谈之事,“你说那人在这附近?” “嗯。”水乔幽思绪被打断,“我跟踪他到了后面那条街上,遇到了官兵,随后,人就不见了。” 她都跟丢了的人,又是在这附近失踪的,楚默离明白她为何又来见他了。 “可有看见脸?” 水乔幽摇头,“不过,那人有点像临渊城中那人。” “临渊城?” “嗯。就是……”话到嘴边,水乔幽看着旁边的脸,蓦地想起了当晚出现的意外,话语停住。 楚默离等了一息,知道了她说的是哪晚。 两人互看一息,楚默离替她说道:“你是说你醉酒那晚跟踪的那人?” “……”水乔幽看向院中明月,轻声应了一句,“嗯。” 楚默离没有继续说这事,牵着她进了书房,找出了中洛城的舆图,摆在书案上,找到了王府所在位置,对还站在下首的水乔幽道:“过来看看。” 水乔幽瞧他好像是没有联想到其它的事情,走了过去。 楚默离往旁边让了点,指着舆图给她介绍,“这是王府正门,这是你进来的地方,你是在何处跟丢他的?” 水乔幽指了指别院旁边的路口。 再看它的前后左右,多是达官显贵的府邸。 “他发现你了?” 水乔幽摇头,“应该没有。” 那人戒备心强,先前行为估计也只是常年走在危险边缘形成的直觉,并没有真正发现她。后面这半段路,他戒备有所降低,多半是认为就算有人跟踪他,也早就被他甩掉了。 “他对这一带,应该很熟悉。” 至少,他对他走的那条路是熟悉的。 楚默离听着她的话语,看着舆图沉思,既然不是故意往这边走的,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他扫过与安王府只有一条街之隔的鹤林街,目光从坐落在鹤林街的府邸上一一扫过,随后又与水乔幽对视了一眼,知道她的猜测与他心中所想差不多。 那个人,多半是进了这附近某座府邸。 两人有了同一种预感,那背后之人,或许很快也会浮现出来了。 只是,这人具体进了何处,一时就不好判断了。 这时,时礼送茶进来,看到两人都站在书案后,他立即放低了视线。 水乔幽这才注意到,她与楚默离的距离,不过一寸,楚默离还是斜着站着,半边身体都在她后面,不用从远处看,她自己都有一种他环抱着她的错觉。 楚默离却好像没有感觉出不妥之处,吩咐时礼,让附近巡夜的官兵加强巡视。 水乔幽不好打断他,自己往旁边走了点。 时礼会意,亲自带了人去了周边巡视。 楚默离眼角余光瞥见水乔幽后面的落地烛台,手快地去捞她,“小心。” 水乔幽听见,停下脚步,去看身后,她刚看到烛台,人也被他捞了回去。 时礼目不斜视,垂着目光,退出了书房,将房门替他们关上了。 房门关上那一刻,水乔幽撞到楚默离胸膛。 水乔幽刚想后退站直,瞧着这个环境,又想起一件旧事,为了避免又生出各种尴尬的意外,她放缓了后退的速度。 楚默离倒是先放开了她,却仍旧没有离她太远。 他看她站稳,想到她说她今晚没有进去驿馆,也同她说起了他的人今晚调查的结果。 “刚才,去驿馆的人回来了。人,不在驿馆。” 第368章 推心 除此之外,除了雍国自己的守卫以及官府派去保护他们的人,今晚驿馆内外至少还有两拨人。 楚默离知道他们定然没有发现水乔幽,再加上她跟踪的人,今晚的驿馆至少还有五拨外人。 水乔幽听着,并不意外。 当时看到进去的人悄声撤出,她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楚默离安排了人在驿馆继续蹲守,也安排了人在其它地方排查寻找红绮。 水乔幽听着他的安排,没有提出异议,也未发表意见。 楚默离看她不说话,主动问她,“你可有其它想法?”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看出她是真没想法意见,轻喊着她,“阿乔,那你可还有其它事情要与我说?” 他说话一向轻缓,不会给人逼迫质问之感。在这安静的书房,这样的声音,似乎还透着……一点期待。 只不过,水乔幽没听出来。 她仍旧摇头。 楚默离同她确认,“真的没有?” 水乔幽肯定地再摇了一次头。 楚默离睫毛落下又抬起,索性直言,“你今日让人去了郑府替你探望郑开儒?” 水乔幽知道他派去盯梢郑开儒与郑府的人还没撤走,对于他这么快知道此事亦不意外。 她没有否认,“嗯。” 她也知道这事他反正会知道,就没觉得有特意需要与他说一声的必要。 楚默离面对她的坦荡,静默了少时,才再次开口,“你特意找人代你去探望他?” “嗯。” 她的实话,让楚默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什么给呛到了。 他不得不换个角度问:“最近,朝堂的事情,你可有听说?” 朝堂的事情,水乔幽这几日在茶楼酒肆听了不少,但没预料到他会问她。 “……你指哪件?” 楚默离心中苦笑,转身对着她,“阿乔,关于韩江的事情,你让顾寻影带给我的那些话,我收到了。” 水乔幽听他突然提起此事,好像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了。对于他所说,她亦未否认。 “其实,我亦未觉得韩江冤屈,也未想替他鸣不平。”楚默离慢声与她道出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他曾经亦是青国的功臣,韩家上至韩江,下至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忠君爱国之人,难得的将帅之才。尤其是韩子野,若有天地可供他施展,他的能力成就,日后必定在其父之上。有些事情,也不是非对就错。一国之中,百姓或许也需要他这样的将军,有他这样的将军,百姓才会更相信这青国能够护住他们。延误军机,当罚,且必须罚。可是,就像我们曾经所论,千人万人是青国子民,一人百人亦是青国子民。为救百姓,舍身忘死,也不能是不可饶恕之错。” 水乔幽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他。 楚默离与她推心置腹道:“我不可能一直在西北,韩江在西边驻守了二十年。经此教训,想来他日后行事思虑也会更加周全。西边有韩家父子驻守,朝廷可安。” 楚默离亦将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的话告知于她,“另外,我替韩江求情,是我亦知道父皇实际上也是我这般想法,只是他是一国之君,必须为大局考虑,不能去保他,而不是不想保他。” 水乔幽听他说完,目光转回到舆图上,细看着这周边几座大的府邸,简单的回应,表示她有在听,“嗯。” 这一片巡察的官兵多,且合各座府邸都不是可以随意靠近的。颖丰公主府、庆王府、郑府都在鹤林街,尚书令府何府单独处在一处,与鹤林街也是一街之隔,与安王府分处鹤林街的两边,离她来的方向相隔也就更远,看上去似乎最不可能。 然而,有些事情,也不能光看表象,距离亦然。 水乔幽又看向其它府邸,一字回应后,并未谈论其它的。他的观点与看法,她并不发表言论。 楚默离瞧着她这个反应,明白过来,不管是他的想法打算还是他父皇的心思她实际上都已猜到。这些事情,早已在她预料之中。 只是,她的心思,他有点看不懂了。 她特意通过顾寻影来提醒他,难道只是出于他们相识的这点情分? 就没有一点点其它的? 以前,难道都是他的错觉? “阿乔。” 水乔幽低头,看到自己手上又多出了一只手。 楚默离如同与她耳语,“这次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有一大益处。” 水乔幽又抬起头,看着他并未表现出好奇,但也没有不耐烦。 楚默离话语清晰,缓声告知道:“此事一出,父皇暂且不会再催促我的婚事。” 水乔幽没有想到,这就是他说的益处,更没想到,他会对她说此事。 这种事若是落在他人身上,此刻估计早已担忧恐慌,只想知道青皇此事的想法与打算。 他的截然相反,让水乔幽想起了先前她劝说他成婚的事情,也不好接话。 可他一直看着她,她只好回应了一句,“哦。” 楚默离清楚她是不会有兴趣与他讨论这种事的,面对她的回答,并未失望,而是问她,“你先前特意通过顾寻影带话给我,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你就没有要与我说的?” 水乔幽注意到书案上的舆图已经偏离到了旁边。 她安静须臾,告知道:“今日,兄长与我说起了此事。” 楚默离注视着她。 水乔幽复述了袁松说起此事时的几段原话,但没有提起他被青皇重罚之事。 楚默离也听出了袁松的提点,谦逊道:“明日,你见到你兄长,替我向他转达谢意,他的提点,我受领了。” 水乔幽没说自己已经替他道过谢,也未谈论袁松,“嗯。” 她尽职做着传话人,对于他们二人的心思,没有猜测之心。话传到,她不再说。她想去看舆图,楚默离却往她这边偏了一点,刚好挡住她的视线。 水乔幽视线不得不再次投向他。 楚默离看她有些懵懂的眼神,温声又问:“袁松可还有与你说其它的?” 水乔幽回想了一遍,确认袁松的提点她都已经转达,摇了摇头。 楚默离不相信袁松与她说了那些事情,却没说他的事,可面对她的确定,一时无话。 他拦住了她的视线,她也没有一定要去看的想法。 两人无声对视须臾,楚默离调整了心情,索性直白道:“我听说,你今日去探望了郑开儒,刚才听到你过来,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望我的。” 水乔幽睫毛轻轻一动,“……我没去郑府。” 楚默离目光不动,直视着她,“那我若不是正好回来,你是不是也不会进我这儿?” 水乔幽没忘记自己刚才的‘路过’之说,听着这话,没有辩解。 楚默离睫毛垂落,挡住了眼里的神采,慢声道:“我还听说,你还特意给他准备了厚礼。” 这次,水乔幽回答没有滞缓,“礼不是我挑的,亦算不上贵重。” 楚默离再次沉默了。 水乔幽看他不做声,也不再多说。 过了几息,最终还是楚默离先开了口,“那你今日为何见到我就走?” 水乔幽想起下午之事,“……你想多了。” 楚默离只是道了一字,“哦?” 上扬的尾音,在水乔幽耳边显得格外清晰。 “……”水乔幽实话道:“我当时,本来就要离开了。” “这么说。”楚默离浅笑,思索道:“你不是看到我才走的。” 水乔幽话到嘴边,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怪异,止住了自己的回答。 楚默离却已心中了然。 在城中绕了一晚上,时辰已经不早。 刚才的舆图多半已经在水乔幽脑中,她也不再想这事,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人,提示道:“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 楚默离似是没听出来她的话外之意,没有让路,“时礼再过片刻,估计就会回来了。不再等一会?” 水乔幽犹豫。 只是一息,就被楚默离看了出来。 “若是累了,你今日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再告诉你也行。” 水乔幽听到这话,知道上一次他那话语中哪里奇怪了。 她想表示随便派个人告诉她便可,又记起他们以前似乎也谈论过这件事。 她立时明白了一些事情。 “……无事,我再等等也行。” “也行。”楚默离将茶递给她,“那你先坐下休息会。” 水乔幽顺着他的示意瞥了眼身后唯一的椅子,“没事,我站着就行。” 楚默离将她这一眼看在眼里,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望过去。 他却像以前一样,没有后话了。 屋子里瞬间变得寂静,两人可以听到彼此不重的心跳声。 水乔幽先偏转了一点视线,“你坐吧。” 她试图往旁边侧一点,楚默离手上轻轻用力,让她坐到了椅子上。 水乔幽愣住。 就在这时,门外传进了脚步声。 不多时,时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楚默离听见,并未挪步。 水乔幽想要站起来。 “无事。”楚默离阻止她,转头又对门外道:“进来。” 时礼推开门,瞧见两人还在书案后面,且一站一坐,尤其坐着的是水乔幽,也是一愣。 他过来时故意放重了脚步,就是为了避免打扰到他们,没想到开门所见,还是如此。 他赶紧垂下目光,当作没看见,回禀查巡结果,“殿下,周围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这个结果,在水乔幽与楚默离的意料之中。楚默离与水乔幽对视一眼,楚默离挥手让时礼先下去。 时礼一见,没有一丝耽搁,快速退了下去。 已经知道寻找的结果,水乔幽也不再坐下去,站起身来。 “我,先回去了。” 时辰的确不早了,楚默离这次没再留她,“行,我送你出府。” 话未落音,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水乔幽还记得来时的路,也不怕绕,想说要说出来,又想起这是安王府,是记得也不能随便走的地方,“你随便找个人带我出去就行。” 楚默离偏过视线,打趣道:“怎么,担心我不认识路?” 水乔幽客气的话语,停在嘴边。 楚默离心里有点想笑,却也点到即止,与她说起今晚的宫宴。 “雍皇此次派人前来,是希望与青国互通买卖,繁荣边境。父皇并不排斥此事,已经安排了人负责此事。涉及两国,此事不是随便之事。雍国使臣,估计至少会在中洛停留半个月。” 水乔幽目光从楚默离膝盖上挪开,垂眸望着地面。她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却也只是听着,没有打听什么。 楚默离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关于杨卓,楚默离更看不透她对此人的想法。 暂时看不透,他也不再想,与她另又说了一件事。 今日何驸马顶着一张与众不同的脸进宫,很快便被青皇知晓,趁着宴席还没开始,将两人都喊了过去。面对青皇,颖丰公主替何驸马辩解,她昨日与他拌了嘴,提早让人熄了院子里的灯,导致了他回房时不小心撞到了门槛。 然而,了解颖丰公主的人都知道,她以前从来不会这般揽错。 今日日子特殊,青皇当时没说什么。 何道也早已听说了此事,同样认为颖丰公主定然不会替何驸马解围,进宫之后,他趁着宫宴还没开始,就去了青皇那里替何驸马请罪。 他们二人谈话细节,楚默离不得而知。 宫宴半个时辰后,颖丰公主身体不适,与何驸马提前退席了。 两人一出大殿,何驸马就被先一步离席的青皇喊去了。 楚默离出宫之时,何驸马还没从御书房出来。 水乔幽想起何驸马的鼻青脸肿,瞥了楚默离一眼。 楚默离神色坦荡。 水乔幽很快又收回目光,并未多语。 楚默离今日走得有点慢,水乔幽也未催促。 正事说完,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 楚默离早已习惯水乔幽的寡言少语,温声给她介绍起了王府的布局。 一直低着头走路的水乔幽,再次听到他这王府的介绍,睫毛轻轻一动。 楚说的比时礼说的更为详细。 两人边说边走,走到门口,似乎也没用多久。 水乔幽看到门口的护卫,想将手从楚默离手里抽出来。 第369章 小伤 楚默离立即察觉,手上力道收紧了些。 水乔幽没抽出来,只好提醒他,“门口有人。” 楚默离转头望向她。 水乔幽立时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容易造成误解,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又意识到可能显得像是欲盖弥彰。 她刚才还忽略了一事。 他们出来的这一路暗中都有守卫。 如此,她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楚默离透过檐廊下的灯笼看着她,轻笑出声,上半身向她倾斜,同她悄声道:“阿乔,我们刚才走的这一路都有人。” 他的呼吸隐隐落在她耳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轻痒。 水乔幽散开的思绪被拉回,刚要开口,楚默离又补充了一句。 “我说过的,外界如何传言,我并不在意。”不等水乔幽说话,他继续道:“我想,你,应该也不是会在意他人言语的人。” 话都让他说完了,穿着男装的水乔幽选择了闭嘴不言。 楚默离难得看她如此,笑容不落,不过,下一瞬,他还是放开了她。 门口护卫看到二人过来,恭敬给楚默离行礼,各个一脸正色,看上去没有半点好奇之心。 不用楚默离吩咐,已有人准备好了马车停在门口。 水乔幽瞧见,知道是为她准备的,同楚默离道:“我走路回去便可。” 楚默离提醒她,“很快就宵禁了。” 水乔幽抬头看了眼月亮,通过它的高度看出确实如此。 楚默离还给她说道:“近日,为了保证雍国使臣的安全,不管白日还是黑夜,城中各处巡查都比先前更严。” 他一边说话,一边先上了马车。 膝盖一弯,他的动作出现滞缓。 但是,很快,他又恢复如常,并未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水乔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也记得他先前只是说送她到门口。 水乔幽注意到他的异样,却又很快移开了目光,停在马车旁,“公子,天……” 她话才开个头,楚默离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殿下!” 在他们身后几步站着的时礼担忧不已,想要过来扶他,却被距离阻碍。 水乔幽下意识快速跟上去,先他一步扶住了楚默离。 与此同时,楚默离自己也扶住了车厢,稳住了自己。 时礼跑到两人近前松了口气,提醒水乔幽,“水姑娘,殿下膝上有伤,劳烦你扶一下殿下。” 他的声音不重,这声‘水姑娘’,却刚好让周边的人听见。 两人一晚上都没有点破的事情,也被他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水乔幽目光落到楚默离膝盖上。 楚默离安抚她,“没事,小伤。” 说完,他改牵住了她的手,转身又往车上走,只是一步,就到了车上。 时礼看了眼楚默离,又看了眼水乔幽,欲言又止。 水乔幽只得跟着楚默离上车,被打断的话也没有再说。 马车驶离王府,驾车的依旧是时礼,马车前后均无其他护卫,整个街道只有马车行驶发出的动静,显得车厢里也格外的安静。 楚默离牵着水乔幽的手依旧未松,水乔幽便只能坐在了他旁边。 楚默离没有再提时礼所说之事,水乔幽端坐旁边,也未询问细节、详细。 楚默离先开了口,“你为何会让小惜替你去看望郑开儒?” 水乔幽听出他这次是真问,没有隐瞒,“正好碰上,后又遇到了点事情,走不开,就请她帮忙了。” 她这话语始末清晰,听着也挺合理,可似乎又透着好几次巧合。 楚默离刚才回来,也已听了她那邻居家被工匠施工误砸的事情,“可是你那宅子的事?” 工匠是他让时礼安排的,有什么事情,他能知道,水乔幽也不奇怪。 “嗯。” 楚默离想着她那危房如今危上加危,有些担忧,“为何不让工匠也将那处修缮?” 水乔幽一派淡然,“问题不大,不想麻烦。” 楚默离虽然担忧,可知道她性子,宅子毕竟是她在住,又说好了里面的事她都可以自己做主,他也不好要求她。 只不过,这事让他有一疑惑。 她没想修房子,是不认为那房子被砸是件大事。 既然不是大事,她为何会托付小惜去郑府,自己又立即回去。 “你让小惜代你去郑府,是想再确认一次皇姐与郑开儒背后之人是否有关?” 水乔幽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楚默离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可总觉得她这些行为似乎还有奇怪的地方。 可是具体是哪里,他一时又分析不出来了。 谈起这些事情,楚默离也想起一件与小惜有关的事情。 “前段时日,秦鸣去了淮北,我让他顺便去了一趟小惜的家乡。” 水乔幽听到这事,神思稍聚。 “秦鸣从认识小惜姐夫的同乡那里打听到,她那姐夫当初的确离开了家乡,说要北上来中洛。但是,自那之后,再无人见过他。” 水乔幽闻言,看着他的目光又稍稍垂落。 楚默离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主动道:“可需要我,让人再在中洛帮她找一遍人?” 水乔幽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 楚默离以为她是不想麻烦他,“你不必同我客气,要在中洛找人,我比夙沙会更方便些。” 水乔幽听出他是误会了,回道:“人已经死了。” 楚默离有些许讶异。 水乔幽详细说了两句,“此人在来中洛的途中,遇到了土匪,人早已没了。” “……你早已查到此事?” “嗯。” “那你还对小惜说没找到人,是担心她知道此事受到打击,特意隐瞒的?” “嗯。” 原来如此。 既然人已‘找到’,这个事两人也没再谈下去。 楚默离也没有问她是自己想办法查到的此事还是有他人相助。 马车在水乔幽住处前面的街口停下,楚默离想要起身。 水乔幽的声音响起,“你不用送我了。” 楚默离瞧了她一眼,似有所悟,放开了她的手,“好。” 水乔幽从容收回手起身,到了车门口,感知到身后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停住脚步。 楚默离轻问:“怎么了?” 水乔幽站了两息,背对着他建议道:“今晚的事,若是有新的线索,你随便派个人告诉我就行。这几日,你若无要事处理,最好还是在府中静思己过。” 楚默离起身,拉住了她的手。 水乔幽转身,鼻子差点碰到了他的脸。 “阿乔。”楚默离没有后退,声音清雅,“你在关心我?” 马车外,时礼早已自觉地退至一旁,观察着周围环境。 马车里,水乔幽眉眼未动,道:“此乃你派人给我修缮宅子的谢礼,自然也只是建议,对于此事,我知你定然自有打算,你……” 楚默离应了下来,“好,就听你的。” 他的果断让水乔幽未完的话语停在嘴边。 楚默离眼底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并不介意她疏离的说法,“那你可还有其它要给我的谢礼?” 他讨礼讨得自然坦荡,和他人嘴里的安王截然不同,水乔幽听得微微一怔。 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又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片刻过去,水乔幽眨了一下眼,目光转开了微许,另给他透露了最近观察到的一事,“兄长前往临渊城上任,很有可能就是去调查那些银子的。” 她此言一出,楚默离有些意外。 水乔幽却没有再谈论更多,拿开了他的手,“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的称呼,让楚默离的神思霎时又被拉到近前。他没再留她,随着她的动作,放开了她,“好。” 水乔幽没有察觉到自己话语与以往有何不同,利落下了马车,未再停留,直接往自己住处的方向而去。 楚默离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又过了许久,估算着她已经到了家门口,才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膝盖。 今晚,虽然没有得到她的问候,但是,楚默离再无先前的失落,眼里的笑意,直到马车走出很远才落了下去。 翌日一早,苟八赶在水乔幽出门之前给她带来了逐心阁在驿馆外的监视情况。 昨晚驿馆的情况,逐心阁带来的情报与楚默离的人调查到的差不多。 水乔幽离开后,他们又在那蹲守了一个时辰,直到杨卓等人从宫中返回,未再有人进过驿馆。 驿馆一切正常,雍国使臣回去后,好像没有发现昨晚有人去过驿馆。 苟八也给水乔幽汇报了西山观那边最近的情况。 自从那日他见到那人之后,直至昨日,那人又未再出现过了。他们找到的那个,仍旧在黑市,没有异常,应该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暴露了,但是他这段日子也未与郑家的任何人有过接触。 郑府与何府那边,因有安王府的人盯梢,水乔幽让他们不用关注,他们就没法知道更多了。 昨日宫宴受人瞩目,一晚上过去,何驸马的事情传得更广了,比起以往,大家现在对颖丰公主的同情更多。 昨晚何驸马与颖丰公主出宫之时已经很晚,尚书令何道忍到了今日下朝,将何驸马喊回了何府。据不知名人士提供的可靠消息得知,尚书令将何驸马狠狠打了一顿,何驸马腿都被打断了一条。尚书令本来是想当着颖丰公主的面打的,但是颖丰公主因为何驸马的行为太过伤心,昨晚从宫中回府之后就病倒了,今日人都已经起不来,就没有过去。 除去何驸马这个事情,市井之中也有不少人在议论雍国使臣,尤其是那位丹河郡王杨卓。 杨卓昨晚在宴上举止大方,气质轩昂,给青皇与宴上其他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先前雍国在九州最有名气的年轻人乃是武冠侯世子叶弦思,如今看到这位龙章凤姿的年轻王孙,众人纷纷夸赞不已,觉得过不了多久,这丹河郡王定然会比叶弦思更加出色,雍皇能派他来,也是非常有合作的诚意的。 这日,都水台中没什么大事,却又有着不少小事,这样一来,袁松说忙不忙,说不忙又忙,就又派了水乔幽去西郊工事代他巡视,巡视完后,她不必再回去,可以自由安排。 水乔幽去到西郊,这次她没多留,转了一圈就走了。 回城的路上,遇到了特意来寻她的顾寻影。 昨晚水乔幽走后,顾寻影带着人暗中又将安王府周边都搜寻查看了一遍,仍旧没能发现那人线索。 楚默离已经安排人对附近包括鹤林街在内的所有府邸进行监视排查,目前已经排查掉了一批,楚默离让顾寻影将剩下的府邸名单以及各府的具体情况给水乔幽送了过来。 郑府、何府、庆王府以及颖丰公主都在名单上。 顾寻影还给水乔幽带了一个与郑、何两府有关的消息。 前两日,庆王请了太医去郑府,太医诊断,郑儒的右腿以后好了也不能恢复到从前了。 这段日子,外界对何家小姐的行为谈论过多,何家迫于压力,同意了郑开儒与何家小姐的婚事,只是现在还没有公开。 “何小姐可知道此事了?” “目前应该还不知道。殿下说,过两日若是何小姐还不知道,就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 水乔幽立即明白楚默离的打算,认可了他的安排。 重要的事情说完,顾寻影正了正神色,告知水乔幽,“水哥哥,殿下还吩咐我转告你一件事。” 水乔幽以为也是重要的事情,示意她说。 顾寻影神色也很认真,“今日殿下下朝之时,与,你兄长一起出的宫,你兄长询问了殿下,你昨日可有去王府看望殿下。” 水乔幽握着缰绳的手力道重了些。 顾寻影没注意到这种细节,继续说事,“殿下回他,你已经去过了。” 水乔幽看顾寻影一脸认真地转述,好像看到了楚默离听到袁松询问以及回答此话时的神情。 看顾寻影没有其它要说的了,她安静了片刻。 楚默离特意让顾寻影转告她此事,看似是在与她对话,提醒她别说漏嘴了。可水乔幽直觉,他是故意让顾寻影传话的。 她看顾寻影还在等着她回话,面上不变,才回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第370章 拜望 顾寻影收到她的回复,不再说此事,告诉水乔幽,从今日开始,楚默离要在府中思过,青皇消气之前,除了上朝,他暂时不会外出。有什么事,都会由她传话,她有话,也可让她回去。 她这话听着没有任何问题,可水乔幽总感觉顾寻影好像也有特意强调的意思。 但是,顾寻影似乎也不知道这点。 水乔幽简短回应了一句‘嗯’,表示她知道了,没有带话给楚默离。 顾寻影任务完成,快马先回了城。 水乔幽晚了半炷香进城,进城之后,她就在城里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下,也听了半个时辰的闲谈。听到后面,听不到什么新鲜的说法了,她起身出了茶楼。 离开茶楼,她并没有回去,就在附近的成衣铺里买了身女装换上,出门之时,用手帕遮住了脸。 半个时辰后,她以这身装扮进入了黑市。 白日里的黑市虽然不如入夜后热闹,却也比不少地方人都多。里面鱼龙混杂,男女老少皆有,多有不愿露脸之人。水乔幽这种遮着脸的女子行在其中,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楚默离先前告知过她出现在西山观那人的铺子所在,水乔幽在里面转悠了半圈,就找到了地方所在。 她在对面待了半炷香,看到了正主出来。 瞧见人,她确定了他不是她昨晚看到的人。 那人出门,只是在不远处买了点吃的就又回去了。天快黑了,也没再见出来。 水乔幽环视一周,看到疑似盯梢的人,猜测多半是楚默离的人,见他们隐藏得很好,她没再待下去,离开了黑市。 接待丹河郡王与雍国使臣的差事,青皇委任了庆王。楚默离没有要事要办,自知顶撞青皇乃是大错、大不孝,自觉在府里一连思过了三日。青皇知道,也没有说他。 这三日,朝堂之上,青、雍两国已经做好洽谈两国边境买卖如何实施的准备,开始商定细节。 朝堂之外,关于何驸马这些年花天酒地、不尊公主的言论越来越多,他的行为甚至已经波及到尚书令府。 有‘明眼’人士认为,何驸马之所以敢如此嚣张,仰仗的就是尚书令。其实,他这样的行为不是他不尊颖丰公主,而是尚书令府的人都膨胀了,不尊公主,不尊皇室,不尊天子,才纵容得何驸马如此行事。 除了何驸马和颖丰公主的事,何家小姐与郑家公子的事,也还没压下去。 不仅没压下去,他们可以供大家谈论的趣事反而越来越多了。 何道夫妻虽然有意隐瞒何小姐他们已经给她定亲之事,但是没过两日,何小姐还是不经意间从下人嘴中得知了这件事情。何小姐从何夫人那里得到了确认后,又气又怒,将家中闹得不可开交,对何道夫妇放话,他们要是不给她退亲,不是她死就是郑开儒死,并且已经不再遮掩她派人围殴郑开儒的事情,告知外人,就是因为郑开儒贼心不死,她特意派人打了他,并恨当时没直接让人将他打死。 郑府之中,郑夫人听到这些事情,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也坚决不再同意这门亲事,让郑勉替儿子退婚。郑勉却不同意退,她在家中哭天抹地,整个郑府也没有安静的日子。最后,郑夫人说不动郑勉,就又去了庆王府,让郑侧妃请庆王给郑开儒做主。 郑勉得知何夫人去庆王府让郑侧妃请庆王做主解除两家婚约,对着郑夫人大发雷霆,郑府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何家那边,何小姐见说不动父母,就去了公主府哭求颖丰公主帮忙。 颖丰公主因为何驸马的行为伤心不已,愈发憔悴,这几日都没有见客,但听到小姑子过来,还是打起精神接见了何小姐。 何小姐还没走,颖丰公主让人去请了何夫人过去。只是她毕竟只是个儿媳妇,也不好直接做何家的主,只能帮何小姐做个说客。无奈,她没能说动公婆,有心无力。 何小姐得知结果后,从大发脾气转变成了寻死觅活。 然而,即使如此,这婚两家都没退。 虽说何小姐将人打残了是有点过分,可这个事情要论源头,还是郑家公子死皮赖脸地骚扰人姑娘。 何小姐如此哭闹,何家都不解除婚约。外界难免多想,猜测何家肯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郑家的人手里了。 大家越猜越觉得合理,不然,郑家那个一事无成的儿子先前怎么敢跟狗皮膏药似地黏着何家最受宠的小姐。 除去这种可能,另外也有人认为,郑家从上到下如今是膨胀了,他们自认攀上了庆王,也就成了皇亲国戚,尚书令府也是够得上的。他们自诩是庆王的岳家,自然也不再如平凡人那般顾忌颖丰公主,现在尚书令阖府上下也没将颖丰公主当回事,他们就更不将颖丰公主放在眼里了。 这样一说,大家又替庆王担忧,郑家众人一直借着他的名义行嚣张跋扈之事,定有一日会连累庆王。提到庆王,大家不免又想到安王,替安王庆幸当初没有娶这郑侧妃,否则现在摊上郑家的就是安王了。 这三日,安王在府中静思己过,青皇让庆王陪着丹河郡王领略中洛的风土人情。丹河郡王很是钟爱中洛的风俗,听到庆王介绍西山观香火繁盛、祈愿灵验,还去了一趟西山观替家中外祖父母祈福…… 水乔幽不打算修缮邻居家,她的小宅子终于赶在再次下雨之前接近了尾声,小宅子也清静下来。 夙沙月明听说她的房子修好了,决定去她那里看看,顺便看看她那还有什么需要的添置的。 隔日他刚收拾好准备出门,掌柜敲响了他的房门,告诉他有客来访。 水乔幽这边,甜瓜与苟八看到她的破宅子变样,两人突发奇想,要为她庆贺‘乔迁新居’。 这日,苟八为了此事,早早收了摊回城,与甜瓜一起在她的小宅子里等她下值,决定等她回来了,他们三人一起去前面街上的大酒楼吃一顿。 水乔幽准点下值回来,听两人说了他们的想法,虽然不觉得自己这翻修个不属于她的宅子与乔迁之喜有何关联,可不好打击两人的激情,最终答应了下来。 甜瓜与苟八大喜,三人当即出发,甜瓜与苟八走前面,一开门看到了正要敲门的观棋。 两人歪头往他身后看,看到了夙沙月明。夙秋今日没有跟着夙沙月明一起过来,可夙沙月明身边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 甜瓜和苟八看到他,不约而同觉得有那么一点眼熟。 夙沙月明向二人询问:“阿乔可回来了?” 水乔幽从新修好的照壁后走出来。 站在夙沙月明旁边的人看到她,眼里闪过激动,抬手给她见礼,“水师父。” 水乔幽往旁边侧了一点,避开了他的礼,淡声道:“不敢当。” 甜瓜与苟八看看前面的人,又看看水乔幽,两人对视一眼,老大的徒弟? 可看水乔幽的反应,又让两人有点懵。 不过,瞧见是水乔幽的熟人,两人往旁边让了一点。 杨卓面对水乔幽,还是以前谦逊的模样,没有半点身份抬升的高傲,不在意水乔幽的反应,“水师父,言重了。水师父当日护送恩义,杨卓一直记在心中。还有,你又是祖父的……” 话到此处,他意识到这话现在不宜说,改口道:“不管从哪论起,您绝对都当得起杨卓这一礼。故而今日,听说您也正在中洛,杨卓特意前来拜望。” 杨卓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每个护卫手上,都捧着好几个锦盒。 夙沙月明也给水乔幽说明,“杨公子今日来找了我,他知道你也在中洛,就说想来拜望你。” 水乔幽神色如旧,并未因杨卓身份的改变,就对他改变态度,慢声道:“我当日护送的只是一位无名书生,是因旧日东家、兄长情义所在,为镖局所送。今日你乃丹河郡王,你我之间,无恩无义,我与你的祖父兰苍王,更不相识。” 几年过去,少年的气质已与眼前大不相同,但是脸皮似乎还是与以前一样薄,她这么一说,他脸上变得有些僵硬,却还是努力维持住了脸上神色。 甜瓜与苟八惊讶,想起了近几日在街上偶尔瞧过一眼的雍国丹河郡王,对比眼前的人,看上去的确挺像的,难怪他们觉得眼熟。 甜瓜看杨卓与水乔幽认识,意识到他们可能暂时出不了门了,本来想去煮茶,听到水乔幽这么一说,他与苟八又都停住了脚步。 杨卓看了夙沙月明一眼,夙沙月明正在往院里张望,打量水乔幽的‘新宅’。 杨卓只得又将目光收回来,话语中满是诚意,“水师父淡泊明志,不逐名利,但杨卓乃受惠之人,不能不记当日恩情。当日,我落魄市井,寒酸潦倒,无法还恩,今日,特意携礼来谢,还望您能收下。” 他抬了抬手,跟在他身后的两人捧着礼盒上前。 两人刚到门口,水乔幽出声。 “不必了。” 两人脚步停住,甜瓜与苟八也未上前去接。 “无功不受禄,当日廖少镖头说好不收你们银子,今日你也无需特意来送这些。” 两人看向杨卓,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杨卓与水乔幽对视着,周边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旁边的夙沙月明似乎没有察觉,还在打量里面的修缮情况。 水乔幽则继续对杨卓道:“寒舍简陋,也无好茶,就不请郡王进去坐了。我今日还有事要外出,便不送郡王了。” 随着她的话落音,门口安静了一息。 手捧厚礼的两人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对水乔幽喝道:“放。” 斥责未完,被杨卓抬手制止。 夙沙月明目光转了回来,却没有说话。 门口又安静了一会。 水乔幽态度不改。 杨卓刚才看出他们的确是有出门的打算,掩盖住了内心的低落,“那我今日,先就不打扰了。” 水乔幽轻轻颔首,“告辞。” 杨卓也明白了她是不会收自己礼的,未再自讨没趣,带着人和礼先离开。 夙沙月明没有跟着一起走,杨卓也不好喊他,独自离开了。 瞧见人走远,水乔幽请夙沙月明进屋去坐。 夙沙月明也瞧出他们三人刚才是真的准备出门,询问道:“可是准备出门?” 甜瓜代水乔幽做了回答,告知三人本来准备出门庆祝一事。 夙沙月明听他这么一说,问道:“那不知我可否有幸,一同前往?” 甜瓜与苟八自是愿意,但两人还是先将目光投向了水乔幽,看她意愿。 水乔幽点了点头。 既然大家都去,也就没回屋坐了,当即出发。 甜瓜三人自觉走在后面,与两人隔了一段距离。 水乔幽与夙沙月明边走边聊,夙沙月明说起杨卓前去找他的详情。 昨日,杨卓从西山观回驿馆,路过清风徐来,刚好看到了从外面回去的观棋,认出了人,他跟着观棋进入清风徐来见到了夙沙月明。 当时,庆王也在。 庆王得知杨卓也认识夙沙月明,就问起了两人相识的过程。 夙沙月明先说了一句,先前去淮北之时偶然相遇,那时还不知杨卓原是雍国兰苍王的外孙。 杨卓听夙沙月明这么一说,没有否认。 中洛与雍都相距甚远,许多人不知道兰苍王的外孙,如今算是孙子的丹河郡王以前的经历,庆王却是知晓他以前是流落在青国的。 听到他们是在淮北认识的,庆王没有觉得奇怪。 庆王得知他们不仅认识,还是在淮北认识的,就询问了杨卓认不认识水乔幽。 杨卓便从庆王那里得知了水乔幽也在中洛,还是都水台主官袁松的妹妹。 不过,因夙沙月明先说的那句话,杨卓并未向庆王透露水乔幽先前做镖师一事,只说也是在淮北的路上偶然遇到水乔幽,有幸得到水乔幽相助。 他昨日便已从庆王那里得知水乔幽现在的住处所在,但没有自己冒昧前来,而是请夙沙月明陪同。 第371章 平衡 他已知晓水乔幽住处所在,夙沙月明就算不陪他前来,他有心要来,过来也不是难事。 因此,今日杨卓再次上门请求,夙沙月明答应了他,陪着他找到了水乔幽这里。 水乔幽一边听夙沙月明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夙沙月明低声道:“过来之时,并未有人跟踪。” 水乔幽将周围来回扫了两圈,也的确没有看到眼睛。 甜瓜与苟八选的酒楼就在前面街上,两人说着话就已到了酒楼。 进了雅间,水乔幽与夙沙月明又谨慎地观察了一遍楼下,确定确实没有人盯梢,才坐了下来。 一坐下,夙沙月明记起一事,告知水乔幽。 “今日上午,小惜去过我那。她让我转告你,你先前让她去办的事,她已办妥。她说当日就应该回禀你的,但是她当时从郑府出去,遇到了公主府的人,又被人叫回公主府忙去了,这几日她又都当值,就一直没能给你说一声。今日她出来给颖丰公主买她在民间看中的糕点,路过我那儿,就请我代她向你说一声此事。” 水乔幽轻轻点了点头,“嗯。” 说到小惜,夙沙月明也同水乔幽说道:“关于小惜的姐夫,我让人将他们家乡到中洛这一路都找了,还是没有消息。” 水乔幽听他还在帮忙寻找,将告诉楚默离的事也告诉了他。 “死了。”夙沙月明听着亦有些诧异,“那她可知晓?” “不知。” “……你不打算告诉她?” “嗯。” 夙沙月明明白了她的想法,“好,我知道了,那我让人终止寻找。” “嗯。这件事,辛苦你了,多谢。” 夙沙月明听着她客气的话语,内心微微有些失落,“阿乔,这事我不是因为你才帮忙的,是我本来就想帮小惜,你不必向我道谢。” 水乔幽止住了客气,没有再说什么。 夙沙月明今日本来就是给水乔幽庆贺的,但是因为杨卓的到访,他不好再带礼过来。 饭菜上来,他示意了观棋一眼,观棋收到立即下去结了账。 随后,甜瓜得知此事,愈发满意夙沙月明这个‘压寨相公’,想帮水乔幽尽快将人搞定。 这顿饭,起初是最近赚了不少银子的苟八准备结账的,得知夙沙月明已经结了账,再听甜瓜大胆的想法,他虽然觉得惊世骇俗,却也觉得好像还不错。 从酒楼出来,水乔幽没有麻烦夙沙月明送她,苟八直接回自己住的地方去了,几人在酒楼门前分别,水乔幽带着甜瓜往回走。 这一路上,甜瓜都在冥思苦想,怎么样才能帮水乔幽快速将两个出色的男人都弄他们山上去。 走了一段,见到周边行人渐少,甜瓜咨询水乔幽,“老大,你可有想好,怎么平衡安王与夙沙公子?” 甜瓜最近认的字越来越多,很是满意自己的用词。 水乔幽却听得有些困惑,“平衡什么?” “就是……” 两人正好转弯,甜瓜话未说完,看到前面有两个身影,站得笔直,虽不明显,但因月光明亮足够让人知道那有两个人。突然看到这么两个身影,他被吓了一跳,话语止住。 水乔幽早知这边有人,没有受到影响。 不曾想,这个时候两人之中站在前面的那个也问了一句,“我也想知道,平衡什么?” 甜瓜刚恢复脚步,没想到这路人还会插嘴他们之间的话题,困惑之余,又觉得对方的声音好像有那么一点耳熟。 他扭头小声询问水乔幽,“老大,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最后两个字还没出口,发现水乔幽不知何时也停住了脚步。 甜瓜再往前看,对面的人已经朝他们走过来。 水乔幽重新迈步,没有回答甜瓜。 不过几步距离,两人走到一起。 水乔幽看着对面的人,没有说话。 对方先开口,“我去了你那里,看到院中无光,以为你还未下值回来,便来了此处等候。” 甜瓜跟在水乔幽身后,看到对方脸上轮廓,再听声音,陡然反应过来。 “……安王!” 楚默离轻轻颔首。 甜瓜霎时哑住,转头去看水乔幽,脑子里快速回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想了半日,脑中一片空白。 他用眼神询问水乔幽,“咋办?”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心虚,默了一息,对他道:“你先回去。” 甜瓜还是有点义气,小声道:“老大,你一个人,能行吗?” 水乔幽与楚默离目光一起转向他。 甜瓜瞬间意识到自己不自量力了,“……那我先回去了,明日,明日我再过来。”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没有阻止。 甜瓜识趣地快速消失,不再影响二人谈话。 跟在楚默离身后的时礼也自觉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无关人员都远离了,楚默离再次问水乔幽,“你们刚才在聊平衡什么?” 夜色之下,他声音不重,好像只是知心之人间相互低语,聊的也是家常琐事。 水乔幽睫毛迎风而动,“……没什么。” “是吗?”楚默离牵起她的手,慢步往前走,声色不变,“那我刚才怎么听见你们谈论到了我,还有夙沙兄?” 水乔幽的注意力在他的手与他的话之间来回,最后更多的偏向他的话语,镇定自若,答道:“你听错了。” 楚默离转过视线,“哦。” 水乔幽面无心虚。 楚默离无声一笑,也未揭穿她,换了话题,“宅子修缮好了?” 水乔幽却好像看到了他的笑容,“嗯。” “可还有其它需要添置的?” 水乔幽摇头。 “那行,以后若是有需要,再与我说。” “……嗯。” 楚默离一听她这话就是敷衍,但是转念一想,她现在愿意敷衍他,已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他与她聊起另外一事,“我听说,今日杨卓让夙沙带他来找你了?” 水乔幽知道他对杨卓的行踪了如指掌,“嗯。” “你们见过了?” “嗯。” 楚默离看她反应辨别出她早已知道杨卓会来找她,他没有打听他们见面的细节,只是提醒她,“明日,父皇可能会召见你兄长,这个事情,你明早见到他,最好告知他一声。” 水乔幽听懂他话中之意,“嗯。” 楚默离话语自然一转,“今晚,你与夙沙一起用的饭?” 水乔幽看着地上黑漆漆的路面,神思有些散,下意识回他,“嗯。” 话语出口,清醒过来。 楚默离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静默下来。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开口。 两人安静地走了几步,楚默离还是没有言语,却轻叹了一声,目光也往下落了一点。 叹息声落下,他又不再出声。 水乔幽目不斜视地走了几步,仍旧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稍微转了点视线。 好巧不巧,楚默离也刚好转头。 她视线没来得及收回,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本就安静的四周,霎时似乎显得更静。 楚默离用眼神询问她何事,明明四周只有月光,水乔幽却立时懂了他的眼神。 两人对视两息,水乔幽行若无事收回目光,楚默离看着,也收回了目光,没有说什么。 水乔幽盯着路面,看着他的脚步。 他的步伐还是不快,用力却可看出比她上次见到他轻松了许多。 楚默离还没感知到,她又回正了目光,望着地面上拉长的影子,缓声道:“今晚,甜瓜与他叔最近给我照看宅子辛苦,我们本准备去前面酒楼吃饭,出门之时,夙沙他们刚好过来。” 楚默离脚步稍缓,侧过视线,意识到她是在说今晚会与夙沙月明一起吃饭的原由。 楚默离听她说完,看她不受自己目光影响,眼尾染上笑意,回应了一句,“哦。” 水乔幽不再说其他的。 楚默离也不再追着问,同她说起正事,“邗河河道在颖丰改道的原由查到了。” 正事刚说,两人到了门口。 水乔幽推开了门先迈过门槛,楚默离知她已允许自己进去,牵着她的手跟着踏过了门槛,再次进了她的小宅子。 甜瓜不在,时礼留在了门外,没人烧水煮茶。 水乔幽看茶壶里是凉水就没给楚默离倒了,楚默离也已习惯这种待遇,并不在意,继续与她谈论刚才所说的事情。 邗河河道颖丰段修筑之前,颖丰公主命人在改道的那一段附近修建了一座避暑别院。 别院落址之时,朝廷还没有提起修筑河道之事。朝廷命令下来,别院虽然还未完工,却已修筑了一大半。 工匠现场勘验河道后,提出要想减少以后的洪涝、决堤等风险,河道必须挖宽。 别院旁边旁边那一段,最好还要挖深蓄水,以达到雨季之时的缓冲效用。 这样一来,河道就可能影响到旁边别院的地基,工匠建议,拆除别院,就算别院不拆,也必须缩小占地。 按照工匠的要求,别院若是缩小,已经达不到公主所配规制,而且,河道一扩,别院缩小,别院所对景色亦会变得平平无奇,别院已无特点,负责之人担心颖丰公主不满意,怪罪下来他们担待不起,便不愿同意。 此事耽搁许久,有人提议让河道改道。 工匠用了半个月,重新勘测到了合适的地方。事涉公主府,当地官员听说改道可行,也松了口气,很快协调好各方将地批了下来,河道改道的事就此定下。 事后,当地官员才将此事呈报给颖丰公主,但是并未说明是因别院阻道,只是说改道更合适。颖丰公主听说改道并不影响当地民生,也就同意了此事。 “此事,可有对当地造成影响?” “朝廷并未收到相关汇报。” 水乔幽手指在高几边沿摩挲着,“既无重大影响,只是这样一件事,值得冒险去更改都水台的案牍?” 为了修建一座避暑别院,就让河道改道,可算劳民伤财,不值得提倡,且有损民心。 可是,别院已修了大半,拆除再建同样劳民伤财,若这河道改道并未对当地民生造成太大影响,河道改道也确实可行,这事也不能算做大事,何至于有人那般冒险。 楚默离也知这中间的不合理,“此事原由,明面上便是如此。我已让人前往颖丰当地验证此事真伪,再过数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水乔幽点头,沉思须臾,问道:“史成可还有家眷在中洛?” “没有。史成在狱中病逝后,他的家眷都回老家了。” “他老家在何处?” 楚默离回想史成文薄上的记载,“他是沙城人。” 这个地方,水乔幽没听过。 楚默离看出这点,给她介绍,“沙城靠东。” 水乔幽手上小动作停住,“靠东?” “嗯。” 水乔幽这里没有青国舆图,只能问楚默离,“它离雾城有多远?” 楚默离仔细回想,“两地之间还有一定距离,不过,分属邻郡……” 话到此处,楚默离跟上了她的思维。 两人互看一眼,水乔幽看出他也已经想到自己所想。 楚默离知道她刚才那么问就是她这里没有舆图,“可有纸笔?” 水乔幽当即起身往寝房走,走到门口,没听到动静,回头对还坐在原地的楚默离道:“进来吧。” 她未等楚默离回应,自己就跨过了门槛。 楚默离看她并不在乎此事,见厅中仍旧没有方便摆笔墨纸砚的地方,便起身跟了进去。 再次走进她的小房间,抬头终于不再见到月亮。房间里的摆设仍旧与以前一样简单,但是整体看上去至少像个正常人住的地方。 水乔幽快速铺好了纸,给他研墨。 楚默离收回目光,跟了过去。 他未需回想,提笔落墨,青国舆图从他笔下逐渐展现。 墨汁研磨好,水乔幽将灯移近了点,守着他画图。 两人的身影通过昏黄的灯光映在了窗纸上,依偎在了一起。 一刻刚过,整个青国舆图就出现在纸上。 通过舆图可以看到,沙城与雾城的确分属临郡。 两人目光一换,还同时注意到了另一个地方,沁县。 沁县虽不在颖丰郡内,却是就在颖丰旁边。 而且,邗河就是先流经沁县,再进入颖丰境内的。 第372章 担心 一张舆图,代表不了什么,但是两人都有种直觉,它们之间似乎还有一些大家看不到的联系。 楚默离做出安排,“回去我就安排人再去一趟沙城与沁县。” 水乔幽沉吟须臾,道:“不用了,明日我让兄长想法子安排人去办理此事。” 楚默离很快明白她做此安排的顾虑,“你是担心我如今在风口浪尖上,若是被人注意到,容易被人以此来做文章?” 水乔幽直视他的眼睛,“我是觉得,兄长去做此事,更为稳妥。” 楚默离目光锁定着她。 水乔幽不改说法,将目光又转回到舆图上。 楚默离看着她的举动,心里了然,附和她道:“也是。” 水乔幽神色自若,不再理会他。 正事谈完,楚默离又打量了一眼她的房间。 “今日,你这宅子修缮完成,可算做乔迁新居,只是,我白日不方便来你这里,也没法给你庆贺乔迁之喜。” 水乔幽听着他的话,也抬眼看了一眼四周。 她没太明白,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会认为她修缮一个别人的旧宅子就是乔迁之喜。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怎么了?” 水乔幽神色很快恢复,“没怎么?” 楚默离稍微一想,却想到了原由,“有人与我说过一样的话?” 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是差不多的意思。 楚默离看她没有立即回应自己,知道自己猜对了,想起今晚与她一起吃饭的夙沙月明,猜测道:“夙沙说的?” 水乔幽一听他提起夙沙月明,骤然想起了开始在拐角处甜瓜那句被他听到的话。 楚默离瞧着她,继续猜测,“所以,夙沙今日过来,也是为了来给你庆贺你这宅子完工的?” 水乔幽知道他向来敏觉,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猜到这么多,“……话是甜瓜与他叔说的。” 楚默离止了话语。 水乔幽以为这个话题可以就此终结,片刻后,楚默离却突然凑近她,轻声问道:“阿乔,那你何时愿意赏脸,也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 “……”水乔幽耳朵被他带着热气的呼吸弄得有些轻痒,不得不提醒他,“我只是修缮了一座宅子,不是换了个住处。” 本想说不是买了座宅子,话到嘴边,想起现在这宅子的地契上已经被他改成了她,她又及时改了话语。 楚默离脚步微挪,离她又近了一点,对着她认真的小脸,低叹道:“阿乔,你真的不知我心中所想?” 水乔幽看着凑近的脸,回应变慢。 两人无声僵持着,不过须臾,她从他的眼睛里同时看到了摇曳的火光与沉默的自己。 楚默离声色不变,又道:“再者,你若不给我机会,怎么平衡我与夙沙?” 水乔幽一直没动的眼睛,睫毛的高度没再维持住。 开始甜瓜刚说这话的时候,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 楚默离突然出现,她好像明白了一点。 这一路回来,聊了这么久,她已将这事给忘了,并且以为他也忘了。 没想到,他还会再提起。 他这么一提,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却没了话语。 片刻后,水乔幽提醒他,“时辰不早了,再过不久就到宵禁的时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想走开一点,楚默离却拉住了她,“阿乔,我自是知道,你定然不会干那种负心无德之事的。但是,我很希望,你偶尔会有一次将我记在心上。” ‘负心无德’四字,清晰地落在水乔幽耳朵里,没有再动。 再听后半句,水乔幽沉默下来,睫毛往下落了点,正好避过他的注视。 楚默离明白了,她的某些决定,仍旧没有动摇过。 时辰的确不早了,他不再难为她,“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水乔幽轻应了一句,“嗯。” 楚默离没让水乔幽送他,熟门熟路地离开了。水乔幽也没再去送他,听到院外响起的开门关门声,盯着他留下的舆图看着。 看着看着,耳边响起楚默离的低叹,纸上也出现楚默离掩藏着失落的双眼。 她揉了揉眼睛,收了舆图,打算去打水洗漱,刚到灶房,后院那匹某人送的闲马好像知道她回去了,在后院鸣叫起来。 她转道先去看了马,看着它吃得欢快,再次思索将它还给它的主人,可是看到它歪着头过来蹭她的手,她暂时还是止了这个想法。 洗漱完回屋,躺在床上,又被袖袋里的东西硌到了手,又让她想到了刚刚才走的人。 楚默离对事物的韧劲与耐心,远超她的估算。 她把玩着金簪,对着黑夜出神了许久。 不知何时,终于有了睡意。 人还没睡沉,耳边响起了四个字。 负心无德。 她猛地睁开眼睛,那一点点睡意又瞬间全无。 手一动,她又摸到掉落在身边的金簪。 不久之后,寂静漆黑的房间里,响起了翻身的声音。 第二日一早,水乔幽将宅子的地契和楚默离同时给的那一把钥匙随便找了个柜子收了起来。 她照例先去袁府,见到袁松,按照楚默离的叮嘱将昨日杨卓去见她的事情,以及她与杨卓‘巧合’的缘分言简意赅地告知了袁松。 袁松没想到她居然还认识雍国的丹河郡王,又是一阵吃惊。 他左右看了看,小声询问水乔幽,“阿乔,你偷偷向为兄透露一下,除了这丹河郡王,你可还有其他这种熟人?” 水乔幽向他解释,“我与丹河郡王,并不相熟。” 袁松问她,“安王可知道这事?” “嗯。” 袁松听到楚默离也知道,放下心来。 这日,袁夫人又要陪袁老夫人去西山观上香祈福,袁松没让水乔幽跟着自己,安排她陪着两人去西山观。 袁松去上朝,遇到楚默离,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收回了目光,除了问礼,没有其它交流。 下了朝,果真被楚默离猜对了,袁松被青皇暂留了下来。 苟八依旧固定在西山观下卖货,看到水乔幽是陪着袁家婆媳来的,没有同她打招呼,同往常一样吆喝着自己的声音。 水乔幽也未过去与他搭话,跟着袁夫人与袁老夫人慢步上山。 两人看上去,素不相识。 去到大殿,水乔幽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等袁夫人婆媳。 袁夫人婆媳从大殿出来,袁夫人陪着袁老夫人去厢房休息,她们看水乔幽不拜神,就让她自己随便走走。 水乔幽也没到处走,看时辰还早,就往后山去了。 她走至半山腰上的凉亭,在亭中休息了一会。 再起身,她未再往上,下山回到了观中。 天气渐热,又不是初一十五,道观里的香客信众比她上两次来时要少。 还没到她与袁夫人约定的时辰,水乔幽没有急着去找她们,捡了人少的路,不急不缓地在西山观中绕了一圈,再次经过了三清殿。 水乔幽在外面站了片刻,殿中没了香客,她走进了大殿。 她没有上香,亦不求签,却在大殿中看着元始天尊站了一会。 她这样的行为,引起了旁边解签的道长的注意。 水乔幽却不在意外界的目光,看到进来的香客越来越多,才离开大殿。 她找到袁夫人婆媳,她们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三人不再逗留,收拾下山。 还未到山门,碰到了同样准备下山的何夫人与近日被各种麻烦缠身的何小姐。 最近何小姐在家里闹得厉害,她那中书令的父亲听着外面的流言蜚语不再准她随便出门。何夫人看着女儿精气神愈发不好,还是心疼女儿,今日特意以上香祈福之名带了她出来散心,也希望她能听进去劝导,转过这个弯来。 何夫人虽然知道郑家的儿子不是个有出息的,她起初也是看不上郑开儒的,但是家里有了颖丰公主这个儿媳,以何夫人对何道的了解,清楚他是定不会再将女儿许给皇室的。 如此,她再细细一想,郑家实际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劝说何小姐只要有她父亲与颖丰公主这个嫂子在,郑开儒必定是不敢欺负她的,她若嫁到郑家,以后她在郑家还是与在何家一样。虽然她嫁去其他府邸,也可如此,但是那些府邸,家底就不一定能比得上郑家了。 何小姐大概是不止一次听这话了,并没有被说动,却也懒得再与何夫人争论,只是沉着脸听着。 袁夫人先前陪袁老夫人在厢房休息时,就遇到了何夫人母女,但是没有想到这要回去了还能碰上她们。 袁夫人先看见对方母女,她懒得应酬,思索着干脆再去旁边绕一圈,好避开同她们一起出门。 想法还没付诸实践,就被何夫人看到了。 袁夫人的想法只好止住,露出笑容快走几步,主动上前打招呼。 何夫人与袁夫人应酬了几句,何小姐站在一旁不语,望向周围,看到了站在袁老夫人旁边的水乔幽,认出她就是先前在这里看她与郑开儒笑话的人,也清楚地记得她亦是郑开儒的狐朋狗友。 看着水乔幽,她想起了她爹答应郑家求娶的原因。 何家之所以答应与郑家结亲,乃是郑家以郑开儒无法恢复如初的腿逼迫。 何家小姐下手如此之重,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她彪悍跋扈的名声也四处传遍了,何家清楚,她不嫁给郑开儒,肯定也不会有出色的人家上门来求娶。何家若是利用权势硬是给她找一个,那以后毁的就不仅仅是她的名声,而是何道与何家,甚至还会连累颖丰公主与皇室。 故而,这一次,无论何小姐如何吵闹,何道都没有同意这个最宠爱的小女儿的哭诉。 何小姐说不通自己的父母,眼看身为公主的嫂子也帮不了自己,对郑开儒的怨恨也愈来愈重。 毕竟,当初若不是郑开儒过分纠缠她,她就不会找人去打他,不会想给他个教训,他的腿也不可能瘸。明明她才是受到骚扰的人,凭什么最后还变成了她的错。 她正想不通之时,又看见水乔幽,心情更差了,对着水乔幽就是一个冷眼。 水乔幽大概知道她看自己不顺眼的原因,并未计较。 不过,何小姐这一眼,恰好又被站在对面的袁夫人看见了,袁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水乔幽,对她这莫名的敌意一头雾水,忘记回何夫人话,从而也引得了何夫人的注意。 几人之间的氛围霎时变得有些诡异。 何夫人用眼神提醒何小姐注意言行,委屈的何小姐更是忍不了,指着水乔幽说起了上次在这观里发生的事情。 “上次郑开儒在这里纠缠我时,他也看到了。” 众人一听,目光齐齐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否认。 何小姐却也没有先控诉水乔幽,而是向何夫人再次争取,“他能替我证明,那日的事是郑开儒有错在先,我只不过是气不过,才找人教训他的。我也没想……” 她话没说完,却被何夫人打断了。 “漫漫。” 何夫人的声音比平时说话重了点,何小姐话语停住,明白了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事情。 “……娘。” 何小姐不甘心,看向水乔幽还想再争取。 何夫人看她的目光却变得严厉了许多,已经算得上是警告。 何小姐清楚,颖丰公主都帮不了她,她如今要想让她父亲改变想法,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母亲,终究还是没敢与她作对,只能不甘心地憋了话语,瞪了水乔幽一眼,赌气先走了。 她带的两个侍女,追都追不上她。 何夫人看着这么大脾气的女儿,也是颇为无奈。 袁夫人瞧着这一出戏,立即‘知趣’的不再耽搁何夫人,让她赶紧去追何小姐。 何夫人看了水乔幽一眼,水乔幽看着山门下的阶梯,似是不知她的目光。 袁夫人则跟着何夫人担心地往山下张望,看何小姐走到哪里了。 何小姐走得很快,山下传来侍女着急的呼喊声,却都没有得到回应。何夫人自是担心女儿,收回了目光,带着下人先走了。 袁夫人不着急,干脆又放慢了点脚步,特意与何夫人母女拉开了距离。 袁夫人最近也听一起喝过茶看过戏的夫人说了不少何、郑两家的事情,想着何小姐刚才所说,有些替水乔幽担忧,询问她道:“刚才,何家小姐说的事可是真的?” 第373章 提示 “嗯。” 水乔幽没觉得此事有什么不能说的,简单给她说了过程。 袁夫人一听,看出了何小姐没看出来的地方,“那若不是你与夙沙公子,当日她怎会那般轻易摆脱郑家那个小子。你也算是帮了她,这何小姐……唉。” 袁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话到嘴边,想想何家的小姑娘处境其实也挺让人唏嘘的,剩下的话还是没说了。 但是,想到何家小姐刚才那脾气,袁夫人还是赶紧提醒水乔幽,“何家的这个姑娘,向来娇纵。你又与郑开儒相识,那日你们撞上他们,她肯定是没看出来你们帮了她,估计还以为你与那郑开儒是一伙的,帮着郑开儒纠缠她,对你也怨恨了上了。她敢让人打郑来儒,说不定也会做出其它冲动的事情来。以后,你若是再遇到她,尽量避开她。” 水乔幽听着下面传来的喊声,乖巧应下,“嗯。” 水乔幽与袁夫人一行到山脚时,何夫人还没离开,正在着急忙慌地指挥下人去找车。 水乔幽耳力好,听到那边何夫人着急忙的声音。听了几句,听出原来是何小姐跑下来之后,自己先让人赶着马车回去了。 何夫人今日为了与女儿谈谈心,只让人赶了一辆马车,听到女儿先回去了,又只带了一个车夫,是又气又急。 水乔幽低声告知了袁夫人那边的情况,袁夫人听了,当即指着旁边的一条岔路对袁老夫人道:“母亲,我听说那边的景色宜人,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晚点再回去。” 袁老夫人精神尚好,没有异议。 三人便立即转道,在何夫人看到她们之前,转道旁边的小路。 三人在十来丈开外的小山坡上欣赏了一刻左右的美景,再返回山脚,何夫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一行人不再逗留,上车回城,一路上没再遇到何夫人。 水乔幽将袁夫人婆媳送回袁府,婉拒了袁夫人的留饭,就离开了。 时辰还早,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转去了先前去过的茶楼。 她在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茶楼伙计看到她把玩着那个山茶花坠子,很快过来给她添茶。 水乔幽一边喝茶一边吩咐,“安排几个人去西山观。” 伙计离开,水乔幽也没有急着走人。 这几日中洛可供众人茶余饭后谈论的事情有很多,但是先前谈论最火热的韩江之事也未被大家遗忘。 这事被议论了这么久,众人所谈角度也不再执着于韩江到底是该被治罪还是该被宽恕,而是转为韩江以往在西边为青国的付出与他在西边时一些受人敬仰的事迹。 如此一来,韩江的事与韩家众人的现状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了解的越多,议论的越多,大家不免又对韩家众人今日的境遇生出唏嘘。 这些唏嘘再次传回到朝堂之上,不少武将引起共鸣,也有人仍旧坚定地认为为将些就当以大局为重、韩江之错不可饶恕,必须以儆效尤,两方因此引发了巨大矛盾,致使不管是朝前还是朝后,对于此事的争论都愈发激烈。 安王楚默离客观评说韩江之事引起青皇责罚,一直到今日还在府中思过的事情,也不知被哪个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了,茶楼里有人对当时信阳宫的情况也是说得绘声绘色。 因为此事,先前热衷讨论到底哪家女儿会有幸成为安王妃的众人转而讨论这安王是不是要被青皇厌弃了,思索储君落在庆王身上的机会还是更大一些。 这种猜测一多,先前想方设法想将家中女儿送进安王府的人也开始犹豫起来,想要重新考量,甚至害怕局势还没明朗之前,这种‘好事’就哐当一下直接落自己脑袋上了。 韩江的事情没个定论,安王日日在府中思过,青皇也未消气,又不再如先前一样急着给安王择选王妃,众人细观形势,朝堂之上,也不再催着青皇赶紧考虑安王婚事了,朝堂之下,先前那些忙着找人脉托关系的,也都止住了走动,不再上窜下跳,都打算等等再看。 庆王身边近臣与谋士,再次看到希望,个个克制住激动,首先纷纷劝谏庆王千万不要学安王那般冲动,不要管韩江的事情,一定要抓住机会,不要惹怒青皇。 再加雍国使臣到访,最近朝堂上下也都是热闹非凡。 水乔幽在角落里坐了半个时辰,看外边太阳开始西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 快到门口时,有两个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差点波及到提着热茶的伙计,吓得旁边众人赶紧往后退。 混乱之中,有客人差点撞到门口正要进门的客人。 门口是个姑娘,姑娘想要躲,脚下却还是慢了些。好在,她身后的年轻人快速冲到了她前面,眼疾手快将人给推开了。 被推开的人差点摔倒,站稳之后,脏话也随之出口,骂了两句,转头看到推他的人冷着一张脸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话语稍顿。 水乔幽也往旁边避了点,没有错过门口的一幕,认出门口的姑娘正是先前从西山观负气离去的何小姐。 何小姐听到对方这么一骂,本就一肚子气的她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推开前面的年轻人,手里握着的马鞭直接朝对方抽了过去。 对方感受到厉风,目光从年轻人身上收回,看到鞭子,又吓到失语,急忙往旁边躲。 眼看里要被鞭子抽到他的脸,刚才推开他的人抓住了何小姐手里的鞭子,何小姐怒视着后者。 何小姐用力拽了两下,都没有抽出来,质问道:“你是要以下犯上?” 年轻人闻言放下了手,但是挡在了何小姐与骂人的人中间,垂眸小声劝她,“小姐,若是伤了人,老爷会责罚你的。” 何小姐气还未顺,但是听到他说的,还是有些顾忌,手里的鞭子终究还是没再抽出去,一把推开他,“让开。” 何小姐想要往里走,差点被抽的人还不知避让,反而又想骂人。 他话还没出口,绊到了年轻人的脚。发福的中年男人立即跪倒在地,没再挡道。 何小姐看着这一幕,气终于顺了一点,冷哼一声,收了鞭子上楼。 年轻人跟在她身后,瞥了地上呻吟的人一眼,两人目光对上,对方到了嘴边的谩骂硬是又吞了回去,终于知道识时务,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门口被堵,水乔幽还在大堂。 茶楼里其他人都在关注何小姐,水乔幽的目光则落在了何小姐身后的年轻人身上。 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此人,可他的画像她早已见过,她瞧着那张脸一眼认出他就是尚书令府那个是雾城来的车夫,马顺。 不过,今日见到的人,面相与楚默离的人送过来的画像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刚才推人、接鞭子、绊人的那几招,水乔幽全部看在眼里。 随便哪一招,都是许多平常人做不到的。 水乔幽才盯着马顺看了须臾,他似乎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水乔幽在他回头之前,喊住了何家小姐,“何小姐。” 马顺闻声,快速找到了她。 何小姐听到有人喊,也回过了头。 因为不止见过一次,今日也见过,何小姐也很快看到水乔幽。 水乔幽越过马顺,走上前去。 何小姐一看到她火又起来了,见她还敢靠近自己,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水乔幽没有回答她,也未避讳马顺,“可否借一步说话。” 何小姐冷哼,“我和你这种人有什么聊的。” 水乔幽见她这么说,放低声音直接道:“那日在西山观,我无意牵扯进你与郑公子的事情,当时是你自己闯进殿中的。” 何小姐愣住,没想到她要说的竟然是此事。 水乔幽声音不是很大,却还是被旁边好事的人听到了一些。 其他人起初听她喊‘何小姐’时,就觉得这称呼耳熟,再从她话里听到‘西山观’,‘郑公子’,热衷谈论中洛各家长短的一些人,很快将人对上了号,目光陆续投向何小姐。 水乔幽解释完,也没等何小姐说话,转身离开。 何小姐从众人各异的目光回过神,反应过来水乔幽是在撇清自己,认为是她闯进了她所在的地方,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她气不打一处来,去追水乔幽。 “你说什么?” 水乔幽没有理会她,继续往门口走。 何小姐脚步加快,越过马顺,朝水乔幽喝道:“你给我站住。” 水乔幽刚好跨过门口,闻言停下了脚步,却没转身。 何小姐几步冲到她前面,想要斥责她,“你……” 她才开口,水乔幽又迈动了脚步,从她旁边过去。 何小姐第一次遇到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看着水乔幽无视她的神情再次愣住。 就在这时,耳边听到水乔幽不重却清晰的声音。 “何小姐,你真地以为,你父亲答应郑家提亲,只是因你教训了郑开儒?” 何小姐刚要回神,因她这话,话语再次停住。 她回头看过去,水乔幽已经从她身边过去了。 何小姐想都没想再次追上她,“你……” 水乔幽用眼神给她示意了一下追着她出来的马顺。 何小姐虽在气头上,却也马上就看懂了,见马顺真地挤过人群追了出来,想到她刚才的提示,止了话语。 水乔幽没有回头,绕开她离开了茶楼。 何小姐很想问她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可看着马顺还是没有再追上去。 水乔幽刚才的声音很小,又是背对着马顺,马顺没能看到她开口。他看到何小姐脸色依旧不愉,想到水乔幽刚才所说,大致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是怎么一回事了,猜测她多半是没有从刚才离开的水乔幽那里讨到好。 他深知自己的身份,更知何小姐的脾气,却也不好问她。 何小姐看他反应,猜测他应该没有听到水乔幽说的话。 “滚开。” 何小姐看着马顺,又想到他刚才挡住自己的鞭子,看他也开始不顺眼,瞪了他一眼,又往茶楼走。 何小姐再次迈过门槛,见到茶楼里的客人依旧都在看她,看着他们三五一群,她瞬间觉得他们指指点点的对象就是她。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想起这段日子听到外面的人对她的各种说法,她霎时好像从面前这些人嘴里听到了。 她没了进门喝茶的兴趣,现在是在外面,她也知道她不能发脾气,她忍住心中的怒火,也转身出了茶楼。 经过楚默离的提醒,水乔幽这日并没有急着与袁松提起史成之事。 第二日,再见到袁松,袁松虽未与水乔幽说青皇昨日召见他的事,但是她通过他这日看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以及他这一日的心情辨别出,她认识杨卓之事,至少暂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到了都水台,水乔幽与袁松说起了前晚发现的疑点与推测,请袁松想办法分别派人去沙城找史成的家眷以及去沁县再做一次调查。 袁松听懂了她的意思,觉得她的猜测好像也挺合理。 可是,让他派人去,还不能让颖丰公主等人知道,这就让袁松有点发愁了。 “这,阿乔你知道的,为兄如今在这都水台,身边也就你这么一个可用、又可以让人放心的人……” 水乔幽也知道他的处境,“那这事干脆我去办?” 袁松倒是没有这么想过,“你亲自去沙城与沁县!” “嗯。”水乔幽任劳任怨,思索道:“只是,我现在去,要走完这两个地方,估计最快也要两个月。到时候,颖丰公主或者这背后的人察觉到异常,可能会比我们更快找过去,毁掉线索。” 袁松一听,觉得似乎的确有这个风险。 她若要走两个月,也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与怀疑。 袁松也忧愁地考虑了片刻,眼睛骤然一亮,“阿乔,这事安王可知道?” 水乔幽摇头。 “那……” 袁松话没说完,水乔幽再次摇头。 袁松疑惑,为何不可。 水乔幽给他提示道:“安王与颖丰公主是亲姐弟。” 袁松对上她的眼睛,恍然……悟了一半。 第374章 再访 她这话,让他想起了一事。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袁松确认房门是关好的,压低声音向她打听,“阿乔,为兄听说,宫宴那日何驸马的模样,与安王有点关系,这事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水乔幽却还是第一次从他人嘴里‘听说’。 “我不清楚。” 袁松瞧着她真诚中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疑惑,不好怀疑她。 水乔幽虽不清楚,却也不好奇。 这亦是她一贯的风格,让她的‘不清楚’又显得更为可信。 袁松没再问了。 他想了又想,觉得她说的也非常有道理,“沙城与沁县,你也不熟,还是别去了,为兄再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同僚。” 水乔幽同他确认,“他人去,这事可会泄露消息?不如,还是我去。兄长放心,我会尽量小心的。” “你还是留在中洛帮助为兄,若是实在找不到人,再辛苦你。” “兄长客气,那,就听兄长的。” “嗯。” 水乔幽看袁松经过了深思熟虑做出了决定,就不再争这差事了。 经过几日筹备,青雍两国就边境合作、力求实现共同繁荣的大事已经正式开始会谈。 杨卓自认不懂这些事情,并不直接参与商议,将此事分派给了随他前来的其他雍国大臣。 庆王常在中洛,处理这种外务要比安王更为熟悉,青皇就命庆王会同其它相关各部一起处理此事。 青皇如此安排,让朝臣觉得庆王要被立为储君的可能变得更大。 不过,也有人的关注点落点不同。 青皇虽然派了庆王处理此事,却并没有明确让他负责此事,他也只是协助处理。 在他们看来,这说到底,他也就是个打杂的。 朝中偏向立安王为储君的人则觉得青皇此举,不过是青皇对安王在韩江之事上表现出的不成熟、不稳重还有气,想要借此事来磨砺安王。 青皇一个命令,让朝中众人‘心思’繁忙,作为当事人的安王却没有任何焦虑,除了上朝,仍旧基本不出府,对于青皇对庆王的器重,他丝毫不受影响。 安王如此,庆王亦是如此。 青皇有令,他兢兢业业执行,并未对青皇没有让他负责之事有想法。 对于储君之事,他亦不做多想,从不私下讨论安王不是,更不许府上门客谈论,他对这个弟弟的爱护,一如既往。这让拥护他的人,都颇为无奈,虽然他们是因他的仁义才决定拥护他,这种时候却又苦恼他的太过仁义。 大家改变不了他的想法,某些事情,干脆避着他商议。 过了三日,袁松告诉水乔幽,他已请靠近平州那边交好的同僚帮忙调查沙城与沁县之事,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就会有结果。 水乔幽听后,止了亲自前往的想法,也未问他所请之人是否可靠。 翌日,袁松休沐,水乔幽跟着休沐。 如今宅子修缮已经完成,又恢复以往的清静,水乔幽又是前几日才见过夙沙月明,他给她开的药也还没吃完,这日上午,她就没有出门。 巳时过半,小院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门外,小惜看到水乔幽亲自来开门,眼里有着明显的欣喜,“水公子。” 水乔幽看到她,没有意外,也未问她怎么来了,“今日不用当差?” “嗯。”她这问法,让小惜内心的紧张去了一半,小声说明道:“你上次,说,让我可以去都水台找你……” 她话未说完,水乔幽已懂。 “你去都水台了?” “嗯,我本来去都水台找你,可我到了才知你今日休沐,就又来了这。我也没有提前问过你……” 她话没说完,低下头,没好再说下去。 水乔幽已经清楚她要说什么。 她又担心她出门了,更担心没打招呼就过来,有失妥当,惹她不快。 水乔幽并不在意,示意她进门,“没事,你若有事找我,随时都可过来。” 小惜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情,看她好像真的没有因自己的冒昧不快,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她注意到水乔幽的说法,又有些尴尬,“我,其实没什么事情,就是……我在中洛,也无熟悉的人,唯一认识的,不是,就是先前……” 小惜说着说着,有些语无伦次,她想起手里提着的东西,话稍微流畅了一点,“昨日,与我交好的姐妹从家中探亲回来,就是上次我同公子说起过的那个姐妹,她从家中带了一些她们家乡特有的果子给我。我在公主府,平日里吃住都不需要费心,她给我带了很多,我就想着给公子送过来一些。” 她话一落,又意识到自己这说法有些欠妥,赶紧补救,“公子别误会,不是我吃不完的,也不是,就是……” 水乔幽听懂了她的顾忌,及时出声,“我知道,你有心了。” 水乔幽没有不耐烦的声音,让小惜长舒了一口气。 她跟着水乔幽进屋,将装着各种特色果子的篮子立即拿给水乔幽。 水乔幽扫过她眼里的期待与再次升起的紧张,没有拒绝,接过了篮子,诚意向她道了谢。 小惜看她没有嫌弃自己带来的物什不值钱,紧张才彻底退去。 厅里的茶壶里装的茶水已经凉了,水乔幽让小惜先坐,起身前往灶房。 昨日甜瓜觉得水乔幽这‘新修’的宅子好是好,就是缺了点活力,不像他们淮南,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经过她的同意,他特意从城外挖了一些不知名种的树和草回来,上午过来前前后后给她种了一圈。水乔幽看他累了一上午,就让他明日再过来收拾院子。甜瓜想着他在这里哐哐当当容易影响到水乔幽,小惜来之前就先回去了,打算晚点再过来收拾。 水乔幽刚走,小惜就瞧见院子的乱况。 小惜虽不知水乔幽的过往,但是她一看水乔幽,就觉得她不像是会做这种粗活的人,更不应该是做这种粗活的人。她坐了须臾,见水乔幽还没回来,立即起身去给她收拾院子。 水乔幽提了茶回来,小惜已经将前面院子收拾出了一角。 水乔幽看到,出声阻止。 小惜却不觉辛苦,认为这事她擅长,让她不要管自己,勤快地忙活着。 水乔幽喊了两次,都喊她不住,就拿过扫帚,准备一起。 小惜一看她扫地,就知她确实不是会干活的人,立马又将她手里的扫帚抢了过去,让她进屋坐。 水乔幽看出她是不好意思说她帮倒忙,只好住手,在一旁站着。 小惜干活比甜瓜要麻利得多,她做起事来,人也自然了许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前院。 水乔幽看着太阳愈发晒人,让她进屋坐,小惜还没坐下见后院也是乱糟糟的,又拿着扫帚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小惜看到那与前面完全是两个模样的老房子有些诧异。 水乔幽看到她呆愣,给她做了介绍,告知那一处是邻居家。 小惜从刚才进来一直到现在,感觉宅子里都很安静。着实没想到,她这院里还住了其他人,而且听她话语,还不止一个。但她亦知分寸,没有多问。 屋前屋后,很快被小惜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惜也不嫌累,还问水乔幽可还有其它要帮忙收拾的,她顺手给做了。 除了院子里的泥土,剩下的地方,日日闲着没啥大事的甜瓜都收拾的很干净。 小惜看无事可做了,才坐下来喝了杯水。 水喝完,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打扰了水乔幽许久,连忙放下杯子,提出告辞。 水乔幽听她说来时跟一起出门的小姐妹约好了回去的时辰,也就没留她了,送她出门。 安王又是一连三日在府中思过,水乔幽也有三日没再见到楚默离。楚默离则将与她联系的事,又指派给了顾寻影。 顾寻影离水乔幽的小宅子,还有一丈距离,水乔幽开门出来。 顾寻影惊喜,开口喊她,“水……” 才出声,注意到她旁边还有一人,她忙止住话语,想要退回去,可她已经远离拐角处一定距离。 她还没退,水乔幽与小惜先后都看见了她。 顾寻影思索是该走过去,还是从她门口过去,水乔幽先喊了她。 “小影。” 顾寻影听到她喊自己,止了选择,走向水乔幽,她瞧着她旁边面带娇羞的姑娘,快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声音甜甜地对着水乔幽喊:“水哥哥。” 她这一喊,小惜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顾寻影眼睛里则‘只有’水乔幽。 到了两人近前,她才看向小惜,大方地询问水乔幽,“水哥哥,这位姐姐是?我之前好像没见过。” 小惜见着阳光明媚的顾寻影,拘谨地垂下了视线。小惜年纪也不算大,可听她喊姐姐,也不好反驳。 水乔幽已经习惯顾寻影对她的称呼,这次一听,却瞬时又想起了她们先前在三生畔合作之时,“……小惜。” “哦。”顾寻影友好地与小惜打招呼,“小惜姐姐。” 水乔幽并未给小惜介绍顾寻影,顾寻影也未自我介绍,亦未再过多打听。 小惜面对水乔幽,不如顾寻影熟稔大胆,没有冒昧询问。她看着两人相熟的一幕,也识趣地不再耽搁两人聊事,先离开了。 水乔幽点头,没再送她。 小惜从顾寻影身边过去,顾寻影跟着水乔幽往里走。 跨过门槛,顾寻影又回头望了一眼。 水乔幽瞧见,问道:“怎么了?” 顾寻影只能看到小惜的背影了,“……我。” 顾寻影话到嘴边,也不知自己要表达什么了,只是刚才突然闪过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想要回头看一眼。 她郁闷收回视线,询问水乔幽,“水哥哥,这位小惜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水乔幽还没回话,顾寻影又意识到自己这话容易引起误会。 她立即补充道:“我没有要打听调查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她是不是不知道你也是女子?” 水乔幽听她不再叫人姐姐了,知道她先前就是故意的。她也不在意她的询问,回答了她,“嗯。” 顾寻影看自己猜对了,提醒水乔幽,“那你可得注意了。”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注意什么。 顾寻影放低声音颇为自豪地与她分享自己的发现,“我以我在三生畔得到的经验向你保证,这小惜姑娘已经对你芳心暗许了。” 水乔幽对她一向以去过三生畔做探子这事自豪也习惯了,敛眉沉思一息,应下道:“嗯,我知道了。” 水乔幽知她不会与小惜一样,无事过来找她,“你找我,可是有事?” 顾寻影听她这么一问,想起正事,不再与她聊小惜,“哦,公子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他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 水乔幽脚步一滞,她何时有过这种担心? 顾寻影不知她心中所想,凑近她,踮着脚对着她耳边悄声透露,“主要是这几日外面风言风语挺多的,公子担心你受到影响。他又不好出门来见你,就派我来了。” 说完,她又放下了脚,不等水乔幽说话,说起下一件正事,“还有,公子让我问问你,现在你们所聊之事,可妥当了,可需要他做点什么?” 具体什么事,楚默离没有同顾寻影细说。 水乔幽立即会意楚默离指代何事。 她这几日没找他,其实就是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 水乔幽不信,他理解不了。 他如今又特意派人来问她,明显是在提醒她记得他。 “……嗯,已经办好了。” 顾寻影不知俩人打的什么哑迷,但是对于楚默离吩咐的正事,她没有好奇之心。 水乔幽亦不细说,她也不多问,继续说第三件事。 “你先前提醒公子注意的那个孔达,你可还记得?我们查到他有可能是桑国人。” 这个人是水乔幽透露给楚默离的,她自是记得的,“桑国人?” 讨论着这件事,顾寻影最开始说的事情,水乔幽也没再辩驳。 “嗯。”顾寻影补道:“应该说,他祖上可能是桑国人。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第375章 牵挂 水乔幽并不知孔达应该是哪里人,只是她原本猜想,他或许会是雍国人。 “没有。” 顾寻影看她没有疑问,接着往下说,“此人身份隐藏得极深,庆王目前看起来好像还不知此事。” “可有人知道你们在查他?” “此事公子派了秦鸣去办,应该还没有人知道。” “人,你们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此人身份隐藏得很好,我们暂且只能查到他祖上可能是桑国人,他本人确实是一直在淮地,我们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明确他的身份。如今韩江的事还没有定论,暂时不好动他。公子吩咐,仍旧只是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不让他再给韩江的事添麻烦。”顾寻影说起这人,也有些气,“等韩江与韩家这档子事了,有他好受的。” 水乔幽知晓楚默离在这件事上的顾虑,孔达此人的存在也不再影响她与其他人,没有对楚默离的安排多做评论。 这些事情都说完,顾寻影掏出了一封信。 “这是公子让我一定要当面交给你的。” 水乔幽听她这话,想起楚默离第一次给她转交景言君的信,没有随便接。 顾寻影转述道:“公子说,这信是从繁城来的。” “繁城?” “对,是会友镖局来的。” 水乔幽微有意外,接过了信。 “先前,公子回繁城的时候,去过会友镖局,他们向公子问起了你。公子给他们留了一个地方,让他们若是想给你写信可以将信送去那里,向他们承诺,若是见到你,定会将信转交给你。这信就是今日到的,是会友镖局的廖少镖头与那个名唤吴江的写给公子的,他们在信中问公子可有你的消息,他们说你先前答应他们要去繁城过年也没有去,他们就想问问,你今年可会过去?” 顾寻影若是不说,水乔幽差点忘了这事。当时她也没有明确一定会去,却没想到廖云崖与吴江会如此上心此事。 她再看顾寻影,今日到的信,那她主要是奉他之命来给她送信的?她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上面的字体一看就是廖云崖写的。 他们在信中所写,的确如顾寻影转述的相同。两人还在信中叮嘱楚默离,若是见到她,请他一定帮忙问问她今年可会回去,她若是回去,可否先写信告诉他们,他们到时候去城郊接她。 信的最后,是一句问安。 字体歪歪扭扭,有别先前的字体。 水乔幽看出,字虽歪,与她以前所用字体却有所相似。再看问安的语气,水乔幽猜出那应该是吴江那个正在学字的女儿写的。 水乔幽看着那两种完全不同却似乎又和谐的字体,一时有点恍惚,想起了在会友镖局那段短暂的日子。 顾寻影等她看完,问道:“你可要给他们回信?” 水乔幽神思被拉回,她看着信安静了两息,将信收了起来,“不必了。” 顾寻影知道水乔幽上次在淮地帮助廖云崖和吴江的事,如今楚默离一收到信,就特意让她给她送过来,她看得出来,水乔幽必定是比较在意会友镖局与镖局中的那些人。顾寻影本以为水乔幽见到这份远方的牵挂,定会立马写信让她带回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意外。 “你不用担心麻烦,安王府与繁城王府有专门传送信件文书的驿道,你若回信,随着王府的信件一起发出,最多十日便可到了。公子既然有言,定会让人将信送到会友镖局的。” 水乔幽将信装回信封递还给她,还是没有想写,同她道:“我今年不会回繁城。” 顾寻影接过信,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 不回也可以写信,这又不冲突。 水乔幽看出她心中所想,却没有解释,“请替我向你们公子道谢,他若愿意给廖少镖头他们回信,就请他告诉他们,他依旧没有我的消息。若是以后他们再写信来问,也这样回即可。” 顾寻影越听越困惑,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交代。 她猜测着原因,“……你是不是担心你会影响到他们?你放心,繁城是公子的地盘,整个繁城,王府了如指掌。没有公子发话,无人能在繁城查到你的任何事情。只要公子想,陛下也不能。” 安王府对繁城的掌控,水乔幽是有了解的。 她并不怀疑顾寻影对安王府的这份自信,但也没有改变想法,并仍旧未对此做出解说。 顾寻影知道水乔幽不是对安王府与楚默离有顾虑,看她主意不改,也没再劝说了。 “那你若是想要给繁城寄信,你写好了,将信给我就行。或者,之后你见到公子,直接给公子亦可。” 水乔幽没有多说,轻声应下,“嗯。” 顾寻影要与她说的正事都说完了,但是她没急着走。 她收好信,放低声音同她道:“水哥哥,你最近可有关注过庆王府的事情?” 水乔幽稍偏视线,注意到她眼里有种急于与她分享的激动。 庆王府的事情,外面偶尔有传,但是水乔幽直觉她要说的,应该和外面传的有所不同。 “何事?” 顾寻影一听她这回答,兴致更高,再次确认整座宅子里只有她们二人,给她透露了她刚听到不久的事情。 “庆王那位侧妃郑侧妃,你可还有印象?” 水乔幽点头。 顾寻影看她果然有关注这人,说得更起劲了,“那她郑家那两个妹妹,你可还记得?就是先前还想觊觎公子的那两人。” 她都说这么清楚了,水乔幽若说不记得,那明显有点假了。 顾寻影看她没说不记得,也不跟她卖关子了,“前日,郑夫人去庆王府看郑侧妃。昨日,郑夫人心疼女儿在庆王府一个人孤单,将小女儿与侄女都送到庆王府去陪郑侧妃说话解闷。” 最近,何、郑两家传出要结为儿女亲家后,不仅何家的姑娘不愿意,郑家那边,郑夫人似乎也不太愿意。然而这件事,她们俩都做不了主。郑夫人心疼儿子,在郑家做不了主,这些日子就往庆王府走得勤快了许多。 前日,郑夫人又以探望之名去了庆王府找郑侧妃。昨日一早,郑夫人就将郑家那对精心培养的姐妹花送到了庆王府去陪郑侧妃解闷。 “她送人之时,郑勉好像还不知情。”顾寻影在水乔幽这里没有顾虑,说起这事也同茶楼酒肆那些客人一样兴致勃勃,“听说,昨晚,郑勉回府后知道此事,郑府又热闹了一晚上。今日一早,郑勉派人传了话给郑侧妃,说郑夫人昨晚突发急病,希望她做女儿的可以回府探望,让她两个妹妹回郑府给郑夫人侍疾。” 顾寻影说到这,忍不住卖了个关子,“你猜怎么着?” 她都让她猜了,那定然是结果不如郑勉之意。 顾寻影这关子刚卖完,还没给水乔幽说话的功夫,她自己就按耐不住又说了出来,“郑府的人回到郑府给郑勉回话,郑侧妃也病了,回不了了。” 说到这儿,顾寻影有点想笑,为了凸显自己话语的可靠性,她又忍住了。 “据说郑侧妃还是春日里感染的风寒,不但一直没好,反而愈发严重。大夫诊断后,还认为她那病极有可能过给周边的人。她担心回去,过了病气给郑勉与郑夫人,尤其是郑夫人,那到时候反而让郑夫人的病严重,害了郑夫人。而郑家那对姐妹花,她也以大夫的诊断为由,没有将人给送回去。” 这次这郑家姐妹被留了下来,意味着什么,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 如今,如果不是庆王府或者郑侧妃主动将人打发回来,不管庆王对这对姐妹是何想法,郑家都不好再厚着脸皮去要人了。 顾寻影满怀期待地替郑家感慨,“估计,今日郑家得比昨日还要热闹了。” 水乔幽听她这么一说,已经大致了解事情始末。 只是,从郑家表现出想将小女儿送进安王府到现在,过了这么久了,这段时日,郑侧妃有很多机会可以这么做,她却一直都没有做,这次为何就突然这样做了。 “此事,可知是郑侧妃提出的还是郑夫人主动提出的?” 顾寻影脑子转得飞快,给她回了一句,“你放心,这事肯定跟公子没有关系。” 水乔幽听着她这答非所问,思绪被打断。 ……她似乎也没问这与他有没有关系。 顾寻影看她抬眸,立即又补充,“公子最近除了上朝与见你,都没有出过府,据我所知,他这段日子连与郑侧妃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水乔幽看她紧张的模样,一时无话。 “不过……”顾寻影信誓旦旦说完,又想到另一方面,声音小了点,“郑侧妃最近是不是听说陛下要给公子择选王妃然后受了刺激,我就不知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这可能性似乎挺大,又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不应该说。 她看着水乔幽脑子再度快速转动,试图补救,“但是,就算如此,那些也只是她的想法,你放心,公子肯定是对她没有想法的。回去我就去打听这事,一定给弄清楚。” 水乔幽瞧着她望了两息,想起楚默离说她看话本子之事,开口道:“不必。” 顾寻影以为她是有顾虑,十分义气,“你放心,你要是不想让公子知道这事,这次我就不跟他禀报了。” 水乔幽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多说更不是。 她索性还是保持一贯的性子,没再多说。 顾寻影临走之前,也说了那日水乔幽追丢的那人之事。 安王府已经暗中将王府周边的府邸都摸查了一遍,但是暂时还没有找到那人的踪迹。 此人他们从临渊城找到了中洛,一时半会找不到很正常。水乔幽对这结果没有意外,也不着急。 顾寻影又热心给水乔幽提示了一句,“虽然最近公子不方便出府,但是其他人进府并不受影响。” 水乔幽喝了口茶,茶杯放下,她话已经说完。 顾寻影离开后,太阳还未落山,水乔幽依旧没有想出门的想法,关了门又回屋去了。 傍晚,甜瓜哼着淮南小调开开心心过来给水乔幽打扫做饭,推开门看到干干净净的院子,他怀疑自己推错了门。 他又倒回到门槛之外,确定自己没走错,重新迈过门槛,他陷入自我怀疑。 难道是他走之前就将屋前屋后收拾好了,上午太累了回去睡了一觉就将这事给整忘了? 他往里走了几步,看到院里某些物什的摆放与他平日放的位置不一样,他才敢确定不是他记错了。 既然如此,那这院子是……老大打扫的? 甜瓜焦急地跑进屋,“老大!” 他看到水乔幽,还没等水乔幽说话,他话语连珠吐了出来。 “老大,院子是你打扫的?你怎么可以做这种粗活,你何时连这粗活都会干了?你连这种粗活都会了,那是不是以后就不需要我了,我是不是就不能留在这边跟着你了?” 水乔幽听着他夸张的话语,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甜瓜的话语和反应虽然有些夸张,可他的担忧与害怕也表现的很明显。 水乔幽等他说完,才回道:“不是。今日,我这里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 甜瓜的担忧暂时打住,脑子里灵光一闪。 男人不可能那么勤快,夙沙公子身边的观棋是勤快的,但是若是他们,老大肯定不会同他用客人这种说法。 “……姑娘?” “嗯。” 甜瓜听到自己真地蒙对了,担忧变成了求知与好奇,看着干净整洁的院子期待问道:“那她以后可还会过来?” “或许会。”水乔幽嘱咐她,“她就是先前来过的小惜,她以后若是再来,我若不在,你可以让她进屋等我。” 甜瓜想起了小惜,恍然大悟,“好的,我记住了。” 大悟之后,甜瓜看着水乔幽一身男装,玉树临风,也忍不住问了她一句顾寻影先问过的事情,“老大,那小惜姑娘可知你也是女子?” 第376章 借用 勤快的姑娘好是好,可也不能又给带回山上吧。 殊不知,他将心里的想法小声嘀咕了出来。 水乔幽听着他的‘奇思妙想’,静默了须臾,给了他一个任务,“去城门口等你叔,他回来了,让他过来一趟。” 甜瓜听到吩咐,意识到她有事要找苟八,终于暂时止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去了城门口。 水乔幽听到关门声,揉了揉眉心,回屋继续做自己先前在做的事情。 甜瓜运气很好,刚赶到城门口,就看见了‘他叔’。苟八听说水乔幽找他,也没耽搁,不到半个时辰,甜瓜带着苟八又回到水乔幽的住处。 水乔幽让甜瓜先回去了,随后才与苟八说正事。 “明日,你让逐心阁的人去尚书令府盯紧一个叫马顺的车夫,就是三日前在茶楼里跟在何家小姐身边的那人。” 苟八有点疑惑,“您先前不是,不让逐心阁的人去查尚书令府?” “不用调查其他人,也不用调查这个马顺,只需要盯紧他即可。”水乔幽没有给他解释,也未说为何过了几日才吩咐他们去办这事,“此人有些身手,找个稳当的人去。” 苟八知她这是不会说了,他亦知她做事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他也没再多问,应了下来。 他打算立即去办,水乔幽又说了一句。 “不要去茶馆。” 水乔幽听懂了顾寻影的提示,但是并未有那份心思,照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没有再去过安王府。 最近西郊的工事快要收尾了,越是这个时候,负责之人越需上心。袁松被琐事缠身,没有空闲亲自过去查看,其他人监管他又不放心,他就安排水乔幽代替他时不时的过去走一走。 水乔幽每日都会去西郊一趟,正事做完,这一日她可以随意支配。 她亦没跟袁松客气,从西郊回去后,未再回都水台。 第一日,她进城之后,去茶楼坐了会,直接回去了。 第二日,她先回了住处,换了身女装重新出门,去了黑市。黑市里的那人还是同先前一样窝在铺子里,这些日子他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铺子。 到了第三日,水乔幽还没进城,在路上遇到了要去原阳的温泉别院静养的颖丰公主车驾。 小惜有幸随行。 田舒骑着马护在颖丰公主马车旁。 水乔幽从旁边的路出来,出现在了车驾的前面。 她一看车驾规制,猜到了马车里坐的是颖丰公主。 她控稳缰绳,往旁边让路,没有主动上前攀附。 路上突然冒出其他人,公主府的护卫自然多留意了她。 田舒也看到了她,一眼认出她来,立即告知了马车里的颖丰公主。 精神欠佳的颖丰公主让身边侍女挑起窗帘往外面看了一眼,又喊了小惜来确认。 从小惜那里得到确认后,颖丰公主遣了小惜去请水乔幽。 颖丰公主遣人来请,水乔幽不得不下马上前了。 水乔幽‘恭敬’给颖丰公主行了礼,却依旧只是抬了抬手。 颖丰公主坐在车厢里,透过窗前的珠链看着她问道:“今日,没有当差?” 颖丰公主的语气透着熟稔,也没在意这种小事情。若是不知情的听见,很是容易以为她在颖丰公主这里,与旁边的田舒一样得器重。 水乔幽微微垂眸,错过颖丰公主的注视,也未上心这些。颖丰公主的车驾未停,她牵着马,跟着颖丰公主的车驾慢慢走,实话作答,“不是。” 回了两个字,她却没话了,也看不到旁边几人让她详细回话的眼神提示。 颖丰公主等了半日,想起她以往的‘习惯’,不得不先开口,“那这个时辰,你缘何会在此处?” 水乔幽这才详细说了一句,“兄长,安排我今日过来西郊代他去工事处到处看看。” 颖丰公主听过都水台在西郊承揽的那项水防工事,顺着她这话与她聊了几句。 聊着聊着,颖丰公主倏然话题一转,“对了,你可是原阳人?” 她转话题,水乔幽仍旧是先前的神情与态度。 “是的。” “多久没回去了?” “没多久。” “……可有想过家乡?” 水乔幽回得不带一点犹豫,“没有。” 她淡淡的声音,不像做假。 颖丰公主话语顿住,周边其他人,包括就在车厢里奉茶的小惜,都将目光投向她。 水乔幽面对他们的注视,坦然自若。 过了一息,旁边的田舒开口缓和了气氛,“水公子是原阳人,想必对中洛到原阳的这段路很熟悉。” 他并不是问水乔幽,转头又对颖丰公主道:“公主,少贤听说最近也不知是何原因,中洛与原阳的这段路上多出了不少身份不明的江湖人,还发生好几起影响极差的不良事件。水公子武功高强,又熟悉路况,少贤斗胆提议,不如,公主允水公子与我们同行如何?” 颖丰公主听着他这建议,再度看向水乔幽。 田舒考虑周到,“水公子现今还未在都水台当值,您派人知会水公子兄长一声,水公子的兄长定然不会不答应的。” 颖丰公主明理地询问了水乔幽一声,“水公子,你觉如何?” 水乔幽望了田舒一眼。 田舒提点她,“水公子,能护送公主出行,这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水乔幽转回目光,“公主有命,不敢不从。” 颖丰公主听着她的用词,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息。 水乔幽一直微微垂着视线,恍若未觉。 颖丰公主目光转向田舒,吩咐道;“少贤,立即遣人回城,与袁卿知会一声,他这能干的弟弟,吾借用几日,待吾回城,就还给他。” 田舒应下,立马安排了人回城。 水乔幽随着颖丰公主车驾一同前往原阳。 颖丰公主这次出行,何驸马没有随行,她也没带孩子,因为精神不济,一直都在车里,没再找水乔幽说过话。 田舒也骑马,自来熟地与水乔幽攀谈了几句,先是客气地问了问在都水台的近况,办差是否顺利等,随后又向她问起原阳的风土人情,打听了水乔幽的一些过往。 无奈,水乔幽回话多半都是‘嗯’,‘哦’等,两个字的回答都极少,更不会主动攀谈。 田舒勉强与她聊了一刻左右,又和以前一样,再也聊不下去了,只能同她聊一路上的风景。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几波带着兵器的路人,一看就是江湖人。 田舒也同水乔幽聊了几句这事,水乔幽仍旧是‘呆呆愣愣’,没有半点上道的表现。 田舒最终被她这呆滞的性子打败,没再有话聊。 傍晚,一行人顺利抵达原阳界,天完全黑下来时,车队抵达别院。 颖丰公主坐了一日车,下了车就直接去了自己住的院子休息,没再召过水少幽。 田舒将水乔幽安排在了护卫休息的院子里,不过,他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房。 水乔幽未有异议。 水乔幽上次在这附近停留,是着的女装,且未露脸,这次她身着男装,别院里的侍卫,都没有认出她。 过了一炷香左右,有人给水乔幽送来了饭菜。 送饭菜的人刚离开,小惜给水乔幽送来了换洗的衣物。 放下衣物,她看房间里无人收拾,就帮忙收拾起来。 水乔幽喊她不住,问了她一句,“可是公主让你过来的?” 小惜铺床的动作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初,“不是。公子别多想,我做这些都是顺手的事。” 水乔幽看着她在烛火下显得柔顺的脸,没再说其它的,随她去了。 小惜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房间收拾好。大家都赶了一日路,她知水乔幽定也辛苦,不再打扰她。 水乔幽没有留她,让她也早点回去休息。 小惜刚走,田舒带了壶酒过来。 他看到水乔幽瞧着小惜离开的背影,走向了还在门口边站着的水乔幽,“小惜姑娘对水公子的这份情义,真是羡煞旁人。” 水乔幽目光瞥向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田舒却好像瞬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这话若是别人说,他是信的,他,似乎不应该是会羡慕的那个人。 田舒性子也好,并未觉得尴尬,也未动气,提点她道:“小惜是个好姑娘,公主府里不少人都想向公主求娶她。公主一向良善,若真是有情之人,她定然也愿意成人之美的。” 水乔幽安静听着,并未接话,反问于他,“这么晚了,田公子找在下有事?” 这是田舒今日听她说过最长的话,他微微一怔,只得止住谈论小惜,举起手里的酒,“一个人喝酒无趣,想找水公子一起浅酌一杯。” 水乔幽淡声回应,“我不饮酒。” 田舒拿着酒的手停在半空,“……我怎听说,先前水公子还与郑开儒郑公子喝过几次酒?” 水乔幽神色自若,应答如流,“那是以前。” “……那现在呢?” “戒了。” 田舒面对着她的坦然,话语在嗓子里卡住。 片刻后,他将手放下,打趣似地问道:“水公子不会是担心我带的酒不如郑公子选的酒香?” 水乔幽神态自然,“我不懂酒。” “……那难道是,我选的这个地方不如郑公子选的好?” 水乔幽没有回避他的观察,回道:“这里的确不是个适合喝酒的地方。” 田舒脸上神色终是有了微僵。 水乔幽却仿佛不懂人情世故,并不在意他心中所想。 “……这酒是公主赐的,难得的好酒,水公子当真不尝尝。” 水乔幽回答未有一丝迟疑,“多谢,不了。” 水乔幽已经表达得如此清楚,田舒也不好再强人所难,看她屋里摆着的饭菜还没动,没再相邀。 “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水公子了。公主会在别院修养三到五日,届时,回城之时,也还要水公子多费心。告辞。” 水乔幽听出他的意思,也没有提出异议,“告辞。” 即将转身那刻,田舒又想起一事,“对了,不知这段时日,水公子可有想好,想去都水台何处锻炼?” 水乔幽还没开口,他又道了一句。 “若是还没想好,水公子也不必急着回我,这几日可以再想想。” 水乔幽听着,没再回他。 田舒倒是很满意她这反应,喝酒之事虽然被拒,他也未有不快,提着酒又离开了。 水乔幽看着他走出院子,返回屋中,倒了杯茶站在窗边。 窗户边正好可以看到那片莲花湖,如今湖水已化,莲花也开始含苞,窗过湖面就可以看到那座俞白藏着酒的小山。 她望着小山轮廓出神,并未去想田舒说的事情。 第二日上午,颖丰公主都没有召见过水乔幽,田舒亦未再来找过她。无人找她,水乔幽也未乱走,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 直到下午,颖丰公主派了人来找水乔幽。 水乔幽跟着侍女,到了莲花湖。湖上比她上次来时,多了一座湖心亭,就像以前。 颖丰公主正在亭中悠闲地看田舒钓鱼,她看上去依旧懒洋洋的,但是精神比前一日好了很多。 颖丰公主看到她来,转过了目光,示意旁边伺候的小惜给她安排座位与茶。 “先前,你给吾讲的那些江湖事很是有趣,这些日子,吾一直都惦记着你那趣事的后续。上一次见你,你又忙着。这次,在这别院之中,不会有俗事干扰,你可否给吾继续说说。” 水乔幽在下首坐下,“公主有兴趣,自是可以。” 水乔幽没有立即开口说,先问了颖丰公主,“不知公主这次想从哪里听起?” 颖丰公主询问还在钓鱼的田舒,“上次,听到哪了?” 田舒记性好,很快想了起来,“双溪楼楼主溪梣被水公子当场击杀。” 颖丰公主听他这提示,也想了起来,“好像是的。那你就给吾说说,这官府是怎么找到这溪梣的。” “是。” 颖丰公主想听,水乔幽就给她说了。 这事虽然是大事,也费了官府不少人力心力,但她说话言简意赅,不到两刻就将当时的情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第377章 见你 颖丰公主听完,没有吝啬对水乔幽的夸赞,“此事,你的确当立头功。难怪袁卿会这般看重你这个弟弟,举贤不避亲。这要是换成吾,吾也定当会如此。” “公主谬赞。”水乔幽扶杯谢过小惜给她新换茶水,没有认同颖丰公主的说法,“若论功劳,此事功劳最大的不是我。” 颖丰公主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顺着她话问道:“那应是谁?” 水乔幽清晰说出一名,“溪流。” 她这话一出,不仅是颖丰公主惊讶,钓鱼的田舒目光也投了过来。 “溪流?”颖丰公主想了一会,想起了这人,“溪梣的妹妹?” “嗯。” 双溪楼的事,颖丰公主所知多是由田舒转述,她将目光转向田舒。 田舒放下鱼杆,也步入亭中,得到颖丰公主允许后,在水乔幽对面坐下。 “在下先前听说,这溪流化身了一个名唤毕三娘的人,一直潜藏在临渊城,溪梣暴露之前,这人也已被抓到。”田舒真心询问,请她解疑,“她这为何,还成了最大的功臣?”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听说的事情,也简单说起了毕三娘的事情。 颖丰公主从头到尾听了,却还是没太听明白,那溪流为何成为功臣。 她又不好讲自己没听明白,就又看了田舒一眼。 田舒实则也未听明白,代颖丰公主询问水乔幽,“那水公子为何会说这溪流是官府破获此案最大的功臣?” 水乔幽垂眸看着平静的茶水面,缓声道:“在她看来,那些银子,比她兄长的性命更为重要。” 颖丰公主与田舒互看了一眼,依旧还是没有太理解。 水乔幽没再往下说了。 田舒听她提起银子,换了一问,“对了,那他们弄走的那些银子,最后可有找到?” 水乔幽第一次抬起视线,直视田舒,过了一息,不答反问:“田公子,很想知道那些银子去了哪里?” 田舒被她问住,但也很快又反应过来,“难道这是不能说的?若是不能说,那我就不问了。” “那倒不是。”水乔幽也未较真,告诉了他,“那些银子,目前已经失了踪迹。” “失了踪迹?” “嗯。” “官府就没有一点线索了?” “暂时没有。” 田舒感叹,“那这双溪楼的确是厉害。” 水乔幽没有点评他的说法。 田舒又问:“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水乔幽端起茶抿了一口,给出了一个与告知郑开儒时略有不同的回答,“此事与西北官员被暗杀一案有关,临渊城府衙已无能力查到更多,已将相关案牍全部移交给了西北先前负责去临渊城调查此案的官员。” 她这回答虽未明确,但是西北代表谁,颖丰公主自是一清二楚。 田舒瞧见颖丰公主也端起了茶杯,没再好奇追问下去,“原来如此。” 三人坐在这里随便这么一聊,也聊了近一个时辰。外面的太阳越升越高,湖心亭中也有了热意。 颖丰公主对水乔幽道:“别院清净,吾知道你们年轻人朝气,喜欢热闹。这几日,你也无需拘束,若是想去其它地方看看,可以放心去。” “小惜。”颖丰公主又喊来小惜,再对水乔幽道:“小惜还是第一次来原阳,这几日,吾这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这原阳你熟,你也带她出去走走。” 水乔幽熟悉的是西都,对原阳她其实也不熟。 颖丰公主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揉着太阳穴说自己乏了,搭着梅韵的手起身便离开了湖心亭。 小惜也没能有机会替水乔幽推脱这项‘任务’。 颖丰公主一走,一条鱼都还没收获的田舒也不再待下去,收了鱼竿将湖心亭让给了水乔幽与小惜二人。 亭中很快只剩两人,小惜想着刚才颖丰公主的交代,看着水乔幽有些局促,“水公子,公主说的话,你……” 她本想说让她不用放在心上,话没出口,意识到不妥。 她改口道:“你不必管我,你想去哪,直接去便好了。公主那里,她若是问起,我可向她解释。” 水乔幽偏转视线,问她,“你可想出去走走?” 小惜一愣,反应过来,连忙道:“你不必管我,真的,我……” 她话没说完,水乔幽再次开口。 “走吧。” 水乔幽并未表现出反感不耐,当先迈出了湖心亭。 小惜看她好像是诚心相邀,望着她背影迟疑了一会,看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还是跟了上去。 水乔幽带着小惜出了别院,却并未走远。 她穿过莲花湖,上了对面那座小山高处。 她站在山壁边,俯视着整座别院,稍微抬眼,也可看到隐隐绰绰的原阳城。 小惜依旧有点怕高,但是看她迎风而立,没有半点胆怯,深吸了两口气,还是鼓起勇气跟了过去。 水乔幽目光扫过别院,看向远方,出声询问身后的小惜,“你觉得,这里的风光,比起你的家乡如何?” 她忽然这么一问,小惜有些愣怔,陷入了沉默。 直到水乔幽偏头看她,她才醒神。 她扫视周围,比较过后,回道:“淮地多山,像这样的山头,在淮地顶多只是个小山坡,中洛原阳两地多是一马平川,此山已算高山了。山上的草木,也多有不同……” 她细细说了不少,最后道:“这里有淮地没有的广阔,可淮地比起此处风光更为秀丽。” 水乔幽顺着她所说一一看过去,盯着远方望了一会,慢声道:“确实。原阳多平地,与淮北多有不同,淮南更是群山环绕,四季常绿。雍国山水皆有,高山之山,却又许多不见乔木。桑国。” 水乔幽回想舆图上的桑国,“地处三国中间,与青国这边更为相近,地貌应该和这原阳没有太多不同。不过,青、桑、雍、淮,既为四国,风光即使再相近,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不同的。家乡的风光,总是最好的。” 小惜听着她的话语,目光垂落了下去。 水乔幽也止了话语,瞧着下面陌生的皇家别院。 小惜看她一直不语,注意到她似乎有些出神了,试探着问道:“公子,是否有心事?” 水乔幽眼神恢复清明,“我每一次离开这里,回来后发现它都会有些变化。后来,我多年未回,再回此处,竟再也找不到过去熟悉的事物了。” 小惜似乎明白了她为何出神,“公子离开家乡很久了?” “久?”水乔幽轻声重复,“应该算是很久。” 小惜安慰她道:“那有些变化是正常的,公子也不用太过伤怀。” “是啊,有些变化是正常的。”水乔幽赞同了她的话语,看着莲花湖中满池碧荷,声音不重却言语清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人力有穷,江水东流,不管我们愿意与否,都不能阻止,亦无法更改。” 小惜闻言,眼里有些迷茫。 过了片刻,她羞愧道:“小惜没有读过书,也不认字,听不懂公子所说。” 水乔幽的视线转向她,瞧了她一息,“那你就随便听听。” 小惜应下,“是。” 太阳越来越晒,站在山顶,也无清风。 水乔幽不再在山壁边站下去,“回去吧。” 小惜猜测她估计是因家乡的陌生而伤怀了,没有异议,跟着她离开。 下了山,水乔幽带着小惜又回了别院,她直接回了房,小惜返回颖丰公主的院子。 这个时候,颖丰公主正在午憩。梅韵从颖丰公主屋里出来看到小惜,唤了她过去。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公主这边无事,难得有机会出去,为何不多在外面待会?” 小惜被问得有些羞涩,低头小声回道:“奴婢想起昨日来时,还有些行李没有整理好,怕姐姐们找不到公主喜爱的茶和茶具,到时候连累姐姐们,就赶紧回来了。” 梅韵刚才确实没找到盈丰公主最喜爱的那套茶具,好在颖丰公主今日也没要求一定要用那套。 她听她之言,不好说她,只能嗔怪一句,“你这姑娘,唉!那你和水公子刚才去了哪些地方?” 小惜不敢隐瞒,“莲花湖对面的山上。” “只去了那一处?” “嗯。” “水公子都和你聊了什么?” 小惜抬头,略显茫然,“……她说,这原阳的风光与她离开家乡时,变了许多。” “还有呢?” 小惜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 “嗯。” 这一日,水乔幽没再出过别院。颖丰公主与田舒不找她,她甚至连房门都没出过。 又是一晚上过去,颖丰公主与田舒依旧没有找过水乔幽。 早上,给水乔幽送早饭的人变成了小惜。 水乔幽从小惜那里确认颖丰公主没有吩咐,就告诉她,她要去祭拜一趟家人,若是颖丰公主找她,就让她帮忙代为告知一声。 小惜听她说祭拜家人,给她端粥的动作稍慢,面上情绪未有波动,欣然应允下来,并考虑周到的要去给她准备一些果子做祭品。 水乔幽阻止了她,“不用麻烦,不带也是一样的。” 小惜还是跑去了灶房,看有什么可以让她带的。 水乔幽喝了点粥,就离开了别院,前往又一山。 小惜提着果子回来,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水乔幽出别院没走多远,听到后面有轻小的马蹄声。 她未在意,扯动缰绳,稍微加快了点马速,继续赶路。 待水乔幽行至又一山脚,后面的马蹄声暂时还未跟上来。 冬去夏来,山上不再是白雪皑皑,路却更难寻了。 水乔幽将马栓在山脚比较显眼的地方,依旧懒得去寻路,干脆提气直接踩着草木跃过了山林。 水乔幽上山约莫一盏茶左右,两个公主府侍卫装扮的人,也骑马赶至了又一山山脚下,看到她拴在路边的马,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猜测她已上山,也想上山查看。找了半日,却没看到路。 山上草木太盛,随便一踩,就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这让没有找到路的两人,又不敢随便上去了。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在山下等待。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马,没过一盏茶,水乔幽还未从山上下来,从城门而来的方向传来马蹄声。 两人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马车,却没想到,等马车离近了后发现,来的是安王府的马车。 安王还未成亲,安王府的马车,能坐的那多半就是安王本人。 这种时候,两人更不适合被安王府的人看见,便藏在原地没动,想着等下面的马车过去便好。 等到马车即将抵达两人藏身之处相对应的路段时,马车却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两个孩子从车里下来。 两人一看,只觉得两个孩子眼熟得很,定睛再看,孩子不是别人,而是颖丰公主的女儿与先前折了手的小儿子。 两个小孩似乎是坐车坐闷了,下来放风。他们少有机会出门看外面的景致,瞧周围一切都稀奇。姐弟俩环视一圈,看到前面路边还拴了匹马,周围却无其他人,俩人心生好奇想要走过去。 这个时候,马车里的安王楚默离才挑起车帘,嘱咐俩人小心点,不要摔倒。看到两个小孩对路边的马有兴趣,也没阻止他们靠近,还吩咐侍卫陪着他们一起过去。 两个小孩看楚默离比自己爹娘还好说话,俩人逐渐放开,看了马,就又要到旁边河里去观鱼。 楚默离瞧见天色还早,都未反对,任由他们玩耍。 这却苦了一旁躲着的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祈盼着他们早点走。 他们这一盼,就盼了一刻有余。 楚默离还没走,水乔幽从山上下来了。 两人看着她踩着树梢飘然落至山脚,终于明白了为何未在山上看到路。 水乔幽的突然出现,让安王府的人瞬间警觉起来。 水乔幽看到坐在马车里看着自己的楚默离,脚步也是停住。 他停的那个位置,水乔幽一眼明白过来,他是在等她。 水乔幽望了一眼自己的马,继续朝路口走。 两人距离拉近,她能清楚看见楚默离的眼神。 她没发问,他已用眼神回她。 见你。 第378章 就山 隐藏在暗处的两人以为水乔幽会有麻烦,不曾想到,本来都警惕着水乔幽的侍卫,有四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他们身边,将他们围住。 两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瞧见安王府的人下手果断,又是人多势众,两人无法再躲,赶忙亮明身份。 时礼看到他们亮出的腰牌,让人暂时未再动刀,将他们押至了楚默离面前。 楚默离听了时礼禀告,没有相信那块腰牌,温声询问已经被带回来的两个孩子,“这二人,你们可见过?” 两人满怀期待地看着两个小孩,哪知,姐弟俩一起摇头。 “没见过。” 两人感觉到周围霎时多了一股死气,急速在向他们身上笼罩。 这时,水乔幽离楚默离这边还有两丈距离,被押着的二人看到刀光已经映到自己脸上,瞧见水乔幽,连忙指着她向楚默离自辨,“他,他能给我们证明,我们真的是颖丰公主府上的人。” 他们看着水乔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水公子,水公子。” 水乔幽闻声望向他们,脚下步伐却依旧是不紧不慢。 幸好时礼听他们喊水乔幽,抬手制止了即将到他们脖子上的刀再往下落。 两人得以喘息,不要人问,快速将水乔幽的来历、与公主府的关系说了出来。 他们一口气说完,水乔幽终于走到了他们这边。 两人赶忙请水乔幽给他们作证。 有外人在,楚默离没有下车。 水乔幽抬手给他见了个礼。 她行的礼很是简单,公主府的两人虽然有注意到她的随意,可想起她见颖丰公主之时也是如此,如今又面临生死关头,两人没空多想,未过多上心,只望水乔幽能帮他们向楚默离解释清楚他们的身份。 水乔幽望着他们,反应似是有些迟钝,急得俩人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楚默离目光扫过三人,先开口问了她,“你认识他们?” 水乔幽这才出声,“见过。” “他们是什么人?” “颖丰公主府上的人。” 楚默离看向时礼,时礼询问二人,“既然是公主府的人,为何要鬼鬼祟祟躲藏在此,意欲何为?” 两人听着水乔幽开口,松了一半的气又憋了回去,目光躲闪着水乔幽,不好作答。 水乔幽瞧见,却帮他俩作了回答:“他们是跟着我来的。” 她说这话,就像是在说今日天朗气清一样平和随意。 随着她这话落音,现场则静谧了一息。 两人的目的被她就这样说了出来,两人不好再看她,低下头默认了此事。 楚默离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又落回到水乔幽的身上,像是第一次在这遇见她,雅声问道:“怎么在这儿?” 水乔幽也未觉得他这问话奇怪多余,同样正经回答:“路过。” 低着头的两人听见二人对话,又忍不住偷偷瞧了水乔幽一眼。 水乔幽目不斜视。 楚默离没有质疑她的说法,“那还真是巧了,吾也正好路过。” “哦。” 楚默离看着马又问:“马是你的?” “嗯。” “准备去往何处?” “前面的皇家别院。” “那就一起走吧。” 水乔幽看到他带的两个小孩,已经猜出他们的来历,再看他行驶的方向,对他这话也未惊奇。 时礼收到楚默离的示意,让人放开了公主府那两个侍卫。 两个小孩因刚才的事,也收了心,在楚默离的要求下,乖乖上了马车。 水乔幽上马,与公主府的两个侍卫一起行在了队伍后面,与楚默离的车驾一起返回别院。 楚默离的马车到了别院门口,颖丰公主才知他过来了。听说他还带来了她的两个孩子,颖丰公主有些惊喜,准备去大门口接人。 梅韵转告她,“公主,安王殿下让人传话了,他说这别院的路他熟,你不必去门口接他,他自己过来即可。” 梅韵给她解说,“安王殿下估计是知道公主身子不适,怕您累着。” 颖丰公主听后,真心笑了笑,“那就听他的。” 楚默离传了话过来,颖丰公主未再去大门口,却还是去了自己院子外迎接。 没过多久,楚默离带着两个小孩进来。 两个小孩看到颖丰公主,高兴不已,小的更是立即朝她扑去。 颖丰公主听着两个孩子的甜言蜜语,心情大好。 可是一抬头,看到跟在楚默离身后的水乔幽与本应是秘密跟踪水乔幽的两人站在一起,脸上神色有些僵硬。 任务失败的二人看到颖丰公主目光,急忙垂下了目光,心中惶恐不安。 不过,颖丰公主又很快恢复过来,目光又自然地从他们身上扫过,询问水乔幽,“水公子,不是说要去祭拜家人,怎会与清仑一起回来了?” 水乔幽与楚默离都还未说什么,抱着颖丰公主的腿撒娇的小孩抢答了此问。 小孩子年纪不大,说话却已能表达的八九不离十,足够颖丰公主听出,二人是在监视水乔幽的过程中反被楚默离抓了正着。 小孩子说完,楚默离也道了一句,“我听水公子说他们是皇姐府上的人,他们恰好也要回别院,就让他们给我带路了。” 楚默离再次被青皇召回中洛后,来过这座别院不止一次,而且,就在他进来之前,他让人给颖丰公主传话,这里的路他熟,如今却说让他们带路。话中有何深意,颖丰公主怎会听不出来。 颖丰公主脸上的笑容,又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 楚默离将颖丰公主的神情看在眼里,过了一息,未再多说此事,瞧着她的脸色转问道:“皇姐身子还未有好转?” 颖丰公主听他换了话题,也立即调整了情绪,叹道:“都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不是有太医随行?” 颖丰公主倒是看得开,“太医也尽力了。” 两个小孩听到两人对话,也关心起自己的母亲来。 小的那个想要颖丰公主抱,几日未见母亲,想要与她亲近亲近。 梅韵看到,担心他累到颖丰公主,伸手准备代颖丰公主将他抱过去。 楚默离却比她更先伸出了手,直接将小孩抱在了手里,“你长大了,你娘抱不起你了。” 小孩子转头看到高大的舅舅,也不敢让自己母亲抱了。 外面太阳大,楚默离抱着小孩示意颖丰公主边走边说。 颖丰公主看着楚默离自然不作伪的一番举动也没再儿子下来,自己牵了女儿的手,往院里走。 梅韵落在他们后方,让被楚默离带回来的那俩人下去了。 楚默离走在前面,听到后面的动静并未阻止,后面的时礼也就当做看不见。 剩下的水乔幽,不用梅韵说话,她也很懂‘分寸’的自行离开。 小孩子几日没有见到母亲,初一见面,思念之语甚多。 颖丰公主一时也没心思去想水乔幽的事情。 楚默离同样未阻止。 水乔幽离开后,大大小小往颖丰公主住的院子里走,颖丰公主这才有机会问楚默离为何过来了。 他手里的孩子抢答:“皇外祖父让五舅舅送我与姐姐见您。” 颖丰公主看向楚默离。 楚默离轻轻点头。 颖丰公主这次出门,将几个孩子都送回了尚书令府,请他们的祖父母代为照看。 这才几日,孩子们就跟了过来。 “那你与姐姐为何会让五舅舅送过来?” 小的那个一听立即将自己的小脸凑向自己的母亲,委屈地告起状来。 “爹爹打我。” 颖丰公主脚步停住。 告状的虽然委屈,却也没忘记自己的姐姐,又替姐姐鸣不平,“姐姐也被表哥他们欺负了。” 颖丰公主脸上的笑容落了下去,冷声询问照顾两个孩子的嬷嬷是怎么回事。 照顾两个孩子的下人,吓得齐齐跪了下去,哆哆嗦嗦不敢言语。 颖丰公主的女儿已经懂事,想起自己父母最近好像不是很和睦,也不敢放开说。 楚默离手里抱着的小的,面对自己的母亲却没有这种顾虑,别人不说,他自己抽噎着讲起了始末。 他的话语虽然有着儿童一惯的颠三倒四,常听的颖丰公主却不难辨听。 小孩子一日没有见到颖丰公主,晚上就开始找母亲,找不到不肯睡觉。他看到何驸马,让何驸马带他去找,何驸马被他闹得心烦失了耐心,就打了他一巴掌。 颖丰公主听了,看着自己都没动过一根手指头的儿子眼底已有怒气,向女儿哄问具体情况。 小女孩知道自己不说,自己母亲也能知道具体,看弟弟都说了,也说了出来。 原来,颖丰公主将孩子送回尚书令府让公婆代为照顾几日,自己离开中洛后,何驸马也被何夫人叫了回去。 何道忙完公务回去,知道儿子还没有处理好与颖丰公主的矛盾,又将儿子叫去了书房。 他们父子俩具体说了什么,其他人不清楚,不过何驸马从书房出来后,心情就不太好,晚上还喝了不少酒。 他听到儿子找母亲,开始还劝了几句,见劝不动,就失了耐心,打了儿子一巴掌。喝了酒的人,力道也无法控制,小孩子脸都被打肿了。 最后,何夫人将孩子带去了自己那里,哄了一晚上才哄睡。 小女孩说了这事,关于她自己的那一部分又不敢说了。 颖丰公主扫了跪在地上的下人一圈,跪着的人看小主子们都说了,纠结过后,也没再隐瞒,交代了后面的事情。 过了一晚上,小孩子却没有忘记自己挨的打。虽然他知道身为公主的母亲不在家,可身为天子的外祖父一定是会在宫里的。 第二日一早,他机灵地避开了祖父母,顶着还没消肿的脸跟着哥哥姐姐进了宫。 只是,进宫之时,青皇还未上朝,他就也只能先去读书。 庆王的几个孩子也在宫中读书,休息期间,上次跟他打架的两个孩子看到他的脸就嘲笑了他。正好,他上次打输了,一直都不服气,一气之下,就和两人吵起来了。他毕竟还小,口齿不如两人伶俐,越吵越吃亏,吵着吵着三人也有了推搡。 颖丰公主的女儿怕弟弟吃亏,想帮弟弟,却被庆王的儿子不小心挤跌到地上。 一瞬间,场面就混乱起来。 几个大的发现之后过来拉架,结果是越拉越乱,几个孩子打做了一团,内侍婢女们拉都拉不住,小姑娘差点被他们乱舞的手抓破脸。 幸好楚默离从那路过,才制止他们。 颖丰公主的小儿子最会看形势,哭着要见青皇。他跟着楚默离一见到青皇就嚎啕大哭,哭的过程也没忘控诉自己父亲的暴行以及表哥表姐的恶意,顶着自己还没消肿的脸又表达了自己对母亲的思念…… 最后,他成功说服了青皇派了让他有安全感的五舅舅送他们姐弟俩来别院见他们母亲。 颖丰公主这才注意到女儿衣领下还有明显的抓痕,眼底怒气更重。 不过,她也怕吓着孩子,并未当场发作,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心情,牵着女儿继续往前走,诚意给楚默离道谢。 “这次,多亏你了。” 楚默离并不评论何驸马与庆王的孩子,“小事而已,皇姐不必如此见外。” 颖丰公主看他不是客套话,又还未进屋,没有再说。 颖丰公主没让身后的人起身,梅韵亦未再跟着他们。 进屋之后,颖丰公主查看了儿子的脸,亲自给儿子女儿各自擦了药,又和他们说了会话,看他们满脸疲惫,叫下人带了他们先去休息。 孩子走后,屋里清静下来。 颖丰公主在楚默离面前坐下,“虽说我们姐弟,确实无需见外,但是,你特意帮皇姐将他们送来,皇姐还是要感谢你。” 楚默离没有居功,“那皇姐应该感谢父皇。” “父皇隆恩,自是该谢,你也不能不谢。”颖丰公主亲自给他添了茶,“你此次过来,可是还有其它的事情?父皇交代了你另外的差事?” 楚默离手指随意地摩挲着杯壁,想起水乔幽从又一山上下来时看到他时的神情,轻声回道:“就山。” 山不就他,他只好来就山了。 第379章 月下 “什么?” 颖丰公主听到了他说的,可她听着只觉奇奇怪怪,一时没有理解。 楚默离没有在意她状似随意闲聊、实则打听的问话,手上动作停下,清晰说道:“父皇说,我多跟孩子们相处,就会想要几个自己的孩子。” 颖丰公主看他严肃中的复述中带了一点无奈,微微一怔,轻笑出声,“看来,父皇是真的被你的婚事给愁到了。” 楚默离低头喝自己的茶,不接这个话题。 “你呀。”颖丰公主也拿他无法,只能主换言问他,“父皇,可有命你何时回中洛?” 楚默离复述青皇原话,“想通了再回去。” 具体想通何事,他没细说。 颖丰公主听出了两层含义,打趣他,“那这几日,外甥女与外甥,可要留给你与你多相处?” 楚默离端着茶的手动作一顿,“……多谢皇姐信任。” 颖丰公主瞧着他的反应,笑容想止都止不住。 楚默离放下茶杯,也以远途劳累为由,提出告辞,不再跟她聊了。 颖丰公主知他们这个点就到了别院,必然是一大早就出发了,没有再留他,起身想送。 跨过门槛,颖丰公主想起刚才随楚默离一起返回的水乔幽。 她跟在楚默离身后,人未有半点紧张拘谨,从容如旧。 颖丰公主语气的温柔不变,“对了,你以前可有见过刚才那位水乔幽水公子?” 楚默离没有否认,“嗯。” “何时?” “父皇命我第一次前往淮地视察民生时,在袁松身边见过她。” “原来如此。” 难怪他会带着她同行。 颖丰公主语气随意了些,“那你们算是熟人了?” 楚默离神色不改,“不如三哥与她熟。” 颖丰公主微讶,“三弟也认识她?” 楚默离步伐仍旧不紧不慢,反问于她,“皇姐不知道?” 颖丰公主摇头。 “哦。” 楚默离并不探究她是否真的不清楚,也不细说庆王与水乔幽如何相熟、熟悉程度等,让颖丰公主留步,自己熟门熟路地离开。 颖丰公主暂且不好再问更多,嘱咐了自己信任的人去他院中帮忙照看,看他那是否还有需要收拾添置的。 颖丰公主返回屋中,坐下片刻,梅韵回来。 梅韵看到颖丰公主在揉太阳穴,接过了她手中的活,一边给她按揉,一边回禀,“公主,那些没照顾好公子小姐的,奴婢都已处罚了。” 颖丰公主淡淡应了一声。 梅韵看她似乎还有些愁眉不展,细心询问:“公主可已知晓,安王殿下,这次为何突然也过来了?” “父皇让他来给吾送孩子。” “送孩子?” “嗯。” “……只是给您送孩子?” 颖丰公主沉思未语。 这个时候,雍国使臣还在中洛,他们的父皇将老五也遣了出来,怎么可能只是让他给她送孩子? 梅韵也想通了这点,“安王殿下连您都不透露,那陛下交给他的这差事,应该是极其重要的。” 问题是,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差事。 梅韵猜不准,看颖丰公主还在受其困扰,劝慰道:“不过,话说回来,他特意来原阳,这差事应该跟您不会有关系。只要他领的这差事,与您没有关系,他领的哪样差,您知不知道也不是那么重要。” 话是这么说,可颖丰公主总觉得最近会有事发生。 “你说,是不是这天太燥了,总让人心神不宁的。” “奴婢去让人备些冰块?” 颖丰公主摆了摆手,“去将那两人唤过来。” “是。” 梅韵立即会意她指的是哪两人,放下手出门去唤人。 楚默离与颖丰公主两人在院子谈话时,时礼去了楚默离要住的院子打点。 时礼看到楚默离回来,立马迎上去小声禀道:“殿下,水姑娘已经回自己房间了。” 楚默离点头。 时礼又与楚默离报了水乔幽现在的住处。 楚默离听到她住在颖丰公主府那些护卫住的院子里,脚步稍慢。 时礼当下注意到,赶忙补充,“不过,水姑娘是一人住一间房。” 楚默离脚步恢复正常,继续往自己房间走。 这日白日,颖丰公主忙着安抚心灵受到创伤的孩子,没空闲找水乔幽听她讲那些趣事。 水乔幽没再出过房门,楚默离这边,也没再出过院子。 两人好像真的只是见过,不熟。 到了用晚饭的点,田舒派了人过来请水乔幽去他那边与他一道用饭。 来的人话说得很客气,水乔幽也回得很客气。 “请替我谢过田公子,我今日走累了,就不去了。” 等着她一起走的人,呆愣在当场。 他还想再表达一下田舒的意思,水乔幽礼貌地将门给关上了。 来人不好再敲门,只能离开。 田舒得知水乔幽的回复,沉吟了片刻,让人装了一桌席面,亲自前往水乔幽的房间。 然而,当他到了水乔幽房外,房里已经熄灯。 他从院中其他人那里得知水乔幽并未外出,在院里站了一会,听不到她房间里的一点声音,只好又提着食盒离开了。 田舒刚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水乔幽听到后面那扇窗外面有轻微的响动声,轻微到跟夜里的风声没有区别。 水乔幽没有动,在心里默数了三声。 三声刚过,窗外果真如她所料,响起了轻小的叩窗声。 叩窗声停下,水乔幽没起身,外面的人没有进来。 水乔幽盯着床顶发了会呆,起身步至窗边,打开了窗户。 窗外,楚默离望着她,目光如水。 两人无声对望须臾,楚默离朝她伸出手。 水乔幽手落在窗棂上,轻松跃过窗户,落到了窗外。 楚默离不甚在意地收回落空的手,给她指了一下自己的院子。 周围住的都是颖丰公主府上的人,水乔幽看着没有提出异议。 两人没有一字交流,默契一同避过院中的眼睛,无声到了楚默离暂住的院落。 院中明面上不见其他人,时礼在院外见到他们,没有跟进去。 楚默离直接将水乔幽带到了自己房中,先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两圈,没看到损伤,又还是不放心地问她,“这几日,可还好?” 水乔幽看到他眼底的担忧,“……嗯。” 楚默离听到她回答,才稍微放心了些许,示意她坐。因是晚上,他给她倒了一杯熟水。 放下茶杯,楚默离这才温声问道:“怎会与皇姐来此处?” 水乔幽听着,确认白日没有读错他的眼神。 他过来此处,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见她。 “公主出城那日,我代兄长去了城外西郊工事巡查,回城的时候,恰好遇上公主。” “然后,她让你护送她过来?” “嗯。” “为何不拒绝?” 水乔幽目光往他那边偏了一点。 楚默离一眼看出她眼中之意,“阿乔,你可别说你不敢拒绝。” 他跟她陈述事实,“你以前,拒绝我的次数可不在少数。” 别人或许真的会畏惧皇家权威,行动受制,但是这个别人,绝对不会是她。 水乔幽被揭穿也没心虚,目光从容收回。 楚默离眼底有了笑意,猜测道:“你故意跟着过来的?” 水乔幽不辩驳也不解释。 楚默离知道自己猜对了,自从知道她被颖丰公主‘借用’后升起的担忧这才彻底放下。 他想起她今日从又一山上下来,“阿乔。” 他喊她的声音,比起前一句话低了很多。 水乔幽听着,又往他那边望了一点。 楚默离看着她问:“你,打算何时再去拜祭令尊令堂?” 水乔幽对上他的目光,骤然想起,他先前问过的类似的话语。 “……不确定。” 楚默离应对有方,同她商量道:“这几日,你、我都还在原阳,那不如,你带上我,再去祭拜他们一次?” 水乔幽目光停住。 她还没问话,楚默离似是能够读心。 “我想去拜祭伯父伯母,顺便也方便他们看看我。” 水乔幽听着他自然流畅的话语,神情中有了可以看得见的愣怔。 楚默离上半身往她的方向倾斜了一点,“可好?” 水乔幽明白了他的意思,注意力随即又落在他那句对她父母的称呼上。 她父母的年纪……他喊伯父伯母…… 似乎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少顷,水乔幽从他的目光中清醒过来,“……公子这几日,想来定还有其它要事要忙。这种小事,不值得你上心。” 青皇在这种时候派他来此,她不用打听也能确定,定然不会只是让他来给颖丰公主送孩子。 楚默离听到许久没从她嘴里听到的称呼,感知到周围的气氛似乎也有了变化。 其实,她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望着她沉默了须臾,没有否认她的猜测,将未向颖丰公主透露丝毫的事情直接告诉了她,“最近不少人涌入了原阳寻找大邺太祖地宫,雍皇也已派人潜入此处,父皇就派我过来查看。” 水乔幽神色不动,站起身来,“既然公子明日还有重任在身,天色已晚,我就不耽搁公子休息了。” 楚默离看着她在烛火下更显清冷的侧脸,一把拉住她,往自己那边带。 水乔幽睫毛落下,瞧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身体往他那边倾斜。 下一瞬,她未再让他为所欲为,抓住了他的手,稳住了自己。 楚默离看到她动作,手上加了力道,意图不改。 水乔幽手上也加了力道,没有扭他手,自己转身,单腿压住他膝盖将准备起身的他控制在了茶几边,茶几上的茶具被撞出些许声响。 楚默离止了手上力道,却没有放手。 他不放手,水乔幽也没放开他。 俩人一上一下对视着,无声较量。 时礼端着饭菜走到门口,恰好听到里面的声响,下意识想要冲进去,手刚要触到门,看到屋里映在门纸上的影子,他手及时刹住,瞧着两人那复杂的影子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楚默离先开了口,“阿乔,那你不问问我,为何会接下这项差事?” 门外的时礼听到楚默离没有异常的声音,想起了以前某些类似的场景,再看映在门上的影子,恍然大悟。 他收回手,打了个手势示意周边的护卫不用动,自己端着饭菜果断离门口又远了点。 屋里,水乔幽听着楚默离的话语,眉目不动,“这是公子自己的事情。” 言下之意,再是明白不过。 楚默离也未失落,自问自答:“我想见你。” 他话语清晰,断绝了水乔幽听不清楚的可能。 水乔幽同他互看两息,先松开了手,准备放开他。 楚默离却反客为主,手上加了力道,制止她动,再次道:“阿乔,我想见你。” 水乔幽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神色如旧,似乎并未动容。 楚默离不在意,另一只也拉住了她,继续说自己的,“这些日子,我不好去见你。可你也不愿去见我,我又只好来见你了。” 不等水乔幽开口,他又道:“我知,你肯定想说,为何要做明知不可为之事?” 他不在意地仰视着她,浅浅一笑,“你的出现,让这可为与否,仿若失去了衡量的标准。” 他坦率地告诉她,“不知从何时起,我好像时常在想,我又有几日,没有见到你了?” 昏黄色的烛火在两人周围跳跃着,水乔幽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眼里的自己,自己眼里跳跃的火光。 夏夜燥热,楚默离房里还没关窗,月光从窗户里倾泻下来。 他的一半脸被烛火照亮,一半脸上染上月光,看着让人有些恍神。 楚默离目光亦一动不动地望着水乔幽,此时的她,则被月光完全笼罩着,这使的她脸上神情清冷感更重,同时好像又添了一种朦胧之感。 楚默离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水乔幽没有回应他的坦率,他也没一定要她回应。 两人各自安静了一会,楚默离说回刚才让他们气氛转变的事情。 “阿乔,我想去见你父母,你可是有顾虑?” 这次,水乔幽回答及时,“你想多了。” “那你为何急着走?” “……天晚了。” “以前的你,若无心虚,不会解释这种事情的。” 水乔幽话语停住。 第380章 出游 “你不是不喜我提这要求,而是在担忧。”楚默离却不质疑自己的猜测,言辞肯定,“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水乔幽对上他自信的双眼,话到嘴边收了回去,收腿打算退开。 楚默离却没放手,看她要走,手上下意识加重了力道。 水乔幽没再刻意防备他,被他突然这么一拉,才挪开还没落地的腿又不受控制压了回去,造成人有点失衡,往他身上扑。 她赶紧挪腿,哪知楚默离放开了她的手,改为了揽住她的腰。 水乔幽人停住了,没有扑到楚默离身上,却已和扑他身上差不了多少。 水乔幽稳住自己,保持着剩下的两寸距离,声明道:“这次不是我的问题。” 楚默离怔了一息,反应过来她指何事,差点笑出声来,“嗯,这次我允许是你的问题。” 水乔幽绕清楚他这话,一时无话。 楚默离趁着这个机会,起身一转,两人瞬间换了个位置。 他在她开口之前,正色与她道:“阿乔,你为何担忧?” 水乔幽瞧他与自己也保持了两寸距离,暂时没动了。她也没回应他,以沉默示意他这次真的是多想。 楚默离看她不答,思索一瞬,猜测道:“伯父伯母对女婿的要求太高?我让你拿不出手?” 水乔幽睫毛刚要落下又往上抬了一点,回想着最开始认识的他。 楚默离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自己回答,“看来不是这个原因。” 水乔幽回神,“你。” 楚默离继续猜测,将她声音盖了过去,“你怕我去了以后,让你负责?” 水乔幽睫毛轻动。 “看来也不是。”楚默离研看着她的神情,“还是说……你害怕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旁边那位兄长?” 一向聪慧的水乔幽,这次足足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旁边’那位兄长是指哪位兄长。 楚默离又离她近了一寸。 水乔幽听到他的心跳声,霎时又想起一些旧事。 她也不知他为何会冒出如此不沾边的猜想,索性止了话语。 楚默离却未如之前一样,去专注听她的心跳与呼吸,也未揪着‘旁边’的兄长的事情未放,而是认认真真同她道:“阿乔,你的身份,在我这里,从来不是问题。” 随着他这话落音,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楚默离看水乔幽不出声,只得先放开她,“你今晚可是还没用晚饭?” “我用……” 楚默离听她开口,用眼神询问她‘你确定?’ 话说一半的水乔幽想起这里称得上是他的地盘,后面的半句没有再说。 “你那边今晚应该不会有人去送饭菜了,陪我一起吃点,其它的事我们待会再说。” 楚默离说着走向门口,转身那刻,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开门深吸了一口气,才恢复正常。 水乔幽想要拒绝的理由被他提前料定,听出他也没吃,只得又收了回去。 时礼就在旁边不远处站着,听到楚默离传唤,立即端着饭菜进屋。 屋里就水乔幽与楚默离二人,现今又是在外面,时礼深知楚默离习惯,直接将饭菜摆在了茶几上。 饭菜摆好,时礼看楚默离没有其它吩咐,一息都未多耽搁,就又退了下去。 房门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水乔幽与楚默离两人。 楚默离先给水乔幽夹菜,“这些都是原阳菜,尝尝这里的大厨手艺如何?” 水乔幽看他还能情绪稳定地给自己夹菜,突然对他也有些敬佩。 楚默离看她不动筷,道:“阿乔,我要是因你一两句话就动气、上心,那我岂不是早就被你气死了。” 水乔幽没想到,他能如此精准看出她心中所想。 他的话语,更是让她接不上话。 楚默离将盛好的汤放到她面前,“别说你不饿,今日中午你可是也未用过饭?” 水乔幽目光转开了稍许。 楚默离当作没看见,“你兄长让我带了话给你,吃完了,我再与你说。” 他又给她夹了一道菜,“我听说,这道菜是原阳的名菜,已经传了一百多年了,尝尝看,可合口味?” 水乔幽听他这介绍,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 菜看上去有点眼熟,确实是一百多前就有的菜,以前也常出现在她家的饭菜中。 水乔幽在楚默离的眼神邀请下迟疑了片刻,还是拿起了筷子,试了一口。 “如何?” 菜虽熟悉,水乔幽却好像想不太起曾经这盘菜具体是何味道了。 “……还行。” 楚默离看她又夹了一筷子,也给她多夹了点。 水乔幽安安静静地吃着,她不开口,两人之间先前那些不好的气氛又消散无踪。 楚默离再次觉得,她话少也不是件坏事。 用完饭,楚默离也未食言,未要水乔幽问,先与他说起了饭前承诺的事情。 颖丰公主‘借走’她的当日,袁松就收到了颖丰公主的传话。 袁松得知人在半路就被‘借’走了,也无法表示不同意。 袁松虽知道颖丰公主多半不会对她做什么,但不知颖丰公主的目的,又担心他们都水台调查颖丰公主的事情被颖丰公主知道,她会受到影响。当日,袁松就想办法差人告诉了他。 他知此事后,就想了办法,让他父皇将他派到了原阳。袁松得知他要来原阳,让他转告她,凡事皆以她自己的安全为重。 水乔幽听完,低头沉默着,没有立即作声。 楚默离同她强调,“阿乔,你兄长让我转告你的,也是我希望你能做到的,可听见了?” 水乔幽听着他如嘱咐小孩一样的话语,头抬起了些许,“……嗯。” 楚默离听见她的回应,这才放心。 他同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你随皇姐离开中洛的那日,杨卓又去你那找过你。他是否有给你留话,你要回去问甜瓜才知道。” 水乔幽听着没有诧异,也只是简短回应了一句,“嗯。” 她对杨卓这个态度,让楚默离确定自己先前的猜测没有错。 他们二人之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 水乔幽没听到他再说其它的,用眼神问他,可还有其它的事情? 楚默离想起顾寻影同她说的一件事情,“还有一件事。” 水乔幽表示自己在听。 楚默离正了正神色,“郑家那对姐妹被送进三哥府上,与我毫无干系。” 他这话语,出乎水乔幽意料。 少时,她看着楚默离认真的神情,想起先前顾寻影同她讨论此事时的话语。 “……此事同我也无干系。” 楚默离却道:“我知道。” 他回答得如此之快,水乔幽感觉他知道的与她说的似乎不是一个意思。 楚默离又道:“你相信我就行。” 这跟她相不相信他好像也不挂钩。 同时,水乔幽也意识到她回答相信或者不相信,似乎都不对。 她若是沉默,好像更不对。 楚默离知道她没有不相信她,却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换了一问,“明日,可有打算去其它地方走走?” 水乔幽这次反应及时跟上,“没有。” 时礼刚才收拾了碗筷之后,送了碟红彤彤的樱桃进来,楚默离挑拣了一颗,“你有一段日子没回原阳了,没有想去看看的地方?” 水乔幽回答依旧果断,“没……” 她才张嘴,楚默离将手伸了过来,水乔幽没有防备他,樱桃被塞到了她嘴里。 她声音止住,咬着樱桃呆看着他。 楚默离将樱桃梗摘了下来,“甜吗?” 水乔幽望着他不觉自己举动有问题的神情,回不了话。 楚默离看着她轻轻咬着樱桃,视线顿时有些挪不开了,蓦地觉得自己的话问得有点多余。 “阿乔……”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了。 水乔幽没注意到他眼神中不明显的变化,被他这么一喊回过神来,却又下意识将小小的樱桃吞进了嘴里。 樱桃都进嘴了,她只能先吃了再说话。 楚默离看着樱桃消失,眼底也清明了些,赶紧挪了一下视线,随后再挪回来,眼神又恢复正常。 他不再等她回甜不甜,一边看着她吃,一边道:“阿乔,我们虽然一起外出过多次,但是好像都是为了公事,我们似乎还从来没有只是为了出游外出过。你若没有想去的地方,明日,你陪我去出去走走可好?” 确实没有。 可这不本来就应该没有。 水乔幽将樱桃核吐了出来,刚要说话,楚默离又塞了一颗新的到她嘴里。 水乔幽话语顿住,抬头再次瞧向他。 楚默离状若无事,“田舒今晚找你,估计是想知道你今日遇到我,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你今晚没见他,明日他定然还是会想办法与你套话。你明日真的不出门?” 水乔幽这次有了准备,吐出樱桃核,身体迅速往后仰直了一点,决定不改,“嗯。” 楚默离好似没看出她的举动,“那你明日准备与他喝酒畅聊?” 水乔幽一听他这话,想起了先前田舒找她喝酒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那晚……他不是还没来。 楚默离刚挑出一颗满意的樱桃,想要趁机喂给她的动作放慢,敏锐道:“他已经喊你喝过酒了?” 水乔幽这才意识到他这只是举例顺口一说。 楚默离追问:“你可有喝醉?” “……”他抓的这个重点,让水乔幽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次做个澄清,“那次是意外。” 楚默离当即会意那次指哪次,纠正她,“两次。” 水乔幽面对他正经的提醒,一时噎住。 楚默离若有所思,“这么说,你喝醉了只对我做那种事情?” 水乔幽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你不是说,那些事情过去就不提了。” 楚默离一脸无辜,“刚才是你先提的。” 水乔幽一回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好像是对的。 “……”水乔幽不再和他辩论此事,为了防止他再说,她告知道:“我没答应他。” 楚默离闻言,松了口气,将手里的樱桃又塞到了她嘴里。 水乔幽注意力转移,又被他投喂成功。 他的关注却还在刚才谈论的事情上,“阿乔,那你为何喝醉了就非礼我?” ‘非礼’二字从他嘴里出来就像说今晚月光明亮一样普通,同时又矛盾的像是谈论国家大事一样正经。 水乔幽差点被嘴里的樱桃哽到。 楚默离上半身又往她的方向前倾了些许,轻声问道:“阿乔,其实,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不一样的?” 水乔幽将樱桃吐了出来,“不是。” 楚默离不动,“那你为何只是非礼我?” “……” 水乔幽回答不了他,因为当时她是真地醉了,至于为何,她也不清楚。 还有,这事刚出的时候,都没见他要问这么明白。 楚默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两息,眼角余光瞥见她没吃的樱桃,“酸?” 他这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话,让水乔幽思维跳跃变慢。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眼前骤然变暗,她望着阴影抬头,唇上多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热度。 楚默离半起身,隔着茶几吻着她,看她有点发愣,有经验的轻轻用牙齿蹭了一下她的嘴唇。 随即,他尝到了樱桃留下的味道。 酸甜的味道。 “确实有点酸。” 他说话时,亦未退开。 水乔幽听着他有点含糊不清的话语,反应过来。 她瞟向樱桃。 好像是有点酸,不过她能接受。 这时,楚默离嘴唇移到她嘴角,脸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又只能看着他。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味道正好。” 水乔幽望见他眼里闪过明显的笑意。 他话还未落音,又开始专注他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水乔幽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她好像应该推开他。 想法刚起,他的声音又从嘴角泄露出来。 “阿乔。” 他喊着她,就像是梦里呓语的呢喃。 这一次,月光落了他全身。 水乔幽瞧着被月光照着的脸,手却没有伸出去。 她的不反对,让楚默离放开了些。 直到两人呼吸都变得急促,楚默离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手撑着茶几,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第381章 缘分 “阿乔。” 他未等喘匀气,又喊着她的名,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水乔幽以为他是有话要说,抬起目光。他见她抬头,却轻轻笑了一声。 水乔幽不明所以。 楚默离又看了她许久才问道:“明日真不出去?” 水乔幽呼吸缓和了些,思维也清晰了许多,稍微往后仰了一点,与他拉开了一寸距离,想法不改,“嗯。” 这次,她没等楚默离说话,快速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楚默离瞧她转身就走,愣了一会,再次一笑,喊她,“阿乔。” 水乔幽听见,却没有停步。 楚默离转头,追着她的背影,告知她道:“你可知你现在像极了吃干抹净就走的负心之人?” 水乔幽脚下一跄。 楚默离叹了口气,“算了。” 他这一声‘算了’语焉不详,又似包含很多话语。 紧接着,他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知道自己辩驳不赢他,也不再辩驳,“不用了。” 她迈脚继续往门口走,脚步同以往一样。 楚默离还是跟在了她身后。 就在她打开房门之时,他忽然开口。 “还是说,你这是落荒而逃?” 水乔幽还在门框上的手多停留了半息。 楚默离却又善解人意道:“时辰确实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他这话一盖,水乔幽不好再去辩解前一句,不然显得她像是在欲盖弥彰。 楚默离想起那一碟樱桃,“剩下的樱桃,可要带走?” 水乔幽抓着门框的手稍微握紧了点,半息后她收回手,没有回应,从容跨过了门槛,看楚默离还准备跟着,道:“留步,我知道路。” 楚默离停住脚步,识趣地没再跟着她。 水乔幽怎么来的又怎么离开。 楚默离看着她的身影快速在黑夜里消失,心情大好。 水乔幽不知他心情,避开别院的守卫,很快原路返回自己的房间,全程没有惊动任何人。 关窗之时,瞧见清月,脑海里蓦地浮现出楚默离出现在窗外时的场景。 她定睛再一看,窗外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的画面,快速将窗户关上。 一转身,耳边又回想起她刚离开时,楚默离揶揄她的那两句话,嘴里似乎还有樱桃的酸味。 她这才想到一事。 她和楚默离聊得好好的,后来一切为何会变得与最初截然相反? 她揉了揉眉心,摸黑倒了杯水,先去漱了口…… 夜深人静,水乔幽看着床顶出神许久终于有了睡意。睡梦之中,楚默离那张染着烛火与月光的脸却又出现了,耳边也再次响起那两句话…… 翌日,水乔幽照旧醒得很早。 小惜与先前同一时辰过来给她送早食,小惜一进门,就注意她眼下似乎有点泛青。 “水公子,你昨晚没休息好?” 水乔幽闻言,想起昨晚的一系列事情,“……没有。” 小惜听她如此回答,不好再问。 “公子,今日可要出门?” 水乔幽先问她,“公主可有吩咐?” “没有。” 水乔幽这才告知小惜,她今日要进城去给袁夫人挑生辰贺礼。 说到这事,她也询问了小惜一句,给袁夫人挑礼,挑选何物合适。 小惜想起她上次说过不懂这些,明白她是真的不懂,真心给她提议了两样。 水乔幽记下,没吃早食就直接出门了。 她一边往马厩走,一边留意了楚默离住的方向,看见来往下人很少,更没有送早食的,猜测到楚默离多半已经出门。 她到了马厩,看到马厩的马匹数目,知道自己猜地没错。 水乔幽牵着马离开别院,抄了条小路,放心往城里的方向而去。 走了两里地,她没再感觉到尾巴。 别院里,小惜等水乔幽离开,也收拾了碗筷回去。 回到颖丰公主的院子,又恰好碰到梅韵。 她向梅韵禀告了水乔幽出门之事。 梅韵问她,“水公子出门,没有带你?” 小惜低下了头,“奴婢今日还有许多差事,不敢擅离职守。” “那你可知,昨日她遇见安王殿下后,同安王殿下说了什么?” 小惜摇头。 梅韵替她叹气,“小惜,机会不能只靠别人给,还得自己抓得住。你对水公子的情义,更该让她知道才行,否则,她怎么知你心意?” 小惜埋着头,没敢反驳,“是。” 水乔幽进城之时,原阳城中已经热闹起来。 夏日的原阳城,比冬日似乎也多了些生机。 她确实有一段日子没来了,站在城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她想起了以前的西都。 虽然这里已经不是西都,她还是牵着马在城里晃了一圈。 走着走着,走到了那家糕点铺前。 大热的天,糕点铺的生意还是一样的好。 水乔幽牵着马站在那里看了一会,才准备离去。 一转身,瞧见站在斜对面的楚默离,脚步又停住。 楚默离见她终于看到自己,迈步走向她。 片刻过后,楚默离停在她面前,替她挡住了灼热的阳光,轻声问道:“不是再三肯定,今日不出门?” 水乔幽听出他那‘再三’二字格外清晰,镇定自若,“嗯。” 楚默离看她连个借口都不屑找,也是想笑,“那怎么又想出来了?” “给嫂子买生辰贺礼。” “袁夫人?” “嗯。” “可有挑好?” “还没有?” “打算现在去买?” “嗯。” “想去何处?” “不知道。” 倒是符合她的性子。 “晌午了,既然不知道,先去喝杯茶歇一歇,想好要买何物再去?” 水乔幽没有立即作答。 楚默离凑近她,借着马的遮挡与她耳语,“还记得昨晚的事情?” 水乔幽目光瞥向他,他又回到了原地。 他速度之快,周围人来人往,也无人注意到他们。 水乔幽直觉他指的是他说她落荒而逃的事情,这难免让人想到这事的起因。 她对上他饶有趣味的眼神,过了两息,牵着马前往对面酒楼。 楚默离眼里闪过一抹狡黠,跟上了她。 进入雅间之时,楚默离低声与时礼说了两句话。时礼没再跟着他们进门,吩咐其他人保护好楚默离后,又下了楼。 水乔幽先进门,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以为他们是有正事要办,也没多管闲事。 水乔幽来之前,楚默离已经在这雅间里坐了一会。 楚默离随后进来,看到她脸上晒得通红,额头上沁出细汗,将自己先前没喝的凉茶递给了她。 水乔幽确实有些渴了,接了过去。 楚默离又掏出手帕,给她擦额头上的细汗。 水乔幽一愣,“……我自己来。” 楚默离不在意,“无事,你喝你的茶。” 水乔幽端着茶……这她怎么喝? 楚默离一边轻柔地给她擦着汗,一边问她,“你是特意等我出门之后,再出来的?” 水乔幽望着茶面的眼睛轻动,“你想多了。” 楚默离回了她惯说的话语,“哦。” 他意味深长的尾音格外明显,水乔幽听着当作没听到。 楚默离将手收回去,正经说道:“这么说来,我们今日相遇可称得上是缘分?” 水乔幽被他问住。 它这话听着比昨晚揶揄她的那两句,似乎还有深意。 她索性默不作声。 楚默离忍住笑,点到为止,不再细问,“饿不饿?” 水乔幽摇头。 “可有想吃的?” 水乔幽是真没觉得饿,再次摇头。 “那就陪我吃点。” 楚默离自己做主点了几个菜,新茶送了过来,他又给她添了一杯新茶晾着。 水乔幽摸着茶杯,意识到他早就到了这茶楼。 饭菜还要等上片刻,楚默离继续与她闲聊。 “下午,可有事忙?” 水乔幽思索了半息。 她这半息,让楚默离意识到她下午已无安排,“没有?” 楚默离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道:“今日,我们有缘在此遇见,你下午又无安排,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请水公子这个本地人带个路,带我游览原阳城?” 水乔幽刚要放下茶杯的手顿住,仔细看了楚默离一眼。 楚默离神色正经,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水乔幽实话告知他,“我对这城中并不熟。” 楚默离不在乎,“下午我亦不忙,我们可以慢慢走。” 这时,时礼回来了,带回了楼下糕点铺的糕点。 水乔幽见楚默离将各色糕点摆自己面前,想起先前类似的场景。 “……”她还是解释了一句,“我站那儿,并不是想买糕点。” “我知道。” 知道他还让人买。 好在,时礼每样只买了一点,没有像夙秋一样差点将铺子给搬上来。 “这家铺子的糕点做得不错,尝一尝也可。” 楚默离说着,拿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水乔幽看着糕点,第一反应瞥了一眼还在一旁站着的时礼。 时礼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他眼观鼻,鼻观心,将手里的匣子放至一旁就退下了。 “阿乔。”楚默离则轻喊了水乔幽一声,“在想什么?” 水乔幽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他,回他,“没……” 嘴一张,糕点就进了她嘴里。 楚默离看着她同小鹿一样的眼神,无辜地收回手,“味道可好?” 他这一问,水乔幽想起昨晚被投喂樱桃的事情。 她快速自己拿下了糕点,“……还行。” 殊不知,她这反应也让楚默离想起了同一件事,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她嘴唇上。 水乔幽立即察觉到,手抢在脑子之前从面前随便拿了一块糕点递给他。 楚默离看向糕点,又看向她。 水乔幽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想要将手收回去。 楚默离却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直接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水乔幽被他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弄得忘了嘴里糕点的味道。 “确实还行。” 楚默离的声音响起,她思绪被拉回,将手收回去。她收到一半,反应过来他吃过的糕点还在自己手上,一时犹豫是该将手往回收还是往外送。 纠结一息,干脆将糕点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收回手,看着茶面慢慢啃着自己那一块。 楚默离望着碟子里的糕点,大方道谢,“多谢。” 水乔幽继续垂着睫毛啃自己的糕点,没有察觉到,雅间里的氛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饭菜送了进来,楚默离将剩下的糕点移开,提醒她先吃饭。 水乔幽看他都已将汤递到了自己面前,也没再说不饿之类的话语。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看到水乔幽放下筷子,楚默离也放下了给她夹菜的筷子。 他递了杯茶给她漱口,自己起身打开了时礼先前送进来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套女子衣裙,递给水乔幽。 “去试试,合不合身?” 水乔幽看着他手里的衣服,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楚默离浅笑问她,“难不成,你想就这样与我出门?” 水乔幽这才意识到,他开始让她陪他游览一事不是随口一说。 楚默离似有读心之术,“阿乔,我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水乔幽似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楚默离直接拿过她的手,将衣裙放到她手里,“你若是不想换,我也是不介意的。就怕到时候,你自己会介意。” 她为何介意? 水乔幽听出他意有所指,却没明白他具体指何? 她正思索,楚默离拉住了她的手,像哄小孩一样对她道了一句,“乖,我在外面等你。” 水乔幽目光下落,看见他又放开自己的手,若有所悟,却又没太明白。 她再抬头,楚默离已经行至门口,开门出去了。 水乔幽的目光在他的背影、衣裙,以及自己的手上打了来回。 关门声响起,她思绪回到近前。 目光正要抬起,瞥到自己衣摆上有一些泥土与苔藓汁。 她坐了一会,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影,拿着衣裙行至了屏风后。 约莫一盏茶,水乔幽打开房门。 楚默离回头,瞧见门口的她,目光定了片刻。 夏日炎炎,不淡不艳的山岚色,落在她身上,让这天好像都清凉了不少。 第382章 游览 水乔幽被他瞧出了疑惑,低头查看自己的穿着,她哪里没整理好。 这时,楚默离走过来,“尺寸正好。” 水乔幽没有瞧出自己有哪里不妥,放下心来。听他之言,也是认同。 这次的衣裙的确都是尺寸正好。 楚默离又光明正大地扫了她一圈,递给她一顶同色系的长纱帷帽。 水乔幽正好也需要,伸手去接。 楚默离却又改变主意,直接动手给她戴上了。 “……我自己可以。” “小事,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放了下来,的确是马上就好。 水乔幽也只得将手收了回去。 落到一半,被楚默离捞了过去,握在了手里,牵着她出了门。 他自己也从时礼手里接过了一顶帷帽,戴在了头上。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出酒楼,时礼没再跟着。 两人都遮住了面容,也不必担心有人认出他们,楚默离瞧外面人多,握着她手力道又收紧了一些。 水乔幽瞧着他牵着自己的手,穿梭在人群里,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之前的话外之意。 人群之中,除了他们,也有一起出门的新婚夫妇牵着手,以防走散。 如此一来,他们这般,也不显突兀。 水乔幽扫了一眼周围,周围人偶尔有瞥他们一眼,可很快他们也移开了目光,并未盯着他们瞧。 楚默离边走边问她,“可有想好给你嫂子买何生辰礼?” 水乔幽闻言,目光收回。 “……还没有。” 刚才在酒楼里,她将这事给忘了。 “那可有想好去何处挑选?” “没有。” 她是西都人,对这原阳是真的不熟悉。 楚默离看出她是真的没有一点头绪,沉思一息,牵着她换了个方向。 他这一打岔,水乔幽的注意力从他手上转移。 “……你下午真的无事?” 楚默离听出她话外之音,“除了我,父皇还会派八星司的人过来的。” 水乔幽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青皇派他过来,其实也可以是个迷惑他人的幌子。 真真假假是为实,虚虚实实是为真。 过了一刻左右,楚默离带着水乔幽到了一间首饰铺子。 “我们在这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伙计见到来生意,热情招待了两人,卖力给水乔幽介绍着店里的每一件镇店之宝。 水乔幽确实还不知要去何处买这生辰礼,也认真听了听。 一刻过去,伙计介绍了好几件,水乔幽都没有心动的迹象。 耐心陪着看的楚默离轻声问她,“没有合适的?” 其实,伙计介绍的每一样,都没有太多夸大的成分,铺子里的首饰从材质到做工,再到样式都还可以。 “不是。” 楚默离疑惑,“那还想再挑挑?” 水乔幽瞧见伙计期待地望着她,没有立即回答。 楚默离凑她近了点,同她耳语,“怎么了?” 水乔幽耳边好似传来一阵痒意,她下意识转头,鼻子撞到了他的侧脸。 两人都戴着帷帽,这却让这一撞感觉更加明显。 水乔幽怔了须臾,想往后仰。 “后面有人。” 楚默离眼疾手快揽住了她的腰,避免她与刚行至这边的客人撞上。 水乔幽听后,止住自己。 两人对视一息,水乔幽若无其事转了点视线,小声道:“我没那么多银子。” 楚默离带她来的这个地方,件件都是精品,随便挑一件,袁夫人应当都不会嫌弃。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以她现在的俸禄,根本买不起。 哪怕是刚才伙计介绍的最便宜的,也不止她一个月俸禄。 楚默离确实忽略了这个事情,“……我。” “不用。” 他才开口,水乔幽已知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拒绝了他。她同伙计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楚默离跟上她,清楚她的性子,自己再说也无用,“那我们换个地方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水乔幽摇头,“不用了。” “不买了?” “嗯。” 楚默离听出她已打定主意,只好跟着她出门。 正要踏过门槛,迎面进来一对小夫妻。 妻子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对自己夫君道:“你看看人家。” 水乔幽这才注意到楚默离的手还揽在自己腰上,目光从他的手转到他脸上。 楚默离也听到了旁边的对话,面对水乔幽的目光,没有丝毫心虚,将手换回到她手上,牵着她出了门。 后面伙计没有听见二人讨论银子不够的对话,看两人衣服材质都非常不错,还在不放弃地挽留水乔幽,希望她能买上一两件。 水乔幽听着伙计热情的声音,暂时也没多想楚默离手放哪的问题,先离开了铺子。 “真的不看了?” “嗯。” 楚默离同她再次确认了她的想法,也未干预她,“可有其它想去之处?” 水乔幽摇头。 这座城里,除了城外的父母,并无她熟悉的地方,她也没有可以给他介绍的。 楚默离看她不是客气,建议道:“既如此,我们随便走走。” 此时天色还早,回去之事无需太着急。 “随便。” 楚默离看她没有异议,放慢了脚步,牵着她避着阳光,在街上缓缓走着。 走了一段,楚默离见水乔幽一直默不作声,起了个话题,“这里与你离开之前,可有不同?” 水乔幽扫过周围,“……嗯。” “你离开原阳之前,这些地方与现今有何不同?” 这不同之处有些多,水乔幽一时都分不清他们现今所站的地方具体是何处。 良久,她才出声,“不记得了。” 一个人离开家乡再久,对于家乡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记忆的。 何况,她对水家祖宅的方位都还记得那么清楚。 楚默离听水乔幽这么一说,下意识以为她是不想说。 她不愿说,他不好再问。 水乔幽不像一般闺阁女子,难得出门,对外面的事物都觉得新鲜好奇。 一路下来,她话很少,对周边那些摊贩卖的物什也不好奇。 尽管如此,楚默离牵着她行在人群之中,也不觉得无趣,看到一些原阳特有的吃食,很有兴趣,都会给她买点。 他甚至还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水乔幽拿着他塞过来的糖葫芦,神色微微一僵,“……我不是小孩子。” 楚默离给她指了人群中的一对夫妻,那妇人手上也正拿着一串糖葫芦,“谁说只有小孩吃这个。” 水乔幽无法反驳。 糖葫芦她还没吃,楚默离又在旁边买了一些原阳特有的果子,反手就撩开她的帷帽递了一个到她嘴里。 水乔幽傻眼,他对这事是乐此不疲了? “味道如何?” 卖果子的老婆婆以为他们是夫妻,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水乔幽瞧见老婆婆的笑,赶紧先咬了一口,用眼神示意他这是在外面。 “你可以自己尝尝。” 楚默离顺着她视线一看,懂得了她的意思,将手收了回去,真的自己尝了一口。 但是,他尝的那个是水乔幽咬过的。 水乔幽刚要迈起的脚又停住,迟疑少时,还是小声提醒他,“那是我吃过的。” 楚默离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果子,不在意道:“没事。” 水乔幽看他反应,一时不知要说点什么。 “味道不错。”楚默离评说了一句,又问她,“可要再买点带回去?” 水乔幽目光挪开,“……不用了。” 楚默离腾出手,就将她的手重新给捞了过去,他看她对街上的吃食真的不是太感兴趣,也就没再买了。 水乔幽垂眸,见到楚默离另一只手上提的都是那些两人没有吃完的特色吃食。 她再瞥了一眼手上的糖葫芦,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像是生怕他们被人流给冲散了,她想要抽手的想法闪过,却一直没有动作。 两人就这样在城里闲逛了半个下午,看天色不早了,这场没有目的的闲逛才结束。 返回别院之前,两人先回了酒楼,水乔幽将衣服换了回来。 水乔幽打算与楚默离分开走,楚默离却制止了她。 他提示她,“阿乔,你是原阳人,皇姐可以请你带路,我为何不能?” 水乔幽很快明白他话中之意。 楚默离凑近她,“你我本就在这城中见过,若是分开走,反而显得刻意。” 水乔幽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点道理。 故而,水乔幽的想法被楚默离劝住,两人堂皇正大的一起回了别院。 颖丰公主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女儿儿子玩耍,听人禀告楚默离与水乔幽一起回来,微有意外。 “不是说,他们不是一起出门的?” “是。” 颖丰公主思索须臾,问道:“清仑回自己院子了?” “没有,安王殿下过来看您了。” 颖丰公主闻言,没再起身。 半盏茶后,楚默离进了她的院子。 两个小孩看到舅舅很是欢喜,好奇询问一整日都不在的他去了哪里。 “五舅舅去了城里。” 两人有些羡慕,小的胆子大些,询问他明日可还会再去,能不能带上他们…… 小孩子叽叽喳喳问了一连串,楚默离都耐心做答,颖丰公主却听得脑仁疼了,实在是受不了他们的话多,让嬷嬷带他们先下去了,自己和楚默离坐着说话。 楚默离看她精神还是不济,关心了一句,“皇姐,身体还未见好?” 颖丰公主苦笑,“你那俩外甥太吵了。” 楚默离轻轻皱眉,没有听她糊弄,“太医怎么说?” 颖丰公主只好回道:“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话。” 楚默离看她不愿说,直接吩咐她身后的梅韵,“唤太医来。” 梅韵为难地看向颖丰公主。 颖丰公主想说自己没事,楚默离没等她开口,淡淡扫了一眼梅韵,也不怪罪她的人,看了身后时礼一样。 时礼会意,立即离开。 楚默离对颖丰公主道:“若是这太医医术不行,就让父皇再给换一位。” 梅韵忙底下了头,不敢出声。 颖丰公主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事如此较真,听着他这话,不好再阻止,“行,听你的。” 颖丰公主状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我听说,今日你和水公子都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刚才他又随你一同回来,他今日是随你出门了?” 她一早就出门了? 楚默离对颖丰公主的询问没有意外,可她的前半句却让他留心。 水乔幽进城之时,已经临近晌午。 从别院到城门口,走路只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 她今日骑马,一早出门再怎么慢也无需临近晌午才到。 “不是。我们在城里遇到的,听说她是原阳人,我恰好需要人引路,就让她留下了。” “哦。原来如此。” 颖丰公主想就着他这话,问他为何需要她引路以及两人详细的行踪。 楚默离先开了口。 “原阳虽与中洛相邻,两地风土人情却也有些差别。皇姐既然是来散心修养,不妨多出去走走,疏散心中郁结,这样身体也好得快些。” 颖丰公主听他这么一说,眼底多了忧郁,想起了来此躲避的一些糟心事。 “好,皇姐知道了。” 他这话,让颖丰公主想起一件事。 她一直想问他,又有些犹豫,这次也是。 楚默离看了出来,“皇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颖丰公主见他如此敏锐,迟疑着开了口,“有一件事……” 还没说到正事,她又难以说下去了。 “皇姐有话,尽管说。” 颖丰公主酝酿少时,刚要再次开口,住在院子外不远处待命的太医被时礼领过来了。 两人的对话暂时打住。 太医见楚默离也在这,马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楚默离望着太医给颖丰公主诊脉,想着今日见到水乔幽时不经意间从她衣摆上看到的些许泥土与污渍。 她一大早出门,临时晌午才进城,这中间……她还去了其它地方? 她昨日再三坚称不出门,是为了不让他知道她去了何处? 实际上……她早就算到,她若不同他一起出门,他多半会去城中等她。 这样,她就可以如愿避开他。 太医见楚默离一直盯着他诊脉,被他看得紧张起来。 颖丰公主见他一直守着太医给自己诊脉,看着比她自己还在乎,也有些触动。 她对太医的抵抗情绪,少了一些。 第383章 撞破 太医被楚默离盯的心里发颤,诊脉完成,不用楚默离开口询问,赶紧向他禀报情况。 “公主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劳气伤神,再修养几日便可见好。” 楚默离在心中无奈笑了一声,思绪收起,“既无大碍,都这么多日过去了,皇姐的身体,为何还不见好?” 太医听他声音泛冷,又是紧张又是为难。 “公主……她这主要还是心病。” 太医详细讲了两句,劝颖丰公主放宽心,少想事。 这样的话他之前也对颖丰公主讲过不少,可是她显然没听。她不听,他能有何办法。 他战战兢兢重新给颖丰公主开了个方子,又嘱咐了几句。问了颖丰公主后,他又问了一遍楚默离,确认他没有吩咐了,赶紧提着药箱离开。 楚默离听出太医话中之意,等到太医走后,询问颖丰公主,“皇姐近日可是都没有听太医的医嘱?没有好好吃药?” 颖丰公主不承认,“没有。” 楚默离劝了她一句,“皇姐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 颖丰公主听到他这话,沉默下来。 楚默离还记得她刚才的欲言又止,主动开口,“皇姐,是在为何驸马伤神?” 楚默离以前私下都是称何驸马姐夫,颖丰公主当即听出他这称呼变化。 “……没有。” 楚默离没追问她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淡声道:“皇姐,若是不想与他过了,让他离开公主府便是。你若还想给他点面子,也可与他和离。” 颖丰公主抬头愣住,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这话不是随口一说。 她无声苦笑,声音中多了点心力交瘁之感,“婚姻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楚默离不以为意,“皇姐,你是一国公主。”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这个时候说,颖丰公主都会怀疑是在讽刺她。 楚默离语气如常,并没有讽刺她的意思。 她又愣了一会,低落道:“那又如何。皇家婚姻,枷锁更多。” 楚默离看她面前茶杯空了,一边给她添茶,一边慢声道:“你是一国公主,驸马不忠,便可这般简单。” 颖丰公主好似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却又没听出具体何意。 楚默离放下茶壶,又道了一句,“除非,皇姐你自己还舍不得他。” 颖丰公主讽笑出声,“舍不得?呵呵……” “太医的嘱咐,皇姐还是要听。不然,今日是小病,明日就是大病。既然没有舍不得,皇姐就没有必要为不值得之人糟蹋自己的身体。” 楚默离不再打扰她休养,站起身来,婉拒了她的留饭,以换衣为由,先离开了。 颖丰公主因他刚才所说之事,知道他在外面跑了一天,也没再留他。 不过,他转身之时,她将先前想问之事问了出来,“清仑,上次宫宴前晚,驸马他受伤之事……” 她正斟酌着措辞,没想到楚默离直接给出了回答。 “没错。” 他没等颖丰公主再说其它的,迈步离开。 颖丰公主看着他离开,没再喊住他,又想到他前几句话语,在院里又独自坐了许久,暂时忘了打听他与水乔幽的行踪之事。 水乔幽回到别院,就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先换了套衣服,随后将换下来的衣服给洗了。 她刚洗完衣服回来,瞧见小惜端着饭菜在敲她房门。 小惜敲了两次,都没听到回应,转头四望,瞧见她回来,脸上闪过欣喜。 小惜说明自己的来意,看到水乔幽手里还没晾的衣服,立即放下饭菜,想要帮忙。 水乔幽避开了她的手,婉拒了她的好意,让她回去忙自己的。 小惜还是想帮忙,表示自己并不忙。 水乔幽还是没有将衣服给她,“小惜,你不是我的侍女,不用为我做这些事情。” 小惜听她这么一说,有点尴尬,“公子可是嫌我手脚愚笨?” “没有,只是这些不需要你做。你若不忙,那便回去休息。” “……公子可是嫌弃我身份低微?” 小惜的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可又想知道水乔幽的反应,怯怯地抬眼看她。 水乔幽将衣服放下,“我从未如此想过。” “那……” “你也无需这样想你自己。这些都是小事,我自己可以做。” 小惜见她真的没有对她的厌恶与嫌弃,终于放下心来。 水乔幽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抢着帮忙。 她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就先告辞了。 水乔幽进屋,看到饭菜,知道田舒今晚不会再过来找她喝酒。 晚上,沐浴完后,她也没有急着熄灯。 田舒果真没有来找她。 临近巳时,她准备吹灯,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水乔幽听出来的是小惜,随即敲门声响起,小惜的声音果然从外面响起。 水乔幽打开门,小惜捧着托盘站在外面。 “水公子,今晚灶房里有银耳羹,我看你屋里还亮着灯,就给你送一碗过来。” 水乔幽接过了托盘,“多谢。时辰不早了,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小惜左右手手指交缠了一会,“那,你,记得吃。” 水乔幽应下,“嗯。” 小惜转身走了一步又停下,道:“我现在也不急着休息,我可以在这站一会,待会将碗收拾了再走。” 水乔幽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她身后黑暗之处,“那就进来吧。” 小惜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可会打扰你?没事,我在外面等就行。” “你若没有不方便,就不会。” 小惜这次很快反应过来,“我,我没有那样想,我相信你的。” 水乔幽给她让开了路,“那就进来吧。” 她没等她再说,自己端着托盘往屋里走。 小惜在门口纠结了一会,见水乔幽又回头看她,这才迈脚踏过了门槛。 水乔幽放下托盘,示意她坐,给她倒了杯水,没有急着吃银耳羹。 房门开了一扇没关,但是两人落坐之处,从门外看只能看见一小部分。 小惜局促道:“没事,你不用管我。你吃完了,将碗给我,我带回去就行。” 水乔幽扫了一眼银耳羹,“公主的命令你不能不听,那你就在这坐一会,晚点再回去。” 小惜怔住,“……公子怎么知道?” 水乔幽没有回她,将银耳羹放到了她自己面前,“无需拘谨,你自己觉得坐到何时合适,就何时再离开。” 水乔幽住的房间里放着几本书,她同她讲完,随手抽了一本坐在旁边看。 小惜明白过来,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羞愧难当,准备起身离开。 水乔幽眼睛仍旧看着书,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既然进来了,就坐一会。” 小惜明白她这是为她着想,有些不知所措。 水乔幽安抚着她,“无事,坐吧。” 小惜看她真的好像没生气,往屋外张望了一眼,还是听她话留了下来。 银耳羹,水乔幽没动,小惜也不好再劝,她更不好意思吃。 两人就这样各自安静坐着,坐到水乔幽翻了三页书,小惜起身。 水乔幽没再拦她。 小惜捧着托盘端着那碗她没动的银耳羹,快速离开了她的房间。 水乔幽等她走远,才关了房门,吹灯上床。 三更时分,夜深人静。 水乔幽下床,翻窗出了房间,前往莲花湖对面的小山。 她避过别院守卫,借着月光顺利来到了俞白埋酒的山洞。 月光照进了山洞中,让洞中也有了一抹光影。 上次离开之前,水乔幽又将俞白藏的那些文玩古物又埋回了洞中。 她在旁边捡了根合适的木棍,用脚丈量了一下距离,找到位置,就着月光挖了起来。 夏日的土比冬日好挖不少,水乔幽忙活了两刻左右,将埋的箱子挖了出来。 箱子打开,她耳朵灵敏地听到外面有点细小的动静,细小到若是换个人仔细听也不一定能发现。 她朝洞口看了一眼,没有管它,在一大箱子文玩古物中挑挑拣拣。 她还没挑好,洞口站了个人影,挡住了一点月光。 水乔幽看面前黑了一片,不得不再次抬头,“你挡我光了。” 楚默离走过去,拿出了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发出的光让两人面前瞬间明亮了不少,却又正好不会透到山洞外,被外面的人瞧见。 大半夜出门挖宝物被撞破,水乔幽也没尴尬,继续忙自己的。 楚默离瞧着地上的那一箱子值钱的文玩古物,“你想从这里面挑一件给你嫂子做生辰礼?” 光线变得明亮,水乔幽也没反对他站自己旁边。 “嗯。” 只不过,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挑哪件合适。 楚默离听她回答,沉默了两息,道出了自己过来的原因,“今日,你决定不买礼了,我就猜到你可能会过来挖这些物什。” 水乔幽听他对她的想法这么了解,静默了一息,继续挑自己的,没作回应。 楚默离低声问道:“你不愿收我的礼,却大半夜来挖这些。我和他,在你心里,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半蹲在箱子边发愁的水乔幽抬头往上。 他和俞白? 他们肯定是不一样的。 楚默离见她默不作声,胸口忽然有些堵。 他没再执着她的回应,自己转开了话题,“可要帮忙?” “不用。” 水乔幽回正视线,她并没打算将箱子提出来,不然待会还得再埋回去,平添麻烦。 她又拿了几件比较了一番,感受到楚默离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盯着箱子里看了一会,忆起过去,道:“我和他自小相识,从小到大,他家中都留有我的院子,他在我家,亦是如此。我们若是需要彼此家中有的,不管何物,都只需要说一声即可。” 楚默离听出她是在回答他刚才所问。 若是这样,他们之间的确是与他和她是不一样的,也不可能一样。 楚默离张嘴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听着她的话语,他忽然觉得,她还不如不回他。 何况,死人,更让人无法超越。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试探着问她,“那你还要多久才能忘记他?” 水乔幽困惑,“……我为何要忘记他?” 楚默离哑住,隔着微光凝望着她。 水乔幽看他不说话了,也没再说其它的,又换了两件文玩比较。 楚默离举着夜明珠陪着她挑了会,“这些,送给你嫂子做生辰礼,可会合适?” 俞父的珍藏,多是珍品,只不过多数都是雅趣的物什。 水乔幽回想袁夫人这个人,虽是知书识字的,但是应该不是那种嗜书如命的文雅人。 俞父的这些珍品,的确好像没有合适她的。 他这么一提示,水乔幽也不为难了,选了一方少有的砚台,“无事,若是嫂子不喜欢,她可拿去当铺典当,再换件她自己喜欢的即可。” 选定砚台,她又将其它的给埋了回去。 楚默离欲要帮忙,水乔幽瞧他一身锦衣,阻止了他,“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楚默离将夜明珠塞到她手里,拿过了她手里的木棍,接过了她手里的活。 水乔幽拿着夜明珠,后知后觉他的情绪与白日似乎有点不一样。 她看着手里的砚台,见他干得有模有样,并不是逞能,没再多说,举着夜明珠给他照明。 一刻过去,箱子又被埋了回去。 楚默离扔下木棍,温声问水乔幽,“现在回去?” “嗯。” 水乔幽走了两步,想起俞白埋的那些酒。 “等一会。” 她犹豫一息,又蹲地上慢慢挖了起来。 楚默离也想起了地下那些她上次没喝完的酒,“挖酒?” 水乔幽小心翼翼地挖着土,“嗯。” 楚默离还记得她上次在这里挖酒的事情,本来已经平复的胸口,再次出现了先前的症状。 但是,他也没有阻止她,同先前一样,举着夜明珠给她照明。 水乔幽没带锄头铁锹等物,挖起来有些困难,酒还没挖到,她手里的木棍被挖断了。 “我帮你?” “不用。” 水乔幽摇头,丢了木棍,从袖中抽出了浮生。 楚默离看着她毫不在意的用浮生去挖那一坛酒,没再说帮她之类的话语。 第384章 挑明 不管是箱子还是酒,都是水乔幽上次再埋进去的,如今要挖出来,比之前容易找。 一刻左右,她就挖出了一坛酒。 楚默离瞧见她盯着酒出了一会神,以为她是想喝。 她站起身,却将酒递给了他。 她从来不是娇弱的小姑娘,从来不会主动让他帮手,楚默离直觉她不是让他帮忙提,“……给我的?”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用眼神问她,为何给他? “刚才……多谢。” “谢礼?” “嗯。” 楚默离看着她举着的酒,心情蓦地有点复杂。 “你,上次说,这酒,也是你那位兄长埋的?” 水乔幽没有听出他这话里的话外之音,“嗯。” 水乔幽见他一直不接,想起他好像不怎么喝酒,“你若是。” 她话没说完,被他打断。 “阿乔。”楚默离看她似乎没有一点察觉,平缓了一下情绪,决定还是直接同她说,“你用他埋的酒,来给我做谢礼?” 水乔幽没听出有何问题,但是感受到了他好像有点情绪变化。 她猜测道:“你若不喜这酒,那就算了。” 水乔幽准备将酒收回去。 楚默离却先她一步,将酒拿了过去,放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阿乔。”楚默离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不喜酒,我是不喜他。难道,你没看出来?” 水乔幽微微一愣,视线在酒与他脸上打了个转。 他,是指俞白? 他又没招他? 楚默离见她默不作声,一向情绪稳定的人胸腔也有了些许起伏。 他手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了她,手里的夜明珠也掉落在地。 他的吻,有别于昨晚的温柔,力道略重,反应着他此刻的心情。 水乔幽看着突然‘偷袭’的他,一时愣住,没明白他这起起伏伏的情绪到底是闹哪般。 楚默离为了方便着力,揽着她的腰,往前走了两步,致使她后背直接贴到了山壁上。 他又迅速抬起一只手,护在了她脑后,避免她磕到头。 与此同时,他依旧吻着她未放,并咬了她一下,使她下意识张嘴。 不过,他落齿的力道依旧不伤人。 夜明珠的光不再能照到两人,水乔幽借着月光瞧他,看出他脸上线条比平常分明一些。 显然,他是真的动气了。 可他这气,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她有点呼吸不过来了,挤出声音喊了他,“楚,默,离。” 楚默离听到她有些含糊的声音,意识到她呼吸受阻,放开了她。 水乔幽重重吸了一口气,呼吸缓了过来。 楚默离的手还没收回去,人也在原地,望着她沉默不语。 水乔幽张嘴想问他原由,又找不到合适的用词。 楚默离对上她的眼睛,自己先开了口,却是强调,“阿乔,我不喜的是他,你可感受到?” 水乔幽也平复了一下心情,“为何?” “……你问我为何?” 那她不问他问谁? 楚默离被她看的再次沉默下来。 他陡然意识到,他不是她的任何人,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她,更不能干预她对他人的态度。 良久,他将头埋在了她肩膀上,低声问她,“阿乔,活人可是永远都赢不了死人?” 水乔幽回想他先前问的几个问题,思索了片刻,对他的反常隐约好像明白了一点,她感受到耳边呼吸的热度,没有要求他放开自己。 楚默离安静了一会,又道:“阿乔,其实,我更希望他此时活着。” 水乔幽这次很快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张嘴了几次,道:“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走了很多年,你却依旧放不下他。” 因为楚默离靠着她,声音听着有些闷。 水乔幽并没有放不下俞白,但是他先前问她何时忘记俞白,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实话道:“我与他多年情义,不管再久,我也不会忘记他的。” 她话一落,感觉到楚默离揽着她的手有些僵硬。 “我……” 水乔幽话语被楚默打断。 “那我呢?” 水乔幽听着他放低的声音,止住了话语。 楚默离也不再说话,人亦不动。 最终,水乔幽先开了口,“我们……” 她说了两个字,骤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拐着弯让她回应他? 她静默片刻,再次喊了他,“楚默离。” 楚默离知道这种情况下要纠正她的称呼,也不可能,也没再纠正,“嗯。” “不早了,回去吧。” 楚默离看着山壁,闻言眼里闪过失落。 他又安静了两息,才抬起头来,看着水乔幽。 水乔幽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 两人静望了少顷,楚默离看她眼中毫无波澜,往后退开了一步。 水乔幽站直身体,准备去拿酒。 楚默离却先她一步将酒拿在了手中。 水乔幽用眼神问他,不是不喜? 楚默离没有作答,又收起地上的夜明珠,然后握住了她空着的手,迈步朝外走去。 水乔幽瞧着他一连串自然的动作,有些怀疑刚才的他是不是他。 她仔细看了他一眼,竟没再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负面情绪。 她望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又有点看不懂他了。 楚默离一手提着酒,一手牵着她,不在意她的打量与猜测。 水乔幽想着刚才的事,识趣的没有多说。 两人避开别院的护卫与颖丰公主府的人,回到别院,两人分开,各自回房。 酒,楚默离带走了,水乔幽已经说了是送他,他要拿走,她也不好再要回去。 水乔幽回屋,将浮生清洗了一遍,随后净了手换了身衣服上床。 眼睛闭上,却又想起楚默离今晚的反常与他那些话语,盯着床顶出神许久。 楚默离拿着酒回到房间,时礼看见有些奇怪,伸手去接,却被他拒绝了。 此时已经很晚,楚默离却没有急着休息,坐在房间里盯着酒看着。 时礼见他盯着那坛酒看了很久,试着问道:“殿下想喝酒?” 楚默离想起水乔幽以前也送过他一坛酒,当时她是随手送给他的,今晚她倒是有心相送。可他看着酒,心情却不如她随手送他那坛时好。 “你说。”楚默离目光不动,“活人要如何才能赢下死人?” 屋里就他与时礼,时礼确认他是在问自己,却听得一头雾水。 “请恕属下愚笨,活人为何要赢死人?” 楚默离目光定了半息,偏移视线看向他,在心里苦笑一声,垂眸道:“因为有些人只会记得死了的人。” 时礼虽然依旧没太听懂他的话,却好像明白了他在意的地方,思忖道:“记得,多是一种缅怀,这应该算是人之常情。” 缅怀。 楚默离垂落的目光再次抬起,“你是说,她只是在缅怀他?” 时礼不明所以,“……殿下问的何人?” 楚默离瞥到酒,抬手让他下去。 时礼只能劝他早点休息,他没吩咐,他也没去动他的酒,先退了下去。 行至门外,从窗纸上可以看见楚默离还坐在原地看着酒出神。 时礼想着他刚才出门是去见水乔幽,再看他面前那壶酒,豁然开朗。 殿下是在说水姑娘? 那他刚才那话的意思是……水姑娘以前还有一个心上人? 时礼理出这一点,赶忙回想刚才自己可有答错话。 将说过的话都回想了一遍,好像没有特别不合适的,他松了口气。 楚默离听了时礼无意一说,胸口堵着的那口气,顺畅了许多。 他又盯着酒看了一会,也没有喝,喊了时礼进来将酒给收了。 时礼不动声色观察着他,这是心情平复了? 颖丰公主并没有明确哪日返回中洛,那日田舒说起回去的事情后,水乔幽也没有找人打听过,并不着急,也未焦虑。 翌日一早,小惜照常来给水乔幽送早食,面对水乔幽神情有些不自然。 水乔幽对她态度却是不变,并未提起昨晚的事情,也未对她提出任何要求。 她的反应,让小惜这才放松不少。 这日,水乔幽没有外出的安排,颖丰公主不找她,她也没出门,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待着。 楚默离早上看完颖丰公主后,也一直在自己院子里,未再出过门。 到了晚饭的时辰,先前吃了闭门羹的田舒听说水乔幽在房间里,直接提着酒菜,到了水乔幽的门口,以为她这次是不会再有借口拒绝他。 水乔幽的确开了门,然而,听到他的邀请,直言相告,她真不喝酒,晚上亦不想吃饭。 田舒看着她木讷实诚的脸,听着她这变相的逐客令,提前想到的诸多准备用来回她的话语,一时都没了用武之地。 他还没开口,水乔幽道了句失陪,就要关门。 田舒快速伸手撑住了门,“水公子,难道是嫌弃在下带过来的酒菜不好?” 水乔幽和他互看了两息,重新打开了门,“田公子多心了,请进。” 田舒如愿迈过门槛,扫过水乔幽陈设简单的房间,让人将酒菜摆了出来,自己与水乔幽闲谈起来。 “水公子这两日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水乔幽看着他的人忙活,省了给他的倒茶之事,“习惯。” “可有人怠慢?” “没有。” “你是公主请来的客人,你不用拘谨,若是住的不习惯或是有人怠慢,尽管告诉在下。” 水乔幽重复他的用词,“客人?” “没错,公主嘱咐,一定要安排好你的起居。” 水乔幽神情淡淡地看着他,没有再接话。 酒菜已经摆好,田舒示意水乔幽,他们边吃边聊。 “我听说,水公子昨日去了原阳城?” “嗯。” “水公子家在城中?” “不是。” “那你这是去城中故地重游?” “不是。纯属闲逛。” 水乔幽这么不加掩饰的话语,让田舒的话语卡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 “我听说,水公子昨日是与安王一起回别院的,我还以为你是去给安王办事了。” 水乔幽直视着他。 田舒注意到水乔幽一直没动筷,也未喝酒,向她提杯。 水乔幽却没有动,“田公子。” 田舒举着酒杯听她说话。 水乔幽语气和平常说话一样,“你这是在打听安王的行踪?” 田舒知道她说话不转弯,但是没有想到,她可如此直白,还在嘴里没咽下去的酒呛到了他自己。 田舒咳了几声才缓过来,忙道:“水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水乔幽没有担忧,点了点头,却又思索道:“既然不是,那你,是在打听我的行踪。” 田舒刚想喝口水缓缓,水才进口,就听到她肯定的话语,再次被呛。 “咳咳……水公子,你这可就误会了,在下绝对没有此意。” 水乔幽如旧坐着,看了他足足三息之久,才不轻不重地回了他一个字。 “哦。” 田舒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说她信,她回得实在敷衍,说她不信,她的神情语气又透着认真,弄得田舒都不知要不要再解释两句自证清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惜不知田舒带了酒菜过来水乔幽这里,照旧给她送了饭菜过来。 她的到来,暂时缓解了屋里的尴尬。 小惜看到田舒在她这,且二人已经吃上喝上,准备离开。 田舒在水乔幽开口之前将人叫住,让她放下了饭菜,打趣水乔幽,“水公子不动筷,原来是在等佳人。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小惜听懂了他还的话语,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抬头。 水乔幽与她截然相反,没有因田舒这打趣露出半点不好意思,“我以为,田公子文质彬彬,是不会随便说这种话的人。” 田舒神色微僵,却又很快恢复过来,“风流乃是雅事,水公子不必不好意思。” 水乔幽回了他一眼,没再接话。 田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从她这一眼中看到了意有所指。 这让他想起了外界关于他和颖丰公主的那些闲话。 可是,对面的水乔幽又一个字都没说。 她没说,他不能去对号入座。 他只得自己转移话题,“小惜姑娘,可有用过饭了?若是没有,不如。” 他话没说完,吓得小惜连忙开口,“奴婢还有许多差事未做,不打扰二位公子了,两位请慢用。” 第385章 透露 小惜不等他多说,给俩人行了礼,匆匆退下。 田舒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阻止她。 房里又只剩下二人,田舒瞧了一眼小惜的背影,询问水乔幽,“不知水公子今年年岁几何?” 水乔幽喝着屋里本就有的茶,“田公子不会是想给我说媒?” 田舒没想她会看出来,更没想到她还问出来,“……水公子真是慧眼。” “过奖。” “怎么,难道水公子就没对小惜心动过?” 水乔幽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田公子这话,是自己好奇,还是代公主问的?” 田舒逐渐发现,同她聊天,真的是一件……很容易冷场的事情。 好好的闲天,好像又快被聊死了。 “……我就是自己好奇。” “哦。”水乔幽淡声反问:“是吗?” “当然。” “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回答。” “……当然。” 水乔幽不再作答,继续喝自己的茶。 她每回一句话都好像能噎人,田舒逐渐有点找不到话题再聊,也不敢再轻易套她话,掩盖好情绪,招呼她喝酒,“水公子,喝茶多没意思,喝酒。” 水乔幽握着茶杯没放,“抱歉,戒了。” “……真戒了?” “嗯。” “……那吃菜。” “不用了,我是真的不饿,不想吃,田公子慢慢用。” 水乔幽慢慢喝着茶,说不想吃,真的不动筷,只是看着他吃。 田舒瞧着她,自己都察觉到屋里的气氛,逐渐显得有些诡谲。 水乔幽却不受影响,神色如旧。 “小惜姑娘送的这些,水公子也不尝尝?” 水乔幽将小惜送来的饭菜都推到了他面前,“田公子多吃点,不用客气。” 她的真诚,让田舒脸上闪过尬色。 田舒坐了一会,被她看得也不好再动筷子了,“水公子,还真是个妙人。” 水乔幽客气回道:“不如田公子。” 田舒又感觉被轻轻噎了一下。 田舒又坐了一刻左右,水乔幽说不吃真的不吃,一直都只是坐在对面看着他。两人聊天也渐渐聊不下去,田舒独自喝了两杯酒,也放下了筷子,与水乔幽告辞。 水乔幽将他送到门口,他便地让水乔幽留步。 水乔幽当真停步,没再送他。 田舒顿时觉得,幸好此时是晚上,天黑。 田舒离开后,水乔幽开窗透了透气,直接去院里打了冷水洗漱,一切弄完,便吹了灯。 躺下不到半盏茶,靠后墙的窗外响起轻小的叩窗声。 水乔幽微有意外,见声音停下,窗外没有动静,起身行至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窗外,楚默离见到她,朝她伸出手,给她指了一下自己院子。 水乔幽想起昨日动气的他,借着月光暗中打量了他一眼。 今日的他,好像已经恢复到往常,与先前站在窗外等她的他,没有不同。 水乔幽收回目光,动作灵巧地到了窗外。 楚默离看着落空的手也已习惯,瞧她已经往他院子的方向走,没有失落,悄声跟了上去。 两人轻功都很好,又是第二次走,比起前一晚,更加顺利地避开了周围的守卫,很快到了楚默离的房间。 楚默离给水乔幽倒了杯茶,“今晚,田舒找你了?” 别院就这么大,有点事情,他不知道才不正常。 水乔幽也没隐瞒,“嗯。” “可有喝酒?” 水乔幽睫毛抬起,“……没有。” 楚默离放下心来,“没有就好。” 水乔幽想起上一次两人关于这事的对话,喝了一口水,还是没接他话了。 外面时礼敲门,得到楚默离允许,送了饭菜进来。 水乔幽意外楚默离还没用饭,楚默离却将碗筷放到了她面前。 “我……” “既然你没喝他的酒,定然也没用饭。”楚默离又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细心道:“太晚了,不宜饮食过多,但是不吃也对身体不好,稍微吃点。” 水乔幽看着汤,再看他给自己夹菜,将本来想说的‘吃过了’收了回去,拿起了筷子。 他只是陪着她吃,吃到了一半,他也没说其它的。 水乔幽手指在筷子上摩挲了两下,主动开口问了他,“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楚默离看了她一息,敏锐道:“阿乔,其实你知道我昨晚有情绪?” 水乔幽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见一顿,没想到他说话如今也这么直白,她不好接话,继续吃自己的饭。 楚默离轻轻一叹,继续给她加菜,“算了,我也不能真的去和一个故去的人争,昨晚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水乔幽垂眸盯着碗里的菜看了一会,回答了他昨晚一个问题,“若是他还在,我与你,或许都不会遇见。” 楚默离手里的筷子停在她碗的上方。 本就安静的房间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过了两息,楚默离将筷子收了回去,心平气和道:“阿乔,以后这种实话,你与我少说也无妨。” 水乔幽听着他的语气,抬起了一点视线,“……是你自己要问我的。” 楚默离被她噎住,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想再给自己找气受,回了她最初所问:“找你过来,就是想与你用饭。” 就这? 楚默离用行动表示他就是这目的,慢慢给她夹着菜,没再说其它的。 水乔幽想着他刚才的话,他不说,她也没再言语。 一盏茶后,水乔幽放下了筷子。 楚默离这才给她透露,“皇姐应该还有三至五日,才会回中洛,你可要提前回去?若是你想提前回,我去安排。” 水乔幽想着今晚的事情,拒绝了他,“不用。” 楚默离看出她是有自己的打算,“我听说,皇姐最近指了她身边的一位侍女照顾你。” “嗯。”水乔幽注意到话语里的技巧,如实道:“是小惜。” 他连这都听说了,水乔幽不信他不知那人就是小惜。 楚默离给她换了杯水,话语很自然,“那你的情况,可需要我向皇姐透露一二?” 水乔幽目光从茶面上转到他脸上,听出他是指她是女子之事,“不用。” 楚默离想起这两日听到的事情,委婉道:“小惜不知你是女子,那你就不担心,你们之间闹出点误会?尤其是这几日?” 水乔幽喝了一口水,回道:“她不是那种人,不会的。” 楚默离听出她话语中的肯定,想起她与小惜的渊源,以他对她性子的了解,一时不好再劝。 “那你自己注意点。” “嗯。” 水乔幽知道他是担忧她,应下了他,也没解释自己为何对小惜的品性这般肯定。 楚默离确实就是喊她过来用饭的,看时辰不早,没有多留她,将她送了回去。 到了他院子门口,水乔幽让他停步。 楚默离拉住她,正色道:“阿乔,那坛酒我已收好,你放心,我会用它来时刻警醒自己。” 水乔幽听出了他说的酒是指昨晚那坛酒,却又只听懂了一半。 他拿酒警醒自己? 为何警醒? 警醒何事? 楚默离却不再多说,“时辰不早了,回吧,我看着你走。” 水乔幽实在想不通,但是想着他昨日与今日都与那坛酒杠上了,整个人变得奇奇怪怪的,现在酒她也不能拿回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迟疑片刻,还是没再多问,先回去了。 楚默离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完全在月色下消失,才转身回房。 转身那刻,想到水乔幽今日延迟一日回他的话语。 她虽然说地气人,但他仔细想想,她说得或许也不无可能。 这样一想,其实还是目前这种状况好。 他在心中又叹了口气,忽然也不纠结此事了。 这晚过后,田舒没再邀水乔幽喝过酒。小惜照常负责着水乔幽这边送饭等琐事,每次送到之后,会抢着给水乔幽收拾一下房间,收拾完后,她便立即离开了。 颖丰公主忙着陪孩子,太医又嘱咐她休养身体,再加楚默离每日监督,一连两日,她也没有再喊人请过水乔幽去讲那些江湖趣事,水乔幽也可自由出入别院。 然而,虽说原阳是水乔幽的‘家乡’,久未归家,她也没有过多的思乡之情。这两日,她同前一日一样,没有出过门。 颖丰公主肯定楚默离来这原阳一定还领了其它任务,可是,他这两日也是没再出过别院,一直在别院里修身养性,真的就像是来此思过。 自从那日他与水乔幽一起返回别院后,他也没有召见过水乔幽,又因二人都不出门,他们连碰都未再碰见过。 落在颖丰公主的眼里,两人真的像是不熟。 颖丰公主在楚默离的监督下休养了这几日,气色看起来终于好了不少。 下午天热,颖丰公主躺了多日,精神一好,也没了想要午憩的想法,去到了湖心亭纳凉。 梅韵为了避免她无趣,让人喊了人过来给她说书。 颖丰公主听说水乔幽一连三日都没怎么出过门,让小惜去将她唤了过来。 水乔幽也无午憩的习惯,听到小惜说明了来意,没有找借口拒绝,同她一道到了湖心亭。 水乔幽过来时,说书正进行到激昂处,颖丰公主示意水乔幽先坐着听,水乔幽没有打扰她雅兴,在田舒对面坐了下来。 颖丰公主刚派人去找水乔幽,楚默离就听到了消息。 时礼询问他,“殿下,可要现在过去探望公主?” 楚默离转着手里的铜板,“不用。” 这些事情,她既早有打算,又不要他透露,想必早就算到皇姐那边会有这么一请。 湖心亭里,水乔幽坐了近两盏茶,说书人说完了最揪人心的一段,暂时退了下去。 颖丰公主端起茶,看见水乔幽似乎一直有在认真听说书,询问她道:“觉得这段说书如何?” 水乔幽没有不耐,亦无被问话的惶恐,“请公主恕罪,在下愚笨,听不懂这些雅趣。” 颖丰公主送到嘴边的茶没喝入口,那她一直听那么认真? “觉得无趣?” 水乔幽过了两息才答道:“没有。” 颖丰公主看着她木讷的神情,茶还没喝到,就又将茶杯放下。 “可有想听的?” “没有。” 一连听她回答两个没有,周边的人,都明显感觉到湖心亭里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小惜担忧地看了水乔幽一眼,梅韵与田舒则都望了一眼颖丰公主。 颖丰公主手还搭在茶杯上,眼睛看着水乔幽。 唯独水乔幽自己,神色不变,依旧垂眸坐着。 颖丰公主看了她片刻,语气如旧,“歌舞呢?” 水乔幽回答如旧,“在下不懂这些。” 颖丰公主浅笑着问道:“水公子,平日里从不去风流之地?” 水乔幽当即听懂‘风流’所指,“也不是,偶尔会去。” “那去的时候,可观歌舞?” “会。” 颖丰公主淡笑着看她。 水乔幽面不改色,“都是有什么看什么。” 颖丰公主没有去质疑她,“倒是随性。” 水乔幽还没说话,颖丰公主话语一转,“那到了吾面前,怎么还拘谨起来了?” 水乔幽望着面前的茶水一息,抬起视线,迎上了颖丰公主的目光,慢声道:“公主多心了。在下,只是在想……” 她话未一次说完,话语在此停住,慢慢扫了四周一圈。 颖丰公主会意,她要说的话不适合太多人听。尽管如此,她也没有让其他人下去。 水乔幽也无所谓,验证了颖丰公主刚才所评随性,接着道:“我恐怕不能促成公主所所愿,要让公主失望了。” 颖丰公主望着她从容应对的模样,立时懂得了一点先前田舒与水乔幽喝酒时的感受。 她脸上浅笑不落,看着水乔幽的目光也未挪动,两息过后,“吾,所愿?” 水乔幽话语不急不缓,“公主难道不就是想通过我,劝劝兄长……” 颖丰公主听到她说劝,脸上笑容还在,却与先前有了些许不一样。 不过,说到重点之处,水乔幽止住了话语。 两人无声对视两息,颖丰公主以为她不会再继续说了,水乔幽却又将话续了下去。 “公主,调查邗河之事。”水乔幽丝毫不在意旁边有无他人,声音也未放低,“从来都不是兄长之意。至于是谁的命令,公主,可还要我透露?” 第386章 求助 颖丰公主脸上的笑容终是落了下去,田舒和梅韵两人神色也有错愕,齐齐将目光转向颖丰公主。 水乔幽面对着颖丰公主,却像是没有看见她的神情变化,又说了一句,“还有,公主难道不知,调查此事之人,此时应该已到沁县与沙城。” 颖丰公主本来放在案上的手往下挪,放到了膝上。 她旁边的梅韵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像是身体突发不适,田舒神色亦有微许变化。 在周边伺候的其他人,听到水乔幽话语,都感受到了亭中的异样,在梅韵的示意下,连忙低下头不敢仔细听,快速退了下去。 水乔幽将剩下三人神色都看在眼里,缓声与颖丰公主道:“故而,有些事情,你就算是找兄长,他又愿意给你透露点消息,也是无用的。” 邗河之事,具体何事,水乔幽没有再说。 她这话听上去,明显又是知道细节的。 话音落下,水乔幽站起身,“公主,粗鄙之人,不管是听书还是听歌赏舞,都弄不懂这其中的风雅之处,就不在这里打扰公主雅兴了。” 她抬手示意了一下,看颖丰公主未出言反对,离席朝外走去。 田舒与梅韵见颖丰公主没有出声,两人最终也未阻止她。 水乔幽出了湖心亭,脚步如常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没有回头,更未东张西望。 退到远处回廊处的小惜,有些替她担忧。 水乔幽本人面无忧虑,从容不迫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也未停步。 水乔幽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刚到房间,时礼也向楚默离禀告了湖心亭那边的情况。 “殿下,水姑娘已经离开湖心亭,回自己房间了。” 楚默离压住了手边把玩着的铜板,“皇姐呢?” “水姑娘离开之前,除了田舒与颖丰公主身边的梅韵,颖丰公主让其他人都离开了湖心亭。水姑娘离开之后不久,颖丰公主也回了自己院子,出湖心亭时,公主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时礼猜测道:“水姑娘可能与公主说了一些话,但是,她们具体谈了何事还不清楚。” 楚默离的目光从书上抬起来,“皇姐的脸色比起前几日如何?” “还要差一些。” 楚默离转动着手里的铜板,垂眸沉思。 时礼看着他手里的铜板,记得他以前是没有把玩铜板的习惯的,可也记得这枚铜板在他手里有些日子了。他见他一直带着铜板,心中疑惑它的来处之时,不免好奇,难道这铜板有特殊之意? 时礼知道楚默离这个时候不适合去看望颖丰公主,便问楚默离,“殿下,已经两日没有见过水姑娘了,可要去看望水姑娘?” 楚默离手里铜板停住,想起都水台最近在查的事情,脑中有了一些思路。 “不用。” 时礼不敢质疑他的决定,“……那再晚一点,殿下可要去探望公主?” 楚默离修长的手指夹住了铜板,“用不了多久,皇姐会自己过来的。” 时礼微诧,“……殿下已经知道水姑娘同公主谈了何事?” 楚默离只道:“皇姐过来之时,便能知道了。” 水乔幽从湖心亭回房之后,未再出过门。 楚默离一般都是早上去看望颖丰公主,傍晚,偶尔才会过去。 这日,他依旧没有外出,傍晚他也没有去颖丰公主那里,闲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 颖丰公主的孩子一整日没有看到楚默离,傍晚就问起了舅舅。 颖丰公主询问儿子,“你以前不是避着五舅舅走?” 小孩子不好意思道:“那是五舅舅不爱笑,我还以为他会很凶。” “那你现在不这样想了?” “嗯。五舅舅其实一点也不凶。” 颖丰公主听着孩童的话语若有所思,“那五舅舅和庆王舅舅相比,你更喜欢谁?” 小孩子回得不带一丝犹豫,“五舅舅。” 楚默离被召回中洛之前,很长一段时日都不在中洛,颖丰公主的几个孩子先前见他的次数都极少,反而是庆王也在中洛,两家的孩子又都在宫中读书,他们二府时常走动,孩子们与庆王更显亲昵。 她还以为他会选庆王,“为何?” 小孩子做小大人状思考,“三舅舅对表哥他们都很严厉的。” 颖丰公主想笑,“就因为这?” 小孩子摇头,“三舅舅对我和哥哥姐姐他们虽然不严厉,对我也很好,但是……” 小孩子脑子还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有点懊恼,只能说出直观感受,“五舅舅虽然不爱笑,不过他也不严厉。” 颖丰公主听他着说了等于没说的话,也觉得居然在认真听他讲出个子丑寅卯来的自己有点幼稚了。 她不打算再问了,小孩子却又给她举了一个例子。 “五舅舅送我们来看您的前一晚,我们是在五舅舅府上住的。我,不,不小心,打碎了五舅舅书房里的花瓶,五舅舅知道了也没生气,先问了我有没有受伤,又准我在他书房玩了一晚上。可是,我先前有一次去三舅舅府上玩,路过了三舅舅书房门口,三舅舅好像不是很高兴。”小孩子说着说着有些委屈,“后来我还听到他跟人说,以后不准我靠近他的书房。” 书房乃是重地,庆王不让他人靠近,颖丰公主是可以理解的,小孩子说的这事听着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又问了旁边的女儿,“你呢?” 小姑娘也没有过多犹豫,给了同样的回答:“五舅舅。” 两个小孩子都这样回答,颖丰公主有些奇怪了,“为何?” 小姑娘也思考了片刻,“五舅舅会护着我们,就算是面对皇外祖父,他也会护着我们。” “那日,你们打架,五舅舅给你们说好话了?” “嗯。” “那表哥他们呢?” “五舅舅给我们所有人求了情。” “三舅舅没有?” “三舅舅斥责了表哥他们,让他们给我道了歉。” 这听上去,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小姑娘又补了一句,“还有,和五舅舅待在一起,就与同娘在一起一样……” 小姑娘想了好一会,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随意。” 随意。 颖丰公主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三舅舅呢?” 小姑娘摇了摇头。 对于庆王,她也没有评价。 这个时候,小的又凑过来,给颖丰公主透露,“其实,表哥表姐他们都很怕三舅舅的。” 颖丰公主看着两个孩子肯定的表情,再想他刚才那一长串话,好像有点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楚默离这边刚要摆饭,颖丰公主带着孩子一起过来了。 时礼听到门口的人通报颖丰公主过来了,对楚默的敬佩又上升了一分,忙代楚默离去门口迎接。 楚默离听到颖丰公主说小孩子想他了闹着要过来看他,吩咐时礼让灶房那边再上几个菜,留了颖丰公主母子三人一起用饭。 两个孩子没有拘谨,颖丰公主也没拒绝,母子三人留了下来。 四人一起用了饭,孩子们去外面玩,颖丰公主也未急着走,一边看着孩子玩耍,一边与楚默离聊起家常。 “与这俩孩子待了几日,父皇要你考虑的事,想得如何了?” 楚默离端起茶喝了一口。 颖丰公主看笑了。 楚默离只能回道:“这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生的。” 颖丰公主听他这话眼睛一亮,“那你就尽快成亲好了。” 楚默离目光落到茶面上,没有说话。 颖丰公主以为他是在想近日朝堂上对他的那些弹劾造成了他议亲一事搁浅的事情,宽慰他道:“既然父皇都对你这样说了,他定然也是希望你能早日成亲、让他抱上大胖孙子的。” 楚默离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了回去,还是没说话。 颖丰公主观察着他的神情,猜测道:“怎么,你难道真的还放不下你三哥那个郑侧妃?” 楚默离给颖丰公主添了杯茶,情绪未有丝毫起伏,“皇姐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 楚默离肯定,“嗯。” 颖丰公主看他不像说的假话,也认真与他道:“真的是我想多了就好。” 颖丰公主这几年也时常见到的郑侧妃,提起她,神情一如既往,“那样的女人,不值得你费任何心思。当初你们的婚事没成,也是好事。” 对于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女人,楚默离无感,“嗯”。 他也没想多说此人,不再说其它的,亦未去抱怨庆王。 颖丰公主看他对郑侧妃的事确实不感兴趣,也不想多说扫兴的人,并不急着喝茶,追问道:“那过去这么久了,你可有看中的姑娘了?” 楚默离回答同以前一样,“没有。” 颖丰公主听着他不带一点停顿的话语,有点失望,“一个都没有?” “嗯。” 颖丰公主看他也没不耐,话也多了点,“那你到底是觉得她们相貌不好,还是认为她们家世不好?” “都不是。” “那是为何?” 颖丰公主瞧着他清心寡欲的模样,“你这个年纪……” 楚默离对上她打量的眼神,看她今日似是一定问出个缘由来,且显然已在乱想,回了一句,“想与不想,都一样,懒得想。” 颖丰公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的婚事,最终都要看他们父皇的意思,自己想也不一定有用,既然无用,何须多想。 颖丰公主想劝一劝他,不要如此消极,可想到自己的状况,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了。 楚默离瞧着她的脸色,道:“皇姐的脸色,看着比白日里差了很多,可是又有哪里不适?” 颖丰公主听他这么一问,想起湖心亭的事情,神色微变,也没心思想他的事情了,掩饰道:“没有。天太热了,总是让人打不起精神来。” 楚默离询问她身边的梅韵,“公主今日可有按时服药?” 梅韵连忙答话,“有的。” 颖丰公主调整好神色,自己道:“我真的没事。” 楚默离又看了她一息,劝她道:“皇姐身体若有不适,还是应当及时唤太医。” 颖丰公主应下,“好。” 过了一息,她感慨道:“现如今,也就只有你还会关心我这身子了。” 楚默离不赞同她这话,“皇姐还是要宽心些,父皇,也一直很关心皇姐的病情。” 颖丰公主听他这话,有一瞬间的走神,随后垂眸无声笑了笑,听到院子里孩子们玩闹的声音,目光投向门外。 她看着孩子追逐,片刻后,低声开口,“清仑,你说,要是我向父皇请求允我与驸马和离,父皇可会允许?” 楚默离听出她声音中的不确定。 颖丰公主沉默了一息,自己又道:“应当不会同意的。” 楚默离将她的话都听入了耳中,回道:“皇姐不试试,怎么知道父皇一定不会同意。” 颖丰公主抬起头,和他对视两息,苦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她刚得知驸马背着她去花街柳巷之时,就赌气去宫中提过和离之事。 那个天下都认为宠爱她的父皇,并未同意,还将她训斥了一顿,甚至还让她也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楚默离听出她话中之意,没有问她细节,看她出了一会神,开口问她,“和离之事,皇姐,可是真的想好了?” 颖丰公主回神,确定之语没有立即出口,眼里又闪过一丝犹豫。 楚默离目光也转向院子里的孩子,声音轻缓,“若是没想好,皇姐可以再想想,若是想好了,皇姐又还是担心父皇不同意,可以再来找我。” 他的话语,听上去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颖丰公主瞧见他一直都有些肃穆的侧脸,愣怔了片刻。 颖丰公主没有明确表示,也未再提起此事。她不说,楚默离也没谈论此事。 坐了一会,颖丰公主以时辰不早了为由喊了两个孩子,准备回去。 “皇姐。”她踏出门槛之时,楚默离喊住了她,“除了驸马之事,皇姐可是还有其它心事?” 颖丰公主偏头转向他,瞧他这话并不像另有它意,又快速移开了一点目光,没有与他对视,“没有。” 第387章 通气 她说没有,楚默离也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不再多说。 “那皇姐就将心放宽,先养好身体。” “好。皇姐听你的。” 颖丰公主应下,招呼了两个孩子离开。 楚默离将他们送到了院门外,没再问过其它的。看着他们走远,他站在门口回想颖丰公主今晚几次的欲言又止,确定她与驸马和离之事,并不是她最想与他说的。 水乔幽早早熄了灯上床歇息,不过,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仍无半点睡意。 她正盯着床顶出神时,窗外有了熟悉的叩窗声。 楚默离看到她开窗,眼里浮现笑意,照旧朝她伸出手。 水乔幽还是自己动作灵巧地跃出了窗外。 楚默离眼里笑意更深,在她落地之后,直接牵住了她的手。 水乔幽望向他,楚默离视而不见,终于不再落空的手收紧了力道,牵着她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水乔幽抽了一下,没抽出来,担心惊扰到其他人,没再用力,跟上他的步伐。 到了楚默离的院子,还没进屋,他放慢了脚步,却没放开她的手。 水乔幽以为他是有话要讲,他却只是牵着她慢慢走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饭后消食,遛弯散步。 水乔幽看着短短的距离被他走了一盏茶还没到,看出他是有意的了。 她目光刚往他那边转,他也将目光转了过来。 楚默离对上她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轻声问道:“今晚,特意在等我?” 水乔幽的确是在等他,刚要回话,又意识到自己若是肯定似乎又有点怪怪的。 她虽没有立即回应,楚默离却已能肯定自己的猜想。 “皇姐傍晚时分去找我了,这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猜到了?” 水乔幽没有否认。 楚默离见她这比他还沉稳的性子,又无奈又想笑,“不想知道,皇姐找我谈了何事?” 水乔幽终于出声,“这要看你愿不愿意与我说。” 楚默离当即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笑容还是到了嘴角,“难道不是你能猜到她会说些什么?” 水乔幽不语,算是默认。 楚默离又想在心里叹气了,还是和她说了细节,“皇姐与我谈了一句,她想与驸马和离。” 水乔幽回应了一句,“哦。” “她应该是还有其它事情想说,可她还是没说出来。” 颖丰公主的迟疑,水乔幽并不意外。 楚默离见她没有要跟他对话的自觉,只好自己猜测,“你今日,可是与她谈邗河之事了?” 他问了起来,水乔幽没有隐瞒。 “嗯。” “那她来找我,是想找我……帮忙?” “或许。” “可她最后又没说,是还不信任我?” 水乔幽淡声回道:“返回中洛之前,她会再去找你的。” 楚默离思索着她这话,“你还向她透露了其它的事情?” 水乔幽没有心虚,同他说出了刚来这里时向颖丰公主说起的事情,“我告诉了她,临渊城那起未结的案件,已经转给了西北督办的官员。” 原来如此。 楚默离捋了一下他们所说的这几件事,想到关键的一事,“这事,你何时向她说的?” 水乔幽实话回道:“前几日。” 前几日,那这么多日,她却没有与他通过气。 楚默离转头直截了当地问她,“你这是将我也算了进去?” 水乔幽镇定自若,从容应答:“此事要想查清,少不了你。” “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提前告诉你,今日颖丰公主来找你,可能就会看出端倪。” “你担心我配合不好?” “不是。” “那是为何?” “以防万一。” 她的理直气壮,让楚默离没了话语。 两人终于迈过了门槛进了屋,眼前亮堂起来。 楚默离停住脚步,转到她面前,和她相互看了两息,无奈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可以先与我知会一声。” 水乔幽态度端正,“嗯。” 楚默离瞧她态度,不好再说什么,牵着她继续往里走,“你可还与皇姐说其它的?” “没有。” 她这句话听着像是真话,楚默离放下心来。 水乔幽也问了他一句,“颖丰那边的消息还要多久能传回?” “这几天应该就会到了。”楚默离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有消息,我立马告诉你。” “嗯。” 今晚的茶几上又摆着一碟樱桃,楚默离拣了一颗就递到水乔幽嘴边。 水乔幽看到樱桃,立马想起上一次某个类似的场景,拒绝道:“我……” 一张嘴,樱桃已到了她嘴里。 水乔幽怔怔地望着楚默离。 楚默离温声道:“这次的比上次的甜,尝尝看。” 他不说甜还好,他一说甜,刚才只是想到樱桃之事的水乔幽,脑子唰地闪现了他凑过来的画面。 偏偏楚默离看她愣神,还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水乔幽回不了话。 “难道,这颗酸?” 水乔幽手又比脑子快了一次,一听他问,迅速将满碟樱桃往他面前推了一点。 楚默离瞧着她的举动,望着樱桃少时,猜到了原因,在心里笑了起来。 “我不吃。” 水乔幽思维跟上了手,将手收了回去,头稍微垂了一点,咬着嘴里的樱桃。 楚默离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又给她说了一事,“已经查实,雍皇的确另外派了人潜入原阳,他们正在寻找最后一份藏宝图与地宫的方位。” 水乔幽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这段日子,杨卓在中洛,没有任何异动。除了先前在三哥的陪同下去过一次西山观后,他一直没有出过中洛,使团里的其他人,也未出过城。雍皇派人潜入原阳之事,从表面看,他似乎并不知晓。” 水乔幽才将樱桃核吐出来,嘴里又被塞了一个樱桃。 她抬起头,楚默离还在继续说着正事。 “这段时日,我又派人去驿馆查探过一次,仍旧没有发现异常。他进入中洛这一路,附近停留过的地方,我也让人去查过了,还是没有发现红绮的踪迹。阿乔,你说,他是真的不知道雍皇派了人潜入原阳?他与原阳的这些人,谁才是雍皇真正授命之人?” 水乔幽看他注意力在正事上,也没再说喂樱桃这种小事。 她快速啃完嘴里的樱桃,终于赶在他投喂之前开口,“你是觉得,若他没有接到雍皇密令,又知道雍皇有意宝藏之事,或许就不敢将人放在身边了?” 楚默离假设性问她,“若换成是你,你可会?” 水乔幽没有过多思考,“会。” 楚默离用眼神示意他想听听她的理由。 “错过这次机会,他要再来中洛,很难。” 楚默离思忖一息,“你的意思是,就算有风险,这次他都必须冒险一搏。” 水乔幽以沉默代替了肯定。 “他找宝藏并不是为了雍皇?” “不知道。” “……他找的也是玉玺。” “不知道。” 楚默离直觉得她就是知道的,考虑一息,直言相问,“阿乔,你可否告知我,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一定会对那份宝藏感兴趣?” 水乔幽知道他人警觉心细,面不改色,“猜的。” 楚默离没有相信她这句话,“阿乔,你忘了,你说过,你不猜测,只会合理推测。” 水乔幽回想了片刻,忆起她好像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可当时她应该也没有说全部。 “看事。” “难道不是看人?” “也可以这么说。” 楚默离知道她这是不会回答他了,止住了无意义的对话。 他见她手指抚上了茶杯,突然想起了一事,研看了一会她的神情,锁定着她的目光,问道:“阿乔,他,是你在等的人?” 水乔幽正要摩挲茶杯把玩的动作停住,声色如常,否定了他,“不是。” 真的不是吗? “……那你等的人,可到了?” 水乔幽手指在茶杯上转了一圈,回答了他,“快到了。” 等到了,那她是不是也差不多要离开了。 楚默离想要问她,望着她试了几次,终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 送水乔幽回去之时,楚默离停在门口,又喊住了她。 “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事情没说,转过身去。 楚默离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水乔幽刚要抬起视线去看他,他又离开了。 他并没有说其它的,只是叮嘱道:“好好休息。” 水乔幽撞进他的视线里,看到他的眼里似乎多了不易让人察觉的情绪,“……嗯。” 她再去看,却好像又是一切正常。 她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看他已经退开,没再多说,离开了他的院子。 楚默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还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时礼过来提醒他时辰不早了,他才转身回屋。 隔日一早,楚默离出了别院,无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一直到太阳落山,他才从外面回来。 他刚换了身衣服,时礼敲门进来,禀告道:“殿下,颖丰那边的消息到了。” 楚默离接过他手里的信笺,上面所禀正是昨晚他与水乔幽所谈之事。 邗河河道在颖丰境内改道的原因。 邗河河道改道确是因公主府要在河道附近修筑别院。 不过,都水台没有记载,颖丰境内的这一段河道,实际上曾两次改道,以及,公主府动工在先,河道还未改道,就填了一部分河道,致使河道变窄。 朝廷下令整修河道,公主府命当地官员让河道改道,可因第一次改道之处,地质多山石,不好开挖,致使工期变慢,河道还未修好,就遇上大雨,原有河道因为变窄,排水能力不如以前。大雨连下了五日,两边河道都不能及时排水,致使河水倒灌,将上游好几个村子都淹掉了,当地官府又未能及时处理,最后导致这次倒灌不仅淹掉了上游良田、农户家的家禽家畜,还淹死了二十三人。 然而,此事还未就此终止。 河水倒灌持续了三日,当地官府还未能找到应对之策,倒灌的水量过大,又导致下游决堤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公主府还是坚持让河道改道。官府无法,与公主府商定过后,重新又划了用于河道修筑之地,于是便有了河道第二次改道。 此事造成的后果如此严重,朝廷知晓,必定责难。颖丰公主将此事压了下来,没有上告朝廷。 河水倒灌之后,官府想过决堤风险,动员了下游百姓迁移。只不过,人能迁走,土地良田却不能。这一决堤,下游土地良田全部被淹。 这一年,颖丰境内税赋收缴大幅减少。 在这之前的两年,颖丰境内本就因天干,粮食收成减少。 又遇此事,公主府收不上税赋了,只能想办法拖欠缴纳给朝廷的部分。 河道整修所需银两甚多,由朝廷与当地一道解决。 河道倒灌决堤过后,为了让这场灾难尽快过去,公主府来授意当地官府从朝廷下拨的银两中先‘挤挪’了一部分应急,当地应该出的那一部分也做出了相应调整。 在这磕磕绊绊中,河道最终成功修好。只不过,不到一年,这新修的河道又出现问题。 好在问题不大,没有惊动朝廷。就是这不间断的小问题,也让当地官府年年都要挪用财力物力再去修补处理。 如此一来二去,直到现在公主府也未能补齐短缺朝廷的税赋,并被太府寺发现了异常。 楚默离刚看完手里的消息,外面有人来报,颖丰公主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楚默离想着水乔幽昨日所说,收了手里的信笺,如常去见了颖丰公主。 听说他们已经用过饭了,楚默离也没急着用饭,先请了颖丰公主坐下喝茶,关心了她的身体情况。 颖丰公主以孩子想他为由过来,他也没有主动开口问她找他是否有事。 颖丰公主与他闲聊了几句,询问他准备何时返回中洛。 楚默离没有给出确定之日,只答:“还要几日。” 颖丰公主听着,没再向先前一样打听他行踪,告知道:“我准备明日就动身回去了。” 楚默离看颖丰公主脸色,道:“皇姐不再多休养几日?” 第388章 坦白 颖丰公主看着院子里两个孩子,道:“他们两个,再住下去,以后怕是都不想看到书了。” 公主府的孩子都与庆王的孩子一样在宫中读书,青皇对孩子读书之事一向要求严苛。孩子们若长久旷学,跟不上进度,颖丰公主担心青皇会不悦。 楚默离表示理解,劝她回去后,也得以身体为重。 颖丰公主应下,摸着茶杯犹豫良久,开口喊他,“清仑。” 她喊了楚默离一声,话又停顿下来。 楚默离等了片刻,放下茶杯,温声道:“皇姐,可是还有事要与我说?” “我……” 楚默离吩咐周边伺候的人都离远了些,也让他们将孩子带去了其它地方,“皇姐有话,尽管开口。” 颖丰公主想着水乔幽在湖心亭所说,知道现在只有眼前的人或许还能帮忙。 若她还不说,她明日返回中洛,等青皇的人查到什么,一切都晚了。 她看孩子们一时不会进来,终于下定决心开口,“皇姐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何事?” “……我先前听说,去年临渊城府衙侦破了一件大案,与西北有关。” 这事与公主府本应无关,但楚默离没有指出她的异常,还是回了她,“是。” “那件案子可有结案?” “嗯。” “真的结案了?那些银子的踪迹,可还有再找?” 楚默离没再直接回答她,“皇姐,打听为何要打听这些?” “……就是随便问问。” 楚默离看着她,犀利提问:“这件事,与皇姐有关?” 颖丰公主迅速否认,“没有。怎么可能。这事怎么可能会与我有关。” “那你为何打听?” “……我,我就是好奇。” “好奇?皇姐既然听说过此事,那想必也清楚,此事与桑国有关,可不是简简单单失了一笔银子的事。皇姐确定自己真的只是好奇?” 颖丰公主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有点难以维持了。 楚默离又告知她道:“皇姐可知,父皇为何会将袁松调至临渊城?” 颖丰公主心里一惊。 楚默离验证了她的理解,“父皇调他去临渊城,就是为了调查那笔银子。” 颖丰公主本就欠佳的脸色瞬间发白,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楚默离看着她的神态举止,再问了她一遍,“皇姐真的与这笔银子没有关系?” 颖丰公主针对此问,回话还是快,“真的没有。” “那你为何要问?” “我……” 颖丰公主紧紧握着杯子,面对着楚默离犀利地眼神,闭着眼睛冷静了一息,说了出来,“这笔银子真的与我没有关系。可是……曾经,邗河河道,每月都会有一批商船通行,此事一直持续了三年之久。” 楚默离听出了一点重点,没有打断她。 颖丰公主手指捏着杯子,目光垂落了一点,“船上起初运的都是一些日用之物,但是前年,公主府无意间发现,船上还运了铁矿石。” 楚默离立即听出重要之处,“铁矿石。” “是。”颖丰公主自然也知这事的重要性,“不过,公主府发现此事之后,我就让人禁止他们通行了。” “这船行至何处?” 颖丰公主脸色愈发不好,声音小了很多,“雍国。” 楚默离闻言,沉默了一息。 颖丰公主也不敢说话。 楚默离看着她的脸色,知道她此刻内心是真的不安,推测道:“为何过了那么久才发现?” 颖丰公主手指扣着杯子,没有立即回答。 楚默离瞧见她的动作,做出猜测,“他们能在颖丰境内通行,是公主府特允的?” 颖丰公主看他猜了出来,也不敢再隐瞒,“是。” “此事,你事先可知情?” “我以为,他们只是正常商船。” 那就是知道。 楚默离知道事已至此,说她也无用,沉思片刻,冷静询问:“可有查到这矿石来自何处?” “多半来自沁县。” “这船所属商人是何来历?”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那些日用货物,他们报备之时,说是从临渊城来的。” 楚默离一听,快速理清了其中关键,“他们用来交易矿石的银子,就是临渊城的那笔银子?” 颖丰公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我不知道。” 楚默离严肃与她道:“皇姐,你与我说此事,可是想让我帮你?” 颖丰公主沉默不语。 “既然你想让我帮你,就不要再隐瞒。到了这个地步,你隐瞒只会对你自己更加不利。” 颖丰公主见他一听就听了出来,不好再沉默,“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让人去查了,一直没查到。但是,公主府的人在船上发现铁矿石之时,发现船上还有几箱银子。有些银子上刻了锻造的钱庄,我经过调查得知,其中有一处钱庄,属于临渊城。后来我听说了临渊城的事情,直觉这两件事可能有点关系。” 只是这事太大了,西北安王府与朝廷一起负责督办,她也不敢轻易去求证,只能尽量将自己封地的事隐瞒下来,希望这两件事不会有关系。 楚默离盯着她瞧了一会,“那除了这些,皇姐可还有其它隐瞒的?” “没有了。”颖丰公主恳切道:“真的没有了。清仑,你相信皇姐,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船上运的是矿石和银子,更不知道此事可能会与临渊城的事扯上关系,否则我绝对不会准允那些船通行的。” 楚默离见她还不肯全部说实话,直接问了出来,“那此事与史成有何关系?” 颖丰公主话语停住。 楚默离质问未停,“太府寺为何又要紧盯着颖丰不放,公主府为何要在上缴朝廷的税赋上作假?” 颖丰公主愣住。 “皇姐,你不要告诉我,太府寺是在无中生有。” 他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颖丰公主将想要否认的话语收了回去。 “这些事,是不是与邗河河道改道所造成的影响有关?” 颖丰公主看他居然连这事都已知道,心中震惊,对上他的目光,回了实话,“是。” “那你还要对我隐瞒?” “我……我,你是不是知道邗河河道改道之事了?” “你是指河道因改道而造成河水倒灌、决堤?” 颖丰公主失了言语,心中的侥幸彻底熄灭。 他果真已经知晓! 楚默离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告诉她,“此时这事恐怕不是我知道,父皇估计也已知晓。” 颖丰公主闻言,脸上再无一点血色,更是说不出话来。 楚默离让她缓了几息,才继续问道:“你为了补齐这个窟窿,特许了那些船可以不用过检就可在颖丰境内通行?” “……是。” 楚默离虽然知道是如此,可听她回答,一时也不知要说她点什么。 颖丰公主见他都已经知晓,也没再隐瞒下去,懊悔道:“皇姐也是没有办法,若颖丰再补不齐税赋,就会被朝廷发现,到时候查起来,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暴露。一旦暴露,父皇肯定会责怪我,就算父皇不责怪,御史台那些人也不会罢休的。” 楚默离也只能问她,“你既知此事后果严重,为何要让河道改道?” 颖丰公主被他一问,说了出来,“这件事,我起初并不知道。” 修建别院之事,颖丰公主当时是知道的。可选址之事,她并未过问。公主府负责之人与当地官员商讨过后,自行选定了那块地。 颖丰公主常年在中洛,许久未回颖丰,又觉得这只是一桩小事,也没去过问。 朝廷下令整修河道之后,别院已经修建过半,公主府与当地官员担心若是拆除别院会惹得颖丰公主不快,双方商定过后,自行决定了改道,事后才上报给颖丰公主,并称河道改道只会更利河道整修,亦会更加方便下游土地良田灌溉,对颖丰来说,多有益处。 颖丰公主听说不会对颖丰与民众造成影响,也就没多想,允了这件事情。直到河水倒灌,又引发决堤,禀报到她这里,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消息传到她这儿,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将事情隐瞒下来,尽量弥补。哪知后来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这事她就更不敢禀告给青皇了,只能期盼不会再出其它意外。 偏偏有些事越不想它出意外,就越容易出意外。 沁县县令竟然因为侵占良田被查了,又连累到了史成。邗河河道改道之事,朝廷虽然不知晓,但是史成是一清二楚。太府寺这个时候也开始同颖丰追缴税赋,要查颖丰的税赋收缴情况,这所有的事情一旦混在一起,保不齐哪个环节就会曝光。都水台又换成了与她无关之人,她便只能先处理都水台这边,让人更改了留在都水台的修筑邗河河道的案牍。 楚默离看出她的坐立不安,相信了她最开始是真不知情。 可这不知情,对她目前的处境来说,并无半点益处。 “颖丰这几年偷漏了朝廷多少税赋?” 颖丰公主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低头不语。 楚默离明白了,这数目绝对不会少。 “尚书令可知这些事情?” 颖丰公主这才抬起了一点视线,“此事,我未与他说过。” “驸马呢?” “知道一点。” “哪一点?” “邗河出事后,我不方便回颖丰,是他过去处理的。但是,矿石与银子的事情他不清楚。” “你确定他不清楚?” “嗯。” 矿石与银子之事,除了他,她还没敢告诉任何人。 楚默离看颖丰公主的反应,知道水乔幽跟着她过来的目的多半已经达成,她是男是女之事,也已无需误导或隐瞒。 他手指轻轻在茶几上敲了两下,道:“你此次让袁松的妹妹随行来此,是想通过她,拉拢袁松,好让袁松不再调查邗河之事。” “是。”颖丰公主听他猜了出来,也没再否认,话答完后,才察觉不对,“……妹妹!” 楚默离看着她,神色不动。 颖丰公主错愕,“你是说,那水乔幽是袁松的妹妹?他不是……” 楚默离开口道:“皇姐不会以为她真的是男子?” “难道,不是?” 楚默离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不再回答她这种问题。 颖丰公主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弄错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可她再回想水乔幽这几日对小惜的态度,似乎又解释得通了。 那小惜也不知她是女子? 楚默离放下茶杯,说回正事,“皇姐,你认为,袁松才在临渊城破获双溪楼一案,父皇为何又突然将他调至都水台?” 颖丰公主的注意力暂时从水乔幽到底是男是女的事情上转移。 难道是…… 她想法刚起,不敢继续往下想。 楚默离帮着她说,“袁松一到都水台,为何立马就盯上了修筑邗河河道的陈年旧事?” 颖丰公主想起水乔幽透露的事情,发不出声。 楚默离说了与水乔幽当时所说的类似话语,“这个时候,你找袁松,也已无用了。此人,能得父皇如此信任,亦不是他人随随便便可以拉拢的。” 水乔幽说这话时,颖丰公主还抱着一点侥幸。如今听到楚默离也这样说,颖丰公主不得不信了,心中抱着的那点侥幸破灭。 她脸色苍白地呆愣须臾,恐慌地拉住了楚默离的手,“清仑,你帮帮皇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这些事若是被父皇和朝中大臣知道,我……清仑。” 楚默离看着她的手,默了须臾,没有直接拒绝她,“这些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颖丰公主连忙回话,“没有了。” “三哥也不知?” 颖丰公主摇头,“我未曾与他提起过。” 先前太府寺暗中调查公主府与颖丰时,颖丰公主有想过找庆王帮忙。但是,后来她从青皇对他与楚默离的态度中,看出青皇对立储君的一些想法,慎重考虑过后,还是先没找庆王了。 楚默离看出她这次没有隐瞒,忖量了少时,告知她,“颖丰短缺朝廷的银子,在太府寺找出证据之前,公主府必须要补上。” 颖丰公主为难,“我……要是能补,早就补上了。” 第389章 意外 她不是想偷漏这笔银子,实在是公主府与颖丰这几年都是捉襟见肘,她没有办法补。 事情越隐瞒,她也更不敢去找青皇,请求他减免颖丰的税赋,更不敢找人拆借,再说就算是他们也不一定借得出那么多银子。于是,她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结果这个窟窿越补越大。 楚默离没有避开她的手,问了她另外一事,“史成之事,到底是意外还是真的与皇姐有关?” 颖丰公主听他提起史成,赶忙澄清道:“他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 亥时左右,水乔幽的窗外又响起有规律的叩窗声。 如今开窗见到窗外的楚默离,她再无半点意外。 两人对了个眼神,水乔幽跃出窗外,楚默离则又自然地牵上了她的手。 有了第一次,再有第二次,水乔幽也不再如前一晚敏锐,走了一段,注意力才落到他的手上,最终,也没抽出来。 同前一晚一样,进了自己的院子,楚默离就放慢了脚步,牵着水乔幽慢慢走着,与她说起颖丰传回来的消息以及颖丰公主来找他的事情。 “还有,你是女子一事,我也已向皇姐做了提示。” 水乔幽简短回应了一句,没有不满,“嗯。” 她沉吟少时,道:“何驸马何以压得下邗河倒灌、决堤那么大的事情?” 楚默离先前也已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这事皇姐没有告诉何道,但是何道定然是知晓一些情况的。” 颖丰公主自己或许也是心知肚明,除去此事,颖丰偷漏税赋之事,这么久才被太府寺察觉一点异常,并且过了这么久也未查到实质证据,可能也不仅仅是靠的她自己。 她虽想过与何驸马和离,却又下不了决心。 她顾虑的,并不仅仅是青皇是否同意,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楚默离亦同水乔幽讲起了颖丰公主对于史成之死的回答。 史成出事,是颖丰公主始料未及之事。史成出事后,她担心他爆出邗河之事,派人去牢里警告过他,史成上有老下有小,自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相信他生不出那个心思。但是,她并没有想要杀他灭口。 只是不巧,就在第二日,牢中就传出消息,史成突发疾病死了。史成之死,对她有利无害,对她来说,倒也是件好事。 “这件事,皇姐应该没有说假话。” 水乔幽与楚默离对视了一眼。 颖丰公主没有说假话,那这件事就一定是巧合? 楚默离会意,“我会再让人重新找一次当时给史成验尸的仵作。” “嗯。” 至于其它的事情,等他们这次返回中洛,袁松那边估计也差不多有消息了。 那些银子,既然已经出了青国,他们是不可能追回了。 矿石是否出自沁县,等到沁县的调查结果返回,多半也能知晓了。 剩下的事情,水乔幽这边,也要看袁松的吩咐。暂时来说,与水乔幽的关系不大,她也不干预楚默离的想法与打算,没有过问他是否打算帮颖丰公主。 这些事情说完,楚默离也同水乔幽说起了颖丰公主决定明日返回中洛之事。 不过,他刚才劝住了颖丰公主,让她后日再回。本来他准备过几日再回,但是从颖丰公主那里听到了这些事情,他决定明日先行返回中洛。 他询问水乔幽,“你是想明日与我一同先回中洛,还是后日与皇姐一道?” 他这话问的没有毛病,前半句听起来却好像又有点怪怪的。 袁夫人的生辰已经过去,既然已经错过,水乔幽也不急于这一日两日。 “……我还是与公主一道。” 楚默离凑近她,没有失落,轻声问她,“担心,别人看见我们一道回去,会给我惹麻烦?” 虽是问句,他的声音却带着肯定与自信。 水乔幽声音如常,否定道:“只是更合适罢了。” 楚默离看了她一息,回了她常用回答:“哦。” 水乔幽听着他的尾音,不再接话。 楚默离没有干预她的打算,叮嘱她道:“那你回去之后,告知我一声。” 水乔幽刚回正的视线又往他那边转了一点。 颖丰公主若是回去,他能不知道? 他知道颖丰公主回去了,她回去还有必要再特意告知他? 楚默离又一次看穿她的心思,浅浅一笑,“阿乔,皇姐是皇姐,你是你。” 水乔幽撞上他的视线,一息之后,再次回正了目光,没有回他。 楚默离无奈,不好再说第三遍,握着她的力道收紧一些。 水乔幽感受到,垂眸望了他的手一眼,却还是安静不语。 楚默离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终止这个话题,转而问她,“明日,有何打算?” 水乔幽回答干脆,“没有。” “不再去看望一下令尊令堂?” 水乔幽骤然想起他前几日与她讨论之事,“……不去了。” 楚默离接话却快,“那你下次准备去时,告知我一声。” 两人已在屋里坐下,水乔幽正好端着水喝了一口,还没吞下去,闻言动作一顿,不明白他为何要与她父母‘杠上’。 楚默离没有躲避她的眼神,眼中诚意明显。 水乔幽睫毛落下,咽下茶水,再次选择了沉默不答。 楚默离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没有表现出失落,知道她听进去了,不再重复强调。 回去之时,楚默离没有如往常一样按照她的意思在门口留步,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外走。 水乔幽看他不将别院守卫看在眼里,随他去了。 楚默离一直将她送到了她房间窗前。 水乔幽准备进屋,楚默离拉住她。 他见周围没有眼睛与异动,低声问她,“阿乔,杨卓真的不是你等的人?” 水乔幽听他再问此事,也未迟疑,“嗯。” 楚默离借着月光注视着她,直言问她,“那你这次跟着皇姐来原阳,除了为了都水台的事情,可还有其它原由?” 楚默离最近直接问她的情况不见少,水乔幽听着也没有讶异等情绪。 他既然问了,她也回了他,“没有。” 她的神情看上去一如既往地让人信任,不好生出半丝怀疑。 两人互看两息,楚默离放开了她,“早点休息。” 水乔幽点头,转身又通过窗户进了屋,回头见他还没走,一息过后,还是利落地关上了窗户。 楚默离在窗外站了少顷,无法再在窗纸上看到她的身影,终转身离去。 屋内,水乔幽听着屋外的动静,又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才起身换衣就寝。 第二日一早,水乔幽开门之时,楚默离已经离开别院返回中洛。小惜来给水乔幽送早食之时,也代颖丰公主转告了她,明日返程之事。 水乔幽与楚默离说这日没有打算,并不是敷衍他,知道再过一日要返程,她这一整日也照旧没有出过门。 颖丰公主从楚默离那儿知道了水乔幽是女子,又明白了拉拢袁松已不能解决她目前的困境,这日也没再找过她。 下午,楚默离回到中洛王府,让顾寻影去袁府告知水乔幽的情况,自己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宫中。 临近黄昏,他从宫中出来。刚回王府,还未进书房,顾寻影过来了。 她除了禀告去袁府之事,还带回了一个消息。 “殿下,郑开儒死了。” 时礼听了有些诧异。 郑开儒被何家小姐派人打了一顿的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自从此事之后,他人一直都在郑府养伤,过了这么久,他的伤已经好了很多。 这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 楚默离目光往顾寻影偏了一点,“因何而死?” 顾寻影说出刚才自己在路上听见的,“听说是何家小姐杀的。” 时礼更是惊讶,“何家小姐!” “嗯。”顾寻影详细说起了此事,“听说好像是何家小姐不满与郑开儒的婚事,今日去了何府见郑开儒,要与他解除婚约。当时郑开儒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吵起来了,还动了手,郑开儒不是伤还没好,腿脚不便,被何小姐用花瓶砸中,何小姐失手将他给砸死了。” 何家小姐如此便砸死了郑开儒,这听上去比他突然死了还让人意外。 楚默离踏过门槛,边走边问:“何时发生的事?” “约莫还不到一个时辰。” 顾寻影刚好是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这件事,就顺道拐到了郑府门前看了看热闹。 “何小姐看到人死了就吓跑了,可还没出郑府就被发现了,被扣留在了郑府,郑夫人闹着要何小姐赔命。何驸马听说了此事后,让人去京兆府报了案,自己先赶去了郑府。他去得及时,拦住了郑夫人。尚书令刚才也到了郑府,京兆府尹也去了,京兆府的人带了仵作。经过仵作现场验尸,郑开儒的致死原因,并不是何小姐砸的那一下,但是是因何小姐那一砸,让他倒地时,磕到了头,颅内出血致死。” 总结来说,还是算做何小姐失手打死了他。 郑勉只有郑开儒一个儿子,如今这事,何家小姐是洗脱不了的,就算她身后有尚书令与颖丰公主两座大靠山做保,郑府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何小姐被京兆府带走了,郑开儒的尸体留在郑家。何小姐算是被当场抓获,当时现场又无他人,尚书令也无法为何小姐的行为辩驳,为了平息郑勉夫妇之怒,人和事暂时都只能交给京兆府处理了。” 顾寻影看热闹的同时也是严谨的,“属下跟着去看了,人暂时确实进了京兆府大牢。这下这亲家彻底变仇家了。” 楚默离听着她最后一句沉思一息,问道:“何家小姐今日为何会去郑府?” 顾寻影根据自己打听到的脱口答道:“退婚。” “为何是今日?” 顾寻影与时礼对视了一眼,不能是今日? 顾寻影没想到今日是何特殊日子,分析道:“何家小姐很是不满这桩婚事,一直都在闹着退婚,她去郑府找郑开儒,也属正常。” 楚默离抬高了一点视线。 顾寻影被他看得不自信了,不正常吗? 她的分析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可这何小姐突然失手杀了郑开儒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郑开儒身上的秘密,一直未解开,他的问题却是毋庸置疑。这个时候,人死了,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她先前可有去过郑府?” “没有。自从郑开儒被打后,一直到昨日之前,何小姐都没有去郑府露过面。” 听了两人对话,还是时礼反应快些。 “属下这就让人去查一查,今日除了何小姐,可还有其他外人见过郑开儒,以及郑家的人是否有异常。” 楚默离补充了一句,“何家也查一下,不止今日,这段日子,都排查一遍。” “是。” 时礼应下,当即去办。 楚默离又问顾寻影,“这几日,城中可有异常之事?” 这几日,中洛城中最大的事情,就是今日这件事了,其余的,没什么稀奇的。 “没有。”话一说完,她又想起一件事来,“不过……城外出了有一件事。” 不算异常,但是罕见。 “何事?” “城外西山观,昨晚有盗贼。” 西山观遭遇盗贼? 西山观遇窃,楚默离亦是第一次听说。 “窃取何物?” “听说那盗贼是想偷三清殿中那尊前朝的元始天尊神像。” 因此,才觉得罕见。 那尊神像乃是实木雕刻,足有一人多高,别说一个人,两个大汉也不一定能抬动,更不用说想从道观中偷走了。 “不过,被道观中的人发现了,那贼没能得手。” 就算当时没被观中的人发现,这么一件事,定然也是不会轻易成功的。 大家听说了此事,都很好奇那个贼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有抓到人?” “没有,那人跑了。事后,道观进行了清点,没有丢其它物什,故而确定那贼就是冲着那尊神像去的。” 这件事听上去与郑开儒之死没有一点关系,也确实算不上异常,和中洛这些事好像也挂不上钩。 第390章 盗窃 楚默离忽然想起,水乔幽去过几次西山观。 第一次,她是为了护送袁府的女眷去的,可以说是巧合。 第二次,她答应了夙沙月明去踏青郊游。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人,何况还是与夙沙月明。当时他虽然与她打趣,问她是不是为了让他死心,故意为之,可是他自己心中也清楚,以她的性子,他在她心中恐怕还没有那么重的地位,能让她费心至此。她也不信神佛,定然也不会是去拜神祈愿。 那她到底为何去西山观? “你刚才说,那尊神像是前朝的?” “是。” 顾寻影以前没去过西山观对这事不了解,但今日这事传出来之后,很多人都在讨论,她也听到了不少。 “属下听说,那尊神像是大邺前期有名的工匠雕刻而成,雕工精湛,距今至少也有两百年了,价值不菲。” “昨晚的贼人有几人?” “一人。” “一人?” “嗯。观里的道士只看到一人。” 楚默离也想到大家打趣的问题,一个人去观里偷一尊一人多高的实木神像? 楚默离静静思忖许久,吩咐她,“再去观中打听一遍,除了神像,西山观昨晚到底还有没有丢其它物什。” 顾寻影反应过来,“殿下是觉得,那人不是去偷神像的?” 贼肯定不是去偷神像的,可这贼真若是有目的,多半也与那尊神像有关系。 郑、何两家的事最近本就是城中大家茶余饭后热议之事,今日郑开儒被何小姐打死了,何小姐被抓进了京兆府,不到天黑,这事城中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要想打听些什么,也变得简单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楚默离吩咐时礼调查的事情已有了初步结果。 时礼收到消息,立即前往书房禀告给了楚默离。 今日,除了何家小姐,没有外人去过郑府,最近三日,也无外人去探望过他。据郑府的人说,直至何家小姐去之前,郑开儒的状态都很好,伤势已经逐渐好转。他听到何家小姐去找她,主动请了她去自己房间,也是他自己将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他们就在房间里待了一刻左右,何家小姐就跑出去了,郑府的人再过去看,已经出事了。 至于何府那边,最近,何家小姐不满与郑开儒的婚事,闹着要退婚,尚书令就勒令她禁足在家。这段日子,她除了昨日出了门,只有先前与何夫人去过一次西山观。 楚默离一边听他汇报,一边在看文书,听到此处,目光停住。 时礼打听得比较详细,继续道:“那日,水姑娘陪同袁府的女眷,也去了西山观。何夫人与袁夫人还聊了两句,没聊多久,何家小姐就赌气从西山观跑了。” 楚默离抬起视线,“她当时可与何家母女说过话?” 她? 时礼向他确认,“您是问水姑娘?” 楚默离没有做声。 时礼意识到自己多此一问,“当时,好像没有。不过,后来水姑娘回城之后,又在一家茶楼偶遇了何家小姐。” 何家小姐当时差点在茶楼里打了人,当时的情况比她们在西山观时的具体情况更容易打听。 “先前,水姑娘,与夙沙公子在西山观,郊游。”说到这事,时礼小心翼翼观察了楚默离的神色,确认没有异常,才敢继续往下说,“遇到了郑开儒与何小姐,何小姐就误会水姑娘与郑开儒是一起的,对水姑娘有些误会。她们再在茶馆遇见,水姑娘向她解释了此事。除此之外,两人并没说其它的,水姑娘当时就离开了。水姑娘离开后,何家小姐也离开了茶楼,被何府的人找了回去。那日之后,何家小姐又被禁足在家,一直到今日,才偷跑了出来去了郑府。” 楚默离放下了手中的笔与文书。 “她们谁先去的?” “水姑娘。何家小姐进门遇见了她。” 她离开没多久,那何家小姐也离开了。 为何? 就因她解释了那个误会? 时礼看楚默离垂眸思索,也思考自己所说之事。 难道,此事有何问题? 他再仔细想了一圈,也没想到哪里有问题。 他虽没想到,但也没打扰楚默离。 过了片刻,楚默离才再次出声,“阿乔先前给郑开儒送了何礼?” 他这问话有点跳跃,好在时礼记性不错,很快想了起来。 “一支人参。” “只是人参?” “是的。” 楚默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让时礼先下去了。 时礼退到门外,回想他刚才所问,冒出一种猜想。 难道,水姑娘送的那支人参有问题? 一支人参能有何问题? 楚默离并未觉得那支人参有问题,因为他了解的水乔幽,就算想要杀一个人,也绝对不会用这种可能会留有痕迹的方法去杀。 何况,郑开儒还和他们在办的案子有关,这些事都还未水落石出,她应该是不会杀他的,而且她也没有杀郑开儒的必要。 只不过,郑开儒的死,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翌日一早,大殿之上,青皇刚露面,吏部尚书郑勉就哭跪在地,请求青皇为他与他无辜惨死的儿子做主。 尚书令何道也立即跪在一旁,自责自己教女无方,同时觉得自己女儿虽然有点刁蛮,却也不至于罔顾人命,认为这事还需细查。 这日的早朝,就因他们两家这事,没再讨论其它的事情。 最后,郑家只得同意青皇之命,让京兆府再派仵作去验一次尸,其它的等验完尸后再查。 这个事情,死的是吏部尚书的儿子,杀人的是尚书令的女儿,一个家里有个庆王女婿,一个家里有个公主儿媳,现在又是青皇亲自下令,京兆府尹不敢有丝毫怠慢,点了整个中洛最好的三大仵作,一同验尸,并且亲临现场监督。 这件轰动中洛的大事,与楚默离没有半点关系。下朝之后,他就直接回了王府。 顾寻影已经在王府等着他,见他回来,立即向他汇报了西山观的事情。 “殿下,属下去西山观探过了,那贼就是在准备挪动神像是被人发现的问题,观中前夜确实没丢其它物什。” “那尊神像,可有异常?” “属下仔细观察过,没有看出异样。观中白日人多,不好靠近查看。要不然,属下晚上再去查看一次?” “不必了。” 那尊神像是西山观的镇观之宝,如今出了贼人盗窃之事,这段日子观中不管日夜都必定将神像看得很紧,他们此时去看,并不合适。 “观中的人可有看清那贼的长相特征?” “没有。那贼蒙了面,身手很好,被发现后,很快就逃走了,也未留下任何线索。” 楚默离记得水乔幽身边那个叫甜瓜的有个叔父,此人后来在西山观下摆摊卖货。 “甜瓜的叔父可还在山脚下卖货?” 顾寻影回想了一下从西山观下来时所见,“在。” 楚默离昨晚想了一晚上,仍不知水乔幽到底为何会特意去西山观。不过,他想起了她先前与他说过的一件事情。 她知道那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在何处。 西山观里有一座至少两百年的神像,如今遭遇了盗贼。 难不成,这二者有点关系。 “雍国使团的人最近可有异动,前日,可有人出城?” 安王府一直都有安排人守着驿馆,杨卓的行踪他们更是一直掌握着。 顾寻影肯定道:“没有。这些日子,他们没有人出城。” 楚默离回想水乔幽对杨卓的态度,“再去查一遍,将他们所有人这三日的行踪都查清楚。” 颖丰公主带着孩子,天又太热,返回中洛的路上没有太赶,队伍一路走走停停,临近黄昏才靠近城门口。 何小姐杀了郑开儒之事,何驸马与何夫人本来想告诉颖丰公主,想让她看看有何法子可以帮帮何小姐,何驸马的信还没送出门,就被何道拦住了。 公主府的人去了十里亭迎接颖丰公主,颖丰公主这才知道这件事情。 进了城门,颖丰公主没再让水乔幽护送,允许她先行回去。她自己虽然知道了何小姐的事情,可何驸马与何府的人没与她说,她也没有急着去尚书令府,亦未进宫,车驾依旧往公主府而去。 水乔幽等在城门口,让她的车驾先走。 颖丰公主的车驾一走,等在人群中的甜瓜就跑到了水乔幽面前。 “老大!”甜瓜几日没瞧见她,有些激动,立即向她汇报,“老大,你不知道,你不在这几日,城里可热闹了。” 水乔幽并没有同他说过自己哪日回来,“你怎知我今日回来?” 甜瓜给她牵过马,“安王府的人告诉我的。” 水乔幽脚步微滞。 甜瓜没注意到,继续道:“对了,老大,安王让我带话给你,你回来了记得告知他一声。” 水乔幽脚步恢复正常,没有回应他。 甜瓜也不在意这事,迫不及待与她分享城里这几日的热闹,首先同她说起了今日城中众人讨论最多之事,“老大,我跟你讲,昨日,尚书令的女儿将吏部尚书的儿子打死了。死的那人就是之前请你一起喝酒的,郑开儒。” 水乔幽想起公主府的人特意去十里亭等候颖丰公主一事,当时那人脸上有焦急,颖丰公主见了她后,神色也有些异常,猜测到公主府的人当时就是同颖丰公主说了此事。 不等水乔幽询问,甜瓜又激动地给她讲了这两日听到的所有细节,他叽里呱啦讲完,头一撇,见水乔幽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老大……这事,你不意外?” 两人路过了茶寮,水乔幽听到里面有人也在谈论此事,平声反问他,“他的死与你有关?” 这事怎么可能与他有关。 甜瓜赶紧回话,“没有。” 水乔幽没有在茶寮旁边停留,也未偏头去看他,照常走自己的路,“那我为何要意外?” 甜瓜一愣。 好像……有点道理。 水乔幽向他问道:“可知今日仵作再次验尸,是何结果?” 甜瓜听她问话,不再想前一问,“好像与昨日验尸的结果是一样的。” 甜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得比较详细,也全部告诉了水乔幽。 水乔幽没再问其它的,“这几日,可还有发生其它事情?” 甜瓜一听她问这个,人更精神了,“城外西山观,前日晚上遭窃了,有人想去偷那尊元始天尊神像。” 已经到了饭点,水乔幽看到前面的酒楼生意不错,带着甜瓜走了进去。 西山观遭窃的事,如今也是众人皆知,甜瓜声音也无需放小,他将马交给伙计,追上她,接着往下说。 “那人刚下手,就被人发现了,人跑了,没人看到那贼的长相。西山观看没丢物什,也就没报官。不过,据说那尊神像值不少银子,这件事很快还是传了出来,现在城里城外也有不少人在谈论这事。” 水乔幽扫了一眼大堂,挑了一个靠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坐下,能够听见周边客人不是在说何家小姐杀了郑家公子的事,就是在说西山观那尊神像差点被偷之事。 甜瓜没要伙计倒茶,自己动手给水乔幽斟了茶。 水乔幽听旁边的人闲聊了一会,对他道:“辛苦了。” 甜瓜有些不好意思,“不辛苦,这事主要还是叔。” 称呼一出口,甜瓜有些郁闷,为了应付外人,对外他与苟八叔侄相称,这还给他说顺口了。便宜都被占了,他也没再改。 “他那个大嘴巴的功劳。”安王府的人是下午才告知甜瓜水乔幽今日会回来,甜瓜还没来得及将她要回来的事告诉苟八,“老大,可要我今晚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去你那一趟。” “不必。” 甜瓜对水乔幽的吩咐一向不多想,她说不必,他不再多问。 旁边有客人,在热火朝天地谈论郑开儒之死,其中一人也说到了今日京兆府第二次验尸后的事情。 京兆府尹带了中洛最出色的三大仵作,一同验尸,结果的确如甜瓜所听到的。 今日验尸结果与昨日第一次验尸并无区别。 第391章 祸水 何家小姐这杀人的罪名,怕是难得逃脱了。 这事要是落在一般人身上,最后如何,没有太多悬念。 只是,这何府与郑府,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早朝发生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这闲聊的功夫,也已有人打听到颖丰公主已从原阳回来。众人有些好奇,这种情况下,庆王与颖丰公主会有何举动,郑府也不是一般人家,何府可能保住何小姐…… 水乔幽一边听着旁边讨论,一边问甜瓜,“这几日,可有人找我?” “有。”甜瓜放低声音,“就在你离开那日,那个雍国的丹河郡王又来找过你,知道你不在,他说他会再来拜访你,没留其它话。他还给你带了很多礼,我不收,他硬是要留下,那些礼我都给放你屋里了。” “嗯。” “除了他,就是夙沙公子。夙沙公子给你送了新药,他知道你出了远门,让我等你回来时,告知他一声。老大,你明日是自己去见夙沙公子,还是我去告诉他一声你回来了?” 水乔幽骤然想到楚默离又让甜瓜跟她强调的事,没有立即回他。 甜瓜见状,想到了同一个人,犹豫片刻,提醒她道:“老大,哄好安王虽然很重要,但是,你不能太……那个……” 读书还没太多的甜瓜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干脆给她举了个例子。 “以前,我跟的第一个老大,他在山下抢了个美人,他对那美人十分宠爱,百依百顺,后来被美人迷的正事都不上心了,他还带着美人下山买胭脂,招摇过市,没一个月就被官府给抓住了。”甜瓜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说法,立马道出:“那个,就是,红颜祸水,安王虽好,但你也不能将心思全放在他身上,还是要理智,你懂我的意思?” 水乔幽散开的神思聚拢,面对着他的‘苦口婆心’,张嘴了两次,道出两字,“吃饭。” 甜瓜看她有了回应,也只敢说到这儿了,“哦,那明日……” “明日你不用过去了。” 甜瓜欣慰,看来是懂了,“好的。” 旁边的客人,还在讨论着城里城外的热闹事,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等到没再听到新鲜的说法,水乔幽放下了筷子。 从酒楼里出来,时辰还不算太晚。水乔幽将马与行李交给甜瓜,让他先回去,自己带了给袁夫人准备的生辰礼前往袁府。 她刚拐进袁府所在的街上,通过街边人家门口挂的灯笼看到顾寻影。 顾寻影正无聊的在数天上的星星,一低头也见到她,迅速走向她,“水哥哥。” 水乔幽下意识瞧了眼她身后,没有看到马车,又扫了眼四周。 顾寻影见到,告知道:“公子不在,就我一个。” 水乔幽行若无事地收回目光,“你在等我?” “嗯。”顾寻影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公子吩咐我将这个给你送过来。”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何物? 顾寻影看了一眼她手里欲要带给袁夫人的生辰礼,“换你手上这个。” 换? “公子让我跟你说,你手上这礼,不适合袁夫人,他让人准备了一份适合她的。”顾寻影说着将手里的盒子打开,“你可以将你手上的砚台换给他,这样这礼还是你送给袁夫人的,跟他没有关系。” 水乔幽这才听明白这‘换’的意思,通过月光与周边宅子透出来的灯火可以看清里面是一座屏风摆件。 虽然看不清屏风的细节,但是,安王府出来的物什不用看,必定也是不会差的。 水乔幽再看自己手里的砚台,好像的确不太适合袁夫人。 顾寻影带的话还没说完,“公子还说,袁夫人应当是不会将你送她的生辰礼拿去当铺典当的。” 水乔幽目光从砚台上抬起,夜色之下,眼睛轻轻了一下。 她将两物对比了一番,不得不承认,他所说所想确有一番道理。片刻过后,她将手里的砚台给了顾寻影,接过了她手里的盒子。 顾寻影任务完成,知道她还要去袁府,收好砚台,没再耽搁她,“行,那水哥哥你先去袁府,我在外面等你。” “你还有事要与我说?” “嗯。不过不着急,等你忙完正事出来了,我再跟你说。” 水乔幽看她眼里闪着急切,可她又不急着说,猜测她要说的事估计不是一两句话的事,看了眼月亮,见她确定,就先进了袁府。 袁松已经知道颖丰公主下午回了中洛,知道水乔幽定然也回来了,但没想到她这么晚了还会过来。夫妻二人虽然知道颖丰公主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但是直到亲眼见到她完完整整,才真正放下心来。 袁松看出她的风尘仆仆,真心道:“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有事明日再说也不妨事。” 水乔幽回道:“我进城之后,听说了何、郑两府的事情。” 她先将礼给了袁夫人,“抱歉,嫂子,你的生辰,我没能赶上。” “那都是小事,没事。”袁夫人没想到她出门在外,还记得她生辰,一阵感动,忍不住又道:“阿乔,不如,你以后就叫我姐姐,你做我亲妹子。” 水乔幽面对她认真的神情,选择了安静。 袁松听到自己夫人当着他的面抢他的妹妹,心情也有些复杂,更怕袁夫人心思一起,想法刹不住,真要拉着人去义结金兰了,赶紧打住她的想法,“阿乔,你跟我去书房。” 袁夫人想法虽然强烈,听了水乔幽所说,也知他们有正事要谈,得知水乔幽说已经用过晚饭,就先将水乔幽让给了袁松。 水乔幽随着袁松去了书房,袁夫人看着手里的生辰礼,见盒子都是上等梨花木所制,又有精细雕刻,便打开了盒子,瞧见里面放着的是一座精致的丝绸双面绣屏风摆件。无论是屏风架还是刺绣,哪哪都让人移不开眼。 进了书房,袁松就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房里只剩下他与水乔幽两人。 “何、郑两家的事,你都听说了?” “嗯。” “那你怎么看?” 水乔幽思维转得很快,“兄长,觉得这事有蹊跷?” “蹊跷,说不上,就是这事……” 听上去,实在有些荒诞。 水乔幽向袁松确认,“仵作对郑开儒之死是何认定?” “京兆府派了仵作两次验尸,说法都一样。” 从仵作的说法来论,除了何家小姐到底是失手杀人还是郑家认为的故意杀人,这件事其实没有太多争议了。 “京兆府怎么说?” “京兆府也只能认定何家那姑娘是过失杀人。” 这个案子,有点为难京兆府,可案情明显,证据确凿,死的也不是一般人,他们又不得不办。 “何家对这事是何态度?” “尚书令想与郑尚书再谈一谈,目前,两人应该还没谈拢。” 水乔幽给袁松提示,“既然如此,这事是否有蹊跷,兄长何必在意。” 袁松望向她,细细品了一下她这话,豁然开朗,“你说得对。” 袁松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不再细想此事,“阿乔,还得是你。” 水乔幽从袁松书房里出来,就看到袁夫人在外面等着。 袁夫人见她出来,想要将她刚带来的礼还给她。 “阿乔,这礼太贵重了,嫂子不能收。” 水乔幽没接,“此物,不合你心意?” “没有。”袁夫人忙道:“这屏风嫂子很喜欢,可这一看就花了你不少银子。” 水乔幽听她中意,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楚默离比她考虑得周到,告知道:“这是我这次从老家带回来的,没有花银子。这物在我这里也无用处,嫂子中意,尽管放心收下。上次嫂子送我的簪子我也厚脸收了,一件小礼,嫂子也不必与我客气。” 她没给袁夫人再拒绝的机会,“时辰不早了,你和兄长早点休息,我就先走了。” 袁夫人没赶上她的步伐,看着手里的屏风摆件,忍不住感慨,“有个妹妹就是好。” 她转头看向袁松,不死心道:“夫君,不如你就将你这妹妹让给我如何?” 水乔幽从袁府出来,顾寻影当真还在外面等她。 顾寻影也不耽搁她回去的时辰,随着她一道走。 水乔幽再次往旁边扫了一眼,仍旧没有看到马车或者其它人影。 顾寻影正色道:“水哥哥,公子真没来。你要是想见他,可以去王府找他。” 水乔幽从容收回目光,“你要与说何事?” 顾寻影听她终于问起,立马告知道:“我查到郑侧妃将郑家那对姐妹带进庆王府的原因了。” 水乔幽没想到她还真的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顾寻影也没卖关子,“听说,她将郑家那对姐妹带进郑府之前,与庆王生了嫌隙。可俩人为何生了嫌隙,我还不知道。后来郑夫人又一直让她去求庆王帮郑开儒,她与郑夫人吵了一架,就提出了这个要求。这个事,真的跟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水乔幽听着她最后一句强调,不免想起先前在别院,楚默离也特意来与她解释此事,脚步差点出现滞缓。 她似乎也没有怀疑过这事与他有关系,何况这事和她好像也没关系。 除了这件事,顾寻影还有一事等着与她说。 “另外,还有一事。”顾寻影同她分享道:“梁太傅的孙女,昨日与人定亲了。” 顾寻影通过月光与两边透出来的灯火观察着水乔幽,与她相比,她的反应有些过于平淡。 顾寻影忍不住问出了甜瓜不久前问过的话,“水哥哥,梁小姐和人订亲了,你不意外?” 水乔幽这才稍微偏了点视线,神情如旧,“哦。” 顾寻影的兴奋止住了一点,这就没了? “……梁太傅给她选的是西南一世家子弟,说是世家,其实也早已没落了,还不如七品小官之家,而且,那人还未有任何功名,亦未听说是何有才之人。” 顾寻影边说边注意着水乔幽的反应,发现她仍旧好像只是随耳一听,不是她想象的那么感兴趣。 水乔幽也没接话,她只好自己开口问。 “这你也不意外?” 水乔幽没有说话,顾寻影却从她神情中看出了她的意思。 她为何要意外? 顾寻影诧异她的反应之余,骤然好像也想明白了先前外界都说梁小姐会成为安王妃时,她为何一点也不在意了。 “水哥哥,你……难不成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水乔幽还没说话,她按耐不住追问道:“你怎么料到的?” 水乔幽再次转头,对上了她求知若渴的双眼。 对于这事,顾寻影其实还有一不解之处,但她没胆子问楚默离,就想请教水乔幽。 “还有,有件事我想请教你。这梁小姐就算不能成为安王妃,明明也可以配个更好的人家,梁太傅挑过来挑过去,最后怎么会给最宠爱的孙女挑个如此一般的人?而且,他们这门亲事先前都没有听人说过,好像还订得比较急。” 水乔幽看她得不到回应就一直盯着她,眼睛都不带眨动,开口回应了她,“依你看,梁太傅为何会在此时急着给梁小姐订亲?” 顾寻影思索道:“他……不想让梁小姐成为安王妃?或者,他知道公子是不会娶梁小姐的?” 水乔幽没有否定她的猜想,也未肯定,反是问她,“你们公子若要娶亲,他不想娶,便可不娶?” 顾寻影回得不带一丝犹豫,“可以。” 话一出口,见水乔幽瞧着她,她又认真想了一息,回答还是没变,“公子不想娶的人,一定可以不娶。” 水乔幽不知她对此事的肯定来自哪里,但也没有和她辩论,给她解惑,“梁太傅急着给梁小姐订亲,是因他很清楚,陛下从未打算让梁小姐做安王妃。” 顾寻影的注意力从前一问上转开。 陛下从未有此打算? 水乔幽不用看她也知她心中之疑,“梁小姐的确是适合安王妃的人选,若是庆王没有先成亲,这安王妃九成可能真的是她。” “那陛下为何在除夕宫宴上……” 第392章 明局 顾寻影问到一半,恍然大悟,“陛下是故意的,他是……在试探梁太傅?” 水乔幽不急不缓向前走着,没有立即接话。 顾寻影得不到她的肯定,再度想了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是,不仅是梁太傅,陛下实则也是在试探公子与庆王的心思!” 水乔幽这才看了她一眼。 顾寻影被她一看,知道自己说对了,精神振奋起来,“公子一早就看出来了,他本身也对梁小姐无意,故而一直未对此事上心过。庆王那边,庆王妃与梁小姐表现的姐妹情深,还时常去梁府走动,其实就是故意的,他们就是为了阻止陛下将梁小姐指婚给公子。可惜,他们夫妻俩都没看出陛下的真正意图。” 水乔幽没有对她前半段分析做评论,缓声道:“你怎就知,庆王夫妇没有看出陛下的意图?” 顾寻影呆呆地看着她,“……你是说庆王也看出来了?那他们为何还要这样做?” “万一,陛下真的将梁小姐指成安王妃了?” 那庆王自是失去一大助力,他靠庆王妃娘家获得的助力,也不一定还会一如既往地全部支持他。 “我,好像,明白了。”顾寻影聪慧,立时茅塞顿开,“庆王妃与梁小姐交好,说不定就是庆王授意的。庆王其实十分在意太子之位,为了不让公子得利,即使他知道陛下是在试探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 顾寻影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分析更加顺畅,“梁太傅也早已看出陛下意图,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庆王夫妇还故意制造与他亲厚的假象,他担心受到牵连,也没想过让孙女去庆王府,便在陛下的默许之下,自觉马上给梁小姐订了亲,以此来破局。” 她一口气说完,激动地问水乔幽,“水哥哥,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就是这样?” 水乔幽没有否定与纠正。 顾寻影大受鼓舞,点评道:“如此看来,庆王实属心思深沉之辈,品性不及公子一成。” 水乔幽撇头再次望了她一眼,感受到她对楚默离的崇敬,还是没有接话了。 袁府与水乔幽的住处相隔不远,两人这么一聊,已经走到了水乔幽那小宅子所在的巷子。 两人一转弯,就感知到小宅子门口站了人。 对面的人,同样立马察觉到了她们,看了过来。 双方视线隔着黑夜对上,门口的人朝着她们这边喊了一声。 “阿乔。” 顾寻影听着声音,觉得耳熟,“好像是公子。” 水乔幽也已听出,确实是楚默离的声音,转头用眼神问她,不是说人没来? 黑灯瞎火的,顾寻影没看出她眼神,可想起了开始自己说过的话,眼睛一眨,无辜道:“可能公子看你没去王府,不放心你,就亲自过来了?” 她有何让他不放心的? 楚默离就在前面,顾寻影不好再与水乔幽聊与梁小姐相关的事情。她又想起一事,趁着楚默离与她们还隔着一段距离,小声告诉水乔幽,“对了,郑开儒出事后,郑家那对姐妹已经回郑府了。但是,你尽管放心,她们以后肯定也是不会入公子府中的。” 楚默离已经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顾寻影话刚说完,双方只剩两丈距离,她赶紧闭上了嘴。 水乔幽对于郑家姐妹的事并不好奇,怀疑她是不是有点误会。 见到楚默离,顾寻影也没有好奇心了,给楚默离行了礼,机灵的快速离开,不再打扰他们谈事。 时礼跟在楚默离身后,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楚默离轻声问水乔幽,“刚从袁府回来?” 水乔幽思绪从顾寻影的话上收回,发现自己手上又多了一只手。 垂眸瞧见那只手,她耳边骤然响起甜瓜那句话。 红颜祸水。 楚默离见她一直低着头不做声,问道:“怎么了?” 水乔幽抬头,将心中所想压住,没去看他,“没事。” 他一直叮嘱她回来了告知他一声,她以为他今晚定然是不会找她的。 “你怎么过来了?” 楚默离轻轻一叹,“你不去找我,我就只好过来看看你可有回来。” 水乔幽目光偏转。 楚默离的神色,无奈中带着正经。 水乔幽收回目光,推开了院门。 楚默离看她跨过门槛,没有抽手,也未说话,跟着她一起进了门。 水乔幽进屋,点燃油灯,屋里瞬间亮堂了不少,收回火折子时,随意扫了一眼四周。 她不在的这几日,甜瓜也有日日过来打扫,屋里看着与以前没有区别。 她回来之前,甜瓜也已先过来,给她烧了水放在厅中。楚默离看到茶壶是热的,先给她倒了杯水。 水乔幽接过喝了一口,杯子即将放下,看到对面坐得自在闲适的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这场景的怪异。 楚默离却没觉得有何问题,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同她道:“回来之后,可听说郑开儒的事了?” 水乔幽看他状态,若无其事将目光挪开了一点,“嗯。” “你怎么看?” 水乔幽没有看法,“我听兄长说了,仵作两次验尸,都是一样的。” 楚默离点头,验证了袁松的消息,“那你觉得,这事没问题?” 水乔幽只道:“不知道。” 楚默离望着她一息,她好像不是很意外这件事情。 水乔幽没去猜测他的心思,道:“人已经死了,其他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 楚默离当即听懂了她的意思,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亦确实如此。 郑开儒这一死,何、郑两家很有可能会闹掰,他们一旦闹掰,有些秘密有可能还更容易查到。 他人既然来了,水乔幽将刚从袁松那里听到的一些事情,也正好同他说了。 “今日,兄长收到了从沁县传回来的消息。经过暗查,已经查实,那先前被查的沁县县令,除了侵占良田,还通过官府控制邗河河道,收受了大量贿赂,这贿赂其中有一大部分是来自一名从临渊城而来的杂货商人,这个商人后来还与沁县的一名本地做玉石的商人合伙开采了玉石矿,那玉石矿的旁边实则还有一座铁矿。” 这个消息与颖丰公主坦白的事情串联了起来。 “兄长已经托他的同僚重新去提审那县令了,若有新进展,会立即传过来。至于沙城那边的消息,或许还要两至三日才会到。” 袁松说是托了同僚调查得到这些消息,两人心中都清楚,他这同僚调查的结果,比任何人调查的结果都可靠。 楚默离也同她说起自己这边的进展,“先前,皇姐发现那些银子时,让人留了一些样银送到了中洛。我今日让人验过了,那些银子正是从聚财阁出去的其中一批。” 银子这种物什,不管是朝廷所制,还是朝廷特许的钱庄所制,都会刻印。每个地方制作的银子,哪怕是朝廷统一了标准,各种材质的含量也会在制作的过程中产生些许区别,因此,别说是银锭,即使这些银子变成碎银,只要有心追查,都能查到。 水乔幽看了眼手里的茶,提示他道:“你父皇会让兄长去临渊城查那些银子,估计是他早就知道了这些矿石之事。颖丰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对他有任何隐瞒。” 楚默离闻言有些诧异,直接问她,“你这是,在担心我?” 水乔幽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平声道:“随口一说。” 楚默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 听着这熟悉的回答,水乔幽不再接话。 楚默离不跟她辩驳,只是看着她。 过了两息,水乔幽将视线又落回到茶面上。 楚默离也不再打趣她,与她说起西山观的事,“除了郑开儒的事,前日,城外西山观也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可有听说?”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那尊神像确实价值不菲,可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从观中挪走的。阿乔,你说,那人真的是去偷神像的?”楚默离并没有特意去看她,猜测道:“还是说,那神像或者是西山观中藏有别的物什?” 水乔幽眉目不动,只道了两个字,“也许。” 楚默离听她如此回答,看向了她,“据说那神像是大邺前期雕刻而成,可是这匠人是谁,现今已无人知晓。阿乔,你知之甚广,可知那神像有何来历?” 他问得坦荡,水乔幽听到‘知之甚广’四字,目光定了半息。 半息过后,她将曾经与夙沙月明说过的事情告知了他。 “那尊神像乃是洛家先祖为了祝贺好友立观,亲自雕刻的。” 楚默离闻言,知道自己多半猜对了,“原来如此。” 那么,观中说没有丢其它的,除了真的没有丢,也有可能是观中的人不想让外人知道那贼的真正目标,亦或者他们也不知道那神像中还有其它物什。 不过,应该不是传国玉玺,不然,她现在不会坐在这里与他谈论这些。 “那你知道,那些人找的是何物?” 水乔幽迎上他的目光,“你若是有兴趣,可以自己去看看。” 楚默离目光也未偏移,“我想听你告诉我。” 水乔幽与他对视了片刻,转开了视线,慢慢喝着自己的茶,没有做声。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最终还是楚默离先开了口。 “你不想说,就算了。”楚默离想起她当时直接告知他传国玉玺之事,见识到了她这‘明局’的高明之处,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也未再执拗此事,“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日,记得去找夙沙复诊。” 水乔幽听到后面一句叮嘱,睫毛煽动了一下,应了一句,“嗯。” 时辰已经不早,楚默离没再耽搁她休息,起身离开了。 水乔幽没有出门送他,听到开门关门声轮流响起,她端着茶在屋里又坐了片刻,听到后院的马鸣,起身进了卧房。 她房里没有梳妆台,甜瓜将杨卓送的礼都堆放在了书案上,锦盒堆了差不多半个书案。 她并未去拆看,扫视一圈,出了房门。 她没有急着去洗漱,也未去看马,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圈,走到了邻居家门口。 推门而进,点燃了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向四周散开,邻居家安安静静,看起来与她出门前仍是一样的。 她站了须臾,又退了出去,熄了火折子,去打水洗漱。 后院的马,哼哼唧唧了一会,停了下来。 然而,等到水乔幽躺到床上,它又叫唤起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它还是时不时哼一声,扰人睡眠。 水乔幽翻了个身,躺了片刻,下了床出门,前往后院。 袁松体谅水乔幽赶路辛苦,让她先休息一日。 翌日,水乔幽却依旧一早出门,先去了清风徐来。 夙沙月明没有外出,见到掌柜带她上楼,脸上的欣喜压制不住,连忙将她迎进了自己房间。 水乔幽上次出远门有些突然,夙沙月明也不知她有没有带药在身上,这几日,一直都很担心她的身体。 看到她回来,他很高兴,却还是更在意的她的身体状况,没忙着跟她叙旧,先给她诊了脉。 “这次出门可有带药?” 水乔幽一向都是个事少的好病人,“嗯。” “可有按时服用?” “嗯。” “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 她的脉象还好,脸色也还行,夙沙月明听她有按时服药,几日的担心终于落了下来,根据她目前的情况,重新换了药方,让观棋去抓药,同时也给她补充了一些容易携带的药丸。 复诊结束,夙沙月明才与她说起这几日城里城外的热闹事。 “郑开儒的事可有听说了?” “昨日回来时,就听说了。” 夙沙月明告知她道:“我让人探过了,当时郑开儒房里的确只有他与何家小姐两个人,何家小姐对于这件事好像也没否认。” 这件事,从所有的方面来看,似乎真的就是一个巧合的意外。 水乔幽手摸着茶杯,“嗯,我知道了。” 夙沙月明看出她对这件事并不上心,猜测她应该是从袁松那边的渠道也得到了消息,没再谈论这事。 第393章 假象 “那西山观遭窃之事,可有听说?” 水乔幽点头。 夙秋在隔壁自己房里摆弄夙沙月明给他找到的新鲜兵器,屋里就夙沙月明与水乔幽两个人。 夙沙月明知道自己弟弟的本事,还是压低了声音,“他们去偷窃那尊神像,可是知道那尊神像与洛家有关,这贼是不是去其它物什的?” 水乔幽听着,给了同告知楚默离时一样的回答,“或许。” 夙沙月明微愣,她也不知那神像有何秘密? “那你今日,可要去一趟西山观?” 水乔幽轻轻点头,“嗯。” “可要我一起?” “不用。”水乔幽没有注意到他眼里的期待,“这次,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夙沙月明略有失落。 他还没说话,水乔幽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我就不耽搁你了。” 夙沙月明赶紧收起了心中的失落,“你,现在就去?” “嗯。” “真不用我同你一起去?” “不用。” “那……”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下楼就行。” 夙沙月明的话还没说出来,水乔幽已经朝着门口走去。 夙沙月明站在回廊上看着她下楼,有点懊恼,好不容易见到她,为何没有想到一个可以陪她一起出城的借口。 夙秋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循着他的目光同他一起看着水乔幽的身影消失,见他还没收回目光,出声道:“她不让你同她一起去,就是想与你划清界限。” 夙沙月明闻言,有些低落。少时,他蓦地意识到问题,神思从水乔幽身上收回,转头看到他微微一怔,“……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 夙秋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夙沙月明望向他的耳朵,“……你这耳朵,是不是该治一治?” 夙秋冷眼斜了他一眼。 夙沙月明重视道:“我给你看看。” 夙秋懒得理会他,返回自己房间,将他关在了门外。 他在屋里坐了不到半盏茶,解了三次九连环,听到掌柜去了夙沙月明房间找他谈事,他又出了房门下楼。 他并未出去,行至二楼,找了个可以看到楼下全场的位置坐下,一边漫不经心地喝茶,一边听楼里的客人谈天说地。 水乔幽从清风徐来离开后,直接出了城前往西山观。 苟八自从感受到了赚银子的快乐,只要不下大雨,基本日日都会坚持出摊。 水乔幽刚到山脚,眼观六路的他就看到了她,立即朝着她吆喝起生意来。 水乔幽听见,拴好马走了过去,拣了三根香。 这会正热,摊前没有其他客人,苟八趁着旁边的其他摊主没有注意他们,快速低声同她道:“水姑娘,老家来人了,在上面等你。” 水乔幽当即会意,老家是指苍益。 “嗯。” 她轻声回应了一句,付了他香钱。 苟八也已了解她的性子和为人,没跟她推这点钱,又拿了一把香给她,不把她当外人,“水姑娘,自从你上次帮我上了香后,我这生意是越来越好,今日,你受累,再帮我代上几炷香。” 水乔幽点头,拿着香上山。 听了西山观遭窃后,楚默离就察觉到此事不简单,派了顾寻影带着人在西山观附近蹲守。 水乔幽一出现,顾寻影就看到了她。 她看她上山了,却也记得自己的任务,没有去跟她打招呼。不过,思考过后,她招来一人,让他回去禀告给楚默离。 水乔幽上到观中之时,正值太阳最烈之时,三清殿中却因前几日差点被盗之事仍有许多特意来观摩那尊前朝神像的人。她拿着香进去,也无人注意到她。 她并未敷衍苟八,先替他将香给供上,随后也站在人群中盯着神像看了一会。 神像已经被观中道士挪回原位,看上去与以前没有区别。 水乔幽远远看了会,未再上前细看,拿着剩下的三根香出了大殿,前往后山。 大晌午的,除了三清殿,其它地方人少了很多。 等她行至后山山脚,周围除了她,没再看到其他人。 水乔幽没有去找‘老家’的人在哪,径直上了山,一直行至半山凉亭,没有再往上。 凉亭也无其他人,她步入亭中歇息。 她在亭中坐了一刻左右,有人从山下上来,也行至了凉亭边,抬手给她见礼。 “水姑娘。” 水乔幽轻轻颔首。 出尘迈步进入凉亭,恭敬道:“右大哥及家中所有人都让我代他们向姑娘问好。家中一切都好,姑娘亦不必挂心。” 水乔幽听出他话中的真诚,睫毛稍稍垂落。 重新抬起之时,示意他坐,开口问他,“你哪日来的?” 出尘还是继续站着,不好逾矩,“姑娘前往原阳的第二日,在下便已至中洛。我这次是随镖局的队伍一起过来的,右大哥让我看看中洛是否适合设立一个镖局的中转处,这段日子,我都会待在中洛。姑娘若有需要,可以直接吩咐我。” 出尘虽然年轻,做事却比很多人沉稳,身手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嗯。”水乔幽对右辞的这项安排没有提出异议,他不坐,她也不强求。她起身往山壁边的巨石走去,听他说来了这么多日,问道:“郑开儒之死,你可清楚?” 出尘跟上她,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同她禀道:“我听说姑娘与郑家公子相识,听到此事后,有去了解过。出事之前,何家小姐一直被禁足在府上,在家中又闹了几回。据何府的下人说,何小姐先前吵闹时,尚书令都没有太当回事,可是最近这几回,尚书令似乎真地动了气,先前只是让她禁足在家,后来就连房间都不让她出了。那日,她是趁着尚书令不在府上,绑了自己的侍女,扮成侍女偷跑出府的,然后直接去了郑府,想让郑开儒主动退亲。这期间,她并未见过外人。郑开儒那日也未见过其他人,郑府亦未有外人出入。她砸死了郑开儒,似乎真的是失手与巧合,并非故意。” 水乔幽背对着他,站在石边上,右手负在身后,俯瞰着下面的西山观,“可有去看过尸体?” 出尘做事考虑得面面俱到,“前日晚上,我去郑府查看过尸体,没有发现不妥。” 水乔幽目光未转,没有再问此事,“先前吩咐你们的事,如何了?” “这几日,我跟踪了何府那个名唤马顺的车夫。此人,除了当差,一直没有离开过何府,在何府并不起眼。但是,我觉得,他这人给人的感觉,有点奇怪。” 水乔幽稍微转了点视线,示意他接着说。 出尘给她说了一件与马顺有关的事情,“四日前,他送何夫人去华锦坊,还有一位官夫人也在,他在外面等何夫人时,与对方府上的车夫聊了几句。可是,昨日他送何驸马回公主府,回去的路上又在街上遇到了那位车夫,对方喊住他,他却似乎不认识对方。” 水乔幽沉思半息,问他,“你觉得,他身手如何?” 说起这个,出尘觉得此人奇怪的感觉更强烈。 “据何府的人说,此人不会功夫。我试过他,的确如此。可是,我偶尔感觉,他似乎是个感官敏锐的人,又像是个高手。” 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是假象,直觉反而往往更为可靠。 水乔幽吩咐他,“继续跟着他。” 出尘应下,“好的。” “黑市那边如何?” “那人一直未出门,没再来过这西山观,不知是不是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 水乔幽目光落在下面的三清殿上,看着前面的人来人往,“这几日,让人盯紧这西山观。” 出尘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那若是人出现了,如何处理?” 水乔幽声音轻缓,“山上山下都有安王府的人,若是他们也注意到了,你们不用管,他们若是没有注意到,让他们注意到即可。” 出尘思索片刻,领悟其意,“好的。” 山上山下,未再出现其他人影,水乔幽目光从三清殿收回,“你在这站一会。” 出尘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拿着香已经跃下山壁。 出尘看着她矫捷的身姿,反应过来,连忙注意着四周,给她放哨。 上次来过一次,虽然草木都比先前更高了,水乔幽还是很快找到了洛晚风的墓地。 环视一周,她一眼看到踩折了的草木,树枝的断口甚至还未干枯。 她将香点燃供到墓前,并未多做停留,原路返回。 上上下下,总过费时不到两刻,山上山下依旧无人。 水乔幽没再多待,先下了山。 出尘不知她去山中做甚,她不说,他也未多问。不用她吩咐,他又往山上走了点,预测她差不多到山脚了,他才下山去。 水乔幽从山上下来,没再去观中闲逛,直接出了山门,往山脚下走去。 顾寻影还在山脚下蹲守,看到她下来了,但是上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不好露面,还是没喊她了。 水乔幽其实也注意到了顾寻影,她没露面,她也当作没有看到她,牵过自己的马,返回城中。 水乔幽从山脚返程之时,楚默离听到了她前往西山观的消息。 知道她去了西山观,楚默离也未意外。 他搁下手中的公文,看到旁边先前画过的水乔幽。他打开画像,看着画上的她,在书房里安静地坐着。 没过多久,时礼敲门进来,同他禀道:“殿下,自西山观遭窃的前一日至今日,雍国使团所有人的行踪都查清楚了。这几日,使团之中,无人出过城,所有人每夜都有在驿馆过夜。” 楚默离将画像收了起来,吩咐道:“盯紧杨卓。” 时礼应下,退了下去安排。 楚默离收好画像,又看到书案另一角上摆放着的砚台,那是顾寻影昨日从水乔幽那里换回来的。 他盯着砚台看了会,想起水乔幽说起它原主人的那些话,莫名有些心堵,想将它扔到一旁角落里,拿到手上,无意间瞥见砚台底部刻了一行小字。 他转过来仔细一看,认出上面刻着的是它的主人收藏它的日子。 昌平四年春,藏。 楚默离看到这个年号,脑子里快速过了一圈,印象中青国自建立以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年号。 他又端详了一圈手中的砚台,看出砚台乃是盛产砚台的萱城所制,有一定年头了。 他稍加思索,忆起曾经的大邺显宗用过这个年号。 萱城自大邺起就以产砚出名,若这方砚台真是那时就已产出的,那可以算是稀世之珍。 楚默离想起水乔幽挖出来的那一箱子文玩古物,这两次他虽都未细看过,但是以这砚台来看,那些定然不会差。 那些,都是那人特意留给她的?好让她以后生活无忧? 楚默离想到这,再看手里的砚台,他在心里低低一叹,将它摆放在了旁边的博古架上。 他瞧见那‘昌平四年’四字,只当是那是它其中一任主人所收之日,或是那个唤作俞谦佑的男人家中祖产,后来流转到了他的手上,没有想太多。 楚默离刚放下砚台,时礼去而复返。 “殿下。”时礼同他禀道:“就在刚才,京兆府以办案为由,将郑开儒的尸体从郑府带走了。” 那看来,何道与郑勉依旧没能谈妥。 楚默离思绪从砚台上移开,“昨日何驸马回公主府了?” “是的。” “皇姐今日可进宫了?” “颖丰公主在下朝后进了宫,见了陛下。” “她在父皇那待了多久?” “约莫不到两刻,公主出宫时,脸色尚好。” “除了何驸马,昨晚与今日,何府其他人可有去过公主府?” “没有。公主自原阳回来后,也未回过尚书令府。” 楚默离目光稍微一转,又看到刚放下的砚台,思绪又落了点在它身上。 俞谦佑能给她留这么多值钱之物,家境必然不错,照她的情况来看,她家亦然。 这样的两家人,既然是原阳人,整个原阳怎么会查不到一点线索。 若她不是原阳人,可她又怎会对那一片那般熟悉? 他瞧着砚台,换了一问:“三哥这两日可有去过郑府?” 第394章 昌平 “郑开儒死的那日,庆王带着郑侧妃回过郑府。之后,郑侧妃因伤心过度病倒了,未再回去过,庆王也未再去过郑府。不过昨日傍晚,郑勉去过一次庆王府。” 楚默离作出吩咐,“让人继续盯着京兆府。” 时礼应下退了下去,楚默离没有留人在书房伺候笔墨,一个人继续批阅文书。 才拿起笔,突然想到了水乔幽送他的那坛酒。 他回来时,将酒带了回来。他没有任何的猜想,可想到砚台下记载的年份,他又将时礼喊了回来,让他将那壶酒找了出来。 他并没有想喝酒,至于为何让时礼找酒,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盯着酒坛看了一会,打开了它。 陈年老酒的酒香瞬间扑鼻而来。 上次水乔幽请他喝了酒,但也不确定有没有喝到这坛。 他闻着酒香,没有辨出酒的品类。 时礼看他又是忽然让他找酒,又是盯着酒看,试探问道:“殿下,属下去给您拿酒杯?” 楚默离沉思片刻,交代他,“去验一下,这酒是何处所酿。” 时礼差点没跟上他的思绪,“……是。” 时礼抱着酒立即去办,楚默离闻着屋里还未散去的酒香,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探究的想法。 水乔幽回到城门口时,时辰尚早。 进城之后,她没有急着回去,路过露天的茶寮,她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点了碗茶。 京兆府的人上门要带走郑开儒的尸体,郑府的人自是不同意的,郑夫人又哭又闹,京兆府认为既然是凶杀案,案子没结之前,为了方便查清案情,尸体还是暂时存放京兆府为宜,坚持要将尸体带走,郑府认为京兆府就是受了尚书令之命,想以尸体威胁他们,怎么也不肯答应。 如此一来,郑府面前又热闹了许久。 不仅郑府的人怀疑京兆府与尚书令沆瀣一气,看热闹的人也有不少人认为有这种可能。 最终,京兆府还是光明正大地带走了尸体。 水乔幽碗里的茶喝到一半,从旁边客人的嘴里听到了这个事情。 她照旧喝着自己的茶,没有去插话打听。茶水喝完,歇息的也差不多了,她结账离开,往自己住处走。 转了两条街,经过城中最热闹的街,太阳开始变弱,街上行人车马逐渐增多。 水乔幽牵着马慢慢在街上挪着,还没挪出去,庆王的马车也被堵到了她旁边。 今日,庆王的马车上也未挂令牌,随行人员不多,他未让人清路,随着人流慢慢行驶。 天太热,马车车窗是开着的。 水乔幽先看到了庆王的马车,又当作没看见收回了目光,往旁边走了点。 无奈,街上实在太堵,一时半会根本走不了几步。 她还没走开,庆王通过打开的窗户看到了她。 没过多时,他们又都被堵住,庆王的马车直接停在了她的旁边,窗户与她并排。 庆王出声喊了她,“水公子。” 街上虽然喧闹,可是如此近的距离,不存在听不到的情况。 水乔幽转过了视线,看清人后,朝他抬了抬手。 庆王知她寡言少语,主动问道:“你这是要去公干?” 水乔幽实话回道:“不是。” “今日不上值?” “嗯。” 庆王听她回答,往前后看了一眼,见前后一时都难以出去,吩咐了随行的方柏几句。 半盏茶后,他的马车在前面的茶楼停了下来,一身常服的他下了车。 方柏则到了水乔幽面前,“水公子,殿下有请。” 水乔幽往茶楼看过去,庆王站在台阶之上朝着她颔首,转身先行进入了茶楼。 水乔幽将缰绳递给了庆王府的人,随着庆王走入茶楼。 茶楼有两层,方柏轻易就让店家安排了楼上雅间。 雅间临街,窗户打开,可以听到街上的热闹。 庆王在主位坐下,示意水乔幽也坐,“不必拘谨。” 水乔幽听他这话,在下首坐了下来,没有询问,他找自己过来有何事。 庆王面对她,态度一如既往,面色亲和同她道:“你我难得遇见,今日既然你不忙,那就随吾在这喝杯茶,如何?” 水乔幽看着方柏煮茶,神色也未有变化,“此乃在下之幸。” 庆王同她闲聊道:“在都水台适应的如何了?” 水乔幽中规中矩答道:“兄长对我一向都很照顾。” “那为何不直接去都水台任职?” “在下自知能力有限,不敢多想。” 庆王轻笑,“姑娘,还是如此谦虚。” 水乔幽微微垂眸,安静不语。 何、郑两府这几日是闹得不可开交,导致朝堂上一连两日都在谈论此事。 这郑家的女儿只是庆王的侧妃,这郑府也算不上庆王正经的岳家,这事现今上面又有青皇做主,庆王对这事也插不上太多话,从他神色看,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太多影响。 庆王同水乔幽闲聊了几句,又问道:“最近,都水台可忙?” 水乔幽诚实道:“我不清楚。” 庆王微愕。 水乔幽多说了一句,“前几日,我随颖丰公主去了原阳,昨日才回来。” “原是这样。”庆王听说她与颖丰公主一道,有些讶异,“怎与皇姐去原阳了?” 水乔幽实话实说,“颖丰公主前往原阳之日,我在城外,正好遇上了公主车驾,公主听说我是原阳人,就让我随行了。” 庆王听她这么一说,能理解了,当作是刚知道此事,“原来你是原阳人。” 水乔幽稍微抬了一点目光,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庆王注意到时,她又光明正大地收了回去。 庆王神色亦未有变。 今日这茶楼,是顺路之选,茶楼环境不差,但在中洛也只能算做一般。雅间都不算宽敞,隔壁的客人说话声有些大,传了过来,他们这边可以听得非常清楚。 不巧,隔壁的客人正在谈论京兆府去郑府带走郑开儒尸体一事。 庆王听到隔壁所谈,暂时止了与水乔幽的对话。 旁边的讨论,衬得他们这边格外安静。 两人听了片刻,茶煮好了。 庆王没有再听,对水乔幽道:“尝尝这茶如何?” 水乔幽抿了一口,一脸正色道:“我不懂茶。” 她这话一出,雅间里又安静了两息。 庆王看她不再有话,只得自己出声,通过她的反应,转移了话题,“开儒的事,你也听说了?” 水乔幽没有否认,“是,昨日回城时,便听说了一些。” 庆王面露惋惜,过了一息,话语一转,“听说,水公子与开儒,关系不错,你们还一起喝了几次酒?” 水乔幽听出他前后对她称呼的区别,“殿下误会了,那是郑公子看得起在下,他多半也是看殿下知道在下,亦有了一些误会,才请在下喝酒。” 庆王自是也能听懂她的意思,道:“开儒这人虽然有些游手好闲,但他心性纯善,他愿意请你吃酒,还不止一次,想来定然是真心想与你结交,他后来亦几次在吾面前,谈起过你,对你的才能很是欣赏。可惜,唉。” 他对郑开儒的评价,水乔幽并不点评,听着他叹气,她也没有说话。 庆王惋惜过后,向她问道:“他受伤之后,你是不是还去郑府探望过他?” 水乔幽纠正他的说法,“当时,我确有打算,只不过,我后来临时有事,无法亲自前去,就请人代我去了一趟郑府探望郑公子。” “这样。” “是。” 水乔幽并未说自己请了谁去,庆王也没再问了。 他不说话,她又安静下来。 庆王看着茶,感叹道:“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当真是世事难料。” 水乔幽似乎不是个适合听人感叹的人,她听着他这类似缅怀的话语,依旧垂眸不语,也没说两句宽慰之语。 这让周围的气氛又显得有些奇怪。 庆王独自为郑开儒惋惜了一会,也没再谈这种沉重的话题。 “此去原阳,跟着皇姐,可还习惯?” 水乔幽对他的问题没有过多思考,他问她便答:“还好。” “皇姐一向惜才。”庆王打趣着问道:“这次回来,她可有让你到她府上去当差?” “没有。” 庆王有些诧异,“哦,那倒是奇怪了。” 水乔幽看着面前的茶水,不去猜测颖丰公主的心事。 庆王喝了一口茶,望着她,又道:“那你可有想过换个地方当差?” 水乔幽目光从茶面上抬高了些许。 庆王向她发出邀请,“若是你想,也可来庆王府。” 水乔幽闻言,回答缓了一息才出口,“多谢殿下抬爱,在下自知能力一般,不敢妄想。” 庆王听着她的拒绝,没有动气,而是道:“就不再多考虑考虑?” 水乔幽回答果断,“不了。” 庆王手指摸着茶杯,笑了笑,道:“那行。” 一旁站着的方柏,这时过来提醒庆王,他还有事要忙,他们该走了。 庆王放下茶杯,没再与水乔幽多聊。 水乔幽也起身,随着他一起下楼。 到了门口,庆王对水乔幽道:“若有一日,想来庆王府,可以随时过来。” 水乔幽不惊不喜,“好。” 庆王先上了马车,堵了刚才那么一段,街面上稍微空旷了一些,马车挪动的比先前快了一点。 水乔幽站在茶楼面前,看到庆王府的马车出了视线范围,才牵着马继续往回去的方向走。 她还未回到住所,安王府内,时礼将酒给楚默离送了回来。 时礼已经找到擅长辨酒之人看过酒,然而,这坛酒与青国现在所产的酒都不相同,也不像是其它几地出的那些名酒,好几人都没有辨出这坛酒产自何处。 不过,几人都一直认同酒是好酒,且窖藏至少不下百年。 百年! 时礼这话让楚默离少有的错愕。 “确定?” 时礼听到这事时也有些惊讶,特意又找了几个善酒之人辨别,最后听到他们都是差不多的说法,才来回禀楚默离。 “是的。” 楚默离记得水乔幽当初挖那些酒时是说山洞里的所有酒都是俞谦佑藏在那的。 他转动了一下酒坛,看到上面刻录的是的三。结合他上次在那些酒坛上看到的,他手里的这坛应该是那人埋在那的第三坛酒。 他上次喝时,便知这酒埋藏的年份不会短,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久。 百年……难道这也是她那兄长收藏的藏酒,他又将它们埋在了那山洞之中。 时礼记得这坛酒是楚默离先前在别院去见水乔幽后带回来的,但是不知这酒还有何玄机,也无法猜到他心中所想,安静立在下首,不敢出声打扰。 楚默离瞥了一眼砚台,他既然能给她留那么多年代久远的文玩古物,能找到这样的藏酒,似乎也很正常。 可是,不知为何,看着它们,他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就像当初她给他说起那座早已废弃无踪的别院一样。 怪异在何处,依旧说不出来。 他挥手让时礼先下去了,自己又坐在房里沉思了片刻,可最终还是没能想通。 他也没有了看公文的心思,瞥见另一侧的书架,想起那本与那座别院有关的地志,起身将它找了出来,坐在书案旁慢慢翻看着。 一遍看完,没有发现不一样的线索。 原阳曾是一朝都城,后人对它的记载,还是不少。 书架上也有不少相关藏书,楚默离心中之事不解,合上手里的地志,看着那些书,过了一会,又抽了一本出来…… 他在书房里看了一下午书,书架上的书他以前都看过,又看一遍,加深了对原阳的了解,却也没有找到不一样的。 天色渐暗,下人进来点灯。 他揉了揉眉心,没再看下去。 时礼也在此时进来,同他禀道:“殿下,今日下午,水姑娘从城外回来,遇到了庆王。” 楚默离放下了手中的书,思绪转回到近前。 水乔幽回到住所后,没再出过门。 晚上,甜瓜做好了饭菜,两人正准备用饭,外面响起敲门声。 甜瓜困惑,这个时辰,会有谁来。 水乔幽刚拿起筷子的手停住,沉思一息,让他去开门。 甜瓜看她反应,脑子顿时灵光起来,“难道是安王?” 第395章 藏酒 他也不是没想过夙沙月明,可在他的印象中,夙沙月明多是白日来,只有楚默离一般都是晚上到。 他快速去开门,门外的人,当真是他刚才猜测之人。 他连忙将人请了进去,忍不住用眼神表达对水乔幽的佩服。 不愧是老大,居然靠敲门声就能听出是安王! 水乔幽看懂了他的眼神,静默了一息,吩咐道:“去煮茶。” 她这话一出,甜瓜没觉得异常,楚默离目光在她脸上多定了一息。 水乔幽行若无事地起身,刚要开口,楚默离的看着还未动过的饭菜,先开了口,“还没用饭?” “嗯。” 随后,她便见楚默离一直看着她。 她回看着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垂眸看了眼饭菜,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见他视线还未移动,“……你可用过了?” 楚默离自然回道:“没有。” 水乔幽和他互望须臾,低头又看向饭菜。 饭菜是甜瓜做的,看上去还是比较……安全。 她静默了须臾,将甜瓜刚才给她盛的饭放到了旁边。 楚默离会意,没有客气推拒,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时礼跟过去,打开了手里的果篮,露出惹人喜爱的红樱桃。 楚默离温声道:“这是今日父皇遣人送来的,比先前在别院的要甜。” 水乔幽瞧着樱桃,听到他说别院,眼前唰地闪过他凑过来的画面,看到他欲将手伸向樱桃,她一手将筷子递给他,一手将果篮往旁边扫了点,嘴里从容道:“我知道了。” 楚默离手在空中停了半息,接过了筷子,也当作无事发生。 时礼瞧见这一幕,没等甜瓜回来,前往灶房又添了一副碗筷过来。 甜瓜先前已煮好了茶,快速斟了茶过来,见到楚默离坐在水乔幽旁边,放下茶,灵泛地表示让他们先吃,他先去喂马,并将自己的碗端走了。 时礼在院子里站着,也未进屋去。 屋里俩人坐了一会,水乔幽看楚默离没动筷,先拿起了筷子。 筷子拿到手上,她想起一些旧事,道了一句,“这些,都是甜瓜做的。” 楚默离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了她想到的事,拿起筷子,轻笑道:“是你做的也无妨。” 他相信那次的野菜实属意外。 水乔幽眼睛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眨,没去看他,给自己夹菜。 楚默离脸上笑意轻浅却又格外明显,习惯性地给她先夹菜。 水乔幽与楚默离用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话的习惯。 两人一起安安静静地吃着,暖黄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不再给人昏暗之感。 直到吃完,甜瓜将碗筷收了下去,水乔幽才问楚默离,“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甜瓜收拾碗筷之时,顺带将那篮樱桃,又放到了两人中间。 樱桃是洗过的,水乔幽话未落音,一个不注意,嘴里多了一颗樱桃。 楚默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刻意地收回了手,说起了正事,“你今日遇到了三哥?” 水乔幽看他似是乐在其中,默了少时,咬着樱桃点了一下头,也没意外他的消息灵通。 “可是偶然?” 水乔幽听出他话里的担忧,当即明白了他所指何事,“嗯。” 她吃完了樱桃,回道:“他只是与我谈了几句郑开儒的事。” 楚默离思维转得很快,“他也在怀疑郑开儒之死有蹊跷?” 水乔幽想着下午在茶楼的事情,回了两字,“可能。” 楚默离思索道:“这么说,若是这事真有蹊跷,跟他没有关系。” 水乔幽稍垂眼眸,沉默未语。 楚默离同她说起下午郑府发生的事情,“今日,京兆府将郑开儒的尸体从郑府带走了,可有听说?” “嗯。回来的时候听说了。” 京兆府这么做,多半是受到了压力,何道与郑勉,昨日所谈明显没谈愉快。 楚默离询问她,“可要去看看尸体?” 水乔幽摇头,没有兴趣。 楚默离微微有些意外,但看她是真的没有这份心思,道:“那行,我让人再去查看一次尸体,要是有问题,再告诉你。” 他的事,水乔幽不干预。 “嗯。” 楚默离想着她已经见过几次庆王,向她问道:“你这次见三哥,觉得他人如何?” 水乔幽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明白他不是问她庆王的为人,过了两息,开口道:“不清楚。” 这样的话若是换一个人说,听着很像敷衍。 从她嘴里出来,却让楚默离引起了重视。 不过,她没有说更多了。 下午回来之后,水乔幽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因对青国不熟悉,还没想明白。 她看着对面的楚默离,起身步入寝房,将他上次画的那张青国舆图拿了出来,铺在案几上,指着颖丰境内的邗河河道向他请教,“这段河道,为何会选择此处?” 楚默离看着她指着的邗河河道,是现在二次改道后的河道。 他们几日前在别院谈论过此事,第一次改道造成倒灌、决堤,河道不得不再次改道。 楚默离想起此事,很快反应过来,她如今这么问,问的不是起因。 他扫过颖丰全境,回想颖丰公主所说,“此段不需占用农田,比先前所选之处,少山石,更利挖掘。” 水乔幽思忖,“可这样一来,这河道比原先的那一段还要多出十几里。河道既然能通商船,河面定然不窄,河水深度也定有要求。修筑这十几里的河道,耗时多长?多出一里,官府又需拨付多少银两?” 楚默离闻言,再看舆图,立时领会她话中之意。 邗河河道由西向东,流经整个颖丰境内,整修河道,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故而,仅靠当地官府是绝对修不起的。 当时又是倒灌又是决堤,官府又需大量钱银救灾善后,朝廷拨付也已耗费不少,颖丰公主不好再向朝廷申请拨付银两,修筑河道是重中之重,可规划河道,更要考虑钱银支出之事。 别说多出十几里,多出一丈,从上至下,都得再三考虑。 水乔幽指着舆图划了一道更直的线,又道了一句,“除了此地,就没有其它地方可以改了?” 楚默离又看向舆图,一眼看出,除去如今的河道比原先多出了十几里,还远离了官府原先在颖丰境内及周边相临郡县设立的几处检查驿站。 楚默离眉头微蹙,“回去后,我让人去查一遍颖丰境内所有地形,再找都……” 要想看河道怎么修最合适,这种事,找都水台最有用。 但是,话到嘴边,他想着都水台的现状,明白了她为何问他,而没有拿去都水台问其他人。 “我会再找人验证此事。” 水乔幽听出他已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异议,“嗯。” 她收起舆图,见楚默离还在原地坐着,没有提出离开,也没说其它事情。 她看过去,他回看过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水乔幽看他还不说话,用眼神问他,还有事? 楚默离似是没看懂,只是看着她,并不回她。 水乔幽想起自己今日去西山观之事,开口道:“还有,事?” 话没说完,他又拣了一颗樱桃喂到了她嘴里,速度之快,让她最后一字变得有些含糊。 楚默离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甜不甜?” 水乔幽咬着嘴里的樱桃,静看着他。 楚默离这才回话,“没事了,就想再在你这坐一坐。” 话一回完,他再次问她,“不甜?” 水乔幽慢慢咬着嘴里的樱桃,换了一口气,将果篮往他那边推了点。 楚默离面色不变,识趣地不再执着这事,告知她道:“今日,我开了你前几日送我的那坛酒。” 酒? 酒送给他了,开不开是他的事,可水乔幽听他特意与她说起此事,想起了他当时收酒时的反应,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眼他的神色,注意力也从刚才的事情上转开。 楚默离这次的情绪却很稳定,只是感兴趣地问她:“你可知,那酒埋了多久了?” 这话,问的正常又奇怪。 水乔幽想着俞白可能埋酒的年份,她若回答,更是不正常。 不过,她还是回了实话,“不清楚,估计,没有百年,也有几十年了。” 她处变不惊地告知他,“那酒亦是俞伯父的藏酒,到底藏了多久,我们也不清楚。” 若是如此,倒也是说得通。 楚默离笑道:“那倒是我赚了。” 水乔幽想着他上次不高兴的样子,没再接这话。 楚默离手指在茶杯上随意轻敲了一下,又问道:“那是何酒?何地所产?” 水乔幽回答如旧,也是实话,“不清楚。” 她当时随便给他挖了一坛,连酒都没打开过,那是俞白从哪寻来的,她是当真不知。 楚默离目光没有挪开过她的脸,看出她不像特意不说,只得作罢,遗憾道:“皇姐好美酒,我本来还想再找两坛,送到她府上,以为你会知道,可惜了。” 水乔幽听着他的话语,没有质疑,也没想要再送他两坛,给他提议,“你可以找善酒之人看一看。” 楚默离也不瞒她,“看过了,无人知道,故而,只能来问你了。” 水乔幽神色不变,“哦。” 既然他已找人辨别过,她也给不出其它建议了。 楚默离不再说这事,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水乔幽点头。 “不用送我。” 楚默离没等她起身,迈步离开,没有问起她去西山观之事。 水乔幽看他已是熟门熟路,也没再起身。他不问,她亦没说。 桌上的樱桃娇艳欲滴,水乔幽望着它,回想着楚默离刚才问她酒的那几句话,坐了一会。 想着想着,眼前又出现楚默离凑过来的脸。 她猛地回神,往屋外看了一眼。 那里已无那个颀长的身影。 甜瓜回来,看到樱桃,有些稀奇。 水乔幽将果篮推向他,让他带回去。甜瓜虽然觉得稀罕,但明白那是安王特意带给她的,只是拿走了几颗。 甜瓜走后,那篮樱桃,仍旧摆在那醒目之地。水乔幽只要路过,便能见到它。 看得次数多了,她难免想起刚走的人,转而又想到那张凑近的脸…… 第二天,她一开房门,见到的还是它们…… 何、郑两家的事,闹得越来越大。 就连都水台里,大家一有空闲,也会凑在一起就此事谈论一两句。 水乔幽不用出去,只要在都水台里随便走走,也能听到此事的最新进展。 颖丰公主虽然没有进宫找青皇替何小姐求情,但是她昨日似乎也找了庆王替何小姐与何家说话,只是郑家这事,庆王也做不了主,他将颖丰公主的话转告了郑勉,郑勉却仍是坚持要何小姐给自己儿子赔命。何、郑两府的矛盾仍旧没有得到缓解,甚至因为何家此举,再加京兆府扣着郑开儒的尸体,越闹越大了。 如此情况下,颖丰公主与庆王,虽然有心调解两府矛盾,一时也无能为力,姐弟俩干脆都未再干预此事。 下职后,袁松按照袁夫人的叮嘱,将水乔幽带回了袁府与他们一起用晚饭。 水乔幽推辞不过,只得留了下来。 袁夫人生辰刚过不久,袁煦还未返回书院。这日,他去会了同窗,到了饭点,他却还没回来。 一大家子人等了他一刻,他还不见身影。 袁松与袁夫人看水乔幽在,不好让她多等,决定不再等他。 水乔幽不在意这些,也无急事,建议再等等。 然而,又过了小一炷香,菜都要凉了,袁煦还没回来。 袁夫人也没将水乔幽当外人,忍不住嘀咕了儿子几句,袁松也觉得儿子有些野了,开口让大家先吃,不再等他。 就在这时,袁煦回来了。 袁松放下筷子,刚要训斥他,袁夫人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询问他做何事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袁煦抬头,烛火映衬之下,脸色有些泛白。 平日里有礼有矩的人,见到水乔幽也在,却忘了喊人见礼。 屋里四个大人,包括眼神已经开始变差的袁老夫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 袁松要训他的话憋了回去,袁夫人放轻了声音,“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第396章 朱二 几双眼睛,一起看着他,袁煦终于回了一点神。 “没事。” 没事脸色能这么差? “可是出什么事了?” 袁煦摇头,“不是我。” 他这话回得奇怪,但也证明真的有事。 袁夫人追问道:“那是谁?” 袁煦看大家都看着他,缓了口气,说了出来,“朱二。” 袁煦夫妇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朱二是哪位。 袁夫人代众人问道:“朱二?哪个朱二?” 袁煦也意识到他们可能不知道此人,详细说道:“他的父亲是太府卿。” 袁松与水乔幽闻言,对视了一眼。 袁夫人不太了解朝堂之事,没太重视,只是问道:“太府卿的儿子?他怎么了?” 袁煦想起了回来时看到的画面,脸上更白,“……他死了。” 袁夫人怔住,袁松与水乔幽回来才不到半个时辰,回来之前并没听到此事,未想到会是如此,他也有些许诧异。 水乔幽亦将目光投向了袁煦。 袁松代替了袁夫人,问他道:“怎么回事?” 袁煦就站在水乔幽旁边,水乔幽看他状态,给他递了杯水压惊。 袁煦一口气灌下,看到周围都是自己熟悉的人,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他看自己父亲与水乔幽都还不知道此事,告知道:“他今日与人出城游玩,回来的时候,他的马被惊了,他从马上掉了下来,被马给……” 袁煦说到此处,刚才转好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快速跑到了外面呕吐起来。 袁夫人连忙跟了出去,指挥下人给他倒水。 他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水乔幽与袁松已经听出了他后面要说的。 朱二是从马上摔下来,估计是遭到了踩踏。 他们瞧着袁煦的反应,也知他看到了那个场面。 袁松没有管他,等他缓过来再回屋后,问他,“你也在?” 袁煦看到袁松脸上的严肃,赶忙摇头,“他出事之后,我才到的。” 袁煦好受了些,说起了事情的详细始末。 今日,朱二与他平日里交好的几人一起出城,临近黄昏的时候回城,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他的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将他甩到了马下。情况太过突然,同行的人没能来得及拉他,他就被马给踩了。等大家手忙脚乱将马给制服时,发现他已经没气了。 同行之人都吓得不轻,赶紧先派人回城通知朱府与报官。人已经死了,他们也不敢乱动尸体,其他人就守在了原地。 那个地方是回城的必经之路,袁煦今日与同窗恰好也去了城外,回来的时候,那些人还守着尸体待在那儿,堵住了路。 他们听到出事,出于好奇,也下马去围观了一眼。 于是,袁煦就毫无准备地看见了朱二血肉模糊的样子,直到此刻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胃里难受了一路,现在想起仍旧是不好受。 他们还没走,官府的人过来了。 出了人命,官府也不能听人说是惊马就直接当作惊马处理,他们将当时在场的人全部都留住询问了一遍,确认袁煦等人只是路过,才放他们离开。 朱府不久后也来人了,现场一片混乱,几个年轻人也不想惹麻烦上身,没再看热闹,赶紧离开了。 因此,他才耽搁了回来的时辰。 袁夫人听到事情与他无关,放下心来,袁松严肃的神情也松弛了一些。 袁夫人看他还一脸难受,又让人给他倒了杯水,听到这种不幸的事,也为朱二惋惜了一句,同时也庆幸出事的不是他,嘱咐他以后骑马一定得当心云云。 袁松听到袁煦说太府卿时,已经想起这个朱二是谁。 袁夫人对着袁煦担忧的念叨,袁松坐在一旁,沉思未语。 水乔幽听着袁夫人说话,也没出声。 袁煦满脑子都还是现场当时的血腥场景,暂且没有一点食欲。袁松确定他不是与朱二他们一起出门的,允了他先去休息。 他离开后,袁松遣了人出门去打听目前的情况。 大家都还没用饭,袁松与水乔幽也没谈其它的,招呼大家先用饭。 吃完后,水乔幽没有立即离开,随袁松去了书房,等打听消息的人回来。 等了一个时辰,人回来了,证实了袁煦所说。 京兆府的人刚从朱府离开,也认定了朱二确实是被马踩踏致死。 至于马为何会受惊,打听的人进不去朱府,暂时还没打听到。 如今,朱府的哭声与郑府有的一拼。 这样听来,这事确实是一场意外。 这郑开儒才死没几日,这朱府又出了这样的事,难免让人唏嘘。 袁松不熟悉这些小辈,询问水乔幽,“郑开儒与这朱家的儿子可认识?” 水乔幽曾经见过一次两人在一道喝酒,“应当是认识的。” “他们关系如何?” 水乔幽与他说起了当时见到两人的情形,郑开儒当时请她一道,她没有进去,但两人看上去应该算是比较熟。 只不过,两人真的是像郑开儒说的好友,还是只是表面上的相熟,她就不清楚了。 袁松听她这么一说,思索道:“那你说,他们……” 话到嘴边,出于严谨,他又止住了猜想,改了话语,“明日,你留意一下这事。” 水乔幽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说,应了下来。 她看袁松没有其它事了,没再待下去。 中洛之中,没出几日,一连两户大官家中有儿子出这种悲惨的意外,也是罕见。 这种罕见的事情,自然更是惹人关注。 水乔幽出了袁府,时辰还不算太晚。 路过的街上,还有不少行人摊贩,这短时之内,她听到不少人已经在谈论朱二之死,对比这吏部尚书与太府寺谁更凄凉。 事情刚出,能听到的说法多半都差不多。 她听了几句,没有停留,直接回去了。 水乔幽到住处时,除了甜瓜,苟八也在。 苟八看到她回来,立即激动地告诉她,“水姑娘,我刚回城时,在城外碰上了一件大事。” 水乔幽听到‘城外’二字,已知他说的是何事,“太府寺儿子惊马之事?” 苟八错愕,“你知道了?” “嗯。”水乔幽却也没阻止他说,“没事,你说说你看到的。” 苟八看她感兴趣,精神又振奋起来,“那我给你说说……” 相对于袁煦的不适应,同样见过现场的苟八却没有阴影,绘声绘色给水乔幽说起了自己所见。 他是在收摊回城的路上遇到这事的,他到的比袁煦要早一点,更准确地说,是朱二他们骑马从他身边过去,还没跑出他的视线,那马就突然受惊了。 他亲眼见到,朱二被马甩下了马,与他同行的几人,也有极力去救他,可惜还是没救到,人当场就没气了。 后续之事,他所说与袁煦说的差不多。 水乔幽听他说完,给他递了杯水,等他喝完,问他,“与朱二同行的人发现朱二死了,都是何反应?” 苟八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都很慌。” “每个人都很慌?” 事情就是在苟八面前发生的,因此他是第一批到现场围观的,虽未特别留意其他人的反应,但还是有印象,“是的。” “你可知那马为何受惊?” “这我不清楚,当时那马好像突然就狂躁起来了。” “马可还在?” “马当场也没了。” 朱二他们几人今日出门,其实是去打猎的,大家身上都带了趁手的利器。 当时大家为了制服疯马,也没想太多,都纷纷掏出了能用的利器,那马倒地后,也很快没了气息。 “你可有在现场闻到特别的味道?” “特别的味道?”苟八认真想了想,“血腥味可算?” “不算。” “那没有。” 水乔幽手指在案几边檐轻轻摩挲了一下,换了一问,“出事之后,围观的人可多?” 苟八点头,“多。” 那个时辰,临近天黑,城门也快关了,赶的赶出城,赶的赶进城,听到这边出事,路过的人很快便都围了过去。 “可有注意到,有不寻常之人?” 不寻常? 当时人太多,大家的注意力基本都在死者身上,苟八也不例外。 “我,没太注意。” 水乔幽看他知道都已说得差不多,没再问他了,吩咐甜瓜,明日多去外面走走。 甜瓜快速反应过来,积极应了下来。 过了一晚,朱府的事也传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角落。 太府卿悲伤过度,告假没有上朝,朝堂上下也知晓了他家的惨事。 再到下朝,众人除了谈论何、郑两家之事,也议论起此事来。 比起外面大家就是凑个热闹,这些达官贵人消息更为灵通,看事情亦往往更有深度。 还没出宫门,已经有人打听到,京兆府的人查看了马的尸体,没看出马有何问题,京兆府的人问询了与朱二一起回来的几人,几人也不清楚那马是如何惊的。 死个人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不少人都听说过颖丰公主那位十分看重的客卿曾经在烟花之地与朱家这儿子闹了不愉快的事情。 除此之外,中洛官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太府寺最近盯上了颖丰公主的事情,有消息灵通者还说,太府寺好像快查到颖丰公主偷漏赋税的证据了。 这个时候,这太府卿的儿子死了。 聪明人忍不住多想,为何是这个时候? 袁松走在队伍的后面,遇到能聊几句的,也会听他们说几句。 出了宫门,他就上了马车,回都水台,并不多管闲事。 马车走至半路,水乔幽上了马车。 水乔幽刚从朱府外面回来,告知他道:“朱二公子的事京兆府已定性,遭疯马踩踏致死,排除他杀。” “太府卿与朱府其他人,对这结果,是何态度。” “朱府的人,没有闹事。” 袁松蹙眉,沉思片刻,同她说出了昨日自己就已想到的事情,“颖丰公主有麻烦了。” 昨日听到袁煦说起朱二之死时,两人虽无交流,却都已想到此事。 水乔幽听着,也无诧异。 袁松又告诉她道:“今日下朝后,陛下将安王与庆王都留下了。” 水乔幽将他神情看在眼里,没有接话。 袁松的预测一点没错。 到了下午,外面关于朱二之死的消息越来越多。 有人听到原因是马病了,才会突然发狂,造成惨事,也有人听说京兆府都没查出马为何突然发狂。 马发狂的原因不明,大家不免多想。 这是不是根本不是一场意外? 这种猜想一起,各种揣测也多了起来。 其中一种,则是太府卿惹怒了颖丰公主,颖丰公主为了给太府卿一个教训,特意派人制造了这场意外。 颖丰公主在府中正陪孩子玩耍,听到这种说法,有些动气。 “他的死与吾有何干系?” 梅韵忙让人将孩子带了下去,端了茶给她顺气,“都是些不明事理、乱嚼舌根的人胡乱猜测,公主不必生气。” 颖丰公主想到太府寺就头痛,现在还给她整这么一出更头痛了。 她倒是想好好治一治那老头,可也清楚这个时候谁都能做这事,唯独她不能。 梅韵看她气顺一些了,替她担忧道:“就是这个事情再这么乱传下去,会不会传到陛下那里?” 颖丰公主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人虽气,却也没气糊涂,冷静下来,道:“这事就算父皇听到,父皇也不会信的。” 这一出事,大家就怀疑到她头上,若真是她做的,那她真的是昏了头了,才会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他们这么猜测,恰也从侧面证明了此事非她所为。 “父皇英明,不会轻易相信这些流言蜚语的。” 就是,这事如果一直这么发展下去,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若是太府寺那边或者御史台那边以此来向吾发难,将对吾极为不利。到时候,就算父皇有心庇护吾,怕也……”她话没再说下去,忧愁地坐了一会,转问道:“清仑,今日可在王府?” “应该是在的。”梅韵问道:“公主要去安王府上?” 颖丰公主是有见楚默离的想法,听她这么一问,又有些犹豫,“……再看看吧。” 第397章 验尸 颖丰公主问起楚默离时,楚默离确实就在自己府上。 尽管整个下午他都未出门,也听说了外面的事情。相较于颖丰公主的焦虑,他没有将这些太放在心上,颖丰公主不找他,他并未问起她。 时礼禀完这事,另又向他汇报了一事,“殿下,郑开儒的验尸结果出来了,与仵作所验结果一样。” 楚默离停下手中的笔,沉吟了片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见天已黑,他搁下了手中的笔起身。 清风徐来虽是茶楼,晚上与白日的生意一样好。 夙秋嫌楼下吵,陪夙沙月明下了两局棋,不想下了,回了自己房间的屋顶睡觉。 夙沙月明实在不理解他这种喜欢去屋顶睡觉的癖好,准备跟上去看看。 想法刚起,掌柜上来了。 “大公子,有位姓杜的公子,说是您的友人,刚才让人带话,请您去对面茶楼一趟。” 夙沙月明听到姓杜二字,止了去屋顶的想法。 “现在?” “是的。” 夙沙月明沉思两息,看了屋顶一眼,出了夙秋的房间,没有带在自己房里收拾的观棋,一个人下了楼,前往对面茶楼。 夙沙月明踏出门槛之时,屋顶上闭目养神的夙秋睁开了眼睛,他盯着月亮瞧了片刻,站起身来。 夙沙月明出了清风徐来,往对面扫了一眼。 二楼靠街的某个雅间,打开了窗户。 楚默离站在窗前,两人目光很快对上。 楚默离朝他轻轻点头示意,夙沙月明也回了他。 他收回目光,正要迈步,夙秋从屋顶上方飘落到了他身边。 兄弟俩对视一眼,夙沙月明知道他刚才是又听见他与掌柜的对话了,也是想同他一道过去。 他忍不住看向他的耳朵,“秋浓,明日,我还是给你看看你这耳朵。” 夙秋一脸冷傲,对他的话过耳不过心。 他意思表达明显,夙沙月明看他难得愿意跟着他出门,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他一起进了对面茶楼。 夙沙月明扫了一眼大堂,没让伙计领路,带着夙秋直接上了二楼。 楼梯口,时礼在那候着,看到夙沙月明多带了个夙秋,也未有异议,领着两人去见楚默离。 夙沙月明见到楚默离先给他见礼,“殿下。” 楚默离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不必见外,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同以前一样称呼即可。” 楚默离看到他带着夙秋,也无不悦。 夙沙月明见他面上并无虚假,放下了手,“杜兄。” 楚默离颔首,“你们来中洛,我本应尽地主之谊,可是一直琐事在身,这么久了,也未能招待你们,实在抱歉。” 他们都到这中洛之后,两人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见过。除了因为他们都认识水乔幽,不适合很熟之外,夙沙月明也理解,他这种身份是很忙的,不会时时有空闲来外面闲逛。 尤其是像现在这个时辰。 “杜兄这话客气了,先前,你已对我们兄弟二人多有照顾,我们亦知你忙,何需抱歉。” 夙秋站在他身后,听他这话,瞧了他一眼,却没从他脸上看出其它神情。 夙沙月明没让楚默离再说这些客气话,也未直接问他,道:“你今日,是路过此地?” 楚默离闻言,没有同他绕弯子,“不,今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夙沙月明这才问道:“找我,可是有事?” 楚默离开门见山,“我想请夙沙兄,帮一个忙。” 夙沙月明听他这话,内心稍稍有点意外,“言重了,只要我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 子时的京兆府,虽有人值守,多数地方也和外面一样安静。 楚默离与夙沙月明在后墙外站了片刻,夙秋从里面悄无声息地出来,告知他们,“殓房已经没人了。” 随即,夙秋在前面带路,三人又跃墙进了京兆府,时礼在外面留守。 不出半盏茶,三人进入殓房。 整个殓房里,一片寂静,通过窗纸外面透过来的月光就可看见屋子正中摆着一具尸体。 夙秋掏出一颗小夜明珠,走上前去,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露出的正是郑开儒的尸体。 虽然现在天热,人也已死了几日,但仵作给他做了防腐处理,尸体除了有点味道,还未有明显的腐烂。 夙沙月明也认识郑开儒,楚默离就没有给他介绍了。 “有劳了。” 楚默离所说的帮忙,是请夙沙月明帮忙验一次尸。 夙沙月明不是仵作,但他精通医术,他相信他或许能帮忙发现一些仵作没有发现的线索。 很显然,他是对郑开儒的死因存疑。 夙沙月明看他一个王爷也要大晚上来此处,没有多问,接过了夙秋手里的夜明珠,查看起尸体。 楚默离站在一旁等候,夙秋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偶尔给夙沙月明打打下手。 夙沙月明将郑开儒的尸体仔细看了一遍,除了何家小姐砸的那一下,确实没有其它外伤,颅内也是真地出血了。 颅内出血,当时肉眼难以看到,出血点大,则能快速致人死亡。 夙沙月明思忖少时,询问楚默离,“可否剖尸查验?” “不行,郑家不同意。” 郑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这验尸之事,他们若是不同意剖尸,官府也不好强行做的。 若是能够剖尸,这事或许就无需整得这般麻烦了。 夙沙月明也能理解,又一寸一寸查看了一遍尸体,只是,仍旧没能看出不妥。 他也取了一些血液,用自己带的一些验毒的药物简单验了一遍,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 他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又取了一些血样,告知楚默离,“今日我带出来的药物有限,这些血,我需要带回去看看,才能知道是否有问题。” 楚默离知他既然这样说就定会尽力,“约莫需要多久,才能有结果?” 夙沙月明不能确定,“说不准,快则明日,晚则两至三日。” 楚默离未给他压力,“那就有劳了。” “客气。” 尸体看了,血也取了,三人没有再在殓房逗留,夙秋将一切恢复原样,三人又借着夜色快速离开了京兆府,从头到尾,没有惊动任何人。 出了京兆府的范围,楚默离没有立即与夙沙月明告辞,向他了解道:“阿乔身上的毒,如何了?” 夙沙月明听他忽然问起水乔幽,也未诧异,如实告诉了他,“还好。” 还好,那便是还未找到解药。 “她的毒,可能找到解药?” 夙沙月明沉默了下来。 楚默离换了个问法:“若是没有解药,她的毒能够抑制多久?” 夙沙月明同样说了实话,“不知道。” 现在,他也只能尽力。 同时,又有些悔恨自己所学过少。 楚默离听着他这三字,明白了水乔幽的毒,还是应当尽快解决为宜。 他想起夙秋曾经说过的夙沙家族的秘药‘落回’,但是夙沙月明一直没有给她用过,那他改良过的药肯定也有不妥之处。他又见他提起水乔幽也是满脸愁容,还是没有问他这药之事了。 “若是有需要的药,外面不好找,尽管告诉我。” 夙沙家若是找不到的药,宫中恐怕也不一定能找到。 不过,事关水乔幽,夙沙月明没有替她拒绝他这份心,“好。” 楚默离也告知他道:“我亦让太医院院正在钻研黄泉之毒,若是有进展,我会让人告诉你。” 这是件好事,夙沙月明当即回应,“好的。” 说起这事,楚默离又想起水乔幽对自己的毒从不上心之事,眉头不自知地皱起来了一些,诚心道:“这事,就有劳你了。” 夙沙月明听着他这话,觉得有些怪异,“与阿乔有关之事,我从不觉得辛苦。” 楚默离没有与他争论此事。 经过一日,外面的猜测又多了很多种,与此同时,那些不利于颖丰公主的猜测也在增多,有些人言之凿凿,甚至像是已经查实了一般。 颖丰公主听得不厌其烦,却也知谣言越堵就会越多,为了不让自己更打眼,只能任由外界乱传,一时无计可施。 她想要找一趟楚默离,但是又过一日她也没有下定决心。 太阳落山了,她坐在凉亭之中,却觉越发闷热。 烦闷之际,田舒找来了凉亭,呈递给她一个小匣子。 “公主,这是刚才安王遣人给您送过来的。” 颖丰公主疑惑地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本册子,翻开一看,竟是一份财物记录清单。 颖丰公主连忙问道:“他可有带话?” “安王带话,这些,他会安排人补到国库,让您不必操心。” “可有其他人知道?” “没有。” 颖丰公主提了多日的心,放下了一半。 一日过去,夙沙月明没有递话到王府,楚默离也未派人去催他。 郑开儒的案子依旧未有定论,除了失手与故意,何家也认为是有人故意陷害,必须彻查,故而,郑开儒的尸体按照‘规定’,还被留在京兆府。 何、郑两府矛盾增大,但是,此事也促成了郑勉又见了何道一面。 何道深夜从郑府离去之时,周围的人没再听到郑夫人追着人喊让何家小姐赔命。 颖丰公主的心事解决了一半,多日来睡了个还算安稳的觉,第二日亲自送了几个孩子出门,还悠闲地插了瓶花。 然而,花还没插好,外面关于她为了警告太府卿除掉了朱二的流言传的越来越广,并且,又多了一项新的。 朱二之死,与郑开儒之死有关联。 朱二与郑开儒两人向来交好,太府寺先前之所以查颖丰的赋税缴纳情况,就是朱二从郑开儒那里听到了颖丰公主在这税赋上作假之事,郑开儒还帮忙找到了证据。 颖丰公主得知此事后,就故意让何小姐去郑家,杀死了郑开儒。恰好,何小姐又不想嫁给郑开儒,颖丰公主许诺了事后一定会保她,她一冲动就去做了。 郑开儒死了,颖丰公主没能找到他掌握的把柄,猜测估计是到了朱二手里,就又派人将朱二也给灭口了,顺便也能给太府寺上上下下一个警告。 这个‘真相’一出,从郑府门前路过的人与周边四邻,很快又听到了郑夫人伤心欲绝地哭喊着让何家小姐给她儿子赔命,说着绝不会向何家妥协之类的话语。 ‘策划’了这一切的颖丰公主,听到一套有模有样却狗屁不通的说法,气得想笑。 气过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也让她逆向冷静下来,回想所有事情,询问梅韵,“难道,他们二人之死,真有蹊跷?” 梅韵安抚她道:“真有蹊跷,也不会与您有关系。” “不。”颖丰公主不认同她这个说法,“或许,这些事就是冲吾来的?” 太府卿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连三日告病未能上朝,朝堂之上,众人对外面猜测的讨论也越来越多。但是,颖丰公主沉住了气,没有去找青皇诉屈,也未对那些流言做出禁止之举。 这日,颖丰公主那一向活泼好动的小儿子有点想念自己那好脾气的五舅舅,下学出宫后,鼓动自己的哥哥姐姐,以及庆王两个年纪小的孩子,悄悄去了安王府。楚默离看到他们,没有让人送他们回去,吩咐人好吃好喝地照顾着他们。玩了两个时辰,庆王的两个孩子先回去了,提议过来的小的,到了晚饭时辰也不愿回去。 颖丰公主听到消息后,亲自去了安王府接孩子。 楚默离就在府上,留了她和孩子一起用饭。 用完饭,孩子们在外面玩,颖丰公主就那份清单之事,同他道了谢。 楚默离没有邀功,“皇姐不必客气,只要是我能帮忙的,我会尽力。” 颖丰公主心中动容,“我知道,那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 楚默离不在乎这些,给她动手添了杯茶。 颖丰公主以为他会问她外面传的那些事情,至少提上一句,他却只字未提。 他不提,颖丰公主有些忍耐不住了,自己说了起来,“这两日,外面的那些流言,你可听说了?” 楚默离神色如旧,“皇姐是指太府卿丧子之事?” “你听说了?” “嗯。” 颖丰公主连忙道:“清仑,你要相信皇姐,那些事和我没关系。” 第398章 想见 颖丰公主气愤与他说起了外面离谱的流言,向他力证自己的无辜。 楚默离耐心听她说完,才道:“我相信皇姐。” 颖丰公主听他话语不像敷衍,松了口气,“你相信就好。” 这个时候,他但凡对她有一点不相信,也会对她十分不利。 楚默离看她动气,清声道:“外面的事情,皇姐也不必理会。” “可是,若是其他人拿此说事,怎么办?” 楚默离反问她,“皇姐是想帮何家小姐?” 颖丰公主一愣,“……没有。” 她那小姑子的事,如今她是真的帮不上,也真的没有想掺和。 楚默离又问:“那皇姐有法子让流言明日停止?” 颖丰公主被他问住。 “皇姐既然不能,那就无需上心。” 颖丰公主瞧着他处之泰然的模样,似有所悟,“……那行,皇姐听你的。” 颖丰公主喝了杯里的茶,看时辰不早了,让人去唤孩子,准备回去。 先前她在别院提过一句的和离之事,她没有再提。 她不提,楚默离也没询问。 “皇姐。”她起身之时,他看向她,缓声道:“何驸马是你的驸马,何府与他,并非娶你。以前,你是青国公主,现在是,以后亦然。” 颖丰公主起身的动作定住。 楚默离神色如旧,先行起身,“我送皇姐出府。” 颖丰公主愣愣地仰望着他,他也没有催促她,耐心在原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颖丰公主才一脸失神地站起来,同他一起出门。 一路上,见到孩子之前,她未再言语,楚默离也未再说话。 楚默离送走了颖丰公主,时礼过来同他禀道:“殿下,夙沙公子派夙秋过来了。” 楚默离返回自己院子,夙秋已经在等他。 夙秋给他见了礼,也没多余的话,直接说起正事,“我哥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郑开儒的死,可能真的另有原因,不过具体为何,他那还要一至两日才能回复您。” 楚默离对于夙沙月明的发现没有讶异,“好。” 事已说完,夙秋却没有立即告辞。 楚默离见他神情,让时礼先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楚默离温声问道:“还有话要对我说?” 夙秋犹豫了一瞬,向他透露道:“我问过我哥,为何不给水姑娘试试落回。” 楚默离目光紧盯着他。 “他回答说,他担心落回会让她与水羲和一样,长睡不起。” 楚默离眼底微不可见地涌出一丝失落,那就是说,落回并不能救她。 “不过。”夙秋又补了一句,“我哥说了,水姑娘自身好像可以抑制黄泉的一部分毒性,再加上他的治疗,短时之内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个事情,还是他再三追问,在那晚他们分开后,他又问了一遍,他才同他说的。 “至于到底是何原由,他也不确定。” 亦或者,他不愿意告诉他。 楚默离眼底失落散去,连忙问道:“那这原由会不会对她身体也有伤害?” “我哥没说,应该没有。”夙秋对于夙沙月明的医术还是非常信任的,宽慰他道:“我哥医术很好,用不了多久,一定可以研制出解药。” 楚默离放心了些许,也只能希望夙沙月明尽快制出黄泉解药。 夙秋离开后,楚默离在窗前独自站着,望着月亮出神。 时礼看时辰不早了,才敢过去提醒他休息。 楚默离收回目光,开口问道:“这几日,西山观可有动静?” 时礼见他是在想正事,立即回道:“这几日,去观里看那尊神像的人有挺多,但是,没有再听到有人心怀不轨。” 楚默离转身往里走,看上去心事重重。 时礼瞧着他的背影,剩下的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就说。” 时礼神思聚拢,见他头都没回,就看出自己的状态,没再迟疑,禀道:“水姑娘这几日,未再去过西山观。山下那与她相熟的货郎,也未去过观中。” 楚默离没有吩咐他们打听水乔幽的行踪,可他们就在西山观下蹲守,她去没去过,不需打听也知道。 楚默离没有吩咐,则是他知道,水乔幽这几日肯定是不会去的,时礼汇报之事,在他意料之中。 他没说什么,让时礼先下去了。 屋里静了下来,楚默离抽了本书看。 书上内容,仍旧是与原阳有关的,看着看着,他就想到水乔幽。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她了,忽然很想去见她。 抬眼瞧见漏刻,再看窗外漆黑的夜色,还是止住了想法,沉下心来,继续看书。 新的一页没看完,骤然想起那套画着很多与水乔幽相似的小图的《云上月》。 过了一息,他放下手里的书,将《云上月》找了出来。 书一翻开,就看到一幅小图。 他以前觉得画上的人与水乔幽相似,如今再看,这种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他没有急着休息,拿着书慢慢看了起来。 第一册,翻了约莫一半,看到了顾寻影曾经说过的俞白唤水羲和‘阿乔’的情节,楚默离目光停留在那两个字上,回想水乔幽当时给顾寻影的回答。 她不惊讶,回的‘不知道’。 楚默离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击着,俞白唤水羲和‘阿乔’,应当是这二字多半是水羲和的小名或者小字。 楚默离又翻到那幅水羲和托腮望月的小图,从图上的角度看,与他印象中坐在胡杨木上望月的水乔幽几乎重合了起来。 一切,真的仅仅是巧合? 东方刚亮,水乔幽就睁开了眼睛。 刚要起床,听到后院不重的马鸣声。 马养久了,她也能从它的鸣叫声中听出一些它的情绪。 它今日的鸣叫声,听起来似乎有些高兴。 以前这个时辰,它一般都不会发出声音吵她的。 水乔幽快速下床,开门前往后院马厩,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刚至马厩,就见那匹闲马的旁边多了一个身影,它在他的投喂之下,吃得十分欢快。 水乔幽才看过去,它旁边的人也看向了她。 他像在自己家一样同她道:“起床了。” 水乔幽放下戒备,“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楚默离放下手中草料,漫步走近她,语气自然,坦荡诉说,“我们好像有许久未见了,昨晚,忽然很想见你,于是就过来了。” 水乔幽回想了一下,提醒他,“我们四日前还见过。” 楚默离脸上认真,“是吗?” 可他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她了。 水乔幽确定自己没记错,不再与他探讨此事,“你今日不用上朝?” 楚默离悠闲道:“今日没有朝会。” 他这么一回,水乔幽想了起来,昨日袁松也同她说过此事,今日确实没有朝会,还让她也可以晚点过去。 水乔幽望向马,“你何时来的?” “刚才。”楚默离答完,见她还看着自己,主动指着旁边的院墙交代,“我从此处进来的,本来想在门外等你,天亮了,路过的人多,就只好先进来了。” 水乔幽看了一眼他指着的院墙,又看了一眼他,“……去前面聊。” 楚默离见她没有生气,提上放在一旁的食盒追上了她。 楚默离带了早食过来,水乔幽先去洗漱,他净了手,就在前面等。 水乔幽洗漱回来,他正背对着她,站在前面院子里。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去,“洗漱完了。” “嗯。” 水乔幽感觉出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疑惑地也往外看了一眼,没有看出与以往有何不同。 楚默离没有错过她那一眼,给她解释道:“除了先前在这避雨,我还是第一次早上来你这。” 是吗? 楚默离走进屋,不再与她多说这个,“先吃东西。” 水乔幽也没再接他前面的话。 两人吃饭时,一般都不说话。 这次,水乔幽碗里的粟粥喝了一半,楚默离突然出声。 “回来后,可有去找夙沙复诊?” 水乔幽想起他上次临走时的叮嘱,“嗯。” “可有按照医嘱服药?” 水乔幽拿着调羹的手轻微一滞,刚要回话,楚默离叹息一声。 “又将药倒了?” 水乔幽面不改色,“没有。” “那就是根本没喝。” 他陈述的语气,让水乔幽否认的话语,到了嘴边没再出口。 楚默离看她不受影响地喝自己的粥,无奈道:“阿乔,前几日,我见过夙沙。” 这是他们二人的事,水乔幽不关心。 “哦。” 楚默离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清雅地再次喊她,“阿乔。” 水乔幽没看他。 楚默离话语不重,却格外清晰,“除了我,还有他,以及许多人,不管你以后会去往何方,都希望你能平安康健。” 水乔幽望着自己碗里的粟粥,还是未出声。 两人安静了一会,楚默离妥协道:“下次我再见到他,请他将药方改善,做到尽量不苦。” 水乔幽垂落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继续喝自己的粥,“随便你。” 楚默离浅笑解释,“不是威胁你。” 水乔幽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不去接话。 楚默离没再打扰她,也安静下来,直到两人都放下了筷子,他才再次出声。 “上次你说的事情,我已经让人做过调查,颖丰有多处地质地形不便兴修水利,但如你所想,也非只有那一种改道方法,的确可以改出各方面都更适宜的。此事,当时是何驸马前往颖丰处理的。皇姐那边,应该是真不知道此事。我已让人找出了当时参与决策此项工事的所有人的名录,会对他们逐个调查。有具体结果了,再告诉你。” “嗯。” 水乔幽听到他说正事,也正色回了他。 至于这事颖丰公主到底知不知晓,何驸马又知不知情,她并未谈论。 恰好,她也有一事要告知他。 他来了,也省的她联系他。 “昨日下午,兄长收到了沙城那边的调查结果。史成留下了一份名录,可能也与邗河河道的修筑有些关系。不过,这份名录,史家的人也不知道在何处,要想找到,还需要一些时日。除了兄长,另外还有人去找过史成的家眷,多半也是为了那份名录。这些人的身份,暂时还不清楚。” 楚默离沉思少时,问道:“可知名录上的人与何事有关?” “不清楚。”水乔幽猜测,“或许,就是与负责邗河河道修筑一事相关的人,也有可能,与郑家有关。” 楚默离与她视线对上,“你是说,与郑家卖官受贿之事有关?” “兄长没有明确说,我也是猜测的。” 她说猜测,那基本就是八九不离十。 这件事,既然袁松有托人去办,两人都不着急。 说到这郑家,楚默离也告知她道:“郑勉与何道,这次应该谈不妥了。” 外面对颖丰公主的那些揣测,明眼人都不会太相信,可这绝对不会是结束。现在郑勉死了唯一的儿子,郑夫人又反应激烈,这些说法一出,两家更难和解,至少短时之内,两方是不可能谈妥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这个说法,也未发表看法。 楚默离刚才跟她说起夙沙月明,看她反应,知道夙沙月明应当还未与她提起他找他给郑开儒验尸一事。 “前几日,我请了夙沙去京兆府给郑开儒又验了一次尸。”楚默离没有瞒她,“夙沙在尸体上发现一些异常。” 水乔幽视线往他身上稍微挪了一点。 “但是,他的具体死因,夙沙还未检测出来。” 水乔幽视线又收了回去,看上去对这事仍旧不是太关心。 楚默离同时与她讨论道:“前几日,太府卿的儿子惊马之处,我让人去看过了,没有任何异常。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可我近日也总觉得这两件事有些过于巧合,尤其是那些针对皇姐的谣言出来后,愈发有这种感觉,阿乔,你说,是不是我想多了?” 水乔幽听他喊她,睫毛往上回看了他一眼,一息过后,回道:“这件事,都水台不负责调查。” 她一本正经的回答,让楚默离稍微怔了一下,接着差点被她逗笑。 “行,那我不问你了。” 第399章 见光 楚默离说不说,就不说了,他换了一话题,“上次,你跟踪的那人,最近没有再在那附近出现过,他也未再去过西山观。我让人将王府周边那几条街上的府邸都查了一遍,暂时也还未排查出来。” 水乔幽手指抚着茶杯,想起先前出尘与她说的事情,只回了一个字,“嗯。”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水乔幽放下手里的茶,对他道:“我要出门了。” 楚默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见时辰确实不早了,知她还要上值,没有故意耽搁,“我和你一道。” 水乔幽看着他起身,“……这个时辰,外面的人更多。” 楚默离和她对视须臾,“阿乔……” 他怎么觉得他现在见不得光呢? 曾经,他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低声感叹,“阿乔,我何时才能见光?” 水乔幽听见了,但没太听懂。 楚默离也只是说说,自己调整过来,浅笑道:“那你先走。” 水乔幽看他不再说,也没去想他前一句话,站起身来,“这里,晚点甜瓜会来收拾,你可以随意。” 楚默离听她没让自己原路回去,跟着她站起来,“好。” 水乔幽走了两步,见他仍旧跟着自己,又回过头去。 楚默离牵上她的手,“我陪你到门口。” 水乔幽瞥了一眼被他握住的手,“……只有几步路。” “叩叩,叩。” 她话刚落下,院门外传来敲门声,楚默离没有注意她的话,两人一同看向院门的方向。 楚默离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低声问她,“甜瓜?” 门外的叩门声显得十分有礼,并不急促,三声之后,暂时停了下来。 水乔幽回道:“不是。” 平常,甜瓜都会在她出门后再过来,没事不会来这么早。他也从不这样敲门,她若是在屋里,他一般都还会伴随着一两声高喊。 水乔幽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外面的叩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她对楚默离道:“你先去后面待一会。” “好。” 楚默离看她神色似是比先前清冷了些许,没有多说,返身去了后院。 水乔幽迈过门槛,前去开门。 房门打开,外面的人正准备敲第三次门,看到门开,连将手了回去,退至了一旁。 台阶下站着的人,听到开门声,脸上立时多了惊喜。见到开门就是水乔幽,他连忙上前,给她见礼。 “水师父。” 水乔幽动作敏捷地往旁边侧了点身,避过了他的大礼,“郡王来此,有事?” 杨卓看出她的疏离,面上失落一闪而过,没有在意,“先前来拜见你,你不在家。今日,我就想着早点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运气还真让我碰上了。” 虽然如今已经贵为丹河郡王,有了显厚家世,在水乔幽面前,杨卓依旧谦逊,看上去与他们初识时,没有太大改变。 水乔幽对他的态度也未有改变,听着他的答非所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杨卓被她看了一会,没能顶住她没有压力的目光,面上诚恳,道:“上次见水师父,我感觉出,你好像对我有点误解。回雍国之前,我想同你解开这误会。” 水乔幽目光不动,“郡王想多了,我与郡王只是萍水相逢,自然也不会存在误会这种事。” “水师父……” 水乔幽打断他的话语,“我要出门了。” 杨卓想要解释的话语停住,“那我等你下值了再过来。” “不必。”水乔幽不为所动,“郡王是青国的贵客,寒舍简陋,恐会招待不周。” 杨卓面上多了尴尬,“水师父……” 水乔幽没有听他说下去,“你上次送来的那些礼,明日,我会让人给你送还到驿馆。” 杨卓连忙道:“不用,那是我的一份心意。” “无功不受禄,郡王的心意,我心领了。” “祖父生前也常与我说,你是长辈,就算我们先前不相识,前来青国,我亦当开拜见你。那些礼,更是应该的。” 水乔幽并不去质疑他这话是真是假,“愧不敢当。” 她跨过门槛,准备关门。 杨卓虽然尴尬,却没退开,用眼神示意跟着自己的人退远点。 其他人都走到了听不到他们说话之处,他低声对正要走的水乔幽诉道:“祖父生前常叮嘱我,以后不管何事,都可以多向水师父请教。”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脚步缓下。 “可我没有想到,祖父刚走,我就让你起了误会。” 水乔幽眸光淡淡地望着他,并不言语。 杨卓不解询问:“你可是,因为我现在的身份之事……” 他话说一半,没有再说下去,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足够明显。 水乔幽停下了脚步,却仍旧只字未言。 杨卓将她的反应当作验证,神情有些沮丧,“身世之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当初,祖父他们告诉我此事时,我难以置信,直至今日,我都觉得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有些不真实,亦未想到,我还未在祖父膝下尽孝,他就离我们而去了。他临走之前,还一直在与我说你,嘱咐我以后凡事都要与你多商量。我更没想到,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都低沉起来,沉浸在悲伤之中。 水乔幽瞥了一眼远处站着的人,问了他一句,“你说傅澍?” 杨卓的悲伤暂时止住,有些意外她竟然直呼傅老太爷名姓,“……是。” 水乔幽直视他,“那他未与你说别的?” “……”杨卓不确定她指何事,“祖父,还与我说了很多,也有一些你的事情。” 水乔幽眸光稍垂,很快又抬起,眼神未变。 杨卓被她看着,却又觉得她的眼里有话,还有似笑非笑。 水乔幽也没看他太久,声音也放低了些,同他道:“你祖父留给了你一样物什。” 杨卓诧异。 “你若是想要,可以来我这里取。” 没有等他说话,水乔幽又淡声道了一句。 “不过,你要想好了。” 杨卓还未来得及问她傅澍留下的是何物,她已从他旁边过去。 水乔幽让楚默离去后院、楚默离听到她与人在门口对话,并未靠近探听。水乔幽关上门后,他站在后院,不再听得见门口的对话,仍旧没有过去。 杨卓回头,见水乔幽已经行至巷中。 “水师父。” 水乔幽停下脚步,“你想好了,随时可以过来找我取。” 至于到底是何物,她没有明确说出。 杨卓也未急着问她,语带诚意同她道:“不如,你随我回雍国去。” 水乔幽听着他的话语,没有立即迈步。 杨卓走她面前,脸上诚意亦是明显,道:“我曾听祖父说过,你并不是青国人,你如今也不在官府任职,若是你愿意,你可以随我回雍国,进入兰苍王府。” 水乔幽没有怪他挡路,也未对他的话语有任何情绪波动。 杨卓自回到兰苍王府后,改为国姓,也改口唤兰苍王‘祖父’,“祖父是睿智之人,用人不会拘泥于男女,来雍国之前,我向他介绍过你,他也希望我可以将你请到兰苍王府。” 水乔幽并不探究傅澍是否真的与他说过,也不在乎兰苍王的‘诚意’,神情淡漠如水,“若是不想要,以后就不要再来我这儿了。” 话落,她迈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并未接他的话。 杨卓听懂她的意思,没有计较她的态度,听她一再提起,还是询问了一句,“不知,祖父给我留下了何物?” 水乔幽头也未回,“你来取时,自会知晓。” 她脚步未停,前往都水台。 杨卓好似被噎了一下,看前面有行人过来,没再拦住她。 跟着杨卓的随从虽没听见两人的谈话,但看水乔幽一直冷着脸,还扔下杨卓先走了,也知两人聊得肯定不愉快。 其中一人行至杨卓身后,替他对水乔幽的行为做出谴责,“郡王,此人未必也太不将你放在眼里……” 他话未说完,被杨卓呵斥。 “不可无礼。”杨卓望着水乔幽的背影,失落又到了脸上,“水师父只是性子如此,人还是很好的。” 随从见他不满,不敢再说,亦疑惑他为何要如此屈尊降贵地来这样一个平凡的人这里自讨没趣。 水乔幽的身影从前面拐角处消失,杨卓将目光收了回来,转头望了身后的宅子一眼,没有再停留,也带着人离开了。 门口又安静下来。 先前站在门外等楚默离的时礼从旁边小巷子里出来,上前敲响了院门。 他在门外等了片刻,楚默离开门出来。 楚默离问道:“刚才来的是杨卓?” 水乔幽没关门之前,他在里面听到声音,听上去似有印象。 “是的。水姑娘已去上值,丹河郡王也回去了。” 水乔幽对杨卓的态度,楚默离不用看都知道不会变。两人没有一道走,他一点都不奇怪。 时礼跟在他身后,拣出重点向他禀道:“属下刚才无意间听见了水姑娘与丹河郡王的一部分对话,丹河郡王想邀水姑娘随他前往雍国。” 楚默离脚步放缓,视线往他的方向侧偏了些许。 时礼赶忙道:“但是,水姑娘没有回应他。” 还有一句话,他不知该不该说。 楚默离将视线转回,看出了他的迟疑,“他还说了其它的?” 时礼感受出他语气比先前要沉,不敢再迟疑,回话道:“丹河郡王,还说……水姑娘不是青国人。” 楚默离脚步停住。 “水姑娘……也未否认。” 她不是青国人? 那她如何会是原阳人? “杨卓如何会知晓?” “水姑娘好像认识丹河郡王的祖父。”时礼回想两人的对话,“兰苍王。” 兰苍王? “丹河郡王就是从他那里听说的。” 她还认识兰苍王? “其它的,属下没太听清楚。” 楚默离扫了一圈周围,看向几个躲开门口视线的地方。 时礼能听见他们的对话,那她应该不可能不知道附近有人。 她知道有人,自然也能想到是随着他过来的人。 既然知道,她还没有避讳,那是不在意,或者就是有意让他知道的。 时礼看楚默离沉默不言,不知他心中想法,大胆猜测道:“殿下,难道水姑娘是雍国人?” 若是如此,那事情可就大了。 话一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她曾几次回原阳拜祭父母。” 楚默离第一次在又一山下遇见水乔幽时,就让人查了那座山。 查了多次,他们有从一些原阳的老人嘴里听到,那里曾经是大邺大族水氏一族的家族墓地所在之处。 时礼又想到水乔幽那些没有过往的过往,做出另一种猜测,“又或者,是她曾经去过雍国,这让他们误以为,她不是青国人?正是如此,我们无法查到水姑娘的过往。” 楚默礼听着他的话语,神思聚拢,继续往前走,肯定出声,“她就是青国人。” 时礼各种猜想打住,发现他的情绪气息已经恢复如初。 楚默离边走边吩咐他,“这件事,不准让任何人知晓。” 时礼被难住,这件事情,主动权似乎不在他们手里。 “可若丹河郡王与其他人说起?” 楚默离眼底出现了一丝森冷,“他不会的。” 虽然他不知这杨卓与她之间到底有何关联,但是杨卓不在意她的态度,还三番四次地拜见她,足够表明,杨卓目前还不想惹怒她。这种事,她显然亦不在乎,杨卓就更不能在这事上做文章了。 至少,目前他不会,亦不敢。 楚默离没有向时礼解释,时礼看出他不会多说,听着他肯定的话语,没再多问。 今日不上朝,楚默离也无急需处理的公务。 马车行至前面的街上,整座城已变得热闹。 看着茶楼酒肆客人逐渐增多,一身常服的楚默离也未急着回府,在路边选了个酒楼,走了进去。 他步至二楼,阻止了时礼去订雅间,在外面选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坐了两刻左右,楼上楼下的客人都多了起来。 客人一多,便可听到天南地北的新鲜事。 第400章 神像 今日大家议论最多的,还是何、郑、朱三家的事情。 昨日,众人都在热议,颖丰公主唆使小姑子故意杀害郑家公子、后又杀害朱家公子,说得有鼻子有眼。 只是过了一夜,风向又有了转变。 据不知名的知情人士透露,实际上朱二之死与颖丰公主并无关系,而是郑家不满颖丰公主帮着何家向京兆府施压,让京兆府故意抢走了郑家公子的遗体,以未结案为由扣着遗体不还,便利用了太府卿与颖丰公主有过节,找人故意制造了惊马的假象,杀死了朱二,用来嫁祸颖丰公主。 这个说法,虽然帮颖丰公主‘洗清’了故意杀人的罪行,但是仔细一捋,起因好像还是与她有关系。 只是,一时之间,大家不知是先该同情郑家还是同情朱家,亦或是何家小姐。 客人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件事的同时,也有人还惦记着城外西山观中的那尊值钱的神像。 亦有消息灵通者,打听到了新消息。 有人查到,西山观后山,葬着一位洛家先祖。西山观里的那尊神像就是出自那位先祖之手。 那晚的贼其实并不是去偷神像的,而是神像里还藏着其它的宝物。 记录大邺太祖地宫宝藏的最后一份藏宝图。 世人只知,藏宝图被分成了三份,却不知,目前还没现世的那份,从来没有流出洛家。 那份图,而是早早地被埋在西山观后山的那位先祖带到了西山观,藏在了那尊佛像中。 洛家那位先祖晚年到西山观清修,只不过是要掩人耳目罢了,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此事。 酒楼里的客人正讨论到此处,顾寻影通过外面的马车进了茶楼,找到了楚默离,带来了与西山观有关的最新消息。 “殿下,昨晚,有几个小毛贼进了西山观。” 楚默离听着周边的客人说得绘声绘色,没有出声。 时礼细问顾寻影,“可有收获?” “都是空手而归。” “观中的人,可有查看过那尊神像?” “昨晚,有两批人在大殿外撞上了,惊动了观中的人。后来,观中的人,第二次查看了那尊神像,没有发现异常。” 时礼看向那些正在讨论此事的人,“西山观后山可有那座墓?” 顾寻影正也要禀告此事,“我早上去看过了,确实有。在我去之前,已有人去过那座墓。不久前,应该还有人去祭拜过。” 因为,她在墓前看到了焚烧过不久的香灰。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想起水乔幽几次去西山观的事情。 她既然知道那尊神像是谁所刻,想必应该也是早就知道后山有那么一座墓的。 “殿下。”时礼结合两处线索,分析道:“那神像中的物什,是不是已经被那晚的人给取走了。” 楚默离起身下楼,未发一言。 时礼与顾寻影对视一眼,两人紧忙跟上。 出了酒楼,楚默离上了马车。 时礼驾车,顾寻影牵着马在旁边跟着。 还未走出酒楼所在的那条街,小惜与公主府交好的小姐妹两人从旁边的街道走出来。 顾寻影记性好,一眼认出迎面走来的人。 看到马车,行人纷纷自觉往旁边避让,小惜她们也是,还下意识往马车这边瞧了瞧。 她们这一瞧,小惜也看到了印象深刻的顾寻影,两人目光对上。 两人相错,小惜看顾寻影也见到了自己,有礼地给她见了个礼。 顾寻影轻轻点了一下头。 楚默离的马车还在前面,顾寻影没有停下来与她讲话。小惜知道她们身份有别,又非熟人,也有自知之明的没有上前搭话。 一礼过后,两人各走各的。 走了两丈,顾寻影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然而,只能隐约看到她们的背影。 朝着小惜的背影,她又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到了王府门口,楚默离下车,没有做出任何吩咐,时礼与顾寻影跟着他一起往里走。 没走几步,时礼就看出顾寻影有些心不在焉。 时礼小声问她,“还有事?” 顾寻影摇头,“没有。” 他这么一问她,顾寻影犹豫了一下,看楚默离没有注意他们,她也小声问他,“你,可有见过心悦水哥哥的那位叫小惜的姑娘?” 她的用词,让时礼连忙看向了前面的楚默离,楚默离本人虽未停步回头,却也听了进去。 顾寻影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用词可有不妥,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补充道:“就是,进了颖丰公主府的那位姑娘。” 时礼见楚默离脚步如常地往前走,回答了她,“见过。怎么了?” “刚才,我见到她了,我……” 话到嘴边,顾寻影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时礼用眼神询问,她什么? 顾寻影有点郁闷,闷闷嘀咕,“我,就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可具体的,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就是那日,小惜看她那一眼时,给她的一种感觉。 当时,水乔幽与她说起了正事,她后就又给忘了。可是今日遇见此人,刚才她与她对视之后,又快速低下视线的那一眼,让这种她本来已经忘记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算了,我再自己想想。” 主要这个人还是水乔幽的熟人,她也不好贸然猜测。 对于小惜,时礼跟着楚默离在原阳别院时,见过几次。 顾寻影第一句话他是赞同的,但是其它的,他没看出哪里怪。 她表达的有点混乱,时礼实在是没理解她想说何事。 她不再说,他也未再多想。 楚默离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亦未说什么。 两人随着他一起进入书房后,他吩咐顾寻影,“这几日,西山观附近,都盯紧了。你再去一趟后山墓地,看那有无人为翻动的痕迹。” 顾寻影应下,也有点好奇那神像里是不是真的还有宝物,宝物又是否真的是藏宝图,请示道:“那三清殿里的那尊神像,我们可要也去看看?” “不用。” 楚默离说不用,顾寻影歇了心思,不敢多说,先返回了西山观。 顾寻影离开后,楚默离询问时礼,“秦鸣到了何处?” 时礼立即禀道:“约莫还有四至五日,就能回到中洛。淮南的事,已经交给萧家主处理。” 楚默离没再问其它的,让他先下去。 时礼想到水乔幽的事情,有些担忧,但看他神情,犹豫了须臾,还是没说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楚默离在书案前坐下。 他昨日看的几本书,被收拾摆放在上面。 虽然楚默离知道水乔幽很多话都并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也并就是假的。 尤其是她父母的事情,他相信是真的。 顶多也就是她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事情,致使其他人难以了解全部。 可是,杨卓为何会那样说? 难道,她真的去过雍国? 楚默离坐了一会,看到那些书,又起身从书架上找了几本与原阳有关的史书来看。 这日,都水台亦没太多事情。 袁松清闲了片刻觉得不适应,就又带着水乔幽去了城外巡视水利,晌午的时候,在城外路边的小茶摊上将就了一顿。 天热,大晌午的,小茶摊上的生意不错,客人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天。 两人刚坐下,就听到隔壁桌的客人也在说西山观的事情,几人说的都像是亲眼所见。 昨晚几波小毛贼都没找到藏宝图,有人就猜测,那观中的道士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图的存在,已经将图据为己有了。 这种猜测一出,这日去西山观中烧香祈愿的信众比前几日,又有明显增加。 另外,城中几家大户家的那点事,也已经传到城外。 相较于楚默离早上听到的,才过一上午,说法又有所改变。 不仅朱二的死是人为,郑开儒的死实则也不是意外。 郑开儒之所以会死,是因他得罪了人,然后就被他得罪的人利用何家小姐弄死了他。 郑开儒一向与朱二交好,朱二跟着郑开儒也见过此人。郑开儒死后,朱二想到了两人的矛盾,猜测出了事情的原委,并以此去敲诈此人。此人心狠手辣,被朱二惹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将他给灭口了。 至于这个人是谁,暂时还没有人打听到。 不过,大家已经开始自发帮忙从郑开儒以前得罪的人中开始排除。 水乔幽与袁松听着这些,互相看了一眼,都未多管闲事,照旧只喝自己的茶。 下午将其它的地方转完,水乔幽随着袁松再回到城中,已是申时。 袁松还要进宫一趟,出宫的时辰,他自己也不确定,进了城门,就让水乔幽早点回去休息。 水乔幽不急不缓走了两条街,在路边小摊上要了碗茶。 茶上来,她慢慢喝着,坐了一刻左右,出尘在她旁边坐下。 出尘在等茶的空档告诉她,“安王的人已经去过后山墓地。” 水乔幽没有回头,亦没说话。 出尘先喝完了茶,起身离开,去了城门的方向。 水乔幽继续坐在原地,听着旁边的人谈天说地。 经过一下午,热心人士已经帮郑开儒与郑家罗列出了十几名嫌疑人。 尽管如此,颖丰公主的嫌疑,也还未完全洗脱。 小一炷香后,水乔幽放下茶碗,结账走人。 她未再在街上闲逛,直接回了住处。 走到住处前所在的小巷子,一转弯,就她便看到甜瓜靠在门边玩蚂蚁。 甜瓜看到地上骤然多了个影子,抬头往上看,见到是她,他立马扔了手里的棍子站起来。 “老大!” 水乔幽目光从打开的院门上收回,“有人来了?” 甜瓜点头,“小惜姑娘。她去了都水台找你,听说你今日出城了,就又来了这里等你。” 水乔幽走到门口,一眼瞧见小惜正在廊下擦窗户。 甜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连忙解释道:“小惜姑娘来个一个时辰了,她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忙将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我说了这些粗活不需要劳烦她,可没劝住。” 甜瓜出门等水乔幽时,屋里的活已经做完,甜瓜让小惜坐着休息,没想到,这才一会的功夫,她又找到事情做了。 “实在是太勤快了。” 要不是他这老大其实是女子,他都想劝她将人给娶了。 他话落下,擦窗户的小惜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看了过来。 见到水乔幽,她忙给她见礼,“水,公子。” 水乔幽听出她称呼中的一丝停顿,“这些琐事,让甜瓜来就行了。” 甜瓜听着,迅速跑过去。 勤快的小惜还想将窗户擦完,水乔幽对她道:“进屋坐。” 甜瓜灵巧地拿过了她手里的抹布,小惜只好收回手,跟着水乔幽进了屋。 水乔幽示意她坐,在她要动手之前,自己提过茶壶给她换了杯新茶。 小惜连忙诚惶道谢。 “颖丰公主让你过来的?” 小惜看着水没喝,“不是,是我自己。” 水乔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找我有事?” “我……”小惜低下了头,欲言又止,“没事。” 水乔幽放下茶壶,瞧了她一眼,“有话尽管说。” 小惜听她看了出来,稍微抬起了点目光,打量着她。 水乔幽抿了口茶,没有在意她的目光。 小惜见状,犹豫了片刻,手指紧紧地握着杯子,低声道:“我听公主说,你……其实是女子,可是,真的?” 水乔幽目光扫过她的手,落到她脸上,“是的。” 小惜听到她的确认,猛地一下抬起了头,眼里满是震惊。 她看出水乔幽并无玩笑之意,脸色差了很多。 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水公,姑娘,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不能再久待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起身时,撞到了茶几,引得茶杯晃动,“对不起,我……我先走了。” 水乔幽看着她走向门槛,也站起身来,出声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此事。” 小惜脚步停住,回过头来,与她对视了一眼。 水乔幽走向她,“我送你。” 小惜忙阻止道:“不用。你留步。” 她又低下了目光,没再看她,急急忙忙跨过了门槛。 水乔幽瞧着她的脚步,还是将她送到了门口。 小惜和她再次道别,脚步比先前更快。 第401章 解惑 在擦窗户的甜瓜瞧见小惜的脚步,凑到了水乔幽身边,疑惑问道:“老大,你伤小惜姑娘的心了?” 水乔幽望着小惜的背影,没有回他。 甜瓜脑中快速转了一圈,猜测道:“她知道你是女子了?” 水乔幽收回目光,“嗯。” 正要回院,看到巷子的另一边多了两个人,见到两人往这边走,她又停下了脚步。 太阳已落,但天边还是明亮的。 甜瓜注意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安王!” 甜瓜没再同她讨论小惜的事,机灵地先进屋去准备茶水。 楚默离看到水乔幽站在门口等他,脸上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水乔幽看他出现的方向,知道他应该是在这外面等了一段时辰。 她分析刚落,楚默离也说了出来。 “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过来了,看到你有客人,先在外面站了会。” 早上他来的时候,他说他们好像许久没见了。 现在,水乔幽记得非常清楚,他们早上才见过。 “找我有事?” 天还未黑,外面偶尔还会有行人经过。 楚默离牵过她手,往里面走,“没事,我就不能看你?” 水乔幽见他毫无顾忌,下意识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时礼。 时礼一手提着一个食盒,对前面的一切视而不见,看着地上的灰尘走路,负责关门。 楚默离没听到水乔幽的声音,偏头看向她,瞧见她的举动,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手上力道稍微收紧了些。 水乔幽回神,将注意力落在楚默离的话语上。 他的话,却不是那么好接。 楚默离也没与她在这种事情上抬杠,说明了来意,“我有一些疑惑,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觉得,还是直接来问你好了。” 院子不大,两人几步路就已进屋。 楚默离话语落下,停下脚步看向她。 “……何事?” “不急。”楚默离却没急着问,“先用饭。” 时礼跟着他们进门,打开了手里的食盒。 水乔幽瞬间闻到一股药味,偏头看过去,就见时礼先从小的食盒里端出了一碗药。 她还未有任何反应,楚默离牵着她走了过去。 时礼先退到了门外。 楚默离探了一下药碗的冷热,端起来递给她,温声告知,“这药我已请夙沙改过药方。” 水乔幽想起他早上说要找夙沙月明给她改药方之事,没想到他居然真去做了,动作还如此之快。 楚默离见她不接,忆起自己前一句话语,耐心道:“夙沙叮嘱,这药可以饭前喝。若是凉了,就会变苦。你喝完药,我们再用饭。” 水乔幽听着他像骗孩子一样的话语,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以为她只有孩子的认知。 她将嘴边‘晚点喝’的话语收了回去,与他无声僵持了一会,楚默离端着药的手依旧稳健。她瞧了一眼药,还是接了过去。 她喝了一口,轻轻蹙眉,却还是没放下,一口喝完。 她手刚放下,嘴里多了两颗蜜饯,蜜糖的甜味瞬间冲走了嘴里不少药味。 楚默离拿过了她手里的碗,“我们先去外面坐一会。” 他牵着她又到了外面,行至门口,鼻尖的药味也淡了许多。 回廊上摆着的小几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碟蜜饯。 两人在旁边坐下,楚默离又递了一颗给她。 水乔幽看着他手与蜜饯行,一息过后,道:“不用,了。” 话没说完,他又将蜜饯喂到了她嘴里。 水乔幽看着他自然地收回手,含着蜜饯,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 其实,她并不是怕药苦,只是,在江槐城的那一年,她喝过的药实在是有点多,多到她不再想喝。 她转正了视线,慢慢啃完了蜜饯,开口道:“你要问何事?” 楚默离给她倒了水,直言道:“早上的事。” 他将水放到她面前,“早上,时礼在门口,听到了一些你与杨卓的谈话。” 水乔幽听着他说,神色未变。 “故而,有些事,想请你给我解惑。”楚默离目光坦荡地看着她,“那些话,你可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水乔幽目光往他的方向转了点,迎上了他的视线。 楚默离缓声分析道:“若是,你不想让他听见,他应当是听不见一点的,何况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水乔幽没有否认,以她对他的了解,知道他定然也能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楚默离看她反应,又道:“你不否认,那我就当,我想的是对的。” “阿乔?”他轻声喊她,诚心发问:“既然你不是青国人,那你是哪里人?” 水乔幽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来问她,还是一日都没过,他就来了。 水乔幽眉目不动,两人对视着,整个院子里,骤然显得非常安静。 过了两息,楚默离没有与她僵持,就着时礼早上听到的慢声捋道:“你的父母葬在原阳,应该是真的,不然你不会几次去往又一山上祭拜。” 尤其是第二次,她特意回到又一山上,跪了一晚。 “当地的老人说,又一山曾是水氏一族的家族墓地,这也证明了你多半没有骗我,你与水家确实有关系。” 楚默离似如往常与她聊天,一项一项分析着,并不是特别在意她的神情变化。 水乔幽静静地听着他说,也未打断他。 “我昨晚,还重新读了那本《云上月》。” 楚默离边说边用眼神询问她还可还要一颗蜜饯。 水乔幽同样用眼神表示不用了,没有对他提到的书有特别反应。 晚点要用饭,蜜饯太甜,吃多了也不好,楚默离没再劝她。 他说起往事,“可还记得,曾经,顾寻影觉得你与书上的水羲和相似?” 水乔幽回想过往,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她也记得,当时顾寻影还问了他。 他看过之后,也是那样说。 “我亦觉得,你与那画中人,十分相似。”楚默离大方地看着她的脸,“昨晚再看此书时,我仍旧如此觉得。” 若不是那书里的人都是百年前的人物,他甚至都要怀疑她们是不是一个人了。 听着他话中的肯定,水乔幽也是有点没太明白。 他们到底是怎么从俞白那独特的画技中看出这一点的。 楚默离好似看懂了她心中所想,回她道:“那位俞氏先祖的画技很好,笔下之画,看似失形,却有神韵。那是许多擅长丹青的人,追求一生却都不一定能做到的。” 水乔幽听着他这不似作伪的诚心夸赞,回忆着俞白的画。 “阿乔。”楚默离上半身往她的方向倾斜,“我一直非常疑惑,你说你的先祖是感恩水氏的恩情,改为水姓,那你为何会与书中的水羲和长相相似。” 水乔幽被他这一声轻喊唤回了思绪,对上他诚意求知的视线。 她不善丹青,感受不到他说的这些。 “我……” 她刚想说她不觉得,楚默离先她开了口。 “阿乔,我相信我的眼睛。” 他说的信誓旦旦,堵住了水乔幽的否认。 楚默离看出她所想,“不如,我大胆做个猜测?” 水乔幽没说话。 楚默离当她这是默许,看着她道:“其实,你本就是水氏一族的后人,根本就没有你祖上曾经还恩改姓一说。” 水乔幽刚好端起水,听着他的话,动作依旧,未有停滞。 楚默离接着往下说:“当初,在淮南时,你与夙沙接到的那份长辈的讣告,是傅澍的讣告。” 水乔幽没有肯定,也未否定,慢慢喝着自己的水。 “你去竹海山庄之时,那竹海山庄的主人,便是傅澍。他认出了你,作为水羲和的徒弟,他对你这水氏一族的后人期望甚高。” 水乔幽听他说了这么多,神色都未有变化。直到听到这句中的最后四字,茶杯还在嘴边的她,睫毛轻轻煽动了一下,但是很快也回恢复如常,还是静默不语。 她不说话,楚默离继续说。 “我知道,你并没有光复大邺的想法,亦不赞同他们所想。但是,先辈们的情意总是在的。你当初很快离开了竹海山庄,是担心我通过你查到竹海山庄。与此同时,你亦清楚,他们所行之事,是不会成功的。你那么快离开,更是不想你的身份给他们带去不切实际的希望,以此向傅澍表达了你的决定。” 水乔幽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水面上。 “然而,尽管如此,傅澍临终之前,还是将这重任托付给了你。” 水乔幽脸上淡然,仍旧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天下大势,你比他们看得清楚,你的想法,也从未因任何人改变过。你收到了他的讣告,仍旧没有返回竹海山庄。只是,你没有想到,竹海山庄那么快就暴露了,还遭到了雍国官府的围剿。” 夕阳落下,天边的亮光也在加快消失。 屋檐下没有灯笼,两人的脸都隐入了微暗的光影中。 “你回到麻山镇后,竹海山庄派了人来找你,带来了那幅画。”说起那幅画,楚默离无声笑了笑,“就是我修复的那幅画。” 恰在这时,甜瓜从后院端着新煮好的茶,从后门进屋,看到屋里一片漆黑,点燃了油灯。 昏黄的灯火很快透到了外面,再加上天边的余晖,水乔幽看到了楚默离那一闪而过的笑容。 甜瓜没看到人,听到两人在外面说话,他正要出去,时礼也从后面进来,轻声阻止了他。 楚默离没有指责水乔幽,听到屋里两人又从后面退了出去,接着说道:“那晚,那些窃贼来找的,并不是金银等财物,而是那幅画。对此,你心知肚明,故而不愿报官。你换了个地方住,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事情,而是,你知道会有人来找你。这个人,不方便让我看见。” 水乔幽背着光,让她脸上神情完全隐入了夜幕之下。 楚默离垂落目光,一息之后,重新抬起,眼神如旧。 “雍国围剿竹海山庄,竹海山庄损失惨重。你不愿接过傅澍留下的重任,但面对这种情况,终究做不到束手旁观。他们一再找你,你最终还是给他们谋划了一条出路,让他们去到了临渊城。”楚默离目光转向了天边那最后一缕残光,“自此,临渊城里多了一个吹雪巷。你知道,很快我就会查到你身上,我离开麻山镇后,你便也从麻山镇消失了。” 残光没有持续几息,完全掉落了下去。 水乔幽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也没去猜测。 “临渊城是个隐藏身份的好地方,若我是你,也会选择那里。”楚默离看着黑暗,目光未转,“若不是,袁松恰好调至那里,西北又出了大事,你有心避我,以你的能力,我们或许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说到此处,楚默离停下了话语。 水乔幽扶着茶杯,良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目光稍微往他的方向偏了一点,只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这时,他重新开了口。 “临渊城中,我去找你之前,你就知道我来了。你更清楚,你那时让吹雪巷撤,已经来不及了。你索性以静制动,没有让吹雪巷撤,自己也没走。那晚,我去找你,我是想向你求证我的猜测,你也清楚我去找你的目的。” 他的声音一直是缓慢清雅的,情绪稳定,亦像是在分析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话落,他话语又停顿下来,似有话说,却没有说。 水乔幽听他说了这么久,同他一起安静了须臾,第一次出声,“那你当时为何没问?” 楚默离听着她的问话,盯着不知何时亮起的星星看了一息,转过头来,准确对上了她的视线,不答反问:“若是我问了,你当时会如何答我,又会如何做?” 水乔幽沉默了少时,答道:“不知道。” 楚默离浅笑道:“我亦不知。说实话,进门之前,我想过几种可能,但是,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水乔幽听出他说的是实话。 “进门之后。”楚默离敞开与她说道:“看到你平平安安,我也松了口气。” 水乔幽虚扶着茶杯的手指,落在杯壁之上。 第402章 谋局 “至于先前之事,算得上是我们之间的博弈。只不过,这场是我输了。而情爱之事,你并未要求过我,更从未强迫于我,我做的一切是出于自愿,你的态度,则是你的事情,这是两件事,没有必要混为一谈。” 水乔幽听着他坦荡的话语,手指轻轻在杯壁上摩挲着把玩。 楚默离亦未隐瞒,“同时,我也想知道。这场博弈,若是继续,最终我们会是谁赢。” 他上半身再次往她的方向倾斜了一点,“我更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能力是欣赏,我对你的心动,亦从未作假,这两者,更不冲突。既然你无心光复大邺,或许,在这场博弈中,我们也可以找到其它解决矛盾的办法。” 水乔幽落下的眼皮又抬起了一点,神色不改,没有再接过话。 楚默离想起了他们在临渊城的日子,苦笑一叹,“但是,显然,那个时候,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多,我们亦无法控制天下局势。竹海山庄创建的逐心阁和无舟逐渐暴露,让竹海山庄再次遭受重创。你担心,这种不利持续下去,雍皇会派兵围剿神哀山。事实证明,你的担心是对的。” 夏夜轻风,穿过门窗,屋里灯火摇曳,致使外面的人脸也是忽明忽暗。 水乔幽恰好见到他那一抹苦笑,再想细看,他的脸又被隐入夜色下,等到灯过再晃回时,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初,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不久之后,雍皇派了叶弦思去围剿神哀山。你知叶弦思不是等闲之辈,亦看出雍皇此次围剿的决心,为了不让我起疑,或者说,为了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杀了溪梣。只要借口合适,我是否起疑也不重要。更为了你能有理由离开临渊城,前往神哀山,你故意受伤中毒。” 水乔幽从他脸上再看不出他的其它情绪,却已听出,此事他已无需向她求证。 她手指摩挲着杯壁,也未去否认。 “我必须承认,这一局输的还是我。”楚默离想起当时的情景,也有对她的佩服,“你让自己成为了棋子,再次以自身谋局,这是我当时没有想到的。我输了,也属正常。” 一个敢以自身谋局、不计生死的人,一开局就占据了优势。 水乔幽眼皮轻轻动了动,目光又落在水面上。 楚默离亦垂眸缓了一息,才续说道:“你在苍益城中停留,是为了查看形势,寻找进入神哀山的机会。你躲柳瑶芊与萧翊,不单单为了躲我,更是不想让当时盘踞在苍益城中的各大势力注意到你。此外,你也有自己的目的。” 炎炎夏日,天一黑,蚊子也多了起来。 楚默离听到蚊虫的嗡鸣声,握住了水乔幽抚在被壁上的手,站起身来,一边牵着她往屋里走,一边道:“竹海山庄突然暴露,逐心阁与无舟又接连出问题,应该不仅仅是雍国官府能力强的原因,他们的内部很有可能也是出了问题。这种忧患,比起外患更易致命。” 水乔幽看向他的手,微微一怔,再听他的话语,下意识抬头,有点想知道他内心想法了。 人一分神,脚跟着他站了起来。 楚默离不受她目光影响,“叶弦思与杨卓能够进入神哀山,准确找到大邺遗民的藏身之所、有所收获,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于是,你从神哀山出来后,并未立即离开苍益,你必须将那个人找出来,将问题彻底解决。不久后,城中出了几起命案,你要做的事解决了。叶弦思与杨卓又离开了苍益,苍益一带反而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那时,你才离开苍益,前往邵州,祭拜你的那位兄长。你在返回苍益的途中,与我相遇。这让你临时改变了想法,返回临渊城,亲自给吹雪巷带去了神哀山的消息。” 两人踏过门槛,眼前亮堂起来。 水乔幽看清了楚默离的侧脸,只见他脸上的线条依旧和他在院门外走向她时是一样的。 时礼退出去之前,已经将饭菜摆上案几。 楚默离看到饭菜,先止了在谈的事情,轻声询问道:“饿不饿?”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也不饿,“那就先再聊一会儿。” 水乔幽没有说话。 屋里的药味已经完全散去,两人在屋里坐下,蚊虫比外面少了不少。 楚默离接上刚才中断的话题,“刚才那些,都是我的猜测,可有不对的地方?” 水乔幽与他对视了片刻,两人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自己,谁都没有眨动眼睛,直到他眼里的那个她变得虚化,她开口回了两字,“没有。” 水乔幽语气一如既往,声音干脆。 楚默离不去探究她此话的真与假,顺着她的回答道:“那我暂且就将我的猜测都当作是对的。” 他重新给她倒了杯水,放下茶壶后,开始捋其它的,“史书记载,大邺覆灭,水氏一族随着大邺一起消亡。实则,当时,水氏一族还是有人存活下来。在那之后,他们隐姓埋名,世人不知他们的存在,就有了史书所记的说法。你是真的水家后人,所以你说自己是原阳人。杨卓说你不是青国人,原因应该只有两种。一是你曾经去过其它几国,让人误以为你是当地人。恰好,他的祖父知道了此事,也有了这种认。二是。” 他细细回想,她多次承认自己是原阳人,但好像从未说过她是青国人。 没有人会将自己是哪国人时时挂在嘴边,不说也正常。可现在来看…… 楚默离在心里无声一笑,重新看向了她,目光不移,道:“他的祖父亦知道你的身世,且在他看来,你应该属于大邺之民,而不是青雍桑淮任何一方,又或者,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属于这四方中的任何一方。” 水乔幽迎着他的目光,看着火焰在他眼里摇曳,与他眼里的那个自己混在一起、分开、又混在一起…… 屋里又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灯芯发出炸裂的细微声响,楚默离再次出声。 “不过,若是如此,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楚默离问起时礼听到的第二个重点,“你的身世,杨卓的祖父,如何会知晓?” 蜜饯的甜味散去,药味还弥漫在口腔之中。 水乔幽实在不喜欢,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楚默离心细如发,“还苦?” 清水入喉,药味被冲淡了些许,“没,有。” 水乔幽回话说一半,楚默离又喂了一块蜜饯到她嘴里。 甜味瞬间散开,让人好受了不少。 水乔幽止住话语,瞧着他娴熟的动作,似是也快习以为常了。 楚默离收回手,没执着她给出答案,又道:“你曾经去过雍国,结识了他的祖父,他的祖父得知了你的身世,从而有此推论。或者,他的祖父与你祖上某位先辈相识,以此知道了你的身世,故而如此认为。” 水乔幽握着茶杯,思绪从蜜饯上移开。 楚默离没有定论自己更偏向哪种,先询问她,“你认识兰苍王?” 若杨卓嘴里的祖父,真的是指兰苍王,那他们应该都不仅仅是认识了? 水乔幽含着蜜饯,没有立即回答。 楚默离瞧着她,自问自答:“可是,即使你认识她。以你的性子与谨慎,他这样的身份,你定然是不会让他知晓这些隐秘之事的。以他的立场,应该也不会赞成自己的孙子亲近你。还有,倘若真是如此,杨卓的话,就有些前后矛盾。” 他给她指出道:“既然这件事是兰苍王告诉他的,那怎会还需他向兰苍王引荐你进兰苍王府。” 确实如此,水乔幽没有什么好说的。 楚默离停顿一息,得出定论,“这一切,若不是时礼听错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火光这时有被外面吹进来的风晃动,像是依次从两人脸上映过。 那样的光影,让两人的神情显得有些模糊。 楚默离轻淡的声音里带着肯定,“杨卓嘴里的那位祖父,并不是兰苍王。而是,竹海山庄曾经的主人,傅澍,或者与他有关的人。” 毕竟,像她这么谨慎低调的人,知道她身世还是杨卓祖父辈的人肯定不多。 随着他此话一落音,外面的蚊虫声与风声好像在同时消音了。 两人就这样无声坐着,屋里的气氛慢慢变得诡异。 水乔幽定力很好,眼都未眨。 最后,还是楚默离先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寂静。 “若是如此,许多事情,亦可以说得通了。比如,他当初为何会从客栈里无声无息的消失;他那所谓的舅父为何会举家迁至丹河;他看起来对你尊敬有加,你虽说不上讨厌他,却对他比对其它人更显疏离;你肯定红绮的消失与他有关,认为他此行会将人带至身边;他如今家世显赫,却愿意两次三番来你这里吃闭门羹。” 谈起这些事情,楚默离又成了水乔幽初次在临渊城里见到的那个驾驭全局的安王,言语间尽显运筹帷幄。 “兰苍王的外孙,雍国的丹河郡王,却与大邺遗民有关联,这事若是让他人知晓,会对他十分不利。他知道你的身份,可你也清楚他的顾忌,故而你们谁也没有泄露谁的秘密。” 水乔幽不做声,不影响楚默离往下推测。 “他这样的身世,对竹海山庄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就算还有他人知道也不会泄露。只是,很多事情不是绝对的。一国王孙与遗民乱党相比,很多人能分得清区别,不难取舍。可若他只想安稳做这王孙,竹海山庄的人可能不会愿意。反之,这王孙他定也做不安稳。除非,他彻底掌控竹海山庄,或者,这世上再无那些大邺遗民。” 楚默离止住话语,用眼神询问他的推测可有不对。 水乔幽思绪从往事中收回,没有说是,也未说否,神色如旧。 两人无声对峙,周围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诡异的安静。 过了两息,水乔幽以为楚默离今晚是一定要给她给出回复之时,他忽然将目光收了回去,拿过她面前的汤碗给她盛汤,话语切换自如,“先用饭,其它的,饭后我们再聊。” 水乔幽扫过桌上的饭菜,目光再回到他脸上。 先前他虽有苦笑,但他们说了这么久,他的情绪似乎没有出现过起伏。 仿佛,他们刚才聊了那么久,只是在说些旁人的家常琐事,谈谈笑笑就过了。 她正盯着楚默离看,他骤然抬起了目光,目光被他撞上。 楚默离却只是将汤放到她面前,没有说其它的,又拿起筷子,给她夹菜。 水乔幽也从容收回目光,盯着汤看了一会,拿起了调羹。 两个人照常用饭,周围氛围亦是一如往昔,仿佛刚才聊着家国大事、暗中博弈的不是他们。 在这期间,楚默离言出必行,没在提起过一句‘正事’。他不提,水乔幽亦是惜字如金。 时礼和甜瓜也没来打扰他们。 直到两人都放下筷子,时礼进来收拾。 楚默离询问水乔幽的意见,“去外面坐坐?” 水乔幽看出他今晚是没有要事要办的,忆起用饭前,他那句话,看出了他今晚要与畅聊的决心。 楚默离见她没拒绝,直接牵过了她的手,又到了屋外。 先前两人坐的地方多了一盏灯、点上了驱赶蚊虫的熏香,蚊子的嗡鸣声轻了不少。 这一顿饭的功夫,天上的星星也多了起来,清月也不知何时挂在了天边。 楚默离看着月亮,脑海里浮现了几幅她对着月亮出神的不同画面,好奇问她,“阿乔,你为何总是喜欢看月亮?” 水乔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为何。” 楚默离转头望向她,她已收回了目光。 楚默离浅浅一笑,没再问她,“我们继续说先前的事?” 水乔幽看着黑夜,没有作声。 楚默离将这当作允许,接上他们用饭前的话语。 “无舟运转出现问题后,它的商铺很快就被其它商号给兼并吞没,其中有两家雍国商号,转来转去,背后与兰苍王府多少有点关系。能快速接下雍国第一商号那么多产业的,这背后谋划之人定然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是对无舟非常了解,计划已久。” 第403章 借手 小几上摆了茶水,水乔幽端起,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就又仔细看了一眼,却没看出泡的是何种茶,又放了下来。 楚默离瞧见她的小举动,握住她还没收回去的手,将她放下的茶杯又放回到她手里,“这茶有安神的功效。” 水乔幽抬眸,撞进他的眼睛。 楚默离的眼里又有一个清楚的她。 他的声音似是清凉的夜风,“晚上适当喝点,有利入睡,与你喝的药不犯冲。” 将茶水放稳,他将手收了回去,又说回刚才没说完的事情。 “雍皇派叶弦思围剿神哀山,杨卓也随行前往,这二人一道,看似围剿之事都由叶弦思做主,可众人都清楚,杨卓那位王孙才是能做主之人。然而,最终叶弦思不负雍皇所望,进到了神哀山,围剿成功。” 水乔幽瞧着杯子里颜色金黄的茶水,多闻几下,似乎也不是特别刺鼻,听着他的声音,还是浅尝了一口。 楚默离一边看着她喝,一边说自己的,“先是竹海山庄出事,后又有逐心阁被曝、无舟的生意又被人图谋,最后,连神哀山也遭到了围剿。一件事可以说是巧合,接二连三出现巧合,那就不是巧合了。竹海山竹内部出现的问题,就是杨卓。就算不是他本人,也一定是有人利用了他与竹海山庄的这层关系所为。\" 茶水初入口中,让人有些不习惯,稍微适应一下似乎还好,慢慢回甘,水乔幽又喝了一口,适应了它的味道,她又连着喝了两口。 楚默离的猜测,她未做出回应。 楚默离等她放下杯子,问道:“味道如何?” 水乔幽实话实说,“还行。” 楚默离看她不反感,又给她添了一杯,同时说回原先的话题,“若是真是如此,他这人就有点意思了。” 水乔幽看着茶水流入杯中,依旧未言。 楚默离放下茶壶,回想先前在宫宴上见到的杨卓,与当初那个去淮南寻亲的稚气少年俨然已经判若两人。 “他要想安安稳稳做这王孙,不管是竹海山庄还是神哀山,都是他的隐患。傅澍能与四国朝廷对抗几十年,还能创出无舟这样的商号、与江湖闻名的逐心阁,这竹海山庄的实力亦不可小觑,虽是隐患,运用得到亦可成为助力。他若为稳固王孙之位,想要抹掉自己的过去,那他的野心,也可能远不止如此。只是,横空多出了一个你,让他无法再如愿掌控这些势力。” 如今的杨卓,面对他国君王都可不卑不亢。 在她这里,却还是谦逊如旧。 “他数次上门拜见你,是他担心他与傅澍的关系会暴露,亦是他知道,他若想要找到那份宝藏或者传国玉玺,必定绕不开你,找你或许亦是最有效的。他不是想要将你引荐给兰苍王,而是他知道自己杀不了你,就想要拉拢你,解决后顾之忧。” 水乔幽又喝了半杯水,放下了茶杯。 楚默离没从她的脸上看出情绪,“给我做个指正,这些事情,我可有哪里说得不对?” 水乔幽听着他的用词,放开茶杯的动作稍缓。 楚默离也不催她,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两息,水乔幽开口,“没有。” “你能如此干脆地回答我……”楚默离看着她的眼睛,按照她的习性推测,“那看来,我还是有猜测的不对的地方。” 水乔幽手指虚扶在杯壁上,面无心虚。 “是你的身世,我猜错了?还是……这杨卓的身份,另有说法?他的身后,还有高人?” 他说了这么久,一口水都没喝。 水乔幽也给他推了一杯水,“你若是对他有兴趣,可以去调查他。” 楚默离看着她递过来的水,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回她,“我感兴趣的,是你。” 水乔幽没有因他这话动容,也未担忧。 楚默离放下茶杯,说回他今晚过来的起因,“你让时礼听到你的秘密,可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你、我身份摆在这里,对我而言,你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不是青国人。” 水乔幽望着茶水的目光,缓慢抬起,灯火近距离地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脸照得很清晰。 楚默离又道一句,“其次,你也是在提醒我留心杨卓。你愿意提醒我留心他,却不愿意与我说他的事情,那么,应该是关于他的事情我有没猜对的地方,或者,我还有没有想到的地方。” 水乔幽随着烛火摇曳,敛下了睫毛。 “阿乔。”楚默离轻声喊她,再次提起,“我想知道,你来中洛,所为何事?” 水乔幽望向黑夜,她盯着夜色欣赏了片刻,回答依旧,“等人。” 楚默离追问道:“等人之后呢?” 水乔幽手指轻抚着茶杯杯沿,静默未答。 楚默离的目光追逐着她,天边清月升高了许多,清冷月辉洒在她脸上,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不真实。 楚默离又递了一块蜜饯到她嘴边。 水乔幽目光垂落,“我。” ‘不吃了’三字还在嘴边,蜜饯又进了嘴。 她含着蜜饯,转头望向他,有点怀疑,他多少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癖好。 楚默离被这么一看,觉得她又真实起来。 她不回答,他便自己推测。 “杨卓此人,就算他真的对那份宝藏与传国玉玺有想法,于我也不会是太大的阻碍,你应当也不会特意提醒我。他一个人,这么短的日子,就算心机再深沉,也不至于让四国朝廷头疼了多年的竹海山庄差点被连根拔起。他的背后,应当还有助力。这个人。”楚默离沉思半息,道:“就在中洛。” 水乔幽含着蜜饯,看他神态自若,懒得再想,又将目光投向了夜空。 楚默离她映着月辉的脸,思路瞬间打开,“此人,对你要做的事情,也会有一定影响。” 水乔幽轻咬蜜饯的动作稍停。 楚默离眼神好,没有错过这个细节,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水乔幽继续慢慢咬着蜜饯,也未对他这话进行否认。 楚默离在心里笑了笑,明白了她这是顺便借一下他的手。 他默许了此事,没再说其它的,守着她坐着。 两人都安静下来,楚默离看着她吃完,见她又开始望着月亮出神,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陪着她一起看月亮。 月亮越升越高,小几上摆着的灯,灯芯也烧掉了一大截。 楚默离依旧陪着水乔幽坐着,也不影响她赏月。 水乔幽出声提醒他,“时辰不早了。” 楚默离听出话是对他说的,回应道:“我今晚无事,陪你再坐一会。” 水乔幽与他互望一息,又转回视线。 楚默离将她靠近自己的那只手握在了手里,刚要靠近的蚊子目标落空,并被他的衣袖扫了出去,“今日下午,你们从城外回来,你兄长去见了父皇?” 水乔幽撇头,“嗯。” 楚默离没再放开她的手,“你们是不是城外也听到了与西山观有关的那些说法?”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他从父皇那里出来后,父皇召见了京兆尹,问起了西山观被盗一事。”楚默离告知她道:“今晚的西山观,应该会很热闹。” 水乔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这和他跟小孩子一样玩她的手有何关系? 楚默离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我们再坐一会。” 水乔幽瞥到他的手腕,想起前几次的意外,虽然不理解自己的手指有什么好玩的,但也没说他。 她看了眼月亮,按照它目前的高度,就算他猜得都是对的,一时半会,他们应该也收不到西山观那边的消息。 楚默离瞧见她看月亮,立时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看了眼在旁边角落站着的时礼。 时礼当即出了院门,没过多久,他捧了一幅棋返回,摆在了两人中间。 放下棋盘棋子,时礼又给他们这边多添了三根蜡烛,整个廊下瞬间变得非常亮堂。 楚默离将白子递给水乔幽,“对弈一局?” 水乔幽看出他是不担心宵禁这种事的,斜了一眼他还没松开她的手,目光又回到他身上。 楚默离虽然不舍,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水乔幽收回手,望着棋盘,起身去了后院。 楚默离望了一眼棋盘,没拦她。 他们聊天的功夫,甜瓜都已经将要收拾的地方都收拾好了。 在洗碗的过程中,他还发现早上他过来时,屋里用过的碗和今晚上他们用的碗是一样的。 他看楚默离还没走,见到水乔幽来后院,确认她这边没有其它吩咐,与她打了招呼,就先回去了。 甜瓜离开后,水乔幽又回到廊下,重新在楚默离对面坐了下来,拣起了一粒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楚默离重新给她添了杯水,也拿过棋子。 这次水乔幽先行走子,落子随意,与她同他第一次下棋时落子截然不同。 楚默离看着她的棋子,心里笑笑,亦不再如先前一样执着去复原那一局棋。 两人落子,就像他们的性子,均是不急不缓。 楚默离很快看出,水乔幽落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性。 他没说什么,同她慢慢下着棋。 水乔幽看他明明可以快速吃掉她的子,偏要再给她留个空,也没说什么,照常下自己的。 两人不急躁的性子,这一局棋一下就是大半个时辰,也还没分出个胜负。 本来高悬在夜空的明月,不知何时落了下去,星星也没了身影。 在外面门口边待着的时礼,看到月亮隐没,担心会变天,想要进去提醒还在廊下坐着的两人。 一转身,通过门缝看到两人兴致正浓,迟疑片刻,暂时还是没去了。 廊下两人又都‘认真’切磋了一刻左右,局势仍旧不明朗。 水乔幽扫过全局,第一次思考了两息,才落下一子。 楚默离看到,开口问道:“累了?” 水乔幽还没答话,夜空中响起一声闷雷。 两人同步望向夜空。 时礼连忙进来,见到两人都在看天,止住要出口的话语。 片刻之后,雷声再次响起。 夏日的雨,总是又大又急。 雷声还未落下,站在院子的时礼就接到了雨水。 紧接着,屋顶上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没过几息,就滴答声开始变得急促嘈杂。 时礼快速上了台阶,询问二人,“殿下,这局棋,您二人可还要继续?\" 楚默离望向水乔幽,用眼神询问水乔幽的想法。 水乔幽还没开口,蜡烛被风吹落了两根,雨水也被风裹挟到了廊下,直扑几人。 楚默离身形一闪,迅速到了水乔幽旁边,替她挡住了雨水,搂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屋里走。 水乔幽正对着他的脸,没有对肩膀上的手产生排斥,跟上了他的脚步。 风雨这一扑,蜡烛又灭了一根,时礼赶紧收拾棋盘。 两人进屋,风雨也跟进了屋内。 楚默离关心道:“可有淋湿?”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眼睛快速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看她的确没有淋湿,放下心来。瞧了一眼外面的风云,再看她,他轻笑出声。 水乔幽望向他,不知他为何发笑。 楚默离看懂她的眼神,“阿乔,有没有发现,我们与这雨还挺有缘。” 水乔幽明白了他的笑容,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他。 楚默离立即声明,“我可没有找钦天监预测晴雨。” 水乔幽继续看雨,没接他这打趣话。 两人一起站着看了会风雨,风雨没有一点要停的趋势。 宵禁的更声已经响过了,楚默离不再惦记刚才那局没下完的棋,善解人意道:“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下。我在外面等,消息回来了喊你。你若是不心急,明早再听也行。” 水乔幽听到‘明早’二字,目光偏转。 外面的雨声如雷,他神情‘认真’。 “……你随意。” 她准备去洗漱,楚默离拉住了她的手。 水乔幽的目光从手上又转回到他脸上。 楚默离清雅的声音中带着肃正,“阿乔。你已经对我如此了解,难道不知,我从不会因一两句未经证实的猜测改变想法。” 水乔幽止住了正要抽手的动作。 第404章 落子 楚默离话语清晰,缓声同她道:“既然你是原阳人,那我这里,你就是青国人。至于其它的,我想,我们所想其实一直都是一样的,最终,亦不会变。” 水乔幽和他对望了两息,长密的睫毛垂落些许,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动了动手,示意他放开她。 楚默离感知到,放开了她,“好好休息。” 外面在下大雨,他也还在,水乔幽暂时没去洗漱,直接回了寝房。 她没点灯,楚默离以为她是去休息。然而她只是将窗户给关了,又出来了。 她见时礼将棋盘端了进来,步到棋盘旁边坐下,瞥了楚默离一眼。 楚默离微诧,会意过来,走了过去。 “不累?” 水乔幽没回应,衣袖一扫,将残棋给扫乱了,开始捡自己的棋子。 这局杀得‘难分胜负’的棋终于结束了。 楚默离见状,没再多话,在她对面坐下来。 棋盘清完,水乔幽重新落子,落的仍是上一局的同一位置。 楚默离不点评她的棋艺,认真追棋。 几子过后,水乔幽落子的位置出现了变化,比之前一局精妙了许多。 楚默离看了一眼她的棋子,再扫了一眼全局,跟着她的棋路改变落子的位置。 外面风急雨迫,屋里两人落子依旧不急不缓,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玉石的棋子轻轻碰撞棋盘的声音。 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棋盘上仍旧没有分出胜负,整体却不再像上一局闲适,处处都是暗藏的压迫感。 水乔幽新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压迫感中又多了紧迫。 楚默离落子的动作稍慢,水乔幽看着他沉思的模样,突然想起了离开西都之前,在宫中与德宗下的最后一盘棋。 无意间,两人的棋,与那盘棋开始接近。 德宗思索了片刻,棋子落下,棋盘上暗藏的杀气溢了出来。 水乔幽想说不下了,楚默离放下了手里的棋子。 他放在了与她所想相近的位置,刚才的紧迫感却得以缓解。 水乔幽看着他的棋子,棋子在指间转了两圈,她又将它扔了回去。 楚默离望向她。 水乔幽淡声道:“我输了。” 楚默离扫了一眼棋盘,有些诧异。 就她这一局的实力来讲,他们这局棋,此刻定输赢,似乎为时过早。 他目光又落回自己前一瞬落下的棋子,他这落子有何不对?惹了她不喜? 她看上去却又不像不快。 何况,她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他疑惑未解,水乔幽已经站起来。 他没问她原由,试探着问道:“再下一局?” 水乔幽摇头,走向了门边。 门外的风雨如旧,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楚默离放下棋子,跟着她起身,行至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这雨今晚恐是不会停了?” 水乔幽望着远处的黑夜没有说话。 楚默离直觉她与先前有点不一样,却又没有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 楚默离没再打扰她,同她一起站着。 天边虽再无清月,夜听风雨,好似也别有一番趣味。 直到后院响起了异常的吱呀声穿透雨幕传到这边,趣味中断,两人再加廊下站着时礼一起往后面看过去。 那声音起初不重,但是在这风雨之中,显得有些异样。 一时之间听不出到底是何声音,三人想要再听,声音又停了。 楚默离与水乔幽对视了一眼,看出她也不知道是何声音。 三人均又耐心站在原地。 过了片刻,声音果真再次响起,没一会儿,越来越响。 水乔幽步至后门,确认了声音是从后面邻居家发出来的。 楚默离望了时礼一眼,示意他过去看看。 时礼才过门槛,声音骤然变大。 水乔幽听着,好像知道是何原由了,喊住时礼,“先别过去。” 她话刚落,对面奇怪的声音变成巨响,紧接着是一阵噼哩叭啦掉东西的嘈杂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这动静一响,楚默离与时礼,好像也知道是什么动静了。 先前,她这宅子翻新,考虑到她那一屋子邻居还没挪地方,后面的邻居家就没有翻新。墙被撞之后,水乔幽也只是让工匠将那一面墙给补了,其它的依旧没怎么动。 这暴雨虽然只下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积水却已一尺有余,她那邻居们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显然已经承受不住屋顶上的积水带来的压力了。 三人又站了片刻,等到那边暂时听不见动静了,时礼冒雨过去,推门一看,只见后方西北角屋顶已经可见大片夜空与雨幕。 时礼返回,告知二人。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水乔幽与楚默离都望着对面,静默了片刻。 对面又断断续续响了几次瓦片掉落的声音,楚默离询问水乔幽,“这次,可准备修缮?” 水乔幽睫毛迎风轻轻煽动了一下,“……再看吧。” 她话还未落音,又是一阵噼哩叭啦的掉瓦声。 楚默离转头看了她一眼。 水乔幽目光不动,过了三息,道:“我一个人,不修也无影响。” 楚默离思索了一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也是有几分理。 他点了点头,“行,看你的想法。” 时礼听着二人对话,好似正常,可又像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他见二人又开始进入听风赏雨的状态,对他没有吩咐,他就自觉退至了前院。 他刚至檐廊下,院门外传来敲门声。 时礼听见,立即去开门。 水乔幽与楚默离同时听见,水乔幽看到时礼去开门,明白是他们等的消息到了。 两人静静地在原地继续站着,等着时礼回来。 短时,水乔幽的手上多了一只手。 她正低头去看,时礼回来了。 “殿下,西山观那边有消息了。” 楚默离牵着水乔幽转身,水乔幽的目光暂时又从手上抬起来。 时礼向两人禀了今晚西山观那边的详细情况。 今晚风雨交加,也未影响城外西山观客似云来。 一夜未完,西山观已有好几波人光顾,多数都是与先前一样的小毛贼,但是有两个人,前后脚到,却是熟面孔。 一人是他们先前在黑市盯着的那位,另外一人则是他们之前有查过,却未查出异常的尚书令府上那位车夫马顺。 马顺的身手更是出人意料,他不但会武,还比起前面那位在黑市中谋生的要好上很多。 只不过现在是半夜,更多的,估计要明日早上才能知晓了。 水乔幽听时礼说完一切,并无意外。 楚默离也未诧异,吩咐时礼,再安排几个人,盯紧尚书令府。 楚默离问水乔幽,“明日,可要去看看,那个马顺是不是你先前在王府附近遇到的那人?” 尚书令府也在鹤林街上,离安王府虽然有点距离,但是其实也是只有一条街。 若有心之人,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出入尚书令府,绕一圈乃属正常。 那日,那人又感知到了异样,不管他有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出于谨慎起见,也可能故意绕上那么一段路,万一真有人,也好用来混淆视听。 水乔幽想起先前遇到此人一事,“不用了。” 楚默离听她话语,再看她神情,立时意识到一事,“你早已怀疑他?”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那确实没有必要去了,今晚这人出现在西山观,变相等于确认了她的怀疑。 正事已经说完,按说这个时候,有些人也可以回去了。 只是,外面的风雨还是同先前一样急促,时礼只是冒雨前院后院跑了两趟,就已经全身湿透。 水乔幽不打算去,楚默离也不再多说,换了一问,“你这可有雨伞?” 水乔幽不是很爱打伞,中洛上半年也不如淮地雨水多,要用到雨伞的时候并不多。她仔细回想一息,确认她这里依旧没有这样物什。 她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声音与平常说话无二,“旁边房里有干净的被褥。” 楚默离望着突然空了的手稍有愣怔,见她已经朝自己屋里走,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上次这座宅子大修缮,负责此事的工匠将右边坍塌的房子顺便也给修好了。水乔幽说的‘旁边’,似乎只能是指它。 这个时候,水乔幽的声音再次响起,“灶房里,甜瓜温了热水。” 话音落下,她已推门进屋、关门。 少时,里面亮起了烛火。 时礼看着水乔幽的房间亮灯,反应比楚默离还快,“殿下,属下先去给你铺床?” 时礼的声音不重,却足够屋里耳力很好的人听见。 屋里的人照旧关着门,没有出声。 楚默离看了眼外面的风雨,点了点头。 水乔幽就一个人住,对面虽有被褥,却没有多余的床榻,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 幸好,楚默离是个能将就环境的人。能干的时礼见他未有嫌弃之意,利用屋里现有的几样家具,快速给他搭出了一个简易的床铺。 甜瓜临走之前,给水乔幽打了些干净的水放在屋里。隔壁还有两个人,外面又在下雨,水乔幽没再出门,用冷了的水简单地将就了一下。洗漱过后,她没再开门,直接吹了灯。 外面,时礼做事的动静很小,但夜深人静,除去外面的风雨声,没再有其他声音。 水乔幽躺在床上,还是能听见一点。那细微的声响,提醒着她,今晚隔壁多了一人。 外面的声响与窗外的风雨声混合起来,让水乔幽有点走神,脑海里依次划过了后一局棋开始之前楚默离拉着她的手说的那两段话与他落的那颗棋子。 没过多久,对面响起了关门的声音,紧接着,外面的烛火灭了,那细微的声响也随之消失。 四周,陷入了夜晚只有风雨的特有宁静。 水乔幽听着风雨声,盯着床顶看了一会,闭上了眼睛。 对面的人与她不是第一次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互不打扰,她也没有不适应。 不知是不是那安神茶起了效果,还是时辰太晚了,很快,她逐渐睡了过去。 对面的房间里,习惯了军中艰苦的楚默离,躺在时礼搭的简易床铺上,也未有不适。 他侧耳细听了对面片刻,未再听到任何声响。黑暗之下,他嘴角微微上扬,也闭上了眼睛,枕着风雨入眠。 水乔幽再次睁开眼睛,外面的雨声似乎已经没有了,晨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刚要下去,听到对面有开门声。 少顷,她想起了昨晚对面还住了个人。 紧接着,外面的门也被轻轻打开了。 水乔幽听着动静,没再多躺,也穿衣起床。 她整理好出来,对面的房门是开着的,厅中没有看到身影。 她步至厅中前面,正要开门,门被楚默离从外面推开了。两人隔着一扇门,视线撞上。 楚默离的声音如清晨的露珠带着清爽,“起来了?” 水乔幽注意到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却依旧是一身常服,她给他让开了路,“……嗯。” 楚默离提着食盒进门,“那先去洗漱。” 水乔幽看向门外,见到外面其实还在下着小雨。 她看他一点也不着急,问了一句,“今日,也无朝会?” 楚默离回答干脆,“有。” 没等水乔幽说其它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今日不去。” 水乔幽第一次听人说不去上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楚默离看出她眼中表达之意,浅笑着解释,“昨日,我就已向父皇告过假了,父皇也允了。” 他上不上朝,跟水乔幽没关系。她不再多说,去了后院洗漱。 一打开后门,就见到邻居家的屋顶有了残缺。 水乔幽步下台阶,往灶房的方向走了小半,还是转了方向,先去了邻居家。 她伸手将房门一推,就见屋顶漏下一大片天光,将本有些阴暗的屋子照亮了许多,亦照出了一地的狼藉,瓦片掉落之时,甚至还砸倒了她不少邻居。 她顺着天光抬头望上看,只见西北角屋顶那个洞比她先前那寝房里的还要大上一圈。 楚默离看她往她那些邻居家走,放下食盒,跟了过去。行至门口,一眼就将屋内的情形扫入眼中。 他瞧着她那些躺在废墟中邻居问她,“确定这里依旧不修缮?” 第405章 所料 两人在门口站了半晌,水乔幽还是那句话,“再看吧。” 反正,对她没什么影响,她又不会住这边来。 她话一落,屋顶上又掉落了两片危瓦。 水乔幽看着它们破碎,面无变化,不再在门口站着,转道去了灶房。 楚默离瞧她不是很上心此事,大致猜到一点她的心思。见她走人,他扫了一眼她那些历经风雨的众邻居,无奈一笑,也没再站着,先又回了前面。 水乔幽洗漱回来,楚默离看她已经完全清醒,将粟粥递给她,先跟她说了正事。 “昨晚,西山观里那两人,没有从观中带出任何物什,我让人将他们安排在了城外,目前还没有问出线索。” 这才半晚,这种情况,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何府昨晚到今早,一切正常。黑市中的那家铺子,我已让人查抄,若有发现,我会派人立即告知你。” 水乔幽对他怎么审人、怎么安排这些事情,并不干预,“嗯。” 楚默离见她参与感不强,问她道:“这两人会同这些事情,你可有看法?” 水乔幽正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说,听到他忽然问她看法,她稍微抬起了目光,与他互看了一息,开了口:“若是与都水台有关之事,我会转告兄长的。” 楚默离听着她这没有毛病的话语,哭笑不得,也没再问她了。 两人用了早食,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楚默离今日不用上朝,水乔幽却是要上值的。 听到水乔幽说要出门了,楚默离没再耽搁她。 水乔幽先出了门,楚默离又在她那待了一会才离开。 出门之时,楚默离再次看到她邻居们那风格独特的家。 时礼请示,可要立即安排人过来给修缮好。 楚默离想起昨晚水乔幽的意思,看她住的这边修缮之后没有隐患,决定还是根据她自己的意思来,没有擅自做主。 袁松上朝,水乔幽直接去了都水台。 行至半路,各条街道都逐渐热闹起来,此时离平日下朝的时辰尚早,她没有着急,缓步在街头走着。 离都水台还有两个弯时,出尘挤过人群,到了她右后方。 “水姑娘。” 水乔幽听到称呼,没有回头,照旧走自己的。 出尘也未在意,依旧与她保持了一步距离,向她禀道:“昨晚,西山观如姑娘所料,一晚上都十分热闹。人,已经按照您吩咐,全让安王府带走了。” 他声音虽低,却不影响水乔幽听清楚。 “嗯。” 出尘也跟她详细说了两句,“昨晚,我与何府那个马顺交了手,在下惭愧,不是他的对手,差点让他钻了空子。后来,夙沙公子的弟弟出现在了西山观,拦住了他的去路,将人给拿下的。” 夙秋? 水乔幽走在前头,也保持了提脚的快慢,“他来时,遇上你与马顺交手了?” “是的,他帮我拦住了人,才等到安王府的人过来。” “他可有说什么?” 出尘肯定道:“没有。安王府的人发现马顺后,我就先撤了。安王府高手众多,我也未再在那附近多留,不知他为何也会那么晚出现在西山观,可有及时离开?” 半夜三更,夙秋肯定不会闲着无聊跑去那里烧香祈愿,显然是故意过去的。 人是夙秋捉拿的,昨晚时礼、今早楚默离都没跟水乔幽提起夙秋遇到有人与马顺交手的事情。他们没说,那多半是夙秋认出了出尘,没有告知楚默离此事。 水乔幽想到这,替夙秋说了一句,“夙沙小公子一向喜欢猎奇。他那,你不用管,他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出尘不是很了解夙秋,只是在来中洛后,偶尔有在夙沙月明身边看到他,感觉他性格有些孤傲,让人有些难以捉摸。但他看水乔幽对此事如此肯定,懂分寸的没再多问。 “那西山观那边,可还要继续盯着?” “今日开始,会有官府的人去那儿助西山观调查盗窃一事。”水乔幽吩咐道:“你不必过去了,让其它人也撤回来。” 官府? 今日,见到水乔幽之前,出尘一直疑惑她为何会知晓那两个人昨晚一定会出现在西山观,让他去那守着。昨晚突然下大雨,他一直没看到人,还以为她是预料错了,听到她这话,他好似有些明白了。 西山观并未报过案,官府却要派人过去帮助查案,很显然,他们也是项庄舞剑。在这中洛,这个时候,敢如此作为的……只有青皇。 青皇若是真的派人进观,其他人就不好再进门,那里面的‘宝物’他们也不会再有机会拿到。昨晚,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就算明知有风险,他们也必须试一试。 理清此事,出尘对水乔幽的谋算又多了成佩服。 既然青皇要派去了西山观,他们自然也不适合再在那盯着。 出尘没有多话,遵从指令,“好。” “最近这几日,你们做你们的事便可,有事我会再找你。” “好的。” 水乔幽转了一个弯,出尘又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出尘在下榻的客栈里听到,官府十分重视西山观屡次遭窃一事,京兆府已经派了人前往观中调查,并且留了人在观中帮助观里看守那尊神像,直到抓到盗贼之后才离开。 这日,袁松在都水台办理公务,水乔幽也一直在都水台。 下午下值,她与袁松一起出门,袁松让她跟他一起回去吃饭。 水乔幽跟着他跨过门槛,看到了夙沙月明带着观棋站在门口。 夙沙月明为了不影响她当值,甚少来都水台来找她。 水乔幽看到他,便拒绝了袁松。 袁松还要再说,也看到了夙沙月明,知道是他是来找水乔幽的,当即让夙沙月明也一起去。 夙沙月明听到两人说话,走向前去,给袁松见了个礼。 袁松对夙沙月明的印象不错,与他也说了一遍让他去府上吃饭的事情。 夙沙月明受宠若惊,谢过了袁松的好意,有礼地考虑到这次没有提前准备,表示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袁松不在意他有没有带礼,但听出他是找水乔幽有事,没再硬留两人,允了水乔幽先下值。 袁松先前见夙沙月明时,就觉得他一表人才。 先前,他并不知道水乔幽是个女子,对于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就没有多想过。 上了马车,袁松又看了夙沙月明一眼,发现他不仅是一表人才,与水乔幽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比起安王来,除了身份……好像也没有差很多。 作为过来人,袁松在心里感慨,看来安王也是遇到劲敌了。 他目光一偏,再看水乔幽,又觉得这种情况实属正常,与有荣焉。 说实话,作为兄长,这妹夫,他一时都还有点难以抉择了。 袁松离开后,水乔幽询问夙沙月明,“你今日找我,可是有急事?” 夙沙月明却道:“没有。” 水乔幽看出他明显是有话要说,却又有些犹豫。 水乔幽多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夙沙月明听出她是看出来了,不好再否认,迟疑两息道:“这几日,我有事在忙,没顾得上给你复诊。” 她也一直没去过她那,观棋去送了两次药,她又都未下值,也未见到她。虽然甜瓜都说她一直很好,可没亲眼看到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几日,身体如何?” 水乔幽看出他的担忧与愧疚,“很好,你不必担心。” 夙沙月明虽未给她把脉,但是观她气色,似乎确实还好,心也放下了一些。 “药可有按时喝?” 水乔幽面不改色,“嗯。” 夙沙月明话语顺畅了起来,“药,可会太苦?” 水乔幽听他这话,立时想起昨日楚默离带来的药,再看夙沙月明,隐隐好像知道他是为何事过来了,“没有。” 夙沙月明欲言又止。 水乔幽主动问起,“昨日,安王可是找过你,说过此事?” “你……都知道了?”夙沙月明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在他来之前,应该已经见过了,“抱歉,我应该早想到此事。但是,药……” 一般的药都是苦的,熬在一起,味道自然更不用说了。若是加蜜糖等物,口感会有所改善,可是效用恐会减弱。 “我知道。”水乔幽没觉得这是事,“以后,这种事,你继续按你的想法来就行。” 至于楚默离为何会找他说这事,水乔幽也不好解释,索性没说。 夙沙月明听出她也没打算细说,关于她与楚默离的关系,他话到嘴边,还是没问了,关心道:“那,新换的药方,可还苦?” 水乔幽没有否认楚默离已经将新药方送到了她那儿,“不苦。” 夙沙月明心里蓦地涌上失落感,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不过他没有让负面情绪出现在脸上,嘱咐她道:“若是还是觉得味道太苦,你可以告诉我,我再调整一下药方。” 水乔幽应了下来,“好。” 夙沙月明今日过来,亦是为了给她复诊。两人站大街上,自是不方便的,夙沙月明邀请她去清风徐来坐坐。 大夫亲自过来,水乔幽也不好再麻烦他往自己那里跑一趟,答应了下来。 这次,夙沙月明带着观棋是走路过来的。 走了一段,到了一段行人较少路段,夙沙月明再次同水乔幽说起了楚默离。 “安王,前几日也找过一次我。” 水乔幽记得楚默离说过这事,“为了郑开儒验尸之事?” “他,与你说过此事?” “嗯。” 此事,楚默离并没有让夙沙月明向水乔幽保密,夙沙月明听到楚默离同她说过此事,没再有顾忌,告知她道:“结果,今日上午出来了。郑开儒的死,确有隐情。他,其实是中毒而死。” 夙沙月明说完这些,却发现水乔幽似乎并不意外。 他似有所悟,“你,早就知道此事?” 水乔幽回道:“有些猜测罢了。” 原来如此。 夙沙月明算是明白,她当初听到郑开儒之死和外面那些猜测时为何不上心了。 水乔幽问了一句,“可知道,他中的毒哪种?” 夙沙月明摇头。 “这毒很精妙,无色无味。” 那晚,夙沙月明从京兆府回来后,就查验了带回来的血。起初,他用了好几种办法查验,都没查出药有问题。他还以为,他们就是想多了,人的确是被何小姐那一下砸出毛病的。 他已经准备让夙秋去安王府将结果告知楚默离,夙秋还没听他将话讲完,就注意到他先前滴了一些特殊药物的血液里起了变化。 他又验了一遍,确认带回来的血有问题。 这种情况,多半是中毒。 可是他验了两日都没查验出这毒,无法确定。 他先让夙秋去给楚默离又回了话,又验了一日。 今日上午,他终于从里面检测出了一些可以制毒的成分,足以证明他的结论是没有错的。 “下药的人,用量控制的很精准,短时之内,中毒的人不会出现明显的不适症状。慢慢的,就可能会出现胸闷、呼吸不畅、暴躁、甚至也有可能,体内出血,然后猝死。” 这也是郑开儒死亡的原因。 “这个药,留痕少。一般的大夫与仵作看不出来,实属正常。” 就算是他,费了这么久,也未能将它所有的成分与用量都查验出来,故而无法确定到底是何种毒。 “制出此毒的人,必定是个用毒高手,下毒的手段亦十分高明。” “那郑开儒的死,与何家小姐没有关系?” “也不是。” 水乔幽目光往他的方向偏了一点,“怎么说?” 夙沙月明告知她道:“郑开儒的死,确实与何小姐那一砸脱不了干系。” 郑开儒的死因的确如仵作所言,颅内出血抢救不及时所致。 引起这事的原因,也是何小姐那一砸,导致他倒地磕到了头,然后颅内快速出血。 只不过,何小姐那日若是不去,那日,或者再过一两日,郑开儒也可能会是同样的原因暴毙。何小姐那一砸,恰好加速了他这种症状的出现。 可是,她若不砸他,他那一日,至少是那一瞬,他不一定就会死。 第406章 监督 因此,这件事,确实如何小姐所说,她不是故意为之。可若说这郑开儒的死,与她完全没有关系,也不尽然。 这也让她去的这个时点,再看好像有些过去巧合了。 不过,不管她这是真巧合还是假巧合,郑家若是抓住这表象不放,不愿与何家协商,过失杀人的罪名,她都是难以洗脱的。 此事,只能说,她脾气太冲了些,运气又着实不佳。 三人返回清风徐来,已经到了用晚饭的时辰,观棋没要夙沙月明吩咐,给两人上了茶就去找掌柜安排饭菜。 夙沙月明先给水乔幽把了脉,确认她的毒这段时日没有扩散,才真正放下心来。 复诊完后,天已泛黑。 今日,关于郑、朱两家前后脚出事的事情,市井之间又有了新说法。夙沙月明收起银针,询问水乔幽要不要下去听一听。 水乔幽点头,两人出门,就看到夙秋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外回廊边,像是在看楼下的人来人往。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目光从夙沙月明身上过去,扫了水乔幽一眼。 水乔幽也看了他一眼。 两人面上都看不出变化。 夙秋虽然对水乔幽的态度一直未变,但也一直是那个有教养的夙沙小公子,从未缺过礼。 夙沙月明还没来得及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夙秋抬手给水乔幽见了个礼,同时不着痕迹地挪了目光。 水乔幽也未再盯着他看。 三人一起下了楼,到了雅间,饭菜已经上桌。 夙沙月明邀水乔幽一起用饭,水乔幽不好再拒,坐了下来。 夙秋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吃他自己的,和以往没有不同。 他与出尘其实并不相识,昨晚,出尘的身份,水乔幽知道他多半是猜测出来的。 既然他没有想要与她谈论此事,她也没再特意留意过他。 两人分坐在夙沙月明的两边,各自用各自的饭,看上去都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这次他们所在的雅间和以往有些不同,窗户稍微开了一点,坐在里面,楼上楼下的动静,耳力好的人都能听见一些。 三人吃饭的同时,也听到了其他人的闲谈。 郑、朱两家这场已经演变成众人参与的真相调查,果真如夙沙月明所说,又出现了变化。 郑开儒的确是得罪了人,但是据说他是与人合伙做了要杀头的买卖,却想要黑吃黑,没想到对方心和手都比他更狠,直接利用何家小姐将他给灭口了,朱二与郑开儒是一伙的,因此也被弄死了。 这是上午的说法,到了下午,又有自称知道内幕的消息灵通者给出了另外一个说法。 郑开儒的死就是一个意外,何驸马与何夫人为了救何家小姐,当时就去求了颖丰公主,请她帮忙救人。那个时候,郑家还没有将事情闹到青皇面前,颖丰公主若是请庆王去郑家帮何家说情,这个事情说不定还真的有转机。 但是,何驸马与何夫人都给颖丰公主给跪下了,颖丰公主都没答应。 就这样,何家错过了替何小姐脱罪的最好时机。 尚书令知道此事后,难免愤怒,不许何家的人再去求颖丰公主,自己拉下了老脸亲自去了郑府求郑勉高抬贵手。 去了两次,郑勉终于松口。何道却不愿意答应郑勉提出的条件,两人再次谈崩。 眼看局势对何家小姐愈发不利,朝堂之上,也有许多早就想将何道拉下来的人利用此事大肆攻讦他,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为了自己与何家, 何道就派人杀了朱二,放出各种假消息,并嫁祸给颖丰公主这个不愿帮忙的儿媳妇,扰乱郑家视线,以此来给何家小姐脱罪。 这个‘内幕’,比先前几个消息,还要让人震撼。 震撼过后,相信的人有在说颖丰公主冷血心狠的,也有说何道不地道的,另外还有人认为何道此举就是被颖丰公主的冷血无情给逼的。 鉴于前面的那些说法里面的颖丰公主都没有给人留下好印象,这次情况虽然和以往不同,但是众人思维还是没有转变,认为颖丰公主不敬公婆,刁蛮心狠等,直到有个不知道到底该相信哪个说法的人提了一句‘按照礼法,何驸马与何夫人跪公主难道不是应该的’,众人纷纷哑住,才意识到好像的确是怎么回事。 安王府内,楚默离不出门,外界的这些说法,也会实时传到他这里。 时礼刚禀完,颖丰公主带着孩子登门了。 楚默离还没用饭,听到几个孩子说他们也没用,就吩咐人摆饭。 颖丰公主根本没有心情用饭,先支走了孩子,看周围没有了外人,就立即向他诉起外面的那些糟心事来。 其中最让她气闷的就是说何驸马与何夫人苦苦跪求她的事情,先不说何驸马与何府最开始都瞒着她此事,她与何驸马成婚之后,她都没让他跪过,何况是她父母,现在她倒是背上了逼迫公婆、不尊礼法、失了皇家颜面等罪名了,这都什么糟心事。 楚默离与颖丰公主说话期间,时礼去巡查王府侍卫夜晚值守情况,刚出楚默离院子,就看到已经从西山观撤回来的顾寻影在逗她那条小青蛇,一人一蛇风格却与以往有所不同。 回了中洛之后,城中到处都是人,时不时还能碰到这个那个贵人,顾寻影那条蛇就不再适合出现在她肩膀上,冬日过去,她也只能将它藏在袖子里。 除了晚上回去,也只有到了城外,她才能让它出来放放风。 幸好,楚默离不在意这些,允许它在安王府出现,只要它不吓到人就行。 顾寻影每次都很珍惜这种机会,然而,今日,叶子被放了出来,却好像不是很有精神应付顾寻影,一直都像有气无力,她说什么它都不听。 顾寻影看它又莫名其妙给她来要死不活那套,好脾气地逗弄了它几次,确认它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后,失了耐心,将它给扔了出去。 好巧不巧,扔到了时礼脚边。 顾寻影看到时礼,连忙过去给他道歉,低头一看,叶子落哪躺哪儿,依旧不愿挪地。 顾寻影只能又将它捡回去,气闷解释,“它以前除了遇到水哥哥,不会这样的,这两日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昨晚上好好的突然自己跑了,喊它都喊不住,回来了就又这样,老是装死。” 时礼不怕蛇,也见过叶子很多次了,不在意这些,“可是受惊了?” 顾寻影没好气地看了叶子一眼,“还有谁能让它受惊。” 话落,她觉得自己这话也不对。 毕竟,曾经水乔幽就让它受惊过,吓的它过了这么久了每次见到她还是会立马装死。 时礼知道她很宝贝她这条蛇,但他不懂蛇,只能安抚她道:“或许,它只是今日不舒服,过一两日,就好了。” 顾寻影叹气,“希望吧。” 院子里,楚默离没有打断颖丰公主诉说委屈,直到她说完,他反问了她一句,“何家故意构陷嫁祸于你之事,你可相信?” 颖丰公主的气愤稍停,“家公这人,虽然有些古板严厉,看上去好像不好相处,但是,这么多年,他对父皇与我都还是很尊敬的。” 何道从未向她摆过长辈的架子,她与何驸马刚成亲时,何夫人有想要跟她摆婆母的架子,也很快就被她那家公给说住了,他们从来不需她侍奉公婆,她与何驸马若有口角,她那家公也都会训斥驸马,不会对她不满。 单从这一点论,何家其实是个不错的婆家。 “他禁止了所有人来求我帮忙,也是不想让我为难。” 她这家公虽然政敌不少,但多数都是因他铁面无私,从来不讲情面所致。 正是如此,外面说他为了救她那小姑子故意构陷于她,她是不信的。 楚默离没有点评她对何道与何府的这份信任,道:“既然皇姐不信这些言论,又何必在意其它不实之言。” 他这话,颖丰公主理了片刻,又思索少时,懂得了他话中之意。 此话听着有些怪异,可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楚默离看她想明白了,又淡声道了两句,“你是公主,普通人家的人情世故,并不会约束你。有些规矩,你可不用,他人却不了去改,才为礼法。” 颖丰公主稍愣,似是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他简短两句话,让颖丰公主心态与心情都转好了不少,没再计较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 颖丰公主在安王府用了饭,就带着孩子回去了。 从来到走,她依旧没再提过要与何驸马和离之事,那日她那一句话,似乎只是一时气话。 公主府的马车走远后,时礼告知楚默离,他交代的药已经熬好了。 楚默离转身回自己的院子,边走边吩咐道:“按照近日市井上传出的所有说法,将郑、何、朱三座府上的人都查一遍。” 时礼稍有意外,疑惑求教,“殿下不是不相信外面那些说法?” 那些说法,一个赛一个夸张。别说是他眼前这睿智之人,他一听都觉得没一个可信的。 他实在不解,为何忽然让他们按照这些说法去查。 楚默离没有嫌他话多,给他解说了一句,“谣言不可信,然,谣言之中,往往也会有一两句是真的。” 时礼细细一想,似乎的确是这样的。 “属下立马去安排。” 时礼当即就去安排,楚默离回房,换了身衣服。 他衣服换完,时礼已经安排妥一切返回,手里还提了装好药的食盒。 水乔幽从清风徐来回到住所时,前面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她一进门口那条巷子,看到甜瓜开着院门在等她,屋里亮着灯。 不难看出,屋里有人。 这个时辰,会被甜瓜放心请进屋等她的人,水乔幽只想到一人。 她一走近,甜瓜看到她,也立即验证了她的推测。 “老大,安王在屋里等你。” 甜瓜这一喊,站在院子里的人已经听到动静。 水乔幽一到门口,和他的视线对上。 楚默离行了几步,便到了她面前,温声关心道:“怎么这么晚才回,都水台今日很忙?” 水乔幽还没回应,他牵过她,一起往里走。 水乔幽随着他的步伐走了两步,看他牵她手的动作愈发自然,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具体是何处,一时又说不上来。 她听出他不是打探她的行踪,“……没有,晚上与夙沙一起用了晚饭。” 她实诚的话语让楚默离闲适的脚步停住。 水乔幽偏头看向他。 他脚下很快又恢复正常,边走边问道:“他送你回来的?” 他音色正常,像是在与她闲话家常,听不出任何异常。 “不是。” 她习惯了走路,也不赶着去做事,拒绝了夙沙月明的好意。 楚默离低垂了视线,很快又抬起,“去找他复诊了?” 这也算是他们今日见面的其中一个目的。 “嗯。” 楚默离听她回应,没再在意他们一起用饭这事,立即问了她复诊结果,以及夙沙月明的医嘱,听到水乔幽一一说了之后,得知她的状况还好之后,才止了询问。 话落,两人已经进屋。 水乔幽鼻子灵敏,跨过门槛就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好像知道了他找她的目的。 他是来监督她喝药的? 她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听到后院的马鸣声,道:“我先去后院看看马,你随便坐。” 她将手巧妙地抽了回去,直接往后院马厩而去。 楚默离听出她话语与平日的区别,同样闻到药味的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食盒,又看了一眼她已经跨过门槛的背影,会心一笑,没有拦她。 今日甜瓜一过来,就注意到了那些邻居家的惨状,当即便去通知了原先的房主。 可是不巧,原房主出远门了,他如今住的地方狭小拥挤,同样漏得一塌糊涂,活人都住不下,根本没地方搁那么多祖宗,他家里人就说等原房主回来了再过来处理,不管甜瓜怎么说,都没人愿意过来挪牌位。 甜瓜看水乔幽去了后院,跟了过去,同她说明了情况,询问她要如何处理。 第407章 招供 甜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对祖宗的,有些气愤,询问要不然明日他直接将他们那邻居给送回去。 若是别的,他们可以直接扔了,但是屋里放的都是先人,扔了好像还是有些不好。 水乔幽不在意这些小事,“无事,此事你不用管了。” “……那就让他们继续放着?” “嗯。你也无需收拾。” 既然她不在意,甜瓜也懒得去管别人祖宗。除了此事,没有其它事情,楚默离还在前面坐着,他很灵泛的先回去了。 水乔幽到了马厩,已经吃饱的闲马看到她便不再哼了。 水乔幽又给它添了一把草,靠在一旁看它大快朵颐。 它没吃完,她又给添一把…… 一刻过去,闲马看着她递过来的草,没了最先的热情,跑到里面角落去了。 水乔幽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片刻,它也不愿再过来。 水乔幽只好将手里的草放下,一偏头,草还有一半在手里,看到站在一丈远处的楚默离。 这个时候,先前时不时哼两句的闲马,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四周,静得有点……怪异。 楚默离没有过来,站在原地等着她。 两人隔空互看了两息,水乔幽行若无事地放下手里的草,脚步如常往回走。 楚默离等到她靠近,没有嫌弃她刚才摸过马的手,牵着她一起往前面走。 “郑开儒的死因,夙沙可与你说了?” 水乔幽看他没提刚才撞见的一幕,当作他没看见,也不再去想,“嗯。” “我已让人去了何府调查,何家女儿那日会去郑府,是因她身边的侍女无意间听见郑夫人与身边人说她与郑开儒的婚期。那个侍女就是那日被她绑了的人。” 水乔幽没有诧异安王府的办事能力,“人呢?” “死了。” 出事之后,何夫人将怒气迁怒到伺候何家小姐的那些下人身上,将所有人都重罚了一遍。何夫人不准人给他们请大夫,此女当晚又高热不退,第二日一早,他人发现之时,人已断气。她没有亲属在中洛,当日,尸体也被抬出了何府。这么多日过去,尸体估计早已腐烂,他们就算找到尸体也无用了。 不过,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这人就算死了,对他们的调查,并不会造成影响。 这些线索,楚默离暂时也没打算透露给何、郑两府。 水乔幽对于他如何处理此事,并不干预,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与想法。 郑开儒的死已经十分明了,可这下毒之人、如何下毒,还未有线索。 楚默离也让人将与郑开儒死前往来频繁的人,尤其是还认识朱二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亦将他受伤后去探望过他的人筛查了一圈,目前都未发现不妥。 死人的事归京兆府管,郑开儒的死,其实也不归都水台管,都水台更没能力调查这些。 郑开儒既然可能与临渊城的事有关,袁松知道他怀疑的事,楚默离定然也会想到,再去派人调查。于是,昨日,他便吩咐水乔幽,最近他们干脆别操那个心了。 水乔幽听到楚默离与她谈论这些,谨记袁松的嘱咐,没有去操这个闲心,不参与讨论。 直到她通过灯火注意到楚默离在看着她,似乎等她回应,她才说了一句,“兄长说,这个事情归京兆府管,我们静等结果就好。” 楚默离当即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对着她正经的神情啼笑皆非,“……行,有结果了,我告诉你。”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的理解。 两人事情没说完,已经步入厅中,浓郁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她目光一转,看到了已经放在高几上的药。 她刚想抽手,楚默离加重了一点握着她的力道,“时辰不早了,先将药喝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将那碗药递到了她面前。 药味扑鼻而来,闻着更重了。 水乔幽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语气如常,“嗯,等凉了我就喝。” 楚默离没将药收回,还没放开她的手拉着她靠近碗壁,“已经凉了,再凉,就会更苦。” 碗壁只余温热,上面已无热气。 水乔幽盯着药,他看着她。 只有两人的房间里,安静了两息。 水乔幽感到他的目光,将碗端了过去,一口气喝完。 才放下碗,修长的手指又凑了过来。下一瞬,她嘴里多了两颗蜜饯,碗被那只手拿了回去。 蜜饯吃完,嘴里的苦味散去了些。 水乔幽诚心与楚默离道:“熬药这种小事,我可以吩咐甜瓜去做,日后,就不麻烦你了。” 楚默离今日还带了一碟满园春色过来,很顺手的也给她喂了一块,“没事,不麻烦。日后,晚上我给你带过来即可。” 水乔幽话语被满园春色堵住。 所以,他今日真的是过来监督她喝药的。 今日没有下雨,两人也都用过饭了,正事已经说完,其它的暂时还没进展,她既已喝了药,楚默离没再多待,起身回去了。 水乔幽关了门返回厅中,就看到那碟满园春色。 糕点的香味覆盖了药的苦味,再加上蜜饯的甜味,药显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喝。 她走过去,又拿起一块满园春色慢慢啃着。 吃完之后,嘴里的药味彻底被盖住。 洗漱完后,躺在床上,水乔幽闭目养神了片刻,倏然回想起楚默离说给她带药的那句全话。 日后?晚上? 他的意思是……日后每晚都要过来? 安王府的人从西山观带回来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嘴硬。 这是水乔幽早就想到的,同时,她并不担心会竹篮打水。 她清楚,安王府有的是能人,只要人到了楚默离手里,用不了多久,必定会有收获。 翌日,还没到晌午,门口值守的人告诉水乔幽外面有人找她。 她一出都水台的大门,就见到顾寻影拨开帷帽的垂纱朝她招手,她知道事情有进展了。 顾寻影等她的同时,在和叶子嘀咕。看她过来,连忙将还是要死不活的叶子收回到衣袖中。 水乔幽一靠近,叶子缩在里面,更是一动不动。 顾寻影低声气道:“遇到水哥哥,你就知道装死,那晚怎么不见你这么懂事。” 她一说完,见水乔幽已经到了她面前。 她赶忙解释,“水哥哥,你别误会,我不是指责你。” 她怕水乔幽误会,不等水乔幽说话,连忙一口气解释了原由。 至于先前的误会,她是真的早就不计较了。只有这条讨人嫌的蛇,还过不去那个坎。 水乔幽自是不会那么敏感,听到她说叶子是在前晚的西山观变得奇奇怪怪的,想到那日也在西山观的出尘,没有说什么。 两人到了行人较少的拐弯处,避开了都水台门口来来往往的那些人。 顾寻影带着任务过来,都是先说正事。 “黑市那人已经招供了。”她一开口,验证了水乔幽的猜测,“他确实为郑开儒办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郑开儒表面上不务正业,私底下和人做了许多不好公开的生意,比如,与人一起投份子开个妓院、赌馆等,但是,郑开儒与双溪楼有无关系,以及临渊城那些银子的事有无关系了,他并不清楚。” 此人这几年,私下里就是在跟着郑开儒做事。开赌馆妓院,有许多明面上不方便处理的事情,郑开儒每次就让他去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小到恐吓威胁,大到杀人放火。 水乔幽听她这么说,问道:“夜雨潇湘与郑开儒有关系?” “没有。” 郑开儒在中洛投了两家妓院,但是不包括夜雨潇湘。 他做的那些暗处生意,他们已经查过,问题很多,可和临渊城的事没有关联。 “他之前是否去过西山观?” “嗯。” 先前那个去西山观的人,确实是他。那日他去西山观,是郑开儒让他去的,就是让他去见水乔幽提供的那个人。那人当时没和他说什么,只是给了他一张纸笺让他转交给郑开儒,他没看过,不知道里面说的到底是何事。 在那之前,他没见过那个人,在那之后,亦没再见过。对于那人,他并无了解。 从西山观回去后,郑开儒好像疑神疑鬼的,命他待在铺子里不要乱动,免得暴露。可郑开儒在所疑何事,他亦不清楚,他猜测,郑开儒的某项见不得人的生意出了问题,并且问题还不小,不然他那么硬的后台,完全没必要焦虑。 “前晚,谁让他去西山观的?” “有人以郑开儒的名义找了他,让他去观中找出藏宝图。” 郑家其他人不知道他还在给郑开儒做事,郑开儒死后,郑开儒先前那些话也让他不安,担心也会受到牵连,不知该继续躲,还是另谋出路。 还没想好,那日忽然有人找他,自说是以前与郑开儒一起做买卖的人,让他晚上去一趟西山观。 本来他是不打算去的,可那人说官府正在查郑开儒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从西山观回来那日,官府的人就盯上了他,如今郑开儒已死,他给郑开儒做了那么多事,用不了几日,官府就会捉拿他。若是他去,他可以给他一笔银子,不管事情成不成,事后都会马上安排他离开中洛。 那人找他时,没有露脸,他只知那人是男的。 单凭这一点要在短时之内找人,有点困难。 “可有其它线索?” “颖丰公主偷漏税赋之事,的确如外界所传是郑开儒透露给朱二的。但他透露此事的原因,暂时不清楚。” 顾寻影出来之前,问出的事情暂时只有这么多。何府那个车夫嘴更硬一些,目前还没松嘴。他们通过何府打听到他去西山观那日,向管事告了一个月假,说是要回老家几日。一个‘车夫’,何府那边没有将他的消失当回事。 水乔幽还在当值,顾寻影说完正事,没再多打扰。 “下午若有其它进展,公子晚上会自己告诉你。若是你有想知道的,也可以自己问他。” 水乔幽听到‘晚上’二字,想起他昨日的话,话语稍慢。 她还没说话,顾寻影先离开了。 她走了两步,叶子还在装死,她又嘀咕了它两句。 水乔幽正要转身,听到了她的话语,看出她更多的是对蛇的担忧,喊住了她,“我给你看看。” 顾寻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叶子,有些惊讶,“水哥哥,你还懂这些!” 她没有多想,信任地将叶子拿了出来。 叶子一见光,感应到水乔幽就在近前,‘死’的更加逼真了。 水乔幽就着顾寻影的手查看,回道:“我不懂。” 顾寻影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话语,愣在当场。 ……那她如此认真,是在查看什么? 她正疑惑,水乔幽抬起了目光,“它没事,休息几日就会好。若是不好,你再来找我。” 顾寻影劳累了几日的脑子转得有点迷糊,“……哦,好。” 水乔幽回到都水台,就去找了袁松,同他禀了郑开儒与朱家的事情。 袁松听完,觉得有意思,道了一句,“看来,这市井之中,还真的不乏知晓内幕、消息灵通者。” 他同水乔幽讨论,“阿乔,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有意巧合?” 水乔幽回道:“不清楚。” 袁松沉思片刻,也不纠结此事。 还是那句话,他相信,他能想到的事情,安王定然会想到。安王能想到,就无需他们费神。 袁松说起另一疑惑之处,“这郑开儒为何要通过朱二,利用太府寺针对颖丰公主?” 水乔幽分析了一句,“可能是颖丰公主扣留了船上那批银子。” “那他就不担心,颖丰公主一旦出事,朝廷顺藤摸瓜,也找出这银子出处,得不偿失。” “也许,他不担心。” 袁松望向水乔幽“……那他是觉得这事就算被查出,也不会牵连到他?” “若是,他就是想让这事暴露。” “……为何?” “有些事情,若已不能隐藏,暴露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袁松思索两息,似乎有点想通了,“他是……想将这些事嫁祸到颖丰公主头上?” 第408章 玄机 这些事情都归到了颖丰公主头上,此事将更为严重。 这种事情,若是被陛下知晓,结果只有两种。 要么以儆效尤,要么到此为止。 “可这要嫁祸到颖丰公主头上,不是随便靠几句市井流言就可以的?” 水乔幽慢声回道:“那若不是诬陷?” 袁松才落下的视线,又抬起看向她,震惊道:“颖丰公主真地参与了此事?” 水乔幽摇头。 袁松刚要散发思维推测前因后果,见她摇头,被弄得有些糊涂。 水乔幽看出他所想,解说了一句,“不是诬陷与参与也可以是两件事。” 袁松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好像有点明白了,“确实如此。” 话落,他目光又转向水乔幽,若有所思。 片刻过后,他骤然对她道:“阿乔,为兄忽然觉得你嫂子说得挺对。” 饶是水乔幽一向聪慧,此时却也没太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聊到袁夫人了。 她不知她嫂子说了什么挺对的,一向聪慧的她这次也没看懂他想说什么。 袁松真心道:“女子晚点嫁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嫁亦然。所以,嫁人这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反正,不管你嫁与不嫁,袁府的门都向你敞开,兄长和你嫂子,养得起你。” 这跳跃的话题,水乔幽听着再生困惑。 他们聊郑开儒与颖丰公主,与她嫁不嫁人又有何关联? 不过,他真诚的有感而发,也让水乔幽微微发怔。 下午,袁松要进宫,他看水乔幽没想跟他回去吃饭,就让她先下值了。 回去的路上,水乔幽随便找了家茶楼走了进去,听到客人还在谈西山观。 官府的人,昨日上去之后,以查找窃贼为由,当真留守在观中。 不少明眼人看出,他们这是要长期驻守的打算。 这也让大家更加相信那尊神像里藏了藏宝图。 郑、何两家的矛盾愈演愈烈,何家看郑家不依不饶,硬是要一命赔一命,利用外界传郑开儒得罪了人、黑吃黑开始反诉,坚持此事乃是有人陷害,让京兆府他们必须将幕后黑手找出来。 短短几日之内,不仅仅是郑勉与何道发愁,京兆尹也白了好几根头发。 太府寺那边太府卿因死了儿子,将调查颖丰公主与颖丰的事耽搁了几日,听到外面传言,又开始振作精神,誓要将所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太府寺上下查了几日,却发现先前查的颖丰境内的几处漏缴税赋的事情好像又不是真的…… 最近中洛城中发生的大事太多,大家对‘安王妃’的猜测暂时也没有了,青皇没提,朝中暂时也无人去想这事。 楚默离的婚事,真的如他所说,再次耽搁下来。 水乔幽在茶楼里坐了半个时辰左右,没再听到新鲜的说法,结账起身。 出了茶楼,她没再闲逛,直接回了住所。 傍晚,甜瓜过来做饭喂马。 饭刚做好,院门就被敲响。 甜瓜真诚地发问:“老大,饭菜,我是不是做少了?”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机灵道:“灶房还有菜,我再去做两个。” 虽然他觉得水乔幽若是太上心安王,可能会有红颜祸水。但这人都到门口了,还是得先好好招待。 他话未落音,向后院灶房跑了。 水乔幽只得自己去开门,院门一开,门外站着的果真是楚默离。 水乔幽目光下意识先转到了他身后的时礼手上,看到他手里又提着食盒,她再次想起楚默离昨晚那话。 楚默离见到是她开门,脸上线条不自觉变得柔和,“今日,回得这么早?” 不及他早。 这个点,正常来说是下值到家的时辰,他都到她这门口了。 “下午,兄长进宫了,都水台无事,就让我早回来了。” 楚默离牵过她的手往里走,“那没有到处走走?” “没想过。” 话落,她看着前方亮着的灯火与屋里摆着的饭菜,觉得他们刚才的对话,似乎有些怪异。 楚默离走了几步,也看到了屋中摆着的饭菜,“还没用饭?” “……嗯。” 答完之后,她想起他上次问她这话之后的事情。 她没去问他相同的问题。 然而,两人刚步入厅中,去做菜的甜瓜又从后院拿了一副碗筷进来,摆在了水乔幽座位的对面。 他还周到道:“老大,你们先吃,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好。” 楚默离望向他。 周到的甜瓜此时有点粗心,没有注意到,他给楚默离行了个礼,又快速跑回刚生了火的灶房。 楚默离目光从饭菜上转移到水乔幽脸上。 水乔幽感知到他的目光,“……若是你用过饭了,可以先去外面坐坐。” 提着食盒跟随在楚默离身后的时礼代楚默离回应,“水姑娘,殿下急着过来看望你,没有来得及用晚饭就出门了。” 水乔幽话语停住,与楚默离互望一息,“那就一起,坐。” 时礼立即将他们带过来的药与饭菜都摆上了桌。 水乔幽看到药,睫毛轻轻煽动。 他还真的,准备日日过来监督她! 饭菜全部摆上,足够他们二人吃,时礼去了灶房让甜瓜别再做其它的。 楚默离看出他进门之前,他们是正准备用饭,今日时辰也已是饭点,他见水乔幽瞧着药,盛了碗递给她,将药移开了一些,“今日先吃饭。” 水乔幽见药被移远,没有反对,慢慢喝起了汤。 这晚,两人用饭依旧是安安静静,直到两人放下筷子,看上去都与以往无异。 楚默离却细心地注意到,水乔幽比平时多了半盏茶左右才放下筷子。 他真的没想到,因为一碗药,以往无欲无求,好似游离在世俗之外的人也会像个孩子,生出各种小心思。 他忍不住在心里浅笑,开口道:“先去外面坐一会?” 水乔幽行若无事地将目光从那碗药上回正,没有拒绝,“你先去前面坐。” 她起身,出了后门,找到先跑去喂马了的甜瓜,让他吃完饭就回去休息。 甜瓜非常懂事,没有二话。 他放下草,准备去前面收拾。 水乔幽给了他一些碎银子,嘱咐他,“明、后两日,你不必过来,可以去西山观下走一走。” 甜瓜本来还有些诧异她的吩咐,差点怀疑她是不是嫌弃他在这里会妨碍她与安王,听到后半句,豁然开朗,知道自己想的浅薄了,赶紧在心里自省,欣然应下,“好的。” 水乔幽再回到前院,楚默离正听她的话站在前面屋檐下等她。 她刚用过饭,不适合喝药,楚默离也没催她,两人在檐下歇凉的地方坐了下来。 中间的小几上已经摆上了茶,水乔幽轻轻一闻,算是熟悉的味道。 楚默离没给她犹豫的机会,将茶放到了她手里,与她聊起了日常。 今日都水台忙否,她忙否,辛不辛苦等? 水乔幽虽然是习惯性地只回一两个字,却也算是有问必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问有答,像是久住一个屋檐下的人闲话家常。 水乔幽暂时忘了喝药的事情,可又再次隐隐觉得哪里怪异。 这种感觉刚冒出来,楚默离没再与她聊日常,开始说起了正事。 他已让人按照黑市那人提供的线索,调查郑开儒这几年做的买卖,查找与他一起合伙过的人,尤其排查朱二也认识的那些。既然郑开儒之死有蹊跷,那么从这些人中或许能够找到线索。 虽然暂时还没有线索,但是,经过调查发现,郑开儒这人与中洛城里众人了解的那个富家公子截然不同,外人眼里不学无术的他,实则是个十分谨慎的人。 他投了那么多买卖,却没拉郑家任何一人入伙,就连郑勉似乎都不知情。这么多年,郑家上上下下,都未看出他还有这份能力。 他能将买卖越做越大,得益于他背后的吏部尚书与庆王,他似乎也是靠着这种身份成功让其他人同意他加入。实际上,那些买卖,庆王与庆王府似乎都不知晓,他借了东风,却未将庆王府的任何人真正搅进去过。 这样的人,完全有能力,参与转运那些矿石、赚取临渊城那些银子。 楚默离不禁觉得非常有趣,这样的能人,却在中洛‘一事无成’,到底是他那身为吏部尚书的父亲看走了眼,还是他那作为他姐夫的三哥没有识人之能。 郑开儒这人,水乔幽第一次见他时,就看出他有两副面孔,对于这些事情,没有诧异。 她也无意去庆管朝廷之事,庆王如何,她依旧不做评论。 楚默离知道她不想搅入朝堂纷争,她不评论,他也理解。 他换了话题,说起了何府的车夫马顺。此人依旧没有吐露半个字,也未说他的行为与何府之人有无关系。看得出来,是个聪明人。 他拒不招供,却不代表此事就会毫无进展。 一个人能够造成极致反差,很有可能是此人十分善于伪装,或者,另有玄机。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不管是哪种,日子越久,越难做到,他都不可能从未露出过一点破绽。 何府的大多数人对这个马顺的印象都是他们最初了解的那般,但是也有那么一两个人注意到过他的一些反常。 例如,新来的车夫前一日见过他,后一日他就将人忘了,目中无人;车夫是不能在府中随便走动,可有两个人曾在深夜看到他去了前院;马顺作为车夫,也很会喂马,可有的时候,他喂马好像很敷衍了事,并不像以往那般细致耐心;他连一般的拳脚功夫都不会,却在府中的孙少爷贪玩差点被马踢到时,快速抱着小孩躲过了马蹄…… 这些事情都是不起眼的大事情,聚在一起,就发现问题似乎有点多。 他若真的善于伪装,那么他就不会让人有怀疑他的机会。 他当时在茶楼里替何家小姐挡鞭子绊人,乃是大忌,他不可能不懂。 那时,他完全没必要再绊那人一脚,以他的谨慎,实在克制不住也应该换个地方。 除非,除了他必须护着何家小姐外,还有一些是下意识所致。 比起善于伪装,楚默离更趋向于,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已让人在城中以及城外方圆二十里的地方查找与他相似之人。 水乔幽当初听到出尘说这人的时候,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出尘跟了他几日,都没碰见过‘他们’的破绽。 如今楚默离有了这种猜想,让人去找,会比出尘更方便快捷,她对他的安排没有提出异议。 一直等到楚默离说完,她才开口说到白日他遣顾寻影告诉她的事情她已告诉了袁松一部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神色没有变化,说了袁松与她的讨论。 楚默离静心听着她说,并未因他们谈论颖丰公主有不满,也未驳斥她的观点。 水乔幽说起这些,他也跟她说了一事。 当初,邗河在颖丰境内那段河道要改的河段是由何驸马定下,过后才告知颖丰公主的。 这件事,或许能够证明水乔幽所说是对的。 只是这事与何道有无关系,还不能确定。 两人聊了这么多,早已过了两刻。 水乔幽正思索着楚默离说的事情,他伸手过来,牵着她起身,道:“先将药喝了。” 水乔幽的思绪立时被拉了回来,蓦地有些佩服他,这么久了,居然还能一直记着这种小事。 两人用了饭,又聊了这么久,药有些凉了。 凉了的药,往往更苦。 楚默离摸着碗,欲喊时礼去将药加热。 水乔幽是个不喜麻烦的人,知道药热了也不会少,且他必定是要看着她喝完的,将碗端了过去,同先前一样一口气喝完。 刚要放下碗,嘴里多了蜜饯。 习惯成自然,水乔幽不再如最初那般意外,但是,她很快发现,这次他比以往多喂了她一块。 她望向楚默离,好像瞬间明白了多的那块是为何。 楚默离看她吃完,轻声问道:“还苦不苦?” 水乔幽没有回答他这跟问小孩子一样的问题,对他道:“明、后日,你不用给我送药,我会让甜瓜煎药。” 第409章 眼熟 楚默离的眼神似是在质疑她的自觉,“明、后两日?” “……”水乔幽说明了原由,“明晚,我会去兄长府上用饭,不知何时回来,后晚,兄长要去赴宴,我会同他一道,回来时,应该也很晚了。” 楚默离仍旧目不转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水乔幽迎着他的目光,眼睛未动。 两人就这样互看了三息,楚默离还是一言不发。 水乔幽睫毛轻垂,很快又再次抬起,开口道:“我保证,这两日会按时喝药。” 鉴于水乔幽以前的表现,楚默离确实有些质疑她的自觉。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保证,她这样的人说保证,似乎更显奇怪。 不过,她只是让他明、后两日不用过来……这让她的话显得可信度又高了些许。 水乔幽见他仍旧一直盯着自己,反思了一息自己。 她的话就如此不可信? 一息过后,她欲收回目光,不再多说。 此时,楚默离开口了,“那行,过两晚,我再过来。” 言语之间,未有丝毫嫌麻烦。 水乔幽视线停住,“……你若是忙,也可不必。” 话没说完,楚默离温声回应了她。 “只是些小事,耽搁不了多少时辰,再忙也总能抽出这点空来的。” 水乔幽安静了一息。 楚默离语气不变,又说了一句,“届时我来,会向甜瓜求证。” 水乔幽听着他就这么明着怀疑她,静默更久。 楚默离用眼神向她表明,他不是在说玩笑话。 水乔幽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淡声道:“时辰不早了。” 楚默离听着她的逐客令,心中却笑了起来。他控制住面部表情,也看了一眼夜色。 时辰,确实不早了。 正事聊了,药也看着她吃了。 这晚无雨,楚默离没再坐下去,嘱咐她早点休息,先回去了。 屋里只剩下水乔幽一人,却还能闻到没有散尽的药味。 水乔幽忽然觉得,他们刚才所谈,似乎有点问题。 他们何时成了可以约束对方行为的关系? 水乔幽揉了揉眉心,将楚默离那些话语挤出了脑子,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另一边,楚默离的马车到了大门口,还未停下,门口有人快速步下台阶,前来迎接。 时礼定睛一看,向车里的人禀道:“殿下,秦鸣回来了。” 他话落下,人走了过来,果真是风尘仆仆的秦鸣。 秦鸣先前去了淮南,淮南的消息他早已实时传回。 除了正事,楚默离先前还命他返程之时,去一趟小惜的老家。 后来,楚默离从水乔幽那里知道小惜姐夫已死,就让他返回中落,无需再查相关之事。 但是,秦鸣这人对于楚默离安排的任务,受不了做一半就停,必须完成。 他接到指令时,恰逢淮南多地在下大雨,他滞留在小惜老家几日无法赶路。他就趁着偶尔雨停之时,继续向多处打听小惜与她那消失无踪的姐夫。 在他边赶路边调查的不懈努力之下,数日之后,他还真地打听了小惜姐夫的消息。 秦鸣随着楚默离进入了书房,立即禀告了此事,“殿下,先前您命属下查找那位唤作小惜的姐夫,属下打听到了。那人离开家乡之后,确实准备前往中洛讨生活,还未至归安,路上突遇大雨,被山顶上崩掉的滚石砸中,意外身亡。” 官府发现尸体时,他随身携带的户籍文书与路引都被泥水给毁掉了,辨别不出任何与他身份相关的信息。当时他孤身一人,多日都无人去官府认尸,官府最后就将他当作无名尸处理了。 楚默离正要端起茶水的动作微停。 人死了,并不让人意外。 毕竟,水乔幽早就告知过他此事。 然而,楚默离清楚的记得,水乔幽曾经说此人是在前往中洛的途中遇到了土匪才身亡的。 “此事,可有确认?” “属下保证,此事千真万确。” 这次他在那一带路过,去了附近一家茶寮躲雨,想着茶寮掌柜见过的来往行人多,就拿着通过小惜姐夫老家邻里的嘴绘出的画像问了茶寮掌柜。 茶寮掌柜没见过那人,但是,秦鸣那日运气不错。 茶寮有个附近的客人,就是当初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这人凑热闹瞥了一眼秦鸣手里的画像,认出了人。 楚默离听秦鸣说完,垂眸沉思。 他没有怀疑水乔幽骗他,这种事情,她似乎也没有骗他的原由。 如若不是,那是她遣人调查的结果出了一点错误? 楚默离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时礼与秦鸣看见,止了话语,没再出声打扰他。 楚默离手指点了片刻,吩咐时礼,“再查一遍,这个小惜是如何来的的中洛,又是如何进了皇姐府上。” 时礼思维敏锐,“殿下是觉得此事可疑?” 听着他这话语,楚默离忽然想起了水乔幽曾经说过的半句话。 她只是合理推测。 他亦是合理推测,只不过,他现在有些事情,推测不通。 推测不通,或许就应该再查一遍。 翌日下值,水乔幽确如她告诉楚默离的,随袁松去了袁府用晚饭。 楚默离答应了她这两日不过去,小惜姐夫之事,他也没有急着去和她说。 水乔幽在袁府吃完饭,抵不过袁府上上下下的热情,又和大家一起坐了近一个时辰,临近宵禁,袁夫人和孩子才放她回去。 第三日,袁松也确有赴宴,下值后带上了水乔幽前往。 袁松只带了她,无人可以帮忙挡酒。宴到中场,已经有醉意的袁松以不胜酒力为由,先退场了。 他们只参与了半场,水乔幽送了袁松回府,再回到自己院中时,也不算晚。 她没有点灯,也未去洗漱,摸黑进了寝房。 后院的闲马早已吃完了她早上给它放的口粮,有些饿了,好像知道她回来了,在马厩鸣叫。 水乔幽听见了,却没去管它,撑着手坐在书案边闭目养神。 同一时辰,安王府内,值夜的顾寻影正在逗弄叶子,水乔幽说它过几日就会恢复,过了两日,它虽然不如以前精神,但是好像的确比先前好转了不少,她亦逐渐放下心来。 她昨日听说了秦鸣查到的事情,一边和叶子玩,一边努力在想前两次见到小惜为何会有那种感觉。 叶子被她玩了一晚上,本来好转的精神再次被耗尽,看她兴致不减,索性也选择了装死,直接不动了。 顾寻影戳了它好几次,它也不给反应。顾寻影有被它气到,对着它头拍了一掌。 手掌落下,她脑中骤然闪出一张脸与一双眼睛。 这一幕,让她忘了手下的叶子,将它捂在了手下,想要装死的叶子看她许久都不放手,有些装不住了,扭了扭身体,示意她放开它。 顾寻影感受到它的扭动,回过神来,想起楚默离让他们再查一遍小惜,将它扔进衣袖,疾步前往楚默离的书房。 她到了楚默离书房外面,时礼正好给楚默离送了文书出来。 她忙向他问道:“殿下可在书房?” 时礼点头。 他还未说话,顾寻影表示,“我有重要的事要同殿下禀告。” 楚默离在里面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 得到许可,顾寻影快速进屋,抬手欲要行礼。 “免了。”楚默离一边批注公文一边问道:“何事?” “我知道,我先前看到那小惜姑娘为何会有那种感觉了。”顾寻影喘了一口气,告知道:“是眼神,因为眼熟。” 楚默离目光从公文上抬了起来。 时礼闻言,也看向她。 顾寻影有些激动,详细说道:“她的眼睛,与三生畔里的风致,还有那个毕三娘,就是溪流,很是相似!” 顾寻影记性很好,凡是她见过的人,她多数都会有印象,故而第一次见到小惜时就觉得眼熟。 可是因为她先前没有见过小惜,临渊城的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小惜她们三人相似的又只是那一双眼睛,她那日随意一眼,小惜很快又因自卑垂落了视线,她便没能立即抓住那种感觉。 第二次亦然,小惜和她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将视线垂了下去,让那种感觉依旧只是如浮光掠影。 顾寻影这话一出,楚默离放下了手里的笔,时礼更是诧异。 时礼回想了风致与毕三娘的样貌,他对二人也还有印象,却没有感觉出顾寻影的这种相似。 楚默离也都见过这二人一次,将三人对比了一番,也没感觉出她说的相似。 顾寻影将两人都盯着她,看懂了他们所想,给他们解释道:“殿下,你们男人不懂。那个小惜,她每次都上了一点淡色妆容,尤其是眼睛,这就让她的眼睛看上去与实际长的有点不一样。” 男人在这方面,眼神似乎总是不如女子好。 “她的眼睛,其实不长你们看到的那样。若是她不上妆,她的眼睛与那二人就十分相似。不对。” 顾寻影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到此处,话语停住,思索一息,道:“比起毕三娘,她与风致的眼睛更像。” 顾寻影说得比较急,对着楚默离说话都顾不上考虑敬重之事了。 楚默离听着并未计较,注意力放到她说的事情上,“你肯定?” 顾寻影又在脑海里将三人又仔细对比了一番,肯定道:“是的。” 前两日,秦鸣带回了小惜姐夫的消息,今日,顾寻影又说了这样一件事情。 楚默离神色肃穆了不少。 三个毫无关系的人,会有这种巧合。 时礼听着顾寻影的话,也想到昨日楚默离让他查小惜的事情,再看楚默离神色,意识到了顾寻影这发现似乎确实是件重要的事。 三生畔的毕三娘,乃是双溪楼二楼主溪流。 他们确认她这层身份的一项依据,就是风致与她极其相似的眼睛,她亦是利用这一点,多次让风致扮成她外出做事。 如今,小惜姑娘的眼睛与她们相似。 难道,殿下认为她们有关系。 顾寻影又说了一事,“殿下,我刚才还想到了一件事。” 楚默离用眼神示意她说。 “水哥哥先前不是让这个小惜代她去郑府探望过郑开儒。没多久,郑开儒就中毒死了。” 时礼听她这么一说,给了她一个眼神提醒她谨言慎行。 顾寻影看到,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误会,赶紧解释,“殿下,我没有怀疑水哥哥。” 在这件事上,顾寻影对水乔幽绝对信任。 不为别的,就水乔幽那身手那能力,想要弄死郑开儒,定有无数种不会给她惹麻烦的办法,根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时礼听着,替她说道:“你是怀疑下毒的是这个小惜。” “水哥哥肯定是不会利用一根人参去毒郑开儒的。” 顾寻影坚信,郑开儒的死绝对不会与水乔幽送的那根人参有关。 她送的那根人参连中品都算不上,郑家那样的人家是绝对不会将那样的人参给他们唯一的儿子用的。那根人参,此刻定然还在郑家哪个库房里落灰。 顾寻影相信楚默离也清楚这些,所以同样没怀疑过水乔幽。 “可是那日见到郑开儒的是小惜。水哥哥不会给郑开儒下毒,可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给郑开儒下毒。” 确实有这个可能。 时礼顺着她的话,问:“她为何要给郑开儒下毒?” 顾寻影脱口而出杀人最常见的原因,“杀人灭口。” “为何要灭口?” 顾寻影的回答卡了一下。 楚默离不重的声音响了起来,“郑开儒,认出了她。” 顾寻影与时礼都望向他。 楚默离想起了水乔幽通过郑开儒向她套话的事情上分析出的一件事情。 郑开儒,认识溪流。 而且,他似乎不相信溪流死了,才一直打听此人。 小惜、小溪。 或许,郑开儒的猜测,是对的。 郑开儒所中之毒十分精妙,直至今日,他们还没查到下毒之人是如何给他下毒的。 双溪楼擅长用毒,双溪楼二楼主溪流又是双溪楼中最擅长制毒、用毒之人,她若给人下毒,定是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第410章 溪流 江湖有传,双溪楼个个都擅长用毒,里面的毒千奇百怪。 这次顾寻影反应比时礼快,肯定道:“没错。这个小惜,一定与双溪楼,与溪流她们有关系。” 小惜的老家与临渊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而且小惜家世可查,她们听上去似乎扯不上半点关系。 尽管如此,时礼也未直接质疑顾寻影,谦虚向她请教,“为何?” 顾寻影理直气壮,“直觉。” 顾寻影第一次见到小惜时,那种怪,不仅仅是眼神,还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尤其是她面对水乔幽时,给人的那种柔弱感,让人不是很喜欢,似乎有点过头了。 时礼一时无话。 顾寻影看向楚默离,想听他点评自己的看法。 楚默离也回想起水乔幽让小惜去郑府的事情,缓声说出几字,“她是溪流。” 他的话语,让时礼与自认已经敢猜的顾寻影当场愣住。 愣怔过后,顾寻影震惊道:“难怪,郑开儒会中毒,太医和仵作还都查不出来。” 她想起两次见到的小惜,看上去都是单纯柔弱的,那样的她,甚至还让她因为她那说不上的感觉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针对她了。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寻影又想到刚才说的事情,“若是她就是溪流,那她铁定是利用了水哥哥让她帮忙的机会下的毒。”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语,想到水乔幽后来就‘被迫’去了原阳一事,嘴角轻轻扯了一点弧度。 不是此人抓住了这个机会,而是她有意给人制造了这个机会。 之前楚默离知水乔幽在帮小惜找她姐夫时,以为她这样做是出自是愧疚与心善,问她,她却否认了,他则以为,她是不喜欢这种虚假的名声。 现在看来,她否认,并非他所想,而是她说的就是真话。 她是个心细的人,或许也早就看出了顾寻影发现的事情。此女居然能够靠偶然进去颖丰公主府,后却一再接近她,她便看出了问题。 水乔幽让小惜代她去探望郑开儒,楚默离当时还以为她是因为这人如今属于颖丰公主府的人,特意如此安排。 如今,他突然想明白了。 其实,这只是其一,其二,她就是在促成两人见面的机会。 过后不久,水乔幽被颖丰公主‘借’去原阳,她也不仅仅是为了逼迫颖丰公主找他帮忙,更是为了给小惜杀郑开儒的时机,甚至是她不和他一起返回中洛,而选择晚回两日,也是特意为之。 因此,她一点都不诧异郑开儒的死,也不对他的死感兴趣。 先是郑开儒的死,再是朱二坠马身亡,两人接连‘意外’死亡,证明了她的推测。凶手是谁,她早已心中有数。 楚默离骤然又想起水乔幽前晚上让他不要过去她那,还反常跟他保证的事情。 保证这种话,正常来说,就不可能出现在她嘴里。 她会妥协,他先前以为她是真地怕了他去监督她喝药,为了躲个一两日,甚至说出这种不像她会说的话来。 如今来看,这两日,她是真的不想他过去。但是,不是为了躲药,而是……她有事要做,不想被人打扰? 楚默离立时看向时礼,“袁松今晚,可有受人宴请?” “有,今日是大司农的嫡孙百日宴,度支尚书也去了。近日,都水台有几项工事,都需批银,自然也是要去的。” 她真的跟着袁松赴宴去了? “宴席现在可有结束?” 按说这个点多半是没有。 时礼严谨,没有用‘按说’回答,立即出去遣了人去查。 不到两刻,打听消息的人跑了回来,回禀时礼,宴席还未结束。 不过宴不到一半,袁松就喝醉了,早带着水乔幽离席先回去了,这个时候,估计都各自回去很久了。 楚默离闻言,当即起身,前往水乔幽的住所。 顾寻影想起风致与毕三娘的眼睛时,水乔幽还在卧房里闭目坐着。 她坐了近两刻,睁开了眼睛起身,脚下落地无声,行至厅中后门处,打开了房门。 散着星光的院子里,除了先前甜瓜栽的那些草树,一片宁静。 屋顶塌了个大洞的邻居家中,亦是如此。 水乔幽迈过门槛,脚步依旧无声,不急不缓,走向邻居们的家。 她走至门前,停下了脚步,右手单手负在了身后,望着房门站着。 她在原地站了半盏茶左右,步上台阶,停在门前两尺前处,对着房里淡声道:“这几间房里,住的都是我的邻居。里面没有值钱的物什,他们想必亦不会喜欢外人打扰。阁下,若是想找值钱的,可以出来找。” 屋里没有人做声,安静到诡异。 房门不动,水乔幽也不着急,没去推门,转身站在檐下,负手望着天边弦月。 弦月之上像是被蒙上了雾,不如前几日明亮,院里院外,显得有些暗。 水乔幽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出声道:“前不久,有人问我为何总是看月亮。” 她想起那日楚默离问他这事时的情景,没一会儿,眼里的月亮似乎被飘移的浓雾又带远了一些。 她盯着它又过了两息,自问自答:“实际上,我自己亦不知。后来,我有想过此事,觉得,或许是故乡太远,只有它还在。” 她看着它,没有想任何事情,眼前一切却渐渐模糊起来。 就在最后一点光影仿佛也要消失之时,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声音将水乔幽已经飘散的神思重新聚拢,她敛了眼里神情,转过身去。 屋里一片漆黑,有一人一身黑站在门口,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两人面对面站着,呼吸都轻到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片刻之后,门后的人仰头也看向天边弦月,终于出声,“可惜,月亮也不再是那个月亮了。” 听着声音,可以听出是位女子。 水乔幽没有反对她的说法,“确实。” 门后的人听到她的声音,目光又回到她身上,讽刺一笑。 “姑娘的月亮和我的月亮亦不一样。” 水乔幽当即听懂她言外之意,也未纠正,“那你可有想过,问题并不出在月亮身上。” 门后的人,静了少时,“或许。不过,那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已经没有了。” 这次,她未再等水乔幽开口,换了一问:“姑娘,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她不想再说‘月亮’,水乔幽也未再与她辩论,回答道:“你不是,亦早就知道我是女子。” 两人均安静了一息。 里面的人,嘴角发出一声讽刺自己的轻笑,没有否认她的话语。 “那,今晚,姑娘是在特意等我?” 水乔幽纠正她的说法,“难道不是溪二楼主,不请自来?” 门后的人与她对视着,静默了两息,跨过了门槛。 朦胧的月色映在她脸上,虽照不出人脸,却也照出了些许轮廓,可以看出,正是小惜。 平日里看上去质朴的单纯姑娘,今夜在夜色与月色的双重映衬下,脸上冷清了许多,与以往判若两人。 行踪暴露,她未慌张,人停在门槛前,亦未否认这个身份,“我有一问,想请姑娘解惑。” 水乔幽站在原地未动,没有说话。 溪流将她的不语当作同意,问道:“姑娘看上去似是早就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不知姑娘,是何时看出来的?” 她自认为,小惜的身份无懈可击。 毕竟,小惜早在眼前的人随安王第一次前往淮南时就遇见过他们。 那时的她,还在随着母亲、姐夫为苦命的姐姐喊冤。 水乔幽没有吝啬话语,回答了她,“小影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是个细致入微的人。曾经,就是她告诉我,毕三娘与三生畔里的那位菊香姑娘的眼睛十分相似。” 小影? 当初去她住处找她的那位俏皮的姑娘? “在中洛再次见到你,我觉得,比起毕三娘,你的眼睛,与那位菊香姑娘更像。”水乔幽透过黑夜,准确地看向她的双眼,“或者我该换个说法,比起毕三娘,那位菊香姑娘,更像你。” 溪流盯视着她。 水乔幽又道:“那日,小影见到你时,就发觉了此事,验证了我并没有看错。” 只是当时她们只是随意对视了一眼,顾寻影可能又因她看起来与她相熟,放松了警惕,虽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立即想起来。 溪流想起当时的情形,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知道那个小姑娘是安王的下属,故而并未轻视她,见到她,就避开了她的目光,未和她有交流。却没想到,她还是失误了。 所以,那日,她其实是故意喊那位姑娘过去的。 溪流开口,“你说风致?” 水乔幽反问她,“她,可是风致?” 溪流垂眸,沉默一息,再次抬头,真心赞道:“姑娘,好眼力!” 如今,她们已经面对面站在这里,有些事情,已无否认的必要。 溪流爽快地回答了她,“她确实不是风致,三娘才是。” 菊香的眼睛,也的确是与她更像。 故而,她一直以来都有上妆,为的就是不让他人注意到这点。 没想到,还是被眼前的人和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是真的有点佩服她们的这份眼力。 溪流身份暴露,两人近距离站着,也无剑拔弩张。 她继续问道:“就凭这一点,姑娘便断定了我的身份?” 水乔幽轻摇了一下头。 虽说这世上没有相同的叶子,可相似的叶子还是很多的。 些许相似的人,就如树叶一样,何其多。 那时,她有想过,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溪流疑惑,“那是为何?” 水乔幽没有立即说话。 溪流自己猜测,“还因我,进了颖丰公主府?” 水乔幽不紧不慢道:“这算其一。” 小惜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曾经的她,似乎也不是特别机敏世故的人。一入中洛,就遇到机会进入了公主府,令人讶异。 不过,不能否认,这个世上有一些运气好的人,也有一些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机敏、世故,亦可在环境中造就。 或许,她就是那个运气好的人,又抓住了机会,得到了颖丰公主身边人的青睐,从而一路向上。 溪流不由追问:“那其二是?” “你的姐夫。” “姐夫?” “我与夙沙,确有诚心给你找过你姐夫。可惜,一直未能替你找到。” 溪流对着她似乎从未变过的眼神,感受到了洞察人心的睿智,听着她这话,她没再像以前一样出声感谢她。 水乔幽淡雅慢说,“青国之大,要找一个有户有籍的平凡人,不是很好找,却也不会太难找。” 先不说她是让右辞找的人,夙沙月明也帮忙找了多次。 离人庄生意遍天下,找起一个平凡人来,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夙沙月明帮忙寻找多次,也未能找到,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这个世上,只有有心躲藏之人与死人,最是难找。 平凡人,何需躲藏。 “可若一个人,被人有心制造意外,让其身亡,那就比较难找了。” 溪流被她看着,再次静默下来。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溪流认输,“是我低估了姑娘与夙沙公子的能力,没想到,这件事,二位也能查到。” 水乔幽神色不变,坦言道:“我只是猜的。” 逐心阁与夙沙月明帮忙找了几次人都没找到后,她就察觉到了此事的不正常。后来她又听说颖丰公主也让人给她找过人,同样没有找到。楚默离后也帮忙找过,结果也是一样。 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一个平凡人的一点踪迹,很难不让人多想。 或许,他就不是平凡人。 可是,活人,总会留下痕迹。 又或许,他早就死了。 然而,死人,也不可能没有活着时的踪迹。 一个人突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人死了,且被人抹掉了存在的痕迹。 自那之后,她就没再让右辞找过人了。 当时,她对楚默离说的‘隐情’,不过是她随口一编罢了。 溪流微怔,“……你在诈我?” 水乔幽没有否认,坦然自若。 第411章 解疑 溪流笑出声来,甘拜下风,“除了这两点,可还有其它的?” 这几件事,都是小事。 这种小事,就能让她暴露? “颖丰公主让你拉拢我,你却没有照做。” 溪流困惑,“姑娘不是亦不愿意为公主所用?我为姑娘着想,有何不对?” 小惜心悦于‘他’,自然得为她考虑,难道不是按照颖丰公主的吩咐去做,才是不对? 水乔幽肯定了她的说法,“没有不对。” 溪流更是不解,“那姑娘为何怀疑我?” “你没有按颖丰公主的吩咐去做,也未向我透露,面对这种两难之事,你处理的游刃有余。” 那又如何,这似乎也没有惹人怀疑之处。 “可我知道,你并非如他人认为的那般,心悦于我。” 溪流微有意外,“……我是真心敬佩姑娘。” 这句话,溪流说的是实话。 若她们不是处在敌对的位置上,双溪楼与桑国还在,她定会想方设法邀请她入双溪楼。 水乔幽没有去质疑她的话语,淡淡地看着她,“敬佩与心悦,并不一样,不是吗?” 溪流自认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其他人也都信了,没想到从没有瞒过她。 “姑娘,如何分出不一样的?” “你的确伪装的很好,可有些情感,伪装的再好,与真心相比,还是会有区别的。” 她的心悦,别说与楚默离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就连与当初的连逸书对她都是不一样的。 可是……她怎么会先想到楚默离? 溪流无法再反驳她的话语。 水乔幽立即驱除了突然涌进内心的人,敛起神思,又道:“其次,你为我着想的同时,颖丰公主就会愈发着急,她对我的意见则会更多,她想要拉拢袁松的心思更加不可能实现。她的事情,迟早有一日会被暴出来。一国公主,为图享乐,劳民伤财,私改河道,不顾百姓死活,还私贩铁矿,勾结敌国。这公主还是尚书令府的儿媳妇,这些若是被百姓知晓,朝上朝下,必定是要大乱的,被牵连的人绝不会少。” 溪流听着她缓慢道说这些,心服口服,“可惜,我还是不如姑娘,姑娘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将这些隐患轻松化解。” 世上,许多事,不一定是符合常理的。 一件事,有一些不合常理的问题,没有关系。 可若,出现了好几处不合常理的问题,若是不注意,那才不合常理。 溪流低头无声讽笑,没再问她可还有其它引疑的地方。 因为,已无必要。 “所以,一直以来,姑娘都是在配合我演戏罢了?” 水乔幽修正道:“难道不是溪二楼主,一直在同众人演戏?” 溪流无可辩驳。 她想起先前的一些事情,向水乔幽求证道:“既然,姑娘早就对我有所怀疑,那日,姑娘让我代你去郑府探望郑家公子,是故意的?” “以你的聪慧,想必当时应该也有想过此事。” 溪流轻笑出声,“……确实。” 当时,水乔幽请她将礼代送到郑府时,她很是意外。 她知道,面前之人的能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她当即便怀疑,她是否已经怀疑了她的身份,知道她与郑开儒相识,故意让她去见郑开儒。 可那只是一件小事,水乔幽第一次开口请她帮忙,她‘心悦’于她,这种小事,她若找借口不去,似乎不符合常理。 而且,她若是真的在怀疑她,她若不去,似乎又更惹人怀疑。 她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没有发现自己的可疑之处,又回想了水乔幽每次见到她时对她的态度,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最终还是走进了郑府。 水乔幽说出了她的心思,“但是,你还是赌了一把,赌我没有那些心思,赌郑开儒早已不记得你。” 她说得全对,溪流没有否认。 “前者,你以为你赌对了。后者,你确实赌对了。”水乔幽继续慢慢说,“郑开儒确实没有认出你来。” 溪流听着她如当时在场一样了解这些,真心求教,“姑娘如何知晓?” 水乔幽平声道:“若他当时就认出了你,他当日,最多两日,他就已经重伤不治暴毙了。因为他没认出你,他才有机会慢慢死,好让你洗除在场的嫌疑。” 事实再次被她说对,溪流未再言语。 水乔幽见她不作声,接着往下道:“他虽没有认出你,但你还是不放心,担心生出隐患,干脆趁着隐患出现之前,将隐患也拔除。” 溪流哑口无言。 “还有,你知道,他若是知道你还活着,肯定也想让你死。如此一来,为了安全起见,你们必定得死一个。” 溪流和她于黑暗中互相看了一会,低下眼眸。 她让郑开儒在她与水乔幽都随颖丰公主去原阳期间意外死亡,确实就是为了脱除在场嫌疑。她自认自己也做得很好,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始末,水乔幽早已了然于胸。 她一直以为,这过程中,她是唯一可以窥见全局的人,殊不知,她原来只是一直被她看着的跳梁小丑。 “看来,姑娘知道的,远比我以为的还要多。那日,或许,我不该杀……”话语到了嘴边,她止住声音,静默少时,重新道:“没有或许。” 郑开儒确实见过她,虽然他们只见过两次,但是有一次郑开儒要求她露了脸,虽然那次她脸上做了伪装,郑开儒见到她时也未认出她来,可就像她说的,隐患会一直存在,保不齐他哪日就想起了她,到时候就是大麻烦,因此,他必须死。 溪流再次真心夸赞道:“姑娘,好谋算。” 此事,自她那日开口‘请’ 她帮忙时,她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无法再隐藏。 除非,她不是溪流。 她想起了那日在原阳,水乔幽带她去别院对面的山顶说的那段话。 “其实,那日在原阳别院对面的山顶,姑娘说的那段话,就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对吗?” 溪流又低声笑了一声,笑那个时候的自己。 竟然自以为是的在她面前装傻。 “当时,你不是已经听出来了。” 只不过,她选择了没有听懂。 溪流望向她,脸上笑容渐渐落下。 “……没听懂,听懂了,又能如何?”她又望向月亮,声音变低,低到如喃喃自语,“有些事,即使进入穷巷,也是无法掉头的。人力固然有穷,可不是也说,蚍蜉亦可撼树。” 今日已不是当日,水乔幽没有点评她的感悟。 溪流沉默了一会,知道伤春悲秋、事后感悟于她都是无用的,她调整了情绪,重新开口。 “我还有一事不明,亦想向姑娘请教。” 她没等水乔幽说话,直接问道:“姑娘,又如何知道我今日会过来?” 水乔幽望了一眼她身后的几间房,“前段日子,城外西山观接连遭窃。几日前,安王府的人在观中抓到了两个盗贼。一个是尚书令府上的车夫,一个是郑开儒生前重用之人。后者交代,他会夜探西山观,是有人以郑开儒的名义找到了他,威胁他前往。” 水乔幽的目光转到了她脸上,话语稍停,眼神淡淡,却仿佛能够洞若观火。 “若是我没猜错,那个人,就是你。” 溪流微诧,刚要开口,水乔幽却没想听她说。 “你之所以找他去,一是他是郑开儒的人,能力还不错,用去探路正好,二是你知道他去那里,就一定会被抓。” 溪流听着她的陈述似的话语,有些想笑,提出反驳,“姑娘,不觉自己这话自相矛盾?” 水乔幽神色不动,不答反问:“那你为何借了何家小姐的手去完成这出意外。” 溪流应答如流,“那是何家小姐自己刁蛮任性,运气不好,撞上了。” “那你为何又杀了朱二?” “他是坠马而死。” 水乔幽声色如旧,“我还以为,他是如市井所传,与郑开儒一起黑吃黑,后又威胁你,被灭口了。” 这几日,市井里的那些说法,溪流也听过,都是模糊的猜测,水乔幽却直接对着她说‘你’,让她这次开口慢了一些。 再想说话,水乔幽已经先出声。 “看来,这市井之上,也不全是胡言乱语。” 溪流意识到又被她诈了一次,脸色微变,“……他也配。” 水乔幽顺着她这话思索半息,“那就是郑开儒,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在颖丰境内航道不可再通行后,真地吞掉了其它的银子。” 溪流没有想到她思维转得如此之快,刚想调整的神色,没能恢复过来。 月色不透,但却一点不影响水乔幽视物感知,她没有错过她细小的情绪变化。 “临渊城里,溪梣与毕三娘为了保住你,毕三娘让自己成为了溪流。然而,双溪楼出事后,你再无可以依靠的力量,无论是银子还是矿石,你都更要不回去了。你更清楚,若是你现身找他们讨要,他们定然会杀人灭口。” 溪流听着她娓娓道来,发现自己有点插不上话了。 她这反应,也肯定了水乔幽的分析。 “你虽说蚍蜉亦可撼树,可你清楚,时至今日,你不可能再建立一个双溪楼,更不可能复辟桑国。可是,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不可能吃下这个亏。他们出尔反尔,想让你死,你定不会坐以待毙,复国已经无望,但你还能搅乱青国,让他们付出代价。” 溪流张嘴,对上她的视线,骤然意识到,她若再否认,似乎是在自作聪明,更显愚蠢了。 水乔幽看她将话收了回去,说回了最初所谈,“何家小姐这意外一撞,何府、颖丰公主府被牵扯其中,郑府与何府直接撕破脸,公主府与庆王府也可能生出嫌隙。” 郑开儒死于意外,与她毫无关系,可是只要郑家扯着何家不放,时日长了,说法多了,有些秘密自然会被人发现。 “只是,这郑、何两府与庆王府、公主府的牵扯实在太深,你也无法确保,他们不会因为利益,最后又达成和解。为了获得更大的把握,你‘帮’颖丰公主杀了太府卿的儿子。” 有了这个外人,这些事情,他们四方,就没有办法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了。 “太府卿有几个儿子,比起朱二有更出色的。你却选了朱二,一则他与郑开儒相识,郑开儒还利用他让太府寺寻颖丰公主麻烦,二则他曾经在夜雨潇湘与公主府的客卿争吵,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一死,你只需要稍微放点风声,所有人就会立即怀疑到颖丰公主的头上。三则,他真的见过你。” 溪流与她无声对峙良久,诚心道:“难怪姑娘会得到安王信任,果然是不输任何谋士。姑娘之能,溪流钦佩。” 她没再否认,“没错,是我特意让人唆使何家小姐那日去找郑开儒的。” 众所周知,何家小姐十分不满意这门亲事,郑开儒却一心要娶她。 何家小姐连自己父母都说动不了,怎么可能说动郑开儒主动退亲的。她性子刁蛮,脾气大,两人说不了两句,定然会吵起来。只要他们争吵,就会加速郑开儒的死亡。 郑开儒若是被她‘气死’,何、郑两府,自然就会成为仇家。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何小姐比她预想的还要‘配合’,一生气直接与郑开儒动了手,手下又不知深浅,使得郑开儒当场死亡。 何小姐行凶杀人,当场被抓,何家辨无可辨。她这个事情,影响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是整个何府,甚至是颖丰公主府。 何道不管疼不疼爱她这个女儿,都是不能让她这罪名坐实的。 何、郑两府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多。 她这阴差阳错,比她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朱二坠马之事,她听出水乔幽似乎也只是猜测,不打算再说。 下一瞬,她见水乔幽手里变出了一个香囊在那把玩,她定睛一看,有些错愕。 水乔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这个香囊,是我一个熟人在城外捡到的,怎么,溪二楼主眼熟?” 溪流的目光从香囊上转到水乔幽的脸上。 第412章 真相 水乔幽补充了一句,“对了,他就是在朱二坠马的第二日早上,在他坠马的附近捡到的。” 朱二出事的第二日,水乔幽让苟八带着出尘去了一趟事故现场。 出尘做事细心,通过苟八讲述的具体情形在附近走了一圈,找到了这个当时被人踩在泥土中的香囊。 溪流看着香囊,这才明白,她不是全靠猜。 水乔幽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香囊,不急不缓道:“我还听说,朱二他们走过的那条路上,有一种草,与这香囊一起,可以致马发狂。” 溪流与她互望须臾,承认道:“朱二坠马,确实亦不是单纯的意外。” 既然这事已经暴露,她也不介意详细说一说。 “他出城的前一晚,去了夜雨潇湘会了他的相好。他那相好的给他赠送了一个香囊。香囊能提神醒脑,翌日出城,他也佩戴在身边。他去打猎的那条路上,有一种很常见的草。那香囊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可若马闻久了那种香味,再吃了那种随处可见的草,就容易发狂。” 那日朱二死后,她晚上潜入过朱府去找香囊,但是尸体上并没有。 翌日,她又找机会去出事的现场看过,也没找到。那个时候,京兆府的人已经将现场搜查了几遍,都没听到找到不寻常的物什,她便以为它是在众人手忙脚乱将朱二送回去的途中被弄掉了。 那草的效用,擅长养马的人都很少有知道的。 多日过去,朱府与京兆府都没提起过这么一个香囊,她也没再去特意寻找它。 未曾想,竟然是早就到了她的手里,并且,她身边居然有人还能知道香囊与那草的效用。 “不过,你刚才说的,有一点不是很准确。朱二并没有见过我,他只是曾经跟着郑开儒见过一次菊香。” 水乔幽耐心做一听众,没有插话。 溪流回忆当时的情景,给水乔幽透露道:“那还是三生畔没有出事之前,郑开儒不好自己去临渊城,就约了我哥来中洛。他不愿去临渊城,我哥自然也不会来中洛。于是我替我哥过来了,那晚我去夜雨潇湘见了他。朱二不知郑开儒找他来喝酒只是个幌子,闯了进去,他看到我后,还非要郑开儒将我让给他。” 溪流的眼里闪过不屑与戾气,冷笑道:“可他与郑开儒当时都不知,当时的那个我,实际上是菊香。” 水乔幽按照她的说法,解析道:“因此,虽然他没见过你,但你还是担心他看出你与菊香的相似之处,于是这就是你在太府卿那么多儿子中,选择杀了他的另一个原因。” “不。我杀他,是因他当时不知死活,肖想菊香。” “如此说来,你杀他,还是为了给菊香出气?” “没错。若不是当初时机不合适,他早就死了。” 水乔幽看了她半息,赞赏她道:“没想到,溪二楼主,对下属都能如此重情重义。” 溪流摇头,“她不仅仅是我的下属,她和三娘,还有那些自愿在三生畔里做探子的姐妹,都是桑国的英雄 。” 水乔幽没有去质疑她话里的‘自愿’,接着她的话,淡声问她,“那当初那对老夫妇,也是桑国的英雄?” 溪流神色定住。 水乔幽又问:“还是说,只要你觉得有需要,他们就必须为桑国的大业做出牺牲?” 溪流被她问的,再次安静下来。 “我也有一事,想请你给解惑。” 水乔又也如她先前一般,没等她开口,直接说了出来。 “那个地方,人口不多,除了小惜一家,住的都是老人,那些人基本上不是脑子不清楚,就是听不见、看不清,只有那对老夫妇是正常的。那样一个地方,想必,是你精心挑选过的。据当地官府调查,那对老夫妇就是当地人,在那住了一辈子。你明明不是小惜,是怎么说服他们,向我们隐瞒你的身世的?” 溪流望着她,没有否认她的推测,也没有作答。 水乔幽没要她回答,又道:“看得出来,那对老夫妇是真心疼惜你,将你当成自家晚辈。” 溪流听她此言,黑暗之下,眼神微有变化。 “然而,你行动失败,担心身份暴露,立即杀了他们。” 溪流听出她是在讽刺她刚才说的那两句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错了。我就是小惜。” 水乔幽神色如旧,“愿闻其详。” 溪流目光垂落,盯着地上看了两息,重新抬起头来,道:“那个家里,曾经确有两个女儿,但因贫穷,小女儿出生后没多久就被扔掉了。八年前,我去淮南执行任务,在那附近的山里迷了路。” 桑国地形与青国差不多,淮国则是完全不同,山高林密,又多猛兽,不熟悉地形,转上几圈,很容易迷路。即使是她,也失算了。 “我在山里转了十来天,遇到了山上采野菜的姐姐,她以为我是逃荒迷路的,将我带回了家。” 说到此处,她大概是想起了往事,话语停了下来。 水乔幽看她一直沉浸在往事中,替她说道:“ 那时,你注意到了那个地方的特殊。恰好,当时的你需要一个身份,你就利用对方的善良,留了下来。” 溪流的神思被拉了回来,纠正她的猜测,“是她与她母亲对那被丢掉的妹妹心怀愧疚,她求了她母亲主动让我留了下来。恰好,那个孩子被扔掉前,已经办了户籍,后来出于愧疚,他们一家也未去官府销户。于是,她们母女就对其他人说,我是那个被丢弃的孩子。所以,一直以来,我就是小惜。” 水乔幽看着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对方的善良,道:“但是,你却恩将仇报,杀了你姐姐的丈夫。” 溪流当即驳斥,“他该死。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当初若不是他为了一壶酒钱与姐姐吵架,要了银子又将她一个扔在荒无人烟的半路上,姐姐就不会被害。” 说起此事,溪流有了情绪波动,“姐姐出事后,他也只是想拿到姐姐留下的银钱。我告诉他,只有他替姐姐惩罚了那个凶手,我才会将银钱给他,他才去的寺院。官府将凶手抓走后,他就搜出了那个家里所有的值钱的物什离开了。” 可惜,当时据说一直以来访贫问苦、执法如山的安王听了他们的冤屈,并未停留,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带着他们走了。 那个时候,水乔幽的反应,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让他们知道,他们二人都是冷心之人,不好接近。 水乔幽并不因溪流的话语波动情绪,看她满脸愤慨,不徐不急问道:“那对老夫妇,也该死?” 溪流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天边弦月,这个时候,被云层挡住,她的脸,彻底被黑暗笼罩。 过了几息,她开了口,情绪听上去又平缓了许多,“那日,我告诉他们,我有一个认识的人走镖会路过我们那里。届时,若是下雨,你们若是要借宿,还请他们答应,并请求他们,不要同你们说起我的身世。他们以为,你是我的心上人,却碍于家中贫苦,才有比顾虑,就答应了下来。” 水乔幽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们在屋檐下躲雨,本没有想要打扰屋里的人,屋里的人观察他们许久,主动让他们进屋避雨。 溪流也想起了那时的事与人,那对老夫妇,对她确实如自家长辈,那日之前,她也没想到会有那样一日。 “我没想杀他们,但是,没办法。” 她精心策划了那次的事情,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和她那个友人却没有中毒,她一人不是两人对手,只能先撤。计划失败,也更是让她知道眼前的人有多难对付,那对老夫妇不是她的人,为了那个身份能够继续用,她只能除掉他们。如此一来,她还可以利用此事引来他们的愧疚。 “要怪,只能怪你们那日,要路过那里。更怪,你太警觉了。” 警觉到,她当初重伤了自己,都差点没有躲过她的眼睛。 因此,那位老者,她也只能灭口。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她无需用毒,只需要用一点影响呼吸心跳之类的药,就可以达到效果。如此,也可以减少她的嫌疑。 水乔幽听着她的歪理,只是静静地直视着她,没有说话。 溪流被她看了片刻,视线低垂了些许。 又过了一会,她低声开口,像是在说给水乔幽听,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兴国之路,一直都是这样的。终有一日,我会去见他们,给他们赔罪。” 水乔幽听见了她的话语,问她,“这一切,可是你最初追求的?” 溪流望着地面,目光定住。 周围一片静谧,静到似乎可以听见人心。 三息之后,溪流抬起目光,迎上了水乔幽的视线,浅笑道:“亡国之人,何谈追求?” 水乔幽看到了她藏着心酸的笑容,想到了许久不见的景言君。 溪流想起一事,“我似乎还没有正式向姑娘介绍过自己。” 她抬起手,向水乔幽行了一个桑国之礼,“桑国,溪流。” 话落,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都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向别人这么光明正大地介绍过自己了。 半息过后,她平静道:“溪流非常感谢姑娘当日的劝谏。只是,不是我做出了选择,而是,有些路,有些人,从来不可选。” 水乔幽的神思也回到近前,瞧了她少时,抬起手,回了她一个小礼。 溪流微有意外,愣了少时。 她连忙转开了话题,“姑娘,刚才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告诉我,是怎么预料到,我今日会过来的。” 水乔幽看了她一眼,也没继续说之前的事情,“你知道那人一定会被抓,故而,那晚,你自己也去了。” 溪流眼睛下意识眨了半下,她意识到后,很快又控制住。 水乔幽并不在意的她的反应,“你在暗处,看到了那晚西山观的热闹。直到安王府的人将夜闯西山观的人都带走后,你也去了一趟三清殿,查看了那尊神像,或许还找了整个西山观。你没有找到那份外界说的宝物,只能失手而归。想来,你定然也已听说过,那道观的后山,葬了一位洛家先祖。回去后,你想起曾在后山见过我,甚至,你可能还从其他人的嘴里,听说过一些关于我身份之事,猜测那样东西若不是被最开始进入观中盗窃的人拿走了,就有可能在我这里。” 溪流盯着她,目光没有再动,“……姑娘,那晚也去过观中?” “没有。” “那你如何肯定,我就去过?” 水乔幽没有意外她的不愿承认,先问她,“你那晚,可是遇到了一条竹叶青?” 溪流这次没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诧异再次出现在眼中。 她反应过来时,水乔幽已经感受到她神情的变化。 “那条蛇,是小影养的。” 顾寻影养的那条蛇十分有灵性,不然也不会现在每次见到它就装死。 它那晚突然跑了出去,多半是受到了出尘在暗处驱使飞禽走兽的影响。 可若是仅是如此,它不会在回来后萎靡不振。 那晚,它多半还受到了惊吓,一时半会没有恢复过来。 顾寻影同她说过这事后,她也问过出尘。 出尘当晚并没有见过叶子。 那就证明,那晚,那观中还有其它人,并且不认识叶子。 能让叶子受到惊吓、还没被其它人发现的人,应该不多。 出尘听她说了叶子的情况,怀疑它也可能是中了毒,不过,竹叶青本身就带有剧毒,那毒没能要它命,只是让它萎靡不振。 结合这些,稍微想想,这人不难锁定范围。 溪流无话可说。 她那晚确实遇到了一条蛇,她在暗处看着观中的情况,那蛇突然冒了出来,追着她不放,她想要杀了它,它中了她的毒粉后却跑了。 西山观靠山,夏日又是蛇虫频繁出没的时节,她就以为那蛇是山里出来的,它又中了毒,跑了就跑了,她也没有过多在意。 第413章 设局 哪里想到,它竟然是人养的。 而且,眼前的人,还靠着一条蛇就猜出她去过那里。 溪流再次笑出了声,真正意识到了细节决定成败,“是我大意了。” 水乔幽不和她探讨此事,说回先前的事情,“最近,市井之间,除了传出对颖丰公主不利的那些谣言,还传出了许多对郑开儒死因的猜测。猜测,他并非意外死亡。何府听到这些,就要求京兆府一遍遍验尸,听说,昨日甚至有人开始说,郑开儒是中毒而死。你虽自信自己的毒,但这些谣言越发接近真相,你应该也有过担心此事会暴露。谨慎起见,你必须考虑离开公主府了,然而,只要你离开公主府,你的嫌疑就会更大。” 水乔幽的目光越过她,又瞥了一眼她身后还开着的门。 “若是如此,在这之前,你自然是要找机会来我这里一趟的。恰好,这两晚我都回得晚,甜瓜去了西山观下打听情况,是难得的好时机。你也担心,这是不是个陷阱,可只要我在,你没有把握过来。你观察了一晚,看我是真的不在,确定今晚我也要很晚回来后,你决定还是过来试一试。你先前来过我这里几次,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猜测我如果真地藏东西,藏在这里的可能性最大。即使你先前找过两次,一无所获,你也只是认为自己没有找到地方。” 溪流望着她,骤然觉得夜风吹得有点凉。 她似乎一直在她的身边,看穿了她的内心,看到了她所有的所作所为。 她也借着这风冷静了一会,恍然大悟,震惊不已,“……外面那些,谣言,其实,是你放出去的?” 水乔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是不轻不重地问她,“那些,真的是谣言?” 溪流被她噎住,紧接着明白了今晚也是她特意给她创造的机会,“……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我才是局中人。” 水乔幽没有与她探讨此事,换了话题,“你刚才,没有否认,有人向你透露过我的身份。” 溪流本来还在想她放出那些谣言的高明之处,忽闻此言,人立即聚神,警惕地望着她。 水乔幽通过她的眼神推断,“如此说来,真的有这个人。” 她肯定的话语,让溪流心惊。 她意识到,她此刻在她面前否认,也无意义。 “姑娘谋算,溪流佩服。今日,进入姑娘所设之局,我输的心服口服。”她轻浅一笑,“姑娘这么有本事,那这人,姑娘何不自己去查。” 话未落音,她人已斜身往后退,与此同时,她右手抬起,森冷的袖箭从她袖中飞出,朝着水乔幽袭去。 水乔幽见她抬手,处变不惊,袖中的浮生眨眼就到了手中,在她手心快速转动。 她未弯腰躲避,提气往后,退出了屋檐。 浮生与袖箭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水乔幽落在空旷的院中之时,袖箭全部被挡落在地。 溪流与她拉开距离,也退出了廊下,想要上屋顶离开,却又被她挡住了去路。 溪流见状,连忙停住脚步,另一只手抬起,泛着杀气的袖箭又接二连三从她衣袖中飞出,袭击水乔幽。 水乔幽不慌不忙,浮生在手中旋转未停,只见残影,精准将所有袖箭挡落。 溪流和她交过几次手,知道她身手好,却没想到,这么近的距离,她还能如此轻松躲避这些袖箭。 这袖箭并不是她最擅长的, 见袭击再次落空,她也没有慌张。 另外,她有些好奇,看着水乔幽如此从容,她将好奇问了出来,“姑娘,刚才和我在一起聊了那么久,就不担心,我给你下毒?” 水乔幽不受她话语影响,气息平稳不变,“你若能成功,是你的本事。” 话落,她右脚抬起些许,浮生挡落的最后一支袖箭,即将落地时,又被她踢了起来。 袖箭折回,速度丝毫不输来时,直冲溪流咽喉而去。 还隔着一段距离,溪流就感受到了箭头带来的压迫感。 溪流大惊,看去路再次被水乔幽挡住,急忙朝其它的方向躲避。 水乔幽知她袖箭暂时已经用完,快速向她靠近。 溪流反应很快,却还是没有快过那支箭。她虽没有被它射中咽喉,却还是被箭头划伤了侧颈。 箭矢擦过去的同时,她就感觉到有血流了出来。 她刚才与水乔幽动手之前,的确没有下毒。可看水乔幽已经朝着她的方向而来,她顾不上伤口,情急之下,冲着水乔幽的方向洒出一把药粉。 水乔幽看到她挥手,抬手用衣袖遮住了口鼻,脚步换了方向。 溪流趁此机会,又从袖袋里掷出了一把流星镖,挡住了水乔幽后退的路。 水乔幽耳边听到风声的异样,停住脚步,整个人快速后仰,几乎贴在了地面上,以一只脚受力,旋转了小半圈,到了流星镖袭击不到的地方,快速往后退。退出毒粉可以洒到的范围后,她开始起身。 人站直时,看到溪流已经上了屋顶往外逃离。 就在这时,前面院门被用力推开,有人穿过前院子,急速往后面来。 水乔幽又看了屋顶上越来越远的身影一眼,视线还未收回,前面的人已经推开厅中前门,赶至了门口。 水乔幽偏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迅速踏过门槛。 他注意到了屋顶上的动静,一边往那边走,眼睛一边扫视四周。 走了两步,扫到旁边不远处的水乔幽。 月光不透,他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人,脚步又急忙转弯,走向了她,“阿乔!” 水乔幽听出他声音里似乎有一私……颤抖。 还未确定,他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楚默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焦急问道:“有没有事?” 说话的同时,眼睛已经上下查看起她来。 水乔幽微微一怔。 时礼跟在楚默离身后,也顺着他的视线注意到了屋顶的动静。听到他喊人,知道那不是水乔幽,没要他吩咐,就准备去追已经下了屋顶的人。 水乔幽醒神,喊住他,“不必追了。” 时礼望向楚默离,楚默离闻言,没说什么。时礼会意,停下了脚步。 这么一会功夫,屋顶上的身影,也彻底没有了身影。 楚默离将水乔幽看了一圈,无奈此事天黑,也看不出她身上到底有没有受伤,想到溪流擅长用毒,他见她还在关心跑走的人,又问了她一遍,“可有受伤或者是哪里不适?” 水乔幽听出他声音还没恢复以往的沉稳,收了浮生,还是回了他,“没事,活动了一下筋骨。” 楚默离听着她的轻描淡写抬了一下眼,“……你管刀光剑影叫活动筋骨?” 一向都是让别人说不出话来的水乔幽,好似被哽了一下。 时礼很有眼力,看两人情况,连忙进屋点燃了油灯。 楚默离听她声音没有异样,却还是没有彻底放心。屋里灯火透了出来,院外也依旧不太明亮。他直接拉过她,疾步往屋里走。 他行动果决,水乔幽感受到手上的力道,脚快过了思想,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一踏过门槛,楚默离立马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查看了一遍。 水乔幽被他转了一圈,见他侧脸线条绷紧,感受到了他担忧,“……我真的没事。” 楚默离认识她这么久,就没从她嘴里听到‘有事’过。他没听她的,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上下左右将她看了一圈,见她脸色也尚好,没有中毒迹象,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稍微缓了缓,才放开她,平复呼吸。 时礼看到他们拉开了距离,捡了两支袖箭与一枚流星镖进来给楚默离查看。 镖上看着好像没毒,袖箭与他们以前见过的高度相似。 楚默离示意时礼出去,放下袖箭与流星镖,询问水乔幽,“刚才那个人,可是皇姐府上那个侍女?”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问,就知道他这个时辰突然来她这里,不是心血来潮。 既然他已知晓,她也没有隐瞒,“嗯。” 楚默离见她愿意回答,下一问开门见山,“她可是双溪楼楼主,溪流?” 楚默离的能力,水乔幽不是没有见识过。 他查到了此事,她亦没有意外,“嗯。” 楚默离看她一脸淡然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话锋一转,“你不是说,你今晚要和袁松去赴宴。 水乔幽还以为他会继续问她溪流的事情,没料到他会骤然又问到此事。 她与他对视一息,走向茶几,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脸坦然,“回来了。” 楚默离转身,追上她,“你的药,可有喝?” 水乔幽刚要将茶杯递到嘴边的动作轻微一滞,“喝了。” 楚默离站到她的视野中,“何时喝的?” 水乔幽手上动作已经恢复自然,话语流畅,“前日晚上。” 她垂着睫毛,小口小口地喝着茶,一点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何问题。 楚默离见她如此,一时无言以对。 他守着她将茶喝了一半,看到她放开了杯子,自己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他说什么都没用。他不再和她掰扯喝药的事情,问道:“她姐夫真的是死于土匪之手?” 水乔幽听出这个‘她’是指‘小惜’,面不改色回道:“嗯,人已经死了。” 楚默离立时听出她这回答的技巧,没让她糊弄,告诉她,“前晚,秦鸣从淮南回来,他查到那人的消息,人早已于前往中洛的途中遇到山崩意外身亡了。” 水乔幽不知,他竟然还在查此事。 尽管如此,她也无心虚,回望着他半息,“哦。那是我当初猜错了。” 她说得十分坦荡,仿佛以前那个说不靠猜测的人不是她。 “……”楚默离伸手将她手里的茶杯拿了过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水乔幽看到杯子脱手,微有诧异,顺着他的手抬起眼睛,“……也没有很早。” 楚默离追问道:“那是多早?” 水乔幽看着他将茶杯放到了她手臂够不到的地方,回得很正经,“大概,比你早一点知道。” 楚默离像是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思索须臾,手搭在她肩膀上,让她原地坐下,俯身问道:“这些日子,市井之中关于郑开儒与朱二死因的那些说法,都是你放出来的?” 他的脸瞬间凑近,让人想忽略都不行,水乔幽暂且没再去看自己的茶杯,“……嗯。” 楚默离胸口起伏的幅度,稍微大了一点,手搭在了椅子扶手上,像是圈住了她,出口的声音依旧如常,“你今晚是特意在等她?” 水乔幽瞥到他胸口,虽然像是惜字如金,却还是给了回应,“嗯。” 楚默离低头,过了整整两息,抓着椅子扶手的手,力道恢复自然,他重新抬头,“你知道她是溪流,你还一个人引她过来?” 水乔幽看着他‘心平气和’的模样,理解了他的话语,长睫毛随着外面吹进来的风轻轻煽动了一下,“她的身手,不如溪梣。” 楚默离很快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整个双溪楼,最擅长用毒之人。” 这个世上,最怕的是防不胜防。 水乔幽刚要开口,楚默离又出声了。 “阿乔,上次黄泉的事情,你忘了?” 水乔幽话语停住。 楚默离也不嫌弯腰辛苦,人依旧没动,“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但是,阿乔,不知何时,我好像变得越来越胆小了。” 他垂眸,停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你可知,进门之前,我有多担心,你又做出那日那样的事情来。” 他当然知道溪流的身手不如她,可是架不住,她时不时做出一些与常人正常所想相悖的举动来。 油灯就摆在两人旁边,火光衬得他的眼睛有些亮。 水乔幽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眨了半下眼睛,“今日情况与那日不一样。” 楚默离感觉她这话,似乎还有话外之音,“你的意思是,下次再遇到相同的情况,你还是会做出相同的举动。” 第414章 印鉴 水乔幽感觉到他今晚似乎有点……不正常,与他眼对眼凝视了一息,道:“我不做假设。” 她不再与他讨论此事,掰开他的一只手打算站起来,站到一半,被他忽然抱住。 他不按常理的所作所为,弄得水乔幽再次一愣,身形顿住。 她回过神,刚要开口,他的声音近距离地响了起来。 “阿乔。” 他每次喊她时,都是轻柔的。这一声呼喊,冲淡了先前院子里低沉的杀气。 水乔幽话语停住,等着他往下说。 楚默离抱着她的双手缩紧,紧到水乔幽呼吸都快要受阻时,他才再次说话,“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情。” 声音不重,吐词清晰。 水乔幽意识到他说的哪件事,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量,刚想要去推他的手落了回去,安静下来。 楚默离只是抱着她,没再说其它的,亦没做其它的。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屋里站着,直到油灯灯芯被烧了一截,火焰逐渐变小,他才放开她。 两人距离拉开,楚默离的脸色看上去虽然没有变化,但水乔幽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真正地稳定了下来。 楚默离将刚才从水乔幽手里拿走的茶又递给她,同她再次说起正事,“她来你这儿,是……” 水乔幽瞧了一眼茶,又瞧了一眼他,已经不太渴的她还是将茶接了过去。 她替他将思路补充完整,“她以为藏在西山观里的宝物被我拿走了。” 楚默离想起她几次去西山观的事情,好像确实有这种可能。 “刚才,你故意让她逃走的?” 他都能猜到今晚的始末,看出这一点,水乔幽也没觉得稀奇,回了一个字,“嗯。” 楚默离又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再次坐了回去,他自己紧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为何?” 水乔幽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须臾,回答了他,“因为,她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宝物。” 楚默离分析着她这话,很快反应过来,“她的身后,还有人?” 水乔幽望着茶面轻晃,声音淡淡的,“也许吧。” 那就是有。 “那她,还会来找你?” “她不会来了。” 楚默离听着她的语气,沉吟道:“她知道了那样宝物,不在你手里?” 水乔幽目光向上,看向了他。 楚默离对上她的目光,浅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西山观遭窃,是在你去过西山观之后发生的。那尊神像藏有宝物之事,则是在它遭窃之后传出的。” 水乔幽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并不接话。 楚默离断言道:“你去西山观,就是为了让人知道,那神像的特殊。那些消息,也是你特意放出去的,是吗?” 烛火映衬着他的浅笑,晃了一下水乔幽的眼睛。 她垂下了视线,慢慢喝着手里的茶。 “这几日,京兆府联合八星司的人已经将整个西山观都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宝物。那尊元始天尊神像,就差被拆开去找了。道馆里的人也都被盘问了好几遍,都不知道一点线索。他们这样寻都寻不到,多半只有三种可能。一,它被藏得太好;二,这事就是无中生有;三,它实际上早就被人拿走了。” 水乔幽边喝茶边听他说,好像是在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没有打断他。 楚默离假设推断,“你既然故意让人知道那尊神像的特殊,应该不会将里面的宝物藏在众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任何事情,真真假假,难以辨别,才最会让人信服,无中生有,对你来说,略显无趣,你应该不会去做。既然,前两种可能都不是,那连八星司都找不到的物什,多半是早就已经被人拿走了。” 楚默离上半身稍微往她的方向倾斜,特意进入水乔幽的视野,用眼神询问她,他分析的可对。 水乔幽不再只看到手里的茶,视线只好往他的方向偏了一点。她没有肯定,也未否定,开口道:“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自己拿走了?” 楚默离肯定道:“那尊神像里放的定然不是传国玉玺,不过,应该是与玉玺或者宝藏有关的物什。” 他也猜测过,里面藏得或许真的就是剩下的那一角藏宝图。 “这宝物引发无数人趋之若鹜,在你看来,却只是平凡物什。拿到它,定然也不能直接找到那座地宫所在。你的目的,是钓鱼。若是换做其他人,一定会将这饵拽在手里,而你……” 她一向与别人不一样。 “会直接将鱼饵抛掉。” 水乔幽摩挲着杯壁把玩的手指一滞。 “这样,鱼会更容易咬饵,放松警惕。” “那鱼如何上钩?” “你放的不是鱼钩。”楚默离直视她的眼睛,慢声道:“而是渔网。” 只不过,他感觉她放的这张网,似乎也不只是为了某一条鱼。 水乔幽和他互看一息,手上动作恢复,转开了视线。 她像是没听到他的分析,继续漫不经心地喝着自己的水。 楚默离已经习惯她的性子,也不需要她来肯定,思索片刻,接着道:“你放出那些消息……是为了逼出之前在西山观抓到的那两人、逼迫溪流现身,也是为了给拿走宝物的人,找点事情做。另外,那些对宝藏或者玉玺感兴趣的人,都会在这些消息的诱惑下,一个个现身。这样一来,可以给你省不少事情。” 楚默离分析这些的同时,还注意到了她的茶杯已经快要见底,提过茶壶给她添了一杯,虚心请教,“除了这些,你可还有愿意补充的?” 水乔幽瞧着流动的茶水,目光又转到他脸上,过了一息,回道:“没有。” 他说的确实是对的。 “西山观的确藏有一物,早在西山观第一次遭窃后就被人拿走了。”水乔幽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着,毫不在意地给他透露,“不过,它与所谓的藏宝图没有关系,而是一枚洛家家主印鉴。” 洛家家主的印鉴? “它也没有藏在那尊神像里,而是在洛晚风的墓地。” 先前楚默离没听说那后山那位洛家先人名姓,“后山那座墓地?” “嗯。” 原来如此。 难怪,那么多人找都没有找到。 那处墓地,他也让顾寻影去找过,除了看出有人陆续去过,也没看出异常,原来是他们去晚了。 这洛家家主印鉴乍听上去,与那藏宝图好像是没有关系…… “拿走印鉴的人,相信了市井所传,觉得里面的宝物,早就被你拿走了,就让溪流又来你这儿寻找?” 楚默离瞅见她那还开着门的邻居家,她一直不肯修缮,看上去还真的像是个藏宝的好地方。 水乔幽也跟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对面,依旧只是模棱两可的道:“也许。” 楚默离目光转回到她身上,“那你这宅子,还是不修?” 水乔幽没觉得邻居家的房子破个洞对自己有影响,“嗯。” 她这份不受外物影响的心性,着实少见。 楚默离知道她的想法,在心里无奈一笑,“行。那你哪日想修了再告诉我。” 水乔幽觉得自己不会有这样想法,毕竟这房子,她只是赁客,也没那么多闲钱。 “嗯。” 楚默离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在敷衍,但也知道从她嘴里听不到更多想法了,不再多话。 两人说了这么久,楚默离还没喝到一口水,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端起茶杯,刚要喝,他想着水乔幽虚虚实实的棋路,喝茶的事情暂缓,打趣了一句,“阿乔,那枚印鉴,不会也是你放的?” 水乔幽一点也没有未给他倒茶的不好意思,迎上了他的视线。 楚默离本来只是打趣,话一出口,再对上她的视线,骤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似乎……不无可能。 想法刚起,水乔幽开口了。 “我还有许多前朝的古物,与水家有关的、与洛家有关的、还有与商姓皇室有关的。”水乔幽脸上是一贯让人信服的神情,声音也与平常说话无异,“你若是有想要的,我可以送你一件。” 楚默离差点被她逗笑,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他看她难得开玩笑,也不扫她兴,再次倾向她,用清雅的声音认真道:“水家的姑娘,可不可以?” 水乔幽眼睛眨了一下,睫毛往上。 楚默离强调问道:“可否?” 两人周围变得落针可闻,先前还在外面查看的时礼,此时也不知道去哪了。 无人来打扰他们,衬得二人在彼此的眼里更有存在感。 过了好几息,楚默离还是在看着水乔幽。 水乔幽睫毛落了些许,缓解了一下眼睛的不适,正经地提醒他,“按青国律,私贩人口,当斩。” 这次换成楚默离轻愣,随即,开始忍住的笑,还是笑了出来,没有架子的给她道歉,“我错了。” 水乔幽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后院。 才转过去,好像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她记得楚默离来的时候,他与时礼都空着手,眼睛快速扫了一圈,也没看到食盒之类的物什。 楚默离见她举动,以为哪里有异常,“怎么了?” 水乔幽仔细一闻,那味道似乎又不见了。 她朝他看了一眼,她闻错了? “没事。” 今晚这一阵折腾,两人又在这聊了这么久,不用看天色也知时辰不早了。 水乔幽对楚默离道:“我这没事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楚默离听了她所说,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好,我过一会儿就走。” “……你还有事要与我说?” 楚默离应道:“嗯。” 水乔幽听到他还有事,没催他了,示意他说。 她‘听’了良久,楚默离却又不开口。 她不得不开口,“有事你说?” 楚默离再次端起茶杯,回道:“再等一会。” 他要说的事还讲究时机?还是他需要酝酿一番才能讲? 她看到他将茶杯送到嘴边,嘴唇翕动,犹豫须臾,还是告诉了他,“这水,是前日烧的。” 然而,她说完时,楚默离已经将水给咽了下去。 楚默离端着茶杯望着她,水乔幽低了一点视线,无辜地把玩自己的茶杯。 楚默离目光转到她的茶杯上,从容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无碍。”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将她手里的茶杯拿到了一旁。 水乔幽已经不渴,瞥见他的手,没跟他抢。 她向来话少有定力,他说再等一会儿,她也没再催他。 才等几息,外面吹进来一阵凉风。 水乔再次闻到了那股药味,味道闻起来甚至比先前更明显。 她撇头,楚默离却如常坐着,好像没有闻到。 水乔幽再一闻,风过了,又没再闻到药味。 一向不多疑的她,再次怀疑,她又闻错了? 不确定之时,消失已久的时礼,从灶房那边走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再加外面又起了风,药味再次倒了水乔幽鼻间。 水乔幽顺着药味传来的方向看了出去,药味越来越浓,她确定这次不再是她的幻觉, 没过多久,时礼端着托盘进入二人视野。 那股药味,也变得明显起来。 这次,水乔幽肯定了自己先前也没闻错。 时礼进门,禀出了药味的来源,“殿下,水姑娘的药熬好了,还有点烫,需要再晾片刻。” 水乔幽看着他将药放到自己面前,沉默了两息,实在好奇他是从哪弄出来的。 “这药,你从哪找出来的?” 她又认真回想了一遍,肯定他们主仆二人来的时候,都是空着手来的。 “灶房。” 时礼跟着楚默离过来多次,如今对后院那灶房比水乔幽自己还要熟悉。 灶房? 时礼瞧出水乔幽不知道这事,给她说了这药的来历。 甜瓜知道水乔幽一向都不太操心这些不重要的事情,担心他哪日没过来,她找不到这些药放在何处,干脆就将她那些要熬的药都直接存放在灶房最容易找的地方,方便她拿取。 经过时礼这么一提醒,水乔幽想起,甜瓜好像是跟她说过这事。 甜瓜说是说过,那药她自己是一次也没熬过。时礼若不说,她都快忘了这事,也没想到,他居然比她还清楚。 第415章 苦药 水乔幽闻着药味,看着能干的时礼,静默下来。 时礼没有去猜测她的想法,见她没有要问的了,快速又退了出去。 水乔幽看他再次惊现从容又快速的步伐,转头去看楚默离。 楚默离拿过调羹晾药,声音如水,“再等一会儿就凉了。” 这略显耳熟的话语,让水乔幽豁然开朗。 这就是他刚才说的‘有事’。 药放凉了更苦,越热味道则好像越大。 水乔幽看楚默离一丝不苟地做着不应该和他沾边的事情,慢吸了一口气,“最近,你晚上不忙?” 楚默离从她看似正常的语气中听懂了话外之音,抬起目光,从容应答:“晚上还好。” 水乔幽又静默了一息。 楚默离手上动作没停,转移她的注意力,“明日,我会找皇姐好好聊聊,你这边,可有需要我注意的?” 水乔幽不再往他那边看,可那股药味还是一点没减少。 “没有。” 朝廷的事,她没想参与。这种小事,她相信他也知道怎么妥善处理,根本不需要问她。 楚默离看到她扭头的动作,在心里叹了一声,将还没有凉的药先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点。 他想起她做事一次比一次胆子大,虽然也清楚她的能力,但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句,“溪流的身手虽然不如她兄长,但是也非等闲之辈。” 她特意将人放走了,这几日人也不可能抓到。 “这几日,你出门在外,还是多注意点,尤其是上值下值的路上,多留心。” 水乔幽站起身来,准备去对面邻居家看看,“嗯,我知道了。” 话没说完,人就准备迈脚。 楚默离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你将药喝完了,我就回去。” “……你别忙了,先回吧,凉了我就喝。” 水乔幽没打算停步,示意他放开她。 楚默离听着她有理有据的话语,想起了她先前那句‘前日晚上’,“阿乔,明日晚上喝,这药就要变味了。” 水乔幽转头,目光从他的手上、药上、他的脸上依次转了一圈。 两人一站一坐,僵持良久,楚默离还是没妥协,将已经凉了的药递给她,声音如以往一样好听,“再凉就更苦了。” 水乔幽目光从药上扫到他脸上,发现在监督她喝药这件事上,他似乎比操心家国大事还要上心,且更有恒心。 她将药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楚默离这次来得急,没给她准备蜜饯,先前带来的也不知道被甜瓜收哪去了,他看着她的‘豪举’,就将刚才从她手里拿走的茶杯又准备递给她。拿到手里,想起她刚才说的,他又将茶杯放了下来,见她微微蹙眉,他接过她手里的碗,低下了头。 水乔幽望着他突然凑近的脸,有些讶异。 虽然楚默离请夙沙月明调整了她的药方,但是药确实还是有点苦。 楚默离趁着她发怔,放下碗,轻柔地咬开了她的唇,那股药味更浓了。 水乔幽因他这一举动,回过神来,想要远离他。 楚默离好似先一步预测到了她的反应,一手搂住了她的腰,一手揽住了她的后脑,使得她想法落空。 水乔幽有些许不明白,他尝不到她嘴里的药味? 他不愿意放开,她只能挤出声音提醒他,“我,嘴里,都是苦药味。” 出口的声音有点含糊,楚默离却听懂了。 他的声音如暗夜吹进屋的清风,“没事。” 话落,他扫走了她嘴里的苦味。 水乔幽看到他的脸,被灯火衬得再次晃了一下眼。 还未多看,他的手落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眼前一暗,其它的感官瞬间被放大。 水乔幽感受到了他唇舌之间的不失温柔的强势,听到了他的呼吸声,中间似乎还夹杂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她好像弄懂了他的用意。 水乔幽不觉得他这举动有用,睫毛触到他的手心,却也没再往后退。 楚默离放开她时,两人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明显。 楚默离抵着她额头,低声问她,“可还苦?” 水乔幽眼皮抬起,见他果然是这个想法,没回答他。 她刚想退开,发觉不知不觉,嘴里的苦药味……好像真的淡了许多。 她缓了口气,告诉他,“你该回去了。” 楚默离听着她与以往有些区别的声音,眼里刚压下去的情欲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水乔幽正好看到,立即往后退,转身往外走,“我去喂马。” 楚默离想起自己先前的‘承诺’,看她从容的脚步,似有所悟,没去拦她,“好,我先回去。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水乔幽步履沉稳地跨过门槛往马厩走,回了一个听上去已经恢复正常的鼻音,“嗯。”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来时的担忧变成了愉悦。 他说话算话,看着她走了几步,没再惹她,喊了时礼,准备回府。 水乔幽听到他的声音,脚步稍停,给他透露,“兄长先前托人调查的事情,这两日应该会有结果了。” 楚默离听出了是指何事,“好,我知道了。” 水乔幽听到他的话语,没再多说,去了后院马厩。 楚默离看她头也不回,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勾起。看到时礼过来,他才又将嘴角落了回去,吩咐他将屋里收拾了。楚默离知道水乔幽去喂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没再等她,时礼收拾好后,带着时礼先离开了。 水乔幽喂马回来,屋里只剩灯火, 那股她有些反感的药味也已经全部被夜风吹散。 她想倒杯水喝,发现茶几上的茶换了一壶热的,水倒入杯中,还有点烫手。 今晚虽然没有蜜饯,她嘴里的药味也已经淡去了,且没再回苦。 她看到水面上冒出来的热气,放下了茶杯,拿过油灯,又跨过门口,去了邻居家。 邻居家的地上乱七八糟,水乔幽将那些被砸落的邻居一一扶了起来。剩下的看上去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她没再收拾,她在屋里静静地站了一会,拿着油灯出了门,没有在乎地上是否干净,就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将油灯放在一旁,撑着下巴坐了少顷,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月亮。 月亮依旧不亮,似乎也蒙上了岁月的尘埃。 水乔幽低下头,想要再坐一会就起身。 漆黑的地上蓦地冒出了楚默离的身影,他焦急地走向她,她耳边也跟着响起了他的声音。 水乔幽猛地抬头,下意识看向前面门口,没有见到人,她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月亮。 月亮陪伴了她许久,听到她似乎发出了一声低叹。 一夜过去,水乔幽照常去上值,没有与袁松说起溪流的事情。 楚默离也未让人颁发通缉令,只是让自己的人暗中在城中找人。 过了多日,郑、何两家的官司还没扯清楚。天气炎热,有消息灵通者与茶楼里的话友们透露,郑开儒的尸体,都已经腐烂生蛆。这京兆府再不把人还给郑家,郑家最后估计只能看到骨头与尸水。 郑夫人听到这些哭得差点又上不来气,她心疼儿子,让郑勉先想办法将尸体带回去。 京兆府那边却又以何家上诉为由,无奈再次拒绝了郑家的要求,并且根据‘规定’没有准许郑家去看尸体。 郑勉被京兆尹的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知道定然是郑勉联合颖丰公主向京兆府施了压,气极之后,更坚定了与何道斗到底的决心。 最后,还是庆王体谅二老与郑侧妃丧失亲人之痛,出面请京兆尹通融先让郑府将尸体带回去,让人入土为安。 庆王的面子,京兆尹不能不给,就提示他,这个事情,主要还是得看何府那边的态度。 因为,何府现在也在怀疑郑开儒是中毒死的,不认可京兆尹的验尸结果,要求他们再次尸检,甚至还找了太府卿,让朱家配合一起查明此案。 郑家二老也倔,死活不同意剖尸。 这个事情,就一直没有进展。 事情闹成这样,他一个京兆尹哪敢提意见做主。 庆王听说了外面最新的流言,避开了其他人,小声询问京兆尹,“此事,父皇可有指示?” 京兆尹为难透露,“这几日,陛下身体不适,除了上朝,下臣都没有见到陛下。” 庆王想起朝堂之上这几日都精神奕奕的青皇,明白了其中之意。 他只好亲自前往颖丰公主府,想请颖丰公主当个中间人,同他一起前往何府。 可是,他去的不巧,才从原阳休养回来没多久的颖丰公主又病了,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 为了不让青皇担忧,她也没向外说。 何驸马为了处理自己妹妹的事,一大早就出门了,亦没在旁边陪伴。 庆王看着颖丰公主与他说两句话都费力,暂且也不好拿这种烦心事与她说。他看何驸马也不在,陪她坐了会就先离开了,一个人前往何府。 他刚走没多久,听说了颖丰公主病情的楚默离带着太医来了公主府探病。 颖丰公主看到太医给写了一张长长的药方,病情当即好了不少。 吩咐梅韵送走太医,颖丰公主从床上坐了起来,让楚默离陪了她喝茶。 颖丰公主对他带着太医来,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楚默离阻止了侍女给她倒茶,让侍女给她换了杯熟水。 颖丰公主看到这个细节,没再嫌弃熟水无味。 楚默离还没回答,颖丰公主刚从宫里回来的小儿子听到楚默离来了立即跑了过来,领取了功劳。 “我告诉五舅舅的。” 颖丰公主哭笑不得,没忍心训斥他,陪着他玩了片刻,才让侍女带他下去。 屋里只剩姐弟二人,颖丰公主向楚默离说了实话。 她其实就是为了清净清净。 “你来之前,你三哥刚走。” “为了何、郑两家的事情?” “估计是,看我病着,他也没说,坐了会就走了。” 颖丰公主叹了口气,不是她不想帮这个忙,实在是这个忙,发展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她也帮不了。 楚默离听着,没再多问。 屋里没有别人,颖丰公主问他,“你今日来,除了看我,可还是其它的事情?” 楚默离没有立马答话,只是看着她。 颖丰公主被他看得心里打鼓,“可是,那件事情,太府寺那边又……” 楚默离阻断了她的猜想,“不是。” 颖丰公主听了松了一口气,松到一半,又憋住,“那是父皇那里……” 楚默离开口,“我记得,皇姐先前去原阳,身边有一个唤作‘小惜’的奉茶侍女。 小惜认识水乔幽,还弄得颖丰公主闹出一个大误会。 从原阳回来后,颖丰公主对她虽然不再如先前一样待见,但还是记得人的,“没错。” 听到楚默离问一个侍女,她有些诧异。 “你问她做甚?” 楚默离平声告她道:“她原名溪流,乃是原桑国双溪楼楼主溪梣的妹妹。” 颖丰公主刚拿起的茶杯脱手,掉在茶几上,水从里面洒出来。 “……双溪楼!江湖上以前那个双溪楼?” 楚默离给她递了块手帕,轻点了一下头。 颖丰公主僵在当场。 颖丰公主确认楚默离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后,赶紧喊来了梅韵询问小惜的去向。 “她今日不在府上。” “不在?” “她前几日病了,大夫说可能会传给其他人,昨日,奴婢就先安排她出府去了。” 颖丰公主连忙安排了人去寻找,没过多久,领了任务的人回来禀报,没有找到人。 颖丰公主头是真的又痛了,脸色煞白,连忙对楚默离道:“清仑,这个事情,我先前真的不知道。” 楚默离重新给她倒了杯水,“此事,我必须如实禀告给父皇。” 颖丰公主更没心情喝水了,“清仑。” “我会向父皇说明原由的。” 颖丰公主听出他还是相信她的,稍微缓解了一点担忧。 同时,她自己也清楚,这双溪楼的楼主之一一直躲藏在她的府上,如今人又跑了,就算他相信她,这个责任她也是不好脱的。 第416章 办差 颖丰公主也反应过来,他现在还没有将事情告诉他们父皇,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楚默离看她满脸忧愁,没再与她谈论此事。 “皇姐,可有问过驸马,邗河河道改道选址的原由了?” 他这话题跳跃有点大,颖丰公主反应稍慢,“……问过了。他说是当时都水台督造的人认为那样改道更合适,他也不懂这种事情,当时情况也不允许他们多做耽搁,没有办法先问我的意思,就听了他们懂行的意见。” 楚默离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她握着茶杯的手上,又回到她的脸上。 他没有去质疑她的回答,慢声道:“史成生前留了一本名册,过不了几日,或许就会到父皇手上了。” 颖丰公主眼里闪过错愕,“什么名册?” 话问出口,对上楚默离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度了,赶忙敛收了眼中情绪。 楚默离当作没看见,“皇姐都不知道,我自然是更不清楚了。” 他这一答,将颖丰公主还想追问的话语堵在了嘴里,握着茶杯的手指改成了抓住杯子,“……这,我怎么会知道?” 楚默离看着她挤出来的笑容,须臾过后,站起身来,“皇姐既然身体不适,还是要多休息,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先走了。” 颖丰公主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跟着他站起来,“不在这用了晚饭再走。” “不了,留步。” 楚默离没要她送,自己朝门口走去。 颖丰公主在原地呆坐了几息,还是跟上去送他。 她才起身,走出了几步的楚默离又停下了脚步。 颖丰公主下意识也跟着他停下。 楚默离回头,缓声告知她,“上次那些银钱,有一半是父皇拿给我的。” 颖丰公主诧异,看着他出门,忘了送他这回事。 楚默离虽然说要将溪流的事情上报给青皇,从公主府出去,也没立即进宫。 他直接回了自己府上,一进府,秦鸣过来禀报。 庆王去了何府,在何府待了约莫小一炷香。 他出来后,京兆府仍旧没有让郑府去领尸体。 楚默离在书房忙了一段,看到下人进来点灯,他搁下手中的笔,准备回房换衣服去水乔幽那里。 刚出门,顾寻影过来了。 顾寻影是从外面回来的,向他禀道:“殿下,我刚才在城门口遇见水哥哥了,她让我转告你,她要出城办差,今晚不会回城。” 楚默离对她这称呼渐渐也听习惯了,脚步停住,“办差?” “好像是出城去接一个人。” 办差,接人? 楚默离想起水乔幽昨晚透露给他的事情,“她一个人?” “嗯。” “明日回来?” 顾寻影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没说。” 楚默离看了眼天色,没再往外走,吩咐顾寻影明日一早去城门口守着,看到水乔幽回来了就告诉他。 顾寻影应下,另外禀告了一事。 今日下午,外面传出了与西山观有关的新说法。那件宝物其实没有藏在那尊神像之中,而是藏在后山洛家先祖的墓地,并且已经被人拿走了。 另外还有人从洛家后人那里得知,那里藏得不是藏宝图,而是一枚洛家以前世代传承的家主印鉴。 洛家后人说那枚印鉴对其他人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外面的人不信,有人猜测,那枚印鉴肯定与宝藏有关,说不定就是找到最后一份藏宝图的关键,甚至有人分析,它可能是打开那座地宫的重要物什。 现在,众人已经开始研究印鉴的去向了,都在猜测,拿走它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时辰,袁松从都水台出来,看到外面的天色,想着出城的水乔幽,有些担忧。 转头就看到两个下属在商量晚上去哪喝点小酒放松放松,他忍不住与跟了自己多年的车夫感慨,“要是这都水台所有人做事都能像阿乔一样有责任心、积极、让我省心就好了。” 他本来是打算明日一早让水乔幽出城的,她一听,没有任何推诿,立时就牵着马出发了。 车夫宽慰他道:“若是如此,那这些人不都成了水公子,您当初可还会留住水公子?” 袁松细品他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 他再看一眼天色,想起水乔幽那身手能力,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多虑了。 马车走了一半,遇到又去了趟郑府、刚好返回的庆王。 街道上还有行人,袁松立即让车夫给庆王的车让道。 庆王在车里跟他寒暄了几句,没有见到水乔幽便随口问了句,“今日,怎么不见水公子?” 袁松听水乔幽说过她与庆王早就认识,听到他问水乔幽,也没太意外,“她今日出城办差了。” “这样。” 庆王了解过后,不再多问,与袁松讲起与水乔幽相识的‘缘分’。 最后,他客气道:“吾与水公子也算旧识,她若不忙,也可以多来我府上坐坐。” 袁松替水乔幽感受了‘受宠若惊’,“下臣替舍妹多谢殿下青睐,您的话,下臣一定转达。” 庆王听着他的用词,展现了一个儒雅有礼的笑容,先离开了。 袁松重新上了马车,让车夫放慢了一点车速,走了一段,他借助打开的窗户往前方望了一眼,摇头笑着叹息了一声。 水乔幽出城后,趁着天还没黑,快马跑了三十里,看到一个小村子。 她望着天色,没再赶路,也没进村。 这个时节晚上不冷,她将马栓在了不起眼的地方,就找了棵大树,随便将就了半夜。 到了下半夜,月亮到了头顶,夜色中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水乔幽睁开眼睛,听着马蹄声从旁边的路上过去。 她望着月亮又在树上躺了半盏茶左右,从树杈上跃下,牵过马追了上去。 前面的队伍马多速度快,马蹄声盖过了其它的声音,一行人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水乔幽亦没有跟得太近,借着马啼声辨位。 她跟着他们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前面的马啼声忽然消失,她也马上勒停了马,弃马追了上去。 走了小两里,看到官道两旁的山里拴着十来匹马。 水乔幽放轻了动作,沿着官道继续向前,又走了一里左右,看到前面路口旁的草丛边藏着不少身影。 她没再过去,也找了个地方待着。 这个时候,前面有人说话。 “不是说,都水台派了人出来接应,我们这一路过来,也没看见人,难道他们已经接应上了?” 有人不以为意,“不是说,只出来一个人,也说不定这大晚上的正在哪个地方歇着呢。” “听说,那人身手可不一般。” “那又如何,那不还是只有一个人。” 其他的人听了他这话,可能觉得也是,没再继续说了。 过了两刻左右,前方有身影靠近路口的队伍,向其他人禀告。 “他们就在前面十里左右的山神庙休息。” 为首之人听了,吩咐同伴继续赶路,并否定了其他人骑马的建议,让大家步行。 水乔幽耳力好,半夜野外又安静,她将他们前前后后的对话都听入了耳中,看到他们离开,她也没有回去牵马,悄声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虽然一直有留意周围动静,但是仍旧没有察觉到身后还有人。 一行人脚步未停,快速赶至山神庙下,派了一人去查看地形,其他人先在隐蔽处休整。 水乔幽跟着他们,看到山神庙,没有绕过他们先进庙,在后面陪着他们一起休息。 一刻过后,查看地形的人回来,一行人分成三路包围似地潜进了山神庙。 水乔幽没有急着跟过去,依旧在隐蔽处待着。 不出半盏茶,在水乔幽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见月色下反射出来的兵器寒光。 不久,破庙里还传来喊叫声,里面的人已经被惊醒,兵器碰撞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水乔幽听着动静,知道里面的人就是袁松让她来接的人,也看出这次偷袭不如偷袭的人想的顺利,她仍旧留在原地未动,眼睛细细扫向四周。 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 尽管如此,她听到庙中传出的动静,还是没有现身。 约莫过去一刻半,庙中的动静变小,有五人慌忙从里面撤出,破庙里亮起火光。 不用过去,水乔幽也看出,刚进去的人对里面的情况评估失误,失手了。 半夜三更,荒郊野外,情况不明,庙里的人虽然占了上风,也未贸然追击。 水乔幽看着那些人撤出来,听到他们边跑边议论,里面的人好像有八星司的人。 再次听到他们谈话,可以听出他们的口音都是中洛、原阳这一带的口音,但是似乎又与当地人,就连与她自己说话都有一点点不一样。 水乔幽将他们逃走的方向看在眼里,亦没有去追。 山神庙那边,里面的人虽然防守成功,但他们检查过后发现他们的马都被对方放倒了。他们查看了剩下的尸体以及周围的情况,亦没有再待,收拾物什,换了条小路,走路离开。 水乔幽确定他们走远后,进了山神庙。 庙里庙外,一片狼藉,只留下了偷袭之人的尸体。 水乔幽一一查看了尸体,见到人人手上都有不少老茧,一看就都是常年握兵器的人,可是他们用的兵器没有标识,尸体上也无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 八星司留下的马,基本上都是被药倒的。 确定没有活口,水乔幽没有多留,循着八星司的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追了两里地,看到了他们的踪迹,她没有上前与他们汇合,而是放慢了脚步,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八星司的人经历了偷袭,一直都是走的小道,一口气走了至少十里地,直到遇到了岔路口,才停下了看舆图。 火折子刚亮,视野比较开阔的西南方传来异样的风声。 看舆图的人与水乔幽都听见了,皆循声望去。 看舆图的人正是八星司为首之人,他同时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 今夜月色依旧不亮,除了西南方,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都有草木,火折子一熄,众人的身影隐入了黑暗中。 风声越来越大,其他人也听见了,火折子一灭,快速都反应过来,齐齐拔出兵器警戒。 不出片刻,兵器与暗器相撞的声音在夜色响了起来。 水乔幽没有在暗器笼罩的范围内,她看八星司的人并无慌乱,迅速朝暗器袭来的方向而去。 途中,她随手从旁边的树上扯下了几片树叶,树叶握在手里之时,看到了藏在暗夜下的人影,也正在往路口的方向移动。 她快速打量了周围一圈,通过弦月见到再往南偏一点的山坡上,似乎还立着一个身影。 那个地方,是方圆两里左右的最高点。 若有光点,一眼便可看见方位。 水乔幽止住脚步未再往前,等着偷袭的人从前面过去,她再提气踩着草叶,迅速通过他们身后,悄声朝着那处山坡而去。 她的速度快,前面的人一心往前走,无人注意到身后还有人。 水乔幽又故意绕开了月光可以照到的地方,路口边两方交上了手时,她也到了山坡下。 黑暗中看明亮处,总是更清晰。 弦月照在坡顶,对别人来说可能亮度不够,对水乔幽来说,已经足够她看清上面的情况,证明了她先前没看错,那里的确有一个人影。 她趁着那人还没有发现她,迅速往上,还有两丈距离时,她将手里的树叶朝着那处飞了出去。 轻飘飘的树叶,飞出去的动静极小,速度却不亚于下面的人投掷出去的暗器。 路口边没有了火光,山坡上也看不清楚。山坡上站着的人,听着下面的动静,打算再靠近看看。 脚踏出去,这才发现那些斜着向上走的树叶。 他急忙止住脚步,往后退。 虽然他反应的速度够快,却还是被一片树划到了衣袖,他听到了衣帛被割裂的声音。若不是他头上戴着黑色惟帽,另一片怕是要割破他的脸。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随着树叶而上的水乔幽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感受到了浮生当头落下带来的压力。 第417章 接应 他连忙后退,震惊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水乔幽一招落空,人未落地,无需任何支点,凌空又拔高,转了几圈,浮生追着他的咽喉走。 他脚步不敢有任何停顿,整个人尽量后仰,想要拉开与水乔幽的距离。 他急忙抽出腰间短刀去挡水乔幽的浮生,刀碰到了浮生,却没能如愿将它挡出去,甚至让他差点握不住刀。 诧异还未过去,发现自己的身后就是比较陡峭的另一侧山壁。 眼看刀快要扛不住浮生了,他抬起左手,寒光从他衣袖里飞出来。 水乔幽眼角余光瞥见,手里浮光偏向,人也凌空往旁边偏转。 浮生扫落袖箭的同时,她整个人悬在空中调了一个头,一脚将试图借机跑走的人扫了出去。 她人落地,避开了所有的袖箭。对方则托她之福,远离了山壁,整个人横撞在另一侧的石头上。 这一撞,撞得他耳边嗡嗡作响、头晕眼花,人跌落在地,还未有起身的想法,喉间涌出一口血。 水乔幽看着他的状态,没有立即过去,借着月光捡了一支袖箭查看,粗看与昨晚见过的是一样的。 地上的人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看着她的举动,整个人精神都是绷直的状态。 路口边的动静顺风传了山顶,他猜测到水乔幽与山下那些人应该是一伙的,就没出声。 水乔幽扔了袖箭,看着他挣扎着起身,也没有问话。 她扫了他一圈,目光转到他遮着的脸上。 对方靠着石头,挣扎着站了起来。 水乔幽迈步过去,对面的人顾不得五脏六腑翻腾带来的不适感,赶紧往另一个方向跑。 水乔幽脚步没有加快,将手里的浮生朝着他掷了出去。 浮生落在他的惟帽边缘,力道撬起了帽子。 逃生的人下意识回头,赶紧去压帷帽,手伸到一半,看到水乔幽快速在向他靠近,他想着反正天黑,也顾不上帷帽了,朝着水乔幽洒出一把毒粉踉跄着继续往前跑。 他脚往前一迈,帷帽从他头上掉落。 可惜月亮不足以照出人脸,他又及时转过了头,他的脸还是隐藏在夜色之下。 水乔幽看着他挥手,不慌不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脚下步伐瞬时加快,错步躲过毒粉,接住了浮生。 浮生到手,她脚下未停,朝着前面的人而去。 那人没有回头,也好似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更是错愕,他连忙抬手,吹响了绕在手腕上的竹哨。 水乔幽听见声音,眼睛立即扫向四周。 这时前面的人骤然又往后甩出了一把暗器。 水乔幽听到响动,侧身躲避。 他借助机会换了方向,跑向了开始躲避的山壁边。 水乔幽一边躲避暗器,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 避开最后一枚暗器,听到西方传出动静。 她侧身一翻,一根树藤从黑暗中伸出,擦着她过去。 她刚站起身,有斧子凌空劈向她。 此处山头算不上太高,她偏头看了一眼已经靠近山壁的人,看出他的意图,干脆帮了他一把,弯腰躲过斧头,整个人腾空后翻,踢中斧柄,重斧没有落地,立即朝着靠近山壁的人而去。 水乔幽身体转正时,将从黑暗中冲出来想接住斧头袭击她的人踢了回去,他旁边还有那个拿着树藤的人,本来想再次袭击水乔幽,瞧见这一幕,赶忙调转树藤方向,去追斧头。 水乔幽将一切扫进眼里,再次将浮生掷了出去。 树藤缠住斧头的同时,浮生击中了已经靠近山壁的人,人受着这一击,不受控制,朝山壁下栽了下去。 接应他的两人惊住,顾不上袭击水乔幽了,想要去救人。 水乔幽抬起右腿,踢向握着树藤之人的手臂。 他忙着去救人,来不及避开,手上吃痛,树藤脱手。 水乔幽脚未落地,直接钩住树藤,树藤随着她的腿一扫,另一头绕着的斧头掉落一旁,卷上了浮生。 她伸手接住树藤,手腕一抖,树藤绕着的浮生将已经靠近山壁的另外两人全部扫落下去。 她手上再稍微用力,浮生到了她面前。 她收回浮生,行往山壁边。 还差两步,山壁对面有一身影飞跃而来,往山坡上射出了袖箭。 水乔幽躲避之时,瞧见那个身影接走了抓着山壁上突出的石块、吊在半空中正打算往下跳的人。 两人退走时,似乎是感受到了水乔幽的目光,均抬头望上,隔着黑夜与她对视了一眼。 两人见着她比月亮更清冷的身影,都没有犹豫,快速撤走。 剩下两人,不知掉落到了何处,暂时没了身影,他们也顾不上寻找。 水乔幽听到路口边的动静,看着他们撤走的方向没有急着去追。 山壁虽陡,却算不上太高。 水乔幽侧耳倾听,片刻过后,听到下面传来了喊痛声。 辨出声音传来的方位,她借着月光,踩着山壁而下,落到底部,看到正瘸着腿想要跑走的人。 她直接落在了他的前面,浮生抵住了他的咽喉,“你们是何人?” 对方看到她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飘到他面前,感受到浮生特有的寒凉,一时忘了全身的痛,提着心呆呆地望着水乔幽。 他的手借着黑暗掩映,小幅度的往上抬。 水乔幽目光未动,就在他手快要加快时,抵在他喉间的浮生到了他肩膀边快速一拉,他便听到自己骨头脱臼的声音,嘶喊起来。 喊到一半,相对算好的那条腿膝盖被踹,整个人跪倒在水乔幽面前,膝盖上的痛,让他将没喊完的那一声,又给憋了回去。 水乔幽的浮生再次抵在了他的咽喉处,也不动怒,好性子地问他,“你们不是青国人?” 痛的五官都扭曲的人愣怔。 水乔幽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回答,换了一问:“刚才救人的人,与你们是一起的?” 跪在地上的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垂下了目光,不再看她,也不回答。 此时,水乔幽听到身后传来利器破空的声音。 身体的敏觉,让她身体快速做出反应,往旁边躲避,她顺便拉上了旁边的人。 一支弩箭擦着二人过去。 被她踢开的人,剩下那只手,却从腰间摸出一把刀,朝她腹部刺去。 水乔幽抬脚将人踢了出去,又是一支弩箭从他们旁边飞过去,二人身后还有同样异样的声音靠近。 水乔幽为避弩箭,与他拉开距离,他趁此机会,拖着受伤的腿往前跑。 还没跑两步,被弩箭从后脖颈贯穿了脖子,他艰难挪了一步,硕大的身躯直扑在地,抽了几下,没了动静。 水乔幽接住一支弩箭,借着旁边的树木拔高视野,往声音来的方向掷了出去。 没过多时,夜色中响起一声闷哼声,随即,那个方向发出了草木晃动的声音。 水乔幽正准备去追,注意到路口已经没有动静了。 她看着相反的方向,放弃了追人的想法,确定地上的人已经没气了,她未再停留,迅速赶往路口。 走了三丈左右,看到地上倒着一人,点燃火折子一看,满脸是血。 看身形应该是先前拿斧子那人,跌下来时,应该是头上撞到了石头,没有另一人幸运,已经没气了。 水乔幽灭了火折子,继续往路口赶。当她赶到时,周围只剩下了尸体。 她点燃了火折子查看了一下,看出地上躺的尸体装束和山神庙那边一样。 她瞧出另一方撤走的方向,理解了楚默离对八星司的忌惮。 青皇的八星司,果然名不虚传。 收火折子时,水乔幽看到地上枯枝上落了一点白色粉末,她用衣袖包着树叶凑近闻了一下,没有闻到味道。 她也未再原地久待,跟着八星司落下的痕迹追了上去。 沿着小道追了三四里地,再次看到八星司的人的踪迹。 前面一行人一共只有六个人,一晚上遭遇了两次偷袭,他们变得更加谨慎,依旧只走小道,不再停歇。 有了前车之鉴,他们点火看舆图格外小心。只不过,夜晚野外鸟兽多,他们弄出的动静再小,也偶尔会惊起鸟兽,发出声响。 水乔幽还是与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根据这些细小的声音在后面跟着。 双方都一口气赶了十几里路,离天亮越来越近。八星司的人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打算一口气赶回中洛。 有人却忽然有了轻微的呼吸不畅,他以为自己只是今晚赶路赶太多了,未太当回事,没有声张,继续跟着队伍走。 没走多远,队伍之中又有人出现类似的症状,而最先出现症状的人开始眼花。 他们坚持走了一段,眼花那人差点撞到树干,好在他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他。 为首之人停步,这才发现六人之中,有三人出现症状。 相互一说,差不多都是同样的症状,一行人陆续反应过来,他们可能是中毒了。 之前在路口,对方有洒了药粉,他们都有避开,却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为首之人赶紧让他们服下他们自带的解毒丸,思索他们到底是在哪里中的毒。 随着离天亮越来越近,被惊醒的飞鸟越来越多。 水乔幽看到他们停下,稍微靠近了一点,听到他们所谈,沉思片刻,看见飞鸟在他们头顶飞过,目光落在了飞鸟身上。 前面为首之人想了一圈,听到飞鸟弄出的动静,似有所悟,也抬头往上。 看着月色下的飞鸟振动翅膀须臾,他恍然大悟,当机立断,吩咐众人将飞鸟击落,快速离开。 水乔幽见到飞鸟被袭击后四处逃窜,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并也快速服用了一颗先前夙沙月明给她的避毒丸。 前面的人服用了自带的解毒丸,症状得到缓解,可还是不能完全根治,他们也没看出中的是何种毒。一行人脚下步伐再次加快,并将兵器出鞘,握在了手中,以便随时可以抵挡袭击。 水乔幽环视一周,查看周围,没再跟着他们,跃上了树梢,绕到了右边,与他们横向拉开了距离,她没有落地,凭借他们那边的细小动静,自己走自己的。 八星司的人一口气又赶了一刻路,先前中毒的三人脚步有些跟不上了,剩下三人中,也有一人出现了呼吸急促的现象。 为首之人听到他们各自述说自己的状况,更加警惕周围。 水乔幽行走在另一边的山林之间,也仔细倾听着四下所有动静,尽量不让自己制造出一点声响。 一阵山风透过林间缝隙往里面吹,水乔幽敏锐察觉,风声比起先前有点异样。 她当即停步,一边辨听声音的来源,一边拿住手帕遮在了脸上,放轻了呼吸。 腾出手时,辨出声音是从她左手边而来。 她立即提气踩着树枝往上,跃到周围最高的树梢之上。 她踩在细小的松树树枝上,听到了下面兵器与暗器碰撞的声音。 她眼神犀利俯视周围,见到了草木晃动最厉害的地方。 她顺着那处,目光一寸寸地扫视它的附近。 八星司的人看对方先用的依旧是暗器,先往草木更旺盛的方向躲避,没有正面硬抗。 水乔幽见他们还能抵挡,没有下去帮忙,仍旧站在高处。 一轮暗器过后,暗夜之下,人都躲到了草木之中,不好再瞄准目标,偷袭的人只能向这边靠近。 其中有两个人走了一半停下,看着其他人卖命,未再上前。其中一人捂着胸口,一人笔直站着,站在一起,没有交流。 水乔幽看出两人身影,往下落了一根树枝,用树梢刚好遮住身形,她则还能看见两人。 她原地摘了一个还未成熟的松果,握在手心。 手上稍微用力,松果便碎成了小块小块的。 她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辨别出不同兵器撞击声的区别,手里的碎掉的松果向下面飞去。 在黑夜中缠斗的双方,还没发现不对,来偷袭的人有好几个陆续被松果碎块击中。 双方都有些错愕,八星司为首之人,反应更快些,躲避的同时,注意到被偷袭似乎都是敌人,他果断出手,割断了前面对手的脖子。 第418章 找人 他一边快速移动对敌,一边抬头查看上方,注意到了水乔幽的身影。 他第一反应也与其他人一样,下意识以为暗中还有人偷袭。 他又观察了须臾,看水乔幽没有对他们攻击,他想起在路口时看到的那束空中银花,似有所悟。 水乔幽的松果相当于给他准确指出了敌人所在的方位,他抓住机会,手下利刃如蛇游走。 一口气解决了几个人,可对方还有多少人不可知。林中好藏身,却不好避毒。他见树梢上的水乔幽依然未朝他们出手,趁着杀出了一条口子,当机立断招呼自己人撤。 站在外围的二人,听到兵器相撞的声音,知道双方交上了手,站着的二人,以为这次他们胜券在握。 一刻过去,却见陆续有人从林中跑出,跑的并不是他们所在的方向,两人意识到行事有些不顺利。 捂着胸口的人看着这一幕,朝着旁边的人笑了笑,“姑娘的毒,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旁边的女子冷眼斜了他一眼,并未与他争辩,扔下他准备去拦人。 他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了她,温笑道:“这种辛苦活,就不劳烦姑娘了。” 女子回头,周身气息变得更冷,“那你们今晚,找我过来作甚?” “自然是请姑娘坐镇。” 女子发出一声冷笑,用眼神反问他,就是这样请她坐镇的。 “不过,姑娘想必也明白,名簿,我们是不能给姑娘的。” “你觉得现在的你,能拦得住我?” “那姑娘可有想过,一意孤行的后果?” “威胁我?“ “劝慰。” “呵。” 女子手臂一甩,直接将他扫开了,并朝他扫出了一把毒粉,后者想要去拉她的手,赶忙收回往后躲。 一直站在树梢上的水乔幽看到二人反目,重新跃上最高处,立在树梢之上,未再躲避月光,并将手里新摘的一颗松果一分为二,朝着两人掷了出去。 松果带起的风声,让女子停下了脚步。 剩下那人看她停住,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异常。 女子扫了一圈,看到了月色下的水乔幽。 目光还未收回,松果已经近在眼前。 两人赶忙收回目光躲避。 女子也没有了去拦人的想法,打算往另一边离开。 另外一人,也未在与她争论,跟上了她的脚步。 两人还没走两步,又是两块松果过来。 两人惊险避开,再要跑走,水乔幽已经落在了他们的前方,两人脚步急急停住。 水乔幽手握浮生,没有立即攻击二人。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认出二人就是先前跑走的两人。 她的目光落在一跑动五脏六腑又跟着翻涌的人身上,问他身边的女子,“溪二楼主,这位就是如今与你合作之人?\" 月色之下,他没了帷帽,又撕了块衣袖蒙在脸上,似乎很怕被人看到脸。 女子亦遮着半张脸,没想到水乔幽还是能一眼认出自己。 “水姑娘。” 两人小心翼翼地面对着水乔幽,暗中互看了一眼,商量是走还是一起上。 水乔幽背对着月亮而立,似是没有看到两人这个眼神,“还是说,与你合作的,是他身后之人?” 溪流留意着她手里的浮生,“请恕溪流,不能告知。” 她话落下,袖箭射向水乔幽,对旁边的人喊道:“走。” 那人抓住机会,调转方向跑走。 溪流也未多停留,袖箭放出,也往后退。 水乔幽看着二人举动,神色不变,浮生在手心转动,人也开始动。 溪流清楚水乔幽对前面的人更感兴趣,没有与他分开跑。她亦清楚自己不是水乔幽的对手,掷出了几枚有毒的飞镖。 水乔幽扫落袖箭,看着月色下泛出的幽蓝光芒,身体往右边一斜,脚下如风,不仅躲过了飞镖,还从她身边掠了过去。 溪流感受到她带过来的风,愕然伸手去拉她,却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 水乔幽没有管她,直接朝着前面的人而去。 溪流手上落空,只能又掷出几枚飞镖。 水乔幽头也未回,身体换了一边倒,脚下步伐没有丝毫减慢。 飞镖还没有追上她,她已靠近前面那人身后,在他回头查看时,到了他旁边。 她抬起右脚,将他刚从腰后拔出来一寸的匕首又压了回去,并就着这一脚,将他踢向了后面。 本就已经受伤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抵住水乔幽这一脚,人往后飞了出去,后背接住了溪流的两枚飞镖。 水乔幽回身,借着他躲过剩下的飞镖,浮生落在他右手手腕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应声响起。 他还未呼痛,浮生又落在他左手手腕的同一位置。 碎骨之声在暗夜之下,接连响起,混合他的呼痛声,也格外明显。 这个时候,溪流才赶到附近,试图拉住他,却被他身体带起的力道一起往后退。 水乔幽身形未停,如鬼魅一般追上二人, 右脚一扫,就将两人一起扫了出去。 她身上未露杀气,两人却在她靠近时,都感受到让人不适的阴寒。 溪流看她再次欺上,大喊:“姑娘可想解黄泉之毒?” 水乔幽闻言,脚步放缓。 溪流二人得以喘息,跌落在一丈远处。 溪流还没起身,连忙道:“我知道,姑娘体内的黄泉还未清除。” 水乔幽听着她的话,停在了原地,淡淡地看着他们,没有出声。 溪流一边说话一边艰难起身,缓了口气,道:“我可以帮你。” 水乔幽仍旧只是看着她,似是在通过她的语气神情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就在这时,溪流往旁边洒出一大片粉末,阻挡了水乔幽追击。 她灵敏躲入毒粉后面,冲向跌在更远处的人,没管他断了的手,拉着他的手就跑。 与此同时,她对身后的水乔幽道:“还有,水姑娘,你再不去帮那些人,你可能就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水乔幽走了几步,看到毒粉飞散地到处都是,脚步放缓,听到她的话,往八星司的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那边已无动静,再看溪流二人已经引入暗夜的草丛之中,没有再去追,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了毒粉笼罩的范围。 四下恢复清净,只余下虫鸣鸟叫的声音。 水乔幽扯下脸上的帕子,也未再停留,往八星司离开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刻,在途中看到三具偷袭之人的尸体。 水乔幽迅速循着痕迹继续往前去。 又跑了一盏茶,看到几人在夜色中奔跑。 水乔幽追上他们,几人立即听到动静准备拔刀。 水乔幽停住脚步,亮明身份,“在下奉都水台使者之命,前来给各位引路。” 水乔幽将袁松给的腰牌抛给对方,为首之人听她之言,出刀的动作稍缓,谨慎用衣袖卷过腰牌,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出没有明显危险,询问水乔幽,“就你一人?” 水乔幽没有介意他们的警惕,“是的。我是他的妹妹。” 几人有些讶异。 为首之人有听过临渊城之事,知道袁松确实有个跟着他做事的妹妹,且身手、能力不凡,是连青皇都夸赞过的。 他忆起先前的事,“你是刚才出手相助之人?” 水乔幽承认道:“是的。” 听到她的确认,几人更是震惊。 一人在为首之人的示意下点燃了火折子,为首之人就着火光查看起腰牌。他仔细将它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放下心来。 他拿着腰牌,借着火光往水乔幽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她确实不像心怀不轨之人,将腰牌还给了她,允许她与他们一道同行。 他们一行人中,为首之人与剩下一人也已出现了中毒的症状,好在反应尚轻。先中毒的几个症状越来越不好,但勉强也还能支撑。 水乔幽知道他们带的解毒丸效用定然也不差,没有贸然给他们赠药。 八星司的人决定继续赶路,她也没有意见,在前面给他们探路,边走边与他们对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情。 说至一半,被几人拦住了去路。 八星司的人拔刀,水乔幽没出浮生,身形一闪,就到了拦路之人面前,快速夺下一把刀。 八星司看到她的身法,再次惊讶。 为首之人抬手,阻止了其他人上前。 几人只见月色下有几道刀光划过,前面便只剩下一个身影,其他的全部倒在地上。 水乔幽点燃火折子查看尸体,一行人才反应过来。 八星司的人也去查看了尸体,看出地上的尸体与前面几批人装束都一样。 他们便没再多想,跟着水乔幽往中洛赶。 退走之时,水乔幽与八星司那为首之人,感知到周围似乎还有人,但是他们没再拦他们,并且很快退走了,两方考虑到他们的实际情况,都没有再去管,迅速离开了这危险之地。 路上,水乔幽说完了先前说了一半的事情,没有隐瞒与人交手的事情,但未说出溪流的身份。 八星司的一行人今晚遇上了好几拨偷袭,六人也全都中了毒,听到那擅毒的两人负伤离开,他们也觉合理。 毕竟,她只是一个人,能一对四,让两人负伤,已算身手很好了。 这个时候,也不是复盘来讨论输赢等事的时候,大家都没多讨论此事,专心赶路。 折腾了一夜,他们走了没多久,东方终于开始泛白。 偷袭他们的人估计损失也有点大,没再出现。 天稍亮之后,一行人看到了官道,转到了官道上。 路上已经开始陆续出现进城的行人,暗夜带来的风险逐渐减少。 八星司的人虽然中毒症状愈发严重,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天色大亮之时,一行七人排除艰险,抵达了城门口。 八星司的人向城门官亮明身份,找他们借了马。 进了城门,水乔幽的任务也算完成,与他们道别。 靠近城门口时,她也看到了在城门外茶寮里喝茶的顾寻影。 她让八星司的人先行,等他们走远后,进了城门里侧旁边的茶寮。 茶还没上来,顾寻影坐到了她对面。 “水哥哥。”顾寻影关心她道:“你此行可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