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临门》 第一章 清朝年间.苏州 「夫人、夫人!」来旺匆匆忙忙的赶到汇芳楼,惊动了正在哄五岁爱子午睡的丰夫人。「打搅夫人了,奴才有要事禀告。」 美丽娴雅的丰夫人从屋内出来,「来旺,出了什么事了?」 「启禀夫人,是隔壁杜家主子有要事求见夫人。」 她柔声的问:「你是说杜家嫂子的丈夫吗?」杜嫂子是个坚毅开朗的妇人,两人曾有过数面之缘。 「是的,夫人。」 「人呢?」虽然丰、杜两家的家世背景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但是冲着比邻而居的缘分,若杜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丰家总不能袖手旁观。 来旺恭敬的弯着腰,「就在外头。」 「好,我现在就出去见他。」丰夫人柔媚端雅的才踏出房门,门边的男人立刻卑屈的低着头,来到她跟前,咚!的跪下地。 「丰夫人,妳是天上的九天玄女、观世音菩萨,求求妳救救我的妻子,我给妳磕头。」 「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别这样!」心地善良的丰夫人赶忙要来旺将他扶起来,「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杜强再也顾不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老话,哭得唏哩哗啦,「丰夫人,求求妳救救我的妻子,她从昨晚痛到现在,产婆说孩子太大生不出来,再这样下去,孩子恐怕活不成,就连大人的性命也难保!要我去请大夫来以防万一,可是……家里……没有银子,大夫他……他不肯来……」 听到这么惨绝人寰的事,丰夫人娴静的仪态登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哩啪啦的破口大骂,「是哪个烂大夫干的好事?救人如救火,都这节骨眼了,居然还敢见钱眼开!未免太没有医德了,真是岂有此理!我非叫人去拆了他的招牌不可!」 九天玄女赫然变成母夜叉,吓得杜强一愣一愣的。 「夫人,要庄重、庄重。」身为管家的来旺在旁边低声的提醒着。 她陡地回过神来,马上优雅的呵呵笑着,「对不起,我太失态了。来旺,马上去请大夫,我到杜家去一趟。」 「是,奴才这就去。」说完,来旺不敢耽搁一秒,转头就往外跑。 杜强感激涕零的猛磕着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此时,五岁大的丰家小少爷揉着惺忪的睡眼,因为找不到母亲,便寻了出来,「娘,子勖要听故事。」 「子勖乖,娘待会儿就说故事给你听喔!」丰夫人笼溺的抚着爱子遗传自父亲的俊秀脸庞,「你先乖乖进去睡觉好不好?」 丰子勖任性的皱眉,「不要!」 「子勖又不听娘的话了是不是?」丰夫人板起脸。 小小年纪的丰子勖霸道的抱住她的大腿嚷嚷,「我不要、我不要!」 「杜叔叔家有小娃娃要出生了,娘现在要去帮忙,子勖已经长大了,就要听话,知道吗?」丰夫人的话马上引起他的注意。 他扯着母亲的裙角,蛮横的说:「子勖也要去看小娃娃。」 「好吧!娘带你去看小娃娃,可是,你要乖乖的喔!」她牵起爱子软绵绵的小手!跟着杜强来到隔壁的杜家。 年久失修的屋内传出女人痛苦的哀嚎,叫得人心惶惶、胆战心惊。 「啊……好痛……杜强……孩子生不下来……找大夫……」女人无助的唤着丈夫的名字,几欲昏死过去。 产婆满头大汗的冲出房,焦急的探问,「大夫来了没有?」 「就快来了,杜家嫂子怎么样了?」丰夫人关注的问。 「孩子太大了,加上胎位不正……唉!」产婆没有信心的长叹一声。 杜强气愤地捶打自己的头,恨不得代妻受苦,「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见他自责不已,产婆也只有打起精神鼓励他,「女人家生孩子原本就会有风险的,不是你的错,只是,这孩子比普通婴孩大了些,说不定是个带把的,你放心,我会尽力让他们母子平安的。」 「啊……啊……」房内的孕妇叫得更是凄厉,产婆连忙跑进去察看。 这时,来旺拖着气喘如牛的大夫赶至杜家。「夫人,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大夫!你快进去看看情形﹗」丰夫人焦急的催道。 大夫进去后,杜强难过地跪在地上,合起双掌,朝上苍祈求,希望老天垂怜,不要夺走他的妻儿啊, 「娘,好大声喔!」丰子勖缩在母亲怀中,满脸的困惑。 丰夫人亲了亲爱子饱满的额头,「是啊!因为杜婶婶要生小娃娃了,肚子很痛,所以才会叫得这么大声。」 他抬起稚气的小脸,直觉的笑说:「子勋喜欢小娃娃。」 「嗯,娘也喜欢,再等一下小娃娃就生出来了,以后你就是哥哥,有弟弟可以陪你玩了。」她一直担心爱子没有伴,不懂得和人相处,既然两家住得这么近,她不反对以后两家人多多走动。 「哥哥?」他不懂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听起来好象很威风的样子。 「啊……啊……」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让外头的人听着,把心提得半天高。 丰子勖吓得捂住耳朵,躲在母亲怀中,不敢动弹。 就这么从中午等到夕阳西斜,经历了三个多时辰的煎熬,终于听见婴儿哇哇的哭声,也让所有的人放下心中的大石。 「生了、生了!」杜强高声欢呼,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丰夫人欣慰的拭着眼角的泪,「恭喜你。」 「夫人,妳的大恩大德,我杜家没齿难忘,今生今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他扑倒在她跟前,感激得痛哭失声。 她泛红眼圈的笑了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家都是邻居嘛!本来就该互相帮助的,你不要这么客气。」 差点折腾掉半条命的大夫掀开布帘出来,「恭喜、恭喜,母女平安,快进去看看她们。」 「大夫,谢谢你。」杜强用力的握了下他的手,表达心中的感谢,然后兴匆匆的奔进房中探望失而复得的妻女。 丰子勖嘟起红红的小嘴抗议,「娘,我也要进去看小娃娃。」 「好。」拗不过爱子的急性子,丰夫人牵起他进了房,瞥见杜强正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眼中闪耀着父爱的光辉,而产后虚弱的妻子也含着满足的笑意,睐着喜极而泣的丈夫。 「相公,我给你生了女儿,你会很失望吗?」杜氏有点担心。 杜强摇了摇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杜家的子孙,我怎么会失望呢?而且她长得跟妳一样好看,我疼她都来不及了。」 「娘,我要看小娃娃、我要看小娃娃。」他的吵闹打断了杜氏夫妻俩的深情对话,让丰夫人登时有些窘迫。「子勖,杜婶婶要休息了,我们改天再来。」 丰子勖不依的叫,「我要看弟弟、我要看弟弟!」 「小少爷,这不是弟弟,是妹妹才对。」杜强献宝似的将女儿抱来给他看,就像许多初为人父者都希望听到别人的赞美声。 丰夫人凑上前去,羡慕的赞叹不已,「好漂亮的娃儿!子勖,你看,妹妹可不可爱?」生子勋时痛得死去活来!让怕痛的她再也不敢生,不过,她还真羡慕人家有个贴心的小女儿。 「我要弟弟,才不要妹妹!」他的嘴嘟得高高的,不悦的说。 她揉着爱子的头,「妹妹也很好啊!以后你当哥哥的就要保护可爱的妹妹,不能让她被人欺负喔﹗」 长得像猴子似的,哪里可爱了?丰子勖仔细的盯着女婴哭得皱巴巴的小脸,嫌恶的蹙起眉心,口中吐出惊人之语。 「丑八怪。」 杜氏夫妇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 「子勖!初生的小婴儿都是这样的。」丰夫人尴尬得脸都红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妹妹再过几个月就会变得很漂亮,你要不要摸摸看?」 他撇了撇嘴角,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一根指头戳戳小女婴的脸。 不解世事的小女婴蓦地破涕为笑,「咯咯……」 「她笑了、她笑了!」杜强惊喜的叫道。 小女婴口中吐出白色泡泡,挥动着细小的手臂,仿佛想抓住什么东西。 丰子勖好奇之余,将自己的食指伸过去,让她抓个正着。 「子绩,你看!妹妹喜欢你呢!」丰夫人一脸惊奇的说:「对了!你们给她取好名字了吗?」 杜强难为情的抓抓头,「已经取好了,因为我今天才刚找到工作,明天就可以去上工了,又刚好做了爹,可以说是双喜临门,这是个好兆头,所以我们就决定给孩子叫做双喜。」 「杜双喜,嗯,这的确是个非常吉利的好名字。」她逗着小女婴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改天再来看你们。子勖,我们回家了。」 「娘……」丰子勖发出求助的声音。 她定睛一看,小女婴的手还抓着他的食指不放,「看来双喜很喜欢我们家子勖,舍不得让他回家呢!」 杜强不好意思的想将女儿的手拉开,又不敢大大力,怕伤了孩子,但试了半天,还是无法分开他们。 「双喜的力气好大喔!」丰夫人半开玩笑的说。 丰子勖脸色有些白了,试图缩回手指;别看她只是个小女婴,力道可不输给大人,抓得他好痛、好痛。「娘……」 「双喜,快放手!」忘了婴儿根本听不懂他的话,杜强有些急了。 杜氏也忍着痛下床帮忙丈夫,「双喜最听话了,快放开人家的手,听娘的话。」 「娘……」丰子勖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丰夫人反倒不急,有些坏心的看着爱子害怕的表情。 也许是大人太用力了,弄痛了小女婴,小女婴索性哇哇大哭起来。 「双喜不哭,是爹不好、是爹不好。」杜强心疼的哄道。 杜氏也急红了眼眶,「双喜抓着人家不放,怎么办?」 「呜……呜哇……」想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和这个丑八怪在一起,丰子勖吓得抖着唇,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丰夫人拚命憋住才没笑出来。「娘在这里,子勖乖,不要哭喔!」 大概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哭声给吓到了,小女婴突然止住哭泣,跟着松开手指,放他自由。 重获自由的滋味是如此美好,丰子勖顾不得应有的礼貌,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并在心中发誓,他这辈子再也不要踏进杜家一步! 可是为什么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和杜家可能将会有一段解不开的孽缘呢? *** 虽说自己真的不再踏进杜家一步,可没说不准人家上他家来。 已经七岁大的丰子勖身高抽高不少,稚气的脸上露出俊美讨喜的笑容,颇有乃父之风!当年的丰冠庭不但是百年老字号的商家继承人,也是苏州美男子之一,是多少待嫁 闺女心目中理想的乘龙快婿!可惜后来娶了九门提督的掌上明珠薛蓉蓉为妻,打碎了无数颗少女的芳心,从此,他在官场上更吃得开,丰家也才能在苏州立于不败之地。 送走了啰哩叭唆的老夫子,丰子勖不理会侍从的叫喊,径自跑到后花园来寻找双亲的踪影,只要爹在家,就会见到他和娘相依相偎的在园中漫步赏花,可真是羡煞了府里头的下人们,不过,他可是他们的儿子耶!怎么可以撇下他,夫妻两人跑去逍遥?说什么他也要插上一脚。 「爹、娘!」丰子勖兴高采烈的来到后花园,灿烂的笑容顿时冻结在唇边,他是找到了双亲,却也见到最不想看到的人。「她来干什么?」 丰夫人责备的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来玩的,双喜的爹娘有事要出门,没人可以托付,娘便答应帮他们照顾双喜一晚。」 头上扎着两根冲天辫的双喜一见到他,眼睛便骨碌碌的发亮,七手八脚的从丰夫人膝上爬了下来,口中咿呀咿呀的,迈着不稳的脚步走向他。 「我讨厌她!」他忿忿的说。 英俊不减当年的丰冠庭轻斥着独子,「双喜又没惹你,你不该这样说。」 「反正我就是讨厌她。」丰子勖昂高下巴轻哼,瞪着走向自己的小人儿,眉头马上揪成一团,斥喝,「走开!不要过来!」 双喜伸出两手,做出要他抱抱的姿势,「……」 「相公,你听见了没有?双喜会说话了,他叫子勖丰耶!」一脸感动的丰夫人捂着胸口惊叹不已。 丰子勋大声斥喝双喜,「叫妳走开,听到了没有?」 独子无礼的态度,让丰冠庭有些火大,「子劻,双喜还这么小,你做哥哥的应该到她好一点。」 「她才不是我妹妹。」他瞪大眼,气呼呼的说。 已在心中对未来编织着美梦的丰夫人出乎意料的附和,「没错,娘也不希望双喜是你妹妹,因为娘太喜欢她了。」 知妻莫若夫,丰冠庭面露讶异之色,「蓉蓉,妳该不会是打算……」 「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吟吟的转向爱子,「子勖,娘和你爹有点事要谈,你就帮我们照顾一下双喜。」 「什么?﹗」他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拒绝这项任务,「我不要!爹、娘,你们不能把她丢给我啊!娘~~」 眼看双亲毫无江湖道义的跑了,丰子勖只能鼓着双颊生闷气。 「……玩……」 双喜张臂想抱住他,但被他机灵的躲开了,双喜的两眼登时泛出莹莹的泪光。 丰子勖抡起拳头,装出凶悍的表情来恐吓她,「妳要是敢哭的话,我就揍妳,听见了没有?」 「来玩……」为什么不陪她玩呢?小小的双喜不懂。 他厌烦的拍开她黏来的小手!「我才不要跟女生玩,会被别人笑的。」 「抱抱、抱抱。」双喜泪眼汪汪的举高小手。 「妳真的很烦耶!」 双喜摇摆着小小的身子,吃力的要追上他。 「不要跟着我、走开啦!」丰子勖很不耐烦的低喝一声,眼角倏地瞥见树下的石头,灵机一动,「这样好了,如果妳非要我陪妳玩不可,就跟我一样把这块石头搬起来,要是办不到……嘿嘿!本少爷可就要走人了。」 她歪着小脑袋瓜子,发出无意义的短音。「呃、咿。」 「妳不说话,我就当妳同意了。来吧!」区区一块石头,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的,他想。 丰子勖弯腰使出吃奶的力气,两手合力将嵌在泥土里的石头搬起来,虽然汗流浃背,不过!只要能摆脱她,再累也是值得的。 砰﹗他丢下石头,拍去手上的灰尘,得意的问:「怎么样?认输了吧?」 「咯咯……」双喜乐得鼓掌叫好。 「我很厉害对不对?现在轮到妳了。」哼!这下她稳输了。 双喜摇摇晃晃的走上前,可是她的目标不是刚才丰子劻搬动的石头,而是位在它旁边,体积足足大上它一倍的大石头。 「咿……」她就在丰子勖错愕的表情下,轻而易举的将大石头抱了起来。 他的下巴当场垮了下来,目瞪口呆的跌坐在草地上。 天哪!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神力女超人,现在就有如此惊人的成就,那么长大之后还得了,只消动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他指倒。 嗯……他现在可以收回刚才的话吗? 「双、双喜,妳先把石头放下来。」他结结巴巴的说,双喜力大无穷的事实太令人震惊,他快昏倒了。 「咯咯……」双喜彷佛听懂了他说的话,将石头一拋,可是对准的却是他坐下的位置,吓得他赶紧翻个身,魂飞魄散的拔腿就跑。 「救命呀!我不要玩了、我不要玩了……」 「……。」咦?他不是说我赢了的话就要跟我玩吗?为什么要跑呢?双喜眨着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丰子勖顾不得弄脏衣服,连滚带爬的向前跑,逃命去也。 「娘,快来救我啊……爹……。」 而躲在不远处偷窥的夫妇俩脸上露出不同的表情。 「相公,你看他们玩得多愉快,我就说子勖和双喜一定合得来。」丰夫人巴不得他们快快长大。 丰冠庭很是怀疑,「妳确定子勖的表情是开心吗?」说是惊吓还差不多。 「那是当然了,儿子是我生的,我最了解他了。」 「反正孩子还小,等过几年再说也不迟。」丰冠庭不表乐观。 丰夫人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斩钉截铁的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子勖一定会喜欢双喜的。」 那年,丰子勖七岁,杜双喜两岁。 *** 「夫人好。」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蹦到丰夫人跟前,恭敬的行了个礼。 美丽如昔的丰夫人微笑的摸摸她的头,「双喜总是这么有活力,今天又忙了些什么?」 「今天我去市场帮阿婆卖菜,她还给我好多剩下卖不掉的菜,娘刚生了弟弟,需要吃好多、好多营养的东西才行。」双喜比手画脚的说。 「双喜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子勖要是有妳一半孝顺就好了。」丰夫人心疼她的体贴和早熟,更想多帮助她,「来,跟我到厨房去,我让他们准备几样菜给妳带回家去,瞧妳这么瘦弱,得多补一补。」 双喜摇着小手,宛如小大人似的说:「不行的!夫人,娘说不能老拿人家的东西,我们还不起的。」 「傻孩子,谁要你们还了?妳要是不拿,那我就叫人把它们扔了。」 她脸色一正,严肃的说:「夫人,糟蹋食物会惹老天爷生气的。」 「那妳拿不拿?我还准备了妳最爱吃的乳酪酥,想不想吃?」丰夫人狡绘的用美食诱拐她。 想到乳酪酥的美味,双喜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几口唾沫,只差没流口水。 「想!可是……」她要听娘的话。 丰夫人半强迫的牵着她,「妳娘要是生气了,就说是我说的。」 「夫人、夫人!」两鬓微白的来旺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夫人,少爷又不见了﹗夫子已经在书房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就是不见少爷的人影,要不要派人到处找找?」 「这孩子真是的!叫他念个书就净会给我偷懒。」她气恼的娇斥,心念一转,把脑筋动到某人身上,笑逐颜开。「没关系,只要有双喜在,就不必劳师动众了,从小只要子勖躲在哪里,双喜都有本事把他揪出来;双喜,就靠妳了。」 对于丰夫人的要求,双喜从来不敢拒绝,因为她是他们杜家的大恩人,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是,夫人,我马上去找丰少爷。」 双喜在宽广的宅院里绕了一圈,最后来到后花园,蓦地,在一棵大树下停住。 「丰少爷,你可以下来了。」她很笃定的抬起头嚷道。 经过片刻的沉默,树上响起气闷的嗓音。 「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上头响起。 她掩口偷笑,「因为,你每次都躲在几个同样的地方,想不被我找到实在很难。」虽然狡兔有三窟,但老是在那几个地方,再笨的人都找得到他。 「妳不会当作没找到吗?」他抱怨着。 双喜一派正经的说:「不行!我不能欺骗夫人。」 「哼!我娘到底给了妳什么好处,让妳这么帮她?」他气愤的问。 「夫人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是没有她,我娘和我早就死了,所以我要报恩,只要是夫人的事,就是双喜的事。」 丰子勖拨开树叶钻了出来,坐在树枝上晃着两条腿,傲慢的睥睨着底下的小女孩,「我偏不下去,妳要是敢去告状,我就永远不再跟妳说话了。」 不跟她说话?双喜直觉得不喜欢,可是夫人的交代她又非做到不可…… 「不行,我答应夫人要找到你的。」 他气得想跳脚,「妳这丑八怪离我远一点!」 「好吧!既然丰少爷不下来,那我只好『请」你下来了。」双喜作势深呼吸,这样的动作登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等一下﹗妳、妳要干什么?不要乱来啊!」 双喜做完深呼吸,伸出双手往树干上一推--「轰隆!」一声,大树剧烈的摇动着,丰子勖硬生生的从树上给震了下来,当场跌得七荤八素。 「好痛……妳这丑八怪想摔死我是不是?」他气急败坏的叫道。 她笑咪咪的说:「可是,你并没有死啊!还可以去听夫子上课。」 「本少爷就是不去,妳能拿我怎样?」他耍赖。 「这样啊……」双喜索性一把揪住他后面的领子,拖着把人带走。 丰子勖太了解她可怕的蛮力,任他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只能老羞成怒的破口大骂, 「杜双喜,妳快放开我,不然本少爷跟妳势不两立!」 「你不想念书,就自已去跟夫人说。」她只负责把人送到。 他两眼喷火的狂吼,「杜、双、喜!」 这个仇结定了。 那年,丰子勋十三岁,杜双喜八岁。 *** 傍晚过后,双喜一手提着心爱的斧头,这可是她吃饭的家伙,一手将整捆的柴火扛在肩上!来到丰家的后门报到,应门的是名中年妇人。 「阿柑婶,妳看看这些柴火够不够用,不够的话,我明天再送来。」 「够了、够了!」阿柑婶笑着点头,「双喜,这些柴火妳就这样扛来!不会很重吗?下次先说一声,我叫几个小伙子去帮妳。」 双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的骄傲,「这些一点都不会重,我的力气很大,就是再扛一捆也没问题。」 「唉!妳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老是干这些粗活怎么行,得多为将来着想才是。」 她只差没明说男人都喜欢柔柔弱弱、需要保护的姑娘,有谁愿意娶个力大无穷的女人当老婆!真可惜了这么孝顺热心的女娃儿。 「我努力工作就是为了将来着想,大宝他们已经渐渐长大,需要买新衣服,还有念书,将来好考个状元光耀门楣,我们杜家就不会再被人看不起了。」想到五个顽皮却十分懂事的弟弟,双喜感到相当欣慰。 阿柑婶在心中叹息,「那妳自己呢?」 「只要大宝他们将来有出息、能让爹娘高兴,我也会很高兴。」双喜笑说。 她叹了口气,「妳爹娘有妳这样的女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阿柑婶,没事的话我回去了。」说完,双喜将斧头扛上肩就要离开。 「等等,我银子还没给妳呢!」阿柑婶掏出钱袋,数了应付的银两给她。「连同前几回的一起付给妳,妳点点看对不对。」 双喜接过来数了数,「阿柑婶,这太多了。」 「这是夫人亲口交代的数目,不会错的。」她就是欣赏这孩子虽然家境贫穷,却不贪小便宜。「还有,夫人说妳已经好几天没去看她了,她很想妳,要妳来的时候顺道去她那儿一下。」 「哦!好,我这就去。」她顺便把多给的银子归还给夫人。 第二章 在婢女的指引下,双喜来到汇芳楼,尽管从小到大来过不知多少回了,应有的礼数 她还是谨守着,不会因为丰老爷和夫人对她好,就忘了自己的身分。 「双喜给老爷、夫人请安。」 丰冠庭露出俊美无俦的微笑,「蓉蓉,妳看双喜更是越大越标致了。」虽然皮肤稍微晒黑了些,可是五官可以说是秀气端正。 「是啊!我的眼光没错吧!」丰夫人妩媚的瞟了夫婿一眼,彷佛在打什么暗号。「看来再过两年,双喜就可以嫁人了。」 她憨傻的笑了笑,「老爷和夫人不要再取笑双喜了。」 「傻孩子,我可不是在取笑妳。」一握住她长着茧的小手,丰夫人精致的眉心便蹙了起来,不过为了避免让她过于难堪,所以也没说什么。「妳来了正好,前些日子我让人帮妳做了几件衣裳,妳穿穿看合不合适。」 双喜忙不迭的推却,「夫人,不用了!要是穿太好的衣服做事,我怕会弄坏,真的不用了。」 「妳真的不要?」丰夫人立刻泫然欲泣的问。 她心头一惊,「夫人……」 爱妻心切的丰冠庭配合着妻子演戏,佯装叹一口气,「双喜,妳就不要拒绝了,我们夫妻俩就子勖这么一个儿子,一直想要有个女儿,可是蓉蓉怕痛,加上这么多年也没有消息,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实在渴望膝下有个乖巧的女儿,能让我们夫妻俩帮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难道这点小小的心愿,妳都不肯帮吗?」 「老爷,我……」双喜十分为难,欲言又止。 「我就知道妳不会答应的。」丰夫人假意拭着眼角的泪水,看得双喜赶紧点头答应。 「夫人,我试穿就是了。」 丰夫人嘴角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靥,「真的?太好了!来,快跟我进去换衣裳,妳穿上一定会很合适的。」 *** 「爹,到底有什么事?我还约了几个朋友喝茶。」如今已是翩翩佳公子的丰子勖眼中闪烁着不耐烦,但还是前来聆听训示。 丰冠庭睇着和自己高度相等的独子,有着为人父的骄傲,但也同样有着烦恼。 「是什么样的朋友?」 丰子勖表情不豫,「难道孩儿连交朋友的自由也没有吗?」 「爹是担心你交到不好的朋友!你还太年轻,不懂得识人……」 丰子勖有些气恼,「爹,识人的眼光我有,而且我交的那些朋友也都是正正当当的人,您不要杞人忧天了。」 「既然你这么说,爹就相信你的眼光。」儿子就跟自己年轻时般的自负,没有尝到苦头,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坐下,跟爹喝杯茶再出门。」 父亲的支持,让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自然乖乖落坐,顺手塞了块三层玉带糕到口中,再配着刚沏好的松萝茶,真是人间一大享受。 丰冠庭算了下时间,也差不多该现身了。 「相公,快来瞧瞧!双喜穿这样好不好看?」说人人到。 丰夫人拉着经她的巧手精心妆扮过的双喜,来到夫婿面前;早已经全身别扭、不自在的双喜好几次险些踩到裙角,状况百出!真是惊险万分。 听见娘亲的声音,丰子勖本能的抬起头,这一看,非同小可,「噗!」他把口中的茶全喷了出来。 「哈哈……」他忍不住捧腹大笑。 双喜的脸登时红得像着火似的,巴不得立刻消失。 「子勖!」丰冠庭警告的低喝,但却无效。 他还口出恶劣的讽刺,「丑八怪再怎么打扮也是丑八怪一个,娘,您就不要费心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丰夫人厉斥。 丰子勖凉凉的说:「当然是真话了。看她那双大脚,一看就是乡下的粗人,穿再好的衣服也掩饰不了她的出身。」尽管现今的朝廷已经禁止女子缠足,不过在苏州,缠足的风气仍盛,而且以小为美。 「子勖,马上跟双喜道歉!」万万没想到独子会说出这么侮辱人的话语,丰冠庭不禁沉下脸斥喝,这孩子都让他们夫妻俩给宠坏了! 他仰高鼻端,倨傲的拒绝,「我才不要!」 「老爷、夫人,你们不要责备丰少爷了,他说得没错,我再怎么妆扮也变不成美人,这些衣服给我确实是浪费了。」双喜很快的拋开自卑,朝两人堆起满脸的笑,不过,投给丰子勖的却是一记阴阴的冷光,仿佛在说「你给我记住」。「我现在就去把它换掉,还是穿旧衣服比较习惯。」 双喜前脚刚走,丰夫人就指着爱子的鼻子,气得声音发抖。「你……人家双喜好歹是个姑娘家,你该给她留点面子。」 「哼!谁教她老是坏我的好事,我跟她永远都不可能和平相处!」丰子勖悻悻的说: 「爹、娘,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告诉你们好了,这辈子我跟她是绝不可能的!恕孩儿先行告退。」 丰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什么优雅形象都丢到一旁凉快去。「这死小子居然敢拆我的台,让双喜难过,看我怎么整他!」 「蓉蓉,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妳就放弃吧!」 她横了夫婿一眼,「不行!这么好的媳妇儿,我是要定了。」 那年,丰子劻十八岁,杜双喜十三岁。 *** 沙飞船是苏州豪门富商游览太湖的工具,船制甚宽,重檐走较,行动捩舵撑篙,船舱中绮幕绣帘,明窗几净,桌椅都以紫檀木镶嵌大理石制成,门窗多雕刻黑漆粉地书画,陈设有自鸣钟、镜屏等精美器具,艄舱有灶,可依需要准备三席至两席的船宴,船只划过胭脂桥下方,摆渡操舟的是位身手老练、体格粗壮的驾娘。 「子勖,今天可是你满二十岁的生辰,想好怎么庆祝了吗?」三进斋洋货铺的少东家高睿邪邪的笑问。 丰子勖摇著名家手绘的玉扇,斜睨他一眼,「你有什么建议?」 「这就要问俊彦了。」 坐在对面的白面公子,也就是大雅堂书坊的二公子连俊彦啜着碧螺春,扬起比女人还美上几分的眼儿,「那就要看丰少爷敢不敢去了。」 他马上中了激将法,「有什么地方是本少爷不敢去的?」 高睿等的就是这句话。「说得好,俊彦,快把你的安排说出来。」 「我已经吩咐下人在销魂阁摆下花头,要好好为你庆祝、庆祝。」所谓的「花头」就是吃花酒,凡客人要在妓院留宿,必须先办酒席请客,并开牌局赌博,妓院抽头,花头多少,视妓女的身价而定。 「太好了!好久没痛痛快快的玩一场了。」高睿摩拳擦掌的说。 丰子勖一脸兴趣缺缺,「没意思。」 「那汤圆圆呢?」连俊彦暧昧的问。 「她?」他惊喜的张大俊目。「她愿意?」 连俊彦嗤笑一声,「只不过是个妓女,只要有银子,还怕她不从?」 「圆圆姑娘跟别人不一样,她风度出众、仪态优美,而且不是每个客人都接。」丰子勖本能的为心仪的女子辩护,「她真的愿意陪我一晚?」他不是没试过,可是每次都铩羽而归,让他又懊恼又失望,以为两人今生无缘。 「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银子才说服老鸨!也得到圆圆姑娘本人的同意,为了让你开荤,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他听了面红耳赤,「我……我才不是……」 「你敢否认自己不是童子之身?」连俊彦揶揄道。 丰子勖困窘的别开脸,「是又怎么样?」 「我和俊彦十五岁就上妓院见过世面了,你都二十了,还是童子鸡一个,说出去真会笑掉人家的大牙,连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觉得没面子。」高睿很不客气的嘲笑他的生嫩。 「你们以为我愿意吗?」说到这个,他就有满肚子的委屈。「这还不是要怪那个丑八怪!只要我溜出门,她就有本事找到我,害我想玩也不能玩个痛快。」 有洁癖的连俊彦掏出一方帕子摊在膝上,才捻起一块玫瑰松子石榴糕咬了一口,免得弄脏了衣服。「你说的丑八怪,就是那个叫杜双喜的丫'',我们好象只闻其名,还没见过她长得什么模样。」 「那种货色和我们是不同阶层的,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得到面?」高睿对低下的人始终存着鄙夷的心态。 丰子勖丢给他一记大白眼,有些不爽,「你的意思是我和她是同个阶层,才会常常见面是不是?」 高睿不在意的为自己的失言作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只能说你比较倒霉,不幸跟那种阶层的人做邻居。」 「我看那个叫杜双喜的丫头八成是看上你了,妄想学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连俊彦意有所指的说:「你得小心点了。」 「凭她也配!」丰子勖不肩的冷嗤。 对于他的强烈反弹!连俊彦只是有趣的挑了挑眉,「可是你爹娘喜欢她,搞不好还会逼你娶她!到时你敢说不要吗?」 「有什么不敢?要我娶她,除非我死!」丰子勖傲慢的说。 高睿听了拍案叫好,「没错!我们可不能屈服在父母安排的婚姻中,要娶就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我们就来干一杯。」 「还怕没机会喝吗?」连俊彦拍去沾在手上的糕肩,将两只长腿抬到椅凳上,靠在椅背上假寐。「趁白天养足了精神,晚上可有得忙了。」 而丰子勖此时所有的心思全放在那名艳冠群芳、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名妓汤圆圆身上,对于今晚能博得她的青睐,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 华灯初上,夜夜笙歌,正是秦楼楚馆的最佳写照。 双喜将从不离身的斧头搁在地上,找了一块不受瞩目的阴暗角落蹲下来,一脸无聊的打量那些迁往迎来的妓女,不过,她从来不曾用歧视的眼光看待她们,毕竟生活不易,谁也不想沦落到这种不堪的地步,所以她只有同情她们。 若不是自己与生俱来一身的怪力,可以做许多连男人都干不来的粗活,恐怕也会跟她们一样,只能靠出卖灵肉来改善家境,所以她十分感激老天爷赐给她这份礼物。 眼光须臾不离的注视穿流不息的寻欢客,就怕漏掉某个重要的人物,不过像他那么醒目的目标,想视而不见都很难。 「大爷,你好久没来了,人家想死你了。」妓女撒娇的道。 被称作大爷的胖子顿时翘起尾椎,「真的吗?那我以后每晚都来。」 妓女雀跃的拉着他进去,「不可以骗人喔!」 这样的对白每晚都会上演!而且几乎是每个妓女的口头禅,可是偏偏有人爱听,还乐得掏出银子来孝敬对方。 双喜打了个不甚秀气的呵欠,要不是答应丰夫人来抓奸……呃,不,是寻子,这个时间她早该上床睡觉了,想到明早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她,要是迟了,还会被扣工钱,她就心疼。 都是那该死的丰少爷干的好事!待会儿要是让她逮到,非剥了他一层皮不可!他不好好在家学做生意,居然学那些没啥路用的纨子弟!跟人家跑来妓院嫖妓,真是浪费宝贵的时间和金钱! 就在她打了第八个呵欠时,眼角瞄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除了丰子勖还会有谁?还真让丰夫人给猜中了,他正跟着两名猪朋狗友往这边走来。 丰子勖摇着玉扇!脸上好不得意,那俊雅的外貌和翩翩风度,以及迷死人的笑容,马上掀起一场不小的骚动,连同身旁的高睿和连俊彦,凭他们三人的家世背景,锋头之健,无人能敌,莫怪一些好事者索性封他们一个「风流三公子」的美名。 「销魂阁到了。」连俊彦手中的折扇往前一指,然后用手肘撞了下身边的男人,「美人正在等着你呢!」 丰子勖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这得要多谢两位成全。」 「哎呀!这不是我们苏州城最有名的三位公子吗?今晚大驾光临,真让我们销魂阁蓬荜生辉!是嬷嬷我的福气啊!」浓妆艳抹的老鸭甩着手巾,笑得花枝乱颤,眼尾还示威似的瞟向左右邻舍的同行,乘机藉三人的名气打响自家的知名度。 高睿邪邪一笑,「嬷嬷,今晚是我们丰少爷的生辰,你们可得伺候得周到些,别惹得我们寿星不高兴,往后生意就做不成了。」 「是、是、是,那是当然的。丰少爷,圆圆已经在房里等你好久了。」 丰子勖恨不得马上软玉温香抱满怀,「那还等什么?」 「哈哈……瞧你性急的,人又跑不掉。」高睿揶揄的笑说。 连俊彦用折扇挡在唇前,抿唇窃笑,「像子勖这么痴情的男人还真少见,嬷嬷,妳可得交代圆圆姑娘好生伺候。」 「这还用说吗?」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三位快请进!」 就在三人跟着老鸨拾级而上时,双喜冷不防的从人群中跳出来制止。 「慢着!」 即便是人声鼎沸,丰子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宛如阴魂不散的嗓音,蓦地头皮发麻,本能的转过身去,果不其然,只见这辈子最难缠的克星就站在眼前,不怀好意的笑睇着自己。 「妳……妳来这里干什么?」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可是,对杜双喜来说,恐怕还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双喜将斧头摆在肩上,冲着他笑了笑,「当然是奉夫人之命,来接你回家啰!时候不早了,丰少爷不该在外头逗留太久,老爷和夫人还在家里等你。」她得速战速决,才能多争取睡觉的时间。 「妳回去转告我爹娘,明早我自会回去向他们请罪。」他只想尽快将她打发掉。 高睿高高在上的瞟着她,「子勖,她该不会就是你口中那个丑八怪吧?」 「哼!除了她,还有谁?」丰子勖悻悻然的说。 「说人家是丑八怪!似乎太过火了点。」连俊彦像欣赏珍禽异兽般的上下打量双喜,「我看她皮肤确实是黑了一点,但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还有个红红的樱桃小嘴,身材也发育的还不错,如果她叫丑女,那这世上有一半的女人要自杀了,我觉得你的眼光有问题喔!」 评头论足的轻佻言语让她微蹙秀眉,「你是谁?」 连俊彦彬彬有礼的一揖,漂亮的眼睛猛向她放电,「在下连俊彦,大雅堂书坊的老板正是家父。」只要是女人,都逃不过他的电眼攻势。 「听都没听过。」双喜心直口快的说。 他顿时呆若木鸡,「啥?」居然有女人不吃他这一套? 「俊彦,你别费事了,她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你跟她说那些,就好象对牛弹琴。」 丰子勖可不会傻傻的等她逮自己回去,所以尽其所能的用言语激她,就是要把她气走。 双喜偏不上他的当,「夫人有令,我不敢不从,丰少爷还是跟我走吧!」 「妳凭什么来带他走?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妳贪图什么,只要讨好了丰伯父和丰伯母,将来妳就可以稳坐丰家少奶奶的位子,哼!子勖的眼光还没这么差,会看上妳这种货色,妳还是快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高睿看不过去的开口帮腔,他最讨厌的就是妄想攀龙附凤的女人了。 再恶毒的话,她已经听得麻痹了。 「丰少爷,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 「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丰子勖仗着有人在身边壮大声势,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凶狠的低语,「妳今天要是再坏我的好事,我就对妳不客气!」 她一脸的似笑非笑,根本不把他的警告当作一回事,反而出言威胁。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如果你不马上跟我走,只怕会让你很没面子。」 丰子勖表情一愣,「妳、妳敢?﹗」想到以往的事迹,他不禁心惊肉跳。 「子勖,不要忘了,圆圆姑娘还在等着和你共度春宵。」高睿附在他耳边,为他加油打气。 他登时勇气百倍,挺起胸脯和恶势力对抗。「我绝对不会回去的!」说得斩钉截铁。 高睿在一旁煽动着,「没错!他不会跟妳回去的!」 「喂!我说这位小姑娘,嬷嬷我可不管妳是谁,想带走我的客人,嘿嘿!可没这么简单。」老鸨扭摆着肥臀上前,装腔作势的假笑两声,笑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吓意味。 「妳要是再不走的话,待会儿可有苦头吃了。」 双喜盯着老鸨几秒,然后微笑的将斧头交给她,「对不起,请帮我保管一下,很快就好了。」 「呃,好……」老鸨本能的伸手接下,却发出一声惨叫,五官急遽的扭曲成一团,两手几乎要脱臼了。「阿娘喂!这是什么死人骨头?」看她拿得顺手又轻松,没想到实际上重得要人命。 就见双喜走到摆放在门口的一尊猪八戒石雕像前,双膝半蹲,两手圈抱住它,呼吸、闭气,然后在众人的抽气声中,不费吹灰之力的举起石雕,一步步的移动位置,直到挡在妓院大门的正中央。 霎时全场哗然,掌声不绝于耳。 这简直可以说是一场神乎其技的表演,而且对方还只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尤其令人叹为观止。 「谢谢大家的掌声。」双喜笑嘻嘻的拱手回礼。 丰子勖嘴角抽搐了几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而身边的高睿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瞪凸了双眼,大概由自生眼睛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女人。 三人之中,只有连俊彦两眼绽放出异彩,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老鸨见状,登时火冒三丈的破口大骂,「妳这死丫头是存心找老娘麻烦是不是?妳把东西摆在门口,教别人怎么进出啊?」 「除非丰少爷跟我走,不然妳就请别人来搬好了。」双喜悠哉的拾起被扔在地上的斧头,看好戏的说。 *** 爆笑声一时间此起彼落。 「原来是小姑娘打翻醋坛子了。」 「早说不就好了,不过,她的表演还真精采。」 「想不到丰少爷看上的是这么特别的姑娘,以后要是敢在外头捻花惹草,回家可能会被活活打死喔!」 「我看一拳都吃不消了……」 丰子勖听见旁观者胡乱猜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杜、双、喜,妳太过分了!」 她无辜的耸了下肩头,「这是你逼我的。」 「丰少爷,我们销魂阁可是还要做生意,不把东西移开,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也别想出来了。」老鸨扠着腰吼道。 「我、我跟妳回去就是了,快把石雕搬回原位。」丰子勖脸上无光,每个字都从齿缝中迸出来,因为他知道再对峙下去,丢脸的还是自己。哼!没关系,这笔帐他会记着的,总有一天,他会一并讨回来! 双喜笑得好开怀,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 她再次发挥神力,将石雕放回原处。老鸨向天发誓,今后绝不再做丰家少爷的生意,免得灾星又找上门,随便乱搬她店里的财神爷。 「子勖,你就这样跟她回去?」高睿气不过的问。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你觉得我能不走吗?」 「美人你不要了?」 想到白自己今晚原本可以成为苏州名妓汤圆圆的入幕之宾,无奈好事多磨,中途告吹,他的心就阵阵刺痛。 「下次吧!我先走了。」唉! 丰子勖像只斗败的公鸡,认命的跟着双喜打道回府,可是胸中的那股窝囊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妳逮到我了,这下得意了吧?」 「是很得意。」双喜笑得格外刺耳,还故意说出气死人的话。 他一肚子的火气直往上冲,「妳知道妳坏了什么好事吗?」 想到就捶心肝,他的圆圆啊! 双喜鄙夷的横他一眼,「用屁眼想也知道,不就是让你失去和女人在床上嘿咻嘿咻的机会咩!」 「什么屁眼?妳到底是不是女人啊?说话这么低俗!」他鄙夷的睨了她一眼。 她不是很真心的说:「抱歉污了你的耳朵。」 「告诉妳,圆圆可不是普通的妓女,想见她一面,不是一掷千金就办得到,还得有些才华和高尚的人品,要能构得上她的标准才行。」丰子勖沮丧的从怀中掏出一对细致的珍珠耳坠子,「我还专程去买了这个,听说全苏州只有这一副,就等着今晚亲手送给她,结果……全被妳搞砸了。」 「你怪我也没用,我只是奉夫人之命行事。」 双喜瞄了下他手中的东西,有些羡慕,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对首饰、胭脂之类的什物,说不感兴趣是骗人的。 看出她眼中的欣羡,丰子勖冷嘲热讽,「想要这副耳坠子吗?哼!人家可是一代名妓,妳怎么跟她比?」 「是,我也从来不想跟人比。」 「妳心里明白就好。」他冷嗤一声,「做人就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猜想不该猜想的东西。」包括他本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啦!」双喜已经困得不想再动脑子。「走快点行不行?我快困死了,只想赶回家睡觉。」 他气得额上青筋暴凸,咬牙切齿的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可没请妳来找我。」 「你是没请我,我是为了夫人。」 「不要老是口口声声夫人、夫人的!我娘如果叫妳去死,难道妳真的去死吗?」他说着气话。 双喜连考虑一下都没有,「只要夫人开口,就算要我跳河,我也不敢说不,台上唱戏的不是常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如果夫人真的要我死,我不敢不死,一定马上跳下去。』 「妳……妳……」丰子勖气得全身无力,这么说来,只要他娘亲一声令下,这辈子他就休想逃出这丑八怪的魔掌了,呜……老天爷为什么待他这么不公平?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屁股后面跑吗?」双喜说着让人听了会呕死的话。「我也是逼不得已,谁教夫人要把找你的任务交给我,我才不得不这么做,不然我宁可用这些时间多赚点银子,银子可是比你吸引人多了。」 丰子勖黑了脸,恶狠狠的瞪着她,如果眼光可以杀人,她已经死了好几百次了。「既然这样,妳大可以拒绝我娘。」 再不想办法摆脱她,他的人生就是黑暗的。 「这点我做不到,因为夫人是我们杜家的大恩人,我没办法拒绝,丰少爷,你只有认命吧!」她在心里偷笑着。 哼!居然敢骂她丑八怪,女人可是最会记仇的,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她心忖。 第三章 「你疯啦?﹗」 丰子勖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吼,还伸手覆在连俊彦的额头上,以为他是发烧过度,把脑子给烧坏了,才会说出这么霹雳无敌不好笑的笑话。 「我现在清醒得很,你也没有听错。」他抓下贴在白日已额头上的手掌,用无比诚恳的口吻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魄的姑娘,当她抱起那尊石雕时,我彷佛停止心跳,这应该就叫一见钟情,……子勖,我们是朋友对不对?你可要帮帮我。」 「噗哧!」丰子勖再也控制不住的放声大笑。「哈哈……」 连俊彦着恼的用扇子敲向他的头,「你别笑了行不行?我哪里说错了?」 「你、你指的真的是杜双喜那个丑、丑八怪?」他的肚子快笑破了。 「她才不丑,而且长得还挺有味道的。」 「什么味道?」丰子勖讽笑的问:「穷酸味吗?」 连俊彦不悦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讨好的说:「反正我就是看上她了,子勖,你们是多年的邻居,又是青梅竹马,帮我介绍一下如何?」 「你不要乱说,谁跟那个丑八怪是青梅竹马?」丰子勖抵死也不承认和她有任何瓜葛。 连俊彦谄媚地对他挤眉弄眼,「不管是不是,你跟他们家比较熟,看在朋友一场,你就帮我牵牵线。」 「难不成你还想娶她?」这下他笑不出来了。 「我怎么可能娶她?不过,要是她能讨我欢心,要我纳她来当小妾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丰子勖有点坏心的想,嗯,也好,等她被玩腻了,哭哭啼啼的样子一定很好玩!嗯哼!杜双喜,想跟我斗?看谁比较厉害。 「好,我帮你,一切包在我身上。」丰子勖拍胸脯保证。 *** 用青袱蒙头,包住发髻,防止灰尘沾污头发,手上仍然随身携带着斧头,在百忙之中来到丰家,她一直很怀疑向来躲她躲得凶的丰子勖,居然会派人请她到家中坐坐,肯定有诈!不过,双喜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前来赴约。 「少爷,杜姑娘来了。」小厮前来通报。 丰子勖瞟了一眼对座的连俊彦,「快请她进来。」 「是。」小厮转身比了个请进的手势,双喜毫不迟疑的进屋。 她开门见山的问:「丰少爷找我有事?」 不待他开口,连俊彦已经起身拱手为礼,「杜姑娘,多日不见,妳还是这么精神奕奕。」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双喜困惑的睨着眼前的白面书生,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外表瘦高苍白、给人软趴趴的感觉的男人啊! 「噗!」丰子勖倏地爆笑一声。 连俊彦脸颊抽搐几下,面子有些挂不住,再怎么说,他在苏州城可是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她竟然有眼不识泰山,何况上回在销魂阁前还曾经自我介绍过,这么快她就把他拋在脑后!在女人堆中无往不利的魅力,居然在她面前失灵了! 「在下连俊彦,前几日和杜姑娘曾有一面之缘。」不,他非要扳回面子不可! 「有吗?我忘了。」这世上除了丰子勖,她不太注意其它异性的长相。「丰少爷,你到底有什么屁事就快说,我没空跟你闲嗑牙。」 丰子勖也不明白自己抱持着什么心态,看到连俊彦吃鳖,他居然有些窃喜。 「没什么,只是想跟妳打个商量,以后我娘要妳去逮我回家,如果妳肯放水一次,我就付妳十两银子如何?对你们家来说,这可是个大数目,妳可以考虑看看。」 她沉下小脸斜睨着他,「不必考虑了,我这个人虽然很爱钱,但是我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夫人的事。」 「妳……妳的意思是说还要继续跟我过不去啰?」他咬牙问道。 双喜皮笑肉不笑的说:「还请丰少爷多多指教。」哼!气死活该。 「好,大家走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要妳后悔得罪我。」 「那我倒要等着看你怎么让我后悔。」双喜笑得好假。「没事的话,那我告辞了。以后这种小事不要叫我来,浪费我赚钱的时间。」 丰子勖气得血液直往上冲!头顶都在冒烟了。 「可、可恶!」既生杜双喜,何生他丰子勖? 「子勖,你怎么就这样让她走了?我都还没跟她说上几句话。」连俊彦口出怨言后,不禁喃喃自语!「不过,她居然无视我的魅力,这样的女人才有挑战性。」 丰子勖耳尖的听到了,鄙视的啐了一口,「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既粗俗又无礼,一点都不温柔,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惹毛本少爷,铁定先扁她一顿再说。」 这辈子他是跟她卯上了,看谁最后是赢家! *** 「双喜,快把这些货搬到仓库去,力道轻点,别弄坏了。」工头大声吆喝着,要是没有特别叮咛!万一伤了货品,他也要负起连带的责任。 一群在码头上忙碌的工人中响起爽朗的女子嗓音,「我知道了。」 看着刚卸在地上堆成小山高,一袋袋用麻布袋装着的高级货物,有胶州腌猪、金华火腿、山东茧绸、川贡的药材……应有尽有,等着商家拿订单来取货。 「嘿!」双喜一口气将两大麻袋的货物扛上双肩,脚步沉稳的走进仓库,就连身材比她魁梧的男人都没她这份能耐,难怪当初工头会破例采用女子,因为她一身的神力实在让人佩服。 在工人们轮流的将货物搬进仓库收好,今天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领薪饷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涌向仓库旁的木屋,等着工头发下这个月的酬劳,这可是每个人最期待的时刻。 「张三……李四……王大……」 一一点名后,终于轮到双喜了。 「双喜,这是妳的。」面恶心善的工头对她眨眨眼,小声的说:「老板说妳工作很卖力,所以这个月开始给妳加薪。」 她拿着薪水袋,高兴得眉开眼笑,「谢谢工头。」 太好了!往后可以多存点钱,买些人参回家给爹娘补补身体,偶尔还可以加菜!大宝他们要是知道了准会乐坏了。 「双喜,晚上要不要跟我们去喝点小酒?」 「大家工作这么辛苦,偶尔也要慰劳一下自己。」 「走啦、走啦!」其它的工人邀约着。 双喜抱歉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晚上还有别的工作,没办法跟你们去,明天见了。」 「明天见。」他们也不好勉强她。 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双喜骑着家中唯一豢养的牲畜,那是一头年事已高的老驴,离开码头后,来到一间豪华的私人庄院,它是属于王记布庄老板所有,在苏州可是最大间的丝绸店。 同样都是粗重的工作,但因为王老板出手阔绰,一晚的薪水比一整天还高,所以双喜说什么也不会推辞,还巴不得每晚都有这种赚钱的好机会。 不过,看着原本茂密茁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然后在原地挖了个人工湖,双喜还真是心疼,但既然这些树木都要处理掉,当然得废物利用,就将它们劈成柴火,还可以卖给需要的人,真是一举两得,一点都不浪费。 说着,她便俐落的挥舞着斧头,将一棵棵的树砍成方便运送的长度,然后用老驴分成几趟,将它们全数拖回家去。 等双喜累了坐下来休息,解开系在腰上的水袋,仰头喝了几口,就见腰缠万贯、全身金光闪闪的王老板拥着一名纤纤美人走了过来。 「妳看!上回妳说喜欢府里有座湖,我马上命人把树全砍了,不用半个月,妳就会亲眼见到我对你的心意。」 真是肉麻死了!双喜偷偷吐了下舌头忖道。 「王老板,你对圆圆真好,人家感动得好想哭。」大美人柔弱无骨的倚在他身上,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色欲熏心的王老板伸出毛手,对她上下其手,暧昧的问:「那妳要怎么感谢我呢?」 「别这样,会被人看见的。」她欲拒还迎的娇嗔道。 「这是我家,有谁会看见?来!给我亲一个。」说完,便嘟起油滋滋的厚唇,往她的香颊上亲去。 可恶的老猪哥!双喜实在看不下去了,很想冲出去英「雌」救美。 只见美人不怒反笑,娇哆的嗔笑,「讨厌!你真坏!」 「呵呵……我哪里坏了?」王老板搂住她,偷了个香,忽地发现一样东西。「咦?这副耳坠子以前没见妳戴过?」 她不在意的拋个媚眼,配上那张清纯无瑕的外表,看来竟有些突兀。「呃……是某个客人送我的,不过,再怎么样贵重也比不上王老板的阔气。」 「那是当然了,这么寒酸的东西也敢拿来送妳。」王老爷妒火中烧的命令,「还不把它扔了!」 「好,您别生气,我不要就是了。」只要抓住他的心,还怕金山银山不往自己身上堆吗? 「这才是我的好圆圆。」他作势要亲吻她。 大美人咯咯娇笑的挑逗他,然后两人搂搂抱抱的离开庭院。 圆圆?这个名字好耳熟,是在哪里听过…… 她努力的回想,还是抓不住脑中残存的记忆。 双脚不由自主的走到方才两人站立的地方,果然在草丛中找到一对发亮的束西,捡起来一看,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这……这不是丰少爷上次拿给我看的珍珠耳坠子吗?怎么会……啊!我想起来她是谁了。」 什么一代名妓?看来传闻是言过其实。 双喜气愤的瞪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很为丰子勖抱不平。 居然将人家诚心诚意送的礼物说扔就扔,真是可恨到了极点!枉费丰子勖对她如此着迷。嗯!她非想个法子让他看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不可。 *** 「小翠姊,你们家少爷在家吗?」第二天下了工,她便赶到丰家。 小翠又好气又好笑的碎念着,「他是在家,不过!少爷一天到晚往外跑,惹得老爷大发雷霆,把他软禁起来,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结果少爷就把自己关在房间生闷气,连饭都不吃一口,还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去看看。」双喜抱着看戏的心态前往。 「少爷、心情不好,小心他骂人。」小翠在她后头提醒。 双喜微笑的颔了下首。反正他们从小斗嘴斗到大,他要是敢骂她,她难道会呆呆的由着他骂吗?她铁定加倍奉还。 来到遨翔居,她轻扣了两下门扉。 「本少爷什么都不吃,滚开!」房里传出暴怒的吼声。 她翻了个白眼,小翠姊形容的还真贴切。唉!他也不想想自己已经是十八岁的大人了,还这么幼稚,动不动就闹别扭。 「丰少爷,是我,开门。」双喜试着轻轻的推了下门扉,发现从里头上了门闩,他不开门,外头的人也没法度。 一听出是她的声音,丰子勖宛如吃了炸药般,暴跳如雷的吼道:「妳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 双喜故意扭曲自己的来意,「是,你猜对了。」 「滚,妳给我滚!」 「要我走可以,先把门打开,我把要说的话说完,立刻就消失。」念在夫人的情分上,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沉迷女色。 他气呼呼的说:「我跟妳无话可说。」 「意思是你还是不开门啰?」双喜摩拳擦掌,开始做着暖身动作。「那么我只好自已来了。」 丰子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脚底宛如装了弹簧般,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妳敢!我警告妳……」 话声未落,就听见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他不禁瞪大双眼看着四分五裂的门扉,气得险些吐血。「杜双喜!妳居然敢拆我的门?」 她惋惜的睨了一眼地上的碎木板,「我会负责修好它的,不过,这也要怪你,谁教你不开门,要是早点开,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我现在不想看到妳那张丑脸,给我滚出去!」他趾高气扬的吼道。 双喜无视他难看的脸色,从腰际中取出一对珍珠耳坠子,物归原主,「我想这应该是你的吧!」 「这是……」他一把抢过去,惊怒的问:「东西怎么会在妳手?」 「我先问你把它送给谁了?」 他态度恶劣的斜睨着她,「我为什么要告诉妳?」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双喜佯装转身要走。 丰子勖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声解释,「这副耳坠子是……是我差人送去给销魂阁里的圆圆姑娘;现在换妳说了,珠宝店的老板说苏州仅此一副,除了我,别人不可能有,它怎么会出现在妳手上?快说!」 她眼中掠过一道迟疑之色,因为真相太过伤人了。「这副耳坠子……是她亲手丢在地上,而我就顺手把它捡了起来。」 「不可能!」丰子勖俊秀的脸庞顿时微微的扭曲,「杜双喜,妳不要在我面前造谣生事,故意说圆圆姑娘的坏话,这东西一定是妳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妳给我老实的说!」 双喜义愤填膺,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善意,竟被他当作别有居心。「我为什么要造谣?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因为妳嫉妒别人的好,即使圆圆姑娘不幸沦落风尘,但是她人长得美、气质高雅,可以说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妳这个丑八怪就是下辈子再投胎也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他气极攻心,口不择言的批评。 她胸口猛地一刺,表面上却佯装不在乎。「信不信随便你,不然你可以亲自去问她,听她怎么自圆其说。」 丰子勋看着躺在手掌心上的珍珠耳坠子,对心上人深具信心。「我根本不相信妳的话,圆圆姑娘接受了我的礼物,还特地要婢女送来一条手绢作回礼,并且说会好好珍惜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好,我们马上去问个清楚,你敢不敢去?」双喜挑衅的问。 他双眼一瞪,「去就去!谁怕谁?」 「走!」她带头跨出房门,见到丰家的管事来旺,「来旺伯,我和你们家少爷要出去吃汤圆,一下子就回来,麻烦你跟老爷和夫人说一声。」 来旺怔怔的看着他们离去,纳闷的喃喃山口语,「想吃汤圆府里就有,何必跑到外面去吃呢?」 *** 「哎呀!我的姑奶奶,妳怎么又来了?我求求妳不要再来闹事了行不行?」销魂阁的老鸨一见到双喜就像老鼠见到猫,只想早点将这灾星送走。 双喜腼腆一哂,「上回真是对不起,今天我们只是来办点事,很快就离开。」 「嬷嬷,我要见圆圆姑娘。」丰子勖心急的表明来意,随手奉上沉甸甸的银两,好顺利见到想见的人。「这是点小意思,请收下。」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鸨自然不会跟银子过不去。「这……我说丰少爷,你也知道圆圆可是我们店里的头牌,见面是可以,可是其它的……」 他表情诚恳,口气更是出乎意外的低声下气。「我只是要跟圆圆姑娘说几句话而已,说完就走,绝不会为难妳。」 「这样啊!那当然是没问题了,跟我来吧!」老鸨将银子攒进荷包内,左想右想,才勉为其难的接受请求,「不过,只有你能进去,姑娘,妳就在外面等一下。」 双喜被挡在外头,只好先找个地方安身,心里由衷的希望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能真正的醒悟,痛改前非,奋发向上,不要再让老爷和夫人失望了。 「怎么进去这么久?」等了好半晌,她已经坐不住的站起来,伸长脖子住店里头看,就是没见到人影。 她不由得忐忑不安的来回踱步,心中思忖,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冲进去瞧个究竟?就在犹豫的当口,丰子勖的颀长身影已然出现在店门口。 「丰少爷,你见到她了吗?」 丰子勖沉着俊颜,不发一语,自顾自的往前走。 「我没骗你是不是?其实你也不必发这么大的火,幸好你及时看清她的真面目,起码没有继续当个火山孝子,弄到最后人财两失,这种例子我可是听得太多了。」双喜有些口拙的想安慰他。 「我是不是要多谢妳的鸡婆?」他嘲弄的斜瞄了她一眼。 双喜脸色一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丰子勖索性停了下来睥睨着她,轻哼一声,「我现在才知道妳的心肠有多坏,能把一件简单的事情丑化到非常可怕的地步。」 她听了为之气结,「我丑化什么事了?」 「妳还不承认?好,那我问妳,妳是不是在王记布庄王老板的宅邸里见到圆圆姑娘的?」 「没错。」她颔首说。 丰子勖冷冷一笑,「那妳是亲眼看到圆圆姑娘将我送她的耳坠子丢在地上,可是妳却故意不提是王老板逼她扔的,根本不是她自愿的,杜双喜,妳究竟是何居心?妳是故意要拆散我们的对不对?」 「什么?她跟你这样说?」双喜不敢置信的叫道。 他霎时露出一脸的怜爱,「不错,圆圆姑娘身在青楼,总会被迫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老鸨要她去王老板的宅邸,她虽然极度不愿意,还是不敢不去,所以当王老板命令她不许配戴其它男人送的饰物,她只有忍痛把它们扔了,事后她还偷偷的去找,可是已经不见了,回去之后还哭了一整晚,直说对不起我……」 双喜快气炸了,「她说的你全相信?」 「我当然相信她的话了,不管是谁见到她那副自责的模样,都会舍不得。我将耳坠子亲手交到她手上,她还说会好好保存,不会再随便取下来了。」说着,俊脸上便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看得双喜的心倏地往下一沉。 「你是相信她,不相信我了?」好厉害的女人,这么会演戏,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得说成活的。 丰子勖冷睇着她,「这还用问吗?以后我的事妳最好少过问,还有,别在我爹娘面前搬弄是非,要是让本少爷听见妳说圆圆姑娘的坏话,我不会让妳好过的!」 「你很喜欢她?」 他唇角咧开一道迷人的笑弧,「这很明显不是吗?她根本就不适合待在那种地方,我决定尽快替她赎身,然后娶她为妻。」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难过,难过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双喜茫然的问着自己。 *** 啪!丰冠庭冷凛着脸,赏了儿子一记耳光,这是二十年来头一遭。 「你想娶妓女进门,可以--等我死了再说!」 丰子勖捂着发红的右颊,开口继续为心上人辩护,「爹,圆圆姑娘她不是普通的妓女,等你们见过她本人后就知道了。」 「我是听说这位圆圆姑娘还是挂头牌的,当然不普通了。」最近格外嗜吃酸梅的丰夫人倒是不气也不恼,气定神间的问:「相公,不知道她和你当年那位红粉知己,潇湘楼的湘湘姑娘相比,谁比较漂亮?」 丰冠庭冷不防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蓉蓉,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什么?我们现在谈的是子勖。」说到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让他发窘。 「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子勖都是跟你学的。」她斜睨夫婿一眼,虽然已经是陈年老醋了,还是闻得出酸溜溜的气味。 他陪笑的说:「蓉蓉,那只是逢场作戏,况且当时我还不认识妳,应该可以被原谅才对。」 「还不认识我就可以到处捻花惹草吗?」丰夫人将酸梅内啃得干干净净,再把子吐出来。「既然这样,我要把你休了,才有机会结识比你更好的男人。」 「我的好蓉蓉,别说气话了,天底下哪有比我更好的男人,况且妳现在肚子里又有了我们的骨肉,妳不想让孩子一出世就没爹吧?,」 丰夫人拍掉那只覆在她微凸小腹上的大掌,「哼,只要我薛蓉蓉一招手,多得是男人抢着要。」 他拥住她身怀六甲的娇小身子,旁若无人的说着甜言蜜语,「蓉蓉,算我不对好不好?妳别生气了,妳也知道我不能没有妳……」 受不了双亲无视他的存在,径自你侬我侬的画面,丰子勖不禁大声抗议。「爹、娘,现在是在谈我的婚事,你们认真点行不行?」 丰冠庭终于重新觑向他,「还有什么好谈的?我反对--」 「我赞成。」丰夫人突然插嘴,吓得父子俩目瞪口呆。 他惊愕的看向爱妻,「蓉蓉,妳……」 「娘,妳真的同意让圆圆姑娘进门?」丰子勖没想到娘亲的思想如此开通,这么轻易就让他说服了。 丰夫人朝夫婿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然后朝爱子慈爱的轻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当然答应让你帮她赎身了,这也算是做了件善事,至于娶她做我们丰家的媳妇儿嘛……为了不让丰家的祖先因为你的决定而蒙羞,爹和娘决定和你断绝关系,将来所有的财产一文钱都不会留给你!如果那位圆圆姑娘真的愿意跟着你,我们自然不会反对了。相公,你说对不对?」 「娘,妳不能这么做!」丰子勖大惊失色的喊道。 丰冠庭很快便想通了,顺着爱妻的话说下去,「为什么不能?如果那位圆圆姑娘是真心要和你白头偕老,就算将来吃再多的苦也是甘之如饴,反正我和你娘就要有第二个孩子了,若能幸运的再添个男孩,丰家就不怕无后;要是生个女娃儿,将来帮她买个女婿进门,一样可以继承丰家的产业,有没有你都无所谓。」 丰子勖脸色有些发白,紧张的问:「爹,怎么连你也跟娘一起胡闹了?我只不过想讨个媳妇儿,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有了。」丰夫人又拣了颗酸梅含进口中,也不怕酸,吃得是津津有味。 「经你娘这么说,爹也不再反对了,你要娶就娶吧!不过往后你就不是丰家的大少爷了,我会让来旺把你的东西打包,随便你们要去哪里都行,我们会当作从来没生你这个不肖子。」丰冠庭满意的看着独子瞬息万变的表情,还真亏爱妻的机智,不然怎么整治得了他? 丰夫人打了个呵欠,「相公,我困了,扶我回房午睡吧!」 「好,妳肚子里的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得好好照顾才行。」 丰子勖备受打击的叫着,「爹、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他真的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种父母。 不过,他还是迅速的打起精神,即使失去丰家少爷的光环,相信凭自己的真情真意,一定能打动圆圆姑娘的芳心,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他深信不疑。 第四章 在一座高雅的院落中,身为主人的连俊彦听了丰子勖的打算后,便十万火急的差人去把高睿请了来,为的就是要阻止他干下蠢事。 高睿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帮圆圆姑娘赎身,还要娶她进门。」丰子勖虽然很不喜欢看到他们少见多怪的神情,仍然不厌其烦的重复。 高睿劈头就骂,「你疯啦?娶个妓女回家干什么?」 「不准你这样骂她!卖身青楼不是她的错,只能怪她的命不好,但是以后就不一样了,我可以给她一个美好幸福的未来。」他的眼里充满幸福的神采。 「你头壳坏去了是不是?」高睿用讥刺的口吻说:「就算是名妓,说到底还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女,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丰子勖已然陷在迷恋中,「圆圆姑娘她……她跟其它的妓女不一样!她是那么柔弱无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要的是未来。」 「天啊!真是个呆子。」他拊头叹道。 连俊彦哑然失笑,「你没救了,还真把她当作天上的仙女。」 「你们不是也常在我面前夸赞她识大体,是朵难得一见的解语花,怎么突然间全变了样?」 「那是场面话,说些好听的捧捧她,她也会伺候得更尽心尽力,我们可没要你爱上她,还想把她娶回家供着,光是你爹娘那关就过不了。」连俊彦没好气的说。 他撇了下唇,「我爹娘同意了。」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的问:「怎么可能?」 丰子勖白他们一眼,「不过!他们要先和我断绝关系,对于这桩婚事,他们自然不会再多加干涉。」 「我就说嘛!」高睿一副未卜先知的神情,「你还是死心吧!没了丰少爷这个头衔,你以为人家会理你吗?别傻了。」 「她不是那种势利的女子,我娶她是娶定了。」他不会屈于恶势力的。 连俊彦受不了的直翻白眼!「子勖,我一直不想破坏她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可是现在不得不跟你坦白,她绝对不是你想象中那种荏弱可怜的女子,不要被她的外表给骗了。」 「你们算什么朋友?居然在我面前诋毁她的名誉!」丰子勖忍无可忍的吼道。 高睿口气也跟着坏了起来,「那是因为你在感情方面还太嫩了,才会这么简单就被个妓女给迷住,冲着大家朋友一场,我们才会这么劝你,不然谁有那么多闲工夫管你?哼!听不听随你。」 「我才不信!」他霍地起身,「我要亲自去问她,然后你们就会相信我的眼光没错。」说着,他便怒气腾腾的往外走。 「子勖!」连俊彦唤道。 「不必叫他了,他没吃过女人的亏是不会醒悟的,等上过几次当,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婊子无情。」高睿生气的说。 *** 他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憎恨一个人,尤其是自己曾经仰慕爱恋过的女子。 「丰少爷,你别开玩笑了,圆圆可是我们店里的红牌,要是被你赎走了,我这生意还做不做啊?」老鸨像母鸡似的咯咯尖笑着。 丰子勖甩也不甩她,眼光定在娇柔纤细的美人身上。 「圆圆姑娘,难道妳不想摆脱目前这种送往迎来的日子,过着更好的生活吗?我对妳是真心的,只要妳点个头,我马上替妳赎身。」 她仰起楚楚可怜的小脸,「丰少爷,你是认真的吗?」 「再认真不过了。」他斜瞅一眼老鸭,「嬷嬷,妳开个价吧?要多少银子才肯放她自由?」 老鸨愣了愣,「丰少爷,你是来真的?」 「废话少说,快说!」 「好,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二十万两银子,我们圆圆就是你的人了,不过,你要怎么安排她?」 丰子勖一脸的洋洋得意,「当然是娶她为妻了。」 「真的吗?」老鸨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当真的,心里直骂他是冤大头。「哎呀!我说圆圆哪!妳还真是有福气,像丰少爷这种家世好、人品优秀的男人,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真是恭喜妳要出头天了。」 「丰少爷,你真的不计较圆圆的出身,愿意正式娶我过门?」惊艳四座的脸蛋掠过一道贪婪,她眸底泛出泪光,颤声的问。 他霎时心胸涨满英雄气概,柔情款款的执起她的柔荑,「只要妳愿意将来跟着我吃苦,我保证会让妳过好日子的。」 老鸨乐得活像要嫁的人是她自己似的。「哎哟,丰家在苏州可是老字号的大商家,我们圆圆嫁过去怎么会吃苦呢?」 「呃……我爹娘是同意出银子让我替圆圆姑娘赎身,不过,却不答应我们成亲,还说如果我坚持的话,就要赶我出丰家大门,所以我决定要自食其力,就不信凭我的双手,养不活自己的妻儿。」 「丰、丰少爷,你的意思是只要娶了我们圆圆,你就会一无所有,是不是这回事?」老鸨小心翼翼的问。 丰子勖正为自己勇于承担责任的表现而沾沾自喜。「不错,但是妳放心,我不会让圆圆姑娘吃一丁点的苦,我会找份工作,让她过最好的生活。」 「等一等!」柔媚的五官登时冷凝了下来。「丰少爷!你不要跟圆圆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圆圆姑娘,请妳相信我,为了妳,我会努力工作……」话才说到一半!握在手中的柔腻小手就被抽走,这时他才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原本声音轻柔、操着吴侬软语的口音,转瞬间变得冰冷无情。 「当然大大的不对了,丰少爷,你一旦不是丰家的少爷,万贯家财没有你的份,我跟着你有什么好处?要替我赎身的有钱大爷不晓得有多少个,只因为你长得年轻又英俊,嫁给你比较不会吃亏;可是等你变成了穷光蛋,只剩下一张好看的外表,能当饭吃吗?我身上穿的、用的哪样不需要用到银子?没有银子,日子怎么过得下去?你也学成熟点,不要痴人说梦了。」 他的神情呆滞,怔怔的看着她有别于平常的倨傲态度。 「妳……妳说什么?」 「你还听不明白的话,那我就再说一遍。」一改柔弱无依的姿态,汤圆圆眼含讥讽的望进丰子勖震慑的眸底,「我已经过怕了苦日子,好不容易熬成了红牌名妓,当然想找个稳当多金的靠山,谁想跟你当对穷夫妻?没本事就别来找我。嬷嬷,我累了,麻烦妳送客。」 老鸨的态度也变了,不再跟刚才一样热络。日见少爷,你还是走吧!关于赎身的事,我们就当作从来没提过。」 丰子勖倏地扯住汤圆圆的玉腕,「我不信那是妳的真心话,没有女人愿意一辈子当个妓女,也不肯从良。」 「我偏偏就是其中之一。」她笑得好媚,「当妓女有什么不好?吃好的、穿好的,好过在街上行乞当乞丐。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王记布庄的王老板出五十万两,要我做他第五任的姨太太,我也许会考虑答应他。」 他俊容惨白的踉跄一退,「妳骗人!上回妳不是说讨厌他,还希望离他越远越好,为什么突然会……」这就是他心目中完美的仙子吗? 「那只是哄哄你罢了!没人跟你说不要相信我们这些青楼女子的话吗?」 「有!」丰子勖被伤透了心,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太傻了,才会被妳那张纯洁无辜的脸蛋给欺骗了,妳的心简直比蛇蝎还毒!」 「丰少爷,你别说气话了。」青葱般的玉指抚上他的胸膛,「买卖不成仁义在,下次你再光顾销魂阁,圆圆还是会好好伺候你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丰子勖瞠目怒吼一声,痛心疾首的说:「被耍一次已经足够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要是再来,我丰子勖就不得好死!」 老鸨虚情假意的打着圆场,「丰少爷,你也别把话说得这么绝嘛!只要你能说服今尊,用八人大轿将我们圆圆抬进丰家大门,一切都好办!丰少爷,丰……」 宛如一只丧家之犬,又羞又愤的丰子勖就这么落荒而逃。 *** 睡到一半,双喜被来自屋外的奇怪声响给吵醒了。 那声响很轻微,而且断断续续,让她心生警惕。 虽然家里穷,不怕偷儿上门,可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出去看看比较妥当。 披衣下床,她蹑手蹑脚的往门口移动,越靠近发声处,心中越是怪异,因为那奇怪的声音好象是啜泣声,不过,到底是谁三更半夜跑到她家门口哭呢? 于是双喜把门扉开了条隙缝,偷偷的探出脑袋瓜子…… 喝!她倒抽一口凉气,暧昧不清的月光下,就见一团诡谲的黑影缩在门前,差点吓得她大叫「有鬼」。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况且地上还有影子,应该是人才对,不怕、不怕! 「喂!你是谁?」 那团黑影剧烈的震动两下,彷佛被她的叫声给吓着了,火速的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双喜心想,不管对方是谁,先逮到人再说。 「别跑!」一个箭步向前扑倒,双喜两三下就将黑影制伏在地上。「让我抓到了吧?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老羞成怒的吼声从身下响起。「妳压着我干什么?」 「咦?」她惊疑不定的将底下的人揪了起来,让月光映在对方脸上。「怎么会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丰子勖抬起手臂遮脸,就怕被她瞥见脸上的泪痕,让她看了笑话。 「不用妳多管闲事!」他准是气晕了,什么地方不好选,偏偏挑中杜家的门口,要是让她知道真相,铁定乘机奚落他一番。 她耸了下肩,「没办法,谁教你是丰家的大少爷,又是夫人的独生子,我就不得不管。」 「鸡婆!」 双喜抿嘴偷笑,「我是鸡婆没错,那你是什么?爱哭鬼吗?」 「谁哭了?妳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他抵死也不会承认。 她转动一下黑色眼珠,「还敢说没有?不然沾在你脸颊上的水是什么?」 果不其然,丰子勖马上中计,本能的用手去摸,这才发现上当了。 「妳……妳给我滚!」 「这是我的地盘耶!该滚的应该是你,不是我吧?」哈哈哈!气死活该,真是太痛快了。 丰子勖的俊脸黑了一大半,恼火的啐道:「好,我走就是了,本少爷才不屑待在这个鬼地方。」 「其实夫人早就猜到你会被赶出来了。」双喜慢吞吞的说着,如她所料的他停住脚步,「唉!干嘛为那种没心少肺的女人伤心流泪呢?不值得的!」 他用吃人般的眼睛瞪着她,「妳都知道了?」 双喜摆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是啊!夫人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也不要觉得难为情。」 「少来这一套!想笑就笑好了。」娘干嘛连这种事都跟她说?他在家里真是一点隐私权也没有。 「可以吗?」她好意的询问当事人的意见,见他不吭气,就当他是默许了,这才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好笑……」 丰子勖气得头顶冒烟,太阳穴的青筋也暴凸,「杜双喜,妳再笑,我就撕烂妳的嘴,让妳这辈子再也笑不出来,不信的话就试试看。」 「明明是你自己叫我笑的,怎么现在反过来怪我呢?」双喜清了清喉咙,好不容易才止住狂飙的眼泪,「好、好、好,不笑就不笑。」 她的识时务让他的怒气得以暂缓。「哼!」 瞅了一眼他郁卒的表情,她情不自禁的放柔语调,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别气了,我盛碗面给你吃好不好?」 「我才不要吃妳煮的东西。」谁晓得她安的是什么心? 双喜一脸恍然大悟!「哦~~你是怕我下毒对不对?原来你这么怕死。」 「谁、谁怕死了?哼,吃就吃,我有什么不敢的?」丰子勖不容许她污蔑自己高贵的男性尊严,活像大老爷似的下令。「喂!还不快去盛过来。」 「你等一下,一会儿就好了。」她心中不知怎么回事有种说不出的高兴,一骨碌的钻进厨房里,将晚上吃剩的清汤面重新热过!才端了出来。「拿去,要是被我毒死了,我可不管。」 看着海碗内可以捞起来数的面条,丰子勖疑惑的问:「为什么没有肉?就连一片青菜都没有?」 她被问得有些难堪,颊上浮起窘迫的红晕。「大少爷,我们家很穷,有面条就不错了,不吃的话拉倒。」 「本少爷这可是将就着吃,不然这么穷酸的食物,我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嘴上这么说,可他不禁心忖,想不到杜家的生活过得这么清苦,认识这么多年,直到此刻才真的见识到,但他可不会因此改变对她的态度的。 双喜挑起一边秀眉,眼泛凶悍的目光,「你居然这么侮辱我下的面?好。」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手中抢走海碗,然后一阵唏哩呼噜,连面带汤全倒进嘴里。 「你干嘛抢我的面?」丰子勖横眉竖目的惊吼。 她冷嗤,「谁说面是你的?」 「妳盛给我,就是属于我的了,快把它还给我!」他扣住她的双肩怒咆。 「好哇!我马上吐出来给你!」 「妳这女人恶心﹗」 「还比不上你。」 「再去煮一碗,」他命令。 「已经没了。」她耸耸肩。 「什么?﹗」 *** 「爹、娘。」翌日一早,丰子勖低垂着头,对于曾经发下的豪语,竟落得这种不堪的下场,实在有些愧对双亲。 瞅见独子黯然颓丧的脸色,丰冠庭心中了然,假咳一声,「嗯!我和你娘叫你来,是想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替那位圆圆姑娘赎身?」 他意兴阑珊的说:「爹,已经不用了。」 「为什么?」倚在夫婿怀中吃着零嘴的丰夫人明知故问。 丰子勖悻悻然的横她一眼,「娘,妳就不要再跟孩儿演戏了,妳不是早就料到一旦我一无所有,她就会露出狐狸尾巴来,又何必多此一问?」 「这么做虽然是残忍了点,不过,娘如果不这么试探她,怎么让你认清她的真面目呢?」她一点都不觉得有错。「老实说好了,只要她点头,愿意和你吃苦,那就表示她对你是真心的,即使不幸出身风尘,本质上仍是好人家的姑娘,你爹和我也会诚心诚意的接受这个媳妇儿,可惜,结果还是令人失望。」 「娘,不要再提她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相信任何女人了!」 丰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吃到什么馊掉的东西似的,「不会吧?」这也未免太因噎废食了。 「子勖,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吧?再说,这世上的好姑娘还很多,打个比方说……」 「相公,我们就别逼他了。」丰夫人轻扯了下夫婿的袖子,「儿子在外头受了委屈,我们做爹娘的得先好好安慰他才对。」 丰冠庭阖上嘴巴,想看亲亲娘子又要玩什么把戏。 她摊开温暖的双臂,「子勖,来,让娘抱抱。」 「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丰子勖俊脸一红,困窘的别开眼眸,「而且我也不需要安慰。」 「是吗?那昨晚是谁蹲在杜家门口哭哭啼啼、扰人好梦的?」得知这件事!她躲在被窝里偷笑了好几回。 闻言,丰子勖活像吃了几十斤的炸药,差点把屋顶都给炸翻了。「我就知道她是个大嘴巴,要她别说,她还是说出来!」 「人家双喜是关心你,而且爹娘又不是外人,也不会笑你。」她憋住笑意,扮演伟大慈母的角色。 丰子勖冷眼一睁,「她还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还有什么吗?」丰夫人好奇的倾身问道。 他沉下俊脸,厉声道:「什么都没有,你们不要想歪了,就算这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上她的﹗」 「双喜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她?」 「她不是我喜欢的典型。」 丰冠庭见他如此执拗,不禁有感而发,「子勖,有时候人会忽略近在眼前的幸福,等到失去时,才会晓得它的珍贵,爹不希望你有后悔的一天。」 「只要能够远离她,我高兴都来不及了。」他固执的说。 和爱妻对视一眼,丰冠庭叹了口气,「但愿那一天永远不会来。」 那年,丰子勖二十岁,杜双喜十五岁。 *** 「我回来了。」双喜扛着一担青菜回到家门,因为跟市场的菜贩很熟,只要有卖剩的,总会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半买半送的留给她。 先从屋里头出来的是杜家的长子大宝,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身材比她还高出半颗头,在父亲过世后,已经担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大姊今天回来得好象比平常晚,不要把自己累坏了。」他帮忙将东西抬进简陋窄小的厨房中,口中叨念道。 双喜疼爱的摸摸他的头,「你太看不起我了,不要忘了你大姊我可是大力士,再粗重的活都不够看。」 「可是,妳到底还是女孩子,养家活口应该由我们男人来做……」 她不禁失笑,「你呀!才几岁而已,就这么老气横秋,一天到晚担心有的没的,你只要专心的把书念好,将来考个功名,其它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大宝心里又气又急,「姊,妳都十七了,再不找个男人嫁了,过两年就嫁不出去了,将来要依靠谁?」 「当然是依靠你了,等你当上状元,大姊可就神气了。」 他眉头皱成一座小山状,「大姊,妳心里该不会还在等丰少爷吧?」 心脏登时漏跳了半拍,「你、你在胡说什么?我等他干什么?」 「当然是等他开口向娘提亲啊!」大宝用一种彷佛透视她内心的眼神瞅着她,让双喜脸颊微微的发烫。 「大宝,我跟他是死对头,一碰面就是吵架,怎么可能想嫁给他?这种事你不要乱说,要是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我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羞恼的斥道。 「那么妳为什么迟迟不接受阿川哥呢?」大宝纳闷的问:「前几天他心情不好,找我出去喝酒,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双喜勃然大怒,「什么?他找你去喝酒!」 「不是,酒是阿川哥喝的,我一滴都没有喝。」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大宝一脸不解,「阿川哥说他有跟妳表白,可是妳拒绝他了,为什么?阿川哥人很好,对我和弟弟们也很好,工作又勤奋,是个好人,妳为什么不要?」 「阿川只是在开玩笑,当不得真,况且我只把他当作哥儿们,想到要跟他做夫妻,感觉真的很奇怪。」她自圆其说,「好了,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说了你也不懂。娘呢?」 「不懂的人是大姊。」他在嘴里咕哝着,才道:「娘带着二宝和三宝到庙里拜拜去了,小宝则是到隔壁看彤彤了。」快满两岁的小女娃正是最可爱好玩的年龄,难怪幺弟三天两头就往丰家跑。 这时一名衣服上缝有补丁的六岁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进屋,「哥哥。」 「小宝回来了。」双喜笑吟吟的唤着最小的弟弟。 他笑瞇了稚气的眼眸,献宝似的摊开用干净的帕子包裹的东西。「大姊,妳看!是状元糕耶,好香、好好吃喔!夫人要我拿回来给大宝哥哥吃,吃了以后!将来一定会考中状元。」 双喜揉揉他的发,称赞的说:「小宝好乖喔!」 「谢谢小宝,哥哥吃不了这么多,你也吃一块。」大宝看出他嘴馋的模样,将其中一块递给他,「其它的留给二宝和三宝。」 小宝满意的点头,小心的捧着糕点,宛如那是无比珍贵的宝贝。 「彤彤今天有没有哭?」她随口问道。 小宝重重的点头,「没有,彤彤她好乖,我抱她,她都不会哭,夫人还问我,等彤彤长大给我做媳妇儿好不好。大姊,媳妇儿是什么?是可以吃的东西吗?」 「夫人真的这么问你?」双喜错愕的问。 「嗯,大姊,什么是媳妇儿?」他又问一次。 双喜为之语塞,不晓得该怎么对个六岁大的孩子解释,也不明白丰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是随口说说,还是认真的? 「小宝,先把状元糕吃了,大姊去煮两样菜,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好。」小宝没有注意到她转移话题,只要说到吃,其它的就全拋到脑后。「啊!大姊,刚才我有看到丰少爷喔!」 她胸口一窒,「你看到丰少爷了?他回来了?」大约在半年前,丰子勖决定跟着丰家老爷到京城里学做生意,原本计画是一年,没想到才半年就回来了!她突然有股冲动,想立刻到丰家见他。 「还有一个身上香喷喷的漂亮姊姊跟他一块回来喔!」小宝的童言童语彷若一盆冷水,浇醒了她。 「什么漂亮姊姊?」她的心在颤抖。 小宝满足的吃着状元糕,连嘴边都沾满了碎屑,「漂亮姊姊就是漂亮姊姊啊!」 「大姊,妳要是想知道的话,就过去瞧瞧。」大宝看出她的心事,正色的说。 双喜猛地清醒过来,勉强笑了两声!「我干嘛去看?他带什么人回来关我啥事?我进去煮饭了,等娘他们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大姊……」大宝年纪虽小,可是并不笨,不过也许这样比较好,毕竟两家的家世背景相差太多了,即使丰老爷和丰夫人都是真心喜欢大姊,可是要当人家的媳妇儿就不同了,唉!大姊注定要失恋的。 第五章 要不是冲着父亲的面子,丰子勖早就将这个老黏在自己身边的花痴女人踹到月亮上去跟嫦娥作伴了。 待在京城这半年,除了学习经商技巧外,当然免不了要涉入风月场所应酬应酬,有了汤圆圆这个前车之鉴,对于风尘中的女人,他不再傻傻的付出真心,可以甜言蜜语、可以挥金如土,自然也可以在一眨眼间翻脸不认人,因此,还赢得了薄幸郎的称号。不过,他依然过得如鱼得水,更是打碎了无数颗寂寞芳心。 后来他遇上了白珍珍,她是京城里最大药材商白桦白老爷的二千金,美则美矣,不过,性情蛮横,向来予取予求惯了,若不是父亲丰冠庭和白桦有多年的交情,加上白家数代以来,和有御药房之称的同仁堂长期供应宫里头的药材,丰家得罪不起,否则,他可是连一眼都吝于给她。原以为离开京城便可以摆脱她,没想到她居然厚着脸皮硬是跟到苏州来,一点姑娘家的矜持也没有。 「子勖哥,人家远来是客,你就陪人家到处走走嘛!」白珍珍状极亲昵的勾住他的手臂娇嗔,「你是主人,总要尽一下地主之谊,这可是丰伯伯自个儿说的。」 丰子勖面对缠人的娇娇女,只能隐怒在心,「我还有其它事要忙,妳找别人陪妳去好了。」 她不害臊的一语双关,「不管啦!我就是要你嘛!」 「我没空!」 白珍珍索性抬出靠山来,不怕他不乖乖就范。「哼!那我直接去找丰伯伯,要他评评理,看你肯不肯陪我。」 「有没有人说妳这个人很『番』?」他讽刺的问。 「有,很多。」她仰起瑶鼻,傲慢的说:「不过,那又怎么样?本小姐有的是本钱,谁敢不甩我,我就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丰子勖脸色一沉,「妳这是在威胁我?」 「就当是吧!」白珍珍直言不讳,「谁不知道我是白家的二小姐,只要哄得本小姐开心,将来可有你们丰家的好处了。」 「要我靠女人的裙带关系?这种事本少爷不屑为之。」两人都是出身娇贵,在气势上都不愿输给对方。 她气得跺着莲足,「丰子勖,你到底陪不陪我?」 「不!」他轻吐一个字。 白珍珍柳眉倒竖的指着他,「你可不要后悔!」 「本少爷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不高兴的话,就赶快滚回京城去。」他两手抱胸,跩跩的说。 「你……你……」她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照理说应该赏他一个耳光,可是瞥见丰子勖那张有些坏、又有些傲的俊脸,就是不争气的心软了。「我是姑娘家耶!你就不会让我一点吗?对那些青楼女子,你就舍得对她们笑,看到我就板起脸,我欠你的吗?」 他扯了下弧度优美的嘴角,「没错,妳是欠我,不然怎么会跟我回来。」 「讨厌!」白珍珍腻在他身上娇嗔。 丰子勖不客气的推开她,「妳没有骨头啊!」 「靠一下又不会死。」她嘟着嘴。 「不会吗?等我被迫娶妳时,那可就生不如死了。」对妓女的投怀送抱,他可以安心的享受,但对这位白二小姐,就得要步步为营,不然哪天被架着拜堂,那可就不好玩了。 她小脸红了红,却依旧有话直说。「娶我不好吗?只要丰白两家联姻,对大家都有好处,我相信丰伯伯也会赞成的。」 「那妳嫁给他好了。」丰子勖一脸嘲谑,「不过,妳要有把握对付得了我娘,别被她温柔的表象给骗了,她可是只道道地地的母老虎。」 白珍珍抡拳往他身上捶,「谁要嫁给你爹?你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难道本小姐从京城追你追到苏州来,我的心意还不够明显吗?」 他一口就拒绝了,「我跟妳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难道你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白珍珍怔了一怔,旋即否决。「不可能!这半年来也没听你说过,绝不可能突然冒出个第三者。」 为了让她死心,丰子勖只得编了个谎。 「没错,我的确已经有了心上人。」 「她是谁?」她娇喝。 丰子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妳不必知道。」临时要他找谁来充当啊! 「你不说就表示你是故意骗我的。」 「我干嘛骗妳?」他脑中闪过一个说不上清晰也谈不上模糊的影子。「她叫杜双喜,就住在隔壁而已,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一块长大的。」 白珍珍还是一脸的不信,「以前为什么没听你提过?」 「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干嘛没事到处跟别人说,又不是神经病。」他冷嗤。 她咬了咬红唇,「好,那你带我去见她。」 丰子勖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现在?」 「就是现在,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魅力,能掳获你这个薄幸郎的心!」 「呃……她这个时候可能不在家,不如改天再去……」该死!这个谎要怎么圆下去? 「你不去,我去!」白珍珍巴不得马上向情敌叫阵。 他大吃一惊,赶紧追上。「等一下!」这下完了! *** 「这种破屋子居然可以住人,真是天下奇观。」白珍珍用鄙视的眼神打量眼前这幢看来岌岌可危的房子,「我说子勖哥,你的眼光向来奇高,怎么会看上这种人家的姑娘呢?」 尽管丰子勖自己从小到大不晓得用这种口气嘲弄过杜家的穷困多少次,可是现在听别人这么说,却觉得分外刺耳。 「穷又怎么样?干妳什么事?」他不悦的顶了回去。 白珍珍很不服气的说:「败在这种情敌手上,我就是不能心服口服。」 「那是妳家的事,跟我走!」他拉着她的手就要走。 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没见到本人我是不会走的。」 「白珍珍,妳最好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不然……」他话说到一半突地打住,恫吓的口吻已经相当明显了。 「不然怎样?你敢打女人吗?」她挑衅的双手扭腰。 丰子勖微瞇起黑眸,「妳可以试试看。」 「你……」她为之气结。 「啊!是丰少爷。」杜家的两个男孩子推着一台板车回来,上头放了两篮挨家挨户收来待洗的脏衣服,一见到丰子动,赶紧必恭必敬的跑过去行礼。 「丰少爷好!」 他一向不是很注意杜家的几个男孩,也分不出谁是谁。 「呃,你们大姊在家吗?」老天保佑她不在。 二宝憨憨的笑了笑,露出缺了门牙的大嘴,「大姊去上工了,晚上才会回来。」 「漂亮姊姊……嘻嘻嘻,她就是小宝说的漂亮姊姊对不对?」三宝好奇的指着白珍珍笑问。 听到别人夸她漂亮,白珍珍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小弟弟,我问你们,是我比较漂亮,还是你们大姊比较漂亮?」 单纯的三宝实话实说,「当然是漂亮姊姊比较漂亮了。」 白珍珍霎时眉飞色舞起来,「你们说的真好,来!漂亮姊姊赏你们一人一两银子,让你们买糖吃。」 「哇!是银子耶!」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捧着银子,开心的又叫又笑。「我们快拿去给娘看。」话还没说完,便一溜烟的冲进家门。 丰子勖见机不可失,「她现在人不在,可以走了吧?」 「没关系,我晚点再来,就不信今天见不到她。」 他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一个头两个大了。唉!都怪自己,要撒谎也不找个理想一点的对象,干嘛无端扯上杜双喜?想到两人以往的过节,今天居然有求于她,不晓得她会怎么刁难自己,唉! *** 确定白珍珍喝下掺了能帮助入眠的茶水,此刻正安安稳稳的睡在房内后,丰子勖立刻跑去敲杜家的大门,如果今晚不先打点好,明天就穿帮了,那他就休想甩掉白珍珍那块黏皮糖。 是不是他们太久没见面了,否则为什么一面对他,双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观着他好看的侧脸,她没来由的心跳加速,不过半年的光景,他似乎蜕变为成熟的英俊男人!不再是记忆中老是叫她丑八怪的傲慢少年、她的死对头。相较于他,自己始终没啥改变,彷佛直到这一瞬间,她才明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永远也构不上天边的星星…… 「喂!妳睡着啦?到底有没有在听?」丰子勖不耐烦的问。 只有一点没变,那就是他跟她说话的口气永远都是这么坏,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和颜悦色。 听完他的来意,双喜掩饰心中的感受,佯装粗鲁的问:「就为了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居然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你无不无聊啊?」 丰子勖小声的低吼,「什么小事?这可是攸关我的自由,妳到底帮不帮?」 「你的自由干我屁事!」 他冷嗤一声,「谁说不干妳的事?这可是妳欠我的!」 「我什么时候欠你的?」她怎么不知道? 「我娘是你们杜家的大恩人,我又是我娘的儿子,我有难,妳能见死不救吗?」 双喜很不爽的横睨他一眼,「有没有搞错?以前都是你叫我不要老把夫人对我们家的恩情放在嘴边,现在反倒要我们报恩?什么话都是你说了就算,你羞不羞呀?」 「嗯哼,本少爷高兴。」他「摇摆」的抬高下巴,「帮不帮,一句话。」 「要我假冒你的心上人,没有人会信的。」她自嘲的说。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要妳装得像一点,只要白珍珍相信就好了,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的回京城,不再对我勾勾缠了,我也不会因此得罪白家。」 「我没演过戏。」双喜的胸口因他的话而抽痛一下。 丰子勖拍了下额头,「妳不是常看那些野台戏吗?连这种小事也不会,真是没用,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才不想拜托妳呢!」 「既然这样,你去找别人好了。」她下颚一紧,转身回屋,「我真的好困,不跟你说了,晚安。」 「妳……喂!」丰子勖惊愕于她的拒绝,两脚反射性的冲到门前,还好闪得快,不然他的鼻子就遭殃了。「我话还没有说完,快开门!」 她透过门扉,淡淡的说:「看在夫人的恩情上,我会照你的话做,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放心,没有下次了。」他释然一笑。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双喜才轻轻的落下门闩,将黯然的表情隐在黑暗中。 *** 为了守信,双喜这天不得不在傍晚提早返家,假藉个理由到丰家走一趟。 「白二小姐,妳要见的人来了。」丰子勖还在担心她黄牛了,看到她出现,才偷偷的吁了口气。「双喜,这位就是我跟妳提过的,京城白家的二小姐。」 头一回听见他唤她的闺名,她手臂上冒起鸡皮疙瘩。 她不太自然的打招呼,「白二小姐妳好,我叫双喜。」 「妳就是杜双喜?」白珍珍瞪大美目,「不可能!子勖哥怎么可能会看上像妳这种毫无姿色的女人!一定是你们在骗我对不对?」 丰子勖佯装亲热的揽着双喜的肩头,「我没有骗妳,双喜的确是我的心上人,我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明知这只是一出戏,她的心还是为之怦然。 杜双喜,妳真是傻得可怜!她暗自神伤。 「真的吗?」一个不相干的声音陡地介入三人之间。 丰夫人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副兴奋得快要晕厥过去的表情,喜极而泣的娇嚷,「娘没有白盼这十多年,终于真的等到这一天,听到你亲口承认喜欢双喜了,哦!我真是太高兴了。」 「娘,妳不要选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和行不行?」丰子勖差点抓狂。 双喜也急得满头大汗,「夫人,妳听我说……」 「妳什么都不必说,娘会替妳做主的。」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她简直快乐得要飞上天。 双喜怔怔的低喃,「娘?」 「乖,再叫一次。」丰夫人完全陶醉在这声「娘」中。 白珍珍满脸妒意,怒不可遏的指着双喜,「丰伯母,妳怎么会要这种女人当媳妇儿呢?论相貌、论家世,我可比她好上几百倍、几千倍。」 「相貌、家世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挑自己看得顺眼的。」丰夫人可不怕得罪白家的庞大势力,好歹她也是九门提督的女儿,况且银子少赚点没关系,媳妇儿当然要选喜欢的才是最重要的。「珍珍,妳是个条件非常好的姑娘,要什么样的丈夫没有,就当我们家子勖配不上妳,妳就放过他吧!」 「你们……」白珍珍怒红了眼,临走之前撂下狠话。「只要是本小姐看上的男人,没有人能抢走的,你们等着瞧好了,我会要你们后悔这样对我!」 丰夫人猛拍胸口,庆幸的轻叹,「还好她不是我们家的媳妇儿,不然我这个婆婆一定会被她欺负得很惨、很惨。」 丰子勖怨叹的低吼,「娘,妳把我的计画全搞砸了。」 「我觉得很圆满啊!哪有搞砸?」丰夫人笑得眼睛都瞇成一直线,「娘这两天就去请人帮你们挑个成亲的好日子,不过,还是要先去杜家下聘,以后两家就真的是亲家了。」 双喜羞红了小脸,「夫人,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妳误会了。」 「娘!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假的,我们只是在演戏,妳干嘛当真?」丰子勖头大的说:「我要不这么说,白珍珍哪可能会乖乖离开?」说着,斜眼睨了双喜一眼,「谁要娶这个丑八怪当老婆啊!」 双喜不甘示弱的还嘴,「彼此、彼此,我也不想嫁给一个狂妄骄傲的臭男人,一辈子被踩到脚底下,永不能翻身。」 「相公是天,女人被踩到脚底下本来就是应该的。」他自大的扬高鼻子说。 「我永远不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丰子勖眼露挑衅的光芒,「那妳未来的相公铁定是个软脚虾,才会被妳骑在头顶上不敢吭气。」 「在我眼中,就算是软脚虾也比你好。」双喜没好气的反唇相稽。 他听了铁青着一张脸,「我哪里不好了?」 「你自己明白,还用得着我说吗?不会去照照镜子呀!哼!」 「妳这丑八怪才该去照照镜子!」 双喜假笑,「你看!真没风度,才说说,就开始变脸了。」 「杜、双、喜!」他咬牙切齿的低吼。 她一脸戏谑,「我已经够出名了,不用再帮我打知名度。」 「妳……」他气得快脑充血。 「骂不出来了是不是?」她得意的笑问。 「从现在开始,我不要再见到妳!」 「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 「那妳还不快滚!」他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我偏要用走的,怎样?」她就是想灭灭他的威风。 丰子勖抓狂的大吼,「啊~~」 在一旁看他们斗嘴的丰夫人满面笑容,「他们的感情真好,等相公回来,得赶紧告诉他这个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 公鸡才刚啼,双喜已经起床准备上工。「娘,妳不用起这么早,早饭让我来做就行了。」她看见饭桌上已经盛好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有些过意不去的说。 杜氏露出一抹开朗的笑容,「妳每天工作得这么辛苦,娘煮个粥算得了什么,妳要多吃点,不要饿坏了肚子。」 「我知道了,娘也不要太累,要是衣服洗不完,留下来我晚上回家后再洗就好了。」她不忘叮嘱的说。 「好,快吃吧!」 双喜先投给娘亲一个微笑,才端起碗吃早膳。 睇了长女一眼,杜氏脸色忽地一正,「双喜,妳的眼睛好红,怎么回事?什么事惹妳伤心难过?」 「没、没有,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她怎么也不能承认。 杜氏瞅着她片刻,「双喜,妳老实跟娘说,妳是不是喜欢上丰少爷了?」 她整个人从凳子上惊跳起来,「娘,妳想到哪里去了?」 「真的没有吗?」 双喜避重就轻的笑了笑,「娘,妳难道没看到我们每次一见面就是吵得面红耳赤,只差没动手打人,那像是喜欢他的样子吗?」 「没有就好。双喜,娘是真的希望妳有个好归宿,可是像丰少爷那种出身在富贵人家的公子,娶的对象也都必须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我们这种下等人高攀得起的,妳要有自知之明,娘不希望见到妳受伤。」杜氏语重心长的提醒。 「娘不说我心里也明白,我绝不会有非分之想的。」双喜牵强的笑说。 吐出梗在喉中的话,杜氏也释然了。「娘倒是觉得阿川这个孩子不错,上回在街上遇到阿川他娘,还提起你们的事,只是娘不想自作主张,要不然早就答应下来了,也能了却娘的一桩心事。」 她急急的说:「娘,我和阿川只是好朋友,不是妳想的那种关系。」 「那阿川呢?他心里怎么想?」 双喜一时辞穷,低下头。「我、我也不知道。」 「妳这孩子就是这么迟钝,连大宝都看得出他对妳的心意,妳却一点都感觉不出来,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娘,我现在没有心情谈这个。」她直觉地想逃避这个话题。 「唉!娘不说了,不过,妳年纪也不小了!最晚到明年,要是再不帮妳找个婆家,将来想挑个好婆家就难了。」 「娘,我吃饱了。」双喜随便扒了两口白米粥,赶紧逃之夭夭。 杜氏追到门口,「双喜,路上小心!」这孩子真是的! 才跑离家门不远,迎面走来一位皮肤黑黑的、长得粗壮,穿著窄裤短袄、东着腰带的年轻汉子,冲着她咧开两排白牙。 「双喜,我正要去妳家接妳,没想到妳已经先出门了。」 她微微一哂,「阿川,其实你也不用每天来家里接我,整个苏州城我比谁都熟,我不会迷路的。」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路上还多个人可以说说话,比较不会无聊。」他抓了抓头,憨傻的说。 双喜想起娘和大宝说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我还没谢谢你帮我找了今天这个差事,一天的薪饷还不错,比别家的还好,你真是我的好哥儿们。」 「这还用说?只不过盖房的泥瓦工很辛苦,我怕妳身子吃不消。」 「我的力气很大,再吃力的工作也难不倒我。」双喜不以为意。 阿川又习惯性的抓了抓头,每当感到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出现这个动作,特别是面对喜欢的姑娘的时候。 「呃……双喜,我是说……我……」他决定再跟她表白一次,无论失败多少次,他都不会死心。 她心口一震,「阿川,我现在只想赚钱,让我娘和弟弟们过好日子。」 「可是,妳……妳总要嫁人吧!」他终于说出口了。 双喜愣了一下,心中想着,难道他那天的话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只是好朋友、好哥儿们,但他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阿川,你别净说我了,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早点娶老婆,让伯母抱孙子。」她只好用暗示的口吻说。 他口结的说:「我……我……当然想。」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保证让你娶到一个贤慧能干的好女人当老婆。」希望他能听得懂她的用心。 「妳……」阿川呆呆的看着她。 双喜一脸的愧意,「阿川,我不想瞒你,这辈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大宝他们一个个平安长大、成家立业,我并无意嫁人。」 「就算嫁人也可以继续照顾他们啊!我……」 「阿川,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她打断他的话,「只不过伯母只有你这个儿子,她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而我有四个弟弟要扶养,恐怕没办法将所有的心力放在未来的相公身上,如果连妻子的角色都做不好,以后又怎么当孩子的娘?阿川,你明白吗?我不想耽误你。」 阿川静静的瞅着她,口气哀伤的说:「我听得懂妳的意思,可是,我只想娶妳,不想娶别的女人……」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再见。」双喜歉然的跟他挥别。 他痴痴的睇着她的背影,口中低喃,「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妳愿意嫁给我,不管几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第六章 几个形貌猥琐的男人荷包饱饱的步出客栈的东厢房,只要出得起银子,就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他们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而东厢房内传出忧心忡忡的对话-- 「二小姐,这么做不太妥当吧?万一出了岔子,谁负得起这个责任?」身为白家的副管事,白禳真是有苦说不出,遇上这个行事不计后果的王子,每每都有惊人之举,把他的头发都给吓白了。 白珍珍吃着店家精心准备的琵琶,绽出一抹诡笑,「放心!我只是要他们小小的教训他一下,死不了人的。」 「二小姐,那些地痞流氓出手一向没有分寸,要是有个闪失……」他真的担心。 「你太杞人忧天了,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她厌烦的白他一眼,「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无礼,他是第一个,我要是不出这口气,我就不姓白!」 白禳冷汗涔涔,「可是老爷那儿……」 「别让我爹知道不就得了,这种小事也要本小姐来教吗?你这个副管事是干什么用的?」 他胆战心惊的询问:「奴才可以请问小姐要怎么教训他吗?」 白珍珍一双美目闪着冷意,「你真的想知道?」 「呃……请二小姐明示。」他真怕自己承受不了答案。 她冷冷一笑,「我要他们毁了丰子勖的脸!」 「什么?」白禳倒抽一口凉气,「二小姐,这手段太狠了,妳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等毁了他的容,看他以后怎么见人,这就是得罪本小姐的代价,这世上只有我白珍珍不要的男人,没有男人可以不要我,我要他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到时,我就可以当着他的面嘲笑他,真是太痛快了!」她越想越得意。 白禳急喘一声,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 *** 汇芳楼 「娘,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那只是为了要骗白珍珍,才拜托杜双喜一块演的戏,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丰子勖被娘亲轧到快全身没力了。 丰夫人偏偏不依,「我才不管蒸的、煮的,你亲口说喜欢双喜,娘可是亲耳听见的,要知道这可是关系到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娘不许你推卸责任。」 「老天!」他用力的拍了下额头!转向第三者求助。「爹,你劝劝娘理智一点行不行,这可是杜双喜自己同意配合我演戏,她都不介意了,你叫娘不要再跟我拗下去了,我的头都快炸了。」 虽然丰冠庭了解他的亲亲娘子是藉题发挥,为的就是让假戏成真,可是勉强撮合一对不甘不愿的夫妻,是不会幸福的。 他温柔的口气中含着几分身为丈夫的权威,「蓉蓉,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别再说了。」 「可是相公,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双喜一定是为了报恩,不得不答应,并不表示她是真的愿意。」她微愠的数落着爱子,「子勖,你再怎么讨厌双喜,也不该拿人家的闺誉开玩笑,就算我们对杜家有再大的恩情也不行。」 丰子勖「啪!」的阖上折扇,悻悻然的说:「这点娘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以后我不会再拜托她任何事了,免得妳又硬要把我们凑在一块,那我多冤!没事的话,孩儿想出去透透气,晚点才回来。」 总而言之,都要怪自己,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找上杜双喜,以后还是跟她保持一点距离才安全。 说也奇怪,娘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处心积虑想让他娶她?如果不是太了解她,他还真以为她给娘亲施了什么降头了。 打从她出生那一刻起,他们已经整整纠缠了十七年,丰子勖可不希望下半辈子还跟她牵扯不清。 在大街上晃了一圈,想起打从京城回来,他还没见过高睿和连俊彦,只听说他们分别娶妻纳妾,日子大概过得乐不思蜀,哼!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不如趁这个机会串串门子。 打定了主意,丰子勖精神为之振奋起来。不期然的,迎面冲来了个人,和他发生不小的擦撞。 「公子,对不起。」对方低垂着头,匆匆的道了歉,便作势要走。 丰子勖警觉的摸向腰际上的荷包,果然扑了个空。 他斥喝一声,「别走!」 「嘿嘿!」扒手奸笑了两声,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你这该死的小偷,居然敢扒本少爷的东西!」丰子勖惊怒不已的急起直追,「看你往哪儿跑!」 扒手俐落的钻进小巷中,眼看就要不见人影了。 「可恶!别跑!」他高声大吼,引起路人的围观。 就在这当口,拉着一大车子泥砖的双喜正好打这儿经过,听见前头一阵骚动,原本不以为意,直到听见路人的交头接耳-- 「那扒手跑得真快。」路人甲说。 「我看丰少爷是抓不到那个扒手了,只好自认倒霉。」路人乙说。 「丰少爷那荷包里准放了不少银子,才会追得这么紧,只是,这些扒手不容易对付,要是把他们逼急了,说不定连小命也没了。」路人丙说。 双喜听了脸上的血色尽失,抓住最近的路人问:「请问你们,刚才说丰少爷怎么了?」 路人甲指了下前头,「还不就是鼎丰商行的丰少爷,他的荷包被扒了,现在正追着那个扒手……」 他有危险!一个突来的认知这么告诉她。 「谢谢。」双喜道了声谢,向同行的伙伴叫道:「灿伯,我有急事要去办,麻烦你先把东西拉回去。」说完,抄起斧头就向前跑。 灿伯闻言,马上露出一脸天要塌下来的表情,「不行呀!双喜,我一个人怎么拉得动?妳不能走,快回来呀!」 *** 丰子勖只顾着追扒手,直到转进无人的小巷弄中,才发觉事情不对劲。 有诈! 他在京城里也见识过不少偷抢拐骗的勾当!只是没想到还是着了对方的道!他实在太不小心了。待他想要退出巷弄,原本逃跑的扒手,跟着其它两名同伙从前后包抄他。 「我说丰少爷,你想去哪里?」其中一人不怀好意的问。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看来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他的荷包。 位居中间的扒手搓了搓下巴,恶形恶状的怪笑一声,「在苏州有谁不认识你丰少爷?原本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不过,今天我们兄弟三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那个人是谁?」丰子勖实在想不出自己与谁结怨了。 「等我们教训过你后,自然会告诉你。」扒手的同伙贼笑的说。 他警戒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们想干什么?」 「谁教你长得太俊了,我们兄弟三个看了实在很不顺眼,所以……」扒手抽出插在腰际的匕首,「想把你的脸划花了。」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扒手三人组不约而同的大笑,「我们眼里只认得银子,不过,如果丰少爷肯出高价,我们愿意放你一马。」 「呸!」丰子勖倔傲的啐了一口,「凭你们也配!」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就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了,上!」 从小到大,丰子勖何曾遇过这种危机,登时吓得面无血色,只能很窝囊的闪避对方的攻击,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咧!」的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 丰子勖惊骇的睐了一眼被划了一刀的衣角,若不是他用手挡住,这一刀准划在他脸上,吓得他心跳险些停止。 无奈高傲的男性自尊不容许他大呼救命,让全城的百姓看笑话,可是对方出手凶狠,他恐怕也支持不了太久。 「啊……」就见白光在眼前闪了一下,他本能的抬起手臂大叫,这下完蛋了! 「锵!」金属相互撞击声,匕首霎时被斧头格开了。 「丰少爷,你没事吧?」双喜及时赶到现场,替他解围。 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下见面,丰子勖先是一喜,继而面子有些挂不住。「妳来凑什么热闹?我一个人可以对付得了,不需要妳多事!」 她忍不住翻翻白眼,也很不客气的回敬,「我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否则我才懒得救你。」 「那妳快滚,本少爷才不希罕!」 扒手和他的同伙用一种意淫的眼光打量双喜,「妳这女人还真是自不量力,凭妳也想救人?难不成他是妳的男人?」 「嘿嘿……不管是不是,等我们兄弟收拾了他,会好好疼妳的。」 「对、对,跟着我们三个,包准妳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丰子勖瞥见他们用有色的目光看着杜双喜,还在言语上轻薄她,肚子里不禁升起一把无名火,烧得他头昏眼花。 「放屁!有种放马过来,本少爷才不怕你们!」 「丰少爷,你先走,这三个让我来对付。」双喜对他的口出狂言很不以为然,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在逞他大少爷的威风。 他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要是让一个女人救了,岂不是丢尽颜面,成了苏州城的一大笑话?」 双喜为之气结,「你听我一次行不行?」 「只有女人听男人的,哪有男人听女人的道理?」他很大男人的说。 「你们也太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了。」其中一人猝不及防的出手,动作之快,只差一寸就让双喜的手腕挂了彩。「两个人一块修理,再回去讨赏!」 「你们谁敢伤他,我就跟谁拚命!」双喜挥舞着手上的斧头,让三名匪徒不敢靠近! 「丰少爷,你快走!」 身为爱面子一族的丰子勖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现出退缩惧怕的模样,不然以后在她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 「该走的是妳,这三个我自己对付得来。」他大声的朝对方嚷嚷,「喂!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来呀!快来呀!」 双喜真的恨不得直接将他敲昏算了,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我求你快走行不行?」要是他有个什么闪失,她怎么对得起夫人? 他狂妄的对着扒手们叫嚣,「我在这里,来呀!」 丰子勖挑衅的动作如预期般的激怒了三人,出手也就更加心狠手辣,不再处处留情,一副想实他于死地的表情,骇得双喜心头大惊,不顾自身的危险,下意识的挡在他身前,不让他们有机可趁。 「谁都不准过来!」她必须保护他不受伤害。 其中一人狰狞的大吼,「臭娘儿们,这是妳自找的!」 就在她忙着应付其它两人,一时之间无法分心,另一人拾起地上约莫手掌心大小的石头,作势向她投去-- 「小心!」丰子勖惊骇的大叫。 待她反应过来,石头不偏不倚的击中她的额头,双喜顿时感到一阵痛楚,手上的斧头「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哼!老子就在妳脸上留个记号!」话声未落,锐利的匕首就往双喜脸上划了下去, 霎时鲜血染红了她的小脸…… 双喜用手捂住脸庞,惊呼,「啊!我的脸……」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眨眼间,当丰子勖亲眼目睹她为了救自己而受了伤,愤怒和自责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他奋力对抗匪徒。 「你们这些畜生居然伤了她!」他乱无章法的挥动拳头,反倒让三人频频后退,「我跟你们拚了!」 这时,终于有路人发现窄巷里头的打斗。 「有人受伤了,快去报官、快去报官,」 见情势不利,扒手三人组互使个眼色,「走!」转头就钻进另一条巷弄,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 丰子勖气恼的大喊,「回来!有种就别跑,」 「丰少爷,不、不要追了……」双喜微弱的呻吟,抬起一条手臂揪住他的衣襬,即使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怒急攻心的大吼大叫,「妳刚才要是听我的话,就不会搞成这样子了。」 「我、我不能丢下你……呃,好痛……」她身子一歪,跌进丰子勖的怀中,细若蚊鸣的喃道:「请你先扶、扶我回家……」 「我真的会被妳气死……喂!妳可不能昏倒,喂?喂?」见她全身虚软的瘫在自己怀里,脸上沾满了鲜血,看起来格外怵目惊心。他低咒一声,「该死!」 丰子勖将她打横抱起,飞也似的冲出巷弄。 「本少爷可警告妳,妳千万不能死,妳要是死了,以后我要找谁斗嘴?杜双喜,妳听见了没有?」 渐渐陷入昏迷状态的双喜,模模糊糊之间听见他的话,想笑却又没有力气,至少对他来说,自己还有跟他斗嘴的用处,这就够了。 *** 遨翔居内,丰子勖像困兽般的踱着步子,不时抓着头,都快把头发抓光了,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事似的,揪住正在帮伤者敷药的大夫!威胁恫赫。 「大夫,我要你治好她的脸,要是留下什么难看的疤痕,我唯你是问!」女人的脸蛋是最重要的,她长得已经够丑了,要是再毁了容,这辈子岂不是真的嫁不出去?他才不想一辈子感到内疚不安。 面露忧色的丰冠庭闻讯赶了过来,低声斥责,「子勋,还不快放手!你这样抓着大夫,他要怎么做事?」 丰子勖一脸懊恼的松开手,「不该发生这种事的、不该发生这种事的……」 「没错,要不是为了救你,双喜怎么会受伤?而且还是伤在脸上!你要爹娘怎么跟她的家人交代?」同样急得眼眶泛红的丰夫人怨怼的瞪着爱子,「你这个不肖子,是不是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不然人家怎么会口口声声说要教训你?」 他也很呕,「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气呼呼的吼道。 丰冠庭抚着爱妻的背,帮她顺顺气,「蓉蓉,妳不是最重视形象的吗?不要忘了这儿还有外人在。」 「哼!我气得都忘了。」丰夫人深吸几口气,试着平复怒气。 「要骂儿子,改明儿个有的是机会,现在最要紧的是双喜的伤势严不严重。」正巧大夫敷好了伤口,他忙不迭的问:「大夫,她脸上的伤……」 大夫捻着短须,「幸好伤口不算深,不会有生命上的危险,只不过……呃,伤口痊愈之后,多少会留下疤……」 「什么?﹗」丰夫人惊诧的问:「大夫,你是说就算她的伤好了,也一样难逃破相的命运?」这么残酷的事实,任何人都没办法接受的! 「唉!除非能找到更好的药来擦,或许可以挽救。」大夫据实以告。 丰夫人脸色一白,「怎么会?」 丰子勖也同样的震惊,胸口彷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把扣住大夫的双肩,恶狠狠的恐吓,「你是苏州最有名的大夫,一定有办法医好她的脸,不然别怪我砸了你的店、拆了你的招牌!」 「子勖,不得无礼!」丰冠庭厉声斥喝。 大夫轻叹了口气,「丰少爷!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不准走!」 丰冠庭沉下脸训斥,「子勋,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爹!」他灰败着脸嚷道。 「我已经派人去请双喜她娘来了,待会儿你好好的向人家请罪。」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娘现在最担心的是双喜醒来后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底下有哪个姑娘家不爱美的,她要是知道自己破了相,不晓得会怎么想?」丰夫人难过的坐在床头,瞧着仍昏睡的双喜,「我们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蓦地,房外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 「双喜、双喜!」杜氏呜咽的叫唤着女儿,一路奔了进来。 跟着娘亲一块来的大宝也红着眼眶,「大姊……」 「别慌、别慌!大夫说她没事,只是受了点伤。」丰夫人迎上前去,搀住摇摇欲坠的杜氏,「真是对不住,让妳受惊了。」 杜氏忧心如焚的扑到床边,声音微颤,「双喜她、她真的没事?」 「我怎么会骗妳?大夫说双喜只是受到惊吓,没有什么大碍。」她安抚的说。 大宝注意到覆盖在双喜脸上的纱布,「大姊的脸怎么了?」 「呃……它……」丰夫人有些难以启齿,却也明白无法继续隐瞒下去。「她受了点伤,大夫说可能会……会破相。」 「破相?」杜氏身形晃了晃,泪水不住的往下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教双喜怎么受得了?」 丰夫人也陪着落泪,「都是为了救我们子勖,不然双喜也不会遭到这种横祸,是我们丰家对不起你们,子勖,还不过来向杜婶婶请罪。」 「是。」这回他没有任何的推托之词,也无从狡辩,面露惭色的瞅向杜氏,用少见的谦卑口吻说:「杜婶婶,都是我的不对,是我害她变成这样的,请你们原谅我。」 「丰少爷,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这是我们双喜自己愿意的,鸣……」尽管心如刀割,杜氏也不想迁怒,因为是自己从小训诫双喜,要她时时刻刻记住丰家的恩情,所以她才会拚了命的保护丰少爷,怨不得谁。 大宝稚气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哀伤,「娘,大姊破了相,将来要怎么办?还有哪个男人肯娶她?」他多么希望见到大姊能得到女人该有的幸福。 「别说了!这都是她的命啊!」杜氏梗声道。 丰夫人伸手握住她的,一双含泪的美目诚挚的凝睇杜氏悲伤的面容,「杜家嫂子,其实这事我老早就该跟妳提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自从双喜出生到现在,我和我家相公就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更是打心眼里视她为未来的媳妇儿,如果妳不嫌弃的话,就把她许配给我们子勖,让我们子勖照顾她一辈子。」 「妳是说……」杜氏错愕。 娘亲的话犹如一记闷棍,打得丰子勖措手不及。「娘!」 「这桩婚事我也赞成,既是丰家闯的祸,就该由我们来承担,况且我们夫妇俩真的很喜欢双喜,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我们都是真心的接纳她。」丰冠庭装作没听见他抗议,高度的配合爱妻的想法。 「爹!」丰子劻为之气结。 杜氏拭着泪,诚惶诚恐的说:「丰老爷,你们……你们不必要觉得愧疚才这么做,双喜的命本来就是你们救的,现在一命还一命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真的不需要任何回报,我相信双喜也是这么想的。」 「杜家嫂子,我们并不是完全因为双喜受了伤才想要补偿她,而是真的喜欢她,就算没发生这件事,我们夫妻俩也打算上你们家提亲,请你们不要拒绝,安心的把双喜交给我们,我们会好好疼爱她的。」 丰夫人一番话说进杜氏的心坎里,若能有这么好的婆家,相信女儿会有个美好的将来,这是她衷心期盼的啊! 「可是,丰少爷对这门亲事似乎并不赞同,我这做娘的也不好勉强。」 说得好!丰子勖在心中叫好。 就算杜双喜救了他,也不必非要他以身相许来报恩啊!反正他会想办法帮她弄到最好的药,尽快让她的脸恢复原貌就是了。 「子女的婚姻大事一向都由双亲做主!只要我们夫妻俩同意便可,不需要询问他的意见。」不能再对独子的任性妄为视若无睹了,丰冠庭决定快刀斩乱麻,先订下亲事,再择期娶妻,等成了亲后,心性自然会定下来。 爹和娘居然一个鼻孔出气,拿他的终身幸福开玩笑!丰子勖顿时气黑了俊脸,想大声反对,可是眼角一瞄到躺在床上,脸上负伤的双喜,又想起当时她是如何奋不顾身的救他,才会无辜的挨了一刀!到嘴的话就是吐不出来。 「这样好吗?」杜氏不安的问。 大宝人小鬼大的插嘴,「娘,我觉得很好,大姊要是嫁到这里,我们还是一样可以每天看到她。」 「对、对、对,大宝说得没错,与其让她嫁到别处,还不如嫁给我们子勖,你们一家人就不用分开了。」丰夫人笑吟吟的说。 杜氏看了看床上的女儿,仍犹豫不决,「我看还是等双喜醒来后再说好了,她向来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也好,那就等她清醒后再说。」丰夫人心里却是志在必得。 *** 待双喜被送回杜家休养后,丰子勖又赶着出门了。 他突然想起白珍珍家中经营的就是京城最大的药铺子,一定有能治好双喜脸上伤疤的药,所以,他急冲冲的赶到她下榻的客栈;祈祷她还没离开苏州。 「咦?」眼尖的他陡地瞥见袭击他的三名匪徒从客栈里出来,不禁心生疑窦。 在掌柜的指引下,丰子勖来到东厢房,也因此揭开了一桩阴谋…… 「二小姐,奴才就说会出人命,妳就不信,这下该怎么办才好?」怕事的白禳口中叨念着,「依奴才之见,还是早点离开这儿,回京城去吧!」 白珍珍蛮悍的嗓音飘出纸窗外,「我不走!这一回没让丰子勖尝到苦头,还有下一回,我就不信他还会这么走运。」 「二不姐,趁祸还没闯得太大,我们离开苏州,就没有人会知道这事是我们唆使的,要是惊动了官府,可就不好收拾了。」 「怕的话你就先回去。」她撇着朱唇说。 白禳坐立不安,唯恐东窗事发,到时老爷怪罪下来,扣他一个失职的罪名,他这个副管事就甭当了。 「二小姐,妳就别再为难奴才了……」 才说到一半,「砰!」房门被人无礼的一脚踹开。 「丰少爷!」白禳失声叫道。 丰子勖一把跩起白珍珍藕白的玉臂,「原来是妳这个女人暗中搞的鬼,妳的心肠还真不是普通的狠毒,居然使出这么卑鄙的手段!」 「放开我!」她高傲的娇斥,「我说过要你们后悔,现在尝到了吧!」 他加重手指的力道,冷笑的说:「妳错了!我庆幸摆脱了妳这个毒蝎女,不然我才真要后悔一辈子。」 「丰子勖!你……」白珍珍抬起另一只手,作势要刮他耳光,却被他接个正着。「放手!你以为本小姐真的喜欢你吗?」 白禳在中间充当和事佬,「丰少爷,我们二小姐不是有意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哼!」丰子勖甩开她的手,怒瞪白禳,「你们铺里有可以除去人脸上的疤痕的药吗?」 他沉吟一下,「这……」 「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你。」白珍珍揉着被抓痛的手腕,「除非你娶我,我就考虑看看要不要给你。」她就是要征服他,要他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才甘心。 丰子勖对她的自以为是嗤之以鼻,「要我娶妳?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说什么?」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给就算了,我再另外想办法。」他走到门口,冷冷的回眸,「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但要本少爷娶妳?简直是痴人说梦!告辞了。」 走没几步,就听见屋内响起摔茶杯的声音。 「丰少爷!」白禳神色匆忙的追出来,「你要找的药,京城里才有,譬如说卖洋货的,据说外国那些洋鬼子有一种膏药对皮肤很好,可以生肌活肤!不过,大都往宫里头送,得靠关系才弄得到手,小的只能告诉你这些了。」 京城,他怔忡了片刻,才大步的离去。 第七章 「娘,妳休息一下,剩下的衣服我来洗就好了。」双喜走到屋后的水井旁,见到娘亲佝偻的背影,主动的上前帮忙。 杜氏抬头望着从来不需要她操心的女儿,眼中布满怜惜,「不用了,妳回房里休息,娘在灶上帮妳留了些饭菜,饿的话就去盛来吃。」 双喜明白娘亲的不舍和心疼,所以自从知道自己破了相后,她没有叫过半声苦,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只是一点小伤,又不是生什么大病,过几天自然就会好了。」她说得轻松,彷佛已经接受事实。 「这怎么会是小伤呢?」杜氏难过得心都在滴血了,「好端端的,脸上被人划了一刀,娘虽然不想怪任何人,可是,仍然忍不住要埋怨老天爷……」 双喜拥住娘亲微颤的身子,「娘,妳不要哭嘛!只不过是一道疤而已,我人还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妳这孩子就是这样,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吞,妳爹在世时,就要靠妳从早到晚的工作养活这家子,妳爹死后,更让妳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唉,这个家真的拖累妳了。」 「妳是我最爱的娘,大宝他们又是我的弟弟,你们都是我最亲的家人,我再辛苦,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双喜用袖口轻拭娘亲脸上的泪水,「娘,妳别哭了。」 杜氏小心翼翼的触碰她的脸,「还痛不痛?」 「好多了,大夫说等伤口愈合,就可以拿掉纱布,虽然会有疤痕,不过再过个几年,就会慢慢的变淡,不会再这么显眼了。」她口气平和的说。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双喜扶着她到一旁的小凳子坐下来!「娘,剩下的让我来就好了,再不动一动,我全身的骨头都不对劲了。」 「妳这孩子就是闲不住。」杜氏被她逗笑了。 见到娘亲露出笑容,双喜也跟着笑开了。 「呃,双喜……」杜氏欲言又止。 她头也没抬的搓着衣服问:「什么事?」 「丰夫人早上又来跟娘提起妳和丰少爷的亲事,她似乎很坚持,非要妳做他们家的媳妇儿不可,娘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回绝了。」杜氏深感困扰。 双喜手上的动作一顿,屏息的问:「丰少爷他也有来吗?」 「没有,只有丰夫人来而已。」 不必问也知道,她不该抱着一丝期待的,双喜在心中暗骂自己傻。 「娘,我会找个机会跟丰夫人说清楚,一切是我自愿的,他们不需要内疚,草率的决定这桩婚事,勉强来的,只会让大家都痛苦。」 杜氏深深的看进她的眸底,「那妳心里是怎么想的?真的不愿意吗?」 她心虚的垂下眼睑,企图掩饰心里的想法,「娘,妳在说什么?」 「妳是娘怀胎十月生下的,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娘更了解妳了,这几天娘想了又想,本来以为妳救丰少爷是为了报答丰家的恩情,现在娘不再这么想了。」 「娘,我救丰少爷当然是因为报恩,还会有什么?」双喜眼神闪烁,不敢看娘亲。 「双喜,连对娘都不能老实说吗?」杜氏疼惜的目光让她再也无法假装下去,只能默默的红了眼眶。杜氏心疼的抚着她的头,「可怜的孩子,真是苦了妳了。」 「娘,女儿一点都不苦,我跟他本来就是不可能,所以我从来不敢奢望什么,只要能在一旁看着他、偶尔斗斗嘴,我就很开心了,就算他将来娶妻生子,我也会打心底祝福他。」 「你们两人并非不可能,只要丰老爷和夫人肯为妳做主,妳就可以跟丰少爷在一块了。」这是为娘的私心。 双喜苦涩一笑,「然后让他恨我一辈子?娘,那不是我要的,也不想这样作践自己,让他以为我仗着一点小恩,就要他用一辈子来偿还。」 「可是……」 她打断娘亲的话语,「娘,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好吗?」 「好、好、好,娘不过问就是了。」杜氏无奈的说。 *** 瞪着放在榻上的小镜,犹豫了许久,双喜才将覆在脸上的纱布拆掉,鼓足勇气面对自己。 其实她应该感到庆幸,那道伤口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只是因为红肿未消,看起来有些骇人而已,过一阵子应该就会比较好了。 事情已经发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况且她也不是遇到事就哭哭啼啼的女人,这时候她更应该要坚强才对。 「大姊……」帘外传来小宝稚嫩的叫唤。 双喜手忙脚乱的将纱布重新盖上,免得吓着幺弟。 「大姊,有人找妳。」小小的身影冲进房来。 她宠爱的将幺弟抱到膝上,「谁找我?」 「是丰少爷,他说有事要跟大姊说。」小宝认真的说。 胸口一窒,双喜倏地明白他今天的来意。「娘和哥哥他们呢?」 「娘拿洗好的衣服去给人家,哥哥他们也去帮忙,只有我在门口玩,娘不让小宝跟去。」他鼓着腮帮子抗议。 「小宝还小,等长大了点,就可以帮忙了。」牵起幺弟的小手,展开笑颜,「走!我们到外面去,大姊要和丰少爷说话,你去找大牛他们玩。」 小宝点了点头,「好。」 出了房门,双喜便睬见摆着一张臭脸的丰子勖,如坐针毡的等着她到来。 「丰少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她用一贯嘲弄的口吻问道。 他霎时横眉竖目,正欲反唇相稽,乍见她脸上的纱布,不由得感到理亏,气焰顿时小了不少。 「妳……本少爷不是专程来跟妳吵架的。」 「哦!那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似乎只有用这种态度,才能让她有勇气面对他。 丰子勖撇了撇嘴角,「我是来跟妳谈正事的。」 「正事?」双喜装胡涂。 「我想杜婶婶应该有跟妳提过了吧?」他脸色一整,正经的说:「我爹娘认为我必须为妳脸上的伤负责,逼着我非娶妳不可,可是……」 她淡淡一笑,「可是你不愿意。」 「没错,我相信妳也不愿意对不对?我们可是死对头、是天敌,妳也从来没喜欢过我,怎么会愿意嫁给我呢?都是我爹娘他们一厢情愿。」 双喜眸底闪过一道受伤的神色,快得让人以为看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她故意吓他。 「什、什么意思?」他屏住呼吸。 「如果说我早就喜欢你,你会怎么样?」双喜试探的问。 他整个人都呆掉了,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彷佛她头上忽然长出两只角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需要任何言语,答案已经写在他脸上。 噗!「骗你的!我眼睛又不是糊到蛤仔肉,才不会看上你呢!」她夸张的捧腹大笑,用嬉笑的态度解除窘迫的气氛,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心正在淌血。 丰子勖霎时气得跳脚,「喂!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 她绽出诡谲的笑意,「可是……我又不能违背夫人的意思,否则就是恩将仇报,会遭天谴的。」 「妳……妳要是敢答应的话,等妳嫁进门,我连妳的一根寒毛都不会碰,而且还会每天照三餐揍妳!」他恐吓的大声叫嚣。 「少来了!你这个人虽然很爱耍大少爷脾气,不过,就是不会打女人。」双喜悠哉的倒了杯水喝,「至于你碰不碰我就无所谓,我可以主动一点,有谁规定一定要由男人开始,女人也可以。」 他俊脸陡地刷红,「杜双喜,妳要不要脸?这么不知羞耻的话妳也说得出来?要是让别人听见,还有谁敢要妳!」 「我可以嫁给你呀!」她继续逗他。 丰子勖忿忿的大叫,「妳想都别想!我宁死也不会娶妳的!」 「既然谈判破裂,那就什么都别说了,丰少爷请回吧!我想休息了。」双喜下逐客令。 「妳到底想怎么样?」他气呼呼的问。 双喜抿唇偷笑,「反正我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嫁人了,虽然不是很情愿,不过就凑合凑合嫁了呗!」 「妳说嫁给我是凑合?」丰子勖光火的吼叫,「本少爷哪里让妳看不上眼了,竟然还要妳凑合的嫁,妳给我说清楚、讲明白?」 她当真数起自己的手指,「说起来可就多了。你的脾气坏、耐性差,又风流成性,听说在京城里的这半年结交了不少红粉知己,可是玩弄了人家之后就始乱终弃,害得人家为你自杀……」 「见鬼的!是谁乱造的谣?」 「你敢发誓没有吗?」双喜怀疑的斜睨着他。 丰子勖铁青着脸,从牙缝迸出话来,「我不用发誓,根本就没这回事,是哪个混蛋说的?」 「当然是你爹了。」她说得理直气壮。 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我爹?」 「这下没话说了吧?」她一脸抓到他的把柄的模样,得意的问:「听说京城的姑娘还给你封了一个外号,叫什么薄幸郎。」 「那是她们太无聊了,本少爷才不屑甩她们。」丰子勖没好气的咕哝。 双喜佯叹一声,「所以嘛!我只好为民除害,免得你又去害其它的女人,我真是太伟大了。」 「妳有完没完?」他皱着眉。 「我说完了。」她将茶水喝光,润了润喉咙说。 他怒气未消的斜瞅着她,「这么说妳是赖定我了?」 「嗯……」双喜偏着螓首,等吊足了他的胃口才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其它的办法解决。」 丰子勖转怒为喜,「什么办法?」 「只要你有办法让我的脸恢复原状,那么以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如果没办法呢?」他的好心情又转坏。 「那我就只好委屈一点,勉强接受你来当相公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他决定赌了。 双喜脸上在笑,只有她知道,她的心在哭泣…… 「我给你两年的时间,时间一到,嗯哼!你就等着当新郎倌吧!」 那年,丰子勋二十二岁,杜双喜十七岁。 *** 「双喜,我们家少爷又托人带了罐药膏回来。这可是京城的同仁堂花了十年的工夫才调制完成的,叫做紫雪散,是专门进贡给老佛爷保养皮肤用的,就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可见我们家少爷对妳多有心。」丰家的老管事来旺兴匆匆的赶来告知,「我们夫人收到后,马上要我送来给妳。」 她含笑的将东西收下,「来旺伯,麻烦你帮我谢谢夫人。」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来旺便转身出去。 双喜一脸怔忡的看着门外,心头百感交集。将近两年来,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她都会收到丰子勋千里迢迢帮她寻觅到的护肤良方,无论是擦的、抹的,甚至是喝的,他都会不计代价的帮她弄到手!只要是女人,都会被他这份心意给感动,可是,双喜只感到心酸,因为,只要能让她脸上的疤痕消失,他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不必再被逼婚了。 不过应该快了,她轻抚了下原本盘踞在脸上的丑陋疤痕,如今在尝试过中、西医疗法以及各式偏方后,有了明显的改善,除非仔细端详,否则很难看出任何异状,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他的锲而不舍。 躺在手心上的紫雪散,此刻却宛如有千斤般重。 「双喜,又是丰少爷派人送来给妳的?」杜氏忙完事,从里头出来,恰巧听见来旺和女儿的对话。「这一年多来,他虽然人在京城,却还是一直记挂着妳脸上的伤,不时的送药来给妳用,这代表他心里还是有妳,说不定他对妳真的有情!毕竟你们从小一块长大,说完全没有感情,谁听了也不会相信。」 她失笑,「娘,妳又想到哪里去了?」 「娘不能不想,妳都十九了,换作别家的女儿,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现在不是妳挑别人,而是别人挑妳!所以,要懂得把握机会,咱们虽然高攀不上丰家,可是人家可是一点都没有嫌弃我们,娘真的不想催妳,可是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双喜苦笑的打岔,「娘,我答应妳会好好的考虑,不过,妳也要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 「都快两年了,妳还没想通吗?」 她哭笑不得,「娘……」 「好、好、好,我不催、我不催。」女儿向来独立惯了,杜氏自知勉强不了,只好主动结束这个话题。 「娘,我有事出去一下。」双喜将紫雪散放回房间内!又踅了出来。 杜氏不经心的问:「要上哪儿去?」 「阿川他娘生病了,我想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有请大夫看过了吗?」 双喜一脸凝重,「看过了,大夫说是积劳成疾,需要长期的调养,最好是吃些人参之类的补品,只是那些东西都要好多银子,所以阿川这几天比以往还拚命工作,我还真怕他累倒了。」 「唉!像我们这种穷人家最怕生病了。」杜氏嘴边的话顿了一顿,「双喜,把我们家养的那只鸡杀了给阿川他娘炖些鸡汤喝,多少对身体有帮助,我们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感动的张臂拥抱了娘亲一下,「谢谢娘。」 「好了,快去吧!」 「好,我这就去。」说着,双喜便到屋后的鸡笼抓鸡。 *** 待阿川喂过母亲喝完鸡汤,躺回床上休息后,两人才得空到外头说话,不过,偶尔还听见屋内有咳嗽声。 「双喜,真是太麻烦妳了,我知道那只鸡是你们家最值钱的东西,现在把牠送给我们,我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他深感过意不去。 她一哂,「只不过是只鸡,只要能让伯母的病早点好起来就值得了,何况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出门干活,把伯母一个人丢在家里,谁来照顾?」 「我有个干妹妹就住在附近,她叫美玉,是我娘收的干女儿,只要我出门,她就会过来照顾我娘。」 双喜颔了下螓首,「那就好,我也会拜托我娘出来收衣服的时候顺道绕过来看看,多个人也有个照应。」 「双喜,我……」阿川欲言又止的瞅着她。 她困惑的回睇,「什么事?」 「我娘她……她昨天晚上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见到我娶妻生子,还说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害怕等不到那一天来临,双喜,我没办法给我娘过好日子,但是起码可以完成她的愿望,所以……」他吞咽了口唾沫,「双喜,请妳嫁给我!」 「……」双喜愕然。 阿川晒得像煤炭般黑的脸上抹上红霞,「我虽然很穷,又没办法学人家做什么大事业,可是我比别人更努力,比别人更有心,我绝对会比那位丰少爷更用心的对妳,绝对不会让妳失望的!」 她眼神复杂的觑着阿川困窘的模样,忍不住用揶揄的口气问:「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呵、呵、呵,其实是我娘教的。」阿川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双喜,我、我不在乎妳心里是不是忘不了那位丰、丰少爷,只要我好好的对妳,总有一天,妳、妳会真正的接纳我、我这个人,请、请妳给我机会。」他紧张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双喜鼻头蓦地酸涩起来,「阿川……」 「我娘也很喜欢妳,老夸妳能干又孝顺,还说这辈子要是能娶到妳做老婆,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双喜,请妳慎重的考虑一下,我不急,我真的不急!妳可以慢慢想,我会等妳的。」他冷汗直冒,小心的措辞。 「好,我会考虑的。」她勉强挤出微笑。 阿川咧出个大大的笑容,仿佛中了大奖似的。「真的吗?双喜,那、那我等妳的消息。」 「嗯!我先走了。」双喜心中忖道,她是该好好的考虑未来了。 「明天见,路上慢走。」他掩不住喜悦的送她到门口,然后发出一声欢呼。「耶!她说要考虑,说不定我还有希望……」 他笑得阖不拢嘴,这时才注意到有个人影倚在门框边,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美玉?妳怎么了?」那是个长相平凡的姑娘,手上还提了一篮菜。 美玉跨进门槛,泪眼汪汪的问:「阿川哥,你……你真的这么喜欢杜姊姊?」 「呵呵……被妳看到了。」阿川脸红的笑着,「我喜欢双喜好几年了,要是她愿意嫁给我,那该有多好!」 美玉哭得鼻头都红了,「那我怎么办?我还以为干娘会要你娶我,没想到……呜……我该怎么办……」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以为她会嫁给阿川哥,谁晓得竟是这种难堪的结果,真是丢死人了。 「美、美玉,妳在说什么?妳就像我妹妹,我……」阿川手足无措。 「我不要当你的妹妹!」她凶巴巴的将菜篮丢给他,旋身就跑。 阿川接住菜篮,茫然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美玉……」 *** 丰夫人哄着小女儿彤彤睡熟了,才交给婢女抱回房间去。 「双喜,过来,让我看看妳的脸。」她优雅的招了招手,将双喜拉到身边的位子坐下,「子勖托人带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还真有用,妳脸上的疤痕几乎都快不见了,很快就可以当美丽的新娘子了。」 她勉强地牵动了下唇角,「这都是丰少爷的功劳。」 「祸是他自己闯下的,当然得由他来收拾。哦!还有一件事,别老叫他丰少爷、丰少爷的,直接喊他名字就可以了。」 双喜只是微笑,「他在京城过得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我看他都不想回来了。我看妳的脸好得差不多了,想捎封信给他,要他回来把你们的婚事办一办,不能再拖了。」 「夫人,我……」 丰夫人打断她的话,「妳可不要说不嫁,我之所以答应拖延到今天,是因为妳说想等脸上的伤好了,现在妳脸上的疤快好了,应该没其它的借口了吧!」 「我知道夫人待双喜极好,可是,我和丰少爷之间并没有男女之情,勉强撮合我们,只会带来不幸而已。」双喜强迫自己说出违心之论。 她为之错愕,「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妳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们家子勖!双喜,妳是不是担心子勖不愿意?妳别怕,有我和他爹做主,他就是不想娶也得娶!」 「夫人,我就是怕妳这么说。既然我脸上的伤好了,以后谁也不欠谁,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但是,我真的很希望妳当我们家的媳妇儿……」丰夫人噘着唇嘟囔,「要我上哪儿去找比妳更好的姑娘?」 双喜笑得很牵强,「夫人,妳不要这么说,天底下比我好的姑娘多得是,搞不好丰少爷在京城已经找到了也说不定。」 「不好、不好!妳说我自私也好,反正我就是喜欢妳,明天我就派人上京去把那个不肖子抓回来,他要是敢反抗,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她不信达不到目的! *** 双喜急喘喘的叫道:「阿川。」 「双喜,妳是来看我娘的吗?」他咧开憨厚的笑脸问。 「嗯!还有前天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是来告诉你我的答案。」双喜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说。 阿川紧张的猛吞口水,「好,我、我在听。」 「我答应嫁给你!」她一鼓作气的说。 他张大嘴巴,「什、什么?」 「阿川,我愿意嫁给你,你可以请媒人到我家提亲了。」 「是真的吗?我不是在作梦?妳真的肯嫁给我?」阿川用力的掐自己脸颊,感到一阵疼痛,确定自己不是在作白日梦。「双喜,我、我真的太高兴了,简直高兴得快要死掉了。」 双喜噗哧一笑,「你不能死,我可不想当寡妇。」 「对、对、对,我要活到一百岁,将来才能让妳过好日子……娘!双喜答应嫁给我了,娘……」阿川转身向屋里跑,兴奋地大叫。 第八章 丰夫人不等婢女掀开竹帘,便径自下轿,一手提着裙襬,不由分说的往府里冲,口中大声嚷嚷着,「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相公,你快出来啊!」 听见叫喊,熟知太座大人一向十分顾及形象的丰冠庭,赶紧从内房里出来,因为能让她急得什么优雅、什么仪态全都忘了,想必真的是出了大事。 「蓉蓉,哪里失火了?」 她白了夫婿一眼,「比失火还严重。」 「别急,到底是什么事?先坐下来喘口气再说。」 「我没时间坐了,相公,我要你马上下十二道金牌,把我们那个不肖子叫回来,他再不回来,我未来的媳妇儿就要飞了。」 丰冠庭当然明白她指的是谁。「妳是说双喜?」 「除了她还会有谁。我刚刚到街上去!才听说杜家把双喜许配给别人了,听说正在看日子,男方准备下聘了,你说我能不急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双喜可是我早就预订好的儿媳妇,怎么能白白便宜别人,说什么都要阻止这件婚事!」丰夫人说得又急又喘,总算把话说完。 他皱了下眉!「妳确定?」 「对,我应该再确认一次,来旺、来旺!」她朝门外喊道。 经过下人的传报,过了片刻,丰家的老管事才珊珊来迟,丰夫人已经急得想亲自走一趟了。 「夫人有何吩咐?」 丰夫人捺着性子嘱咐,「快到隔壁去请杜家嫂子来一趟,如果她不在,一定要等到她回来才行,这可是攸关少爷的幸福,你一定要办到。」 「是,奴才一定把人带来。」说完,便去执行任务。 「蓉蓉,事情还没确定前,妳先别乱猜。」丰冠庭安抚道。 她一脸急躁,「相公,无风不起浪,若没这回事,别人怎么会这么说?你快写封家书,尽快把子勖召回来要紧,要是双喜真的嫁人了,我就跟你们爷儿俩没完没了!」 丰冠庭叹口气,动手准备文房四宝。「好、好、好,我写就是了。」 丰夫人叨叨絮絮,「这不肖子自从去了京城,一年多来都不曾回来过一次,美其名是帮忙管理家里的事业!我看是乘机在那儿逍遥,都二十四岁的大人了,还老是要爹娘操心,总之,早点帮他讨房媳妇儿,好代替我们盯着他。」 他不敢多说半个字,以免又触怒太座,吃力不讨好。 过了一盏茶,来旺领着杜氏回来了。 「老爷、夫人,听来旺说你们有急事要找我?」 丰夫人从椅凳上跳起来,一把拉着她的手,殷切的问道:「杜家嫂子,我听说有人上门向双喜求亲了是不是?」 「原来夫人已经听说了,我正想等日子选好后,才来告诉你们。」杜氏笑答。 「哎呀!等到那时候就太晚了。」她匆匆的打断杜氏的话,「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早点说呢?妳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双喜,巴不得她来当我们丰家的媳妇儿,为什么草草率率就答应对方?」 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杜氏平心静气的说:「我代替我们家双喜感谢老爷和夫人的厚爱,可是,儿女的亲事也要靠缘分,勉强帮他们牵上红线!将来也不会幸福的,何况这门亲事是双喜自己答应的,我这个当娘的又能说什么?」 丰夫人惊诧的低喃,「是双喜她……怎么会、怎么会?」 「对方是什么人?」丰冠庭问。 「他叫阿川!和我们双喜已经认识五、六年,是个憨直可靠的孩子,我们两家的家境相仿,也了解彼此的生活环境,我想这样比较适合。」 丰冠庭深睇她一眼,「是不是因为妳不想让外人以为是双喜高攀了我们,所以才同意的?」 「杜家嫂子,我们可从来没看轻过你们,如果真有那种念头,就让我遭天打雷劈。」丰夫人急急的辩道。 杜氏慌忙的挥着手,「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当然明白老爷和夫人都不是势利的人,只是我们双喜手粗脚大的,实在不是当少奶奶的命。」 丰冠庭平心而论,「少奶奶应该是什么样子见仁见智,不光只是会对下人发号司令而已,我们夫妻俩就是欣赏双喜勤劳、实在的个性,她吃过苦,对别人自然就会多一分体谅,这是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丰夫人听了点头如捣蒜!「我相公说得对!别人看不到双喜的优点,我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妳要把她嫁给别人,说什么我都不肯!」 「老爷、夫人,真是谢谢你们……」杜氏动容地轻拭着眼角的泪!「能得到你们的赞赏,比什么都珍贵。」 丰夫人见事情有了转机,双眼发亮,「那妳是不是要改变主意了?」 「夫人,光我反对也没有用,双喜是铁了心要嫁给阿川,谁也阻止不了。」 「怎么会?」丰夫人身子一晃,跌坐回椅子上。 丰冠庭斟酌了下眼前的情势,「不知下聘的日子决定了吗?」 「已经看好了,就在下个月初五。」杜氏说。 他深锁眉头,「那就只剩下十天了……」 「相公,现在通知子勖,连夜兼程赶回来,应该还来得及吧?」丰夫人心急如焚。 「嗯,只有姑且一试了。」 *** 京城丰家别业 「少爷,这里有老爷刚刚派人送来的家书,送信的家仆说有急事,要少爷马上拆开来看。」小厮说。 坐在书案后的丰子勖伸了伸懒腰,捏了捏酸疼的肩颈,「该不会又要催我回苏州?」 他的确太久没回家,而且听说双喜脸上的疤痕已有明显的好转,已免去被逼婚的威胁了。 「拿来。」他接下信,漫不经心的拆开来,信上的内容倏地抓住他的视线,「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我没看错吧?她要嫁人了?﹗」 丰子勖不信的再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两、三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脑袋剎那间一片空白。 「她要嫁人了……真的还是假的?爹跟娘应该不会编这种谎话来骗我回去才对,是……她居然要嫁人了……」他将信纸揉成一团,咕哝的喃道:「对呀!我干嘛这么吃惊呢?我应该大肆庆祝一番才对,这样一来,以后她就不会再缠着我,处处坏我的好事了。」 算算年纪,她今年已经十九,够老了,再不找人嫁,注定得当老姑婆,只是……老实说,丰子勖从来没想过她也有穿上大红袍嫁人的一天,感觉真是怪到了家,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站在身侧等候差遣的小厮见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皱着眉,也被搞胡涂了。「少爷,是坏事吗?」 「呃,是……不、不是。  」 小厮听了一头雾水,「啥?」 「别问我,我也不明白。」丰子勖心烦意乱的摆摆手。 「那要小的现在就去准备马车吗?」 丰子勖怔愕一下,「准备马车……」 「少爷还不打算回苏州吗?」 他愣愣的看着小厮,却听见自己说:「对喔!虽然我们不合,但冲着相识快二十年的情分上,我应该亲自去向她道声恭喜才是。」 *** 足足累坏了两匹马,丰子勖在这天傍晚回到了苏州。 「是少爷!少爷回来了。」来旺惊喜的大叫,向底下的家仆吆喝着,「快去跟老爷、夫人通报这个好消息。」 丰子勖连家门都没进去一步,便往杜家走去。 他心中想道,待会儿一见到杜双喜,非好好挖苦、取笑她一番不可,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才这么想着,双脚已经来到杜家门口,却不巧的撞见屋内一对男女正状若无人的相拥,而主角之一就算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 「你们在干什么?」太阳才刚下山,就亲热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相拥的男女被他的斥喝惊吓到,迅速的分开来。 「你……你怎么回来了?」看清来人,双喜眸底闪动着泪光,表情十足诧异。 丰子勖冷嗤一声,「我不能回来吗?是不是换我坏了妳的好事?」刚才那一幕深烙在他的脑海中,想抹都抹不掉。 「丰少爷,你误会了,双喜只是在安慰我。」阿川脸色不佳的解释。 他冷冷一睇,「你有什么需要安慰的?」 「阿川,你不需要跟他解释什么,我们就算做了什么,也跟他无关!」双喜恼怒的斜睨着他,「这两天你都没有阖眼,等一下吃过饭,我跟你回去,你可以到房里稍微瞇一下眼。」 不甘被冷落的丰子勖低斥,「杜双喜,我在跟妳说话,妳听到了没有?」 「听见了。」她冷淡的响应。 「既然听见了,为什么故意不理我?」他无法忍受她的视而不见。 双喜闭了下眼,捺着性子问:「请问丰少爷有何吩咐?」 「妳要嫁的就是这个臭小子?」他鄙夷的问。 她微恼的瞪着他,「他叫阿川,不是什么臭小子。」 「本少爷才不管他叫什么,看他一副穷酸相,妳确定要嫁给他?」 「我要嫁给谁,难道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丰子勖大摇大摆的坐下,冷嘲热讽,「当然不用,只是觉得妳的眼光不太好,挑来挑去,竟挑上一个穷光蛋,注定要吃苦一辈子。」 「多谢你的鸡婆,不过,我还是要回敬你一句--干你屁事!」 他拍桌而起,「喂!我是在替妳着想耶!妳竟骂我鸡婆?要是换作别人,本少爷才懒得管呢!」 「不必了,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妳……」 阿川连忙扮演起和事佬,「丰少爷、双喜,你们不要吵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双喜,妳今天工作一天也累了,就不用来帮我了。」 「真的吗?看你的样子比我还累,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她真心的说。 他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没关系,还有美玉在,也多亏了她,不然有些习俗我都不懂,怕会有遗漏。」 双喜颔了下首,「既然这样,明天我再和我娘过去帮忙。」 「嗯!那我走了。」阿川临走前还向丰子勖点了一下头。 目送他走远后,双喜才踅了回来,「丰少爷,如果你只是来恭喜我的话,现在可以走了。」 丰子勖冷嘲的问:「都要当新娘子的人了,不是应该欢欢喜喜的,干嘛摆出一张苦瓜脸?」 「阿川他娘前天过世了,我怎么笑得出来?」她面露忧伤。 丰子勋心中蓦地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这样你们的婚事不就要延期了?」按照汉人的习俗,守丧必须要等上三年。 「不过,我们已经决定要赶在百日之内完婚,算是了了阿川他娘在世时唯一的心愿,到时欢迎你来观礼。」 「百日之内?﹗」丰子勖着慌的问:「杜婶婶也答应了?」 双喜白他一眼,意思好象在骂他在说废话。 「这、这样不是太轻率,也太赶了吗?」他的胸口闷得发慌。 她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反正我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该办的办一办,只要简单的形式就够了。」 「妳、妳真的要嫁给他?」丰子勖眼中透着认真的光芒,「真的不再考虑?这可关系了妳一辈子的幸福。」 「我当然知道,我相信阿川会是个好丈夫。」 看她一脸平和的模样,丰子勖觉得有个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让他呼吸不顺畅…… 他赌气的低斥,「随便妳!妳爱嫁就嫁好了。」说完,就往外冲去,错失了目睹双喜脸上失望的神情。 *** 「你这不肖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快给老娘起来!」丰夫人死拖活拉了半天,才把睡得昏天暗地的儿子给拖下床。 摔个四脚朝天的丰子勖不耐烦的大吼,「娘~~我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回来,妳就不能让我好好的睡一觉吗?」 她呼天喊地的叫道:「睡什么睡!媳妇儿都跑掉了,你还睡得着?」 「是她自己愿意,又不是我逼她的。」他气不过的咆哮。 丰夫人索性坐在地上耍赖,眼泪汪汪的控诉,「都是你这个不肖子害的!你还我一个媳妇儿来!呜……」 「娘,妳这是在干什么?难看死了!快点起来。」丰子勋有点受不了她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来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妳再哭,我就叫府里所有的下人来看他们夫人的真面目。」 她气愤的打他,「不肖子,居然威胁你娘?」 「不然妳要我怎么办?」丰子勖火大的反问。 「当然是阻止双喜嫁给别人啊!」 丰子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阻止?有人肯要她,她就应该偷笑了,难道还要留着涨价,小心变成没人要。」 「你在说什么鬼话!」她揪起他的左耳!提得老高,「你要是不娶双喜,我和你爹马上跟你断绝关系,你永远都不要给我回来了!」 他扯开娘亲的桎梏,沉下脸来,「娘,妳不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根本就不想进我们丰家大门,要我这时候跑去跟她求亲,不被笑掉大牙才怪,这种丢脸的事我才不干!」 「哼!被笑总比错过好。」丰夫人真是拿他没辙了。 「不管妳怎么说,我都不会去。」他又爬回床上!拉起被褥盖在头上,来个相应不理。「要她当我们丰家的人,叫爹自己去娶。」 丰夫人不断拍打他,「给老娘起来!」 「蓉蓉,妳果然跑到这里来了。」一大清早就不见爱妻的人影,丰冠庭极有默契的寻了来。 被褥下探出一颗脑袋,「爹,你快把娘带走。」 她一脸泫然欲泣,「早知道你会这么不孝,当年就不必痛得死去活来,熬了两天两夜才把你生下来……」 丰冠庭不得不用强制的手段带走她,「好了!蓉蓉,跟我出去。」 「等一下,我话还没说,相公……」抗议声渐行渐远。 呼!耳根子总算可以清静、清静。 丰子勖想埋头继续睡,可是瞌睡虫老早就跑得没半只,越要逼自己睡,心就越不平静。 「烦死了!」他掀开被褥坐起身,抱着头颅大叫一声,「我干嘛这么在意?她要嫁给谁是她的自由,我根本管不着。」 他想破了脑袋就是想不通,那个叫阿川的既无人才,也无钱财,有哪一点值得她委托终身?就说她的眼光有问题还不信,哼!她迟早会后悔的。 *** 「双喜,真是对不起,让妳忙到这么晚。」阿川腼腆的笑说。 她在灵堂前合掌拜了一拜,才走出张家,「不要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送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现在是半夜,妳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走动,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还是我送妳,不然我不放心。」 双喜往屋里瞟了一眼,「可是美玉待会儿也要回去……」 「等送妳回去,我再送她就好了。」 见他坚持,双喜也只好同意了。 阿川不是多话的人,而双喜也是心事重重,所以两人一路上都保持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只是盯着地上的影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拉得长长的,直到回到杜家门口。 「你要记得找时间睡觉,不要累坏了身体。」她不忘叮嘱。 他「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那我进去了。」双喜作势旋过身。 「呃……」阿川下意识的出声。 「还有事吗?」她回头问。 「双喜,我、我能问妳一件事吗?」 她浅浅一哂,「当然可以。」 「妳真的要嫁给我?」他憨直的脸孔下透着异常认真的表情,「赶在百日之内成亲,妳真的不会后悔?」 「你、你怎么会这么问?」双喜的笑容下藏着一丝看不见的牵强,「日子不是已经挑好了吗?既然挑好了,我又怎么会后悔?」 阿川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深深的凝睇着她,「妳真的有办法忘掉丰少爷,以后也不会再去想他?」 她喉头一缩,「阿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他突然甩甩头,企图用傻笑来掩饰心中的不安。「我跟妳说过,不在乎妳心里还喜欢着丰少爷,会加倍的爱护妳,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我应该相信妳,总有一天,妳会忘了他的!」 「阿川,早在我答应嫁给你的那天开始,我就决定把他忘了,他对我来说,毕竟是非常遥远的一颗星,不是我高攀得上的!这世上只有你才能带给我幸福,给我一个安稳的家。」 他眼神流露出激动之情,忘我的握住她的手,「双喜,妳真的这么想?」 「拜托!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会不清楚吗?」双喜赏他一记白眼,「对自己要有点信心,我和丰子勖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人毫无瓜葛,他再也不会横亘在我们之间了。」 阿川重重的点了下头,「我相信妳,我也可以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待妳,绝不会让妳后悔嫁给我。」 「呆子!谁要你发誓了!已经很晚了,快回去吧!」 「我要看妳先进去。」他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双喜被他的傻气打败了。「好,我进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看着门扉「呀!」的关上,他才满足的离去。 *** 高大的黑影从转角处跨出来,映着一张震慑的俊逸五官。 他没听错吧?要不是因为心血来潮出来散步,他也不会听见这些惊人的对话。 丰子勖不只一次的问自己,他的耳力没有问题,绝对不可能会听错,那么那些话都是真的了!她……她喜欢的对象居然是他?﹗怎么会?这是哪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发现? 打从她出娘胎起,他们之间就好象结下了解不开的孽缘,他怎么甩都甩不掉她,无论他躲在哪里,她就是有本事把他揪出来,每次都把他气得牙痒痒的,他还真怀疑他们前世是不是结下什么深仇大恨,今生才会这么纠缠不清。 可是说也奇怪,只要一天没有跟她斗嘴,他就会没来由的觉得浑身没力,然后便会命人把她叫进府里来,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后,精神全都来了,所以,他总是三天两头的故意去找她的碴,原以为她应该会因此讨厌自己才对,没想到…… 他口中不禁喃喃自语,「真想不通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喜欢我就早点讲嘛!说不定我还会破例对她好一点……」 早在我决定嫁给你的那天开始,我就决定把他忘了…… 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丰子勖闷闷的忖道,明明心中暗恋的是他,干嘛还选择嫁给那个穷小子?只要是有点头脑的人都会想过更好的日子,只有她脑子不正常,偏偏自找苦吃,这不是摆明了他不如那个叫阿川的吗? 哼!这口气他怎么吞得下? 丰子勖僵着一张俊脸,踏着大步走上去,曲起指节就要敲门,不过转念一想,这么晚了,要是把其它人吵醒了,这脸可就丢大了。算了!明天再找她出来,两人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只要她肯改变主意,取消和那穷小子的婚事,他愿意勉勉强强接纳她,让她跟在他身边。 从此以后,我和丰子勋桥归桥、路归路,毫无瓜葛…… 「哼!什么桥、什么路,早在妳一出生,我们就不可能毫无瓜葛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丰家的大少爷,抢女人岂会抢输?为了面子和里子,说什么都要把她抢回来!「我才不会便宜那个穷小子呢!」 因为情绪过于高亢,让他睡意全消,不想回房,偏偏三更半夜又无处可去,想找个人聊天都难…… 对了!他怎么没想到还有两个损友在,这时候正好可以去拜访他们。 第九章 被下人从怀胎数月的娇妻身畔挖起来,高睿可是有一肚子的火。 「你这个疯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哪有拜访朋友挑这个时候的?」他披着外袍,困得眼睛都瞇成一直线了,只想快快把人轰走。「来人!送客。」 丰子勖可是精神奕奕,不把他的怒气当作一回事。 「我们都快两年没见了,你居然这么对我,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我是真的有事要和你说,你就忍耐的听我把话说完,一说完话,我马上就走。」 冲着两人相交一场,他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 「好、好、好,有屁快放。」 故意装作没听见他的粗话!丰子劻比手画脚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你说那个穷小子有什么资格娶她?家徒四壁不说,又无专长,只能干那些粗活!会有什么出息?居然有女人愿意嫁他,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高睿打了个大呵欠,瞇着两眼瞄他,瞄得他有些不爽了。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大声的耻笑,「哈!我早就看出你对这个叫杜双喜的女人有意思,果然让我猜中了。」 「你在胡扯些什么东西?是她对我有意思,我才没有。」丰子勖本能的辩驳。 「没有?」高睿哼了哼,「那你在嫉妒什么?」 丰子勖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咳咳……你说我嫉、嫉妒?」 「不是嫉妒,你干嘛说得这么酸溜溜的?」 「我、我才没有……」 高睿又用那种「你不要再狡辩了」的眼神斜睨着他,「好,你没有嫉妒!那她要嫁谁是她家的事,你干嘛这么生气?」 「我、我……」怎么回事?为什么舌头打结了? 「没话说了对不对?还说什么讨厌她,我看你根本就是喜欢上人家,只是你自己不晓得罢了。」高睿摇头叹气,一副把他看扁的表情,「想不到你会喜欢那种低下阶层的女人,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不是你我能控制的。」过去的他也是眼高于顶,直到遇见另一半,才彻底改变根深柢固的观念。 丰子勖着恼的从椅上跳起来,「我没有喜欢她,也不可能会喜欢上她那种女人,我……我不跟你说了。」说不过人家,只好拂袖而去。 *** 男人最怕在嘿咻嘿咻的时候中途停止,不仅有伤身体,而且很扫兴。 「你最好有要紧的事。」连俊彦想到自己正拥着美妾大战第二个回合,却被硬生生的打断,口气自然坏到了极点,要不是冲着双方多年的交情,早就要下人用扫把赶人了。 丰子勖愁眉苦脸的看着他,心中千头万绪,高睿的话已经深刻的影响了他。 「你是来找我大眼瞪小眼的吗?」他哭笑不得的问。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连俊彦轻叹一声,扬声唤来下人准备一壶好茶,准备秉烛夜谈。 「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 丰子勖沉吟了半晌,才吶吶的说:「杜双喜要嫁人了……」 「哦!她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嫁人了。」 丰子勖的语调不自觉的提高几度,「可是,她居然要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她脑袋里装的是稻草吗?」 「不然你希望她嫁给谁?」 「嫁给你也好,至少下半辈子可保衣食无缺。」他忿忿不平的说。 「我?」 他瞪着连俊彦错愕的表情,咄咄逼人的问:「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很欣赏她吗?如果可以,你不介意纳她为妾,难道你忘了?」 「我是曾经这么说过,那只是纯粹觉得她很有趣,跟我见过的一般女子不同,可如果她真当了我的小妾,也未必真的会幸福。」 丰子勖一怔,「那她怎么办?」 「你干嘛这么在意她?你们不是一直都不对盘吗?」连俊彦狐疑的问:「该不会你突然想通原来自己喜欢她吧?」 闻言,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才、才没那回事!」 「是吗?很可疑喔!」 「我怎么会喜欢她呢?我巴不得能离她越远越好……」丰子勖越往下说,声音越小。 连俊彦怀疑的斜瞅他心虚的表情,「只要等她嫁了人,自然就会离你远远的,这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可是……」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可是,我亲耳听见她承认真正喜欢的人是我,为什么还要嫁给别人?」 「那你希望她怎么做?」 他却为之语塞。 「你会为了这个原因娶她吗?明知道不会,说了也没用,还不如死心嫁人。」连俊彦言之凿凿,「再说,女人一旦成了亲,又有了孩子,很快就会把以前的事全忘了!眼里只有丈夫和儿女,就算你是她暗恋的男人又怎么样?我保证不用三个月,她就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丰子勖听得心乱如麻、无所适从。「不可能!我们一块长大,相处了快二十年,不可能说忘就忘!」 「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如何?」 「我不要打这种赌!」 连俊彦摊开双手,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随便你了!」 「我要走了。」看来他们两个都帮不了他。 *** 双喜迈着踌躇的步伐跟在丰家的婢女身后,「小翠姊,还是请妳跟你们家少爷说一声,就说我还有工作,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她不想见他,怕见了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动摇。 如果真那么做,那她就太对不起阿川了。 「不行啦!双喜,要是没带妳去见少爷,我的麻烦可就大了。」丰家的婢女苦口婆心的劝说,「妳就去一下,不会耽误妳多少时间的。」 她面有难色,「你们家少爷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反正妳去就知道了。」 没办法了,双喜只好迅速的武装好自己,去见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 「少爷!双喜来了。」小翠领着她来到花团锦簇的后花园,朝背对着她们的男人说道,任务完成,便连连退下。 丰子勖双手负在背后,直挺挺的站着,良久才旋过身来。 「咳咳,妳……」他嗫嚅的说。 可恶!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有什么话就爽快的说出来,干嘛吞吞吐吐的? 双喜用怪异的眼光瞟他,「什么事?」 「呃,我、我有几句话要问妳,要不要回答随便妳。」他还摆着高姿态,不肯拉下脸来,「妳真的下定决心要嫁给那个叫阿川的男人?」 她微微一怔,「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要问这个问题?」 「妳不要管那么多,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是!」她回答得干脆俐落。 丰子勖蹙紧眉头,口气也硬了起来,「妳有没有想过要是真的嫁给他,一辈子都脱离不了穷苦的生活,难道妳真的愿意跟着他吃苦?」 「我愿意!」 他急切的追问:「难道妳不希望过更好的日子吗?」 「我当然希望了,不过,维持现状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也从不作非分的要求。」 「妳是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丰子勖光火的咆哮,「我真怀疑妳没长脑袋!他哪一点好,值得妳甘心一辈子跟着他吃苦、为他生儿育女?」 双喜不为所动,平淡的说:「阿川是个好人,值得托付终身,一个女人要求的就这么多,何况我也不年轻了,不想再让我娘为我的事操烦。」 「妳可以追求更好的……」 「譬如说呢?」她啼笑皆非的问。 他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比方说嫁给我。」 尴尬的气氛因为这句话而冻结,双喜的脸色更是整个冷凝下来。 「丰少爷,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她冷冷的说。 丰子勖身躯一僵,铁青着脸质问:「妳把我的求亲当作开玩笑?我可从来没跟任何女人说过这句话。」 「那么汤圆圆呢?」双喜点醒他。 他的表情有些狼狈,「那是我年少无知,才会被她的美色骗了。」 「那么我连美色都没有,丰少爷却说要娶我,不是比开玩笑还恶劣一百倍吗?」她自我解嘲的笑说:「如果没别的事,我还有事要忙。」说完,转身就走。 「杜双喜,妳给我站住!」他大喝一声。 双喜瞠目回瞪,语气不善的问:「有何贵干?」 「我找妳来不是要跟妳吵架,我是认真的,妳可以考虑嫁给我,不必委屈自己嫁给妳不喜欢的人。」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阿川了?」她讽刺的问。 「因为前天晚上,我不小心听见你们的谈话,妳真正喜欢的人是我!」他不由得神气了起来。 她脸色一红!羞愤的低斥,「你……你怎么可以偷听我们谈话?」 「我都说是不小心,可不是故意的。」丰子勖大声的为自己辩驳,「既然这样,妳就没必要嫁给他,我可以娶妳!反正我爹娘也喜欢妳……」 「我不要!」双喜倏地迸出泪水的哭叫。 丰子勖气急败坏的冲到她面前,扣住她的双肩,「为什么?妳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否则我跟妳没完没了!」 「没有理由,我就是要嫁给阿川。」他为什么就是不懂? 「妳敢!」 双喜湿润着眼眶怒视着他,「你凭什么阻止我?」 「凭我……我……」 她的眼神悲伤中又夹着愤怒,「你说不出来了对不对?还是因为以后少了一个人跟你斗嘴,日子会过得很无趣?如果是这样,那我真的很抱歉。」 「妳、妳简直是不知好歹!」丰子勖气得面红耳赤,「我都说要娶妳了,妳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我说一些甜言蜜语来哄骗妳,妳才会开心?」 「不需要!我现在只想着要怎么当好阿川的妻子。」她把脸一撇,故意说出反话来气他,不由得心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丰子勖面容因狂怒而通红。 「好、太好了,妳赢了!!听见了没有?妳赢了!」一眨眼间,他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叹道。 她一脸迷惑的斜睐着他,猜不透他话中的含义。 「我……我要娶妳是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喜欢妳,这个答案妳满意了吗?」就算她没听见,这么肉麻兮兮的话他也绝不会再说第二遍!平时对那些青楼妓女,再恶心的话他都说得出口,所以才吃得开,但是一遇上她,就失灵了。 什、什么?﹗双喜先是怔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待消化了他的话,才震愕不已的瞪视着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他是不是在整人。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妳还不信?难不成还要我到庙里斩鸡头发毒誓,妳才肯相信?我可是告诉妳,那种事我是不会做的,就算为了妳也不行!」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她喉头一梗,「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丰子勖神情微窘,刻意粗声的问。 「我以为……以为你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厌恶。」说到这里,双喜眼中不掩受伤的道。 丰子勖干咳一声,不自在的说:「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每次好事被妳破坏,就气得我咬牙切齿,不过久而久之大概习惯了,要是往后没有妳在身边找我麻烦,日子一定会很无趣。」 「但这种习惯你可以找别的姑娘培养啊,我已经腻了。」 他情急的吼道:「除了妳,我找不到其它人,而且感觉根本不对!」 双喜语带哽咽的指责,「你看、你看!每次说没两句话就会开始斗嘴,证明我们根本不适合。」 「那是因为跟妳太熟了,在妳面前!我不必假装,难道妳希望我像面对那些青楼女子一般,只会说些风花雪月、不着边际,从头到尾都是虚伪的话吗?」他气愤的反问。 她一时语塞,「那……比起汤圆圆呢?」 「不要拿妳跟她比!她连妳的脚趾头都比不上。」丰子劻气愤的话却让双喜感到一阵窝心,「当年抱持的不外乎是一种炫耀的心态,以为娶到她,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羡慕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根本就不成熟,连什么叫喜欢都弄不清楚。」 「那现在呢?你弄清楚了吗?」她提心吊胆的问。 丰子勖偏头想了半天,「老实说,还不是非常明白。妳也知道这些年来,我在京城里传过不少风流韵事,却从没动过真情,不是我无情,而是因为想报复汤圆圆曾经伤过我的心。其实,我并不是很了解喜欢的定义,从小到大,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太容易到手的东西,自然产生不了任何感情,把一切太视为理所当然,直到要失去了,才领悟到自己已经缺少不了它。」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好怕这只是一场梦。 他瞪直了眼,「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妳还不信吗?」 双喜面有难色,「我……」 「小时候我常叫妳丑八怪,其实那只是故意用来气妳的话,我跟妳道歉,保证不再犯了。」他展现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双喜,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我……」她左右为难。 丰子勖见她似乎动摇了,于是再接再厉,「妳喜欢的人不是他,就不要委屈自己、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我、我不能……」双喜脑中浮现一双诚挚的眼睛,她实在不忍见到阿川伤心失望, 「我不能对不起阿川,一切都太迟了……」 他逼着她面对自己,「不会的!只要妳肯点头,剩下的让我来跟他说。」 「我不想伤害他……」她两手捂住口!登时泪如雨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等到我都死心了,你才说要娶我?」 「双喜,现在还不晚,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挽救……」 双喜闭上眼,任泪水滂沱而下……把心一横,「不!阿川是那么善良,我们不能太自私,只为自己设想,我……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我不能!」她伤心欲绝的摇着头,老天为什么要开她这个玩笑?在知道心爱的人也喜欢自己的此刻,她却得嫁给他人…… 「妳的意思是还是要嫁给他?」 她泪眼婆娑,「我做不出那种事…….对不起……」 「双喜!」丰子勖愕然的低唤。 「也许……我们之间终究还是无缘。」纵然心如刀割,双喜还是不得不说,她边说边慢慢的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再见了,丰少爷,我祝你能早日找到喜欢的姑娘。」强颜欢笑的说完祝福的话,她动作僵硬的转身离去。 *** 丰子勖不甘心就这么落败,发誓要挽回颓势!既然她心中最大的顾忌就是那个叫阿川的穷小子,不如直接找他谈比较快。 隔天,他趁双喜上工去,私下来到张家进行谈判。 上完了香,阿川心存疑惑的面对丰子勖,他的个性虽然直,可也不是笨蛋,丰子勋和他既无交情,也算不上朋友,以他的身分,压根不必纡尊降贵到他家。 「我想丰少爷应该不是专程来给我娘上香。」他说。 丰子勖高傲的挑起一眉,「算你聪明,没错,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单独谈谈。」 「好,这里不方便,我们到外面去谈。」阿川引导他走到对面的巷子,不会有人干扰到他们谈话。「丰少爷想跟我谈什么?」 「当然是双喜。」 他微愕,「双喜怎么了?」 「她喜欢的人是我。」 阿川彷佛被人当面甩了一巴掌,露出苦笑,「我一直都知道,可是,等我们成亲后,我会对她很好、很好,相信她会渐渐的喜欢我,而把你忘了。」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不会让她嫁给你!」丰子勖气势凌人的睥睨着对方惊讶的表情,不禁得意了起来,「我已经决定要娶她进门,让她做我们丰家的少夫人,只有嫁给我,她才会得到幸福!」 「怎么可能?你不是一向和双喜处得不好吗?为什么忽然愿意娶她?」他全然不解的问。 丰子勖也懒得跟他解释太多,抬起高傲的下巴,「你不需要问这么多,总而言之,她嫁我是嫁定了,你最好早点认输。」 「丰少爷,双喜是人,并不是东西,不能说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何况像你们这种富家少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万一将来反悔了,又纳几个小妾进门,不是委屈了双喜吗?」阿川打抱不平的质问他,「而且,你从来没有用正眼看过双喜,也看不起她的出身,现在说要娶她,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就因为我们是一块长大的,所以,我才会疏忽对她的感情,要是现在不说,等她嫁了人,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瞅着丰子勖铿锵有力的剖白,他不由得怔忡。 「……以前我没正视过自己对双喜究竟抱持着什么心态,我只知道,在我见过的女人当中,她们的脸孔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唯有她不一样!不是我没用正眼看过她,而是她的模样早就牢牢印在脑海中、忘也忘不掉,我根本不必用眼睛去看。」 阿川的心直往下沉,「双喜知道吗?」 「我已经跟她谈过了。」 「她、她怎么说?」 丰子勖自嘲的笑了笑,「她还是坚持要嫁给你,因为你对她太好了,所以她不想伤害你,因此拒绝我了。」 阿川一脸愤慨,「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你以为我会答应取消这门亲事吗?」 「我是希望你能多替双喜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她从小就扛起家里的重担,为了养大四个弟弟,生活已经够辛苦了,你还要她跟着你吃苦吗?」 此话一出,让阿川无言以对,久久才开口。「我是不能让她过好日子,可是,我会比谁都努力赚钱养家,尽量不让她吃太多的苦……」 「你目前的工作能赚多少银子?就算等到她齿摇发秃,恐怕还过不了你口中所谓的好日子。」丰子勖讽刺的道。 阿川面带羞惭,无法说出任何辩驳的话。 「我想你也不希望双喜将来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你也不敢保证她以后真的忘得了我,到时,你心中能够毫无芥蒂吗?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丰子勖说的每句话都命中他心底最不安、最软弱的部位,让阿川只能处于挨打的地位,全然无力还击。「我……」 「我不会要你马上做出决定,回去之后!想想我说的话,如果你硬要跟我争,我非常欢迎,尽管你的胜算不是很大,我也愿意跟你来个君子之争。」丰子勖对自己信心满满。 直到丰子勖走了好久、好久,阿川还愣愣的杵在原地。 *** 他该怎么做?阿川失魂落魄的走出巷子,又失魂落魄的晃进家门,心中还盘旋着丰子勖方才的话。 自从双喜点头同意婚事的那一天起,似乎只有他一头热的到处张罗婚礼,却不见她热心参与,当时他心里就已经有所感觉,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万一将来有一天,他发现双喜心底还有丰少爷的影子,甚至后悔嫁给他,自己是否禁得起打击?阿川扪心自问。 既然双喜喜欢的是丰少爷,而丰少爷也对她有意,自己偏要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他不就成为破坏他们姻缘的罪人了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可悲又可笑。 「阿川哥,你刚刚上哪儿了?」美玉见他坐在矮凳上发呆,关心的上前问道。 他猛地回过神来,「我只是出去走一走。」 「哦!」她羞涩的端来一只小蒸笼,讨好的说:「阿川哥,我想你也应该饿了,我在家里包了几个鲜肉汤包,才蒸好,你快趁热吃了。」 阿川一愣,客气的推却她的好意,「美玉,其实妳来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些事根本不必做……」 「做这些事一点都不麻烦。阿川哥,你不要跟我这么客气。」美玉含情脉脉的说: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杜姊姊,可是我不在乎。」 「美玉……」阿川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干妹妹对自己用情这么深。 她不安的绞着手指,「你什么都不用说,等你娶了杜姊姊,我就会死心了,我只会把你当作哥哥看待。」 「妳……」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美玉赶紧转移话题,「阿川哥,我知道你最怀念的就是干娘亲手做的汤包!你吃吃看我做得像不像。」 他挑了一粒塞进嘴中,果然肉嫩味鲜,令人回味无穷。 「这是妳跟我娘学的?」 「我可是跟干娘学了好久,光是学揉面皮就学了快两个月,才能像现在这样呈半透明状,不过,还是比不上干娘……阿川哥,你怎么了?」 阿川连忙别开脸,擦去滑下脸颊的泪水,擤了擤鼻子,梗声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好想我娘,小时候只要我吵着要吃汤包,娘就大伤脑筋,家里明明没有银子,她还是会去赊帐买一小块肉来做给我吃……」 「阿川哥,你不要难过,不然我也想哭了。」美玉红着眼说。 他又哭又笑,「好,我们都不要说了。」 「嗯!快吃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边吃着美味可口的鲜肉汤包,一边睇着蹲在灵堂前烧纸莲花的美玉,阿川不禁陷入了沉思。 尾声 「我回来了。」双喜提着一块猪肉回来,今天领了薪饷,决定今晚加菜,让全家解解馋。 原以为会看到弟弟们冲出来,却见屋子里只有阿川在。 「阿川,怎么只有你在?我娘他们呢?」 他显得有些紧张失措,两手在衣服上抹了又抹,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声音。「呃……我有点事想来跟妳谈,伯母就带大宝他们先出去!让我们能单独说话。」 「哦!」她先将猪肉放到厨房去!才折了回来,「你要跟我谈什么?看你的表情好象很严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川悄悄的瞟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吶吶的说:「双喜,我对不起妳。」 「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什么?」 「我……」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宣布,「我不能娶妳。」 双喜有些茫然,还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他大声的重复一次,「我说我不能娶妳了。」 「为什么?」她平静的问。 「因为……因为我觉得有……有个人为了我付出太多……我要是辜负她,就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他结结巴巴的说完话。 她定定的看着他,然后释怀的笑了。「是美玉对不对?」 阿川登时张口结舌,「妳、妳知道了?」 「我早就看出美玉很喜欢你,这事没什么好讶异的。」 他腼?的搔了搔头,「以前我老当她是妹妹,直到我娘去世了,她总是在我身边帮我,替我张罗吃的、用的,我才……」 「我也觉得她比我更了解你,知道你爱吃什么东西,跟她相比,我真是差太远了。」 双喜一脸惭愧的承认,「她的确比我适合你。」 「双喜,妳这么说不是让我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妳吗?」 她脸色一整,「阿川,你没有对不起我,也不要顾忌我,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妳不会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双喜哑然失笑,「美玉是个好姑娘,我会真心诚意的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平安幸福。」 阿川甫放下心中的大石,又露出关心的神色,「那妳呢?」 「我?我还是照样过我的日子,不会改变啊!」 他摇了摇头,「双喜,妳不要再一味的逞强下去了,勇敢的去接受丰少爷,不要错过了老天爷赐给妳的缘分。」 「阿川,你……」 「丰少爷来找过我,既然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妳就不要再迟疑,快点去抓住他,免得被其它姑娘给捷足先登了。」 双喜眼眶微湿,「阿川,再也没有比你更好、更善良的人了。」 「我没妳说的那么好,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两人将来都后悔。」他憨笑的说:「快去找他吧!」 她又是落泪、又是点头,心中装着满满的感谢。 *** 遨翔居内响起了丰子勖惊喜的叫声。 「妳没骗我?」 她悻悻然的白他一眼,「这种事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吗?」 「妳、妳真的不会嫁给他了?」 双喜唇角抿起羞赧的笑,佯怒嗔骂,「废话!我刚刚不是说了,阿川要娶的是他的干妹妹美玉。」 「哈哈……太好了!」丰子勖忘形的扑过去抱住她,在她颊上偷了个香,「我马上去跟爹娘说,要他们准备替我们办喜事,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乐疯了。」 她赧红了小脸,轻推开他,「你不要得意忘形就对我动手动脚的,要是让人撞见了,怎么办?」 丰子勖眉飞色舞,心花朵朵开,「有什么关系?我们就快要成亲了不是吗?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好好的抱过妳,以后可以抱个过瘾了。」 「丰子勖,你再乱说试试看!」她面色凝重的吼道。 他笑得好不狂妄,「没想到妳的脸皮这么薄,真是看不出来……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嘛!」忽地,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得意的笑说:「我就说这场抢人大战本少爷是赢定了,那个穷小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阿川又没得罪你,你别老是穷小子、穷小子的叫。」她为阿川抱不平。 「他本来就是穷小子嘛!也敢跟本少爷争?哼!算他识相,懂得知难而退,不然我可是会让他死得很难看……」他兀自得意的评论着!没注意到双喜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双喜口气倏冷,「你要怎么让他死得很难看?」 「哼!本少爷多得是办法,譬如说找人海扁他一顿,不信他不服输。」 她双眼瞇成一条细缝,「是这样吗?」 「如果他再不识相一点,那我就……」说到这里,丰子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到情况不对。 「就怎么样?」 丰子勖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呃,没什么。」 「没什么?」 喜似笑非笑的睇睨着他,「人家阿川好意成全我们,你居然还嘲笑他?﹗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不知感恩的混蛋!」 「砰!」的一声,握紧的拳头往桌上一捶,霎时木屑横飞,一张上好的紫檀木圆桌就这么粉身碎骨。 「喝!」他反应很快的跳开,本能的倒抽一口凉气。 丰子勖不由白自主的吞了好大一口口水,鸟时已晚的发觉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拥有一身天生的怪力,要是他们真的成了亲,将来夫妻失和打起架来,自己不被她打成猪头才怪。 嗯……他现在收回求婚,还来得及吗? 鸣……他不想英年早逝啊﹗ 「双、双喜,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丰子勖下意识的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背脊贴在雕工细致的梁柱上。「如果妳不满意,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我、我不介意,真的!」 双喜一步步的逼近,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得他两腿发软。 「可以,不过,得先问问我的拳头!」猝不及防的,一个直拳往他的门面挥去-- 「哇啊……」丰子勖大骇,反射性的蹲下身躯,及时躲过危机,不过还是下意识的仰起头,瞅见梁柱上凹陷的部位,头皮瞬间发麻。 他失声惨叫,「救、救命呀……」 「丰子勖,看你往哪里逃!」既然两人要成亲了,她由自然不会再跟他客气。 「不要过来……」他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你逃不了的!」 「我下次不敢了……」好可怕喔! 「叫你不要跑,你还跑?」 「丈夫是天,妳不能打我……」他抖着声音求饶。 「可是夫人说要我尽量调教你,让你成为最佳夫婿的代言人。」 「娘,妳要害死我了,救命呀……」 后记 嗨!好久不见了,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在龙吟和大家见面了,想我吗?梅子可是很想大家,习惯每个月都会收到自己的新作,看见美美的封面,无形中得到不少鼓舞,所以这段日子真的好寂寞、好空虚喔! 不过!应该有许多读者知道了,梅子居然「跳槽」了!呃……说得好象太严重了一点,相信编编大人们对这两个字也相当敏感,其实,梅子只是跳到希代新开的书系「银子家族」去了,一连赶出三本,也尝试了从没写过的角色--皇帝,全是梅子呕心沥血的作品,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赶完了答应给出版社的稿子已经是八月中旬,因为答应梅子的妈会休息一阵子,好好陪她,所以梅子几乎白天都待在她身边,学着下厨做菜,跟她聊天解闷,或者一块上行天宫拜拜,祈求身体早日康复,如果体力允许的话,就到郊外走一走,不过天气实在太热了,又怕梅子的妈会不小心中暑,现在的她因为免疫系统被破坏,怕冷也怕热,随时都要保持警戒,恐怕要等上一年才会恢复正常。 另外一些没收到梅子回信的朋友们,你们铁定怨死了,以为梅子不重视你们,其实梅子真的很想一一回信,可是白天根本抽不出空来,晚上又得找空档偷偷写下一本稿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多多原谅,等一切都恢复正常,梅子会再亲笔回信向大家请罪的。 来信请寄…台北邮政10548号信箱邮政编码1oo梅贝尔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