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和司公互换了灵魂》
第一章
冬日清晨,时间还早,但枫黎却已经习惯性的醒了,她有些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边脑子还不太清醒,揉了揉还有点睁不开的双眼。
平日里,她们下等宫女的住所都是阴冷冷,每日早晨起来都冻得她哆嗦半天才能起床,今天竟是有一丝暖意……
视线垂下,本来有些朦胧的双眼,越发的清醒。
昏暗的房间中,脚旁一双男式的鞋靴由模糊变得清晰。
枫黎的身子当场定住,本来有些迷糊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起来,明明房间中不冷但她的身子却打了个颤,惊得险些一嗓子嗷出来。
这这这这这…这是谁的鞋?!
枫黎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被送上了谁的床,转头向床上看去,却发现这床铺之上的被褥实在是好的不行,怪不得今天起身没觉得身子睡那木板床硌的浑身难受。
不过床上空无一人,也就是说这里只有她自己一人睡。
她有些呆滞的看着身下的床褥。
在这屋外头早就候了人,小良子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便在外面低声问道:“司公,可要人伺候更衣?”
……司公???
枫黎整个人都不好了,提到司公她只能想到那个整天黑着脸,让整个后宫的奴才们听了都会发抖的慎刑司司公。
毕竟如雷贯耳,张口闭口就能改变她们这些下等宫人的命运。
她本人还当场撞见过这位司公面无表情的盯着一个犯了事的小宫女被打到血肉模糊,所以对于这位慎刑司司公更是惧怕,且下意识的认为,与这位司公沾了边就准没好事。
枫黎到现在也还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脑子一团浆糊,可还是颤颤巍巍的下了床,看着屋子里陌生的摆设,来到了一面打磨的平整的铜镜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头来。
“啊——!”阴柔纤细的嗓音破口而出。
看到镜子里那张在人前常年阴郁的脸,枫黎就算心里有所准备,却还是没忍住一口大叫了出来,那张阴柔却也俊美的脸搭上了枫黎惊恐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笑。
门外的小太监听到了里面的尖叫声明显一怔,在陈焕跟前少说也是四五年了,他可从未听到过司公如此失态的叫喊声。
但讶异归讶异,小良子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开门进了屋:“司公!您可有吩咐?”
好在枫黎也是进宫六年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吓人的事也碰到过一些,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发现疼的不行之后,便也知道自己没做梦。
这事……
这实在是……太过离奇……
枫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着,因受了惊吓嘴还微微的张着,慎刑司司公陈焕这一双细长的凤眼愣是被她瞪成了椭圆了。
小良子看见自家司公失态成这样,立刻低头下去,司公不开口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只恭敬地在一旁候着。
在小良子眼中,枫黎这样是司公从未有过的失态,但在枫黎自己心中,她觉得自己没有一头晕在这铜镜面前,都是定力见涨。
深呼吸几下,努力平复着自己跳的剧烈的心脏,好不容易接受了这匪夷所思的变化,枫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回想着以前听到过几次的陈司公的语气,她模仿着开口道:“无事,叫人……伺候更衣洗漱吧。”
只是这声音细听的话,还是有些微微的颤。
陈司公受当今圣上的宠,身边常有人伺候着,这枫黎还是听说过的,方才小良子也在门外问她是否要人伺候更衣,她便半蒙半猜地那么说了一句,大抵是误打误撞说对了话,小良子只低声应了,冲屋外唤了一声,不久便有两个小太监托着冒着水汽的热水进了屋。
枫黎从小到大都穷过来的,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此时身边却有小太监恭恭敬敬的伺候着,她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更何况身边伺候的又都是男人——太监在她眼里也是男人。
但想一想她现在的身子都是别人的……心中奇怪的感觉让她更难受了,她抿了抿唇,变成个男人也总比,变成个太监强吧,更何况这人还是陈司公。
一边被人伺候着,她一边想着,她听说过有灵魂出窍这回事,平日里闲下来也会和浣衣局相处的不错的朋友聊一些奇闻异事打发时间,可没想到自己会碰上,不过她自己的身子还好好的怎么就灵魂出窍了呢……
等等!
枫黎心里一惊,那现在在她身体里的怕不是陈司公!
有了这个想法的枫黎身体一颤,清晨这么一小段时间,已经是受到第二次惊吓的枫黎心脏又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眼前忽的一黑,头晕的不行,胃口竟然也跟着抽搐了起来。
素来会看人脸色的小良子心道不好,忙把他们司公扶到了塌上倚着,冲外面的人道:“快去安排早膳,药也一并煎上。”
身子异常不舒服的枫黎迷迷糊糊的听到身边的小太监这么说,心里奇怪,这陈司公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她只是心中惊惧,就这般难受。
“司公,您昨日一整日都未进食,又忙到了半夜,这身子可怎么撑得住啊?今早还是进些吃食吧。”扶着枫黎的小良子低声道,双手已经开始在枫黎的太阳穴处轻轻的按揉起来。
一天没吃饭,还熬到半夜,这也忒糟践自己身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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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黎暗暗惊讶,怪不得这又是头晕又是胃疼的,估计这人胃病也不轻。
她以前只知道慎刑司司公陈焕阴冷凶残,人人惧怕,简直是个活阎王,却没想到私下里竟然是这么个不在意自己的人。
其实平日里这种程度的头疼头晕胃疼,在陈焕那里也就是稍微皱皱眉头咬咬牙就过去了,但枫黎一个姑娘家,平时虽然在浣衣局的日子不算好过,但身体还是比较柔弱的,意志力也不如陈焕,再加上是头一回感受这种难受,这样的疼痛愣是让她倚在塌上半晌没动。
忍过了这段不适,枫黎可也就在这屋里待不下去了,她扶着小良子的手臂站了起来,脑子里一片混乱,越想就越是不安——这陈司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个浣衣局的小宫女,再被人阴阳怪气的贬上两句……
她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神色中带着几分掩饰不下去的慌张。
“带咱家去浣衣局。”
枫黎这么开口说道,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而一旁的小良子却是怔住,心中很是疑惑,这浣衣局地处偏远,司公怎会想去那种地方?
还没等小良子做出反应,枫黎就已经出了门去,小良子赶紧追上,小步快走跟在枫黎的身旁,小心地问道:“司公,这早膳……?”
他家司公素来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今早身子还那般不适,总是不用膳可怎么行啊!
“你尽管带路便是。”枫黎皱着眉头转身看向小良子,她心下着急,面对一觉醒来之后这种诡异的变化,除了去浣衣局把陈司公捞出来,她想不出任何别的法子。
袖子中的手不停握紧又松开,大冬天的,却已经渗出了汗来。
小良子见自家司公这么说,自知是没资格过问司公的事,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当是浣衣局有了不听话的奴才,恭恭敬敬地带枫黎去了。
-
一路上枫黎可算是站在了陈焕的角度感受了一把,路上碰到的宫人就没有人看到她不变了脸色的,都是一副乖乖巧巧又充满惧怕的模样。
说实话,这种感觉让枫黎很是微妙,曾经任人踩踏的小宫女,忽然一个变故就成了人人惧怕的慎刑司司公,让她忽然觉得这样子有点……神气。
可她也不敢放松,一路上提着气,恐怕会碰上什么她不懂得如何处理的事情,不过好在是时间还早,一路上不曾碰到什么主子,有等级不高的宫人向枫黎行礼,她也不用回,不需要搭理什么人,不然枫黎还真拿捏不准这位司公和主子们说话的度。
到了宫里头地处最偏僻的浣衣局,里面的小宫女见了慎刑司司公心里都是一紧,毕竟这浣衣局偏远,平日里都是不太受重视的,像陈焕这种人人惧怕的主更是从没来过。
这么一尊“大佛”忽然来到,没人觉得是什么好事,保不齐自己就遭了殃了。
管事的嬷嬷一听说慎刑司司公来了,虽然心中多少有些畏惧,却也是立马一边拍着马屁一边迎了上来,要请枫黎进去,这人平时经常苛责浣衣局里的小宫女们,对枫黎也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枫黎便没搭理她,轻车熟路的向她平日里待着的地方走去。
浣衣局这地方她呆了六年,太熟悉了,里头的人也都是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时之间,她心里竟是轻松了不少,一路上提着的心眼也暂时落回了肚子里。
进了院子,果不其然,枫黎看见了被两个嬷嬷抓着的……自己。
虽然她没怎么照过镜子,但还是知道自己大体上长什么样子的。
脸是一张清秀女子的小脸,但是那阴狠的眼神却和平日里看见的陈司公出如一撤……只是右脸高高肿了起来,告诉枫黎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那可是她的脸啊!
站在别人的角度看自己,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更何况自己的右脸还肿的老高。
屋里的人看到慎刑司司公光临了大驾,本来有些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司…司公,是枫黎这个小贱人她先生事…”
平日里一个与枫黎不和的宫女忽然鼓起勇气开了口,这么一波闹剧,若是细究起来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不如她先开口,让这陈司公信了她,必定要枫黎这小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枫黎才不会先招惹你!”另一个小丫头早就吓哭了,但还是为枫黎说话,这让枫黎有些欣慰。
这小丫头叫绪白,性子孤僻年龄又比旁人小些,所以经常被欺负,被迫帮别人做多余的活计,而那个仗势欺人的宫女恰好是浣衣局管事嬷嬷的亲戚,所以好多宫女也不想管这闲事,权当自己没看见了。
而枫黎脾气好性子也挺爽快,见不得仗势欺人,在浣衣局待了六年都没换过地方,也算是浣衣局的老人了,就时常能帮就帮衬一把,这才让那几个经常让绪白为她们办事的宫女怀恨在心,平时细细碎碎的争执不少。
不过总归是在浣衣局,不像是宫里争宠那般阴毒,只是些女儿家的小性子罢了,你来我往争执了两年多,却也都相安无事。
※※※※※※※※※※※※※※※※※※※※
我来了!
渣作者给大家鞠躬——
第二章
“是么?”枫黎现在虽说在熟悉的环境中安心不少,但心里仍是乱的很,并无意去处理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旧账,只想赶紧把这位陈司公从浣衣局里带出去,便努力沉着脸,看向那个宫女,那宫女吓了一跳,不待她回答,枫黎便接着说,“这个叫枫黎的丫头咱家带走了。”
说完,这院里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绪白这小丫头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都不记得害怕了,就差没扒着陈司公的裤腿哭喊:“陈司公,枫黎姐姐真的是好人啊,求陈司公放过枫黎姐姐吧!”
其他几个和枫黎交好的也都面带愁色。
而一直和枫黎不对付的几位则高兴的不行,那嘴角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上掉金子了呢!
在披着枫黎皮的陈焕那阴冷冷的目光的注视下,枫黎狠狠的咬了下舌头才忍住了好生安慰一下绪白的念头,只对着自己的身体说道:“过来。”
陈焕顶着枫黎的皮装作一副乖巧又有点害怕的模样走到了枫黎的身边。
虽是慎刑司司公,但也是从最下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装起了可怜的小宫女倒也毫无压力,且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怪让人心疼的……只是枫黎不是这种性格啊!如果是她自己真的经历这么一出,虽然肯定会怕的颤颤巍巍的,但也绝对不会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乖巧的走过来。
好在现在的情况也没人注意到枫黎的变化。
枫黎看着自己的脸被打的肿到那么高,就算被阴狠狠的盯着,还是没能忍住抬手轻轻的碰了一下眼前人肿起的右脸。
自己摸自己的脸……枫黎忽然觉得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抽了一口气,感觉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嗯,怪异。
这陈司公带走枫黎恐怕不是要为了责罚。
所有人都很震惊,尤其是小良子。
从早晨司公那嗷一嗓子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一大早就二话不说来了浣衣局就更是不正常,此时又这样……摸了一个小宫女的脸???
小良子呆滞的脑子过了几秒才开始重新运转,他忽然灵光一现,司公莫不是……看上这小宫女了?他仔细瞧了瞧这叫枫黎的小宫女,没被打的半张脸到也是眉清目秀的,虽然不如以往有些带着目的来找司公的宫女,但只要是司公自己喜欢的,那就是好的。
只是……司公怎么会认识一个浣衣局的宫女呢?小良子这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枫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之后就在对方的瞪视下赶紧收回了手,她有些心虚,只能装模作样的冷哼了一声,嗓音尖细:“这脸……”说着,她故意顿了一下,耍了个小心思,语调拐了个弯,“是谁下的手,就打上十个板子吧。”
陈焕不由得抬头瞥了一眼她,看这小宫女占着自己的身子狐假虎威的模样倒是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习惯性的挑起嘴角似是嘲讽的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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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枫黎在浣衣局里随随便便就借着陈焕的手罚了那个宫女,是非常不明智的,如果说只是从浣衣局里捞一个小宫女出去,可能不是太引人关注,但若是“为了一个宫女而给别人打了板子”被传出去,可就有点引人注目了。
陈焕心思玲珑,在枫黎下了那命令之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可枫黎在浣衣局这种闭塞的地方一呆就是六年,着实想不到这一层面。
一路直接回了慎刑司,枫黎与陈焕一起进了屋,关好了门。
可能是因为陈焕现在变成了枫黎那个瘦瘦小小的模样,缺少了那么一点平日里的压迫感,再加上这时候枫黎已然把他看成他俩人之间的主心骨,枫黎心里竟是觉得他没有平日里那么令人惧怕。
她有点想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但是却在看到陈焕的表情时,在他的注视下硬生生的顿住了动作,稍稍放在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传闻这陈司公阴晴不定、手段狠辣,她态度好些绝对不是错。
还没待枫黎斟酌好字句开口,便见到陈焕挑了挑眉,语气虽是听不出来喜怒,却也能让人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今儿个你倒是威风,给那小宫女打了板子,高兴了?”
枫黎一听对方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心里咯噔一声,便赶紧说道:“哪儿能威风呢,只是这巴掌虽然打在奴婢的身子上,但疼的却是司公啊!司公怕是好多年没被人这么打了吧,这人自然是要罚的。”
“你倒是会找理由!那你可想过,慎刑司司公为了一个宫女而打了别人板子会引人注目?很可能过不了几日就在宫里头传遍了。”陈焕一弹衣裳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没什么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出他的不悦,“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淫邪怪事,你觉得你我二人现在的模样,太引人注目会如何?”
宫里忌讳淫邪怪事,枫黎自然也是知道的。
前朝还曾经有过中了邪的宫嫔被活活用火烧死的事件,一个宫嫔尚且如此,更何况她一个下等宫女。
枫黎想到这,身体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颤,一股寒意从脚下直直升起。
她在陈焕的提醒下才后知后觉地知晓了自己那么做的不妥,被陈焕盯着,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奴婢愚钝,没想到这些后果……司公就,留奴婢一条性命吧。”
陈焕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扫了枫黎一眼,道:“行了吧,现在要取你性命,你是觉得咱家现在应该自尽还是毁了自个儿的身子?”说着,陈焕顿了一下,眉间多出了几分褶皱,“你不必奴婢奴婢的自称,咱家看着你顶着咱家的脸这么说话难受。”
枫黎低着头,没忍住偷偷的翻了个白眼,她看她自己的脸“咱家咱家”的自称也难受啊。
既然事情枫黎做都做了,木已成舟,也无法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枫黎这个小宫女扮演好慎刑司司公,不要让别人发现这其中的变化。
陈焕知道让枫黎扮演自己是唯一能做的,可这小宫女……看起来脑子实在算不上聪明。
在宫里,若是想活命,谁不得在做事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更何况他们二人现在的情形。
心知这情况绝不能让人发现异端,陈焕蹙着眉头,口中的话带着冰碴似的,一点儿不带感情地道:“看你这小宫女就不是个聪明的,往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多掂量掂量,要是漏了馅咱家可饶不了你!”
这话说的丝毫不客气,忽而让枫黎心里有点窝火。
她本来一觉醒来撞上了这等事情,心里就慌张的不行,又压着自己有点跳脱的性子,强撑着摆起架子以免他人察觉,心下累得不行,找到了陈焕本是觉得稍微有点依靠,以为这陈司公平日再阴狠,现在俩人怎么说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总该对她多少有所照顾,却没想这人说话还是刺刺的,让人听着难受。
枫黎虽然是害怕这陈司公,但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才是“陈司公”,而陈焕又顶着她这柔柔弱弱的皮囊说话,少了那么一点点的威慑力,便让枫黎的胆子大了不少。
她走近了陈焕,看着自己的身子说道:“司公你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说话还是和善些为好。”
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一直在偏远浣衣局生活的枫黎到底是不太懂宫里这些手段的,一个被沉了井都不会有人敢跑来慎刑司追问的下等宫女,此时竟然让慎刑司司公“和善”一些。
陈焕笑了,脸上的表情是嘲讽的,“怎么,就这么想在你我二人恢复之后被我活剥了皮么?”
枫黎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后退了几步,刚才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一下子就被吓退了,她小声地磕巴了几声:“那只能……只能……”
陈焕对于枫黎这小丫头根本不以为意,言语之间还带着几分不屑:“你在浣衣局那种地方都能被人欺负,要真没有咱家在身边,你以为你在这慎刑司司公的位置能活的过这个冬天?”
枫黎彻底被噎住,平日里话多的叽叽喳喳能和绪白念叨半天的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陈焕那语气里的不屑和嘲讽她能听得出来,但却又知道他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握成了拳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她现在若是惹恼了陈焕,等到哪天真的互换了回去,她大概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果然还是讨好司公,让他在俩人互换回去之后能给自己留一条性命。
见枫黎不再说话了,陈焕扬着嘲讽的嘴角落了下去,他道:“你只对外宣称,咱家如今是你的贴身宫女便好,你如今以咱家的身份办事,以后在慎刑司的事情该怎么做,咱家自会提点你。”
虽说对于这个小宫女的第一印象实在是不怎么好,但毕竟事关他自己的生死,陈焕还是很在意的,他可不想和枫黎一起被一把火烧死了去。
让这个小宫女替自己周旋于宫中,是他们二人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陈焕也不怕这个叫枫黎的小宫女不听他的话,谁还想死不成。
果然,枫黎听了他的话,心下也并不能想出什么其他可行的法子,只能乖乖的点头。
“是,全凭司公安排。”
第三章
屋中沉默了许久,枫黎几次张了张口又憋了回去,陈焕能坐上如今的位子,察言观色怎可能不会,枫黎这些小动作想让他忽略去都难。
“想说什么就说,犹犹豫豫看着心烦。”陈焕蹙了蹙眉头,押了一口茶。
“就是……今早我,我发现自己成了司公以后……就不小心尖叫了一嗓子。”似乎是被陈焕唬住了,又似乎是长久的沉默让枫黎想清楚了无论怎样自己还是得小心讨好着眼前这位,这时候说起话来都比以前要小心些了。
拿着茶杯盖的手一顿,陈焕感觉自己脑袋有点疼,他似乎都能听到到今儿个早晨从自己嗓子中发出的那声惊叫。好在他那小院里的下人都是他精挑细选信得过的,不然这种不正常的事情,让别人听去了,恐怕都传遍了整个宫里头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他又真伤不得这个小宫女,他还能怎么样?
不提这件事,陈焕用眼角瞥了一眼对方:“怎的说话还打上颤了,害怕了?刚才做什么去了,不是还威胁咱家来着?”
“哎哟,瞧您说的,这哪儿能。”
枫黎在宫里头这六年多,虽然是听说过不少奇闻异事,也碰到过几次危险的状况,也是命大最后都没她的事,但到底只是个浣衣局的下等宫女,平时别说是位份高的主子了,就是有点身份的太监或者女官都很少接触,也不太懂和人接触的弯弯绕绕,不会阿谀奉承,只能回想着浣衣局里管事嬷嬷那阴阳怪气的嘴脸,绞着脑筋想说出几句讨好的话来。
“我这往后的日子怎么样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既然现在莫名成了这样,往后怎么做确实得靠着司公多提点。”
枫黎本就嘴笨,确实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这两句努力讨好的话在平日里听多了讨巧话的陈焕耳中着实算不上什么,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陈焕轻哼一声,这小丫头是想着能在二人恢复之后让他放她一条生路呢。
枫黎见陈焕没回什么话,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心中叹气,暗暗有些苦恼自己嘴笨。
平时明明最是不喜浣衣局管事嬷嬷那副嘴脸,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那么一天也需要说什么讨好的话——浣衣局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也有被打骂过,但毕竟是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很少掺和到后宫那乌七八糟的事中,所以除了苦些,人过的还算自在,说话也自在,很少花什么心思去想某句话怎么说。
撇了撇嘴,枫黎忽然有点委屈,这一遭对她来说就说是飞来横祸也不为过了吧。
陈焕一抬眼就刚好把枫黎这委屈的表情看在眼里,虽然说用陈焕那张脸做委屈的表情实在是有点违和。
见她委屈,陈焕少有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是,自己快三十岁的人了,和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啊,这一觉醒来变成这样,对这小丫头来说估计还不如在浣衣局里被人欺负呢吧,毕竟谁愿意……谁会愿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个太监呢。
陈焕想着,忽然顿了一下,说的好像他就乐意变成个女人一样!
不过……女人……大抵也比他们这等不阴不阳的奴才强吧。
一时间思绪有些跑偏,陈焕压下了眼底的轻讽,端起了茶杯。
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陈焕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行了,咱家知你不喜现在的情况,咱家也不喜,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最好还是收收心思,想想怎么把戏演的真一点!以后的事就以后再做考虑吧。”
明明是好生劝慰的话,从陈焕嘴里边吐出来就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像是威胁似的。
枫黎当然也知道是这个理儿,她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便抿了抿嘴,刚想开口向陈焕讨教讨教每日慎刑司都有什么活计,面对不同的人都应该是个什么态度,却听到小良子在门外唤道:“司公,贵妃娘娘那边差人来,让您去走一趟。”
宫里头能被称为贵妃的就只有一位,国舅爷幼女,太后的亲侄女。
枫黎心下一颤,下意识的有些慌乱地望向了陈焕,见陈焕也微微蹙了蹙眉头,她便更是紧张了,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指。
没听见屋里的回应,小良子又唤了一声:“司公?”
深吸了一口气,枫黎故作镇定的开口:“知道了,先让来人回去回话,说咱家这就去,叫人在外面候着吧。”
说话间,枫黎来到了陈焕面前,求助似的看着他,她真的从来没有和贵人们接触过,就是一两句问话都不曾,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冲撞了贵妃……纵然是慎刑司司公,怕也是不好的。
而陈焕显然也没想到过会这么快就来了这么一出,两人还没通过气,他也没来得及指点指点这个小丫头。
不过,好在他平日里对人一直不咸不淡的,话少得很,少说,倒也能少错些。
“这趟咱家不便与你同去,你面见贵妃娘娘时,不要抬头看,别有什么表情,也不要主动开口说话。娘娘吩咐你做什么,你只要说奴才定全力为娘娘分忧即可,娘娘交代完,你就以慎刑司事务繁忙为由离开就好。若是被问宫里的事,你便说不知。记住,话少些不要紧,别说错才是重要的。”
毕竟若是被有心人察觉出异样,细纠下去两人都讨不到好果子吃,所以陈焕还是很耐心的交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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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记下了。”枫黎此时完全没了方才威胁陈焕时的胆子,也没有刚刚和陈焕说话时的自如,连呼吸都紧张地压低了几分。
枫黎紧张的太明显,陈焕自是看出了,不由得语气稍微软了一点:“你也不必太紧张,往日里咱家话不多,你规规矩矩的,不容易有破绽……更何况,贵妃娘娘也不会太关注我们这等奴才。”
陈焕平时话不多是真的,今天他这半个时辰对枫黎说的话都快追上往日半天的话了,但贵妃不会关注奴才却对也不对,若是普通奴才自是不重要,但陈焕的大名谁人不知,没在御前伺候过,却也颇得重用,不知是不是因为慎刑司司公对宫中的奴才们来说实在是太有威慑力,除去慎刑司的事物,宫中很多大小事宜,皇上都以“谨防出错”为由,让陈焕辅助完成。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御前伺候的几位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会重用一个慎刑司爬上来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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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容不得耽搁,枫黎也只是听了陈焕那么几句简单的嘱咐就在几个小太监的引路下来到了永华宫,一路上她本是抬着头走路,奈何她一个地处偏僻的浣衣局出来的小宫女,一路上这些个玉台翠树的,她是从没见过,只要抬头就总想四处张望,不能让人看出她不是陈司公的端倪,便只能微低着头,强迫自己不要左右张望。
随着贵妃的大宫女菊儿进了殿中,几个随她来的小太监只能在殿外候着,枫黎便更紧张了,小腿腿肚子都有点打颤,她用牙齿咬着口中的软肉以便让自己保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目不斜视地在殿中停下了步子,行了礼。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陈焕的提点枫黎并未忘记,所以只管微低着头,目光垂下,尽管听闻贵妃娘娘貌美如天仙,她心中好奇的很。
“起来吧,陈司公。”贵妃的声音温婉好听,却语调平平,没什么波澜,让人听不出态度来。她手拿茶盏,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枫黎起身,紧张的情绪促使她想立刻结束与贵妃的对话逃回慎刑司去——虽说慎刑司是以往她听了就觉得害怕的字眼,但如今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殿中被贵妃宫里的下人环绕着,她才突然意识到,如今只有慎刑司才是“她的地盘”,那个说话句句带刺的陈焕也是她唯一可以去依靠的人。
立了一会儿,想逃离的心情让她几次想要开口问“贵妃娘娘唤奴才来所谓何事”,但想到陈焕的吩咐,要她不要主动开口,便咬咬舌尖硬生生的把话吞回嗓子眼儿里。
用完了茶,贵妃终于拿目光扫了一眼枫黎,缓缓开口:“陈司公,本宫已头痛数日,身子乏累不堪,却夜不能寐,太医院数名御医都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开的安神方子也无甚用处……菊儿担心本宫,怕是有淫邪秽物作祟,扰本宫的清净,所以特来请陈司公帮本宫查查此事。”
贵妃缓声说到“淫邪秽物”时,枫黎的心里咯噔一下,身上一凉,冷汗竟是刷的冒了出来,隐在袖口下的手有些微微的颤,面上却因为死咬着口中的软肉而保持着平静。
她提着一口气,因为紧张,呼吸都重了那么几分。
枫黎朦胧的听见贵妃都用上了“请”字,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口,道:“娘娘言重了。”
说着,她略顿了一下,回想陈焕对她的吩咐,还未等她继续开口,就听到贵妃继续道:“本宫已经与皇上讲明此事,你尽管去查便是。”
枫黎并不太懂在深宫里来往的套路,完全没有察觉贵妃觉得她稍顿一下是因为心有顾虑而迟疑,才这么补充了一句。
她只是稍稍躬了躬身,学着陈焕的模样回话:“奴才定全力为娘娘分忧。”
听了这话,贵妃这才收回了方才落在枫黎身上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直接让她退下,而是勾了勾嘴角,声音中带了丝摸不清的笑意。
“本宫怎么觉得……陈司公今日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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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本宫怎么觉得……陈司公今日有些不一样?”
贵妃的声音柔柔的,却让枫黎在一瞬间觉得遍体生寒。
刚从那“淫邪秽物”的惊吓中脱离出来的枫黎,一下子又跌入了另一个冰窖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头脑也有些发胀,她抿着唇脑中思绪混乱,好不容易捋出了几句解释的话,却又忽然间记起了陈焕的叮嘱——话少些不要紧,别说错才是重要的,她憋了半晌,窘迫的不行,艰难的屡直了舌头,最后终于开口:“娘娘说笑了。”
贵妃的目光压得她浑身难受,她讨厌被人这样注视,好像被扒光了看透了一般。
能被封贵妃,哪有简单的人。
虽然这位陈司公还是和往常一样,冷着一张脸,话也少的让人纠不出错,但是却没了那种阴冷逼人的气质,整个人……好像柔和了不少似的。
贵妃目光隐晦,勾唇一笑,倒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之前陈焕说枫黎她没了他活不过这个冬天时,枫黎除了害怕还有那么点不服气,但在她真的面对了贵妃娘娘之后,就知道以她这点斤两还真是八成活不过这个冬天。
枫黎现在小步走在回慎刑司的路上,小腿仍是有点打颤,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潮湿的触感让她很不舒服。
她偷偷抬手装作不经意间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如擂鼓般的心跳现在已经逐渐平息了下去,她根本就想不明白,她一直扳着一张脸,说的仅有的那么几句话,她也自认为没出什么错,怎么贵妃娘娘还是能看出她有所不同呢?
摇了摇头,枫黎心里叹息,贵人就是和她这样的傻丫头不同,真是有一双慧眼啊。
不过,既然贵妃娘娘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便也就当自己顺利过了这一关了。
-
再说陈焕这边,枫黎刚顶着他的皮离开不久,小良子便特意到他面前请了安,一口一个“枫黎姑娘”叫的可是亲切,嘘寒问暖了一大圈之后,恭敬却又带着劝慰之意的和他眼前这位“枫黎姑娘”解释了几句:“司公其实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外面的传闻只是因慎刑司的活计才被以讹传讹,如今枫黎姑娘既然已经被司公带回了慎刑司做了贴身宫女,想来司公也是想好生与姑娘相处,司公这些年来一个人过的并不轻松,还望姑娘能是真心对待司公。”
和“枫黎”唠了半天的小良子怎可能知道坐在他对面的是自家司公,这“枫黎姑娘”话少,他心下有些担忧,忧心自家司公是一厢情愿,而这枫黎姑娘并非是真心实意自愿来到司公身边。
陈焕对于小良子的嘘寒问暖和嘱咐都不咸不淡的应着,心想这小良子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也不枉他往日待他不薄。
只是……小良子在他身边已经不少年了,也算是相对了解他的人,且都认为他对枫黎那小宫女有意……只怕不出几日,他找了个叫枫黎的小宫女做对食的风言风语,在宫里头就要传遍了吧。
呵,不知这小宫女……会有何反应?
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毁了清誉?
是否会对他心生不满,却又因着现在的情况而对他敢怒不敢言?
嘴角习惯性的带着讥讽的笑,虽然他不把一个小丫头放在心上,他也有的是法子让这小丫头乖乖的听他的话,但心里却多少有些苦涩,只是被他刻意的忽略掉了。
正因为有了小良子这么一出,在枫黎回到慎刑司进了屋之后,陈焕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眉头紧皱着,脸色有点苍白,额头上冒着些虚汗,一进屋就有些虚脱了似的坐在了一旁的榻上,单手扶额,看起来身子不甚舒适。
“到贵妃面前走一趟,就虚软成这副模样了?真是没用。”陈焕开口讽道,他忽的起了些看戏的心思,一个这般没见识又胆小的小丫头,会不会因为宫中那些不好听的流言壮着胆子和他怒目而视。
枫黎只是抬了抬眼,却没有回他的话。
可能是因为在路上受了冻,也可能是因为在永华宫中过于紧张又两次受了惊,所以刚刚从永华宫中出来不久,枫黎的胃就开始一下一下抽疼,她以前在浣衣局时是受冻过挨饿过,可却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胃疼还能疼到她冒出虚汗来,一路上她死命咬着口中的软肉,直到有点血肉模糊才忍住抽疼坚持回到慎刑司。
另外其实她也能感觉到,自己一回到慎刑司整个人反倒放松了不少,就像是……溺在水中的人忽然被人捞了一把,终于能浮在水面上呼吸两口通畅的空气。
所以她听到陈焕嘲讽她,却也没说什么,且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说什么了,她只想安静的待一会让这抽疼的胃平静下来。
闭着眼睛静了有一刻钟,枫黎一身寒气已经褪去,胃里也稍微好受了一些,她吁出了一口浊气。
虽然一直都知道她需要讨好这位陈司公,但永华宫这一遭,让她更看清楚了形势,想要扮演好慎刑司司公好好活下去,她自己这脑子是绝对不够用的,只能依托于陈焕,所以枫黎现在是彻底摆好了自己的位置,她决定,以后陈司公让她往西她绝不往东,陈司公让她端茶倒水她绝不闲坐着,一定要把陈司公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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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枫黎缓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刚刚才永华宫中和贵妃的对话复述给陈焕。
当然为了少听两句嘲讽,她还是把贵妃娘娘看出她今日有些许不同的事情略了过去。
陈焕把那几句对话听了一遍,只是唇角挑了挑,似是立即了解了什么,有些凉薄地开口:“呵,这回不知又是哪位贵人要有血光之灾了。”
他虽是在口上说着血光之灾,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枫黎因他这带着凉意的话一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好奇的问:“司公为何这么说?贵妃娘娘只是害了病才让司公帮忙查看而已。”
“嗤!”陈焕扭头看她,那目光似乎是在看一个傻子,有些嘲笑的意味,“你在宫里真的有六年了?怎的还是这般痴傻?”
被人这么直白的说痴傻,枫黎不由得闷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还要倚仗这陈司公,只好一边抿抿嘴唇一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
“陈司公说的是,我打小儿就痴傻,以后就只能仰仗司公了。”
说完,枫黎就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她竟然不到半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了,如此言不由衷的踩着自己捧着别人的话,她头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也能说得这么顺口。
陈焕不再看枫黎,也并未解释什么。
当然,不需要陈焕去解释,枫黎没过多久就知道了陈焕这句“血光之灾”到底是怎么回事,没经历过任何宫斗戏码的枫黎龇牙咧嘴,躲在慎刑司里在心中大呼这宫里简直吃人不吐骨头。
-
和陈焕汇报完了在永华宫的那一遭,听他说剩下的事情下午他会指点她怎么做,枫黎总算了心下轻快了起来,再多的麻烦事,也都留到下午去处理吧,她现在可是要放松放松,不然这一会儿一次惊吓的,她怕她下次能活活的被胃里的抽痛疼死。
靠在榻上休息,枫黎总是感觉身边似乎有点淡淡的骚味,头脑放空的她也没有多想,皱着眉头就开口问陈焕道:“司公,这屋里可有经常打扫?我怎么总是觉得有股味道。”
此话一出,枫黎瞬间感觉空气都有些凝固,屋里明明烧着地龙,却让她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凝固的空气中,二人沉默了半晌,枫黎才听到陈焕阴阳怪气道:“咱家的身子就是时常有些个味道,现下枫黎姑娘还是忍忍吧!”
他声音是今天这半天里从未有过的冷硬,像是带着刀子一样穿透了枫黎的耳膜。
枫黎一愣,身子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有些僵硬,她还真是像陈焕说的一样蠢笨痴傻,刚刚那句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太监因为受了宫刑,身下受损,她也是在浣衣局中听其他人说过的,也有宫女们在私底下偷偷骂他们“臭太监”,可没想过自己会碰到今日这样的事情,说话一点脑子不过,真是要了命了。
她咬了咬下唇,偷偷地回头看陈焕的表情,只看到自己那张还算清秀的小脸带着阴郁,浑身阴冷冷的气质让人发寒。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陈焕阴沉又带着点恨意的双眼扫了过去,凉凉的一笑,带着有些莫名的神色。
枫黎一触到那充斥着恨意的眸子便刷的转回了头,自知自己闯了祸,如果不是他们现在灵魂交错着,恐怕她早就被陈焕叫人拖出去杖毙了吧……这么明目张胆的戳陈焕的痛处,她虽是无意,却以足够让陈焕感觉到羞辱。
“我不是……”有意戳司公痛处的。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陈焕冷冰冰地打断:“晚上沐浴,你蒙着眼睛,拿湿布擦身。”
一大早便那么混乱,经历了不少事情,直到现在才闲下来的枫黎,经陈焕这么一句话才想到还有沐浴、如厕等问题等着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她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咽了咽口水,喏噎着低声回应了句:“是,全听司公吩咐……司公沐浴也……以同样的法子处理吧。”
陈焕紧握着拳头,阴冷的目光盯着那个在方才将他最耻辱的伤口扒开了嘲讽、而他现在却丝毫无法处置的人,冷笑出声:“你放心,咱家对女人的身子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你还觉着咱家一介阉人会有那旖旎的心思不成?”
他气极,却反过来以难听的话自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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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陈焕那自贬的话明明阴阳怪气的,却让枫黎听着有点难受。
她从小儿就过的苦,进宫之前家里饥一顿饱一顿,后来弟弟出生了,家里的粮食就更是不够了,女孩自然是不如男孩受重视,她娘为了让她混口饭吃把她送进了宫……若是不进宫,等着她的怕不是饿死就只能是被卖进窑子里了。
进了宫她跟着嬷嬷学了些宫里头的礼仪,却也只能在浣衣局做一个最下等的宫女,受尽了打骂,一开始时常偷偷的抹眼泪,到后来,就习惯了浣衣局里的活计,做的顺手些,责骂倒也少了些,和同病相怜的宫女们相互帮衬着,苦中作乐,一眨眼六年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虽然她是有点盼着出宫,但也不过只是一种赌博罢了,如果能凭借这张还看得过去的脸,嫁个稍稍富裕些的人家,每日能吃饱穿暖都算她攒到了。只是更多的可能是依然像进宫之前一样连饭都吃不饱,却还要补贴给弟弟,攒钱让弟弟娶媳妇……那般贫苦,其实倒也还不如在浣衣局,多少也是有口吃食。
她从来就是这个社会中的低贱之人,从小到大受过了不少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苦,这苦除了让她流了不少眼泪,还让她坚强了不少,让她变得越来越乐天,让她学着苦中作乐,让她从不去低看任何人,哪怕这人是所有人都唾弃的不阴不阳的太监。
常年的艰苦生活之下,她枫黎虽然不足够聪明灵巧,却在某些方面多了几许通透。
到底都是这深宫里的可怜人。
一样的卑贱如尘土,谁还瞧不起谁?
说起来,比起她进宫六年仍然是最下等的宫女,她打心底里觉得陈司公能一步一步的靠着自己爬上慎刑司司公的位置,再不济也比她强了不少。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不屑过陈焕的宦官身份,在去永华宫走了一趟之后,心里更是隐隐的有那么一点佩服陈焕能日日游走于那么多精明的贵人之中。
可现如今这个状况,她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她没有厌恶宦官,解释清楚她并非有意羞辱他?
解释不清了吧,只可能说得越多越拱陈焕的火。
枫黎心里哀叹一声,回想到方才陈焕那自贬的语调,心中升出了些内疚来,头一次懊恼自己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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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心情很不好,所以直到午膳之前,他都不曾开口说什么,只是将小良子拿进来给枫黎的文件一言不发的拿走,像往常一般坐到桌前一言不发的看了起来。
他习惯性地想叫小良子进来伺候笔墨,却在开口之前意识到了什么,蹙眉之后抬眼瞥了一眼乖乖巧巧的坐在榻上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枫黎,眉头之前的沟壑更深了一点,终于放弃了叫人伺候笔墨的心思,自己动手开始磨墨。
这是他第一次把目光放在这双手上——那是一双红肿不堪的手,起了不少水疱,红肿充血,有几处已经破了皮,带着血丝的粘稠液体粘在手上。
他的手以前也是这样,所以尽管这双手一直隐隐疼痛,他也一直没有在意。
神情有些恍惚,陈焕有一种错觉,好像忽然回到了他还是个任人责骂的小太监的时候,不管身子如何不适,如何痛苦,也只能强撑着不停做着杂活,强撑着抢几口饭吃。
这小宫女……呵,倒是个能忍的。
浣衣局从来都不是什么人待的地方,犯错受罚的疯疯癫癫的宫人们,尖酸刻薄的嬷嬷,一年到头都洗不完的脏衣,冬日里冰凉刺骨的洗衣水……稍微有点路子有点银两的,谁会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亏她能在这种地方忍受得了六年时间。
陈焕瞧着这双手,心里刚有一点点复杂的心思,就想到了刚刚枫黎那句话,冷哼一声,就那般蠢笨又口无遮拦,不在浣衣局那种偏远的地方而是在贵人面前办事的话,恐怕早就死了八百回了吧!
不,死八百回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眼中带了些许阴翳,陈焕抿了抿嘴角。
-
午膳上了,枫黎让本想在屋里伺候的小良子出去自行用膳去,屋里又只剩下了陈焕他们二人。
再一次被从屋里赶出来的小良子简直哭了:伺候司公几年的情谊都不如刚认识没多久的贴心人儿,我可真是可怜啊。
饭菜并没有多么丰盛,但比起枫黎在浣衣局时那下等宫女的吃食,当然还是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屋中也没有外人,枫黎便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吃的毫不客气。
这副不太好看的吃相让陈焕看在眼里,他“嗤”了一声,说出的话依然带着刺:“你这吃相还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
枫黎刚刚吃了一道小菜,很是合她的口味,于是一连拿着筷子夹了好几次。
听到陈焕的话,她倒也不恼,她吃相不好她自己也知道,陈焕的话也没说错什么,所以她只是含含糊糊的回应道:“从前饿怕了,活了十八年,头一次吃这么好的饭菜,可不能浪费了呀。”
陈焕挑了挑眉,他现在所在的这小身板,瘦弱的哪儿像是十八岁的模样。
不过这身子倒是和他的不一样,见了这一桌饭菜,肚子咕噜咕噜的,饿的不行。
“再说司公这身子骨弱了些,今天这半天我就胃疼了两次。这些日子就当我替司公调理调理好了,以后若是换回来司公也好觉得通透些。”
这话说的既是枫黎的心里话,也带着一点讨好陈焕的意味。她自知之前她那蠢话惹恼了陈焕,所以想做些什么弥补一下,可她也知道不能因为道歉而重提此事,提一次就是给他往伤口上撒一次盐,所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然的相处才是最好的选择。
用完了午膳,枫黎就开始头疼下午的事情了。
上午贵妃吩咐陈焕做的事情,现在当然是由她去做。陈焕就算看她不顺眼,却也不得不把她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给她捋了出来,怎么吩咐小良子,从慎刑司带多少人走,带着人去哪几个宫,查出问题了怎么办,把人带回慎刑司之后怎么做等等。
枫黎虽然见识不算多、反应慢些,但记性还不错,听陈焕说了一遍就把流程记得七七八八。
出了慎刑司就又开始提心吊胆的枫黎正走在路上,身后是一众慎刑司的人手,浩浩荡荡一条长长的队伍倒是……有那么几分霸气。
但这个场景在其他宫人眼里就不是霸气而是煞气了,看到披着陈焕皮囊的枫黎为首的众人,没有一个宫人不把心提到嗓子眼——慎刑司司公亲自带人办事,不知这回会是哪个宫的哪些人要被洗涮一回了。
要是说今儿一大早去浣衣局把陈焕带回慎刑司时,一路上接收到宫人们恐惧又隐隐有些厌恶的注视,枫黎还在当时不知所措的慌张之下隐隐觉得新奇和神气,可如今再看到所有人见了她都立刻带着惊恐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她开始有点……难受。
所有人对这位慎刑司司公的恭敬都是因为恐惧,所有人连与他对视都不敢,更别提交谈了。
每天陈司公看到的都是这种见了瘟神一样的眼神,遇到的都是恨不得能躲他多远躲多远的宫人。
现在接受这些注目礼的人成了她枫黎,一路上的宫人实在太多,她还真是做不到忽略别人,众人的目光让她觉得头皮都有点发麻。
怪不得这人和她说自己话少,这就是有话也没处说啊。枫黎心里默默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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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枫黎这个下午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但其实她需要去做的事情并不多,在她看来,她顶着陈司公的皮囊其实只有一个震慑功能,基本是她带人去了一处,小良子就命人去搜宫,似乎对这种工作已经熟悉到手到擒来的地步。
那些被搜了宫的嫔妃宫女们则明显紧张的很,位分稍低一些或是不很受宠的尤甚,生怕从自己宫里搜出来什么能要了他们命的东西来。
慎刑司如此兴师动众,没有人敢不重视。
而枫黎这个没经历过宫斗戏码、被陈焕嘲笑痴傻的人,再是对宫里嫔妃们的争斗知之甚少,在看到从王贵人宫中搜出了一只装着人偶的小木盒时,也懂得了为何陈焕说这宫里要有人受“血光之灾”了。
宫中最忌讳淫邪之事,巫蛊之术更是使不得。
搜宫搜出了这背后刻着贵妃娘娘生辰八字、被扎着无数银针的人偶,皇上震怒,当即下旨,凡是与这人偶沾了边的宫人全都被哀嚎着押进了慎刑司,多半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枫黎只是见识少,却并不真的傻,在看到那人偶之后心里就跟明镜儿一样想通了这里头的前因后果,那一瞬间她冷汗连连,不是因为这巫蛊之术使皇上震怒,也不是因为大量宫人被关进了慎刑司,而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贵妃娘娘的那一句“陈司公今日有些不一样”。
不管是贵妃娘娘自身的病痛还是这从其他宫中搜出来的人偶,大抵都是贵妃娘娘自己的手笔,为的就是铲除对自己有威胁的嫔妃,可见其心思深沉且手段狠辣。
而她,又因为身上最被忌讳的怪事而让贵妃娘娘看出了端倪。
这件事,她上午为了不让陈焕嘲讽而没有讲给他听。
这怎么可能让她不心慌。
浑浑噩噩的带着人,押着这些有嫌疑的宫人们回了慎刑司,枫黎吩咐小良子将人都关进了牢房之后,进了屋见了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陈焕,紧绷的精神才稍稍舒缓了那么一点点。
和慎刑司司公灵魂互换了这种怪事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她不敢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是之前相识几年的浣衣局的朋友也不行——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脆弱倾诉而牵连任何人,不能让这个怪事有任何传出的机会而给陈焕和自己带来祸事。
所以她只有陈焕了。
有什么话她只能和陈焕说。
“司公……”枫黎绵软的语调带着点颤抖,她头一次主动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陈焕本来就只是假寐,被她一触碰便用眼角瞥了枫黎一眼,将手腕从枫黎的手中抽了出来。
“你既是厌恶咱家这不干净的身子,还是别拿手碰你自个儿这皮囊了吧,这要是碰脏了以后换回来时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扎在他自己心中的那根刺。
枫黎被堵了一下,她咬唇,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才让这人这般反应,让他有了这样的印象之后,要想改变绝不是简单的事,便只能干巴巴的说道:“司公,我似乎从未说过我厌恶你吧……”
她真的只是当时说话时真的没能反应过来,但凡多想想她绝对不可能会说出那种撕扯别人伤口的事啊。
听了这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解释,陈焕的嘴角极快的挑了一下,扭过了头并不看枫黎,只是凉凉的开口:“得了,厌恶咱家的人多得是,也不缺你一个,咱家也压根儿就不在意你一个小小的宫女。你既不喜便不要碰咱家,若是担心日后你我二人回复原样后咱家会对你不利,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别把听到的看到的,这些不该说的东西胡乱传出去,咱家便不会伤你性命。”
他陈焕在慎刑司这么多年,其实早就不是有恻隐之心的人了,对于这个未来必定会借着他的身子知道更多宫中秘事的小宫女,他自然是知道一旦恢复就应该去派人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的。
反正只是个下等宫女,命如草芥,可供她选择的死法都多得是。
但他刚刚假寐时,枫黎刚一进屋稍稍接近了他,他便已经闻到自己身上那股子难闻的味道了。
今日走路多些,枫黎心里又担惊受怕,所以比往日更严重些,味道也更重一些——往日身上的香粉还整遮住味道,可今日连香粉都遮不住那味道了,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更是难闻。
别说是她一个姑娘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担惊受怕又要替他出面处理宫中事务、和贵人们周旋,还要一直忍受他这恶心的身子恶心的味道,受着其他人的白眼,真是无妄之灾啊。
他现在虽然在宫里头游刃有余,但他好歹也是花了近十年的时间一点点熟悉一点点的往上爬的,这小宫女从一个最低等的宫女一下子变得要日日与主子们接触,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都觉得这小宫女实在是可怜了。
受了这么多苦,要是刚一换回去就让他派人处理掉,连命都活不成……
呵,真可怜。
算了,陈焕在心里叹了口气,饶她一命吧,只要到时她老老实实的。
而枫黎,现在哪有心思去想两人换回去之后如何,要是真的引起了贵妃娘娘的注意,他们两人怕是都活不到换回去!她到底只是个普通小宫女,恐怕对她稍稍施一点刑罚就能让她哭爹喊娘的把她与陈焕之间发生的怪事给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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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公,贵妃娘娘今早似是看出我有所异样了……万一以后接触再多几次,我怕是真的会露馅!司公你说,这可怎么办?”枫黎也不再去拉陈焕的手腕了,而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越想越觉得紧张,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悲剧大戏。
陈焕听了枫黎讲了一下上午的事情,神色只是凝重了一小下,继而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他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打紧,贵妃娘娘应是很快就听到传闻,便不会怀疑了。”
“传闻?”
陈焕知道枫黎疑惑,但也并不解释。
是啊,传闻,慎刑司司公找了个对食的传闻,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因为有了贴心人儿才会少了几分戾气吧。
所以你在知道宫里的人都以为你和最凶神恶煞的太监成了一对儿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厌恶的表情呢。陈焕稍稍抬了眼,看着这张仍然带着疑惑的小脸,有些自虐般的想着。
枫黎见陈焕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仍有疑惑,但既然想不通她就不再去想了,较真还真的不是她的性格,反正陈焕比她聪明多了,他都不着急,那估计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所以贵妃这问题就让她半信半疑的从头脑中略过去了。
“司公,下人们都已经招了,只剩下王贵人那边还得司公您亲自去审了。”
小良子在门外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拯救了屋里二人即将陷入的尴尬,可小良子这话里的内容却怎么都让枫黎高兴不起来。
跳过了对自己小命的担忧,枫黎的思绪就回到了这次“巫蛊案”之上了,贵妃娘娘一手策划此事,上次陈焕既然能知道马上就有人会遭受“血光之灾”,说明他早就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但还是任凭势态发展,告诉她应该怎么去带人搜宫。
现在又要去牢房里审问……这不就是屈打成招吗?
明知是诬陷,为何还要这样做?
枫黎抬头,将目光落在陈焕的身上,神色有些复杂。
陈焕直接无视了她这目光,稍稍理了一下在榻上小憩而有些乱的衣裳,道:“你带咱家一起过去即可,到牢里把其他人都赶出去。”
-
一脚刚踏进慎刑司的刑房,枫黎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双眼下意识的往里看去,立马被里面血肉模糊的场景吓得腿都软了。
以前她远远的看到过陈焕杖责一个宫女,但毕竟距离远,视觉冲击力没这么强。
这回连着血腥味和入目的殷红一股劲儿的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咬紧了牙关,嘴唇发颤,脸色苍白,手指尖的指甲已经狠狠地抠进了手掌心,手心的刺痛刺激着她,让她保持理智。
忍住,忍住,忍住。
枫黎告诉自己。
入目的血腥场景让她又是惊惧又是恶心,可同时也在提醒着她,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若是此时她忍不住而让人瞧出了她与陈焕之间的不对之处,这一身鲜血气息奄奄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一路跟在枫黎身后的陈焕自是把她的颤抖和从指缝里渗出的猩红都看在了眼里,他就说吧,这小宫女真是可怜。
走到了王贵人的牢房处,枫黎一转身,刻意的皱着眉头,用那不甚友善的目光扫过了身后的小太监们,道:“你们都下去吧,只枫黎留下。”
小良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枫黎姑娘这是惹了司公不高兴了?本来司公带着枫黎一起来牢房他心下就觉得奇怪,但又不敢问什么,现在还让一个枫黎这一个小宫女留在牢里看着司公自己上刑逼供……这场景恐怕会让枫黎姑娘吓掉半条命吧!司公如果真的中意枫黎姑娘,想让她听话些,这样做可真的不是什么好法子啊!
张口想劝一劝司公,却在对方的瞪视中把话憋了回去。
小良子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瞥了一眼正背对着他的枫黎,暗暗叹气:枫黎姑娘这样倒也有几分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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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牢房里的小太监都被小良子带了出去,只剩陈焕和枫黎两人。
枫黎已经被牢房中的血腥味熏的有些头晕脑胀,还隐隐有些反胃,浑身上下难受的很。
“去墙角蹲会儿,闭上眼睛,捂上耳朵。”
得了陈焕的指示,枫黎二话不说立刻乖乖巧巧的跑到墙角,面冲墙壁,双手捂住了耳朵。
但是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是一声不落的传到了枫黎的耳朵里,声音嘶哑,叫声凄厉,听起来仿佛是来夺命的恶鬼!
枫黎紧咬着惨白的唇,不一会儿唇上便见了血色。
这位王贵人明明是冤枉的!
她听到王贵人一直在嘶吼着希望皇上来替她洗涮冤屈,她听到王贵人一声一声的说自己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人的事情。
这就是她以前羡慕的主子们的命运。
竟然也会这般的……凄惨,在这个时候,甚至比她一个在浣衣局任人打骂的小宫女还要凄惨。
以这惨叫声和血腥味为背景,枫黎的眼眶逐渐红了,眼中起了雾气,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情啊……她好想回浣衣局啊,管事嬷嬷那阴阳怪气的谄媚语调,放在现在都成了亲切的回忆了。
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声,让枫黎打了个颤,将思绪收了回来,她猛地眨了几下眼睛,强迫自己收起了眼中的雾气,一会从牢房里出去,可不能让人发现她这个“慎刑司司公”的异常……她想活命。
宫嫔到底是柔弱的,不出一刻钟,这牢房中的哭喊声就渐渐消减了下去,只听到王贵人虚弱的声音传来:“我招……你还是,给我个痛快的吧……”
“咣当”一声,陈焕手里的刑具被他一把丢在了一旁的木桌上,他用没有沾到血的左手拿了一张慎刑司的人早就准备好了的纸来,那纸上已经写好了王贵人的“口供”。
“王贵人只要在这里按了手印便好。”
陈焕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波动,流程也是轻车熟路,可他越是熟练,枫黎心里就越是心凉。
这种屈打成招的活计,陈焕怕是没少做。
王贵人认了罪状,陈焕也收好了口供,枫黎听声音便知今天的审问算是结束了,便眯着眼睛小心的回头去看陈焕,不想却正巧看到陈焕一手执着一把巴掌大的短刃,一手捏住王贵的下巴强迫她张开了嘴,刀起刀落,王贵人猛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之后再发出的声音就全部都是含混不清的音节——明显是被割了舌头。
枫黎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破了胆,长大了嘴,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瞪大的双眼含着深深地恐惧,正巧和陈焕回头过来依然不咸不淡的神情撞到了一起。
于是映入枫黎眼中的便是,她自己那身子一脸淡漠的站在满身鲜血的王贵人身前,拿着刀的右手已经被鲜血糊的见不到一丁点儿肉色,就像是吃人的恶鬼!
腿一颤,她后退了一步,脚下有些站不稳,好在背后就是墙,才让她没有腿软的栽倒在地上。
怪不得所有宫人见了这位陈司公都是那种眼神……她当时竟然还有些可怜他……枫黎吓得小口小口的急促喘息着,按在墙上的手也在微微的打颤,双眼中和其他宫人如出一辙的恐惧就这样落在了陈焕的眼中。
看到自己这身皮囊如今这般模样,陈焕忽的想到以前,他刚刚来慎刑司时,每次看完其他人上刑,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时,是不是也抖成了这样?
他冷笑一声,而这个小宫女,现在是不是回想起了今天对他说的话,后悔的要死?
和陈焕沉默的对视了半响,枫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都……都已经招供了,为何还要……要……”割她的舌头?
“不知悔改,辱骂皇上与贵妃娘娘,藐视皇权,截舌,惩一儆百。”陈焕从一旁的木桌上拿了一块早就备好的干净湿布,细细的擦了沾了血的手,“若皇上问起,你就这么答。”
不用这种方法封住她的嘴,若是她把今日慎刑司司公被上刑场面吓破了胆的事传了出去怎么办?一个浣衣局出身的小宫女上刑手法熟练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王贵人的性命需得等到皇上的话才能取,所以便只能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方才陈焕上刑时,考虑到不能让外人瞧出来是谁上的刑,陈焕特意选了不容易溅出血来的刑具,上刑过程也是一直留意着,所以沾了血的地方很快就擦了个干净。
枫黎的唇还是有点哆嗦,她蠕动着嘴唇,默背了几遍陈焕刚才说的话,一块染了粘稠血液的布巾就被扔到了她的手中,她浑身一抖,那布巾险些被她扔了出去。
“拿着,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去,擦的差不多了就随便丢给谁。”陈焕说完,只见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嘴唇一口,殷红的血就这么流了出来,再抬眼看枫黎时,他此时那双杏眼中已经充满了恐惧,隐隐的似乎还有水光流转,脸色也渐白。
似乎真的被“慎刑司司公”的行刑审问吓破了胆。
枫黎用力锤了两下自己现在一直在发抖的腿,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却还是有点迈不动脚,她不知怎么办,心中又怕又急,只能用那充斥着雾气的双眼望向陈焕向他求助。
陈焕知她现在的情况,只是瞌了瞌眼,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着急,你先缓缓。”
他现在心里有些复杂。
他好些年没有对谁有过恻隐之心了,之前觉得枫黎可怜,更多的是有一种嘲讽的心态在其中。
而刚才,他看着自己那副皮囊露出的惊恐和无助,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他在十几年前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太监时的那些过往,就忽然有了那么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缓了有一刻钟,枫黎终于平静下来,小腿也不再颤抖了。
她吁了一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扭头没有看陈焕,只是对他道:“我没问题了,司公,我们快些走吧。”
如果可以,她一秒钟也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
从牢房里出来,已经是酉时了,天色渐晚,今日之事告一段落,再加上枫黎身体实在不适,便直接与陈焕一起回了他那独立的小院。
枫黎一进屋里,掩紧了门一扭头就呕了一地,她胃里抽痛着,鼻间仍是充斥着那涩涩的血腥味道,脑子里陈焕割王贵人舌头的画面久久不散,她越是想忘掉那个画面,那一幕就越是清晰。
她扒着一旁的地面,胃里翻江倒海,中午进的吃食全都吐了个干净。
呕的厉害,痛苦到眼泪积蓄在眼眶里,她用力大睁着眼,眼前的物象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可愣是没掉出一滴眼泪。
陈焕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他出了门,冲不远处候着的小良子道:“司公身体不适,需得先沐浴,去备热水,屋里也差人打扫一下,再端些漱口的温水来。”
吐的直冒虚汗的枫黎听到陈焕的吩咐,竟然觉得他这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里掺杂了那么一点点对她现在模样的不忍,回想一下陈焕在牢里时那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的模样,她想,陈司公大概是因为他们现在的特殊情况,所以才对她多有容忍吧。
这人可真是个瘟神……他那般折磨人时内心里真的无动于衷吗?
-
枫黎拿温水漱了口,空气中这些气味并不好闻,她有些脸弱,便一边擦着额头的虚汗一边带着些小心的意味冲陈焕道歉:“对不住司公,糟蹋了您这身子……”
本就有些胃病的身子,往后要是一直让她这样占着,见一回血腥吐一回,估计状况会是每日愈下。
虽然这罪魁祸首是陈焕自己,那血腥的场面,哪个女子能受得住?不过……枫黎苦笑了一声,也不是人家陈司公愿意和她一个小宫女互换身体,审讯逼供也是职责所在,虽说这职责……实在是让她难以苟同。
“咱家这残破之躯,糟蹋就糟蹋了。”陈焕的语气轻飘飘的,对枫黎所说的毫不在意。
没多久,院里的下人就备好了热水,利索的抬了桶进屋,还立好了屏风。
枫黎吐的有些虚,身上极度难受,但还是强撑着精神起了身,她知道自己身上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在了一起,说不出的怪异,让人难以忍受。
她在屏风后面,很自觉的蒙了眼睛之后才摸索着解了衣服,进了桶,洗了头,又用湿布将身上擦了个干净。
若是往日,枫黎托着陈焕这副身子去沐浴,就算是蒙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光凭着手上隔着布巾的触感,都能让她害羞半天,但此时刚从牢房里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还没能完全从那些场景中脱离出来,满脑子里都是那血腥的记忆,所以实在是没有这些心思。
她头脑有些混乱,很快就结束了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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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陈焕知今日自己动了刑,身上也都是血腥味,便也以相同的方法简单的擦洗了下身子,从里间出来,没想到枫黎已经叫人上了晚膳,正坐在桌前等着他。
“胃口倒是好,现在也能吃得下?”
陈焕话里还是带着刺,枫黎听了无奈的笑笑,吃不下能怎么办?觉得反胃能怎么办?任凭身体虚弱下去吗。
她一开始还奇怪陈焕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胃病,现在知道了,这人若是每日都面对这样的活计,时间久了,胃能好才是真的奇怪呢。
“我让小良子上的都是清淡的小菜和粥,司公多少吃一点吧。”枫黎说话声音很轻,少了些今天早晨时的活力,有些蔫了下去。
与她同桌而食的,是个那般……残忍的人。
枫黎压住了对于陈焕的恐惧,面上不显,内心却始终提着一口气,摆在桌面上的手还是有些发颤,她便将手放倒了桌下。
陈焕长期以来早已经习惯了牢里那些血腥,上完刑虽然会有些不舒坦,但沐了浴洗去了一身味道之后,却也不会因为进了刑房上刑而吃不下饭去。再加上枫黎那皮囊每天饮食规律的很,到了时间自动的开始咕噜咕噜的响,胃口就更是好了,也可以说,陈焕已经好些年没有过这么好的胃口了,不仅没有吃多了反胃,反而一改以前食不遑味的状态,吃嘛嘛香。
枫黎就比较惨了,吃了两小口菜、喝了小半碗米粥就已经很是勉强了,她揉了揉有些不舒服的胃口,喝了几口温水压下了有点翻腾起来的恶心感觉,独自起了身斜倚在榻上。
屋里只有她和陈焕两人,她又有些惧怕陈焕,所以不免有些紧张和尴尬,想了想,她冲门外唤道:“小良子,往后记得上些养胃的药膳。”
门外被点了名字的小良子心里一喜,立马恭恭敬敬的回了话:“司公总算了肯进药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咱家这幅样子,你大可不必在意,喝那么苦的药,你现在非得把刚勉强吃下去的东西吐个干净不可。”陈焕这顿晚饭吃的从未有过的好,和枫黎的境况刚好相反,此时倒觉得有那么几分……惬意。
他还是个小太监时,时长饥一顿饱一顿的,时间久了,肠胃早就出了毛病,留下了病根,时常没有多少饥饿感,就是一整天不吃饭也不见得会觉得多饿,只会感到胃疼,稍微吃些东西却又会撑得慌,反胃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小良子劝他每日喝药调理肠胃,可他不想每天都喝那么三大碗药汁,虽然不需要每日去主子们面前伺候,但毕竟他们这种人,若是喝多了水最后不舒爽的还是他们自己。
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再加上很多时候事忙,就更是刻意的忽略了,总归是不至于疼死人。
“不仅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就连自己的都不在意,也是少见。”
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觉得陈焕是个残忍的,心里惧怕的很,可这么一句话还是脑子一抽就从枫黎口中吐出来了。
王贵人那凄惨的喊冤声久久的再她耳中回旋,她不懂为什么陈焕明知是诬陷却任凭势态发展,就算那人是贵妃,不是还有皇上呢吗?为什么不能请皇上听听王贵人的解释?若是皇上自己发现了问题,那……也不算是得罪了贵妃娘娘吧?
“呵,咱家本就是个奴才,连自己这条贱命都在意不得,又哪儿又资格去管别人的性命。”陈焕的话语中又带上了讽意,他心里倒是并非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毕竟是一个从底层一点一点爬上来的,无论怎样还是想在这个位置上多活些时日。
他这么说,既是没好气的气话,也是他们这些奴才要面对的悲凉的事实。
生或死,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罢了。
枫黎听了他这话倒是一愣,她忽然扭头直直地看向了陈焕,她自己那张清秀的小脸上的表情很是凉薄,嘴角似笑非笑的挑了一下。
【本宫已经与皇上讲明此事,你尽管去查便是。】
贵妃娘娘的话忽然从她有些混沌的脑中闪过,枫黎的眉头不禁轻皱了起来。
许是因为先前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总算松弛下来,才忽然想起,这慎刑司陈司公虽然深受皇上重用,一般的宫女太监也就罢了,陈焕确实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处置这些宫人,可王贵人就不一样了,位分虽说不算高,但也好歹是个主子,别说是陈焕,就是皇后娘娘,于理来说都不可能这般随意处置……
能随意处置任何宫中之人的,也就那么一位而已。
这……枫黎的面色一凝,呼吸也不自觉的压低了些,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对于陈焕那些残忍手段的惧怕忽然间被投射到了其他地方。
所以这些都是在皇上的默许下发生的?是陈焕读懂了皇上和贵妃的意思所以才下了狠手?
还是她太过蠢笨所以想错了?
枫黎是有点想问陈焕的,但是她下意识地有些回避这答案,总是感觉……她还是离宫里这些事越远越好。
当奴才的都善于察言观色,陈焕更是,他瞧见枫黎那表情的变化,心里哼笑一声,心说还不算傻到没得救。
这些皇家的事,哪有他们这种奴才能左右的?
接了命令,只管去做便是,不多说也不多问,就是他一个奴才的本分。
端着那苦臭的药汁,枫黎内心里其实是有些抗拒的。
尽管这是她自己命人端来的。
在小良子那充满了欣慰和期待的目光中,枫黎心情复杂地一口干了那碗药,翻江倒海的感觉让她往上呕了一下,却转过身捂住了嘴,憋的眼眶发红。
一旁的小良子忙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枫黎拿水漱了口,又喝了两小口往下压了压。
“好了,这边不需要你忙了,下去休息吧。”枫黎把还剩了一点温水的杯子递给小良子,道。
小良子有点诧异的快速看了一眼披着陈焕皮囊的枫黎,他怎么总是觉得今天的司公温和了许多,更体恤下属了。他接过杯子,又飞快的瞥了一眼披着枫黎皮囊的陈焕,压下嘴角的笑,小心的凑到枫黎耳边悄声道:“本来小的还想问司公要不要为枫黎姑娘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如此看来司公与枫黎姑娘相处甚好,小的打心底里为司公高兴。”
他在陈焕身边久了,又是真的关心陈焕,所以偶尔也会和陈焕插科打诨两句,陈焕也不太介意。
但此时他的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枫黎,枫黎眼皮一跳,本来就要脱口而出的命令的话语被她压了下去,她刷的转过了身,看着陈焕:“枫黎……姑娘,可要小良子帮你收拾间屋子出来?”
说完,她的目光带着些期待,用力地冲陈焕眨了眨。
而陈焕却直接无视了她那眼神,垂眸一副摆出了一副有些害羞的模样。
“不必了,与司公一间就好。”
枫黎:???
得了“枫黎姑娘”的话,小良子一边掩着笑一边退了下去。
枫黎有些苦笑这看着小良子嘴角带着欣慰的笑容离开,她叹了口气,抬眼就见到陈焕披着她的皮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张表情冷硬的脸现在看起来有些陌生。
“怎么,不想和咱家共处一室?你都已经替咱家擦洗过身子了,现在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陈焕这话可以说很是暧昧了,让枫黎觉得有几分头疼,这擦洗过身子……好吧,是擦洗过,但这擦洗怎么说也……不太一样吧?想到饭前的“沐浴”,她现在才开始觉得脸有些烫。
见枫黎的脸皱成了一团,脸色有些微红,明显不是很乐意的模样,陈焕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一点的耐心很快就被磨下去了,有些躁气上涌,他冷着声音开口:“若半夜突发什么事情,你自己可能应付?”
枫黎咬着唇,她不能。
不等对方回话,陈焕又继续说起了话,这次又带上了那自嘲自贬的口吻。
“别说你我二人现今身体对调,就是没有对调,咱家毕竟不是真男人,也对你做不了什么!还是说……你希望咱家对你做点什么?嗯?”
枫黎被他下了一跳,险些真的跳起来,她有些开口磕巴了两下:“你你你……”你了几下,她脑子不自觉的想到之前拿着布巾擦洗的触感,虽是陈焕自己的手,但是触觉却是她在感受着,脸更是红了,“你把不把自己当男人我管不着,但在我这里你就是个男人,哪能和你睡在一间屋子里!”
她虽是知道宫中的内宦和其他男人不太一样,但到底是没经过人事的丫头,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陈焕不是女人,那对她来说就和其他男人没区别。
这回反倒是陈焕怔了一下,看枫黎的模样,明显也不是在撒谎的样子,反倒像是有几分羞恼。
可就算你把我当男人,我也不是呀!他有些躁得慌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说起来,和一个太监睡在一个屋里,传出去之后的风言风语,还不如和个男人呢吧。
枫黎那脱口而出的话,明显的取悦到了陈焕,却也在同时让陈焕心里堵了一下。
最终还是化作了自嘲。
“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罢,已经洗漱好了的陈焕也不再多言,翻身上床。
枫黎也知道他们二人最好还是睡在一间屋里,无奈的抿了抿唇,独自洗了漱,又拿了厚厚的毯子窝在了榻上。
她并不想去回想今天的事,但是只要一闭眼,白天里发生的那些事总是一幕幕的在她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一会儿是王贵人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一会儿是她自己的皮囊一脸冷然的擦着沾满了血的手,一会儿又是在浴桶中擦洗时手下隔着布巾的触感……
许是实在太累了,枫黎在脸上忽冷忽热的变化中,倒也是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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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这本还没码完,但渣作者却已经开始想,下一本是继续码小太监还是换个娱乐圈文了(笑哭
小太监的脑洞还有三四个等待渣作者给他填坑。
第九章
王贵人带着满脸的血迹,嘴中的说话时含混不清,口中还一直向外冒着汩汩的鲜血,双手狠狠的掐着枫黎的脖子,浑浊的双眼中带着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割我的舌?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不让我见皇上?”
她说的每个字都根本无法让人听清,但枫黎就是能听懂她的话。
枫黎被掐的完全无法喘上气来,她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恐惧而又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刷刷的流下。
“啊!”
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双眼,枫黎大喘了几口气,脸颊上的泪水冰冰凉凉的,她抬手,是陈焕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他们没有换回去。
“唔……”她忽然之间悲从心来,在哭出声的一瞬间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剩下的声音全部咽了回去,只剩下了小声的抽泣声。
这种事情为什么会让她遇到?
她不想一天到晚绷着脸冷冰冰的不说话,她不想和宫里的主子们有什么接触,她不想带着慎刑司的人去搜宫,她更不想闻刑房里的血腥味听那声嘶力竭的惨叫……
太累了,她感觉只这一天就让她精疲力尽。
夜晚的噩梦更是让她的精神都有些衰弱,头疼欲裂。
她虽然没有上手去审讯,但沾了血的却是她的那副身体,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模样。
沾满了王贵人的血。
王贵人到死,也会记得是一个小宫女对她严刑逼供,还残忍的割了她的舌。
就算是未来她与陈焕互换回了身体,她想,她也无法再向以前一样轻松地在这皇宫之中自处,没有办法向以前那样与浣衣局的朋友们谈天说地。
原来一个人的变化,只需要那么个把个时辰。
逐渐的停止了低声的抽泣,枫黎深吸了一大口气,感觉自己冷的发抖,她忽然觉得慎刑司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不知埋葬了多少宫人的性命。
但同时,慎刑司也是她现在最后的屏障。
枫黎低头看着这只修长好看的手,谁能想到这样一双手无数次的拿起那些刑具,将刑房中的人折磨的痛不欲生呢。
只这一天就让她如此疲惫,那陈焕呢?在慎刑司这么多年,可会觉得疲惫又压抑?可会厌倦了这种生活?
【咱家本就是个奴才,连自己这条贱命都在意不得,又哪儿又资格去管别人的性命。】
陈焕之前的这显得有些丧气又有些自嘲的话清晰的在枫黎的头脑中回荡了起来,她垂眸,也是,要是能光明正大、干干净净的活在这世上,谁会愿意去沾染这血腥呢。
就如同她如果在宫外也能吃得饱饭,又怎会愿意来宫里日日辛劳还任人打骂呢。
想到入宫前的穷苦和在浣衣局受的责打,枫黎勾了嘴角突然笑了一下,脸上那有些自嘲的表情倒是和陈焕别无二致。
她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自从在浣衣局里,她意识到自己无论怎样都无法反抗“命运”时,她就已经放弃了对生活的反抗,活着,吃饱,听着她所不喜的管事嬷嬷的恶言恶语或是溜须拍马,然后尽可能的与交好的宫女们相互帮衬,体会她生命中最后的一点温情,苦中作乐,等着25岁之后放出宫去。
出宫之后,再如同进宫之前一般,挣扎着在社会最底层生活。
她以往唧唧喳喳的和其他宫女谈天说地,并不是不会觉得苦,而是早就看明白她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才刻意不去想那些苦难与悲哀。
今日的大起大落似是让她一下子回到了那个会怨天怨地的时候,她开始想为什么会是她?怎么就是她呢?
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苦一下子全都反弹似的迸发了出来,她蜷缩在榻上,双手环着腿,在黑暗之中默默地流着眼泪。
意识是有些混沌的,她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也流干了。
她吸了吸鼻子,痛快的流干了眼泪之后,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所有的悲苦像是都随着她的眼泪流走了。
轻轻地拍了拍脸,枫黎又成了那个乐观爱笑的小宫女。
享用普通宫人永远吃不到的膳食,享受宫里头所有下人们对自己的恭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假装陈司公的这既艰难又享受的一遭,和浣衣局里日夜不休的辛劳、出宫后依然贫苦的日子相比,究竟哪个更痛苦呢?
她不知道,但是她想,总会有好日子的吧。
陈焕其实在枫黎惊醒的那一瞬就醒了,这么多年来,他时常被梦魇扼住,精神也算不得太好,所以觉轻得很。
被刻意压得很低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传来,陈焕一直有些复杂的心情竟然莫名的轻松了几许。
是个女人碰到今天的情况,不提在贵妃面前受到的惊吓,也不提后来在牢狱中那血腥的上刑过程,就是单单一大清早发现自己和一个太监互换了身体,就足够让人哭哭啼啼上半天了。
而这个小宫女却很反常,至少在他看来是有些反常的。
在陈焕的角度看来,枫黎一整天,只有对于权贵、对于死亡的恐惧,却没有一丝一毫难过的、悲伤的、怨天尤人的情绪,这实在不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心态。
该说她是有胆识,还是说她麻木呢?
或许是两者都有一点吧,胆识是天生而对她来说无用的,麻木则是后天的苦难积压在一起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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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困苦的日子都已经经历了,那还会担忧什么呢?
那就只剩下对于死亡的恐惧了。
而在这夜深人静中,能听到枫黎的哭声,倒是说明她还是知道对这种不幸感到难过的。
两人身体互换,陈焕一大早醒来的时候是觉得麻烦的,但一天下来,所有在宫里游走的事情,全都不需要他来做,难得的在慎刑司休息了一下午,午膳晚膳又从未有过的吃得津津有味的,竟然让陈焕觉得偶尔这样休息些时日也是不错的。
两个本应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经这么一遭,对于陈焕来说除了不习惯女儿身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有些好处。
而对于枫黎……陈焕在床上翻了个身,在透过纸窗的朦胧的月色中,他看着那个蜷缩在榻上背对着他的背影,心想,恐怕会影响她一辈子吧。
他又开始觉得枫黎可怜。
果然他是真的有了恻隐之心……在手上沾满了宫人的鲜血之后,他好些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么想着,他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气声,枫黎忽然也转过了身,她哭的眼睛略有一点红肿,开口,本来应该纤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司公,你为何要割王贵人的舌呢?”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王贵人口中汩汩的冒出鲜血的画面还是深深的刺激到了枫黎,她听到陈焕的叹息声就知道他此时醒着,便再也忍不住,开口问了。
陈焕是以为枫黎睡着了才那么叹气的,见枫黎忽然开口倒是有几分诧异。
他用一天时间就看出了枫黎见识虽少,反应却不慢。而对于王贵人割舌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真叫他觉得有点意外。
“不割她的舌,你是想自己体验体验给人上刑的感觉?”
听到“上刑”两个字,枫黎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这就不必了……”
原来……陈焕这么做是帮了她。
确实,如果王贵人真的把在牢里上刑的事情说出去,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可她却也不能真的去……上刑审问,只是听了惨叫见了血腥就梦到那般可怖的场景,如果真的是她去上刑,恐怕她会成为被自己的梦吓死的第一人。
“果然还是司公想的周全。”枫黎说的很轻,她这话并非同之前的一些话一样为了刻意讨好,而是发自内心的,不需要太过脑子的自言自语,“还好有司公,没有司公的话估计我还真活不过这个冬天。”
她不知道王贵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遭这么一出罪,所以觉得王贵人这般被屈打成招还割了舌实在是怪凄惨的,但是若是与自己的性命扯上了关系,她枫黎便也绝对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不会陈焕帮她掩饰着她还去怪人家心狠手辣。
……虽然陈焕的心确实是足够狠就是了。
枫黎那样看似毫无目的的夸奖和摆在明面上的信任让陈焕忽的有些不适应,他有些迷惑,有些看不懂枫黎说这些话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有意奉承,只得张口“嗤”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
我来了!话说最近其实码了不少字,如果能提前屯完稿,我就码下一本小太监hhh
下一本可能女强?
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枫黎除了眼睛哭的稍稍有些肿之外,看不出有任何不同。
她像往日住在浣衣局一样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先是一愣,而后冲着坐在床上那位一笑:“早啊,司公。”
陈焕应了一声,行了几步出了里屋冲着等候在外面的小良子道:“司公醒了,进来伺候吧。”
一大清早的,在自己的小院里,又没有什么慎刑司的事情要忙,他自是没有打算和枫黎两个人面对面的干瞪眼,除了早就习惯了的小良子,他也并不喜欢让其他人近身伺候自己。
小良子带着两个小太监端着热水进了屋,直接往枫黎这边来了,枫黎见了忙说:“先伺候枫黎吧,咱家不着急。”
陈焕满意了,小良子却有些差异地瞪着坐在榻上的枫黎看了好几眼,最后僵硬的转了个身,先去伺候陈焕去了。
司公什么时候……这么,嗯,怜香惜玉了?
自己睡榻却让枫黎姑娘睡床,这种惊天大转变让小良子觉得自己都有点不认识司公了。
啧啧,找了贴心人儿,还真是能让人变得……柔情不少?
-
第一天就把慎刑司最吓人的活计体验了一把,枫黎不知自己该说是是幸运还是不幸。
有了在牢里见了血的体验之后,枫黎觉得自己的胆量着实增长了不少,从陈焕的小院走到慎刑司,一路上被不知多少下人行注目礼,昨天还在觉得头皮发麻的她,今天除了心理有些不舒服外,已经毫无压力了。
慎刑司里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去处理的,而枫黎不识字,也不想生事,便依然安安静静的坐在软塌上无所事事。
不识字,又没有活可以做,干坐着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觉得无聊。
一边用极小的声音哼着进宫之前学的歌谣,一边把玩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不管怎么看都是好看的,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有一些细碎的小疤痕却瑕不掩瑜,不像她的手一样,每到冬天就被冷水泡的肿胀流脓……
对了!她的手。
枫黎忽然看向了正在桌前拿着毛笔写字的陈焕,隔着几米的距离,她都能看出她那双手的红肿。
而陈焕却一声没吭过。
她起身来到桌前,微微俯身看了一眼那只拿着毛笔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还真是……天天差地别,一看便知陈焕这副皮囊已经好多个冬天没有受过冻了。
而她那双手每到冬天都折磨的她痛苦难耐,不但没有任何药膏可以涂抹,却还要每日都泡在冷水中洗衣。那种刺骨的疼痛她真的体会一次就不想体会第二次,无可奈何得日日夜夜地忍耐,眨眨眼竟然也已经忍过了六个冬天。
只能说你不经历痛苦,就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忍。
“在看什么?”
枫黎俯身在桌前有一阵子了,却一直没有开口,陈焕终是将目光从纸上离开了。
本想直说这手这样太疼了点,她想去找些药给他抹抹,却在开口那一瞬罕有的有些不好意思。
攥了攥“自己”这双好看的手,她唔了一声,搪塞了过去:“只是看司公的字实在是漂亮。”说完,她的耳尖有一点撒谎之后的泛红,她根本就不识字,这字就算是倒着放在她面前,她都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又怎会懂得陈焕的字写得如何呢。
“哦?这样,咱家还以为你是觉得咱家这手执笔写字污了笔墨呢。”陈焕显然也看出了枫黎不识字,明显没把她的夸奖当一回事,只是习惯性的讽了一句。
这带刺的话让枫黎其实很想翻个白眼,她说错了句话而已,这是翻不过去篇了么?他们这位陈司公到底是多记仇的人啊!
虽然很想说“司公你实在太记仇了”,但枫黎现在到底是没这个胆量,只得撇去了心底的不好意思,小声嘟哝着:“我是觉得我那双手红肿的厉害,实在难看而已。”
陈焕瞥都没瞥那双手,只是淡淡道:“无妨。”
下等宫人的手,一到冬天哪有不被冻伤的,只是因为枫黎身在浣衣局,所以比在其他地方当差的人更严重些。陈焕自己的手以前也这样,闭着眼他都能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你去差人找御前当差的徐公公,劳烦他在皇上得空时传个话给咱家。”
陈焕吩咐着,而枫黎却敏锐从这话里听出了那么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刻问道:“所以……皇上得空了之后我要去见皇上?”
“这时候倒是机灵。昨天的事差不多结了,那些口供拿去给皇上过目。”陈焕撂下了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果然还是得见皇上。
枫黎抿了抿唇,身体多少有些僵硬,昨天只是被贵妃娘娘注视着,她都感觉似是有千斤重量压在身上,再加上那种在他人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着实让她难受。
一看到枫黎那为难的表情,陈焕就不可抑制的觉得她可怜,终是叹了口气,语气也稍稍软了下来:“昨天你做的挺好,放松点,没事儿。”
被陈焕那么少有的不和她带刺的说话,枫黎有点意外,虽是心里不情愿,但她还是认命似的出门去吩咐人办事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得了皇上得空的消息。
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到了勤政殿,到底去见皇上和见其他人不同,经过昨天的事胆子大了不知一星半点儿的枫黎今天虽是没有再害怕紧张到小腿发抖,却也还是心里略略发慌,刻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呼吸。
她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便听到前方的人开了口:“起来吧。”
声音听起来爽朗的很,竟是让枫黎心里略显慌乱的感觉卸去了不少。
起了身,枫黎照着陈焕的吩咐简单叙述了昨天的事,并且双手呈上了众人的口供,由皇上身前伺候的徐公公递了上去。
一是不能抬头看过去侵犯龙颜,二是怕被皇上看出她的异常,所以尽管在听了声音之后对这九五之尊的样貌好奇的不行,枫黎也一直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前头翻阅纸张的声音“刷刷”直响,听声音也知道皇上翻阅的速度是极快的。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让朕省心啊。”那“刷刷”的声音忽的止住,皇上再次开口,毫不吝啬的出口赞扬了一句,“涉及此事的宫人全部杖毙,至于王贵人……朕念旧情,就留她一条性命,打入冷宫吧。”
短短几句话,就决定了十几人的命运。
即便嘴里说着“念旧情”,可那风轻云淡的语调,就好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一样。
让枫黎听的心里一点点地冷下去,她想,这件事果然是在皇上的默许下进行的吧……
王贵人到底做了什么才遭此劫难她不知道,她自身都还难保所以也不并不想有更深入的了解,但那些因此事而丧了性命的宫女太监们却是真的可怜之人,平白受了刑,平白丢了性命,甚至不知为了什么。
虽是在心里哀叹他们这些奴才的卑贱到如同草芥的命运,枫黎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的波动,只是更深地俯了身,应声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奴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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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勤政殿,枫黎有些紧绷的精神彻底放松了下来,吁了一口气。
好在在皇上跟前没有再跟她来一句“你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如果皇上也跟她这么说,她这脆弱的小心脏可真是难以承受,不被吓得腿软都是不错。
回想一下皇上那句轻飘飘的“全部杖毙”,她竟然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一进宫就去了浣衣局,一呆就是六年,虽然日子苦了些,但到底是没有性命之忧。
各个宫里的奴才们,都是和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比起过一阵好日子之后可能面对的死亡,枫黎更倾向于苦哈哈的苟活着。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枫黎也并不知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么活着,她这一辈子到底有什么意义,活的什么劲。
第十一章
回慎刑司之前,枫黎在半路上随意差了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太监去讨治冻伤的药去,她刚回慎刑司没多久,药就送到了。
从那个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看起来很是乖巧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了药膏,枫黎没忍住问道:“你叫什么?”
“奴才名叫小顺子。”
这小太监大概十三四岁模样,由于年纪小,还没变完声的嗓音带着几分童音,倒不显得尖细,脸上还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却也能看出张开了必是个俊俏的。
真是让人瞧着就心里舒坦。
“嗯,下去吧。”多看了小顺子两眼,她转身进了屋去。
进了屋,就见到陈焕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枫黎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肯定是听到了她和小顺子的对话了,忽然有一种被人抓包了的感觉,莫名的有点心虚,又有点懊恼。
“司公,我差小顺子讨了药膏回来,我帮你涂涂手上的伤口吧。”枫黎晃了晃手里的药膏,拉着陈焕的衣袖坐在了榻上。
陈焕此时的身量小,被枫黎一拽,就随着她一起坐了下去。
“这点小伤无妨。”
枫黎听了,抬头一个明晃晃的白眼翻了起来,虽是没忍住的动作,却这是她头一回这么大胆,她打开了手里的小罐子,放轻了力气拉过了那双冻伤红肿还有点流脓的手,道:“我自己的手我还不知道么,六年了,一年比一年难熬,怕是已经有了病根,司公每日都要拿笔写字,还是很疼的吧。”
陈焕没再出声,只垂眸看着两人手上的动作,看着枫黎小心翼翼执着手涂抹药膏的模样,感觉到温热的手指带着药轻轻的抚过手上几处相比之下稍微些严重的伤口,半晌,他忽然笑出了声:“呵,咱家已经说过就算你我二人互换了回去,也不会伤你性命,你大可不必来讨好于我。”
略有些诧异的瞥了一眼陈焕,枫黎接话道:“好,不讨好,司公就当我是想治治自己的手好了,往后我好也舒坦些。”
她自己知道她这手上的冻伤是很难受的,本来是觉得让陈焕平白忍受这种痛楚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再一想……陈焕这经常蹦出来疼她一遭的胃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两人就算是互不相欠了吧!
“司公,现在可要用膳?”已经到了午膳时间,小良子在屋外问道。
枫黎抬高些声音回了话:“嗯,用膳。”
慎刑司小厨房已经做好了午膳,所以不多时,小良子就带着人进了屋,一下子瞧见他们司公正一脸柔和地拉着枫黎姑娘的手抹药,脚下不小心一个趔趄,端着膳食的手一抖,险些直接给砸到地上。
司公和枫黎姑娘的感情……可真好啊。
脸上的神色那般温柔的司公,小良子真的是头一次见,心里不禁叫了声“见鬼了”,动作却谨慎了不少,几个人将午膳放在桌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退出门去之前小良子又多看了两眼不太对劲的自家司公和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来的枫黎姑娘,任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司公对枫黎姑娘明显是上了心思,为什么昨天还会带枫黎姑娘去刑房?枫黎姑娘一个弱女子去了刑房之后为什么却没有一点惧怕和厌恶司公的模样?
把手上冻坏了的几处涂上了药之后,二人就落座开始用膳。
枫黎的胃里还是没有什么饿的感觉,忍不住的回想起来昨天刑房里的血腥之后,还会有那么一点反胃,无奈就只能把她觉得好吃的尽量多吃一点,可还是吃不到小半碗饭就撂了筷子。
她看着那几道味道都还不错的菜,脑子告诉她她还想吃,可胃却告诉她不你不行,心想她一定要好好养陈司公这胃,最好能在两人换回去之前养好些,这样就能多吃几顿好的了。
托着下巴扭头看着陈焕,见他倒是一直就没停过筷子,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枫黎就是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司公这两日……用膳时似乎都很开心?”枫黎犹豫再三,仔细观察陈焕的模样,觉得他一定是心情不错之后,才开口问道。
陈焕占用枫黎这身体,胃口忽然变好,用膳时确实比平时心情好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心里有些纳闷,自己明明还是像以前一样吃的慢条斯理,也从不偏爱哪道菜,脸上大抵也还是没什么表情,这小宫女怎么就瞧出了他心情好了?
所以他顿了顿,轻飘飘的用眼角瞥了枫黎一下,把口中的东西都咽干净了之后才缓缓地说了话:“咱家怎么觉得,你今天比昨日的话要多上不少?”
虽然说了话,却岔开了话题反问她。
枫黎被噎了一下,开始反思自己,这才两天而已,怎么就大胆到想到什么就直接跟司公说了呢,还有刚刚给司公上药,好像也是先斩后奏完全没跟司公商量……
枫黎想了想,她好像确实在两天里胆子就大的翻了好几番,便直说道:“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头一天就见了贵妃娘娘进了刑房观赏一番,第二天就见了皇上,感觉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司公又几次和我保证互换回去以后不会伤我性命,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怎么说怎么做,都有司公指点,我也省得日日在冰水中洗衣,乐得清闲。”
这话说的极是乐观,若不是陈焕几乎全程在她身边见了她的遭遇和溢于言表的恐惧,她这副轻松地模样都快让他信了。
此时陈焕也差不多吃好了,他撂了筷,轻轻地擦干净了嘴,明明心里确实是想放过她,但却还是坏心眼儿的带着一点看戏似的态度看着枫黎,语气多少带着点儿讽意:“想必你早就知道咱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和你那么说了,却也不一定那么做。”
枫黎似乎对陈焕的态度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冲他一笑:“我会挣扎一下,努力讨好司公的。”
痴傻!
呵,还真是个……痴傻的人。
讨好别人哪儿有这么明晃晃的自己说出来的,生怕他不知道对他好都是为了讨好他么。
这么想着,陈焕原本还不错的心情莫名有些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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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经历过刑房审讯和面见皇上,枫黎的生活还真就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有些事情需要开始准备起来了,但也主要是广储司和掌礼司的事情,他们慎刑司倒是没那么多可以忙活的。
枫黎每天只需要和陈焕一起来到慎刑司,然后看陈焕处理事务,她自己做做女红,再给陈焕涂一涂冻伤药,俩人一个桌子一起吃几顿饭,晚上一床一榻的睡个觉。
没了那种惊吓之后,对于她来说好像真的比在浣衣局的日子好了不少。
又一日,枫黎迎来了她的第一次休沐,在那小院中,陈焕独自看书,一如既往的不曾主动与枫黎搭话,枫黎也早就让人找来了女红所需的物什,闲时做些自己能穿的小衣鞋袜,虽然她并不精于此道,但毕竟能打发打发时间。
外面小良子忽然出声,说是有个浣衣局来送衣服、名叫绪白的宫女想要见上枫黎姑娘一面。
枫黎一听,心里倒是高兴,毕竟以前的朋友还能鼓起勇气跑到陈司公这小院里借着送衣裳的名头来看她,真的挺是不容易的。她看向陈焕,见到陈焕蹙了蹙眉头,就知道他是嫌麻烦不太想见,便开口道:“司公,这丫头胆小,不知鼓了多大的劲儿才来一趟,我也挺想她的,让她进来,你就随便敷衍似的说两句话就好,可好?”
让一个常年话多笑嘻嘻的人板着脸装一阵子严肃或许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是让一个一直不怎么爱说话没什么表情的人笑眯眯的和人讲话却是难上加难。
陈焕还没回话,就听见枫黎冲外面说道:“让她进来吧。”
陈焕:……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得了许可,绪白怯生生的进了屋,抬头就看见慎刑司司公陈焕坐在书桌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隐隐有些……莫名的兴奋。见此,她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颤:“见过陈司公,奴婢今日来送洗好的衣物,顺道想来见一见枫黎姐姐。”
明显绪白真的是用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敢来单独来见他们,毕竟前几日王贵人以及其宫里下人们的悲惨遭遇已经私下里头传得沸沸扬扬了,她还听闻陈焕为了惩罚被他带走做对食的宫女,在上刑时把那可怜的小宫女带到刑房里头看他上刑,把枫黎吓得当场晕厥。
这传闻是让她吓破胆的原因,也是她鼓起勇气借着公事的幌子来看枫黎的原因。
枫黎姐姐那么好那么直爽的一个人,被陈焕带走做对食,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枫黎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姑娘,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却也不敢露出喜色来,挡在书桌后面的手狠狠的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平静下来,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嗯,咱家想枫黎许是想你的,你有什么话想说的便与她说了吧。”
“这……”绪白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拳头,手心里已经出了些汗,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这屋里比她平日里住的屋子缓和太多了,“司公,奴婢与枫黎姐姐有几句女儿家的话想说,可否让奴婢与枫黎姐姐到外面说几句?”
明明知道这样怕是不妥,陈焕也绝对不乐意出去单读和绪白说话,但枫黎看着绪白这小丫头那满脸写着祈求、双眼水汪汪的模样,愣是忍不下心来拒绝,沉默了片刻,挣扎了几许,终是说了句:“去吧,快去快回。”
陈焕猛地一回头,阴冷的目光瞪了枫黎一眼,和枫黎对视了半晌,却也无可奈何的起身,随绪白一起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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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绪白一出门就如同往日一样亲切的拉住了她的“枫黎姐姐”那双手,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欣喜了起来,说话的语速比之前在屋里快了一倍,带着明显的轻松和愉悦:“枫黎姐姐,可算见着你了!自从你被陈司公带走,我每天都替你担心,都知道陈司公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前几日又有好些个宫人倒了霉,还听说你被带到刑房看人上刑被吓晕了过去,我晚上都有些睡不着觉,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你快与我说说,这些日子过的还好吗?”
陈焕被人拉过了双手,对这种亲昵很是抗拒却也不能突兀的挣脱,只能皱皱眉头。他听到绪白这叽叽喳喳的一大串话,自是听出了这语气中的亲切和发自内心的担忧,他自入宫以来,极少听到这么情真意切的担心,可这担心,竟是担心他陈焕对其他人心狠手辣,说来也真是讽刺。
他的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绪白这傻丫头瞧见她的“枫黎姐姐”冷冰冰的嘲讽一笑,吓了一跳,以为枫黎这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枫……枫黎姐姐,我、我不是想要看你笑话的,真的,我真的很担心你!香阳还和我说,陈司公他们这等人,在床榻之上总是有好多折磨人的法子,让人生不如死,我真的……”说着,她竟然眼眶竟然红了,有几分要落泪的趋势,“为什么这么好的枫黎姐姐要遭这些个罪啊!”
陈焕的心里忽然被人狠狠的扭了一下,他在那一瞬间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笑着出声。
多么情真意切的关心啊,却又一次狠狠地撕开了他的伤口。
他以前一个人不是没想过找个对食,毕竟一个人太久了心里不说觉得空落落的是假,但是他心里也清清楚楚,能二十五岁出宫去的宫女们,是没人自愿真正委身于他们这种人的。
就算结了对食,大都是逢场作戏,好在宫里有点依靠。
只是自己心里知道,和听别人嘴里说出来,到底是不一样的。
就如同他现在,心里面还是会隐隐有些难受,尽管他进宫已经十多年光景了。
所以,他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他又怎么会自取其辱呢。
虽然说他们这等人之中确实有些个人在有点权势找了对食之后,会以折磨人为乐,用一些阴损的招儿去满足自己腌臜的心里欲望,以强刺激来达到某种快//感,但他却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他陈焕很少会关注宫里头其他人的那些风言风语,平日里说他心狠手辣他也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可没想到现在连这种流言蜚语都传的沸沸扬扬,都能让地处最偏僻的浣衣局都听说的清楚的。
看来他对王贵人那“惩一儆百”是没起到什么震慑作用了。
陈焕正眼神阴郁的有些走神,却忽然被绪白用力摇着胳膊把思绪拽回了现实,他见绪白一脸焦急的看着他,小姑娘的眼中开始积蓄水雾:“枫黎姐姐,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过的不太好?”
陈焕抿了抿唇,他知道枫黎以前是个爱笑的,便勾了勾唇,勉强的露出了一个他能做到的最自然的笑容,把语气尽量放的轻快些,道:“没有的事,司公待我是很好的。”
语气是轻快的没差,但那极度勉强的笑容在绪白眼里怎么看都是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也真的是为难了陈焕了,让他装惊恐或是让他装害羞,他都手到擒来,唯独像枫黎那样爽快的咧嘴笑,是他从小到大都不会的。
绪白这小丫头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让自己眼中的雾气褪去,心中难受却又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女,根本就无法为枫黎做些什么,只能轻轻握了握她“枫黎姐姐”的手,道:“枫黎姐姐你以前帮了我不知多少忙,我现在却没法为你做些什么……以后我尽量多来找你陪你说说话,你要保重自己啊!”
“快到年关了,以后的事情不会少,你不必特意来看我,照顾好自己就好。”陈焕没什么表情的冷淡开口,顿了一下,又道,“时候不早了,你也不必进去再与司公说话了,快回去吧。”
陈焕这么说是想赶快打发绪白离开,可在绪白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
见枫黎自己身陷囹圄却还在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绪白更是泪眼汪汪,只恨自己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不能帮上枫黎姐姐半分。她心中叹息,虽然依然担心枫黎,但绪白也知道自己已经出来太长时间了,回浣衣局太晚的话她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便只能依依不舍的道:“好,那我今日便先走了,日后再来看姐姐。”
绪白走后,陈焕找来了小良子,沉着脸,语气很是不善:“近日宫里有些风言风语都传到浣衣局里头去了,司公心情不好,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小良子瞧着自己面前的“枫黎姑娘”,那张阴沉着的黑脸,怎么看怎么和他们司公有几分相似之处,这种熟悉感让他颤了颤。是什么流言他当然也听到了,让枫黎姑娘都气的黑了脸,司公的愤怒必定不必枫黎姑娘少。
他微微躬了身:“是,小的办事枫黎姑娘请放心。”
说罢小良子小步快走着就出去安排了。
可怜我们真正的枫黎姑娘,由于慎刑司司公实在惹不得,所以她所到之处,所有宫人全部自动禁声,小良子等人也犹犹豫豫还没敢开口,导致她现在还对于宫里的传言半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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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和绪白说完话之后就不对劲。
这是枫黎在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两个时辰之后得出的结论,一连好几天,陈焕每到用膳心情都会好上几许,可今日却依然阴沉着脸,连饭量都比平日里少上了些。
想也知道绪白肯定是拉着他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却又因两人如今的状况而不能发作出来。
像往常一样拿出了药膏,在陈焕净了手之后坐在榻上给他上药,时不时的观察他的脸色,见他面色比方才有所缓和,才试探着问道:“今日休沐,司公为何心情不快?”
其实她更想知道绪白到底拉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她觉得不好直接问。
陈焕闻言,终于忍不住冷哼了出来:“没理由被你那好妹妹戳了脊梁骨还乐呵呵的吧。”
他纵是不快,但回了屋瞧见枫黎一副想问又有犹豫的模样,一直没提起这事,他也不好随意发作,他主动提出来倒好像他多么小心眼似的!
他又不能把绪白真的怎么样,所以他第一没处撒气,第二除了怼枫黎也没人可说,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儿生闷气了。
而现在,好不容易,枫黎终于开口提了这一茬。
想到枫黎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会讨好他,他垂眸看着因为上药而相握在一起的手,眼中的阴郁卸去了一些。
他忽然想听枫黎这小宫女讨好他了。
然而现实总是不如他的愿。
“诶?戳脊梁骨?绪白那小丫头难道还敢拉着我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绪白是个乖巧的孩子,在浣衣局力面对尖酸刻薄的管事嬷嬷都少有反抗,所以枫黎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胆子实在算不得大的孩子会在陈焕的私人地盘里拉着她嚼陈焕的舌根。
而且……还这么阴差阳错的被陈焕从头听到尾。
枫黎那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的陈焕气不打一处来,说好的讨好他呢?说几句“这孩子太小就是不懂事,司公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或者“我替她给司公赔罪”这种最简单的、别人闭着眼都能脱口而出的讨好的话都不会吗!
陈焕一甩手,站起来独自坐回了书桌前,冷着脸一言不发。
明显是更生气了。
“司公我错了,我那个……绪白不是把你当做我了嘛,司公你就告诉告诉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她不懂事,以后我好去教训她。”枫黎几步追着陈焕来到了书桌前,把她这嘴笨和偶尔的说话不过脑子发挥到了极致。
“扒拉”一声,陈焕刚拿起来的书被他一把撂到了桌上,他又气又觉得好笑,不禁冷笑出声:“你这小宫女最近真是胆子肥了!”说完,他顿了一顿,眼神中带了些嘲弄,“你就这么想知道她想和你说什么?”
“当然,不知道绪白和司公说了什么,我日后也没办法教训她给司公出气呀!”枫黎双手撑着桌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还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她这么多天没能和绪白见面,是真的想知道绪白想和她说些什么。
但当枫黎发现陈焕的表情越来越怪异时,终于发觉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也隐隐猜出了绪白说的话可能是什么了。
但她发现的太晚了,只能说她面对和自己和陈焕有关的事,脑子总是慢那么两拍。
而只慢这么两拍就真的很要她的命了。
陈焕已经离开了书桌,缓步走到了枫黎面前,虽然他现在披着女子的皮囊身量较小,但身上那种阴冷的气势却是压得枫黎像是矮了一个头。
枫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陈焕又往前逼了一步。
“你那好妹妹绪白,担心咱家这个心狠手辣的无根之人日夜折磨你,担心到睡不着觉呢!可真真儿是一出姐妹情深的大戏啊,看的咱家心里头感动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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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有人说自己坏话已经很苦了,为什么我还不得不听个全程???
第十三章
“你那好妹妹绪白,担心咱家这个心狠手辣的无根之人日夜折磨你,担心到睡不着觉呢!可真真儿是一出姐妹情深的大戏啊,看的咱家心里头感动的很!”
屁个感动的很啊!
枫黎在心里龇牙咧嘴,忍不住爆了粗口。
她简直觉得她和这位陈司公天生不对付,命里相克,不然怎么她就总是能触到陈司公的逆鳞呢。
看着陈焕那带着些阴翳又带着些自嘲的模样,枫黎颤颤巍巍的开口:“司、司公,都是宫里头有人以讹传讹,传到了浣衣局,绪白那丫头不知实情才如此胡乱说的,司公你可不要当真啊!”
陈焕还是一点点逼近她,她卡了半天终于绞尽脑汁想了几句好话:“司公手段狠辣却也都是职责所在,多亏了司公日夜繁忙才能让宫里大小错事都依照律例处理,才能让宫里下人们如此井井有条啊。”
挑了挑眉,陈焕也知道枫黎这小宫女是个不太会说讨巧的话的,所以听了这么几句好的话,他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听不出喜怒的道:“接着说。”
要不是陈焕就在自己面前,枫黎的脸恐怕都皱成了菊花,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继续说:“司公日理万机,却还是抽出时间指导点播我这个小小的宫女……司公待我这般好,我都不知道怎样报答了。”
“哦?咱家待你好吗?”
陈焕伸手用力戳了枫黎的肩膀一下,枫黎脚下一绊,一下子摔倒在了身后的榻上。
她双肘撑在身后,仰头看着陈焕,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可怜巴巴的。
“司公,枫黎姑娘交代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好了……”说话间,小良子已经进了屋,目瞪口呆的看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司公的“枫黎姑娘”和瘫倒在榻上的司公,然后门又被猛的关上,“砰”的一声巨响,“对不住司公!司公饶命!小的告退了!”
他真的想不到,枫黎姑娘看起来柔弱却如此生猛,原来他们司公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枫黎:……
陈焕额角青筋曝出,忍不住冲着门口喝道:“下次随意进出剥了你的皮!”
本是柔和的女声却带着尖厉和一股子狠意,让门外没走出几步的小良子颤了颤身子,枫黎姑娘竟然也是个心狠的,和他们司公真的是天生一对。
屋里,枫黎和陈焕俩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着。
被小良子这么一打岔,陈焕忽然就没有为难枫黎的心思了。
他冷哼一声,自顾自的回到书桌前看起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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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的几天,小良子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他能不在他们司公面前出现就绝不主动自己找事,生怕司公那阴深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轻飘飘的来一句“自己去领罚”。
毕竟慎刑司司公在所有宫里的下人们眼里都是阎王一样的存在,被自家对食怼到榻上欺负……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小良子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司公和枫黎姑娘是怎么相处的。
幸而自打枫黎姑娘来到司公身边之后,司公的脾气就好了不知一丁半点儿,小良子小心翼翼的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司公完全没有要罚他的意思。
当然他不知道,披着陈焕皮的枫黎,心里感激他给自己解围还来不及呢。
处理了一起宫中赌博的事件,枫黎正带着人手往回走。
宫里的生活枯燥又压抑,除去辛苦劳顿就是勾心斗角,赌博一直都是宫里太监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少有的乐子,既能消遣时间,又能发泄心中的苦闷。
可□□爷早就规定,宫中禁止聚众赌博,但屡禁屡犯,刑罚也一次比一次严厉。
要枫黎说,进了宫已经够苦的了,连赌赌小钱喝喝小酒都要被这么严厉的处罚,宫里可真的不是普通人呆的地方,实在是太苦。
可谁让他们不是“普通人”,是穷人呐!
叹了口气,枫黎瞧见了远处逐渐逼近的仪仗,停下了脚步。
看步辇的规格和随从的数量,她便知前面行来的是贵妃娘娘。
微弓着身子,枫黎在原地等一众人从旁边经过,她身后的小太监们也都乖巧的在她身后一侧弓着身子,安静地垂首。
待步辇缓缓来到她跟前时,她轻声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声音已经不似她最初刚和陈焕互换身体时那般带着轻颤,沉稳的很。可心里却是默默的念着:给贵妃娘娘请安,天冷,请贵妃娘娘快回宫里歇着吧。
而这步辇偏偏没有向枫黎期待的那般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就这样停在了她跟前。
枫黎心里一紧,继续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等着,等主子们先开口准是没错的。
“陈司公……”步辇之上,贵妃娘娘依然是如同上次见面那般不紧不慢地开口。
在慎刑司里已经待了小半个月,枫黎这些天里已经知道叫“司公”其实是下面等级低的宫人们对于陈焕的一种尊称,由于陈焕实在是深受皇上信任,又身处慎刑司这个掌管宫中刑狱、人人惧怕的位置上,位分不算高的小主子们才会叫一声“陈司公”。
皇后早薨,如今后宫之中后位悬空,贵妃位分是最高,又受皇上宠爱,这一声“陈司公”叫得枫黎心里不舒坦,实在是不知贵妃这到底是真的尊称还是意带嘲弄。
“本宫听闻你近日结了对食?”
贵妃娘娘的声音幽幽传来,让枫黎一怔。
对食?
宫女与太监结成夫妻为对食。
这……枫黎呆愣了一瞬,却又马上反映了过来——这个慎刑司司公的对食怕不就是……她自己?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情况,她下意识的有点想否定,张了张口,但一想贵妃那句话虽是问句,却也带着几分肯定。
这么想想,在外人看来,不近人情的慎刑司司公忽然从浣衣局里拎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出来,而这宫女还生活的好好的,两个人甚至形影不离……似乎确实奇怪的很,除了找了对食,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解释的了。
没有太多纠结的时间,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枫黎便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是从浣衣局里找了个宫女当对食。”
就这么一句话,枫黎就把自己给卖了,还是不得不卖。
“怪不得本宫见你近日同往日不太一样……”贵妃低低的笑了起来,话锋一转,“前几日那宗案子你处理的好,本宫有赏。”
话声一落,步辇前的一个宫女就拿出了一小包金倮子往枫黎手里头塞。
枫黎是听说过在主子跟前儿伺候的,在主子高兴时偶尔能得了主子的赏赐,可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面对这种情况,也就没问过陈焕他以前是怎么做,接是不接。
就愣神这么一下,那小包金倮子就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她手中了。
她有点慌乱的行礼:“谢贵妃娘娘赏赐。”
步辇又缓缓的向前开始行进,只听到贵妃的话传来:“年关将近,买些个物件送予你那对食,她想必会开心的吧。”
枫黎倒是没想到高深莫测贵妃娘娘会这么通人情,会对一个下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稍稍提高了声音:“奴才感谢娘娘的体恤。”
一面是“巫蛊案”时的狠辣手段,一面是如今透露出的些许人情,枫黎其实有些看不透。
不过……不看透也挺好的。
就算有什么问题,她回去问陈焕就好了,反正陈焕会帮她的。
将那小包沉甸甸的金倮子塞进了袖袋里,枫黎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转身看向了身边的小顺子,脸色有些不好:“咱家与……枫黎结了对食这事儿,宫里传闻很盛?”
小顺子看出了自家司公脸色有些阴沉,但是却也不敢说谎,只能低声回道:“是,不过绪白姑娘来慎刑司找枫黎姑娘那日提起此事后,良公公已经带人洗涮一遍了,自打那之后,宫里头也就无人再谈论此事了,司公放心,不会让他人的话扰了枫黎姑娘的。”
……敢情就连地处最偏僻的浣衣局都知道了。
枫黎听着小顺子的话,心道:枫黎姑娘现在已经被你的话扰了一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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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暧昧渣作者在这里安排上了哈哈哈
第十四章
回到了慎刑司,枫黎心里其实有点忐忑,她不知道陈焕知不知道宫人们都在传“对食”的事,也不知道陈焕会是个什么态度。
而且她今日更是在贵妃娘娘和那么多下人面前承认了此事。
“司公,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贵妃娘娘。”枫黎熟练的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陈焕的书桌前,托着下巴坐在了陈焕的面前,“贵妃问我,是不是和你结了对食。”
陈焕正在写字的手一顿,他忽然笑了一声,撂下了笔抬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枫黎,问:“然后呢?”
这小宫女终于后知后觉的知道了此事,他这些天已经试想过好几次枫黎的反应,每每想到那可能会出现的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心里就隐隐的有些奇妙的舒畅感,还有些无奈的心酸可以忽略不计。
那淡定的模样,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陈焕明显是早就听说了。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一股闷气忽然爬了上来,枫黎往前探了下头,“司公你早如此竟然也不提醒我一声,我在贵妃娘娘面前险些说错了话——”
陈焕的眉毛随着枫黎抬高的语调扬了扬,他细细地看着枫黎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发现面前的人竟然没有想象之中的恼羞成怒。
“听你这意思……你是在贵妃娘娘面前承认了这事?”
“那是自然,除了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解释我这个小宫女枫黎被从浣衣局带到司公你身边了吧。”枫黎回答的理所当然,她对于结不结对食并没有太在意,她比较在意的是整个后宫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都知道这事但她身为当事人竟然丝毫不知,这感觉就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忽然有人告诉她你其实有个亲儿子似的。
要是放在几天之前,她肯定是无法这么平静地接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结亲”这个事实,但这几天来,这辈子最糟糕的事她都经历过来了——都说除去生死无大事,枫黎在受了惊吓见了血之后,还真就懂了这大道理,不就是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在名义上叫一句“对食”嘛,没什么了不起。
再说,按枫黎现在想来,就算出了宫再嫁人,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自己结亲的男子别说是相爱了,就是相识都是难的,那样的话,好像和在宫里结对食也没什么差别。除了陈司公这人心狠手辣了些、话少了些、爱嘲笑她了些,其他好像也对她不算太坏。
既然如此,那何必浪费心神想那些有的没的,顺其自然吧。
唯一她想知道的,就是陈焕会不会介意她在宫里胡乱承认这回事。
所以她顿了顿,问道:“司公可介意我承认了这事?”
陈焕:这话不应该是我问的吗。
他“呵”了一声,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咱家有什么可介意的?”
“毕竟我只是个痴-傻的下等宫女啊。”枫黎这几天神经放松了,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性子,想起陈焕总是笑她痴傻,便偷偷的加重了“痴傻”二字。
陈焕见她神色自然,真的没有半点不悦,他并不认为枫黎能把神色掩饰得这么好,也不认为一个女子真的会为了讨好他而故意到这般程度。
所以……她恐怕连他们这等人与正常男子有何区别都不知道吧!
十二岁进宫,又一直在那么偏远的浣衣局……多半是真的一知半解了。
要不说她痴傻呢。
陈焕觉得他自己简直被眼前这小宫女的痴傻逗笑了,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而枫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袖袋中拿出了贵妃娘娘赏赐的那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放在了陈焕面前,道:“司公,贵妃娘娘说你前些天处理那案子处理得好,这是赏赐,我不知该不该收……”
他将那小袋子在手里拎了拎,然后打开了从中拿出了一颗金倮子,轻笑:“主子赏下来的东西哪儿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入目的金黄色吓了枫黎一跳,她也拿过那个小袋子,往里一瞧,怔怔道:“我以为这沉甸甸的是银子,没想到竟是比银子还值钱,贵妃娘娘出手太大方了吧。”
陈焕只瞥了她一眼,并未回话。
见陈焕如此,枫黎忽然觉得自己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丢人,想陈焕身在这个位置,应该对于主子的赏赐早就习惯了吧。她沉默了一下,忽而又想到了贵妃娘娘的话,面上带了几分喜色,壮着胆子道:“贵妃娘娘还说,快过年了,要司公给你的对食买些物件呢。”
本来就对枫黎毫不介意他们二人“对食”这事感到出乎意料的陈焕,现在就更是差异。因为不懂事而不厌恶就算了,怎么还看起来挺高兴的?不是对他很是恐惧来着?这也是讨好他的套路?
不过他想了想,宫里有不少宫女为了让对其有意的太监能找些门道,从宫外买了胭脂水粉送予她们,便会假意与那太监交好,甜言蜜语的哄骗,背后却又大肆辱骂……
这些看似自然的话,算不得真。
想到此,陈焕冷哼了一声,故意摆着架子说:“你这小命还握在咱家手里呢……可是你自己说的要讨好咱家,怎的还和咱家讨起赏来了。”
若是你多说几句好话给咱家听,兴许会发发善心,许你从宫外差人买些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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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的话实在是不符合陈焕的性子,便只是在心里这么想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陈焕发现,每当这个可怜的小宫女笨拙的说出一些讨巧的话来,总是能让他心情莫名愉悦几分,所以便说话间都有意的为难她一些。
“我只是……嗯,见钱眼开了,说了胡话,司公莫要见怪。”枫黎很想反驳说她也在那案子上费了不少功夫,这赏赐理应有她一份,但在这节骨眼儿上,陈焕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真不敢这么明晃晃的开口要了。
几两银子就能让她家那样的穷困人民一家子吃上一年,这一小包金倮子……得吃多久啊。
不仅吃的久,还能吃的好,还能多吃几次肉。
想想她自己一个下等宫女,每个月那点少得可怜的月奉,不由得感叹,就算是奴才之间也是天差地别啊。
只听到了枫黎自贬的话,却没能听到讨好的话,陈焕眉头一皱,心里不舒坦了。他觉得他的提示已经挺明显的了,怎么这小宫女就是听不明白呢?
陈焕心里不舒坦,就得在话语间为难枫黎,他道:“今天是带着小顺子出去办事的?”
小良子在陈焕身边跟了好几年,早就用惯了,慎刑司之外的下人也都眼熟了小良子,知道他是跟在陈焕身边的,忽然换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倒是不太寻常。
枫黎心道不好,这事她也没跟陈焕提起过,她刚带着小顺子出去这么一次,怎么就被陈焕给发现了。她看小顺子的模样最是顺眼,就像是可爱的弟弟一样,总是觉得有点亲切,而且小顺子确实也是个灵巧的,办事利落,所以这回她就让小顺子来自己身边跟着了。
人嘛,多少都是会有一点私心的,换个小跟班这种事情,枫黎觉得是无伤大雅。
唯独忘了没和陈焕提起这事。
“我知道小良子一直伺候在司公身边,司公肯定是用惯了的,熟悉他的秉性,所以外出办事时便留给司公了。现在宫里的人既然知道咱们二人结了对食,我这么想着,让小良子在司公身边伺候也是合情合理的。”
心中胡乱想了个理由,说出口之后,枫黎简直觉得自己真的太会找借口了,这么说真的俨然一副全心全意为陈焕着想的模样,应该很难挑出错来吧。
听到枫黎再一次提起了“对食”二字,陈焕心里一跳,再想挑枫黎的错,却又感觉没什么错可挑,便道了句“你倒是个有心的”,就不再开口。
只要不惹什么事,或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瞧小顺子顺眼就让他跟着吧。
-
年关一天一天的临近了,转眼间只剩不到一个月时间。
距离成为“陈司公”已经半月有余了,枫黎早就在陈焕的指导下习惯了慎刑司的活计,能在屋里完成的都由陈焕完成,需要出去在宫里走动的则由枫黎带人过去,两个人分工合理,合作的可以说是极好的。这也导致枫黎被压制起来的性子完全复活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一洗之前那副既惊惧又难熬的模样。
由于快要过年了,宫里的下人们逐渐忙活了起来,虽然比平时忙些,但脸上总是隐隐带着些喜气的。
年底事多,需要采买的东西也比平时多了不少。由于宫里的主子们都高居深宫,并不懂民间行情,导致历朝历代的管采买的太监都有大开虚账的毛病,偶尔一次的虚账,银钱算不得太多,但一年之内出宫采买的次数甚多,叠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当今圣上察觉了这般弊病,下令宫外采买之事都由会计司拨款、广储司出宫买办、慎刑司派人监督,反到宫中再由内务府的人进行核查。
枫黎最初听说慎刑司会有人一同出宫,督查采买事宜,心中的兴奋险些隐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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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出宫!她六年没见过宫外的模样了。
街市,茶楼,路边的泥人。
以前虽然穷的叮当响,但她还是可以偶尔去过过眼瘾。各式各样的泥人、糖画,在十岁出头的枫黎眼里是新奇的存在,她喜欢在捏泥人的老爷爷身旁看他灵巧的捏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形象。
虽然穷苦,但却也有几分美好的回忆。
当枫黎故作小心地扒在桌边,带着隐隐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问陈焕她能不能跟广储司的人一起出宫的时候,陈焕再一次用他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凉凉的看了枫黎一眼,道:“这种小事怎么可能会需要咱家亲自去?”
枫黎出宫的梦想破灭了。
“这,也算是小事?”她撇了撇嘴,说心里不失望是假的,可她真的想不明白,宫里聚众赌博都需要她亲自走一趟,监督出宫买办怎么就是小事了,“司公,你从来就没随他们出去过吗?”
陈焕并不答她的话,而是问道:“你想出宫?”
乖巧的点点头,希望有转机的枫黎答:“自是想出宫看看的,留在浣衣局那地方已经六年了啊。”
圈在那种方寸之地,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再是有灵气的人也能被挫了这灵气。
将目光从枫黎那充满期待的脸上收回,陈焕垂眸将视线停留在手中的书册上。
他其实是出过宫的,在年少的时候随师父一起。
那时他也是带着兴奋出去的,对多年没有见过的宫外的世界充满了期待。但是期待有多大,后来泼下来的冷水就有多冰。
他师父在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本朝严禁后宫与前朝有所关联,违者皆凌迟处死。所以像前朝那般,一个宫中太监掌宫内外大权,在整个京城显贵中都炙手可热的情况,本朝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师父再是在宫里有些分量,也只是个奴才身份而已,出宫办事时也是难上加难。
能在京城中间区域住着的百姓,大都是相对富裕的,讲究也就更多,一见他们穿着的服饰就知道他们是宫里出来办事的奴才,全都觉得晦气。
那些人一边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一边又会忍不住带着异样的眼神多看他们两眼。
那种看异类一样的眼神,在那时就给他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不出宫还好些,毕竟宫里的“男人”也就那么一位而已,其他人知道自己和旁的男人不同,但毕竟宫里的都是同类,谁也不会觉得谁稀奇,只有皇上才是宫里的“异类”。
可出了宫就不一样了,他们这等人就成了异类,在别人眼中都是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四处八方投射过来的眼神让他无处可逃。
所以,自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出过宫,宫外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撕开他伤口的利刃。
但是枫黎就不一样了,宫女,25岁就可以出宫嫁人了。
“你再在宫里待上七年,二十五岁离宫不就永远也不用回来了?”陈焕回过神,淡淡的开口。
被陈焕一提到二十五岁离宫,枫黎忽然觉得有点烦躁。以前过的全都是苦日子,她想的倒是不会太多,她见识少,也不会把人往坏了想。
可现在她知道了许多人心中的阴暗面。
回想一下,娘跟她说进宫能有口饭吃,明明是带着眼泪的,明明就是知道宫里的生活不会太好,不舍她、也不想让她进宫的。很有可能是爹为了让弟弟过的好些,念点书涨点学问,才把她买进宫换了点银子,而娘反抗不了爹的安排,无可奈何才把她送来。
她算了算,弟弟比她小六岁,等她离宫时弟弟正好是十九岁的年纪。
家境好的人家,大都在男子十四五岁时就会纳通房的丫头或是小妾,成年之后会迎娶正妻。而他们这种贫苦人家的男子想要娶妻不容易,十八九岁正是娶妻的年纪。
她入宫六年了,只有她娘在第一年时在规定探亲的日子里来看过她一次,拿走了她一年攒下来的月奉,让她以后把月奉好好存起来,说出宫之后年纪大了嫁人不容易,有些银子也好找个好人家家人。但现在想……这未必就不是爹告诉娘的说辞,毕竟后来五年,从来都不来看她的家人,真能是那么在乎她吗?
枫黎想,她在宫里辛劳十几年攒下的一点点银子,离宫之后肯定都会去拿给弟弟用,若是还不够娶亲……那她的生活就更是不好过了。她爹能狠心把十二岁的她送进宫里,那一个二十五岁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能让她在家吃白饭耽误弟弟的大好前程?
唉,天下女子,尤其是穷困人家的女子,哪有好过的呢。
大抵都是如她这样吧。
想的心烦,她甩了甩头,无解的事情就不去纠结。
-
第二日,枫黎有事又在宫里走了一遭,回了慎刑司之后,却发现今日的陈焕和往日的有些不同,并没有在书桌前安静的看书,而是蜷缩在榻上,脸上的表情更是都纠结在了一起,嘴唇紧抿着,一副很是痛苦的模样。
枫黎赶忙快走两步走了过去,俯身在她自己这小身板面前,问道:“司公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焕此时小腹剧痛,就像是里面的脏器都被一双大手用力来回扭拧一般,疼得他就算是躺在了榻上都直不起腰来,身子不住的轻颤,额头上冷汗连连,头发都粘在了脸上。
“咱家……今天上午,小腹就隐隐的难受……”他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声音极小,很明显这根本就不是“隐隐的难受”,而是疼到他这个一向冷硬的人都有些受不住了。
小腹……难受?
枫黎忽然一下子就反映了过来,这应该是……来月事了吧。
想到这,她的脸又腾地一下不争气的红了个透。
这这……这也太让人害羞了吧,若是告诉陈焕他腹痛的来源……这话她是真的有点说不出口。但是吧,现在刚来没多久,量还很小,陈焕可能疼的注意不到,等换月事带时,就算她不想说,也肯定是瞒不住的。
想到这一个多时辰里,里衣可能都染上了血,枫黎的脸就更红了。
月事向来是被视为不干净的东西,女子们都自己偷偷的做月事带,小心的把自己的小日子隐藏起来不让丈夫知道,所以就算是结了亲的夫妻之间,结婚十几年,丈夫却都不知道有月事存在的也不在少数。
这种事本来就很少让外人知道,陈焕又从来都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所以对此更是不太了解。
见陈焕实在是难受的厉害,枫黎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每次来月事都疼的恨不得满床打滚,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道:算了,反正俩人都这样了,在陈焕口中她都已经替他擦洗过身子了,知道了月事能怎么样?
她先是出门吩咐门外候着的小良子去端一杯红糖水来,而后又差小顺子去浣衣局找绪白,给绪白带一句“小日子不甚舒畅”,让绪白把枫黎的东西收拾了交给小顺子带慎刑司。
其实就是隐晦的告诉绪白,让她把枫黎自己之前缝的月事带都装个包裹给带过来。
红糖水先来一步,枫黎坐在榻的一边,扶着陈焕靠在她的身上,端着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喂给陈焕喝,轻声道:“司公,这红糖水虽是有点烫口,但趁热喝,喝了就能好上一点。”
此时陈焕额前的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紧皱着眉头,脸色有点惨白,一手紧握成拳,一手胡乱的揉着小腹,这种疼痛和以前受伤时撕开皮肉的感觉并不一样,是一种从身体里往外扩散的痛感,就好像一只手在他的身体里乱搅,这种感觉简直是……难以言喻。
“你到底,有什么隐疾?可是害惨了咱家……”陈焕说话声音依然不大,他感觉自己就连稍微提高些音量都难。
“这……这并非是隐疾……”枫黎红着脸,声若蚊蝇,“是……是月事来了……”
陈焕听了这话浑身一僵,不了解是不了解,但再不了解也是有所耳闻。他有些僵硬的接过了红糖水,一口一口的乖乖喝了下去。
见陈焕听话的喝了热乎乎的红糖水,枫黎放下了点心,总算这时候陈焕没跟她唱反调。
她从小吃不好穿不暖,身体算不上健康,进了宫之后,在浣衣局每个冬天都要与冷水为伴,住的地方也不暖和……所以每次来月事都疼得要命,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后来两年应是每月一次的月事常常一个半月或者两个月才来一次,每次时间都不定,她也不太懂事,只觉得不来月事是个好事,不用每个月都忍受那种疼痛了。
直到后来浣衣局有个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姐姐发现她月事不准,问了情况,她才知道原来长期月事不准,以后怀孩子都可能会有困难。
只是木已成舟,她又请不起医女,没有条件调理身体,就一直拖着了。
由于月事不准已经两年了,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月事到底会什么时候突然到访,所以在她和陈焕互换身体之后,她连想都没想起来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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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内容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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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陈焕喝了那烫乎乎的红糖水,枫黎接过了杯子放在一旁,让陈焕此时那瘦弱的小身板靠在自己身上,抿了抿唇,有点害羞地从背后环住了他,双手搓热了之后捂在了陈焕的小腹上,轻轻的揉动。
这个举动让陈焕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疼不代表他没了神志,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实在是不成体统,他的耳尖刷的一下子红了,忍着小腹的绞痛推了一把枫黎,他鼓了口气,有点气急败坏地道:“你这,成何体统!”
枫黎在他身后,一眼就看到了陈焕红透了的耳尖,感觉有些诧异,司公这是……在害羞???
这一发现让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一个黄花大姑娘还没表现的多明显呢,怎么司公还反抗上了?
她继续轻轻揉着陈焕的小腹,就像以前她疼的直不起身来时绪白给她揉时一样。
“司公不要乱动,每次都要疼上少说大半天,好好休息才能更快缓解。”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了陈焕的耳边,让陈焕不仅耳尖红,连脸都烫了起来,他原本的害羞一下子就变成了恼羞成怒,用尽了力气挣扎了一下,他低声的吼道:“放开咱家!你这小宫女胆子肥了,敢和咱家动手动脚!”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小良子的声音:“司公,小顺子带着绪白姑娘过来了。”自从上次撞破了一些在他眼里很可怕的事情之后,他每次必定在屋外通报了之后才进到屋里去,虽然没有被罚,但他自动涨了记性,谁知道下次能碰到什么情况,触不触得到司公的眉头。
一听小良子的话,陈焕一脸苍白,出着虚汗却还是挣扎着从枫黎怀里脱身而出,坐在了榻上,细看的话身体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么一坐起来,身下忽然一股热流涌过,让陈焕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这是……失……失禁了?
他狠狠地咬牙,失了血色的唇紧抿在了一起。
这太丢人了,他不想让别人发现,便双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身来。
在门口一直听不到里面回话的绪白,心里一着急就直接一把推开了小良子,进了屋就见到她的“枫黎姐姐”苍白又虚弱的模样,还在勉强自己想要站起来。
这陈司公就一点也不知道体恤枫黎姐姐么!
绪白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愤怒,她挣脱了拉扯着她的小良子,快走两步来到了枫黎面前,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一巴掌打在了枫黎脸上!
打完她才忽然反映了过来,身体抖如糠筛,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眼中起了雾,不知是因为犯错而导致的恐惧还是对于枫黎的心疼。
小良子见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刷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心下想,这绪白姑娘怕是要倒霉了!他有些想退出屋去,这毕竟是司公和枫黎姑娘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总是不好插手的,且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谁……哎哟,他可是不想去领罚。可他出了屋去吧,又怕这绪白姑娘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简直进退两难。
主子发怒,奴才遭殃啊!
绪白那一巴掌用了她十成的力气,枫黎被这一巴掌打的有些懵怔,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愣愣的看了一眼脸上混杂着愤怒与惧怕的绪白,又扭头看了一眼陈焕,见他虽然虚弱,但嘴角还是勾起了一个嘲弄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一巴掌在枫黎看来被打的莫名其妙的,她委屈啊!
还没等枫黎反应过来,绪白“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俯身下去,头磕在地上,身体抖得厉害却强撑着说道:“陈司公,是奴婢不知好歹冒犯了司公,请司公责罚。但此事真的与枫黎姐姐无关,枫黎姐姐近日身体很是不适,还请司公……莫要为难枫黎姐姐。”她顿了一下,接着道,“往日枫黎姐姐难受都是奴婢照顾,求司公允许奴婢来照顾姐姐,待这股难受劲儿过去,司公再责罚奴婢。”
静——
一时之间屋中没人出声,安静的不像话。
枫黎一脸懵逼的呆愣了片刻之后,总算了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原来绪白是以为陈焕欺负了她,才这么冲动。了解了原因,忽而她有点感动又有些生气,感动绪白这丫头心里还一直念着她,生气她这么冲动行事,打慎刑司司公,这是不要命了么!
如果这陈焕的皮囊下不是她枫黎的话,这丫头此时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记得上次绪白来慎刑司,她还觉得绪白这丫头软软弱弱的不可能会说陈焕的坏话……没想到就连打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真是让她有些惊讶。
而这个小丫头,现在还想留下来照顾“枫黎姐姐”。
现在这局面让这两个人独处,不知绪白还能在陈焕正主面前说出来什么让陈焕恨的牙痒痒的话来!
“你放下枫黎的东西就回去吧,咱家自己照顾她就好。”枫黎一手捂着火辣辣的疼、已经有点微微肿起来的左脸,见绪白猛地抬起头来一副面露祈求的模样,她赶紧接着说,“咱家看在你是真心对待枫黎,免了你以下犯上的罚……或者,你选择在慎刑司被打上十个板子再走?”
绪白浑身一震,她用力吞了吞口水,一脸恳求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这次任她再是楚楚可怜,枫黎也绝对不会让他们两个人独处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焕那诡异的沉默,压抑的低气压和阴阳怪气的话,她根本就招架不住啊。她还记得上次绪白离开之后,陈焕阴阳怪气的对她步步紧逼,然后把她怼到了榻上,直到小良子进屋才拯救了她一把。
“你是觉得咱家还会照顾不好枫黎不成!”枫黎的语气重了一点,心想,绪白你可快离开吧,再触了陈焕的逆鳞,等他们二人互换回去之后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狠了狠心,她道,“小良子,赶她出去。”
见陈司公的语气很硬,绪白心知再继续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还可能会让陈司公生起气来迁怒枫黎姐姐,便重重的磕了个头:“求司公好生照料枫黎姐姐,奴婢告退。”
说罢,她自己站了起来,随着小良子一起离开了。
绪白和小良子都出去了,枫黎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锁了门。
扶住了疼到身体都发虚的陈焕,她红着脸在陈焕耳边小声说道:“一会儿请司公蒙上眼睛,我替司公换月事带……本是应该去恭房处理的,但是我怕有人看到咱们两个人一起进去不太好,一会儿若是染脏了屋子我会打理干净的。”
这两句话说出来简直要了枫黎的命,她的脸红的像个苹果,来慎刑司的前半个月她学会了对权贵们见怪不怪,过了这几天,她觉得她大概还能学会对很多羞人的事面色如常。
她拿着一块黑色的布带想要蒙住陈焕的眼睛,却被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推开了。
陈焕一直以为自己现在这情况是失/禁了,根本就不想让其他人近身,尽管身体虚弱,却还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一直对他动手动脚的小宫女。
枫黎见他忽然变得一点也不配合,心下着急:“司公,我知道你现在什么感受,只是你再不换上月事带,血都要染脏里衣了!这月事是怎么回事我总比司公你清楚吧?你就相信我一回,可好?”
自知对女子月事完全不了解,陈焕僵直着站了一会儿,之前喝过热水才缓和那么一点的小腹,经这么一打岔,疼痛感甚至比之前更甚,他终于一闭眼,脸色苍白,道:“咱家……信你这一回。”
枫黎得了允许,麻利的从绪白留下的包裹里拿出了她以前做好的月事带还有一些干净的布巾,红着脸扒下了自己这小身板的衣服,手忙脚乱的换好了月事带,这几分钟漫长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而这几分钟对于陈焕来说,即便知道这是枫黎的身体,却还是有一种深深的耻辱感围绕在他心上。若不是在扒下衣服那一瞬间他敏锐的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恐怕他会以为这小宫女是故意羞辱他、取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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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把换下来的脏衣扔到了一旁,枫黎扶着陈焕躺在了榻上,重新搓了搓手,焐热了手掌之后,轻轻地把手放在陈焕的小腹上按揉起来。
“司公,不用紧张,揉一揉就会好很多。”
陈焕的小腹绞痛得厉害,知道枫黎这么做是想为他减缓疼痛,便没有像之前一样挣扎着起身。问他为何这次不再恼羞成怒?刚才都给他扒了衣服换什么“月事带”了,现在只是揉揉肚子他还恼羞个什么!
只是他还是不习惯有人如此接近自己,身体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耳尖也悄悄地红了。
微微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一脸温和的模样,还有腹部传来的不轻不重的力道,陈焕轻声笑了一下,他照过那么多次镜子,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那张阴冷的脸上也能有这么温和的表情。
她只是因为这是自己的身体才会这般耐心的照顾吧,陈焕想,不是因为看他难受才会照顾他的吧。
过了一阵,许是因为小腹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一些,又或是被按揉的实在是舒服,陈焕的脸色好了不少,虚汗逐渐褪去,嘴唇上也有了些血色。
唯独那时有时无的热流让他依然无法适应。
“你……你们女子,每月都要这般……流血?”陈焕有些艰涩的开口。
枫黎的脸上已经褪去了潮红,她抿了抿唇,答:“是,每月都这样,一般来说时间比较固定。”
“每次都这么痛苦吗?”
“大多数人是不会痛的,我是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受的寒多了,所以才疼得厉害。”
受寒就会痛吗?
陈焕沉默了一下,又问:“你在浣衣局时怎么办?”
枫黎一怔,她没想到陈焕会这么问她,因为这陈司公一向话少,没想到他还有兴趣问她以前的事。“多喝些热水,求管事嬷嬷让我休息半日,绪白那丫头也会帮我这样捂一捂揉一揉。若是没有好转的话,忍忍其实也就过去了。”
呵,忍忍就过去了?
陈焕自认为是个能忍的,可刚才那种身体内部撕裂般的疼痛,还是让他疼的浑身发颤,腰都直不起来。一个因为他的胃病就能疼的脸色发白的小宫女,还能轻描淡写地忍着这种揪心的疼,在寒冬里泡着冷水洗衣不成?
不过,忍不了也得忍着,他晓得的,可即便如此,还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可有叫医女看过?”
“医女?”诧异地挑了挑眉,枫黎头一回觉得司公的脑子怎么也不好使了,宫里的规矩司公应该比她更了解才对吧,“司公这等聪慧的人儿怎么会这么问,我们这种最下等的宫女,哪儿请的来医女呢,就是去拿药都吃不起啊。”
唔,对,是这样。
陈焕蹙了蹙眉头,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被这小宫女传染的痴傻了不成?
陈焕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心中冷笑一下,想把之前的对话打岔过去,便把目光落在了枫黎那被打了一巴掌,到现在还有些微肿的脸上,虽然这是他自己的脸,但此时他心中却又起了嘲弄的心思,道:“被自己的好友打了一巴掌的感觉如何?嗯?”
枫黎摸了摸脸,有些无奈,上次绪白来她知道绪白在陈焕面前说了不好听的话,却没想到绪白对陈焕的意见真的如此之大,大到真的会不要命的一巴掌打到脸上。知道陈焕是故意提起此事,只能小声说道:“我也没想到绪白竟然……竟然如此的……厌恶司公。”
“宫里的下人厌恶咱家,才是常态吧。像你这般……”说着,陈焕的目光向下一扫,掠过了那双正在缓缓揉着小腹的手,“乐意主动亲近咱家的,呵,倒是不多。”
“司公平日里虽然说话不是很好听,但对我也不算坏,还时常帮衬我,我总不能恩将仇报。”枫黎其实想说司公平日里说话太难听了,但话在嘴里一绕,还是变成了“不是很好听”,她接着道,“况且……司公不乐意看我讨-好你吗?”
说到讨好,她又故意的拖长的声音。
陈焕一怔,冷哼一声。
见他没说话,枫黎便接着说道:“司公今日话似乎比往日多一些?莫不是有些……关心我?”
她笑眯眯地靠近了陈焕一些,只是这笑容此时此刻在陈焕眼里怎么看怎么欠扁。
他咧嘴带着讽意笑了,道:“咱家关心你?你当真痴傻了不成。”
话虽如此,但他自知今日确实话多的有些反常,且说这么多话,还都是他主动挑起的话头,但他却又不觉得自己是在关心这个小宫女。
他怎么可能会关心她,他只是……可怜她罢了。
陈焕扭过了头,不再去看枫黎,闭上眼小憩。
“司公可是疼痛缓解些了?”枫黎停了手上的动作,见陈焕闭了眼睛休息,她找了个薄毯出来,盖在了他身上,然后悄声的收拾起了屋中被染了血的脏衣,用布裹了起来,出了屋。
“小顺子,再劳烦你往浣衣局跑一趟,把这脏衣拿给绪白姑娘去洗。”
枫黎的态度一向温和,做惯了下等宫女,她虽然不太会说讨巧的话,但是说话还是很客气的,让小顺子有些诚惶诚恐:“为司公办事是小的的荣幸。”
差了小顺子去浣衣局送衣物之后,又让小良子再去拿了一杯热红糖水和一个小手炉回来,枫黎才重新端着杯子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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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上了门,枫黎轻声叫道:“司公,睡着了吗?没睡着的话,再来喝一杯热水吧。”
陈焕还是觉得浑身不舒坦,时有时无的热流让他躺在榻上一点儿都不敢动,生怕翻个身就弄脏了新换的衣物,再让枫黎把他扒光了换什么“月事带”。
他只是懒懒的答道:“咱家没睡。”
枫黎揽着他坐起了身,自己小心的尝了一口红糖水的热度,觉得不会太烫才递给了陈焕。
陈焕慢慢的喝着红糖水,枫黎的双臂从他腋下穿过,从身后揽住了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揉着,呼吸轻轻地打在了陈焕的耳边。
太近了。
陈焕的神经忽的紧绷起来,耳朵又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他再一次羞愤地咬牙切齿,这个小宫女到底有没有男女之防。
感受到陈焕的僵硬,枫黎轻轻拍了拍他:“放松司公,揉一揉就不痛了。”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男女有别你可知道?”陈焕从牙缝里蹦出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脸却是开始微微发烫。
枫黎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的脑子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白,似是被陈焕这有点伤人的话刺的有些难受,一个姑娘家被人如此直白的呵斥没有羞耻之心还是很丢人的。
而后她反映了过来,却又笑了:“司公是想让绪白帮你?”
说完,她简直想给自己竖一个大拇指,平时陈焕说话不好听,总是刺人,这是她头一回把陈焕那怼她的话回怼回去,虽然自己的回怼没有多少攻击力,但还是让她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小小的胜利感。
“你……!”陈焕被噎了一下,狠狠地瞪了一眼枫黎,“你敢让那个叫绪白的来,咱家绝饶不了你!”
那绪白要是再和他独处,句句羞辱他讲他的坏话,保不齐能让他气的露出本性,叫人把她拉出去打到断气。
“或者我看小顺子来也不错,那孩子乖巧得很,模样还俊俏。”见陈焕被噎了一下,枫黎心里偷笑,又提供了另一个选择。
小顺子模样俊俏?才十四岁的年纪能看出什么来?长大了指不定什么模样!
陈焕在心中不屑地呸了一下,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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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家女儿尽快攻略司公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八章
枫黎抿唇,压下了方才心头窜上来的那么一点羞耻感,脸上又开始有了点热意。她想起最初的时候,得知晚上要和陈焕睡一间屋子时,她也是不很乐意的,没想到时间才过了半个月,她竟然已经能和陈焕相处的如此自然了。
在这突如其来的月事之前,两个人倒也没有过什么过多的接触,最多就是她帮陈焕的手涂涂药,不过那双手大概一周时间就好的差不多了,除此之外,两个人再也没有什么接触,她打小就知道男女有别,而陈焕更是个有心防的,不乐意与人有接触,所以距离保持的一直很好。
而这次……事情实在是有些突然,枫黎也没时间多想,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每次月事有多么难受,也可能是因为陈焕此时顶着她自己那张女儿家的脸,所以才心急之下……强迫陈焕做了好多他不乐意的事。
等等,她……强迫了陈焕?
天,她竟然强迫陈焕。
枫黎回想起了刚刚陈焕那一脸抗拒、浑身僵硬的模样,脸上的五官全都皱到了一起,她不仅把陈焕揽在怀里给他揉小腹,还扒了他的衣服给他换月事带。
虽然情况复杂,她揉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虽然这么做是她唯一的选择。
但是……回想回想真的太羞耻了吧。
【你这,成何体统!】
【放开咱家!你这小宫女胆子肥了,敢和咱家动手动脚!】
【咱家……信你这一回。】
从气急败坏地反抗到面色苍白的妥协,陈焕那副模样……真的很像被强迫了的良家妇男,不,他现在是“女儿身”,良家妇女。
枫黎越是回想脸上就越烧,她双手捂脸,不想再回想陈焕那红着脸恼羞成怒的模样,脑子却完全不听使唤,一幕一幕、停都停不下来地在脑海里翻转。
陈焕会抗拒成这个样子,让她很是出乎意料,而且,怎么看都觉得……莫名的有些可爱。
想到这,枫黎咬了咬唇,脸上更是烧的厉害。
宫里头的人人惧怕的慎刑司司公,怎么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乱了套了。
腹部的按揉忽然停下,陈焕有些不满地抬眼,便看到枫黎双手捂脸,双耳泛红。
一下子让他心里五味杂陈,是他刚刚说她没有羞耻之心,说的太重了吗?女儿家的清白甚至重过性命,要不是两人情况特殊,谁会愿意这般照顾他一介阉人呢……她大概委屈的要死吧。
这可怜的小宫女啊,陈焕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想,待两人互换回去以后,帮她托内务府的人调到某个好脾气的太妃宫里伺候吧,也好少在浣衣局里受苦。
这每月一次的,小腹里绞碎了一般的疼痛,一个姑娘家可怎么忍受得了。
喝了两杯红糖水,又让枫黎揉了好久,陈焕腹部的疼痛确实缓和了不少,至少不会让他疼到冷汗连连。他的脸色好了不少,不再那么苍白,身上的冷汗已经落了下去,但还是隐隐作痛。
“还很疼,”给自己找了借口,陈焕问道,“怎么停了?”
陈焕的话让枫黎吓了一跳,她连忙把手搓热,将手伸到薄毯下面,继续轻轻地揉了起来,却怎么也不敢去看陈焕的眼睛,脸上还是有些烧。
“司公一直比较抗拒有人接触,所以……”她胡乱找个理由解释,却被陈焕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呵,咱家的衣服你都敢扒,你可别说什么怕惹恼了咱家的话。”
枫黎:求求司公别再提扒衣服这个事了,她的脸更红了啊。
被陈焕噎了一下,枫黎不再絮絮叨叨的老是说话,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帮陈焕揉着酸胀的腹部。
陈焕实在是折腾了许久,身上又浑身乏力,没人说话,过不了多久就意识朦胧的睡了过去。
意识完全陷入昏沉之前,他朦朦胧胧地想道,头一回有人对他如此之好,若是……若是你这一切……
-
陈焕因为这月事,整整两天浑身酸软无力,小腹的胀痛感也持续了将近两天的时间,这半个月来一直好得不行的食欲也一瞬间消退下来,见了什么都不想吃,热乎的小菜只吃那么一点,红枣莲子粥倒是每餐都喝上一大碗。
后面几天身体是舒爽了些许,至少不像前两天一样难受,但由于怕将里衣染了血,他还是每天都很小心,一切大幅度动作全都不再敢做,别提多老实了。
绪白在这期间也又来过慎刑司一回,急急忙忙的,气喘吁吁地只说上那么几句话就走,一看就知道是在浣衣局那些繁重的活计之余,抓紧时间小跑着过来看枫黎一眼。她来的时候带着些干净的布料,将装着布料的包裹放在桌上时,枫黎能看到她的手臂在轻轻的颤抖,心下有些疑惑却也不方便直问,只能把疑问咽进肚子里去。
绪白她们在浣衣局的日子一向是不太好过,找来一些干净的布料对于身在慎刑司的枫黎来说或许并不算是难事,但是对于绪白来说,却是不容易。
枫黎也顶着陈焕的皮和绪白说过,慎刑司什么都不缺,不必如此,但绪白这小丫头也是个一根筋的,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并且越想越觉得她的枫黎姐姐在陈焕这边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现在就连她送过来些布料,这位陈司公都不乐意,所以便更是倔强的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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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有了偏见,有了刻板印象,真的很难有改观。
有一回枫黎从外面办完事回慎刑司,还看见了香阳鬼鬼祟祟的在慎刑司的围墙边上溜达,远远地看见了她回来,立刻带着一脸紧张逃跑似的往浣衣局的方向小步快走掉了。
知道以前的朋友们还是会关心自己,枫黎的心理暖极了。
生活艰涩,却也因有这样要好的朋友而变得不那么难熬。
当然,这几天的重点还是以男子的灵魂承受了月事之痛的陈焕。在陈焕跟前,枫黎这几天也比平时要殷勤不少,只要是陈焕叫她,她肯定麻利儿的小跑过去,不是端红糖水就是给揉揉肚子,偶尔还要扒了衣服换月事带——枫黎觉得她这套活计真是越做越顺手了,脸也不红心也不跳了。
反正是她自己的身子,怕啥。
就是陈焕好像还一直没能习惯,每次身上都僵硬的很,明显是屏着呼吸咬着牙的。
平时一直表面态度非常冷硬的陈焕,这几天里大概是因为身体不适,说话都硬气不起来,除了话里还是有点尖酸刻薄之外,完完全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尤其是他窝在榻上那两天,一副很抗拒很想凶枫黎的模样,却又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这让枫黎觉得有趣得很,如果她不是个土著的话,就会知道这个叫做“反差萌”。
最后拖拖拉拉的,竟然花了七天的时间,这小日子才算彻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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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公:其实这小宫女偶尔胆子大点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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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小日子结束了,陈焕再也不用忍受枫黎一天扒他好几次,也不用忍受那似有似无的热流,更不用忍受那时有时无的酸胀感了,陈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解脱了似的。
“女人可真是既麻烦又遭罪。”
终于无事一身轻的陈焕没好气地冲枫黎说道。
枫黎当然是相当的感同身受,她一脸赞同地刷刷点了点头,附和着:“谁说不是呢,这月事每个月都要难受一场也就算了,香阳还与我们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溜一圈,生死都只能看天命,若是生不出男孩,在夫家说不准还会遭打遭骂,被休弃也是说不准的事……”
这么说着,她又想到了出宫之后可能的生活,叹了口气,接着说:“还是男子好啊。”
枫黎说的可怜巴巴的,谁想陈焕听了却冷笑了一声:“呵,可惜咱家既非女子,又非男子,是个不阴不阳的阉人。”
这话让枫黎心里猛地一紧,而后郁闷的很,她只是那么感叹一声,却偏偏能让陈焕想到别处去。天地良心,陈焕说女子麻烦,那与之相对的,可不就是“男子好”吗?难不成她还去说“还是阉人好”吗?
瞧见陈焕那副阴沉的模样,枫黎非常无奈,好吧,这事还是怪她自己没有把陈焕的感受考虑周全,还是她说错了话,遇到这种问题她就不应该附和陈焕,都是她的错。
前几回说错话,她都没有和陈焕解释过什么,是因为她摸不准陈焕的脾气,怕道歉时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更是生气,如今她觉得自己对陈焕倒是多了几分了解。
陈司公在慎刑司的公事上绝对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情面;可在私事上,虽然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算不上好听,但却应该也不会像宫里私底下流传的一样,不讲道理随意处置宫人,像小良子这样的,时常跟她说上几句有的没的,还都能活得好好的,也能从侧面证明这一点。
枫黎想,她最好还是明明白白的和陈焕道个歉,于是便说:“司公你也知道我是个痴傻的,总是胡乱说话,还请司公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谢天谢地,枫黎这些天里终于能顺利的在陈焕面前说出这种最基本的认错讨好的话来,虽然段位低,但好歹是有些用处。
陈焕本来就知道她是无意的,现在又听了讨饶的话,心情好了那么几分,面上却不愿意显露出来,只冷声一笑,甩袖要走。
这到底是是接不接受道歉?以往枫黎说什么陈焕不爱听的,他这臭脾气总是得晾她一两天才恢复,她可是不想一天到晚没人能陪她说说话。
于是枫黎一着急,上前两步,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腕,一脸内疚的模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双眼:“司公,你就原谅我这回吧!”
这回陈焕可是冷哼不出来了,忽然被抓住了手腕,肌肤相贴,他僵了一下,耳尖立刻染上了粉红色,视线立即转开,不再与枫黎对视。
他厉声道:“你这成何体统!枫黎你可真是长能耐了!”
“求求司公,原谅我吧,下次我一定会注意!”
还想有下次??
陈焕气极,这丫头真的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还以为他是前几日那样浑身乏力不成!
他甩开了手腕上那只手,狠狠的瞪了一眼枫黎,语气实在算不上好:“咱家还不至于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而生气!”
枫黎:我怎么觉得司公你现在就生气了呢……不,或许恼羞成怒这个形容更合适。
陈焕的耳尖微红,大抵是又害羞了。
一个快三十的人了,怎么比她这个没到二十岁的女子还容易害羞?枫黎觉得,她应该是发现了这位名震后宫的陈司公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除了她,可能就从来没有谁见过陈焕红着耳尖恼羞成怒的模样。
这么想着,忽然莫名的,枫黎心里有点开心。
“司公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
她这般脱口而出,说中了陈焕的心理,换来了他更为羞恼地一喝:“你放肆!”
陈焕心中有些烦躁。
害羞?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陈焕狠狠地扭头盯着枫黎,却听她继续道:“如果司公这一面只有我知道就好了。”
陈焕心中重重的跳了一下,一下子静止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这般伶牙俐齿的人,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
枫黎脱口而出的这两句话,以陈焕静了好久之后,凉凉的一句“咱家看你真是待久了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吧”而结束。
自那之后,只要是他们二人单独相处,陈焕脸上的表情更加阴郁冰冷了,成天绷着个脸,没有一点好脸色给枫黎,虽说遇到了什么枫黎不懂得如何处理的事,他还是会一点一点地告诉枫黎如何处理,但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还是让枫黎特别糟心。
可她明明是因为不想被陈司公晾着才想要道歉的啊!枫黎有些懊恼,这难道就是俗话里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事之前,两人之间的话好不容易稍微多起来一点,虽然多数时间是枫黎在说话,陈焕偶尔答两句,但比起最初那样总是嫌她聒噪也好上不少了。
结果被她自己这么脱口而出的两句话一掺和,一夜回到解放前,就算她聒噪的讲半个时辰,陈焕都像是当她不存在一样就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这个状态对于枫黎这种话多的人来说真的,太煎熬了,如果她现在还是那个宫女的身份,她倒是乐意出门去找小顺子聊天,可惜她此时是“慎刑司司公”,她要是顶着陈焕这张脸出去找小顺子叽叽喳喳地唠嗑,恐怕当天下午宫里就能传遍了慎刑司司公鬼附身的流言。
不过吧,枫黎也有点庆幸自己只胡乱说了那两句话,要是再加上一句内心里想的“司公这模样还真是有些可爱呢”,她感觉就算是她占着陈焕的身子,陈焕也得给她几个掌嘴让她涨涨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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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远远地传来了今年的第一声炮仗响,枫黎知道,腊月十九了。
每年自腊月十九开始,皇上在各个宫殿出入时,每过一个门,太监就会放一声炮仗以示喜气。
又是一年了啊。枫黎望着天叹了一声。
这炮仗声确实带着喜气,一声一声的,昭示着新的一年一点一点临近。
对于慎刑司的人手来说,年三十这前后半个月,也是他们最是轻松的时刻,尤其是年后半个月,年初见血是极其不吉利的事,顺利的开年昭示着一年的好运,宫里的主子们很少会重惩下人,多少都会有所顾忌,下人们也比平日里谨慎许多,犯事的极少。
枫黎也理应清闲,如果当今皇上没有这么信任陈焕的话。
新衣新帽,春联鞭炮,朝贺开笔,国宴阅兵,祭祀斋戒,看戏舞灯。
所有事情都要提前准备。
事无巨细,与皇上有关便是大事,这些事情,往年皆由陈焕辅助完成。不是笔头上的事,便只能由枫黎顶着陈焕这张皮囊在宫中走动了。
朝贺、国宴、阅兵、祭祀,这些都是一年开头顶天的大事,虽然枫黎主要是在旁监察,但她还是紧张到小腿直抽筋,这些事情要是真出了无法补救的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枫黎对每年的流程丝毫不知,只能寄希望于陈焕的指点,于是她怀抱着满满的希望把目光投向了陈焕。
陈焕近来虽然是对枫黎有些爱答不理的,但也当然不可能不管她,看着她那带着点可怜的、像是看救星一样的眼神,觉得有点好笑。
“你且放心,老老实实照着咱家交代的做,不出了什么差错。”
得了陈焕的保证,枫黎才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稍微轻松了些,果然无论什么事,有陈司公在就可以了。
琐事众多,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去处理不行,去了却又觉得好像让小良子带人过去也就足够了,枫黎就在这纠结的心情中整日整日地脚不沾地,日日在宫中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也怪这宫里实在是大的离谱,每日都能累到她小腿酸痛,回到陈焕那小院里完全不想动弹。
好在并非交给她全权负责,仅是辅助监察,虽然跑的地方多,但活不算重也不算难,更多的起到一个监督的效果,防止各项事宜出现差错。
枫黎忙的脚不沾地,陈焕可就轻松多了,可以说,他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有这么轻松过。
每天处理完笔头上的事务,就是读书,饮茶,躺在榻上小憩。
休息的极好,心情也不错,一日三餐胃口也是好的不行,一连这么多时日下来,他觉得枫黎原本这干瘦干瘦的小身板,被他养的都稍微圆润了起来。
陈焕自己白日里舒舒服服待上一天之后,等傍晚枫黎回来,见他还是沉默着一句话不说,再是疲惫也会一边捶打着酸痛的小腿一边努力和陈焕找上些话说。
“今日太忙,午膳只稍稍吃了几口,怪不得司公胃口不太好。”
“司公以往每年都这么忙,想来可真是辛苦啊。”
“司公司公,今日照着你教我的做,果然没出什么差错,不愧是司公。”
话里头的主角陈司公从来就不把目光放在枫黎的身上,但耳朵还是诚实的认真听着某叽叽喳喳小宫女把一整天的琐事说完,并且心安理得的接受枫黎的夸奖。
对于那些不知是特有意奉承还是真心实意的话,陈焕很受用,但是他就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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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忽然想写一篇女尊,但是还有小太监的坑要填,这好纠结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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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明明是休沐,可枫黎要忙的事还是多的数不过来,一大早便出去了,留陈焕一个人在屋里。
陈焕叫来小良子给他上了热茶,却见小良子似乎还有话要说似的,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便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小良子被人看出了心思,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小的是在想,司公这些天来脾气极好,待我们也更温和了些,想来想去,小的还是觉得与枫黎姑娘有关。”
其实小良子这话,是有那么一点讨好枫黎的意思,毕竟在外人看来,慎刑司司公就是因为与一个小宫女结了对食才变得没有以前那么不讲情面了,这就可见“陈焕”对于“枫黎”的重视,对枫黎去讨好讨好也是很正常的。
可惜的是,真实的情况和外面所有人以为的完全不同。
本来讨好的话,放到现在这情况下,可就算不得是什么好事了。
陈焕听了这话,端起茶盏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没有喝茶便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跟了他好几年的人,问:“怎么,你们司公……以前脾气不好?待你们也不好吗?”
他脾气是不是真的不好,这是一回事;手底下的人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不是,”小良子的头甩成了拨浪鼓,他可不是绪白,没有胆量在背后嚼陈焕的舌根,况且他是真心对待陈焕,想着陈焕的好的,“每到年底,司公的事总是多得忙不过来,疲惫得很,而内务府还老是有些个人与司公作对……司公气头上虽是不会随意迁怒我等,但气氛也总归是怪异了些。现在有了枫黎姑娘,司公这半个月来精神比往年倒是都好一些。”
哦,这意思就是,一个小宫女天天忙来忙去之后,都比他有精神是吧。
陈焕“嗤”了一声,小良子今天这话他也懂,所以也没有因此而对小良子不满。他垂眸,心想倒是忽然被被小良子提醒了内务府的事,他竟是忘记了内务府那边总是有人和他作对,没有提醒枫黎那个小丫头。
难道是因为最近的生活太过安逸,所以放松了精神?
对于陈焕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哪天他们忽然互换了回去,而他却还是这个状态,这点儿小事都考虑不周,那真是太糟糕了。
而今天枫黎似乎就是和内务府的人一起去清点国宴那一百席宴桌所需的食材配料,想想和内务府刘公公那些往日的破事和刘公公比他自己还要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嘴脸,陈焕觉得有些头疼,再想到这回听刘公公那没完没了的废话的是枫黎,他就觉得头更疼了,不知道这小宫女会不会被对方那算不上好听的话说的心里憋屈,不知道她会不会就……信了刘公公那些话。
不自觉的攥了攥拳头。
直到小良子半天没有得到回话,小声的告退离开时,陈焕才忽然间缓过神来,他揉了揉太阳穴,他竟然也会走神。
都怪这小宫女什么都不懂,处处得他来提醒着,扰他心神。
天色渐晚之后,枫黎回到小院里,见了小良子就立刻让他去小厨房命人上晚膳来。这溜溜一天下来,她愣是没歇着一点,中午就连饭都忙的忘了吃了,下午的时候,她的胃里就已经开始隐隐的抽痛了。一连几天都是中午简单扒几口饭、匆匆进些食,屁股都没坐热乎就离开了,今天更是连吃都没吃,她都怕这半个多月来顿顿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才养的稍微好了一些的胃,被这么一刺激,又给刺激回最初那么严重。
枫黎先盛了些温热的米粥,打算暖暖胃,去了从外面归来的一身寒气。一口热乎乎的甜粥顺着食道滑到了胃里,枫黎舒服的轻颤了一下,感觉自己一下子活了过来。
“头一天和司公互换的那个早上,小良子说你一整天没有用膳还忙了一整夜,我都觉得他说的过于夸张了,直到这几天,我才发现司公的事务确实是繁重,怪不得胃很是不好。”枫黎捡着说话的空挡又喝了几口粥,接着说道,“一连几天不好好用膳,我都怕这些日子养胃的药膳白喝了。”
枫黎是个话多的,她出门在外办事时,需得板着脸一整天不怎么说话,可任谁被憋了一天的话都是受不了的,所以回来私下里可就忍不了了,尤其是她慢慢熟悉了陈焕之后,嘴里的话更是多得很,得把一整天的话说回来才算结束。
这些日子里枫黎天天喝那又涩又苦的药膳养胃,胃口也确实好了那么一些,这陈焕是看在眼里的,他拿着布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想到了前几天那就连他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的小腹的绞痛,蹙了下眉头,话在微微张开的口中晃了一圈,最终还是开了口:“你那受了寒小腹绞痛的毛病,也让小良子去取了药吧。”
只是因为枫黎也在尽力帮他调理肠胃而已,只是如此,陈焕在心中想道。
枫黎有些惊讶,上回陈焕主动问她小日子在浣衣局怎么办时,她就觉得有些意外了,如今更是主动喝药膳帮她调理体寒,让她不由得怀疑,难道经历过一次月事,陈司公还变了性子了不成?
“看什么看?”被枫黎那惊讶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舒坦,陈焕有些僵硬的冷着语气问着,而后快速转移了话题,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嘴,“今日可是与内务府的刘公公一起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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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他这话题转移的实在是好,一提到刘公公,枫黎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的时候,她爹偶尔对她冷眼相待,她便以为那是最令人难受的了;后来进了宫里呆在浣衣局,管事嬷嬷那副嘴脸丑陋又刻薄,她心里憋屈得以为这是最难听的话;再后来来到陈焕身边,陈焕对她说的话总是带刺的,她觉得陈焕已经很喜欢说刻薄话了。
没想到她还能碰到这位刘公公。
刘公公的话多程度绝对不比枫黎自己低,他这一直多嘴多舌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他除了说正事,其余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在阴阳怪气的暗讽陈焕,同时还明着鸡蛋里挑骨头般地挑枫黎的错,尖酸刻薄的程度他敢说自己第二,就绝对没人敢自称第一。
枫黎只能说,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眉间沟壑骤起,她的眸子里闪烁着厌恶的光。
这是陈焕头一次在枫黎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枫黎在他的面前,最初是恐惧的,也有刻意讨好过,后来就慢慢放松下来,脸上有过笑容也有过委屈巴巴的表情,可唯独没显露出过厌恶来,就算是和他这样遭人唾弃的太监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也是如此。
陈焕都以为她不会有这种心情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如此清晰地在枫黎的脸上看到了厌恶。
果然对于有些人,她还是会感觉到厌恶的。
也就是说,他陈焕,倒也不显得多让人厌恶吧。
这么想着,可能是因为一直跟他是死对头的刘公公被人如此明显的讨厌,陈焕心情就更好了一些。
“司公,这刘公公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他这一天到晚的会一直要怪模怪样地暗讽你?”枫黎咬了咬筷子头,那刘公公的好多话实在是不好听,她一个外人听着都难受,更何况是陈焕本人?而且刘公公好像在内务府里也是个稍微有些权力的,陈焕大概轻易动不得他。
枫黎在带人回小院的路上,小顺子倒是愤愤不平的说了几句,听着那意思,每年陈焕还都要和刘公公一起做不少事,这一天天地听人那么损的念念叨叨,也亏得陈焕能忍得下来。
“和他是有些恩怨,也好些年了,怎的,今儿个被他为难了?”陈焕也不太表态,说的轻描淡写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心中对这刘公公已经恶心到了极点。
“为难不至于,就是这人说话太过难听了些,我听着耳根子实在不舒坦,就没忍住与他甩了脸色。”枫黎依然咬着筷子头不放,恨恨的好像要把这筷子咬断似的。
这些天来枫黎能还算顺利的游走在宫中准备过年所需而不被其他人发现端倪,除了她偶尔反应机灵那么一下,主要还是靠陈焕把能想到的全都预算好,教给她如何处理,所以枫黎在内心深处对于陈焕这个人已经建立起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厚信任,自然也就把陈焕放倒了自己人这一边。
刘公公这样口无遮拦的变着法子骂自己人,枫黎当然会气愤。
她这个天天跟陈焕一起闷一个屋子里的人,都不敢那么和陈焕说话呢,这刘公公他怎么敢?
枫黎在心中替陈焕感到不忿,刚想问陈焕,明日还与刘公公一起办事时,能不能把刘公公那尖酸刻薄的话反讥回去,便听到陈焕问:
“他这回又说了什么?”
※※※※※※※※※※※※※※※※※※※※
我来了!
今日许愿:涨几个收吧(虔诚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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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他这回又说了什么?”
一个“又”字,就说明了这俩人确实不是一天两天的矛盾了。
“难听的不少,最过分的就是,他这人竟然说司公你是以色侍人才得了皇上信任的。”枫黎心里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是荒谬,来到慎刑司之后她确实见了一些腌臜的事,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但陈焕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板着脸瞪了他一眼,他竟然就撇开我和身边的小太监说话去了。”
当然,枫黎根本不知道,在陈焕跟前耳濡目染了这么多时日,陈焕那黑着脸瞪人和勾唇冷笑这两个表情,她还真是学的有那么几分神韵,再加上陈焕自己这张脸,沉着脸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心里发寒。
“呵,他不是一次这么说了。”陈焕觉得那刘公公实在令人厌恶的同时也觉得略有无趣,刘公公平时在公务上和他作对确实有时让他很是烦躁,但是每年都是这么几个点重复着骂他,他听的多了,竟然有些习惯了,听到枫黎的话,他竟然会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他挑眉看向枫黎:“那你觉得咱家……”
没等陈焕说完,枫黎就一脸“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的模样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笃定:“司公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陈焕被她这笃定的口气说得一怔,忽然心里有些暖意,这小丫头,竟是这般信任他吗?
可陈焕不知道枫黎自己有另一番脑回路:司公这种容易害羞的、被我抓一下手腕都能耳尖发红的人怎么可能会“以色侍人”??
当然这话枫黎当然是不敢直白的说出来。若是真的直接这么说出来,指不定陈司公这人会怎么一边狠命瞪她一边气急败坏地开口讽她呢。
趁陈焕不再说话的空挡,枫黎用手撑着下巴,眉眼带笑,定定地看着陈焕,说道:“听那张公公说司公以色侍人之后,我便仔细照镜子瞧了瞧,发现司公的模样确实是俊。司公你来看我一眼,有没有觉得自己这张脸其实很是好看?”
陈焕承认自己被人夸了模样长得俊,心里有些异样地愉悦,那种愉悦感和以前他以嘲讽的口吻噎住枫黎时有所不同。
可他表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不会显露出来,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得了吧,咱家可不如小顺子那般俊俏。”
“哈?”枫黎将陈焕这话在脑子里饶了个圈,心想这陈司公竟然也开始说上玩笑话了,嘴上却一刻不停的把马屁安排了上,“小顺子模样虽是不错,但是若和司公比,当然还是司公更胜一筹。”
“况且……司公这双手也是好看得很。”说着,她将右手伸到陈焕眼前,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有细碎的小疤痕,却不觉着碍眼,叫人瞧着怪嫉妒的。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双手。
陈焕听了这话,心里受用得很,满意轻哼两声以表应答。
其实他很想轻飘飘的来那么一句“接着说”,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无聊,便也罢了。
而枫黎则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他的反应,知道自己这回这马屁又拍到了位置,心下偷笑。她总觉得熟悉起来之后,陈司公的脾气倒是不难拿捏,每回只要带着诚意说上几句好话,就能把陈焕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削弱了去。
陈焕吃好了就撂了筷,拭了拭嘴角,对自己反思一番,觉着自己这一餐中的话实在是多了些,哪里有往日食不言寝不语的模样。
不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着话多地说:“日后你若再与刘公公共事,不必给他什么好脸色,他这人嘴上不饶人,底子里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你要是被他欺负了还不还击,反倒不正常。”
“嗳,这样啊,甚好。”听闻可以反击,枫黎心里有了几分快意,脸上带着愤愤不平的怒意,“这刘公公欺人太甚,看我明日给他些颜色看。”
陈焕看她那愤愤的模样,虽是没觉得她一个小宫女真能给刘公公什么教训,可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
不管这丫头对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是惧怕也好,是厌恶也罢,但此时,她为他而生了别人的气。
“对了司公,你说……娈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个不大好的词吧?”枫黎单纯的疑问,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带着些疑惑看着陈焕。
陈焕被她这话猛地窒了一口气,他轻咳了两声,一脸怪异的瞧了枫黎几眼,掩了掩神色,问道:“你怎的会问这么个词来?是……刘公公说了什么?”
枫黎想了想今日刘公公的话,直觉告诉她她还是知道了这词的意思再决定和陈焕讲不讲比较好,便回:“只是碰巧听到,我看那刘公公表情诡异,就记下来问问司公。”
“这不是什么好词!你这丫头可别听个什么词就学回来问!”陈焕忽然提高了音量,脸上竟然带上些羞愤之色,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他忽然有些失态的模样而惊讶的小宫女,那捉弄的心思又升起了,他眯了眯双眼,压下了声音,“你就这么想知道?”
枫黎不知为何,忽然说话有些结巴:“那……我是应该、应该回司公……不想知道?”
“被那些达官贵人当做女子玩弄的男子,就是娈童。”
“啊?”枫黎下意识的想到了刘公公嘴里吐出来的那些话,反应过来之后,登时把陈焕这双丹凤眼都要瞪圆了,嘴里骂道,“这刘公公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呸呸呸,说的什么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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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那刘公公与这小宫女说了些什么,陈焕心下了然,刘公公说了些什么,他大概都能想象得到,根本就不用枫黎跟他复述了。
想着,陈焕的眼神也有些阴郁。
刘公公,可别一年比一年蹬鼻子上脸。
-
周边属国和各地藩王现今都还在来京朝贺的路上,但他们进贡的奇珍异宝都比他们的人要先一步往宫里头运送。本来今日和内务府刘公公一块儿有其他事情要办,但出了门之后碰到了刘公公,枫黎才得知,从今早寅时宫里下钥开始,进贡的宝贝刚巧儿陆陆续续地运进了宫,他们得赶着早把这些宝贝清点了之后入库,免得节外生了枝,到时候没法儿交代。
这刘公公说完了正事,特别夸张的在枫黎的四周瞄了一圈,他没瞧见小顺子,贼兮兮的眼睛转了个圈,悄声在枫黎耳边道:“怎的不见陈司公昨个身边那娈童?那孩子模样甚是可人哩。”
枫黎心里一跳,昨日这刘公公就悄声在她耳边夸过“司公的娈童”模样水灵,看小顺子的眼神也怪怪的。当时她不太懂这娈童的意思,但总是看见刘公公那怪异猥琐的眼神,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昨晚问了陈焕才知道竟是比她想象的意思还要令人羞恼。
小顺子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是枫黎自己借着陈焕这皮囊带在自己身边的,刘公公竟然就以如此恶意揣测他和陈焕的关系,实在是让枫黎有些恶心。
她怕小顺子听见刘公公的话而误解陈焕,也怕刘公公□□裸的眼神让小顺子心里难受,所以今日才没带着小顺子,换了小良子。
她心中不悦,但脸上却换上了一副嘲笑的模样,细细的盯着刘公公的脸,话语间拿腔拿调:“刘公公,你这张脸,丑陋的让人吃东西都觉着难以下咽也就罢了,怎的就连说话都还这般污臭?”
那讽人的语调和表情,这么一瞧,还真与陈焕别无二致。
刘公公听了这话立刻横眉立目了起来,他年纪稍大了,大概有四十多岁,脸上已经起了不少皱纹,这副模样看起来更加丑陋可笑。他脸上一副恨恨的表情,语气有些压抑:“陈司公可还真是翅膀硬了。”
枫黎并不理会,她转开了话题:“刘公公,咱们一直杵在这儿,该做的活儿它可不会自个儿做完。”
岔开了话题之后,枫黎就顶着陈焕的皮和刘公公走在宫道上,去清点进贡之物的数目。
因为这事是今早才得到的消息,枫黎根本就没问过陈焕怎么做,想到要去做一件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的实情,她心里紧张,再加上刚刚和刘公公斗了几嘴,便一直阴沉着脸,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看的身边的小太监们心惊肉跳。
小良子微弓着腰,低头跟在枫黎身后,小步快走着,半点儿声音不敢出。
进贡的东西早就一箱一箱的拆卸了下来,整整齐齐的堆放在地上。
一大早儿的心情能影响人一整天,枫黎这时候很是不爽,皱着眉头接过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恭恭敬敬递过来的纸折子,拉开这折子一瞧——
枫黎心里头因刘公公而起的那股子结郁之气刷地消散了个干净,紧接着被这寒风吹的浑身打了个颤。
她猜想着,应该是需得对照着纸折子上的内容一样一样的清点。
可……她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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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拿着纸折子的手轻轻颤抖着,她的脑袋嗡的胀了一下,瞧着那纸上在她眼中跟鬼画符一样的字,一时之间四周的声响似是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得到她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微微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枫黎就那么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呆愣了片刻,枫黎在小良子小心试探的眼神中回过神来,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将那纸折子递给了小良子,一手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装出了一副有些疲惫的模样道:“咱家有些头疼,你念吧。”
她不知道小良子是否识字,她猜想着,既然陈焕很是重视小良子,那应该是个用着得手的,便壮着胆子把纸折子递了出去——反正她找了头疼的理由,就算小良子不识字,也好过她这“慎刑司司公”忽然不识字了被人发觉。
陈焕从前从没让他帮忙读过纸折子,小良子虽是有些诧异,接过了纸折子之后,觉着这是因为司公重视他、信任他,心下倒有些高兴起来。
“是,司公。”
听小良子这意思,定是认识字的,枫黎剧烈跳动的心跳终于缓和了一些,她悄悄地吁了口气。
几个小太监利索地打开了旁边的箱子。
“彩漆螺钿龙鸿福祥云妆奁一只。”
小良子在枫黎身边念着,听的枫黎一个头两个大,她不仅不识字,这些进贡来的宝贝她也是一点儿都不认得啊!妆奁是什么她知道,可加了前面的一串字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像连妆奁应该长成个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她为这事头疼的很,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和小良子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立着等她点头,她想,现在行为就算突兀了点,也总比万一出了差错来的强,便用眼角瞥了一眼小良子:“你也跟着瞧瞧吧。”
小良子眼睛一亮,答的倒是痛快:“是!司公。”
有小良子在旁边跟着看两眼,枫黎心里的紧张感稍微缓和些,想着小良子整天跟在陈焕身边,肯定是个有见识的,总之怎么说都比她强吧。
一箱一箱的琳琅珠玉,贵气得很,看得枫黎眼花缭乱。
她从没见过这些珍奇玩意儿,本应该心下兴奋雀跃,可如今因为不识字又认不得箱中的宝贝,她唯恐出了差错,心里极是压抑,根本就兴不起任何其他的心思。
万一搞砸了可怎么办?
枫黎紧抿着唇,万一搞砸了,会不会掉脑袋?就算不掉脑袋,会不会让皇上对陈焕失去信任,觉得陈焕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枫黎知道,陈焕就算是权利再大,那也是因为有皇上授意,皇上一旦不再信任陈焕,那么陈焕的日子就算了完了。
如果是陈焕在就好了,如果是陈焕在,一定会比她做得好。
好想回慎刑司啊,好想回去。
枫黎心中的沉闷全都不自觉的表现在了脸上,陈焕那张称得上是俊秀的脸此时阴沉得吓人。
身边的小太监们有些惴惴不安的互看了几眼,垂下了眼眸不敢出声。
是以,枫黎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小良子偶尔念纸折子的声音。
“你这混账!”
忽然,一声尖厉的怒喝打破了这只有小声细语的安静,也把枫黎惊得从自己那萦绕着担忧的浑浑噩噩的世界中拖拽了出来。
她猛地一回头,视线落在了脸上带着狠厉凶意的刘公公身上,而刘公公身前那个矮小瘦弱的小太监一脸惊恐,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刘公公就高抬起了手,使上了浑身的力气猛地给了那小太监一个掌嘴。
那小太监的脸被打的向后翻去,一瞬间昏头转向,脚下一个不稳,后退了两步,两只脚绊在了一起,身子一下子向后仰去——
啪啦。
清脆的声响。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静止了。
看清楚这几秒钟发生了什么的枫黎,目光带着些惊恐,落在了那个摔在地上的八角琉璃杯上。
嗝啦啦啦——
那杯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杯口正好对着不远处的枫黎,枫黎能清晰的看见,这琉璃杯被摔碎了一个角。
这祸不是枫黎闯的,但她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一下就乱了,她听到从自己的喉咙里传来了“咕噜”一声。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她一眼,定能发现她此时的表情实在是精彩。
可惜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那个碎了一角的琉璃杯上。
方才那小太监倒下去时好死不死的撞了身后的大箱子,箱子上那小盒子就那么摔在了地上,被摔地弹了一下,里面的琉璃杯也顺带着被磕了出来。
一瞬间,这里安静的就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能相互听得见。
刘公公此时也同样是一脸惊恐,脸色刷的白了下去,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下来。大概也是没想到打了那小太监一巴掌会惹这么一身骚事上身,他那有些清瘦的身体抖了几抖,宽厚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而那瘫倒在地的小太监,在这诡异的安静中终于从那头晕目眩中脱离了出来,他抬眼就看见了地上那个磕破了的琉璃杯,一下子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马上也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吓得哆哆嗦嗦的改了跪地的姿势,府下了上身,脑袋不要命的砰砰磕在地上,没两下就磕了一地血,可他就跟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似的,还有力道加重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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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饶了小的吧!小的给刘公公磕头了!饶了小的吧!”
这凄厉的哭叫声把刘公公拉回了神儿,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脸颊抽搐了几下,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狗奴才,竟然打破了瑞王进贡来的琉璃杯!”
他顿住了声音,忽然扭过了头四处瞧了一眼,凶狠的目光扫过了四周早就停下了手中动作的小太监们。
被刘公公的目光扫视过的小太监们全都抖了抖身子,垂下了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禁了声。
“来人呐!将这个狗奴才拖去杖毙!头回咱家再去皇上面前请罪!”
得了命令,四周几个粗使的太监将那早已磕头磕的满脸是血的小太监拖到了一旁,扒了裤子按倒在地上,随后,一个长得壮实的太监便拿了大头约莫四分五厘直径的紫荆木刑杖来。
“刘公公求你留小的一条性命吧!求公公了!”
有些呆愣的看着这一系列变化的枫黎被这哭喊声拉扯回了神,刑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的枫黎有些心惊肉跳的,心中有些不忍,斟酌了一下,她开了口:“这腊月十九儿之后,再见了血怕是不好吧?不如咱家去到皇上面前请罪,讲明此事,再请皇上定夺?”
虽然枫黎的声音不大,但慎刑司司公一贯很有威慑力,打板子的太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枫黎的身上。
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小太监疼的要命,脸色苍白的很,但此时听了枫黎的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撕扯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叫着:“小的谢过陈司公!小的愿为司公做牛做马!”
“陈司公哪儿轮得到你做牛做马!别提是做牛做马了,就是做个娈童……都轮不到你呀,陈司公,咱家说得不错吧?”
刘公公厉声喝了那小太监一声,然后话锋一转,竟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枫黎把那娈童这种浑话清清楚楚的吐了出来,语气笃定的就像是真有此事一样,登时气的枫黎一个哆嗦,脸上不自觉显出了几分狠厉来。
“陈司公,就算是腊月十九之后,这狗奴才将盒子撞倒在地,打破了进贡来的宝贝,皇上也绝对饶不了他!若是陈司公瞧上了他的模样,咱家回去挑选几个模样周正水灵的,给司公送过去……如何?”
陈焕怎么就喜欢娈童了!这刘公公是刻意拿这等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堵她的嘴呢!她气的直咬牙,那小太监明明是被刘公公打上了一巴掌才会撞倒那箱子的,现在这刘公公竟然就这么把错全都推到了他身上。
“刘公公,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不要紧,可要是脑子浑了可没人救得了你!狗子撒尿还看地方呢!”枫黎心里被一股气顶着,嘴上说的话也不自觉的难听起来,她顿了一下,缓了缓,又道,“那等模样周正水灵的还是刘公公自己留着吧,咱家已经有了对食,就不劳你费心了!”
不得已,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澄清陈焕并非喜欢年纪小的男童,又觉得如果这种空穴来风的浑话传出去了对陈焕实在不利,便只能拿自己这个对食当挡箭牌了。
“呵,那陈司公也别把手伸的那般长,费心费力地管起了我们内务府的事情来了!”刘公公双眼一瞪,表情有些狰狞,“在场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是他撞了箱子才将这八角琉璃杯打破,陈司公就算是瞧咱家不顺眼,还能在皇上面前把这事说出个花来不成!”
嘿!这人竟是……如此无耻!
没想到这刘公公恶人先告状,反而先把二人不合的事给说出来了,枫黎忽然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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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咱们司公没有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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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面对倒打一耙的刘公公,枫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提醒自己冷静。口中的牙齿被咬得锃锃响,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住了,再看一眼那个可怜的小太监,又闭了闭眼,呼出了一口浊气。
她想,如果是陈焕在场,他会做些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会做吧,无论如何,他也都只是皇家的奴才而已,他什么都做不了吧。
他也根本就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而与在内务府有些权力的刘公公撕破脸。
往回走了两步,枫黎终是来到了他们刚刚清点一半的箱子前,唤了一声小良子:“继续清点吧。”
不多时,那个小太监的叫喊声就停了。
枫黎知道他死了,然后就会被一卷破席扔到乱坟岗去。
她忽然觉得恐惧,她也会这样吗,她有一天也会毫无反抗之力的死去,然后被丢出宫去吗?
-
虽然请罪的事儿是刘公公自己去的,但由于陈焕在旁辅助,也在现场,所以皇上还是把他唤到面前问了话。
枫黎听皇上那口气,对此事是有些不悦,有几分怪罪之意,但却也没有明说些什么刘公公的不是,似是不想在临近新年的日子里过多追究此事,心中便明白,自己也不能去耍什么小心思去说破今天的事,只在皇上面前说,确实是这小太监将那八角琉璃杯碰到了地上。
不然能怎么办呢?尽管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那小太监已经死了,又并非和枫黎相识,甚至今天之前一面都未见过,那就更犯不着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陌生人在皇上面前多嘴多舌了。
枫黎垂首,斟酌了一下,倒地还是多了一嘴:“皇上,这年关将近,见了血实在是不吉利,内务府那边在这节骨眼儿还能出了这等事……不知平日里得是个什么样子。”
“嗯,内务府那边的规矩,是该立一立了,等过了年,这事就你来做去吧。”
枫黎拿着不吉利这事给内务府泼了盆脏水,没想到皇上竟也有那么几分赞同的意思,还让她在年后去给内务府立立规矩,让枫黎心下觉得实在是好生痛快。
“是,奴才定不负皇上信任。”
-
枫黎自打回来就不太对劲儿,陈焕一见到她就这么觉得。
“今日可还顺利?讲讲吧。”
有些蔫蔫的枫黎把今日发生的事简略的给陈焕讲了一遍,陈焕现在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小宫女,也没法提早知道什么消息,得知枫黎忽然碰到这样的变故,心里还是有些讶异的。
“你没再去瞎掺和是对的,这种事,把自己撇清楚了才是最重要的。刘公公去给皇上请罪,也是少不了一顿骂,若是你没等皇上召见就去,这火气也得忍受一遭。”陈焕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后来你在皇上面前泼内务府的脏水倒应该是误打误撞合了皇上的意,以后的日子有刘公公受的了。”
说着,陈焕竟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看向枫黎的眼神也透露出满意来。
能看到刘公公被骂,还借着皇上的命令去给那刘公公几分教训,枫黎心里是有点爽的。
唯独可怜了那小太监。枫黎忽然想到了最初和陈焕互换身体之后,那个被冤枉了现在正在冷宫度过残生的王贵人,这宫里头,除了皇上,可能是个人都只是贱命一条吧。
贱命一条,最后化作黄土一捧。
来生再也别来宫里了,枫黎在心中对那死去了的小太监道。
冷静了这么大半天,枫黎已经从那股有些压抑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了,但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偷偷地看了陈焕几眼,神色有些怪异。
陈焕蹙着眉头,眯了眯眼睛:“看咱家做什么?”
枫黎那有些贼兮兮的小眼神一顿,她的声音有些闷:“司公,你真的喜欢年幼的男孩吗?”
啪!
陈焕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他一瞬间就恼羞成怒了起来,耳尖有一点点羞红,神色有些危险:“滚出去!把外面听的那些浑话都给咱家秃噜干净了再进屋来!”
被吓得一震的枫黎可不敢再火上浇油,扒开了门就跑了出去,她得在冷风里头吹吹,免得再头一热说出什么能把她自己都吓怕了的话出来。
-
清晨,天才蒙蒙亮,枫黎已经自然醒了。
她掀起盖着的厚毯子,从榻上坐起来,有些发冷地打了个颤。陈焕这边从来不缺炭火,在屋里她好多天没感觉到冷了,今天这般有些凉意是不太寻常的。
向陈焕那边望了望,就知道他也睡醒了。
“小良子,进来伺候吧。”
门一开,敞开门缝中寒气包裹着几片雪花飞舞进来,落在地上就没了踪影。
下雪了。
枫黎一怔,怪不得这般寒冷。
“今日就可以收尾了吧。”清点进贡品那突如其来的事情早就结束了,剩下的活计都是在陈焕的指点下完成的,所以枫黎要做的事对他来说了如指掌,他第一回对枫黎说了句夸奖的话来,“你做事倒是稳稳当当的,没出什么岔子。”
稳稳当当?
枫黎想想自己这些天来在外面走动时那如履薄冰的感觉,只觉得心累。虽然陈焕把他预想到的问题都一点点提前告诉了枫黎,小良子这些天来也被她重新带回身边帮衬着,但她还是日日谨小慎微,生怕出什么差错。
白日里无不是提着心眼,只有天色暗下来后回到了陈焕这小院里,把一天发生的大小事件都与陈焕说上一遍,待陈焕确认没有出错了,才能让她安心。
“全都是靠着司公提点啊,还算是顺利。”
枫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想起自从二人互换身体以来的这些日子里,陈焕对于各种事物得心应手的模样,心下有些感慨。
“说句心里话,我日日游走在宫里,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岔子,但只要一回到司公身边,心里就能一下子安稳下来,总觉得只要有司公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就连清点进贡之物时,她好像也一直在想着,如果陈焕能在就好了。
陈焕就这么看着一脸认真的枫黎,有些发怔,半晌,他忽的扭过头去,声音里显出了几分局促来:“这些小事,咱家自是手到擒来。”
他一手遮在眼前,脸上有些发烫,这丫头,胡乱说些什么!
深呼吸了一下,他吐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胀,整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你不必刻意说这么多讨好的话来,今日这收尾的活计,不出差错才是最重要的!”
明明心脏突突地震个不停,嘴上的话却一转弯,又回到了公事上面,将这令他有点不知所措的话题转移了去。
枫黎方才那话本来是说的诚心实意的,被陈焕这么一打岔,思绪又阴阴郁郁地回到了今天要做的事情上。她轻轻用拳头锤着因为每日走路太多而酸疼的双腿,嘴上带着些抱怨的口气小声嘟哝着:“不过就是个年三十,皇上过个年怎的还要弄得如此繁琐,可是苦了宫里的下人们,我觉着这双腿都要废掉了。”
虽是小声嘟哝,可还是让陈焕听了个清楚,他觉得这小宫女还只是个小孩子心性,有些好笑地挑了挑唇,却又忽然压下了笑意,语气严厉:“皇上的事也是你一个奴才能过问的?在宫里这么久了,就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还不清楚么!小心那腿真被废了!”
枫黎刚才说完那句话,心里就立刻的有点儿后悔,也知道自己这么说要是被人听到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很可能会小命不保,但见到陈焕这么严厉的一句呵斥,再想想忙到午饭都记不起吃的这些天,她一瞬间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一股委屈的情绪抑制不住地从心里往外跑。
其实陈焕好久没有和她说这么重的话了,尤其是在他经历过那有点恼人的月事之后。
枫黎抿唇,沉默着,执拗的不去看陈焕。
“算了,”陈焕见她抿着唇不说话,没继续说什么重话,只无声地叹了一下,“要记得谨言慎行,你去吧,小良子在外面等着呢。”
枫黎轻声应了一句,刚刚有些微红的眼眶现在已经看不出异常了。回想刚才她的反应,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以前不是常常受着浣衣局嬷嬷的打骂嘲讽吗,现在怎么还越活越回来了,别人一句重话怎么都受不住了?再说,陈焕是个什么脾气,她又不是不知道,这委屈给谁看呢?
她没再说什么,开了门,门外的风雪夹杂这刺骨的寒意一股脑的往屋里吹来,雪花贴在了脸上,瞬间化成了冰凉的雪水,没了踪迹。
枫黎打了个寒颤,呼出一口热气,遇了冷化作一团雾白。
轻声开口,她叫道:“小良子,走了。”
在门外候着的小良子应声跟上了枫黎的脚步,他看着自家司公在风雪中有些单薄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司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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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司公!”
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女声,枫黎知道是陈焕追了出来,还没待她回头,一件高领斗篷披到了她身上,斗篷上带着些室内的温度,瞬间将风雪隔开。
与之同来的是一股好闻的香味儿,枫黎并不懂香,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只觉得周身都被这香味儿缠绕住了,走不出来了。
她微微讶异,回头看着陈焕,忽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最后只能一笑,眉眼弯弯:“谢谢。”
说罢,便带着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小良子离开了小院。
雪潄漱得飘落下来,落在脸上,却也觉得这天也不是那么冷,心情连带着好了不少。
大抵是因为……今日收尾之后,她就能轻快下来了吧。
陈焕站在小院里,想起刚刚在自己那张阴恻恻的脸上扬起的笑容,嗤笑一声。
【司公的模样确实是俊。】
如今看来,这话倒也不像是违心之言。
-
这雪白日里洋洋洒洒了一整天,到夜幕降临时,非但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倒愈来愈大了。
一团团一簇簇的飞落下来,压弯了树枝,覆盖了宫殿,天地似是溶成了白色的一体。
走在宫道上,枫黎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中潄漱飘散而下的雪花,忽然感叹了一句:“瑞雪兆丰年啊。”
小良子被她这话说得一愣,他实在有点不明白司公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想答话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干巴巴的来了一句:“司公说得是。”
枫黎闻言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心想如果是陈焕听到她刚刚那声感叹,肯定又会嘲笑她几句。
进了小院,在屋门前候着的小顺子低头敛目地行了一礼:“司公。”
“嗯。”枫黎应了一声,停在了他跟前。
小顺子在看见枫黎之后偷偷抹了把眼泪,之后才乖乖巧巧的向她行礼的,她正巧儿瞧见了,不由得问道:“怎的了这是?”
这孩子见着自家司公停在自己面前问话,心中一紧,赶忙回道:“小的无事。”
“咱家瞧见你抹眼泪了,说罢。”
小顺子知道不是什么都能随便说的,本是不想说出实情,但一想司公这些天来对自己很是耐心,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出来:“今儿个福公公随广储司出宫买办,正巧被小的家里人拦下,托福公公给小的捎话进宫里来,说小的娘亲重病,需得十两银子才能治病……小的,小的……”
福公公在慎刑司待了好些年了,如今是个管事,大概是随着督查出宫买办,小顺子家里人瞧见衣着举止像是宫里出来的,就给拦住了。
枫黎听完小顺子的话就知道,他这是没钱,急的。
小顺子才进宫两年,一个月月钱是二两,表面上看应该是不缺这十两银子。可刚进宫的下人们,到手的月钱基本全都拿出去孝敬上面的人了,根本就剩不下银两来,这枫黎也经历过,她也懂。
十两银子并不是什么小数目,足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两年。
看病拿药对于老百姓来说本就奢侈,患了病大都自己硬扛过来,或者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偏方,当然,很多偏方对于病症并无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加重病情。
再有几日就是年三十了,别人家阖家团员的喜庆日子,小顺子的娘却害了重病,想一想就觉得实在是怪难受的。
枫黎一直以来都看小顺子很是顺眼,此时这孩子眼眶微红,更是惹人怜爱。她默默算了算自己这些年来攒下的银子,若是给小顺子这十两,手里也还能剩下一些。
她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屋,从绪白带过来的包裹里翻找了半天,三两一锭的银子被她握了几块在手里。
屋外的小顺子见陈司公一言不发就进了屋,眼眶更是红了几分,也是,就连同住交好的小太监都没借给他银子,陈司公凭什么帮他呢?
他用力吸了口气,努力眨眨眼睛想把那股酸意憋回去,却在见着陈司公从屋里出来,将握得温热的银子塞进他手里时一下子流出了眼泪。
“拿去用吧,你娘治病要紧。”枫黎看着他的眼泪汩汩的顺着眼眶往下流,心中有些酸涩,也不过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罢了,都是穷苦之人啊。
小顺子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银子,毫不犹豫的跪在了枫黎面前,给她重重得磕了几个头,明明已经落了少说一寸厚的雪,可力道之重还是能让枫黎听到声音。
“司公大恩大德,小顺子此生难忘,日后愿为司公肝脑涂地!”
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般的稚嫩,却郑重无比。
枫黎看小顺子双膝跪在雪里,额头上因为刚刚磕头而沾上了雪花,小脸冻得通红,口中吐出的雾气有些蒙住了他的脸,可那双微红的眼睛却透出了明亮的光来。
一个卑微的人,能记得住那个在他最艰难时伸出援手之人的好,且一记就是一辈子。
弯腰,枫黎扶住了小顺子的胳膊,轻声道:“起来吧,别着凉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怜惜,到底只是个孩子罢了,只比她小上五岁而已啊。
-
“十两银子,你出手倒是阔绰。”
刚一回屋,隔着一墙听了全程的陈焕就撂下了手中的书,话语间意味不明。
被陈焕这么一说,枫黎也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十两啊,对她来说可真不是个小钱。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可一想着自己这银子能就一条人命,忍一忍就将钱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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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顺子哭的眼睛都有些发肿,跟他娘感情肯定很好吧。
他是个男孩,长得又俊,办事又机灵,这样的孩子,若不是真的生活困难,谁会愿意把自己儿子送进宫里来做太监呢?
“十三岁就没了娘的话,怪可怜的。”
枫黎这么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天下可怜人多得是,就这宫里边就不少,因为可怜就去帮一个人?没人会信的。
若不是陈焕知道枫黎这丫头并不爱与人耍心眼,都会以为她这是在收买人心了。一声不吭跑到屋里让小顺子感受一波绝望,然后再掉过头去英雄一般给他救命钱——从心理上来说,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更能让人念着好。
可就算是在收买人心,这小顺子也只会念着陈焕的好,并不知道这钱是枫黎给的。所以,无论如何枫黎自掏腰包拿出这十两银子,都赚不到任何好处。
就算枫黎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说出花来,陈焕知道,如果这人不是小顺子,枫黎可能就不会拿出这银子来。
他沉默了一下,明镜儿一样的心里有些堵得慌,可也不戳破枫黎这明晃晃的敷衍言语,道:“你可是喜欢小顺子?”
“嗯,瞧着顺眼。”
“那——”陈焕把声音拖长了些,视线落在枫黎的身上,眼眸间的神情晦涩不明,“你可以收他当做干儿子。”
“哈?”枫黎愣了,她有些不可思议的和陈焕对视着,“小顺子只小我五岁,怎能认他做干儿子?”
这拒绝的太过干脆利索,让陈焕不乐意了,他感觉自己心里似是窝着一股子火气。
眯了眯双眼,他阴恻恻地开口,带着几分凉意:“不做干儿子,那还留着做对食不成!”
“这…这…”
枫黎结巴了一下,心想这陈司公是糊涂了不成,她现在不是陈焕名义上的对食吗?就算不是陈焕的对食,她也不能把小自己五岁的小顺子当成自己的对食看啊!可陈焕此时的模样有些吓人,她也不敢直接说他糊涂,只得解释说:“小顺子很是灵巧,与我弟弟差不多大小。”
“唔。”陈焕应了一声,觉着心中一下子舒坦了不少,继而嗤笑一声,“方才与你说笑而已,这小顺子看着确实是个利落的,收做干儿子,也是做咱家的干儿子,与你何干?”
陈焕已年近三十,小顺子只有十三岁,按年龄来看,倒还真差不多。
原来刚刚那些话只是想让她帮陈焕收了小顺子做干儿子。
觉得自己是会错意了的枫黎脸有些微红,她有些不要意思:“原来是我会错了司公的意,既然司公有意收小顺子做干儿子,那我年后就与他说?”
“不急,待咱家多观察他一些时日。”陈焕说完,就不再说话。
屋里就这样安静下来,只有陈焕手下的翻书声偶尔响起。
但陈焕知道,他根本就看不进去这书。
他觉得不对,好像一切都乱了套了。
他不该每日没完没了的说这么多话来,不该对这小宫女自己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去问,更不该在这小丫头毫不保留的表示出对小顺子的在意时心生恼怒。
方才他……是吃醋了?
陈焕握拳的手紧了紧,他承认,似乎真是如此。
这才相识多长时间?对方是一个比他小上十岁有余、连他们这等人与男人的真正区别都不知道的小丫头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陈焕对这个三番五次惹怒他的小宫女有了别样的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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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陈焕对这个三番五次惹怒他的小宫女有了别样的心思的?
回想起来,他最初在那个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时,就已经想过,待二人互换回身体之后,就命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个下等宫人投了井,毕竟身处他这样的位置,这宫女必定会得知许多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而后他眼看着这个小宫女被贵妃娘娘唬得一身冷汗,在慎刑司的刑房中被那血腥的场面吓到瘫靠在墙上半晌挪不动腿,被那血腥气熏到回了小院之后吐的昏天黑地却还强忍着入了些吃食。他这时候深知枫黎的恐惧和无可奈何,看着她每天替他在宫中行事,他便起了些恻隐之心。
后来,他经历了这具身体的月事,内脏都被搅碎了一般的疼,他还被这小宫女搂在身上,轻轻的按揉小腹。他在那月事时把这小宫女柔和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似是对这个可怜的小宫女有了几分怜惜,想着等两人互换回去之后,只要她不说出去什么,就帮着把她调到好脾气的太妃宫里伺候,别再在浣衣局那种地方受苦。
再往后……
【司公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
【如果司公这一面只有我知道就好了。】
【司公的模样确实是俊。】
【只要一回到司公身边,心里就能一下子安稳下来,总觉得只要有司公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让他误会的话来?!
是故意这么说的吧,是吧?
陈焕记得的,这小宫女说,她会在互换之前这段时间里,尽力讨好他的。
她本是怕他的,以往都是在他的逼迫下才能对他说出几句讨好的话来,而如今却是时常说出一些让他心神不宁的话来,大抵是并非真心,刻意而为之。
呵,这小宫女……倒是下得一手好牌。
只是……莫要再撩拨他了吧。
唉,不该如此啊。
他不该如此。
-
他们二人一言不发地用完了这日的晚膳。
这在枫黎看来,气氛实在是过于怪异了,上次陈焕这样一言不发地低气压,还是在她那句“司公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脱口而出之后。
那回确实是她言语间惹了陈焕,可这回呢?她自认为是没有的。
对于陈焕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枫黎颇有些无奈,却也不知如何破解,待院里的小太监将盘碗收拾下去之后,便出恭去了。
宫中的内侍,切那一刀时如果切得不好,每回出恭是件很麻烦的事,还需要用布巾去引流,不然容易弄得自己一身腥臊。
好在陈焕那一刀没太影响到小解,得以让枫黎能够每回出恭都能仰着脖子望着虚空放空自己,努力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让她害羞脸红的事。
陈焕心里头一直不甚平静,他晚膳过后少有的倚在了床铺上发呆。
有些发怔的目光落在现今这双手上,发觉这双手现在不仅养好了冻伤,似乎还稍微长了些肉,胖了那么一点。
枫黎以往受冻挨饿,这身子干瘦干瘦的,好像整个人都没有几两肉,现在二人身体互换了这么一个多月,陈焕每日吃得好睡得好,倒是把她这身子养胖了不少,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现在也圆润了起来。
陈焕微低着头,瞧见现在他所在这小身板的小腹也胖乎乎地长了不少肉,哪里有最初瘦的皮包骨头的模样。
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他抬手,然后隔着衣服轻轻将手抚在了有些肉乎乎的小腹上。
很微妙的触感。
那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顺着手心的皮肤一路渗透进来,让他心口微热,耳尖也悄咪咪地染上了几分微红。
他头一回这样触碰这副身体,除了月事时他疼的胡乱揉过几下小腹,其余时间再也没有拿这双手触碰过这具身体。就算是以往沐浴时,他的心也坚如磐石,绝不会染上半点旖旎的心思,规规矩矩地蒙上双眼,拿厚厚的布巾沾湿了温热的水擦拭身体。
从不越距。
他们这等人,就不该越距,不该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但他此时……呵,该说他自己些什么?
自取其辱么。
枫黎出恭后,推门而入,就瞧见陈焕怔怔地看着那只放在小腹上的手。
还未等她开口,陈焕听见有人进门,浑身上下的精神立刻紧绷了起来,像是偷了腥的猫咪被人发现了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披着枫黎的那副皮囊,一双杏眼对着进了门的枫黎怒目而视,他下意识地厉声喝道:“你进来做什么?!”
他的脸颊上带着薄红,心脏也突突的剧烈地跳着,脑子一瞬间有些懵怔发热,手却悄悄的藏到了身后,有些微颤。
枫黎被他这么一喝,吓得在门口刷的站直了身子,就差没行个大礼了。
她眨了眨眼,心里想这陈司公今儿个实在是不对劲儿,犹豫了一下,问:“司公……这话是何意?”
陈焕闭眼,喉咙处上下滚动了一下。
对于枫黎,他好像总是这样,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尖声怒喝,他这样待人,怎能去指望有人真心实意的待他自己呢。
“无事,咱家以为是小良子,又不加报备随意进出。”
枫黎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如何给陈焕顺毛,但是这一惊一吓地也着实让人不好受啊。她想着刚才看到陈焕把手放在腹部,虽然离月事结束没有多长时间,但还是试着开口:“方才司公可是小腹又疼了?”
心中一凛,陈焕脸上刚退下的温热感又生了回来,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道:“只是晚膳吃得多了些,不妨事。”
“唔,确实,司公的胃口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枫黎放心下来,她对自己那瘦弱的小身板自然是熟悉,明显能瞧出她这身子胖了不少。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放在了那有些胖乎乎的小腹上,砸了咂嘴:“司公以后晚膳还是用个七分饱得了,我那身子骨若是太胖了,以后可是要遭人嫌弃的。”
“咱家……”又不嫌弃你,自己吃出来的肉怎么会嫌弃。
刚说那么两个字,陈焕顿住,后面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来,他自嘲一笑。
【你都已经替咱家擦洗过身子了,现在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还记得自己就这么半带着讽意地嘲笑过枫黎,那时候,他能毫无压力地把清清白白的事说的带上几分暧昧,而此时……他想说出一句半是调侃半是暧昧的话,却有些说不出了。
刚刚变得稍微正常了的气氛,一下子又阴郁了下去。
-
半夜,陈焕失眠了,在熟悉了慎刑司的血腥之后,很少有的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吃醋的那一瞬间,发觉到自己心底有了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之后,他是有惧怕的。可那等想法一旦被他自己意识到了,却更加无法阻拦的在心里生根发芽,片刻之间就长成了苍天大树。
他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在朦胧的月色下,目光落在了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那人现在躺在榻上,盖着个厚毯子。
陈焕抿了抿唇,他这浑人,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家睡榻呢?只盖了个毯子,受凉了可怎么办?
要不明儿个晚上找个理由与她讲讲,换她来睡床?
不不,兴许他主动那般说,正中了这小宫女的下怀呢。他决不能主动显示出他的在意来,他是什么人呐,宫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他看的多了,他们这等人,要是主动起来,最后的结果大都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那么一丁点儿可怜的自尊狠狠的摔落到泥土中去。
对,他宁愿让这小宫女一直误会他不喜他,也不能让她看了笑话去。
“唉。”极轻的,他叹了一声。
可是……总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万一这丫头和别人不一样呢。毕竟在他这些日子的观察里,她除了最初那几日,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抗拒。
【我会挣扎一下,努力讨好司公的。】
会努力讨好他,这也是出自这小宫女之口。
枫黎以往与他讲的那些好听的话,在转瞬之间似是全部蒙上了一层灰色,黑压压的压在他的心头上,越想,就越让他烦闷。
“呵。”
忍不住发出了讥讽的笑声,他又翻了个身。
被这突如其来的似是带着冰碴的“呵”声吓了一跳,枫黎终于忍不住了,她也翻身过来,声音透亮,明显就没带着一丝睡意:“司公,今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她今晚躺下之后,刚刚进入浅眠状态就被陈焕这翻来覆去的翻身声吵醒了,陈焕睡觉一向老实,从来就没有像今日这般折腾过。自打醒了之后,陈焕这一会儿一个翻身,再过一会儿又叹一口气,枫黎听了是越来越清醒,愣是一丁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但她也不太想让陈焕知道自己没睡着,只得僵硬着身子侧卧着,瞪着双眼瞧着从窗纸那边透过来的朦胧月色。
直到陈焕阴阳怪气地这么“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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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来啦,今天司公又是炸毛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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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陈焕被枫黎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心中一紧,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这小宫女没睡?
他刚刚那样频频的翻身、叹气,都让她听去了?
想到这,黑暗中的陈焕不由得有些窘迫,又有些懊恼。他的耳朵有些发烫,手指拢在一起磨搓了几下。
见陈焕没答话,枫黎想着反正现在她清醒的睡不着,就接着道:“司公有什么烦心事,不若与我讲一讲,说不定我能替司公想想法子呢。”
“嘁,你能有什么法子。”
陈焕回答的不屑,语气中与枫黎拉开了距离,心里却想着,这小宫女可千万别一直追问下去。
“嗳,也是,司公这么聪慧的人儿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瞧瞧,这夸赞奉承他的漂亮话说的,真是越来越自然了。
陈焕心中更是阴郁。
“也不知咱们两人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回去。”枫黎说着,她这些天来真的太累了,想到年后那些阅兵祭天之类的事情,她就头疼的很,虽然不知道是否需要自己也跟随出去,但还是觉得心累。
陈焕听了这话,心下生起气来,就这么想换回去吗?换回去难道还要回到浣衣局泡在冷水里吗?难道浣衣局那种不是人呆的地方也比在他身边好吗?
越想越远,越想越歪,陈焕又翻了个身,语调显得有点怪异尖锐:“等换回去你就滚回你那浣衣局去吧!”
这话实在是有些气话的意味。
枫黎扬身望着虚空,与以前被陈焕的话噎住的感受不同,胸口忽然闷了一下。
不过这种感受只是一瞬。
若是二人互换回去,她就再也不用管这些慎刑司陈司公应该做的活计了,陈司公呢,也不用再每天耗费口舌耗费心神的指点她这个小宫女。然后,她就可以回到浣衣局去了,那边的环境她熟悉的很,还有绪白和香阳她们在,每日都可以像以往一样聊天,再也不用担心在主子们面前说错了话办错了事,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除了受些冻受些累,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
-
第二日清晨,虽然睡得晚了些,但才到卯时,枫黎就照例清醒了过来。
听到屋中起身的声音,陈焕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眼下有些乌青,双眼里血丝明显。
自从枫黎和他互换了身体以来,有枫黎出去办事,他只需要留下来处理笔头上的事情,实在轻松,所以已经很久没有熬夜了。
猛然熬这么一个通宵,还真有些不适应,也可能是因为枫黎那副身子从来就没熬过通宵,所以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自从昨晚陈焕说完“等换回去你就滚回你那浣衣局去吧”那句气话,枫黎这性子,也没多想就稀里糊涂的睡着了,可陈焕却更是睡不着了。
他想了一晚上,想为什么自己就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来。
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带刺的话,是以前在后宫里刚刚有些权力,同那些与他不和的太监们唇枪舌战时养成的习惯,再后来权力越来越大,宫里的下人们都惧怕他,他平日里说话就是难听了些,也是不打紧的。
他也不想面对枫黎说出那种轰她回浣衣局的话啊……都是被这小宫女给气的。
以前话语间噎这小宫女他觉得有趣,现在可是有趣不起来了。
脑袋有些晕沉地坐在床上,陈焕心里烦乱地瞧见小良子照例进来伺候,可能是因为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还糊涂着,他开口:“小良子,你出去吧,枫黎……”
念到枫黎的名字,他忽然清醒了过来,霎时间竟是出了些冷汗,脸色都有些不对劲儿。反映了过来之后,他赶忙把那句还没完全说出口的“枫黎来伺候咱家就好”硬生生的改口成了“枫黎来伺候司公就好。”
这种低级错误,他怎么会犯?!
陈焕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个巴掌,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压下了心中慢慢儿翻涌上来的情绪,他呼出一口浊气,果然那等杂念就不该有。
醒醒吧,别再沉浸下去了。
该留神的地方不留神,不该花心思的地方却废了心神,不是什么好事啊。
小良子瞪大了双眼看了看主动请缨的“枫黎姑娘”,又瞧了瞧自家司公,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是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枫黎在微微惊讶了一下之后马上反映了过来,冲小良子点了点头,把小良子拯救了出来,他将温水放下,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小的去小厨房瞧瞧这早膳如何了。”
接下来就轮到枫黎去伺候陈焕了,她一直都是个下等宫女,完全没有伺候主子的资格,伺候人这种活儿她从来没接触过,所以实在是笨手笨脚的,好在这也看小良子伺候自己看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倒是对这么个流程还算熟悉。
她伸手触碰到陈焕的瞬间,陈焕的身体紧绷了一下,随后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司公不是不喜别人来伺候吗?”枫黎手上并算不上灵活,毕竟就连做个女红都很一般,她小声嘟哝了一句。
“怎的,你这是不乐意……”陈焕的话突然停住,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伺候咱家?”
他本是想半是自嘲半是嘲讽枫黎的讽那么一句,可“一介阉人”这么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在乎枫黎时,他可以随意的拿自己的痛处自嘲,可如今……他好像再也没有办法在她面前轻松地说出那种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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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一点也不想让她想起这回事。
记不起来他与正常男子的区别来才好呢。
“别这么说呀,司公你知道我当然是乐意伺候司公的。”
枫黎手上的动作不停,这要是两人互换之后伺候陈焕她可能真有点不好下手,可这时候他俩身体错位,在她面前的是她自个儿,所以也没什么太大压力。
嘴上虽是那么说,可惜她实在不是个会伺候人的,梳头时一个不小心就狠狠的拉扯了一把陈焕的头发,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陈焕不禁“嘶”了一声。
“呵,还说是乐意伺候咱家呢,惯会骗人。”
陈焕这回这话里没有那种奚弄的意味,反倒有几分委屈似的,听着就像是唠家常一样平和,枫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
这个莫名让枫黎感觉有些温馨的上午,被院外吵吵嚷嚷的嘈杂声打破了。
陈焕抬头瞥了枫黎一眼。
屋里烧着地龙,带着暖意,枫黎正睡眼惺忪地倚在榻上,有些懒洋洋的,被陈焕看了那么一眼,有些认命站起了身,将稍有散乱的衣裳打理的整整齐齐。
想要出门,却忽然定住,她回头望着书桌前那人,冲他眨了眨眼。
陈焕的心思何等剔透,只被她看了那一眼,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瞧着那小宫女听着屋外的吵嚷却一点儿也不心急的模样,觉得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他道:“自己去拿。”
“但我不知是放在哪儿了,就劳烦司公了。”字面上客客气气的,可这语调怎么听都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期待。
还真是惯会骗人。
“胆子不小,瞧你这模样以往也没少说瞎话。”陈焕的声音里又掺杂上了枫黎早就听惯了的讥讽和挖苦,可他还是撂下了手上的书,起了身,去柜子里将昨天枫黎脱下来的那件斗篷拿了出来,“小良子送回来的时候,你不是也在这屋里头吗?”
这斗篷早就让小良子拿去烘了干熏了香,递给枫黎时,枫黎都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味儿。
其实枫黎也没指望能使唤的动陈焕,却不想陈焕还真起身给她去拿了斗篷,就像昨天早晨她想不到陈焕会给她从屋里拿件斗篷披上一样,虽然这回没有给她披上而是直接递给了她,但她是打心底里觉得意外。
除了意外,心里还有那么点儿不易发现的喜悦挣扎着。
陈焕竟然被她给使唤动了!
这简直让枫黎有点得意忘形,她自行披上了这高领斗篷,深吸了一口气,这熏香的味道顺着鼻腔滑入体内,舒服的很。
“就算是说瞎话,也只和司公说,如何?”她口吻轻快,心想,司公是头一个明知我撒了个小谎还没有呵斥我的人。
虽然依然会讽她,但总感觉今天的司公好像柔和了不少似的。
唔,怪不得上午的气氛这么好,原来是司公变得……柔和了些。
房门打开又关上,轻响了两声,把寒气挡在了门外。
嘁,只骗咱家一个人是什么值得稀罕的事吗?就算知你是在骗咱家……不还是不争气地动身去柜子里拿了斗篷出来了么。
陈焕有些唾弃自己,他想,这没了根子果然也就没了骨气么!
眼眸垂下,忽而又被枫黎气笑了,他又想起大清早儿枫黎“伺候”他洗漱更衣时那笨手笨脚甚至是手忙脚乱的模样,他那哪儿是被人伺候,被人糟蹋还差不多。想别人家那些女子都是给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可枫黎倒是好,伺候人伺候不来,想披个斗篷出门,反倒还得等着他给送去。
※※※※※※※※※※※※※※※※※※※※
我来啦!决定下本还写小太监了,这回女主穿越,可以搞事情了,依然会可可爱爱的,甜文he,大家喜欢的可以搞个收呀!
《女富商的小太监》
文案如下↓
大周朝律例规定,凡宫中内侍重病者,逐出宫去。
粗使小太监小贺子一病不起,用进宫攒好几年的钱请了医女,反倒因医女一句“活不了几天了”而被逐出了宫。
寒风凛冽,小贺子没银钱,没住处,没吃食。
躺在路边等死,却在醒来之后瞧见一女子问他:“是我救了你,你叫什么?”
他撒了谎,磕磕巴巴回:“贺、贺六……”
“这名儿也取得太糙了,我想想,不如叫……贺穆清吧?”
“穆如清风,可好?”
小贺子有点想哭,他对这名字欢喜的不行,嘴里却道:“我活不了几天了……”
半年后,顾和以戳着下巴戏谑地瞧着贺穆清:“你这叫活不了几天了?”
“世上之人,生而平等。”
“只有当最贫困悲苦之人也能有尊严的活在这世界上时,这才是一个健康的世界。”
顾和以的话贺穆清记的烂熟。
隐瞒了自己身份的他想,那你是否能够接受我这种腌臜低贱之人呢?
心有期待,却不敢尝试。
贺穆清日夜惶恐。
另外《我活了几百年还被人叫姐姐》那篇预收综漫也是渣作者特别特别想写的一篇,可能稍带沙雕或呆萌属性,会努力屯稿的!小可爱们康康它叭(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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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小院外面,小良子和小顺子两个人把香阳箍了个牢牢实实,但就算如此,香阳还是在使劲儿挣扎着,小良子他们二人和香阳拉扯了半天都没能把香阳赶走。这时候枫黎出来了,小良子心下又是觉着害怕又是着急,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尖厉不止一点儿:“司公哪儿有空管这等闲事!识趣些个就赶紧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香阳也看见“陈司公”走出了屋,双眼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冲着枫黎叫道:“陈司公,求您看在绪白真心实意挂念枫黎的份儿上,救救绪白吧!奴婢求司公了!”
“放肆!”小良子的声音过于尖厉,有些破音,可这时候枫黎却是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了。
她听着了绪白的名字,心里一紧,小步快走了两下,又猛然顿住,压下了有些急躁的心,缓声道:“吵什么吵,把人带过来。”
小良子和小顺子对视了一眼,不言不语地把香阳带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头儿到尾说一遍。”
香阳一直被箍着的双手忽然被放开,一下子跌倒在了雪地里,她的穿的不算厚实,在冷风中站了那么久,现在早就冻得瑟瑟发抖,一双在因在冬日里时常泡水而冻得肿大的手此时按在雪地里都快没了知觉。
她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颤颤巍巍把自己跌坐的姿势改成了跪,牙齿因为太冷而打着颤的磕在了一起,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这副模样让枫黎看着心里不忍,但又一直告诫自己,你是慎刑司司公,一举一动都要冷静,香阳对于慎刑司司公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能扶她,你不能。
这些天下来,枫黎在外已经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她在陈焕面前会轻松下来跳脱一些,可离开陈焕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却冷静了不少。
自打枫黎月事之后,绪白就送来了一些较好的布料和从医女处买来的药给枫黎,枫黎让陈焕替她说了两回,慎刑司不缺这些,让绪白多顾及顾及自己就好,但绪白固执的从来不信,以为这些都是安慰她的话,总是隔些时日就想办法送来些东西。
可绪白那孩子进宫时间短,所以每个月的月钱还是依照那不成文的规矩,按时孝敬给上面的人。
而这个月,绪白把月钱自己留下了。
这就惹了人怒,一连多天都被故意为难,洗大量本不该她洗的衣物,每日每日手都被冻到没了知觉,甚至发了烂,流了浓。
香阳曾替她说过话,却被赏了十个掌嘴。
管事嬷嬷的亲戚翠儿一直与枫黎她们不合,今儿一大早,翠儿将昨日不小心洗坏了的衣物偷偷放倒了绪白那边,声称是绪白蓄意撕坏了本该翠儿洗衣物,还没有来得及嫁祸给翠儿就被发现。
那衣裳是贵妃娘娘的,本该昨日洗好烘干,今日熏了香后送回贵妃处。
贵妃娘娘的衣物,洗破了很可能是要掉脑袋的,更何况按照翠儿话里的意思,绪白是故意弄破了这衣物。
香阳是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才想着壮着胆来求一求陈焕,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一阵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枫黎觉得身上的热气连带着这件斗篷上那让人心安的香气转瞬就被这寒风一同卷走了去,就在几分钟之前和陈焕说话时的轻松愉悦霎时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她的脸好像有些冻僵了,就那么板着,却没法挪动脸上的肌肉来摆出其他的表情来。
以前在浣衣局里虽然冲突断断续续不停歇,但却从来没有如此阴毒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会有今天这些事情,一方面是翠儿洗破了衣裳的巧合,另一方面……枫黎想应该就是因为绪白这个月没把到手的月钱孝敬上去吧,为了给她带些东西送过来。
她们关系很好,枫黎做不到见死不救,而如今很有可能是因为她而遭此劫难。
怎么办?
枫黎的脑子里嗡嗡的,一直在脑海里重复着“怎么办”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运转起来,她问:“现在她在何处?”
可有被贵妃娘娘那边带走?
因为知晓贵妃娘娘并不是个好惹的,所以更加担心。
“管事嬷嬷叫人带着绪白去永华宫给贵妃娘娘请罪,刚巧贵妃娘娘去了太后身边没能见着,绪白现下正在浣衣局跪在雪地里呢。”香阳冻得说话都有点哆嗦,声音里有些哽咽,低着头并不敢抬头看枫黎。
这么冷的天还跪在雪地里,这可怎么受得住啊!
枫黎一想起绪白那瘦弱的小身板,眼眶忽然忍都忍不住的一红。
不过,没交给贵妃就好,没交就好。
“可有人能证明昨天绪白并未去偷衣裳,或者是否有人能证明绪白昨日一直与你们在一起,没有单独去哪?”
听到这话,香阳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枫黎,然后小心翼翼的回答:“昨日绪白找了时间偷偷来见枫黎,但……似乎是没能见着。”
得。
枫黎这算是听明白了,这翠儿就是这些天来看准了绪白总是偷偷跑出来,来这边看自己,摸准了绪白的动作,知道绪白肯定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才敢这么嫁祸给她。
而且还是为了来看自己。
枫黎的心又沉了一分,不管怎么说,如果绪白真的死了,那她可真是会难过愧疚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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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这略有些空旷的小院里竟然安静了下来,香阳也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偶尔哽咽一下。
枫黎知道得救绪白,可问题是怎么救?
照现在这情况来看,除了把翠儿拖到慎刑司来洗涮洗涮,让她说了实情,别无办法。不过这回的情况实在是对绪白不利,就算她站在慎刑司司公的位置上,也没办法在毫无说法的情况下把人带回慎刑司来,毕竟在浣衣局众人眼中,绪白做的事情铁证如山。
就算她把翠儿带回了慎刑司,后天就是年三十了,今日就连皇上都已经封笔了,宫里头是见不得血的。
等等。
枫黎忽然反应过来,对啊,这日子是见不得血的。
虽然这种事情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摆到明面上的规矩,但倒也能算是个由头,那她不如反其道而行,去问问贵妃怎么处置绪白。
她心里一动,险些猛然一步迈出去,却硬生生的停住,她问道:“贵妃娘娘那件衣裳,可是御赐之物?”
香阳仔细的想了想,然后摇头:“并非是御赐之物,但贵妃娘娘似乎也是颇为喜欢。”
不喜欢,也不会脏了一点就小心的差人带到浣衣局去洗。
不过不是御赐之物,那可能是没有特别难搞。
枫黎抿了抿唇,她只在心中犹豫了片刻,就下了决心。本来下意识地想自己去一趟浣衣局,可马上反应过来这不妥,于是便冲小良子说道:“小良子,把绪白姑娘请到慎刑司来洗涮洗涮!”
香阳一听这话,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猛然抬眼,心下笑自己竟然会把希望寄托于这心狠手辣的慎刑司司公身上。她怒瞪着双眼,声嘶力竭:“陈司公!没想到你为了讨好贵妃娘娘竟做出这种落井下石……唔!”
小良子眼疾手快地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没能让她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他给了小顺子一个眼神,俩人一同押着香阳离开了这小院。
三人离开小院儿时枫黎还能听见小良子压低了些声音说:“香阳姑娘,这时候儿请绪白姑娘来慎刑司反而是在护着她,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是了,就算是为了保护绪白,确也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只能变着味儿地装出一副残忍做派。
枫黎瞧着眼前这一片白色,恍惚间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陈焕这人,说起话来一向不中听了。
回了屋,一抬头枫黎就与陈焕的目光撞上了。
陈焕神色有些复杂,很明显的他把他们在小院里的对话听了个全乎。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小宫女在这近两个月中的长进实在是惊人,想她一个初见时就连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打了一巴掌都会忍不住摸一下脸的人,现在听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有性命之忧,竟然还能冷静地思考。
“你已经想好了办法?不与咱家说说么?”
“司公的耳朵实在是太灵了。”枫黎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有点像是苦笑,“本不想让司公知晓的。”
陈焕因为这话,脸色稍微沉了一点,他皱着眉头押了口茶:“为何?”
“还不是怕司公不要我去多管闲事,但我还是……没办法对绪白置之不顾。”方才在外面冲小良子下命令的时候,她竟把陈焕的立场完全抛到了一旁去,她现在回过神来,心中内疚的很。
“呵……若我不要你管她,你可会怨我?”
枫黎直视着陈焕那双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下意识的猛然吸了口气,她动了动嘴唇:“会。”
陈焕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边是个什么感受,他扯动了嘴角,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拿手掩饰住了自己眼中可能会流露出来的情感。
这小宫女,假情假意的欺瞒于他,借着他的皮囊为所欲为,现在更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出门见那香阳之前还对他巧言令色,如今这是说出了心里话了吧。
若是枫黎此时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发现他这表情好不委屈。
半晌,枫黎心里烦得慌,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陈焕闷声道:“行了,救你这好妹妹也不是不可,贵妃娘娘那边……咱家还是摸得清情况的,说说你的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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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app上没榜,一天只涨了4个收今天还掉了一个……本着强的越强弱的越弱的现状……以后估计也很难有榜了,这本估计就凉透了吧……
疲惫,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司公没躺我先躺了
第二十八章
绪白被带到了慎刑司安顿好了之后,小良子就回来复命了。
枫黎得了陈焕的指点,带着小良子一路小步快走,去了贵妃娘娘的永华宫。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雪,虽然雪已经被下人们铲到一旁,露出了条道来,可地上还是结了冰,光滑的很,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着急,一路上脚下打了两次滑。
小良子跟在枫黎身后,觉着自家司公今天有些不一样,可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殿前,被告知贵妃娘娘还未回宫。
永华宫中的小宫女怯生生的看了两眼枫黎,心里犹豫要不要把他们二人请到偏殿坐一坐,毕竟昨日刚下过雪,今日又刮着风,外面实在冷得人发颤。可宫中说话能顶事的大宫女一个随贵妃娘娘身侧,另一个外出办事去了,她品阶不高,也不好做这种决定。
“咱家在外等着便好,姑娘自便吧,就不必在这儿陪着了。”枫黎看出了这宫女的犹豫,主动开了口。
“司公,这恐怕……”
“你是听不懂咱家在说什么?”
刚刚还面无表情的枫黎此时对那宫女横眉冷对,凶狠的瞪了她一眼,那宫女立刻一边说着恕罪的话一边利索的退了下去。
见她走了,枫黎才叹了口气。
她这天已经发现了,她越是对着这些宫女太监们温温和和的,他们就越是惶恐、越能瞎想,生怕她是故意说着反话或者是压着怒气儿没显露出来;反过来她如果皱着眉头瞪着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反倒每回都乖巧的不行。
都怪陈焕平时这臭脾气,对人温和些反而不行,整天对人甩脸子真是太为难她了。
-
枫黎今天运气不错,只在殿外站了不到一刻钟,贵妃娘娘就回宫了。
瞧见慎刑司司公在自己宫中立着,贵妃面上带着几分惊讶:“本宫听闻近些时日陈司公可是忙的脚不沾地,今日是什么风把陈司公吹来了?”
下了步辇,贵妃停在枫黎的身边,轻轻抬了手,枫黎很有眼力见儿地虚扶住了贵妃,很自然的随着贵妃一同走进了殿中,就连大宫女菊儿都只能尾随在她们身后。
对于贵妃这般亲近的行为,从最开始和陈焕互换之后那几声“陈司公”开始,枫黎心里就有些疑惑,当然她是绝不会认为只是因为皇上对陈焕的信任就对陈焕这般多加礼遇,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枫黎现在对宫中之事多有了解,心里倒是有几分猜测,不过这猜测,不到必要,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给陈焕身上揽烂摊子的。
“上热茶,给陈司公暖暖身子,外面天寒,陈司公怎的还在外头杵着?”
“奴才不值得贵妃娘娘这般费心,况且奴才在外还没超过一刻钟就把贵妃娘娘给等来了,说到底还是娘娘体恤。”枫黎面无表情地说着,她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这么轻车熟路的和主子们话语间打上太极。
贵妃低低的笑了一声,声音上带着几分愉悦,似是真的被枫黎那话给取悦到了,她道:“陈司公倒是一如既往的……罢了,今日特意来本宫这里,可是有事?”
“回贵妃娘娘的话,确有一事。昨日娘娘命人送到浣衣局的衣裳,被一名叫绪白的宫女不慎洗破,浣衣局那边的人今日闹腾到了慎刑司,奴才便先将那宫女押在了慎刑司里头,如何处置,就等娘娘一句话了。”
这地下烧着地龙,火盆中又烧着红萝炭,再加上枫黎心里紧张,拿不准贵妃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放过绪白,方才她还冻得冰凉的手,现在竟是已经冒了汗。
在皇上封笔这节骨眼儿上,虽然说出了人命不好,但到底只是个下等宫人,悄悄投了井并不会有多少人发现,更别提能传到皇上耳朵中了。
贵妃可能也是没想到慎刑司司公会是因为这事而主动找上门来,面上露出了讶异之色,随后她沉默了片刻,似是在心中理了理来龙去脉。她慢条斯理地接过了菊儿奉上来的茶,拿着杯盖儿轻轻地拨弄了几下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杯盖儿与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下都让枫黎心里颤一颤。
“陈司公,用茶呀,怎么愣着?”贵妃温婉好听的声音响起,却没提起绪白的事。
枫黎心里怎么也安稳不下来,却还是端起了茶盏,温热的水汽散发出来,有点蒙了眼睛。
她表演似的轻抿了一口。
“陈司公何等忙碌,这等小事,竟也劳烦陈司公特意来一趟,”贵妃说得不快,像是在压着调子,听起来真切极了,“本宫倒是有几分过意不去。”
枫黎赶忙回道:“只要是贵妃娘娘的事,就是大事。”
又有贵妃低声的笑意传来,而后听她道:“还有两日就是年三十了,陈司公此时还是莫要废这动刑的功夫为好。前几日内务府那边杖毙了一个小太监,皇上不就已经不悦了?陈司公莫不是还不知道此事?”
听了贵妃的话,枫黎立刻就知道说的是刘公公的事,可这事就是在她眼前头发生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贵妃方才语速不快,字字清晰,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把皇上不悦归因到了刘公公杖毙了宫人身上,却撇开了摔破了八角琉璃杯的事。
可贵妃不可能不知那八角琉璃杯的事,也不可能不知道慎刑司司公当时在场,所以……她是故意避重就轻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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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黎此时早就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傻丫头了,贵妃这话她一听,就知道了贵妃的意思,这是故意给她台阶下,告诉她就饶了绪白一命吧。
所以……贵妃娘娘已经看透了她为何而来?
知道贵妃肯定还有后话,所以枫黎沉默着没有开口,果然又听贵妃接着道:“那件衣裳本宫很是珍视,现下虽是不计较了,但罪却也不可免,陈司公,你看这……应该如何?”
如何处罚,果然问了她,陈焕又猜到了。
枫黎用早就准备好了的话回:“冷宫地处偏僻,吃穿用度皆是短缺,甚是磨人,不若把那宫女丢到冷宫里头去伺候?”
冷宫是这宫里面最难熬的地方之一,地处偏僻,久住不修,里面降了罪的宫嫔大都精神上有些问题,难伺候的紧,任谁听到去冷宫伺候,都不会觉得那是什么人呆的地方。
当然,浣衣局作为一个能接受犯错宫人受罚的地方,更是好受不到哪去。
让绪白去冷宫,这是陈焕和枫黎提前讲好的,冷宫里有一位少有人知的先帝嫔妃,先帝在时就被降了罪,却一直安然活到现在,这么多年过来早已看开,处世通透,在冷宫里乐得自在,人也还算温和。虽然在冷宫里吃穿用度都大大不比宫里的其他嫔妃处,但还不至于比都是下等宫人的浣衣局更差,对于绪白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
宫里的人大都知道浣衣局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毕竟没去过,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活,所以,跟让宫嫔们感到惧怕的冷宫比起来,还是会下意识的认为冷宫的生活会更加凄惨一些。
贵妃略略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依陈司公所说的办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得了贵妃的同意,枫黎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她细细地呼出了一口气,暗暗给陈焕比了个大拇指,陈司公还真是料事如神,“娘娘,奴才告退了。”
说罢,枫黎微弓着腰,垂着头向外退去。
“陈司公,本宫记得,你那对食就是浣衣局出身?”
本来以为这就逃过一劫的枫黎,听了贵妃这轻飘飘的一句,整个人立刻僵在了原地。
她遮挡在袖中的手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忽然想起了陈焕在她临走时和她说的那句话——“在贵妃娘娘面前,刻意隐瞒反而显得愚蠢”。
又让陈焕给说中了,这人怕不是贵妃娘娘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从头到尾都叫他给猜中了?
枫黎这时候要是再隐瞒什么,那才是真的傻呢。她垂头低声回话:“是,奴才的对食是浣衣局出身。”不等贵妃再开口说出些什么,她就主动的接着往下说道,“那叫绪白的犯错宫女与她有过几分交情,便想借奴才之口探探娘娘口风,还请娘娘恕罪。”
说着,她便跪在了地上,身子低低地伏了下去。
“你这何罪之有啊?待自己的对食好些不是应该的么,你这有什么错?快起来吧,陈司公。”说着,贵妃给了身旁的菊儿一个眼神,“还不快扶陈司公起身?”
“娘娘仁慈,奴才替我那对食,谢过娘娘恩德!”
郑重其事的谢了恩之后,枫黎才在菊儿的搀扶下起了身。
贵妃此时也站起了身,缓步来到了枫黎跟前几步远才停下,她一脸温和地笑着:“陈司公不必如此客气,本宫日后有些个事,还得劳烦陈司公。”
“奴才定全力为娘娘分忧。”
就像第一天与陈焕互换身体时陈焕所教给她的那样,她脸上不带表情的垂眸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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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到了,码的东西有人喜欢真的让人很开心!
因为是第一篇文,所以很多地方会修来改去的,总是担心是不是哪里不好,是不是自己写的太差了所以才很少人看数据很差没有榜……
可能是因为还有点好胜心吧,所以逐渐陷入自我怀疑,就比较丧,不过大家放心就算丧我也不会坑文的,保持良好坑品,让司公赶快躺平(望天
最后给大家比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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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娘娘这般珍惜那件衣裳,却被一个浣衣局的丫头洗破了,怎能就这么轻易饶了她?”
菊儿顺着殿门瞧见陈焕已经出了永华宫,便回到了贵妃身边为贵妃轻轻按揉着肩膀,心中极是不解。贵妃娘娘虽然看似柔弱,可内心里却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相反还有些强势。如今这般大错,不直接杖毙也得打上个几十杖才是。
贵妃瞌上了眼,靠在金丝软垫上享受着菊儿的按揉,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是陈司公亲自来求情,那便绕她一命,喜欢的衣裳总是会有,可让人欠下人情的机会可是不多。”
菊儿撇了撇嘴,有些为贵妃打抱不平:“但娘娘待陈司公实在是太客气了,他何德何能?”
“你知他陈焕为何少在御前侍候却比御前的人更受皇上信任么?”贵妃抬手指了指小桌上的一碟牛乳酥,菊儿立即意会,去取了来。
菊儿答不出,贵妃便继续道:“他做事一向不偏不倚,从来只站在皇上的立场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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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黎这边,来贵妃永华宫这一趟明显顺利得很,都没用枫黎主动去求情,贵妃娘娘就给了台阶下,可也并没有让她松一口气。
果然还是让陈焕欠了贵妃的人情,想到这,枫黎明明救了绪白还给她找了尚可的去处,心里却依然压抑的很——因为她给陈焕找麻烦了。
虽然这麻烦可能早晚都得找到陈焕头上,但自己主动迎上去欠人人情,和被麻烦找到头上,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的。
就连她这头脑远不如陈焕灵活的小宫女都已经隐隐察觉到贵妃所说的“劳烦陈司公”是要做些什么了,陈焕也必定早就料到了,可即便如此……陈焕还是给她分析贵妃最有可能的几种反应,告诉了她绪白最好的去处就是冷宫中先帝嫔妃那里。
只要一想到陈焕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因为她搞出来的端倪而惹祸上身,她的胸口就闷疼闷疼的,难受的很。
枫黎带着小良子走在去慎刑司的路上,她在心中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让绪白遭受诬陷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还面临了死亡威胁、让她自己折腾了这么一遭、让陈焕欠了贵妃一个人情的,说到底,就是因为那个一直在浣衣局与她们作对的翠儿。
狠狠的咬得牙齿,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表情是有多阴沉。
她头一回知道恨一个人是个什么感觉。
等这个年顺利过去了,她……定要翠儿生不如死。
猛然间,枫黎回过了神,吓了一跳,她方才竟然会有让翠儿生不如死的恶毒想法!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回想一下,她之前在想到把翠儿带回慎刑司拷问上刑时,竟是一点儿都没有犹豫,明明最初,她对那刑房对那血腥,极度恐惧的不是吗?
可能是见得越多,情感就越是淡薄吧。
这翠儿……枫黎垂眸。
不除掉她,在浣衣局里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被欺负的“绪白”出现。
再说,就算是不想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绪白真出了什么事,如果以后陈焕真的因为这次的事被卷入了什么混乱之中,她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枫黎微微眯了眯眸子,身后的小良子莫名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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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披着枫黎那皮囊端坐在慎刑司里,面对着绪白那哭到双眼发肿的模样,烦躁的很。
枫黎之前请他帮忙在绪白面前安慰几句,他也知道他此时身为绪白的好姐妹枫黎,出个面安慰一下才是正常,可他一想到枫黎说不救绪白就会怨他,他这心里就不舒坦的很,怎么都迈不过去那个坎儿。
不是爱哭吗?哭到晕死过去才好呢!
绪白心里自知触犯了这宫里面隐形的规则,也知道自己与翠儿积怨已久,知道管事嬷嬷是翠儿的亲戚,她以为最多也就是多洗些衣服,再不济就是被掌嘴或是被打了板子,不过是皮肉之苦,她都可以忍受的。
可她真的没想过碰巧这时候翠儿洗破了贵妃娘娘的衣裳,并且这般阴毒的嫁祸于她,置她于死地。
她真的不想死!
哭到了嗓子都有些嘶哑,绪白抽泣了几声,忍不住心里感到委屈——回想这些天的事情,她……后悔吗?
不后悔,她心里清楚极了,她真的没后悔。
就算是她没去找枫黎姐姐,翠儿的衣服也会洗破,不管怎样她们都会为了躲避责任而嫁祸给她的,她心里懂,是否去找枫黎姐姐、是否把自己的月钱留下找医女去买药,都无法改变翠儿会洗破衣服并嫁祸给她这件事。
“枫黎姐姐,我是要死了吧……我……是因为我要死了,陈司公放姐姐最后来陪陪我?我……我一直都、特别害怕慎刑司……生怕什么时候被带走……就没了性命……”
她哭到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只得断断续续地说着。
瞧瞧,这才是摊上事儿了之后最正常的状态,向枫黎那样遇到天大的事也不哭不闹的丫头才是少见。
陈焕心里这么说完,对自己无论什么事都能想到枫黎有点唾弃。
小顺子到底是年轻又心存善念,看绪白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不停、又说了这种不吉利的胡话,而枫黎姑娘却不管不顾的一言不发,几次在心里措辞,终于开口道:“绪白姐姐,司公平日待我们是极好的,此时已经为此事去贵妃娘娘那边了,多半是会有个好结果的,姐姐不用太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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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心中冷哼,要真是他,他才不愿为了一个浣衣局的下等宫女去贵妃那边走一遭呢。
绪白听了小顺子这话忽然怔住了,她胡乱的拿袖口抹了几把眼泪,瞪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震惊的看着她的枫黎姐姐,她伸出双手拉住了面前人的手腕,本来绝望又恐惧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是复杂,哭了太久的声音沙哑:“这位小公公说的可是真的,枫黎姐姐?”
陈司公毕竟得皇上重用,在宫里是很有脸面的,若是陈司公亲自去求情,那她还是有可能逃过一劫的,可是这陈司公,绝对不会毫无原因的去帮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下等宫女。
陈焕点了点头,答:“是真的。”
得到了答案的绪白就连呼吸都窒住了一下,她很可能能免除一死!
继而心中变得五味杂陈,她因自己可能获救而内心狂喜,又因枫黎姐姐可能面临的遭遇而揪心。她用带着水雾的双眼看着陈焕:“陈司公并非心善之人,这回出手为我求情,枫黎姐姐就欠了司公的人情,岂不是更要被司公拿捏在手里了?没想到最后反而是我给枫黎姐姐惹了麻烦……”
带着探究的怪异目光投到绪白身上,陈焕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
这人莫不是个磨镜?
若不是枫黎帮了忙,都已经死到临头了,怎么心心念念的还是枫黎?
两个人的关系好到了这个地步?
陈焕很想不屑地嗤笑一声,可他还是努力去忽略心里的不爽,缓缓地放柔了语气道:“这次去贵妃娘娘面前……是司公自己提议去的,所以你不必替我担心。”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司公定会带回好的结果的,你这件事也不必忧心。”
“这……不是枫黎姐姐你去求的司公么?司公……为何会帮我?”
你枫黎姐姐不仅没有求司公,还威胁说不救你就怨咱家呢。
陈焕在心中腹诽,想到那小宫女说那话的模样就恨的牙痒痒,这个仇他心里是记下了,可是记仇又有什么用呢,他偏偏对她无可奈何。
“司公……大抵是真的对我上了心吧。”
就这么说出来了。
陈焕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绪白和小顺子的面前,以枫黎之口承认自己对于枫黎那异样的情愫。
明知他自己是披着枫黎的皮,别人也不会知道在枫黎的身体之中是他陈焕的内里,但他说完了这么句话,还是觉得一股羞耻之感打心底里蔓延开来,心脏也砰砰的剧烈跳动了起来,脸上也带上了一丝薄红。
绪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那原本散发着压抑的枫黎姐姐,一扫先前的显得阴郁表情,脸上逐渐带上了几丝可疑的红色——要知道自从枫黎姐姐被带到了陈司公身边,不管是说什么话、带着什么表情,看起来也总是让人觉得带着一丝阴郁。
她有些惊讶,紧接着似是忧愁又似是欢喜的叹了一声,意味不明。
“看这模样,枫黎姐姐大概也是欢喜陈司公的吧,我打心底里为姐姐高兴。”
陈焕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心里竟然忽然有了几分胆怯,他的欢喜之意……这般明显么?
绪白垂眸,思绪忽然回到了好几年前她入宫不久被人欺负的时候,接着说:“那时候太苦了,若不是枫黎姐姐帮了我,我不知能否撑到现在。看到姐姐过的好些,我比自己过得好还要开心。”
她的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逼退了想要冒出来的眼泪,“只是……只是如果姐姐你要托付的人是陈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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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话说道一半,绪白忽然迟疑了一下,从眼角瞄了一眼旁边的小顺子,然后探过头凑到了陈焕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好像也有几分不自在:“毕竟陈司公不是正常的男人,我虽也不太了解,但香阳她们与我讲,宫中的内侍……他们……他们是无法与人生儿育女的,枫黎姐姐还是要多加考虑为好。”
或许是为了尽量的压低声音不叫小顺子听见,绪白与陈焕的距离极近,她说话时有热气呼到陈焕脸上。
如果这么做的人是枫黎,陈焕可能会整个人红着脸僵在原地。
可此时在陈焕耳边的是绪白,而且绪白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在绪白偷偷的看了一眼小顺子之后凑过来时,陈焕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听完绪白的话时,他感觉浑身的血液似是在倒流,方才有些羞热的脸霎时褪去了热度。
他的唇死死地抿着,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
站在枫黎的角度,绪白的确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站在陈焕自己的角度,他恨不得让绪白死个千儿八百回!
“我们的事,就……”
陈焕闭了闭眼,他不知多少年没这么忍声吞气了,或许是因为绪白的这句话不仅戳到了他的痛处,还与已经被他念在了心上的枫黎有关,本来不至于让他多么生气的话,此时他却气得要说出一句带着阴冷和恨意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却都得忍住,不能说什么重话。
枫黎为了扮演他这个慎刑司司公,废了多大的功夫,心惊胆战了多长时间?他虽是不太会像枫黎那样笑着安慰绪白,但别的情绪还是需要装装样子的。
他深呼吸了一下,吞下了心中的怒气,说话的语气软下了不少,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惆怅:“我也不知该怎么做,但却也无法就这么放下司公。”
说话时,他的耳尖有一点儿因撒了谎才会有的羞红。
明明以前在宫中做事,说些诓人的话,他从来都不脸红心跳的。
-
一路小步快走着,当枫黎从永华宫来到了慎刑司时,呼吸都稍微粗重了些。
陈焕看到枫黎来,忽然间心头上升出了几分心虚来,他有点不自然地别过了头,不去与枫黎对视。
枫黎不知他心中所想,奇怪地看了他两眼,却也没多想,来到了绪白面前,深呼一口气平稳住了因快走而跳得稍快的心跳,压着声音道:“这事儿已经结了,年后咱家会安排你去冷宫伺候,这段日子你就先在慎刑司待着,咱家也会找人来再教你一回该有的礼仪。”
绪白跪在地上谢恩,心中有所不解,也舍不得浣衣局里处的好的朋友,但却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毕竟陈司公这般已经帮了她天大的忙,让她免了一死。
就算是以往对陈焕再惧怕、再不满,此时,她心中也对陈焕充满了感激。
她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婢谢过司公,司公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难忘!”
因为让陈焕欠了贵妃一个人情,枫黎的心一直像是被石头压住似的,听了绪白这话,倒是忽然轻松了那么一点。她有些想笑,一个两个的,不论是绪白还是小顺子,都一口一个大恩大德,让她难以适应。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这些日子就先好生在慎刑司待着吧。”
-
“枫黎姐姐待司公如此真心,看得小顺子好生感动。”
回了小院,陈焕进了屋,枫黎折腾了这小半天,折腾的有点疲惫,在门口刚想要吩咐小顺子去备午膳,却没想小顺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门外的枫黎微微一愣有些听不懂,屋里的陈焕忽然紧张到心脏狂跳。
他不由得往门外望去。
枫黎心里能隐约地猜到,是陈焕在绪白面前故意说出了些什么稍显暧昧的话,所以也就没太过于纠结,她的目光落在小顺子那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忽然伸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头,像是哄孩子似的说:“咱家知道了,你枫黎姐姐待咱家的真心日月可鉴,行了,快去小厨房看看午膳什么时候能上。”
小顺子被自家司公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吓蒙了,他呆愣了片刻,然后刷刷的往后退了两小步,在枫黎诧异的目光下,迅速给枫黎躬了两下腰:“司公回屋歇着吧,小的这就去瞧!”
枫黎看着小顺子哒哒快走着离开,忽然轻笑了一声,她挑了挑嘴角,一转头就撞见了陈焕那阴沉得像是酝酿着暴风雨般的可怕表情。
“你就这么喜欢小顺子?”话里的语气难以抑制住的泛着酸气,陈焕就算知道小顺子比枫黎小上了五岁,知道枫黎觉得小顺子就像是弟弟一样,他还是忍不住心里不舒坦。
他一点儿也不想枫黎觉得这小顺子顺眼,一点儿都不行。
小顺子既年轻模样又俊俏,说话讨人喜欢,笑起来也好看,可不像他,又老又阴沉,不仅说话尖酸刻薄,还得加上个心狠手辣的标签。
“司公放心,我是不绝对不会和司公争抢干儿子的。”说完,枫黎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表情忽然变得诡异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陈焕几眼,“司公似乎总是对小顺子多有关注,莫不是真如刘公公说的那般……喜爱模样俊秀的男童?”
陈焕感觉自己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忽然崩断了,他恨不得此时就去找到那刘公公,将他碎尸万段!使劲儿忍住了自己心中的火气,他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显然被气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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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再说这种浑话,咱家和你不客气!”
枫黎看出陈焕压着怒火,有点心虚,赶忙拉着陈焕进屋,关了门。
她敛了敛神色,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司公,贵妃娘娘的反应,竟然都被司公猜中了,实在是料事如神,枫黎佩服的很。”
陈焕生的那些气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就被枫黎给转了话题,他在绪白那本就生了气,现在心里又积了一股,火气更是大。
冷冰冰的瞥了脸上带着真诚感激的枫黎一眼,陈焕讽道:“料事如神也料不到今日一个上午能被人气上好几回啊!”
枫黎早就摸清了陈焕这脾气秉性,知道他一旦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就需要说些好听的去哄他了,绝大多数时候,陈司公倒是好哄得很。
于是她问:“那……司公不如拿我出出气?”
“呵,”陈焕笑了,他眯了眯双眼,前进了两步一把将枫黎按在了墙上,“你经得起咱家出气?”
陈焕是披着枫黎的皮的,所以此时身量反而比枫黎还要矮上半头。此时他们二人距离极近,相互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陈焕不知从哪儿突然就冒出了一股子劲儿,蹦出来了一种想就这么一口亲上去的冲动——
但他在仰头瞧见自己那张脸时,这股冲动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任谁看着自己的脸,也亲不下去啊。
枫黎后背靠在墙上,觉得寒意从背后渗透了进来。
微低着头看着陈焕那双似是包含着复杂情愫的双眼,她心底忽然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她掩饰似的眨了眨眼,试图把自己的窘迫和紧张隐藏起来,而后试探着问:“司公打算……如何出气?”
如何出气?
陈焕过了刚才那股子冲动劲儿,现在忽然泄了气,他松开了枫黎,逃避地扭过了头不再看她:“算了,咱家累了,你去让小良子他们快些将午膳上来吧。”
好像每回他最后都只能算了。
陈焕心底一叹。
陈焕的宽容让枫黎有点不自在,她心里边没忘了这回绪白遭人诬陷这事儿,让他们三人再加上香阳都受了不少的苦,尤其是陈焕,虽然现下没辛苦什么,但往后若真得帮着贵妃做事,恐怕就不仅仅是辛苦了。
“不管怎么说,今日的事是我欠了司公的,我一定会念着司公的好,日后司公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说便是。”
她说的认真,陈焕睨了她一眼,脸上正色,嘴上说的却有些玩味:“哦?什么事都可以?”
“只……只求司公别让我做些去赴死的事。”
还真是个怕死的丫头。
陈焕又觉得枫黎实在是孩子气,心里觉得好笑,眉眼之中也确实扯出了一丝笑意:“咱家思考思考,日后想到了需要你做的,再告诉你。”
空气间沉默了一下,却又被打破。
“对了司公,那个刘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枫黎说了句和刚刚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又提到了陈焕很是厌恶的刘公公,折让陈焕皱了皱眉头,他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嘴唇蠕动了几下,枫黎虽是不想让陈焕觉得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还是和他坦白了讲道:“我要为绪白这次的事……报复回去。”
她顿了一下,把这种事说了出来,心里反而忽然轻松了一点,那她干脆说得更直白了:“我对刘公公这个人,心下也有几分猜测……问司公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想让那翠儿生不如死。”
语调平淡,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般。
“最近这段时间里不好做什么,但年后我绝不会让她好过,还望司公莫要阻拦。”
陈焕好像在此时枫黎的表情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
好像……俩人有些进展??
最近在看鬼灭之刃,好想立刻去怼综漫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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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下午无事,枫黎叫小良子他们烧好了洗澡水,打算在年前把自己给洗得干干净净的。
照例拿黑布蒙了双眼,她心情愉悦地踏入了木桶中,将自己一点的一点地泡进了温热的水中,那种微妙的舒适感让她想轻叹一声。
沐浴过好几次了,枫黎现在就算蒙着眼睛,也能比较熟练地洗头、擦身。
她洗好了头发,窝在水里想多赖一会儿,思绪不自觉地放远。
都说宫中的内侍身下挨了一刀……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以前枫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忽然想起,她心里实在有些好奇,不由得回头,稍稍将蒙着眼的布巾往下拽了一点,目之所及是那扇屏风,遮在了她与陈焕之间。
陈焕其实是看不见她的。
一旦撩起了好奇心,就很难再压抑下去了。
偷看别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破格了,太令人不耻了,如果司公也和她有同样想法的话,那她真的要羞愧至死了。
但是……她真的好想无耻这一次啊。
就一眼,就看一眼,她心里这么说服自己,司公不会知道的。
好奇最终冲破了理智。
枫黎此时心中蠢蠢欲动,带着六分好奇和四分害羞,双眼不自觉的想要往水里看去。
泡在水里是看不见什么的,她有些紧张的又往屏风那边瞥了两眼,明知道陈焕这时候是不可能看见她的,但还是怕被陈焕知道。
她抿了抿唇,脸上被热水的雾气熏得湿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悄声地从桶中站起了身,然后偷偷眯着眼睛向身下瞧去——
“啊!”
一声不大的惊呼从枫黎口中吐出,惊动了屏风另一侧的陈焕,他猛地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两步,又停下,问:“怎么了?”
枫黎吞了吞口水,胡乱找了理由回道:“只是脚不小心扭了一下,不过不严重,司公不用担心。”
“谁……谁担心你了!”明明人没在自己面前,陈焕还是摆了下手,否定着。
枫黎没再说话,只是又泡回了木桶中,这时的水温已经降了不少,只剩下淡淡的温度。
她看见了小腹之下那狰狞的疤痕,模样实在是看起来有些吓人,她才不小心没忍住呼出了声音。
看起来就很疼。
要流好多血的吧。
她忽然有些后悔,如果不看就好了,这种偷窥别人的隐私的行为实在是令人不耻,刚刚是怎么的,就跟重了迷魂药似的做了这种事,鬼迷心窍了么。
忽然觉得对不起陈司公,她怎么能做这种事,她自己都有些厌恶自己。
枫黎泡在桶中有些呆滞,那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的疤痕和那股升腾上来的自厌情绪,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直到陈焕在屏风另一侧对她讲:“洗好了就出来,水都要冷了。”
本就是偷偷摸摸地看陈焕的身子,愣在桶中走神的枫黎被陈焕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她的脸像是起了火似的发起烫来,赶忙拿了放在一旁的黑色布巾,手忙脚乱地系在头上蒙住了双眼。
她何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更别提这回偷看陈焕的身子了——虽然现在这副身子是她自己的,但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做贼的,不由得生出几分心虚来。
乖乖巧巧的擦干了身上,枫黎又摸索着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陈焕看到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色,似乎比往日沐浴之后水汽熏了的模样更红一些,他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想到枫黎会敢不听他的话,去看他那最耻辱之处。
“扭了脚可要涂药?”陈焕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
扭脚只是胡乱扯上的一句骗人的话,陈焕却记住了,还这么关心了一句,让枫黎有些羞愧。因为陈焕以前总喜欢拿“阉人”这个词来自嘲,枫黎便知道他心里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所以此时她也不敢去讲实情,只能将错就错地顺势说道:“我扭的不严重,自己拿药涂一点儿就好,谢过司公了。”
屋中有一些最基础的药膏,枫黎特意放缓了步子,取了些药膏出来,然后装模作样地给自己的脚腕上了药,还揉了揉。
“司公,我是不是有时候挺惹人厌,挺无耻的?”
陈焕:?
不明所以的陈焕心想,这小宫女每天都胡乱想些什么?
“你不是见过刘公公那种人了么,觉得自己比得过他?”
枫黎沉默了,虽然他们做的事没有可比性,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今天这么做实在挺惹人厌的,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了,做这种混蛋事。要是陈焕知道实情……简直不敢想。
陈焕也就没再与她说些什么了,枫黎想,陈焕大概是没有看出她的异常来吧。
做贼的心虚感和紧张感稍微下降了那么一些,她脑子里又不禁回想起了刚才看见的那个画面,很狰狞,也很……莫名的叫人觉得心疼。
宫里头的内侍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那岂不是说,小良子小顺子也是这样?
想到这,枫黎的脸又刷的红了起来,呸呸呸,瞎想什么呢!
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自己这脑子,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啊!光想着陈司公还不够,还去想小良子他们???
不不不,不对,光想着陈司公也不对啊!
枫黎觉得自己被害羞和愧疚包围着,脸烫的快要燃烧起来了。
-
出宫祭天,这是年初顶天的大事,皇上亲自点了跟随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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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司公陈焕赫然在列。
叩首在地上的枫黎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放在脸下面的手不禁用力的在地上扒了一下,她庆幸此时她正俯首在地上,没人能知道她此时的表情,不然搞不好她就能给大家表演一个御前失仪让大家长长见识。
宫里的下人们,能被皇上点名跟着去祭天,是莫大的荣幸,但在枫黎眼里,这祭天虽然是出了宫,但也没法去到市井之中溜达一圈,只能跟在皇上身侧,一呆就是溜溜一整天,保持着一个规规矩矩的奴才作态,不能说话,不能出恭……
这简直就是煎熬,绝对的煎熬。
让枫黎一整天不说话,还得保持仪态,那就是要她的命。
想她一个浣衣局出身的下等宫女,这规矩仪态的,还能会多好到哪里去?尽管最近这段日子里是扳得规矩了不少,可在皇上面前呆一天时间,还真没准做了什么错事或是被瞧出了端倪,然后就要了她的命。
枫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谢了恩,然后在皇上发话了之后,随大家一同离开。
刘公公从枫黎身后跟了上来,先是用暧昧的神色看了几眼她身旁的小顺子,然后轻咳了一声,酸溜溜的说:“陈司公如今可真是春风得意呀,在这后宫之中都得算上了半个主子了吧!”
本来枫黎得知自己得跟着皇上出宫祭天,心里就塞得荒,这令她无比厌恶的刘公公竟然又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说的那些话都让她觉得刘公公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
她气结,没好气的回敬了一句:“刘公公,咱们做奴才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个儿心里边最好还是有个数……瞧你这般,怪不得皇上让咱家年后到内务府去帮着立立规矩。”
“什么?皇上……”刘公公脸色一变,他忽然想到了年前八角琉璃杯被打破了那件事,气的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太过火的话,“好计俩啊,陈司公,呵!”
说罢,他一甩袖,带着人就快走了几步甩开了枫黎。
枫黎朝外吹了一口气,胸口积郁的闷气消散了不少。她觉得自己自从来到了慎刑司,在陈焕的指点下去完成慎刑司的事务之后,真的火气越来越大了,就好像随便什么人过来跟她说两句难听的,她就能被拱起火来似的……不过这也怪刘公公实在是太惹人厌,她看了就心烦,真不知道陈焕自己是怎么做到和他共事这么多年的。
-
“司公,你往年也会与皇上一起去祭天吗?”
枫黎一回自己这小院里,就瘫在了榻上,没一点儿规矩样,陈焕在最初看见她这般没规矩之后,也曾用责备的目光瞪过她几眼,可枫黎就咧嘴一笑,也不改,说是她在外总得绷着神经规矩一整天,回来自然是要多休息休息。时间长了陈焕也就习惯了,忍下了她这模样。
陈焕早就知道过年前后这些流程,心下了然:“是去过几回。”
“唉。”
枫黎叹了口气,年前她以为过年这两天能休息休息,结果又是去给太后磕头,又是去给皇上磕头的,这还不算累的,最累人的是服侍着太后一块儿礼佛,枯燥无味又冗长无比。
回想年初拜见太后时,太后要从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太监宫女中留下几人服侍自己礼佛,枫黎估摸着都是亲信,本没想着会点到自己,可不曾想,在最后的时候,太后忽然就加了一句话:“身陷恶逆,遇佛礼之,方可偷免赎愆。”
而后一顿,才道:“陈司公就也留下来陪陪哀家吧。”
※※※※※※※※※※※※※※※※※※※※
好的,渣作者太坏了让小凤梨做了个错事,大家原谅她叭。
评论里有小可爱说到三十几章还免费,让我扎心地吐了一口老血,大家有同好可以卖卖安利的话渣作者给大家旋转720°花式感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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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新写了一篇死神同人小短篇,预计2-3w字吧,有看同人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男主我本命蓝染惣右介。
《[死神]你笑起来真好看》
短小文案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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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起来真好看,蓝染惣右介。”
蓝染始终记得朽木千葵的这句话,记得她那时脸上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
记一个死去的人百年之久?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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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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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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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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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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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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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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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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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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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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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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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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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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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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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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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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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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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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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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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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