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之累》 (1) “嘟,嘟——”一阵急促的哨声把洛克从梦中惊醒,睁眼看见同囚室的其他五个犯人已经叠好被子,开始解手,洗脸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动作熟练地把薄被叠成从前当武警时的正方形,也不去争抢水龙头,只是习惯性地用双手由前至后理着未擦摩丝而乱成杂草的头发,坐在自己床前的小凳上,从一尺见方的铁窗望比牢房高出一米多的路面。窗口象个屏幕,不停地竖闪着连月不开的梅雨,横闪着穿各色各样的鞋袜的脚,吃“货”的大烟鬼“病壳子”此时数女人的脚已经数到二百五十了。 刚才,洛克梦见自己吃了一餐十足的美味,此刻嘴里还满是流香的涎水。那是十多年前的新疆劳改农场,武警中尉洛克带几名战士用步枪猎到一只野山羊,用篝火烤了,拿手撕着吃。那是有生三十几年来过的最味美的食物了,比三镇所有豪华酒店里吃腻了的甲鱼、螃蟹、大龙虾之类好千万倍!奇怪的是吃佳肴时他的“情况”宏蜻蜒也在雪山下的草原上,身材娇小的“小辣椒”依然是那套粉红色的皮裙装,高筒皮靴,发梢染成紫红的清纯短发,一张生动的狐狸脸,细细弯弯的眉毛,大而传神的眼睛,鼻子高高的,下巴尖尖的,一张嘴角略向上翘的小嘴仿佛永远都挂着笑。她是坐在洛克的大腿上,拿一块羊腿往他口里喂,笑得咯咯地,露出接吻时爱咬他下唇的糯米细牙。 “开饭了!”铁栅子门打开,武警枪兵站在门口,光头老伙夫提一只喂猪似的大铁桶进来,一人三两糙米饭,几片有盐无油的老包菜叶,依次打到搪瓷缸里,关门走了。自从前天下午被区检察院反贪局收审进拘留所后,洛克粒米未进。当时一则精神崩溃几乎不想活,二则饭食太差难以下咽,根本没在意吃东西。而现在他已冷静下来,饿极了,端过碗就狼吞虎咽喉起来。 “‘花狼子’,忙你姆妈的个鬼!”冷不仿“牛贩子”叫着洛克的外号跳过来,一把抢过他的碗,往牢霸-赌博公司经理“胡拐子”的大瓷缸里赶去一大半米饭,歪着生有几根稀黄胡须的嘴,向胡大块头讨好道:“这小卵子太冇得规矩了,头一天‘水上漂’,第二天‘满天星’,第三天‘月亮弯’,想吃饱饭等油水干了再说!”说着,用铁勺子敲打洛克的福肚,那“胡拐子”则故意把满是粗浓粗胡茬子的大嘴猪吃食一样拍搭得叭叭直响,算是对“牛贩子”的奖赏。 前天还是区市政建设局副局长兼市政公司总经理的洛克哪里受得了“牛贩子”这郊县矛贼的欺侮?他怒从心头起,左手端着饭碗,右手轻易地反抓“牛贩子”瘦小的手指,顺时针往下快速一牵,就摔了“牛贩子”一个饿狗扑食,立即向主子叫痛起来。 打狗欺主,“胡拐子”恶向胆边生,拉拉袖口露出手臂上的龙虎纹身,逼到洛克面前,也不说话,嘲他碗里吐了一口痰,一晃脑袋,退到后面。本来埋头吃饭的汉川“骗子”和四川“杀手”二人会意,一拥而上,把洛克放倒在地,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那“牛贩子”狠毒,拿短腿猛踢其下身,口里还喊“看你还玩不玩女人”,意思是把他废了,连“病壳子”都有气无力地用瓷缸砸脑袋,以示其爱憎分明,立场坚定。 练过擒格斗的老武警打算擒贼先擒王,翻身先制服胡牢霸,从而取而代之,但他很快即打消了这一念头。一来多年养尊处优功夫生疏四肢乏力,且好汉难敌四手;二来“号子”里的名堂他再熟悉不过,即使白天斗赢了,到半夜他们也会拿被子蒙头“包饺子”往死里打,打死是送鬼打的,不值得!不错,刚关进来时他万念俱灰,打算一死了之,但身上连裤带,鞋带都搜走了,想自杀也不能如愿。现在他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到看守所学到一句颇有哲理的话叫做“好男人必须离过一次婚,坐过一次牢”,如今这两样他都摊上了,反而有些释然、人生不过百年,荣荣辱辱,坎坎坷坷,男子汉有什么顶不住?况且他从未受贿、一定要为自己讨个清白,现在挨点打算什么,正好让皮肉之苦减轻精神折磨。于是,洛克摆出挨打的姿式,将身体紧缩成一团,保护好关键部位,让犯人在有肌肉的地方练拳脚吧! 不多时,反贪局来人提审洛克。五个犯人立即住手,“胡拐子”装成十分亲昵地把洛克扶起来,拍打他身上的灰尘,说:“搞得玩的”。洛克似乎不在意挨打,抹掉嘴角的血迹,朝他们轻轻一笑,牢霸报以大拇指。 反贪局一行三人,两男一女,其中两个男的洛克都蛮熟,一个是王勇副检察长,党校青年干部培训班的同学,三年前与洛克一同提拔为领导干部,另一个是赵猛科长,一同喝过酒打过牌钓过鱼,平常打call机叫洛克开奥迪车一块度周末;女的年轻可能才从大学出来,做记录一丝不苟,满脸的严肃。平时称兄道弟的朋友,现在位置全变了,洛克明白自己已从座上宾跌到阶下囚,也不用眼去望高坐在审讯台后的昔日朋友,只是用低沉缓慢的语调回答他们的每一个提问。那王副检察长似乎并不认识这位犯罪嫌疑人,公式化但十分庄严地问过姓名、性别、年龄、籍贯、捕前单位、职务等,然后是长达几个小时的讯问、调查。 开始时洛克的思绪有点紊乱,因为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时也理不清个头绪。但他唯一清楚的是此次检察院反贪局拆抓他进来,无非要定他两个罪,其一是南湖桥的倒塌作为施工单位的主要负责人玩忽职守,其二是在工程发包中收受贿赂,对于渎职罪恐怕难辞其咎,但他绝对没有收受过任何人的贿赂,对得起天理良心。当然,一年多来乎梦游般的生活总算结束了,确实该洗洗脑子了。 (2) 洛克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在部队即是小有名气的诗人、军报特约记者,转业分配到区委宣传部又是机关的“笔杆子”。区委七常委中就有两人赏识他的才华,一个是当时分管组、宣、纪的刘哲人副书记,与洛克在写作、书法、下围棋等方面志趣相投,曾合作出过一本书;另一个是本区老资格的铁腕人物,当时分管城建工作的张鉴已副区长,同为军人出生,亲历过洛克的勇敢、干练,两次拆除违章建筑遇到“钉子户”围攻,都是被现场采访的洛克求出困境,其中一次是在煤气罐即将爆炸时由洛克化险为夷的。具备较高的素质,有一般“老转”所没有的适应能力,又得益于二常委的青眯,经过读研究生、下基层、党校培训几个环节,不出五年洛克就完成了由一般干部到领导干部的飞跃,三十出头补上了人人觊觎的区市政建设局副局长这个“肥缺”。走马上任时风光得令人眼红,刘哲人副书记亲自送他到局,提醒局党委书记殷仲谋“要求严一点”;张鉴己副区长当天打电话给明耿局长“给年青人多压点担子”;那些老于世故的中基层头头脑脑们争先恐后地为其接风,酒宴上一个劲地灌迷魂汤,洛克毕竟初上架子,还真被他们吹拍得有些飘飘然,他要大显一番身手…… 其实来头太大,背景太硬也未必就是好事,明局长向来对刘副书记有成见,殷书记又与张副区长不对点,当初表面满口应承,内心却各有各的主意。第一次参加全局职工大会,殷仲谋把洛克介绍给大家见面时扎实地把他吹了一通,有意无意让群众知道他是某某领导的大红人,利用了人们的逆反心理,反而把第一映象搞差了。当时洛克坐在中间,听见背后有两个女人在悄悄议论自己,其中一个声音清脆,口气不屑地说:“哼,我们局里的事情搞不好的,哪个领导没得靠山,只看他会不会为人,弄不好就掉得大!”另一位示意她莫让别人听见了,这女人还蛮犟,反而提高些声音说:“听到了又么样?我总不是当一般干部,打赤脚的还怕穿鞋子的!”趁着起身向大家致意的机会,洛克飞快地向后排扫视了一眼,他看见一位穿蓝色城管制服长着一双杏仁眼的姑娘并不回避他的眼神,一双纤细的小手鼓掌鼓得懒洋洋,断定刚才发议论的必定是她。这就是外号“小辣椒”的宏蜻蜒给洛克的第一印象!当时他只觉得这个监察队员一定不好缠。 调建设局不久,区委班子作了很大调整,刘哲仁退二线当巡视员,张鉴已被调到另一个地级市当了市长。鉴于殷书记和明局长与二常委的关系,他们对洛克考察了一年,“打晃晃”、干杂务、事事小心、处处努力,总算在第二年春节过后接替退线的马副局长开始分管业务。 正如蜻蜒所说的,建设局的人难管、官难当,只几个回合下来,洛克就被中层、基层的几个“老油条”整得很难堪,书记、局长狠狠批评了几次,半年总结会上殷仲谋不点名的批评比点名的批评更刺人,那个科长、经理却站在黄鹤楼上看翻船,又是喝酒又是打牌。 本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洛克却遇到三瓢水,差点把他烧息。第一个难题就是宏蜻蜒带头出的。四月七日是局里发工资的日子,其他部门的人都拿到工资了,而监察中队却从春节过后一直未领到工资,原因是区财政局至今未拨一季度的款。上午洛克到区市容办开紧急会,会议要求监察队立即出动清除一条主干道上的违章占道摊棚,因为明天市、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要观察。洛克和与会的其他部门的领导一样,掏出手机下达指示,但结果却很难堪。给监察队长王侠发呼机,call台说欠费停机了,又给副队长赵新呼机,没有回音。开摩托车赶到监察队时,门上一把锁,再往二位队长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不知把队伍带到哪里去了。临打仗却找不到指战员,洛克急得团团转,只好先回局里,向局长汇报明天的检查如何重要,必须今天连夜完成。明耿的脸拉得很长,没好气地说:“你管的人,你自己不晓得到哪里去了,嘿!笑话,还好意思问我?”说完,继续看他的文件,洛克再说什么,他也不回答了。无趣地退出来,又硬着头皮去找书记,殷仲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很平和地请洛主任先坐下,递一支烟给他,等洛克欠着屁股坐到沙发边沿,他才理条斯慢地问:“监察队这个月又没有发工资?”洛克答道:“区财政局一季度的拨款至今还没到位,我已经找分管的陈区长、财政局的李局长要过好几回了,说要协调。”殷书记“哦”了一声,喝口茶,顿一顿又问:“以前监察队都是自己创收的,听王侠说你一接后就不让他们收费了?”洛克说:“哪是我不准收费,是市、区下文件明令禁止不准乱收费。”殷仲谋说:“不准乱收费,允许罚款吧?”洛克说:“罚款是可以的,但必须按程序来,队员们都嫌麻烦,再说,以前的罚款收据不准用了,而新的罚款收据又没有发下来,就是罚了款也要先进财政的笼子,再按比例返回使用,而现在到底返回多少又没有出台办法。” 殷仲谋一笑,脸色变得很怪:“那好,拨款又不拨、收费、罚款你又怕违法,现在叫你带队去做事,你去带吧,我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洛克一听,有些慌了神,意结巴巴地说:“那、那、我、我去找陈区长……” (3) 不等洛克出门,监察队全体队员已经恭候在他的办公室了,大家站的站,坐的坐,把屋子挤得满满的,看神色都没好气,是罢工要工资的。洛克一看这阵势,心里已对王侠、赵新有火,但还是一脸强笑,掏出烟每人“打一梭子”,向王侠问道:“怎么都没到队里去?”黑壮汉五侠铁青着脸也不理他,坐着喘粗气,把香烟吸得火头直闪亮,吐出一团团浓烟。还是赵新先开口,说明是来要工资的,这赵新是洛克党校的同学,人很机敏,看上去文静,说话慢条斯理,轻言细语,再激动也不会象王侠那样拍桌打椅大吼大叫,最多只是嘴角发颤,但说出的话却句句分量十足。这个监察队长的位置原本是他的,只因去年收费不入帐队员们吃、喝私分,降职做了副队长。洛克知道,他平时不爱管事,但队里十四个人有十一个听他的,大家消极抵制大炮筒子王侠,那王侠除了猛冲猛撞,论心计则赶不上赵新一半。 现在赵新的嘴角发颤了:“洛大局长,我们几个月冇发工资了,您老人家晓不晓得?” 洛克对老同学称自己“老人家”很不自在,正要答话,“小辣椒”宏蜻蜒接过话头快嘴快舌质问起来:“洛局长您家也太官僚了吧?从过年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我们一分钱没有发,啊,这生根的要肥,长嘴的要吃,你晓得我们的日子是么样过的?啊,你们当领导的工资存到银行里,每天小车进,酒馆出,我们呢?老公下岗,孩子要上幼儿园,借钱吃饭都冇得门了,啊,又想马儿饱得好,又想马儿不吃草,不发工资哪个去做事?我们不管,再不发工资就到你们局长家去吃饭!大家说一下,是不是啊?” 这小女人原本在人群后面,是一边说话,一边挤出人群的。在此之前,洛克从未认真注视过她,现在她站在自己面前,稍一端详,他竟然有些吃惊:这是一张多么生动的脸哪!会说话的大眼睛并不回避自己的目光,生着细细绒毛的小嘴高频率开合着,有竖向细纹的鼻子上闪动着几粒汗珠,故意摊开的手势,整个神态给人以自信而又不失女人的特有媚态。在这位与众不同的娇小女人面前,一向自信的洛克竟有些心虚之感。 而军官出生的洛克又怎能样容忍下属顶撞?他心中的火气直往上升,但在这种人多的声合又不便发火。他耐着性子说:“大家听我解释一下,你们队拨款的事我已经跟陈区长反映多次了,局里还专门打了报告,陈区长正在与区财政局协调,现在的问题是市里说已经按人平一年一万包干拨到区里,含在城市维护费中,而区里说城市维护费中不含这项拨款,还想向市建委要专款。不管怎么样,问题终归会解决的,到时候一次补发,你们不是还存了二、三千块钱?”说到这里,洛克强笑了,拍着一个大块头队员的肩膀说:“大家还是先去做事吧,明天有检查。” 但赵新他们还是不依,说空头支票太多了,我们要的是马上解决问题,并提出向局里借一点钱以解燃眉之急,等拨款到帐再还的建议。洛克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别的区都是由局里统一发工资的,虽然知道明局长那里不太好讲话,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谁知不待洛克说完,明耿就发火了:“借么事借?我老早就跟你们这些副局长说过了,有本事向区里要钱,向市里要钱回来,想怎么花我不管。我告诉你洛克,借是不会借的,你分管的那一块你自己弄平,工作必须完成,出了问题我找你!”说完,哐啷带上门,坐车走了。 洛克窝了一肚子气,回来对王侠发火:“王队长,你快把人给我带到现场去,先把任务完成了再说!都是国家干部,到局里来闹影响几不好!素质太差了吧?先去做事,有问题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区长。还不走?出了问题我找你!”洛克也用明耿对自己的口气来对付王侠,但王侠并不买他的帐,霍地以沙发上站起来,吼得墙壁灰尘直落:“有本事你自己带他们去吧,这个队长老子不干了!”说着,把大沿帽往地上一摔,气哼哼地走了。 宏蜻蜒他们见队长尚且如此,吵闹得更起劲了,串联着要到区里去上访。洛克见事态严重,只好去找殷书记汇报。殷仲谋也怕集体上访影响太坏,只得出面做工作。到底书记老练,他心平气和地说话,处处站在队员角度作想,说大家的确都不容易,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只是上面太不了解基层的难处了,最后答应尽快想来办法解决一、二个月的工资,请大家先去上班,工作做好不是更有说服力吗?三言两语,队员虽不十分满意,但还是走了,只是对洛克的意见更大了,那句“素质太差”伤了他们的心。殷仲谋虽然表态要尽快解决,但毕竟管财务的“一支笔”是明耿,他不便过多插手行政事务,只是当着洛克的面打电话给市政总公司,材料站等单位,向他们求援,然而这些单位的领导也似乎急等着试试洛克的能耐,都说帐上没有钱,叫的苦比王侠、赵新他们还多。洛克又连夜跑陈区长,财政局李局长家,虽是答应了,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万般无奈,只好把自己家里的存款取了一万伍千块,先垫了监察队的工资,又不敢说是私人的钱,其实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只说是找兄弟单位借的,队员们领到工资还嫌少,照样出工不出力。晚上老婆水冰冰大骂洛克是天底下最傻的“大苕货”,他也只能奴才般围着她转,主动烧饭、洗衣、拖地,带笑陪一百个不是。 (4) 一段时间里,洛克四处奔走要监察队的财政拨款,为此他伤透了脑筋。还是明耿的办法多一些,借助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新闻记者等方面施压,才算把一季度的钱要回来。洛克体验到宁为鸡头不为牛尾的道理,当副职被夹在主要领导与中、基层负责人中间,既无人权又无财权,干好了,成绩是主要领导和部门责任人的,出了问题,板子首先打到分管领导的屁股上。 城管工作开通“110”报警服务热线后,市里、区里开紧急会议,下限期督办通知是家常便饭,特别是五月下旬后的雨季,四处渍水,道路,桥梁,涵没老出问题,而那些队伍又不太服从命令,上面压、下面顶,每天早出晚归疲于奔命,到后来一听手机,呼机响就一阵紧张。老婆水冰冰是医院放射科医生,常值夜班,10多岁的儿子晚上泡快餐面吃的日子越来越多了,为此,水冰冰已经跟他吵过多次了。本来夫妻感情不是很好,实实在在闹过两次离婚都因“理由不充分”被调解好了,以至后来水冰冰把“离婚”当口头禅他也充耳不闻了。水冰冰的脾气就是这样,你越烦她越爱唠叨,专门说些:“你冇得用,不是当领导的料”之类的话,做些把他的脏衣服抛在一边的事来气他,弄得洛克五脏六腑都是火,上班烦,回家也烦。 那天是端午节,早晨上班前水冰冰对洛克说:“洛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洛克知道,老婆昵称他“洛大哥”必定有事,但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事,一边梳头一边答道:“六月九号哇,”星期一。 “阴历呢?”水冰冰停止盘头,拿梳子敲丈夫的老板型中分头。 “哦,端午节!”洛克猛然想起来,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水冰冰娘家在市郊,对一年三大传统节日十分看重,十多年都是必恭必敬要去孝敬岳父岳母的,从不敢怠慢。在水冰冰的心目中,尊重她们家里的人就是尊重她自己,即便她家几岁的孩子也十分重要,有一次因为她侄儿的事差点跟他离婚!那时洛克与父母兄弟挤在一起,房子小,矛盾很多。水冰冰既自视大学毕业在洛家三个媳妇中玩清高,又因是农村来的怕人嘲笑,处处防着人,事事爱计较,喜欢鸡蛋里挑骨头,婆婆上街买菜回家骂一通“乡里人真讨厌”,她也要气上好些天,话里带刺讲出好多故事来。那年她突然把大哥的儿子转到城里来读书,事先并示与洛克商量,只是办好了手续才要大舅子上门向妹夫开口。弄得洛克十分为难,不答应吧,面情难消,答应吧,一间房中搭暗楼,十分的拥挤不便,但事已办妥,也只好咬牙答应,可气的是水冰冰并不因自己找了洛家的麻烦而迁就别人,依旧高贵的头不低,照样与公爹公婆,妯娌、叔子吵架,洛克最恨她那句“我从来都没有错!”更可气的是她侄儿住了两年多搬走的当天,她就把儿子带着搬到外面租房子住,还坚决要离婚,理由是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直到近一年多洛克提了副处级,又分了三室一厅的房子,两口子的脾气算是小多了,堪称最美满的日子。洛克不再因为花点小钱而与她吵架了,他掏出三百块钱,搂过老婆,玩笑似地塞进她的乳罩里(那里是爱藏钱的地方),说:“菜鸽子,这点钱你去安排吧,不够你贴,中午带洛冰淼到他大舅舅家吃饭。我们今天检查,能脱身中午就开摩托车赶过来,不然晚上六点以前来接你们。” 冷面人水冰冰笑了,笑得按她的性格很有分寸,在老公脸上亲了一口,娇嗔道:“晚上我要加夜班,六点不到有你的好看!” (5) 昨天是星期天,区市容办开了紧急会议,会上说中央领导周二上午要观察开发区,路过的街道市政设施、市容环境卫生绝不能出问题。陈副区长反复强调以后又带着责任单位的领导到现场踏查了一遍,特意对洛克说:“洛局长哪,你这一带的摊棚占道与、和路面破损蛮严重,我是第二次提出来了,伙计,事不过三,明天中行我再来看,还是这个状况,就请你们的一把手到区长面前交待!” 洛克本来想中辨一下监察队,市政公司的拨款不能按时到位,工作难以开展,但一想这种时候叫苦必定自找没趣,陈副区长必定会大吼一声:“什么条件都不要讲,先把事情做好再说!”他们要和年青领导玩一玩。洛克先找市政公司经理孙大川,这家伙call机停机,手机关机,好容易下午才在家进而找到他,电话那头睡得懵懵懂懂地答:“啊,我哦,好,我明天一早安排人。什么?现在?现在是星期天,我到哪里去找人呢?啊……” 打个哈欠挂了电话。接着又打电话找监察队长王侠,电话耳机的声音刺耳:“又欠队员二个月工资了,平时都不想干,星期天哪个会跟你上路?明天上班再说吧!” 洛克想到赵新,拨了一半号,又挂上了,只得回家做饭给老婆孩子吃,这一夜水冰冰的兴致很高,而他却失眠了。 倒霉的是今天上午开全体职工大会,下午又是端午节按例会放半天假。一大早洛克开车到湖西路转了一遍。那里的问题成堆,本非一天能解决,他心急火燎地回到单位,大会还没有开始,就找到主持学习的人事教育科长徐正红,商量给监察队员和市政公司领导请假。这女人曾在部队文工团唱过女中音,声音十分浑厚,满脸严肃字正腔圆地说: “洛局长,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儿),今天的活动是月初就下了通知的,您的人一走,会场就空了一大半(儿),叫殷书记还怎么作报告?您还是去找殷书记吧。”说完,先自到殷仲谋那里打小报告去了,她与殷书记的传闻洛克也听见过一些。 洛克跑上六楼会议室找到孙大川,问他为什么还不安排人去补路。孙大川装出意外地说:“我已经安排啦,”回头问身后的大胡子副经理董山:“董经理,安排得怎么样了?”董山说:“人是去了十几个人,但炒油场这几天没有炒油。”洛克又急忙给炒油场那边打电话,那里的领导说没有钱买煤,所以停产了。洛克也没有时间追究炒油场,只能锅破了往急处补,恳切地对孙、董二位经理说:“不管怎么样,今天加夜班也要把路补好,你们抽一个到二队去安排一下”。孙大川倒不急,扣香烟慢吞吞地说:“还是等开完会再去吧,徐正红说不准请假的。”洛克说:“你能保证完成吗?”孙大川一笑:“负责冇得问题。” 安排完市政公司,洛克又去找监察队王队长,要他无论如何抽几个人把湖西路的违章占道清除掉。王侠面有难色,说:“殷书记不准请假。”洛克说:“殷书记那里我去说,出了问题算我的。”王侠找来七、八个人准备下楼,却找不到开面包车的司机。洛克来到殷书记办公室,殷仲谋正在看徐正红给他准备的讲稿,徐正红立在一旁,给桌上的一盆花浇水。洛克鼓足勇气说完请假的话,殷仲谋头也不抬地问:“怎么每次我组织开会、学习你们就有事?”洛克小心地陪笑道:“我哪里敢呢?是市里下的督办单,明天中央领导来视察,弄不好要出洋相的。”殷仲谋一笑,说:“嘿嘿,平时工作搞得扎实,还用急时抱佛脚吗?开完会再说吧。”说完,上楼开会去了,徐正红尾随其后,毫无表情的看了洛克一眼,洛克也只得悻悻地跟着上楼。正好与下楼的王侠碰个对面,殷仲谋问:“王队长,你们几个人哪里去?” 王侠见书记脸色不好,笑道:“洛局长叫我们到湖西路搞整治去。”殷仲谋吼道:“都给我回会场去!搞邪了,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你们到底听哪个的?”王侠偷偷向洛克一吐舌头,队员们一拥上楼去了。 洛克又急又气,无奈去找局长,把上面的要求与殷书记不准动人的事跟他汇报了。明耿近来与殷仲谋有些分歧,但这时他不想与之发生直接冲突,只有把气撒到他的副手头上:“这么大的事你昨天怎么不给我汇报?”洛克说:“昨天是星期天,我怕影响你休息。”明耿说:“有些事你以为凭你就能办好?嗯?告诉你,你还嫩得很!哼,我平常跟你说要多动脑筋,你当耳旁风,现在屎拉到裤裆里才找茅坑,你叫我有什么办法?我管不了!”说完,也上楼开会去了。 在会场上洛克如坐针毡,区市容办的call机电话响个不停。殷书记今天的报告又特别长,理论结合实际,重点讲了如何用好干部,青年干部特别是青年领导干部应如何谦虚谨慎,学会领导方法,学会弹钢琴,要如何克服浮躁,把工作做扎实,深入浅出,生动灰谐,洛克感到句句话指到自己。并排而坐的徐正红与孙大川不住交换眼神,佩服得五体投地。宏蜻蜒就坐在洛克身边,时不时拿杏仁眼扫过来,不知是同情还是嘲笑。 好不容易挨到会议结束,主持人徐正红宣布:“今天端午节,下午放假半天”,引得全场一阵喝彩。洛克急忙去做监察队王、赵二位队长的工作,许以中午海鲜城午餐,才勉强凑了八、九个人,到现场走马观花驱赶了一遍,而那些摆摊设点的人下午又都回到原位了,且越摆越多,再去找市政公司孙、董二位经理,这两人早不知去向,call机、手机都关了,连个发火的对象都找不到。事后几个月才知道,殷书记的老爷子七十大寿,他们都到殷家喝酒打牌去了。无奈,洛克只得越级找到市政公司维修二队,二队王队长是个老黄牛,带了十来个人去补路。中午,下起了大雨,洛克也无心思去吃午饭,老婆水冰冰打几遍电话他也不理,亲自拿铁揪铲石头填坑,似乎要把全身的火气都释放干净。 正干着,明局长陪陈副区长坐车来看工作进度。见洛克落汤似的在雨中干活,陈副区长一言不发,又回到车里去了,明耿问:“还有人呢?孙大川、王侠他们都到哪里去了?我怎么说你呢?你是分管领导,你应该指挥人,调动人啊!”见洛克一声不吭,也坐车走了。直到晚上七点多,洛克才开摩托车赶到岳父家,老婆儿子早走了,接下来水冰冰三天没有跟他说话。 这一次洋相出得很大,中央领导虽没怎么说,但市里领导对此脏、乱现象很是恼火,把区长叫去批评了一通,区长又把局长、书记叫去刮了一通。斧打凿凿入木,一切责任都由洛克来承担,责令他写出局面检查,那明耿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单刀直入地问:“能不能干下去?干不了就写辞职报告!”殷仲谋依然语调不高:“出了问题不要扯客观,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搞得书记、局长不团结。”这不算完,殷仲谋又在半年总结会上不点名地狠批了一通,倒是坐在洛克身后的“小辣椒”宏蜻蜒为他抱不平,对另一位队员小杨说:“凭什么批评人家洛局长,那次那不是遇到开会哪会出问题?经理、队长都去玩去了,洛局长冒雨抢修,真是吃力不讨好!”洛克听了,心中感动得象个受了训的小学生有人同情。 (6) 否极泰来,下半年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对工作情况的不断熟悉,又在明局长的“裁培”、“修理”下,洛克的领导艺术提高很快,对所分管的工作得心应手。那个“软钉子”孙大川因赌博、嫖娼连续被抓而撤职了,由洛克兼任市政公司的经理;徐正红与殷书记的绯闻被传得沸沸扬扬而调到期了区直机关,还提升了半级,殷仲谋不久也调到区政协工作,由明耿书记、局长一肩挑;春节一过,按市里文件洛克又兼任了监察中队的队长,这样一来,他一人身兼三个要职,又与明耿的关系越扣越紧,成了建设局最有实权的人物。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效益越来越好,吉普车换成了奥迪,出门越发气派,形象越发好起来,家里新装修得象宾馆,老婆孩子高兴得四处炫耀,洛克逐渐有了成功男人的感觉。 与宏蜻蜒共事一年多后,洛克逐渐对她有了好感。他发现这小女人很有头脑,很有个性,虽有几分辣,亦有几分直,由以前与之不苟言笑而逐渐有些随意的交谈。宏蜻蜒呢,也有意无意增加了与洛克的接触,不失体统地帮他做些小事,比如洛克忙写材料忘了吃饭,她就帮他把饭打上来,只是少言只语地说几句:“洛局长有才华”、“洛局长正直善良”之类的话,有时从他办公室借些洛克喜欢看的书,看完后谈谈感想正是洛克所想的。如此一来二往,洛克知道她也喜爱文学,爱读人文方面的书,就把自己以前写的诗歌,小说给她看,有时候还对她谈他的文学理想,谈些写作计划,宏蜻蜒也为他从政而放弃文学大感遗憾。当然,这样的接触只是在工作的间隙,在很自然中发生的。终于有一天,活克半天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小宏,晚上有没有空,我们找个地方轻松一下?” 小女人低头稍犹豫了一下,抬头一笑说:“好哇,只要局长大人瞧得起,我愿意奉陪。” 于是,约好了时间、地点,洛克第一次知道了宏蜻蜒的呼机号码。那是五一前不久,春意渐浓,宏蜻蜒穿一套红色的裙装,立在路灯下任风摇曳,洛克将车停地她旁边时,他竟有些吃惊:脱了制服,化上淡妆的她原来这么美!洛克打开车门,请她坐在身边,拍着方向盘问:“我们到中哪玩去?唱歌、跳舞还是打保龄球?” 宏蜻蜒理理短发,把头往椅背上一靠大大咧咧地说:“您是领导,您说了算,把我交给您我们全家人都放心!” 洛克说:“我们先到海鲜城吃饭去,那里的基围虾不错,我已经定好座位了。” 宏蜻蜒说:“好哇,大局长请客不宰白不宰!” 吃完饭,洛克把宏蜻蜒带到体育馆附近的一个叫“绿岛”的茶社去喝茶,唱歌。洛克的歌喉很好,唱了一首《弯弯的月亮》,一首《心中的太阳》,叫宏蜻蜒唱,她说她唱歌不行,会吓跑人的,跳舞还马虎能行,就点了一些轻音乐来放。令洛克惊奇的是这个比自己小八九岁的新时代女性竟然喜欢听《绿岛小夜曲》,《红河谷》等一类的老歌,这使他有些感动,八十年代初他是个小诗人,他最为喜欢这些歌的纯情悠扬格调了,在这些音乐的陪伴下,他不知做过多少爱情梦,写下不少意毫境优美的小诗,他对宏蜻蜒说:“当年我们被这些歌感动得流泪。”蜻蜒动容地点点头说:“是啊,这些老歌实在太美了,它给人以想象,让人做些甜美的梦!” “真想不到”。洛克有些激动,差点去握宏蜻蜒的手,他站起身,对面前的“红颜知己”看了一会,又坐下,掏出烟对着茶几上的蜡烛点燃,吸几口,靠到沙发上,微闭眼睛说:“想不到你这么有情调。” 宏蜻蜒望着身边这位英俊而又多才多艺的上司,不敢想这个男人还有这么柔美多情的一面。她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用吸管吸吮椰奶。就这样,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听了一个多小时的音乐,快10点时,洛克开车送她回家了。她的家离洛克家仅隔二个街区,从洛克家的阳台上可以看见她家二层楼的红色屋顶,回到家里,洛克又在凉台上向她家方向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 接下来是个周末,洛克与检察院的赵猛,公安局的刘爽等几个人一道打麻将,本来朋友数月不见,约定痛快地玩个通宵,把手机、呼机一律关掉,正准备关机,宏蜻蜒打call机过来,洛克一阵惊喜,说:“对不起,这个call机非回不可。” “洛局长,你在哪里?打麻将啊,那就算了吧。”宏蜻蜒在电话那头说。 洛克说:“你在哪里?有什么事吗?” 对方一笑说:“也没什么,老公开车出长途了,一个人无聊得很。你打牌就算了吧,以后再说吧,多赢些钱,星期一好请客。” 放下电话,洛克真后悔来打麻将,要是与宏蜻蜒在一起度过这个周末该有多美呀!从这一刻起,他的魂魄就被她勾走了,打牌时光走神,出错了不少牌。惹得赵猛笑他:“是么样搞的啊,接个电话就像丢了魂样的!是哪个小情况打来的撒?叫她过来!”洛克也不回答,只是笑一笑,心已经飞到心上人那间小屋里去了。这一夜,他输得很惨,早晨过早的钱都是赵猛给的。他哼了一晚上电视剧《红楼梦》里的插曲:“开劈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 (7) 洛克被提审完后回到“号子”里,已是下午三点多钟,“胡拐子”等人正抽着黄鹤楼牌高级香烟,见洛克筋疲力尽地进来,胡经理向他一笑,递来一支烟,这使他有些意外,也不及多问,点着火就猛吸起来。 “牛贩子”在洛克肩头拍了一下,拧着稀黄的胡须笑逐颜笑道:“‘花狼子’真有板眼啊,找个情况够意思,居然是我们胡老哥的朋友!” “胡经理”笑道:“激动什么鬼呀?来是来了,放进来见面是不可能的,现在还没判,不准见面是规矩。这烟、火腿肠都是她托看守带进来的,还叫我多关照你。狗日的,晓得你是小宏的青洪帮,老子早上不该打你的。”拍拍洛克的肩,继续说:“没伤着骨头吧?还蛮扎实的。梁山朋友,不打不相识,弟兄们,往后小洛睡二档,都给老子叫二哥!” “二哥”!牢友们都叫一声,与洛克击一下掌。 洛克又问胡“经理”是怎么认识宏蜻蜒的,胡“经理”说:“这个小婆娘哪个不晓得?市政监察队的,开个摩托车威风得很!前几年我的表弟做烧烤她总是来掀摊子,后来混熟了,她还蛮够朋友,帮我办了个占道证。你莫看她是个小女人,在外面混得熟得很,就是那个事,红道、黑道都吃得开。去年我们开公司被‘条子’冲了场子,她让我上了她们的执法车才跑了。娘们蛮有味蛮性感哪,不过老子是冇得这个艳福的。给弟兄们说下子,你是么样把她搞到手的?” 洛克有些不好意思,说: “这有个么事好讲的呀。”胡“经理”说:“那怕么事呢?反正收审又不是劳改,要判还早得很,坐着无聊,不说不侃不能到晚。我们都是吹吹,你看,我是开公司,就谈‘摇骰子’、‘打晃晃’、‘斗地主’、‘放码子’、‘抽头子’,‘牛贩子’专门偷猪偷鱼偷牛,连电缆线他都敢割;‘病壳子’原来有几十万,吃白粉吃得家里连被子都卖了,专门劫的士,‘骗子’最有本事,骗了大学教授几十万,还差点把别人的姑娘干掉了;‘杀子’最倒霉,砍了别人一只手,跑去领赏被送到公安局了。听说你原来是建设局的副局长,权力大得很,搞了不少钱又玩自己的秘书?” 洛克脸一酸,说:“哪里呀?” “骗子”用了激将法:“嗨,那还不简单?你一手拿钱,一手拿着公章,坐在办公室里叫‘小宏,进来,把裤子脱了!’她就脱了呀!” 众人一阵哄笑,洛克却觉得亵渎了他们纯真的爱情,怒道:“放屁!你以为她是街上的鸡子?你有钱就跟你睡觉?不三不四的人她根本没有眼角去看!” “那她爱你么事呢?”“病壳子”有气无力慢吞吞地问。洛克深思片刻说:“么样说呢?是一种感觉吧!我们两人都相信爱情,而我们两人的婚姻以前都缺少爱情基础的,凑合着过的吧。我们可能都从来没有轰轰烈烈,死去活来地爱过一次,是要补上这一课吧!” “我的个妈呀,这个世界上还有爱情?”“骗子”神态夸张,动作滑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打皮闹绊还讲爱,你活得累不累哟?” “唉,”洛克苦笑一下,叹口气说:“就是陷得太深了哇,妈的,真累呀!” “那当然累呀!”“牛贩子”显得很兴奋,接嘴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偷来的东西儿好吃呀,在一起还不亡命地搞!” 胡“经理”踢“牛贩子”一脚,吼道:“婊子养的,到了发情期?说话又冇得哪个把你当哑吧,听洛二哥讲他的荤故事,晚上你好做梦!” 洛克点一支烟,很动情的讲他的罗漫史。 那是六月中旬,气候是这个城市最好的气候,心情是洛克近来最好的心情,一切都进展得那么自然、那么顺利。洛克家的新房子已经装修好,搬过来基本安排停当,只差配些家具电器,水冰冰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同洛克吵架了,洛克本是早出晚归惯了的,平时不应酬也是和朋友打牌、下棋很晚才回家。只要晚上把儿子的饭安排好,水冰冰上不上夜班极少清查丈夫,事实上给了他最大的自由空间。宏蜻蜒那边丈夫曹莽一出长途就是半个月,上幼儿园的女儿由婆婆晚上领回家,所以一连十几天,洛克与她几乎天天晚上约会。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身份、家庭,象二十出头的初恋情人,几乎玩疯了,有时开奥迪轿车,有时驾本田摩托车,几乎玩遍了三镇所有的景点、娱乐场所,吃遍了长江两岸的酒店,天晴就游泳、划船,下雨就看电影、打保龄球。两个人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话要说,即使晚上刚刚送她回家,洛克还要坐在车上跟她打半个多小时的电话,一直打到电池用完,手机发热,耳膜鼓胀。到第二天上班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打电话,洛克问晚上怎么安排,宏蜻蜒就说晚上不一定有时间,洛克就说必须出来,宏蜻蜒就说到时再看情况,女方越是不给定夺,男方越是不肯罢休,其实晚上还是到了一起,这似乎已成了一条游戏规则。 对于洛克感受最深切的是他又有了诗的激情,诗的灵感,诗的想象,诗的美感。这位八十年代诗歌潮中赶过海的小诗人骨子里就有着浪漫情怀,他曾习惯于生活在自己制造的情调氛围中,只是随着社会日益市场化,年龄日益增长,职务日益提升而逐渐淡化了诗人那特有的思维方式,不再生活在自己虚拟的世界中,不再显得狂放孤傲慢和神经质,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现实了。也许诗歌与爱情是一对孪生姐妹吧!《诗经》第一首就是歌唱爱情的,一唱就是数千年!由于萌动了爱意,我们的诗人似乎又找到了另一个游离得很远的灵魂,那就是浪漫诗人的自我!那个初夏之夜,洛克和他的情人在湖畔一家叫做“渔家傲”的船上吃过活鱼,两人都喝了一点酒,小女人不胜酒力,才喝了一小杯就面如熟虾,脚软如棉了。洛克把宏蜻蜒抱上摩托车,用像胶带把她与自己绑在一起,沿着湖畔的林荫道低档缓行。夜很静,夜色美极了,一勾如船新月当头飘动给人以无孔不入限遐想;微风吹起湖水泛起涟漪,拂动湖边柳枝摇曳如少女起舞,夹竹桃和女贞子的花散发出醉人的芳香,间或一两声夜莺的歌唱给夜色平添了几分生气……洛克讲他年轻时在新疆当兵的故事,讲雪山、沙漠、草原、讲骑马追小伙子的维吾尔姑娘,甜得沁心的哈密瓜和葡萄以及如梦如幻的岁月,如痴如醉的诗,宏蜻蜒就讲她上中专时豆蔻年华的趣事,讲她们那时有多傻,来了个英俊的年青男老师,她们怎么内心都想入非非,又怎么一道变着法子捉弄他……俩人说着,笑着,有时沉默一阵,有时一同轻唱一首动人的歌,唱得眼角湿润,那是何等浪漫的境界呀,仿佛置身多年以前曾做过的梦中…… 午夜回到家,水冰冰上夜班去了,用凉水冲过澡,洛克怎么也睡不着了,遥望宏蜻蜒家的红屋顶,浮想联翩,写下了十多年来的第一首诗: 心醉的我驮着身醉的你 在夏夜沿湖畔徘徊徜徉 车轮碾碎半轮新月 湖水和心潮一同起波浪 好静好静的夜呀 这世界只有你和我 有声是有情的私语 沉默是无尽的遐想 一夜间年轻了十几岁 品味多年梦中的浪漫 胯下了车轮停转了 回道凝望你迷离潮湿的眼 脚下的地球停转吧 把我们定格在美好的瞬间 于是 便有了爱 于是 便有了梦 于是 便回到曾失去的世界 … … … … (8) 这以后,洛克调到监察队去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每次只要宏晴蜒在,他的屁股就像粘上了强力胶,态度也比往常和蔼许多,在与队里向个娘们风趣谈话中,时不时与意中人目光相碰,一种触电的感觉就麻遍全身,这种隐秘的、特殊的、诚惶诚恐的感觉使他觉得活着有人爱真好!下属们都说洛局长变压器了,比以前随和多了,人也精神多了。 宏蜻蜒知道洛克家里要买真皮沙发,就告诉他她有个铁姐们在家具城当副总,从那里买沙发打五折且质量一流,她自己屋里上个月才买了一套。洛克就跟水冰冰商量,水冰冰比较挑剔,说先要去看看放在屋里的效果。于是,吃完饭夫妻二人就散步到了宏蜻蜒家。宏蜻蜒的丈夫曹莽今天在家,正一个人在喝酒,听说是老婆的上司来了,连忙站起来,满嘴酒气地硬拉他坐下喝几杯。这是个大个子男人,长得一脸的横肉,从他那蓬蓬头发和拉茬的胡子上就能看出他不修边幅。再听他粗声大气的说话,洛克就知道他是哪一类人了。盛情难却,坐下倒了半盏子酒,水冰冰嗔道:“恰恰今天晚上没有出去喝酒,又喝那么多!”宏蜻蜒拉她坐下,又是倒冰冻饮料又是开电扇,笑着说:“大姐莫管他,我们这个一天到晚都是个麻木,男人嘛,不抽烟、不喝酒做么事呢?你看看这套沙发怎么样?这式样、颜色、质量和这客厅的布置和谐不和谐?” 两个男人边喝酒边海阔天空地吹,两个女人家常事短细致入微地谈,当洛克与宏蜻蜒的目光相遇时,二人赶快把视线移开,逃避一时的尴尬。以后一连几天洛克与宏蜻蜒联系沙发的事,一天内问过几次小宏到哪里去了,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在寻找。那天中午买沙发回家的路上,宏蜻蜒告诉他,上午王侠对她说:“洛局长蛮关心你呀,来找你几遍,”那话里似乎还有话,小杨在一边插嘴说:“你们两上是不是搞上去了?”洛克一听,心里烦得很,下午一上班就去质问王侠:“你上午跟小宏说什么?我叫她帮我买沙发,正常得很,瞎说话要负责任的!” 王侠被问得突然,有些结巴地说:“我,我也是开玩笑的,开不起玩笑的话就不开了嘛!” 宏蜻蜒也够敏感的,找到小杨问她是什么意思,小杨说:“人正还怕影子歪?”弄得蛮好的朋友几多天都不说话。这事很快就传到明局长的耳朵里,明耿就对他旁敲侧击:“小洛呀,这些时都在忙么事呀?你是领导,玩要看个对象,注意场合,把握分寸哪!” 然而,正逐步被爱火烧糊涂的洛克根本听不进明耿的忠告,依然不停地给宏蜻蜒拓电话,隔三岔五的约会。当然,他们中间仍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一点越轨的行为,有距离才有美,二人都觉得这样很好。有个星期五监察队、市政公司的几个同事邀马局长晚上去跳舞,问洛克去不去?洛克已多年没有跳舞了,也跳得不太好,但既然有宏蜻蜒在,他还是乐意前往的,那个舞场是企业的俱乐部,很普通的,门票只收两块一张,马局长他们经常去玩的。洛克与小杨、蜻蜒分别跳了几个伦巴、布鲁斯,在恰恰舞曲时与马局长坐到一边喝茶。再下一场慢曲子时与宏蜻蜒跳,正好赶上“福士”,灯光全息了,音乐低吟着,一对对情侣相依相偎,尽情放松,陶醉在舒缓的音乐中,有的还脸贴着脸,搂抱得很紧。一曲跳完,中场休息,灯光大亮,迪斯科音乐振颤,人群自由活动,洛克脱去衬衫穿个背心在舞池中央跳八十年代末学的三十二步舞,这时他完全放开了,自由自在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冷不防背后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好潇洒哪!” 洛克一惊,扭头一看是水冰冰,她已经走出舞场了,就赶紧追出去,叫她一道玩玩。水冰冰头也不回地说:“没得么事说的,离婚,离婚!”说着就走了。 洛克最反感她出自己的洋相,说声:“离婚就离婚!”也不去追水冰冰,仍旧回舞场跳舞。这时,宏蜻蜒、小杨等几个女同事在一起议论,见洛克进来,小杨就问:“刚才那个女的好漂亮啊,是你爱人吧?”洛克一笑,拉过小杨说:“是的,没什么事,我们继续跳舞!” 下一曲是宏蜻蜒主动邀洛克,这是个快华尔兹,很不便说话,在旋转中她轻声而坚决地说:“你快点跟我回家去!我不想扯皮!”洛克说:“你莫管她,她有点神经病,跳个舞有什么了不起!” 宏蜻蜒说:“你到底回不回去?”洛克说:“我肯定不走!” 宏蜻蜒说:“那好,你不回去,我回去。”说着话,这一曲就结束了,宏蜻蜒对小黄他们一看呼机,说:“有人call我”,就离开舞场了。洛克也不便去追她,继续跳到终场。马局长与洛克住一栋楼,听说水冰冰来找过她,怕他们夫妻扯皮,就主动陪洛克回家,想帮他解个围。但水冰冰把门反锁了。老马喊了十几声“水医生”,她也装做没听见,无奈只好说:“你先到我那里去睡吧,明天再来跟她解释。”洛克叫老马老回去,自己又敲了十分钟的门,依然夫人应声,叫儿子洛水淼开门,儿子听他妈的,也不敢开。这使他很生气,要在以前他早就把门踢穿了,但现在自己的身份变了,又住在单位宿舍,发脾气大吵大闹怕人笑话,只得愤愤地下楼,另找住处。 下楼后洛克给宏蜻蜒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被关在门外了,要她出来陪他吃霄夜。宏蜻蜒说:“活该!鬼叫你不听我的话?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亏你是么样当领导!你自己去吃吧,我已经睡了。”洛克一再相邀,宏蜻蜒说:“跟你交往真累,下次再不跟你出门了。”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出来了,又很关心他的住宿,想了一想说:“要不然到我家去吧,曹莽还在广州,你睡客厅,有空调。”洛克说:“谢谢你,那样不好,我还是到公司办公室去睡吧。”事过几个月后,两人重提此事时,宏蜻蜒说:“那天你要真到我家去睡了,我会看扁你的,从此不会理你。”洛克怅然道:“晓得现在这么累,还不如当初让你一次看扁了。” 第二天晚上洛克没有出门,下班早早回家,做了一桌水冰冰爱吃的菜,把老婆哄好了。只是睡到半夜正梦见与宏蜻蜒在一起亲热时,被水冰冰突然推醒了,劈头问道:“你说,那个跟你跳贴面舞的女人是不是帮我们买沙发的小宏?”洛克惊出一身冷汗,好厉害的女人呐!从此宏蜻蜒在水冰冰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以后有段时间洛克在家里的“表现”还可以,水冰冰亦淡忘了跳舞的事,依旧让他晚上出门,但对宏蜻蜒的依恋却与日俱增,几乎每天都与她联系,找个理由碰到一起,有时中午“应酬”只要场合适当,他也会以单位出纳身份让她陪客;有几回晚上打麻将还要她送钱去,她呢,也乐于乖巧地陪他半夜乃至通霄,几位年长的牌友说:“洛局长,小心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哟!”事实也正如此,自从与宏蜻蜒交往后,他的确成了“光输”皇帝,搞得经济紧张。当时对洛克来讲一切无所谓,重要的是必须与宏蜻蜒保持“热线”,有时晚上老婆在家里,他就借乘凉的机会爬到八楼平顶上打电话,一连二个月的手机费都在八百元以上。 (9) 随着与宏蜻蜒的交往逐渐加深,洛克已经不满足于“君子之交”了,他开始要求向更深的一层发展,几次晚上把汽车开到僻静处试探着与她亲热。这使宏蜻蜒有些惶惑,答应吧,怕一发不可收拾而影响二个家庭;不答应吧,又难以拒绝他那份火山爆发般的热情,总是躲躲闪闪,有时发怒来制止,但过一、二天又陪他出来,有几回提出就此分手。而越是这样,洛克就越是发疯,穷追猛打,把对工作、对家庭、对朋友的一切精力耗在她身上。正是这种欲进不能、欲罢不忍的“吊着玩”游戏把猛虎一般的洛克味口吊大了,他发誓将不惜一切得到这个女人! 那天宏蜻蜒与监察队里的唯一“童子伢”小方约洛克去跳舞,晚上洛克请他们吃饭。见小方没有舞伴,洛克就打电话叫规划局的一个女朋友曾绰约来吃饭,晚上好一块玩,这曾绰约与小宏年龄相仿,前年离婚后一直过着快乐的单身贵族生活,随便找个男子人换着,绝不再结婚,她一进门宏蜻蜒就看她不顺眼,身材修长,长发披肩,眼影放着莹光,睫毛象窗顶的雨阴蓬。一看就具有反叛个性,也不管三七二十三陵一,挨着洛克坐下,在他脸颊上吻一口,大大咧咧地说:“么样,想起小妹子了?怪不得的,有了新欢就忘了旧朋友了?”这使洛克始料不及,弄得煞是难堪,又不好辩解,嘴里说:“大家都是朋友”。眼睛就朝宏蜻蜒看,见她的脸色已经变了,嘴角挂着不屑的讪笑。曾绰约也不管别人的感受,大吃大喝还要唱卡拉ok,自己先唱完一曲,又要洛克陪她唱《心雨》,洛克领教过她的唱法,其歌声实在不也恭维,跑调都跑到爪洼国去了,就叫小方陪她唱。自己则点了《真心爱人》,主动邀小宏陪他唱,她不给他面子,不冷不热地说:“我一向不会唱歌,你叫曾小姐陪你唱吧,她的歌唱得好极了。”曾绰约说:“小宏,你晓不晓得?洛哥是金嗓子,唱得几动听罗,不信叫他唱个张学友的《吻别》,保证你会感动得流泪!小姐,放一首《吻别》!”说着,先自鼓起掌来。 洛克实在绕不过,就唱了《吻别》刚刚唱完,宏蜻蜒就不吻而别了。这使洛克很着忙,失落了一笔巨大财富似的四处寻找,打几遍呼机也不回电话,最后在他的呼机上留言:“我看错人了,请不用再解释。”洛克也顾不得曹莽是否在家,壮着胆子直接打电话到她家里,她一听,听出是他的声音,就挂断了,再打,就没人接了。这一夜,洛克象掉了魂一样,他坐在办公室里给她写信,解释自己与曾绰约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她就是那么没有修养的人,而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好的,你可不跟我交往,但绝不能误会我,自从与你相识后,我才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红颜知己,别看我表面上朋友很多,其实我的内心很孤独,除了你,我再没有一个可发敞开心扉的知音了,你可发不与我来往,但绝不能就此误会我,等等,一口气写了十多页纸,末尾还附上一首近乎疯狂的诗: oh my baby 你从哪里来 是命运的捉弄 还是 丘比特的苦心安排 你颦你笑变幻神秘的脸 经女巫魔棒的拨弄 我沉睡的怪兽猛然苏醒 心呵 大海般澎湃汹涌 脑呀 火山样烈焰蒸腾 我痴 我迷 我疯 我狂 我的我就要爆炸了 难道这就是 爱 爱得 神魂颠倒爱得死去活来 快 快过来 不要再离开 否则 我将烧了这世界 第二天本来与明局长约好八点地到区里、市里去办事的,但洛克却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市监察中队。上楼时与宏蜻蜒碰面了,她把脸转达过去不理他,到人多的场合还是洛局长前洛局长后,让座倒茶笑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弄得洛克坐立不安,脸上还得一板正经地跟王侠谈工作,说:“你是执行队长,要抓紧带队伍收费,不能坐等财政拨款,否则下个月又没有工资发了。”王侠说:“现在您是队长,队员们都听您的,你必须亲自带队执法才行。”洛克只得答应后天晚上集中执法,整治烧烤夜市占道。总算瞅着机会,悄悄把昨晚写的信塞进小宏的抽屉里,忙打call机留言告诉她“抽屉里有东西”。 这件“要事”办完,已经九点多钟,洛克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明耿约好陈副区长一同到市建委跑南湖桥计划、拨款之事!“完了”,他一拍脑袋,忙开车赶到局里,明耿早自打的士走了。洛克心急火燎地赶到区里,陈副区长已到市里去了,又急忙过江赶到市建委,陈副区长已同明局长谈完事走出大门。回来时明耿坐在洛克的车上,马着脸,一路上一个字也不吐。这就好比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黑暗和沉闷,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那些雨那迟迟不下下来,洛克心进而堵得发慌,也不敢问今天的谈的情况,只是小心开车。 回到局长办公室明耿那场酝酿了好久的暴风雨才下下来:“洛局长,您家这些时候都在忙些什么?是不是有点昏了头哇?”洛克立在一旁,微缩着头陪笑道:“我在市政公司和监察队呀。”“屁话!”明耿站起身,敲着桌子说:“你每天只是在市政公司打一下‘晃晃’,多数时间都泡在监察队,是不是?当领导的不知孰重孰轻,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局的重点在市政公司,南湖西路的改造工程必须在明年五一前交工,现在已经八月中旬了,连影子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向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交待?还有南湖湖口桥今年必须完工,进展的情况怎么样了,你心里有数没有?啊!监察队就那么十几个人,市里有拨款就发工资,不拨款就是停着能有几大影响?同志,你是领导干部,要注意影响,就是玩也要玩得有点档次,小心背后有人戳你的脊梁骨!有些情况我清楚得很,你跟哪个一起跳舞,跟哪个一起打牌,别人都跟我讲了你发为别人都是傻瓜苕货?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看你是我的副县长手,双年轻,出了问题我要负责任的!同志,还是毛爷爷那句话,‘骄骄者易折’,你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呀,好自为之吧!” 明耿的批评对洛克在一段时间内起到了作用,他冷静一下,思考一半下午,把当前的工作理出了一个思路,制定了一个计划。特别是在如何用好监察队执行队长王侠,市政公司两位副经理的问题了想了一些对策。对于王侠,他打算适当放一些权力,在财务上给他200元以内签字审批权,又同意他提出的分组执法,收费按比例提成的办法,相信会有一些起色。市政公司当前的重点一是搞好南湖湖口桥的施工工作;二是做好南湖西路扩建前期的拆迁、设计、定标等工作,重点还是要落实拨款;而要做好工作的关键是用好二位副手,用其所长,避其所短,采用“权力制衡”办法让二位副经理相互制约、钳制,不能让他们合起来攻击自己。王副经理才从二队提起来,人很能吃苦,做事一把好手,但脾气倔,有点认死理,用他抓生产,管质量;董山是公司几朝元老,情况熟,有关系网,有群众基础,叫他抓管理搞关系可以,但要防其油滑……计划好后,当天就分别与他的几位副手谈话,征求意见,准备把后几个月的工作抓上去。 (10) 不知是受了那封情书的感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宏蜻蜒终于回电话了,不过洛克耍了点小手腕,没有用手机,用的是公用电话。当时局里在组织学习,也不便多谈,洛克也懒得办事了,赶回局里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里来“谈工作”,利用了一点职权。宏蜻蜒去了,象一般下属见了领导一样正襟危坐,毕恭毕敬,洛克给她倒了一杯可口可乐,笑着问道:“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没有?”她面表情地答:“没有,烧了。”洛克说:“你听我解释——” 宏蜻蜒忙挥玉手打断他的说话:“没有必要。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上班时是上下级,下班后是普通朋友,这辈子都不愿做谁的情人。”洛克走近她说:“今天晚上你有没有空?我们先去游泳,然后再去体育馆打保龄球。” 宏蜻蜒说:“到时候再说吧。” 有了这句话,洛克就视同她已答应,抓紧安排。洛克既不喜欢游泳池的拥挤,也不喜欢湖水、江水的污染油腻,他驾车半小时,把宏蜻蜒带到市东郊森林公司中一个叫龙泉的大水库。这里群山拥抱,林绿竹翠,库水清澈见底,加上路远僻静,来游泳的人很少,正是谈情说爱偷吃禁果的好去处。有一位穿三点式泳装肌扶如雪情意绵绵的女人陪泳,足以使人忘记一切!他们品尝着这种神秘、兴奋、胆怯、冲动等难以言表的滋味,把自己溶化在美丽的大自然中,那是既有初恋的情怀又有追回失去岁月的激情。两个人推着一个大轮胎游到水库中央,游出各种泳式,时而潜入水下,时而打水嬉闹,就象二十年前上中学时一样幼稚,累赘了,就轮换着躺在轮胎上,听山村中知鸟的鸣叫,看一轮落日歇在山梁上,暮霭渐渐把群山包裹起来……在夜森林中,他们第一次接吻了,宏蜻蜒的唇舌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洛克全身心地醉了。然而,宏蜻蜒却哭了,她说:“你是第二个吻过我的男人。” 洛克得了便宜卖乖:“不可能吧?” 宏蜻蜒认真地说:“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又不是黄花闺女,非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你莫看我表面上蛮大方,又爱跳舞,甚至跟男人开玩笑,就以为我是王侠他们就的那种‘一夜情’的开放女人,其实我保守得很!当初我为什么嫁个开车的工人曹莽?就是因为他把我骗去占有了我。”说着,泪水又滴落下来,洛克急忙帮她擦,她一推手,接着说:“曹莽哪一点配得上我?一个大老粗,又不懂情调,只知道喝酒睡觉,家里条件又差,我何曾甘心过?但表面上不装着很恩爱很幸福。当初我在城建学校读书,几多大学生都追过我,我都不肯答应。我们家父母蛮传统,从小管得严,所以把贞操看得太重了。”洛克把宏蜻蜒搂到怀里,温情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宏蜻蜒更伤心了,啜泣着:“那时我刚刚毕业,才十八岁呀!可又怎么样呢,他是我同学的哥哥,对我又特别好,发誓今生今世爱我,我就死心踏地要跟他结婚。当时我的压力有几大哟,全家人死活不答应我嫁给他,我妈妈把我关了一个星期,棍子都打断了,最后我还是从三楼翻窗户逃了出来。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认准了的事非干不可,哪怕有再多的苦也要吃,而从不吭一声。这几年我们又买房子,又生伢,添家具,吃了几多苦哦,但在外人面前我总夸小曹好,我蛮爱他。其实,我参加工作后就有儿子伢看上了我,一直追了我好几年,至今我们还是好朋友,但他从严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啊,这是我多年来内心的一个隐痛啊,我从来就没有对第二个男人说过。”说着,在洛克怀里又哭起来。 洛克沉默了半晌,触景生情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疯狂地爱上你吗?老实告诉你吧,我根本就不爱水冰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爱过一次。”蜻蜒说:“不爱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洛克说:“还不是为贞洁!”“鬼话,男人讲什么贞洁?”洛克长叹一声,说道:“你比我小八、九岁,可能不了解那个时代的男青年,我们的责任感比现在的青年人强烈多少倍!我们这一代人哪,可说是赶上了旧文化的末班车,又下到了新文化的起点站,内心矛盾得很,多年来一直背着沉重的精神十字架。如果说我曾爱过一个人的话,那就是上高中时的女同学陈楚楚,但那时只是朦胧的情窦初开,而且转瞬即逝了。后来我当兵去了新疆,一干就是四年才探亲一次。我的表姐就为我张罗把她们的医院新分来的女大学生水冰冰介绍给了我,当时我一见面觉得这女孩子长得还算标致,又有文化,又有好工作,就同意交往。但她的那种严肃有余而生气不足的神态总使我感觉她不是我的梦中情人,不过按找老婆的标准完全配得上我,就一时冲动在二十天内与她上了床。事后我兴奋又后悔,感到实实在在占有一个女人,但却没有从心底感到找到了爱。具有讽刺意味吧?我是个浪漫主义诗人,追求的就是梦幻般的情调,而我却又那么地屈从于现实!为了对她负责,我必须和她结婚,也曾发誓一辈子不辜负她。要说,她也算是个优秀的女人了,对工作、对家庭、对孩子都蛮负责,表面上看我的同学、战友的老婆还没有超过她的。可是我很不喜欢她那古板的个性,成天苟言笑,动不动就烦了,一烦就撕信、撕照片,连我买的衣服都嫌太妖气用剪刀剪了!最气人的是只要一吵架她就怨恨她爸爸。” 宏蜻蜒不解地问:“她和你吵架与她爸爸怎么相干?”洛克说:“是这样的:她读大学时有个同学追过她,快毕业时那男的到她家里去,被她爸爸用浇菜的粪勺子撵跑了。那意思是假设她爸爸当初同意她跟她的同学,就不会跟我了,你说她爱我吗?几冇得意思哟!” 宏蜻蜒惨然一笑,叹息道:“想不到我们俩个都这么浪漫的人,却都没有真正爱过谁。” 洛克说:“是呀,我太相信爱太渴望爱了。我的那些有头脸的朋友们几乎都有情况,有的玩一个甩一个,我却不敢接触女人,不是我把自己看得多么正派,而是的确不敢,只要有一个女人闯进我的生活,我就会疯狂地爱上她的。我的心中只有一把椅子,一个女孩子挤进来,另一个女人可能就会被挤出去。” 宏蜻蜒本能地往后一缩身子,说:“几可怕哟!真不敢跟你深交。”然而她越想挣脱,洛克越法把她抱紧了,并且开始在她身上抚摸起来。 宏蜻蜒一边挡开他的手,一边轻声地说:“洛克,请你尊重我,我很怕,真的很害怕,你让我想想。我承认,我也很喜欢你,你也是真心爱我的,可是我们还有资格谈爱情吗?我们有家、有丈夫、妻子和孩子,我们不能……再说,你又这么疯,到时候我就更控制不住你了;而我呢,跟你一样,只要和你发生关系就会上你的,我不敢想……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行吗?你可是教养的人哪!其实,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们心里都没有愧,难道爱一个人非得要到她不可?” (11) 宏蜻蜒那种既不答应又不拒绝的状态只持续了一个星期,而洛克是越来越疯狂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工作,几乎每天都要与她见面,电话打个不停,情诗一首接一首,每天只要看见宏蜻蜒的车停在楼下他心中才能安静下来。三十好几岁的人用近乎傻得可笑可爱的方式去追一个女人,一向颇有主见的宏蜻蜒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就把这个隐私告诉了她最铁的朋友黄鹂鸣。黄鹂鸣在电话那头说:“我早就看出你有外遇了,上个星期天打麻将你心神不宁,还常提到你们的洛局长多么有才华。嘿,当初说人家怎么做作,怎么不近人情,现在勾搭上了,甩不掉了吧,活该!” 宏蜻蜒声调带哭:“你真坏,别人都急得要死,你还幸灾乐祸!帮助拿个主意吧。”黄鹂鸣说:“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宏蜻蜒说:“现在也说不清楚爱与不爱,反正他蛮特别,又有才华又痴情,写的诗你看了都会动情的。”黄鹂鸣说:“男人可能都这样,没有得到拼命想得到,真得到了又不珍惜。你要真的和他上了床,他可能就不这么疯了。只怕是到时候他把你玩腻了又甩了你,那时后悔的是你!” 宏蜻蜒说:“与其让他这么疯颠,还不如让我将来去后悔。”黄鹂鸣说:“你约个时间吧,我去会一会这个疯子。” 周末晚上,宏蜻蜒做东,请洛克和黄鹂鸣到花花世界夜总会去玩。宏蜻蜒把黄鹂鸣介绍给洛克认识,洛克觉得似曾相识,到底是人以类聚,小宏的朋友和小宏相差无几,一样袅娜的身材,有型有款的短发,柳叶眉、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高鼻梁、尖下巴、连说话的神态语气都相似。与洛克跳了第一个曲子,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他,说道: “洛局长,你真英俊潇洒,不过莫太把我的姐妹逼紧了,否则。她会躲开你的。”跳完,小黄轻声对小宏说:“不错,我相信你的眼光。”洛克为二位小姐献上一首《牵挂你的人是我》,唱得情意缠绵,全场掌声。 为了这首动人肺腑的歌,宏蜻蜒与洛克在奥迪上睡了一夜。这以后,洛克有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一方面在水冰冰面前一种偷了她最心爱的东西还未被发现的愧疚,甚至害怕夜晚与她睡觉时梦中喊出蜻蜒小宝贝;但另一方面又颇有别人没有得到而自己得到了一种至宝的庆幸、兴奋,自认是世界上最懂得什么是爱的男人,宏蜻蜒再次见到他时虽然有点羞,有点不自然,但比之以前更加亲密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不再是普通朋友,其特殊性只有女人自己才能感觉到,即使用“依恋”二字也难以形容。最是在公众场合二人目光相对时,眼的函义极其深刻,那是心灵火花的碰撞,是血与血的交融,是只有两个人才能读懂的无字天书! 那天宏蜻蜒、洛克还有黄鹂鸣三个人一起在天丽大厦二十层楼顶的凉棚下喝奥式下午茶,两个女人轮番给洛克“上课”。小黄说:“洛局长,你写的诗我都拜读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动人是动人,但我感到不该是你这个年龄的人所为。” 小宏说:“都怪我,说什么他得到我就会平静下来的,谁知他变本加厉地疯,一天不见我就象掉了魂一样,工作也不好好搞,别人在后面议论也不知道。”洛克望着她们傻笑。 小黄又说:“本来嘛,你这么爱我的姐妹我应该高兴,可你也得把握分寸才行哪!现在玩情人的多的是,但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小宏说:“他呀,才不管呢!他说他里只有一把椅子,别人就没位置了,现在根本就不想回家陪水医生了。” 小黄说:“这怎么行呢?女人都是很敏感的,你就是哄她骗她也得下些功夫呀!只听说女人痴情,没见过男人也这么痴情。一旦你什么都没有了,蜒蜒就是嫁给你你能给她幸福吗?” 洛克无所谓地一笑,移动椅子靠近宏蜻蜒,把她一抱说:“怕什么?大不了不当这受气的副局长。只要蜒蜒是真心爱我的,就是做苦力,捡垃圾我也要养活她。何况我还会开车、会写文章、会书法,总不至于打工都没人要吧?” 小黄说:“你这是五分钟的热度,到时候后悔的。” 宏蜻蜒说:“就是呀,到时候穷得连饭都没有吃的,看你还浪漫不浪漫?” 洛克有些激动了:“就是死了又怎么样?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俞伯牙摔琴谢知音,高山流水千古佳话,而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又何尝不动人心弦?王塑不是有篇小说叫《过把瘾就死》吗?人生能够真正爱上几回?我本来就是个浪漫主义诗人,普希金不也曾为爱而决斗过?” 宏蜻蜒一脸的无奈,苦笑道:“你看你看,又冒傻气了!哪象领导干部呀!科是个轻浮的大学生!” 小黄说:“你们好象不是一路人,我看这样下去长不了的。” 洛克说:“为什么长不了?我马上离婚,蜒蜒你也离婚,我非要你嫁给我不可!” 宏蜻蜒说:“你看他,简直苕听了头!把离婚说得象小孩过家家样的,哪那么简单!哼,你们水医生不是跟你闹了十多年离婚吗?怎么现在还在过?我们呢,虽说生活平淡无味,但也不会翻船。我们不能只顾自己的快乐,而不管丈夫、妻子,特别是孩子,还有亲戚、朋友、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压力——唉!” 小黄说:“你这样狂热她嫁给你吗?她会觉得你不可靠,跟你在一起没有安全感。” 洛克打断她们的话说:“别想那么多了,只要轰轰烈烈地爱一次,就是死了也值得!信不信,只要你愿意陪我,我可以从这楼顶上跳下去!” 宏蜻蜒说:“我信,我信,我的疯子!” 黄鹂鸣做了一个十分无奈的西方式耸肩。 (12) 对于洛克的疯劲,宏蜻蜒越来越提担忧,就是洛克本人有时也害怕。几次在奥迪车上“野全”之后,宏蜻蜒说:“这算什么呢?我说过不愿做任何人的情人的。”洛克就在二星级的宾馆开了房间,洗过“鸳鸯沐”,把她抱上床,息了灯,在萨克斯音乐的伴奏中爱得死去活来。事后,两个人都失眠了,靠在床头谈了很多很多,谈到未来,都有些不寒而栗。宏蜻蜒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跟你上了床就会爱上你的。昨天曹莽出差回来了,晚上她摸我,有那个意思,我本能地一缩,打了他一下,用身体不舒服搪塞过去了,好在今天一早又出车到青岛去了。洛克呀洛克,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哪?” 洛克的两只耳朵和头被她抓得生疼,蹙着眉低下眼说:“是啊,我现在对水冰冰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想想看,我那么漂亮的房子,居然不想回家!要知道,我们盼这样宽敞的房子盼了十几年哪!水冰冰似乎已经发现了珠丝马迹,只是没有抓到真凭实据,一旦被她发现,以她的个性,非到单位闹个天翻地覆不可。本来近一段时间就有人四处扇动,明局长已经敲过警钟了,要我别砸了饭碗,现在对我来说是欲进不能,欲退不能哪!” “那怎么办?” 宏蜻蜒突然把灯打开,用杏仁眼望着洛克说:“到此为止,我们分手吧!” 洛克一惊,说:“分手,我们才刚刚开始啊,一切是多么美好!你忍心?” 宏蜻蜒从洛克怀里挣脱出来,坚决地说:“我决定了,只能到此为止,否则就会滑向深渊。再说一遍,我不习惯做别人的情妇!洛克,亲爱的,我承认我也非常非常地爱你,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过。”说着,她流泪了,咬咬嘴唇顿了一顿,继续说:“趁我们还没有把美好的东西破坏之前,快分手吧,不然都会累垮的。这是命,不要怨我狠心,我们不是痛痛快快地爱过一次了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说着,她又笑了。 “可是——”再往下,洛克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本来他想说只要把握得好,我们可以长久做朋友,但宏蜻蜒说的是对的,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正如上次她告诉他的,《星座与性格》那本书上说她有快剑斩情丝的魄力,她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两个人的缘份尽了。这一夜,两人没有合眼,哭哭笑笑,抱抱松松,一直留连在第二天早上九点多钟,真是难舍难分!洛克在宾馆的留言本上写下了令她柔肠寸断的《吻别》: 呀,天亮了 你说 我还没睡呢 这一夜好短 天为什么要亮 我梦呓着 多想一夜把今生今世过完傻冒 你笑了 有点惨 醒醒吧 亲爱的 都是凡人该合就合该散就散 不 宝贝 再等等 半小时 一刻钟哪怕十几秒 十九八七 最后时刻倒着数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我颤抖着问 墙上擂出了洞 为什么不爱的人偏在一起 你鸣咽着答 嘴唇咬出了血 拥抱 狂吻 泪眼对视泪眼 呼唤 痛哭 沉默只能沉默 这就是带枷锁跳舞的现实吗 悄悄而来的 只能静静走开 非份之想的 只能回首再加首 从宾馆出来以后,宏蜻蜒坚决不再坐洛克的画,独自头也不回地打的走了。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洛克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猛然想起星期一是与王侠约好带队搞综合执法拆违章的,他后悔昨晚不该把呼机,手机全关掉了,否则监察队的人会呼他的。他是军人出身,读过兵书,深知临战迟到意味着什么,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己不正焉能正人?一路想着,把车开得飞快,差点撞车撞人,赶到现场时,王侠已带十多名队员在驱赶占道,拆除违章,收占道罚款了。宏蜻蜒也在场,但她似乎不认识洛克,特别卖力地做事;其他队员明显对洛克有想法,又不便说什么,把气撒到执法对象身上,今天的行动有点粗暴。洛克下车,说“对不起,我有事去了”,就带头掀摊子、拆棚子、砸炉子。 王侠告诉洛克,前面这一家是个“钉子户”,外地来开餐馆的弟兄四个,十多口人,既不拆违章又不肯交占道费,已经打过几次招呼了,还跟执法人员赌狠,洛克就让小方、小杨前去交涉,对方依然不买帐,口气还硬得很。洛克今天的心情本来就很沮丧,一听,就火了:“给我把冰箱招走!”说道,就亲自动起手来,十向个拥到屋里,里面的几个人哪里肯放手?双方就扯起来,骂声、跑买卖的乱哄哄的,引来过路的群众围观,说什么的都有。洛克就用电喇叭喊话:“这里是市政监察队执法清理违章占道,请大家理解支持,不要围观!”十几个队员年轻力壮,几个回合下来就把冰箱、电扇等搬上了执法的双排小货车,被年长的人拉住了。小方开了一张罚款单放在桌上,一行人就准备迅速撤离。不料这时突然从屋里冲出一个年轻妇女,蓬头垢面的手里拿着斧头就要砸车子,王侠一见,浓眉倒竖,跳下来来夺斧头,那女人身体肥大,非常泼辣,又是骂又是咬,还撕破了王侠的制服,小杨、小宏两个女人扯又扯不开,王侠烦了,一把将女人抛到几米远跌倒在地。洛克命令:“开车快走”,一行人就撤回队里了。 中午,洛克已经疲惫不堪了,回到局里的办公室,也不想吃饭,准备小睡一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宏蜻蜒,分手的痛苦折磨他。他有点后悔答应与她分手。他觉得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拿起电话准备给她发传呼,刚拨了三个数字,他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正是宏蜻蜒。这使他万分惊喜,忙说:“蜒蜒,真巧,我每次正准备跟你打电话你就打过来了,看来我们——” 宏蜻蜒打断他的话,说:“洛局长,您以后还是叫小宏吧,叫蜒蜒我觉得肉麻,您是我的领导,我是您的下级,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打电话来,是要向您汇报出事了!” 洛克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 “上午搬冰箱扯皮的那一家后来不是冲击来一个拿斧头的女人吗?王队长把她摔倒了,原来那女人怀了五个月的身孕,现在小产了,大出血,人家到队里扯皮来了。” “王侠呢?” “他是当事人,早就躲起来了,他说你是队长,这事该你处理。” “闹事的人呢?” “现在还没有动武,只是那女人的丈夫和婆婆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律师,说要跟我们打官司。” “哦,”洛克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那个流产的妇女呢?” “就在您夫人的医院里,看来不会有大的危险。” 洛克说:“不出人命就好,这样吧,我马上去找明局长汇报。你呢,把小杨找到,买些东西,我们一齐到医院去看看病人,争取主动。” 宏蜻蜒说:“我才不去呢,我不想见你老婆。” 洛克恳求道:“去吧,这种事非要女人出面不可,就算帮碑我的忙。半小时后在办公室等我。” 洛克把这事向明局长作了汇报,明耿吼道:“这些时你简直掉了魂了,怎么总是出事?本来收占道费就不太合法,出了这种事,人家往上一捅,法院一告,我们输定了!到时候连区里的丑都出尽了,看你这个副局长怎么当得下去?你想办法摆平吧,只要不闹大,花几个钱就花几个钱。真是见鬼,钱没赚到本钱都折光了!丢人!” 洛克与宏蜻蜒、小杨三个人一进医院大门,就与水冰冰碰个正着,他就简单地把上午发生的事说了一下。宏蜻蜒主动上前搭讪,一口一个大姐地喊,装出很自然。而水冰冰脸上虽然挂笑,那眼神却把丈夫与这小女人往拢拉,没说几句,就回她的化验室去了。 多亏宏蜻蜒有一张巧嘴,小产的妇女才收下了营养品和五百块钱,但说告状是告定了的。洛克也不便进妇产科,独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想问题。这时,一位穿白大挂带大口罩大白帽子的女人从他面前过来过去,转身下楼了,他觉得这女医生的身影很熟。猛然想起是老婆水冰冰,脊梁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她在搞侦察活动! (13) 晚上,洛克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想饱吃一顿老婆做的饭菜,然后痛快地睡一觉,从明天起一切恢复正常。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在家里吃晚饭了,餐馆的饭再好吃也似乎吃不饱,还是有个家好哇,男人谁不想回家呢?只是想自由一些,回去晚一些。可是,进厨房一看,冷冷清清,一推开卧室的门看见水冰冰躲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士直到楞楞的,见洛克进来侧过身闭上眼睛装睡。 “冰冰,你怎么哪?病了?”洛克过去,伸手去摸她的脑门,她用手一打,转身用背对着他。 洛克就上床,跪在她身边一面陪笑一面帮她摔腿锤背,她还是不理他。这时,儿子放学回来,吵着要吃饭,洛克就下厨做饭,饭做好了,叫儿子洛水淼请妈妈吃饭,她也不下床,无奈何,只好忍着性子把饭菜端进卧室,她依然不吭声。直到儿子做完作业睡了,见洛克又要出门,水冰冰才从床上坐起身,长头发蓬乱,仲胀着水汪汪的眼睛说:“又要到哪里去?你是个骗子!” 洛克象个被审讯的犯人,故作镇定地一笑,说:“我骗你什么了?” “嗯,你自己做的好事还用我说吗?”水冰冰从床上下来,身上的衣服极为不整,她从不注重在家中的修饰,特别是内衣,穿得乱七八糟,没有宏蜻蜒那么神秘、性感,这使洛克几分生厌。但还是赔笑道:“我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没有,真可笑!”女人原本有些松弛的脸此刻绷得很紧,没有修理的眉毛混乱地拧在一起,一双因有点近视而鼓胀的眼睛直视着他,嘴角颤动着说:“这些日子你象掉了魂一样,我看不出来?” 洛克又去摸她的脸,说:“我,我实在太忙了,你晓得的,一人兼几个职,整天累得要死。对不起,把你冷落了,以后我按时回家。”说着,就往她胸前摸。 水冰冰用手挡开,严肃的说道:“白天忙,晚上也忙?忙得一个通霄不回家?” “我平常上班紧紧张张的,周末找几个朋友打打麻将,下下围棋,松弛一下也不应该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水冰冰愤怒了,抛出一系列物证,判断和推理:“前天的两张电影票哪来的?昨天晚上跟哪几个打麻将去了,为什么呼机、手机都关了?还有这金利来的领带、衬衣哪个买的?下午在医院你们俩个眉来眼去以为我看不出来?哪个小宏是个女妖精,是她勾了你的魂!” “你,你怎么越说越不象话!”洛克心想老婆虽已看出破绽,但绝无真凭实据,只能一口咬定没有此事,极力为自己一一辨解,想尽量编得圆满。而水冰冰绝非等闲之辈,她的脾气上来,犹如开闸泄洪难以阻挡。拿出剪刀,先剪了搬家之前与洛克补照的婚照,又把认定是宏蜻蜒买的领带、衬衣剪成一条条的,蓬头垢面地坐在地板上又是哭又是笑,骂自己瞎了眼。等闹够了,哭够了,水冰冰站起身,到卫生间洗过脸、梳好头,坐在书桌前拿出纸笔,平静地对洛克说:“姓洛的,我们离婚吧,你写协议,好合好散。你和小宏有没有关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根本就不爱我,我也从来不爱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洛克说:“这些年来我什么事没有依着你?算了吧,过去那么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条件这么好,房子、家具哪样都不差,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呢?” 水冰冰一拍桌子,说道:“你当然过得好好的!屋里有老婆给你带孩子料理家务,外头有小情人陪你玩!是的,现在这种事情很多,但别的女人可以忍受,而我绝对不允许!我讲脸,我要做人,不能让别人笑我是被男人甩了的!你说吧,怎么离法,是协议呢还是我到法庭去告你?” 对于离婚的游戏洛克也玩够了,没好气地说:“离就离吧,反正早晚都是离,这回要再不离,我们都是王八蛋!” 这一夜,洛克又是在办公室睡的,他打电话给宏蜻蜒,叫她过来陪他。她断然拒绝了。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她又打电话过来,说一定要阻止他们离婚。洛克的心冷了,说:“我离婚不是因为你,况且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吧!”说完,第一次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洛克安排好局里的工作,就开车带着水冰冰到婚姻登记机关去办协议离婚,他们已达成一致,儿子归女方抚养,房子、家具都归女方,男方每月给二百块钱抚养费。以前没有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水冰冰要么要五万块钱,要么要房子,当时洛克都不能满足她,现在把房子给她,也算自己对得起良心了,为了儿子过得好,他什么也不拿,准备一人空手出门。这次的决心下得很大,两人赌咒发誓非离不可。车到区民政局门口停下,冷不防宏蜻蜒打开车门钻进来,对二人说:“洛局长,水医生,我要跟你们说几句话。” 水冰冰发出冷笑:“嘿,好哇,姓洛的,办离婚也把小老婆带上,天上奇闻!太好了,走,下车,三个人一块到民政局去,办完离婚你们就办结婚登记,我还等着吃你拉喜糖哩!”说着,就推宏蜻蜒下车。 宏蜻蜒一脸的真诚:“大姐,我想您一定误会了,我必须当面向您解释。等我把话说完了,您再骂再打也不迟。洛局长,请您把车开到滨江公园去。” 宏蜻蜒的举动是洛克夫妇所始料不及的,也只好任其去谈,到公园里坐下,蜻蜒就把洛克支走了。两个女人在公园里谈了将近三个小时,到中午吃饭时,她们竟然由敌意而有些惺惺相惜了,餐桌上相敬如宾,临分手时还有说有笑,大有同盟共同对付男人的可能。事后,洛克问水冰冰,水冰冰说:“你以为我就相信了她的解释,鬼话啊,不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暂信你们一回,以后好自为之!” 洛克又打电话去问宏蜻蜒,她说:“去问你老婆吧!不过,她告诉我我是你的第七个女人了,真没想到你这么花,还尽装清纯!” 洛克连忙解释,那只不过是水冰冰叫你死心而故意说的,宏蜻蜒说:“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你以为你是谁?又不是我老公,你就是玩一百个女人也不与我相干!我只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现在还不想离婚,你也不用谢我,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水医生是个好女人,她各方面都比我强,不要这山望得那山高了,读读《围城》吧!” “可是,我并不爱她,蜒蜒,我爱的是你呀!” 不等洛克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14) 以后的一个多月里,水冰冰对洛克格外关心,花上千块钱给他买秋季衣服,陪他去看胃病,只要他不在家里,呼机、电话也打得勤了。为了讨得丈夫的欢心,她专门买些《菜谱》学做饭,研究他喜欢听什么,晚上还帮他搔痒、锤背,对他说:“其实我一直都是很爱你的,只是我的个性太强了,不愿说出来,我怕你笑我贱,男人嘛,总会有那么一回、二回的,只要不当真,把心收回来也就不必追究”,最是过去她不注重打扮,现在则想方设法使自己漂亮起来,又是换扶,又是纹眼线,做美容,买衣服总要把洛克拖着一起去。只是在洛克眼中,她虽然漂亮,但绝不迷人,怎么打扮都没有宏蜻蜒那个“味”,其气质堪称高雅,乃至追求华贵,但总觉得正统、严肃有余,而清新、自然不足,按宏蜻蜒的说法是“刀子不懂得怎么去抓住男人的心。”当然,家里这个华贵的“笼子”也逐渐地关住洛克这只火烈鸟了,晚上除了和洛水淼一起玩玩,就是看电视,有时把朋友邀来打打牌,下下棋,有时又要水冰冰出去找朋友打牌,晚上他开车去接她,这样,水冰冰紧绷的弦慢慢松弛下来。与宏蜻蜒的关系与其说藕断丝连,不如说难舍难分,特别是她得病连续三天下午洛克陪她打吊针以后,她也默认两人就这么保持着。只是表面上都比较克制,宏蜻蜒有时还故意在背后说洛克的坏话,以此遮人耳目。 南湖西路的扩建工程已全面启动,其中南湖湖口桥项目的承包竞标堪称非常激烈,来自市、区各方面的关系都想承包这座耗资300万元的项目。由于此事很敏感,局进而开了几次会议,区长、副区长批示按规定招标,但背地里“条子”满天飞,有财政的、建管的规划的、法院的、区委的等不一而足。明耿决定让洛克全面负责,自己不参与,大概也与他的一个乡下侄儿明亮要参加竞标有关系。这使洛克十分头疼,招标的过程是必须有的,而方方面面的关系又必须保住,哪路神仙都不敢得罪。虽然大权在握,且向个投标的公司都向他表示:“晓得招呼” 的,有的甚至把“信封”悄悄塞进洛克的办公室抽屉里。当然,洛克虽然爱钱,但他绝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一一退还了。他对局里的总工和市政公司的董、王二位经理说:“任何人都不准透露标的,否则后果自负!” 那天又是水冰冰值夜班,是外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宏蜻蜒突然打电话过来,不容商量地说:“洛克,快出来,我们到宾馆开房间去!” 一见面,蜻蜒就扑进洛克怀里哭了起来。洛克忙问:“怎么哪,啊,你说话呀,别哭”。过了半天,她才抽泣着说:“曹莽,他打我!” “他为什么打你?” “他喝了很多酒,对我撒酒疯,说我的男朋友太多了。他肯定背后听见别人说了些什么。” “他人呢?” “过江跟朋友打麻将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蜻蜒苦笑一下,做出很无所谓的样子,说:“还能怎么样,离婚。他从来没有打过我,只要一动手,我们就完了。这次下手很重,还把我的呼机给砸碎了”。洛克说:“我给你买个手机。” “离婚”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很轻松,但洛克却听得很沉重。“可是”,他欲言又止,点支烟吸着,被蜻蜒夺过去重吸几口,呛得咳嗽起来,二人对视着,半天不说话。 宏蜻蜒脱衣上床,洛克帮她揉被打的部位,拿热毛巾敷肿。她摸着他的头说:“打一个真正的爱人难呐,有时我真想我们都离婚,走到一起。可是我最放不下的是我的女儿曹欢,她太小了,又乖又懂事,我和她爸爸中吵架,她最怕我们离婚,还求职她爸爸不要打妈妈,她才六岁呀,六岁怎么离得开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