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来淘金》 第一章 【第一章】 「小姐?」如月的声音,「都快卯正时候,该起来梳妆更衣,不然又要晚到了。」 苏胜雪睁开眼睛,叹了一声,这么早起,真累。 时序入秋,天凉正好睡,可惜她身为孙媳,伯娘跟婆婆都拼着早起去祖母那里尽孝,她这小辈哪有赖床的福气。 几个大丫头花了快两刻钟的时间才把她准备妥当——虽然她有丈夫差不多也等于没丈夫,但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姜二奶奶,打扮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头插青玉多宝簪,耳挂玛瑙莲花坠,凤纹裙,彩香鞋,丫头取来艾绿色的披风系上,对着铜镜一照,黛眉红唇,俨然美人。 如月笑着说:「小姐真好看。」 「就是。」桐月跟着称赞了几句,忍不住又道:「可惜姑爷这么迷信,若是见到小姐,肯定会喜欢的……」 「算了。」苏胜雪倒不是很在意,「走吧,我可不想拼着这么早起来,结果又是最晚到。」 跨过门槛,抬头看看天色,她忍不住叹息,都还星光满天呢,睡在锦绣床上多舒服,但她在姜家的辈分,也就比大房那个金曾孙好一点,实在没赖床的本钱。 大黎的皇帝重孝,上行下效,民间也是如此——姜家是商户,经营着几间老饭馆,中间虽有出现过庸才,但好歹没出现过蠢才,遵循着祖辈交代下来的持家规则,是故几代以来过得都算不错,院中有花园,出入有马车,称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也十分舒适。 姜家的持家规则很简单,门户只留嫡长一脉,其他不论嫡子庶子,三十岁之前必须分出去,身后牌位可回归祠堂享香火,会这么做主要是让儿子们都上进点,别想着待在本家领月银,本家不养闲人。 再者,则是更现实的层面,若不分家,家中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姜家不过就那么几间铺子,哪来办法像蔡家,陈家那样养百口主子,所以老祖宗才定下这规矩,儿子们想到一定的年纪就得自立门户,自然上进些,而本家人口得以控制,才能继续绵延下去。 姜家百年以来都一直维持着这种方法,但到了这一代,却有了意外。 姜老太爷有两嫡子,长子姜起,次子姜岳,兄弟俩虽然没有大智慧,但胜在有自知之明,行事谨慎,没想到姜岳成亲在即,却在酒楼莫名其妙被杀了,后来才知道是刚巧他的外貌衣着跟另个人有点像,杀错了。 问题来了,姜苏两家婚书已写,有媒有聘,现在新郎却没了,苏家女儿是嫁还是不嫁? 姜家自然是希望苏家三姑娘上花轿,这样姜岳就是有妻子的人,初一十五有人上香,感觉上没那样可怜。 等姜起的长子成年,大房的孙子出生后,再让他兼祧二房,娶妻生子再来一遍,如此姜岳就有了孙子—— 算盘是打得很好,但苏三娘不肯。 苏家也是有下人仆妇服侍的,她身为嫡女何必捧着牌位成亲,大黎朝也没有逼着闺女守望门寡的律法,苏三娘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即使苏家想跟姜家结这门亲,也没到牺牲个女儿换关系的地步。 后来苏六娘说她肯,条件是姜家给她一千两,苏家把她生母阮姨娘休掉,连带幼弟一起出户。 姜家打听了一番,这苏六娘会音律,善刺绣,品行端正,除了年幼时生过大病,身子弱了些,其他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姜家让她过门又不是为了子嗣,身体不好又有什么要紧,马上就同意了,一千两换个媳妇,划算。 苏家也没多为难,苏老太年迈,苏大老爷过世,家里现在由苏大太太当家,阮姨娘本就看着讨厌,庶子更是跟她没关系,于是寻得好日子,苏家休了阮姨娘,阮姨娘从此成了阮大娘,苏六娘安置好母亲跟幼弟之后,披着嫁衣上花轿,成了姜二太太。 姜老太爷跟姜老太对这个媳妇是很满意的,很乖巧,从不惹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院子里看书或者做女红,家里若是宴客,请了戏班子或者说书先生来讲段子,也不曾见她出来透气看热闹。 倒是有次姜老太不忍心,跟她说这次宴请的都是很亲的亲戚,出来看看热闹无妨,苏六娘笑说,自己是寡妇,还是别出去惹人非议,大房的姑娘们都逐渐长大,再过个两三年就得开始说亲,女子名声至为重要,她这叔娘帮不上就算了,至少不能添乱。 姜老太爷跟姜老太简直太满意这媳妇了,一千两真值。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姜老太爷走了,姜家守丧一年后,慢慢又恢复生活,大房长子姜少齐娶妻柳氏,大小姐姜宝珍出嫁,二小姐姜宝珠订亲。 柳氏运气很好,一举得男,姜老太看着金孙,一边开心,一边开始打算着二房的子嗣。 当初没让姜起一子两祧,主要还是礼法问题——姜苏两家婚事定得早,是门当户对的正经婚事,男方早逝,女方愿嫁,对两方来说都是佳话,表示男方有德,女方有贞。 这种情况下,若苏六娘过门为二太太,姜家却让长子帮忙传宗接代,那男方家里会沦为笑柄,表示这户人家没有礼仪。 于是,姜老太只能等到孙子长大,婚书上写明是兼祧亲事,有理有据,才能让宗族帮忙留后。 对姜起的妻子卓氏来说,儿子不过借给二房一阵子,有好无坏,但对柳氏这大奶奶而言,感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大房又不只姜少齐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庶子姜少轩啊,在她的想法里,直接把庶子过继二房不是最快,这样早逝的叔叔不只会有孙子,还有儿子。 她把想法跟婆婆卓氏提了,原以为会被称赞,却没想到被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姜岳虽然已经不在,但他那份钱产还是在的,而且已故的姜老太爷因为心疼儿子早逝,还添了不少,与其让庶子过继,让庶子拿去,不如让姜少齐一子两祧,到时候继承姜家大房祖产的是她的亲孙,继承二房钱产的也是她的亲孙。 柳氏打什么主意她当然知道,所以她才不喜欢娶书香门第的女儿,父亲是秀才又怎么了,哥哥是秀才又怎么样,柳氏满脑子话本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小肚鸡肠,不懂得为少齐打算,若当初说的是黄家当铺的女儿,肯定不会来跟她说这种话。 「这事情是老太太定下来的,你这么有本事,你去喜福院说!」 柳氏被骂了一顿,眼睛泛红,「婆婆别生气,是媳妇不会想,媳妇回去会好好反省。」 卓氏见她认错,倒也心软了,身为女人她明白,秦姨娘跟赵姨娘也没少给她添乱,心胸宽大都是装的,添堵才是真的。 看在她才过门一年多就生下儿子这点,卓氏还是安慰了几句,「不过就是给二房留个后,他还是大房的大爷,你也是大房的大奶奶,名分不会受影响。」 柳氏低声道,「是。」 过了年,大黎朝又开始新一轮的春宴,家中有合适年纪的未婚男女会跟着长辈出门,藉着宴会,各家看花论茶之余,顺道看看各家姑娘,论论各家少爷。 姜老太今年特别兴奋——少齐与柳氏的儿子已经会翻身,家里可以准备给二房说上孙媳妇了。 因为苏六娘的表现,于是姜老太很自然找上苏家,问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苏家这几年人口添得厉害,合适的姑娘颇多,只是却都不愿意,嫡女直接拒绝,庶女不是装病就说自己八字硬——即使是大红花轿,正经的苏二奶奶,可谁不知道这种妻子就是过门生孩子,名义上虽然有丈夫,但事实上,她的丈夫是大房的,一旦有孩子,丈夫就不会再来院子,想起她才会来看她一次,冷冷清清的,日子是要怎么过,比外室还不如。 就在十几个女孩装丑的装丑,拒绝的拒绝中,苏大太太发话了,「我瞧着小八倒合适。」 排行第八的姑娘,苏胜雪,父亲行九,是个不学无术的庶子,只会吃喝嫖赌,一旦赌得兴起,或者输得一塌糊涂,就会有几日不回家,有一次又是几日不回,后来就没再回来过。 苏九奶奶既开心又担心,开心的是这一回家就打人的丈夫不回来了,但又担心大太太把他们母女赶出门,毕竟阮姨娘的例子在前,大太太对庶子女从没有什么舍不得。 害怕了几日,自己硬着头皮去跟苏大太太说,觉得用不上这么多人,愿意把丫头婆子都减半,苏大太太只是笑了笑,苏九奶奶担心了几个月,才终于慢慢放下心来。 第二章 后来,姜家来求亲,苏胜雪就被指上去了。 苏九奶奶各种不愿意,妾室好歹同一个院子,能见见丈夫,兼祧之妻一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丈夫三次,苏胜雪倒是肯,条件跟当年的苏六娘一样。 要姜家给一千两,要苏家给母亲休书。 同样的事情又来一遍,两家都熟门熟路,钱给了,休书给了,苏九奶奶成了金大娘,跟阮大娘住在对门,一日春晴好日,姜少齐便带队来迎娶。 姜家是很重视这门亲的,花轿是红丝彩结的八人大轿,一路敲锣打鼓也没停过,几个婆子沿路发糖果,小孩欢声不断,热闹得不行。 迎亲大队接到新娘子,苏家在门口放完鞭炮后,大队人马便回头往姜家走,却没想到经过双喜桥时,吹来一阵怪风,风势极大,不但把姜少齐吹落马,还吹落河,苏胜雪也是连人带轿翻倒在地,滚出轿子后,跟着几个吹吹打打的一起被吹入河中。 那河不深,掉下去不过皮肉痛,就连老嬷嬷都能自己脱困,苏胜雪自然早就爬上来。 虽然不过是个意外,但感觉就是不太吉利,姜少齐推说落水有些受寒,当晚并没有到她的房间,之后也一直没有来。 春去,夏至。 夏末,秋来。 她嫁进姜家已经半年,姜少齐就是有办法各种推托,不是身体不适,就是想起来外头有事,每次姜老太那边派人说让她准备准备,晚一点姜少齐就会派人来说让她不用准备,苏胜雪觉得他应该就是迷信吧,迎亲当日发生那种事情,的确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所以姜老太也拿他没办法。 而每天早上去姜老太的喜福院尽孝是女人的事情,老爷少爷都不会出现,所以她一直没见过丈夫。 姜家上上下下的人看她的眼光不是同情,就是嘲笑,身为二奶奶却得不到一点尊重,说白了是很可怜的,但她自己想得开,同情就同情,嘲笑就嘲笑,大宅深院,这两种情绪都不会危害到她。 她名义上的婆婆,血缘上的姑姑苏六娘,原本还担心她忧虑,后来见她是真的不介意,倒是放心许多,「姜老太人好,大嫂也算宽厚,如果不介意太过清静,姜家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 苏六娘说得婉转,但苏胜雪当然明白,意思是:只要她不介意独守空闺,姜家有钱,人口单纯,日子其实好过着。 姜少齐的娇妻美妾,瞧她这二奶奶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大抵也都只会笑笑,不会来找她麻烦。 现在姜家还是姜老太掌钥匙,说真的,姜老太对她们是很好了,吃穿用度跟大房都一样,而且苏六娘每天都会去祠堂念祈福经,姜老太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苏六娘一做十几年,更觉得这媳妇懂事又乖巧,又见苏胜雪对于被冷落之事并不吵闹埋怨,十分满意,时不时还会赏些吃食过来。 「六姑。」与花院基本上就她们姑侄,没外人,苏胜雪习惯喊旧称,「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姜少齐来不来无所谓,反正,我也只是想平安度日。」 「怎么能直接指名道姓呢,就算不来,也是家中大爷,给人听去多不好。」 苏六娘过门时,带着一家陪房,现在七口人,苏胜雪由于母亲当年怕被赶,自愿降仆妇,所以她过门时只有两个贴身丫头,除此之外,与花院中的其他嬷嬷丫头,都是姜家的。 苏六娘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人拿着姜老太的赏,有人拿着大太太卓氏的赏,也有人拿着柳氏的赏,姜起的秦姨娘,赵姨娘,姜少齐的青姨娘,恐怕也都多少有收买,即使只是说说话,都要很小心。 「我懂六姑担心,不过我们现在在亭子里呢。」苏胜雪一笑,「绮娘跟如月又是我们各自带出来的,不用怕。」 苏六娘见她笑起来如牡丹盛放,又想起姜少齐对她的态度,心生怜惜,「放心吧,大爷能推几个月,但最迟年夜饭也要一起吃,到时候见了你的容貌,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我都说不在意了,其实他不来最好,」苏胜雪顿了顿,「我烦死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逃出苏家,不想再来一遍。」 苏家人口多,祖母又不懂掌家之理,整个家里乱七八糟,就连嫡子的庶子,庶子的嫡子,何者身分为尊都能吵闹不休,几个院子互相陷害不说,就连他们自己的院子也不得安宁。 她爹吃喝嫖赌就算了,有一次被追债得打得半死后,居然领人上门,想把当时才十岁的她拿去抵债,她娘发现后又哭又喊的,从院子一路拉扯到角门,而她明明看到有婆子去通报,却没见祖母派人过来阻止,后来赌场的人拉过她仔细看了容貌,大抵是嫌她年纪太小,放了一马。 事情就是这么荒谬,她的亲生爹这么狠,她的嫡祖母这么冷淡,除了爱她的母亲金氏,唯一有良心的居然是赌场收债的。 自那次后,金氏怕得不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她带在身边,就连睡觉也搂在怀里,即使如此还是时时惊醒,只有她爹因为欠债失踪时,母女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院子里是这样,院子外也好不到哪去。 宅子里有堂兄弟,还有再从兄弟,每个院子都窄得不行,就他们这边,他爹没出息,丫头见到都躲,完全没有姨娘庶子,院子人少舒适,倒是让几房堂嫂跟再从嫂子忿忿不平,几次提出她们应该直接搬去几个老姨娘们住的院子,把这边让出来才对。 然后由于人多衍生出来的问题就是乱。 宅子里无时无刻都有谁的亲戚,谁的朋友,到底从哪冒出来的,也没人知道。 有一次,因为守门婆子去茅房,有人误闯进来,见了她之后一直说想收为平妻,苏胜雪简直傻眼,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进来的。 后来才知道是八伯父的一个朋友,那人居然厚颜无耻求到祖母那边去了,愿给聘金三千两,也不看看自己都有花白胡子,而她才十三岁。 祖母没答应不是因为她有良心,而是苏胜雪聪明,她让奶娘去跟几个码头鱼妇闲聊,说苏家要没落了,库房已空,打算把孙女儿嫁给张老爷当平妻,好赚取聘金,据说张老爷原本还不太愿意,苏大太太哭求说看在两家好歹有点交情,请张老爷娶了,让江河日下的苏家能够缓口气。 码头清点鱼货时人多多啊,一听八卦,耳朵能多开就多开,才几天就传得沸沸扬扬,苏大太太一听都快气疯了,她即使想要那三千两,但如果婚事成了,不就代表苏家真的卖女求金?是故虽然心疼那三千两,也只能拒绝。 苏胜雪在那种地方活了十六年,真的是很累,所以当知道祖母把她推出来做兼祧之妻时,她是挺高兴的。 苏家每个婆婆都虐媳妇,立规矩那些都算小事,动辄跪祠堂,不给水不给饭,等婆婆想起这件事情,媳妇才能回去,媳妇回去,自然拿姨娘撒气,而且只会更重,不会轻,看得她害怕,万一自己将来也遇到恶婆婆该如何是好。 若嫁入姜家,六姑就是婆婆,她肯定不会被虐。 再者,姜家人太少,二房地位又低,没男人的院子不会有争产问题,不会有人来为难她们,她只要规规矩矩不犯错,日子可以过得很悠闲。 最后,那场怪风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肯定是老天爷看她过得辛苦,所以送来一阵福风,让姜少齐以为她命中有冲,可不,在苏家,她跟母亲一夜要醒上几次,但到了姜家,调适好之后,每天都一觉到天亮。 可是如果姜少齐来了,她就有了「夫君」,得弯腰屈膝,得轻声细语,得好好伺候,想想都累。 万一得了宠,那就更累了,柳氏跟青姨娘肯定会开始对付她,清静的好日子从此不再。 若她是娇宠长大的贵女,肯定想要一家和乐,儿女笑声,但她不是,她真是在步步惊险中长大的,总是有人想卖她,月银一年一年降,每回好不容易存上一点银子,她或者母亲就会有人生病,买个几次药,荷包中又什么都没了,有记忆以来,就是过得穷困又危险。 她不像其他堂姊妹对成亲还有幻想,以为自己能靠着大婚转运,将来会有好夫婿,好儿女,儿子将来还能科考给她挣诰命…… 她觉得人还是要脚踏实地。 真不需要丈夫,也不需要孩子,她只想好好喘口气——她的亲爹不像话,几个叔伯个个软弱无用,堂兄弟们更是另类的青出于蓝,一个比一个懒散蠢钝,什么都干不了,不是跟母亲及祖母要钱,要不然就是逼妻子从嫁妆中拿些东西给他,还冠冕堂皇的说,这叫出嫁从夫。 第三章 在苏家,想卖女儿的可不只苏胜雪自己的亲爹,有个堂伯为了一把宣和老琴,竟把四个女儿各以五十两卖出,把琴买回来那日,得意洋洋在花园的八角亭弹,自诩风雅有古人之韵,简直令人恶心。 她的五伯父也是一绝,十分好色,院子里的未婚丫头一个一个怀孕,祖母干脆把他身边的下人都换成粗使婆子跟小厮,没想到他居然连粗使婆子跟小厮也照来,那些婆子有的寡居,有的还有丈夫,个个哭天抢地,祖母想出的办法居然是下凉药,五伯娘畏惧婆婆,只好听从命令,每天饭中放一点,没想到被五伯父发现了,直接写了休书,还告官说她毒夫,五伯娘大喊冤枉,说自己是听从婆婆命令,祖母双手一摊,我怎么可能管到这种事情——众人这才知道,五老爷的院子这样精彩。 这些,就是苏家生活的常态。 那些男人总会做出些没逻辑的事情,但偏偏他们都觉得那又没什么,三十四岁的男人跟母亲要钱没什么,理由是不跟娘要我要跟谁要,二十几岁的男人跟妻子讨金玉好去典当没什么,觉得夫妻不该如此计较,卖女儿更无所谓,这样刚好省嫁妆。 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话。 简单来说,苏家二十几个男人,没一个有肩膀,个个奇葩,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只有一般人想不到的。 看多了各种荒唐,苏胜雪对丈夫还真没一点想像,不要是最好的,简直是拖累。 姜少齐迷信真是太好了,六姑可以这样过十几年,她也可以。 至于子嗣问题,依她先前从六姑那里听到的消息,这倒是有点棘手,不过没关系,顶多就是再来一次,让柳氏的儿子兼桃,相信为了二房的香火,姜老太和卓氏都不会反对。 寅正过后,姜老太的喜福院中慢慢热闹起来。 姜家院子不多,男人才有院子,女人就跟着男人住,所以基本上就是主母领队一块过来。 苏胜雪跟着苏六娘进入大厅时,柳氏已经带着青姨娘到了,两岁多的嫡子智哥儿让奶娘抱着站在后头,至于四岁的庶女枣姐儿并不跟着嫡母或生母住,故不在列。 至于为什么青姨娘的孩子生在柳氏入门前,原因也很简单,姜少齐年纪渐长,情窦初开便睡了丫头,次数多了,自然有了,小商户没这么多规矩,有了就生呗,柳氏入门后才知道有个丫头已经快要临盆,气归气,也没办法。 孩子落地,健康满百日,柳氏在婆婆的暗示下提了那丫头,也就是青姨娘,一样住在有孕后就开门给她住的二进厢房,柳氏对枣姐儿一点想法都没有,于是让青姨娘自己照顾,姜老太听说曾孙女儿是让姨娘养,不是很高兴,下令让骆嬷嬷把枣姐儿抱过来喜福院。 枣姐儿跟着姜老太,吃穿用度都是嫡女规格,柳氏虽然不平,可也不敢说话。 苏胜雪每天看到柳氏,就有一种想叹息的感觉,书香门第,容姿可人,嫁入人口简单的好人家当嫡孙媳,但脑子真的很差…… 怎么会蠢到让青姨娘自己养枣姐儿呢?青姨娘可是大字不识的丫头出身啊,姜老太会允许自己家的曾孙女让个下人养大吗? 姜老太懒得教这孙媳,干脆自己抱来养,小娃这样可爱,养着养着那就成了心头肉,连带对着青姨娘都和蔼了几分。 柳氏只有一点做得好,那就是她每天早上冲第一个进喜福院尽孝。 苏胜雪都觉得自己跟六姑够早了,但柳氏就有办法比她们更早,这不,不到卯正就起床,但还是比不上柳氏那群从凤集院出来的人马。 苏六娘带着苏胜雪进入大厅,两边寒暄的时间,丫头很快奉上热茶点心。 不一会,大太太卓氏带着秦姨娘,赵姨娘,庶出的姜宝珠进来,又是一阵行礼如仪——卓氏是挺喜欢苏六娘这妯娌的,不争不抢,安安静静,连姜老太之前主动要给的洗衣房管事权力都推了,这么好的妯娌,兆天府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故说起话来倒是真心许多,连带看苏胜雪都十分顺眼。 别的不讲,就说这不吵不闹的性子,姑侄还真像,换成一般人家的闺女,入门半年没见过丈夫,大概要吵上天了,苏胜雪倒好,直说没关系。 骆嬷嬷见人都到了,便转入内厅去请姜老太。 待姜老太在仆妇簇拥下进入大厅,所有人都站起来,在老人家笑咪咪的「好好好,都坐,都坐」中,才由大房的卓氏带头坐下。 刚好昨天布庄的掌柜送了新衣服过来,因此厅上女人倒有一半穿上,姜老太看着心里高兴——儿子平庸,只懂守成,但看少齐行事,却有几分像公公当年的凌厉手段,家中进银多,今年秋服的料子都挑得好些,不只媳妇,孙女,孙媳,就连智哥儿跟枣姐儿这两娃娃都穿得一身锦绣。 姜老太端起描金碗喝了一口茶,心情极好的说:「冬天的衣服可送来了?」 卓氏回答,「回婆婆,大概这几天就会送来。」 钥匙虽然是姜老太管着,但权力已经下放,基本上家里已经由卓氏说了算,只不过钱银方面得跟姜老太请。 「智哥儿的暖阁可布置好了?」 「已经妥当,我们姜家的嫡长嫡孙,媳妇就算怠慢夫君,也不敢怠慢这小祖宗。」卓氏打趣道。 姜老太被逗笑了,「你啊,哎,说不过你。」 兆天府位在京城以北,冬天本就寒冷,今年初更是可怕,下雪跟用倒的似的,每天早上起来就是一尺高的积雪,立春前几天,一晚就积了一人高,院子的门都推不开,姜老太大抵是让今年的雪势吓到了,怕冻着孩子,所以早早准备起来。 「二孙媳妇。」 苏胜雪听到姜老太喊自己,连忙正襟危坐。 「你的绣被红担当时被吹落河中,祖母有一条蝙蝠桃羊暖被,是少齐去年上北边跟参农买参时带回来的,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盖,就给你了,晚点就让房嬷嬷送去,等天冷了,自己换上。」 「是,谢谢祖母。」 又是补偿心态吧,姜老太每隔一阵子就会赏她一两件好东西,她今天戴的青玉多宝簪跟玛瑙莲花坠也是赏的。 很好,很好,好的冬被快要十两呢,自己去买太肉痛,姜老太给那就实惠得多。 真希望姜少齐一辈子不理她,这样她就可以一直领赏??然而,事与愿违。 她还没高兴完,就看到骆嬷嬷急匆匆进来,大概跑得喘了,声音没办法压低,厅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爷过来了。」 姜老太没想太多,听到金孙来了自然开心,「怎么这样早?」 骆嬷嬷笑说:「老奴也不清楚,接到口信,便进来说了。」 苏胜雪心想,嗷,终于要见夫君了。 转头,见苏六娘一脸欣慰——六姑总觉得姜少齐若见到自己肯定会回心转意,还说她这模样就算进宫选秀都能得宠,真是,她都不好意思跟六姑说,对迷信的人来说,小命比什么都美。 一阵风就把他吓成那样,要是知道她在厅上,只怕要当场变脸走人……嗯?这样也好,姜老太一定会更可怜她,然后又会赏东西下来。 赞赞赞,等姜少齐进来,她就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他,姜老太肯定心软。 也不是她想拐姜老太的赏,她就……就穷嘛。 虽然当初姜家给了她一千两,但光是替母亲买宅子就去了三百多两,母亲那边也要人服侍,与其找外人,不如从府中带去,如此又去了一百多两,剩下五百两左右,她只带了五十两进姜家。 她在苏家被银子为难了十六年,真希望身边能多点这种可爱的东西,兆天府太冷,保暖的被子直逼她两个月的月银,姜老太赏她被子之前,她都不知道肉痛了多久。 六姑对她虽好,但她的钱银真的也不多,除了阮大娘,还有个弟弟,这十几年一直在考试,花费极大,六姑的月银大抵都往那边去了……胡思乱想中,外头已经传来些微声音。 很快的,一个青年身影大步而入,只见过祖母,母亲,叔娘这三个辈分比他高的人,站在卓氏后头的秦姨娘,赵姨娘自然赶紧见过大爷,姜宝珠喊了声大哥,柳氏跟青姨娘眼巴巴看着,但男人没理她们。 婆子乖觉的奉上茶水。 姜老太一脸慈爱,「怎么这样早过来?」 「林老板有批货不要了,刚刚让人来问我接不接,要的话中午就得出发,孙儿这一去得到大寒过后才赶得回来,所以过来跟祖母说一声。」 「有货怎么不要,不会有问题吧?」 第四章 姜少齐笑道:「林老板养外室的事情被林太太知道了,林太太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他不想跟着商队出门被笑,但若没人去取货,会失信于当地商家,这才把路子让给我,他不用出门丢脸,又维持得住信用。」 姜家跟林家多年往来,都知道林太太剽悍,只是没想到林老板胆子这样大。 卓氏光想林老板被正妻打,就笑得忍不住,「这林老板也真是的,前两年被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不怕,林太太是镖局的女儿,皮再厚也禁不起那样打啊。」 「母亲有所不知,林老板因为去年那批皮货的问题,跟田家有点不愉快,不愉快归不愉快,但田家也不能拿他怎么办,谁知道那田四爷居然想出报复的方法,买通个花娘自己赎身奔良人,林老板居然就上当了,把那年轻花娘养在外头,这不,田家不能出手打人,但林太太打了林老板一顿。」 满厅的人听到是这原因,都笑出来,只有苏胜雪低着头,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是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过。 这姜少齐为什么长得跟经理大人一模一样啊? 内心震惊之余,当然也看到对方的神色变化,虽然只有一瞬,但她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他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然后她就不敢看他了。 不只脸一样,那声音,那语调也很像很像,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这人年轻得多而已。 他也穿了?跟自己一样从个小贝比长到这么大? 但不对啊,自己才十六岁而已,姜少齐十八耶。 他们明明是同一天翻的车! 【第二章】 二世为人,即使出生在苏家那种阿里不达的地方,苏胜雪都很淡定,但这回无法淡定了。 她从没想过「他相遇故知」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那种奇怪的感觉有点像是以为自己漂流到了无人岛,正愉快的大解放,裸奔到一半却发现另一端有人。 比起有伴的开心,更多的是尴尬。 虽然她调到暴君那边还不到一年,但她任职的是外商公司,她顶的又是口译的职位,每月至少跟暴君出差一次,两人要独处上好几天,不出差的日子,上班也是同一部门,真是日日相见,时时相守,她看暴君的时间绝对比看她妈还多,那个挑眉的样子她太熟悉了,而且感觉都能听见他那句略带鼻音的「喔?」 所幸她不是真的十六岁,惊吓归惊吓,但没失控——那天就是一直微低着头端坐着,即使心跳一百二,外表看起来依然如常,就连六姑也只以为她是紧张。 是紧张也没错,但不是那种紧张。 等早上散局可以回到自己的与花院,她立刻躺在床上让桐月给她按按吓得僵直的背部,直到血气通顺,才真觉得活过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也就没什么差了,「夫君」跟着商队上北方去,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霜降进入立冬,什么事情都没有,姜家的每一天照常运转,她也依然完美扮演着好孙媳。 姜少齐即使是暴君本人,但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他还要纠正她的英国腔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就是美国留学回来,还要请口译,哪门子毛病呢,还说之前那口译是请产假跟育婴假,想想应该是受不了他这种麻烦人辞职的吧,说真的,被人纠正腔调真的很讨厌,英国腔是惹到他了?她就在英国念书,不然他想怎么样? 「挖特」也好,「窝特」也好,人家听得懂那就是水嘛,这么有空怎么不去纠正厂商的发音?啧。 不过他既然在这世界成了姜家的大爷,妻也有了,妾也有了,儿子女儿通通有了,想必美满无双,应该对她这个老同事没兴趣——突然想起来有次他还嫌她臭,让她滚远点。 她哪有办法,她也不知道饭店的洗发精居然是樟脑丸的味道,而且非常持久,清水都冲不掉,啧。 吼,真的是一个很……机车的人,只是想起片段回忆,她都忍不住啧啧啧。 有监于他对自己这么的不满,应该也不会想再接触了,柳氏虽然脑子空空,但绝对不会跟他顶嘴……话说回来,他以前对女人标准挺高的啊,柳氏还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青姨娘是怎么回事,他都不挑的吗? 说不定他是因为前世严谨,所以再世为人才这么随便,设身处地想一下,看上谁,谁都喜孜孜迎过来,好像也挺爽的,而且青姨娘如果不开口,也不算太欠揍…… 等他大寒过后回到姜家,会到与花院吗? 感觉上是会的,错愕归错愕,但还是会想问一问,说一说,欸,你怎么来的,我们那一车是只有我们,还是大家都来了? 当然,因为夫君是他,苏胜雪就不用担心哪日要履行夫妻义务——如果相处了一年多,只得到他的「喔」,「哼」,「你可以滚了」,到这里也不会差太多的。 而且他现在的身分可是姜家大爷,只要他顾念同乡的分上,稍微照顾她一咪咪,她的生活质量就可以快速的飞升,毕竟,她可是兆天府中唯一一个知道蓝瘦香菇是什么梗,唯一一个可以跟他唱爱黛儿的人啊。 人生,真是太不容易了。 立冬过后没几天,她的锦绣床上换了姜老太给的蝙蝠桃羊暖被,只要不去想这是夫君带回来的,其实也没啥。 蝙蝠,桃子,羊只等吉祥图案栩栩如生,正面刺绣华美,盖面则是软棉,睡觉前嬷嬷会用汤婆子温过,因此躺得很舒服。 日子一天一天过,兆天府下了第一场雪。 对苏胜雪来说,下雪的好处就是姜老太停止了每日尽孝,改成五日一去,于是时间更多了。 日日悠闲,手上也有一点小钱可以买纸笔,所以她开始回想一些自己喜欢的歌,有了歌词,就能想出曲子,说不定哪天她还能卖这些曲子呢,好歌禁得起考验,就算到了古代也一样。 一日,正绞尽脑汁在想「加州旅馆」的歌词,究竟是?lovely ce,还是?love ce,唱起来音是很像,但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吼,这种时候她特别怀念谷歌,动动手指就能知道答案…… 「二奶奶,厨房送东西过来了。」 如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厨娘在如月的带领下,进入她的厢房,捧着乌丝盘,上头一个陶土锅,隐隐还冒着热气,「老太太今天想吃鱼汤,吩咐也给二太太跟二奶奶煮上,二太太的已经送过去了。」 「放着吧。」 「是。」 厨娘知道与花院两位太太奶奶都没身家,从不给赏银,没吃完的东西丫头就直接分掉,也不会剩一点给厨房,因此也懒得多说,东西放下便走了。 如月微怒,「这些奴才真欺负人。」 「算了,你也是傻,跟那种人气什么。」比起厨娘,她更介意小土锅里到底是什么鱼,放下笔,绕过案头到了小几旁,「盖子打开,我瞧瞧。」 如月隔着布巾,掀开盖子,一阵鲜香云雾后,苏胜雪看清楚了,是姜片鱼汤,这个好,她喜欢。 「小姐是要现在吃,还是温在炉子上等晚饭时吃?」 「当然是现在,放着晚上再热,肯定少了点滋味。」 如月给自家小姐盛上了一碗,「小姐小心,别烫着。」 苏胜雪拿起瓷羹,吸了吸鱼汤香气,忍不住心想,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在苏家她虽然是小姐身分,但父亲是庶子又爱惹祸,厨房送过来的东西跟出家人吃的也差不多,有一次就两个菜:炒黑豆,炒黄豆。 她真没想过厨房能同时端出炒黑豆跟炒黄豆,跟同时端出地瓜以及马铃薯的感觉好像,不是一样的东西,但感觉上就是很类似。 那次以后她才觉得自己认知错误,原来她们吃得不是像出家人,是比不上出家人啊,以前她去佛光山吃过一次斋的,三菜一汤,盘子上还有水果。 姜家就真的有鱼有肉了,她嫁过来后天天都吃得好,重点是姜老太喜欢六姑,也喜欢她,即使与花院还没有点菜资格,但好的都送一份过来,那活得跟能点菜也差不多了,河水结冻的时节,鲜鱼贵上十倍不止,卓氏跟柳氏肯定没有鲜鱼汤可以吃,哈哈,哈哈哈—— 姜少齐一进屋子,看到的就是她边吃边笑的蠢样。 这次取货很顺利,比预计的还要提早几天回来,他自然先去喜福院跟姜老太报平安,接着再去漱石院跟卓氏报平安,回自己的书斋梳洗一番后,带着心腹往与花院来。 第五章 不得不说,与花院还真的挺不像样的。 守门婆子虽然认得他,对他态度也很恭敬,但也没想过要通报一下,前庭一个人都没有,即使是下雪,下人也实在太懒散了。 因为整个前庭都没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可以直接推开房门时,也不是那么意外了。 绕过山水屏风到内间,就看到她坐在美人榻上拿着汤匙,笑得跟哈士奇一样傻不隆咚。 姜少齐清了清嗓子,「嗯哼。」 然后很满意的看到她满眼惊恐却故做镇定的继续吃东西。 他看了她一年多,知道她越是假装没事内心就越有事,连吃东西的速度都没变是吗?此刻内心肯定是一群大象奔驰而过的震撼。 旁边的丫头跳了起来,神情激动,「你,你谁啊?!」 怕她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大叫,姜少齐开口,「我是你家小姐的夫君。」 就见那丫头像是被点穴一样,直到自家主子点点头,张大的嘴巴才慢慢合上,过了一会,看到他在解貂裘,才慌慌张张接过手,「婢,婢子见过姑爷。」 姜少齐早有准备,拿出个荷包赏了,「下去吧,我跟你家小姐有话要说。」 「是。」 「还有,门外有两个小厮是我带过来的,看到别喊。」 「婢子知道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敌不动,我不动。 苏胜雪的前生累积这种经验无数,即使已经经过十六年,她依然还记得这种技能——暴君一定会先开口的,反正在装死这件事情上,她从没输过。 就在她喝第三碗鱼汤时,他开口了,「你吃太多了。」 看吧,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他在她对面坐下,仔细审视她的脸,「你十六岁?」 苏胜雪被动的点点头。 「我十八。」 她还是只能点头,「我知道。」 这种情况好诡异,熟悉又陌生,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她想,他们两人都会想知道这些答案,如果她心存疑问了很多年,那他一定也一样。 姜少齐丝毫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就问:「你是几岁过来的?」 「我……我从个小婴儿开始长大,真要说来,我是被生出来的。」 天啊,暴君一定是被吓到了,绝对是被吓到了,他眉毛挑得比以前还要久,虽然只有一咪咪,但毕竟相对了一年多,很好分辨。 哈哈哈,你也有这天啊! 苏胜雪苦苦压抑兴奋,「那经理,你也是吗?」 「我是前年年底。」 「所以你是从别人身体醒来的?而且非常刚好的,跟原本的姜少齐长得十分相像?」 「我们是长得一样没错,不过我不是在他身体里醒来的。」男人撩起袖子直到手臂上,「看到没?」 接种疫苗的疤?! 这可不是古代人的手臂上会有的东西,苏胜雪的脑子飞快整理起来,如果没有理解错误,应该是这样的:她的经理在三十岁的时候翻车了,在穿越的过程中,变回十六岁时的模样,接替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穿来的时间是前年年底,也就是说,智哥儿跟枣姐儿跟他无关。幸好,柳氏的行事跟青姨娘的脑子实在太让人一言难尽了,如果她昔日品味很高的经理落到这么不挑的地步,感觉会很欷嘘。 青楼那种高贵冷艳的头牌,或者花船上千金难换一见的船姐儿比较符合他的形象,那种女人不只美,还一个比一个聪明温柔,他最爱说,女人不美没关系,但不能笨。 他有资格说这话,想当年,他可是公司未婚女性一致认同的男神啊,走路自带背景音乐的程度,就是他从电梯走出来,瞬间会听到交响乐的那种,帅气到大家都自惭形秽,没有人跟他告白过,完全是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概念。 如果她那个很挑剔的男神突然开始乱吃,她会觉得连回忆都不美好了。 男神应该跟女神在一起啊,怎么可以跟阿达在一起,还两个! 唉,苏胜雪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原本的姜少齐呢? 那么大的人总不会凭空消失,而且即使长相再怎么一样,终究是不同的人,他要怎么扮演姜家大爷? 就在她思考要怎么问比较有礼貌呢时,她伟大的经理好像会读心术般解答了这个问题。 「我来到这里之前,有一段半梦半醒的时间,那段时间里曾经遇过他,我是翻车后的头破血流,他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看到跟自己长得很像,但年纪又差了一段的人,奇特之余又有种亲近感,半梦半醒的时间非常长,长到我们都把自己的人生说了一次……然后我就在医馆醒来了,当时随行的姜家下人说,是下江南的途中遇贼,已经昏迷了月余。」 他顿了顿,又道:「幸好当时是在江南,就只有几个下人跟着,即使举止有些不同,也没人看得出差异,我见那医馆有两兄弟还挺伶俐的,便把人买下,调教成左右手,至于姜家倒还好,男孩子十岁就有自己的院子,生父也好,生母也好,看不太出差别,倒是奶娘跟大丫头比较麻烦一点,要说亲近,这几个才是最亲近原主的,但原主都已经十六,大丫头也都十八九,问她们要继续待在府中还是出嫁,想好了说一声,奶娘更简单了,把她儿子调去城南饭馆当二掌柜,想继续待在府中还是跟着儿子,还是一样想好说一声。」 苏胜雪忍不住赞叹,这手段真厉害。 丫头出嫁,自然,奶娘随子,也自然,重点是,那些都是她们自己选的,外人看来只会欷嘘丫头奶娘不够忠心,枉费姜家多年宽厚,没人会去质疑这根本就是套子。 古代十八九岁已经很大龄,大爷没要,当然选择出府,不然待在府中当老姑娘吗?又不是像她一样从现代社会穿越,懂得单身的舒服跟好处,大黎朝的女人,即使会嫁不好,也还是想嫁。 看她那几个堂姊妹就知道,苏家男人个个没肩膀,但她们也不怕,还是想成亲,而且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嫁得好。 看着年轻版的暴君,感觉真奇特,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十八岁跟三十岁还是差很多的,他看自己也差不多这感觉吧,毕竟,她跟前生也是一模一样啊,差别在于,跟重新长大一次的自己不同,他是用二十一世纪的身体,在这个时代生活。 话说回来,明明是同日发生意外,穿越时间不一样就算了,还差到这么多,从小婴儿开始长大真的超辛苦的,而且一点尊严都没有…… 「真没道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居然听懂了,「你人都没道理的来了,还想要什么道理?」 呃,好吧,即使略微直接,但也不无道理。 往好的方面想,很辛苦,但也都过去了,而且发现夫君居然是故人,感觉跟抽到大奖也差不多啊。 原本就过得挺不错的,昔日上司再多照顾一下,她就人生无忧啦,哈! 「如果不想被拉出去游街,以后看到我要叫‘大爷’或者‘夫君’,别再喊经理,说话之前记得,隔墙有耳。」 「是。」苏胜雪从善如流,「大爷!」 姜少齐第一次露出满意的样子,「与花院虽然以叔娘为长,但既然你有二奶奶的身分,还是该打理起来,下人都太懒散了,即使没有赏银,也是领有月银的,既然如此,就不该放任下去,若你因自己是兼祧之妻不好出手,跟我母亲说一声,母亲自然会以大太太的名义出手。」 哇喔,厉害。 她是从小生在苏家,才能自然而然的喊娘,他来这里不过两年,怎么好像活得跟她一样久,母亲叔娘喊得顺口,后宅套路也摸得清楚? 但想想他刚才的叮咛,也是啦,隔墙有耳。 入境随俗总是不会有错的,自己是苏胜雪,这不用怀疑,她已经当了十六年的苏胜雪,至于暴君,从此以后叫做姜少齐,大爷,或者夫君。 「若是在姜家,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斋,有事情可到那里找我。」 「是,大爷。」 姜少齐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跟我到外间。」 苏胜雪即使莫名其妙,但前生累积了太多对于上司的条件反射,居然就跟着绕过屏风,到了外间。 姜少齐对着门外喊,「进来。」 就见两个青年进来,规规矩矩的说:「大爷。」 第六章 这两人基本上只跟着姜少齐在外头打理饭馆,住在书斋后头,甚少进入院落,府中太太奶奶大部分都没见过,因此见眼前女子虽梳着妇人发式,但也无法分辨身分,便只向姜少齐行了礼。 「这两兄弟便是我前年从医馆买下来的,年纪较长的是卢通,另一个是弟弟卢晏,两人的妻子也都在府中,晚点我会让她们过来让你见见,有事情想办又找不到人时,吩咐他们夫妻便是。」 苏胜雪忍不住握了拳,果然对同乡人是会比较照顾的,别的不说,他的眼光肯定好,挑出来的人不会有问题。 「这是二房的二奶奶,让你们做事,不用问我,直接去办。」 「是,见过二奶奶。」卢家兄弟齐声道。 苏胜雪差点跳起来欢呼,真是太好了,即使她还想不出来有什么事,但有备无患嘛。 六姑的陪房虽然有七口人,但老的老,小的小,真的能用的就是大山夫妇,大河夫妇,大河夫妇生的春来跟运来这两小妞,不太可靠,之前还想自荐去姜少轩院中服侍,丢脸得六姑都想打发她们出去了,她哪敢吩咐她们做事。 至于她的如月跟桐月,胜在忠心,然后就没了,梳妆打扮,生活琐事这些没问题,但真有要紧的,恐怕要砸锅。 剩下的就是姜府配下来的嬷嬷大娘,她神经再粗,也知道这些人不能用。 现在可好,她有事情可以找他的人,他的眼光绝对没问题,他一直懂得看人,也懂得收买人心,看卢通跟卢晏都一脸聪明又忠心耿耿,姜少齐大概糖果鞭子一起来,已经把两人收拾得服服贴贴。 最后夫君大人离去前,留给她几张银票,又交代了她一番,这才离开。 不得不说,姜老太把尽孝这种事情改成五日一次,真是太仁慈了。 兆天府的冬天根本就是明天过后的场景,雪花冰花跟人有仇似的扑面而来,有时还会夹杂雨水,真是没有最冷,只有更冷,若是出门看江面成冰,在冰上饮茶,那还有点兴致,但现在忍受风吹雪打却是为了替姜家尽孝,而且除了姜老太跟卓氏,满厅女人也不太待见她们姑侄。 只是这是规矩,不管她怎么想,规矩都是规矩。 哪个老人家不喜欢看到人来院子凑热闹,退后一步说,每天早上需要去尽孝的都是媳妇,没几个老太太会心疼别人家的女儿,最多就是交代孩子别带过来。 比起来,姜老太就好多了,不只交代以后孩子别带过来,还多了一句「你们五天过来一次就行」。 嗷,万岁。 苏胜雪的冬衣早早发下来,除了各种厚实的衣裳鞋袜,还多了件披风,双面都是兔毛,当然比不上姜少齐那日披来的肥厚貂裘,但想起苏家只给夹棉,双面兔毛已经算相当豪华。 今日是尽孝日,搂紧披风,二房人马照样在苏六娘的带领下朝喜福院前进。 苏胜雪憋了一整晚的话,好不容易见到人,马上问出来,「六姑,大山是不是这两日要去给阮大娘送银丝炭?」 「怎么了?」 「牛婆子昨天传口信来,说白老板摔了腿,他媳妇特意上门说,一个女人家送不来,我娘怕我担心,存炭用完了也不讲,倒是晚上守床的牛婆子冻得睡不着,我这才知道已经几日没炭可用。」 兆天府太冷,银丝炭供不应求,即使只是睡觉的时候烧上一盆,一个月也得花上快三两银子,阮大娘也好,金大娘也好,总舍不得买,苏六娘是让奶娘傅嬷嬷的儿子买了送去,顺道探望母亲,她因为才入门不久,所以是跟一间炭行打上契约,让他们每五日送上十斤过去,原本以为这方法挺好,可没想到老板摔了腿,雪深炭重,女人家也的确做不来。 深宅大院,别说她们不好出门,就算是大山这样的陪房,由于主人家是孀居,也不好常常出去,如果可以一趟解决,那就尽量一趟,她不想落人口实。 「那好,回头我让大山去见你,看要怎么送,你再交代他就行。」 苏胜雪一蹦,搂住苏六娘的胳膊,「谢谢六姑。」 苏六娘笑道:「都成亲了,还这么孩子气。」 「成亲」二字,以前她是不太敢在胜雪面前说的,即使这孩子不在意,但一个女人明明有丈夫却独守空闺,又算得上什么好事。 但现在不同,听说大爷前两日回家,还特地到了与花院,她觉得是那日大爷去跟姜老太辞行,见到胜雪的容貌之后动了心思,虽然说兼祧之妻比较尴尬,但美貌的女人只要有几分聪明,要过上好日子不会太难。 姑侄一路说笑,姜老太的住处很快就到了。 一进大厅,柳氏带着青姨娘跟丫头婆子,又是已经在里面。 苏胜雪真没看过有谁比柳氏更早,感觉好像三更就埋伏在喜福院门口,大厨房一送早茶进去,她马上就冲进去占位置。 卓氏带着秦姨娘,赵姨娘,姜宝珠,随后也到了。 姜老太很快出来,又是新一轮的宅内聊天,但最近比较有趣一点,都是绕着过年话题。 大概腊月初开始,就是各种订购,送礼等等。 基本上都是姜老太跟卓氏在聊,至于苏胜雪,虽然没有插嘴的权利,但过年实在是很令人开心的事情,是故也听得津津有味。 年夜饭上什么菜,甜点要哪几种,四果搭配,一直到元宵都不能重复,呵呵,光想就很幸福啊。 而且根据她跟六姑打听来的,姜老太会给压岁钱,耶。 「好,那就这样定了。」姜老太抱着枣姐儿,笑咪咪的说,「二媳妇,两个孙媳妇,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要跟大媳妇说的?」 苏六娘很快开口,「媳妇鲁钝,不能给婆婆还有大嫂分忧,尤其大嫂,年头到年尾,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了。」 卓氏连忙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弟妹若是把我当外人,我才要生气。」 姜老太看多了妯娌吵闹,见这两人十分和睦,满脸开心,「好好好,大媳妇能干,就多劳些,家和万事兴,看你们相亲相爱,老太婆就高兴。」 「婆婆言重了,不过一点采买小事,哪算得上辛苦。」卓氏才不怕辛苦,采买权柄握在手上,都不知道多舒服,宁愿忙死也不想有人来帮忙,这苏六娘这么多年都不争不抢,太识相了。 「对了婆婆,赵姨娘有事想请示。」 见姜老太点头,赵姨娘往前一跪,「禀老太太,我父亲写信来说,三哥的儿子拿到了京生资格,打算明年上京考试,但从北居府没办法一口气赶到京城,想在兆天府住两个月,好过过水土,等夏天过后再南下,婢妾想问问您,能不能在年后出去几日,替侄子找清静的院子。」 虽说是找院子,但也包含了打扫跟布置,还要找一两个下人来服饰,没半个月忙不来。 偶而出去一天,卓氏能说了算,要连续出去半个月,得姜老太点头才行。 姜姜老太想了想,赵家数代书香,祖上还出过两个进士,只不过这两代过得不太好,将来难说。 虽然是下人的亲戚,但京生这身分不是想要就有的,若是赵家能出个进士,对姜家也算好事,即使这次考不上也无所谓,就当结个善缘。 于是她点头了,「既然是京生,也不好怠慢了,家里客院空着,就请赵京生来家里住着吧,大媳妇,这事情就交给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问我,赵姨娘,起来吧。」 赵姨娘大喜,磕了一个头,「谢老太太,谢大太太。」 磕完头后,这才爬起回到卓氏后面站着,神色十分高兴——果然就像父亲说的,即使姨娘是下人,但拿出京生的身分,姜老太肯定会请侄子入府。 姜家的客院清静,外头的地方哪能比。 「好了,过年大小事情就这样定下,都回去休息吧,我啊,要陪我们枣姐儿玩,不跟你们说话了。」姜老太说完,抱起枣姐儿,直接就往内室去。 卓氏连忙上来拉住苏六娘,「弟妹匀些时间给我。」她的字太丑,自从看到苏六娘抄写的经书,便年年央她来房中帮忙写纸条跟礼单。 「昨日练琴,有几处不明白,正想请大嫂指点。」苏六娘照例把卓氏的面子作足,「胜雪自己回去吧,午饭不用等我。」 众人又行礼如仪一番之后,这才陆续走出大厅。 苏胜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拢拢披风,有银丝炭的大厅跟刮着风的庭院实在差太多了,「桐月,我们走快点。」 第七章 丫头的披风可没主人家的那样保暖,桐月已经冻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谁知才走过喜福院的垂花门,青姨娘却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吓了主仆俩好大一跳,定了神后,这才发现青姨娘只是打头阵的,柳氏在后面,仆妇们则隔着几步之遥站在后头。 苏胜雪忍笑,这什么蠢阵仗? 依然是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在装没事这件事情上,没人可以赢她,没人! 大概是风太大,柳氏一下破功,发出一个嗯哼的声音,青姨娘就像接到指令一样,开口道:「大奶奶让我来问你,那日大爷去到与花院,都说了什么?」 柳氏吸吸鼻子,难掩委屈,大爷回来三天了,都还没去过凤集院,而书斋是男人的地方,女人要是敢擅自过去,可不是跪祠堂可以了结的,可是,与花院的守门婆子说,大爷回家第一天就去了,还在厢房待了好久。 苏胜雪就不爽了,首先,她是奶奶,青姨娘是个下人,没有「我」跟「你」,而是「婢子」跟「二奶奶」。 这些并不是小事,如果她在这点上退让,平静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因为大家都会听说二奶奶很没用,而会想来测试她有多没用。 六姑看似温和平淡,但可没哪个仆妇敢在她面前自称「我」,就连洗衣房那几个刁钻母鸡,也是乖乖的自称「老奴」。 被踩了都不还手,那不是无争,那是没用。 「桐月,给我打她。」 桐月在苏家,那是连劈柴挑水都得做,打人那有什么问题,她力气大得很,上前一步三两下就把青姨娘揍倒在地。 柳氏跟青姨娘没想到她说打就打,等反应过来,桐月也已经完成任务,青姨娘躺在雪地里,眼冒金星,事情发生得太快,竟没人去扶她。 柳氏身边的大丫头嚷道:「二奶奶也太不讲理了,说打就打!」 「你现在是在恶人先告状吗?还是也想让我的丫头打一顿?」苏胜雪步步逼近柳氏,「我跟我婆婆的性子是很像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前提是,你得跟你婆婆性子一样才行。」卓氏可是很懂人情世故,不会轻易闹事,跟大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柳氏看她这样,有点害怕,后退了几步,却因为雪太深,一下跌入雪堆里,看着苏胜雪还站得好好的,怕她伸脚踩下,连忙道:「妹,妹妹,有话好说……」 「妹妹?现在是把我当妾室吗,我是大红花轿入门的正房太太,跟你是妯娌,不是姊妹,你应该喊我弟妹,就像我应该喊你大嫂一样。」苏胜雪蹲了下来,「大爷是我拜过堂的丈夫,我跟夫君在房中说什么话,不需要向你报告,懂吗?」 说完,她站起身子,「桐月,走。」 「小姐,那不是回我们与花院的路。」 「我们不回与花院,来去漱石院找大太太,我这大嫂脑子有问题,嘴巴也有问题,我怕她去漱石院那边胡言乱语,乱了两房和气,所以先去说一声,我让人打了青姨娘,因为她对我不敬,我也吓了大嫂,因为她喊我妹妹,把我当姨娘。」 闻言,柳氏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婆婆已经无数次警告她,老太爷留给二房的那份钱产不少,她不想让庶子甚至旁枝拿去,大爷给二房留子嗣那是势在必行,让自己别捣乱。 柳氏在丫头的帮忙下勉强爬起,想去拦人,却没想到那一主一仆脚程很快,已经走了好一段路,追不上了。 【第三章】 苏胜雪并没有真的去跟卓氏告状,而是绕了远路,蹦蹦跳跳的回到与花院。她注意到,今天早上姜老太一面跟她们说话,一面在喂枣姐儿吃百合苹果羹,若无意外,这也有她跟六姑的一份。 果不其然,才回到厢房,湘娘便来说:「喜福院赏了两盅炖甜品下来,温在小炉子上,小姐是现在吃,还是晚点?」 湘娘是苏六娘的陪房之一,苏胜雪过门时只有两个丫头,苏六娘心疼这侄女,故让陪房的傅大河跟湘娘夫妻过来服侍她。 既然是苏家人,自然是称呼她小姐,不称呼二奶奶了。 话说回来,「二奶奶」这个称呼也很奇怪,因为姜家并没有二爷,只能说姜老太爷跟姜老太对姜岳这儿子太疼了,早想到香火排序之事,故第一个孙子姜少齐是大爷,第二个孙子姜少轩是三爷,空下「二爷」这称呼给二房,否则将来二房的孙媳妇入门不好称呼,即使生下儿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对大家都不好。 苏胜雪对自己是几奶奶倒不是很介意,反正只要是正室就好,在大黎朝,正室还是比较有保障的,就像刚刚,就因为她是正室,才能让如月揍青姨娘,而青姨娘事后被问起来,也只能谢谢二奶奶的教诲。 而且很神奇的,由于是正妻,姜老太真的就比较疼爱,秦姨娘虽然生了姜少轩,但地位跟赵姨娘也差不多,而她呢,过门半年不见夫君,姜老太却一直对她很亲热,炖甜品给枣姐儿也不忘给自己一份,如果自己是以姨娘身分过门传宗接代,大概就没这待遇了。 名分万岁,正妻万岁! 「从小厨房端过来吧。」想到吃的,苏胜雪特别开心,「如月,桐月,快点过来帮我换衣服。」 她的好衣服没几件,尽孝才穿,加上雪地来来回回走,雪污泥水都沾遍了,也得赶快清理。 换好棉衣棉裤,如月刚帮她系好腰带,便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吩咐,「搁在美人榻的小茶几上,盖子可以掀起来,还有,把书桌上那本游记拿到旁边放着。」 「怎么边看边吃?」 苏胜雪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不只湘娘,姜少齐也进来了,看样子两人是在廊下碰见的。 湘娘一脸高兴的把乌丝盘放在小几上,又倒了茶,在炉中添了几块银丝炭,如月跟桐月自然不是没眼色,很快的退下。 姜少齐倒也没客气,在美人榻上坐下,拿起茶便喝。 苏胜雪当然不会去问他来干么,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既然有事,自然会讲,天气冷,东西离了小炉就冷得快,百合苹果羹可是姜老太的心意,先吃为敬。 姜少齐直等到她把那碗甜品吃干净了,才开口问:「柳氏刚才在跟你闹什么?」 「你还问我。」她斜眼看去,「吃醋啊,你是不是最近不理她?」 姜少齐也觉得很无奈,自己根本没理过她好吗。 他既然已经是这身分,也有了在这里过一辈子的准备,当然希望姜家家和,但有些事情很难勉强,例如夫妻感情。 柳氏不是他喜欢的,青姨娘也不是。 他能做到的就是维持名分,姜家若是能再上层楼,便给她们更好的物质生活,其他的真没办法。 「我听她的丫头说,你要去跟我母亲告状?」 苏胜雪噗哧一笑,「安啦,我才没那么傻,吓吓她而已。」 姜少齐点点头,虽然在苏家那种地方待了十六年,但小聪明还是有的。 若是跟卓氏告状,柳氏虽然马上会遭到责罚,但事情就闹大了,那不是长辈喜欢看到的结果,对于辛苦维持二房的苏六娘来说损伤更大,都有人告到大房那里去了,二房从此不再与世无争,姜家虽小,但卓氏底下还有秦姨娘,赵姨娘,秦姨娘膝下还有个庶子姜少轩,是非会怎么变化,没人知道。 但若只是吓吓柳氏,倒是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柳氏脑袋空空却自以为聪明,一定会自己去跟婆母解释,顺道想黑苏胜雪一把,但卓氏之精明,怎么可能凭她说了就算,丫头婆子问一问,就能拼出真相,到时卓氏会把柳氏痛骂一顿,顺道会赏赏苏胜雪的懂事退让。 「我那日不是给了你银两,没赏下去吗?」他今日入与花院,守门婆子照样对他很恭敬,但也照样很懒得来给她传句话。 院子廊下都没人,连他刚刚喝的茶,都只能勉强算温。 苏胜雪闻言,一本正经的说:「银子这么可爱,我舍不得给人。」 「不过三百两,你若用完了,再跟我说一声便是。」 「你若要给,我绝对不会拒绝,但要我赏下去,那是不可能的,我六姑过门十几年没赏过一两银子都活得好好的,我也行。」 姜少齐有点想笑,但想想她在苏家过的日子,倒也明白。 那日发现她就是自己的兼祧妻,自然是很受冲击,有人相似,但她装死的路数他太熟悉了,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想起自己的遭遇,几乎可以确定那个长相一模一样,眼神一模一样的人就是她。 第八章 只是他当时是去跟祖母辞行,中午就要出发,没时间多问,只让心腹孙方行别跟了,去打听苏家的事情,这三日来人陆续回报,总算弄了个清楚。 苏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嫡出老爷们还能靠着苏老太照应过得衣食无缺,庶出老爷真的就只能任由苏大太太折腾了。 孙方行的妻子孙娘子也不知道怎么弄到苏家的菜单,他看了,相当奇葩,庶出院子基本上都是两菜一汤,几日吃一次荤,但讽刺的是,大太太的下人能三菜一汤,每餐有肉。 两菜一汤,里头不乏豆芽炒豆腐这种怪菜,也亏她这个美食精忍了这么多年。 「我中午在这吃饭,你想吃什么?」 苏胜雪眼睛一亮,她在姜家一向过得隐形,厨房出什么菜就吃什么菜,即使偶而嘴铁都忍耐着,但她夫君可是能点菜的人啊,「有火锅吗?」 她一直不知道这大黎朝有没有火锅,想麻辣锅想得不行,但麻辣汤难求,能给她火锅,她就开心了。 「大厨房太远,一般的菜肴能放在食盒中维持热度,但火锅可放不进食盒,送过来别说菜肉结冰,就连汤都冷了大半,何况火锅水气多,等吃完了,恐怕你晚上睡觉被子上都是锅味,这里可没去味大师可以善后。」 那就是不行了。 不过想想也是,以前吃完火锅别说大衣,就连头发都要洗两遍,她这小厅跟里间不过一道山水屏风,真要在小厅吃火锅,里间的味道会很惊人。 「披风带着,我们出去吃吧。」 哎哎?出去?她可以出门了? 万岁,万岁,喔耶。 大红花轿入姜家后,她再也没出过这座高墙府第。 虽然在苏家窝了十六年,也已经习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但能出去走走毕竟还是挺好的,开心。 大宅深院,话是传得很快的,没几日,姜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两件事情——大爷这次回来后,还没去过凤集院,以及大爷带了兼祧的二奶奶出门了。 于是苏胜雪就发现,去喜福院尽孝时,丫头嬷嬷的态度亲切多了,而柳氏的脸色则难看多了。 当然,她并不介意柳氏,二世为人,柳氏的情绪在她眼中不过一根葱大小的事情,在姜家大宅,只要姜老太喜欢她,卓氏不找她麻烦,她就可以过得很好,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一个大靠山。 大靠山不但让卢通跟卢晏这两个左右手见过她,卢大家的跟卢二家的也来与花院拜见过她了,不得不说,姜少齐眼光还真是好,这两夫妻对她这个什么都赏不出来的二奶奶,一样客气又尊敬。 当然,她没白目到真的让他们替自己办东办西,能处理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处理,什么事情都贪图方便的话,将来会很不方便。 嫁入姜家,已经是很棒的事情了,夫君是旧人,简直跟中乐透一样。 这个年,过得很爽快。 年夜饭很丰盛,夫君给的红包很大包,初二嘛,不用回娘家——就因为兆天府冬天气候不好,车马难行,所以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有了奇怪的变通,不是正年初二,而是选在路上冰雪融,树梢新绿开的三月时分,至于三月的哪一天,倒也没有规定,看天气,也看个人安排。 这是苏胜雪穿越后最舒服的一个年,吃饱饱,穿暖暖,燃着银丝炭,整个人放松得好舒坦。 伸了个懒腰,顺势躺在美人榻上,「桐月,去,把那件新的被子拿过来给我盖,一个时辰后再叫我。」 说完打了个呵欠,真是,吃饱了就想睡…… 「怎么大白天就在睡?」 苏胜雪睁开眼睛,如果说第一次看到姜少齐进到房间是惊吓,等他又这样神出鬼没又出现了三次后,她现在已经没感觉了,随便啦,反正就是过来念她几句,他高兴就好。 桐月则有点尴尬,刚把棉被抱过来,姑爷就来了,她是把棉被盖上,还是把小姐拉起来? 直觉告诉她,应该把小姐拉起来,但后来还是屈服在自家小姐的眼神下,乖乖盖上了,然后假装没事一样给姑爷倒茶,退到后头的耳房去。 苏胜雪搂着被子,心情好得快飞起来,她上次在白天躺着睡觉可是十六年前的情啊。 姜少齐皱了皱眉,终究没去指正她的行为,「有件事情要问你。」 「问呗。」 「那日我带你去吃火锅的店,你觉得怎么样?」 苏胜雪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倒是来了点兴趣,「哪方面的怎么样?」 「各方面的。」 呃,这种问法颇奇怪,那间店该不会……是姜家的吧? 当时她想,反正不会有机会再去第二次,所以进大门前也没抬头看看招牌,早知道就多留点心了。 他们不愧合作无间了一年多,她听懂他的话中有话,他也看懂她脸上的纠结,然后,他点了点头。 苏胜雪耸耸肩,「虽然我没出过几次门,不过兆天府是京城以北最富庶的地方,我春天入姜家,裁过夏服,秋服,跟冬服,料子舒适,刺绣华美,一日三餐厨房送过来的饮食样样精致,如果以姜家这样的生活条件在兆天府都不算特别优渥,外头商家肯定档次更高,不过你那日带我去的饭馆,感觉除了厨师的味觉,全部都得砍掉重练。」 姜少齐听到最后一句,莞尔一笑,「我打算春天的时候把整间店打掉重建,引进现代管理法,做出品牌形象。」 「我那天去就觉得挺可惜的,东西好吃,但其他部分真的不行,就算小二难教,但碗筷长那样实在无法促进食欲,筷子头都有毛边了也不换一下。话说回来,你都已经来这里两年多了,之前都没想过要整顿一下吗?」 「姜家饭馆一代传一代,里面有多少交情,人情,那并不好处理。」 姜少齐开始说了起来,事实上,那很难处理。 太多交情,太多人情,太多「我在姜家几十年,一点错都没有」,是,一点错都没有,但也一点功劳都没有,整天站在柜台后干么呢,如果不懂得招呼客人,他干脆买个假人放过去还比较好。 姜家有十间饭馆,居然十间店的掌柜都是一代传一代,那些掌柜少则当了十几年,多则当了三十几年,悠悠闲闲把姜家的店当成自己的店,用自己人不说,顺手过些金银更是家常便饭,一旦让他们改,自然不肯,联合着店小二和大厨跟东家杠。 当然姜少齐也不是吃素的,要扫清之前自然做了准备,若愿意听他的话,他愿意教,也能给机会,但若还想霸着姜家的产业当自家用,那就滚呗。 其中,倚老卖老的有之,大哭大闹的有之,其中还有喜福院的亲戚,直闹到姜家来要姜老太主持公道,真是蠢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对姜老太来说,儿子跟孙子才是最亲的,侄子嘛,即使心里疼,可一旦跟孙子的利益冲突,自然选择挺孙子。 其中还有个三十几岁的掌柜,说自己女儿貌美如花,愿意送给他当妾…… 他讲到这里时,苏胜雪笑了出来,「那妹子美不美?」 「我又没见过,怎么会知道。」 「那你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苏胜雪对他招招手,姜齐知道她怕人听去,但又懒得起来,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好附耳过去。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们占了见多识广的便宜,哪怕只使出一成功力,都不是大黎朝的人可以比较的,你一定可以成为大黎朝的胡雪岩。」想想,忍不住又模仿了袁惟仁,「加油,好吗?」 姜少齐简直傻眼。 这女人的脑子到底装了石头还是塑胶,以前不懂风情,现在还是不懂,他哪里是怕什么,他三十岁就已经担任五星级饭店的部门经理了,管理这种东西大同小异,姜家饭馆只要给他几年时间,都能在大黎朝闯出名声,他来问她,并不是真的需要她的意见,就只是……只是找话想跟她说而已。 他喜欢她啊,可是,她从不知道,即使利用职权把她从人事部调过来当翻译,两人的距离依旧没拉近。 外人看他们都觉得应该很快会迸出火花,都是单身,年龄又相仿,长时间相处下来,要日久生情太容易了。 但他们都错了,事实证明密集相处下来,两人之间还是普通同事,因为他很矜持,而她少一根筋。 真是一点都没变,她完全忘了他以前的丰功伟业,还安慰他,叫他安心……算了,他还是说说别的吧。 第九章 榻够大,她搂着被子躺在比较靠墙的地方,距离外头还空出一块,他便顺势坐在那里了,「你当初怎么肯嫁进来?」 兼祧之妻虽然也是正妻,但其实是一种不太厚道的宗法机制,女人只是传宗接代而已,她并没有丈夫。 当然,有些手段厉害的不只能有宠,还能争宠,但那只是少数,毕竟过门前都知道是什么身分,很少人会在过门后争,家里的长辈最忌讳这个,一旦弄巧成拙,直接给休书扔出大门。 拿着休书再嫁,除非嫁妆厚实,否则很难嫁得好,但若能拿出大笔嫁妆,多的是求娶者,谁会愿意就当个兼祧之妻。 苏胜雪笑了出来,「我也想了很久呢,说实话,苏家再没落,我也不可能嫁给平头小户,可但凡有一点家底的门户,进门就是好戏,公婆要伺候,丈夫要服侍,妯娌要相处,姨娘得教导,光想就很烦,可是大黎朝对女性又很不友善,不出嫁就得出家,我真连出家都想过了,但出家也没那样简单,我母亲娘家那边有个侄女,当年就是不想看公婆丈夫的脸色,选择出家,但在庙中要种菜,要劳动,要出来添香添油,难免跟人接触,居然被制香坊的老板看上了。 「老尼姑贪钱,拿了一百两就在她的饭里下了药,那金家表姐绕了一大圈,还是给人当了妾,而且我敢说,她绝对不是兆天府唯一一个被逼为妾的尼姑,我真的很犹豫,如果我出家了,然后命运也这样该怎么办,好不容易又活了一次,想象个人一样活得久一点,刚好这时候六姑让人传口信来,说姜老太在准备这事情,让我想想。」 「叔娘是怎么说的?」 「口信呢,只有几句而已,后来趁着佛诞节在昭然寺中见了面,六姑说……呃……说……嗯……」她突然面有难色,支吾其词。 姜少齐知道苏六娘讲的肯定不是好事,「说吧,我不会生气。」 「说之前在大房那里帮忙写姜老太的寿宴礼单时,柳氏没注意到她也在,哭哭啼啼就跑进去,说大爷肯定是在江南把身体摔坏了,她给大爷送点心时,趁机点了香,大爷气冲冲跑出去,碰也不碰她……」 苏胜雪边说边注意他的脸色,虽然有点难看,但还行,于是放心继续,「六姑讲得含蓄,但我一听就明白,当下就觉得姜家能嫁,不需要伺候丈夫,也不用跟妯娌斗来斗去,至于姨娘这种烦人的动物也不归我管,因为我连丈夫都没有,那就更不会有姨娘了,那不是挺好的,是太好了——于是我就答应了。」 姜少齐顿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居然是以为姜家大爷不能人道才嫁进来的。 「后来你不是一直不来见我吗,我除了觉得是因为大婚那日出了事,更觉得真有不能人道那回事。」苏胜雪忍笑,「但没想到夫君竟是你,我发现比起夫君有恙,夫君是故人更开心啊!我不知道姜家大爷是什么样的人,可我对你的人品相当有信心,你不但不会为难我,还会看在情分上掩护我,以前赵特助不是说我勾引她老公吗?我还记得你那时跟赵特助说——」 她清清嗓子,模仿他说话的样子,「赵特助想多了,我能保证我的口译跟欧经理之间什么都没有。」 然后又模仿赵特助尖酸的模样,「喔,你说没有就没有,总该给我个信服的理由吧?」 她嗯哼几声,再度压低嗓子,「因为欧经理外遇的对象是陈秘书,就是跟您关系密切那位罗组长的妻子。」 一人两役模仿完毕,苏胜雪哈哈哈哈连笑了好几声,双手槌床,「唉喔,那真是我看过最好笑的场面了,赵特助好像吃到苍蝇一样,就算化了大浓妆,也可以感觉到她的怒气跟尴尬一层层透出来,欧经理跟陈秘书有一腿我是知道的,如果没有靠山,陈秘书哪能在上班时间出去做指甲,但你怎么知道赵特助跟罗组长有一腿?他们中间业务隔了好几层耶,我当时一直想问你这件事情,但怕被你骂八卦。」 「当时怕,现在不怕了?」 「我现在可是凤凰重生啊,别说被骂八卦,就算你说我九卦我都不介意了,快点告诉我。」 姜少齐看她一脸八卦心切,也不卖关子了,「我有次需要房务组资料,但那时午休,于是我自己去了一趟房务室,看到罗组长正从洗衣房推上来的架子中拿出一件女用外套,原本以为他只是贪小便宜,把自己老婆的外套混在客人送洗的架子上,省几百块洗衣费,但一个多月后,那件外套居然出现在赵特助身上,后来注意到两人戴的是不同色的对表,这就发现了。」 苏胜雪哇喔一声,「两天前吃的东西我都想不起来,你居然能够记得一个多月前看过一眼的外套,厉害,难怪总经理每次都会说把事情交给你他很放心,原本还以为他是客套话,后来发现这话一点都没错,难怪你每次申调人事,人事经理动作都这么快。」 姜少齐被她夸了一阵,莫名有点高兴,但又不想被她察觉,于是喝喝茶,冷静了一下。 看她躺在榻上,大概是八卦了一阵的关系,双颊红扑扑,眼神亮晶晶,真觉得可爱至极。 以前姊姊总说他太矜持了,但他觉得那才不是矜持,他只是不太会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情而已,直到翻车后的魂魄游离,他才觉得没错,姊姊说得很正确。 想起错过的很多时机,又看到她此刻近在眼前,他忍不住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苏胜雪呆住了,卧槽,卧槽,卧槽,那个走路自带背景音乐的男神居然亲她! 他为什么亲她?想证明自己身体没摔坏吗,但这应该有更好的方法来证明啊……不是,她在想什么啦?! 噢,心跳完全不受控啊,她前世加上今生平静的心湖好像起了波纹…… 不是好像,是真的起了波纹。 男神威力真大,不过亲一下额头,她耳边就响起国庆烟火的声音,脑子瞬间被炸成一片空白。 之前琳娟就跟她说过,觉得男神对她有意思,那时她还觉得琳娟想害她,自己一旦当真,肯定会变成花痴,像是捏着嗓子高八度说「经理」,然后小碎步跑过去说「早安」,还要把弓念成尤,据说男生会觉得这样很可爱。 但她实在不想变成那个样子,也不想加入暗恋大队,于是她对一切都做出解释——把她调过去是看她英文好,只念她是因为她天生软弱不敢回嘴,没让她加班是因为他想展现自己对时间的控制性,总之,跟爱情没半点关系。 她想过很多种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最多也就只能到合作无间的小伙伴,卿卿我我啥的还真没想过……呃,诚实来说,有想过啦,但没认真想过,她也不是讨厌他,就只是觉得两人的距离太遥远了。 她是公认的美女,走在路上一定有人搭讪的那种,但是他说过,女人重要的是脑袋,不是外表,聪明的女人会越活越聪明,越活越漂亮。 她虽然一路读书像吃饭,但她很明白,他所谓的聪明跟读书是不一样的,简单来说,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菜。 但现在是怎样? 而且他怎么能说亲就亲,好歹要有个深深的凝视,酝酿一下气氛,让她冒一下粉红泡泡才对啊……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干么亲她啦! 小鹿乱撞不足以形容她的错愕,她现在是小象乱跳啊。 夫君大人这是一时冲动,还是按捺不住?好难猜啊好难猜…… 姜少齐亲完就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但看她一脸懵,配着黑溜溜的幼犬眼睛,莫名觉得脑子一空,弯下腰,这次啄在她的脸颊上,一下,两下,然后吻住她…… 【第四章】 兆天府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好处是一旦雨水过后,天气便稳定下来,雪停,风弱,从冬末进入早春,于是就在卓氏的通知下,众人恢复天天到喜福院尽孝。 这种事情姜老太是不好自己说的,卓氏掌家多年,自然懂婆婆心意,地位摆在那里,由她来依照节气行事,最妥当不过。 这对苏胜雪来说只意味着,她跟柳氏从五日一见,变成得天天见面。 她是不觉得尴尬啦,只是有点烦。 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那自以为与众不同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啊,柳氏自恃正妻,但她也是正妻啊,只不过以前夫君不搭理她,现在搭理她而已。 而且不是普通的搭理,是强烈的搭理。 第十章 男神再怎么男神,也是身体健康的男人,见她没抗拒就手来脚来。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一遍又活一遍的原因,内心已经三十几岁的她也不想矫情。 前生她因为学业工作耽误了好多事情,等考试,等学位,等就职,等升职,心无旁骛往前冲,在英国的时候只在租屋处,图书馆,教室三点移动,回到台北在饭店找到工作,就是饭店跟租屋处一线,所有应该休闲的时间都被她拿来准备「更好的将来」,觉得爱情结婚生孩子啥的等三十岁再说,结果她并没有活到可以体验那些的时候,别说更好的将来,连将来都没了。 再一次呱呱落地,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人生苦短。 大黎朝的婚姻跟所有她知道的历史朝代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一点的话,可以见上几次才决定要不要定下亲事,然而苏家对于庶子庶女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来照顾,多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就嫁出去的女儿,然后久久传来消息,都是在受罪。 答应这门亲事以来,她也一直很忐忑,但那日在喜福院见到他,她惊吓之后也安了心。 被他亲吻,一开始确实很惊吓,但既然对象是男神,她就觉得没什么好抗拒的,她喜欢他啊,只不过觉得不可能所以从来没有行动而已,再说男神亲成那样,应该也是对她有点意思的吧…… 于是两人就白日宣淫了。 他淫得很开心,当晚不但留下来吃晚饭,还让人去书斋取衣服过来,两人说了好久的话。 这感觉很奇特,在彼此都有好感的状况下先跑到本垒,然后才从三垒往回跑,虽然顺序不太对,但也没哈不好意思,都是成年人了嘛。 比起最开始的连长巡营感,以及之后的老乡聚会感,这次当然不同啦,在各种意义上都得对各自的过去熟悉熟悉,然后对未来规划规划。 夫君大人对苏家的事情巨细靡遗问清楚,也对她所了解的姜家问了一遍,后宅女子所知道的姜家,跟男人知道的姜家肯定很不一样。 不像她对母亲跟六姑是有真感情的,他对姜老太,姜起,卓氏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要说直白些,就是一种「回礼」而已,他既然得以用姜少齐这身分安身立命,那他就会好好对待给他身分的人。 苏胜雪觉得这样就够了。 他来到这里也就两年多,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人之身,甚至已经开始走生意,在家的时间并不长,没有相处,没有照顾,这种情况之下要产生真正的感情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在能够回应的范围中回应已经算不错了。 至于柳氏跟青姨娘,他选择在经济上好好照顾,青姨娘不过就是个姨娘,多赏点东西她就高兴了,至于柳氏就比较麻烦,书香世家的女儿,身分本来就比商家高,故一直觉得自己都低嫁了,姜家应该要好好待他才是。 苏胜雪虽然跟柳氏不熟,但也懂她那种用鼻孔看人的感觉,「那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继续这样就行了,不用特意管她。」 在那个交错的空间中,他跟原主相处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两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于一个大黎朝成年男子来说,妻子当然也是一部分。 原主也不喜欢这妻子,因为她那种「你们姜家高攀」的样子,他不喜欢,但既然是两家联姻,他也不会去做让长辈头痛的事情,直到柳氏怀孕,他就一直住在书斋了,只每隔几天去看看她,柳氏一举得男,更是让他大感解脱,借口外头事务多,没回过凤集院。 苏胜雪听了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柳氏了,貌若春花,出身又好,结果被她心中的低微商户嫌成这样。 不过问题更大的是自己啊,因为她刚刚突然想到,有那么一瞬,她脑海闪过跟柳氏和平相处的自信。 乍看之下没问题,细想问题就很大,这代表着她内心可以接受这种奇怪的妯娌关系,而且她刚刚的提问并不是吃醋,只是单纯想知道答案。 果然,从小到大来一遍的后座力是很强的,在这种温香软语最有用的时候,她应该要捏着嗓子,叫姜少齐以后不能去找柳氏,怎么会想到「安啦,我可以跟她相处的」,她们服侍同一个丈夫,怎么可以相处,应该要打起来才对。 可怕,她当年公民与道德可是满分过的,一夫一妻啊。 但这种蠢话她当然不会自曝,只是傻笑带过。 大宅深院,消息跑得比什么都快,「大爷留宿与花院」这几个字好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了姜家每个角落。 夫君大人隔日早上离开后,除了尽孝跟抄经甚少离开三进的六姑,一下就到她厢房来,喜色难掩,跟她说了好久的话。 她前生家庭关系冷淡,父母结婚好像就是为了给各自的家人交代,她从不觉得他们之间亲密,当然,对她也是。 成长过程衣食无缺,但也就只有衣食无缺了。 亲子之间都疏离至此,亲戚那些更别说,就是一年一见走个过场,而到她长大之后,那些场合她连去都不想去了,满屋子的人就他们这家格格不入,每次看堂兄弟姊妹或者表兄弟姊妹熟悉的打闹,她都只有尴尬,偶而会有好心的大人叫她去跟哥哥姊姊玩时,她都不知道要玩什么,她连那些同龄孩子到底是舅舅的孩子还是阿姨的孩子都搞不清楚。 没有被拥抱的印象,也不曾听过床边故事,除了小学入学典礼是母亲带她去的,后来所有的入学,毕业典礼都是只有自己,小时候还真的相信他们很忙,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忙,他们只是不爱她而已。 然而在苏家,她拥有了反转般的体验,衣食或许缺,但母爱却是真的。 这一生的母亲金氏爱她至深,自从十岁那年差点被不象话的父亲拖出去卖后,她每晚搂着自己睡,母亲总是让她靠墙,自己睡靠床沿,侧身轻轻拍着她,直到她睡着。 堂兄弟姊妹中,虽然有不好的,但也有好的。 叔伯不象话,但姑姑们却都挺好,六姑以前就对她好,成亲后也会写信给她,知道她不求美满后,更是力促她过门。 可是,即使独守空房是她自己求的,六姑只怕也还是会怀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但现在夫君大人既然在她房中留宿了,那至少还有点希望,六姑心里肯定还是觉得,像她那样是迫不得已,女人还是要有个丈夫才是依靠。 诚实而言,苏胜雪觉得银子比孩子实际多了,但见六姑那样高兴,她自然不会讲出来,面对六姑的殷殷交代,她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我会好好侍奉大爷,好,我一定会好好听话,知道的,我跟柳氏都是姜家媳妇,会好好相处。 与花院中从苏家带来的人,看到她都是一脸喜气洋洋,只差没在脸上写:恭喜小姐。 至于姜家配下来的,明显恭顺许多。 男人的喜欢真是太神奇了,随着夫君大人几乎天天过来,下人看到她越发的恭敬,而且连菜都比以往热得多。 风雪天气,厨房的菜送到这里,往往只有余温,但苏胜雪不介意,她在苏家还只能吃冷菜,偶而上面还有一层薄霜,如今能有点温热已经很好了,这年代没有摩托车,靠着人力奔驰,速度有限啊。 可后来当夫君大人开始在这里吃晚饭,菜就变热的! 从食盒拿出来时还会冒烟那种热法! 苏胜雪第一次在冬天看到冒烟的菜,简直傻眼,比起以前被轻慢了的感觉,更好奇到底怎么办到的,与花院挺偏的,离大厨房好一段路呢。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食盒中间有一指宽的夹层,注入热水,再放入小颗烧红的铁石,一时半刻都能保住热度,因为二房没男人,大厨房就省了这道手续,食盒是轻了很多,但没了热水保温,菜自然凉得快,随着夫君大人天天驾到,菜自然都开始热了。 她现在懂六姑口中「女人还是该有个丈夫」的意思了,真的,原来没丈夫的人只能吃半冷的菜。 「你这样天天在书斋跟我这里跑来跑去,是不是老早就知道了?」 夫君大人没回答,但脸上就写着:当然。 「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第一次过来时,喝到那茶水就知道了,虽然也是龙井,但厨房送过来的分明就是三春,你是奶奶等级,给不了明前茶也该给雨前,给到三春这有点过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厨房也贪了不少。 第十一章 厨房一向肥,但那些都是卓氏的人,一时之间不太好动,但要敲打倒是容易的,只要他常过来,厨房自然会知道。 苏胜雪真觉得在苏家的十六年有点把她磨歪了,明明是不对的事情,跟苏家一比,好像又能接受。 姜少齐笑得一脸自信,「总之你就等着吧。」 不过短短几日,菜热了,茶变好了,就连洗衣房送回来的东西,感觉都浆得更仔细。 湘娘喜孜孜跟她提,大山每几日要去给阮大娘送银丝炭,以往从角门进出,那婆子总会故意开门开很久,发出各种声音,这次出去倒是很顺利,大山回来还道,他一直以为那婆子的脚不好,原来她可以这样健步如飞。 而这距离他们第一次滚床单也不过才几天,她的人生就有了飞跃性的转变。隔几日的尽孝日,姜老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一直夸她好孩子,卓氏也是亲热非常,青姨娘那日让她命桐月揍了,现在倒是不敢怎么样,就柳氏一副看狐狸精的脸。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两人都是奶奶身分,柳氏再不爽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正确来说,应该是不敢把她怎么样。 据说上次那件事情,柳氏自己因为太过不安在卓氏面前露出马脚,卓氏才「喔」了一声,青姨娘吓得马上把事情说出来,卓氏听说自己儿子不过去了与花院一趟,大媳妇就跑去质问二房,气得摔杯子,禁了柳氏十天足,除了跟姜老太请安,其余不得外出。 苏胜雪觉得柳氏就某种程度来说也很厉害,卓氏已经三令五申不能做的事情,她好像就是忍不住,非得挑战极限。 而且不知道为啥,她认为柳氏肯定不会学乖,理由也很简单,如果她是受教的,就不会到现在还惹自己婆婆不高兴,而还想着搞东搞西,那就是不受教的,将来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包。 当积了两个月的冰雪都化为水,代表正式进入春天。 早上女人们照例到喜福院尽孝,姜老太喜欢热闹,不到巳初时分不会说出大家企盼的那句「都回去休息吧」,感谢春宴将近,不只话题上活泼,就连柳氏气色也好上不少。春宴是各家来往的日子,会在家里开桌宴客,也会大队人马去别人家吃酒,年轻一辈来往当然是由她带头,可以彰显她大奶奶的身分。 苏胜雪心想:傻子,免费劳力而已,有哈好高兴。 她像过往一样,以微笑另加冥想度过这段时间,等听到那句「都回去休息吧」,想着看来她性子定了不少啊,以往觉得漫长,今天居然觉得还好。 没想到姜老太笑咪咪又补上一句,「大媳妇,二孙媳妇多停会儿,我有事情要吩咐。」 原本已经起身的柳氏闻言,脸色立刻一沉,夫君对她本就冷淡,这次回来后除了年夜饭,其余时间根本见不着,若说他忙着饭馆重建的事情也就罢了,但却天天往与花院那里去,分明是不想见她。 现在可好,喜福院只要婆婆跟那女人留下,把她当外人,这又算什么,她是大房媳妇,将来的姜家女主人,凭什么那女人可以听的她不能听?她明明生了寒儿,对姜家功劳这样大,但姜老太却没有比较喜欢她。 那女人刚进门时安安静静,还以为她跟她姑姑一样乖巧,现在看来,那些只是为了让她卸下心防的手段,等她不注意了,她才开始对夫君展媚,连带老太太跟婆婆一起讨好。 不行,她绝对不要能自己被排除在外。 想到这里,柳氏勉强一笑,用一种自以为欢快却很别扭的语气说,「祖母偏心,有什么悄悄话只跟婆婆还有叔娘说,孙媳妇也想听。」 卓氏皱了皱眉,这媳妇实在难教,妯娌关系明明应该称呼「弟妹」,却跟着智哥儿喊「叔娘」。 当然,一般人家也有母亲用孩子的称呼,但那是为了让小孩更快记得谁是叔娘,谁是婶娘,所以站在孩子的立场称呼那个人,可自己媳妇自己知道,肯定不是那种原因,智哥儿牙才几颗,学什么呢?又想着还好二房的苏六娘一向不争,不然光镇不住媳妇这点,只怕就要被拿出来嘲弄一阵子。 另一边,苏胜雪也觉得很好笑,但柳氏既然是对着姜老太说话,自然轮不到她开口。 面对半撒桥半撒泼的柳氏,姜老太脾气极好,「大孙媳妇先回去吧,要是真想尽孝,明天留下来也一样。」 「孙媳妇就是想凑个热闹而已,不会多嘴的,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忌讳,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况,智哥儿也想听哪。」柳氏摇了摇怀中的孩子,「你说是不是呀,智哥儿。」 好,好白目的女人。 眼见卓氏眼中都快喷火了,苏胜雪有种感觉,如果柳氏再坚持个五分钟,卓氏应该就会拿起花瓶直接把她砸晕。 卓氏当家这么久,隐隐有感觉婆婆想商量什么,眼见柳氏不走,谈话就不能开始,也管不着婆婆还在了,脸色一沉,「好好跟你讲,一次两次讲不听,怎么,柳家是这样教女儿的,自己高兴就好,不用管长辈?还是说,生了智哥儿家里就以你为尊,老太太想跟谁说体己话还得你在场才算,喜福院也得以你的意思为意思?你倒说说,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大概是不想吓到智哥儿,卓氏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都跟巴掌一样,啪啪啪的甩上柳氏的脸。 柳氏听婆婆说得严重,眼眶一下红了,赶紧跪下,「婆婆息怒,媳妇没那意思。」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 卓氏一个示意,奶娘连忙把智哥儿抱起,带着青姨娘退到外头去了。 眼见吓不着孩子,卓氏声音大了起来,「姜家是老太太最大,她老人家让谁留让谁走,连你公公婆婆都照着做,你倒是很有主张,连智哥儿都抬出来当令箭,下次会不会是要说,智哥儿想看我跟你下跪,智哥儿想看我给你奉茶,逼我这个当家大太太做你想做的事情?柳家三小姐,搞清楚,你是姜家的孙媳妇,不是姜家的老祖宗。」 柳氏哭泣道:「婆婆别生气,媳妇刚刚只是开玩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我既然已经嫁入姜家,就是姜家的大奶奶,不是柳家的三小姐了,媳妇嘴笨,只是想开开玩笑。」 卓氏却是不领情,「看看,还哭,你倒是有脸哭,这还好都是自己人,外人经过肯定说我是恶婆婆了,柳家三小姐,你既然饱读诗书,那教教我这个商户出身的,媳妇怎么讲都讲不听,连顺从都做不到,还拿着孙子当令箭,一个婆婆到底要怎么教才好。」 柳氏还想解释,倒是她的奶娘柯嬷嬷想通了什么,连忙摁着她家小姐磕了头,陪笑说:「大奶奶大概这几日睡得少,糊涂了,喜福院不是只让大太太跟二奶奶留下来吗,大奶奶还是回凤集院吧,顺道找个大夫进来诊诊脉,宁宁神。」 柳氏终于懂了,婆婆骂个不停,是因为她一直哭,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又说了几句话,见卓氏神色尚可,这才跪着后退,直到门槛边才起来。 骆嬷嬷眼见厅上气氛不大好,连忙出来收拾,「老太太是要在这里说话,还是到内间?枣姐儿扭个不停,怕是想下来走走。」 提到小娃,姜老太跟卓氏的神色瞬间温和。 姜老太摸摸怀中的孙女,看着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心情一下好起来,卓氏也凑过来,「枣姐儿倒是长大了不少。」说着伸手替她脱掉雪篷,放她下来走。 苏胜雪很惊讶的发现,以前总是裹成一团窝在姜老太腿上的小团子,居然这么大了,距离第一次见她也才几个月的事情。 枣姐儿绕着中间跑了一圈,又回到姜老太那边,以为她累了,也不是,就把头靠着姜老太膝盖蹭了蹭,然后又跑开。 姜老太笑咪咪,「你看看这粘人精。」 卓氏也忍不住笑,「婆婆太宠这娃儿了。」明明是庶女,但衣服鞋袜的料子都跟智哥儿一样。 「女孩子家,娇宠些不妨事,何况家里孩子少,我啊,恨不得把这两娃儿都拱上天。」说话间,枣姐儿又蹭过来,姜老太笑着摸摸她的头,小女娃这才蹬着小胖腿跑开。 苏胜雪心想,枣姐儿居然是这种粘法,难怪姜老太这样疼,是她也会疼的…… 不过,留她到底啥事,总不可能为了让她看枣姐儿跑步吧? 难不成是想暗示她,该给二房传宗接代了?这倒是有可能。 第十二章 但夫君大人留宿又没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而且他们又不只有滚床单,他既然想把姜家的饭馆建立起制度,她也要帮忙把流程想出来——虽说大道理是相通的,但事情的成败往往在于细微关键。 退后一步讲,现代有的,这时代都没有,最基本的毛巾热水,毛巾不够毛,热水不够热,这都是问题…… 「二孙媳妇。」 知道就要进入正题,苏胜雪连忙正襟危坐,「是。」 「听说你母亲娘家是在京城做生意的?」 「两位舅舅在城南百里处,开了个私人驿站,也不算多大的地方,不过就是占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宜,可以让宗亲温饱罢了。」 宗亲温饱啊……姜老太想着这几个字,一间驿站就能让宗亲温饱,那也很不容易了。 何况,光是选在荒凉之地,就是见识。 「如果姜家把临江那间翻修开来,用金家的方法,可能够经营?」 苏胜雪虽然被问得莫名其妙,但大学就读饭店管理学系,毕业后进入饭店业,前前后后十年时间,因此面对这问题倒也答得出来,「孙媳妇看是不太行的,金家驿站是薄利多销,既然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趁夜赶路之人多半有露宿的准备,若是价格太高,客人会想着不如外头将就,但若价格低,加上有现成热水,十个问宿的人都会睡上一晚,隔天早上醒了,闻到肉卷饼,青恵汤的味道,再想着一路下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上热食,几乎人人都吃上两份,还会带走一些,但我们兆天府却是京城以北的大都,客栈极多,客人选择也多,若只是以便宜来吸引客人,恐怕不但赚不到钱,还会赔上姜家信誉。」 姜老太喔的一声,十分有兴趣,「怎么说?」 「这客人住完离开,只会说姜家床不好,房间不好,院子吵闹,但他不会去说姜家的住金不过才别人的一半,一分钱一分货,但没人会去承认自己省那一分钱,只会怪货不好,赚钱这种事情得因地制宜,不能只把别人家的经验套上来,这样不行的。」 姜老太听得心花怒放,果然跟少齐说的一样,这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二孙媳妇,极有见识。 少齐这两年清理那些陈年人事,几乎把大掌柜跟二掌柜都换了个遍,她原本也觉得不太妥,都是祖辈下来的关系呢,一代一代的交情,如何能随意斩断,一个不小心,姜家就成了无义之人。 但少齐说,不斩断这些陈年旧事,姜家永远不会旺起来。 姜家不让出户的儿子去接店铺,就是怕关系太纠结最后坏了一切,但却允许那些大掌柜一代传一代,想来很没道理,说得更直白点,姜家庶子没能享的东西,倒是外人享去了,还这样理所当然,岂有此理? 「爷爷跟爹都被那些贪得无厌的人牵制住了,害怕被说无情无义,所以让他们予取予求,可孙儿不想,店是姜家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敢在外头胡说一句话,那我们公堂上见。」 「孙儿不想只守着这几间店,我想把姜家饭馆做大,想把姜家旺起来,兆天府来往的人这样多,那些可不是路人,而是金银,我们若只是想守成,那实在太可惜了,明明多的是机会,我们却因为过度小心而把机会拱手让人。」 「胜雪的舅舅在京城以南开驿站,颇有见识,这阵子给孙儿提点了不少主意,孙儿觉得挺好,等春天到了,孙儿打算带着她一起从江边那间老店开始打点起,但这么一来只怕是得日日外出,不能来尽孝,所以先跟祖母说一声,祖母若是不信,可找机会试她一试,孙儿不会先告诉她的。」 少齐前两条说得有理有据,但第三点却是让姜老太半信半疑,在她印象中,家里两个苏氏都是一个模子,恬静不多事,大媳妇重权,大孙媳妇爱争,因此这大苏氏跟小苏氏的性子倒是让她很喜欢,只不过喜欢归喜欢,但说到有本事,实在很难凭着三言两语就相信。 今天是因为房嬷嬷来说,院子中的树梢透出青芽,想着这春分都过了,少齐恐怕就要开始进行手边诸多事务,就试上一试,若是二孙媳妇能帮助少齐,那就免了她早上尽孝,也不管她常日外出,反正不过就试几句话,她从姜家大奶奶,大太太,一路到现在成了姜老太,自然知道什么问题最能看出对方的本事到哪里。 没想到这平常不爱说话的二孙媳妇,讲起生意差异竟然是条理分明。 「那照你说,我姜家临江店若真的打掉重建,要怎么样才能在兆天府打开名声?」 「回祖母,生意是没有一定的,只是若让孙媳妇来想,兆天府既然是京城以北最大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恐怕都是有着在这里休息几日的打算,先前赵姨娘的那位京生侄子不还想在这里过水土吗?孙媳妇想,既然如此,我们就把客栈改成方便多住几日的地方,比起五天收三个客人,不如收一个住五天的客人。」 姜老太频频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哎呀,苏家若是别那么重男轻女,在开宗亲会议时叫上媳妇一起商量,说不定金氏早指导一出条康庄大道,苏家也不至于落败至此了。 是啊,百年老店,是该好好整顿了。 少齐说的对,总不能一直想着这样就好,既然在人多的府城,又有店铺,如此天时地利,不出手真的没道理。 想起以前,她的丈夫说,守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好,然后她的儿子也说实在害怕弄巧成拙,万一家业在他手上有损,将来不知道怎么去见历代祖先,就觉得汗颜。 既然许家何家可以,那他们姜家为什么不行? 她嫁入姜家三十几年来,知道兆天府的变化有多大,来往商队多了多少,也知道许家何家是这十几年才旺起来的。 她还是大奶奶时,跟许大奶奶,何大奶奶都很好的,可是过了十几年,当她们都成了太太后,便开始显得不对等。 春宴也好,秋宴也好,她们一个一个头戴点翠嵌珠钿,手拿象牙柄绢面扇,衣领裙子绣上繁复的花鸟风月,茶杯是青花釉,果盘是剔红松鹤,那不是比她好上一点,而是真的大富大贵,很快的,她们开始跟蔡家陈家的太太奶奶来往,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渐渐就没怎么联络。 有时候想起来,心里真的气,都是闺阁时期就开始来往的,一旦富贵,就不认旧友了。 她又不是去巴结什么,乞求什么,贪的不过就是多年感情,一个想念而已,没想到这么多年的交情,只因为自己买不起千两首饰,穿不起百两衣裙,就这样没了。 但自己的丈夫庸碌,儿子又胆小,身为女人,她哪有什么办法,只能忘了那些事情,告诉自己出入有马车,身后有仆妇,日子已经相当不错,知足常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她成了姜老太,原本也只想着看娃儿们成家立业就好,但少齐的话却带给她一些希望跟想法:若是在她有生之年姜家旺起来了,不但比许家何家好,还能比上蔡家陈家,岂不痛快。 少齐有这份心很好,二孙媳妇有见识也很好,来不来喜福院跟她尽孝,没那样重要,重要的是给姜家帮忙。 反正是兼祧妻,家里大小事有大房打理着,二媳妇又不用人伺候,二孙媳妇大可把时间精神放在姜家的饭馆上。 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两个势利眼的肯定会找她叙叙旧,到时候她就装作没收到信签,就像当年她们对她一样,一定很解气,哈。 【第五章】 随着天气逐渐转暖,与花院渐渐有了春色,枝头桃花开,粉的粉,白的白,衬着蓝天,分外好看。 苏胜雪伸了个懒腰,舒服。 傅嬷嬷过来笑着说:「小姐可准备好了?」 随着她点头,桐月替她披上披风,带着如月,一行四人朝着姜府东侧过去—— 今天,就是她开始可以无限制外出的日子。 临江那间饭馆已经清理干净,外头的桌椅已丢,往内延伸进去可以住宿的地方也都是空房,除了建物,什么都没有,就等着他们过去重新规划。 马车边,姜少齐的心腹之一孙娘子已经在等,见到她马上笑开了脸,「二奶奶来得可真准时。」说着掀开双头马车的绣花帘,踏凳自然早就放好了。 她提起丝裙上车,抬头一看,夫君大人居然在里面了,「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第十三章 当然,他以前没有迟到的习惯,只是身为大黎朝的男人,还身为姜家的长子嫡孙,他不该等人。 姜少齐抬眼一笑,「我不想让你跟她独处。」 苏胜雪一笑,矮油,看似严肃的夫君甜言蜜语起来真有一手,不过就一句话而已,马上觉得好窝心。 柳氏那日在喜福院被骂之事当然早传遍了,乖是会乖上一阵子,但也就一阵子而已,柳氏是典型的金鱼型人类,七秒记忆,不长记性。 而今天日子特殊,卓氏,柳氏也会一起出门——姜家临江饭馆要重新规划,他带苏胜雪,就没道理不带柳氏。 柳氏虽然不长脑子,但那不是大错,关于姜家的事情,不能把她排除在外头,不然柳家上门讨说法,倒是姜家站不住脚。 但姜少齐觉得以柳氏的智商实在难以预测她会趁着人多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到时候闹起来搞不好还要苏胜雪跟她陪小心,于是干脆把卓氏一起请出来,让卓氏盯着她。 卓氏一想也是,儿子跟二媳妇办正事呢,为了姜柳两家之好才带着大媳妇,又不是真要她给意见,但就怕这媳妇不分时地的犯蠢,害得姜家出丑,自己去盯着,保险点。 于是儿子一提,她就答应了。 「你今年还没回娘家吧?等过阵子忙完,我跟你一道回去。」 「好。」她应完话,突然一笑,「其实我本来也打算趁着能无限制外出,回家看看我娘的,毕竟阮大娘还有儿子作伴,我娘可只有我。」 「你得庆幸她只有你,日子才清闲,我看你那堂叔不太行,都二十几岁了连京生都考不上,早该放弃找份事情做,居然还在读书,难不成还希望苏六娘供他一辈子?」 苏胜雪唉喔一声,「这可真没办法了,阮大娘再心疼女儿,女儿也比不上儿子的一根头发,我六姑就是看透这点,这才嫁入姜家,至少月银给一半出去就清闲了,真要为人妻为人母,那不被闹到早老,别的不说,看赵姨娘只生女儿,样子就比秦姨娘愁苦得多,都没见她笑过几次。」 「放心吧,万一你只生女儿,我也不会嫌。」 「我就算生女儿,那也是你的关系啊,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复习一下健康教育……」苏胜雪越说越小声,默默又觉得自己在搞什么,真在这边生活久了,所以脸皮薄了吗,明明是很健康很正经的事情,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下意识的摸摸肚子,她现在才十七岁,依现在滚床单的频率,今年内就会有吧,虽然是喜事,但感觉实在有点奇怪,可以的话,希望短时间内不要有,她心态上还没准备好呢。 姜少齐看出她的纠结,「怎么,不喜欢小孩子?」 相遇也才两三个月,加上还有正事,他们一直没讨论到这问题,直到看见她脸上的纠结,他才觉得该讨论一下。 「也不是不喜欢,就——」 「见过大太太。」卢大家的声音传来,她立即打住。 帘子一掀,卓氏一脸精神的上了马车。 姜家只是小富小贵,养不起太多闲人,马车要车夫,马儿也会生病需要看医生,这些都是花销,因此外出就是一辆双头大马车,真要不够用,租用就行,但事实证明,姜家人少,真的一辆就够用。 卓氏一上车,两人连忙出声。 「娘。」 「伯娘。」 卓氏见到两人很高兴,但发现柳氏不在,又不太高兴,正想念几句,却听到外头孙娘子跟大奶奶问好。 柳氏提裙上车,看到婆婆比自己早,吓了一跳,连忙说:「是媳妇失礼了,婆婆见谅,妾身失礼,夫君见谅。」 卓氏哼的一声,柳氏这才不情愿的道:「嫂子失礼了,弟妹见谅。」 苏胜雪道:「大嫂快坐下吧。」 她才没心情跟柳氏在这边一对——待在苏家十六年,她只出门过六次,五次是上昭然寺,最后一次就是出嫁。 嫁入姜家后,这可是第二次出门。 好不容易可以出去,而且临江饭馆听起来多美啊,她想看百年建筑,想看临江景色,想在里头对着办事先生说,这边放什么,那边放什么,想到可以重拾前生技艺,简直迫不及待啊。 苏胜雪见柳氏屁股坐稳,扬声道:「卢通,可以走了。」 只听见前头传来一声口哨,以及拍鞭的声音,马车缓缓往前。 临江饭馆果然能拆的都拆,除了梁柱跟外墙,其他都挪得干干净净。 至于画图先生跟办事先生,自然早在那里等着,一一见过礼后,开门见山地问:「请问姜大爷,这一楼的图该如何绘,里间住宿的图又该如何绘?」 姜少齐笑道:「这我可不懂,夫人你来说吧。」 兆天府是大城镇,画图先生跟办事先生也算见多识广,对女人出来说话不算意外,见姜家大爷如此交代,便往他眼神方向的那位夫人看过去。 苏胜雪便说明起一楼桌椅该如何放置,间距如何,二楼全作雅房,雅房大小,隔间差异,珠帘样式,包括桌椅的木材选料与雕刻,甚至碗筷菜盘都得订做,花纹如何,颜色如何,通通说个详细,客房的部分尽量做到舒适,应有尽有,别省东西,他们想要的是常客——这些是两人商量月余的结论,只不过为了让卓氏真正信服她是个能干的媳妇,让她以后出门更容易,于是由她统一说明。 两个专业人士,增删多时的东西自然无可挑剔,何况穿越时空,他们的现代知识简直跟开了外挂一样,随口一句话都是见识非凡。 前后说了足足超过半个时辰,两位先生都录完手上的册子还不够,连忙让小厮去马车上取备用的过来,这才继续抄录重点。 一阵忙碌下来,只听得两位先生佩服不已,「二奶奶才情惊人,这番听下来,老朽倒是学了不少。」 面对如此恭维,苏胜雪笑容可掬,「两位先生过奖了,我也只是说个嘴皮,真要付诸实现,还得两位先生多加费心。」 「二奶奶太过客气。」 卓氏笑得非常满意。 她的丈夫姜起在做生意上说好听点是谨慎,说难听点就是不思进取,整副心思都在斗鸟上,尤其家业交给少齐后,更是整日看不见人影,就不明白鸟有什么好斗的,有时候气起来还真想放几只猫进他的鸟房,咬死那些鸟。 但也许是为了补偿她,儿子可真争气,然后娶的这二房媳妇也不得了,这要运气好,她指不定能从小户太太变成大户太太。 一片其乐融融中,只有柳氏一脸勉强,但卓氏也懒得理她,反正带她出来只是不想落人口实,又不是她真有什么见识。 眼见商议得差不多,众人有默契的往外走,画图先生便说起这图纸约几日可好,到时候会带着契约上姜家云云。 这才刚刚出了大门,路边突然冲出一人跪在地上,「婢子见过姜大太太,姜大奶奶。」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苏胜雪,她在苏家地位很卑微,在姜家又没权力,因此没人会来跟她求什么,但对于卓氏跟柳氏来说,肯定是常见的,两人都很镇定,完全见怪不怪。 画图先生跟办事先生都是人精,大街下跪没好事,少看为妙,两人比快似的告辞。 苏胜雪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点点,非常巧的,姜少齐也做了一样的事情,两人都是一样心思,有些事情是无法习惯的,例如眼前这桩。 所幸天气也才刚回暖,未到吉日,江边商家都还没开店,来往人不多,可即使如此,一个大人跪在路边也还是很扎眼。 卓氏不愧是当家久的,命孙娘子把刚刚锁上的饭馆打开,有事进来说,在外面跪着,太难看了。 姜家即使只是小户人家,但嬷嬷丫头出门还是会准备出门的诸多事物,这下就派上用场,饭馆虽然没人,还是能端出茶水来给卓氏,姜少齐,柳氏,以及苏胜雪这几个主人家。 卓氏喝了茶,「说吧,什么事情非得在门口喊人?」 「是,回禀大太太,婢子在余掌柜家中做事,是服侍余姑娘的。」 隔桌苏胜雪闻言,小声问:「是不是那个要把女儿送给你的余掌柜?」 姜少齐无奈点点头。 她一脸忍俊不禁,「让婢子来喊冤,可见有戏,看来夫君桃花很旺啊,余姑娘肯定对你茶饭不思了。」 「你就笑吧。」 「我这是对夫君的人格有信心的表现哪,知道夫君不会拈花惹草,这才笑得出来。」 第十四章 姜少齐被她说得怎么样都不是,再世为人后,这女人胆子大了很多,以前明明不敢这样跟他说话的,现在连调戏都能了。 就见她喝了口茶,神采卖奕等着看戏。 卓氏嗯的一声,「我没这么多时间听你扭捏,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是。」那丫头的头垂得更低,「大爷从去年开始接手饭馆,也不敢隐瞒大太太,饭馆多的是几代在这里工作的,从二掌柜到店小二,乃至于两个大厨跟厨娘,洗菜,供菜,甚至炭火准备,各有各的亲戚关系,从大爷赶了二掌柜那天开始,大家就有个默契,若是不团结起来,肯定一个接一个完蛋,当时若不是余掌柜出力,恐怕大爷收权也没这样顺利。」 苏胜雪在内心哇的一声,这丫头简直要上天了。 一个丫头讲话都这样嚣张,那余掌柜肯定是百倍难缠,想到这间店居然是第一间开始动工重新布置的饭馆,她忍不住对姜少齐更加另眼相看。 苏胜雪眨了眨眼:夫君厉害。 姜少齐颔首:你这才知道。 她又看了那丫头一眼:就是特别麻烦才拿他开刀的吧? 他扬眉:当然,他自己撞上来,我不砍他都对不起自己。 两人在这头无声交流,另一边卓氏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一来,这丫头无理,二来,自己竟无法在第一时间反驳。 姜家先祖想的是人情,但人心会变,这方便着方便着就忘了本分,还以为是应该的,主人家不给,就是无情无义。 「大爷当时讲,若这店权顺利收回,便纳我家姑娘为平妻,余掌柜就这么个女儿,又见女儿对大爷相思,这才倾力相帮,却没想到事成之后,大爷对余家不闻不问,我家姑娘相思病倒,婢子不忍心,所以来求大太太作主,请大爷兑现承诺,花轿迎我家姑娘过门。」 卓氏皱眉,刚要说话,转念一想,看向柳氏,「大媳妇,儿子房中添不添人,若是由我这母亲伸手,恐怕惹人笑话,你既然是凤集院的主母,这事情就由你来作主。」 柳氏是过得太好,没被事情烦过心,这才一天到晚针对二房的兼祧妻,让她理理真正的妻妾问题,这才会知道二房已经够安静,是她自己在闹自己。 柳氏巴不得婆婆来这么一句,好彰显她大奶奶的身分,立刻扬起头道:「我们姜家什么身分,你余家又是什么身分,一个掌柜的女儿也想当姜家大房的平妻,可把自己想得太高了,再者,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丫头而已,也敢来要求平妻身分?」 丫头的额头贴地,完全不敢抬起来,「婢子自知身分低微,但小姐病倒,家中能用之人不多,所以厚颜来求,还请大奶奶宽容。」 苏胜雪闻言,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全身轻微颤抖。 姜少齐用膝盖碰了碰她,「还笑。」 她也知道不该笑啊,但忍不住有什么办法?柳氏的重点根本完全错误,进不进门才是重点,平妻啥的根本不该在讨论之列,用膝盖想也知道一个掌柜的女儿怎么可能当姜家平妻。 这种无凭无据的口头赖亲,只怕稍有家底的人都会碰到,姜起肯定有过,而看漱石院不过两个姨娘就知道,卓氏很擅长应付这种情形。 至于姜少齐,应该是第一次,卓氏这作母亲的不插手儿子房中事是对的,但主要应该是想瞧瞧柳氏会怎么处理。 可看来柳氏只想讨论名分,完全是直接掉入人家洞里的架势。 「不管你怎么求,平妻是不可能的,若是姨娘,我还能允。」 有孕后,夫君对自己一直很冷淡,柯嬷嬷让她挑两个好看的丫头开脸伺候,别的不说,好歹把大爷留在凤集院,大爷只要留下来了,总不好只往她们房间去,多少会往自己这边来,她担心分宠,始终不愿,前两日趁着春暖回娘家,母亲把她说了一顿,告诫她正妻可不能太小器,否则男人不会喜欢的。 她把母亲的话听进去了,正好今天有这机会,一来彰显自己贤慧,二来也算是替夫君解决问题,三来,她是见过余姑娘的,长得挺标致,这种人收在房中帮忙固宠也好,总之别让大爷老往与花院去就行。 「回去跟你家老爷说,我们姜家只能有余姨娘,不会有平奶奶,若他肯,明日把你家小姐的八字送过来。」 那丫头又重重磕头,「是。」 卓氏不动声色,内心却是很无奈的。 柳氏过门后,她内心都不知道可惜过多少次,当初如果说的是黄家当铺的女儿就好了,即使不够聪明也不会蠢成这样,居然听信片面之词就允了,这以后若人人来赖亲,是不是人人都收房? 但既然已经说了让媳妇处理,就没有她再出手的道理,反正不过一个掌柜的女儿,难不成还能上天去了? 只不过,得让凤集院中的嬷嬷跟丫头得看紧一点,可别惹了大事,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唉。 有事情做,时间过得很快,过了清明,过了谷雨,转眼就快到立夏。 余姑娘自然早早过门,成了凤集院的余姨娘,不过,也就是那样而已,每天早上一起去喜福院尽孝,赖亲进门,自然得不到姜老太跟卓氏的喜欢,至于柳氏问都不问丈夫有没有这件事情就允许对方入门,姜老太就更加无言了。 另一边,苏胜雪则是如鱼得水,无论晴雨,跟着夫君大人天天出门。 他们找到一间自己开设的烧瓷铺,两人虽然不会画图,但却很能说,烧瓷师傅三十几年经验,居然凭听的也能绘出他们想要的图案。 金鱼戏水,五彩祥云,春鸟点枝,柳树迎风,每种图案都是一套一套,小到连筷架都有描图,兆天府的碗筷汤瓢还只是食器功能,等他们发现食器可以这样艺术,肯定吓死那些古代人。 还有菜色也是重新拟过的,那些难控制的大厨跟小二都不要了,姜少齐去年早找好一批人,都已经打好契约,不怕搞怪。 这些日子,他忙着外头,她则负责训练这些人,也不求有现代服务水平,但至少盘子放下的时候,汤水不要溢出来,她还稍微教授了一点推销技巧,像是今日刚进了几只活鸡,客官要不要尝尝我们的麻辣炒鸡,或者如果鸡没了就推销鱼呗,早上刚刚送来的,还养在水缸,蒸煮都鲜美之类的销售辞令。 苏胜雪一边训练,一边也满佩服夫君大人的,这些人颇为聪明,挺好教,但他们又都不识字,也不怕学了之后就翻天。 临江这边如火如荼的进入软体准备,而姜少齐也没闲着,现在正在整顿城北店。 她原本只觉得两人每日进出都顺路,直到在书斋第一次看到兆天府地图,以及他画在上头的红圈圈,瞬间懂了。 「你,你居然在这边搞流水线作业!」 姜少齐一笑,「你可以直接说很佩服我,我接受。」 苏胜雪仔细看那张图,以姜家为中心点,临江店是往北第一间饭馆兼客栈,顺着下去就是城北,接着往东南有两家,顺着下来绕了兆天府一圈。 看样子,他是打算顺着圈圈一间一间拆,这不只路很顺,画图先生跟办事先生都不用重新找,工人也是那批定下来,一间一间顺移,由于都有经验,大家动作只会快,不会慢,他也不用像临江店一样花很多时间。 另一方面说,如果数间店一起动工,很难控制品质跟进度,姜老太跟卓氏在期待之余也会有点担心,万一事情不若预期,姜家可能就这样垮了,但如果一间一间来,她们就会觉得,这要真不行,也只是损失了一间店,姜家还担得起。 这种把饭馆改建变成流水线作业,对他来说方便之余,也安了长辈的心。 「姜老太跟大太太其实多虑了,只是又不能跟她们禀明我们是拿着青龙刀在砍豆腐。」苏胜雪伸手在地图上一弹,「既然已经制式化了,你肯定有别的想做吧。」 「那是当然。」几间小饭馆而已,哪还需要自己盯着,「等夏天的时候,我就把这件事情放手给卢通卢晏做了,我想弄个客栈,规模大一点的。」 苏胜雪眼睛一亮,「五星级饭店?」 「很接近,再猜猜。」 「嗯,专门针对大富大贵之家,一顿饭二十两银之类,只接待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客人,每个进来的都把他们当皇帝伺候。」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我给个提示吧,跟天气有关。」 「天气,兆天府简直跟北海道有得比,针对天气的话……温泉?」 「聪明。」 第十五章 听到答案,苏胜雪的声音都激动得分岔了,「真是温泉?兆天府有温泉?」 天啊,温泉耶! 虽然嫁入姜家后,她已经可以用浴桶洗澡了,但浴桶跟温泉还是不一样啊,泡着温泉喝点小酒,让人按摩按摩,晚上一觉到天亮……只是想想而已,就觉得美好得冒泡泡。 「竹紫山上有一个泉眼,不过兆天府的人不懂温泉妙用,只把温泉地热拿来在冬天种植蔬菜,我已经把那泉眼买了下来,不过姜家资金不够,只能先整整地,把四周圈起,若是那几间饭馆争气点,大概两年后可以开始建吧。」 已经在云端的人闻言顿时下来,「那得等上多久才能开张啊?」 「别不满意,两年已经够快了。」 她皱皱鼻子,「哎,你来到这边才两年多,我可已经来了十七年了,体谅体谅我这个十七年来洗澡都不能把脚伸直的人吧。」 姜少齐挑眉,「你把温泉当洗澡?」 「譬喻啦。」苏胜雪嘻嘻一笑,「不过真没想到兆天府有温泉,客人泡温泉的时候,还可以让琴娘在旁边弹琴,泡完就来个泰式按摩,绝对让他们舒服到乐不思蜀,顺道在廊间放画轴,每张十金起,这里有钱人这么多,肯定大发利市。」 「讲到钱就高兴啦?」 「当然高兴,我们前生那么奔波,不都为了钱嘛,而且人生得有些追求,学问的累积是追求,银子的累积也是追求。」 姜少齐笑骂,「胡说八道。」 她笑挽着他,「过奖过奖。」 两人说得正高兴,孙娘子在外头禀道:「大爷,二奶奶。」 苏胜雪连忙松开手,虽然两人是夫妻,但这种行为在古代依然不端庄,为了与花院的面子,她可不能这样。 姜少齐朗声道:「进来吧。」 雕花门一推,孙娘子跨过门槛进来,给两人行了礼,「余姨娘亲自下厨炖了乳鸽汤,命丫头送过来,婢子让那丫头在前庭等着。」 姜少齐皱眉,「是谁的丫头?」 「是大奶奶指派给余姨娘的若云。」 姨娘进门是不能带人的,于是柳氏把自己的陪嫁丫头给了她,明面上是伺候,实际上当然是监视,但不管怎么说,若云现在的身分就是余姨娘的人。 这只代表一件事情,余姨娘越过了柳氏,自己找到书斋来了。 「你把汤送去给大奶奶,怎么来的照实说。」 孙娘子应了声,退下了。 苏胜雪想想,这余姨娘也算厉害,单枪匹马进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过才两三个月就把姜家摸熟了,还能自己下厨,厨房一直是卓氏的人马,居然让她在厨房整治东西,而且直接送到书斋,完全不把柳氏放在眼底。 但柳氏当天就那样上了赖亲当,余姨娘又怎么可能把这主母当一回事?唉。 「话说回来,那个余姨娘的丫头怎么这样大胆,当着你的面睁眼说瞎话,她就不担心你跳出来否认吗?还有,你怎么也没出来讲什么?好歹暗示一下柳氏别接这烫手山芋啊。」当时因为一直跟卓氏在一起不能马上问,加上余姨娘又不是与花院的人,后来也就忘了,现在才想起。 「她既然已经守在门口,不管我在不在,她都会说,就如你讲的,口说无凭,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跟个丫头争论,一旦争论就是有失身分,传出去都是姜家丢人,她就是看准这点,才不管我是否在场也要赖上来,至于我没暗示柳氏,主要还是想看看她怎么应付,姜家肯定会起来,一旦起来,这种死皮赖脸之事只会越来越多,我才好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现在打算把余姨娘怎么办?」 「放着呗,她自己赖进来的又不是我求娶,只是柳氏身边我得多派几个人注意着,怎么说也是大房的奶奶,她要是脑子不清楚,对整个姜家都不好,两家毕竟多年交情,可以的话,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第六章】 银子给的大方,工人卖力,临江店在立夏那天重新开张。 兆天府富庶,口袋有闲钱的人不少,听说百年老饭馆大幅改造,都想去凑凑热闹。 原本只是想去尝尝鲜,可去到街口,发现一位难求,雨檐下还有好几人在等着,顿时觉得非吃到不可,便也跟着等。 下一拨人再来,哟,这么多人,肯定好吃,等! 而吃完的人出来看到这等阵仗,想着吃过的人肯定没几个,赶紧回去炫耀一下。 有时间的人愿意等,没时间的人经过看到姜家饭馆前头满满是人,也会在跟人交谈时说起这奇特景象,成了另类宣传,这一波波扩散出去,一个多月下来,人潮竟是没有断过。 姜少齐看着净银,觉得很满意。 刚开始当然是用了点计策,但新馆的菜色可是他跟苏胜雪精心挑选出来的,别说兆天府,整个大黎朝没人吃过,好吃又新鲜,加上一些用餐文化的巧思,菜肴与杯盘的搭配,对每个客人而言都是崭新体验。 夏至的时候,城北店也准备完毕,与临江店专注于改良中菜不同,城北的厨娘全部都是从西瑶国聘请过来的,主攻西瑶菜色。 这里别说冬天酷寒,就连夏天也不怎么热,这种地方吃辣最好了,真不知道兆天府人怎么这样老实,没人想过引进西瑶菜。 西摇那又香又辣的各种汤炒,自然迅速掳获兆天府人的胃。 大暑过后,第三间饭馆开了。 与前两间不同,这间由于接近运输河道,因此不走精致,而是吃饱,口味一般,胜在分量多,因此很受工人好评。 而这些,苏胜雪都只能听夫君大人转述。 呜呜,男尊女卑啊,准备的时候她能露脸,但开始营业之后,她却不能出现在那里,唉。 撇除这项失落,她还有另外一个问题——生理期已经延迟超过七天。 身为一个上过健康教育的现代人,她对自己的身体非常了解,百分之九十九是有了,前生压力如山大的时候,生理期都没迟过,重新来一次的今世,一样保持这良好的生理讯息,即使苏家饮食让人营养不良,也还是准准准。 如月一直暗示她该找大夫,但她真的很不想让大夫成为第一个知道她怀孕的人…… 姜少齐进入与花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着一丛绣球花嘟嘟囔囔的女人,旁边也没丫头跟着。 不过随着两人感情好,这里的丫头跟婆子已经十分伶俐,守门婆子现在警觉得很,如果只是在与花院中不出去,旁边没丫头倒是不妨事。 走得近了,她听到声音这才转过头来,见到是他,露出笑容,「今日不是要去围泉眼的地吗?」 「已经围好了,顺道去对了帐才过来。」 听到对帐,她显然来了兴致,「净银多少?」 「临江店四百一十两,西瑶菜馆三百五十两,河道店一百一十两。」 临江店与西瑶菜馆的净银都比上个月还要多,河道店才刚开一个月,能有一百多两已经很好,她相信随着河运工人跟算盘娘子的口碑传开,肯定能更赚,毕竟卯正就开伙,直到酉初才关炉的地方没这么多。 根据他们推算,等明年这时候,每间店的净银还能再往上提个三成左右,十间饭馆加起来能有约五千两的净银,一年就是六万两,大富大贵,来日可期。 苏胜雪笑眯了眼,「我们还真有本事。」 「我们是挺有本事,只不过对你有些过意不去,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在上头……」 姜少齐没说完,但苏胜雪懂。 对他来说,既然得以有身分在这里生活,好好照顾智哥儿跟枣姐儿就是他最应该做的,姜家饭馆以前怎么传,以后也只会那么传下去。 假设他们有了孩子,这孩子将来只能拿到分家的那笔钱,不会有任何一间店属于他。 当然她不会虚伪到觉得没关系,觉得不可惜=有关系的,也可惜的,一样是姜家的孩子,但因为出生得比较晚,就什么都没有,正常人都会觉得不太公平。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挺好的,认为夫君大人堂堂正正,她喜欢这样的他。 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小孩,就千方百计想把钱产都过到自己孩子名下,而弃智哥儿跟枣姐儿于不顾,她反而会觉得不舒服,做人不应该这样子。 而且有一点她没说出来的是,她一直觉得她的主管大人跟原本的姜少齐,两人不只是长得一样,更有种难言的关系,否则不会在出了意外之后进入同一个飘渺时空,甚至这般容易就融入姜家。 第十六章 他虽然没怎么搭里柳氏跟青姨娘,但每隔几日便命智哥儿的奶娘抱着孩子一起到喜福院,一面陪孩子,一面陪姜老太,智哥儿跟枣姐儿都认得自家爹爹,也都亲热得很。 她爱钱银,但更爱光明正大的夫君。 如果她的孩子将来可以得到姜家所有的钱产,代价是夫君变成小人,不用想就拒绝,她可没办法想象跟个小人一起生活。 「我都说了不要紧。」苏胜雪豪气万千的拍了拍他,「既然是姜家的东西,本来就该是智哥儿的,至于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好好教,他有一对开了外挂的爹娘,哪还怕输人呢。」 姜少齐被她逗笑,「是说你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我都这么努力了,怎么还没消息?」 两人年轻,滚床单又滚得频繁,没道理没动静啊。 「正想跟你讲这件事情呢。」苏胜雪笑咪咪的说,「我生理期晚了。」 姜少齐果然跟她想得一样很惊讶,表情就这样定格在脸上,略显呆滞。 好一会,他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的肚子,半信半疑地问:「真,真有了?」 苏胜雪第一次看到他这种呆样,觉得好笑又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他下巴,「还没把过脉,但我觉得是,比起让大夫跟你宣布,我更想第一个告——」 她话还没说完,就让夫君大人伸手搂满怀。 「哎,姜少齐!」 他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跟她一样,他的父母生他好像也只是为了交代,小一就把他们姊弟扔到美国,从此只在一些特殊的日子电话联络,彼此间也不亲密,比起建立感情,更像在走过场。 想到这些,她突然心中一软,反手抱住他的腰。 许久,姜少齐总算开口,声音很低,「我很高兴。」 「我也是。」即使有很多不确定,但最多的还是高兴,这几天总在想,孩子生出来像他还是像她,个性又会是像他还是她。 「我,我以前不太敢想结婚的事情,总怕自己做不好,所以把全副精神用在工作上,告诉自己,先立业,再成家,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对家庭才好。」 苏胜雪知道他现在心情激动,于是只静静的听着。 「但这些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就是恐惧而已,怕自己跟父亲一样冷淡,怕自己跟母亲一样对孩子漠不关心……成长过程中,我对他们也有过埋怨的时候,我怕自己成为那种人,所以用工作当借口,逃避心里渴望的东西,直到在这个世界睁眼,我才觉得后悔,不应该连尝试都没有就避开……」 感觉到他激动的情绪,苏胜雪安抚了他一下,「胆小的不只有你,其实我也想过这些问题。」 「真的?」 「真的,我也在想,缺爱的孩子长大能不能当好爹娘,没有被爸妈拥抱过的我们知不知道该怎么拥抱孩子,没有感受到安全感的我们要怎么给孩子安全感,这种问题,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但让我真正放下心来的原因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 「我?我刚刚说了什么?」 「说辛苦我了,这些日子为了姜家饭馆劳心劳力,可是这些将来都要留给智哥儿,智哥儿对你来说只是缘分上的孩子,即使如此你都能替智哥儿着想了,我还怕什么,哪里做不好了,互相提醒一下就行,没问题的。」 苏胜雪反手抚着他的背,「还有,你能跟我说那些话,我觉得很开心。」 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吐露自己的脆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既然是血肉之躯,又怎么可能没有脆弱的时候。 但相识以来,他把情绪控制得极好,宛若铜墙铁壁,滴水不漏,所以,他能坦承他对家庭的渴望与畏惧,让她很高兴,感觉关系又更进一步。 不是前生的男神与他的佣人,也不是今生开端的姜大爷与他的兼祧妻,而是更深层的心灵相通。 所谓的夫妻,不是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而是可以展现自己脆弱的那一面,这才是她想要的那种感情。 二奶奶有孕的事情一下子传开了,当然是由大夫宣布。 姜老太高兴得不行,苏六娘亲自去禀报后,也不管都快到午饭时间,就冲到与花院来。 苏胜雪正在凉亭中看大黎商法,守门婆子突然飞报姜老太来了,她吓了一跳,才把书放下,就看到人穿过垂花门,见到她好像要来迎接,一吼嗓子,「不用过来,不用过来。」 苏胜雪知道古人对孕妇之重视,只能从善如流了。 姜老太健步如飞,刷刷刷的就走进亭子,见到她,既高兴又有些不满,「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回祖母,大夫说我身体好得很,脉象有力,照着平常作息就行。」 「这样甚好。」姜老太在亭中坐下,如月赶紧奉上茶,一看是蜂蜜调水,满意了,「二媳妇,二房有后之事,跟你大嫂说了吗?」 「回婆婆的话,已经派人去漱石院了,晚一些媳妇也会去祠堂跟夫君报告这好消息。」 「那就好。」卓氏掌家,她一向放心,二房的孩子其实也是卓氏的亲孙,自然会照顾,不用她交代。 岳儿总算有后了。 当初没让姜起去替弟弟传宗接代,主要是因为姜苏两家婚事定得早,即使苏六娘是替代姊姊出嫁,也不能随便就让她成为兼祧妻,那跟婚书写明兼祧的苏胜雪是不同的。 若是苏六娘能有个孩子,日子会好过很多吧?一个女人入门即守寡,家族孩子又不够多,无法过至膝下,实在是寂寞。 想到这里,姜老太心里一软,「二媳妇,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六娘婉声道:「婆婆客气了,与花院清闲又舒适,哪来辛苦可言,要说我们姜家,可没人比媳妇更闲了,婆婆说辛苦,岂不是折煞媳妇。」 「等孙媳妇生下娃儿,就在与花院扶养吧。」 苏六娘跟苏胜雪闻言都是一喜,「谢老太太。」 「你们两姑侄都这么乖,老太婆不疼你们都不行。」姜老太笑着挥挥手,让下人走远些,等看着她们走出凉亭,这才接着道:「我们姜家的男孩子,一旦过三十岁就要分出去,到时会有一笔分家银,嫡子三千两,庶子一千两,岳儿的还在我这,当初老太爷心疼岳儿早走,又另外给他添了两千两,若孙媳妇腹中是男娃,将来分家除了他自己本来的三千两之外,他爹的这五千两也会一并给他。」 苏胜雪知道姜老太是在告诉她们,一旦她生出儿子,那就是八千两的银子,将来若是年纪到了得以出这高墙,也不用担心后半辈子的生活,但她忍不住算了起来,八千两用来把温泉饭店弄好也够了吧。 姜家那些百年饭馆翻修,为了要做市场区隔,眼睛看得到的都不省,各种物品的汰换真快把姜少齐的银子给耗尽了,虽然前三家店已经开始进帐,但后头的店还要支出,基本上处于持平状态。 即使看着净银能有点成就感,但她知道,他最想做的还是那个温泉饭店。 规划全部有,但就没有钱! 姜少齐想把身边的银子累积到八千两,那至少也得在十间饭馆都整治完毕之后,这种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感觉真的太郁闷了,偏偏家里又不是没有,是他基于男性尊严不跟祖母开口罢了。 没关系,他不开口,她开吧,反正开头是姜老太说的,她也只是顺着讲而已。 「祖母,夫君最近去喜福院,有没有跟您说过要盖新饭馆兼客栈的事情?」 姜老太奇道:「他不是专心在翻修那几间老店吗?」 她看过帐本,收入都翻了两三倍以上,她年纪大了不爱出门,不过大媳妇去瞧了几次,每次来喜福院报告都是喜笑颜开。 「夫君说,店是要翻修的,一间一间都要,但他不想只是守成,于是找了另外一块地想盖客栈,问题是夫君手上金银有限,都转去饭馆那头了,新地虽然买了,却只能等。」 「你是想我先预支一笔钱给少齐?」 「不是,私房是您的私房,孙媳妇不能打这主意。」 姜老太被她弄糊涂了,「孙媳妇,你想什么就直说吧,我年纪大了,听不懂那些别弯绕绕。」 「是。」苏胜雪福了福身,恭恭敬敬的开口,「刚才您说我们二房的男娃将来分家,手上是有八千两分家银的,既然是要给二房,孙媳妇就替儿子作主,把那笔钱给了夫君吧,不然看他明明都想好怎么做,却被金银困住,什么也做不了,孙媳妇看着也难过。」 第十七章 姜老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很快又恢复平常,「孙媳妇,你要知道生意是没有一定的,高楼起高楼塌不过都是转眼,这八千两银子砸下去,可能带来八万两,八十万两的收入,可是,也可能就这样化为乌有,盖出一栋废宅院,等孩子要分家,可是要连你们姑侄都带上,八千两的分家银所过的日子,跟几百两小户人家过的日子,可是大相径庭啊。」 「孙媳妇知道,但既然是夫君所想,孙媳妇还是想支持他,若真的不行,那也是命,不过在认命之前,夫君想赌上一把。」她想想又道,「六姑,对不起,没先跟你商量,我也是刚刚突然想到的。」 苏六娘温柔一笑,「我一向过得简单,不要紧。」言下之意也是同意的。 姜老太的拐杖往地上一敲,「那好吧。」 八千两不少,顾及两房的关系,姜老太也不想暗着来,直接一个令下,大房二房所有人都到喜福院来,姜起原本还赖在鸟房,也被奶娘房嬷嬷拎来。 喜福院的大厅完全是逢年过节的架势。 左首是大房,依次是姜起,卓氏,姜少齐,抱着智哥儿的柳氏,姜少轩,姜宝珠,漱石院的秦姨娘,赵姨娘,凤集院的青姨娘,余姨娘站在后头。 右首则是二房,人口非常简单,就只有苏六娘,苏胜雪。 这是有孕后,第一次见到大房其他人,卓氏亲切自然不用说,柳氏跟余姨娘的敌意当然也是很明显。 不过她不介意,反正她也是正房奶奶,两房各自生活,谁也管不到谁。 「母亲,到底什么事情非得让大家过来?儿子有事。」姜起完全没有长辈的样子,不但不稳重,而且显得心不在焉,不停往外看。 苏胜雪心想,平常这样也就罢了,今天喜福院有事情要宣布,还能这么白目,也算是厉害。 姜家上下都知道他最近买了一只珍稀鸟,宝贝得很,不但饮水饲料都是自己来,连鸟屎也不假手他人自己清,说是怕下人粗鲁,熏坏了他的鸟儿,现在明显是想去伺候那个鸟祖宗。 看着儿子不争气的样子,姜老太忍不住一瞪,这姜起也是欠骂的,姜老太一凶,立刻老实多了。 苏胜雪突然想到三个字:老屁孩。 据说,姜起跟过世的老太爷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个性,想想姜老太也真辛苦,明明是崔家的小姐,却为了姜家操持了一辈子,而姜老太爷跟姜起只怕对她并没什么感激之情。 古代的女人,成亲真的得靠运气。 荒谬的是,即使是姜起这种老屁孩,但因为他不打人不骂人,看在大部分人眼中已经算是好丈夫,卓氏这样能干的女人在他面前还是恭恭敬敬。 想想自己还真幸运,以前太遥远而不敢出手的男神,居然在跨越时空的情况下被她把上了,然后还怀上了小男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姜少齐刚好朝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苏胜雪被他笑得心里一跳,怕自己露出不适当的表情,于是慢慢低下头。 姜老太清清嗓子,「这几年大媳妇理家,贤慧俐落,对二房也展现身为一个当家太太的气度,我一直很放心,只不过年纪渐大了,有些事情还是想趁着自己老糊涂前交代一下,免得搁在心里,我也不舒服。」 姜起想也不想就说:「娘,您的年纪又不大,孙子们也都还小,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闻言,卓氏简直要崩溃,她以前只是想把猫丢入鸟房,让猫咬死那些鸟,现在她是想把姜起丢入满是猫的房间,让猫挠死他! 并不是她不孝,想当年公公也是突然倒下,很快就去了,要不是有婆婆坐镇,家里都不知道要有多乱。 秦姨娘膝下的少轩十五岁,年纪已经不小,赵姨娘膝下的宝珠也十六岁,年底就要过门,加上二房媳妇怀孕,这些都需要早点交代清楚,省得大家猜疑,伤了感情。 姜老太又是一瞪,姜起果然又怂了。 「我再说一次姜家的规矩,先祖留下的东西归嫡长,其他嫡子以及庶子三十岁以后便得分家,少轩为庶子,分家银一千两,祖母的嫁妆也给你一部分,你现在尚未成亲,由秦姨娘替你保管,秦姨娘过来吧。」 秦姨娘一喜,立刻跪着上前,从房嬷嬷手中接过匣子。姜家分家是规矩,想赖留只会被轰出去,而分家银这种东西虽然有规定,但可没一定,全凭当家太太的良心,万一姜老太病了,而卓氏到时候只给一百两,他们母子也只能谢恩。 现在可好了,钱银握在手里,安心。 「二孙媳妇,过来,这里头的分家银有两份,一份是你公公的,一份是你腹中孩子的,里面还有一份是已故老太爷的私产,收着吧。」 苏胜雪毕恭毕敬从房嬷嬷手中收下匣子,「是,谢谢祖母。」 喔耶,夫君大人的温泉饭馆有着落了! 虽然因为怀孕的关系,肯定不可能像临江饭馆那样让她打理,不过她还是能给意见啊,她可是从人事编排开始做起的呢。 苏胜雪捏紧手中的匣子,万事具备,东风来也,夫君大人要是知道资金到位,肯定开心。 等她生完出月子,她一定要去那边住上几天,有事没事带上六姑出门,顺道绕去井衫小巷接自己亲娘跟阮大娘,她们一行四人去泡泡温泉吃东西,按摩按摩,再打道回府,太赞。 「大媳妇,这几年你理家,我很放心,以后什么事情不用过问我了,你自己作主就可以,只有三点我要先交代,第一,少轩年底成亲,宝珠明年出嫁,都得热热闹闹的,枣姐儿出嫁的时候,以嫡女规格出门,嫁妆的部分不用动用到公帐,我已经替她准备好了,二房若有女儿出嫁,也是跟宝珠一般,第二,府中的无子姨娘,好好照顾她们,吃穿用度都别短少了。」 卓氏一福,「是,婆婆放心,少轩跟宝珠的婚事一定体面,不会让姜家丢人,至于无子姨娘也是姜家的一分子,媳妇不会亏待她们。」 几个原本担忧的无子姨娘纷纷跪了下来,卓氏并不刻薄,加上姜老太今日特别交代,自己晚年是不用烦恼了。 姜老太交代一阵,见到柳氏眉眼之中隐隐有着脾气,忍不住又埋怨起过世的丈夫,黄家女儿明明聪慧伶俐,他偏偏说柳家门风端正,简直脑子有病。 柳氏这孙媳妇唯一的好处就是能生儿子,其他的她还真不知道从哪里找优点,眼界太小,思虑又不周全,堂堂一个大奶奶居然被赖亲的给赖上,最糟的是发现是赖亲之后,不但没把余姨娘赶出去,还被哄住了,现在对余姨娘比对青姨娘还好,想到智哥儿给她带,内心隐隐觉得不太行,得找天跟大媳妇说,让她自己带吧,她把少齐教得这样好,再教智哥儿一次。 「少齐的爹已经不管事,家里的钱产也在少齐手中,这部分不用交代,但老太婆要说明的是,我嫁入姜家时,姜家就是十间饭馆,老太爷继承到的是十间,少齐的爹传给少齐是十间,少齐最近在改弦易辙,效果还不错,多出的净银由当家决定要做私产还是入公帐,这没规定,但只有一点,将来智哥儿长大的时候,这十间饭馆,一间也不能少。」 姜少齐一笑,「祖母放心,孙儿懂。」 姜老太明着是保障智哥儿的利益,但实际上也是在告诉大家,他放手一博得到的利益由他分派,其他人不得有异议。 柳氏一听就急了,新翻修的几间店生意非常好,余姨娘说,根据余掌柜以出入人流来估计,净银至少有三倍翻利。 夫君宠爱二房,这些银子若是由他作主,将来肯定都给二房了。 「孙媳妇替智哥儿谢过祖母安排,但孙媳妇有件事情不太明白,想请教祖母。」 姜老太本就对柳氏没多大期待,见到她当场忍不住,也不算意外,好整以暇的说:「问吧。」 「弟妹都还没生,祖母怎么知道她一定生男孩子,提前给了分家银?」 卓氏皱眉,姜老太叹息,实在懒得回答了,「二孙媳妇,问你呢。」 「若我这胎是女儿,那就再生。」 柳氏一听,忍不住高兴起来,哼,她也知道儿子没这么好生,想拿分家银也得看肚皮争不争气,「那万一一直是女儿又如何?」 「那就让大女儿招赘。」 「那怎么行,我们姜家的东西一向传男不传女啊。」 第十八章 苏胜雪真的很烦柳氏这种人,姜老太已经说了祖传的东西都给智哥儿,但她就是不满意,觉得眼睛看到的都该是她儿子的,自己都这么客气了,她还一直凑过来。 好,你脸都过来了,不打对不起自己。 「大嫂是不是忘了我们二房是大爷兼祧,兼祧与其说留后,不如说留后人祭祀香火,血脉大房已经传下去了,二房当然就不必一定要生儿子,招赘后孩子姓姜,有人祭拜,这样就好了。」 苏胜雪言笑晏晏,「我敬你是大嫂,但大嫂可别忘了我们是妯娌关系,大嫂管好凤集院的的事情就好了,别伸手管我们与花院,若不是祖母问,我可是一点都不想回答的。」 柳氏被抢白一顿,虽然生气,却不想就此罢休,毕竟分家银只是她的引子,主要还是饭馆的净银,一定得说服姜老太让夫君入公帐,将来才能到智哥儿手里,无论如何,不能便宜这个女人。 「弟妹说这些话也太见外了,我不过是关心关心而已。」 「既然如此,我不问个几句倒显得我不够关心大嫂了,那好吧,不知道大嫂要怎么处理余姨娘之事,赖亲进门,大嫂居然收着,说出去人家都不信有大房奶奶这样好说话。」 此话一出,柳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后来知道了也很生气,但有什么办法,话已经说出口了,难不成要她打自己的脸收回来吗? 何况余姨娘入门后极尽讨好之能事,她也说不出口让她滚,没想到今天被这样问出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恼了一会,她才道:「这是我凤集院的事情,不劳弟妹费心。」 「大嫂说这些话也太见外了,我不过是关心关心而已。」苏胜雪原话奉还。 【第七章】 一片静默中,只有姜少齐忍不住笑出声来。 集会在姜老太的一声令下解散。 苏胜雪回了与花院,马上提裙前往书斋,虽然姜家男人若不开口,女人不能擅自去男人的书房,但书斋的下人又不是不长眼,二奶奶这样得宠,自然不会挡她。 苏胜雪畅行无阻的一路大步走进去。 姜少齐看见她来,高兴中又有点诧异,「今天这么早起床,怎么不再回去睡一下?」 一旁,孙娘子很快的奉上茶——二奶奶有孕后,已经禁了茶叶,书斋替她准备的是大夫开的养身茶。 「我现在兴奋,睡不着。」她拿起大信封往桌上一放,喜孜孜地说:「一万两!」 姜少齐瞬间懂她的意思,脑海飞快运转起来,「你去求祖母的?」 「是啊,不过是祖母自己先提,我顺着话讲而已,她老人家真的很疼你,原先只说是八千两,但我回院子从匣子取银票出来时才发现是一万两,怕是知道要给你,又添了。」 姜少齐有点感动,他的确很需要银子,但也的确放不下身段跟姜老太要银子。 眼见温泉的地已经围起八成,里面的图样他也想好了,连人事都已经想得七七八八,却碍于资金迟迟无法动工,却没想到苏胜雪替他找了钱,而姜老太添的数目可以让他多面进行。 他亲自把银两锁在暗柜里,「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就等你说这句话呢。」 他买地围地的时候,她在弄临江饭馆,等他那边差不多了,她又怀上,为了安老人家的心,有孕后没再出门,但想到前世梦想可以实现,当然想去看一看。 大爷说要出门,下人就算见到二奶奶也不敢说什么,只不过马车不跑了,改用慢走,省得颠到二奶奶。 车出城西,上了仙雀湖旁边的竹紫山,又过了大约半小时,车子停下来。 随行的如月很快放好小凳子,姜少齐一跃而下,扶着她慢慢走下来。 苏胜雪一见眼前景色便喜欢上了。 原先的农人用地热在冬天种菜,所以地已经整得十分平,又由于在半山腰,南西边是山群的山恋迭翠,北边则是仙雀湖的雅致景色,温泉汤屋要是围着盖一圈,就有了最棒的风景,东边是一栋旧宅,墙面斑驳,红瓦上覆满青笞,连大门上的铜环都变成黑色,看样子至少是三五十年前的屋子,虽不到残破,但肯定没人住在里头。 她转过头,「这主人是不肯卖,还是找不到?」 「是凌家赌场凌老太的嫁妆之一,凌大爷知道我想在这里盖饭店,想加上一份,他虽然为人爽快,又一再保证对我姜家只有善意,但人心隔肚皮,大黎朝又没金控公司,所以即使东边临江景色才是一绝,我也不想考虑。」 苏胜雪一听是赌场,也马上打消念头。 赌场老板若有人性,赌场还真经营不起来,少惹为妙。 她很快转换心情,「反正也得有下人住的地方,洗衣房,厨房,那一排就靠着东边,东边无景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 眼前除了土地什么都没有,但想到将来,苏胜雪还是饶有兴致的东看西看,「我们到时候要不要分边,男客南方进,女客北方进,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实墙从中隔开,男人跟女人的钱都赚?」 她觉得自己给了一个好提议的同时,姜少齐轻戳了她的额头,「你傻啦,分边还是一座山,女人为了爱惜名声,不会过来,你说,温泉美容汤屋,女人多还男人多?」 喔喔,卧槽,原来夫君大人要做的是美容美体啊! 话说回来,他们好像没讨论过客群的问题,毕竟身在古代,女人诸多不便。 「兆天府所有的店铺娱乐都是为了男人开的,别说青楼跟酒馆本就只有男人能去,就连琴馆,画馆这种清雅之地,女人也不能登堂入室,身为女子只能去布庄,绣房这种地方,最多去寺庙,你说,身为女人该有多闷。」 「是很闷。」她深有体悟,「在苏家时,我可没去过寺庙以外的地方,就连祖母这么不缺钱,也只能去远一点的寺庙,吃贵一点的斋菜,买墨水加了金粉的经书。」 「所以,如果有一个地方,在门口的是守门婆子,在里头的是接待娘子,吃饭的时候有琴娘有歌娘,温泉跟按摩还能养颜美容……」 苏胜雪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 苏老太去寺庙,一个出手就是三十两,姜老太虽不爱出门,但卓氏一出手可是五十两起跳,小门小户的卓氏都五十两了,那要陈家蔡家那种门户,百两也不是问题吧。 姜家那间邻近河港的小饭馆,每日开店十个时辰,一个月也才净赚一百多两,两个富太太来一趟就抵销了。 「你当初把房间隔得这样大,还以为你是要隔来做商人聚会呢。」 「商人能花钱的地方多了,女人能花钱的地方没几个,到时候我在里面设一条精品街,卖异国织布,香料,再自己设计几种首饰,陈家蔡家算什么,不用几年,姜家就会是兆天府的首富了。」 苏胜雪一笑,「设计?」 姜少齐理所当然地说:「设计!」 「这种事情我来,我都记得。」 说是设计,其实就是把现代产品画出来,再让工匠打样子,整个大黎朝要说起「设计」,还真没人可以抵得过他们的才华洋溢,凭她肚子里的料,设计个三十年都不成问题。 回程路上,两人一路就应该先设计出纪凡希还是先设计出宝格丽讨论了一番。 而才刚下山,隐隐闻到一阵寺庙特有的香火味道,苏胜雪扬声,「卢通,停一下。」 外头的卢通听到吩咐,将慢慢行走的马勒住。 「刚才出门,虽然下人没阻止我,但报告到漱石院是早晚的事情,既然经过寺庙,那就顺道去求个平安经,你晚点拿一份过去漱石院,就说我这几天一直想吃庙里斋菜,你今日有空带我去,我在庙中顺道求的。」她跟姜少齐说。 依照宗族礼法,卓氏只是她伯娘,没资格管她,但她觉得装乖大吉,傻子才跟当家的对杠。 怀孕还出门,太待不住了,扣分。 想吃庙里斋菜?孕妇贪食那可没办法,不扣分。 也给大房求了平安经?挺乖的,加分。 昭然寺的大佛蒲团前,苏胜雪低眉念经,经过多年训练,她膝盖已经很耐跪,姜少齐不爱下跪,便让如月陪着她,自己去外头去等。 念完一遍祈福经,正把经文合上,如月低声问:「小姐今日抽签吗?」 「不抽。」肚子有点饿,回家等开饭。 如月连忙扶她起来,替她揉膝盖的时候,一个正在跟主持说话的男人突然看向她,皱了皱眉,很快大步走过来—— 第十九章 「是姜二奶奶吗?」 唉?他认得自己? 苏胜雪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三十几岁,五官挺立,外表也很整齐干净,而且有那么一咪咪眼熟。 是苏家那些阿里不达的亲人之一吗?还是曾经作客苏家的人?毕竟她有个假仙八伯父最爱交朋友…… 男人一笑,似乎也不意外,「看来,小八姑娘不认得我了。」 小八姑娘?所以真是跟苏家有关的人? 慢着,她想起来了!十岁那年,她爹趁她睡着,想抱她出去抵赌债,在角门上等着收钱的打手突然看到一个活人,愣住了,不但没收,还把她爹揍了一顿,骂他不是人。 后来想起她还是怕,幸好是遇到有良心的讨债的,不然只怕立刻收下,转手卖给青楼换钱,那自己就完了。 是他!是那个赌场小子。 即使只有几眼,但她记得很清楚,是这个人放了自己一马,他的一念之仁给了自己一条生路。 苏胜雪一阵摇晃,如月连忙扶住她,她定了定神,这才露出感谢的笑容,「当年真是谢谢您了。」 「二奶奶记得我了?」 「记得,我娘到现在初一十五都还念经给贵赌坊,希望上天庇佑让好人多福多寿。」苏胜雪眨眨眼,深呼吸了一下,「不过您怎么还认得我?当时我还是孩子,又这么多年过去了……」 知道她丈夫姓姜,又知道她在娘家的排行跟辈分,这人对她很了解,苏家不过是个没落大族,谁会对苏家的人有兴趣? 难不成跟她爹是旧识? 应该不至于,当时他在角门怎么踢她那个没良心的爹,她都还历历在目。 「怎么了吗?」姜少齐的声音传来。 他虽然人在外头,但却是一直看着里面的,见到有人搭讪,她居然激动得站不稳,微觉得奇怪,马上进来,走得近了,发现她神色不对,眼眶微红,还以为她被欺负,声音自然带着威吓与不悦。 苏胜雪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我没事,这位大哥与我有恩,人海茫茫也没想过能再见,没忍不住。」她很快把小时候的事情交代过去。 姜少齐一听居然是这种再生大恩,转过身一拱手,正想道谢,却没想到眼前的是熟人,「凌大爷?」 凌大进拱手作揖,「姜大爷。」 「凌大爷跟我妻子是旧识?」 「我说过,我对姜家没有恶意,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是怎么样的人,姜大爷可以问二奶奶,不过即使姜家考虑过后还是不愿合作那也不要紧,人跟人之间各有缘分,勉强不来。」凌大进笑得高兴,「今日路过昭然寺,不过一时兴起,能见到故人,着实高兴。」 苏胜雪心情虽然激动,但却听得清楚,凌大爷?赌场?对姜家没有恶意?难不成那块地的东边宅子就是他的? 还有,为什么他见到她会高兴? 见到对方似乎要走,她连忙追上去,「凌大爷还没告诉我,怎么认出我来的?」 「小八姑娘跟六姑娘长得像,小时候像,现在更像了。」凌大进笑了笑,端详着她的脸,声音又低又感叹,「你既然记得我当年恩情,那便好好照顾六姑娘吧。」说完,径自离开。 一旁的苏胜雪却是无法回神,连姜少齐什么时候跟上来都不知道…… 苏胜雪一直不知道该不该问六姑,她跟凌大进肯定有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只怕问了会给她添堵,想了几日,决定改问傅嬷嬷。 要是问最了解主子的人,那不会是亲娘,不会是贴身丫头,而是奶娘。 所幸她嫁入姜家后,苏六娘一直对她这侄女很大方,陪房的人她都能使唤,而过去她也曾经让傅嬷嬷过来帮忙,所以让桐月去三进喊一下,不会太惹人注目,再将人带到前庭的八角亭,那里连墙壁都没有,不怕被人听去。 苏胜雪已经花了好几天在犹豫,是故面对傅嬷嬷,也不想花太多时间,开门见山地说:「今日让嬷嬷过来,是有件事情想了几日不明白,想让嬷嬷给我说说。」 傅嬷嬷堆笑,「小八小姐说这话是折煞老奴了,有什么事情老奴若知道,一定跟小八小姐说个清楚。」 「喏,这可是傅嬷嬷自己说的,那凌大进跟六姑什么关系?」 傅嬷嬷不愧是人精,面不改色不说,还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凌大进?老奴可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傅嬷嬷你就装吧,我见到他了,他亲口跟我说,我跟六姑长得像,他还叫我小八姑娘,分明是知道我跟六姑的。」 大户人家人多了,可能十几岁的姑娘还没成亲,但哥哥却已经生下女儿,又或者已经有个孙女,却又让年轻姨娘产下女儿,若都只称姑娘怕辈分乱,所以小一辈的小姐会在排行前面加个「小」,例如五姑娘以及小五姑娘,一个是姑姑,一个是侄女。 「小八小姐,老奴是真没听过这人,苏家来往的人太多了,老奴又是个后宅仆妇,没见过什么客人……」 「傅嬷嬷,这人跟大爷认识,我就是不想让六姑烦心,这才问你,你若不肯说,为了长远计,我只能去问六姑。」 八风吹不动的人精终于僵住了。 苏胜雪知道「跟大爷认识」有用,但人精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所以也没催她,拿起一块糖花饼,一边吃一边等。 等到她吃完第二块,傅嬷嬷这才叹了一声,娓娓道来。 大黎朝本有春宴之俗,十二岁上的少年少女会开始跟着父兄到其他人家作客,说是赏春,基本上算相亲,当年丝湖绣庄的唐家办春宴,苏家在邀请之列,唐家为了凑趣,请赌场过来开桌让客人试试手气,凌大进年少贪玩,偷溜进来,便跟苏六娘认识上了。 凌家虽然开赌场,但凌大进却是一面学习拳脚,一面看四书五经,因此谈吐十分不俗,两人对彼此有好感,但也知道差太多不可能,故也没约书信。 却没想到那年七夕,苏家兄弟姊妹一起上七夕庙系红绳,苏六娘半路跟丢了,长得芙蓉花貌的落单少女自然引起觊觎,正不知所措时,凌大进出现吼走了那些登徒子。 七夕庙人多,走失就很难找到,但好处也有一个,上山下山都是同一条路,守着路口,自然能守到苏家大队。 凌大进守了她快一个时辰,见她总是要哭要哭的样子,又是说笑,又是耍宝的逗了她一晚,这一逗,便逗出感情来。 后来一年多的时间,两人都是借着每月初一在昭然寺见面,等苏老太念完经就得走,书信香签那些东西怕落到有心人手中,倒是一次都没。 对凌家来说,自然乐意娶苏家媳妇,但苏家却不想要凌家这种亲戚,赌场营生,名声太坏了,即使是庶女,也不能嫁给这种人。 凌大进有爹娘祖母,苏六娘也有母亲幼弟,各有各的为难,不可能丢下一切相偕走远,还没想办法让长辈同意,凌大进那个已经病了一年多的父亲过世,得守孝三年,凌老太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不已,凌家想到的办法就是热孝成亲,长孙成家,老人家好歹高兴些。 眼见祖母心痛得不愿吃饭,凌大进也只能点头,娶了经营艳花坊的李老板的三女儿。 李小姐过门后很是争气,没几个月就有了,一有喜脉,立刻搬到后头专心养胎,让自己带来的陪房丫头去伺候丈夫。 随着凌大奶奶肚子渐大,凌老太身体也越来越好,等到曾孙出生,凌老太更是拐杖都不用了,每天都去看曾孙,逗完孩子可以连吃两碗饭。 至于两个开脸丫头也争气,都在几个月内就怀上孩子。 凌家三代独苗,孩子少得可怜,没想到一娶李小姐,一年添子,还有两个挺肚,长辈疼爱这媳妇不说,正妻的地位更是无可撼动。 事已至此,苏六娘自然也没什么好说了,也不怪凌大进,毕竟总不能为了她不顾凌家。 对苏六娘来说,与其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不如嫁给一个死人,反正不是凌大进,是谁都没差,丈夫不在至少清心点,苏家男人奇葩太多,她也没那勇气去搏下一个运气。 于是她替代嫡姊嫁入苏家,过起了深居简出的寡居生活。 傅嬷嬷说到这里,抹泪道:「老奴都跟小八小姐说了,小八小姐可千万别去问小姐。」 苏胜雪听了心里堵得慌,没想到六姑居然有这段过去,她一直以为六姑是跟她一样,实在是怕了,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没想到是身分不配,意中人因为父亲病逝必须热孝成亲…… 第二十章 当年凌大进跟她那不象话的爹回苏家收钱,却收到一个活人,肯定是姑侄俩长得像,她才被饶了一命,当时凌大进踹她爹那种端法,一声声的「她是你女儿,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她」,现在想来,是知道六姑守望门寡,心里不好受。 「六姑没想过磨久了,悄悄过门当妾吗?」 假装出家,假装病死,多的是「悄悄」的路子,谁有兴趣管一个没落大户的女儿出嫁没。 只要过了门,男人宠爱谁,凌大奶奶哪管得着? 说句不象话的,把六姑当成外室买间宅子就好了,凌大奶奶手伸不到那里,六姑大可跟凌大进过两人生活。 「那不成的。」傅嬷嬷一阵叹息,「小姐年幼时那场病,药吃得太多,身子已经坏了,不能生育,若是当正房奶奶还可以让妾室生,去母留子,可是当妾室是要让谁生?若是把别的妾室的孩子抱来小姐膝下让她扶养,又不成正理,别说后宅会乱,光是成为主母的眼中钉就够受了,退后一步说,大太太连凌家正房奶奶都看不上,又怎么会让苏家女儿当凌家妾室。」 「那当外室也是能在一起的……」 「当外室就得舍弃苏家六小姐的身分,姓名从祖谱划掉,不再姓苏,从此不能跟母亲还有弟弟见面,小姐舍不得……」 苏胜雪默然。 即使六姑愿意委屈为人外室,但代价却是把十几年的亲情都割舍干净,这选择不好做。 门户不当,即使有情有义,那都是不对。 当时六姑一定很伤心,但除了哭,什么办法也没有,想跟喜欢的人相守,愿意委屈自己还不够,还得舍弃自己,可相形之下,凌大进却是什么损失都没有。 今时今日,凌大进有儿有女,娇妻美妾,可六姑却是日日替未曾谋面的丈夫念经上香,好不公平。 真的……好不公平。 大抵是看她难过,傅嬷嬷安慰道:「小八小姐别难过,女人各有各的命,小姐虽然无夫无子,但胜在过得清闲,姜老太疼人,大太太那儿只要不跟她争夺家权,其他都好商量,没有婆媳关系,也没有妯娌关系,说起来也不算太糟,苏家十一个小姐,倒有一半挨过丈夫打,其他的也没多好,高嫁的得对婆婆丈夫妯娌卑躬屈膝,低嫁的除了面子,什么都没有,您可能不知道,九姑爷家里只剩下书香门第这四个字,连孩子的束修都拿不出来,九小姐一年总得有一两次来求小姐帮忙,有丈夫又有什么用,老奴想了想,大概只有嫡出几个小姐算过得好。」 苏大太太只有亲生女儿的亲事才用心打算,至于庶女的,只要名声不差,聘金给得多,什么人都允,她记得有个姑姑还嫁给一个五十几岁的乡绅当续弦。 若六姑没有喜欢的人,嫁入姜家当然很好,但若是曾经有缘分,却碍于现实种种原因不得相守,那感觉也太糟了。 女人最好的时光都用在想念上,而昔日那个人早已经儿女成群。 「老奴诚实跟您说,若小姐过门后有什么担心,便是怕将来大爷兼祧的二房奶奶跟自己不同心,尤其是大奶奶进门后那样子,别说小姐,只怕连大太太都烦上三分,您不知道,大奶奶可是在跟公婆敬茶的日子就开口要权,还说什么自己是新媳妇,大事情帮不上,管管厨房这种小事却是可以的,愿意替老太太分忧,老太太都回日后再说了,她还缠着说是新媳妇的孝心,老太爷精挑细选的媳妇都这样,小姐实在不敢想到时候二房媳妇会是什么品行。」 苏胜雪一直没问姜少齐关于柳氏的事情,圆房之前没有,因为觉得不重要,之后更没有,毕竟身为一个现代菁英肯定看不上那种无脑怪,因此不用打听,不用在意,没想到傅嬷嬷却说了出来。 也难怪六姑会怕,这柳氏也太厉害了点,刚进门就想要厨房的管事权? 谁不知道厨房管事最好捞,那只怕是卓氏的小金库,别说才进门,只怕连生三子都未必能拿到。 「所以,老太太前年说起想在苏家再找孙媳时,不只小姐松了一口气,连老奴跟儿子两家子人都高兴,别的不说,光是自己人就贴三分心,您过门后,小姐也只烦恼一件事情——知道您是怕了苏家才过门,但一方面见大爷一直不来,怕您无后。」 苏胜雪知道六姑在这样艰难的时候还替自己想,心中一暖,「我之前就说了,我不怕无后,也不希罕人拿香火,就是不希望得宠,又知道六姑在这里,这才进入姜家。」 傅嬷嬷微微一笑,「小姐便是矛盾,一下觉得与其冒险乱嫁,不如到她身边,姜家单纯,她也能照顾您,可一方面又会想,有了媳妇,她的香火是有人拿了,那小八小姐的要怎么办,万一大爷一直不来,难不成二十年后让智哥儿再来一次吗? 到时候可是由大奶奶出面,大奶奶自己都没见识了,能挑上什么好媳妇,万一挑上一个闹心又不孝顺的,怕苦了您。」 「那我就把她撵出去。」 「那不行的,二房怎么样都要有人承嗣。」傅嬷嬷一阵着急过后突然笑了,「唉,老奴真是老了,您都有孩子了,当然有人承嗣,老奴在急什么啊……」 「傅嬷嬷对我们姑侄好,我们知道的。」苏胜雪摸摸肚子,「不管是男孩还是招赘的女孩,我肯定教她孝顺祖母。」 傅嬷嬷一阵安慰,「二少爷肯定是个贴心的孩子,孝顺祖母,也会孝顺您。」 虽然还没出生,但大家已经都默认这是二少爷了,就算女儿也能招赘拿香,就祠堂方面来说,也的确是和少爷同等级没错。 「对了,您刚才说,凌大进跟大爷认识?」 「生意上有些往来,傅嬷嬷后来可有听说过凌家的状况?」 「不瞒您说,多少有的,每到冬天,大山每隔几日便要去阮大娘那里送银丝炭,去买银丝炭的多是主人家有点小钱的,偶而会听到一些事情,顺道搭搭话。听说凌家赌场收入一直很好,现在凌大爷膝下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除了大奶奶怀孕后开脸的那两丫头都因为生了儿子提上姨娘之外,大奶奶自己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家权现在还是凌太太在管,但厨房这块则给了大奶奶,凌大爷感谢大奶奶第一胎就生下男孩,让祖母开心,所以一直以来对大奶奶都很尊重,姨娘全是大奶奶作主开脸,从来没有自己睡过丫头,这点让好多奶奶都羡慕不已,直说凌大奶奶有福气。」 苏胜雪听了内心真是复杂万分。 她真是太高估这时代的男人了,看昭然寺中他看着自己那样子,分明对六姑感情很深,但他娶妻还能说为了孝道,那些姨娘是怎么回事? 或者对他来说,那感情只是时空上的催化作用? 苏六娘笑起来很美很美,两人的感情也很美很美,但他的日子还要过,因为姨娘们也很美很美。 或许六姑也是明白这点才深居简出,善天会,七巧会,庆春会,这种出门的大日子,六姑永远不会出现,因为她要把机率很低的偶然彻底变成不可能永远见不到的人,就永远忘不了。 而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好说,大家都是普通人,凌大进是,姜少齐……应该也是。 【第八章】 苏胜雪二世为人,有些情绪自然不会放在脸上——她自己是这样觉得——所以几日后,当姜少齐带她去花园散心,突然问她最近怎么了,好像闷闷不乐时,她真的吓得差点跳起来。 看着她一脸没事的微笑,姜少齐真觉得好气又好笑,认为她死爱面子。 「你能依靠的只有我,有事情不跟我说难道还想自己想办法?」想想又补上,「别说我男尊女卑,男尊女卑的是大黎朝不是我。」 「我又没说什么。」 「我若连你这表情都不懂,还配当你丈夫吗?」 苏胜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抖m,明明是高高在上的语气,她内心居然有那么一点甜。 「我啊——」 还没说完,姜少齐轻轻一声「嘘」,然后悄悄把她往花丛一拉,两人骨子里都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宅内逛逛而已,都让下人别跟,因此不管看到什么,往花丛一躲就十分方便。 姜少齐眼观四面,苏胜雪当然也没辜负他这样的能力,瞬间开启八卦搜寻引擎,就看到一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好像深怕人家不知道他要出来干坏事一样,一路左看右看,前眺后望,然后钻进水池旁的假山。 第二十一章 实在不了解假山中的洞为什么不封起来,家里有孩童还能说让他们玩躲猫猫,但姜家现在的子辈已经成人,对孙辈中最大的枣姐儿在水边玩也不安全,根本就不该留着山洞这么危险的东西,对府中的少年少女来说,那可是一大诱惑啊。 苏胜雪拉拉姜少齐的袖子,「那人是谁啊?」 这才是最可怕的问题。 衣服式样不是下人,但府中没有二十几岁的青年,这要是七月晚上看到,她肯定会以为姜家哪个祖宗跑出来。 「是赵姨娘的那个亲戚,说想在兆天府过过水土,然后才往京城去的那个京生赵高升。」 苏胜雪想起来了,过年前赵姨娘的确求过这件事情,当时只说想出去几日帮侄子找房舍,却不想姜老太请他过府暂住。 过过水土,就是度过水土不服的时间啦。 运气好的,一个月好转,运气不好的半年一年都可能,京生备考多年,又是两年一试,没人胆子肥到去赌状态,尤其太南或者太北地方的穷考生,贪着客栈住长期比只住一天便宜,通常先赶一半的路,然后休息两三个月,再到京城,这时候大概有半年时间,再怎么水土不服也该服了。 当然也有勇士一口气冲到京城,结果就是极其严重的不舒爽,影响考试发挥,过去数年心血都白费了,下一次还要等两年。 赵姨娘那个京生侄子赵高升,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一个月前住进来的,男女有别,又是下人的亲戚而已,自然没什么好见,一律由卓氏安排,加之二房从不管家务,也没人来跟她们说这个。 苏胜雪看过无数电视剧,知道古代人钻进假山都是为了什么,一方面觉得这人色胆包天,一方面也是惊讶,「你说,假山里的另一个人是谁?」 必须到外头来见面,那肯定是不是在客院服侍他的,最有可能的是大丫头,毕竟是京生身分,粗使丫头是看不上的,但姜家的大丫头可比一般门户的小姐好上一些,也是绫罗绸缎,玉镯金坠,打扮得妥妥当当。 赵家没落已久,当年就穷到让女儿当商户妾室,这几年男人们都在准备考试,家里全靠女人做绣活支撑,恐怕更窘迫,大丫头即使也是下人,但看在赵家人眼中,只怕都还高上自己一等。 至于丫头怎会这么大胆,原因就更好想了,便是赌上一把,万一他高中,自己就是麻雀变凤凰。 「不知道,但既然还要住上一个月,肯定忍不住,我会让人盯着,看是哪房哪院的人再做打算。」 苏胜雪既然知道山洞里的是赵家的人,自然也想起来一些事情,「听闻赵家自诩书香门户,不准女人到外面抛头露面,赵高升家里的一妻一妾只能舍弃月银比较高的洗碗洗菜工作,在屋子里做绣活养他,这次从出发到备考将近一年,妾室也跟来照顾了,家人省吃俭用挤出一年的费用,他不好好读书居然在人家家里钻假山? 有没有良心啊,满脑子淫欲还想当进士。」 「没出息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生气。」姜少齐疑惑地看着她,「谁惹你生气了?」 苏胜雪鼓颊,又不能跟他说凌大进和六姑之事。 她自然是信他,不过这是六姑的隐私,谁都不喜欢自己的过去让人知道,那些都是眼泪,不该是谈资。 「一年的路费跟住宿,考前考后都得有交际花费,赵家的女人不知道熬夜绣了多少东西,他才得以赴京赶考,他唯一能回报那些女人的,就只有考上这件事情,可没想到赵姨娘给他求来客院安静读书,他倒好,大白天的就跟人幽会,没人惹我生气,就是气他没良心而已。」说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姜少齐被那个眼神看得冤枉死了,「在山洞里的人可不是我。」 现在不是,以后难说。 想起凌大进,真是再好的感情都抵不过美女当前,真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会这么乐观,觉得不用去交代他什么,他一定知道夫妻之间基本的尊重在哪里,她怀孕,他停机,很公平啊。 她忘了大家都是普通人,讲粗俗一点,别说柳氏,青姨娘,余姨娘这几个,整个姜家的未婚丫头都是他的暖床备用军,他只要一个眼神,大家都会扑上来,自己哪来的自信以为他真能乖啊。 姜少齐看她表情一会怨,一会暗,心想,反正现在这时间的花丛后也不会有别人了,干脆搂着她的腰坐在草地上,「我知道你有事,而且我觉得你应该跟我说,别的不提,光是我们能在这里见面,就已经是奇迹了,我不想任何东西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 怎么说啊……要她说「你以前没跟别人那个啥来着吧,以后也不准喔」她实在做不到,心理年龄都三十几岁了,还跟个少女一样要承诺,感觉好别扭,而且她也知道,承诺不值钱。 即使现代一夫一妻的同屋而居,想出轨都能出轨,何况古代一夫多妻各屋别居,想做什么太容易了。 口头承诺算哪根葱,夫妻还都经过结婚典礼呢,如果大家都遵守誓言,街上就不会那么多摩铁啦。 所以算了,别想这么多,她既然不可能,也不想二十四小时盯着他,那就只能相信他的节操仍在,退后一步说,即使节操不在,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对她跟孩子不闻不问。 既然有机会再活一次弥补前生所憾,那应该多想好的。 譬如说,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到三十五岁转职后才有时间怀孕,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十七岁就有了,宝宝驾到这件事情让她很幸福。 又譬如说,以前在人事课时,同事睡上经理后,莫名把自己当成部门老大,老对她们颐指气使,还要人帮她冲咖啡,有个同事气到辞职,当时她们剩下的都羡慕不已,觉得好好喔,遇到色上司烂同事不用扛,有老公养耶,那几个月真是特别难熬,但她又没老公,只能撑着,可现在不同,她也有老公养了。 想那些有的没的真的挺难受,想些好的果然舒服许多。 这世界上,没人能保证什么,靠的也是彼此的缘分,缘分长是最好的,但若缘分短也没关系,就当孩子的爸妈。 她有孩子,孩子生出来后,光是把她脑子里的东西教给孩子就够忙了,就算姜少齐变成凌大进,她也有事情可以做,启蒙前的时间她就来自编教材,看是要教出一个状元郎还是胡雪岩都行…… 啊啊啊啊啊,她懂了,后宅女人为什么有了孩子就不怎么争宠,因为面对不可预测的心态,还不如好好把握自己能掌握的。 人都会老,再怎么争也争不过年轻貌美的姨娘,与其把时间用来打胜算低的仗,不如好好教儿子才是依靠。 果然事情不到自己头上都不知道,以前看苏家的有子姨娘基本上都不怎么管丈夫,还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秒懂,且行且珍惜吧。 啊,且行且珍惜。 话说回来,这时机也有点神奇,居然在看到已婚男偷吃现场时想通这件事情,实在颇荒谬…… 想到姜少齐还在等,她抛出一个万用答案,「怀孕嘛。」 他狐疑的看着她,「真的?」 「嗯,连我都很讨厌自己这样情绪不稳定。」这句话倒是真的,她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 姜少齐揉揉她的肩膀,苏胜雪笑了笑,这件事情便算揭过。 以为她是怀孕不适,姜少齐声音温柔许多,「出来好一会了,差不多该吃晚饭,我们回去吧。」 「不行,我要看到那个家伙是跟谁约在这里。」 「我会交代孙娘子留意。」 「不,我一定要现在看到,哎,我不是八卦,只是如果是大房的人还好说,我就怕万一是二房的,卓氏又不傻,假设她比孙娘子先抓到,而抓到的是二房的人呢?到时六姑肯定要背上不善教导的罪名,姜老太为了平息众怒,至少得让六姑上昭然寺住上一个月反省。」而在知道凌大进的事情之后,她能确定的是,六姑是绝对不想出门的。 「若真是那样,就让叔娘到外头庄子玩上一阵子就行,下人那边我自然会让他们闭嘴,再者,姜家人不少,你怎么就确定是二房的人?」 「不是确定,只是怀疑,傅嬷嬷的孙女春来跟运来,两个都是不安分的,整天只想着怎么爬床当姨娘,春来过十三岁时,还主动跟秦姨娘说想去伺候三爷呢,让秦姨娘跟六姑要人,幸好六姑过府后的善缘没白结,秦姨娘只过来好心提醒了一下,让六姑多加管束,这要是直接说到老太太哪里,二房真有得收拾。」 第二十二章 至于运来就更绝了,姜少齐开始过来与花院后,运来整天有事没事跑到一进来,端茶端果,勤劳得很。 刚开始苏胜雪还没注意,以为她是傅嬷嬷派来的,想着让大爷在这里舒适点,毕竟二房没男人,大爷不来,如何有后,若是无后,院中的六小姐跟小八小姐将来就没人拿香了,如果以这个方向来出发,运来再勤劳一倍也不奇怪。 直到有次她注意到运来擦了胭脂,这才有警觉,而且一旦发现一点,就会跟着注意到其他的不对。 她也没骂人,只跟湘娘说了,让她把女儿管紧点,没想到湘娘气得哭了,倒是吓了她一跳,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说话重了,湘娘才说了前两年春来惹的事情,说他们夫妻都是老实人,不知道两个女儿怎么会这样。 只不过这点就不用跟姜少齐说了,丫头在主人房想勾引男主人,说出来也是她自己丢脸。 「如果是大房的人,我便假装没看到,如果是二房的人,你假装没看到。」 「好,让你处理。」 「唉,其实不管是哪房的,我都不高兴,只不过若是大房,我跟六姑好过一点而已。」 说话间,那个赵高升出山洞了。 苏胜雪睁大眼睛盯着,假山有两个出口呢,可别让另一个溜了。 大概等了一刻,终于有个脑袋探出来,也是怕人家不知道她有问题一样,探探又缩回去,又伸出来探探,又缩回去,如此几次,终于在最后一次下定决心,低着头迅速绕过曲桥走了。 姜少齐随即问:「二房的?」 「大房的。」苏胜雪松了一口气,「柳氏的大丫头,柯嬷嬷的小女儿,比柳氏大六个月,两人一起长大,叫若好,之前是准备有孕后要提拔上来的,可柳氏怕自己生的是女儿,万一丫头先生儿子,会给自己添堵,所以没有马上收房,只让她喝汤伺候。」当时的大爷,自然是原本那个大爷。 听她说得这么详细,他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你怎么这般清楚?」不过一个丫头而已,这根本已经是身家调查,居然连柳氏不想庶生嫡前都打听出来。 「我之前呛过她,就是你第一次来与花院后尽孝的日子,柳氏让青姨娘来问我,当时那个若好在旁边帮腔,我后来想了想,一个丫头怎么敢那样跟二奶奶说话,我就算不得宠,也不是一个丫头可以刁难的,所以让湘娘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伺候过的姨娘预备军,难怪气焰大。」 看着若好远去的身影,她忍不住又说:「看来是柳氏这条路无望,所以想搏一下了,若好虽然是丫头,但模样跟谈吐肯定比赵高升的正妻好上许多,若是幸运些,说不定能当进士平妻呢。」 想通之后,日子也不难过,苏胜雪专心养孩子——当然不是什么都不管,还是会帮忙姜家的饭馆业务,只是心态不一样而已。 姜少齐当然也没闲着,一万两在手,竹紫山上的温泉会馆立刻开工,而且采取现代包工制,分头进行,这样可以缩短建筑时间,预计要在小雪之日开始接待客人,开工没多久,一日姜少齐回来跟她说,决定让凌大进入股了,合同已经签订,那一整块地都纳入范围,凌家不管事,但要十分之一的净利,三个月结一次,考虑到四面环景更有说服力,姜少齐答应了。 苏胜雪就佩服夫君了,若是大黎朝人,肯定觉得不差那个院子,可是就她现场勘查的结果,东边临江景色是东南西北四面的最绝之处,若是能朝东开景窗,即使得让十分之一纯利,赚的也会比原先只开三方要多得多。 于是,仙雀湖旁又多了一批工人,拆旧宅。 另一方,人手训练这边也做了起来。 苏胜雪本就是人事部门起家,挑人训人都是小菜一碟,怀孕进入稳定期后,她又开始跟以前一样天天出门,卓氏虽然紧张孩子,但于礼法上,她只是伯娘,二房的正经婆婆都没说话,她这伯娘哪来的资格。 至于姜老太就更好懂,基本上他就是相信孙子,姜少齐跟她说可以,她就不阻止了。 苏胜雪深知银子有多美,因此应聘开出的价格比较高,相对的,来的人多了,她选择性更大。 这中间当然有遇到一些问题,譬如说,卓氏有个侄子想来当掌柜,又或者,秦姨娘想让姜宝珍的丈夫也来当掌柜——苏胜雪真的很无奈,你们这些人的记忆力是有多差,姜少齐花了一年多才把那些沾亲带故又不做事的人弄走,他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干么再收一批亲戚。 最好笑的是临江饭馆的余掌柜,当初让他交出帐本,他因为不愿意对帐,无耻的让厨房跟他一起罢工不干,说被怀疑人格做不下去,可一边说做不下去一边又赖着不走,好不容易把他弄走,又让女儿赖亲,余姑娘虽然赖成余姨娘,但也没用,对大宅里的人来说,生不出儿子的姨娘都没用。 惹了这么多的事情,余掌柜居然还敢跑来,说女儿好歹在服侍姜少齐,看在女儿面子上,愿意再回来帮把手,月银照旧就行。 苏胜雪连话都懒得说一句,只讲了一个字,滚。 立冬过后,她便不出门了,天冷,肚子大,不想出门。 于是当竹紫会馆开张时,整个姜家只有她们二房没去,苏六娘是打定这辈子不出姜家一步,苏胜雪则是肚子大颠得难受。 姜少齐说生意很好,兆天府的女人怕是闷太久,花钱不手软,每天都有下人跑去馆里给自家太太奶奶预订日期,最豪气的当然是兆天府首富蔡家,蔡老爷事母至孝,蔡老太去了一趟回来赞不绝口,又是泡温泉又是按摩,回来睡得得别香,想再订却得等到二月,蔡老爷火大了,直接包下一间房,那房从二月之后不准给别人用,蔡老太想来就来,不用预约,不用干等。 姜少齐自然马上同意,而且也宣传出去了。 街头巷尾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没一个月,兆天府都知道了,那仙雀湖旁的温泉会馆十分舒服,蔡老爷花了三千五百两包了一整年。 蔡老太麻烦是出了名的,连这么麻烦的人都满意,这还得了,没去过的太太奶奶更要去了,不然平日来往说起来,只有自己没去过,那多没面子,又不是花不起那十两银子,更在听说里面屋子各有不同后想着得多去几次,不然显得自己没见识。 这温泉会馆走女人路线可完全走对了,十两银子虽多,但对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来说不算什么,难得有个地方能去,从守门到厨房都是女人,也不用怕人家说闲话,里头有琴娘,有歌娘,让她们也放松放松。 越是限量的东西,就越有人要往里头去,姜少齐把饥饿营销的概念导入,而且经营得很成功。 苏胜雪虽然因为肚子太大而没出门,但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十分顺利。 她觉得啊,男人说起事业时,那游刃有余又隐隐眉飞色舞的样子太好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有多帅气。 除了事业蒸蒸日上之外,家里也就一件大事,姜宝珠出阁。 是姜老太亲自看的亲事,庶女嫁妆一千两,姜少齐直接用蔡老爷包年的那三千五百两买了个店铺给姜宝珠添妆,每月可以收十二两左右的租金。 姜宝珠作梦也没想过大哥会给自己添了这么值钱的东西,整个人都傻了,赵姨娘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女人只要手上有钱,日子真的不会太难过,店铺能一直收租,可比三千五百两实际多了。 另外,柳氏在池塘逗鱼时,突然头晕摔入池中,染上了风寒,大夫说是小病症吃几服药就好,她偏偏说不舒服,卓氏无奈,只好开了库房拿了大人参出来让她切片含,那条卓氏宝贝无比的大参,就这样被柳氏吃光光,而参一吃下去,她人就比较好。 苏胜雪听到时笑了好久,柳氏分明是故意的,她「病」得这么严重,卓氏身为当家主母,若心疼大参不顾媳妇,会被笑话的。 至于她的肚子,很顺利在小年夜卸了货。 多亏她有注意过相关知识,怀孕后一直做着有利生产的温和运动,饮食作息都努力符合健康要求,小朋友来得顺畅又迅速,隐隐痛了一天,但真正大痛却没多久,宝宝咐的一声就出来,连产婆都惊到,说她接生三十几年很少看到孩子生这么快。 因为她真的没怎么痛,所以记忆一直很清楚,连外头的声音都记得。 第二十三章 兆天府的冬天下雪真的是用倒的,但姜老太跟卓氏都来了,在隔壁房间等着,姜少齐自然也在那边——这是他们之前讨论好的,虽然他在身边她会比较安心,但想到姜老太跟卓氏还有六姑会觉得他很奇怪,她又安不下心。 他是认为没关系,不用管她们,但毕竟是一家人,不要让长辈不舒服,他们的价值观超过千年差异,这是无法沟通的,既然受到姜家照顾,那退让一些也是应该的。 入境随俗嘛,既然大黎朝的男人都觉得女人生产晦气,如果他真的执意陪她,只怕姜老太跟卓氏看在眼中都不舒服,会让六姑为难。 她最有印象的是,由于她都不哼哼,姜老太以为情况不妙,把气出在姜起身上了,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斗鸟,让人把猫扔入那不孝子的鸟房,咬死那些畜生。 后来是傅嬷嬷觉得一向八风吹不动的姜老太怎么怒成这样,赶紧出去禀报自家小小姐还醒着,不哼哼只是因为比较能忍痛。 小宝贝就在她全程静音中降临。 傅嬷嬷又一马当先跑去隔壁,好像唱名似的恭喜大爷,恭喜老太太,二房第一个孩子是男孙。 苏胜雪在里头一面喝着人参汤,一面听得外头激动的赏赏赏,一面还悠闲的想着,别只顾着下人,也赏赏我啊…… 喝完汤,孩子也已经洗好澡,包好包巾,一边咂着小嘴一边继续睡,苏胜雪亲了一口,「抱出去给大爷瞧瞧,小心别让孩子着凉。」 产婆笑说:「二奶奶放心,怕熏着小少爷,外头连银丝炭都不敢用,放暖石烘屋子呢。」 孩子抱出去后,姜少齐这才趁乱进来,双眼亮晶晶的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辛苦你了。」 「知道啦,快点出去,别让她们发现你进来过。」 男孙很赞,除了姜起心痛那几只被猫咬死的鸟,几个长辈都很开心,小娃就养在她自己房里,她自己喂—— 奶娘是她之前就找好的,孩子已经一岁多,乐得不用干活,只要喂奶就有银子拿。 她对姜少齐的表现非常满意,他晚上留宿在与花院的日子更多了,而且会帮忙换尿布,小娃深夜饿哭,喂好后,她倒头就睡,他醒着给小娃拍打嗝。 不是她在说,她真觉得自己儿子又乖又美又可爱,满月后,姜老太定下名字,姜学勤,勤哥儿。 有孩子后,苏胜雪唯一的感觉就是:好想再生一个喔。 宝宝真是太可爱了,就算梦中吐口水泡泡都好可爱,小手手,小脚脚,随便动一动,她都觉得自己快融化。 她已经很严重了,姜少齐更严重,他每天早上跟勤哥儿都难舍难分,还会一个人对着小娃说话,嘟嘟囔囔听不清楚,只有最后一句永远都是「好不好啊」,勤哥儿根本只会睡觉跟打呵欠,但他一个人就可以抱着小婴儿讲很久的话。 苏胜雪每次看到都觉得好好笑,最好笑的是他完全没发现自己这么好笑,哈哈。 虽然养儿子是件有趣的事情,但也不是一路都这样有趣,譬如说,卓氏会想来看这「侄孙子」,没问题,大家心知肚明卓氏跟这孩子什么关系。至于柳氏这个妯娌,倒是很始终如一的表达她的敌意,身为孩子的伯娘,她应该来看看,送个小荷包表达一下欢迎之意,但她完全装作不知道,听说还在养病,苏胜雪也乐得清静。 柳氏是个自以为聪明的阿达,讲话企图一眼就看穿,但她却觉得自己说得很高明,别人都看不出来,跟这种人讲话实在太累,她这个孩子的伯娘若来,自己还得招待她呢,浪费心力。 至于余姨娘倒是来过一次,被守门婆子挡下了——姜少齐替与花院换过守门婆子后,感觉不只安全许多,也清静多了。 要真什么人来都禀告的话,她跟六姑会很烦。 余姨娘大概看柳氏那条路不行,想钻她这边了,但她又不是傻子,把这种人弄进与花院,只会闹得大家鸡飞狗跳而已。 至于她托守门婆子递来的那封信,虽然情挚动人,但苏胜雪还是看完就扔,都是自己求来的,没什么好可怜。 【第九章】 吃饱喝足真舒服,苏胜雪伸了个懒腰,勤哥儿睡了,现在做什么好呢。 她暂时不用去尽孝,还能休息一个多月呢。 如果让她选,她肯定想去仙雀湖畔的竹紫温泉会馆瞧一瞧,但姜老太体恤她生产辛苦,不用去喜福院,结果她却舟车劳顿跑去竹紫山,那不是显得很白目,因此也只是想想而已。 「小姐。」湘娘在她耳边低声道,「青姨娘来了,说有事情想见您。」 苏胜雪微觉奇怪,姨娘这种基本上守门婆子就挡回去了,怎么会报告到她这边来? 湘娘看出她的疑问,主动说:「她带了自己做的虎头鞋,虎头帽,好歹是枣姐儿的亲娘,不好直接让人回去。」 苏胜雪懂了,之前余姨娘双手空空,自然好打发,可青姨娘却是扎实的给孩子做了东西,鞋子帽子可不是小究那么好做的,没几日功夫也不成,诚意放在那里,婆子还真不好推。 何况姜老太那样疼爱枣姐儿,都明白跟卓氏交代了,将来要以嫡女的规格让她出嫁,这种情况下,还是要给她这生母几分面子的。 于是她点点头,湘娘连忙去请。 青姨娘很快进来,见了她,行了礼,「见过二奶奶。」 「坐吧。」 「谢二奶奶。」 湘娘很快的奉上茶——虽然因为姜少齐的独宠,与花院的地位有了很大的转变,但苏六娘清静惯了,苏胜雪也不爱派头,故院子还是维持那样的人数,只不过把那些明显收喜福院,漱石院,凤集院好处的婆子丫头给换掉,新换上的是孙娘子细心挑选出来,都是教过的,银子可以收,但得来说哪个院子想疏通消息,至于给些什么让对方不致起疑,那就是孙娘子的事情了。 「恭喜二奶奶一举得男,给姜家开枝散叶。」青姨娘一脸讨好,「婢子的女红还过得去,就给二少爷做了鞋子跟帽子,用的都是先前老太太赏下来的好料子,还请二奶奶别嫌弃。」 「青姨娘辛苦了。」她自己也学过女红,简直是虐待,眼睛酸,腰背痛,这才能绣一只鸟,色线要是没换好,马上就报废。 人家这么勤劳,她当然不能收下就算,还要拿起来称赞一番。 说实话,青姨娘的绣工也真的挺好,小娃脚那样小,她都能在鞋面上绣个雉鸡——勤哥儿是鸡年最后一天出生,雉鸡尾巴五彩斑斓,倒是很好的寓意。 苏胜雪看着也很喜欢,命湘娘收好。 青姨娘见她神色平和,神色倒是放松了些,「多谢二奶奶赏脸,婢子……婢子是自小卖入姜家的,当初大太太就是见婢子老实听话,所以放在大爷身边伺候,后来大奶奶入门,婢子一般也是听大奶奶的,大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婢子从不敢擅作主张,先前,先前得罪二奶奶,虽是婢子的罪过,但绝对不是婢子的本意。」 苏胜雪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微微一笑。 说实话她不讨厌青姨娘,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这也是可取的地方,她也很认同卓氏的看法,青姨娘就是老实。 湘娘也是人精,眼见自家小姐没有不耐烦,青姨娘欲言又止,于是借口炉子上还在炖东西,这便下去了。 青姨娘眼见花厅无人,突然朝她跪下来,「不敢隐瞒二奶奶,婢子有,有事相求。」 「我不喜欢人家动不动就下跪,起来说话。」 「是,」青姨娘起身,「不知道二奶奶记不记得,先前老太太交代事情时,曾说过要让枣姐儿以嫡女规格出嫁,还说嫁妆已经准备好了,不走公帐这件事情?」 「自然是记得。」 青姨娘十分紧张,「二奶奶入府不过两年,可能不知道老太太个性,但婢子自小在姜家,是知道意思的,从公帐走嫁妆,最多不过一千两,可老太太疼枣姐儿,那意思分明是要把自己的嫁妆都给枣姐儿。」 「孩子都长大了,老太太很是寂寞,枣姐儿可爱又贴心,在喜福院让她曾祖母开心不少,功劳很大,再丰厚的嫁妆都担得起。」 青姨娘听她这样说,露出感激神色,「婢子听一些老奴婢说,老太太过门的第一年去昭然寺上香,山路上看到个狼狈的孕妇求救命,几日没洗澡不说,都已经破水了,姜老太没嫌脏,让人扶上马车,几个生过孩子的婆子帮忙,让她在车中产子,原本想带回姜家安置,但那妇人太过虚弱,实在不能再舟车劳顿,于是就进到昭然寺,给了住持十两银子,也给那产妇十两银子,说若将来无处可去,便到兆天府城北姜家来干活。」 第二十四章 苏胜雪一赞,「老太太人好。」 「是啊,过了两年多,京中有人送了礼物来,没讲自己门户,只说答谢当年救命之恩,一出手就是田产,年收可有一千两银子。」 苏胜雪听到这里颇惊讶,居然有田产? 但想想姜老太平日出手的样子,的确是有钱,崔家的嫁妆应该不至于可以让她这样花,若说有个年年生钱的地方,倒是比较合理。 枣姐儿是老人家的心肝宝贝,听意思,那田产就是要给枣姐儿当嫁妆了。 想通这点,苏胜雪笑道:「那不是挺好,枣姐儿手上有钱,只怕夫家人人巴结,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不瞒二奶奶说,当初婢子也是很高兴的,可,可是,」青姨娘露出为难神色,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喜福院这么说过后没几日,婢子养的猫跑出房间,当时晚了,婢子也不敢喊,就绕着院子找,无意间听到大奶奶在跟柯嬷嬷商量,说到时候把枣姐儿许给柳家小少爷,再找个理由把田产拿过来改名字,婢子虽然不该嫌弃主母的娘家人,可柳家实在……实在……何况,若是田产改了人名,只怕柳家会马上翻脸嫌弃枣姐儿是庶出,到时枣姐儿手上没钱,也没娘家人撑腰,这日子要怎么过……」 苏胜雪跟青姨娘并无交情,但见她这样,心倒是软了。 即使听到主母的打算,她也不能去讲,若是她有胆越过柳氏去跟卓氏打小报告,首先卓氏就会先打她十个板子,即使找了柳氏来,柳氏也能否认,到时候变成她诬陷主母,罪就大了。 青姨娘只怕烦恼很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进到与花院来跟她说。 「你想我怎么帮你?」 「老太太一直疼爱二奶奶,希望二奶奶日后若是有机会,能跟老太太说,把枣姐儿许给崔家年龄适当的小少爷,崔家家风严谨,又是老太太的娘家,肯定会同意枣姐儿嫁入崔家,婢子也比较放心。」 苏胜雪跟夫君都有一个共识,要好好照顾姜家人——如果跟姜老太提崔家,的确是不错的主意,宝贝曾孙女嫁给自己兄弟的曾孙,的确很放心。 原主既然只有两个血脉,自然不能让他们吃亏了。 「我另有一个想法,让姜老太从崔家旁枝中找出品行端正的男孩子给枣姐儿入赘,家法上,枣姐儿可视为庶子,就是三十岁出户,到时候带着你一起分家,你觉得如何?」 青姨娘大喜,连忙跪下磕头,「若,若真能如此,婢子天天给二奶奶念经祈福!」 老实说,被提为姨娘当然很高兴,刚生产完时也想过大爷会再来找自己,再生个儿子当依靠之类的,但随着时间过去,慢慢也就知道大爷对自己没兴趣,大爷连大奶奶房里都不去了,何况自己只是个姨娘,穷人女儿早当家,四五岁就开始干活养自己,对于有些事情看得更明白。 后来她想通了,反正已经不愁吃穿,那就看着枣姐儿长大也是寄托,每日尽孝,枣姐儿都坐在老太太腿上,自己也能看上几眼,知道孩子好,她也就好,对将来的事真没想这么多,反正不过一个姨娘,也就是这样了。 却没想到二奶奶居然有入赘分家的提议,到时候她不但能跟枣姐儿一起住,还能自己照顾亲孙子,那多好啊,不像现在,有柳氏这种主母实在累得很,想到要一直跟她住在一起,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孽才有这种主母。 二奶奶既有大爷的宠,又有老太太的缘,这事情应该能成。 青姨娘一抹泪,「谢二奶奶。」 那天晚上姜少齐回到与花院,苏胜雪便跟他说了这事,他觉得这样也挺好,隔几日让孙娘子去传话,表示枣姐儿的事情他会妥善处理,让青姨娘安心。 夏去秋来,冬走春至。 这一年多来,对姜家来说无异是实质的飞进,不但十间百年饭馆都整治完毕,成为兆天府首屈一指的美食住宿之地,竹紫会馆的房间更是供不应求,虽然也有人想如法炮制,奈何兆天府就只有一个温泉眼,少了「美容美肤」的功效,对太太奶奶来说,根本没什么吸引力。 跟姜老太很久没联络的何老太跟许老太又写信来了,但姜老太已经不想理这两个朋友,这么势利,真没什么好联络。 勤哥儿已经会走,话都能说上几句,苏胜雪完全处于有子万事足的状态,小娃的魅力太大了,就连一向沉稳的苏六娘,下午都要来逗上孩子一阵,每天早上抱着去喜福院尽孝,姜老太跟卓氏也都是投以慈爱眼光。 姜少齐深懂分层负责之理,一旦上了轨道,他负责看帐就行,几日才出门一趟,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逗孩子。 春夏之际的天气实在太舒服了,两人把孩子带到后花园,让他自己跑着玩,只能说姜家真的不大,才没几日,柳氏也抱着智哥儿出来了。 「大爷,弟妹,这么巧。」 「大嫂。」 柳氏放下孩子,「智哥儿,去跟弟弟玩。」 苏胜雪也不担心,奶娘婆子都跟着,不会出事,兄弟将来还得相处,总不能让他们当仇人。 两小娃虽然每天都在喜福院见面,但这么亲近玩耍倒是很少有,很快在花园里追逐起来。 大人便在亭子里,姜少齐跟苏胜雪没有习惯出院子就带一串人,倒是柳氏维持着大奶奶习惯,下人很快在凉亭铺上垫子,煮起茶。 垫子只带一份,柳氏让给夫君,姜少齐这便坐下了——他若让给苏胜雪,对柳氏来说面子上过不去。 他对她没有特殊好恶,自然不会特意下她面子。 「弟妹过门三年了吧?」 苏胜雪微微一笑,「大嫂好记性。」 「还记得当时河上怪风,把迎亲大队吹落河底,夫君回来受了凉,一直不肯过去与花院,当时还以为兼祧之事得留给智哥儿来做呢,却没想到弟妹后来得了夫君的眼缘,几乎压过我这个大奶奶。」 姜少齐皱眉,「说这些干什么?」 苏胜雪也很傻眼,这柳氏真的是顾人怨,大家当没事看孩子玩不好吗,干么在大家心情都不错的时候讲这些。 「是妾身嘴笨,那说些别的吧,眼看智哥儿都这样大,该是给他跟枣姐儿启蒙了。」 这问题总算正常些。 姜少齐最近也在想这问题,「姜家两座客院,其中一个长久锁着也没用,你找个时间跟母亲说,把院子清扫一下,我打算从外头请西席。」 「家里不过三个孩子就请西席,光是各种先生就得请上四五位,还不包括下人,花销也太大了,妾身有个主意,大爷听听看可好?」 姜少齐点点头。 「我娘家因为兄弟多,子侄多,因此有族学,我想着智哥儿,枣姐儿就直接去柳家的族学,当然勤哥儿四五岁上也能一起,一来花销没那样大,二来也能多认识些人,眼界开一些,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姜少齐不是很高兴,「我姜家又不是请不起先生,何必让儿女每日舟车劳顿去柳家族学?我心意已定,你把房舍准备好便行。」 如果不是知道她贪图枣姐儿那份田产,还真要以为她是真心替孩子打算,让他们多些朋友,枣姐儿若是从小到大都在柳家族学上课,柳氏只要交代兄弟的儿子对枣姐儿殷勤点,将来要论起柳家亲事,一切顺理成章。 柳氏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咦了一声,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卓氏身边的薛嬷嬷正急匆匆跑来。 「见过大爷,大奶奶,二奶奶。」薛嬷嬷一边喘气一边说,「二奶奶,苏家九爷突然来访,正在大厅,您得过去一趟。」 苏胜雪都傻了,苏家九爷就是她爹,她爹都失踪好几年了,怎么突然出现?该不会是冒充的吧,都这么多年过去,老实说,她的印象也模模糊糊,真要见面到底能不能认出都很难说…… 呃,是她爹没错。 古人这点很麻烦,虽然他不负责任又已经被除籍,但她若不管他,她还是不孝,会被唾弃。 她是不在乎啦,就是会连累姜少齐跟勤哥儿。 厅上除了卓氏,姜起难得也在——也是,苏九爷一开始一定是找姜起这个亲家,然后才一层一层找下来。 不是静悄悄的先让人传口信给她,而是大张旗鼓的上门,不会有好事。 第二十五章 苏九爷的衣装还算得体,身后站了个艳丽的女人,而她旁边的椅晃上则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两人都十分贪婪的左顾右盼。 这架势不用说她都能明白,肯定是跑去跟外室住了,听说姜家赚大钱,二奶奶又得宠,于是出现,简单来说就是要钱。 姜少齐低声道:「真是你爹?」 「……是。」 看到苏胜雪明显烦躁,他安慰道:「你别说话,我来应付。」 转头又对孙娘子交代了一下,孙娘子点点头去了。 卓氏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情,不太高兴,但既然是二房的正经亲戚,总也不好拒绝,于是道:「二房媳妇,亲家远道而来,说有事情想跟你讲,二房的事情我也不好插手,你们父女好好说一说。」 那黯丽女子立刻往前一步,「妾身谭氏见过姑爷,小姐。」 「行礼之事可暂缓。」姜少齐出声,「若是岳父,自然得好好接待一番。」 苏九爷与谭氏闻言,都是面露喜色——谁不知道姜家现在日进斗金,就连蔡家陈家都想跟姜家合作,有这黄金女婿,将来日子可稳当了。 「只不过,老先生说自己是苏家九爷,可有证据?」 苏胜雪差点笑出来。对啊,她是气疯了没想到,自家老爹都失踪多年了,从订婚说亲开始,姜家就没人见过他,凭什么任他信口开河? 只要她不认,他能拿她怎么办? 姜起闻言一拍大腿,看向卓氏,卓氏也愣住,她看到投帖,虽然觉得对方连人带帖子过来很无礼,但还是命人去请自家夫君,又让人去叫二房媳妇,这一切理所当然,却没想到过要证据证明亲家身分。 苏九爷更是意外,愣了一下才道,「贤婿这话就不对了,女儿就在这里,又何必要证据,胜雪,你跟贤婿说说,我是谁?」 谭氏帮腔,「是啊,姑爷真是说笑了,血缘亲情斩不断,父女见面自然知道对方身分,哪需要证明呢。」 苏胜雪却已经懂了姜少齐的想法,也打定主意不认,于是装出迷糊模样,「不瞒大伯,伯娘,我爹已经失踪多年,家中又无画像,说实话,侄媳妇真是不认得了。」 「你这丫头怎么不认自己的爹!」苏九爷怒道,「就算见面少,但也不至于不记得吧,我知道,你是记恨我当年流连青楼不在家里,后来又想把你卖掉去抵赌债,但最后到底也没卖出去,如今你孩子也生了,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我年纪已大,正是你该尽孝道的时候,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从此我们父女团圆,共享天伦之乐岂不是很好。」 此言一出,别说姜少齐跟苏胜雪脸色不好看,就连姜起跟卓氏都惊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年轻时候流连青楼,想卖亲女,现在年纪大了却要共享天伦? 姜少齐笑着摇摇头,「老先生此言差矣,不管做过什么事情,父亲终归是父亲,身为晚辈孝道还是要的,只不过你究竟是谁还是得弄清楚,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要我们夫妻尽孝。」 「我刚刚说了那些,还要什么证据?」 「那些事情只怕苏家上下都知道,现在凌家赌坊偶而都还会说起苏九爷想卖女抵债,要用这事证明也太为难了。」 谭氏眼见苏九爷要落败,连忙加入战局,「九爷跟小姐是亲父女,看一看就知道长得像,这不就是铁打的证据,姜大老爷,姜大太太两位瞧瞧,他们父女长得多像啊。」 别说,这样一对照,眉眼的确有那么几分相似,再看看苏九爷身边的小男孩,也隐隐有几分苏胜雪的影子。 卓氏皱眉,看来的确是亲家,但这种亲家好麻烦,显然就是上门要钱,而且以后会没完没了的那种。 「大哥,大嫂。」苏六娘的声音传来,「听说我九弟上门,我们姊弟好久不见,可得好好说上话。」 苏九爷一听,马上兴奋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六姊姊,这死丫头不认我,你快点来跟他们说我是谁。」 就见苏六娘在傅嬷嬷陪伴下,提裙跨过门槛,环顾厅内一圈,对着苏九爷笑了,「还以为是我九弟,原来是你啊,族伯族娘身体可好,我出嫁后便没再见过了,听说你们一家搬往梅花府了?」 「六姊姊,是我啊,阿骞,你是把我认成谁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调皮,你明明是阿渺。」苏六娘温和一笑,「难得来兆天府,可去跟祖父母磕过头? 之前听说族伯身体不大好,搬往梅花府那样温暖的地方,可好些了?」 「不,不是啊,六姊姊,你仔细看看,我是阿骞!」 「我又不是老糊涂了,自己弟弟哪会不认得,你跟阿骞虽相似,但阿骞头上有疤的,你倒是回答我,去跟祖父母磕过头了没?」 「有疤的是阿淼啊,六姊姊。」 「好了好了,别闹了,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苏六娘这一说,姜起跟卓氏同时觉得这是苏家旁枝,听说苏胜雪嫁得好,想来胡赖一笔。 苏九爷离家时,苏胜雪不过十岁,即使是亲爹,但长年不在家,又多年不见,记忆本就模糊,如果说上几件事情让她认下,以后不就「共享天伦」了吗? 但苏六娘不同,她出嫁时已经十七,自己亲弟哪会不认得,何况有痕没疤,这可不好藏啊。 苏九爷说了一番,苏六娘就是咬紧他是旁枝的阿渺。 姜少齐一笑,外人看苏六娘鲁钝无争,但能在大宅多年保身无恙,怎么可能没一点心思,看,他只不过让孙娘子去提一下让她别认,她不但装得很有那么一回事,还把苏九爷认成另外一个人。 「爹,娘,看来这人只是苏家旁枝想来讹诈,让他们出去也就是了,来人!」 眼见下人陆续进来,谭氏突然转向柳氏,尖声道:「大奶奶你倒是说句话,是你找上门的,总不会不知道我们是谁吧?要不是你说姜家银子多,认下亲事每个月都能有银子拿,我们哪会大老远过来。」 姜少齐往柳氏那边一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柳氏还是吓得一震,连忙否认,「不,不是我,我可没见过你们。」 嘴上否认,但那样子明明白白就是承认了。 姜少齐不想让苏家人看笑话,遂开口,「来人,把他们三人撵出去,敲锣打鼓告知经过的人,这人假装亲戚想来讹诈被揭穿。」 苏九爷气急败坏,「你们就不怕我出去到处说,让姜家成为笑话?大奶奶,你跟我说二房有儿子,将来那竹紫山上的温泉会馆是要给我外孙的,我要多少银子就会有多少,我大老远来了,这两个女人不认我,你总该给我作一下见证,当初找上门的不就是你的亲信,说自己姓柯,是你的奶娘,要不是她说得有理有据,我也不会放下舒服的好日子跋山涉水而来,你倒是给我交代一声啊!」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哪有遣人去找你。」柳氏结结巴巴,双手绞着手帕直发抖,「你,你自己想乱攀亲就诬,诬赖我,我不认得,不认得你。」 姜少齐冷冷看她一眼,见那谭氏又要鬼叫,十分不耐,「郭嬷嬷,记得提醒敲锣的人,这人是苏家两位小姐都不认的亲戚,一开口就想要银子,我们姜家有产业,但不想白给。」 郭嬷嬷含笑道:「是。」 下人千辛万苦把三人拖出去,姜起找个借口溜了,花厅上便只剩下姜少齐,苏胜雪,还有卓氏,苏六娘,柳氏,以及各自的下人。 苏胜雪知道现在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惹事的是柳氏,不管卓氏还是六姑讨说法都是自降身分,只有她这个妯娌开口才不算奇怪。 「大嫂,我入门以来一直规规矩矩,不争不抢,尊你敬你,没想到你竟打听我族伯祖那边的亲戚,还让他们上门假装我父亲,幸好姑姑见证是远房伯父,不然我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这人一看就没安好心,我认下难免后患无穷,只怕姜家产业他都会白吃白喝闹上一番,但若不认,又怕姜家因为我而名声受损,当着大太太跟我六姑两位长辈,以及夫君的面,我要跟大嫂讨个说法。」 柳氏苍白着脸,抖着声音说:「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婆婆您相信我,我真不知情。」 卓氏叹气,她这蠢媳妇脸上就写着「是我做的」,还口口声声不知情。 真正聪明的是像苏六娘那样,大智若愚,明哲保身,而她这媳妇是蠢到极致,却自以为机灵。 第二十六章 万一亲事认下,麻烦的可不只苏胜雪,而是整个姜家,这蠹媳妇大概只想到让苏胜雪困扰,却没想过最后困扰的人会是谁。 「伯娘,这次幸好是六姑在,不然我可怎么办,我刚刚还想着总是一家人,若她跟我道个歉也就算了,可没想到她一点歉意都没有,这气若侄媳妇吞下了,只怕大嫂以为我好欺负,以后想着就来一次,侄媳妇不想没完没了。」 卓氏也很为难,苏六娘就在现场,她这大房媳妇惹出的问题,肯定要跟二房交代,罚月银显得太轻,但她好歹是大奶奶,难不成要挨板子?这板子赏下去,柳家肯定要上门讨说法。 「娘,我看这样吧。」姜少齐开口,「智哥儿由您来带,她则到城郊庄子三个月,反省过后再回到家里来。」 卓氏觉得挺好,三个月如果都还想不清楚,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了,「就这样吧。」 【第十章】 三个月过得很快,柳氏回来后倒是乖了一阵,只是卓氏见智哥儿大了,实在不放心让柳氏带,没让孩子回到凤集院,而是继续养在漱石院,由她亲自教导。 很快的小暑到来,赵姨娘的那个京生侄子赵高升又来过水土了。 赵高升上次参加的科考一次录取五十人,但名次却会公布前三百名,基本上是为了告诉这些考生,好好努力,快到了,至于三百名外的,还差得远,缓个两次来也不迟。 赵高升上次排名九十三,算是相当好的名次,这次如无意外,应该可以入榜,所以姜老太当然更加欢迎,赵高升也没客气,带着依然是上次那个服侍他的小妾住进客院,卓氏另外派了丫头婆子服侍。 姜家都把他当成准进士接待了,姜老太对待赵姨娘也和善几分。 跟上次不同,卓氏还主动问起要不要办一下接风宴。 姜老太笑咪咪的说:「我都说以后不用问我了,你自己看着便行。」 「那媳妇就本着结善缘,给未来的准进士老爷办个接风宴,赵姨娘,你这两日想一想家乡习俗菜色,再跟我说怎么办好,大爷现在已经把家撑起来,银子方面不用考虑,总之让大家高兴就好。」 赵姨娘马上跪地磕头,「是,谢老太太恩典,谢大太太恩典。」 姜老太很满意,卓氏也很满意,赵姨娘是聪明人,没因为这样而抬高自己,礼仪方面反而更加周全。 苏胜雪也不得不佩服卓氏,姜起就两个姨娘,都挺乖顺,秦姨娘生了儿子也是老老实实,赵姨娘眼见家中快出官爷,没一点骄傲,漱石院要说什么人能让卓氏闹心,那大概只有姜起这老屁孩了。 眼见家庭人和,姜老太十分开心,「好了好了,大家都谈得久了,都回去吧,老太婆要陪我们枣姐儿玩儿了。」 枣姐儿听到,转身抱住曾祖母,小脸颊蹭着姜老太肩膀,软声撒娇。 姜老太一边拍她的背,笑得眯了眼,「这撒娇精,一天不撒娇都不行。」 「是枣姐儿好福气呢,这么得长辈的缘分。」卓氏说完,主动起身。 基本上大家都是看她行事,她如果觉得还早,就不会起来,相反的,如果起来了,那就是时间差不多,大家一起走呗。 苏六娘跟苏胜雪见状,也跟着站起身子,就见到柳氏颇犹豫,看了柯嬷嬷一眼,柯嬷嬷点点头,柳氏这才下定决心,往前头一跪。 这一跪,苏胜雪就觉得她没救了,都已经进入姜家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姜老太跟卓氏的个性,她们不爱管琐事,也不爱闹大,姨娘都站在旁边看呢,闹大就是打主母的脸啊。 所以她第一次被柳氏和青姨娘找麻烦时,她也只威胁要去告状,并没真正去跟谁讲,就是因为她已经看出姜老太跟卓氏是什么性子,而且当两位长辈后来知道她没去告状后,都找了理由赏她一些东西,就是奖励她能忍不添乱。 姜老太不愧掌家多年,面不改色的说:「大孙媳妇什么事情起来说吧,厅上有孩子,别吓着他们。」 卓氏一个眼色,薛嬷嬷上前扶起柳氏。 姜老太也很无奈,她只是不管事,并不是不知道任何事,这柳氏入门除了临盆坐月子,以及前年着凉养了好一阵子之外,真没静过几日。 「刚才婆婆说起要给赵姨娘的侄子接风,老太太言下之意也是同意的,孙媳妇不孝,认为此事不妥,但不能顺从长辈心意已经是罪过,故先下跪示错,还请别见怪。」 卓氏简直想一巴掌从她后脑杓打下去,有事情不能私下讲吗,这么当大家的面下自己面子? 人家的媳妇讨好婆婆都来不及,她这媳妇却是很爱跟自己对杠,但碍于长辈在,也只能忍着,「哪里不妥,倒是可以说出来参详一下。」 「赵京生先前的名次的确很好,虽然是下人的亲戚,但也能算是善来善往,若是以这点来看,不管接待还是饯别,都不算过分。」 苏胜雪在内心哇的一声,柳氏永远能刷新她对脑残的认知。 赵高升真的指日高升,将来礼部发下文书,就是真正的官老爷,姜老太都得跟他行礼,到时候即使卓氏这当家太太都要礼遇赵姨娘三分,就只有柳氏还一口一个下人。 「但他先前在我们府上,却是跟个丫头不清不楚的,媳妇就怕好好对待他,结果他以为我们姜家规矩不好,任由欺凌还对他巴结不已,那岂不是善缘没结到,反而留了恶缘。」 姜老太严肃了起来,赵高升在此作客,虽然姜家当他是上宾,但也不代表他可以任意睡丫头,那对姜家来说是很没脸的事情,「大孙媳妇,你说这话可当真?」 「自然,是孙媳妇亲眼看见的,当时因为他隔日便要离开,孙媳妇想既然如此,就别把事情闹大,却没想到他这次又到府中来过水土,媳妇怕他食髓知味,乱了我们姜家规矩,但婆婆最近太忙,没寻到合适时机,刚刚听说要帮他接风,媳妇觉得不妥,这才说出来。」 这几句话有理有据,因此卓氏也没那样不耐烦,「他跟哪房丫头在一块?」 「便是二房那个傅嬷嬷的孙女,孙媳妇见过几次,但名字叫不上来。」 苏胜雪早在听到「却是跟个丫头不清不楚的」这句,就有准备火会烧过来,原本以为对象是桐月如月,都准备好要对杠了,听到是傅嬷嬷的孙女,瞬间消风。 这春来跟运来好像不攀个富贵全身就难受,永远学不乖,要不是秦姨娘当时心肠好,二房真要惹笑话。 赵姨娘闻言,连忙上前磕了头,「老太太明鉴,大太太明鉴,我等下要说的话对二房失礼,先给二房认错。 我那侄子是比较贪好美色,我当姑姑的也不否认这点,可是他毕竟读书出身,说句难听的,傅嬷嬷那两孙女不识字,我侄子就算色心大起,真也看不上……」 这一番话说出,个人脸上又是各自精彩。 苏胜雪心想,对耶,她当时看到的若好是跟柳氏一起长大,琴棋书画都略通,赵高升只差一点就能进入官场,这种人怎么会看得上大字不识一个的丫头,若说春来运来貌若天仙也就罢了,但这两个就是丫头脸,而且还是二等丫头的长相跟气质,一个进士考试九十三名的,真的看不上这种人。 在这片各自沉吟中,就见柳氏十分微幅的点点头,余姨娘往前一步,「回禀老太太,婢子也看到过傅嬷嬷的孙女跟赵京生在树林里,不过……不过倒不是这两人有苟且,我看那丫头只是从赵京生那边收了信就走了。」 厅上顿时一片静默。 傅嬷嬷是二房的人,二房识字的不多,就苏六娘跟苏胜雪,不管她是帮谁跑腿,都是丑闻。 苏六娘虽然已经三十几岁,但天生丽质,神清秀骨,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苏胜雪更不用说,芙蓉花貌,桃颜生春,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姑侄都是才貌兼备,要说赵高升勾搭这两人其中之一,的确比较有说服力。 姜老太一听就怒了,一个眼神,郭嬷嬷上前,一口气打了余姨娘几个嘴巴子。 余姨娘忍着痛,直到郭嬷嬷住手,这才又说:「婢子知道您看重二房,所以前年见到后什么也不敢讲,但既然大奶奶说了出来,婢子这便也大了胆子,婢子是诚心待在姜家,真心为了姜家好……」眼见郭嬷嬷又要打,她以手掩面,「婢子有证据!」 第二十七章 众人闻言神色一凛,口说无凭,但有证据就不一样了。 感觉郭嬷嬷退回去,余姨娘这才继续,「当时傅嬷嬷那孙女接了信之后,还拿了个荷包给赵京生,但赵京生却是没注意荷包旁边还有个小坠,让那小坠落地,婢子看他们都走了,这便捡了起来。」 姜老太给余姨娘时间,让她回凤集院去取。 苏胜雪望向苏六娘,只见六姑对她温和一笑,拍拍她的手。 桐月见状,在她耳边低声问:「小姐?」 苏胜雪心情复杂的点头,「去吧。」 桐月悄悄退下,厅上丫头婆子多,少了一个倒也没人发现。 余姨娘是用跑着回到了喜福院,气都还喘着,摊开手掌露出一个小坠子,姜老太拿起来看了又看。 「二孙媳妇,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苏胜雪闻言起身到了姜老太旁边,不用拿起她已经认出,「这是孙媳妇刚入府时,祖母赏的鸡血玉耳坠。」 「那你要不要跟我说说,这耳坠怎么到了余姨娘手里?」 「回您老的话,这副坠子前段时间不见了,您也知道与花院的下人婆子少,实在不可能时时有人守着房门,您赠与的耳坠没保管好是孙媳妇的过错,但审了一遍实在找不到人,也只能把能进出一进的都打上三个板子以示惩戒,其余却是没办法。」 姜老太闻言,面容依然沉静,看不出好坏,到底是苏胜雪偷人,还是她的东西被偷,一时半刻仍难做决断。 眼见姜老太还在思虑,柳氏急道:「弟妹倒是轻松,明明把老太太赠与的东西送给男人,被抓到后又说早就不见,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老太太若不信,不如派人去搜赵京生的住处,肯定能搜出其他东西。」 「胡闹!他虽然住在我们宅子,但来日可期,不能随便得罪。」卓氏怒道,「为了一个耳坠子就搜他住处,将来只怕一旦有能力,人家会把姜家都抓起来,这么蠢的事情也能提议,说话前用用脑子!」 柳氏以往被骂,都是乖乖住嘴,这次却是没有,「媳妇就是为了我们姜家好,姜家二奶奶跟借住京生私相授受,这说出去多难听,别说我们的清白都会被质疑,只怕将来勤哥儿的出身都会——」 「啪!」 话没说完,她就被苏胜雪赏了一个耳光。 柳氏惊呆了,捂着脸一下没反应过来,苏胜雪又是一个耳光赏下去,再一个,又一个,直打到第六个,柳氏这才尖叫起来,柯嬷嬷连忙上前护住自家小姐,想说些什么,但眼见二奶奶气势汹汹,竟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眼见桐月已经拿着匣子跑进来,苏胜雪拿起那个匣子,直直走到最前面,低声说:「老太太,您请看吧。」 姜老太把枣姐儿交给房嬷嬷,打开匣子,多年后宅生涯,已经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脸色自然不好看。 苏胜雪在她耳边低声说:「前年我与大爷在花园散步,见到柯嬷嬷的女儿若好与赵京生在假山私会,原本以为只是丫头想攀富贵,没多想,客院的洗衣婆子在他衣服中洗到了姜家的事物,看花样与颜色是派往凤集院的月银用荷包,婆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拿来给我。」 姜家发派月银,下人自行去帐房那里取钱画押,太太,奶奶,姨娘的,由于数目较大,漱石院装好荷包后让薛嬷嬷一一送出去,为了方便辨识,每个院落颜色不同,装五两的是主母,二两的是姨娘,拿在手上就知道,倒也不用再做什么辨识。 「孙媳妇原本以为他胆子大偷银子,后来又想,院落都有守门婆子,一个大男人要进出哪这么容易,跟大爷提起这事,大爷怀疑那日我们看到的假山私会不是丫头攀富贵,而是替自家小姐送钱过去,大爷起了疑心,便让孙娘子跟孙方行查查,才发现这事。」 匣子里头不但有那荷包,还有书信跟当铺收据。 柳氏看来对赵高升相当好,不只给金银,为了让他上京时能住好一点的客栈,把不少首饰都典当换钱银过去,青玉嵌金钗,凤尾展翅步摇,松鹤双镯,琥珀颈圈等等,总共十五项——自然都被姜少齐命人赎回来了。 姜老太脸色铁青,别说十五项,这其中丢了一项都是要审的,何况连丢十五项,肯定整个凤集院的人都得上官衙审一遍,绝对不可能不知不觉,却都没人声张,怎么想都有问题。 最后几张,则是药方。 面对姜老太的狐疑,苏胜雪没说话。 姜老太闭起眼睛,想起赵高升在府上住过后,柳氏落水风寒,养了好一阵子才恢复。 她没学过医,但这上面的药方好几味都是她产后医娘开给她补身的,风寒哪里需要吃到女人的补身药,分明是珠胎暗结,却不能留下腹中骨肉。 「药渣,白绫包,以及当时要扔掉的床被,孙媳妇一直放在空房的箱子里,没拿上来,若想更仔细,孙媳妇可命丫头带郭嬷嬷过去瞧,另外,老太太赐下的耳坠不见,孙媳妇当时是审过下人的,人人都挨了三板子,与花院随便一人都能作证。」 姜老太沉默许久,直到缓过气,这才再次开口,「你既然知道那贱女人偷人,怎都不提?」 「我们二房姑侄一直受到姜家照顾,即使我入门半年不得夫君心,对我也只有爱护,没有半点责难,在苏家担心受怕,在姜家却是日日好睡,孙媳妇对老太太是真心感激,心想着,只要不惹出大事也就算了,一来,智哥儿还要做人,若是母亲不贞,让他以后如何自处,二来您年纪也大了,辛苦半生,好不容易可以过上清闲日子,何必闹得家里不高兴。」 「你身边就两个陪嫁丫头,谁给你打听这些?」 「大爷身边可用之人甚多,孙媳妇也就负责保管事物,至于那些事情,都是大爷的下人打听到的。」 姜老太叹了一声,「当时他买了好几个小子放身边,我还跟他说,买外人不如用家生子,知根知底,全家都在姜家手上,不怕作乱,他却说,忠心不是那样来的,他要的不是表面听话,他要的是能跟他这主人齐心,现在想来,倒是我见识狭窄了,家生子虽然听话,却少了聪明跟本事。」 苏胜雪却是不敢说,她跟姜少齐有现代知识,但却没古代宅门本事,收买内宅人心跟笼络外宅人心不能一概而论,他们只能打听到大概,但关键物件却是青姨娘想方设法弄到的。 她既然在凤集院,又过得小心,以柳氏的粗疏跟陪房的看不起,还真没人防过她这姨娘。 当时苏胜雪提议让枣姐儿招赘,将来可以一起生活,她心心念念就是这点,二房越稳,枣姐儿的婚事就越能说上话,所以当姜少齐要她留意柳氏跟余姨娘,她便打起全副精神注意这两人。 这并不是妾室对丈夫的忠心,而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母爱,想女儿嫁得好,想女儿过得安稳,况且她又从赵姨娘那里知道大爷给妹子大手笔添妆,如此,枣姐儿将来分家,肯定也不会少。 誊信,想尽办法弄回柯嬷嬷特意出门扔掉的东西,丫头埋土的药渣,这些一个一个都捡回来,还偷听到余姨娘替柳氏把东西当到哪间当铺去。 当时姜少齐虽然很惊讶,也不生气,他对柳氏本就没有感情,一个正妻摆在宅子里,即使不是他的错,也难免亏欠。 但若柳氏跟赵高升彼此有意,他倒是不介意使柳氏「病死」,然后替她买个户籍,让她以农家村姑的身分跟着赵高升,也不过才二十岁,人生还很长。 至于青姨娘,他的奖赏也很直接,给了她五百两的大红包。 「孙媳妇入门以来,大嫂总不肯和平共处,但即使如此,孙媳妇都是看在姜家人好的分上算了,今日若不是她跟余姨娘想诬赖二房不贞,孙媳妇也不会说起这事,都是姜家人,闹丑了谁也不好看。」 姜老太对最后一句很是认同,这事可不是丑一个女人,是丑这宅子全部的女人,「你啊,你伯娘太争,你姑姑又太不争,你倒是好,像她们一人一半,该懂的都懂,该让的也让。」 「伯娘聪敏,姑姑平和,孙媳妇哪有她们一点半分,只不过长辈都慈爱能干,孙媳妇便贪了懒。」 苏胜雪知道姜老太不爱闹大,故声音一直很小,花厅上众人只见姜老太脸色难看,却不明白原因,都好奇那黑色匣子装的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柳氏却是看得明白,荷包样式,典当图纸,还有几张药方…… 她越想越害怕,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怎么从后门出来了?」苏胜雪一脸奇怪。 夫君大人说要带她去个地方,让她稍作打扮,化了妆,梳了头,没想到不上马车,却是从后门出去。 姜少齐一笑,「后门近。」 姜家后门是一条静巷,靠姜家这头,就只有姜家,而另一边则是几户人家,有的有开后门,有的没有。 姜少齐携着她的手,都还没出巷子,便敲了一户人家的后门,「是我。」 厚实的木门一下开了,露出一张和善的老面孔。 苏胜雪一阵惊讶,「张嬷嬷?」 张嬷嬷是服侍金氏的旧人,当年金氏出府,她顺道也赎了不少贴心老实的婆子跟母亲作伴。 张嬷嬷无儿无女,不可能别处而居,那么这里就是…… 她急急忙忙跨过门槛,就见金氏蹲在后院中顾着小炉子——就像以前一样,大厨房每每克扣她们饮食,金氏总是想办法在自己院中给女儿炖个汤。 往事一下浮现,还没开口,苏胜雪已经哽咽。 金氏笑着站起来,见女儿这样,把她搂入怀中,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又怀着孩子呢,可别这么闹腾。」 「娘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苏胜雪吸着鼻子,「怎么都没人跟我说。」 她只有在嫁入姜家后的第一个谷雨见过母亲,后来开始着手帮姜少齐整理饭店,姜老太怕她年轻镇不住,派了管家娘子给她当帮手,立意虽然是好的,但当金氏看到女儿身边跟着姜老太的人,便让她以后别来,再来她就不吃饭。 古代的女人,嫁入夫家越是与娘家撇清,夫家越是会给予这媳妇高评价,金氏爱护女儿,又想着大房二房同一个夫婿,为了女儿好,只能舍了这个,再想念都得忍着。 原以为只能从姜家多好来想象女儿的状况,没想前阵子姑爷来找她,也不是跟她商量,就说宅子已经找好布置妥当,过两天派人来帮她搬家。 金氏说是也不对,说不好也不对,糊里糊涂的跟着姑爷派来的人搬了住处,这才发现居然跟姜家用同一条后巷,姑爷说,搬到这里将来胜雪来看她方便——柳氏前阵子病故,不用担心妯娌争宠。 「娘给你蒸了桂花糕,你在亭子坐一下,娘去给你拿。」金氏搂着女儿又看了一阵子,这才笑咪咪转身进厨房。 苏胜雪看着母亲的背影,接过姜少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谢谢你。」 这些年来,她如果真有什么挂念,就是母亲了,两世为人,关于家庭的温暖记忆,都是来自今生的母亲。 真是想她想得不行,但她又为了自己好,不见自己,也亏得姜少齐有办法,不枉她努力预备帮他生第二个儿子。 他笑了笑,换上正经脸,「生日快乐。」 「生日?」苏胜雪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后来去翻了姜苏两家的婚书,若给你做生日,一来你不会喜欢,二来只怕还会害了你,想来想去,还是替你完成心愿,岳母搬来这里,以后你下午出来个一两个时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大奶奶已经「病故」,二奶奶将来掌家可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谁会在这时候去得罪她啊,只要不带小少爷门出门都好商量,何况看看母亲也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好嚼舌根的。 想到将来能常常过来看母亲,苏胜雪简直快飞起来,真对夫君大人另眼相看——当时知道凌大进跟六姑的事情之后,她的确消沉了好一阵子,觉得情情爱爱的都只是一张嘴,就像凌大进一边忘不了六姑,一边还是继续纳妾一样,想到将来姜少齐也会这样,她就觉得好哀伤。 怀孕时,每次晚上他在书斋过夜,她就会想他是不是会找个暖床丫头哈的,搞得自己心情很不好,有时候都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怀孕的时候太郁闷了,导致勤哥儿明明是个幼儿却表情严肃,走路的时候还会反剪双手,活像个小老头。 直到有次听孙娘子说起打了书斋一个丫头的板子,问起原因,孙娘子说那丫头见大爷都是自己睡,居然想爬床,她这才知道原来姜少齐有节操。 当时她心情激动得仿佛听见施放烟火的声音。 没错,这才是她的男神,说不如做啊,每天两遍我爱你都不如晚上好好守身如玉,女人怀孕很辛苦,再简单的事情卡上个肚子,都会变成浩大工程,男人真的该体贴一点。 到她怀第二胎的时候,心情比怀勤哥儿的时候好上很多,有孕找姨娘这种事情,当然不归她管啦。 姜少齐在族谱上是大房的人,她如果越过去帮他找妾室,那会很好笑。 卓氏?更不行了,哪有母亲管到成年儿子的房内事,唯一有资格的人就是大奶奶柳氏,但她又不在了,按照姜老太的说法要直接休掉,但媳妇出墙对姜家来说没面子,对书香门第的柳家来说更是致命打击,跟柳家人商议后,柳家退回两倍聘金,姜家则让柳氏「病死」,至于要以什么身分让她回到家里,就不关姜家的事情了。 余姨娘就更好打发,本来就是赖亲姨娘,赶出去就是。 柳氏却是看得明白,荷包样式,典当图纸,还有几张药方…… 她越想越害怕,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怎么从后门出来了?」苏胜雪一脸奇怪。 夫君大人说要带她去个地方,让她稍作打扮,化了妆,梳了头,没想到不上马车,却是从后门出去。 姜少齐一笑,「后门近。」 苏家乱七八糟,看多了那些,她对婚姻的要求已经降得很低很低,于是她也没想过自己在这边能一夫一妻,因为没想过,所以那种「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你不准叫其他丫头」这种事情都免了。 从这样的心理到现在的一夫一妻,感觉除了高兴,其实也是很不可思议的。 前生的上司大人总是面无表情对着她,除了工作交集为零,可一个意外居然让两人成了夫妻,夫君大人知道她穷困多年,没安全感,不但塞钱给她,还知道她内心没说出口的心愿,安置母亲这种事情才是她最想要的。 真正的男神! 「如果不是几个婆子还在后院,我还真想亲你一口表达我的谢意。」 姜少齐不太满意,「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值一口?」 苏胜雪噗嗤一笑,摸摸自己的肚子,「还值得我再花十个月,并且把穿越列为我人生最幸运的事情。」 看到她已经有点显怀的腹部,姜少齐露出满意的表情,只是,满意之间又有点卡卡的微妙…… 「你想说你也是?好好好,这种话你说不出口,我知道就行。」苏胜雪豪迈的拍拍他。 说话间,金氏已经端着盘子出来,满面堆笑,「快点过来,刚刚蒸好的。」 「我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你会爱上的。」她说完往亭子走去。 张嬷嬷已经布置起来,垫子,茶水,以及刚刚蒸好的白色糕点,一样不漏的摆放在桌上。 兆天府偏北,虽然是夏天,却十分凉爽,苏胜雪挨着金氏,喝着热茶,姜少齐对妻子的童年十分感兴趣,紧张的金氏说起女儿小时候,完全换了一个人,说不完的小故事,讲不完的小习惯,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 苏胜雪难得见母亲这样放松,悄悄的跟夫君大人比了个拇指,赞! 前生没享有过的亲情,这生有了。 前生没感受过的爱情,这生也有了。 微风徐徐,伴随着早桂香气,她靠着母亲的肩膀,眯起眼睛,耳朵听着两个最爱她的人,以及她最爱的人,说着关于她的一切,懂事的时候固然懂事,但调皮的时候也让人头疼。 母亲在笑,夫君大人也在笑。 熟悉的声音像摇篮曲,苏胜雪听着听着,觉得困了起来,打了个呵欠,不一会便睡去。 一个打盹后,睁开眼,听得母亲温柔笑问:「醒了?」 苏胜雪不太好意思,点点头。 不只母亲跟夫君笑出来,就连婆子跟丫头都忍俊不住,笑声久未停歇……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