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苍穹》 第一章 遇袭 四月,初夏,庆安府外,麒麟山。 惨淡夕阳笼罩着这片森林,静谧得如同一切都沉睡在死亡的恐惧中,仿佛没有生灵踏足过这片净土,飘忽不定的迷雾,让这里的一切更显得阴森恐怖。 “弑炼这帮杀手可真会找地方。” “听老人说,这山原叫失魂山,山里闹鬼,进山的人就没有活着出去的,后来有位得道的高僧在此修佛,才改名麒麟山,以震慑妖魔鬼怪。” “这么邪性?” “可不是嘛,我三舅姥爷外甥的表弟就死在这山里。” “你三舅姥爷外甥的...王八蛋,那是我爹。” “哈哈哈!” 随着一个挺拔身影出现,刚刚还嬉笑的众人立即停止调侃,换一副冷峻的面孔,迅速站成一列,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狼一样凶狠的杀气。 挺拔身影来至一位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他眉宇之间英气焕发,自信的脸庞展现出与年纪不相仿的阅历和实力,此人正是巡检司正四品指挥使南宫羽。 “大人!” 众人纷纷躬身施礼,毕恭毕敬的态度是对上司的崇拜和敬仰。 南宫羽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下达了第一道军令:“安护卫听令!持弩,十步一人展开,进山!” 二十名安护卫卸下背后的连弩,抬左臂横在胸前,右手持弩机架在左肘上,指搭悬刀,目注望山,向左右两边逐次展开,这种阵型不仅能扩大搜索范围,还能充分发挥连弩的威力。 “大人,弑炼那群王八蛋真的在这儿。”一名安护卫指着草地上一片黑色面巾道。 南宫羽连看都没看,冷哼道:“故意留下的,引我们前去。” 这名安护卫喉结蠕动了一下,带着颤音喊了声:“大人!” 南宫羽猛然伏低身体,如鹰隼般的眼睛从左扫到右,众安护卫立即停止前进,迅速两两靠拢,背靠背低姿戒备,搜索潜在的目标,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南宫羽在草丛中拨起一根狗尾草,揪掉尾端柔软的部分,叼在嘴里,起身喃喃道:“这明明是驴马吃的东西,为啥人都喜欢叼在嘴里。” 众人闻言长出一口气,神情也放松起来。 南宫羽走到刚刚说话的那名安护卫面前,右手按着他那结实的肩膀,沉声道:“小六子,巡检司的职责是什么?” “安巡京畿。”小六子朗声道。 “安护卫呢?” “安靖、巡捕、缉私、暗探、刺杀。” 南宫羽用力捏了捏小六子的肩膀,厉声道:“卧佛峰,继续前进。” “是!” 这一次回答南宫羽的是所有的安护卫。 安护卫是从各地捕快中择优选拔,绝非平庸之辈,加之身负都城治安,故装备精良,外罩灰色戎袍,内衬软猬甲,腰插匕首,横跨雁翎刀,每名卫士还配备一把连弩,可连续射出五支弩箭。 “大人,到修佛岭了!”小六子低声道。 麒麟山北面想要达到卧佛峰,必经水月潭、九龙瀑、修佛岭、紫霄崖。其中水月潭、九龙瀑以水为景,紫霄崖以石为景,三处多为低矮灌木,且树少林稀不利于隐匿。唯独修佛岭,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是绝佳的藏身地点。 “戒备!潜行!” 南宫羽立刻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训练有素的安护卫立即伏低身姿,步伐保持一致,重心放在脚后跟,尽量不发出响动,迈步走进幽暗的修佛岭密林中,除了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虫鸣鸟叫,二十一人的队伍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林外的阳光普照和林内的黑暗幽静,犹如泾渭之分,古树上虬枝横生,垂藤参差,地面上落满了枯枝败叶,空气中飘荡着枯叶和泥土腐败的气味,偶尔能听到几声乌鸦粗劣的嘶哑声,在寂静的林中回荡。 突然,偌大的森林仿佛被人点了穴道,死一般的沉寂让人汗毛竖起,后脖颈发凉。 数次死里逃生练就了南宫羽惊人的警觉性,他觉察到四周有杀气的存在,立刻举起右手握拳,示意安护卫停止前行。 “大人!” 南宫羽微皱眉头看着这名说话的安护卫,眼神中带着三分不满,呵斥道:“低声。” “左队的徐杰和杨钦不见了。” “右队的陈亮和崔三也不见了。”另一名安护卫道。 声音虽然不大,但内容却如同炸雷一般,竟然有人能偷袭全神戒备且训练有素的安护卫,还不被人发现,虽谈不上痴人说梦,但也匪夷所思。 包括南宫羽在内的众人皆是一惊,几名刚调入安护卫的新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恐惧,喉结开始蠕动,持弩机的手也有些发抖。 “遇敌,收拢...” 强调纪律性的安护卫,只等听到“戒备”二字,便立即执行对应的动作。 可南宫羽的第三道军令还没说完,参天古树上跃下十余名黑衣人,抓住了这弹指间的突袭时机,墨守成规败给了随机应变。 仅一瞬间,伴随着回荡在山谷的惨叫声,七名安护卫的新兵倒下,剩下的老兵多数已经挂彩,人数上的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南宫羽看着倒下的同袍,几乎瞪裂眼眶,抖长剑纵身冲向黑衣人,同时厉声喊道:“接敌!” 平日严酷的训练让安护卫形成肌肉记忆,各自向身体的两侧翻滚,拉开与黑衣人的距离后,迅速射空手中的连弩。 黑衣人似乎对安护卫的战法了如指掌,就在他们倒地的一刹那,纷纷闪身躲到树后,使得弩箭落空许多,仅毙敌三人。 安护卫扔掉手中的连弩,抽出雁翎刀,嘶吼着,红着眼与黑衣人战到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兵器碰撞之声,利刃断骨之声,惨叫声,哀嚎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从地狱发出的咆哮,回荡在山林间,听者,不由得内心颤抖。 “大人!救我!” 不满十七岁的小六子身中数刀,倒下的那一刻,将血手伸向南宫羽,眼神中已经没有恐惧,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安护卫!死战!” 南宫羽喉咙深处下达最后一个军令,也是最悲壮的军令,他们要以死来扞卫安护卫的荣耀和职责。 听到军令的安护卫众人,相视一笑,举起手中利刃冲向面前的黑衣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敢死只是胆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安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唯一的悬念只剩下身着锦袍,手拿长剑,仍在拼命的南宫羽。 悲风四起,折断的羽箭,卷刃的刀剑,尚未凝固的鲜血沿着草尖滴落到地面,十几具残缺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人窒息,修佛岭变成了修罗场。 第二章 弑炼 八名面带得意的黑衣人站在南宫羽面前,为首的黑衣人口中传出几声冷笑。 “巡检司正四品指挥使南宫羽。” “你们是弑炼的杀手。” 为首的黑衣人点点头:“弑炼‘蛊雕’。” 南宫羽轻蔑一笑:“弑炼八鬼,百家姓不够用吗?非要起个食人畜生的名字。夜入御史台,行刺御史中丞,奉巡检使堂令将你等缉拿到案。” 话已言明,自然无需多言,生死相搏,自然无需多理。 南宫羽手中长剑,提、崩、点、刺抢先出手,这一轮攻势让弑炼杀手猝不及防,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一人倒下,两人挂彩。 蛊雕恼羞成怒,指挥手下将南宫羽包围,牙缝中蹦出个:“杀!” 数道黑影直扑南宫羽,霎时刀风凛凛,剑影重重。刀猛如虎,看的是利刃,刚猛有力。剑走偏锋,看的是步法,以巧击强。 南宫羽步法灵活,穿梭于六名杀手之间,以躲闪防御为主,不盲目出招,当杀手们一击不中反而露出破绽时,他剑如灵蛇吐信,直击对方要害。 几十招过后,战场上只剩下从未出手,一直冷眼旁观的蛊雕,和被砍伤左臂,汗流浃背,气如牛喘的南宫羽。 蛊雕抽出宝剑指着南宫羽,上演他动手前最后的戏码。 “颈下一寸,半盏茶,前胸二寸,弹指间,你的表现我很满意,所以位置你来选。” 南宫羽左臂伤口的血染衣袖,血滴落地碎裂,边缘好似针状突起,他深呼一口气,提起手中的宝剑,看了看泛着寒光的剑锋,正色道: “青锋三尺,誓斩不公,血溅七步,何以畏惧!” 蛊雕扬天狂笑,双眼杀机浮现,挺剑便刺,剑路极其诡异,看似极为普通的剑招,由他施展出来,立刻就变成神鬼难测的妙招。 反观南宫羽,两场鏖战下来,已筋疲力竭,招式也渐渐慢了下来,疲于应对。 顶级的杀手岂能错失良机,蛊雕眼前一亮,嘴角微微上扬,手上也开始加紧进攻。 “当”一声,两把宝剑碰到一起,南宫羽虎口发麻长剑脱手,蛊雕喜上眉头,手挽剑花,快如闪电刺出一剑。 南宫羽感觉腹部一凉,左手抓蛊雕的宝剑,随即露出邪魅的笑容。 笑容,透着阴谋得逞后的得意和满足,还夹杂着一丝轻蔑,在蛊雕疑惑之际,南宫羽猛然收起笑容,神色变得阴冷起来,慢慢抬起右臂。 蛊雕的面部表情却经历了许多变化,惊喜到兴奋,再到诧异,当看到南宫羽抬起手臂,将手腕对着自己面部时,眼神中只剩下绝望。 南宫羽小拇指拨动蝴蝶片,伴随着清脆的机括声响,弹簧弹起,寒光一闪,六寸长的袖箭钉入蛊雕的眉心。 仰面倒地蛊雕指着南宫羽,眼带愤怒和不甘:“你...你竟然用暗...” 南宫羽冷哼一声,望着瞳孔已经放大的蛊雕:“想活下去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不给你点甜头,你会露出破绽吗?我中了一剑,你却丢了性命。” 南宫羽拔出刺入腹部的长剑,用手捂住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挤出,他后退几步直至背部紧贴树干,抵消一部分重力后能舒服些,惨淡一笑:“还好!没伤到内脏。” 休息了片刻,南宫羽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为防止伤口失血过多,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将锦袍扯下一片,撕成几条后在腹部绕了几圈,随着布条逐渐勒紧,喉咙深处也发出低吼。 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南宫羽没有力气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只能任由它们滑过脸庞。 左臂的伤口,长约三寸,深约半寸,如同在鲤鱼脊背被划开一样,带着血丝的红肉向外翻呲,用剩下的布条将左臂包扎妥当。 无法被阻挡脚步的黑夜最终将夕阳残影吞噬,树枝上的乌鸦叫了两声,展翅飞向无尽的黑暗。一道闪电从天边直劈地面,将白昼短暂地带进黑夜,震耳欲聋的雷声刚过,倾盆大雨便随之而来,开始冲刷这片修罗场。 又一道闪电划过,映出南宫羽棱角分明的脸庞,流露寒光的双眼,注视着这片宛如地狱般的战场。 乌云散去,在月光笼罩下的修佛岭死寂无声,躺着二十几具残缺的尸体,穿黑色夜行衣的是杀手,他们叫“弑炼”,是江湖中顶级的杀手组织。着灰色戎袍的是士兵,他们叫“安护卫”,是庆安府巡检司的精锐卫队。 半日前,兵部紧急公文送至巡检司,暗杀御史中丞林安国的弑炼余孽十余人,行动失败后逃至麒麟山卧佛峰一带,巡防衙兵卒已经将麒麟山团团围住,由于杀手武功高强,善于潜踪,请巡检司派人驰援。 作为都城靖安三司之一的巡检司,受庆安府节制,兵部职方司无权征调,故用“请”而非“调”。巡检使黄天元深知此事干系重大,立刻抽调精锐安护卫前往麒麟山驰援。 指挥使南宫羽接令后闻风而动,率虞候邓嘉、上官杰、马维,点齐八十名安护卫,一路尘土飞扬直奔麒麟山下,见过巡防衙都统制杨瑜后,得知弑炼杀手已被困在山中,却因兵力不足无法进山搜寻。 南宫羽听后立刻面露不悦,虽然军权三分,兵部无权调动三衙禁军,但职方司所统领的军机卫可是兵部手里杀手锏,与巡检司的安护卫,皇城司的备宿卫齐名。 “杨统制,职方司没有派军机卫前来支援吗?”南宫羽诧异道。 杨瑜一怔,随即苦笑道:“指挥使大人,我一个地方的巡防统制,军机卫的调动也不用请示我呀!兵部文书送到巡防衙,令我率兵将麒麟山围住,不准放走一个弑炼杀手,否则就是掉头之罪。 他奶奶的!麒麟山方圆百里,我手上才八百兵卒,还分什么老弱病残,连署衙的伙夫、更夫、马夫都被我调来了,如果老娘不是病在床上,我连她都得拉来凑数,就这也才勉强围住,别说弑炼杀手,但凡身材健壮一点的百姓都拦不住。” 杨瑜说得没错,巡防衙的兵卒不过是厢兵,平日巡街站岗吓吓百姓还行,怎能抵挡住弑炼的杀手,兵部如此安排实在令人费解。 更令南宫羽奇怪的是,此时兵部正处于复权的关键时期,一分功劳就是一分权力,这天大的功劳怎会拱手相让? 第三章 强者 如果这次让弑炼杀手跑了,想寻其踪迹难如登天。 南宫羽来不及细想,当即下令将安护卫分成四队,自己与另外三名虞候各率二十人,从四个方向朝卧佛峰搜寻,并让杨瑜交代下去,如发现弑炼杀手的踪迹,让兵卒立刻放响箭示警。 不曾想此行遭到弑炼杀手的伏击,二十名安护卫无一生还,自己也身负重伤。 “林萧、张虎、程大力、赵世继...” 南宫羽每念一人的名字,就如同心脏被重锤击打一次,极度的悲愤和哀伤从五脏六腑迸射出来,化为一股猩红的血箭从口里喷出,身体一软栽到在地面上。 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南宫羽胡乱摸了一把满是血污脸,扶着树干站立起来,走向已经沉睡的手足兄弟,拼尽全身力气将他们拉拽到一起,抹去脸上的污迹,整理好每个人的衣衫。 南宫羽认真注视着每个同袍,把他们的容貌和姓名深深刻在脑海中。 良久,他的目光逐渐收拢变得异常坚韧,迈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向山下走去。 奇峰异石千姿百态,葱葱郁郁的松柏,浓荫中的清涧流水,幽静蜿蜒的山路,峰顶缥缈的云烟,给麒麟山画上神秘的色彩,秀丽透着雄壮,清新泛着苍劲。 南宫羽却对这锦绣画卷视而不见,他的思绪都集中在昨天发生的那场鏖战,脑海中划过许多问号。 职方司为什么把围剿弑炼的功劳拱手让出?为何仅派巡防衙围山?为何不求助都城周围的精甲军?弑炼怎会对安护卫的战法了如指掌?为何不见有军队上山支援? 一连串的疑问让南宫羽头脑有些发胀,而走路必然会扯动到腹部尚未愈合的伤口,绑带已经渗出血迹,传来的阵阵剧痛,让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偶尔靠着树干休息片刻。 刚过九龙瀑,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南宫羽立刻把手伸向腰间,这是素日训练的第一反应,只可惜现在的腰带空空如也。 看着逐渐接近人影,南宫羽紧握拳头,这是此时最犀利的武器,也是最后的武器。 随着人影接近,南宫羽也放下戒备,冷冷地看着为首身穿绯色常服的男人。 “南宫大人,怎落得这般境地?” 惺惺作态之词,故作惊讶之色,让南宫羽心生厌恶,冷言道:“王大人,弑炼杀手的藏身地点是职方司查到的,而后通过公文传递给巡检司,军机卫因何姗姗来迟?” 南宫羽口中的王大人是兵部职方司都总管王崇,如果说安护卫是巡检司手中的精锐,军机卫便是职方司手里的王牌,他们选自军中健者,一律黑色戎服,内衬软甲,旁牌横刀,斜跨黑漆弓,主要负责都城内敌探的搜索和抓捕。 王崇脸色一变,沉声道:“你此话何意?” 南宫羽冷哼一声:“你明知故问。” “我昨日在架阁库移交卷宗,接姜大人堂令后,即刻率军机卫驰援,到达麒麟山已是深夜子时,冒然进山搜索,不仅难以发现潜踪的杀手,还有被伏击的可能。 巡防衙把这山围的四处漏风,如果弑炼杀手趁夜逃脱,这责任谁能担待得了?” “架阁库申末不再受理入库卷宗,庆安府到麒麟山不足百里,军机卫配备的是北方良马,足足用了半日才赶到,敢问王大人,你们是人骑马,还是马骑人?” “这...这...” 南宫羽见王崇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便继续厉声道:“明知弑炼杀手武功高强,阴险残忍,却仅派八百巡防衙兵卒围山,这围和不围有什么区别。” 王崇叹了口气,无奈道:“兵部无权调动三衙禁军,这你是清楚的。 庆安府外驻防的精甲军这两天正在常武校场练兵,到此需要三天时间,远水不解近渴,调巡防衙围山实属无奈之举。” 说完,王崇转头对手下厉声道:“看什么呢?还不赶紧给指挥使大人处理伤口。” “心领了!” 南宫羽推开上前的军机卫,尽量压制心中的怒火,迈步往山下走去,在经过王崇身边时,低声道:“王大人,我记得安护卫的战法是你传授的。” 望着南宫羽的背影,王崇的脸色越来越阴冷,眼中杀机浮现,手也慢慢摸向腰间的横刀,就在指尖即将接触到刀把时,突然停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将功成万骨枯,兄弟们,咱们替指挥使大人给同袍收尸。” “是!”军机卫齐声回应后,山谷中回荡着嘲讽的笑声。 王崇的话和军机卫的笑声,如同万马踏身而过,南宫羽身体不断地发抖,他握紧双拳,面部也变得愈发狰狞,泪水从布满血丝的双目中夺眶而出。 强者!无需过多的解释。 “过了水月潭,离山边就不远了,也许邓嘉等人已经向这边寻来。” 步履蹒跚南宫羽暗自在心里盘算着。 “嗖!嗖!” 这响声作为成天摆弄刀剑弓弩的南宫羽岂能辨别不出? 他心中暗道“不好!”,身体立刻向前倾倒,姿势虽然狼狈,但以他目前的伤势,已无法做出更华丽的躲闪动作。 两支箭矢急速从头上掠过,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南宫羽并没有立刻移动身体,杂草,灌木刚好可以隐藏自己的位置,只要自己不动,对手就无法发动第二次袭击。 对方用弓箭偷袭且没有听到弓弦声,说明距离至少在五十步以上,南宫羽虽身负重伤,但大脑依旧沉着冷静,判断依然精准。 南宫羽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朝自己右后方扔去,石子掠过杂草带动其来回摇摆。 “嗖!嗖!” 又是两枚箭矢飞来,准确击中摇摆的杂草。 “东北方向。” 试探出对方的位置,下一步就是要解决偷袭之人,南宫羽开始静静地等待,等着对方上前查看,现在就是比耐心的时候。 刚刚这一连串的动作,已经让腹部的伤口完全撕开,鲜血透过绑带滴到地面上,南宫羽额头上也渗出大豆的汗珠,他微皱眉头,咬着后槽牙,盯着箭矢来袭的方向。 “咔吧!” 这是踩断枯枝发的声响,饶是身经百战的南宫羽,此刻也不由得心跳加快。 第四章 嫁祸 视线中出现两名蒙面黑衣人的轮廓,南宫羽喉结蠕动一下,双手按着地面,慢慢弓起身体,将右脚尖用力插进泥土中,做好突袭的准备。 两名黑衣蒙面人张弓搭箭,高抬腿、轻落步,背靠背谨慎搜索前行,这种方式既摆脱了视觉盲区,又能确保彼此安全。 容貌可以遮挡,兵器可以换掉,但长期训练养成习惯和战法改变不了,这也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军机卫!” 南宫羽确定了蒙面人的身份,同时也加深了对职方司的怀疑。 换作平日,别说两名军机卫,就是十个八个,南宫羽也不会放在眼里,可现在他左臂、腹部都有伤,想要硬碰硬绝非上策。 这片草丛范围不算大,早晚会被发现,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十步、八步...”南宫羽在心里计算着出手的时机。 当数到第六步时,南宫羽右脚尖一蹬地,整个人如同利箭一样射了出去,右手手指如五把钢钩,掐住前面军机卫的脖子,手指用力,“咔嚓!”一声,喉咙被扭断,虽看不到罩面下的表情,但双目却永久定格在惊恐的表情中。 南宫羽左手顺势抓住搭在弓上的羽箭,身体原地一转,就在前面军机卫倒下的一瞬间,后面的军机卫已转过身来,刚看清发生的一切,就听到“噗!”的一声。 军机卫感觉身体被撞了一下,目光随即落到胸前,当看到插进胸膛的羽箭时,肌肉撕裂的疼痛感,伤口的冰冷感瞬间传遍全身,仰面摔倒在地上。 南宫羽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脸上没有一丝作为胜利者的喜悦,反而眉头紧皱,在职方司,能够指挥军机卫的只有提举姜焕臣和都总管王崇。 难道他们与弑炼杀手勾结? 南宫羽能提出问题,却给不出答案。 突然,草丛中跃起一道黑影,一名蛰伏的蒙面黑衣人,手中刀力劈华山砍向南宫羽的后背。 而此时南宫羽的思绪都在军机卫身上,加之身上还有伤,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警觉,等听到耳后恶风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量将身体前倾。 “刺啦!”一声,锦袍被刀尖划开一道口子,如果不是内衬软猬甲,这一刀已经把南宫羽送去六道轮回。 火辣辣的疼痛感几乎让南宫羽咬碎后槽牙,身体前倾时,目光落到死去军机卫的腰间,电光石火间,他顺势倒地握住军机卫腰间横刀的刀把,向前翻滚时,已将横刀抽出刀鞘,随后起身抬刀指向面前的蒙面黑衣人。 “军机卫身为都城靖安三司中的精锐部队,竟然与江湖杀手组织勾结,伏击安护卫,你们以为杀了我,就可以掩盖事情的真相?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别说是王崇,就是姜焕臣也自身难保。” 麒麟山下,在与杨瑜对话后,南宫羽就隐隐感觉到兵部的做法有些匪夷所思,从率队进山遇袭,到姗姗而来的王崇,再到被军机卫偷袭,让他不得不对职方司两位主事产生怀疑,所以才决定试探一番。 蒙面黑衣人连看都没看南宫羽一眼,更别说回答问题,他右手举起刀,看着锋利的刀刃,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连个软猬甲都砍不透,中看不中用。” 说完,蒙面黑衣人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刀身,“咔嚓!”一声,刀断成了两截,他扔掉手中的半截,望着南宫羽,嘲讽道:“你如同这刀一样,中看不中用。” 南宫羽心中一动,眼中喷出两条火龙:“大力金刚指!你不是军机卫,你是弑炼四大高手中的‘铁指’严鹤。” 蒙面黑衣人眼露轻蔑:“有点眼力,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来不是取你性命,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出手。” 南宫羽“啧啧”两声,调侃道:“严鹤!我劝你还是先找个郎中,治一治你的健忘和狂妄。” 严鹤发出一阵瘆人的冷笑:“指挥使大人,你现在是穷途末路,还有心思操这份闲心。我来是告诉你,有人与弑炼勾结,刺杀御史中丞林安国,你想知道是谁吗?” 身负重伤的南宫羽,现在也打不过严鹤,冲动搏命那是莽夫行为。 南宫羽索性扔掉手里的横刀,撩起锦袍席地而坐,拨起一根狗尾草叼在嘴边:“爱说不说。”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内心已经跳成一团,真相!才是南宫羽想要的,但他深知,如果被严鹤拿捏住,鬼知道他会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 严鹤竭力抑制心中的怒火:“南宫羽,你别太放肆,不杀你,是首领下得命令,但难保我不会一时失手。” 南宫羽把嘴上狗尾草吐掉,轻蔑道:“得了吧,真想动手还哪来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是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与你们弑炼勾结的正是职方司两位主事。” 严鹤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戏谑的味道:“大错特错,与弑炼勾结的不是王崇,也不是姜焕臣,而是你,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 心念电转间,南宫羽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异常平静:“栽赃嫁祸,弄这么大的排场,仅仅是为了给我安一个刺杀御史中丞的罪名?” “其他的你无需知道,你只需要知道,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已经下发海捕公文...” 随即,抬手指着南宫羽:“你与弑炼勾结,蓄谋刺杀御史中丞林安国,行动失败后,怕事情败露,率安护卫围剿弑炼杀手,意图杀人灭口,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之前的问题,现在有了答案,伏击安护卫只是开始,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如果严鹤说的是真的,能调动三法司为其效力,别说职方司,就是兵部也办不到。 南宫羽凛然道:“能看到今天的太阳,就是老天爷的恩,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查出真相,不管你背后是何人,也不管你们要干什么,我必定将你们绳之以法。” 严鹤发出仰天长啸,身形一动,几起几纵间,钻进深山老林。 南宫羽起身望着逐渐消失的黑影,一脸困惑。 起初,他怀疑职方司是借弑炼之手铲除异己,可随着严鹤到来,不仅没有解开心中的谜团,反而比之前更迷茫了。 第五章 被捕 就算三法司下发了海捕公文,也应该有人来给自己报信?难道巡检司发生了变故?另外三路人马现在如何?他们是不是也遇到了危险? 想到这里,南宫羽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加快脚步继续向山下走。 山边,一排手持刀枪的兵卒横在路上,为首一人端坐于马背之上,正是巡防衙统制杨瑜。 见巡防衙兵卒并没有上前的意思,南宫羽看了看左右两侧的小路,苦笑着摇摇头,仍继续向山下走去。 双方相隔三十步时,杨瑜将手中刀抬起,厉声道:“来人,将要犯拿下。” 南宫羽现在别说抵抗,就是跑都迈不开腿,索性把眼一闭,任由兵卒上前将其捆绑,虽心中有太多的不甘,但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巡防衙内并无牢房,只有羁押犯人的监房,位于府衙大堂身后,转过影壁墙,出现一条三尺宽通道,两边是两排低矮无窗的监房,用临时关押抓捕的杂犯,等待刑部或大理寺的堂令,再办理移交手续。 南宫羽被兵卒五花大绑推进监房,杨瑜的脸上并没有抓住朝廷要犯,即将升官发财的喜悦,反而满脸愁容,不断地唉声叹气,他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众兵卒退下。 “杨统制,巡检司另外三路进山搜索人马都回来了吗?” “马维昨夜亥时便已下山,正好枢密院堂令也在此时送到,他接令后便返回安庆府,另外两路想必也在下山的路上。” 南宫羽一愣,枢密院为何给一名虞候下令,这太匪夷所思了... “呃...那个...” 南宫羽见杨瑜支支吾吾,便已猜到八九分,大咧咧往囚床上一躺:“杨统制,你心里有什么疑惑尽管开口,何必吞吞吐吐。” 杨瑜闻言踱步走到囚床边,低声道:“大人,你可知自己已被三法司通缉?” 南宫羽苦笑着点点头:“勾结弑炼杀手,行刺御史中丞。” 杨瑜先是一怔,随即面带惋惜道:“大人,麒麟山只有东面是巡防衙主力,另外三个方向我派的皆是老弱病残。” 南宫羽岂能听不懂话中的含义。 在山脚下时,杨瑜按兵不动,就是给南宫羽逃脱的机会,不过要真跑了,不仅坐实了罪行,也是幕后黑手最想看到的结果。 但南宫羽更明白,杨瑜真的想放自己走吗? 并不是,别看杨瑜只是一个巡防衙统制,区区七品武官,但在皇城脚下混饭吃的主,哪个是省油的灯,他既不想得罪巡检司,也惹不起职方司,所以南宫羽逃走也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南宫羽揣着明白装糊涂,正色道:“我跑了,岂不是害了统制,众目睽睽之下,你怎能自圆其说?” 杨瑜听完,果然苦着脸道:“哎呀!我就说追不上呗,反正我是饭桶,人尽皆知。” 南宫羽故作感激看着杨瑜:“如此说来,倒是我辜负了统制的一片好意。”随即话锋一转,挑逗道:“要不,统制现在想想办法把我放了?” 杨瑜尴尬地笑了笑,眼珠转动两圈,大嘴一咧:“大人,我老杨可不相信你会勾结弑炼杀手,行刺御史中丞林大人,三法司要是开堂审理,我肯定给你作证......” “报!” 门外传来兵卒洪亮的声音。 杨瑜蹙着眉头问道:“何事?” “大人,职方司都总管王崇,率军机卫已进入巡防衙大门。” 杨瑜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来的好快!将他请进巡防衙大堂,备好香茶,我随后就到。” 兵卒转身离去后,杨瑜面露忧色:“来者不善呀?” 南宫羽点点头:“岂止是来者不善,他这次是要置我于死地,也顺道把你带上了。” 杨瑜愣了愣神,忙道:“此话何意?” “王崇何时到的麒麟山,又是何时进山的?” “他是昨夜子时到的麒麟山,在山边的小青庄落脚,今日辰时进山,还嘱咐我务必守好下山的路,以防弑炼杀手逃脱。” “你又是何时接到的海捕公文。” “王崇前脚刚走,后脚公文就送到。” 南宫羽点点头:“看来职方司有意拉拢杨统制。” “大人,为何这么说?” 杨瑜被南宫羽的话搞得有些茫然。 “我在九龙瀑遇到了王崇,他不但没有抓我,对海捕公文也未曾提及,反而任由我离去,把这天大的功劳拱手让给杨统制,不是有意拉拢吗?” 杨瑜呵呵一乐:“大人,刚刚我说了,海捕公文是在王崇上山之后才送到的。” 南宫羽冷哼一声:“三法司卯时四刻才开始办公,半个时辰公文就送到麒麟山了?” 杨瑜恍然大悟:“半个时辰别说从庆安府送到麒麟山,就是三法司这帮老爷核议都未必完成,如此说来,这海捕公文必是昨日下发的。” 南宫羽故作沉思自问自答道:“海捕公文,十万火急,驿卒昨日为何不送到统制手中,偏偏赶在今日王崇上山后才送到,难道这真是巧合?” 杨瑜猛然双眼一亮,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机。 “看来传达公文的驿卒昨夜被王崇拦下,而他这么做,是借我的手抓住大人,一旦日后出现变故,不仅巡检司找我算账,连三法司也会把责任甩到我身上。” “也许传达公文的驿卒和他一起到的麒麟山,他如此安排,就是为了造成自己不知情的假象,这样一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放走我,他都不会受到朝廷的责罚。” “嘭!”杨瑜的右拳狠狠砸在墙壁上,愤恨地说道:“阴险小人,借刀杀人。” 南宫羽面带惋惜,长叹一声,趁热打铁道:“杨统制,我现在就如同烫手山芋,王崇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会如此安排,他现在将我从你手上带走,既得到朝廷封赏,还落得个好名声,而你...哎!” 杨瑜沉默了,眉头紧皱在监房内来回踱步。 许久,杨瑜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南宫羽,冷声道:“大人,王崇没有能力置你于死地,至于,您的这些猜测,大理寺和御史台会印证的。” 南宫羽并没有回答,看着杨瑜走出监房,他只是微微一笑,靠着墙壁把眼一闭。 第六章 棋子 杨瑜最终还是选择向职方司妥协,因为他清楚,王崇调动不了三法司,而想制南宫羽于死地的人,他根本得罪不起。 将南宫羽交给王崇,即使捞不到功劳,起码能保住官职,有海捕公文作为挡箭牌,就算巡检司找上门来,也奈何不了杨瑜。 时至午时,监房门被打开,一位老狱卒端着饭食走到囚床旁,狠狠地瞪了南宫羽一眼,怨恨道:“这他娘的什么世道,当兵的给犯人喂饭。” 南宫羽并不恼怒,挤出点笑容:“老丈,这叫断头饭,给我送饭算是积福德,他日子孙必有好报。” 老狱卒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废话,赶紧吃,等统制大人陪上差吃完酒,还要押你回庆安府。” 南宫羽内心一动:王崇向来谨小慎微,狡诈似狐,他怎么会在这个档口和杨瑜吃酒,他就不怕夜长梦多吗? 南宫羽耳边传来一句“死也做个饱死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筷子野蛮地撬开他的嘴唇和牙齿,塞进一块酱牛肉,也因此打断了他的思路。 随即,没等口中的牛肉咽下,一口米饭又塞了进来。 也不管被喂之人咽没咽下去,一口菜紧跟着一口饭,在老狱卒不耐烦的催促中,南宫羽被噎的直翻白眼,差点不用大理寺过审,就直接把人送走。 喂完最后一口米饭,老狱卒看着腮帮子鼓鼓的南宫羽,叹了口气:“哎!人生无常,这么年轻可惜了,娶妻生娃没?” 南宫羽好悬没把口中的饭菜喷出去,无奈之下,只能摇摇头。 老狱卒砸吧砸吧嘴,喃喃道:“可惜了!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做了平顶侯。” 临走之时,老狱卒解下腰间的葫芦,在南宫羽眼前晃了晃:“年轻人,自家酿的黄酒,整两口?” 见南宫羽点头,老狱卒便给喂了两口酒。 一股辛辣的暖流,从喉咙到胸膛,再到胃里,然后原路返回,直接窜到鼻子里,这让南宫羽身体微微有些发烫,同时伤口的疼痛感顿时消散了许多。 身体的变化让南宫羽有些诧异,想开口询问时,老狱卒已经走出监房。 又过了半个时辰,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监房门再次被打开,王崇带着几名军机卫,连同杨瑜一同走进来。 白脸的王崇此时已喝成红脸,他打了个酒嗝:“指挥使大人,咱们又见面了,难怪你连手足的尸体都顾不上,原来是急逃跑。” 南宫羽冷哼一声,把眼一闭。 王崇讨了没趣,只好下令军机卫上前搜身,确认没有夹带后,押着南宫羽刚走到监房门口。 “等等!” 王崇面露不悦,转身问道:“杨统制,你这是何意?” 杨瑜谄媚一笑:“王大人,依律,都城三司到巡防衙提犯人,需要签署移交文书,手续不全我就放人,如果上面责备下来,我也不好答对。” “为何刚刚你不提此事。” “咯!”杨瑜打了个酒嗝:“大人,您难得来一次巡防衙,在下只顾得高兴,一时忘记了,还请大人见谅。” 吃人家嘴短,王崇也不好再训斥,只能厉声道:“还不取来文书。” “我这就去拿。” 杨瑜转身摇摇晃晃走出监房。 王崇迈着四方步走到南宫羽身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身负都城安危的巡检司指挥使,竟然与江湖杀手勾结,刺杀朝廷命官。” 南宫羽沉声道:“王崇,是你派军机卫半路截杀我,也是你将安护卫的战法泄露给弑炼的。” 王崇“嘿嘿”一阵奸笑:“证据,我的指挥使大人,亏你还是官府中人,无凭无据小心我告你诽谤。” 南宫羽眉毛一挑:“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王崇把手搭在南宫羽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弟,我说什么不重要,你就没想过,素来面和心不和的三法司,为什么这么快就达成一致,对你下发海捕公文?” 南宫羽冷哼一声:“‘安巡京畿’四个字是摆设吗?” 王崇一阵奸笑,拍了拍额头:“哎呀呀!你看我这记性,‘安巡京畿’乃是皇帝御赐,庆安府内安靖、巡捕、缉私、暗探、刺杀皆归于巡检司。 不过,我忘了告诉你,拜你所赐,巡检使黄天元今日将会调到边境统兵,而你的两位好兄弟,副指挥使沈文俊、慕凌风也因失察之罪被打入大牢。 至于庆安府尹李如,他目前仍在广南两路代天巡视,等他回来一切都以尘埃落定。” 南宫羽闻言愣在当场,犹如万丈悬崖一脚踏空,双目失去往日的灵动,变得暗淡无光,胸脯剧烈地起伏,五脏六腑内热血翻腾。 仅仅一天的时间,巡检司就发生这么大变故,四位手握实权的官员,一个被调走,一个被通缉,两个被打入大牢,这样的官场震动,在本朝前所未有。 看来是有人借李府尹离京之际,对巡检司发动的一次大清洗,时间拿捏恰到好处,出手果断迅猛,可见幕后之人的势力已超出想象,他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南宫羽双眼射出两道摄人心魄的寒光,同时也恢复了理智。 “要定朝廷四品官员的罪,可不是靠嘴说说,三法司也不能无中生有。” “哈哈哈!南宫老弟,我发现你很天真,很无邪,这几年官场你是白混了。 四品官?呵呵!在这庆安府放个屁都得捂着,不然恶心到哪个一品、二品大员,他们无需亲自动手,只要一个眼神,想弄死你的人都得排队摇号。” 南宫羽冷哼一声,针锋相对道:“你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罢了,你知道做棋子的最怕什么?” 王崇一怔:“什么?” “知道主人的秘密越多,离死亡就越近,最先出头的,也是最先被出卖的,到时候不是你想不想死,而是有人非要你死。” 你给我一刀,我还你一枪,南宫羽把眼一闭,不再理会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王崇。 陷阱已经埋下,以王崇的为人,他一定会明哲保身。生死未卜,南宫羽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第七章 脱逃 少时,杨瑜晃晃悠悠回来,由于酒劲发作,双腿发软站立不稳,身体往前抢了几步,正撞在的南宫羽身上。 无处撒气的王崇狠狠瞪了杨瑜一眼:“喝点马尿就这副德行,难堪大用。”扭头对两侧的军机卫道:“把他扶起来。” 军机卫将杨瑜扶起后,把他手里的文书和笔墨交给王崇,下笔、落款、盖印,完成后,再交回验看。 “都是一家人错不了,大人慢走!” 杨瑜说完,冲门外招了招手,在兵卒的搀扶下离去。 王崇望着杨瑜的背景,面露厌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冲两旁的军机卫厉声道:“押上囚车,回庆安府。” 军机卫解开南宫羽身上的绑绳,转头问道:“大人,是否上枷锁?” 王崇看了看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南宫羽,忍不住嘲笑道:“你看他的模样还跑的了吗?” 军机卫闻言只好作罢。 步履阑珊的南宫羽被推搡着走出巡防衙大门,双眼闪过一丝杀机,右臂自然下垂,手中精光一闪,猛地朝右手边的军机卫脖颈挥去,再左肩膀撞开左侧的军机卫,纵身跳上停在门前的马上。 王崇反应过来,南宫羽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 “责令杨瑜,让他派兵协助追捕。” 王崇扔下话,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率领十余名军机卫追了上去。 兵卒跑进巡防衙二堂,抱拳施礼道:“大人,犯人杀了一名军机卫,夺马跑了。” 杨瑜一脸醉意歪坐在交椅上,斜眼看着兵卒,不慌不忙道:“在哪儿跑的?” “在巡防衙门口。” “在谁手里跑的?” “呃...在职方司王大人手里跑掉的。” “哦!跑了通缉要犯,脊杖一百,刺配三千里,王大人也太不小心了。” “王大人令巡防衙派兵追捕,您看......” “巡防衙有多少坐骑呀?”杨瑜眯缝着眼,拖着长音问道。 “禀大人,十匹马,还有...还有二十头驴。” “马匹不能妄动,这是二府下发的严令,让叶七带人骑驴去追吧。对了,监房的狱卒老赵年事已高,眼花耳背,赏他五十两银子,回家养老享福去吧。” 说完,杨瑜把眼一闭,打起呼噜来。 庆安府城西,残破的瓦房与草棚连成一片,坊巷如迷宫一般,暗渠传出的阵阵恶臭让人掩鼻,这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人员身份背景复杂,但却是藏身的好地方。 坊巷内,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素服的男人探出脑袋,看了看街上如行尸走肉的人群,便直径走向对面的瓦房门前,抓住门环轻扣三下,停顿,再扣两下。 “什么人?” “是我!”男人哑着嗓子答道。 门开了一扇,但只开一道缝,因为开门之人不仅左手按着大门,还用右膝顶住,使门无法开的更大,同时他的右手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严大哥!您回来了。” 看清男人容貌后,守门人顿时放松了戒备,面容一喜,语气中充满了恭敬,随之闪身把男人让进院中,关门前不忘探头四下张望一番。 “首领在吗?” “在二堂。” 守门人答完,将匕首插入腰间,仍站在门后继续履行他的职责。 男人点点头,迈步走过长满杂草的小径,转过残破的厅堂,直奔二堂。 突然,厅堂与二堂之间的桃树上飞落一人,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奔男人的哽嗓。 男人急忙闪身躲过,并出手如电抓住长剑主人的手腕。 “是我!” 来人闻言,赶忙抽招收势,抱拳躬身道:“属下鲁莽,不知是严大哥。” 男人摆摆手:“幽冥,你的警惕性不错,身手也大有长进。” 幽冥脸色微红:“多谢严大哥夸赞。” 男人示意幽冥继续隐匿,自己走到二堂房门前,拍去身上沾染的白灰,深呼吸一口,抱拳道:“首领,严鹤求见。” “进!”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传出,严鹤推门而入。 厅堂之上,坐着一位身着锦袍,戴着睚眦假面的男人,面具双眼位置射出两道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狰狞恐怖的假面,周围跳动的烛火,男人散发的杀气,让整个厅堂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犹如幽冥地府一般。 “严鹤,事情办的怎么样?” 严鹤似乎感到周围的空气在向他压迫,让他有些窒息,喉结蠕动一下,躬身抱拳,低声道:“首领,属下已将海捕公文之事告知南宫羽。” 男人点点头:“很好。” 严鹤的喉结再次蠕动一下,并没有起身:“属下还有下情回禀。” “还有何事?一并讲来。”男人有些不耐烦。 “属下赶到麒麟山时蛊雕连同其手下已被杀害,无一生还。” “什么?”男人声如虎啸,双目摄人心魄:“蛊雕被杀了?” “是南宫羽所为,因首领下令饶他一命,不然......”。 男人猛然起身打断严鹤的话,眼中闪现出饿狼见到山羊时才有的目光。 “你想说我下错了命令?” 严鹤浑身打一冷战,急忙解释道:“属下万万不敢这么想。” 随后,把在麒麟山发生的事详细讲述一遍,连标点符号都不敢隐瞒,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属下是按约定的时间到达麒麟山,不曾耽搁一刻。” “三路人同时出发,为什么其他两路都顺利完成任务,还不曾损失一人......” “首领,属下甘愿领受责罚。” 严鹤追随首领多年,深知其秉性,所以先行请罪。 男人冷哼一声,拿起桌案上的一把匕首,用拇指试着锋刃,幽幽地说道:“因为你的愚蠢,让我们损失十一位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处罚你?” “弑炼规矩,任务失败,献上...献上头颅。” 此时,跪在地上严鹤已经汗如雨下,声音也有些沙哑。 假面之下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念你往日功劳的份上就给你个机会,雇主来了,由你负责他的安全,如果这次再出纰漏,自己把脖子上的三斤半送到我面前。” 严鹤这才敢擦去脸上的汗水,起身抱拳施礼:“属下定不辱使命。” “下去吧。” 严鹤走后,男人双眼杀机浮现,他打声唿哨,两名黑衣人推门而入,叫了声首领,抱拳等待命令。 “监视严鹤,如有二心,杀!” 男人冰冷的声音令人感到死亡即将来临。 第八章 入城 罗城十三门,东七门中的新丰门,城墙高三丈,宽丈余,由三衙禁军把守,验看通关文牒及往来货物。 暗处一个身影远远地望着新丰门,发现守卫城门的禁军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这让他不由得紧锁双眉。 夜半时分,新丰门前,禁军伍长张庆在圆背交椅上伸个懒腰,耳边传来的阵阵鼾声,让他微微皱起眉头,转身看着大咧咧坐在地上酣睡的兵卒,抬腿踢了一脚,嫌弃道:“别睡了,看你那德行,又在梦中惦记着别人家的娘子。” 被搅了好梦的兵卒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打着哈欠戏谑道:“张头,家花哪有野花香,睦亲坊内的百花楼新来了一批西域女子,一个个杨柳细腰、妩媚妖娆......” 看着眼冒绿光,口水流到嘴角的兵卒,张头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 “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点军饷,不够在百花楼喝上一杯。行了!看着点,我去方便一下。” 张庆哼着小曲转到城门左侧僻静之处,宽衣解带正在方便时,突然,一只大手后背后将他的喉咙扣住。 “敢出声,现在就要你的命!” 沙哑的声音传进张庆的耳中,他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同时右手慢慢伸向腰间的横刀,恰在此时,右手被另一只手按住,扣住喉咙的大手突然发力。 张庆感觉自己的呼吸一点一点被断绝,见小伎俩被识破,马上停止手上的动作,举起双手认栽。 掐住脖子的手并没有继续用力,反而松了松,当空气重新涌进喉咙时,张庆赶紧贪婪地猛吸了几口。 “巡检司南宫羽。” 张庆涨红的脸上顿时出现震惊之色,他赶忙点点头。 “看到海捕公文了?” 张庆又点点头。 “这里面有隐情,你听我把话说完,是抓是放你自己选择。” 见张庆点头,南宫羽的手从他的脖子上移开。 “咳咳!”张庆揉了揉脖子,长出了一口气:“大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拿您的头颅去换酒钱。” 说着,张庆转过身来,借着月色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南宫羽,皱着眉头神情紧张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逃亡之时水米未进,南宫羽已精疲力竭,他手捂腹部伤口,勉强挤出点笑容,把前因后果简单讲述一遍。 “我是被人陷害的,现在要进城,你有什么办法把我送进城内。” 张庆思索片刻,开口道:“海捕公文一下发,罗城十三门守卫的禁军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严查过往行人和货物,想要从城门进入势比登天。 不过,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在新丰门右侧有一荒废的排水暗渠,城内外洞口被杂草覆盖,一般人很难发现,城内出口在同德坊内的李记寿材铺,马帮就是从这里将货物带入城中。大人可从此处进城,我在城内接应。” 贩私密道是马帮利益通道,也是禁军的油水来源,这是两者之间的秘密,如果将密道泄露给负责缉私的巡检司官吏,张庆的下场可想而知。 事不宜迟,南宫羽按照指点找到城墙下的暗渠,分开杂草,露出个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洞口,俯身钻进暗渠,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着墙壁一点一点挪动脚步。 约莫一刻钟,前方已经没路了,南宫羽便抬头向上看,见上方洞口出现跳动的烛火,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张庆!” “大人,我这就放竹篮下去,您坐在里面,我拉您上来。”张庆在上面说道。 一个连着绳索的竹篮从上方洞口放下来,南宫羽直接坐进竹篮中,上面的人缓缓拉动绳索,将他拉到地面。 张庆抬手一指身边的年轻人道:“大人,这位是马帮在都城的接应,也是这张记棺材铺里的老板,名叫李三,与我是故友。” 南宫羽冲李三点点头:“多谢相助。” 李三大咧咧地摆摆手:“小事一桩,张兄的恩人就是我李三的恩人。” 张庆借着烛光见南宫羽脸色惨白,有气无力,腹部的伤口沿着手指缝往外渗血,左臂还缠着绑带。 “三子,快拿止血药。” 李三转身回屋拿出止血药,二人帮着南宫羽除去衣物,将止血药撒在腹部和左臂的伤口上,再用细麻布包扎。 “大人,丑时要点卯,我不能在此久待,您有什么需要就吩咐李三。” 南宫羽点点头:“有劳。” 张庆走后,李三也将干净的衣物和饭食端上来。 心事重重的南宫羽勉强吃了几口,抬头看着李三将一具棺材移到洞口遮挡,心道,这马帮果然了得,有谁会想到如此憨厚之人,竟然掌控着都城贩私通道。 “啪啪啪!”急促且富有节奏的敲门声,让南宫羽心头一紧,握紧手中的筷子。 李三笑呵呵地起身道:“是张老哥。” 房门打开后,张庆急匆匆走进房内,来不及调整呼吸,面带愁容对南宫羽说道:“大人,职方司都总管王崇,巡检司指挥使马维,各率军机卫、安护卫,展开全城搜捕,声称你已进城,誓要将你抓捕到案。” 南宫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问道:“指挥使马维?” 张庆接过李三端来的水,猛灌了几口道:“是的,虞侯马维已升任指挥使。” 马维无论是武功还是能力在众虞候中并不出众,搜索麒麟山他是第一个下山的,并且接到枢密院的堂令返回庆安府,难道他.... “还有什么消息?” 南宫羽想尽快掌握缺失的信息,以便做出精准的判断。 张庆面露难色,思索半天,猛地一跺脚,开口道:“还有个消息,只是尚未证实。” 擅长察言观色的南宫羽立马就明白,张庆还带来更差的消息,不过就自己目前的处境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差的了。 “你说吧。” “殿前司有个叫董青的伍长,平日与我交好,他有位堂兄在大理寺任录事,据他讲,虞候邓嘉、上官杰在麒麟山遇袭阵亡,所率领的安护卫无一生还。” “什么!” 南宫羽睚眦欲裂,瞬间椅子上弹起来,感觉三魂七魄要被强行剥离躯体,双腿一软身体向前倒去。两天来发生的变故,一次又一次捶打在身上,考验着他承受的极限。 张庆忙扶着南宫羽坐下,小心翼翼道:“大人!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不必有所顾忌。”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在明州有一处老宅,要不您先避一避风头。” 张庆的好意南宫羽眼下也只能心领,现在是非常之时,如果一走了之,坐实诬陷的罪名,正合了幕后黑手的心意。 南宫羽叹了口气:“兄弟们不能白死,查明真相才是我的责任。” “既然大人想查清真相,我一定鼎力相助。” 看着张庆坚定的眼神,南宫羽点点头:“你明日帮我寻一处隐蔽的住所。” “大人...” 南宫羽抬手打断张庆的话:“今时不同往日,不能连累更多人,按我说的办吧。” 第九章 医伤 庆安府,定民坊内的王家医馆两进四合院布局,头进院倒座房供患者排队休息,二进院厅堂高悬“悬壶济世”鎏金牌匾。 一楼是妙手先生王卓就诊之处,二楼供其休息,左厢房用于存放草药和煎药,病重患者安顿在右厢房,左右耳房则是店里伙计的住所。 左臂和腹部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一个会丧失一半的行动力,另一个则会要了性命,而王卓与自己的师父是世交,所以南宫羽才冒险来到王家医馆。 在大门前压了压帽檐,见四下无人便轻叩门环。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懒洋洋的埋怨之声:“谁呀!眼看天就亮了,连这点时间都不能等吗?” 院门被打开一道缝,一名伙计半睁惺忪的睡眼探出头来,见南宫羽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左臂缠着绑带,右手捂住腹部,便知此人受伤不轻。 “问诊得等到辰时三刻,请公子那时再来。” 王卓每日问诊到酉时,需得到充足的休息次日才能继续问诊。 南宫羽赶忙伸手挡住即将闭关的院门,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哥,劳烦你通报王卓老先生,说流福坊内有位世侄求见。” 伙计再次上下打量南宫羽一番,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虽穿着普通,但仪表堂堂,双目明亮且有神,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正气,又报称是家主的世侄,自知不能怠慢。 “你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如果主人不见,你可要马上离开。” “有劳!”南宫羽客气道。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院门再次被打开,伙计咧嘴冲南宫羽一乐:“这位公子,刚刚失礼了,我家主人有请!” 伙计扶着南宫羽来到医馆厅堂,一位两鬓斑白,身穿素服的老者正在来回踱步,背在身后的双手不断揉搓,以掩饰他内心的焦虑。 “主人。”伙计轻声喊道。 老人闻声把头转过来,当看到南宫羽的时候,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焦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关切,迈步走出厅堂问道:“世侄,伤得如何?” 一声“世侄”让南宫羽的内心一阵颤抖,早已身心疲惫的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冲老人微微一笑,喊了声:“伯父。”便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阳光照射到南宫羽的脸上,感觉暖洋洋的,慢慢睁开双眼,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钻进鼻孔,头一歪四下打量一番,房间很大且打扫得干干净净,红木桌案上放着古铜色香炉,烟气袅袅不断的上升,提鼻子一闻,是檀香。 南宫羽试着抬起左臂,见左肩已经被重新包扎,上下左右动了几下,已无大碍。再低头看去,腹部缠着麻布,用手按压一下腹部,疼痛感几乎消失。 刚要尝试起身,门口便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一位身着明黄色的罗裙,腰间系着翠色的丝带,身段袅娜的女子走进房中。 乌黑如泉的长发盘成发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肤如凝脂,如月凤眉,明净清澈的双眸,挺秀琼鼻,香腮微晕,吐气如兰的樱唇,纤纤十指端着托盘走向床边。 “公子,你醒了。”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 南宫羽微微一怔:“你是?” “王诗语。” “王伯父是你...” 王诗语把放着小瓷瓶和麻布的托盘放在床边,细语道:“那是家父。” 南宫羽点点头:“我昏迷多久了?” “前日寅时到今日辰时。公子,换药的时间到了,我扶你起身。” “王伯父没在医馆吗?”南宫羽脸庞有些发烫。 王诗语猜到南宫羽的心思,落落大方地将他扶起,让他的后背靠在床榻围栏上,开口道:“家父出诊去了。病不避医,医不避嫌。” 南宫羽尴尬一笑,双眼一闭,由着王诗语摆弄。 拆下绑带,上药,系绑带,二人近距离的接触,少女的体香扑鼻而来,在南宫羽的鼻腔久散不去,让他有些眩晕,好在王诗语手脚麻利,很快便换完药。 王诗语将换下的麻布放进托盘,起身道:“手臂刀伤已经缝合,并无大碍,腹部的伤情最为严重,只差半寸伤到脾脏,要不是你服用了九塔草,恐怕早就见阎王了。” “九塔草?我从未听过这种草药。”南宫羽诧异道。 正在收拾绑带的王诗语答道:“九塔草,又叫风轮草,煎汁内服对止血、解毒有奇效,家父说,给你施药的大夫是位行家,你的命是他救的。” “难道是他?” 南宫羽脑海中蹦出老狱卒的身影,看来这是杨瑜安排的,这家伙绝非等闲,他这是给自己留条退路。 “由于你失血过多,再加上气血攻心,现在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被打断思绪的南宫羽,无奈一笑:“‘休息’二字于我来说有些奢侈。” 王诗语冰雪聪明,微蹙双眉道:“难道你现在就要走?外面到处张贴通缉你的海捕公文,士兵整天在城中四处搜查,连百姓的房子都不放过。家父因时常给都城内的达官贵人问诊,他们才不敢擅自闯入。” 南宫羽下床穿好衣服,拿起桌案上的草帽:“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走,我身上有伤,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家医官,迟早会找到这里。” 随即,双手抱拳道:“在下感谢世伯和王姑娘的救治,请代为转告王伯父,此恩容日后再报,还请他老人家多多见谅!” “等等!” 刚走到门口的南宫羽,被王诗语喊住,便转身道:“王姑娘还有事?” 王诗语将托盘中的小瓷瓶递过来:“这是家父配制的刀伤药,把它收好。你昏迷之时,有个叫张庆的来医馆找你,家父谎称不认识你,他却留下话说在老地方等你。” “多谢姑娘!”南宫羽接过瓷瓶揣进怀里。 街上车马辚辚,人流如织,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各种买卖商贩卖力地吆喝着。一小队巡街的兵卒迎面走来,南宫羽将帽檐尽量压低,直奔张庆说的老地方。 李记棺材铺,与李三打过招呼后,在他指引下穿铺过堂,来到后院一处瓦房,三长一短的敲门声过后,房门被打开,开门的正是张庆。 “你们谈,我去铺面照应着。”李三转身返回铺面。 “大人,住处已经找好,积善坊内打把势卖艺的众多,都是生面孔不会引起注意,我在百戏巷内租了房子,已经收拾妥当。” “好!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庆淮楼!” 第十章 求路 庆安府,融和坊内的庆淮楼,表面是官府准许的正店酒楼,实际上却是茶商军在都城的秘密联络点,巡检司肩负缉私,怎能不知。 茶商军,私茶商贩群聚暴横,武装贩运,八大茶镇,三百茶行,十万茶工,渐有尾大不掉之势,沿途与地方官府勾结,畅通于王土各处。 南宫羽在一处酒楼前驻足,抬头看了看“庆淮楼”三字牌匾,见左右无人注意,压了压帽檐走进客栈。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伙计见来了买卖,立马笑容满面走过来。 “求路。” 伙计收起了笑容,横跨一步拦住南宫羽,眼露凶光,手慢慢伸向怀中。 南宫羽微微一笑:“在下是线上朋友,到此求见行老。” 伙计扭头看向柜台后的店家,见店家点头,便闪身把路让开,笑容重新挂回脸上,继续招呼其他宾客。 南宫羽径直走到柜台前,冲正在拨打算盘的店家一抱拳,低声道:“行老!” “啪!”店家的手在拨打完一个算珠后停在半空,冷冰冰的面孔下,嘴角抽动了两下,旋即哈哈一笑:“这位公子,恕老朽眼拙,敢问您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八木子。” 店家再次上下打量南宫羽一番,面露疑惑:“贵号宝名是?” 南宫羽拱手道:“泾阳广平商号!” 店家眼前一亮,抱拳当胸:“公子里面请。” 南宫羽则跟着店家来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二人端坐后,店家把茶壶中陈茶倒掉,换上新茶,第一泡依然倒掉,第二泡倒进两只茶碗,一在盘内,一在盘外。 店家面露狡诈冲南宫羽道:“空子还是相家,总得露一手吧。” 南宫羽把盘外的茶碗移入盘内,捧碗看了看茶色,微微一笑,冲店家一让:“行老,晚辈只求生路,请了。” 说完,一饮而尽,闭目感受味蕾的撞击,面带愉悦,旋即睁开双眼赞道:“形如雀舌,明净清冽,雁荡山的龙湫茗果然名不虚传。” “啪!” 茶碗落地四分五裂,南宫羽也在阵阵冷笑声中昏迷过去。 一盆凉水泼洒在南宫羽的脸上,水珠顺着脸庞、发髻滴落到地面上。 少时,他缓缓睁开双眼,一阵剧烈的头疼,让他不由得微皱双眉甩了甩头,想要拭去脸上的水渍,却发现身体已被绑在交椅上,耳边传来如洪钟之声。 “你明明看出茶水下了药,为何还要喝下?” 南宫羽苦笑道:“晚辈不喝,也见不到行老的真面目。” “南宫羽,巡检司正四品指挥使,你与我们是冤家对头,你来庆淮楼不是求生路,而是求死路,把你交给官府,赏钱可以在都城内置办一处宅院。” 南宫羽拢目光看了看面前端坐的店家,胸有成竹道:“如果真想拿我换处宅院,此时我已在刑部大牢,行老既然手下留情,一定想弄清楚我为何到此。” 店家端起茶碗浅饮一口,眉毛一挑,冷声道:“从你踏入庆淮楼的那一刻,你的命就已经属于我了,茶商军与鹰抓孙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情谊,你有本钱吗?” 行老是五行八作在各地的头,能做到这个位置,心智岂是常人能比拟,南宫羽吃的饭还没有人家盐多,想掌握谈话的主动权,难度可想而知。 换做往日,以南宫羽巡检司指挥使的名头,手中的权力,店家必然高看三分。但现在,连性命都无法自己掌控的人,许下任何承诺都将成为空谈。 南宫羽微微一笑,牙缝中蹦出四个字。 “昌平染房。” 行老闻言眼中的震惊之色一闪而过,脸上也看不出半点波澜,但就是这稍纵即逝的神色转换,被南宫羽犀利的目光捕捉到。 行老端起茶碗送至嘴边,淡淡说道:“昌平染房与我何干?” “每月初十、二十这两天,昌平染房必从外地运来刻丝,经新丰门、乐民巷、回马巷运至染房,货物卸下后,头目会到庆淮楼饮上一杯,实则为通报货物交割情况...” “够了!” 行老厉声打断南宫羽,将手中的茶碗摔在地面上,脸色铁青,双眼杀机浮现。 这时,房门被推开,四名彪形大汉手持解腕尖刀走进房间,其中一人将刀架在南宫羽的脖颈上,望着行老等待命令。 “你敢威胁我!” 南宫羽语气平和道:“行老,晚辈要有此想法,何必等到今日?只是眼下的处境,我实在没有本钱与茶商军谈买卖,迫于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其实茶商军在庆安府存放私茶的地点,是南宫羽在来庆淮楼前张庆透露的,不然,负责缉私的巡检司早就抄了昌平染房,有了这个底牌才能逼行老就范。 行老犹如猛禽在观察猎物一般,死死地盯着一脸镇定的南宫羽,良久,他挥了挥手,四名大汉深施一礼,转身走出房间。 行老不得不妥协,昌平染房是他一手建立的,也是凭借这个秘密据点,他在茶商军中名声大噪,被提拔到庆安行老这个位置,负责掌控都城九县的私茶买卖。 “说说你求的生路。” 你所在意的,都是别人的把柄。此时,谈话的主动权已然反转,行老脸色和语气不得不缓和一些。 “晚辈是想借助茶商军在都城的眼线,查清是谁对巡检司下的黑手?” 行老微微一怔:“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行老冷哼一声,从桌案上拿起一把解腕尖刀走到南宫羽面前,眼中闪现杀机,冷冷地说道:“你以为茶商军会相信鹰抓孙的话吗?” 右手一挥,寒光一闪,南宫羽身上的绑绳脱落到地面。 “但我相信你,因为你是南宫羽。以你的德行,怎么会和杀手勾结行刺御史中丞,这明显是有人在陷害你,看来这次巡检司的麻烦不小啊!” 南宫羽连忙起身抱拳施礼:“行老,晚辈...” “且慢!” 行老的手按在南宫羽的双拳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换不得半两纹银的恭维话就不要说了,我只要一样东西。” “请说!” “路!你是生路,我是财路。” 第十一章 合纵 庆安府,积善坊内的百戏巷,每逢佳节,都会有各种傀儡戏表演,往来讨生计的戏子大多在此租房而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在坊内一处民宅中,张庆给回来的南宫羽倒了杯茶。 “大人,谈的如何?” 南宫羽端起茶碗,轻叹一声:“喜忧参半。喜的是,行老答应帮忙,忧的是,他要一条财路。” “财路?” 南宫羽点点头:“茶商军从外地将私茶运至京城,一路上地方官吏层层剥削,再算上被巡检司查获的,利润所剩无几,所以他需要重新找一条路。” “大人答应他了?” 南宫羽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是他第一次被动妥协,打破自己的原则,但他却不后悔,与六十二条生命相比,虚名已经不重要了。 张庆没有继续追问,作为朋友,他理解南宫羽,碗中的茶水已凉,但二人仍然没有品尝的意思。 良久,南宫羽起身找要来笔墨,在草纸刷刷点点,交给张庆:“府尹李大人正在广南两路代天巡视,务必将此信交给他,只有他才能力挽狂澜。” 庆安府掌畿甸之事,籍其户口,均其赋役,颁其禁令。国朝之制,升殿奏事位列三司之后,现任府尹李如,正三品,天章阁大学士,为人刚正不阿,为官清廉守德。 张庆接过草纸,折好揣入怀中:“我这就告假前往。” 南宫羽用力按了按张庆的肩膀:“事关巡检司安危,拜托了!” 张庆用力地点点头,此时已不需要任何只言片语,严肃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南宫羽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际,已成压城之势,自语道:“都城变天了,希望你回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庆安府,流福坊内的巡检司正堂,刚刚升任指挥使的马维难掩一脸愁容,南宫羽踪迹难寻,让他寝食难安,作为傀儡也只能在心里不断咒骂王崇无能。 耳边传来的嘈杂之声,加剧了马维的内心烦躁。 “啪!”一声! 马维把茶碗重重摔在桌案上,迈步走出大堂,看着院中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打诨插科的安护卫怒火中烧,厉声道:“听着,三天内抓不到南宫羽,所有人罚俸禄一年,五天内还抓不到,每人加罚脊杖三十,谁要是抓到他,赏黄金百两,加封虞侯。” “是。” 有气无力,参差不齐的声音接连响起。 随后,众人点起火把,迈着小碎步,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出巡检司,马维看着这群出工不力的安护卫,恨得牙根直痒痒。 “拿着鸡毛当令箭,能耐不大,脾气不小。” “这年头不看能耐,主要看上面有没有人。” “四街巷的张寡妇上面也有人,还好几个呢,门槛都踩平了,还不是寡妇进当铺,人财两空。” “孙三,你说南宫大人真的进城了吗?” “我想大人一定在城内。” “为何?” “大力,你动动脑子,大人不可能勾结弑炼杀手行刺御史中丞,这咱们心里都清楚,既然如此他一定会进城查明真相。” “那咱们遇到大人怎么办?抓还是不抓?” 孙三闻言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看着大力,正色道:“杨大力,你给我记住了,咱们的命是南宫大人救的,你要在这件事上含糊,别怪我孙三翻脸不认人。” 杨大力咧咧嘴:“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咋还急眼了。” “妄议上官,该当何罪?” 洪亮的声音,把调侃逗乐的二名安护卫吓了一跳,可当二人转过身来,借着火把看清来人是南宫羽后,如同被点了穴道,目瞪口呆楞在当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孙三立刻将手中火把熄灭,躬身施礼:“大人,怎么是您?” 赵大力跟着施礼,声音有些沙哑:“大人,您还好吗?” 南宫羽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故意板着脸:“祸从口出,你们不长记性吗?” 赵大力嘿嘿一笑:“现在的巡检司都快成了他奶奶的烂货市场,马维做指挥使不到三天,连他家的耗子都吃上皇粮。几次夜里我都想打马维的闷棍,给兄弟们出口气。”然后指着孙三:“这瘪犊子拦着不让。” “你就是个莽夫!”孙三狠狠瞪了赵大力一眼,掰着手指头:“主薄、录事、书吏统统换了个遍,现在的巡检司,放屁声音大点,马维都能拿来当成撤换你的理由。” 赵大力瞪着眼,不忿道:“爷还不伺候他呢,以前的巡检司,都城哪个衙门口不给三分薄面,现在!职方司这帮孙子把咱当成狗,连他娘的巡防衙都瞧不上咱们。” “嗒嗒嗒!”,巷外传来阵阵马蹄之声。 孙三的耳朵动了动,忙道:“大宛马!是禁军的巡逻马队。” 南宫羽低声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你二人跟我走。” 回到百戏巷,孙三把这几天巡检司发生的事详细讲述一遍。 南宫羽率军机卫前往麒麟山不久,枢府的调令就到了,吏房主事程义持虎符带着枢密使的堂令,将巡检使黄天元调至兴元府任宣抚使。 黄天元前脚刚离开巡检司,后脚中书舍人许年鹤带着中书令的堂谕,与职方司都总管王崇就来到巡检司,还带来近百人全副武装的军机卫。 二人宣读堂谕,南宫羽勾结弑炼杀手行刺御史中丞林安国,令靖安三司、三衙禁军、巡防衙将其抓捕到案,并以不查为由罢免沈文俊、慕凌风两位副指挥使的官职。同时还公布中书省的任命,由马维升任巡检司指挥使。 南宫羽沉吟片刻,微皱眉头道:“枢府是越过庆安府下达的调令,程义持虎符无非是警告巡检司众人,如不遵从调令,他可用虎符调三衙禁军逼巡检司就范。” 孙三长叹一声:“程义持虎符来时,侍卫步军司派一千禁军已经将巡检司团团围住,黄大人如不接调令,后果不堪设想。兵部有消息传出,职方司提点陶宗安将调任巡检使一职。” 赵大力冷哼道:“小刀拉屁股开了眼,马维这个王八蛋,四路人马进山,就他这一路未伤分毫,还升任指挥使。听说抓捕大人,这小子折腾的比谁都欢实,比特么过年都高兴,以我看八成他是倒向职方司了。” 南宫羽把这几天发生事简单讲述一遍,看着二人微微一笑:“你们还打算在巡检司混饭吃?” 孙三与赵大力对视一眼,双双起身抱拳,沉声道:“卑职愿听从大人调遣。” 这时,院外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第十二章 被困 “将这处宅院团团围住!” 耳熟的声音响起,南宫羽目光一凛:“是王崇。” 赵大力卸下连弩交给南宫羽,抽出雁翎刀朗声道:“大人,你快走,我们哥俩来抵挡,娘的,老子早就想收拾这帮黑皮狗。” 说完,拉开房门就要冲出去,被南宫羽一把拽住,用力往回一拉。 “嗖!嗖!” 两支羽箭钉入房门三寸之深。 被南宫羽狠狠瞪了一眼的赵大力,摸摸头,憨憨傻笑:“奶奶的,射得这么准。” 孙三将窗棂撬开一角,瞄了一眼:“大人,军机卫上墙了。” 南宫羽全无惧色,将连弩架着手臂上,冲孙三点点头。 孙三心领神会,用手撑着窗棂。 “一、二,开!” 听到“开”字,孙三猛地推开窗棂,南宫羽闪身出现在窗口,扣动悬刀。 “嗖!嗖!嗖!” 三支弩箭射出,换回三声惨叫,三名爬到墙头的军机卫,眉心中箭栽倒在院中,其他的军机卫迅速跳下院墙,手持旁牌开始戒备,并没有冒进。 孙三放下手中的窗棂,与南宫羽迅速移动到另一侧窗棂前。 就在南宫羽准备故技重施时,王崇的声音传来。 “南宫羽,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今晚务必将你缉拿到案。” 没等南宫羽搭言,赵大力隔着房门大声骂道:“王崇,你个王八蛋缺德带冒烟,竟然勾结弑炼杀手,陷害我们大人。”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孙三贱次次地搭话道:“你猜。” “缩头乌龟。” “你小子是绿毛龟!庆安府谁不知道你老婆曾是百花楼的头牌,一张朱唇万客尝,夜夜犹如做新娘!你老婆夜以继日的工作,敢情是为了给你买顶乌纱。” “那也不够呀!听闻都城内的达官贵人大多有龙阳之好,莫不是都总管为了上位,也投其所好?乖乖!看看人家两口子,在身心愉悦中就把事办了!” 孙三、赵大力一唱一和的嘲讽,让南宫羽无奈地摇了摇头,脑海中瞬间蹦出一个贴切的词语“狼狈为奸”。 两人隔着房门骂的起劲,院外的士兵捂嘴的捂嘴,按肚子的按肚子,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王崇被气的脸都绿了,恨不得冲进去将“狼狈”千刀万剐。 院外再次传来马队的声音,紧接着王崇的声音也随后传来。 “马维,别说本官不照顾你,南宫羽就在这院中,你带安护卫进院擒贼。” 随着大门响动,马维率领十余名安护卫进入院中。 “南宫羽,你现在是朝廷的逃犯,赶快出来束手就擒,本官看在往日的份上,绝不难为与你。” 孙三冒头看了一眼,见安护卫手持弩机已拉开进攻的架势,大惊道:“大人,咱们弟兄进来了,怎么办?” 南宫羽将窗棂掀开一角,看着曾经的同袍将连弩对准自己,心里一阵悲凉,借刀杀人,王崇有意让巡检司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利。 赵大力哭丧着脸:“大人,我下不去手。” 南宫羽把手中连弩递给赵大力,冲院中大声喊道:“安护卫的兄弟们,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果哪位兄弟想动手,只管向我招呼就是了。” 孙三急得满脸通红:“不能出去,王崇和马维肯定会下黑手。” “大人,你和孙三先走,我来抵挡一阵。” 赵大力想要再次开门,被南宫羽按住肩膀。 “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你们家中还有老娘等着奉养,再说,那一张万客尝的朱唇,你们还不曾享用。” 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挣扎于生死线上,为了生存不得不卖子换粮,未满周岁的南宫羽,被人贩用五斤糙米换得,这还是男婴的价格。 此后,襁褓中的南宫羽被不断倒手交易,最后以一担米的溢价被卖到江南仙林寺,老方丈对其甚是喜爱,教他识文断字,传授武艺。 南宫羽十六岁那年,老方丈临终前说他尘缘未了,无法皈依佛门,男儿生于天地,理应忠君报国,便把他推荐给好友李如。 当时李如仅是庆安府掌刑法诉讼六品的法曹,见南宫羽聪慧伶俐,武艺超群欣喜之余,把他安排进巡检司安护卫,六年战功卓着,历经生死,挣得正四品指挥使。 赵大力翻着白眼,喃喃道:“说得好像你尝过似的,连青楼大门都没进过。” 别离在即,南宫羽冲二人微微一笑,推开房门昂首走到院中。 训练有素安护卫,早已形成肌肉反应,纷纷将弩机对准南宫羽,但眼中的神色异常复杂,内心也极其矛盾。 马维露出久违的笑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开始展示他身为雄性的一面。 “南宫羽,你终于出来了,勾结弑炼杀手,行刺御史中丞...” “闭嘴!安护卫中的败类,六十二条人命成为你上位的垫脚石,到头来还是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南宫羽虎啸龙吟之声打断马维的话。 “绑了!” 脸红脖子粗的马维下达军令,安护卫众人相互对视,竟无一人上前,谁也不愿意被戳脊梁骨。 “马大人身为靖安三司的指挥使,连手下的士兵都指挥不了,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看来这四品官你很难坐稳呀!” 王崇一脸欠揍的表情,迈着四方步走进院中,看着比他表情更欠揍的南宫羽,冷哼一声:“本以为你会找个穷乡僻壤苟活一生,没想到你却主动送到嘴边。” 王崇的话没激怒南宫羽,反倒刺激马维再次展现雄性的威猛,为了保住官位,他抢过身边安护卫的连弩,勾动悬刀,五点寒星射出。 “嘭!”就在马维抢过连弩的一刹那,屋内的“狼狈”撞门而出,赵大力纵身挡在南宫羽身前,五支弩箭穿透软猬甲钉入健硕的后背。 安护卫使用的连弩,用得是独有的破甲锥箭和寸金凿子箭,三十步内可穿一切制式护甲。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南宫羽扶住赵大力,想拼命擦掉他嘴里的血,可是血像泉涌一样,越擦越多,最后只能红着眼大声骂道:“谁他娘的让你出来的。” 赵大力憨憨地傻笑道:“大...大人,你错了...其实我是过来人,我睡过四街巷的张寡妇。” 孙三看着奄奄一息的赵大力:“呸!活该,连送死你都要抢先。” 说完,他抬起架在左臂上的弩机,顶在南宫羽的眉心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第十三章 兵变 “大人,我和大力的老娘就麻烦你帮忙照看,卑职有幸遇到大人,此生无憾!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哥俩依旧九死相随。” 孙三留下决意赴死的笑容,将弩机交到南宫羽手中,抽出雁翎刀冲向王崇。 “孙三!” 南宫羽撕心裂肺的呐喊,好像自己的膀臂离他而去。 “找死,成全你!” 王崇嘴角上扬,抬起右手,猛然向下一挥:“放箭!” 安护卫众人并没有扣动弩机,但军机卫的黑漆弓,弓弦之声响成一片,十余支羽箭插进孙三的前胸。 军机卫所用黑漆弓,弓弦强度为九斗,射箭技艺达到一等方为合格,既六箭中三,二十步的距离,软猬甲根本无法挡住羽箭。 刀驻地,单膝跪倒,是因为不甘就此倒下,胸前如同刺猬的脊背,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到地面。 孙三突然觉得有些不值,赵大力起码还偷偷上了赵寡妇的床,自己到死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他回头看着一脸坏笑的赵大力,吐尽嘴中的鲜血,骂道:“别他娘装死,老子中的箭比你多。” 赵大力推开南宫羽,借着雁翎刀挣扎地站立起来,拭去嘴角的鲜血:“大人的恩情,我们哥俩今天还上了!卑职赵大力听令!” “卑职孙三听令!” 南宫羽那可以燃烧一切的目光,让王崇和马维不寒而栗,让在场的军机卫面露胆怯,纷纷向后挪动脚步。 “安护卫!死战!” 南宫羽艰难地下达了最后的军令,也是最悲壮的军令,这近乎残忍的军令,却被安护卫视为最高的荣耀,只因为他们肩上的责任。 对面的安护卫不忍看这虐杀的场面,纷纷低下头去,自动让开道路,虽然知道孙三和赵大力不可能冲到王崇面前,让曾经的同袍有尊严地战死,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看着倒下的孙三和赵大力,南宫羽无力地跪倒在地,他仰天长啸,恨苍天为何如此不公,二十二岁的他便尝尽世间的苦楚,二十二岁的他从未发至内心的笑过,这种无力和无奈还要持续多久...... “青锋三尺,誓斩不公,血溅七步,何以畏惧!” 此时的南宫羽已接近疯癫的状态,大声念着自己许下的誓言,犹如下山的猛虎,眼中除了杀气,还有主宰者的自信,一步步逼近猎物开始上演猎杀时刻。 “拦住他!马维,你他娘是木头吗?带你的人顶住。” 明明带着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军机卫,王崇却胆战心惊,不断抓来左右两侧的军机卫推到前面。 几乎被吓傻的马维,想学王崇的苟且,却发现左右两侧早已无人,光杆司令的他终于回归柔弱的本性,踉踉跄跄跑到院外。 看着双腿发抖,连弓弦都拉不开的军机卫,南宫羽这头猛虎,轻蔑地冷哼一声,已然失去猎杀的兴趣。 南宫羽捡起孙三的刀,看着面前惊恐未定,不知所措的安护卫,说出的话犹如三九严冬,雪虐风饕、透骨奇寒。 “咱们曾经并肩作战,相扶着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如今却受人蛊惑兵戎相见,军令如山各为其主,我不怪你们。 但今晚我要为麒麟山战死的六十二位兄弟讨回公道,为孙三和赵大力讨回公道,谁挡在我面前,谁就得死,想活的滚远点!” “放箭!快放箭!挡住他。” 王崇的嗓子已经喊破音,可身为军中健者的军机卫连弓都拉不开,有些哆哆嗦嗦搭好羽箭,扣弦拉开三分便慌忙松开三指,脱弦的木羽箭绵软无力,胆怯得好似初上战场的新兵一般。 饶是如此,未穿软猬甲的南宫羽,前胸、左肩、大腿各中一箭,虽钉入不深,但鲜血已经顺着箭杆染红洁白的鸟羽。 “大人!停下吧!” 安护卫中终于有人被唤起内心深处的良知,这带着哭腔的呐喊迅速引起共鸣。 “大人,别过来。” “大人,快走吧!” 眼见形势失去控制,王崇抢过军机卫的黑漆弓,弓弦响动,一名正在焦急呐喊的安护卫,瞬间瞳孔放大,低头看着胸前露出半寸带血的箭尖,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你们想造反吗?军机卫听令,抗命不前者,杀!动摇军心者,杀!” 退到院外的王崇立即恢复往日的雄风,心黑手狠地下达两条杀令,这其中不乏挟私报复之心,毕竟“狼狈”骂他时,不受他节制的安护卫笑得很灿烂。 从麒麟山至今,同袍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南宫羽的内心不断自责、愧疚。如今已是心如死灰,本身了无牵挂,所以决意赴死,再吼出“安护卫,死战!”后,他拎着刀再次冲向王崇,如虎入羊群与军机卫战在一处,尸血横流,遍地哀嚎。 软弱、无能的马维,在王崇威逼的目光下,竟然用刀架在一名安护卫的脖子上,厉声道:“再退我就杀了你!给我冲上去杀了南宫羽。”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安护卫扔掉手中连弩,眼中充满鄙视神色,指着自己的脖子,嘲讽道:“指挥使大人,来!动手,耗子动刀窝里横。” 其他安护卫纷纷扔掉手中的连弩,翻开衣领亮出脖颈,横眉立目伸直脖子:“来,有种把我们都杀了。” “咔!” 横刀劈在一名安护卫的脖颈处,鲜血喷涌溅在同袍的身上,这名瞪着血红双眼的安护卫栽倒在地。 王崇抽刀还鞘,指着尸体朗声道:“拿我说的话当放屁,这就是造反的下场。” 弹簧被压缩到极限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产生强烈反弹,要么自身断裂。 这段时间饱受职方司的冷嘲热讽的军机卫就属于前者,孙三和赵大力用生命扞卫安护卫的荣耀,南宫羽宁死也要为兄弟们讨回公道,这深深刺痛了在场安护卫的心。 反观王崇强力弹压接连杀了两名安护卫,视人命如草芥,就算安护卫不想反,也被他逼反了。 “娘的,这帮当官的根本没把咱们当人看,左右都是死,兄弟们和他们拼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局势瞬间失控,余下的安护卫抽出雁翎刀,嚎叫着冲向王崇。 安护卫这把干柴终于被点燃,怒气、怨气变成呼啸的北风,风助火势,势不可挡。 第十四章 剩者 十余名安护卫与四十名的军机卫厮杀在一起,混乱之际,一道黑影从房上飘下,手中的袋子一扬,顿时白雾弥漫,为了避免伤到自己人,所有人只能撤招戒备。 “咳咳!”王崇大惊:“是白灰!大家掩住口鼻。” 所有人立刻闭上双目,同时抬手臂遮住口鼻。 待白灰散去,众人慢慢睁开双眼,王崇和马维赶紧四下寻找南宫羽的踪迹。 马维目光有些痴呆,喃喃地问道:“跑了?” “知道跑了,还不赶紧去追,不抓住南宫羽,你我都别想安生。” 王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气得直跺脚。 “安护卫...” “等等!” 跨出院门半个身子的马维一怔,转身不明就里地看着王崇。 “马大人,这些安护卫你还能指挥得了吗?” 随即,王崇眼中杀机闪过,阴森森道:“军机卫听令,安护卫与通缉要犯南宫羽勾结,意图谋反,杀!” 军机卫弓拉满月,对准尚未反应过来的安护卫,连续发动三轮齐射,十余名安护卫在不甘和怨恨中纷纷倒地。 王崇看着吓得浑身栗抖的马维,冷哼一声:“马大人,咱们拉开这么大的架势,要不是这些安护卫和南宫羽暗中勾结,他怎么能跑,你说对不对?” 良心丧于困地,道德败于无形的马维只好不断地点头称是。 “来人!速去照会三衙禁军加强城门戒备,责令巡防衙派兵连夜搜索,南宫羽肯定在这庆安府中,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刨出来。” 王崇安排妥当后,冲马维一呲牙:“马大人,你还是回巡检司听信吧。” 南宫羽的棋子论,第一个应验在马维身上, 这一夜,皇城外,罗城内,青楼、酒楼、客栈、百姓住处、道观寺庙鸡飞狗跳、怨声载道,二百军机卫、八百巡防衙兵卒,再加上王崇借调的二千禁军,把庆安府翻了个,直到次日辰时,才逐渐消停下来,南宫羽好似人间蒸发一样,踪迹不见。 庆安府,融和坊庆淮楼二楼卧房,浑身上下缠满绑带的南宫羽微微睁开双目,淡淡的檀木香钻入鼻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你醒了。” 苍老厚重的声音传进南宫羽的耳中,他扭头一看,茶商军在庆安府的主事,正坐在交椅上品着香茶,看着手中的账本。 “行老,是你救的我?” 行老冷哼一声:“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就想舍命取义,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早知如此,我绝不会与你合作。” “孙三、赵大力是为我而死,战死在麒麟山的六十二人也是我带去的...” “为什么在麒麟山你不抹脖子,你要是死了,孙三和赵大力不就不用死了,马维带去的十几名安护卫也不用死。” 南宫羽无言以对,他活下去的目的就是查出幕后黑手,为兄弟们讨回公道,如今反而又害了许多兄弟的性命。 “在庆安府,只要肯花银子,要想找条路还不容易,我答应和你合作,就是看中你一身胆气有情有义,更重要的,你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这点是银子买不来的。 可惜你却没有脑子,王崇靠女人上位,但他是靠脑子坐稳了位置。抓捕武功高强的前巡检司指挥使,竟然只带四十新丁,难道是为了实战练兵?” 在行老的点拨下,南宫羽终于幡然醒悟,王崇并非真要抓住他,而是逼他动手,把局面搅乱,杀的人越多,越能坐实罪名,还捎带除掉有二心的安护卫。 看着南宫羽懊恼的模样,行老合上手中的账本,嘲讽道:“想明白了?低估敌人的代价就是搭上你的性命。”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去送死,无动于衷我做不到。” 南宫羽并不是展示自己的倔犟,而是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他把所有人的死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难成大事!”行老遗憾地摇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时候牺牲几个人算什么?纵横之间,剩者为王!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高谈阔论。 救你五千两与朝廷的赏钱一样,不多吧?记得这笔账,刀伤药只当是免费奉送。你走吧,茶商军绝不会自掘坟墓与你合作。” 行老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插进南宫羽的心脏,他起身深施一礼:“晚辈感谢行老的救命之恩,此恩南宫羽铭记于心,容后报答。” “等你能活到报答的那天再说也不迟。” 行老先给了一刀,又往伤口上撒了些盐。 南宫羽已经没有动怒的本钱,他穿好衣服起身拉开房门,前脚刚迈出门槛,便转头正色道:“马维活着,但他已经失去灵魂,如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任人摆布。 生命之所以宝贵,不是因为它短暂,而是在身不由己时依然能保持初心,道义廉耻,原则担当,南宫羽不敢妄言知行合一,只求问心无愧。” 对庆安府各坊巷了如指掌的南宫羽,避开巡检兵卒轻而易举,只是偌大的都城,并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有些恍惚的南宫羽,感觉右臂被撞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在鼻尖环绕,正要侧目,一句好似银铃的“跟我走。”传进他的耳中。 看着婀娜的背影,南宫羽微微一笑,紧张的神情瞬间放松。 跟着女子走进王家医馆,直奔正堂二楼书房,南宫羽感觉空荡荡的心找到了可以存放的地方,孤儿最容易感受到家的温暖,也最渴望得到一个家。 “父亲,你看我把谁溜回来了。” 南宫羽闻言满头黑线,神情尴尬地冲正在闭目养神的王卓躬身施礼道:“伯父。” 王卓慢慢睁开双眼,当看到面前的南宫羽时,眼中满是对晚辈的怜爱:“世侄,你可急死伯父了,回来就好,别看我这里是医馆,官府要想进来搜查也得掂量掂量。” 南宫羽的疑虑打消后,把这两天的遭遇详细讲述一遍。 王卓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世侄,我虽不在仕途,但来我这里看病之人不乏朝中权贵,对官场之事多少有些耳闻,难道你没发现,围捕你的势力中缺少一股吗?” “谁!” “皇城司!” 第十五章 实力 皇城司不隶台察,不受三衙辖制,掌宫城出入,宫禁宿卫,刺探监察官情民事,逻卒布满都城,是直属皇帝的卫队。 现任主事为正三品提举周恕,此人武将出身,曾镇守边境十年不曾丢过一寸土地,仰仗是皇帝宠臣,心高气傲,目空一切。 看着眉头紧锁的南宫羽,王卓继续说道:“如你所说有人借李府尹离京之际,对巡检司发动清洗,能调动三法司、东西二府,背后人的实力深不可测,以你目前的实力,拿个四品都总管都没有办法,何谈查清真像。” “是谁和巡检司有如此深仇大恨?” 南宫羽喃喃自问。 王卓笑而不语:“茶商军出手帮你是为了什么?” 南宫羽脑海中的琴弦突然拨动一下,眼前一亮:“巡检司五大职责,只有缉私让都城各府衙眼红,看来我们动了某人的利益,人家才会置巡检司于死地。”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盐和茶叶是贩私最暴利的两个行业,背后都有朝中重臣的影子,他们结成的贪腐关系网几乎密不透风,以至于巡检司每次抓的都是小鱼小虾。 刚舒展眉头的南宫羽转而叹了口气:“靖安三司彼此已势如水火,周恕巴不得巡检司出点事,现在他高兴都来不及。 再说,此人心思缜密,眼睫毛都是空的,岂会看不出这场变故是有人在暗中操控,怎会出手帮我,何况我已被朝廷通缉。” “三司之争,关键不是争,而是平衡,安护卫、军机卫、备宿卫都是各司的精锐卫队,虽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皆以一敌十,是都城内不可忽视的力量。 说不定,周恕此时正等着你上门找他呢!” 与三衙军权分二不同,三司卫队的指挥权在各司主事手中,正因如此,南宫羽早就觉察到暗中有一双无形的推手,想方设法挑起三司之争,让他们之间相互制约。 看着王卓自信的眼神,南宫羽诧异道:“伯父,您不在朝堂,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父亲曾在太医院任职。” 回答南宫羽的正是送来香茶的王诗语。 南宫羽恍然大悟:“原来世伯曾是太医。” 王卓笑眯眯地摆摆手:“伺候了两代君王,累了,也倦了。” 要说“伴君如伴虎”南宫羽信,可说累了,倦了,就有些说不通了,王家医馆每日接诊不下二十人,不比太医院的太医轻松多少,看来老人家有难言之隐。 “多谢世伯指点。” “皇城司干得都是脏活,把都城各个衙门口都得罪遍了,越出风头死的就越快。巡检司一旦失势,职方司借兵部复权就会全力对付周恕,这点他看得非常清楚。” 周恕是聪明人,聪明人最擅长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三司平衡,甚至希望巡检司和职方司的风头盖过他,这也是王卓确定他肯出手的主要原因。 任何外部力量都是辅助,只有自己强大才是资本。 “你要走?” 王诗语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失落。 “是的。” “哈哈哈!怕是上门问诊的人已经排到大门喽。” 王卓笑呵呵走出书房,把余下的时间留给两位年轻人。 “又添新伤了。” “小伤,不碍事。” “我今晚亲自下厨,你...回来吗?” 望着王诗语娇羞中带着期盼的目光,南宫羽转身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狠心答道:“别等我了。” 南宫羽关上门,也关上了自己的心,他不是傻子,王诗语的心思怎会看不出来,前途未卜,怎敢留情,既然没有把握给别人幸福,为何还要无偿享受别人的爱。 鹫岭郁迢峣,龙宫锁寂寥。华严寺院东建百尺弥勒阁,西有只园,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殿宇房舍一千三百余间,僧众多达三千余人,乃天下禅宗圣地。 大雄宝殿外一位身高六尺有余,头戴凤翅兜鍪,身披黑漆顺水山文甲,腰悬佩剑的中年武将,正仰目殿前檐下悬挂的“妙庄严域”四字匾额,微皱眉头,若有所思。 此武将便是皇城司提举,天子的心腹爱将,三品上护军周恕。 “提举大人!”身着常服,悬佩横刀的察子躬身施礼道。 “何时!”被打断思路的周恕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 察子起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恕双眼一亮:“是他!有点意思,把他带到偏殿。” 察子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周恕皱着眉头在殿外来回踱步,约莫一刻钟,他嘴角微微上扬,迈步走进偏殿。 “你此时来见我,是不把三法司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皇城司放在眼里?” 偏殿中站立的年轻人抱拳施礼道:“卑职到此,便已将身家性命交给大人,一切全凭大人发落。” 周恕冷哼一声:“南宫羽,收起你那点小心思,那点赏钱本官岂能看在眼里。” “钱财自然是身外之物,卑职怎敢如此小视大人。” 南宫羽当然听懂这弦外之音,钱不要,那就是要比钱还值钱的东西。 周恕踱步走到交椅上,屁股往上一坐,用眼角瞟了一眼南宫羽:“在靖安三司中,你称得上是后起之秀,这皇城外、罗城内,有谁不知道巡检司大名鼎鼎的南宫羽。” 南宫羽正色道:“都城上下一片祥和,靖安三司各占三分,皆是各司主事之功,没有三位主事运筹帷幄,卑职再精彩的演出,也只是昙花一现。” “我肯见你,不是听你说这些恭维之词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周恕的脸色和语气已经缓和了一些,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靖安三司虽偶有争执,都是建立在平衡的基础上,现在有人趁李府尹离京之际对巡检司发动清洗,中书省有消息传出,职方司提点陶宗安将调任巡检使一职,这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周恕端起桌上的茶杯:“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姜焕臣在背后搞得鬼了。” “姜焕臣调不动三法司和东西二府,背后之人实力深不可测。” “哈哈哈!”周恕朗声大笑:“什么是实力?实力就是巡检司背后是二品的庆安府尹,而皇城司背后是当今天子,即便平衡被打破,谁敢挑战天子?” “他们要挑战的是大人,皇城司是皇帝的心腹卫队,您不过是替皇帝管理卫队。皇城司已经换过五任提举,下场您是清楚的,我想大人不想做第六个。” 第十六章 鹰犬 “哈哈哈!” 偏殿中回荡着周恕不屑的笑声。 “你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他们不遗余力地清洗巡检司是为了什么?” “你说为了什么?”周恕饶有兴致的反问道。 “安靖、巡捕、缉私、暗探、刺杀,他们感兴趣的只有缉私。” 南宫羽此言正中周恕的七寸,他停止了笑声,茶碗递到嘴边,却迟迟未饮中,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几乎皱到了一起。 “拉上本官下棋,你以何为赌注?” 南宫羽目光凛然:“赌注就是卑职的性命!” 周恕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本官把你卖了? 南宫羽的额头已渗出汗水,周恕喜怒无常,他的话绝不能当成玩笑来听,多少朝中大臣就因为他的一句玩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 南宫羽双手抱拳:“钱财怎比得上大人的前程,陶宗安如果出任巡检使,受益的是谁大人自然清楚。” “从青冈县到都城,庆丰商号畅通无阻,你能做到吗?” “我的底线是只准走茶叶。” 南宫羽的语气异常坚定。 “啪!”周恕猛的一拍桌案,朗声道:“好!本官就陪你赌上一局。” 庆安府,孝仁坊内的职方司,为兵部四司之一,掌管地志、督查城隍、缉捕和镇戍,同时为对内情报机构。 此时的职方司二堂,两位中年男人坐在圆背交椅上,二人皆是头戴直脚幞头,身着绯色曲领大袖山水官服,腰间黑银饰的革带。 不同的是左侧座位上的男人佩戴方心曲领白罗饰件,让人一看便知他是朝廷的三品命官,而方心曲领是告诫官员恪尽职守君臣之礼、安分守己、不可异心。 身材胖大的男人倾诉衷肠后,品了一口“嫩蕊”,鲜醇嫩香的滋味似乎无法舒展他紧锁的眉头:“姜大人,既然南宫羽再次逃脱,就放过他吧。” 佩戴方心曲领的男人冷哼一声:“张大人,你说的轻巧,南宫羽是何人?朝廷的四品命官,安护卫指挥使,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放过他?放虎归山必要伤人,到时候让他把这笔账算到我们职方司头上。” 被称为姜大人的正是职方司提举姜焕臣,而那位张大人则是光禄寺少卿张友德。 重伤的南宫羽竟然从王崇手里逃走两次,这几乎让姜焕臣的颜面扫地,盛怒之下,他已经下令全体军机卫出动,三天之内务必将南宫羽缉拿归案。 表面上看姜焕臣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找回面子,毕竟他是靖安三司主事之一,但在张友德看来这似乎有点欲盖弥彰。 张友德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脸上则不动声色:“姜大人,算上这次,南宫羽已经从王崇手里逃脱三次了。” “麒麟山那次不能算在王崇头上,毕竟他当时没有接到海捕公文。” 张友德心中冷哼一声,沉声道:“军机卫,军中健者,装备精良,以一敌十。有些人听风就是雨,说王崇截下传达海捕公文的驿卒,在巡防衙交接时不上枷锁,围捕时带的都是新兵,这些都是他故意而为之,目的是协助南宫羽逃脱。” 说到此处,张友德偷瞄一眼面沉似水的姜焕臣,话锋一转:“当然了,本官是不相信一个都总管敢如此行事,必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在中间挑唆。” 张友德的话释放出两个信号,一是身为光禄少卿对职方司的事了如指掌,这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二是王崇这么做是受人指使,至于受谁的指使大家心照不宣。 姜焕臣闻言拍案而起:“王崇竟敢如此行事,我必将他拿下,送至提刑司治罪。” 张友德看着故作姿态的姜焕臣真想补上一刀,但事关大局,他只能摆摆手,劝道:“本官已经说了,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不可当真。” 姜焕臣借坡下驴重新落座:“职方司有靖安都城的职责,此时要我收回军令,难免授人以柄,况且现在盛传军机卫与弑炼杀手勾结,我必须抓住南宫羽以示清白。” 敲打完后姿态就摆正了,现在就是价码问题,军机卫全员出动是要给工钱的,这点张友德心里很清楚。 “仁兄请看,这就是撤回军机卫的堂令。” 张友德从怀中掏出澄心堂纸放在茶桌上,推到姜焕臣面前。 姜焕臣连瞧都没瞧,便眯缝起眼睛,一个掌酒醴膳羞的怎么能拿到兵部的堂令,必是礼单无疑,但却不知分量如何。 “职方司隶属兵部,光禄寺的堂令在这里可不好使。” 张友德心里已经把姜焕臣祖宗八代问候一遍,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无奈上头有人想拉拢这位主事,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这可是运合茶肆的房契。” 茶叶禁止民间私自贩卖,贩茶需要获得朝廷的茶引,有茶引的茶肆那个不是用权、钱堆出来的。运合茶肆就是其中之一,所贩卖的运合片茶不敢说极品,也属上品。 一个光禄少卿竟然拥有运合茶肆的房契,这让姜焕臣心里不断地画魂,他端起茶碗浅浅地饮上一口,放下茶杯后依然没有去接。 南宫羽有没有勾结弑炼刺杀林大人,这点姜焕臣非常清楚,不然他也不会让王崇拦住发下公文的驿卒,又接二连三放水,朝堂深似海,他必须留一手。 仅仅撤回军机卫这么大的手笔吗?这里面是否还隐藏其他的秘密,现在是三司争权,一招走错满盘皆输,不得不慎之又慎。 姜焕臣的顾虑张友德自然看在眼里,他理了理官服,不紧不慢地把手再次伸入怀中,掏出一块金质腰牌轻轻放在房契上。 “你看这块腰牌够不够份量,能不能打消你的顾虑。” 金质腰牌,亲王和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才能佩戴。 当姜焕臣看清金质腰牌上刻的字,终于明白一个光禄少卿为什么拥有运合茶肆的房契,张友德不过是替上面办差,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何尝不是别人的鹰犬。 姜焕臣这架子是端不住,冷汗也冒出来了,立即起身抱拳:“不知上面让姜某如何行事?” 张友德提了提草包肚子,手指挖了挖耳朵,不屑道:“姜大人好生健忘,干什么?我刚刚已经说了。” “张大人放心,姜某这就下令撤回所有军机卫。”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金质腰牌的主人可以只手遮天,这道已经划出来,姜焕臣没有选择,只能沿着别人设计好的桥段走下去。 张友德知道姜焕臣并不是让自己放心,而是让金质腰牌的主人放心,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他心里竟然还生出三分鄙视,收起了腰牌,斜眼撇嘴。 “办好差事,大人依然是大人,办不好,嘿嘿!运合茶肆不但与你无缘,这兵部和职方司可不养废物。” 张友德甩着草包肚子,背着手,哼着小曲走出职方司,留下冷汗湿了前襟的姜焕臣楞在当场。 第十七章 钓鱼 庆安府,清河坊内的御史台偏堂,御史中丞林安国坐在交椅上长吁短叹,自从被弑炼杀手行刺后,虽毫发无损,但心里却一直战战兢兢。 “林大人,别来无恙!” 林安国顺着声音看去,先是一怔,转而匆忙起身笑脸相迎:“周大人来御史台,怎么不让门吏通报一声,下官也好出门相迎。” 周恕“哈哈”一笑:“林大人,通报不就见外了,本官到此一是探望,二是议事。” 探望不过是客气,议事才是主题,瘟神找上门,林安国脑子里快速过一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除了自己被行刺,并没其他异常之事,当他的目光落到周恕身后时,被一位头戴斗笠的男人吸引。 “这位是?” 周恕转头对斗笠男点点头。 男人摘下斗笠,林安国看清面容后,大惊失色指着男人:“南...南宫羽?” 南宫羽面色俊冷,答道:“正是。” 周恕走到客位的交椅旁,撩衣坐定:“林大人,不必紧张,南宫羽是我带来的。” “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不戴枷,二不上锁,周恕就这么把行刺自己的帮凶带进御史台,完全没把他这位御史中丞放在眼里,林安国当然有些不悦,不仅语气生硬,而且脸色阴沉。 别说四品的御史中丞,就是与之同品的御史大夫,周恕都不放在眼里,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笑眯眯答道:“林兄,别着急,坐下让南宫羽讲给你听。” 林安国就是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得照做,因为面前这位皇城司提举,他还真惹不起。 “林大人,我并未与弑炼杀手勾结行刺于你。” 林安国端起面前的茶碗等待下文,但南宫羽却许久没言语,他把茶碗重重的摔在桌案上,气呼呼说道:“完了?合着你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干净了?证据,没有证据本官凭什么相信你是无辜的?” “林大人为何如此肯定我与弑炼勾结?” 林安国冷哼一声:“巡检司虞侯马维抓住一名弑炼杀手,得到口供后到提刑司举报,难道他陷害自己人。还有,既然不是你做下的,为何你三番五次要逃走?” “那是因为有人不想让我活着进庆安府。” 南宫羽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林安国听完后沉思不语。 “我相信南宫羽说的话,他不疯不傻,为何要与弑炼合谋行刺你?” “案情重大,我想周大人不会无的放矢。” 林安国看着一脸自信的周恕,拿不准他是收了好处,还是南宫羽此言非虚。 “林大人放心,三天后自见分晓,在此期间,南宫羽会暂住在皇城司。” 周恕不屑于回答林安国的问题,这是他的性格,桀骜不驯,目空一切。除了皇帝,庆安府内只要他不想说,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他。 “三法司中大理寺我已派人送去书信,他们不会为难于你,现在只剩下提刑司的赵淳,此人十足一副笑面虎,想要对付他,必须将马维控制在手里。” “马维此时应该在巡检司,我会想办法将他引出来,只是那名杀手在刑部大牢...” 南宫羽面露难色,他现在是通缉要犯,去刑部大牢岂不是自投罗网。 周恕冷哼一声:“弑炼杀手你不用理会,你只要将马维擒到皇城司即可。” 巡检司二堂内,自从马维升任指挥使,他只回家一次,就是将家中的妻儿父母悄悄转移到乡下,只等将南宫羽擒获开刀问斩,他就可以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南宫羽再次脱逃,王崇把责任都推给巡检司,安护卫还被按上叛乱的罪名,在靖安三司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马维和巡检司只能苟延残喘中混日子。 梦想似乎成了妄想,如今的马维,好像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喝着闷酒,骂着王崇,心中悔恨不已,要不是一时贪念,怎落得如此下场。 “马大人,外面有人找你。” 马维眯缝着惺忪的醉眼:“谁呀?” “东街福来茶馆的李掌柜。”门卫兵卒答道。 “他找我有什么事?” “小的问了,他说只有见了你的面才说,手里还拎着个包袱,神神秘秘的。” “几个人来的?” “一个人。” “让他进来吧,记住,要搜身。” 庆安府内有几个茶馆不卖私茶,这福来茶馆当然也不例外,平日李掌柜没少打点马维,二人也算是老熟人。 片刻,门卫兵卒引领身穿素服,手拎包袱的李掌柜来到二堂。 李掌柜躬身施礼:“马大人!” 马维撇着嘴,点点头,冲门卫兵卒摆摆手,开口道:“李掌柜,你找我何事。” 李掌柜将包袱放在桌案上,一脸奸笑:“在下是来送礼的。” 马维瞄了一眼包袱,拿腔拿调道:“本官刚刚升任指挥使,你这是要害我吗?” 李掌柜赶忙夸张地不断拱手,故作万分惊恐,配合马维过足戏瘾:“哎呦!马大人言重了,小的万万不敢。” 马维拿下包袱用手掂了掂,足足有二百两,是笔大买卖,既然仕途不顺,那钱途定要一片光明。 “说吧。” 李掌柜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恢复正常:“在下有位贩私茶的远亲,想在马大人这里求条路,将私茶运进庆安府。” 见马维并未搭话,李掌柜继续说道:“当然,每次他会抽出一部分利润,权当给马大人做件衣服,置办些家当。” 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官员与贩私商人相互勾结,在整个庆安府见怪不怪。换做往日,马维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但这回不行,南宫羽如同一把利刃悬在他头上,有命赚没命花,仅此一项就让他望而却步。 眼看理智就要战胜贪欲,一脸淫笑李掌柜又给加了一把火。 “大人,可还记得百花楼的小翠?” 李掌柜一句话让马维瞬间破防,眯缝的双眼终于睁开,与小翠缠绵的场景和眼前的景象,形成闪烁的重影,小翠的妩媚妖娆让他有些迷离,分不清虚幻和真实。 李掌柜俯在马维耳边,同时告诉他,小翠已经被他的远亲赎身,现在就安置在庆安府内的一处宅院。金钱和女人的双重诱惑,马维终于展现贪婪的本质。 第十八章 斗法 人定时分,巡检司后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位杂役装束的男人探头看了看,见四周一片寂静,便迈步走出,转身用白净的双手将后门带好。 福来茶馆的李掌柜从树后转出,冲杂役招招手。 “大人,我在这儿?” 杂役快步走到身影前,低声呵斥道:“别他娘的乱喊。” 李掌柜猥琐一笑:“马大人,您可是堂堂的巡检司指挥使,找个娘们还这么胆战心惊,跟做贼似的,这都城内的官员,有几个不吃腥的。” “闭嘴,本官这是去慰问刚脱离苦海的风尘女子。” “是!是!”李掌柜赶忙点头哈腰:“大人博爱,胸怀四海。” 白天,李掌柜口中的远亲投其所好,将小翠赎身安置妥当,一下打中马维的七寸,勾起他体内的欲(火)。 想着小翠粉面含春,娇艳若滴,轻纱下凝脂白玉的酥胸,水润匀称的秀腿。含春双目回眸笑,万般风情绕眉梢,马维恨不得与她彻夜长谈,哪里还顾得上敲响的丧钟。 “李掌柜,还没到吗?” “大人,前面那处宅院就是。” 朱红大门被李掌柜推开,刚刚还急不可耐的马维,看着幽静漆黑的宅院,映出烛光的窗棂止步沉思,这一切会不会是南宫羽的圈套? “李掌柜,你那远亲叫什么名?哪里人士?” “秦用,嘉州巴蜀人。” “贩运何种茶叶?” “松岭雀舌。” 神农尝百草、以茶解毒之,巴蜀作为茶叶的发源地,有“蜀茶为重”的美誉,自然也是贩运私茶的猖獗之地,松岭雀舌是绿茶中的珍品,独特的芳香,不菲价值让它成为达官贵人舌尖的新宠,贩私商人眼中的宝贝。 李掌柜的为人马维再清楚不过,虽贪得无厌却也胆小如鼠,这样的人在威逼利诱下怎会如此淡定,对答如流,这演技比那些名伶戏子还出色。 “大人,小翠就在里面。” 李掌柜猴急的表情,气如牛喘的呼吸,让马维为之侧目,难道这老家伙有窗下听戏的癖好? “小翠身世悲惨,现在又孤身一人,必定心神不宁,惶惶不安,本官不辞辛劳到此劝导宽慰,这件事做的对吧?” 极力压制欲(火)的马维,尽量表现出君子的坦荡,要不是那双色欲横流的眼睛,李掌柜真想大喊一声:百官楷模。 “对,大人做的没毛病。” 马维满意地点点头:“李掌柜,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带好。” “大人尽兴,在下就不奉陪了。” 等李掌柜走后,马维一路小跑来到门前,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卸下人五人六的伪装,拉开房门。 “小翠!小翠!来让爷亲一口。” 马维嬉皮笑脸,目露淫光,犹如一头发(春)的公猪,喘着粗气走进房中。 “指挥使大人,真是好雅兴!” 阴冷的声音传来,好似晴天霹雳在马维的耳边炸开,这个声音他听了三年,再熟悉不过,所以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春梦了无痕!马维一哆嗦,双腿不由自主弯曲,跪倒不断地磕头,颤音道:“大人,下官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的狗命吧。” 三天后,庆安府,东胜门内的皇城司大堂上,提举周恕端坐于正位,左侧御史中丞林安国,次之提点刑狱司提刑使赵淳,右侧大内总管李公公,次之大理寺少卿陈礼。 周恕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微微一笑:“今日周某为诸位大人引荐一人。” 在众人迷茫的眼神中,南宫羽迈步走上大堂,躬身施礼,正色道:“卑职参见周大人,及诸位大人。” 赵淳一脸惊愕,起身指着南宫羽道:“周将军,这...这不是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吗?他是朝廷要犯,快...快把他抓进来。” 林安国微皱眉头,欲言又止。年纪轻轻的陈礼则是一脸淡然,成竹在胸的模样。反观李公公,笑呵呵端起面前的茶碗,浅饮一口,一副坐山观虎斗的表情。 众人的表情周恕尽收眼底,他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这里不是三法司大堂,不必拘礼,一旁落座。” 赵淳闻言楞在当场,抬起的手臂也停在了半空,周恕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别管你什么官职,在皇城司他说的算,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等南宫羽坐下后,周恕才将目光转到赵淳身上:“赵大人,请落座。” 赵淳心不甘、情不愿坐回位置上。 “海捕公文本官收到了,上面说南宫羽勾结弑炼杀手,谋划行刺林大人。” 说到此处,周恕声音提高了八度:“庆安府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竟然敢行刺官居四品的御史中丞,置朝廷的脸面于何处?靖安三司难辞其咎。 周某身负大内安危,不敢有一丝懈怠,此事我已奏报皇上,龙颜震怒责令巡检司,以一个月为限,务必将弑炼杀手绳之於法。” 赵淳闻言砸吧砸吧嘴,开口问道:“周将军,完了?” “怎么?本官说的话,你没听明白?” 赵淳猛然起身,面露不悦:“周将军,与弑炼勾结的南宫羽怎么处置?” 周恕一脸玩味地看着赵淳:“是谁说南宫羽与弑炼勾结。” 赵淳朗声道:“弑炼杀手,还有马维,别人也许有诬告之嫌,但马维是他们巡检司的人,他总不能冤枉自己的上司吧?” 周恕冷哼一声,抬眼皮看了看赵淳:“我已派人暗中调查,说南宫羽与弑炼合谋,纯属子虚乌有。提刑司不查之下便主导下发公文,是不是手里的权力过于大了些。” 赵淳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架势:“周将军,提刑司办案素来严谨,没有十足的证据,本官怎会核议下发海捕公文。” “哦,是吗?”周恕一脸玩味地看着赵淳,随即冲门外喊到:“来人,带马维。” 几名察子将五花大绑的马维推上大堂,照着小腿肚子猛踢了两脚,呵道:“跪下!” “噗通!”一声。 马维站立不稳,跪倒在大堂之上,一脸惊恐不住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住口!”周恕厉声呵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马维偷眼看了看横眉立目的南宫羽,身体不由得打一哆嗦,立马低下头去:“大人,小人的家眷被弑炼这帮畜生掳去,万般无奈之下,才跑到提刑司诬告指挥使大人。” “马维!你...” 赵淳圆瞪双眼指着马维,突然察觉四周一片寂静,连院中树上的虫鸣都能听真,见众人冷漠地盯着自己,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回位置上。 第十九章 陷阱 庆安府,皇城司大堂上,同殿称臣的确隶属不同势力的各方,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利益碰撞激烈,博弈交锋不断。 周恕轻蔑地看着赵淳:“至于那名弑炼的杀手,赵大人,他的话能信吗?” “当然不能全信,本官还要严加询问。” 周恕脸一沉,厉声道:“不必了,提刑司将杀手转至皇城司,我替你审问清楚。” “这...” 赵淳向李公公投去求助的目光,可这位大内总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端起茶碗,眯缝着双眼,嗅着茶香不断地摇头。 “既然周将军不辞辛劳,本官今日一定将杀手移交给皇城司。” 赵淳的妥协,令周恕十分满意,他点点头:“案情已查明,赵大人,是不是应该撤回海捕公文?”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淳尴尬一笑:“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好!把马维打入死牢。” “大人饶命,饶命!” 几名察子拉起瘫软的马维,架着他走下堂去。 周恕起身望向李公公,抬手做个“请”的手势:“李总管!” 李公公起身佛尘一甩,清了清嗓子:“传皇上口谕!” 尖锐的声音响彻厅堂,众人皆俯身跪倒。 “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勾结弑炼杀手,行刺御史中丞林安国一案,现已查明,乃是虞候马维恶意诬告,此贼实属可恶,依律当斩,交由皇城司处置。 命三法司立即撤销海捕公文,指挥使南宫羽及副指挥使沈文俊、慕凌风即刻恢复原职,查办弑炼一案,限期一个月,不得有误!” 南宫羽面沉似水,抬头朗声道:“李公公,黄大人...” “你想抗旨吗?” 周恕厉声打断南宫羽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 南宫羽只好叩头道:“卑职领旨谢恩!” 李公公传完皇上的口谕,拂尘一甩,冲众人含笑点头,转身走出皇城司大堂。 林安国黑着脸冲周恕一拱手:“周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本官还有要事,不便久留。” 赵淳先冲周恕抱拳,随即转向南宫羽,皮笑肉不笑道:“恭喜指挥使官复原职。” 南宫羽面无表情沉声道:“赵大人,皇上未追究提刑司失察之责,可谓同喜!” 赵淳的笑容逐渐凝固,冷哼一声,威胁道:“人不能靠侥幸活着,天上哪片云彩会下雨,咱都不知道,对不?” 南宫羽毫无惧色:“多谢大人提醒,本官牢记于心。” 赵淳一甩袍袖走出大堂。 “周将军,南宫大人。”大理少卿陈礼抱拳当胸:“大理寺未加详查,便在公文上署名,甘愿领受失察之罪。” 周恕摆摆手:“陈礼,此事与你何干,不必代人受过。” 南宫羽也赶忙还礼:“陈大人,多谢你在皇上面前直言,南宫羽铭记于心。” “大理寺执掌刑狱案件审理,不可不慎,此案全依仗周将军明察秋毫,才得以还南宫大人清白,也避免了大理寺错上加错。下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就此别过。” 等陈礼走后,南宫羽抱拳道:“周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 周恕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黄天元是吧?他只能在边境统兵,不能调回巡检司,至于巡检使一职,等李府尹回来由他定夺。” 巡检司遭此大劫,周恕要不趁机踩上一脚,他就不是周恕,对付一个指挥使总比一个巡检使要简单的多。 “马维的家人并未被弑炼杀手绑架,这其中必有内情。” 周恕把脸一沉,打断南宫羽的话:“赵淳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一个马维,再加上官复原职,你还不满足吗?这里是都城,律法和公平只适用于有实力的人。 嘴硬,没用,腰杆硬,更没用,识时务,方为真豪杰!” “卑职受教了。”南宫羽无奈抱拳。 “你记住了,马维家人就是被弑炼杀手绑架的,没有第二个原因,都城的安定比什么都重要。” “下官明白。” 等南宫羽走出皇城司大堂,周恕朗声道:“出来吧。” 一位身着素服的中年男人从偏房走出,来到周恕面前,抱拳施礼:“大人!” “你怎么看?” “能屈能伸,能缓和、能突进,南宫羽日后必成心腹大患,不可留!” 周恕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不是现在。” “大人是为了贩私通道?” “你以为南宫羽真的心甘情愿放任咱们贩私,做梦吧,这小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他那点花花肠子,还能骗得了我。” 男人不解道:“既然大人看出来了,为何还要帮他?就因为要平衡三司之间的实力?让皇帝对您放心?” 周恕走到主位撩衣端坐:“如果姜焕臣掌控了巡检司,他和他背后之人一定会打皇城司的主意,正面交锋避免不了,如果形势难以把控,东西二府必会大做文章。 巡检司的下场你看到了,皇城司前几任提举怎么死的你也了解,莫须有这个罪名真的可以杀人,这脑袋一旦被砍,说什么都晚了,就是真有冤情还能安回去吗?” 南宫羽有一句话说得对,皇城司是皇帝的,不是他周恕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活得长久。 男人恍然道:“在下对大人佩服万分,黄天元调至兴元府,如同拆了巡检司的大梁,南宫羽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撑起这杆大旗。” 周恕一脸得意道:“一个断了大梁的房子想要砸死人,总比新房来的快。” “南宫羽想重塑巡检司,必定有求于大人,如果换成陶宗安,他只会与大人作对。” “现在的巡检司上下必定对职方司同仇敌忾,要是他们抓住姜焕臣、王崇的把柄,哪怕一点都会往死里整,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 “大人为何不告诉南宫羽,马维的家人被王崇控制起来。” “如果这件事经我口说出,他一定会认为我有意挑起巡检司与职方司的争端。反之,我越是掖着藏着,他反而会深究到底,到时候,咱们就坐在桥头看水流。” “高!实在是高!” 周恕这手棋堪称妙招,这件事很大程度上会成为职方司与巡检司之间的导火索,而他不仅置身事外,还赚得稳定都城的好名声,可谓名利双收。 “哈哈哈!” 周恕开怀的笑声回荡在皇城司大堂,比吃了槟榔顺气丸还舒心。 “青冈这条线就交给你来打理吧。” “多谢大人!” 第二十章 番商 庆安府,广渠桥前的广渠瓦市,有几十座勾栏,演出杂剧、讲史、诸宫调、傀儡戏、影戏、杂技等各种伎艺,可容纳数千人同时观看。 舞台的左侧下场门附近叫做“青龙头”,舞台右侧的上场门附近,叫做“白虎头”,这两个位置都是观戏的绝佳位置,但凡坐此处的人,必定是非富则贵。 此时“白虎头”的位置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旁边的茶桌上放着一盏香茶、几盘点心和五锭纹银,时不时跟着看客拍手叫好。 但细心之人便会发现,此人并非中原人的面相,而且眼神乱转,不断打量过往的看客,心思根本没在戏上。 勾栏的大门入口处走进一人,头戴斗笠,身着灰色素服,脚踏黄褐色马靴,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戏,四下打量一圈,便压了压斗笠边沿,径直朝“白虎头”走去。 一曲演罢,戏班的伙计手捧托盘开始求赏,“青龙头”的纨绔子弟带头给了纹银二十两,台上台下一片叫好。 等伙计走到“白虎头”时,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将桌上的五锭纹银全部放入托盘,伙计见状喜上眉梢,朗声高喊:“白虎位打赏纹银五十两!” “哗!” 台上掌声雷动,台下叫声连片,被抢了风头的纨绔子弟恶狠狠地瞪着中年人,胸脯不断地起伏。 “这里是都城,你太高调了。” 低沉且穿透力十足的声音,传进中年男人的耳中,他微微一怔,脸色一沉扭头看向自己的左侧。 说话之人垂手站立,斗笠虽然压得很低,但仰视角度依然能看清面容,四方脸,高高的颧骨、四棱的下巴,深眼窝镶嵌着一对充满杀气的双目。 中年男人看清来人后,冷哼一声:“你迟到了。” 斗笠男沉声道:“守卫城门的禁军增加了一倍,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中年男人轻蔑地看着斗笠男,嘲讽道:“弑炼杀手都像你似的这么惜命,如何来保护我?” 斗笠男双手紧握,手背青筋暴突,片刻后便恢复了正常,冷声道:“我的命没了,谁来保护你?” “哈哈哈!”中年男人朗声一笑:“严鹤,你不必过于紧张,在这都城之内,皇城脚下,我卓陀尹一样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说完,卓陀尹起身向勾栏大门出口走去,严鹤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青龙头”位置上的纨绔子弟见卓陀尹要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冲身边几名护院打扮的家丁一招手,便跟了上去。 卓陀尹和严鹤走出勾栏,过了广渠桥,刚进入永丰巷,背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严鹤眉头一皱:“因为你的高调,我们的麻烦来了。” 卓陀尹转身看着奔来的几名壮汉,轻蔑道:“几个无知小儿,不足挂齿。” 说话间几名壮汉已到眼前,一个个露出贪婪的眼神,心里盘算着能敲出来多少银两,俨然把卓陀尹和严鹤当成猎物,殊不知,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一双白净的手分开中间两名壮汉,“青龙头”那位纨绔子弟,手拿折扇呼哧带喘走出人群,冷哼一声,抬手指着卓陀尹,撇着嘴道:“是谁上茅房没提裤子把你露出来了?敢和小爷争彩头?” 卓陀尹退到巷边,后背靠着墙,笑呵呵地看着严鹤:“你们首领让你来,不是当衣服架子的,而是替我解决麻烦的。” 严鹤觉得这几个泼皮无赖,根本不值得自己出手,但首领有言在先,他只能无奈地向前迈一步,把卓陀尹挡在身后,抱着膀冷眼看着对面的泼皮。 也许是严鹤眼中的杀气太盛,纨绔子弟仅仅与他对视一眼,便败下阵来。 不甘心的纨绔子弟看了看左右的家丁,顿时来了精神,三角眼一瞪,发狠道:“你还敢炸刺,也不打听打听,放眼整个庆安府,谁特么敢动我乾泰铎。” 说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 乾泰铎还没来得及让家丁上前,就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严鹤便来到他面前,伸出右手举在半空。 “啪!” 小巷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乾泰铎左脸上出现五个手印,嘴里也飞出两颗槽牙。 乾泰铎蹲在地上,捂着脸不断地嚎叫:“哎呀!痛死我了,给我打死他,出了事小爷顶着。” 家丁上前将严鹤围住,弹指间又都趴在地上打滚哀嚎。 严鹤没有继续出手,而是走到卓陀尹身前,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卓陀尹望着众泼皮冷哼一声,与严鹤扬长而去。 丰乐坊内有一处别致的府邸,这是卓陀尹花巨资置办的,作为他在庆安落脚之用。 府邸的正堂,严鹤还在为刚刚发生的事耿耿于怀:“我是来保护你的,不是你的仆从,要是你不想被当成金国的探子抓走,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即使你是雇主。” 卓陀尹并没因此而恼怒,反而微微一笑:“你们中原有句话:放下筷子骂厨子,你是不是忘了,这些年是谁出钱养着你们?” 严鹤沉声道:“我是杀手,不是账房先生,如果有人给出足够的价码,我不介意取你的项上人头。” “哈哈哈!” 卓陀尹放声大笑,伸出双手“啪啪!”连拍两下。 十几名手持刀剑的彪形大汉从门外,窗户纵身进入厅堂,这些人辫发垂肩,身穿盘领衣,脚踏乌皮靴,将严鹤围在中间怒目而视,只等待卓陀尹一声令下。 卓陀尹一脸骄傲:“这些人都是我金国的勇士,百里挑一的战将,威胁我?上次威胁我的人,被我埋葬在鲜卑山,现在坟头上的杂草,应该有一丈高了。” 严鹤的眼中顿时杀机浮现,出手如电擒住一名大汉的手腕,稍一用力,大汉便吃不消,手一松,刀也随之掉落。 刀即将跌落到地面的一刹那,严鹤伸腿用脚面将刀接住,脚面向上一提,刀弹起,被他伸手接住。 “咔嚓!” 严鹤再次亮出大力金刚指,折断手中的横刀,冷声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善意的提醒。” 第二十一章 灭门 庆安府,青冈县位于都城以西,户籍万余,物富民丰。初夏气序清和,昼长人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县衙的三班院内,当值的捕快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东拉西扯,消食解乏。 厅堂之上,一脸疲惫的总捕头海傲天正坐在交椅上闭目养神。 重午节临近,县城内往来的客商成倍增加,其中不乏鸡鸣狗盗、浑水摸鱼之徒,作为缉贼捕盗的主事,他多日未曾归家,想起刚刚满月的儿子和贤妻,嘴角微微上扬。 “报!” 洪亮的声音中掺杂一丝颤音,海傲天听后心头一动,微微皱下眉头,睁开双眼。 三班院门口一名满头大汗、神色紧张的巡街兵卒,在众捕快诧异的目光中,跑进厅堂,顾不得调匀气息,抱拳施礼。 “总捕头!东街锦玉茶坊赵员外府上发现歹人,我等已将其围困,奈何此贼武功高强,已有一位兄弟死于他的剑下,请大人速速驰援。” 赵员外、歹人、死了一位兄弟,每一个词都拨动着海傲天的神经,让他瞬间从椅子上弹起,瞪圆布满血丝的双目,厉声道:“三班集合,速去赵府。” 捕快们闻风而动,腰悬横刀,手持棍棒,背挎长弓,在海傲天的率领下,匆匆赶到东街赵府门前。 这时,府内突然传出凄惨的叫声,如老猿夜啼,让人浑身发寒,毛发尽竖。 海傲天暗道不好,脚踩马镫,运用轻功“嗖”地跃上了院墙,见院内有一黑影晃动,抽出横刀飞身掠进院中,直奔黑影追了上去。 黑影忽觉耳后恶风不善,知道来者是个高手,所以他并不打算纠缠,身体几起几纵想要逃出李府。 海傲天脚尖点地,挥动手中的横刀,泰山压顶般直奔黑影的头顶罩去,黑影扭头见来势凶猛,在腰间抽出一把精光闪亮的软剑,右手一挥,就是三招异常精妙的剑法。 海傲天招架了两招,身体在半空中翻腾,躲过第三招,双脚也沾了地,抬刀指向面前身穿黑色夜行衣之人,目光如电,厉声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垂剑而立,阴冷一笑,双眸中弥漫出浓浓的杀气,不屑道:“龙腾刀,海傲天,好大的名头!”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不束手就擒。” 黑衣人扬天狂笑,身形一转,挺剑便刺,海傲天见此人用的招式是江湖路数,边打边留意观察他的招式,以此推测其门派身世。 黑衣人鹞子腾空,用脚把海傲天手中的刀踢得偏离方向,并借力顺势刺出一剑。 “追星赶月!难道是他?” 看着似曾相识的招式,海傲天脑海中快速闪过三法司下发的海捕公文,当一个画影图形定格后,他不再妄想活捉此人。 海傲天手腕反转一道如闪电般的刀光砍向黑衣人头颅,黑衣人忙用剑架住,刀剑相交,火星四溅,就在他即将掠过时回手一刀,但黑衣人如同后脑生眼,反手一招“苏秦背剑”再次架住横刀。 门外的捕快们已经闯入院中,一个个抽刀搭箭分列左右两队,随着包围圈逐渐合拢,黑衣人冷哼一声,抽招换式左手一抖,一道寒光飞向海傲天喉咙。 好在海傲天眼疾手快,忙用手中剑去挡,“当”的一声,匕首被拨开后,掉落一旁,同时也惊出一身冷汗。 众人愣神之际,黑衣人纵身上房,几起几落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等回过神来为时已晚,捕快们拔腿想去追赶,被海傲天喊住,以黑衣人的身手,他手下的捕快连影都看不到。 望着朦胧天际,海傲天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匕首看得入神。 “总捕头,这黑衣人你认识?”捕快班头赵禹上前低声问道。 海傲天目光凛然,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这把匕首的主人叫文龙,是江湖杀手组织‘弑炼’中的四大顶尖高手之一。” “海捕公文中那个恶贯满盈的杀手组织?”赵禹惊愕道:“难怪身手这么好。” 海傲天双眼射出两道光芒:“立刻上报知县王大人,下发禁足公告,如有发现可疑之人立刻通知县衙,再派人四门设卡,往来商旅、行人只进不出。 同时召回所有捕快,搜查城中的酒肆、花楼、客栈,照会青冈巡防衙,增加城中巡逻兵卒。” “禁足只有战时才会实施,这样做会不会...”赵禹小心翼翼的说道。 “照此执行,不得有误!”海傲天呵斥道。 赵禹不敢辩驳,立刻派人分头执行命令。 海傲天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闭上双眼,回忆起曾经残酷的血腥场面,毛孔袭过一阵寒气,无力感莫名升起。 训练有素的捕快们四人一组,两人持刀棒戒备,两人张弓搭箭,开始搜索赵府上下的各个房间,只消片刻便把现场情况初步了解清楚。 赵禹脸色苍白,握着刀柄的手不住地发抖,终于明白总捕头为什么要禁足,他走到海傲天身旁,喉结不自主地蠕动,颤音道:“巡街兵卒五人无一生还,另外...赵府上下一十三口,连同赵员外不满四岁的小儿子,也惨遭毒手。” 当见到匕首的那一刻,海傲天就已经料到是此结果。 弑炼为财杀人,不问缘由、不留活口,只要你出得起钱,他们从未失手,因此杀戮重重,血债累累,武林中人,商贾富户,官府捕快无人不将其恨之入骨。 海傲天叹了口气:“将锦玉茶坊的伙计传到县衙一一审讯,派人封锁现场,不准移动尸体和府上摆设,让张仵作前来验尸吧。” 一个被通缉的顶尖杀手突然现身青冈,一出手就是十几条人命,这必将在青冈掀起轩然大波,昔日的腥风血雨,足以让这位总捕头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谁是幕后的金主?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海傲天心里不断重复这两个问题,仰望天际,黑暗!就像一双无形的手,仿佛要把整个青冈县紧紧勒住。 第二十二章 复职 庆安府,流福坊内的巡检司大堂上,复职归来的南宫羽脸上并没有一丝喜悦,不断揉搓双手来回踱步,说明他此时非常焦虑。 堂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南宫羽连看都不用看,仅凭脚步声便知道是谁来了,抬头望去,见眉飞色舞的沈文俊已走进大堂。 通过沈文俊的表情,南宫羽虽然已经判断出结果,但还是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带着颤音问道:“文俊,腰牌取回来了?” 沈文俊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交到南宫羽手上:“完璧归赵,腰牌果然在程义手上,大人官复原职,他想不还都不行。” 南宫羽小心翼翼打开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块金质腰牌,看到上面用楷书篆刻的“安巡京畿”四个字,这心才放下,没有御赐腰牌,巡检司如同自断一臂。 “大人,署衙各官吏已各归各职,现在虞候一职尚缺,另外安护卫也需要补充。” 麒麟山一役,虞候邓嘉、上官杰遇难,马维已打入死牢,前前后后共计折损八十名安护卫,令巡检司元气大伤。 南宫羽长叹一声:“战死兄弟的抚恤金,要求庆安府司户参军尽快核议办妥。需要补充的安护卫,从各县捕快中择优选拔,至于虞候一职,黄大人曾推荐过一人,我今日要去会会他。” “我这就让李主薄拟定公文下发到各县衙,让他们尽快举荐人选。” 南宫羽脑海中猛然闪现一道亮光,神情异常兴奋:“文俊,你可知三衙禁军中有四支精锐部队,每遇大战,他们负责潜入敌营,刺探敌情,偷袭敌方主将。” 沈文俊恍然道:“大人说的是龙威军、虎贲军、豹韬军和鹰翔军。” “张庆去寻李府尹应该快回来,我想把他调入巡检司负责训练新兵战法。” “大人说的可是侍卫亲军步军司中被称为‘老妖’张庆?” “是的,张庆曾经是虎贲军的校尉。” “那敢情好了,四大精锐的战法经过战场的检验,咱们的战力肯定能精进一步。” 沈文俊属于一点就通的聪明人,这次麒麟山之战,安护卫的战法被弑炼杀手摸得一清二楚,南宫羽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王崇。 庆安府,流福坊内四司六局,逢官府置办宴席,便会差拨四司六局人员督责,各有执掌事务、各司其职,任何细节不得马虎,必须符合仪规。 南宫羽走进四司六局大门,找到排办局主事将‘安巡京畿’的腰牌一亮:“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我来是要提走暗影。” 主事慌忙深鞠一躬,面露难色:“南宫大人,这......” 南宫羽眉毛一挑:“这什么这,别吞吞吐吐的。” “是,是,暗影确实在排办局,不过他与常人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南宫羽饶有兴趣地问道。 “四司六局中要说最累的就是排办局,洒扫、洗涤、搬运干的都是脏活累活,做事的下人大多都是犯了官司的小吏。 嘿!别管他以前多威风,来到这排办局,七天内保准治得他服服帖帖,唯独这暗影,三个月来用尽手段,他从未屈服。” 南宫羽微微一怔,排办局整人的手段他早有耳闻,靖安三司、刑部和大理寺要撬开犯人的口大多采用肉体刑罚。 而排办局则不然,他们是在精神上折磨犯人,独笼、观刑、不眠这三种手段,从意志上对犯人进行不断折磨,使其精神崩溃。 “他关在哪里?” 南宫羽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心理素质强大的暗影,搞清楚黄大人为何如此重视他。 “独笼。” “带我去见他。” 主事引领着南宫羽来到后院,在一排房屋前停下脚步,掩住口鼻指着其中的一间房对差役说道:“把房门打开。” “是!” 差役熟练地打开房门,一股骚臭味迎面涌来,南宫羽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才明白为啥主事在开门前要掩住口鼻。 “南宫大人,暗影就在这里面,您慢慢谈。”然后把差役手中的钥匙拿过来递给南宫羽:“这是枷锁的钥匙,在下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说完,冲差役使个眼色,二人双双退去。 南宫羽心里有些奇怪,哪有这么提人的,手续也不办,把钥匙一给就完事了。 独笼,几乎封闭的房屋,前后墙地面往上七尺处,各有两个巴掌大小的透气孔。夜晚,里面暗无天日,鸦雀无声,让人产生恐惧心理。 白天,阳光从透气孔射入,带来一丝希望,犯人自然会对外界产生向往,但是,要想出来只有一条:听话! 南宫羽走进独笼,借着门和透气孔射入的阳光,除了看清空气中的浮尘,也隐隐看到墙角处蜷缩着一个人。 几绺卷曲的长发盖住男人的脸,袍子已经破烂成条状勉强遮体,左腿戴着脚镣,一条铁链将另一端固定在墙壁上,距离男人十步的地面上留下污秽发出阵阵恶臭。 “暗影?”南宫羽尝试着喊了一声。 男人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又闭上眼睛,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 南宫羽把‘安巡京畿’腰牌举到暗影面前,朗声道:“跟我回巡检司。” 暗影再次睁开双眼,沙哑的嗓子提出第一个问题:“你是何人?” “南宫羽。” “巡检司遇到麻烦了。”男人淡淡说道。 暗影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非常确定的口吻,这让南宫羽感到一丝意外,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你是如何猜到的?”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暗影的声音不带有任何色彩。 南宫羽嘴角抽动一下,沉声道:“我不需要了解,黄大人说你不错,我也想看看你到底哪里不错。” “年纪轻轻就坐到四品指挥使,手中掌管着巡检司精锐卫队,果然心高气傲。不过,你想带我出去,先去大理寺问问陈礼。” “大理少卿陈礼?”南宫羽诧异道:“找他...” 暗影没等南宫羽把话说完便翻过身去。 第二十三章 回忆 庆安府,四司六局内,暗影毫无头绪的话,虽令南宫羽疑惑不已,但也挑起了好奇的兴趣。 “南宫大人,您慢走。” 主事似笑非笑地看着愁眉不展的南宫羽,好像他早已料到结果一样。 “嗯!” 心里想着暗影的南宫羽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南宫大人!”主事声音提高八度。 南宫羽一怔,转身看着主事:“有事?” 主事指了指南宫羽的右手:“钥匙。” 南宫羽这才发现手中还拿着打开暗影脚镣的钥匙,略带歉意道:“忘记归还了。” 当主事接过钥匙的一刹那,南宫羽突然右手紧握,把钥匙牢牢地握在手心中。 主事一愣,望着南宫羽犀利的眼神,有些惊慌地问道:“大人,您这是何意?” 南宫羽神秘一笑:“主事,你好像知道我会空手而归。” 主事尴尬一笑:“您可是拿着‘安巡京畿’的腰牌来提人,在这庆安府中,有哪个衙门口不知道这块腰牌的分量,我可没有阻拦,只是暗影他自己......” 说到此处,主事猛然闭上嘴巴,不再语言。 这反应更加印证了南宫羽的判断,他厉声道:“暗影究竟犯了何罪被下放到此?” 主事抱拳拱手,正色道:“南宫大人,这‘安巡京畿’的腰牌,能出入庆安各府衙,能提调狱中牢犯,能调阅各种文书、案牍,但它不能审讯逼供。” 南宫羽的脸腾一下红了,抱拳还礼:“叨扰!” 主事说的没错,排办局主事大小也是七品官,恭维你是给你面子,更是给御赐‘安巡京畿’腰牌的面子,但不代表你有权力随便审问朝廷命官。 庆安府,同德坊内的大理寺是朝廷最高审判机关,寺卿总揽一切要务,分左断刑,右治狱,由两位少卿主事,而陈礼就是负责右治狱的主事少卿。 南宫羽在门吏的引领下见到陈礼,客气一番后,便进入主题。 “陈大人,暗影此人你可有耳闻?” 陈礼微微一笑:“你可知暗影所犯何罪?” 南宫羽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你知道暗影是何人吗?” 南宫羽依然摇头。 “那么,你应该听过‘边辅’吧?” 南宫羽点点头:“‘边辅’是朝廷在敌国边境之地设立的情报机构,归枢密院管辖,其成员大多为军中健者,深入敌方获取情报,从而掌握战争中的主动权。 他们有时还会执行下毒、造谣、刺杀、招抚等特殊任务,与巡检司不同的是,他们是在敌后,而我们是在境内。” 陈礼端起面前的茶碗饮上一口,才娓娓道来:“起初的边辅都是从军中挑选,但军人的神态举止很容易就被敌国识破,后来朝廷开始招募一些能人异士,他们身份非常复杂,各行各业都有,这样便于侦查,在最广泛的程度上获取敌方的敌情。” 南宫羽恍然道:“暗影是朝廷招募的边辅。” 陈礼点点头:“具案牍上记载,暗影是弃婴,没名没姓,从小流落在庆安街头,吃百家饭长大的,后被人收养,送至天庆宫玄成道长处学习武功,枢密院前往天庆宫招募边辅将其选中。 至此,他在敌国境内屡立战功,让敌人谈之色变,恨之入骨,敌人给他送了个名字‘暗影’,形容他是黑夜之中的幽灵。” 南宫羽听完对有着同样遭遇的暗影产生了惺惺相惜,同时打心眼里对暗影多了三分敬佩,来至敌人的称赞,才是莫大的荣耀。 陈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南宫大人,你就不想问问是谁收养了暗影?” 南宫羽一怔,顺着话问道:“是谁?” “庆安府市舶司提举韩业。” 南宫羽听到“韩业”这两个字大吃一惊。 一年前韩业在调任康宁府途中感染风寒暴毙而亡,虽说当时有人对死因提出异议,但经提刑司调查核议无误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南宫羽心念电转,开口问道:“难道韩业之死有差头?” “有没有差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给你讲述大理寺案牍中所记载的内容。” 陈礼的滴水不漏让南宫羽苦笑一声,沉声道:“想必暗影怀疑韩业的死因,在未得到长官的允许下,擅离职守从边境潜回庆安调查。 无奈,他只是一个边辅,即没权力调阅案卷,更没权力查案,所以只能暗中调查。 边辅久久没有情报传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被杀,要么投敌,兹事体大,枢府北面房一定会派人核实。” 陈礼赞赏地看了一眼南宫羽:“你说的不错,案牍上也确实这么记载的,消息传回枢密院,当时负责北界边防的北面房主事王潇大惊失色,毕竟暗影之前立过不少战功,他的失踪让王潇自觉脸上无光,立即派六百里加急责令北界边辅营调查此事。 经多方查证,才得知暗影已偷偷潜回庆安,由于当时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北界边辅营立即将调查结果回报给枢密院,王潇得知后吓出一身冷汗,立即将此事上报。” 说到此处,陈礼反问道:“你想下,当时敌我两国处于交战时期,一个顶级边辅擅离职守偷偷潜回国,这意味着什么?” 南宫羽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正色道:“意味着暗影被策反,做了敌国的探子。” 陈礼点点头:“为了保险起见,枢密院责令职方司和巡检司秘密搜捕暗影,同时,皇城司暗中也强了大内的戒备。 暗影潜伏敌国多年都不曾暴露,他的手段可想而知,再加上庆安府户口百万,靖安三司一个月下来,连影都没瞧见。 事情拖的越久,危险性就越大,枢密院不敢怠慢,下发公文要求庆安府各个衙门协查,最后巡检使黄大人查到招募暗影的天庆宫,玄成道长讲出暗影的身世。 原来,暗影小时候被已故的市舶司提举韩业收养,黄大人当即给出判断,暗影潜回国一定是为调查韩业的死因,这种猜测得到了枢密院的认可。 韩业案卷不满一年,仍在提刑司存档,暗影不可能直接去提刑司打听,唯一的方式就是盗取案卷,所以黄大人建议在提刑司设下埋伏,守株待兔。 果然,就在准备就绪的十天后,暗影深夜潜入提刑司文书仓,被守候在此的安护卫和军机卫擒获。” 第二十四章 帮手 庆安府,同德坊大理寺正堂,古谓掌刑曰士,又曰理。汉景帝加大字,取天官贵人之牢曰大理之义。地方官员的司法权力过大,可自行勾决死刑犯人,造成不少冤假错案,为了使刑狱汇总,始置大理寺,作为复审机关。 陈礼端起茶碗饮了一口,继续讲道:“事后,他也招认了实情,依律要判大辟之罪,枢密院念其往日功劳,与三法司商议后,免其死罪改判流刑,配役一年,没想到他竟然打伤狱卒逃脱。 此时,提刑司已经结案,案卷已转至架阁库存放,暗影胆大包天竟然半夜潜入重兵把守架阁库,被三衙禁军再次擒获。 不过这次枢密院已然不会再为其出头,恰在此时,黄大人找到我和御史中丞林安国,提出共同保下暗影。 一波三折后,在我们的斡旋之下,此案最终由提刑司判为脊杖二十,将暗影发配排办局充当劳役两年,我们又怕他在逃走,无奈之下,只能让排办局把他关进独笼。” “陈大人,想必你们三人都看出韩业之死另有隐情,不然不会力保暗影。” 南宫羽终于明白黄大人推荐暗影,看来他也对韩业的死因产生怀疑。 陈礼叹了口气,双眼有些失神,颇为无奈说道:“看出又如何?韩业一案的卷宗早已被封存,现在连御史中丞都无权调阅,官场上的事,有谁能说得清,道的明。” 陈礼的话不言而喻,有人想掩盖真相,而且这人权力滔天,大到可以让巡检司、大理寺和御史台都束手无策。 可南宫羽不明白的是,连大理寺都无权查办的案件,为什么会让他来知晓其中的内情?难道黄大人想让自己揭开韩业之死的谜底? 南宫羽微微一笑:“陈大人,你们答应帮暗影调查此案?” 陈礼点头称是。 “现在此案查的如何?”南宫羽追问道。 “本官也曾前往架阁库调阅韩业的案卷,一样无功而返,在与黄大人,林大人商议后,我们更加确定此案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到此处,陈礼起身看着窗外射入的几缕阳光,正色道:“作为掌断天下奏狱的大理寺少卿,我会竭尽全力将真相展示给世人。” 陈礼的话既让南宫羽感动,又让他无奈,感动是因为朝廷有如此正直的官吏,冤假错案很大程度上得到抑制。 无奈的是,陈礼这段话说了等于没说,豪气万丈仅仅停留在口头上,查到哪里?怀疑谁?这些关键的信息一概没有。 “与韩业同行的家人和仆人在何处?可曾询问过他们当时的情形如何?” 陈礼眉头微皱:“韩业早年丧偶,膝下并无子嗣,不然怎么会收养暗影,当年与他同往康宁赴任的只有管家、书吏、马夫和四名巡防衙兵卒,一行共八人。” 等待下文的南宫羽见陈礼话音到此为止,惊诧道:“完了?” 陈礼尴尬地点点头。 南宫羽虽心中有些不悦,但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毕竟陈礼是大理少卿,公务繁多,把提刑司核议的案件贸然交给下面人查办,又恐走漏风声,所知甚少也能理解。 “那八个人目前在何处任职?” 死人问不了,活人总能问出点线索吧。 陈礼摇摇头:“据我所知同行的八人并未回到庆安府,而是继续前往康宁府,至于目前在何处任职,本官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怀疑韩业的死因,和一个被关在独笼的边辅,其他的都是白纸一张?” “呃...你这么理解也没有错。” 陈礼呀!陈礼,把语言的艺术玩到的极致,不愧是朝廷的探花。 不甘心的南宫羽,试探着问道:“陈大人,可有怀疑的对象?” 陈礼一脸严肃道:“大理寺只看证据。” 南宫羽差点没气乐了,心里暗自叫苦:嘿嘿!好个滴水不漏,你不说怀疑的对象,又无法调取当年的案卷。然后,你们合起伙来给我下套,让我去调查。 “黄大人调任前曾向我举荐过暗影,中间公务缠身未前往排办局,今日我想将他提走,可他让我来找你?这其中有何深意?”南宫羽明知故问道。 陈礼微微一笑:“南宫大人,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明知故问。” 南宫羽尴尬一笑,再次望向陈礼时,却发现面前这位大理少卿笑容中充满了奸诈,十足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面孔。 陈礼收起笑容起身道:“南宫大人被诬告一事,想必心中仍然存有疑虑,返回排办局和暗影说,‘时机已到’,他自会跟你走,有些事他会告诉你的。” 南宫羽眼珠一转:“如此说来,暗影这两次折腾,并未一无所获。” “南宫大人,这次就有劳你了。” 陈礼说完,扔下一脸郁闷的南宫羽,转身走出厅堂。 走在街上的南宫羽陷入沉思,黄大人是半个月前提到的暗影,那时自己正好要赶往盛平县办案,回来后便奉命前往麒麟山围剿弑炼,结果不仅中了弑炼杀手的伏击,还被马维恶意诬告。 为了洗脱冤情,不得已与周恕达成协议,复职后想去排办局提走暗影,却又被指引到大理寺陈礼这里,结果发现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然与一年前韩业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礼和黄大人必有所隐瞒,是他们没有证据?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眉头紧皱的南宫羽猛然停下脚步,喃喃道:“陈礼是主动找到皇上为我开脱,他当时并不知道我已和周恕达成协议,这么说来,即使我没想到办法,陈礼也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南宫羽不由得打一冷颤,竟觉得有些细思极恐,韩业之死如同谜团被锁入牢中,而自己被诬陷就是那把打开牢笼的钥匙。 想查诬陷自己的幕后黑手,就必须查清韩业死亡的真相,明知道被人利用,又不得不查下去,就如同一枚棋子,即使有了思想,却仍然被人拿捏在手里。 锁住真相的牢笼即将被打开,这应该就是陈礼所说的“时机已到”。 南宫羽不由得扬天长叹:“黄大人,我说您走得怎么这么利索,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看来一年前您就已经开始布局了,此次调任正合心意。 不过,您布下如此迷局,真的是为了查清韩业的死亡真相吗?” 第二十五章 暗影 庆安府,流福坊内四司六局,旗下设有帐设司、茶酒司、厨司、台盘司,以及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和排办局。 回到排办局,南宫羽转述陈礼的话,暗影果然同意,并答应一切听从他的调遣。 主事一听,心里自然乐开花,总算送走这位瘟神,还主动带着暗影洗漱收拾一番,并拿来换洗的衣物。 等暗影再次出现时,俨然换了一副装束,四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四方脸庞,由于长期身处独笼皮肤显得很粗糙,并且眼窝深陷,厚厚的嘴唇上布满了裂纹,长相极为普通,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就会淹没在人群之中。 然而,仔细观察下,他那双无神的双目中,时而会流露出摄人的精光。 南宫羽微微一笑,拱手道:“暗影大哥,咱们走吧。” “你还是叫我‘暗影’吧。” 暗影语气平和,既没有走出独笼的兴奋,也没有“时机已到”的激动。 返回巡检司的路上,南宫羽远远望见红栀子灯随风轻摆,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临近午时,久闻百花楼的糟羊蹄娇嫩淡雅,韵味十足,咱们先去填饱肚子。” 暗影并没回答,只是默默地跟在南宫羽的身后。 百花楼一层已经宾客如云,南宫羽与暗影走进酒肆,在西北角临街的座位上对面而坐,唤来伙计点了些饭食。 细心之人便会发现,这个位置酒肆大门平行,南宫羽只要抬头便能看清每一位进入酒肆的客人,既不突兀,也不做作,一切看起来都十分自然。 暗影端起酒杯,有意无意瞄了一眼窗外,低声道:“门前对街左十步,卖烙饼的男人,右十步,卖枣糕的男人,他们从排办局一直跟踪到此,中间曾装扮过挑夫。” 南宫羽冷哼一声,不屑道:“岂止是从排办局,我从巡检司出来时,他们就一直跟着我,虽然变化装束,但眼神和举止形态变不了,不是职方司,便是皇城司。” “军机卫。”暗影平静的语气中透着坚定。 “何以见得?”南宫羽饶有兴致的问道。 暗影抬起右手点了点南宫羽的双臂:“左边男人刚刚挽起过衣袖,他手臂上有刺字,皇城司与职方司同属军队编制,着便服时,最好区分的莫过于刺字的位置。” 南宫羽点点头:“本朝士兵依律都要在脸上或者手臂上刺字,称“黥卒”。而皇城司的人虽然也属军队,但有一项特殊优待,‘髀间雕青’,他们只在大腿上刺字,以便开展秘密侦查活动。” 南宫羽给出了两个选项,暗影根据刺字部位确定其一。 暗影微皱下眉头:“你在试我?” 南宫羽耸了耸肩:“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看下你的警觉性。” 暗影点点头,随即转移话题:“说说巡检司遇到的麻烦。” 南宫羽把麒麟山遇袭和自己被诬陷之事,详细地讲述一遍,并给出了自己的分析,暗影听得非常认真,也不曾打断过。 “功名利禄,天下官员难逃其一。” 这已是官场中不争的事实,所以暗影说这话时,南宫羽并没有任何不悦,反而一脸真诚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和你的想法差不多,同意姜焕臣不是幕后的黑手,至于那些一品、二品大员确实也有这样的实力,但我觉得你不应该局限在东西二府。”暗影淡淡地说道。 南宫羽眼前一亮,随即面带赞赏地点点头。 暗影把玩着手里的湘湖瓷酒杯:“虞候马维和提刑使赵淳这么不遗余力的整你,却被你一笔带过,这其中必有深意吧。” 南宫羽点点头:“马维此人胆小如鼠、难堪大用,选择和他合作不是送分题,而是送命题。别说姜焕臣,就是王崇都不会如此行事。” 暗影沉思片刻道:“这就是我认为职方司不是幕后黑手的原因,如果姜焕臣想动手,你无法活着走出麒麟山,至于偷袭你的那两名军机卫,很有可能被弑炼收买了。” 弑炼能潜入庆安府,夜入御史台行刺御史中丞,必然少不了收买朝廷中人,职方司又不是铁板一块,收买几名军机卫自然不在话下。 “有人想挑起巡检司和职方司的争斗。” “你怀疑皇城司?” 南宫羽摇摇头:“周恕眼高于顶,不屑与江湖杀手合作,虽然他在马维家人被绑架这件事上,玩了一手欲擒故纵,但这一切并非是他在幕后操作,他不过是想趁火打劫,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是为了在巡检司和职方司之间埋下一颗雷。” 暗影右手握拳道:“整件事的背后一共有五股力量。”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皇城司周恕。”又伸出一根:“职方司姜焕臣。”再伸出一根:“弑炼杀手组织。”接着又伸出一根:“巡检司。” 最后伸出大拇指:“这最后一股力量,才是操控这一切的黑手,他不仅有实力,更是心思缜密。” 南宫羽点头表示赞同,并且他认为,幕后之人已将触手伸到庆安府各个衙门口,在他身边必定有一群人与之同流合污,这样保证他的计划顺利展开和实施。 暗影皱了皱眉:“现在局势太过复杂,盘根错节,各方势力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所争夺的无非就是两样,名和利!” 经过王卓的点拨,南宫羽心里已经有点眉目,但他并不能对暗影言明,至少现在不是时候,毕竟二人才刚刚认识,欣赏是一回事,信任又是另一回事。 暗影看着若有所思的南宫羽,提醒道:“你还没说赵淳。”。 南宫羽神秘一笑:“不急。还是先说说你和黄大人到底有什么约定?” 暗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红的脸上尽显回忆之色:“你应该清楚,朝廷与敌国议定的边境线,东至淮水,西至大散关。” 南宫羽点点头。 “作为边辅,我伪装的身份是米行伙计,潜伏在敌国边城,定期到约定的地点,将所探查的军防传回北界。 恩人故去的消息是接头兄弟带来的,我当时就认定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南宫羽不解道。 “恩人膝下无子女,他早已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而我也会为他养老送终,他即将调任时,曾托人带口信给我,让我下次回来直接去康宁府。 恰在此时,米行老板要南下贩运稻米,我便跟来,并借口祭祖回到庆安看望恩人。当时他身体硬朗、面色红润,怎么可能偶感风寒就要了他性命。 带着疑惑我擅自潜回庆安,想找市舶司相识之人询问缘由,结果面熟的人都不知下落,所有人皆是一问三不知,所以我更加确信,恩人的死另有隐情。” 南宫羽点点头,这与之前他的推断基本吻合,既然无法从别人口中得到真相,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查阅案卷。 第二十六章 男人 南宫羽被暗影的忠孝和执着所打动,带着钦佩的目光,开口道:“黄大人是怕你再惹出乱子,无奈之下,只好让排办局把你关进独笼。” “黄大人告诉我,如果哪天有人持腰牌来提我,不管是谁都让他去见陈礼,如果那人回来时带着‘时机已到’的口信,让我务必和他走,为恩人昭雪就在眼前。” 姜还是老的辣,南宫羽暗自佩服黄大人,如此安排,不管是有人假借巡检司之名,或者巡检司内部出了奸细,想提走暗影不仅要拿到腰牌,同时也要过得了陈礼这关。 “陈礼向我保证,一旦查出恩人确系死于他人毒手,他和林大人必定还我公道。 但没想到黄大人竟然会派你前来,不过很快我就想通了,你是靖安三司中的后起之秀,如能解开谜团,同辈之中必将脱颖而出,前途不可限量。” 暗影的话虽是夸赞,但南宫羽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他苦笑道:“这代价也太大了吧,黄大人已被调至边关,再无回朝可能,而眼下我手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你不觉得黄大人这是在锻炼你吗?官场上的事我虽不懂,但恩人曾说过,官场比战场更险恶,更残酷,杀机四伏、硝烟弥漫。” 战场上,敌人只能取你一人性命,官场上,对手会将你斩草除根。 这一字一句如同鼓槌,重重敲击在南宫羽的心头,让他顿感胸口有些烦闷,刚要端起酒杯,恰在此时,一位身着华贵便服的中年人从楼梯走下来。 南宫羽眼前一亮,假装用筷子翻了翻桌上的酱牛肉,低声说道:“赵淳下来了。” 暗影端起酒杯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等他?” 南宫羽点点头:“茶商军的眼线查到麒麟山一战后,不算被我骗出巡检司的那次,马维只走出巡检司三次,一次是全城搜捕我,一次是看望家人,最后一次是他来百花楼与赵淳相见。” “你带我来此,真正目的是让我监视他。” 不得不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去很多麻烦,南宫羽微微一笑,算是承认暗影所说:“沈文俊、慕凌风都是熟面孔,即便赵淳发现不了,外面的军机卫也能发现。” 暗影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看他的神色,可不像来陪酒。” 南宫羽提起手里的酒杯,眼神中略带挑衅:“有兴趣吗?” 暗影微微一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与南宫羽的酒杯碰了下,便一饮而尽,转身跟着赵淳走出百花楼。 饮下杯中酒的南宫羽,付了酒钱走出百花楼,径直走到卖枣糕的小摊前。 “枣糕怎么卖的?” 货郎点头哈腰赔笑道:“只要三个铜板。” 南宫羽点点头,抓起一块枣糕放入口中,赞叹道:“枣香浓郁,回味绵甜,不愧是太平坊赏月楼五大名点之一,一盘价值纹银一两,你卖三个铜板,赔本赚吆喝?” 货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尴尬一笑,故作镇定道:“只是口味相似。” 南宫羽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散碎银子,扔给货郎:“叫上那边卖烙饼了,回去告诉王崇,再有下次,他知道我的手段。” 庆安府,保民坊内的清乐茶肆,是都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茶楼,插四时花卉,挂名人字画,用来装点店面,并以鼓乐吹曲来招揽客人。 富家公子,诸司官吏大多汇聚于此。 “老爷!”挺着草包肚子的光禄少卿张友德躬身施礼。 隔着珠帘,雅间中的男人正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贡茶龙园胜雪。状若针毫的水芽如同雀舌一般,唤作银丝水芽,价值连城,专供皇室享用。 “友德,事情办妥了。”男人声音低沉,不急不缓。 “是的,老爷!另外,咱们的人从巡检司传回消息,南宫羽等人官复原职后,开始着手补充人员,‘安巡京畿’的腰牌重新回到巡检司。” 张友德躬身答道,雅间中的人并没有让他起身,所以他不敢。 男人端起茶碗,神情淡定道:“意料之中,情理之内。” “老爷,周恕何为出手帮助自己的敌人?” 男人一皱眉:“敌人?都城之内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只有利益。” 当男人通过内线得知周恕决定出手时,立刻判断出二人之间必然达成某种协议,而且马上就想到周恕贩运的私茶,所以果断放弃对南宫羽的追杀。 同时,一条借刀杀人的妙计浮出水面。 “卑职明白,只是咱们这次投入的本钱太大了。” “运合茶肆只是开始,拉拢一个三司主事,这点钱算什么。” “咱们这次完全可以施压姜焕臣,让他杀了南宫羽,永除后患。” 男人冷哼一声:“你以为姜焕臣会乖乖听话吗?王崇三番两次放走南宫羽,没他的授意行吗?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我就断了他所有的路。” 张友德故作姿态,忿忿道:“不识抬举!” 男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张友德也是棋子,所以他不需要知道太多。 “友德,你还有事?” 男人了解自己的每一枚棋子,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控制局势。 张友德喉结蠕动,汗水顺着鬓角流下:“老爷,青冈之事出了岔头,弑炼派人与赵义接头时,发现赵府上下十三口已被灭口,同时杀手文龙露相,被青冈县总捕头海傲天认出。” 男人端起茶碗的手停在半空:“货怎么样?” 张友德忙道:“老爷放心,安全无恙!” “赵义是你极力推荐的吧?” “是的,此人办事谨慎,不曾出过纰漏。” 男人把茶碗翻转,茶水流淌到地板上,幽幽道:“在好的茶,凉了也只能倒掉。” 由于紧张过度,并未细想此话深意的张友德,竟然沾沾自喜答道:“老爷,两广一带,百姓多喜凉茶,有清热解毒、生津止渴、祛火除湿的功效。” 刀尖上行走,容不得半点闪失,男人心中已经起了杀心,他不养蠢货,因为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张友德去做。 “青冈之事你要尽快善后,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至于代替赵义的人选,我会安排。” “是!” 张友德恭恭敬敬地施礼后,拭去额头和脸上的汗水,长出一口气,走出清乐茶肆。 第二十七章 暗处 庆安府,睦亲坊内的百花楼,门前都用枋木和各色花扎缚成的彩楼,入其门,分南北两廊,浓妆歌姬、舞姬近百人,身姿娉婷、面如桃花,等待酒客的呼唤。 此时,三层最里面的雅间内,酒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都城外,东西南北各楼十里人烟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铺席骄盛,数日经行不尽,各可比外路一州郡,足见都城繁盛耳。” 刚从云州调任庆安的市舶司提举黄公辅,已经听腻了这些奉承,屁股钉在交椅上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顾注视着茶碗里的方山露芽。 茶遇水,芽浮叶沉,似冬去春来,扭曲重新舒展,干阽重新丰盈,方寸之间,一派生机,茶汤逐渐清黄透亮。 黄公辅拈杯凑近鼻端,眼前一亮:“木本香气,纯净而细腻。”旋即一饮而尽,不由得赞叹道:“醇厚温润里,带着丝丝绵甜,甘冽爽口,康宁贡茶名不虚传!” 卓陀尹看着满脸享受的黄公辅,不由自主端起面前的茶碗,浅浅饮了一口,便眉头微皱。 在他心里,只有用金澜泉水酿的美酒方可称为极品,碍于眼前的提举大人,只能闭眼将剩余的茶汤饮下,不然这百两纹银换来的名刺如厕纸一般。 善于掌握火候的黄公辅一本正经道:“来了几艘船?” “两艘福船。”卓陀尹放下手中的茶碗。 市舶司官员熟知福船,热带硬木以铁钉相连,铆接加固,坚实耐用,首狭底尖,适合深海航行,船内铺设密集的肋骨和隔舱板,一艘可载货八百石。 黄公辅眯缝着眼睛:“船上装的什么?” “尽是草茶。” 草茶是散茶和末茶,只有穷苦百姓才会饮此茶,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运送这多草茶,根本无利可图,别说老奸巨猾的黄公辅,就是孩提童龀也不会信。 黄公辅冷哼了一声:“三十五个州郡两百四十二个县种植茶叶,每年茶叶产量达五千万斤,朝廷得茶利四百二十万缗。 如今茶叶产量却连年递减,已不及过去的一半,户部责令市舶司调查此事,本官听闻,不是茶农不种茶,而是他们把茶叶偷偷卖给贩私的商人,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卓陀尹这下是见识了黄公辅的老辣,这个问题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对,看来眼前这位提举并不好对付,幸好他是有备而来。 卓陀尹深施一礼:“在下确实有罪。” 黄公辅一怔,与他打过交道的番商何止百人,从来没有一个不夹带私货的,也从来没有一个主动承认自己的罪行,通常都是百般狡辩后在奉上银票、珠宝、字画等等,但眼前这位番商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有何罪?” 卓陀尹起身面带愧疚道:“大人,在下来之前曾到过萧州洪陵。” 黄公辅眼皮跳动一下,他正是萧州洪陵人士,虽在庆安任职,但故土还住着两位高堂,卓陀尹这番话蕴含着太多深意。 老辣的黄公辅并不打算接话,脸上仍然平静似水,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我对令尊的妙笔丹青十分敬仰,来之前特意去洪陵拜会。怎料,马车到达贵府门前突然受到惊吓,撞开大门冲进院内,直至撞塌左厢房才被马夫勒住。 万幸二位高堂仅受些惊吓并无大碍,只是可惜了令尊的墨宝,都被毁了。 此事皆因我仓促登门而起,在下当即前往县衙请罪,知县大人见二位高堂身体无恙,法外开恩从轻发落,判在下赔偿贵府损失。 见贵府被毁已经无法居住,加上损坏的墨宝,权衡之下,我在萧州城内购置一处宅院,将二老接到此处。又与知县大人商议后,由县衙安排几名仆人侍奉二位高堂。 这一切料理妥当后,在下这才敢来庆安府负荆请罪。” 卓陀尹说的是情真意切,事实清楚且合情合理,如不是黄公辅早收到家书,真就信了他的话。 整件事高明之处就在于仆人的安排上,重点强调仆人是县衙安排的,以此表明卓陀尹并没有安插眼线。 卓陀尹把一切都做得既合情理,也合律法,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位知县大人的配合,两人合力上演的这出戏码,不仅堵住了芸芸众口,也让御史台找不出任何理由,如此的煞费苦心,任谁都会心安理得的笑纳。 黄公辅沉思片刻,觉得万事还是小心为上,这庆安府可不比其他州府,提刑司、大理寺、御史台都是狠角色,被谁盯上都得扒下一层皮,抽出两根筋。 “既然官府已经判决此事,本官也不能揪着不放,何况你已经作出赔偿。由此可见,你也是个遵守法纪的老实商人,本官会加以关照。” 随即,黄公辅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有两件事本官务必言明,其一,这都城的衙门口多如牛毛,里面的规矩森严,你要是踏错一步,本官也无力保你。” 卓陀尹点头哈腰:“在下明白!” “其二,市舶司其他官吏,如监官、舶干、孔目、都吏等不可怠慢,如有人向本官举报,定会依律严惩。” 什么规矩?在市舶司他黄公辅就是规矩,这言外之意是警告卓陀尹不要朝三暮四,勾搭其他官员,一是怕人多嘴杂,二是怕他另攀高枝。 卓陀尹岂能听不出话中的深意,有备而来岂能空手而归?连忙躬身施礼:“大人言重了,在下绝不敢坏了规矩。” 掉脑袋的事就凭一张嘴,卓陀尹敢说,黄公辅敢信吗?如何做才是最重要的。 卓陀尹微微一笑:“听闻修内司出产的窑器,沉静素雅、高贵风韵,在下眼拙,在这庆安府内无其他熟人,只能劳烦大人代为采办。 至于市舶司其他官吏,在下略备薄礼,待拜别提举大人后,自会一一走访,只是不知大人有没有其他需要交代的,在下定会谨言慎行。” 卓陀尹常年贩私,对官员们的心思了解入微。合理的贪腐理由,才能让受贿者动心,保证单线联系,才能让受贿者安心,大家同流合污,才能让受贿者放心, 黄公辅贪婪的目光稍纵即逝,对眼前这位聪明的金国番商十分满意:“孺子可教,既然如此,本官也乐得执行朝廷的怀柔政策。” 卓陀尹连忙躬身施礼,春风满面道:“多谢大人!” 黄公辅面带忧色,话锋一转:“不过,巡检司的南宫羽可是个狠角色这货物想要入庆安府,免不了接受巡检司的查验,如出现任何差池,本官也爱莫能助。” 提到南宫羽,卓陀尹对这位油盐不进的指挥使,恨得牙根直痒痒。 “对付南宫羽,在下已经有了主意,请大人放心。” 黄公辅冷哼一声:“三法司都没扳倒他,你一个番商有何办法?” 卓陀尹神秘一笑:“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 会心的笑声从雅间中传出。 第二十八章 风起 急促的鸾铃声打破宁静,惊起枝上鸟儿乱飞,尘土飞扬间,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鞍上端坐一红脸大汉,青色纱罗软巾包裹,革带紧束斜挂横刀,藏蓝色圆领缺胯袍,脚穿黑色长靿靴,不断挥舞着马鞭,鼻洼鬓角热汗淋淋却顾不上擦拭。 马儿嘶鸣,鸾铃响彻,一溜烟来到庆安府西边的广武门,大汉手举腰牌,门卫兵卒撤卡让行,街头百姓慌忙避让。 在一座气派的府衙门口,大汉勒住马抬眼望去,府衙大门上悬挂“巡检司”的鎏金匾额,左右两侧各有四名全副武装、斜挂横刀的兵卒站岗,隐隐透出威严肃杀之气。 大汉稳稳了心神,翻身下马,将马缰绳系到拴马桩上,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冲门卫兵卒一抱拳:“青冈县总捕头海傲天,有紧急公务要禀报。” 兵卒眼前一亮,恭恭敬敬抱拳回礼:“海捕头!指挥使大人正在大堂之上。” “多谢!” 海傲天疾步走进巡检司,转过影壁,掸尘擦汗来到大堂之上,躬身施礼:“青冈县总捕头海傲天拜见指挥使大人。” 南宫羽放下手中的瓷瓶,沉声道:“海捕头,风尘仆仆,有何要事?” 海傲天调匀气息道:“大人,五日申时,弑炼杀手文龙现身青冈,杀害本县富商赵义全家老少一十三口,另有巡防衙兵卒五人惨死在他的剑下。” 说完,从怀中掏出文龙打出的匕首,轻轻放在南宫羽面前的桌案上。 宦海沉浮早已将年轻的南宫羽,磨炼的喜怒不溢于言表,可当他看到匕首柄处刻着“灵剑”二字时,脑海中闪过麒麟山之战的画面,目光深处燃起了熊熊烈火。 海傲天见状,慌忙抱拳躬身:“是卑职无能。事发后,卑职建议知县王大人下令四门设卡,严禁任何人出城,并派捕快全城搜捕,未发现其踪迹。 弑炼现身兹事体大,至今尚未寻得片点线索,王大人急派我到巡检司上报此事,请指挥使大人派得力干将协助查明此事。” 南宫羽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思绪回到命案本身,是谁雇佣了这些冷血的杀手?弑炼接二连三的犯案到底有何目的? 南宫羽拿起匕首,看着“灵剑”二字,喃喃自语道:“起风了。”随即,他放下手中的匕首:“你先返回青冈,我派人随后就到。” “是!大人。” 海傲天刚走,门外又传来一声洪亮的奏报之声。 一位巡防衙兵卒的跑进厅堂,顾不得调匀气息,抱拳施礼道:“指挥使大人,杨统制请您到巡防衙有要事相商。” 到巡防衙谈事必然是公事,南宫羽起身道:“转告杨统制,我随后就到。” 兵卒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南宫羽能逃出王崇的魔手,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杨瑜,要不是他暗中帮忙,南宫羽早已被定为死罪,打入天牢。 巡防衙门前杨瑜见南宫羽下马后,抱拳拱手,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恭喜指挥使大人官复原职。” 南宫羽抱拳还礼:“杨大人,本官铭记于心。” “大人说的哪里话,里面请!” 杨瑜并未将南宫羽引到巡防衙大堂,而是转过大堂来到内宅。 南宫羽心中一动,内宅亦为内堂,杨瑜在此居住、读书、办公,有些涉及机密的公务才会在此商议、办理。 房间中已摆好酒席,酒桌前已经端坐一中年男人,看面相应该是金国人。 中年男人立刻起身笑脸相迎,躬身施礼用纯熟的汉话道:“气宇轩昂、威风凛凛,这位想必就是巡检司大名鼎鼎的南宫大人。” 南宫羽眉毛一挑,扭头看向杨瑜。 “看我都忘了介绍。”杨瑜笑呵呵用手一指中年男人:“这位是金国商人卓陀尹,与我也算是旧相识,他对大人仰慕已久,只可惜无缘相见。” 卓陀尹赶忙躬身施礼:“在下冒昧,央求杨大人做东,只为结识指挥使大人。” 商人找有缉私之责的巡检司指挥使,根本不用细想,南宫羽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换做往日,南宫羽必定拂袖而去,但今天不行,不管多讨厌卓陀尹,杨瑜的面子必须得给,这就是官场,这就是人情世故。 见卓陀尹还在那里撅着,南宫羽沉声道:“不必客气。” 杨瑜是何等老练,赶忙拉着南宫羽的胳膊,把他让到主位:“这里是内宅,咱们丢掉官场上的那些繁文缛节,老哥我比你大,舔脸喊你一声老弟,来!入座。” 南宫羽撩衣坐到客位,微微一笑:“你都喊我老弟了,我怎好喧宾夺主。” 卓陀尹端起酒杯道:“能与二位大人同桌饮酒,真是三生有幸。”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杨瑜见南宫羽并未举杯,立刻打起圆场:“南宫老弟,这酒席是卓兄备下的,请凤鸣楼的厨子到巡防衙现场做的,哥哥我是借花献佛,先干为敬。” 听话听音,南宫羽岂能听不出杨瑜话中的深意,心道:这金国商人有点道行,凤鸣楼属于官办酒楼,各衙门接待外国使团大多安排于此,有钱未必能吃到这里的酒菜。 南宫羽端起酒杯犹豫再三,如果不喝就是不给杨瑜面子,只好一饮而尽。 杨瑜见状,大喜:“南宫老弟果然是爽快人,卓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有啥想说的话,就不要掖着藏着了。” 卓陀尹却摆摆手:“杨大人,今日只谈风月。” 杨瑜愣了一下,偷眼看了看面沉似水的南宫羽,恍然道:“对对对!只谈风花雪月,美人多娇。” 南宫羽冷哼一声:“本官刚刚复职,公务繁杂,既然没有公事相商,恕不奉陪。” “等等!” 已经起身的南宫羽脸一沉,双目如电看向卓陀尹:“你还有事?” 卓陀尹“嘿嘿!”一笑,挽起袖子,把南宫羽面前的酒杯倒满:“大人,请!” 南宫羽盯着卓陀尹的手腕,双眼闪过一丝杀机,就在右手距离腰间悬挂的宝剑剑柄仅三寸时,突然改变方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要什么?” 卓陀尹嘴角微微上扬,一脸得意道:“三日后,我的马队要进庆安府,请大人行个方便。” 南宫羽转头看了看一脸迷茫的杨瑜,目光再次转向卓陀尹,冷言道:“我从来不和商人谈条件。” 卓陀尹有意无意地晃了晃手腕,一脸自信道:“大人有三天的考虑时间,我想您能改了这个陋习。” 南宫羽迈步走到门口,转身冷声道:“习惯已成自然,改变不了。不过,我要提醒你,她平安,你无事,如果她少了一根毫毛,我保证你不会活着走出庆安府。” 第二十九章 云涌 庆安府,巡防衙内,南宫羽走后,内堂如真空般宁静,过了好半天,面露忧色的杨瑜才开口打破寂静:“卓兄,这是何意?” 二人之间的对话把杨瑜听得是云山雾绕,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一旦惹出麻烦,卓陀尹拍拍屁股返回金国,而他这个巡防衙统制还得干下去。 “巡检司指挥使是个几品官?” 杨瑜微微一怔,担忧道:“呃...虽说正四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手握实权,你的商队想夹私进入庆安府,他要是不同意,门你都找不到。” 卓陀尹朗声大笑,不以为然道:“四品官摆出一品大员架势,这就叫不识时务,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就叫不识抬举,杨大人你放心!他会妥协的,咱们吃着喝着。” “你是不了解南宫羽的手段,户部侍郎吴家逊与马帮勾结贩售私盐,庆安漕司转运使薛亮私贩马匹,都是被他拉下马的,要是被他盯上,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见杨瑜还是长吁短叹,卓陀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大人,听闻您的老娘久病在床,这点钱算我孝敬她老人家的。” 杨瑜瞄了一眼“一千两,好大的手笔。”,瞬间笑容挂回脸上,连忙把银票揣进怀中:“卓兄,你还真是客气,那我就替老娘谢谢你了!” 卓陀尹的眼中充满了鄙视,为了生意他虽贿赂笼络官员,但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受贿的官员,相比之下,他更加敬重南宫羽这样爱惜自己羽毛的官吏。 “既然他南宫羽自命清高,这第一步没走成,咱们是不是该研究一下第二步了。” 杨瑜哈哈一笑:“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回到巡检司的南宫羽立刻派人叫来沈文俊和慕凌风。 “大人,怎么了?” 沈文俊、慕凌风疾步来到大堂,见南宫羽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你们这两天看到丫头了?”南宫羽的语气有些焦急。 二人一脸茫然,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慕凌风调侃道:“这小妮子,咱们差点进了鬼门关,她也不说来看看,小没良心的,白疼她了。” 南宫羽叹了口气:“丫头可能出事了。” 沈文俊闻言身子一哆嗦,急忙问道:“大人听到什么风声了?” “你们记不记得丫头有块麒麟玉佩。” 沈文俊点点头:“丫头是江南的名门望族之后,她祖辈曾在前朝做过鸿胪寺卿,玉佩是吐蕃国使者送的,如今传到她手里,平日十分爱惜,一直随身佩戴。” “今天我却在一位金国番商的手腕上看到这块玉佩。” 慕凌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吧?丫头那块玉佩可是价值连城,再说,她也不缺钱,怎么把玉佩卖给金国商人。” 沈文俊恍然道:“大人的意思,丫头遭到不测了?” 南宫羽摆摆手:“丫头暂时没有危险,金国番商把她当成筹码要和我谈笔交易,先不要告诉她婶娘,免得老人家担心。” “什么交易?” “三天后,让我放他的马队入城。” “贩私!”沈文俊立马猜到。 南宫羽点点头,把巡防衙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慕凌风右手按着刀柄,怒目道:“娘的,墙头草竟然也参与其中,我这就集合安护卫,把他和番商都拿到巡检司。” 杨瑜能在都城混下去,靠得就是宁弯不折,典型的墙头草,见风使舵,左右逢迎,上下讨好。 南宫羽断然拒绝:“不行,丫头还在番商手上。杨瑜应该不知情,他不过是贪财而已,不然也不会傻到请我去巡防衙,更不会放我回来。” 沈文俊开口道:“我去跟踪番商,找到丫头被关押的地方。” 南宫羽摆摆手:“事情没那么简单,金国商人怎么知道丫头与咱们的关系,这件事连巡检司的人都很少知道。” 慕凌风惊诧道:“难道巡检司内还有内线?” “此事只能密查,从主薄开始一层一层查下去,以免打草惊蛇,等暗影回来交给他负责,作为一名顶级的边辅,他比咱们都有经验。” 见二人无异议,南宫羽继续道:“今日青冈县总捕头海傲天来报,五日前弑炼杀手文龙现身青冈犯案,杀害锦玉茶坊的老板赵义全家十三口人。” 慕凌风怒火中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弑炼这是在向官府宣战,旧仇未报,又添新恨,大人应该上报朝廷,调三衙禁军或精甲军协助巡检司抓捕这帮禽兽。” 对比慕凌风的愤怒,南宫羽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不断在厅堂上来回踱步,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弑炼接连犯案目的何在?既然丫头在金卓陀尹手上,他何必等上三天再入城?这明显在拖延时间,他这三天要等什么?或者说他要做什么? 青冈是周恕贩运私茶的大本营,锦玉茶坊是否和他有关系,如果有,说明有人雇佣弑炼针对周恕,抢夺他的地盘,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他在清洗对手的地盘。 想罢多时,南宫羽开口提出第一个问题:“巡检司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人手不足。”沈文俊脱口答道。 南宫羽叹息一声,点点头:“是啊,现在我们要同时面对寻找丫头,阻止卓陀尹商队入城,调查青冈灭门案缉捕弑炼。” “还有训练新选拔的安护卫。”沈文俊补充道。 “你带安护卫先行前往青冈搜寻线索,万事小心。我和凌风留在庆安,一是寻找丫头下落,二是阻止贩私商队入城。安护卫训练一事,张庆没回来前,由凌风负责。” “大人,我...” 南宫羽按着沈文俊肩膀,微微一笑:“有我和凌风,丫头不会有事的。” 沈文俊点点头,与慕凌风转身走出大堂。 雷厉风行的沈文俊,迅速在安护卫中挑选十人,装备整齐直奔青冈,再经过广武门时,城墙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把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 安排好一切,南宫羽只身走出巡检司,直到人定时分才返回,一头扎进书房中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鸡叫二遍时,一个黑影顺着书房的窗户飞身进入,落地全无生息。 第三十章 光明 桌案后的南宫羽连眼皮都没抬:“你回来了?” “你知道是我?”暗影诧异道。 南宫羽抬头看着暗影,微微一笑:“放着大门不走跳窗户,能入巡检司而不被发现,我想不到第二人。” 暗影自嘲道:“职业习惯,边辅一般都在暗中行事。” “说说吧。” 暗影拉了把椅子坐定,端起南宫羽的茶碗一饮而尽,用衣袖抹了嘴巴,开口道:“赵淳出了百花楼直接返回提刑司,直至戌时初刻,他从提刑司出来后,返回清和坊的家中,我一直等到所有房间熄灭火烛才回来。” 如果赵淳与他人接触,以暗影的本事不会发现不了异常,所以南宫羽没有追问,而是把青冈灭门案和巡防衙发生的事详细讲述一遍。 “丫头是谁?” “我、文俊、凌风故友的女儿,我们把她当成亲妹妹。” 丫头本名林月儿,江南名门林世宗的独生女,林家祖辈弃官从商经营米行,三代人的努力,换来衣食无忧,富甲一方,成为真州地界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林家生意通达四海,自然与巡检司熟络,南宫羽发现林世宗人品端正,乐善好施,但林家从不仰仗各方关系投机取巧,夹藏贩私,这点让巡检司众人都十分敬佩,久而久之便成为挚友。 天有不测风云,敌国犯境,所到之处烧杀抢夺,兵锋直指真州。当时还是巡检司虞侯的南宫羽,闻讯立即带领沈文俊、慕凌风等安护卫第一时间前往救援, 众人连夜拼死杀进城中,可惜晚了一步,林府上下四十余口被敌军残忍杀害,最后在排水渠中发现年仅十岁的林月儿,救出后交给林世宗在庆安府的远亲照顾。 林府的财产虽然被敌军洗劫,但各地的商号仍然健在,有南宫羽压阵,这些林家商号的掌柜都规规矩矩,每年赚的钱如数交给婶娘代管,所以林月儿妥妥的富二代。 林月儿从小就野,男孩子性格,上树掏鸟蛋,下河抓鱼。婶娘送她去学堂习文,她倒好,带着全班同学去抓鸡、鸭、鹅,一天抓两只,拔毛炖着吃,一个月下来,学堂方圆十里家禽灭迹,先生含泪把她送回家,给多少钱不收了。 婶娘只好带着她挨家赔钱道歉,无奈之下只好请个先生在家授课,有人看管的林月儿安生了许多,每逢休息时,南宫羽等人轮流陪她玩闹,对她十分宠爱。 “金国商人是如何知道丫头的?看来巡检司内不止一个‘马维’。” 暗影一语中的,南宫羽从心底产生一股挫败感,作为指挥使,手下出了一个马维就已经令他蒙羞,现在看来还不止一人,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我决定对巡检司内部展开密查,文俊已前往青冈追查弑炼,凌风训练新招募的安护卫,密查这件事我想交给你负责。至于赵淳,他暂时不会有所动作。” 南宫羽在周恕的帮助下官复原职,赵淳一不是主谋,二不想得罪周恕,何必继续与巡检司为敌。 暗影沉思片刻:“我需要调阅巡检司所有官吏,包括安护卫的案牍。” 南宫羽没有丝毫犹豫,把桌案上“安巡京畿”腰牌扔给暗影:“有了它别说巡检司的案牍库,就是六部文仓库,三省架阁库中的案卷、文书任你调取。” 暗影翻着腰牌,一脸玩味道:“你就不怕我以私废公?” 有了“安巡京畿”腰牌,调取当年韩业的案卷易如反掌,而且暗影也说过,只要有一口气在,必定查出真相。 南宫羽微微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轻描淡写的八个字,深深地触动了暗影的内心。相同的出身,所以南宫羽更清楚此时的暗影最需要的便是信任。 边辅出身的暗影眼圈微红,稍微调整一下情绪,开口道:“金国番商故意亮出玉佩,是想让你心神大乱,他敢这么做,必定有所准备,贸然行动非但救不了丫头,还可能陷她于死地。” 南宫羽微皱眉头:“这正是我顾及的地方,丫头绝不能有事。” “他在庆安府一定有落脚处,查到他的贩私货物和路线了?” 南宫羽点点头:“金国番商大多采用海运将货物运到庆安码头,经庆安市舶司查验后,上官道走丽丰门运到都城,在分销给各处商铺。 我今天去市舶司调阅抽解和公凭,根据两册记载,卓陀尹所运的货物皆为草茶。” 暗影冷哼一声,轻蔑道:“草茶!恐怕夹层中藏的是盐吧。” 金国只有一种商品是朝廷想要的,那就是盐,金国放开煮盐的限制,盐价只有庆安府的几分之一,这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南宫羽当然清楚草茶只是遮掩,他是想根据贩运的货物查出卓陀尹大致的落脚点,这么大量的货物,不可能随意存放,结果是一无所获。 “巡检司是贩私进入庆安府最后一道关口,我们必须在货物进入都城前救出丫头,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卓陀尹。” “如你所说,我认为杨瑜这个人可以利用,贪财的人往往惜命,人死了钱没花完,是他们这种人最大的痛苦。” 从杨瑜的表情和反应来看,他只知道卓陀尹是贩私商人,不过是为了买条路而已,依仗曾经帮过南宫羽,这人情怎么都能讨来,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但他不知道丫头已被绑架,并以此要挟朝廷官员。 贪污受贿和绑架他人要挟官员是两种判刑标准,况且被绑之人还和南宫羽有着密切的关系,孰轻孰重,人精似的杨瑜自然拎得清。 暗影的话如同一道闪电从南宫羽的脑海中划过,他嘴角微微上扬,起身推开房门,仰望乌云中透出的一道金色光芒。 “正是这一缕阳光,诞生了生命与希望,虽然最初我们都来自黑暗,但肩上的责任注定我们要用此生去追随光明。” 暗影起身走到南宫羽身边,一同仰望苍穹:“可惜这样的人太少了。” “你光明,这个世界就不会黑暗!” 第三十一章 突袭 亥时快要过去了,兴庆坊内,数十名安护卫手持雁翎刀,背着连弩靠着墙快速移动,整个队伍无人交谈,只能听到喘息声和沉闷的脚步声。 在一处幽静的小巷中,打头的南宫羽举起右手用力握拳,安护卫立刻停下了脚步,迅速卸下背后的连弩,以不同的姿态开始警戒。 “凌风,你带人把守住街的两头,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大人!” 虽说巡防衙坊已将坊巷内的所有出口围的水泄不通,但杨瑜这个人,南宫羽只能信他三分,还是得谨慎行事,毕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慕凌风带人离去后,南宫羽对暗影说道:“围困宅院,你带人封锁后门。” 数十名安护卫一分为二,在南宫羽和暗影的带领下,反手拿着匕首,架好连弩迅速结成蛛网,黑云压城之势,已将宅院中人视为猎物,慢慢靠近。 由于道路戒严,街道寂静无声,风吹起门楼悬挂的两盏灯笼,来回晃动,安护卫众人悄无声息达到墙角下,后背靠墙再次戒备。 根据暗影探明的情报,府宅内共有二十四名金国守卫,前门三人,后门三人,丫头被囚禁在左厢房中,门前有二人看守,其余人等在厅堂休息,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四人在院内巡视。 南宫羽比划了几个手势,安护卫三人一组,两人在墙下手挽手,另一人后退五步面对墙壁做好上墙入院准备,大门两侧的安护卫也做好突袭的准备。 南宫羽面无表情地抽出宝剑,左手擎着连弩,众安护卫屏住呼吸,喉结蠕动,不约而同握紧手中弩机,等待进攻的信号,心跳如同战前的鼓点,由慢逐渐变快。 随着南宫羽手中的宝剑指向宅院,突袭的命令也随之下达。 他第一个纵身跃上墙头,抖宝剑飞身直奔左厢房前的守卫,与此同时,第一波突袭的安护卫已被墙下手挽手同袍送上墙头。 左厢房的守卫觉得眼前寒星闪烁,正要凝神注目时,同伴已经手捂脖颈,口吐鲜血倒地抽搐,守卫刚要大声呼喊,南宫羽扬起弩机,一道寒光钉入他的梗嗓。 大门后的三名守卫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震慑得愣在当场,目瞪口呆下,还没来得及大声呼喊,便被墙上的跳下的安护卫一轮齐射,瞬间射成刺猬。 弹指间干掉五名金国守卫,院中的安护卫迅速抬起门栓,外面的等候的安护卫鱼贯而入,自动分成三队后扑向目标,行云流水的动作是素日训练的成果。 南宫羽用宝剑顶开左厢房房门,借着烛光看见林月儿口塞破布,反绑双臂,双目无神靠着墙边。 “丫头!”南宫羽轻唤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月儿呆滞的双目立刻变得清澈,当看到南宫羽后,眼泪如断线的风筝,嘴里不住地发出“呜呜”之声。 南宫羽快步走进房间用剑挑开麻绳,扶起林月儿,愧疚道:“丫头,我来晚了。” 林月儿抱住南宫羽,“哇!”一声,大哭不止,连日来的委屈终于得到释放,嘴上不断地埋怨道:“你怎么才来!” 霎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南宫羽微微一怔,知道安护卫已经和厅堂中的守卫短兵相接,他立刻派人将林月儿带出厢房交到慕凌风手里,只身跑向厅堂。 厅堂内,安护卫已经和金国守卫战成一团,空间狭小,为避免误伤,安护卫主动丢掉手中的连弩,抽出雁翎刀展开近身战。 近战,金国人身材魁梧的优势开始凸显,雁翎刀与马刀对碰下,被弹开的皆是雁翎刀,安护卫发麻手臂的没等再出招时,马刀已经砍向他们头颅或双肩。 近战,安护卫引以为傲的战法无法施展,只能依靠无惧和敢战与敌人死磕,灵活的身躯受空间的挤压,连转身都成为奢侈,只能用身体抗住敌人的马刀。 此消彼长,安护卫战力打了折扣,金属嵌入肉体之声,桌椅板凳碎裂之声,夹杂着人的惨叫声,让冲进厅堂的南宫羽顿时双眼充血,浑身充满杀气。 这时,暗影率守卫后门的十余名安护卫也冲进厅堂。 “趴下!” 南宫羽看见来援安护卫手中的连弩后,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随着犹如晴天霹雳的喊叫,众安护卫纷纷趴到在地。 “嗖嗖嗖!” 心领神会且训练有素的安护卫,丝毫没有吝啬手中的弩箭,连续扣动悬刀,数十枚带着仇恨的弩箭射向一脸迷茫的金国守卫,转瞬之间扭转战局。 南宫羽、暗影二人冲入战场,剩余的十名金国卫士,并没有放弃抵抗,反而被激发出潜在的兽性,挥舞着马刀与南宫羽等人搏杀。 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杀红眼的双方已经不管不顾了,只要还能站起来,只要还能挥动刀剑,就一次次冲向眼中的敌人。 被马刀刺进腹部的安护卫,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怒吼,奋力将断成半截的雁翎刀插进金国守卫的颈部。 被砍断臂膀的金国守卫,瞪着猩红的眼睛,扑倒面前的安护卫,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砍杀,死死咬住这名安护卫的脖颈,直至生命被终结。 战场的残酷对双方都是公平的,随着最后一名金国卫士倒下,南宫羽率领的安护卫,以惨烈的代价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心有余悸的南宫羽,从未没见过如此凶狠和顽强的敌人,他们根本不怜惜自己的生命,即便在最后一刻,仍然瞪着那双充满仇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 仍站立于厅堂的安护卫,来不及暗自庆幸,便开始救助自己的同袍。这场突袭战,安护卫阵亡十五人,重伤十人,轻伤不计,毙敌二十四人。 对于这个结果,南宫羽面色凝重,如果不是暗影查到这些情报,这次行动恐怕战损还会更大。 “扦叉千户!” 检查敌人尸体的暗影,疑惑的声音中带着三分震惊。 南宫羽一怔,诧异道:“扦叉千户?” 暗影点点头:“金国有两大精锐部队,重甲骑兵铁浮屠和轻甲骑兵拐子马,而扦叉千户是从铁浮屠中挑选的勇士,护卫金国的皇帝和皇城,其职能如同三衙禁军。” “难道卓陀尹说的都是实情?” 第三十二章 谜团 今日凌晨,暗影的话提醒了南宫羽,钱财与身家性命相比,杨瑜肯定选择后者。 当南宫羽再次来到巡防衙时,一切竟出乎他的预料,卓陀尹不但没有走,反而主动把玉佩交出,并哭诉着自己家人被金国的中都留守使控制,逼他这么做的。 卓陀尹常年经商,往来于两国之间,熟知地理及人情世故,因此被选中,只要他打通金国与庆安之间贩私的通道,留守使就放了他家里人。 这帮金国人在庆安府潜伏已有两年,通过金钱收买许多眼线,专门收集都城各个衙门的情报,包括各个主事的品性、爱好、特点等,便于他们打开贩私通道。 至于林月儿则是被留守使派出金国武士抓获的,目的是为了配合卓陀尹行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逼南宫羽就范。 为了以示清白,卓陀尹主动供出林月儿被关押在戒民坊,并有许多金国武士看守,至于具体那处宅院和人数他就不清楚了。 而杨瑜确实不清楚内情,只为了贪图点银两才帮忙引荐。 不管卓陀尹和杨瑜说的是不是真话,南宫羽只能调动安护卫在戒民坊内暗查,曾经做过边辅的暗影,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南宫羽与暗影商议后,推断这帮金国人会选择四通八达,人员流动量的地点落脚,便于发生意外后逃脱,经过走访后排查,锁定了兴庆坊内后街巷。 暗影又根据金国人喜食吃生肉,狗血拌饭的饮食特点,查到后街巷的赵记肉铺,时常有身材魁梧,金人面相的青壮年,操着生硬的汉话来购买大量的生肉和活狗。 在肉铺伙计的指引下,暗影乔装成讨饭的乞丐,在后街巷西边几所宅院探查,终于在一处宅院附近发现大量未掩埋干净的狗毛。 暗影先是以讨饭为由骗开大门,以此确定里面住的确实是金国人,又爬到对街的房上,潜伏三个时辰,把院内的情况摸的差不多才回返巡检司。 得到情报的南宫羽既兴奋又紧张,立刻制定突袭计划,杨瑜为了将功补过,主动率巡防衙兵卒协助把守兴庆内所有的通道,南宫羽率安护卫负责攻入院中救人。 “大人,这些金国人的尸体怎么处理。”一名安护卫请示道。 南宫羽看了看金国守卫残缺不全的尸体,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外,遥远的天际,一颗巨大的星辰如同一只孤独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凝视着这处宅院、这片土地,记录下每个人的所作所为。 他转身叹道:“战争,就没有真正的胜者,他们只是听命行事,是利益下的牺牲品,收敛尸体交给庆安府衙处理吧。” 求爷爷告奶奶,外带发誓的南宫羽把林月儿送回家后,返回巡检司。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内,茶桌上散落着书吏整理好的几本卷宗,巡检司副指挥使沈文俊,青冈县总捕头海傲天正围桌而坐,研判赵府灭门案的细节。 余香袅袅的檀香本可使人呼吸舒缓、平静,此时却被二人的肃杀之气取而代之,使得厅内多了许多寒冷之意。 沈文俊翻看着案卷,开口道:“最先发现赵义一家被害的,是赵府对面酒肆的伙计王阿小,奇怪的是文龙为何没有杀他灭口?十三条人命都犯下了,还差这一条吗?” 面对沈文俊的问题,海傲天不慌不忙答道:“王大人亲自过堂审理,王阿小供出当日事发经过。 当日酉时,酒肆新到一批上好的黄柑酒,老板苟仁差伙计给赵员外送去尝尝鲜。 王阿小来到赵府,扣打门环多时无人回应,见大门虚掩便推门进入,在厅堂发现赵员外仰面倒地,王阿小见四下无人便上前扶起,这才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见此情形王阿小吓得连滚带爬,大叫大嚷着逃出赵府,躲过文龙的黑手。” 沈文俊翻了翻王阿小的口供,没有再发问。 海傲天见状继续讲道:“逃出赵府的王阿小,恰巧被一队县衙的巡街兵卒看见,伍长见状便上前询问,在得知赵义遇害后,立刻带人冲进赵府。 据报信的兵卒讲,他们进入赵府后,见赵员外躺在厅堂,验看之下,已无脉搏,伍长立即安排众人分头搜查赵府各个房间。 随后,兵卒们听到一声惨叫,急忙撤出房间来到院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就在此时,左厢房的窗户被撞开,一具尸体落到院中,兵卒们刚看清是自己的兄弟,文龙便从窗户窜出,用剑指着众兵卒,说了一句:你们都得死。 伍长率剩下兵卒拼死相搏,并命人到县衙求援。奈何文龙武艺高强,卑职率众赶到时,巡街兵卒无一生还。” 说到此处,海傲天难掩懊恼之色。 沈文俊天听着讲诉,脑海掠过每一个细节,再将每一个细节串联到一起,形成当时现场的画面,良久才开口问道:“凶手只有文龙一人?” “我率众捕快赶到现场时,只有文龙一人。” 以文龙的身手,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几个巡街兵卒,着实绰绰有余。 沈文俊点点头,叹道:“十八条人命皆死于文龙的剑下,弑炼又欠下一笔血债。” “赵员外一家并非是死于文龙的剑下,而是被勒死的。”海傲天如实纠正道。 “呃?”沈文俊喉咙深处发出疑问。 勒死?江湖中顶级用剑杀手,被称为“灵剑”的文龙,竟然弃剑不用,化简为繁,这好像不是一个顶级杀手明智的做法?太不合乎常理了。 带着种种疑问,沈文俊再次开口:“人在被勒死前身体不受控制,虽口不能言,但会拼命挣扎,手乱抓,腿乱蹬,发出的响声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文龙决不可能不声不响一连杀死十三口人,尸体可有中毒迹象?” “本县仵作勘验,死者并无中毒迹象。”海傲天的眼神中带着三分疑惑。 “死亡时间?” 海傲天抱拳拱手:“经勘验发现尸体下半身出现紫红色尸斑,未闻尸臭,故判断死亡时间为当日申时。” 沈文俊微皱眉头,日铺夕食,申时正是用膳之时,如果文龙不曾下药,又是如何做到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将十三口人一一勒死的呢? 第三十三章 验尸 沈文俊合上卷宗,沉声道:“案卷上记载,赵义府中一切陈设没有被移动的痕迹,案发现场也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 院中的打斗痕迹,则是文龙与巡街兵卒交手所致,并且事发时,左右邻里也没听到任何异常动静。” 海傲天点点头:“是的。” 沈文俊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心中也尽是疑问,看着眼前心如止水的海傲天,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赵义平日为人如何?” “买卖公道,乐善好施,济渡穷人,城中百姓无不称赞,颂其为青冈首善。” “竟然有人花大价钱雇佣弑炼杀一位大善人,真是耐人寻味。与赵义有生意上往来的商贩可曾提审过?” “锦玉茶坊有口皆碑,与之往来商贩皆无雇凶杀人的动机。” 沈文俊皱起眉头:“没有动机?这么说弑炼是杀害赵义一家十三口是惩善扬恶?案发后,锦玉茶坊的伙计有什么异常反映?” “卑职在第一时间将锦玉茶坊的伙计缉拿到县衙,经审讯,他们平日都吃住在店铺,案发当天也都未走出店铺一步,这一点茶坊左右邻里可以证实,何况他们平日没少受赵员外的照顾,断然不会谋害家主。” “赵义夫妻感情如何?” “家庭和睦,赵员外打理店铺生意,妻子在家相夫教子,而且赵员外不曾纳妾,也不出入风月场所。” 沈文俊微微一笑:“家和万事兴,想必锦玉茶坊的生意非常兴隆。” 海傲天点点头:“价格公道、质量上乘,自然宾客如云。” “家庭和睦,伙计忠心、买卖公道,这样的人竟然一家被灭门,实在令人费解。”沈文俊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海傲天。 海傲天苦笑道:“大人,卑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弑炼是想借此向官府示威,他们前些日子密谋行刺御史中丞林大人,连南宫大人都险遭不测。” 沈文俊先是一愣,随即,如鹰隼般的双眼冷冷地盯着海傲天:“海捕头,如果你是文龙,想要杀害赵义一家,你会怎么做?” 海傲天左手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的横刀:“我会选择合适的时机,用刀切开人的喉咙,一击致命,这样死者不会发出声音。”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沈文俊继续追问,不给海傲天喘息之机。 “深夜子时,十三口人各自在房间熟睡时。因为我没有把握在一瞬间击杀两人,甚至更多的人,其他幸存者必然会叫喊,这样一来势必会打草惊蛇。” “可本案中赵义一家的死亡时间却是申时,据我所知,文龙的武功略低于你,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情,他自然是无法做到。” “大人的意思是?”海傲天似乎捕捉到一丝信息,奈何他脑子转动的速度,远远没有他的手快。 沈文俊被怒火灼红的眼射出两道寒光,刚要出口的话,猛的咽了回去,思索片刻后,沉声道:“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这对杀手来说,行动无疑是成功的。 但奇怪的是,五名巡街兵卒怎么能拦得住文龙,除非他自己不想走,打出带有标记的匕首,坐实了自己的身份,这显然不是职业杀手所为。 根据刑部的案卷记载,弑炼每次作案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是他们的规矩,这起灭门案为何文龙没有蒙面? 杀手蒙面是为了隐藏身份,如果没有蒙面那是为了什么?” 沈文俊的话是问海傲天,也是在问他自己。 海傲天不加思索答道:“杀手不掩盖身份去见一个人,按常理来说这个人必死无疑,如果没有死,不是出了意外,就是他们之间是熟人。 但眼下赵府灭门案,似乎一反常态,人死了,文龙也露相了。” 沈文俊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如果文龙与赵义是旧相识,自然不必遮遮掩掩。他深夜来到赵府,结果赵义一家已被杀害,他不过是替罪羊。” 海傲天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微皱眉头,面露懊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大人,以赵员外的人品,他断然不会与恶名远播的杀手组织相互勾结。” 沈文俊面带微笑,起身按着海傲天的肩膀,把他按回交椅上。 “海捕头,这一切都是本官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说完,话锋一转:“出手狠辣、行动决断,被善后的现场,这些都符合弑炼以往的做法,而且,文龙现身案发现场,这点除了酒肆伙计,海捕头也是亲眼所见。 不过,我总觉得此案有些蹊跷,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就此断定赵府灭门案是文龙所为有些草率” “大人,如你推测,如果不是文龙杀害赵员外一家,凶手又是何人?” “雇佣弑炼这样的顶级杀手价码可不低呀,寻常百姓没有这样的财力。 “赵义一家尸体存放在哪里?” “县衙停尸房。” “咱们一起去看看。” 海傲天脸色变了变:“你要重新验尸?” 沈文俊目光一凛:“活人查不出线索,死人或许会告诉我们一些事。” 县衙验尸厅内手臂粗细的蜡烛被点燃,橘黄色的火苗窜动,一排尸体被素布掩盖,架上摆放着镊子、手套、除臭药丸、银针、酽醋,白酒等验尸用具,使得本就阴暗的房子显得异常渗人。 沈文俊逐一检查十三具尸体,死状确如尸检验状所载,但...... “大人,验的如何?” 沈文俊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开口道:“请本县的仵作来此,我有些话要问他。” 海傲天转身冲验尸厅外的捕快喊到:“叫张仵作前来。” 片刻,一位身穿白褂常服的老者出现在验尸厅门前,躬身施礼道:“总捕头。” “这位是本县张仵作。”海傲天赶忙做着介绍。 “张仵作,这位是庆安府巡检司副指挥使沈文俊,沈大人。” 张仵作再次躬身施礼:“沈大人。” 沈文俊面色俊冷点点头:“张仵作,赵义全家一十三口尸体可是你勘验的?” “正是小人。” 沈文俊眼中透出三分杀气,盯着张仵作,厉声道:“他们真的是被人勒死的?” 第三十四章 秘密 “噗通”一声! 张仵作跪倒在地,神情慌乱道:“大人,小人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一家老少着想,如此大案怎敢马虎大意。” “起来,你再叙述一遍尸检验状上的内容。” “是,大人。” 张仵作起身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经检验,赵府上下十三具尸体死状相同,脖颈处有一道深紫色的环状勒痕,且交于颈后,周身上下并无无其他伤口,用银针探喉未见变色,故确系为勒死所致。” 沈文俊冷哼一声:“勒痕确实能证明死者是生前被人勒死,但十三具尸体眼闭唇开,双手十指松散,舌不抵齿,并无挣扎迹象,这说明什么?” 张仵作闻言一怔,连忙仔细验看了几具尸体,当他撬开死者的牙齿,再看过双手后,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双眼空洞,面如死灰。 沈文俊走到张仵作面前,沉声道:“是你能力不足?还是有意隐瞒?” 张仵作趴在地上连连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大人,吓死小人也不敢隐瞒,小人在青冈县任仵作三十余年,一直兢兢业业,临秋末尾却出了差错。” 海傲天虽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但也猜到出了大事,连忙上前施礼:“大人,这?” 沈文俊扭头看了看海傲天:“赵义全家是被歹人下药,昏迷后被勒死的。” 海傲天闻言大惊,错验死状可是掉头之罪,就连当时负责监督验尸的王知县和他都难逃干系,从张仵作的反应来看,沈文俊说的应该是真的。 “大人!张仵作在县衙公干已经三十四年,确实不曾出过一次差错,况且...况且此案尚未结案,也没有上报刑部复核,您看这次?” 海傲天怎么想的,沈文俊会不知道,他正色道:“刑狱审勘是刑部和大理寺的权责,巡检司此次只为弑炼而来。” 倒不是沈文俊有意帮忙遮掩,而是事出有因。 其一,巡检司无权干涉县衙官府断案。其二,从与张仵作的对话中,判断出他并非有意隐瞒案情。其三,赵府一案绝对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青冈的水深着呢。 沈文俊此言一出,海傲天长出一口气,连张仵作的脸色也恢复了几分。 “大人,下一步怎么办?” 沈文俊伸了个懒腰,顺着窗户看了看:“午时将近,听闻青冈的桂花酿,甜而不腻,香气四溢,虽未入名酒之列,但却有名酒之实。” 既然海傲天想岔开话题,沈文俊便顺水推舟。 庆安府,东酒库新月楼,为官办十三酒库之一,归户部点检所管理,酒客多为朝廷官吏、王族后人,普通人是难以入内的。 “琉璃杯深琥珀浓,新翻曲调声摩空。” 一身便装的姜焕臣此时正在新月楼雅座,微闭双目摇头晃脑听着小曲,一旁站立着浓妆艳抹的酒妓,端着银质酒器小心地伺候着。 名伶戏子一曲唱罢,新月楼内顿时掌声雷动。 “姜大人!我家老爷请您到雅间一叙。” 姜焕臣眼皮一抬,见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抱拳当胸面带笑容看着自己。 “你家老爷是何人呀?” “光禄少卿张友德。” 姜焕臣微蹙眉头,犹豫再三后,起身跟着管家上了二楼。 挺着草包肚子的张友德,见珠帘挑起,姜焕臣走进雅间,便笑呵呵地起身相迎:“姜兄,请入座。” 姜焕臣看着满桌子珍馐,提不起一点胃口:“张大人,找我有事?” 张友德端起酒壶给姜焕臣面前的酒杯倒满:“姜兄身为靖安三司主事之一,何事让你愁眉不展?” 姜焕臣冷哼一声:“三司主事不过是鹰犬罢了。” 张友德“哈哈”一笑:“姜兄,还在为南宫羽的事生气?” “岂敢!” 张友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姜兄,之所以让你暂时放过南宫羽,是没有料到皇城司的周恕会横插一杠。” 周恕突然出手,同样也出乎姜焕臣的预料,他虽然猜到二人之间必然达成某种协议,但内容是什么就不得而知。 张友德看着沉思不语的姜焕臣,嘴角微微上扬,端起酒壶自斟了一杯,自语道:“三司之间势如水火,周恕此举耐人寻味。” 姜焕臣猛然眼前一亮,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张友德不但成功的转移了话题,而且还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张大人身为光禄少卿,为何对三司之事如此上心。” 张友德讳莫如深道:“姜大人,有些事你可以不知道,但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什么事?” “周恕此人无利不起早,他不会平白无故出手,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姜兄,请想!南宫羽拿什么来还才合适?一旦皇城司和巡检司联合起来,这矛头又会指向谁?” 姜焕臣岂会想不到这一层,他现在懊恼的是,当下已成骑虎之势,南宫羽和周恕不得不防,二对一全无胜算,兵部尚在复权中,自己也只能依附张友德背后之人。 “想必张大人已经为本官想好对策了。” 姜焕臣能从一名校尉做到正三品提举,三司主事之一,岂是碌碌之辈,他清楚在情势复杂的时候,“变则通,通则久”,只有这样,才能够平稳地化险为夷。 张友德似笑非笑再次端起酒杯,这次姜焕臣选择与他碰杯,二人共同饮下。 “青冈县锦玉茶坊老板赵义是我故友,六日前,他一家十三口惨遭灭门,县衙总捕头海傲天在现场看到弑炼杀手文龙。” 说到此处,张友德狠狠拍了下桌子:“这群朝廷的通缉犯,来无影、去无踪,等抓到他们这案子要拖多久,既然凶手已定,请姜兄援手帮我了结此案。” 姜焕臣心道:前日,沈文俊带领十名安护卫出城,看方向正是前往青冈,原来那里发生了人命案,如果是弑炼杀手做下的,巡检司出头也属正常。 既然是故友,理应催促巡检司全力抓捕文龙,为何张友德要匆匆结案?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姜焕臣沉思片刻,开口道:“巡检司已经派沈文俊前往青冈彻查此案,职方司不好在介入。” 不好不等于不能,只不过姜焕臣不想被不明不白当枪使。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姜兄难道忘了,职方司也有督查城隍的职责,所执掌的军机卫乃是巡查缉捕的好手,这天赐的功劳,仁兄理应当仁不让。” 姜焕臣故作难色:“皇上已经下旨,令南宫羽查办弑炼一案,想介入此案,必须有一个适合的理由。” 张友德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推到姜焕臣面前:“姜兄,理由我替你找好了。” 一个时辰后,由二十人组成的军机卫马队开出职方司大门,除王崇身着锦袍官服外,其余众人一律黑色戎服,内衬软甲,旁牌横刀,斜跨黑漆弓。 第三十五章 欲望 庆安府,东胜门内的皇城司大堂,一名察子单膝跪倒:“提举大人。” 正在闭目养神的周恕,微微睁开双目,沉声道:“何事?” “职方司军机卫二十人组成的马队,在王崇的率领下已出广武门,看样子是有紧急要务。”察子小心汇报,生怕惹恼面前这位煞神。 广武门是都城西边四门之一,出了此门上官道通往青冈县,王崇去青冈有何公干? 周恕暗暗叹了口气,尽管刺军情,察民情、督百官可谓是权力滔天,但禁足于都城内的约束实在太大了。 “着人去兵部打探。”周恕不喜欢被动,此刻却也只能被动。 “是!大人!” “等等!” 察子转身刚要离开,被周恕呵住,只好转身再次施礼:“大人!” 周恕心念电转之间,猛然想到一个最不该忽视的衙门:“巡检司近日有何异动?” “禀大人,巡检司的副指挥使沈文俊,二日前也是出的广武门。”察子如实禀报。 “大胆!此事因何不报!” 周恕肃杀之气、虎啸之声让察子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回道:“大人,张都知说巡检司常外出公干,不足为奇,所以...所以...” “将张都知押往法曹治罪,速派人查清内因。”周恕愤然道。 一身冷汗的察子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靖安三司中的巡检司和职方司,先后出了广武门,想必京西方向必然发生紧急之事,但周恕却一无所知,此敏感时期,他绝不允许手下出现酒囊饭袋。 一盏茶的功夫,刚刚离去的察子,紧张的面容中带着一丝窃喜,重新返回皇城司大堂。 “禀提举大人,业已查明巡检司及职方司的去向。” 单膝跪倒的察子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内心却充满了期待。 张都知被法办后,位置还在空缺中,他通过皇城司安插在各处的察子,仅用了一个时辰就查明提举交代的任务,这效率不可谓不高。 “继续。” 周恕淡淡的两个字,让察子有些失望。 “经查,青冈县锦玉茶坊的老板赵义一家被灭口,有人看到弑炼杀手文龙出现在案发现场,县衙将此案上报至巡检司,南宫羽派沈文俊率领安护卫前往查之。 据眼线回报,王崇率部出发前,光禄少卿张友德曾前往职方司面见姜焕臣,但二人的谈话内容不得而知。” 周恕听了察子的汇报,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青冈有什么风吹草动,在他的眼里比庆安府都严重,而且死的还是一位茶坊的老板,这不由得让他心中泛起涟漪。 凶手既然是弑炼,理应有巡检司接手查办,职方司为什么也前往青冈?双方眼下犹如水火同炉,自然不会协助查案,看来姜焕臣要强行夺权。 不过,眼下正是兵部复权的档口,姜焕臣此番做法难道不怕授人以柄? 张友德!看来他在这里面起了不小的作用,不过职方司怎能听命于一个五品光禄少卿,难道张友德背后还有人?对!一定是这样。 能做到皇城司的主事岂是碌碌之辈,周恕马上将这里面的利害找了出来,他猛然睁开双眼,精光闪烁让察子不敢与之对视,慌忙低下头颅。 “青冈县衙内可有察子?” “有!”察子立刻答道。 “让魏国安立刻前往青冈,联系上察子,我要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让巡检、职方两司逐鹿于此。” 周恕对命案不感兴趣,无非是死了几个无足轻重的蝼蚁。 而青冈县是周恕贩运私茶的中转站,从全国各地运来的私茶皆囤放于此,再从这里运到庆安府,如果青冈出现任何闪失,便会触及到切身利益,这是他的逆鳞。 另外,让他感兴趣的则是张友德背后的势力,竟能号令职方司行事,这股势力不仅神秘而且势大,如能抓住其把柄,为己所用...... “大人!只是...”察子仍然跪在堂下,口中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被打断思绪的周恕有些不悦。 “大人!恕卑职多嘴,皇城司众官吏如出都城,必须要得到皇上的首肯,擅自出城......”察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啪!”一声,周恕的右手重重拍在桌案上,手背青筋暴突,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察子吓的惶恐万分,以头杵地趴在地上,浑身颤栗不止。 “禁足皇城”是周恕心中的顽疾,也是对他最大的束缚。 皇城之内周恕可谓是只手遮天,三衙禁军唯唯诺诺,六部九卿避而远之,就连左右二府和御史台都对他礼让三分。 但皇城之外就是他的权力界限,巡检、职方对皇城司有恃无恐,一旦他们迈出皇城,必对其监视有加。 “我岂能不知,告诉魏国安,让他乔装改扮,入夜后只身一人出城前往青冈。” “是!” 察子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等等!”周恕厉声呵道。 “大人!” 察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机械般躬身施礼,皇城司的走卒人人心里都清楚,只要提举大人不高兴,性命还不如蝼蚁。 “许礼,你进入皇城司多久了?” “回禀大人,卑职入皇城司已经四年了。” “四年,不短了,张都知的位置就由你来坐吧。”周恕淡淡地说道。 许礼楞在了当场,从地狱深渊到九霄之上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兴奋、紧张、甚至还有些迷茫,当期望成为现实,他竟然有些难以置信,以至于忘了跪倒谢恩。 过了好半天,许礼才想起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慌忙跪倒,叩了多少个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卑职赴汤蹈火,难报大人万一。” 周恕摆摆手:“办差去吧!” 看着飘飘然走出大堂的许礼,周恕的内心得到一丝满足。 青冈也好,庆安也罢,在周恕的眼里,还是太小了,如同瓦舍舞台一般。“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要想完全满足欲望,就要将更多的权力把控在手里。 第三十六章 运筹 全身戎装的安护卫,急冲冲跑进巡检司大堂,双手呈上一颗蜡丸:“禀指挥使大人,青冈县紧急密信。” 南宫羽放下手里的卷宗,起身转过桌案拿起蜡丸,捏碎蜡丸后出现一张纸条,看过上面所写的内容后,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叫慕凌风和暗影前来。” “是!大人。” 片刻,身着公服的慕凌风、暗影匆匆走进巡检司大堂。 南宫羽看着换上六品官服的暗影,微微一笑:“这身行头真的很适合你。” 暗影抬起双手看了看衣袖:“只要能查清恩人的死因,穿什么都不重要。” 慕凌风把手搭在暗影肩上,用力地点点头,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一定能!” “文俊传来密信,青冈灭门案,案情复杂、扑朔迷离,不仅弑炼杀手下落不明,可能还涉及县衙官吏,我今日准备前往,你们怎么看?” 南宫羽不想暗影整日背负着包袱前行,所以他及时切入正题。 慕凌风道:“大人,明天就是金国番商卓陀尹所说的商队入城时间,您此时前往青冈,是不是有些过于匆忙。” 南宫羽摆摆手:“你们还记得我和周恕的协议吧。” 慕凌风、暗影同时点头。 “青冈县是周恕贩运私茶的大本营,我查明后曾将此事上报黄大人,他让我不可轻举妄动,收集证据,力求一击致命,彻底打掉这个隐藏在庆安周边的贩私据点。 被通缉时我求助于周恕,而他出手帮忙的前提,就是让我保证他贩私道路的通畅,权衡下,我答应他只能贩运私茶。 现在,他的大本营发生灭门惨案,死者还是一位茶坊的老板,这难道是巧合?” 暗影拉了把椅子坐定:“周恕得到你的承诺,必然会扩大自己的生意,抢夺地盘,打压同行也不是不可能。” 慕凌风摇摇头:“周恕不可能与弑炼勾结,不然他就不会替大人洗脱冤情。” 暗影冷哼一声:“如果他是欲纵故擒呢?想借此把巡检司牢牢攥在手里。” “不会!” 南宫羽的语气异常坚定:“周恕此人心高气傲,不屑与弑炼勾结。再者,姜焕臣也不会听他的调遣,陪他唱完这场戏。” 暗影淡淡道:“打蛇打七寸!操控这一切的人,显然已经掌握了靖安三司的命脉,几乎是一打一个准。” 慕凌风面露喜色:“大人是怀疑之前陷害巡检司的黑手,又对皇城司发动攻击,真要如此我们到省下许多麻烦。” 南宫羽正色道:“为达目的草菅人命,巡检司身负都城靖安之责,岂能袖手旁观。 如果对方真是冲周恕来的,还有弑炼参与其中,青冈县必将掀起血雨腥风,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我前往青冈县就是要查明真相,避免这场战争。” 慕凌风脸一红,闭口不言。 “暗影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监视卓陀尹,我总觉得这位金国番商没这么简单,他说家人被中都留守使控制,自己是迫于无奈才如此行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庆安府内的金国探子不在少数,出卖扦叉千户的事一旦被中都留守使知道,他家人的下场只会更惨,一个聪明的商人绝对不会这么做。” 卓陀尹经年贩私,免不了和庆安市舶司打交道,而暗影的恩人韩业,便是前任市舶司提举,南宫羽此举虽说有点大海捞针,但实属无奈之举。 “好!” 暗影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凌风,你的任务就是盯紧各条通往都城的官道,重点检查番邦的货物。” 慕凌风抱拳拱手:“是!大人。” 庆安府通往青冈的官道上,一身便服的南宫羽快马行至帽儿山脚下。 突然,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很快又传来女子凄厉的呼喊:“救命啊,救命!” 南宫羽的心像被戳了个口子,猛然勒住马缰,马儿止蹄长鸣一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得以片刻休息。 “先救眼前。”南宫羽轻轻拍了拍马头,解下挂在马儿脖上的鸾铃。 树林里,四名蒙面黑衣人拿着刀,正在威胁一对母子。 小孩仅四五岁,被黑衣人拎起,双腿腾空,极力挣扎,已哭得不成人形。女人跪在地上,身旁包袱被翻找得乱七八糟,她哭着,哀求着,可黑衣人没有丝毫的怜悯。 “东西在哪儿?再不说,我杀了这兔崽子。” 为首的黑衣人急吼吼地,显然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女人声嘶力竭地哀求道:“大爷!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我们孤儿寡母,是去往庆安府投亲的。” 南宫羽闻言差点没气乐了,原来是拦路抢劫的毛贼,这胆子比倭瓜还大,帽儿山距离安庆府不到五里路,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南宫羽纵身一跃,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岂容尔等在此为非作歹。” 为首的黑衣人见来者是一俊秀少年,穿着华贵好似庆安府中的纨绔子弟,顿时脸露不屑,抬刀一指:“英雄救美?弟兄们!上!” 四人快速将南宫羽包围,黑衣人怎么也没料到,面前这位少年竟然是武林高手。 宝剑在他手里,如枪,灵蛇吐信,如刀,猛虎下山,如剑,苍龙出海,如棍,横扫千军。转眼间,四名黑衣人的长刀被纷纷击落,手、肩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四名蒙面黑衣人一时惊惶不已,还是为首黑衣人反应快,大呼一声:“风紧,扯呼!”带领众人逃往密林深处。 这时,小孩爬起来紧紧抱住南宫羽的大腿,含着泪水的双眸,张了张口,看了看哆嗦成一团的女人,却又欲言又止。 南宫羽只当是小孩受到了惊吓,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别怕,歹人已经跑了。” 然后,牵着小孩走到目光有些呆滞的女人身边,把孩子交给女人,飞身上马道:“前面不远就是庆安府,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女人看着南宫羽绝尘而去,呆滞的双目变得异常明亮,透出咄咄逼人的杀气,嘴角微微上扬,衣袖中寒光一闪,拉着仍在哭闹的小孩消失在密林。 当然,这一切南宫羽不得而知。 第三十七章 线索 庆安府,青冈县赵义的府邸,前堂后寝厅堂居中,左右正厢房,再侧为偏厢房,左右颐和,楼房各两间,斜坡飞檐,淡黄琉璃瓦,石板甬道式弄堂通向正门,前后花园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亭台楼阁白石为栏,玲珑精致。 海傲天与守门的衙役交耳后,推开赵府大门,沈文俊迈步走进赵府,看着尚未干透的地面,心中燃起无明业火,强忍着怒火没有发作。 沈文俊起身尽量保持声音平和:“海捕头,这里是巡街兵卒与文龙交手之处?” “是的,一共五名弟兄死于文龙剑下。” 沈文俊点点头,直奔案卷上记载发现赵义尸体的厅堂。 “赵义就仰面躺在这里。” 在海傲天的引导下,沈文俊挨个房间查看一番,来到厨房时,见散落一地柴米油盐,说明这里已经被捕快搜查过。 沈文俊看着木架上碗碟,开口问道:“赵府当晚吃的食物可曾验过?” “所有的剩菜、剩饭、茶叶,连同未做的食材都以银针探过,没发现下毒的迹象。” 沈文俊冷声道:“蒙汗药是无法被验出!” 海傲天错愕道:“凶手用蒙汗药赵员外一家人迷倒,再将他们勒死? 大人,蒙汗药需用酒色和酒味来掩盖自身的颜色与味道,赵府的夫人、孩子、丫鬟未必饮酒,况且饮酒之人一旦迷倒,其他人不会置之不理。” 蒙汗药的特点沈文俊当然知晓,这也正是他疑惑之处。死人不会说谎,尸检结果明明是生前被迷晕,再被绳索勒死所致,为何找不到下药的方式? “大人,凶手会不会不止文龙一人?其他杀手则是在他的掩护下先行逃离。” 沈文俊摇摇头:“海捕头,人多难免会暴露行踪,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都容易引起巡逻兵卒的注意,人少反而会便宜行事,他们仰仗轻功可尽快逃离现场。” 海傲天点点头:“有道理。” 眉头紧锁的沈文俊,在海傲天的带领下,来到最后的一间偏房。 “这里是赵府存放杂物的地方。” 沈文俊目光在偏房内搜索起来,最后落到地砖的缝隙上,一片掌心大小残破的黄褐色树叶被他捡起来,放下鼻子下闻了闻。 “赵府院中种的是樟树,显然这不是樟树叶。” 海傲天接过树叶嗅了嗅:“这是箸叶,上面还有清香之气。” 沈文俊沉声道:“是茶香,用箬叶将茶包裹,外用麻绳封紧,是最简易的储存方式,而茶肆是用茶罂封裹,用到此封裹的只有私茶。” “赵员外家里怎么会有私茶?难道他贩私茶。”海傲天一怔。 “他本身不就是做茶叶买卖的吗?” 沈文俊拿过箸叶,再次仔细查看,箸叶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印记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什么?” 海傲天起身围拢过来,仔细辨认着印记:“好像是渠字。” “渠江薄片。”沈文俊脱口而出。 海傲天诧异道:“真是私茶。” “你们搜查赵府可曾见到藏匿的私茶?”南宫羽突然发问。 海傲天摇摇头:“别说赵府上下,就是他的锦玉茶坊和存放货物仓库我们都查了,只发现了三十三箱官茶,而且我翻看了茶肆账本,进出数量也能对上。” “私茶不同官茶,不能随意存放,不能人尽皆知。” 但凡藏匿私茶离货主都不会太远,一是便于管理,二是有风吹草动能及时处置。朝廷严惩贩售私茶者,所以往来交易都是货主本人或心腹负责。 海傲天眼珠转了转,面露疑惑:“大人的意思是,赵员外暗地里贩运私茶?” 沈文俊转身盯着海傲天的双目:“怎么?不可能吗?” 海傲天摇摇头,难以置信道:“赵员外名利双收,他犯不着冒这个风险。” 沈文俊冷哼一声,幽幽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夫茶之为民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 上至皇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论华夏还是边夷,无不将饮茶视为常事。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使得贩售私茶屡禁不止。” 见海傲天低头不语,沈文俊一脸轻松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没有真凭实据,我也是希望这位‘赵大善人’名副其实。” “报!” 随着洪亮的声音,一名捕快风风火火跑进偏房,打断二人的谈话。 “何事?”海傲天沉声问道。 “禀总捕头,锦玉茶坊伙计赵小七有重大内情要上报” “速回县衙。”沈文俊闻言,难掩眼中的兴奋之色。 为避免节外生枝,沈文俊与海傲天商议后,在牢房最里面腾出个单间提审赵小七,由于是秘审,由海傲天代笔记录口供,充作书吏一职。 海傲天看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赵小七,厉声道:“你有什么重大内情,还不速速讲来。” 沈文俊冲海傲天使了个眼色:“赵小七,你抬起头来,慢慢讲。” 赵小七抬起头来,看了看和颜悦色的沈文俊,和面沉似水的海傲天,鼓起十二分勇气:“八天前的亥时,小人曾受老爷指派,去后山给一外地商队送过一封信。” 沈文俊与海傲天对视了一眼,终于露出笑容。因为彼此心里都清楚,八天前,正是赵义一家被害的前一天,这个时间节点给商队送信,称得上一条重要线索。 沈文俊长出一口气,语气平和道:“此事为何今日才说。” “小人...小人一是胆小,害怕说不清楚。二是怕受到牵连。” 海傲天眉毛一挑,呵斥道:“你没有犯法,有什么说不清的?” 沈文俊摆摆手,冲赵小七微微一笑:“趋利避害,畏死乐生,人之常情,信中的内容你可知晓?” “禀大人,小的不敢看,也不识字,所以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 沈文俊点点头:“是什么样的商队?运送的什么货物?” “呃...商队有三十多人,十辆马车,虽然运送的货物被黑毡遮盖,但小的在锦玉茶坊做事已有五年,当即就闻出马车上装的是茶叶。” “茶叶!” “茶叶!” 沈文俊、海傲天二人双眼精光闪烁,异口同声。 第三十八章 转机 “你是怎么将信交给对方的?”海傲天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出发前老爷曾嘱咐小的,到后山西边的山脚下,冲山上把手中的灯笼正转二圈,反转二圈,便会有人与我相见,把信交给对方即可,不许多问。 我到达后按照老爷的方法,果然从树林中走出一人,我便把信交给了他。” “等等!”沈文俊猛然打断赵小七的话:“与你见面的只有一人,你是如何知晓商队的人数和马车数量。” “荒山野岭,小的胆小,走路时不慎摔倒,手中的灯笼也灭了,就想回去找接信人借火折,再次返回时,林中突然亮起许多火把,并且传出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我吓得赶忙藏在树后,偷看之下才发现对方有三十几人,还赶着十辆马车。” 沈文俊盯着赵小七双眼看了看,从怀中掏出箸叶残片递给赵小七:“闻闻这上面是什么味道。” 赵小七接过来,放下鼻子下嗅了嗅:“芳香浓郁,是茶香,和那晚马车上运的茶叶味道一样。” 沈文俊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既然你能辨别出来,在茶肆里可曾闻到过这种味道的茶叶?” 赵小七摇摇头,坚定的目光说明他没有说假话。 “有没有看清接信人的长相?”沈文俊开口问道。 赵小七低头沉思一会:“没有,对方带着斗笠,而且压得很低,遮挡了半边脸,不过在他接信时,借着灯笼我看到那人右手有一块伤疤,形状有点像蜈蚣。” “商队往那个方向走了?”沈文俊继续追问道。 “小的当时吓得双腿发软,哪敢停留,连滚带爬回到茶坊复命,因怕老爷责怪,没敢将此事言明。” 沈文俊眼珠转了转:“这件事后,锦玉茶坊是否到过茶叶?” “到过,第二天未时初刻,到了五辆马车,装的都是建安青凤髓,共计二百石,店里的伙计都清楚。”赵小七口气十分确定。 “你因何说五辆马车上装的是青凤髓?”沈文俊不解道。 “每次茶肆新到茶叶,各地的客商早以在店里等候,待马车到店客商会随意打开包装,拿出茶叶当场冲泡,已验证茶叶品质。 这次也不例外,二百石茶叶当天就所剩无几,都是小的们帮助客商装车的,所以确定每辆车上装的都是青凤髓。” “运送茶叶的车队,和你在后山见到的车队是否有相似之处?” 赵小七摇摇头:“小的担惊受怕在后山也没留意过这些,车队到茶坊后,老爷催促卸货,小的忙于做事,更不会留心辨认是不是同一批马队。” 沈文俊点点头:“茶坊所购入的茶叶,赵义从不亲自接货吗?” “老爷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三十这三天来接货,其余时间都是由管家李福负责。” 沈文俊走到赵小七身前,盯着他的双眼,沉声道:“锦玉茶坊十余名伙计,为何赵义派你去送信?” 赵小七看着目前面带微笑的年轻人,有种莫名的寒意,片刻便顿然醒悟,是眼睛!深邃的双眸摄人心魄,犹如一张巨网,把它看到的内容牢牢罩在其中,无处遁行。 “小的不清楚,我就是打杂伙计,老爷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沈文俊点点头,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相反,如果赵小七说出一堆理由,那才值得怀疑,与海傲天交换眼神后,二人均认为所言非虚。 露出满意笑容的沈文俊继续问道:“事发前,赵义可曾与人与发生过争执?” 赵小七十分坚定地摇摇头:“没有,这几日店里生意兴隆,老爷一直在后堂忙碌核对账本,几乎很少到前店来。” “赵义平日对你们这帮伙计如何?”南宫羽接着问道。 “老爷对我们这些伙计很好,从不克扣月饷,逢年过节还给点赏钱,平时谁要是犯点过错,他最多也就说几句。” 沈文俊点点头:“赵义接货这三天到的茶叶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店里主要经营方山露芽、青凤髓和龙湫茗,平日到的茶叶也是这三种茗茶,但老爷接货这三天到的茶叶却是草茶。” “草茶!”沈文俊震惊道:“多少车?” “十车。” 偷梁换柱!这个词瞬间从沈文俊的脑海中蹦出。 海傲天冷哼一声:“草茶制作简单,采选不精,登不了大雅之堂,只能入寻常百姓家,这种档次的茶叶赵义还亲力亲为,他是怎么处理这十车草茶的?” “除少量留给店里的伙计饮用,其余大部分都捐给了寺庙,当作香火钱。” “亏心事做多了,佛祖也保不了他平安。”沈文俊嗤之以鼻道:“今天是二十九,按照惯例,明天应该到十车草茶是吧?” “是的。” 海傲天见沈文俊陷入了沉思,没有要开口继续询问的意思,便把记录好的口供拿到赵小七面前:“看看吧,没有问题就签字画押。” 赵小七接过口供,连看都没看,尴尬一笑:“大人,小的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这押我画,青冈百姓人尽皆知,海捕头从来不屈枉好人。” 说完,赵小七按下了手印,将口供递回给海傲天。 沈文俊转身走到桌案旁,提笔在草纸上唰唰写了几笔,把展开的草纸递给赵小七。 “收好,赵义遇害,你也无处可去,把它交给庆安巡检司主薄李静思大人,他会给你安排个差事,可令你衣食无忧,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海傲天抬眼看到纸上的字一皱眉,莫名其妙地望向笑而不语的沈文俊。 赵小七虽不清楚沈文俊的来路,但见海傲天对他非常客气,便知这人一定是大官,所以满心欢喜地接过草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揣入怀中。 冲着沈文俊不断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沈文俊转身对海傲天道:“海捕头,有劳你将赵小七送出大牢,派得力助手送到巡检司,交给主薄李大人。” “放心!”海傲天深知这其中的用意,转身带着赵小七走出大牢。 第三十九章 对峙 沈文俊拿着赵小七的口供走出县衙大牢,海傲天正好迎面走来。 “大人,我已派人将赵小七送往巡检司,不过,您是不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沈文俊微微一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如果他没有撒谎,几日牢狱之灾换来一份稳定的差事,不是很好吗?” 二人回到县衙东华厅内,沈文俊把口供拍在茶桌上,一口气灌下一壶已凉透的茶水,青冈灭门案终于找到了一条线索,他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根据赵小七的供述,和案发现场遗留的箸叶,几乎可以确定赵义贩私茶,但命案是否与商队有关,尚不能证实。 十车渠江薄片,约有四百石,隐匿在后山,而锦玉茶坊次日只到五车青凤髓官茶,这数量对不上,说明这五车茶叶与私茶无关。 想罢,沈文俊开口道:“赵义让赵小七传递的那封信,应该是告知商队何时入城。” 海傲天双眼一亮:“十车渠江薄片入城后变成草茶运到锦玉茶坊,如此说来青冈县衙必有内应。 现在马队不见踪迹,可能已经进入城内,四百石可不是小数目,既然锦玉茶坊的仓库中没有,他会把私茶存在哪里?” 面对海傲天的问题,沈文俊再次拿起口供,蹙眉踱步。 私茶见不得光,就算他赵义手眼通天,也难堵悠悠众口,既然县衙有内应,那么最保险的地方莫过于... 沈文俊猛然转身,朗声道:“县衙义仓!” “义仓?”海傲天满脸疑惑。 “他们先将私茶存放至义仓,然后偷梁换柱,将私茶换成草茶运到锦玉茶坊,再将义仓中的私茶运到各处交割。” 解释完后,沈文俊嘴角微微上扬:“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因为没人想到,天天稽查私茶的官府,竟然是倒卖私茶始作俑者。” “事发突然,他们一定来不及转移这些私茶,我现在马上派人去义仓搜查。” 海傲天闻风而动。 “海捕头且慢!目前青冈各处城门已安排兵卒把守,不怕私茶被转移,如果现在去义仓搜查势必打草惊蛇,对方一旦潜踪蛰伏,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海傲天撤步转身,脸色有些不悦:“那现在该怎么办?总能不能等着对方想到办法,把这些私茶运走吧?” 沈文俊露出神秘的笑容:“查四钞。” 四钞是指县衙为赋税而编制的簿籍,户钞在赋税征收时开具的完税印鉴,县钞赋税征收完毕上缴县衙注销簿籍,监钞上交监司用于稽查,住钞用来登记赋税出入情况。 说白了,四钞就是监督赋税出入过程,防止地方官吏徇私舞弊。 “大人想通过四钞,确定到底是谁与赵义相互勾结,然后顺藤摸瓜,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避免人多嘴杂走漏风声,”海傲天面露悦色。 “报!” 门外报事的衙役朗诵了一声,躬身施礼:“沈大人,职方司都总管王崇已到县衙,王知县请您到内宅议事。” “王崇!他来了?” 沈文俊一怔,王崇来此是为赵府灭门案?还是另有目的? “转告王知县,我随后就到。” 沈文俊说完,走到海傲天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海傲天听完朗声笑道:“这是自然。” 沈文俊走出东华厅,率领安护卫一同前往县衙内宅。 “沈大人,快快请坐。” 知县王之远见沈文俊走进内宅,起身满脸带笑客气道。 沈文俊并没有着急坐下,因为他看见职方司王崇蹙眉坐在主位上,翻着母狗眼,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 南宫羽被冤枉通缉后,巡检司与职方司之间的关系,已从横眉立目演变为剑拔弩张,安护卫与军机卫在街上遇见,纷纷拉出刀剑互相挑衅,火药味十足。 沈文俊冷哼一声:“王大人!巡检司上下对您可是感激不尽,要不是您,我们指挥使大人难以昭雪。” 王崇明知沈文俊是在嘲讽他,也只能撇着嘴,冷哼一声。 沈文俊撩衣坐下,开口道:“王大人来青冈有何公干?” 王崇鼻孔冲天,轻蔑地看着沈文俊,朗声道:“我奉姜大人堂令,率领军机卫接手青冈赵府灭门案。” 夺权!沈文俊心中一动,沉声道:“弑炼杀手的案件,应由巡检司侦办,职方司此举似乎有点狗拿耗子。” “啪!”王崇右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厉声道:“沈文俊,别觉得南宫羽官复原职,你就有了靠山,本官就不把你们巡检司放在眼里。” 沈文俊闻言刚要起身,被王之远拦下。 “二位大人息怒!都是为朝廷效力,有什么话好说,好说。” 沈文俊冷哼一声:“职方司为何每次都迟于其他衙门收到消息,皇上已下旨,弑炼一案由巡检司侦办,你想夺权吗?。” 王崇翻着白眼道:“皇上下旨让巡检司侦办的是林大人一案,与本案何干?” “啪!”一声! “拍桌子谁不会?没有南宫大人的手谕,没有庆安府的公文,就想接手此案,夺取办案权,王大人!是拿我们巡检司当摆设吗?” 沈文俊横眉立目毫不退让,他不在意功劳,而是要维护巡检司的威严。 王崇“哈哈”大笑,笑声过后,他双眼浮现杀机,从门外厉声道:“军机卫何在?”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早已埋伏在后堂的军机卫闯进内宅,抽出横刀将沈文俊围住。 王崇起身冷冷地说道:“沈文俊,我还就拿你们巡检司当摆设,在任何地方都要靠实力说话,有实力才有话语权。” 沈文俊轻蔑地看了看寒气逼人的刀锋,冷哼一声,端起面前的茶碗,饮了一口,随即,猛的将茶碗摔在地上。 茶碗粉碎发出声响的同时,门外闯进十名安护卫,手持连弩对准军机卫,脸上杀气腾腾,只等沈文俊一声令下。 十对二十,安护卫全无惧意,胸膛迎着刀尖,把弩箭顶在军机卫的眉心处,双方怒目而视,针尖对麦芒,一时间,二堂内杀机四起。 王崇死死地盯着沈文俊,手慢慢摸向悬挂的横刀,同样,沈文俊也恶狠狠盯着他,手也伸向腰间的雁翎刀,青冈知县王之远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嘴里不住地解劝。 紧张的气氛即将到达顶点,就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青冈县还真是热闹!” 第四十章 分权 声音如同晴天霹雳,将大厅分出阴阳,脸色阴沉的南宫羽迈着大步走进内宅。 “大人!” 安护卫放下手中的连弩,纷纷躬身施礼! 沈文俊惊喜万分,赶紧跑到南宫羽面前,恭恭敬敬施礼道:“大人,您来了。” 南宫羽狠狠瞪了沈文俊一眼,厉声道:“沈文俊,巡检司是干什么的?” 沈文俊先是一怔,随即心领神会高声答道:“安巡京畿!” “你是干什么的?” “卑职,巡检司副指挥使。” 南宫羽点点头,扭头看着一脸迷茫的王崇,露出一个充满杀气的笑容。 “现在有人想破坏庆安府的安定,竟然敢用刀威胁皇上册封的卫队,此举如同谋反,你这个副指挥使要是镇压不了,我就换人。” 沈文俊精神一振,抽出雁翎刀:“安护卫,接敌!”随即,纵身一跃将刀架在王崇的脖子上,一脸坏笑:“王大人,你想试试我的三尺刀锋吗?” “吓!” 安护卫众人大吼一声,把积压多日的怨恨一并吼出,士气瞬间达到顶点。 皇上御赐巡检司“安巡京畿”,意思是巡检司有靖安都城的责任,南宫羽玩了一手偷换概念。 南宫羽说的有板有眼,把王崇给忽悠得有点迷糊,“安巡京畿”他清楚,但是御赐包不包含安护卫,他敢去问皇上吗?满门抄斩的罪名,谁敢用自己的脑袋去试。 “南宫羽你敢动我,无异于向兵部宣战。” 沈文俊不敢动手,但是南宫羽敢不敢,王崇比谁都清楚,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赶紧搬出兵部这块挡箭牌。 南宫羽拉过一把交椅,稳稳地坐在上面,连正眼都没给王崇。 “意图谋反!别说兵部,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姜焕臣,也巴不得与你撇清关系,安巡京畿先斩后奏,你试试我敢不敢?” 南宫羽犀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军机卫:“你们要跟着王崇造反吗?” 此话一出,军机卫众人惊愕之余,纷纷后退同时看向王崇,一时不知所措。 “南宫大人,息怒。” 王之远赶忙上前深施一礼:“都总管也是为了查办青冈灭门案,大家同殿称臣,万不可兵戎相见。” 本来就是模糊概念,狐假虎威,现在梯子递过来了,敲打王崇的目的也达到了,南宫羽见好就收,冲沈文俊摆摆手,厉声道:“还不都退下!” 沈文俊收刀还鞘,军机卫、安护卫放下手中的兵器,纷纷退出内宅,王崇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又落回原处,他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见效果达到后,南宫羽继续开口道:“你率军机卫来青冈是有何目的?” “接手赵府灭门案,职方司有督查城隍、缉捕和镇戍之责,另外...” 王崇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质腰牌朝众人一亮。 “庆安漕司!” 南宫羽看到腰牌,心里一动,沈文俊则是双手不由自主地摩擦圆背交椅上扶手。 王崇把腰杆直了直:“弑炼杀手文龙出现在案发现场,沈文俊不去查找他的下落,如此懈怠,我奉姜大人堂令,执有漕司腰牌,接手有何不妥。” 五代之患,削州之权,令文臣知州事。为此,朝廷设帅、漕、宪、仓四个监司,与地方知州相互牵制、监督。 帅司即安抚使,统辖一路军队,掌管兵民、军事、兵工工程诸事。漕司是转运使,经管一路财赋,保障朝廷税赋及地方用度。宪司即提点刑狱公事,掌管一路司法及刑狱之事。仓司即提举常平司,执掌一路赈荒救济,免役、坊场等新法事宜。 四监司中的漕司手握财政大权,有必要巡察辖境,稽考簿籍,举劾官吏,久而久之,漕司便成为事实上州府的监司官。 凡事为先,必有节制,这庆安漕司能制约庆安府尹,节制巡检司也就不足为奇。 姜焕臣拿不到庆安漕司的腰牌,兵部有人出面了?漕司的背后是枢密院,难道赵义灭门案与东府有关?如果说来,这个赵义背景不简单。 正在南宫羽思索时,沈文俊按捺不住,冷言道:“青冈灭门案,案情复杂,你此时携漕司腰牌插手此案,这背后的缘由让人深思。” 此言明显激怒了王崇,他忿然作色:“沈文俊,你可知冤枉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沈文俊冷哼一声:“何罪王大人心里不清楚吗?你还真是健忘,冤枉我们大人时,也没见朝廷把你怎么着,到我这里就变样了?本朝律法的最终解释权在你手里?” “你...” 脸红脖子粗的王崇指着沈文俊刚要起身。 “职方司执漕司腰牌行事,本官没有异议,不过...” 南宫羽话锋一转:“皇上有旨,弑炼行刺御史中丞一案由巡检司侦办,现在杀手文龙现身青冈,巡检司奉旨办差追查到此,漕司腰牌再大能大得过当今天子吗?” 意思很明确,巡检司奉旨行事,阻扰者就是抗旨不遵,又一顶大帽子扣过来,王崇左右为难,不知如何答对,只能不断给王之远使眼色。 坐在桥头看水流的王之远,知道自己该说句话了,他赶紧上前赔笑道:“依下官愚见,可将此案一分为二,巡检司负责追查弑炼杀手,职方司负责侦办赵府灭门案。” 王崇双手一摊:“这不是一回事吗?” 王之远“嘿嘿”一笑:“职方司负责定罪,巡检司负责拿人。” “好!就这么办。” 定罪,就有最终的决定权,王崇想都没想立马点头同意。 沈文俊刚要开口,被南宫羽用眼神制止。 “既然职方司没有意见,我同意此方案。” 等王崇笑呵呵地走出二堂,沈文俊神色焦急道:“大人,如此一来,咱们不成了跑腿伙计,职方司什么都不干,不仅捞去一半功劳,还压制我们半头。” 南宫羽冲王之远点点头以示谢意,开口道:“文俊,弑炼杀手该如何定罪?” “行刺御史中丞,伏击巡检司,滥杀无辜百姓,任意一条都是死罪。” “既然如此,还用得上职方司定罪吗?” 沈文俊眼珠一转,恍然大悟。 第四十一章 蛀虫 青冈县十字大街以北,道路干净整洁,两旁的宅院大多为五进院并且带前后花园,在此处居住的多为青冈本地富商和官府差官。 鸡已经叫过两遍,可在北街中间的一所院内,书房内仍然灯火通明,窗棂上映出两副焦躁不安的身影。 “许主薄,海傲天今日把四钞取走,说是巡检司副指挥使沈文俊要核对缉私,此举莫不是和赵义一案有关吧?” 中年男人如同脚踏火焰山一样来回踱步,满面愁容地问道。 “于押司,你冷静一点,半个时辰了,再这么走下去我头都晕了。” 被称为许主薄的老者揉着太阳穴责备道。 于押司气呼呼地坐到交椅上,端起早已凉透的香茶,旋即又放了下来,冷声道:“许大人倒是稳坐钓鱼台,敢情账目不是你做的,真要是被巡检司查出点什么来,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近乎威胁的话语让许主薄慢慢放下双手,看着方寸已乱的于押司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机,把茶碗推到他面前。 “于押司,拿好处时不见你这么胆小,你不想想,北街的五进院和这碗康宁贡茶,是你一个小小押司能消受起的吗?要不是张大人提携,你现在还是个不入流的小书吏。 这两年该享受的你也享受了,那就管好自己的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你吧?巡检司只能治你一人之罪,可有些人会要了你全家的性命。 四房小妾不是刚给你生了个儿子嘛,你们于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你!你......” 于押司怒气冲冲指着许主薄,有心撕破脸皮,怎奈自己官职太小,一旦此事被揭开,第一个被抛出去的就是他。 再想到家中美艳的小妾和襁褓中的儿子,现在也只能抓紧面前的这根稻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好死不如赖活着。 于押司长叹一声,口气也软了下来,带着哭腔道:“许大人,咱们同在一个衙门口当差,这个时候你可要拉兄弟一把。 巡检司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活人到了他们手上就没有不开口的。” 许主薄假意端起茶碗,实际在心里盘算着,于押司这个软骨头已经留不得,事情一旦败露,就算他不把自己咬出来,巡检司顺藤摸瓜也能查到自己。 到时候即使自己不想死,也有人会代劳,所以现在只能痛下杀手,把责任推到一个死人的身上,来个死无对证。 想罢,许主薄决定先稳住于押司,他微微一笑:“你慌什么?职方司王崇持漕司腰牌已经夺回办案权,刚刚张大人派人传来口信,让你咬定四钞没有作假,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朝廷自会结案。” 于押司面露喜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许大人要是早告诉我这些,下官也不至于如此失礼,以张大人在朝中的根基,既然他出手,那我还担心什么劲。” 许主薄心中冷笑的同时,也为于押司感到悲哀,一个脑袋如此单纯之人,在险恶的官场中注定化成尘埃。 “老夫岂能弃你而不顾,咱们都在一条船上。” 于押司连连称是,但这颗心还是放不下来。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弑炼为什么要杀赵义全家?这帮歹徒可是连御史中丞都敢行刺,咱们青冈县衙...” “赵义在有名,也是一个商人,不过是替人看管钱财,弑炼此举明显是奔着...” 说到此处,许主薄顿了一下。 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于押司立刻脱口而出:“张友德,张大人!” 许主薄微微一笑:“放心吧,你我不过是小鱼小虾,再说了,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的去顶,轮也轮不到你。” “如此说来青冈依然是风平浪静,还是咱们的天下,不过...。”于押司话锋一转:“赵义全家被灭门,朝廷震怒,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许主薄您看...” 许主薄见于押司仍有疑心,继续哄骗道:“这是自然,王之远胸无点墨,酒囊饭袋之辈,怎配执掌京畿上县。 实话告诉你,赵府灭门案,上头需要有人来背锅,作为一县的父母官,他不去谁去,只要他一走,这青冈知县一职...哈哈哈!” 于押司看着春风满面的许主薄,在品品话中的含义,恍然大悟:“属下懂了,这么说以后我要改改称呼了,许知县?” “那这主薄一职,非于押司莫属。” “哈哈哈!” 送走沉寂在美梦中的于押司后,许主薄脸上的笑容全无,换上的一副冷若冰霜,他冲门外喊道:“来人!” 家奴推门而入:“老爷?” 许主薄眼中浮现杀机:“于押司累了,让他好好歇息吧。” 家奴心领神会,拱手道:“明白!” 许主薄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茶已凉,但还是有种如饮甘汁的感觉,嘴角微微上扬,幽幽说道:“你死总比我死强!” “嗖!嗖!” 两枚石子打灭厅堂的烛火,窗棂被撬开,一个黑影快如闪电跳进厅堂,寒光一闪,许主薄张大嘴巴想喊,却发现已经口不能言,黑影并没有过多停留,纵身从窗户逃出。 嘴里哼着美滋滋小曲的于押司,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猛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的脚步声,赶紧回头查看,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就在于押司诧异之时,两个蒙面人手持钢刀从路两边的树后闪出。他预感不妙,急忙转身往家中跑,怎料,又有两个蒙面人出现拦住去路。 于押司只能驻足而停,见这些人来者不善,喉结蠕动一下,强装镇静呵斥道:“我乃是青冈县衙的官吏,你们不得造次。” 黑衣人并不搭话,一步一步走向于押司,他们似乎并不着急,也不担心这位官府的差人叫喊,钢刀反射着月光寒气逼人,这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人感到窒息, 于押司吓得脸如土色、簌簌发抖:“好汉!我有钱,你们要多少我都给。” “钱!留着你路上花吧。”为首的黑衣人举刀砍向于押司。 “啊!” 瘆人的惨叫响彻整条北街。 第四十二章 寻人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内,桌案旁围坐着两位年轻人,不断翻阅着桌上的案卷。 “职方司来的好快呀?王崇手里怎么有庆安漕司的腰牌?” 面对沈文俊的问题,南宫羽叹了口气,面露忧色:“自从枢密院被制约后,兵部的权力逐日增大,为了巩固权责,兼督查城隍的职方司首当其冲。” 沈文俊把这两天的调查的情况详细讲述一遍。 南宫羽的脑子反复过滤着案情,良久才开口道:“文俊,现在太晚了,明天你与我去一趟鸿通酒肆,见见那个被文龙放过的伙计。” “是!大人。” 次日辰时,还没等南宫羽和沈文俊出县衙,海傲天风风火火跑到东华厅。 “南宫大人、沈大人,青冈县衙许主薄和于押司昨夜被人杀死。” 南宫羽脑筋蹦了一下:“这二人是负责四钞登记和复核的吧?” “正是!” 沈文俊一脸震惊:“动作好快呀!昨日白天调阅四钞,晚上他俩就被灭口了,难道还是弑炼杀手做下的?” 南宫羽皱着眉:“时不我待,海捕头你立刻带人搜查义仓,发现私茶一并收缴。” 海傲天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鸿通酒肆,位于赵义府宅的斜对面,是一座两层的脚店酒楼。 “啪!”一声,沈文俊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道:“小二!小二!” 急促脚步声传来,珠帘一挑,一位笑脸伙计走了进来,点头哈腰道:“客官!要添加点酒菜?” “把你们老板叫来!”沈文俊面沉似水,声如洪钟。 伙计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南宫羽和沈文俊,见二人锦绣华服,脸上全无半点笑容,眼珠转了转,忙道:“客官稍后,我这就去喊店主人。” 少时,珠帘再次挑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进雅间,身穿青绸诌长衫,青缎子中衣,足踏青缎云履,生的肉白肥胖,面圆耳大,唇阔口方,两撇小黑胡微微上翘,一对小三角眼滴溜溜乱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是谁要见店主?” 刺耳的声音如同直接摩擦在二人耳膜上一般。 沈文俊掏出腰牌拍在桌子上,沉声道:“庆安巡检司,副指挥使沈文俊。” 男人瞟了一眼腰牌,不慌不忙拉了把椅子坐下:“沈大人,找我何事?” “赵府灭门案当晚可是你派伙计去给赵义送黄柑酒?” “是的,平日赵员外对我们这些乡邻十分照顾,小店每次到好酒都会给他送一些略表寸心,不止是我们店,周边的店铺亦是如此。” “最先发现赵义一家遇害的,是你店里的伙计王阿小,把他唤来,我有话要问。” “真不巧,王阿小已经走了?” 沈文俊腾一下,站起来身来,双目射出两道寒光,厉声道:“走了?此案尚未了结,所有与本案有关人等不可离开本县,这是朝廷律法,你不知道?” 男人看了看沈文俊,冷哼一声:“沈大人,小的就是平头百姓,王阿小至从被带去官府就没回来过,你要找人,得去找青冈县衙。” 沈文俊恼羞成怒刚想起身发作,被南宫羽用眼神制止。 “店家怎么称呼?”南宫羽语气异常平和。 男人看着面前的南宫羽,俊秀的脸上明明是挂着笑?但漆黑的双眸好似深潭,瞳孔中散发着令人不可捉摸的黑色流影,神秘莫测,再看之下,连嘴角的弧度,都那么完美到位,是笑! 可这笑容为何摄人心魄,如同凛冽的北风,让人不寒而栗。 男人的目光有些躲闪,不敢与之对视,口齿也变得结巴起来:“小人姓苟,单字一个仁。” “何解呢?” “苟是一丝不苟的苟,仁是仁义的仁。” “你是如何知道王阿小已经走了?”南宫羽继续追问道。 “王阿小被衙门带走的第三天,我差人去询问,捕快说案发第二天就王阿小就被放了,人放了没回店,不就是走了。”苟仁如照本宣科一般。 南宫羽目光如炬盯着苟仁,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人不见了,你因何不报官?” “我...我以为王阿小害怕逃走了,再说生意人也不愿意招惹这许多麻烦。” 苟仁的额头开始冒汗。 “啪!”一声。 南宫羽的手狠狠砸向桌案,吓得苟仁打一冷颤,身体不由得抖了三抖。 “你可知他人在何处?” “不...不知道。”苟仁慌乱程度已经无法掩饰。 南宫羽和沈文俊相视一笑,他们审勘问案已炉火纯青,最善察言观色,苟仁神色慌张明显就是在说谎。 南宫羽起身走到苟仁身边,用异常阴冷的声音说道:“知情不报,罪同连坐。还有,想必你对巡检司的手段也有耳闻。” 然后向沈文俊使个眼色:“文俊,给苟老板介绍一下什么叫‘玉女登梯’。” 沈文俊的笑容中透出三分杀气:“将犯人固定在插满木橛的木架上,使劲往后拉枷锁,会让人的筋骨受到扭曲变形,直至昏死过去,唤醒后再次施刑,直至犯人开口。” 苟仁听完沈文俊声色并茂的讲述,吓得面如死灰,双眼有些飘忽,提起发抖的右手擦了擦脸上的热汗,喉结蠕动,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异常刺耳。 “大人,您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要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越详细越好,如果你所说与案卷记载有出入,巡检司牢房这碗饭可不好吃。” 苟仁端起酒壶猛灌了几口,酒壮怂人胆后,讲述他所了解的案发经过。 案发时,店里的客人比较多,苟仁正在店里忙碌,猛然听到大街上有人大声叫喊杀人了!杀人了!客人纷纷跑到街上去看热闹,苟仁赶忙招呼伙计拦住客人讨要酒钱。 接着,就传来巡街兵卒驱赶人群的声音,有人扶着王阿小回到酒肆,他如同害了失心疯一样,痴痴地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杀人了!杀人了。 伙计给他倒了杯水,再三询问下,才知道他看到赵员外死在厅堂中,在问别的,他就抓着头发大喊大叫,苟仁只好让伙计扶着他去楼上休息。 随后,赵员外府中跑出一位巡街兵卒,急匆匆赶往衙门方向,正当大家疑惑之时,赵府里传出喊杀之声,围观的人群都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看着,相互打听着缘由。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县衙的海捕头带着一队捕快来到赵府门前,接着就冲了进去,具体里面发生了什么,苟仁就不知道了。 东方发白时,赵班头带着四名捕快来到酒肆,将王阿小带回县衙问话。 第四十三章 奸商 “说完了?”沈文俊厉声问道。 苟仁想了想,开口道:“呃...就这些,没了。” 南宫羽冷哼一声,端起酒碗与沈文俊不紧不慢地饮着,时而对酒食品评两句,苟仁则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时不时擦去额头的汗水,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这种类似熬鹰的审问方式,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消耗着被审问者的耐心,使其心烦意乱,脑中的弦长时间绷紧,任何人也受不了。 而审问者可根据被审问者的眼神、表情、动作判断其内心的想法,寻找审问的突破口,或者下一阶段要审问的内容。 “苟老板,我们聊聊案卷之外的事情,王阿小是何时来到店里的?” 苟仁所说与案卷记载分毫不差,说明他没有撒谎,但这并不是南宫羽想要的,案卷以外越是不起眼的细节,往往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苟仁长出一口气,终于等来对方的提问。 “一年前,王阿小来店里找活,刚好店里也需要人手,就试用了几天,我见他手脚勤快,便将他留在店里当了一名伙计。” “他有没有说家里还有什么人?” “王阿小说他父亲早年去世的,家里还有老娘,妻子和一个四岁的儿子。” “平日他表现如何?有什么嗜好?” “每天端茶递水、打扫茶肆,做事还算用心,和其他伙计也相处得来,偶尔有些口角,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要说嗜好嘛,他喜欢喝茶,每月初五发饷后,会独自到后街崔记茶馆喝上一壶。” 南宫羽点点头,继续问道:“事发之前,王阿小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异常举动。” 苟仁眼珠转了转,偷眼看了看南宫羽:“虽说本店规模不大,但平日也算是宾朋满座,我白天忙前忙后不曾留意,晚上,伙计们是住在店里,我则回到家中就寝。” 沈文俊凝目光看了看苟仁,沉声道:“叫个了解王阿小的伙计来。” 苟仁立马挑开门帘冲外喊道:“贾小六,过来。” “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响起脚步声。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挑帘走进雅间,冲着南宫羽三人哈腰点头致意,转头看着苟仁:“老板,你叫我。” “嗯!这两位大人要问问关于王阿小的情况,你知道什么说什么,不准隐瞒。” “是!是!”汉子憨厚地答道。 “赵员外一家被害前,王阿小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沈文俊单刀直入,不做任何铺垫,要的就是贾小六的第一反应。 贾小六当即愣住了,沈文俊这般问法,让他误以为赵府一案与王阿小有关,扭头看着苟仁,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说呀!”苟仁狠狠瞪了贾小六一眼。 “哎...哎!往常阿小喜欢与我们说些浑话,但赵员外全家被害前几天,阿小有些沉默寡言,心神不宁,有好几次不小心打翻给客人上的饭食,挨了许多记耳光。 到了晚上打烊后,他几乎天天溜出去喝茶,不喝道四更天,绝不回来。” “你们发现了他的异常举动,难道没问过?”沈文俊厉声道。 “问了,他说乡下老娘病重,可能不久就会离世。我就劝他回去照顾老娘,别见不到老人家最后一面,落下终生遗憾,他却说要给老娘攒点棺材钱。 案发前一天,王阿小从崔记茶馆回来说,他钱攒够了,明天就可以回乡下照顾老娘了,几天时间就攒够钱了,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鬼话。” 苟仁指着贾小六,怒斥道:“竟然有这等事,你为何不提前讲于我听?” 贾小六一脸委屈道:“权当他说的是瞎话、疯话,哪个又会当真。” 南宫羽眉头舒展,与沈文俊对望一眼,继续问道:“你再好好回忆一下,王阿小被官府带走前,还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比如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 贾小六皱着眉,努力回忆着:“老板让我扶他到二楼休息时,嘴里除了大喊‘杀人了’,中间好像还低声说了几个字。” 沈文俊双眼精光一闪,用近乎威胁的语气道:“你最好能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 贾小六搜肠刮肚一番:“好像是‘你骗我’,声音太小没听清,他又疯疯癫癫的,我怕摔倒没留神听,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三个字。” “你骗我!” 南宫羽心里重复着这三个字,眉毛不自主地扭在一起,陷入沉思。 沈文俊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贾小六赶忙鞠躬作揖:“大人,小的如有半句假话,甘愿领牢狱之灾。” 见南宫羽点头,沈文俊摆摆手:“你下去吧,切记!不准离开青冈一步,随时听候衙门传讯。” 贾小六哭丧着脸离开雅间,南宫羽犀利的目光扫向苟仁,冷声道:“我想贾小六的讲述,应该能唤醒你的记忆,说说吧!” 苟仁硬挤出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这王阿小是大王庄的人,家中有妻儿,还有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他胆子小,身上也没多少银两。 人在无处可去之时,最想念的就是自己的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诸位大大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沈文俊鄙夷地看着苟仁,冷哼道:“苟老板不愧姓苟。” 苟仁尴尬地挤出点笑容。 “王阿小的长相有什么特征?” “面相普通,身高和这位大人差不多。”苟仁指了指南宫羽。 “他左耳后有颗豆粒大小的黑痣,痣上长了几根白毛,有次他倒酒时,不小心泼洒到一位大爷的身上,被人家揪着耳朵训斥,我才发现的,再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南宫羽似笑非笑地看着苟仁:“你乡下没有需要尽孝的老娘吧?” 苟仁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慌忙答道:“大人,我是不会跑的。” “大人,王阿小有重大嫌疑,他可能与文龙相识,或者他本身就是弑炼成员。”走出鸿通酒肆的沈文俊开口说道。 南宫羽点点头:“你带上安护卫,立刻前往大王庄抓捕王阿小。” “是!大人。” 第四十四章 梦想 青冈县十字大街是县城的中心地段,两边旺铺林立,各种买卖的招子迎风飘荡,往来行人众多,也是打把势卖艺,讨江湖饭的集中地。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声音来自一位长相猥琐的纨绔子弟,在他身后,数名身穿麻布汗衫,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泼皮迅速围拢过来,看着面前俊俏的少女,个个喜上眉梢,口水横流。 “滚!” 少女蹙眉厉声呵斥,想绕过这群泼皮,迅速逃离此地。 有个胆大的泼皮,伸手将少女拦住,用手指纨绔子弟,贱次次道:“小娘子,看到那位公子没有,那是我们家少爷,你要是跟了他,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街上的行人或怒目而视,或匆匆躲避,或幸灾乐祸,有人使了半天劲,最后还是放弃了,长叹一声,避开少女乞求的目光迈步走开。 行人的反应,助长了这群泼皮无赖的嚣张的气焰。 “小娘子,跟我回去吧!” 然后,纨绔子弟用手一指周围的百姓,不屑道:“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德行,其实指不定心里多羡慕我。” 纨绔子弟抓住少女的手,往人群外拉,少女不从,边大声呼救,边用另一只手不断拍打纨绔子弟。 此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闪出,扬起右手... “啪!” “哪个王八蛋敢打老子?”纨绔子弟捂着自己的左脸仰脖骂道。 “把你的狗爪子给我松开。” “娘的!又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坏了小爷的好事,放眼整个青冈县,谁特么敢动我......” 纨绔子弟顺着声音看去,等看清来人后,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进肚里。立刻把手松开,双腿不住地抖动。 众泼皮也顿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双脚不断向后挪动。 少女看清来人后,刚烈的性格瞬间化成绕指柔,跑到男人身边,梨花带雨道:“南宫羽,我是王诗语,你还记得吗?” 南宫羽向王诗语投入安慰的目光:“王姑娘,别怕,有我在。” 纨绔子弟强颜欢笑:“南宫大人,您怎么在青冈?我不知道这小娘...这位姑娘是您的朋友,这都是误会,我没有恶意。” 南宫羽目光凛冽,冷哼一声:“乾泰铎,巡检司大牢的位置还有空余,你小子皮痒痒了是吧?记吃不记打?” 乾泰铎不断拱手作揖:“大人饶命,小人只是想和这位姑娘聊聊,没有别的想法。” 乾泰铎是庆安府第一大钱庄,汇元钱庄老板乾三的独生子,从小在金山银海中长大,整天无所事事,出门带着一帮家丁前呼后拥,除了花钱取乐,没有第二个爱好。 老子卖蒜儿捣蛋,老子英雄儿混蛋! 别看乾泰铎是个花花公子,但他爹乾三为人忠厚、仗义,并与南宫羽、沈文俊等人相识。 “你爹这些年攒下的口碑,都被你败坏光了。” 南宫羽转身对王诗语说:“咱们走吧!” “我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在庆安府被金国人打,跑到青冈还被人打,难道我今年命犯桃花,流年不利......” 乾泰铎声音不大,但还被南宫羽听去个大概,他心里一翻个,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厉声道:“你说什么?” 乾泰铎惊愕地看着南宫羽:“没...没说啥。” 南宫羽一把抓住乾泰铎的衣领,二目如电:“你说你在庆安府被谁打了?” 乾泰铎第一次发现眼神也能杀人,他哆哆嗦嗦答道:“一个金...金国人,还有一个江湖高手。” 南宫羽眼前一亮,扭头道:“王姑娘,你是回客栈,还是回庆安府?” “刚刚要回庆安府,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跟着你。” 说完,王诗语脸一红,低下头去。 乾泰铎咧咧嘴,贱笑道:“大人,她喜欢你。” “你闭嘴!” 南宫羽呵斥完乾泰铎,又换上温柔的口吻:“王姑娘我在办案,你跟着多有不便。” “大人,你带上她吧,一个姑娘家,还长得这么漂亮,像我这么正直的人,见了都迈不开腿,何况那些泼皮无赖。” “啪!” 又一个嘴巴打在乾泰铎的脸上,痛得他哇哇大叫,从嘴里吐出两颗后槽牙。 “大人,别打了,没剩几颗了。” 南宫羽看着王诗语,无奈地摇摇头:“你先跟着我,一会我派人送你回庆安府。”又转头看着乾泰铎,厉声道:“你也跟我走,把这些家丁遣散。” 乾泰铎暗自叫苦,对众泼皮呵道:“还不快滚!回青冈分号等着我。” 众泼皮如释重负,一哄而散。 南宫羽找了家酒店,拎着乾泰铎走进雅间,王诗语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被南宫羽仍在椅子上呃乾泰铎,第一句话是:“伙计!点菜!” “来了,三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乾泰铎又恢复趾高气扬的模样:“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捡拿手的上,做好了,小爷多给赏钱。” “好嘞!爷!您稍候片刻。” 吃了蜜蜂屎的伙计声音清脆,腿脚也异常麻利。 乾泰铎用手里筷子指着伙计背影,侃侃道:“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仇富的恶意有多深,所以人一有钱就容易嚣张,这可能是我的缺点。” 深知其秉性的南宫羽微微皱眉:“乾泰铎,谱摆完了?说说那两个打你人的长相。” 乾泰铎把在广渠瓦市遇到卓陀尹和严鹤的经过讲述一遍。 “是他们。”南宫羽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大人,我从小就有个梦想,就是加入巡检司,您看...” 看着嬉皮笑脸的乾泰铎,南宫羽差点气乐了:“这个梦想很好,好就好在它只是一个梦,市井无赖这份工作很有前途,也很适合你。” “大人,别介,你就看在我爹的面子上,给我一次机会,赴汤蹈火,为民造福。”说着乾泰铎起身一拍胸脯,谁知用力过猛:“咳咳!我是..。” “你是什么?你是,一群男人一杯酒,一提姑娘乐半宿。” 南宫羽此话一出,连王诗语忍不住掩嘴轻笑。 乾泰铎一脸苦瓜相:“大人,我也是有优点的。” “比如?” “比如...”乾泰铎支支吾吾半天,没说上一条。 “等你找到自己的优点再来找我!” 南宫羽起身刚要走,身后传来乾泰铎弱弱的声音。 “大人,很有钱算优点吗?” 南宫羽回到县衙,转头看着王诗语,略带歉意道:“王姑娘,我回县衙,你...” 王诗语莞尔一笑,指了指对街的“悬壶堂”,轻声道:“那家药铺是王家的产业,江南潮湿多雨,初夏时节温气成疫,我这次来是送家父刚刚配制的药方,免费发放给青冈百姓,预防瘟疫蔓延。” 南宫羽面露赞赏点点头:“医者仁心,心怀天下,世伯义举令晚辈钦佩,” 王诗语面带娇羞问道:“给你的药还有吗?” “还有。” “那...我回药铺了。” “王姑娘慢走。” 看着王诗语离去的背影,南宫羽内心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第四十五章 断线 庆安府,青冈县大王庄,自本朝始,村子渐盛,人烟茂密,郁郁林间桑椹紫,芒芒水面稻苗青。 沈文俊带着四名安护卫找到大王庄里正,让他帮忙带路前往王阿小家。 “大人,前面那几间茅草房就是王阿小家。”大王庄里正给沈文俊指引着道路。 低矮破旧的土墙内建了三间茅草房,屋顶几乎没有片瓦覆盖,门也是简单地用竹片交织而成,一旦遇上下雨天,往往就是内外同天,真应了上雨旁风,无所盖障。 “他家里都有什么人?” “妻儿和他的老母亲,阿小父亲走的早,他娘娇生惯养,吃喝嫖赌败光祖业,哪知人家命就是好,出去不到一年,白捡个如花似玉的娘子,还是个捡一送一。” “此话怎讲?”沈文俊并没有理解里正话中的深意。 里正悻悻地说道:“阿小出去不到一年,领回来的孩子都已经四岁了,这年头做好事的人,从来不留姓名,所以孩子就随了王家的姓。” 沈文俊听完里正这酸溜溜的调侃,也是忍俊不禁:“王阿小走了多久,中间可曾回来过?” “一年多了,一次不曾回来。” 沈文俊一皱眉:“他一家老小靠什么吃饭?” “做好事的人不留姓名,还不给留点银子吗。 那小娘子倒也贤惠,纺纱织布,砍柴种地样样精通,伺候婆婆,照顾儿子毫无怨言,久而久之村里人也就不再说三道四,他们家的日子过得也算可以。” 说话间,来到王阿小家门口,突然一股臭味钻进沈文俊的鼻腔,对于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尸体散发的腐败气味。 沈文俊立刻停下脚步,伸手拉住正要叩门的里正,沉声道:“别动!这房子里有死人。” 里正闻言吓得一哆嗦,当即愣在当场,伸出去的右手都忘了收回,扭头痴痴地看着沈文俊,不知如何是好。 “安护卫,戒备!” 四名安护卫闻风而动,立刻架好弩机,指搭悬刀对准房门。 “去找几个人来帮忙。” 里正跌跌撞撞跑去喊人,沈文俊冲安护卫点点头,示意他们做好准备,然后深吸一口气,抽出雁翎刀点开房门,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见房内并无异动,沈文俊右手一挥,两名安护卫低姿戒备,迈步走进房间。 片刻,屋内传出洪亮之声:“大人,发现两具尸体。” 沈文俊留下另外两名安护卫把守,快速迈步走进房内,来到尸体前俯身查看,死者为两人,一位是三十左右的男人,翻开左耳,果然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痣,上面长者几根白毛,确认死者为王阿小无疑。 另一位死者是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看来是王阿小的老娘。 两位死者遍身上下、头面、胸心并深青黑色,肚胀,并无其他外伤,撬开唇齿见口内吐血,这是中毒而亡的特征,从尸体的变化来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两天。 呃?王阿小的妻儿怎么不见了?沈文俊和安护卫找遍了三间草房,确认没有其他尸体,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衣橱中大人、小孩的衣物都整齐地摆放。 他杀?自杀?绑架?一连串的疑问在沈文俊的脑海里展开,让他更为懊恼的是,随着王阿小的死,线索再次被斩断。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里正领着一帮人走进茅草屋:“大人!我回来了。” 等众人看到屋里躺着两具尸体,大叫着跑到外面,里正转身想跑,又觉得不合适,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大...大人,阿小和他娘是怎么死了?” 沈文俊面无表情道:“先将尸体装车。” 里正咧着嘴答应了一声,招呼周围胆大的壮汉七手八脚把两具尸体装上牛车。 “这两天可曾见到王阿小的妻子和孩子?” 里正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想来确实有些奇怪,平日总能看到王家大嫂进山砍柴,这两天却不曾见到。” 随即,又转身问向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众人再次摇头。 “我看见了!” 一个稚嫩的童音吸引了众人目光,沈文俊走到男童面前蹲下来问道:“娃娃,你什么是看到王家大嫂的?” 小孩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前天晡时,我来找小宝玩,看见婶婶带着他去前山了,我叫了半天,小宝都不理我,我就哭着回家了。” “小宝就是王阿小儿子的乳名。”里正在一旁补充道。 沈文俊摸了摸小孩的头,起身对里正道:“王家大嫂姓字名谁?有什么特征?小宝全名叫什么?” “她娘家姓赵,叫玉秀,至于特征嘛,左手背有一牛眼大小的胎记,小宝名字是村里的先生给起的,叫王康。” “赵玉秀娘家是哪里人士?” “听阿小娘说是鄞县人士,是阿小从青冈带回来的。” 一个画面在沈文俊的脑子里转瞬即逝,但他又想不起是何缘由,只好低声对里正道:“你跟我来。” 里正一头雾水地跟在沈文俊身后,来到一棵老槐树后。 沈文俊冷面寒霜沉声道:“这段时间庄上可曾来过生人?” 里正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不曾,大王庄百姓彼此之间都相识,如果有陌生人来此,必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沈文俊点点头:“你即刻带人将尸体运到县衙,切记!我此番到大王庄查案,是奉巡检使大人的密令,不可对任何人提及,一旦走漏风声,你全家性命难保。” 里正闻言当即四肢发软,眼看要瘫倒当场,多亏沈文俊拉住他胳膊。 “大...大人放心,就..就是打死小的,也不会透露半句。” 沈文俊满意地拍了拍里正的肩膀:“很好!此案告破之日,我会在巡检使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多谢大人提携!多谢大人提携!” 刚刚被吓得面如死灰的里正,现在却脸似菊花,不断地拱手作揖。沈文俊鄙夷地看了一眼里正,转身率领安护卫直奔前山而去。 大王庄前山山势平缓,毛竹遍山,村民大多砍伐毛竹用来烧炭,因此脚印杂乱无法辨认,搜寻半天的沈文俊,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便马不停蹄返回青冈县衙。 进入青冈县时,见到大批兵卒神色肃穆向城外调动,让沈文俊疑惑不解,不知道多事之秋的青冈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文俊!” 沈文俊见来人是南宫羽,立刻催马上前,抱拳施礼:“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村民上山砍柴时,在后山发现几名黑衣人,手拿利刃,形迹可疑,怀疑是弑炼杀手,县衙捕快前去探查,八名捕快无一生还,海捕头身负重伤,你随我一同前去。” 第四十六章 现身 三个时辰前,村民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后,不敢怠慢,连柴都不砍了,匆匆下山跑到县衙禀告,知县王之远接到消息后,立刻派捕快赶往后山探查。 此时,海傲天正带人来到义仓,接到消息后,只能暂时放弃搜查,率领众捕快立即前往后山。 村民看见的黑衣人,正是弑炼四大高手中的文龙,和八鬼中的虎蛟和钩蛇,他们是有意泄露行踪,引官府中人前来围捕,不然,村民怎么能轻易发现他们的行踪。 捕快们到达村民所说的地点,在山洞前将文龙堵住,双方没有任何废话,当即打斗在一起。 “钩蛇,你说文大哥能打过海傲天吗?”性情耿直的虎蛟面露忧色。 钩蛇看着场下的局势冷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文龙是咱们四大高手之一,对付一个县衙捕头还是绰绰有余。” 他们之所以没出手,是因为钩蛇执意要试一试文龙,此人心胸狭隘,野心十足,总想着取代组织中四大杀手的地位。 赵府灭门案,文龙放过王阿小,与巡街兵卒缠斗,最后还打出带有标记的匕首,对于一位经验丰富的顶级杀手来说,这是非常低级的错误,所以钩蛇怀疑文龙是故意为之,泄露行踪。 但钩蛇又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只好和虎蛟商量,以投名状的形式试探一下,如果文龙对弑炼无二心,那没得话说,如果文龙不忍下手屠杀官府中人,那就是背叛了弑炼,应该立即想方设法铲除叛徒。 傻大黑粗的虎蛟开始是反对的,毕竟文龙是组织中元老级人物,平日对弟兄们都不错,偶尔还指点大家的武艺,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这么做会势必会引起组织内斗,但架不住钩蛇的嚼舌如簧,能言善辩,只能勉强同意。 青冈连发命案,官府一定会张贴告示,让村民留意可疑之人。于是,钩蛇故意将行踪泄露给上山砍柴的村民,没想到竟然引来的海傲天,这让他喜出望外,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迅速在脑海中成型。 “文大哥顶不住了,咱们得去帮他一把。” 虎蛟拔出佩刀就要上前助阵,却被钩蛇拉着胳膊,慢悠悠道:“急什么,先看看这些鹰抓孙还有没有帮手,你这么贸然出去,万一中了官府的奸计怎么办?” 听了钩蛇的话,脑子抠出来只有核桃大小的虎蛟止住脚步,焦急的目光再次投向战场,可他没发现钩蛇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文龙渐渐落了下风,主要是因为退路已被其他捕快封堵,又担心时间一长,官府再派援军相助,这一分心,出招越来越慢。 反观海傲天则是越战越勇,文龙从他手上逃脱过一次,让这位总捕头觉得颜面扫地,发誓要一雪前耻,所以出招快似闪电,刀刀直奔要害。 海傲天久经战场经验丰富,见文龙已是强弩之末,立刻手上加力,一招翻身劈刀接缠头箭踢,将文龙踢翻在地,周围捕快一拥而上,两把钢刀架在文龙的脖子上。 “不好!” 随着虎蛟的一声低吼,人已经窜了出去。 海傲天脸上刚露出满意的笑容,把刀架在文龙脖子上的两名捕快就感觉眼前黑影一晃,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大脑就停止了转动,头颅滚落到地面,腔子喷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无头尸体歪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动把在场的捕快都吓傻了,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地上的两个头颅和两具无头尸体发愣。 现场只有海傲天保持清醒的,他提刀指向文龙身边的黑衣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弑炼,虎蛟!”黑衣人声如洪钟。 “啊!啊!”惨叫传来,随即“噗通!”之声响起,二名手拿硬弓的捕快先后倒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又一个黑衣人在众捕快身后闪身出来,幽幽地说道:“还有我,弑炼,钩蛇!” 转瞬之间,众捕快就剩下四人,一个个面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持刀的手哆哆嗦嗦,脚步不自主地向后慢慢挪动,躲到海傲天身后,都想离后来的两位黑衣煞神远点。要不是海傲天在此震着场子,估计这些捕快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对方通报了名姓,海傲天便知道今天将是一场生死之战,身边几个只会花拳绣腿,吓破胆的捕快是指望不上了,他也没有把握以一敌三。 海傲天向前走了一步,对已经脱困的文龙说道:“我身后这些捕快只是奉命行事,他们大多只为混口饭吃,以前、现在与弑炼有仇的只有我一人,放了他们,我海傲天今日奉陪到底。” 没等文龙开口,钩蛇狡诈一笑,讥讽道:“海傲天,你现在还有和我们讨价还价的资本吗?实话告诉你,这个圈套就是我们设下的,目的就是取你们的项上人头,放了他们?你怎么想的?四两人将半斤话,真是自不量力。” 海傲天权当没听到钩蛇的话,他的目光停留在文龙身上,从弑炼三名杀手的站位来看,文龙居中,虎蛟在左,钩蛇在右,谁说的算显而易见。 文龙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斜眼看了看钩蛇,冷声道:“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钩蛇见文龙发火,虽然表面赔笑,但心里的仇恨值已经拉满,刚刚要不是虎蛟出手搭救,现在的文龙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以他的聪明才智定能取而代之,晋级四大杀手,想到这里他狠狠瞪了一眼虎蛟。 “我答应你,只留下的你的性命,与他人无关。”文龙正色说道。 海傲天双手抱拳道了声谢,然后抬起右手,向后挥了挥,示意剩下的捕快赶快下山逃命。 “总捕头!我们不走,要死一起死。” “对!和他们拼了!” 捕快们沙哑地叫喊道,海傲天当下的行为和往日的人品,让他们不再选择退缩,众人挺起胸膛,眼中也没有了恐惧,各自向前迈一步对弑炼杀手怒目而视,依然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第四十七章 困兽 庆安府,青冈县后山,密林中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凄惨叫声,似婴儿哭泣,兵与匪之间即将展开殊死搏斗,开战前的等待,寂静得连自己喘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四周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双方的高度警觉! “嘿嘿嘿!文大哥有心放你们一马,可你们给脸不要脸,那就休怪我无情。” 钩蛇手腕一抖,长剑直取众捕快,他这一动,虎蛟也跟着冲了上去,文龙叹了口气,持软剑直奔海傲天。 交手仅仅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四名捕快无一生还,被钩蛇和虎蛟诛杀,二人抽身协助文龙。 十招过后,文龙用肩膀撞开钩蛇,抢在他的长剑前,将软剑刺进海傲天的前胸。 钩蛇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山下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声,正是县衙班头赵禹带人前来支援海傲天。 钩蛇舔了舔长剑上的血,看着冲上山来的捕快,阴森地说道:“来的好!” “风紧,扯呼!” 钩蛇听到撤退的命令,转身死死地盯着文龙,声音异常阴冷:“文大哥,就这些棒槌,咱们还用跑吗?” 文龙一抖手中的软剑,剑锋指向钩蛇,怒目而视:“我不想说第二遍。” 钩蛇见文龙的眼中充满杀气,明白这位元老已经动了杀心,碍于他的武功和地位,只好悻悻地把长剑归鞘,随同文龙撤出现场。 而海傲天被赵禹救回青冈后,曾短暂苏醒过,说出“弑炼”二字后,便再次昏迷。 青冈县后山已经被安护卫、军机卫、县衙捕快,以及南宫羽借调的庆安节度使八百精甲军围的水泄不通,每隔十米点燃一处火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刀出鞘,箭搭弦,所有人望着漆黑的山峦全神戒备。 “赵头,连总捕头这么好的功夫都被重伤了,咱们行吗?”一位年轻的捕快声音有些发颤。 赵禹扭头看了看双腿发抖的小捕快,眼中充满了鄙视,冷哼道:“好虎架不住群狼,咱们现在有一千人多人,还有南宫大人坐镇,强弓硬弩还怕几个杀手。” 小捕快听完赵禹的话,再看看周围的兵卒,把腰板直了直,果然胆子大了不少。 与此同时,在幽暗的密林深处,有三名黑衣人同样盯着山下这些官兵,几个时辰前,正是他们偷袭了海傲天。 “安护卫、军机卫、巡防衙、县衙捕快、再加上精甲军,已近千人,南宫羽也在其中,如果我所料不错,明日天一亮他们必进山搜索。”中间的黑衣人笃定地说道。 “文大哥,看来这些鹰抓孙要把咱们困在山里,来个瓮中捉鳖。”左侧的黑衣人慢调斯文地说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慌乱。 “虎蛟,你出门没带脑子吗?你他娘的才是王八。”右侧的黑衣人笑骂道。 虎蛟怒骂道:“钩蛇,我要是王八,你就是王八蛋。” 面对山下近千人的围困,这两个人还能调侃一番,显然没把官府放在眼里。江湖中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也就只有“弑炼”这个杀手组织,被围困在后山的三个黑衣人正是文龙、虎蛟和钩蛇。 文龙属于弑炼元老级人物,位列四大高手,地位仅次于首领“天狼”,弑炼的杀手大多来自江湖中的亡命之徒,他们均有命案在身,因此不畏生死,其中不乏武林高手,虎蛟和钩蛇就是其中的翘楚。 “文大哥,海傲天与我们弑炼水火不容,就应该让他曝尸荒野,可你为啥让这些鹰抓孙把他的尸体收回去?”钩蛇似笑非笑地看着文龙。 文龙脸似冰霜,眼中杀气浮现,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钩蛇。 庆安府,青冈县后山脚下,巡检司、职方司、庆安卫戍军、青冈巡防衙、县衙捕快各方主事汇聚,因巡检司奉旨侦办弑炼一案,南宫羽自然暂时成为总指挥,协调各方势力。 南宫羽抬头看了看东方的朝阳,扭头对沈文俊吩咐道:“让兵卒饱餐战饭,辰时两刻,进山围剿。” 青冈后山,三面缓坡一面悬崖,八百精甲军一分为二,二百人与军机卫在山边驻防,由王崇统领,防止贼人逃窜。 另外六百人由南宫羽统领,再加上安护卫、巡防衙和县衙捕快,编为二十人为一队,每队配备五名弓弩手,各队间隔不得超过百米,如遇异常情况,以响箭示警。 一位衷甲武将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峦,冷哼一声,撇着嘴不屑道:“区区江湖草寇,就算他武功再高,如何能抗衡我的八百精甲军,南宫羽还真看得起他们。” 说话的武将正是庆安节度使麾下兵马都监封百齐,此人仰仗战功自视甚高,勇猛过人却智商不足。 此次庆安节度使接到南宫羽的快报,得知弑炼杀手在青冈,马上派封百齐率领八百精甲军前来助阵,这些士兵都是卫戍军的健者,以一敌十,所以他才会如此猖狂。 王崇阴森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机,他嘴角微微上扬,低声道:“封都监,麒麟山一战想必你也有耳闻,巡检司战死两名虞候,安护卫精锐尽失,这次将这帮杀手困在山上,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到时候你的这身绯袍可就变成紫袍了。” 紫袍,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着,封百齐闻言顿时精神抖擞,眼珠转了转,拍了下胸脯,朗声道:“不就是几个毛贼吗?看我如何将他们擒来。” 说完,大手一挥,带着身边的几名校尉和虞候匆匆离开。 王崇看着封百齐的背影,冷哼一声:“堂堂七尺之躯,奈何却没长脑子,你不死谁死。” 弑炼只能杀身,党争却能诛心!军权三分,枢密院掌管发兵、调兵之权,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三衙负责统军和指挥,两者互相牵制、互相制衡,而兵部只负责厢军这种地方上的非正规军,权力最弱。 封百齐所率领的八百精甲军,是庆安节度使统领的卫戍军,驻扎在都城附近,属于朝廷禁军,称为上四军,受侍卫亲军步军司节制。 现在兵部正处于复权阶段,步军司死一个定远将军,兵部就多一个提拔名额,此消彼长。只可惜封百齐智商、情商双双不在线,才会被王崇当枪使,弑炼要是那么好对付,南宫羽也不必身负重伤,安护卫也不用折损大半。 山脚下早有兵卒搭好凉棚,泡好香茶,王崇大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悠闲自得地品着香茶,看着指挥进山搜索的南宫羽,不由得发出一阵冷笑。 第四十八章 巡兽 庆安府,青冈县后山,经王崇一番蛊惑后,封百齐现在恨不得马上就扫平后山,抓住弑炼杀手独享功劳升官发财。 他挥动着手中长剑,冲两旁的精甲军厉声呵斥道:“都给我仔细点,连耗子洞也别放过,那个要是敢偷奸耍滑,我手中的宝剑可不认人。” 战鼓响彻山涧,六百精甲再分为三,中路南宫羽,左路封百齐,右路沈文俊,步兵弩手在前,刀枪兵在后,从三面开始向山中搜索,巡防衙和县衙捕快为第二搜索梯队,与南宫羽等人相距五十步。 左路赵禹率领的捕快平日只是缉贼捕盗,维持治安,而巡防衙的兵卒只是乡兵,戳在那里吓唬寻常百姓还可以,精甲军相差甚远,与安护卫更是天壤之别。 尤其得知弑炼杀手重伤海捕头,还杀了八名捕快,搞得人人自危如惊弓之鸟,怕掉脑袋才硬着头皮跟着来搜山,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队形,都围拢在赵禹身边,一个个额头上冷汗直冒,小心翼翼挪动脚步。 一名拿手水火棍的捕快靠近赵禹,低声说道:“赵头,你能不能和王大人说说,让咱们退到山下戒备,军机卫加上精甲军,还用得着咱们吗?给人家垫背都嫌弃硌脚,每个月就几两散碎银子,咱不能把命都搭上。” 赵禹瞥了一眼手脚发颤的捕快,又转头看了看周围,见大多数捕快和兵卒脸色苍白,眼神中不仅有恐惧,还有对生的渴望。他叹了口气,明白这些人已经被吓破胆了,就是把他们赶上山,遇到弑炼的杀手,也是都是送死的货。 “平日总捕头对咱们怎么样?”赵禹沉声问道。 “那还用说,海捕头把咱们当成兄弟一般对待。” 一个声音在捕快中响起,随后,这个声音得到了其他捕快的认同。 赵禹点点头,拨出佩刀,坚毅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捕快:“总捕头被弑炼杀手重伤,还损失了八位兄弟,谁没高堂奉养,谁无儿女哺育,我不想说什么袍泽之情,更不想谈什么尽忠职守,只想大家拍拍自己的良心,有谁怕了想走,我赵禹绝不会阻拦,不过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这山能不能下得去?” 众人低头不语,命都是自己的,而且都有一次,不是谁都能做到舍生取义,平日称兄道弟,亲密无间,当危险真正来临时,独善其身永远是大多人的第一选项。 赵禹冷哼一声:“现在就是下山,王崇会放过你们吗?死在他的刀下,你们连个毛都捞不到。与其如此,不如和弑炼拼了,别让总捕头和死去的兄弟看不起你们,就是战死还能给家里赚点银子,不怕死的跟我上。” 赵禹单手提刀分开众人,义无反顾地向山上走去,被激发出士气的捕快们,红着眼叫嚷着跟了上去。 “这个捕快倒有点意思?”躲在茂密树枝中的钩蛇说道。 虎蛟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是条汉子。” 七百余人拉网式的搜索,弑炼的三位杀手也心有余悸,大将军不怕千军,就怕寸铁。精甲军中可有二百人背着神臂弩,弩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可射三百余步,轻功再好又当如何?文龙等人为避其锋芒,躲在茂密的大树上。 就在捕快们即将经过二人时,寂静的森林中突然响起唿哨之声,由于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惊得众捕快纷纷抬头观看。 赵禹举目查看,茂密的枝叶几乎遮住了炎炎烈日,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下令让背着长弓的巡防衙兵卒开弓放箭,哪儿枝叶最为茂盛,就射哪里。 “嗖!嗖!嗖!”十余支箭射出,却如泥牛入海,弓手们见没有树上没有任何回应,纷纷看向赵禹,等待他的命令。 赵禹一脸诧异围着面前的几棵大树转了两圈,突然,他“呃”了一声,目光也聚焦在其中的一棵树上,伸左手在树杈上摸了一把,放在眼前看了看,双眼猛然圆瞪,立刻蹲下来用右手抓起一把泥土,双手放在一起对比,瞬间顿悟。 “发信号!” 捕快听到赵禹的喊声,立刻从腰间掏出一枚号炮,炮口冲天,用手一拉尾部引线,巨响过后一束浓烟直升上空,中路南宫羽听到后,心头大喜,立刻指挥精甲军迅速朝这边围拢过来。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茂密的枝叶中窜出,由上至下,直奔赵禹而来。 正举目向上看的赵禹惊叫一声:“不好!”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赵禹措手不及,只能向后撤步尽量躲闪,但这道黑影不仅速度奇快,而且反应敏捷,原本顺势向下刺出的剑,在失去目标后也变幻了招式,向赵禹胸前横扫,这下就是神仙也躲不开了。 “刷拉!” 赵禹被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人也随之倒地,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这时,树上又窜出一道黑影,刀光一闪,发号炮的捕快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尸首两处。 众捕快被面前的景象惊吓到,愣愣地杵在原地,在经历短暂的神志恍惚后,才发现袭击他们的是一高一矮两名蒙面黑衣人,众人迅速将二人围住,并大声呼喊支援。 矮个黑衣人看面前手抖甚至全身抖的捕快,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手中宝剑提起,剑尖扫过面前的捕快,剑身上的鲜血嘀嗒、嘀嗒掉落到地面上,无形之中产生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众捕快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矮个黑依然似乎很满意这些捕快的表现,开口道:“爷就是你们要找的弑炼杀手钩蛇。”说完,钩蛇朝高个黑衣人努努嘴:“这位是虎蛟,就凭你们那点三脚猫功夫,还妄想拦住我们,识相的给爷让出一条路,爷保你们不死。” “别和他们废话,赶紧杀出去。”虎蛟说完,大吼一声,冲向众捕快。 两名弑炼一流杀手,三十几名被吓破胆的捕快,虎入羊群、蛇入鼠洞,结果可想而知,在一片哭爹喊娘声中,捕快们片刻便扔下十几具尸体,见剩下的捕快目光中只有惊恐,再也不敢上前,虎蛟、钩蛇则趁乱冲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斗兽 庆安府,青冈县后山,负责左路的封百齐赶到时,弑炼二人已跑出四十余步,封百齐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武将,看着地上残缺不全的尸体,不屑地冷哼一声,便下令携带神臂弩的士兵打头边追边射击,自己率精甲步兵跟在后面。 树木茂密灌木丛生,虽然弑炼二人身法够快,但这些上过战场的士兵不仅心理素质过硬,而且配合默契,相互之间不用交流,二十五名弩手几乎没有间隙轮番射击,保证了输出的持续性,充分让射程三百余步神臂弩发挥出强大的威力。 弑炼杀手只能采用蛇形线路躲避弩箭,并且还要不断回头查看,一时间拖慢了逃跑速度。 而中路的南宫羽一人当先,甩开身后的精甲军斜插过来,距离已不足百步。 “噗!噗!”虎蛟和钩蛇的背部先后中箭,二人心里明白,停下就是死,咬着后槽牙,强忍着疼痛玩了命的往前跑。 “噗!”虎蛟左腿中箭失去平衡,身体前倾摔倒在地,钩蛇连忙停下脚步,转身回到虎蛟身边,皱着眉问道:“怎么样?还能跑吗?” 趴在地上的虎蛟伸直脖子摇摇头:“跑不动了,你赶紧走,我来断后。” 钩蛇看了看他腿肚子上中的弩箭,眼中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咱们上当了,文龙压根没出手,他把咱们当成诱饵。” 虎蛟一怔,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钩蛇,问道:“文大哥怎么会骗我们?” 钩蛇看着面前的傻憨憨,心里生出几分可怜,冷哼一声道:“文龙如果按计划出手,我们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咱们被耍了,他现在已经溜之大吉了。” 将文龙视作榜样的虎蛟,双手开始颤抖,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痛苦、愤怒和无奈交织在一起,只见他咬紧牙关,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十指成钩深入地面,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看着只有三十步的南宫羽,扭头说道:“钩蛇,你走吧。” 钩蛇略有不舍地叹了口气,再撂下一句“保重!”后,继续向山下跑去。 虎蛟捡起地上的手刀,大吼一声,冲向急奔而来的南宫羽,准备以命相搏。 南宫羽眉毛一挑,犀利的双目上下打量一番健硕的虎蛟,嘴角微微上扬,抽出佩戴的钢剑反持在手,电光火石间便有了破敌之法。 面对虎蛟的阻拦,疾驰中的南宫羽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右脚蹬地,如利箭般把自己身体射出去。 眼前黑影一闪,剑光从虎蛟脖颈掠过,举起的刀停留在半空,双眼圆睁,神色惊骇,身躯后退几步,扔掉手中刀,双手捂住脖颈跪倒在地,鲜血延指缝喷涌而出。 一剑封喉,鲜血飞溅! 并非虎蛟武功不济,箭伤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奔跑让他体力几乎耗尽,南宫羽不躲不闪,直冲而来的搏命打法令他出乎意料,当剑锋掠过脖颈时,他才明白,朝廷不仅有武功高手,还有不怕死的官吏。 随着示警的响箭不断的射向天空,负责在山下驻防的精甲军在王崇的率领下,也开始向山上进发,毕竟在太平年代,要升个一官半职十分不易。 前后都是朝廷的军队,伤口得不到包扎,在逃跑过程中已血流不止,南宫羽还紧追不舍,这让钩蛇逐渐感到绝望,脚步越来越沉重。 南宫羽纵身掠过钩蛇,持剑挡住去路:“姓名?” 钩蛇不得不停下脚步,喘了几口粗气,阴冷一笑:“弑炼钩蛇。” 南宫羽眉头一皱幡然醒悟,暗道:调虎离山!他把钩蛇当成了文龙。 “文龙在哪?” 钩蛇“嘿嘿”一阵苦笑:“两刻钟前应该在我附近,现在他已经跑了。” “看来你们被出卖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想算计文龙的钩蛇,此时只能无奈地点点头,猛然,他双眼充血,冲着丛林深处大喊道:“文龙,爷在下面等着你。” “噗通!”一声。 就在南宫羽以为钩蛇准备做困兽之斗时,他却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带着哭腔哀求道:“南宫大人,我本是穷人家的孩子,为了讨口饭吃才加入的弑炼,海傲天是文龙伤的,还有那几名捕快都是他和虎蛟杀的,与我无关,我就是出来打酱油的。” 远处的树上,文龙看着钩蛇拙劣的表演,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冷笑,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钩蛇身上,这恰好给了他难得的时机,让他得以逃脱。 原来是个怂包软蛋,南宫羽冷哼一声:“你比他俩都该死。” 此时,封百齐和沈文俊带人已经赶到。 南宫羽冲沈文俊一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对身后的安护卫道:“绑了,押回县衙。” 接连射伤两名弑炼杀手,起码捞到一半的功劳,这让封百齐神气十足,嘴都快撇到二里地了,不屑地低语道:“对付这种货色,还需要动用朝廷的精锐,真是孔夫子教三字经大材小用。” 声音虽不大,但刚好被南宫羽听到。 “封都监,这两名杀手出现在你负责的左路,为何你和你口中的精锐没有发现?” “呃...”封百齐瞬间脸色黯淡,张口结舌。 南宫羽冷哼一声:“由于你的懈怠,致使十余名捕快丧命,这里可不是卫戍军大营,如果有人想要找你的麻烦,节度使大人就是想保你,恐怕也来不及吧?” 封百齐就是再傻,也听出话中的深意,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南宫羽大他两级,他赶忙抱拳施礼:“指挥使大人,是下官失言了。” 见封百齐服软,南宫羽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多亏封都监协助,才能擒住钩蛇。” “都是大人指挥有方。” 南宫羽望向丛林深处,幽幽道:“下一次,我绝不会让你跑掉。” 沈文俊低声道:“大人,文龙?” 南宫羽摆摆手,扭头对封百齐说道:“封都监,你派人协助县衙的捕快,将阵亡兄弟的尸体运回县衙,我押着钩蛇先行一步。” 封百齐抱拳施礼:“是,大人。” 庆安府,青冈县衙内,南宫羽将钩蛇暂时打入县衙大牢,并派安护卫值守,沈文俊也将大王庄之行讲述一遍。 南宫羽心里明白这是有人杀人灭口,由此可见王阿小并非寻常伙计,赵府灭门案必然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随着他的死,这一切也如泥牛入海。 “派人回巡检司,让李主薄拟好告示,下发至各州县,寻找王阿小之妻赵玉秀。” 沈文俊转身离去,南宫羽则只身走出县衙。 第五十章 义仓 庆安府,青冈县义仓,储蓄的粮食以备水旱天灾时赈济救荒之用,手中有粮,心里不慌,粮食为百姓按比例缴纳,由户部负责管理,粮食属于百姓,但有些官员却将义仓看成聚宝盆,以次充好,倒卖生财。 南宫羽亮出“安巡京畿”腰牌走进青冈义仓,猝然到访令义仓主事,户部员外郎肖杰来不急穿戴整齐,手扶着官帽慌慌张张跑出厅堂,半道上官靴跑掉了一只,顾不得捡起便跪倒施礼:“下官...咯!肖杰,参见指挥使大人。” 南宫羽看着肖杰惺忪的睡眼,浑身散发的酒气,冷哼一声:“肖主事真是好雅兴,起来吧!把鞋穿好。” 肖杰起身捡回官靴,一屁股坐到地上穿好,舔着脸“嘿嘿”一笑:“大人是知道的,下官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饮上几杯。” 南宫羽微微皱眉:“从庆安府一路饮到青冈县,从四品户部左曹郎中喝到七品员外郎,房屋倒塌,媳妇跑三,愣是没耽误吃喝,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肖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大人,所有的成功都是后天的努力,所以今天和明天咱们就歇着。” 肖杰,进士头甲第九名,初入仕途便是户部的五品仓部郎中,后被提拔为左曹郎中,与南宫羽同品级,为人正直,胸怀锦绣,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造化弄人,平日滴酒不沾的肖杰,毫无征兆下竟然开始酗酒,户部的公务不闻不问,家里也不管不顾,整日喝的是酩酊大醉,屡教不改,为此被户部降为员外郎,贬到青冈义仓任个闲职。 肖杰四品时媳妇跑了,续弦后将至五品又跑了,再续弦将至六品仍然跑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降暴雨将他的三间瓦房冲毁,此时他已降到七品,索性不再续弦。 肖杰晃晃悠悠起身,将南宫羽请进厅堂,开口道:“大人到此有何公务?” 南宫羽撩衣坐好,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我都是老熟人,不必藏着掖着,青冈义仓是不是藏有私茶。” 肖杰闻言面容凝重,端起茶壶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恢复正常,倒好茶后正色道:“海傲天是你派来的吧?” “是!” “一个县衙的捕头就想搜查户部管理的义仓,是打草惊蛇,还是自不量力?” 南宫羽并没有恼怒,把怀中的腰牌掏出来放在桌案上:“我要的是真相。” 肖杰看着“安巡京畿”的腰牌,不紧不慢坐回椅上,此时的他一扫颓废,双眼增添了几分神韵:“这么说,大人是掌握十足的证据了?” “没有,我只是猜测。”南宫羽如实答道。 “猜测?巡检司查办私茶靠猜测,这腰牌在大人手里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被朝廷收回去。” 南宫羽面色一凛:“这么说私茶已经被转运走了?” “青冈义仓并非想象中的赈济救荒之仓,这里面牵扯的可不止是户部。” 南宫羽将腰牌收入怀中,目光坚定道:“肩上的责任注定我要用此生去追随光明,青冈义仓的盖子我揭定了!不管背后是朝廷大员还是皇亲国戚,我都会一查到底,律法不是给人看的,而是用来遵守的。” 肖杰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什么是律法,律法就是皇家的法,巡检司现在已经风雨飘摇,难道麒麟山一战,大人还没有顿悟吗?” 南宫羽猝然起身,胸膛不断起伏:“青锋三尺,誓斩不公,血溅七步,何以畏惧!” 说完,迈步走出厅堂。 “比起肉体,灵魂上的麻木才真的是无药可救。” 肖杰耳边传来南宫羽洪亮的声音,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喃喃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走出厅义仓的南宫羽转身看着一座座仓窖,脑海中闪过“恤百姓,赈饥民。”六个字,暗暗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庆安府,青冈县鸿通酒肆内,坐进雅间的南宫羽对正在斟茶的伙计说道:“叫你们老板来见我。” 伙计上次接待过南宫羽,知道他是官府中人,赶忙答应了一声。 片刻,珠帘挑起,一脸苦瓜相的苟仁走进雅间,皮笑肉不笑地冲南宫羽一抱拳:“是什么风把大人给吹来了,真是让我这小店蓬荜......” 南宫羽摆手打断苟仁的奉承,沉声道:“邪风!” 苟仁先一怔,随即尴尬地笑了几声:“大人玩笑了,这朗朗乾坤、浩然正气,何来邪风之说。” 南宫羽冷声道:“我从来不开玩笑。” 见南宫羽脸色阴沉,苟仁立刻收起笑容,低声道:“大人,莫不是大王庄之行出了意外?” “哦!”南宫羽眉毛一挑:“苟老板真是料事如神。” 苟仁赔笑道:“大人取笑了,我也是胡乱猜的。” 南宫羽把玩着手中的茶碗:“王阿小之事你还对何人讲过?” 苟仁连忙摇头否认道:“除了您和沈大人,小的没对任何人讲过,我敢对天盟誓。” 苟仁神情严肃地指天为誓,南宫羽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苟仁,那岔头不是出在青冈县衙,就是出在伙计贾小六身上。 “叫贾小六来。” “好!”苟仁如释重负,挑起珠帘冲外面喊道:“贾小六,贾小六!” “哎!”贾小六的声音传来,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走进雅间的贾小六见苟仁对他使个眼神,忙躬身道:“大人。” “是否有人向你打听过王阿小的身世?” “没有。”贾小六的语气十分肯定。 “可曾听他讲过内人的情况?” 贾小六搜肠刮肚一番,开口道:“有次他吃酒大醉,睡梦中迷迷糊糊说他内人曾在赵府做过丫鬟,当时众人只当他酒后妄语,谁也没放在心上。” “赵义!?”南宫羽震惊过后,立刻将目光转向苟仁:“你曾说过,酒肆到了好酒都会给赵义送去一些,每次都是让王阿小送的吗?” “是的。”善于察言观色的苟仁,见兹事体大,不敢有任何隐瞒。 “为什么?”南宫羽继续追问道。 “是赵员外指名道姓让王阿小送的,说他嘴甜有眼力。” “王阿小可曾说过那个丫鬟姓字名谁?” “姓什么不知道,只听他说过叫玉秀。” “赵玉秀!”南宫羽脱口而出。 贾小六和苟仁有些不知所措地对望一眼,他们不明白南宫羽为什么能准确叫出赵府一个丫鬟的姓名。 南宫羽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难道这一切真是巧合? “苟老板,你可曾在赵义府上见过这名叫赵玉秀的丫鬟?” 苟仁摇摇头:“就算见过,当时也不知道她的姓名。” “平日里有没有人找过王阿小?” “一个跑趟伙计,谁能用到他什么。” 苟仁唯利是图的嘴脸,倒是给南宫羽提了个醒,一个败光祖业的不孝子,没有任何价值,却偏偏得到青冈首富的赏识,这其中的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南宫羽的脑海中依次闪过每条线索和细节,突然,他嘴角微微上扬,扔下一句“想起来什么到县衙找我。”便匆匆离去。 第五十一章 命运 庆安府,青冈县衙牢房内灯火通明,比以往增加了双倍岗哨,由于钩蛇关押在此,沈文俊不敢有半点马虎,除了枷锁之外,连手铐脚镣都是加粗的,带来的十名安护卫全部安排在此,没有经过南宫羽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名差役小跑进大牢,在沈文俊面前单膝跪倒,双手呈上一封信函:“沈大人,衙门口有人让兵卒把这封信交给你。” “哦!”沈文俊接过信件问道:“何人?” “小人不知。” 沈文俊拆开信封拿出书信,见上面写着“庆丰商号”四个字,皱眉问道:“青冈县内可有个庆丰商号?” “有,在城南小街巷内。”差役答道。 庆安府,青冈县庆丰商号,主要经营绫罗绸缎、蜀锦吴绫,四季布料,一应俱全。商号为三进院子,第一进院作为经营管理和接待,店堂内布架盈墙,东西两边各设柜台,二进和三进院作为居住、储藏使用。 沈文俊走进庆丰商号,将书信展开放在柜台上,审阅账本的掌柜看了看书信,抬头打量一番,伸脖喊来伙计。 “带这位客官去二堂。” 伙计引领着沈文俊来到二进院,在二堂房门前做了“请”的手势:“客官,我家主人在里面。” 沈文俊犹豫片刻,右手按着刀柄,左手推开房门。 此时二堂上,一位身着锦衣素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圆背交椅上悠哉地喝着香茶,在他左侧的站着个中年人,如泥塑木雕一样垂手站立,虎目紧紧盯着沈文俊。 沈文俊觉得中年人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转而冲老者躬身施礼:“卑职见过提点大人!” 老者正是皇城司四品提点魏国安,他奉周恕之令到此与在青冈县安插的察子会面,了解案情以及背后隐藏的秘密。 “免礼,青冈命案查的如何?” 皇城司干涉巡检司侦办案件,即使周恕刚刚帮助过巡检司又如何,所以沈文俊脸色有些不悦:“没想到青冈命案惊动了皇上,派皇城司过问此案。” 沈文俊是在拿“禁足皇城”说事,试探魏国安是否得到皇上的准许。 魏国安是何等老辣,目光一凛,透出三分杀气,微微一笑,便是笑里藏刀:“沈文俊,你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不必转弯抹角,你我做笔交易如何?” 沈文俊微皱眉头,他不明白魏国安说的交易是什么?如何交易?并没有急于表态。 魏国安右手食指:“我只要知道一个人名。” “谁?” “张友德背后的人是谁。” 沈文俊眉毛微微一动,光禄少卿张友德?此人竟然和青冈灭门案有关系?而他背后还有人,不过连皇城司都不清楚,看来此人埋得够深,为什么周恕会对此人感兴趣?顶着杀头之罪也要派人到青冈暗中插手此案? “提点大人,张友德如何介入此案,要查一个五品少卿,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魏国安微微一笑:“这个我早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操心。” 见沈文俊沉默不语,魏国安继续说道:“三司之间,皇城司负责大内,巡检司负责罗城,分工明确,相安无事,奈何职方司依仗兵部复权横插一足,屡屡与巡检司作对,争宠邀功,风头大有盖过巡检司之势。” 麒麟山一役,巡检司元气大伤,巡检使黄天元调至边关,南宫羽苦苦支撑。眼下王崇持漕司腰牌强行介入青冈灭门案,职方司此举无异于挑战巡检司的权威,而南宫羽只能用偷梁换柱才避免被挤出此案,巡检司已显出日益衰败之相。 “天下就是名利场,庆安就是大染缸。你不过是个五品的副指挥使,空有鸿鹄之志,奈何报国无门。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别说是你,南宫羽、黄天元又当如何?认清形势,识时务,才能避免成为权力下的牺牲品。” 沈文俊犹豫片刻开口问道:“我能得到什么?” 魏国安内心一阵窃喜,钉在椅子上的屁股终于抬起来了,盯着沈文俊双目,一字一句道:“重振沈家。” 许多权臣、皇子篡位,背后都有势力强大的名门士族支持,为避免相互串联谋求篡位,朝廷一面打压各地名门士族取消世袭制,一面大力推行科举制度召集寒门人才,但其中不乏矫枉过正之举,沈家就是其中之一。 鼎盛时期的沈家,同殿称臣者高达一十六人,虽然忠君报国并无二心,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家宗亲被罢官返籍,直到沈文俊这代才得以重返仕途。 “皇城司虽贵为皇上近卫,却不能妄议朝政。” “复兴沈家”四个字如黑夜里亮起一盏明灯,让沈文俊握紧双拳,极力压制内心的冲动,但他同时也清楚皇城司势大,周恕得宠,但不足以让皇上改变政令,左右一个家族的命运。 “哈哈哈!皇城司虽不能干预朝局,但有人可以。” 魏国安迈着四方步走到沈文俊身前,俯耳说了几个字。 “你以后和他联系,他叫铁三,是巡防衙的一名校尉。”魏国安说完一指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沈文俊恍然大悟,之前在后山围剿弑炼杀手时曾见过铁三。 走出庆丰商号铁三抱拳道:“大人,有消息可到此处寻我。”。 “你竟然是皇城司安插在青冈县衙的察子。”沈文俊的语气中带着嘲讽和不屑。 “沈家曾经何等辉煌,大人如今不也屈居五品副指挥使。”铁三面无表情回道。 被刺到痛处的沈文俊,冷哼一声:“任人摆布如行尸走肉一般。” 铁三停下脚步,看着远处被黑暗吞噬的天际,冷冷说道:“您出生名门望族,从小锦衣玉食,饿了有人端饭,渴了有人送水,摔倒有人扶起,回到家可以喊一声父亲、母亲。可是,你经历过我的过生活吗?” 沈文俊一怔,诧异道:“你的生活?” “听说过新罗婢吧?” 新罗商人到中原发展贸易,学习汉语文化留学,并随行带着许多侍女,这些侍女乖巧听话,士族豪绅便开始想方设法寻找、购买。 有需求,就有买卖,一些商人和海贼便做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将新罗女子诱骗、掠夺带到中原,高价卖给贵族,这些女子称为“新罗婢”,地位不如下人。 见沈文俊点头,铁三继续说道:“我母亲长得很漂亮,也很善良,她被骗到中原卖给一个大户人家,一天夜里母亲被...,此事被大户的妻妾知晓,指使家奴暴打母亲并赶出家门。 贱婢不能入籍,无法再找生计,母亲此时还怀上了我,为了生活只能四处乞讨,我从出生就被人骂作野种,骂我娘是贱女人。 骂我,可以,骂我娘,我就和他们拼命,扇几巴掌是轻的,被打断手和腿都是家常便饭,只要打不死,我仍然会爬起来,只为有尊严地活下去。 这时,有人出现在你面前,他能顿顿让你吃饱,让你不再受别人的冷眼,让你不再跪下去乞讨,你该怎么选择? 大人,你有鸿鹄之志,想要振兴沈家,而我,只为活着!” 铁三说完,扔下还在发呆沈文俊,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残酷的环境中,人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沈文俊虽然听懂铁三说的话,但无法分辨这是对还是错,他现在甚至有些羡慕铁三,活下去的理由很单纯,而他并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担负着整个家族兴盛。 第五十二章 钓技 庆安府,青冈县崔记茶馆是一座三层的花茶馆,顶楼雅间中暗藏猫腻,熟客会由龟奴引至雅间,所贩卖的茶水、点心也属中等档次。 南宫羽清楚记得苟仁曾说过,王阿小每次月饷后,都会独自到后街的崔记茶馆喝上几杯。可到了茶馆的门口,他就知道自己来对了,这里根本不是一个跑堂伙计那点散碎银两能消费起的。 头戴头巾,身穿紫衫的小厮见南宫羽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赶忙上前俯首躬腰,面带笑容道:“客官!本店独有的武夷茶不仅有绿茶之清香,还有红茶之甘醇。” 南宫羽微微一笑:“你这小厮倒是牙尖嘴利,来壶武夷茶,再来四盘点心。” “好嘞!客官,楼上雅间请。” 在小厮的引导下,南宫羽上了二楼雅间,才发现内有乾坤,雅间檐下垂挂丝绸流苏,精巧华丽别具韵味,梁下黄揭浮雕飞罩,犹如家燕展翅欲飞、墙上挂着山水墨宝,展现凝重恬静之美,门前花梨木雕屏风,高雅别致隔而不离。 南宫羽心中暗叹,虽是中等档次的茶馆,但看得出店主花了大价钱装饰。 格门被推开,小厮把香茶、点心端上来,摆好后笑道:“客官!您慢用,有什么吩咐再唤我。” “等等!” 南宫羽立刻喊住小厮,他来此可不是为了品茶,而是来打探消息的。 “客官!有何吩咐?” 南宫羽从怀中掏出一锭纹银放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小厮。 世上有人不喜欢钱吗?那可是足足五两银子,寻常百姓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些钱,小厮眼露贪婪,嬉笑道:“客官!您这是何意?” 南宫羽朝对面的椅子努努嘴:“坐下说。” 小厮乖乖坐到对面,眼神却时不时地瞄向桌上的银子。 南宫羽看着小厮的模样,心中暗笑,嘴上不紧不慢道:“小二,你记性如何?” 小厮眼中立马收回贪婪的神色,正色道:“那要看客官问什么了?” 茶馆、酒肆门前的小厮个个都是精灵鬼,擅长察言观色。这小厮当然也不例外,他马上就猜到南宫羽是来打听事的,想要把这银子揣进兜里,就必须有问必答,不过他也清楚,有些事说不得,不然有命赚没命花。 南宫羽端起面前的酒杯,开口道:“鸿通酒肆你可知道?” 小厮点点头道:“知道,老板姓苟,单字一个仁,在这青冈地界干了许多年头,买卖甚是兴隆。” “他那儿有个跑堂伙计叫王阿小,你可认识?” 小厮闻言立即面露警觉,重新打量一番道:“客官是官府中人?” 南宫羽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小厮俯身低声道:“这青冈县谁不知道他给赵府送酒时发现大善人一家被害死,他本是报案人,既然事不关己他为何要跑,这其中大有文章,寻常人恐避之不及,如果不是官府中人,哪个会打听他的下落。” 小厮说的话简单透彻,南宫羽点点头:“既是如此,王阿小这人你是熟识的。” “不瞒您说,这人我确实认得,但并不熟悉,他是酒肆跑堂伙计,我是茶馆门童小厮,他有闲钱来这里消遣,我却没钱去他那玩耍,再说,每次他来都是到雅间中作乐,堪比达官贵人,我怎好巴结与他。” 南宫羽品出小厮这是话中有话,便开口道:“这雅间花销可不低啊,他一个跑趟伙计月饷才有几何,这地方是他能来消遣的吗?” 小厮笑道:“客官,这就是不是在下该知道的事了,所谓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他怎么个活法那是他的事,兴许人家得了酒客的好处发笔小财,还许人家出门遇到有钱花不出去贵人,非要隔三差五请他吃上一顿,这也是可能发生的事。” 南宫羽心道:这小厮果然鬼精,于是他把桌上的纹银推到小厮面前:“最后一个问题,雅间中除了他还有何人?” 小厮眼睛一亮,赶紧伸手拿起纹银揣进怀中:“这小的就不清楚了,茶馆打开门做生意,迎的是八方客,别管他是寻常百姓,还是走贩商贾,甚至是官府差官,都是咱们衣食父母,必定笑脸相待。” 南宫羽注意到小厮说“官府差官”四个字时故意加重语气,便心中有数,微微一笑:“你这小厮甚会说话,这武夷茶也不错,给我打包两斤。” “好嘞,客官您稍等!” 随着格门的关闭声响起,南宫羽适才还带着微笑的面孔,变得逐渐阴冷起来。 回到县衙的南宫羽,拎着武夷茶找到知县王之远:“王知县,今日酉时我请县衙众官吏品茶。” 王之远望着一脸神秘的南宫羽,不知道这位人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依照吩咐行事。 酉时一到,县衙西华厅内,临时添加的桌椅坐满了青冈县官吏,一个个神色迷茫,不时的窃窃私语,不知道南宫羽和王之远唱的是哪一出。 南宫羽起身端起茶碗,冲众人微微一笑,朗声道:“这段时间虽说青冈不太平,但众同僚齐心协力,现已将弑炼杀手擒获,不日将押回巡检司受审。本官还有公务,只能以茶代酒,感谢诸位的鼎力支持。” 以王之远为首的众官吏脸色舒缓,纷纷起身举杯,奉承之词飘荡在西华厅内。 南宫羽浅饮一口,随即面露愉悦,赞叹道:“着盏无水痕,滋味醇厚,甘爽怡人,好茶!王知县这是什么茶?” 王之远一脸懵逼地看着南宫羽,明明是你带回的茶叶,此时为何有此一问。 “大人,这是武夷茶。”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东北角传出。 南宫羽抬眼望去,一位四十岁上下,身穿绿色官服的男人正躬身施礼。 “这位是本县县尉马有山。”王之远介绍道。 南宫羽点点头:“茶,灵草也,种之则利博,饮之则神清,王知县可不能吝啬,本官走时可要带走一些回去品尝。” “好!”王之远莫名其妙地看着南宫羽。 鱼饵已经撒下,作为钓手,只需要静等鱼儿咬钩。 第五十三章 来访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内,南宫羽看着面前茶碗中的武夷茶,茶叶缓缓浮上水面然后慢慢沉下去,碗中的茶叶肆无忌惮的舒展着懒洋洋的身躯,叶缘红点泛现,清香溢满,茶水渐渐转凉,但他仍未饮用,好像思绪好像不在于此。 “大人,县尉马有山求见。” 南宫羽嘴角微微上扬,冷哼一声:“让他进来。” 差役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少时,马有山走进西华厅,躬身施礼道:“大人!” 南宫羽微微一笑:“这么晚了,马县尉怎么还没有就寝。” “下官是来特意到此恭喜大人凯旋。” 南宫羽故作诧异道:“哦?本官何时说过要回庆安?” 马有山一怔,面色尴尬道:“大人擒获弑炼杀手,今晚又在西华厅请县衙众官吏饮茶,下官还以为大人明日就要返回庆安府。” “马县尉到此不只是与本官话别的吧?” 马有山闻言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怀中掏出一叠川纸,放在南宫羽面前的桌案上:“大人屈尊到青冈办案,舟车劳顿,食不知味,寝不能安,这些下官都看在眼里,今夜大人对武夷茶赞不绝口,这是武夷茶茶引,请大人务必笑纳。” “茶引”是茶商缴纳茶税后,由官府核发的茶叶贩运凭证,相当于“卖茶许可证”。可转让、馈赠、买卖,甚至可以代替银两,是目前官场中非常流行且隐晦的贿赂方式。 南宫羽拿起一张川纸看了看,是九十斤的武夷茶短引,看这一叠大约有十张,折合银子千余两。 一个月俸五十两的县尉,竟然出手就是千余两,这钱是哪儿来的还用说吗? 南宫羽把茶引扔在桌案上,冷哼道:“马县尉这是有心人呀!” 马有山还以为南宫羽嫌少,忙道:“大人,今日太晚了,明天我再去兑换一些。” “武夷茶称得上茶中上品,产量极少,连庆安府内都无贩售,马县尉真是手眼通天,得到这些茶引。” 马有山颇为得意道:“大人有所不知,武夷茶确实稀少,不过在青冈县内却有一家专卖,绝无分号,下官和茶馆老板是故友,所以这茶管够。” “无功受禄,寝食难安,马县尉想必还有别的事吧?” “大人,下官确实有一事禀报。” “讲。” “本县许主薄和于押司被歹人杀害,从作案手法上看似乎是弑炼杀手所为,可自从赵府灭门案后,青冈四门已经戒严,街上巡逻兵卒不断,对形迹可疑之人问询审查,杀手如何潜入城中?所以下官怀疑这件事必有县衙官吏参与其中。” 马有山面色肃穆,句句掷地有声,猜测合情入理。 许、于二人负责“四钞”造册审定,为赵义贩运私茶提供掩护,现在事情败露,背后之人除掉他们灭口斩断线索,这完全符合常理,与南宫羽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目前查到鸿通酒肆的伙计王阿小与赵义必有联系,而王阿小每月必到崔记茶馆名为品茶,实则为了传递消息,与他接头之人,很有可能就是青冈县尉马有山,现在他竟然贼喊抓贼,南宫羽打算陪着他把这场戏演下去。 南宫羽故作神秘道:“马县尉可有怀疑之人?” 马有山抱拳施礼:“下官不敢妄言。”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况且并非在公堂之上,只是故友之间的一次闲谈。” 南宫羽故意把“故友”二字加重音调,这让马有山受宠若惊,他忙道:“下官能结交大人,万分荣幸!要说怀疑之人,本县知县王之远首当其冲。” 马有山竟然想将县太爷拉下马,这点南宫羽未曾想到,王之远这个人他多少有点了解,此人虽胆小怕事,但绝非贪婪之辈,能做到京畿上县的主事,没两把刷子行吗?看来幕后之人的胃口不小,想把青冈县收入囊中,当成手中的玩物。 南宫羽一脸玩味地看着马有山:“马县尉此言可有依据?” “大人请想,青冈四门戒严,守卫的巡防衙兵卒和捕快只听命于知县一人,他想放谁进城,谁就能进。再者于押司死在十字大街,那里可是青冈最繁华的路段,巡街兵卒往来交汇之处,可当晚连一队兵卒都没有经过,必然是有人故意做此安排。” 南宫羽冷哼一声,手指敲了敲桌案,落指正好落在那一叠茶引上:“我是怎么进入青冈县的?王崇又是怎么进来的?我们带着几个人进来还费事吗?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罢了,王之远可是五品知县,没有真凭实据本官如何相信。” 马有三心领神会,立刻走到桌案前,俯身低语:“大人,他们二人之间素来不和,县衙上下无人不知,衙门中偶尔会传出许主薄将会取王知县而代之的消息。” “许主薄想要上位知县,必须要得到庆安府的支持,据我所知王之远曾在庆安府任过司户参军,与李府尹关系非同一般,许主薄想要取而代之,如同痴心妄想。” “下官听说许主薄在朝中也有根基,您说王知县会不会为此痛下杀手?” 南宫羽眉毛一挑,冷语道:“听说?庆安府的风言风语多如牛毛,但凡做过几年京官的,都不会把这些听说当真。” 看着微皱眉头的马有山,南宫羽端起茶碗浅饮一口,茶凉泛苦,他却饮如甘露。 下定决心的马有山终于开口:“下官与许主薄曾一起饮酒,酒过三巡尽兴之余他曾透露过,与光禄少卿张友德交情莫逆,有了他的支持,上位知县犹如探囊取物。” 南宫羽心中一动,让他感到震惊的不是五品少卿,负责酒澧膳馐之事的少卿怎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贩运私茶,勾结弑炼,所以他马上就猜到张友德背后一定还有人。 “你想要什么?” 马有山挺起胸膛,正色道:“受皇上恩典,领朝廷俸禄,理应尽忠职守,做好臣子该做的事,怎敢妄提要求。” 按理说马有山担着身家性命讲出这些,还奉送价值千两的茶引,要是没所求鬼都不信,但他却反其道行之,不过这点小伎俩怎能瞒住人精似的南宫羽。 “马县尉高风亮节,既然如此,本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多谢大人褒奖!您忙,下官先行告退。” 说完,马有山忙躬身施礼退出东华厅,南宫羽脸色阴沉,双目射出两道寒光。 第五十四章 商队 庆安府,青冈县东城门,由十辆马车组成的商队缓缓行至,为首的马车上跳下一中年人,头戴青纱巾,身穿素罗衫,脚踏灰色系带绫罗鞋,连鬓络腮胡,脸上长满冬枣大小的疙瘩,两只蛤蟆眼向外鼓鼓着,一张嘴满口大黑牙。 “什么人?” 守门的兵卒持刀枪戒备,厉声问道。 “天宝商号沈六!” 丑男人报号后,满面赔笑从怀中掏出通关文牒,递给为首的伍长:“差官老爷,请您过目。” 伍长没去接文牒,而是走到马车前拍了拍车上的檀木大箱子:“车上装的什么?” “草茶。” “草茶?”伍长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道:“重午节快到了,想必这草茶是锦玉茶坊订购的,按惯例他们捐给寺庙、道观,不过赵员外全家都死了,这茶还送吗?” 沈六正色道:“官爷,这茶是赵员外出事前定的,商号既然收了钱,货就得按时送到,买卖人讲的就是诚信二字,无信而不立。” 伍长这才接过通关文牒瞄了一眼,合上后面露难色:“老六,往日你们天宝商号的马队入城,即使没有通关文牒也一并放行,但眼下却难办,知县大人已下令,申时一过,所有行人、商旅一律不得入城。” 沈六四下望了望,将伍长拉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两锭纹银,放在伍长手里:“路上误了时辰,货主已再三催促,还请官爷高抬贵手。” 伍长掂量一下手中的银两,足有二十两,立刻双眼放光,心里盘算着怎么将这两颗烫手的山芋揣进口里。 “入城后遇到巡逻的兵卒,你该怎样答对?” 沈六眼珠一转,低声道:“天宝商号在城内各处都有仓库,各仓之间调货频繁,在这青冈县内也是人尽皆知,官爷看这个理由可妥当?” 伍长把银子揣进怀中,转身冲守卫兵卒一挥手:“天宝商号白天曾报备过,放行!” 沈六跳上马车,冲马夫点点头,车队缓缓进入城中。 约莫一盏茶后,东城门前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刚要打盹的伍长眉头一皱:“娘的,今夜是不能睡个好觉了,这次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进城。” 伍长骂骂咧咧走到马前,还没看清来人长相,一块铜制腰牌伸面前。 “大人!”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伍长,看清腰牌上的字后,立刻躬身施礼。 “刚刚是不是有商队进城?” 男人的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让听者放弃了说谎的勇气。 “呃...有。” “可知是哪个商号的马队?” “天宝商号。”伍长不敢隐瞒。 “青冈已经实施宵禁,为何天宝商号的马队此时可以入城?” 男人的声音愈发严厉,伍长吓得双腿发软,冷汗直流,支支吾吾答道:“大人,天宝商号白天报备过,今夜子时左右他们商队入城。” “马队入城后,将是往何处?” “小人不知,天宝商号在城内仓库众多,不清楚马队到底前往何处。” 男人冷哼一声,催马进城。 一旁兵卒看着浑身栗抖,仍保持躬身状的伍长,诧异地上前问道:“二哥,这人是谁呀?把你吓成这样。” “巡检司,虞候暗影!” 暗影催马入城追上天宝商号的马队,为避免暴露,保持百步的距离。 马队过了十字大街,直奔南街行进,在青冈义仓大门前停下,一位身穿绿色官服的男人早已在此等候,沈六跳下马车与官员耳语了一番,随后马队进入义仓。 暗影翻身下马,潜入义仓外墙下,仰脸看了看五丈高的围墙,脚尖点地纵身一跃,两只胳膊挂在墙上,慢慢伸头看向院内。 次日辰时,庆安府,青冈县汇元钱庄分号院内,乾泰铎背靠着松年椅悠哉地品着龙井,作为庆安府第一败家子,他每天只想三件事,女人、女人、还是他娘的女人。 “乾泰铎!” 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耳中,乾泰铎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笑呵呵地躬身施礼:“南宫大人,今天怎么得闲到我这儿来?是不是我入职巡检司这事有眉目了?” 南宫羽一皱眉:“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替你爹想想,把你们乾家的生意打理好,不要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乾泰铎恭恭敬敬把南宫羽让到座位上,吩咐下人上来香茶。 “大人,进入巡检司是我毕生的梦想,如果您答应下来,我就让我爹给咱们重新盖个衙门,还有巡检司的用度我们家包了,所有人的奉银涨一倍。” 看着乾泰铎认真的表情,南宫羽差点没把口里的茶喷出去:“嘚嘚!我来不是听你炫富的,是有事找你帮忙。” 乾泰铎就像看到庆安名优全身赤裸站在他面前一样,双眼放着绿光,一脸的贱笑:“大人,您只管开口,需要多少银子?” 南宫羽满头黑线:“你眼里除了银子没别的吗?” 乾泰铎一梗梗脖:“有啊,黄金、珠宝、字画,还有女人。”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的人。” 乾泰铎双手捂住前胸,一脸惊恐道:“大人,我卖艺不卖身。” 被气糊涂的南宫羽立马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乾泰铎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手里有没有可靠的人,机灵一点的,我要借用一下前往庆安府传递书信。” 乾泰铎放下双手,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吓死我了,我也觉得大人不该有此癖好,人倒是有,就看大人需要几个?” “你手下那几个泼皮无赖可不行,他们和你一样,见到女人就迈不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乾泰铎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即是如此,看来只能我亲自出马了。” 南宫羽白了一眼:“我最信不过的就是你。” “别介,大人!不管你要送什么书信,我保证按时送到。” 南宫羽从怀中掏出一枚蜡丸:“今天务必把这个送到巡检司交给慕凌风,切记!万万不可丢失,也不能交给别人。” 乾泰铎接过蜡丸,一拍胸脯:“放心吧!我保证亲手交给慕大人。”随即,贱兮兮的表情又挂回脸上:“大人,这事要是办好了,入职巡检司的事咱们研究一下?” “成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你除了拥有地利之外,天时和人和一直都在分头行动。” 第五十五章 障目 庆安府,青冈县衙,南宫羽刚迈步走进东华厅,就见沈文俊正和暗影围桌而谈,立刻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暗影起身道:“我跟踪卓陀尹到市舶司仓库,原来他的商队就藏于此,昨日商队从市舶司开出上了官道后,并没有进入庆安府,而是转道前往青冈县,在与慕凌风商议后,他留在巡检司主事,我则一路跟踪到此。” 市舶司仓库存放待核查的货物,就算查出问题,市舶司官员大可以未核查为由推脱干净,卓陀尹的三日之约无非是混淆视听,看来市舶司官吏已悉数被收买。 南宫羽想罢,示意二人坐下,开口问道:“有什么发现?” “商队一共十辆马车,打着天宝商号的旗号,昨夜子时进入青冈县东门,在贿赂守城的兵卒后,商队来到青冈义仓,车上的箱子连夜抬进仓窖。 马队领头的男人名叫沈六,中原人,此人相貌虽丑陋但心思缜密,善于人情世故,马队卸完货后,马夫和马匹住进了义仓旁的聚海客栈,沈六只身一人留在义仓,看样子今天是不会动身,所以我才到县衙找你们。” 南宫羽点点头:“十车草茶到了义仓,如果赵义贩运的十车渠江薄片也在义仓,那义仓便是他们偷梁换柱之地,商队一定是等待合适的时机将私茶装车运走。” “他们为何不在庆安府内偷梁换柱?”沈文俊不解道。 暗影放下手中的茶碗:“庆安府巡街兵卒多如牛毛,巡检司、职方司、三衙禁军、巡防衙这么多衙门口,他们做不到掩人耳目,也无法贿赂这么多衙门。还有,市舶司位于庆安府与青冈县的中间,折返路程并不算远。” 南宫羽右手擎着下巴:“重要的,市舶司录事册中,记载卓陀尹所贩运的货物是草茶,青冈县衙四钞中也会记载货物是草茶,购买这批草茶的就是锦玉茶坊的老板赵义,入关、入城、入库记录一致,即使以后朝廷追溯,他们也不怕暴露。” “出城呢?卓陀尹可是要将十车渠江薄片从义仓运出青冈县的。” 南宫羽微微一笑:“私茶未必要运进庆安府。” 暗影冷声道:“草茶也未必只是草茶。” 草茶中夹藏私盐是金国番商惯用的伎俩,作为边辅的暗影和巡检司众人当然清楚。 沈文俊叹道:“夹藏私盐的草茶到青冈,与私茶渠江薄片掉包后再运回金国,卓陀尹卖了私盐得到私茶,而赵义得到私盐卖了私茶,再有市舶司、青冈县衙为其大开方便之门,这两位可谓获利颇丰。” 暗影点点头:“私茶私盐都是青冈义仓内调包的,义仓主事必然参与其中,这背后很难说没有户部的影子。” 义仓主事户部员外郎肖杰参与其中已是不争的事实,南宫羽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故友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免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和惋惜。 沈文俊并没有看到南宫羽脸色的变化,他开口问道:“周恕呢?青冈是他的贩私老巢,难道他也参与其中?” 南宫羽的思绪被拉回到当下的问题,他踱步沉思,各州府都有皇城司的察子,将查到的情报源源不断送到周恕的手中,想必此时他已在暗中行动。 暗影不解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周恕参与到本案中,不过,别人都在他的家里动刀了,他反而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确实很奇怪。” 南宫羽冷冷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周恕现在就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躲在在暗中盯着事态的发展,如果触及到他根本的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发出致命一击。” 暗影猛然眼前一亮:“文俊说,你们把钩蛇抓住了。” 南宫羽点点头:“是的,现在他正被关在县衙大牢中,由县衙捕快和安护卫共同看守,不过还没来得及审问。” 暗影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我想和他聊聊。” “可以。” 作为负责收集敌国情报的边辅,在刑讯审问方面有独到的手段,所以南宫羽立刻答应下来。 等暗影走后,南宫羽继续开口道:“文俊,青冈县尉马有山曾透露出,被灭口的许主薄与光禄少卿张友德有私交,并且曾应承过许主薄,会助他上位知县一职,五品少卿自然没有这能力,他背后一定还有朝中的大员。” 沈文俊微微一怔,脑海中响起魏国安说的话。 南宫羽见沈文俊微皱眉头,沉思不语,开口道:“文俊!” 沈文俊猛然醒悟,尴尬一笑,忙道:“啊...大人,我在想你刚刚说的话。” 南宫羽并无他想,继续道:“当然马县尉的话还需要核实,我已派人回巡检司让慕凌风前往架阁库调取文书,希望从中能找出张友德与青冈县衙官吏之间的关系。” “为赵义贩私保驾护航的正是许主薄和于押司,如此说来张友德也参与其中。” 南宫羽面露忧色:“令我担心的不是张友德,而他背后的势力。” 麒麟山之战、清洗巡检司、青冈灭门案、私茶、私盐走私,这些都说明有人在暗中操纵这一切,能瞬间瓦解巡检司,能让职方司俯首称臣,连江湖杀手组织弑炼也甘愿为其效力,这个人的势力远远超出想象。 “王崇这两天在干什么?” 沈文俊冷哼一声,不屑道:“他能干什么?放飞自我呗,喝茶饮酒,青冈县的花楼玩了个遍,只是害苦了王之远,每天都要想各种由头填补亏空。” 相比沈文俊的轻视,南宫羽却不这么认为,王崇好色人尽皆知,但此人绝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不然姜焕臣会留着他。 “你要时刻留意他,小心他的一叶障目。” 沈文俊点头称是,随即话锋一转:“如果张友德真是背后的主谋之一,那他与赵义肯定也相识...” 南宫羽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县志。” 县志记载一个县的历史、地理、风俗、人物、文教、物产等的册籍。 “好,我这就去调阅青冈县志。” “等等!” 南宫羽叫住沈文俊,提醒道:“别忘了将五等丁产簿一并取来。” 五等丁产簿是户籍和帐籍的合称,官府征科赋役依据的重要簿籍,记载民户资产、税额、人丁等,南宫羽调取县志和五等丁产簿目的是挖出赵义的背景历史。 “是!大人。” 沈文俊走后不久,南宫羽也离开县衙。 第五十六章 迷惑 庆安府,青冈县,押司于福成的府宅位于青冈北街,进了如意门一侧为佣人居住的倒侧房,一字影壁后的垂花门分出内宅与外宅,北房三间中为厅堂,左右耳房,东西厢房,灶房、柴房、库房等一应俱全,这五进深宅大院显然不是一名押司能拥有的。 厅堂墙壁上高悬的“心正则笔正,笔正乃可法。”匾额,南宫羽看罢冷哼一声,转身对已经哭成泪人的于福成小妾道:“好一个心思端正,用笔才能端正,才成法度。” 小妾用绢帕拭去眼角的泪水,低声抽泣道:“大人,我家老爷究竟是被何人所杀?官府一定要抓住元凶,替我们孤儿寡母伸冤报仇。” 南宫羽皱了皱眉:“此案尚在侦办中,官府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事发前,于押司可有反常之举?” 小妾沉思片刻道:“事发前三天,老爷回到家中茶饭不思,长吁短叹,奴家曾问他发生何事,他怒斥让我少管他的事,当时奴家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想到这才几天,他果然出了事,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说罢,小妾再次泪如雨下。 看来心怀鬼胎之人果然是寝食难安! 南宫羽继续问道:“事发前,有没有人来府上拜访过?” 小妾回忆道:“两天前的亥时,县衙的赵班头曾来府上找过我家老爷。” 南宫羽一怔:“可是县衙捕快班头赵禹?” 小妾点点头:“他是老爷的熟人,往日常来府上讨酒吃,不过,那日却是奇怪,他只在书房和老爷聊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可曾听到他们聊什么?” 小妾摇摇头:“老爷见客时从不准我在旁边,也不准我过问官府中的事。” 区区一个不入流的班头,无品无级,竟然多次到上官家中讨酒吃,二人如不是密友,便是这其中必有隐情。 这个发现让南宫羽眼前一亮,继续问道:“赵禹多次在府上讨酒,于押司可有过怨言。” 小妾伸直了脖子,不忿道:“当然有了,他每次来府上都喝的酩酊大醉,我家老爷送走他后,独自坐在椅子上气得直骂。” “骂什么?” “骂他是喂不饱的狼崽子。”小妾说完,偷眼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南宫羽,继续说道:“本来就是嘛,他不仅来混吃混喝,有次奴家还见老爷给过他银子,足足一百两,奴家曾问为何给他那么多银子,老爷说他要置办房产,只是出借于他。” 南宫羽点点头,真如小妾所说,看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捕快班头隐藏很深,他一定了解于福成干的事,并以此为由对其进行勒索。 不过这也证实了县衙的许主薄、于押司确实与赵义沆瀣一气,官商勾结收取贿银,不然一个月奉十两的押司,一出手就是百两纹银,还住着五进院的大宅,他难道会点石成金不成。 南宫羽嘴角微微上扬,指了指房梁,若无其事道:“说到房产,这座府邸按市价,怎么也值个二、三千两。” 小妾自是听不出南宫羽的弦外之音,面露骄傲的神情:“何止二、三千两,这是北街,住在这儿的人非富则贵,就连县衙的王大人也只住在南街,不过,这宅子可不是我家老爷买的,是别人送给他的。” 南宫羽轻描淡写问道:“何人所送?” 小妾一脸迷茫:“是听老爷说的,那时奴家尚未许配于他。” 谙熟察言观色的南宫羽知道小妾没有说谎,他点点头:“何时所送?” “二年前。”小妾立刻脱口而出。 一个念头如流星般在南宫羽的脑海中划过,他想抓却没感觉无从下手,索性不再浪费时间去想,思绪重新回到当下。 再次望向匾额,南宫羽感叹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如今,五品知县只能屈居南街的后巷小楼,末吏押司却能住进北街的五进豪宅,真是奇哉怪也。” 小妾就是在愚钝,此时也听出话中的含义,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忙带着哭腔道:“大人,奴家只是个妇道人家,老爷官场上的事我一概不知,这宅院也是我嫁入于府前就有的,现在他下落不明,官府不能拿我们娘俩去顶罪呀!” 南宫羽心说:你浑身上下的首饰何止百两,只是你不清楚他是以何种方式收取的贿银罢了。 小妾哭哭啼啼让南宫羽异常烦躁,他厉声道:“好了!官府不会随便拿人,如果你有意隐瞒内情,那就另当别论,今天就到此为止,如果你想到什么就到县衙找我。” 如释重负的小妾连忙点头称是。 走到门前的南宫羽停下脚步猛然转身,毫无准备的小妾,目光从窃喜瞬间转为惊恐,随即低下头来擦拭眼角,虽然她极力掩盖内心的恐慌,但这一切自然难逃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 南宫羽微微一笑:“可知赵禹住在何处?” “呃...老爷曾说过他住在西街街尾,具体哪所房屋,奴家就不清楚了。” 南宫羽满意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于府直奔西街。 与此同时,于福成府宅的厅堂中传说男女霏霏之音。 “小娘子,戏演得不错。” “刚刚吓死奴家了,他那双眼睛简直可以吃人,好在奴家出身百花楼,歌舞、弹唱、傀儡戏无一不精,这才哄骗过去。” “哈哈哈!” “赵禹要是没死怎么办?这事不就露馅了吗?” “我已在暗中做了安排,小小的班头,捏死他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如果这位巡检司的官爷再来盘问如何作答?” “今天你是怎么说的,下次依然如此。” “那这宅院?” 娇滴滴的声音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令人骨酥。 “自然是归你了,不过你的人....哈哈!” 极具轻浮挑逗的声音,好似许久未进食的饿狼,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柔弱绵羊,发出的阵阵低吼。 小妾好似心头肉被触碰到,先是轻“哼”了一声,然后娇1喘道:“奴...奴家拜谢大人!” 第五十七章 探视 庆安府,青冈县西街,经过一番打听,南宫羽终于找到赵禹的宅院,竹篾围起的小院,栅栏中开的衡门,院子里种了些应季的瓜果,几只母鸡咯咯叫着在田间寻找的虫儿,三间房屋一字相连,中间一座瓦房,两侧是茅屋。 南宫羽推开衡门走进院中,朝瓦房喊道:“有人吗?” 一位两鬓斑白的阿婆从瓦房中走出,双手紧握拄杖勉强支撑着佝偻的身躯,皱巴巴的麻布交领襦裙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穿在她单薄的身体上,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眼窝深陷,带着诧异和谨慎的目光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谁啊?”阿婆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安。 南宫羽躬身施礼:“老人家,我是庆安府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 “是官差。”阿婆放下了些许戒备之心, “老人家,这是赵禹赵班头的宅院吧?” “是,他是我儿,你要找他应该去县衙。” 县衙并未将赵禹重伤之事告知赵母,老人家年事已高,担惊受怕再出点意外。 南宫羽微微一笑:“原来是伯母,我与赵兄早年相识,可惜不在同一衙门当差,这次我公差特意取道青冈,一是拜访赵兄,二是看望伯母,不料县衙的差役说他带人前往后山搜捕可疑之人,这才登门叨扰。” 赵母闻言赶忙侧身相让:“是禹儿的故友,快里面请。” 南宫羽连忙上前相搀:“伯母您请!” 虽是瓦房,但里面摆设却略显寒酸,地面的石砖已经多处破损,一张茶桌,两把交椅,经过修补的柜架上摆放着各种坛坛罐罐,四副算不上墨宝的字画,不协调的挂在四周墙壁上,细看之下,字画后的墙壁已经出现裂痕。 南宫羽将执意要泡茶的赵母扶到主位,自己居客位坐好后,从怀中掏出两锭纹银,足足十两,放在茶桌上:“伯母,这次我来的匆忙没有带礼物,确实无礼,这银子就留给老人家填补家用。” 赵母将银子退回给南宫羽,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禹儿的饷银虽不说锦衣玉食,但家用足矣,这宅子就我们母子二人,平日也没什么花销,何况这孩子倔犟从不为五斗米折腰,这银两老身决不能收下。” 当进入瓦房的那一刻,南宫羽就已经心中有数,除非赵禹做足戏份,或者另有宅院,不然就这残垣的瓦房,破旧的桌椅还不如于押司府上的茅厕。 “我与赵兄相识多年,早已不分彼此,这银两虽说不多,但却是晚辈的一番心意,伯母执意不收,岂不是陷我于不义。” 赵母见南宫羽一脸赤诚,沉吟片刻开口道:“这样吧,我先代禹儿收下,如果他回来后还是不收,这银子再由他退还给你。” 南宫羽闻言只好点头应下,随即开口问道:“许久不见赵兄,他在县衙当差可还顺心?” 赵母叹了口气:“禹儿在官府做的是缉捕罪犯、捉拿盗匪的差事,我这当娘的天天提心吊胆,不求他立功受赏,只求他平安归来。可这孩子随了他父亲的性格,倔犟,苦了、累了、受了委屈回家从不言语,母子连心我怎会看不出来。 这段时间青冈频发命案,禹儿每天早起晚归,昨日匆匆回家扔下二两银子,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放心不下,托邻里去县衙打听,才知道县衙的海捕头被歹人重伤,还死了许多捕快,我这颗心又提到嗓子眼了。”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赵母的一番话,让南宫羽从内心发出无限的感慨,同时也证实了赵禹的为人,可于押司的小妾为何诬陷一位捕快? 南宫羽暗道:“不好!赵禹有危险。” 匆匆拜别赵母后,翻身上马立刻返回县衙。 “赵禹在何处养伤?” “悬壶堂” “悬壶堂!”南宫羽重复了一遍,心道:那不是王世伯在青冈的药铺吗?王诗语应该还在吧?想到这里脸庞竟然有些发烫,把马交给县衙门卫兵卒,转身向对街走去。 庆安府,青冈县悬壶堂药铺,坐北朝南的两进院落,面阔七间,高悬匾额,药铺内供奉着药王孙思邈,柜台的内侧靠墙摆放着数排百眼柜,一个个小抽斗中,存放着数百种药材,每个抽斗上都写着药材的名称。 王诗语正送一位刚刚在此就医的病人,反复交代服药剂量和方法,见南宫羽走进药铺,顿时喜上眉梢。 “你来了?” 温婉柔和的声音中带着三分娇羞。 南宫羽点点头:“有紧急公务前来叨扰王姑娘。” 王诗语脸色微变:“何事?” “县衙捕快班头赵禹在这里吧?” 王诗语点点头:“在后院,县衙差官负伤大多来此医治。” “海捕头也在此?” “是的!” “他伤势如何?” “命是保住了,只是昏迷未醒。” 王诗语引领着南宫羽来到后院,指着左侧的厢房道:“赵班头被安排在此处,不过他伤的太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暂时不宜见客,隔壁就是海捕头。” 南宫羽先来到赵禹房间,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直入鼻孔,负责照看的伙计立刻起身,躬身道:“小姐。” 王诗语微微颔首:“病人怎么样?可有异常?” “刚刚换了药,一切正常。”伙计答道。 平躺在床上的赵禹,胸前缠着麻布,面色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虽呼吸微弱,但还算顺畅,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南宫羽见伙计并未县衙的差役,便问道:“官府没有派人来照看吗?” 王诗语摇摇头:“他们来有什么用,一不会问诊,二不会煎药,再说悬壶堂就在县衙对面,有事派人喊一声即可。” 南宫羽微微皱下眉头,并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打量一眼伙计后,走出厢房。 “你心里有事?” 面对王诗语的发问,南宫羽含笑不语,走进隔壁的病房,相比赵禹的奄奄一息,海傲天倒是气息平稳,面部也有了血色,从绷带渗出的血迹来看,他伤的确实很重,经过救治总算是脱离生命危险。 “这里没有伙计照看吗?”南宫羽诧异道。 “海捕头已无生命危险,每两个时辰巡视一遍即可。” 南宫羽把手搭在海傲天的手腕处,片刻道:“脉象稳定,这两天就能苏醒过来。” “你会诊脉?” “略知一二。” 第五十八章 灭口 庆安府,青冈县衙牢房,内设典狱房、狱神庙、死牢、男女牢房等,牢房内部,各种刑具琳琅满目,令人望而生畏,上有铁丝网,墙是流沙墙,犯人如果想挖墙逃跑,会被墙壁里的流沙淹没致死。 暗影持腰牌过青龙门,来到关押钩蛇的单间牢房,与看守的安护卫耳语了一番,走进牢中。 带着枷锁脚镣,正用草杆剔牙的钩蛇,仰脖看着其貌不扬的暗影,冷哼一声:“你是谁?南宫羽在哪?” 暗影看了看钩蛇吃剩下的残羹:“胃口不错,看来这碗饭还挺适合你。” “老子吃百家饭长大,不挑食。” “这么说你还想活着?” 钩蛇“嘿嘿”一笑:“好死不如赖活着。” “想活是需要本钱的,你有吗?” 钩蛇凝视片刻,沉声道:“我是朝廷通缉要犯,十恶不赦,进来有路,出去无门,就凭你想留我活下去?” “你是要犯,不是主犯。” “我凭什么相信你?” 暗影微微一笑:“你可以赌一把,不赌你连机会都没有。” “你到底是谁?” “巡检司暗影。” 钩蛇猛然丢掉手中的草根,恍然道:“你就是刚刚加入巡检司的那位北地边辅?” 暗影点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 有人不怕死,但没有人不想活,钩蛇也不例外,如果他真想死,也不至于被南宫羽擒住。 “你们的首领在哪儿?” 钩蛇叹了口气:“狡兔三窟,除了四大高手外,任何人在没得到首领的召唤时,都无法得知他在何处,包括我们弑炼八鬼。” 暗影相信钩蛇的话,因为他也听过此事,只是没想到连弑炼八鬼都不清楚。 “锦玉茶坊的老板赵义是不是你们所杀?” 钩蛇摇摇头:“不是。”随即补充道:“至少不是我和虎蛟杀的。” “青冈县还有多少潜伏的杀手?” “我们这边只有我、虎蛟和文龙三人,至于首领会不会派出第二路人马,我就不得而知。” 暗影眼前一亮:“这么说,你们在执行任务时,会同时派出二路人马?” 钩蛇点点头:“是的,这么做一是为了保险,二是为了监视。” 暗影冷哼一声:“监视?不如说是灭口,以免任务失败留下活口,防止官府撬开你们的嘴巴。” 钩蛇没回答,双眼有些失神。 “青冈县有没有你们的内应?” “有!” 钩蛇回答的简洁且语气十分肯定,暗影立刻追问道:“是谁?” 就在此时,钩蛇突然双眼圆瞪,双手捂住前心,喉结蠕动,暗影心道:不好! “哇!” 钩蛇一口鲜血喷出,人瞬间向后倾倒,暗影一个箭步上前扶住。 “饭...饭...里,有毒!” 说完,钩蛇头一歪气绝身亡。 暗影连忙用手试了试颈动脉,随即厉声喊道:“来人!” 安护卫和牢房的差役闻声跑进来,看到钩蛇仰面朝天一动不动,慌忙问道:“大人,这是?” 暗影那能杀人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问道:“钩蛇吃的饭是谁送来的?” “是县衙的差役。”一名安护卫答道。 暗影目光转向牢头:“人哪?” 牢头此时已明白大概,立刻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答道:“大...大人,送饭的差役是董二,此时,他已经出了牢笼。” 事已至此也只能想法补救,暗影立刻吩咐道:“将此事立刻禀报南宫大人,安护卫把守牢房,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杀!” 众安护卫抱拳施礼:“是!” 暗影伸手拎起牢头:“你和我去捉拿董二。” 庆安府,青冈县悬壶堂,傍晚时分,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走进医馆,冲柜台里的伙计一抱拳:“有劳小哥,敢问青冈县总捕头海傲天可是在此疗伤?” 伙计警惕地打量男人一番后,开口道:“你是谁?” “海捕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次来青冈是特意来拜谢他的,县衙的差官说他在此处疗伤。” 男人的斗笠压得很低,伙计看不清面容,顿时心生疑虑,便答道:“海捕头确实在此医治,不过他伤势较重,大夫交代过,外人不可打扰。” 男人再次拱手,动情道:“恩人遭此劫难,我更不能离他而去,小哥!劳烦你和大夫通融下。” 伙计面露难色啧吧啧吧嘴,看着躬身不起的男人,叹了口气:“好吧!我就给你问问,如果大夫不同意,你尽快离开,以免招惹麻烦。” 男人心中大喜,忙起身道:“多谢!” 伙计转身去后堂,少时,他红着脸返回,冲男人一咧嘴:“大夫不同意,说海捕头尚在昏迷之中,不便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男人压了压心中的怒火,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沉声道:“既然不许探视,在下不敢叨扰。敢问小哥,大夫对他的伤情是怎么说的?需要医治多久?”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和一张焦急的面孔,伙计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海捕头是被歹人用剑所伤,伤口在前胸,再偏一寸,神仙难救。从后山到悬壶堂,这么远的路,失血过多也能要人命。至于,需要多久能恢复,这个就不好说了。” 说到这里,伙计把胸脯一拔:“我们悬壶堂的医术,方圆百里的人尽皆知,我们说能救,你大可放心,我们说不能救,你也可以放心。” 伙计的话把男人闹懵了,不解道:“不能救,怎么也放心了?” 伙计微微一笑:“不能救,你就安心准备后事,免得多花冤枉钱不是。” 原本心情不佳的男人,被伙计弄得哭笑不得:“如此说来,海捕头性命无忧。” 伙计一脸骄傲道:“悬壶堂从鬼门关救回的病人,阎王爷都得给咱三分薄面。” “多谢小哥!既然如此,在下过多几日再来叨扰。” 说完,男人转身离开王家医馆,沿着外墙绕到后面,见四下无人,纵身翻进院中。看着透出烛光的几间房,猫腰走到窗下,用指尖捅破窗棂纸,挨个房间寻找海傲天。 左侧厢房的窗户被长剑撬开,男人翻身跳进房内,轻轻关好窗户,走到床前伸手试了试海傲天的鼻息,随后,他微微一笑。 第五十九章 身份 庆安府,青冈县县衙东华厅内,檀香袅袅,驱瘟辟疫,桌案旁,南宫羽、沈文俊正在翻看着五等丁产簿和县志。 沈文俊翻看完全部的五等丁产簿后,面露诧异自语道:“不对呀,一个青冈首富,所登记的田产、赋税怎么才有两年纪录。” 正在查看县志的南宫羽,闻言也是一怔:“难道赵义是归来人?” 朝廷把迁移到国境内的百姓称为“归来人”,分为归明、归朝、归正。归明指不是本朝百姓,现在想要归顺本朝,归正指原本是本朝的百姓,被敌国占领城池后又回归本朝的百姓,而归朝指其他番邦归顺的百姓。 沈文俊摇摇头:“五等丁产簿上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这确实有些奇怪,赵义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南宫羽翻看县志的手猛然停止,语气加重了三分:“赵义五等丁产簿的纪录是两年?” “啊!”沈文俊被南宫羽突如其来的提问搞得有些狼狈,赶紧翻看簿籍确认一番,才开口道:“大人!是两年。” 南宫羽冷哼一声:“你可知两年前主事青冈的是何人?” “不是王之远吗?” “王之远是从凤阳县调任来的,两年前的青冈知县不是别人,正是李静思。” 沈文俊惊得目瞪口呆:“咱们巡检司的李主薄?” 南宫羽点点头。 沈文俊忙道:“五等丁产簿由各县户长、里长、书吏登记造册,再由县尉、主薄、知县负责核实,如果赵义的纪录有假,那李主薄必然参与其中。” 南宫羽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才缓缓开口:“看来有人不希望赵义的历史被翻出来。” “对方想隐瞒什么?” “赵义来到青冈便做起茶叶生意,且不说锦玉茶坊的铺面和他的那处宅院,就是茶叶贩售需要的茶引,是一般人能得到的吗?那么他手里的钱是从何而来?” 沈文俊双眼精光闪烁,立刻脱口而出:“张友德!” 南宫羽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咱们这位光禄少卿不简单呐!手伸得够长。” “大人,这其中的破绽还是不少,就拿五等丁产簿来说,很容易查到李主薄的头上,只要顺藤摸瓜,赵义的背景虽然难查,但不是不能查。” 南宫羽“腾”一下站起来身来,后面的话还没等出口,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名安护卫跑进东华厅单膝跪倒施礼。 沈文俊沉声问道:“何事?” “禀二位大人,弑炼杀手钩蛇被毒死在狱中,暗影大人已经带着牢头前去抓捕送饭的差役董二。” 南宫羽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半时辰前?” “啪!”一声。 南宫羽右手重重拍在茶桌上,震碎两只茶碗:“如此大事为何现在才报?” 安护卫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答道:“暗影大人下令,青冈县大牢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牢房中节级、狱吏、狱卒几十人叫嚷着要出去,我们则拼命阻拦,双方剑拔弩张时,知县王大人问询赶来,此事才得以平息。” 虽然暗影下达的命令是“擅自出入者,杀!”。但毕竟对方也是县衙的差役,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真要下了死手,事情一旦闹大,还真不好收场,所以安护卫心存顾忌,只是呵斥、驱赶,并未出手伤人。 此时的南宫羽双眉紧锁,懊恼不已,他低估了对方的手段,弃车保帅是官场中惯用的伎俩,何况已死的人和将死之人只能算个小卒子,这一步他输了,而且输得很惨,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暗影抓到董二亡羊补牢。 “大人,青冈县衙有对方的内线这点已经板上钉钉。”沈文俊开口道。 “去牢房看看。” 庆安府,流福坊内巡检司,门前广场两侧东西各有一座过街牌坊,东边牌坊上书“安巡”,西边牌坊上书“监察”。正门外青石浮雕照壁正中,刻有一只形似虎威风凛凛的猛兽,为龙的第七子狴犴,急公好义,仗义执言,而且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 替南宫羽稍信的乾泰铎翻身下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摇头晃脑对门卫兵卒道:“替我通报一声,我要见你们的副指挥使慕凌风大人。” 门卫兵卒一皱眉,手按刀柄厉声道:“退后,报上姓名?” 乾泰铎一仰脖,朗声道:“庆安府十大杰出青年乾泰铎。” 门卫兵卒“噗呲”一乐:“哪来的疯子,滚开!这里是靖安三司之一的巡检司,小心把你抓起来打入大牢。” 乾泰铎小眼一蹬:“来、来,不抓我,我都瞧不起你,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在替南宫大人传递书信,耽误了正事,你负得了责吗?” 门卫兵卒正要上前,一声断喝传来。 “等等!” “慕大人!” 门卫兵卒纷纷躬身施礼。 慕凌风走出巡检司大门,狠狠瞪了乾泰铎一眼:“你小子又耍什么花样?大晚上跑巡检司来做什么?” 乾泰铎走到慕凌风身旁,一本正经低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慕凌风微皱双眉:“借一步?你能还呀?” “南宫大人让我带信给你。” 慕凌风一怔,见乾泰铎的模样不像在说谎,便道:“随我进来。” 来到巡检司二堂,慕凌风开口道:“从大门到这里,你借我足足一百五十步,如果你没事找事瞎胡闹,我就把你小子丢进大牢,你爹来了也不好使。” 乾泰铎“嘿嘿!”一笑:“慕大人,我可没胡闹,真的是替南宫大人送信。”说着,从怀中掏出蜡丸在慕凌风面前一晃。 慕凌风见是巡检司特制的蜡丸,便知道乾泰铎所言非虚,立马抢过来,诧异道:“南宫大人怎么会让你传信。” 乾泰铎一拍胸脯,满脸骄傲道:“我现在可是南宫大人的心腹。” 慕凌风冷哼一声:“怕是你小子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我们大人当场抓住。” 乾泰铎尴尬一笑:“没有的事,我现在可是巡检司编外的哨探,得学会洁身自好。” 慕凌风懒得再和乾泰铎打哈哈,他捏开蜡丸展开纸条,看罢不由得微皱眉头。 “乾泰铎,你现在回去休息,明日午时来巡检司找我。” “好嘞!” 慕凌风收起纸条,转身对门卫兵卒道:“备马!” 第六十章 浮现 庆安府,青冈县衙监牢,由于钩蛇被毒杀,通往监牢的三道大门皆被安护卫把守,牢中的一众差役也被关到里面,知县王之远怕再起冲突,为了稳妥起见,调百余名巡防衙兵卒协助把守。 当脸色阴沉的南宫羽走进监牢大门时,来回踱步,眉头紧皱的王之远这才长出一口气,赶忙上前问道:“南宫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钩蛇怎么就被毒死了。” 朝廷的通缉要犯尚未审讯,就被毒死在青冈县衙监牢,作为知县的王之远难辞其咎,轻者降级,重者罢官,因而他现在的焦急程度不亚于南宫羽。 “王知县,董二这个人来县衙多久了?” 南宫羽没心思宽慰王之远,他只想尽快查明事情的缘由。 “啊!” 王之远一怔,身为上县主事,他当然不可能了解一个狱卒的底细,所以转身唤来一名小吏。 小吏躬身施礼:“董二是本县西屋村人士,年纪三十有五,在县衙任狱卒已有七年,平时老实巴交,做事也算尽心尽力。” “可有家室?”南宫羽继续问道。 “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子一女,婆娘是位绣花女。” 南宫羽转身对王之远道:“王知县,咱们一同去牢中看看。” “好!” 众人一同走进监牢,来到关押钩蛇的牢房,南宫羽四下查看一番,并未发现不妥之处,正要开口时,一缕月光照进牢中。 南宫羽仰脸一看,见房上的琉璃瓦撬开一角,月光正是从此处照射进牢房,再低头看了看地面残留的饭粒和菜汤,立马转身道:“文俊,上去看看。” 沈文俊心领神会,转身走出牢笼。 一脸迷茫的王之远指着天棚,问道:“南宫大人,这上面有什么?” “王知县,让牢中的差役各自离去吧。” 王之远虽不明就里,但还是冲身边的小吏摆摆手。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沈文俊跑进牢中,面带喜色道:“大人,琉璃瓦有被翻动的痕迹,而且上面还留有脚印,在牢房左侧墙壁下也发现同样的大小的脚印。” 说道此处,沈文俊在南宫羽耳边低语了几句。 南宫羽点点头:“看来暗影是要扑空了。” “呦!闹这么大动静,连我这个副都总管都差点被挡在外面。” 令人厌恶的声音传来,南宫羽微蹙眉头,转身看着迈着四方步的王崇走进牢房。 王之远满脸赔笑道:“都总管大人,看您说的...” 王崇立刻抬手打断王之远的话,看着面色峻冷的南宫羽,面色肃穆纠正道:“错了,本官是副都总管,虽然也是四品官,但比不了某些手握实权的同品官员,朝廷的要犯被毒死在监狱,这么大的事,本官愣是足足两个时辰后才知晓。” “王崇,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沈文俊眼露凶光呵斥道。 “啧啧!王知县,你看到没,人善被人欺,什么人对本官都可以肆意辱骂。” “你...” “够了!” 沈文俊刚要上前,被南宫羽厉声制止。 王崇冷声一声,不屑道:“南宫大人,钩蛇打入大牢是你的主意,看守大牢还是你的人,现在他被毒死了,你怎么说?” 南宫羽眉毛一挑:“巡检司做事何时需要向你解释?” 王崇从怀中掏出漕司腰牌,有意无意晃了晃,一脸得意道:“巡检司做事自然不必向我解释,但职方司执庆安漕司腰牌介入青冈命案,现在凶手被毒死了,我就有权知晓,不然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南宫羽一脸玩味地看着王崇:“谁告诉你钩蛇是赵府灭门案的凶手?” 王崇脸色微变,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南宫羽,难道你有意包庇弑炼杀手?看来马维的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南宫羽盯着王崇,眼中杀机浮现:“阎王要你三更死,我看你是二更就想过去,给想阎王一个措手不及?还是找死想插队?” “你...你。”王崇被气得指着南宫羽半天说不出话来。 “诸位大人息怒!息怒!”王之远连忙上前打圆场:“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查出是谁害死了钩蛇,给朝廷一个交代。” 脚步声再次传来,暗影面沉似水走进牢笼,看到这么多人都在,也是一怔。 王崇冷声一声:“就是你负责审讯的钩蛇吧?” 暗影理都没理王崇,直径走向南宫羽,低声道:“董二不是下毒之人。” 南宫羽点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棚顶。 暗影顺着手指向上看去,当看到撬开的琉璃瓦时,心里全明白了。 “哎!说你呐,钩蛇在你审讯时中毒身亡,你怎么解释?” 暗影猛然转身死死地盯着王崇:“我需要向你解释吗?” 南宫羽的目光深邃犀利,而暗影的目光摄人心魄,则令王崇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王崇故作镇静冷哼一声:“好,本官这就上报姜大人和御史台,我倒要看看,这庆安府有没有人能节制你们巡检司。” 说完,王崇一甩袍袖转身走出监牢。 沈文俊面露忧色:“大人,御史台那帮老爷...” 南宫羽摆摆手,看着王崇离去的背景,叹了口气:“时间紧迫,顾不了许多,文俊,你立刻率领所有安护卫前往悬壶堂,保护海捕头和赵班头。” “是!” 沈文俊对于来至南宫羽的命令一向只有两个字“服从!”。 “王知县,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等南宫羽走出监牢后,扭头对暗影道:“你怎么发现董二不是下毒之人的。” 暗影神色懊恼:“我带牢头赶到董二家里时,他们一家人正在有说有笑吃着宵夜,所食用的饭菜,正是今日给牢中犯人的吃喝。” 南宫羽微微一笑:“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脚踩琉璃瓦不发出声音,还能在我和钩蛇面前将毒下到饭菜中,下毒之人一定是高手。” 暗影绝不是高估自己能力,作为北地顶级边辅,他有这个实力。 南宫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如果下毒之人不是弑炼的四大高手,那么整个青冈县只有一人能做到。” 第六十一章 活宝 庆安府,天水院桥,桥东为皇城修内司绸兵营,桥西为草料场,桥北为六部架阁库,掌管六部文书,主管十四司案牍,尚书六部成案留部二年,后介而藏之总架阁库,全国官员印纸,户籍赋役、诉讼刑名军籍边防等重要档案都归于此。 “站住!架阁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速速离开。” 守卫兵卒见有生人靠近,右手按着刀柄,横眉立目,全神戒备。 慕凌风从怀中掏出腰牌朝兵卒晃了晃:“巡检司调阅案牍。” 兵卒连忙躬身施礼:“大人!里面请。” 慕凌风收起腰牌,走进架阁库。 “慕凌风!” 如莺啼般的声音传进耳中,让慕凌风浑身哆嗦了一下,他极不情愿的转身,挤出点笑容冲走近的女孩道:“子卿,你怎么在这儿?” “读书呀!”徐子卿眨巴着清澈的双眸。 徐子卿乃是朝廷专司草拟内制,三品翰林学士徐广陵的女儿,刁钻任性,古灵精怪,头脑却异常清晰灵活,善于诡辩,平时喜欢捉弄别人。 “读书不应该到昭文馆、集贤馆吗?那里存有天下古籍。” “史书古籍只能明智,文牍案卷却能通今。” 慕凌风微微一怔:“子卿难道是想学林孺人?” 徐子卿白了慕凌风一眼:“书不为男子不可不读,惟妇女亦不可不读!读书则知自古兴衰,亦有所鉴诫。对了,你来这里干嘛?” “奉南宫大人之令,调阅案牍。”慕凌风说完就想走进大殿。 徐子卿撑开双手拦住去路:“南宫羽怎么没来?” “大人在外地查案。” 慕凌风真有心不理这个狗皮膏药,但转念一想,如果这小妮子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一定会纠缠到底。 “什么案子的事说说看?”徐子卿不依不饶地缠着慕凌风。 “人命关天,我无暇与你说笑。”慕凌风少有的对女孩嗔怒。 “真的不告诉我?” 慕凌风面色一沉,口气异常坚决:“不说!” “哼!今天你要是不说,就别想进架阁库。” 徐子卿仰脖抱着膀,挡住慕凌风面前。 面对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徐家千金,慕凌风也只将脸由阴转晴:“别呀!子卿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小时候,我们大人还教过你识字读书。” 徐子卿闻言冷哼一声:“识字?你不提倒好,南宫羽教我认的第一个字是‘屎’,然后告诉我这个字是‘糖’,结果,我拿着写好的字找娘说我想吃,你们大人损不损?” 慕凌风强忍着笑声:“后来我们大人不也传授你一套拳法嘛。” “赶紧说,不然你就别想进架阁库。” 慕凌风没有办法,只能简单把事情经过讲诉一遍,当然该隐瞒部分并没有言明,倒不是疑心徐子卿,而是怕说多了,这姑娘没完没了缠着自己,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好奇宝宝谁能受得了。 徐子卿恍然道:“原来南宫羽在青冈,你要查什么?我帮你把文书送去。” “不行!青冈现在如龙潭虎穴,你绝对不能去。”慕凌风这回真的动怒了。 徐子卿挺起含苞待放的胸脯:“不行?我就看你能不能踏入架阁库半步。” “子卿,这不是去游山玩水,此行异常凶险、前途未卜,如果你要去,我只能告诉徐大人。”慕凌风被逼无奈,只能使出撒手锏。 谁知道徐子卿冷哼一声:“不用你去说,我现在就请示我爹。” 看着徐子卿转身跑向案牍房,慕凌风的脸上露出狡诈的微笑。 谁知刚走到一半徐子卿竟然折返回来,一把拉住慕凌风的手:“别想哄骗我,走!和我一起去见我爹。” 慕凌风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意识瞄了瞄四周。 徐子卿也跟着四下望了望,恍然大悟指着慕凌风:“怎么?你还想打晕我?看我不告诉我爹。” 慕凌风虽恨得牙根直痒痒,但也只能乖乖被牵着走。 “卑职慕凌风参见徐大人!” 慕凌风见到徐广陵深鞠一躬。 正在翻阅案牍的徐广陵抬头一看,慕凌风被自己的女儿押了进来,诧异道:“子卿,你这是干嘛?赶快放开凌风。” 徐子卿用力一推慕凌风,撅着嘴道:“他欺负我。” “胡闹!”知女莫若父的徐广陵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爹,我要去青冈。” “去青冈干嘛?”徐广陵问着女儿,眼睛却看向慕凌风。 “徐大人!......” “南宫羽在青冈县,我去找他。”说完,徐子卿脸颊绯红。 “好!” “啊!”慕凌风没想到徐广陵竟然如此爽快同意。 徐广陵不是傻子,岂会看出女儿的心意,庆安府众多后起之秀中,论人品、才学、相貌、武功,他最看好的便是南宫羽,所以乐得两个晚辈在一起多亲多近。 巡检使黄天元调往边境,南宫羽便成为实际上的主事,执掌巡检司,负责都城治安,手握实权,凭其往日的功绩,府尹李如的赏识,大有希望升任巡检使,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老谋深算的徐广陵正是看中了这点。 案牍房内不止徐广陵一人,慕凌风也没法言明,现在案情扑朔迷离,还涉及朝中官员,越多人知道,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只能躬身施礼暂时应承下来,调取文书后,与徐子卿走出架阁库返回巡检司。 “慕大人!你可回来了。” 早已在巡检司等候的乾泰铎见到慕凌风回来,立刻嬉皮笑脸的凑了上去,当他看到如出水芙蓉般的徐子卿后,双眼放出两道绿光,如同被点了穴道。 徐子卿翻着白眼冷哼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 乾泰铎“嘿嘿!”一笑:“少爷我是庆安府十大杰出青年,汇元钱庄未来的掌柜乾泰铎,敢问姑娘...” “哎呦!” 乾泰铎话还没说完,左小腿就被徐子卿狠狠踢了一脚,疼得他揉着小腿嗷嗷直叫。 慕凌风笑呵呵拎起乾泰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这位是三品翰林学士徐广陵大人的掌上明珠,人称‘小辣椒’,我劝你少招惹她。” 乾泰铎闻言瞬间矬了半截,哭丧着脸道:“我也算一表人才,家财万贯,命运为何如此捉弄我?” 慕凌风笑道:“我建议你找婆娘就找四街巷的张寡妇。” 乾泰铎一怔:“为何?” “起码可以确定孩子不是你的。” 第六十二章 对手 “一朝唱名东华门,不枉年少好儿郎。”庆安府东华门是科举放榜的地方,所有的参加考试的学子,都会在放榜的这一天,齐聚东华门,等待公布名次,朝廷一一宣布中举名单,是为唱名,中举之人欢欣雀跃,功名利禄接踵而至。 东华门内还有一个依祖宗法,不隶台察,三衙管军,未尝内宿,权柄甚重的神秘机构,皇城司! 此时皇城司大堂之上,烟云沉浮、茶香飘然,正三品提举周恕正在品着御赐的贡茶龙凤英华,其品绝精,茶之品,莫贵于龙凤,正贡仅百余斤,可见皇上对其的宠信。 刚刚提拔的都知许礼急匆匆跑进皇城司大堂,单膝跪倒,从怀中掏出一节芦苇杆,双手举过头顶:“大人,青冈飞鸽传书。” 周恕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拿过芦苇杆,看了看完好的蜡封,用拇指和食指一捻,蜡封脱落,轻轻在桌案上磕了磕,见里面卷好的纸条露出一小截,便用手抽出,看过后将纸条重重地拍在书案上。 “南宫羽!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恕双目燃起熊熊烈火,声如洪钟,震得许礼耳膜有些发胀,他不敢过问,只能将头又低下三分。 一盏茶的时间流逝,许礼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水,在没有得到命令前,他仍然单膝跪在地上。 “放虎归山,必要伤人,南宫羽!我前脚把你从死牢里捞出来,后脚你竟然想调查青冈义仓,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周恕阴冷的声音,如同给南宫羽判了死刑。 此刻,许礼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回原位,他知道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南宫羽会不会误打误撞查到义仓,并不是针对大人。” “误打误撞?南宫羽做事靠撞大运吗?”说到此处,周恕冷哼一声:“我能把你从死牢救出来,就能再给你送回去。” 许礼暗自窃喜,他知道自己的表现机会来了,于是,再次开口:“大人,南宫羽自从放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派人暗中监视,直到他离开庆安府前往青冈,不仅是他,目前坐镇巡检司的副指挥使慕凌风,也在掌控之中。” 周恕闻言,这才将目光锁定在许礼身上,微微点头以示褒奖:“你起来吧。” “谢大人!”许礼起身道:“南宫羽从排办局将曾经的北地边辅暗影提出来,并委任为虞候。” “暗影?”周恕诧异道:“这个人我了解,是个狠角色,当初靖安三司围捕他一个月有余,要不是他自投罗网,还真奈何不了他。” “南宫羽、沈文俊、暗影在前往青冈前,曾率人突袭过兴庆坊的一处民宅,诛杀金国探子二十余人。” 周恕面露不悦:“此事为何不早报?” 许礼发现周恕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顿时感到额头发烫,后背发冷,赶忙解释道:“大人,巡检司采用的是夜间突袭,并有巡防衙协助封锁路口,咱们察子无法靠近,所以核实消息有些滞后。” “继续!” 显然周恕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大人,麒麟山一战,巡检司损失惨重,目前他们在各县抽调百余名捕快,由慕凌风教习武术,演练阵法...” “废话可以省省了。” 周恕厉声打断许礼滔滔不绝。 许礼喉结蠕动一下,继续道:“今日辰时初刻,慕凌风前往架阁库,至今咱们的察子也没传回消息。” 周恕的脑筋飞速运转,把掌握的信息拼接起来,脑海中迅速整理出几个问题,密报并没有说为什么查青冈义仓,显然南宫羽并不知道义仓中的秘密,慕凌风去架阁库无非是要调取官员的文书。 周恕端起书案的上茶碗,用壶盖轻轻将泡沫刮开,心念电转之间,双目射出两道寒光,随即放下茶碗:“架阁库可有咱们的内线?” “有!” “慕凌风前往架阁库一定是受南宫羽指派,想必他们已经查到张友德的身上了,立刻让内线核查确认。还有,飞鸽传书魏国安,并调集泾阳、安阳、富安三地察子阻止南宫羽搜查义仓,不管用任何方法,必须把巡检司给我挡在义仓之外。” “大人,南宫羽不是知道贩运私茶之事吗?” “他知道的,都是我让他知道的,他不该知道的,永远也不能知道。” “是!大人。” 许礼刚要转身离去,被周恕叫住。 “等等!职方司有何异动?” “一切正常,并没有人员调动。” 周恕点点头:“继续监视姜焕臣的一举一动。” “遵命!” 许礼躬身施礼,这次他并没有直接转身离去。 “你还有事?” “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 周恕再次端起茶碗,浅饮了一口:“讲!” “锦玉茶坊赵义一家被灭门,按理来说此命案与一个光禄少卿八竿子都打不着,可张友德却出面找到姜焕臣介入此事,由此可见这赵义与张友德之间必有联系。 青冈是大人的天下,义仓更是大人的珍宝,而锦玉茶坊算是大人竞争对手,赵义一死,从表面上看受益的是大人,但实际上这起命案与咱们并无关系,可南宫羽明明是追查弑炼,并挖出张友德,怎么会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义仓?” 其实,许礼心中已经断定有人故意把南宫羽引向义仓,但却不能明说,只能装傻充愣以提问的方式给周恕提醒,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通常这样的人活得比较久。 许礼话在周恕的脑海中不断地重复,致使他陷入沉思,看来有人在引导南宫羽查案,如果巡检司这次揭开义仓的盖子,那受益的会是谁? “张友德背后之人!” 周恕终于想明白了,同时他也感叹,对方这步棋走的太高了,利用巡检司,以一个区区的锦玉茶坊和几条人命,换掉他经营许久的义仓,同时还把与南宫羽刚刚建立起来的联盟瓦解掉。 周恕叹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一件事而发愁!不过,随后他双眼放光,嘴角微微上扬,同样,他也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强劲的对手,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兴奋! “派人把张友德监视起来,他每天干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吃的什么饭,拉的什么屎,我都要知道。” “是!大人!” 许礼朗声回道。 第六十三章 暗访 庆安府,青冈县义仓,仓窖共计三十七间,可存放粮食三万石。夯土筑墙,砖瓦仓窖,青砖铺地,呈四周高、中间低,巧妙的将雨水汇于中间部位,再下落到暗渠向院外排去,大雨之时,仓外滴水不存,仓内滴水不漏。 义仓内院落宽敞,便于缴粮车马通行,东西瓦房三间,上首是一座三间厅堂,东西两侧又各附耳房小三间,是义仓主事户部员外郎肖杰办公之地,小院东边偏房三间,西边偏房五间,是义仓差役居住之地。 人定时分,一道黑影纵身跳进义仓,躲在暗处左右观察一番,见望楼上的差役靠着柱子打着瞌睡,他便闪身来到一座仓窖门前,从怀中掏出一条形铁片,插进门上的广锁,捅了几下,“咔吧!”一声,锁开后,转身进入并将门带好。 仓窖内都被砖瓦结构的红柱廊檐保护着,每个廊檐之间筑有一面实墙,用于隔绝火灾,松木铺成的地板,仓窖底部有一排通风口,安装着小铁门,有防虫、挡鼠、防潮之功效,仓窖上还有两层木栏窗户用作通风。 黑影在仓窖内四下打量一番,径直朝西侧墙壁下放置的一排檀木大箱子走过去,看着箱子上粘贴的天宝商号封条,轻蔑地冷哼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条湿润的手巾轻轻盖在封条上,半盏茶的功夫,取下手巾,轻轻揭去封条,撬开狗头锁。 子时前后,查看完所有仓窖的黑影准备离开时,义仓厅堂东侧耳房突然亮起灯火,一下吸引黑影的注意,他猫着腰来到偏房的窗棂下。 “肖大人,听说义仓到了批私茶。” 一个苍老且浑厚的传出。 “魏大人,确实是运进来十车茶叶,负责押运的是青冈县天宝商号,是不是私茶下官不得而知。” 面对皇城司提点魏国安,户部员外郎肖杰的声音有些唯诺。 “哼!是不是私茶你会不清楚?别忘了,你吃的是谁家的饭。” “下官时刻牢记于心。” “知道就好,这批茶叶的归属你应该知道吧?” “光禄寺。” “光禄寺?”魏国安的声音充满疑问,随即冷语道:“是光禄少卿张友德吧?” 身为提点,魏国安非常清楚光禄寺所购食材理应存放于太官物料库或外物料库,看来张友德借用光禄寺的之名,将私茶存放于青冈义仓,好手段!不仅官府不会想到私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想必连周大人也没料到他会借鸡生蛋。 “是...是的,下官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况且...况且暂存文书不仅有光禄寺大印,还有庆安漕司开具的公文,我...” “啪!”一声。 这是手掌重重拍在桌案发出的声响。 “肖杰,如此大事你为何不报?” “张友德派人传信说,这批私茶只存放七天,下官认为没...没必要大惊小怪。” “饭桶!怪不得你从四品左曹郎中一路被降到七品员外郎,青冈义仓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清楚,我看你这官是做到头了。” “噗通!”一声 应该是肖杰跪倒发出的响动。 “魏大人!念我一时疏忽大意,还望您高抬贵手,替下官在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美言?怎么美?什么言?肖杰你这次捅得篓子够大了,老夫就这么叭叭说几句,周大人就能饶了你?” 魏国安的语气充满着贪婪。 “魏大人!下官前段时间得到一颗奇石,约有鸭蛋大小,圆润通透,黑暗中能发出耀眼的光芒,夺人二目,实属罕见。” 肖杰谄媚的声音,令偏房外窗棂下的黑影微皱眉头。 “哦?” 仅仅一个字,却在疑问中包含着巨大的兴趣。 片刻,偏房中的灯火被熄灭,随即屋中如同打了一道闪电,从最开始的绿光变白色的荧光,比起刚刚的烛光有过之而无不及。 “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魏国安赞叹道。 “下官眼拙分不清这是何物,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劳烦大人找个识得此物行家辨识一下。” 作为曾经的户部左曹郎中岂会不识夜明珠? 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恨爱恶欲,“贪”字打头,面对价值不菲的夜明珠,魏国安岂能例外。 “辨识之后如何?” 看着垂涎三尺的魏国安,肖杰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四周墙壁:“大人请看,我这里连个箱子都没有,所以还得有劳大人代为保管。” 魏国安满意地点点头:“先说好,本官只是替你保管,并不是要占有此物。” “有劳大人!” “我说肖大人,这十车私茶可是烫手山芋,现在南宫羽就在青冈,况且他已经来过义仓,虽说被你拦下没有搜查,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肖杰打了一个冷颤,头皮也开始发麻,没想到魏国安了解的这么清楚,看来他来青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的这位故友手中已经掌握了私茶的证据,但并没有执意搜查义仓,显然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这点也出乎我的意料。” “张友德到底想干什么?” 魏国安在心中不断地盘问自己,张友德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巡检司要是搜查义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南宫羽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他真信守与周大人达成的约定,对青冈义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他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你立刻通知天宝商号,限他们明日午时前把私茶运出义仓,同时将咱们的东西再次查验一番,账目也要作平,不可有半点马虎,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魏国安处事稳妥为上,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他也赌不起,真出了问题,别人丢财,他丢的可是性命,这也是为什么周恕会派他来青冈的原因。 “是,大人!明天一早,下官就去聚海客栈找到沈六,以巡检司要搜查义仓为由,让他将私茶运到别处。” “嗯!肖大人应该庆幸,你还有利用价值,同样,你也要学会把握,毕竟,命!你我都只有一条,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 “下官谨记!” 黑影在窗棂下又听了片刻,皆是无用的恭维之词,便猫腰离开,纵身翻出围墙。 第六十四章 连横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内,寅时已过,坐在交椅上的南宫羽睡意全无,脸上带着一丝忧色,时不时望向门外。 一道黑影纵身从房上掠下,快步走进东华厅,南宫羽看到来人,悬着的心放回原位,立刻起身道:“你终于回来了,不过,下次你还是直接走大门吧。” 黑影正是暗影,他奉南宫羽之命夜探青冈义仓。 “你猜的不错,青冈义仓中果然有十箱草茶,十箱渠江薄片,分别存在两个仓窖的,使用一模一样的檀木箱子,上面都贴着天宝商号的封条。” 南宫羽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现在可以确定赵义与张友德以青冈义仓为中转站,勾结金国番商贩运私茶。”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在义仓看到了皇城司提点魏国安。” “哦?他来了。”南宫羽诧异道。 暗影喝了口茶,把夜探义仓的经过讲述一遍。 南宫羽起身踱步陷入沉思,布局之人心智非凡,他们是借巡检司扫荡义仓,彻底将周恕赶出青冈,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义仓纳入手中。 暗影叹声道:“明知这是圈套,咱们又不得不钻进去。” 南宫羽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突然,手指停住敲击声戛然而止,下定决心的同时开口道:“缉私是巡检司的责任,青冈义仓的盖子必须揭开。” “你就不怕赶走财狼,来了虎豹?再说,周恕不会轻易放弃义仓,魏国安到此不就是替他保住义仓的吗。” 南宫羽正色道:“义仓是朝廷的义仓,是百姓的义仓,不是法外之地,更不是哪个官员手中的玩物。” “目前咱们在青冈的人手不足,可能无法控制住局势。” 南宫羽却胸有成竹道:“你、我、文俊,加上十名安护卫足够了,还有青冈知县王之远,我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 庆安府,孝仁坊内的职方司,六部下面分置二十四司处理政务,每个部均设置有一个与该部名称相同的司,称为本司,兵部则是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各司主事为三品郎中。 晨露未退,红日刚出,职方司大堂上,姜焕臣坐在交椅上面无表情看着王崇发来的快报,替别人善后并不是个好差事,办好无功,办砸有过,尤其青冈灭门案这件事,涉及朝廷勋贵,行将踏错,将万劫不复。 “啪!” 姜焕臣将书信重重拍在桌案上,脸色铁青气愤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人!” 报信的兵卒单膝跪地抱拳施礼。 “何事?” “光禄少卿张友德,张大人求见。” “哼!让他进来。” 片刻,提着草包肚子的张友德走进职方司大堂,见姜焕臣不仅屁股没抬,连瞧都没瞧他,面露不悦道:“姜兄可知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姜焕臣冷哼一声,针锋相对道:“哦?那么张兄应该也听过,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张友德并不懊恼,肥大的屁股挤进交椅,端起侍女送来的琉璃盏揭开盖子,一股异样的清香扑鼻而来,琉璃盏中一缕白色雾气袅袅上升,久久不散,茶汤青碧透明,沉在盏底的茶芽缓缓竖起,立于盏中浮动,宛若一群仙女在云雾中起舞。 “皖南嫩蕊!” 张友德惊喜之下,噙一口,口齿生香,咽下去后别有一种香气直冲腑腹。 姜焕臣冷言道:“煮茶用水贵在清轻甘洁,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为何山水为上?”张友德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姜焕臣拿起琉璃盏,朗声道:“缓缓流动的山水新鲜不腐,无色透明,清可见底。” 张友德砸吧砸吧滋味,眼珠一转:“姜兄这是埋怨我未道明实情?” 姜焕臣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友德:“青冈灭门案真是弑炼杀手做下的?” 张友德神色有些不自然,再次端起琉璃盏以避开姜焕臣的犀利的目光:“难道姜兄还有其他说法?” 姜焕臣冷哼一声:“本官没有兴趣和你打哑谜,实话告诉你,南宫羽已达到青冈,办案权被他夺回,是不是弑炼做的,他一查便知。” “看来姜兄是怕了这位巡检司的指挥使。” 姜焕臣不屑道:“本官会怕他!而是不想稀里糊涂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姜兄,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你已经做了一半,与其半途而废,不如一做到底,不然上头怪罪下来,后果你应该清楚。”说到此处,张友德微微一笑:“当然了,你我之间不用斗心眼,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话已经挑明,姜焕臣也不掖着藏着,他把琉璃盏放在桌案上,朗声道:“好!青冈是谁的地盘咱们都清楚,你们在此案中赚的沟满壕平,却让本官出头对付巡检司和皇城司,张大人,你这算盘打的也忒精了点。” “哈哈哈!姜兄说的哪里话,如今咱们在一条船上,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上头岂会忘记你的功劳,你的那份早就准备好了。”张友德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递到姜焕臣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姜焕臣起身接过奏折展开一看,刚刚还阴沉的脸,瞬间眉头舒展,眼中也有了神采,似乎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愉悦地跳动,只能通过两声假咳来掩盖内心的激动。 看着做作的姜焕臣,再想到自己至今还是五品少卿,张友德的内心既羡慕又嫉妒,所以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嘲:“怎么样?兵部侍郎,二品大员,在这庆安府内多少人熬到死也不见得混到这个位置,并且上头说了职方司还由你继续掌管。” 姜焕臣合上奏折,面色和悦道:“张大人,请代我回禀,姜某听令行事。” 要是一般大臣的举荐奏折,姜焕臣只会冷哼一声,但这份奏折的分量,让他没有丝毫怀疑。 张友德满意地点点头:“上头就交代了一件事。” “何事?” “由你带队前往青冈,逼着南宫羽查抄义仓!” 第六十五章 云散 庆安府,青冈县衙后花园,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柳枝花卉随风舞动,觅食的鸟儿喳喳叫着,南宫羽神情肃穆地看着远处天际乌云。 “南宫大人,看样子江南将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雨。” 知县王之远坐在大理石建成的茶桌旁,品着香茶,揣测着面前这位巡检司指挥使内心的想法。 南宫羽微微一笑:“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死一群牛。” 王之远点头赞道:“江南繁华,烟雨如画,河流湖泊交错,土地肥沃,盛产鱼米。” 王之远把话题扯到米上,正中南宫羽下怀,他便顺水推舟道:“要说这米可是关系到百姓的日常生活,朝廷的社稷安危,江南多雨,水患不息,积贮者,天下之大命,幸得朝廷国库充盈,在各地兴建义仓应对水旱,青冈县不是也有座义仓吗?” “青冈义仓是都城周边最大的义仓,三十七间仓窖可存放粮食三万石,由户部派人管理,主事是七品员外郎肖杰。” 南宫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各地义仓不在州县的管辖范围,户部又疏于监管,义仓官吏勾结地方官员,倒卖粮食,以次充好,谋取私利不在少数。” 王之远眼珠一转:“南宫大人不会无的放矢,您怀疑青冈义仓有问题?” “王大人,如果只是义仓出了问题,本官大可不必与你相商,直接查抄即可,但我收到消息,县衙有官吏与肖杰勾结,将贩运的私茶存放在义仓中。” 南宫羽没有直言贩运私茶的主谋之一是张友德,一是拿不准王之远是哪头的,二是这位五品知县听到光禄少卿后,敢不敢与之对抗是小,如果走漏消息,可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才迫不得已耍个小聪明。 县衙官吏勾结义仓主事贩运私茶,王之远作为知县,他能脱得了干系吗?轻者朝廷也会治他个失察之罪。 王之远闻言脸色更变,起身怒道:“青冈县衙竟然出了硕鼠,南宫大人可知是哪位官吏,下官一定秉公执法,绝不袒护。” 南宫羽见火候差不多了,朗声道:“俗话说‘捉贼捉脏,捉奸捉双’,拿了小吏,得不到贩私的证据,恐怕王大人也无法定罪,到头来打草惊蛇一场空。” 王之远躬身施礼:“下官愿意听从大人的调遣。” 南宫羽要的就是这句话。 “报!” 门卫兵卒走进大堂单膝跪倒。 “何事?” “外面有位年轻人,自报是庆安府十大杰出青年,巡检司编外探马,还带着一位姑娘,要求见南宫大人。” “姑娘?”南宫羽一怔,随口问道:“什么穿着打扮?” “穿的挺华贵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兵卒答道。 南宫羽点点头,以为乾泰铎沾花惹草处处留情,被人家黏上了,望着一脸迷茫的王之远,尴尬一笑:“是我的一位朋友。” “哦,南宫大人请便,我这边调集人手随时听候命令。” 南宫羽点点头:“切记!此事一定要保密,县衙的捕快要巡查弑炼杀手踪迹,让本县的巡防衙做好准备即可。” “好,我这就安排。”· 南宫羽走出大堂来到县衙门口,见乾泰铎蹲在台阶下,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的脑袋,走下台阶正要上前询问。 突然,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淡淡紫铆胭脂味钻入鼻腔,随即,一双玉手从背后伸出直奔双目而去,南宫羽嘴角微微上扬,出手如电抓住一只手的手腕,身体顶住对方的腰部,施展过肩摔。 “啊!是我!” 伴随着尖叫声,徐子卿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手不断地揉着臀部。 南宫羽咧咧嘴,赶忙上前将其扶起,故作惊讶道:“子卿,你怎么摔倒在地上,这青冈县地面是没有都城平整。”说着,为了缓解尴尬,用脚来回搓了几下地面。 徐子卿涨红脸,眼泪在眼圈中打转,用手指着南宫羽:“你是故意的,我回去告诉我爹,说你欺负我。” “哈哈哈!” 被徐子卿捉弄一路的乾泰铎,好似大仇得报,笑得前仰后合,可他忘了小辣椒的名头是白叫的吗? 徐子卿伸手掐住乾泰铎的左耳,恶狠狠地说道:“这里有你笑的份吗?姑奶奶现在很生气,给我滚!” “子卿!”南宫羽厉声呵道:“乾泰铎是我朋友,你注意一下分寸。” 徐子卿冷哼一声,抱着膀把脸一扬。 乾泰铎闻言立马对南宫羽投去感激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这是慕大人让我交给您的。” 南宫羽接过信封,扯开火漆封条,展开书信看了看,点点头:“乾泰铎,这事办的不错。” 乾泰铎贱兮兮地道:“大人,小的入职巡检司的事...” “你说想象美好?还是现实美好?” 乾泰铎一怔,搞不清南宫羽这话是何意,只能回道:“当然是想象。” 没等南宫羽开口,徐子卿抢先嘲讽道:“就凭你还想进巡检司,你也就想想而已,千万别当真。” 看着一脸失落的乾泰铎,南宫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巡检司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你爹就你一个独生子,如果你有不测,他还能活吗?回去吧,帮助你爹好好打理生意。” 南宫羽掏心窝子的话,让乾泰铎面带感激地点点头,转身离开青冈县衙。 “子卿,你来青冈做什么?” “找你呀!” “你爹知道吗?” “我爹让我来的,还让我转告你,要寸步不离保护我。” 前半段的话,南宫羽信,后面的话,南宫羽一笑了之。 这时,暗影走出县衙,南宫羽随手把书信递给他:“凌风查清了赵义和张友德之间的关系。” 架阁库文书中记载,张友德,延寿县人,进士二甲第三名,入仕为延寿县丞,后调华州市舶司任转运副使,期间因收取舶商的贿赂,降为州府书吏,又因检举华州通判参与走私有功,被调至光禄寺初任主薄,后升少卿。 赵义,原名赵公韦,华州通明县人,早年与同村人结伙贩卖茶叶、粮食到金国获利颇丰,后因朝廷颁布律法,赵公韦表面向市舶司缴纳税银,暗地里贿赂张友德,私藏夹带、瞒天过海。 张友德被贬后,赵公韦将商船队和从金国走私进来的北珠、毛皮、人参、马匹全部进献给朝廷,因此躲避了朝廷的责罚,后举家迁址到青冈,并化名为赵义。 第六十六章 势力 庆安府,青冈县衙内,南宫羽在许下两盒赏月楼点心后,终于哄着徐子卿去偏堂休息,他则回到东华厅与暗影商量下一步行动方案。 “现在人物关系基本理清,光禄少卿张友德,青冈锦玉茶坊老板赵义,县衙的许主薄、于押司不仅与番商卓陀尹勾结贩运私茶,还与弑炼杀手组织有联系。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赵府灭门案并不是弑炼做下的,文龙出现在案发现场应该是与赵义碰面,因此做了替罪羊。” 南宫羽并没有对暗影话给出任何明确的表示,反而微微皱起眉头:“赵义全家是被谁杀害的?许主薄、于押司、钩蛇又是被谁灭口的?” 虽然理清了人物关系,但对案情并没有多少帮助,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使得案情扑朔迷离,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案情变得简单,所以我才决定查抄义仓,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安耐不住跳出来。”说到此处,南宫羽双眼闪过一丝光亮:“你说青冈县目前有几股势力存在?” 暗影一怔,亮出右手握住拳头,展开拇指道:“张友德这伙人算一股。”展开食指:“皇城司和义仓主事肖杰。”展开中指:“职方司姜焕臣、王崇。”展开无名指:“青冈县衙。”最后展开小指:“巡检司。” “那么你推测是那股势力杀害的赵义等人?” 暗影沉思片刻:“表面上看锦玉茶坊抢了周恕的利益,他有足够的理由灭口,但我第一个会将皇城司排除,以周恕的智力和实力,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灭掉赵义全家,更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所有的线索引向他苦心经营的义仓。” 暗影第一个排除的竟然不是巡检司,这让南宫羽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顺着话说道:“周恕要想动手,根本不需要与弑炼勾结,安插在各地的察子都是他的心腹之人,由他们动手会更保险。 还有,身为皇城司提举,他在朝中树敌还少吗?如果被御史台掌握他贩私的证据,下场可想而知。” “第二个排除的是职方司。” 南宫羽面露赞赏点点头:“说说看。” 暗影面露不屑道:“王崇是靠什么上位的咱们都清楚,此人虽说奸猾,但仅限于自保,贪婪好色,难堪大用,真要是职方司干的,姜焕臣断然不会派他来青冈。” “我能唬住王崇,却唬不住姜焕臣,办案权一分为二,执有漕司腰牌的职方司竟然咽下了这口气,可见他们是迫于无奈参与到本案中,派军机卫来青冈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以职方司的探查能力,姜焕臣应该了解是谁掌控青冈义仓,他是不会公开与周恕为敌,至少没得到实际的好处前,他不会这么做。”南宫羽补充道。 “第三个要排除的是咱们巡检司。” 南宫羽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不是第一个?” 暗影微微一笑:“巡检司有缉私之责,参与本案的概率远远大于皇城司和职方司。当初你遇难,是周恕出手相救,投桃报李是说得通的,都城的聪明人不在少数,他们一定能猜到你和周恕达成了协议。” 南宫羽耸了耸肩膀,表面上不可置否,但心里却暗自担忧起来,暗影说的没错,一旦日后有人拿这件事打起文章,自己还真是百口莫辩。 而暗影到此再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显然剩下的两股势力,在他心里已经被认定是赵府灭门案的真凶。 南宫羽的目光逐渐聚拢:“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最不应该忽略的人?” 暗影微微一怔:“谁?” “鸿通酒肆的伙计王阿小!” 庆安府,青冈县聚海客栈,虽然是家脚店,但也是二层楼阁式建筑,门前酒旗飘摆,往来的商贩,歇脚路人众多,五行八作鱼龙混杂,使得生意异常兴隆。 客栈外十余名赶着驴车的车夫、伙计蹲在房檐下吃着牛肉包子,警惕的目光时不时打量着往来的路人。 客栈大堂上也出现几名生面孔,有锦衣华服的商贾,有拿着经幡算命的先生,有夹着包袱歇脚的路人等等,分坐在大堂四角。 细看之下会发现这些人虎背熊腰靠着墙壁,端坐在椅子上身微侧,左臂很自然地搭在桌案上,这是典型的侧身戒备姿势。 他们眼露精光抬头便能望向大门,进入大堂的客人,就像走进陷阱的猎物一样,皆被他们犀利的目光辨别一番。 在小二卖力的吆喝声中,青冈县巡防衙校尉铁三走进大堂,四下看了看,当这些生面孔看到他时,眼中无不露出一丝惊喜,纷纷向他微微颔首。 铁三微微点头示意,冲着店小二大声喊道:“把楼上的雅间给我打开,摆上酒菜。” “好嘞!” 铁三顺着楼梯上楼后,一楼大堂的生面孔,先后起身走上二楼,雅间中,众人纷纷撩开衣裙,亮出大腿上‘髀间雕青’证实身份。 铁三是皇城司安插在青冈县衙的察子,与他招呼的这些生面孔自然也是察子,他们都是接到周恕飞鸽传书,以不同的身份连夜赶路汇聚到此,彼此之间虽不相识,但却接受过同样的训练,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相认。 庆安府,青冈县东城门外,尘烟四起,銮铃响动,一列马队像旋风一样开来,城楼上负责了望的兵卒手搭凉棚查看过后,急匆匆前去通报,伍长听完赶忙指挥兵卒撤掉拒马木枪,并把出入城的百姓向两侧驱赶让开通道。 弹指间,几十人的马队来到东城门下,为首一人武随文服,身着紫色圆领袍服,腰悬宝剑,身姿挺拔如苍松,阴沉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寒星双眸,一袭披风威风凛凛。 他身后的卫士,一律黑色戎服,腰挂横刀,背着黑漆弓,左臂上绑着旁牌,这些人在城门口没有丝毫停留,纵马进入青冈县城。 等这队人马过去后,伍长身旁的兵卒眼带崇拜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职方司军机卫!” 第六十七章 逼迫 庆安府,青冈县衙,初夏的暖风吹不散大堂上的凛冽,知县王之远居主位,左侧上首位职方司提举姜焕臣,右侧下首位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三人表面品着香茶,心里却各怀鬼胎,相对无言重若轻,杀机四伏隐纹枰。 “姜大人,此番到青冈是公干还是路过?” 作为东道主的王之远不能让场面这么冷下去。 姜焕臣放下手中的琉璃盏,阴冷的目光望着南宫羽,沉声道:“有人不把我职方司放在眼里,连庆安漕司的腰牌都视作破铜烂铁,我不得不亲自前来求证。” 王之远连忙陪笑道:“没有的事,职方司乃是靖安三司之一,身负都城安定之责,在这庆安府中,有谁能忽视姜大人的能力和实力。” 姜焕臣毒辣的目光依旧盯着南宫羽:“王知县,此话本官可收受不起。前两天不是还有人说,我们职方司破坏都城安定,意图谋反吗?” 南宫羽依然稳如泰山,悠哉自得地品着香茶,职方司主事率众风尘仆仆到青冈,绝不是兴师问罪这么简单,现在这些话不过是打铺垫而已,在没有摸清楚他的真实目的前,多听少言,再说,此时接话等于找骂。 王之远见南宫羽只顾着品茶,根本不理会姜焕臣,他心里暗骂道:你小子真是个人精,装聋作哑。 “姜大人息怒,双方都是话赶话,纯属无心之举。” 姜焕臣冷哼一声:“无心?怕是别有用心吧?南宫羽,你说本官说的对与否?” 南宫羽故作惊讶:“啊?姜大人,你问我什么?” 姜焕臣被气乐了:“好!好!南宫羽,本官说了这么多,你难道没听见?” 南宫羽赶忙抱拳施礼:“下官有一事不明,还望姜大人赐教。” “讲!” “如果有人对职方司刀兵相向,大人会怎么做?” 姜焕臣眼转一转,冷言道:“你少和本官斗心眼,此事我暂且给你记下,咱们回都城后,去御史台争论。青冈灭门案,弑炼杀手你查的如何?” 南宫羽的嘴皮子在整个庆安府都出名,和他争论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他赢,要么争论半天,还是他赢,况且姜焕臣此次前来并不是斗口的。 “虎蛟被杀,钩蛇被下毒致死,文龙逍遥法外。” 倒不是南宫羽回答的干脆利落,这些情况王崇肯定早已上报,与其遮遮掩掩,不如赚个爽快。 姜焕臣点点头,再次端起琉璃盏,用盖子刮开茶沫,开口道:“既然文龙跑了,巡检司为何不派人四下打探,都窝在这青冈县内是何缘由?” 南宫羽冷笑道:“巡检司办事,按律应该不用向职方司汇报吧?” “啪!”一声。 姜焕臣手中的琉璃盏重重砸在桌案上,碎的四分五裂。 “四品指挥使,区区豆大的官职,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如此造次,就是黄天元在的时候,也要敬我三分。拿着鸡毛当令箭,别说巡检使一职还没轮到你,就是你做上了又当如何?” 王之远慌忙起身刚要劝阻,门外却传来女孩的清脆铿锵之声。 “呦!好大的官威呀?四品指挥使豆大的官,三品提举就大出天际了?” 堂上三人目光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门外走进的女孩,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身淡绿长裙,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微蹙的娥眉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眸,薄薄的朱唇挂着俏皮的微笑。 姜焕臣微微一怔,这刁蛮的小辣椒不在都城,怎么跑到青冈来了? 王之远眉头舒展,客气道:“原来是子卿姑娘,快请落座!” 徐子卿冲南宫羽眨眨眼,坐到交椅上,看着姜焕臣问道:“姜大人,南宫羽如果升任巡检使,又当怎样?” 姜焕臣脸色一沉:“子卿姑娘是要在仕途上助南宫羽一臂之力?” 徐子卿别看岁数小,但整天跟着父亲游走于各处衙门,言传身教,早已深谙官场之道,姜焕臣此问,实则是在试探徐广陵是否会暗中相助南宫羽。 “巡检使一职理应由德才兼备者居之,南宫羽升任,当然是众望所归。” 姜焕臣有心发火,又碍于徐广陵颜面,毕竟人家父亲是替皇上起草内制,陪王伴驾堪称御前红人。 同样是三品官,姜焕臣的奏折要通过通进司才能被皇上看到,而翰林学士徐广陵可以直接递奏折给皇上,差距显而易见。 南宫羽起身抱拳:“姜大人,皇上下旨,令巡检司一个月内缉拿弑炼杀手,如不能限期完成,下官会直接去大理寺伏法。” 南宫羽的潜台词已经说的很明白,皇上说的是一个月,别说时间还没到,就是时间到了,上有皇命,下有王法,与你职方司何干? 南宫羽连皇上的口谕都搬出来了,话到此,姜焕臣自然是不能再揪着此事不放。 “即是如此,本官不再过问此事。”言罢,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一事,我想问问身为巡检司指挥使的南宫大人,青冈县内有人贩运私茶这事该怎么处置?” 南宫羽内心一动,但表面仍然不动声色问道:“哦?姜大人可有证据?” 姜焕臣心中冷哼,南宫羽的演技真是堪比都城名优,竟然玩起失忆。 “义仓!” 受人指使的姜焕臣当然会帮助南宫羽恢复记忆。 “安靖、巡捕、缉私、暗探、刺杀。” 南宫羽看似答非所问,但其实已经表明了立场。 姜焕臣喜上眉头,朗声道:“好!本官明日就要一睹南宫大人的铁面无私。” 说完,姜焕臣起身大步走出县衙大堂。 徐子卿冷哼一声:“抖什么威风。” 王之远无奈地笑了笑:“子卿姑娘,姜焕臣有资格和底气抖威风,他这提举可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并非某些酒囊饭袋之辈。” 南宫羽赞同地点点头:“三年内,拔除敌国在都城建立的二十二处据点,抓获密探一百四十五人,仅此一项,巡检司、皇城司难望其项背。” 徐子卿不屑道:“还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南宫羽神情肃穆道:“是的。” 这下徐子卿张大嘴巴,哑口无言。 靖安三司,哪个主事不是出生入死,用累累战功换来的。 “王大人,本官有一事相求。” “南宫大人不必客气,请讲。” 南宫羽俯身低语了几句,王之远听后连连点头。 第六十八章 封口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天霞映落日,天边红如醉,南宫羽、徐子卿、暗影围桌而坐,商讨明日一早搜查义仓的细节。 “姜焕臣此番来青冈目的已经很明显,就是想在义仓上大做文章,借刀杀人逼着咱们与周恕兵戎相见。” 南宫羽点点头:“姜焕臣此举也恰恰说明背后之人,要彻底扫清周恕在青冈的地盘,将这座占据地理优势的县城纳入囊中。” 徐子卿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这帮家伙为了自己的私利,真是什么都敢干,看我回去不告诉我爹,参他们一本。” 南宫羽一皱眉:“子卿,不得胡闹,青冈之事万不可将你爹牵扯进来。” 徐子卿满不在乎道:“你怕他们,我爹可不怕。” 南宫羽厉声提醒道:“我没有开玩笑,这里面盘根错节,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徐子卿撅着嘴,委屈巴巴道:“哦,我知道了。” “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南宫羽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义仓是朝廷的义仓,是百姓的义仓,不是法外之地,更不是哪个官员手中的玩物。” 暗影点点头:“既然你下定决心铲除毒瘤,那咱们并肩作战。” 徐子卿起身,拍着胸脯道:“还有我!” 南宫羽“噗呲!”一笑:“你还是算了吧。”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文俊快步走进东华厅,满脸喜色抱拳施礼道:“大人,赵禹醒了!” 连日来,沈文俊奉命带领安护卫把守悬壶堂,负责海傲天与赵禹的安全。 南宫羽心头一动:“身体如何?能开口吗?” “王姑娘替他诊过脉,已无生命危险。” 南宫羽点点头:“这确实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咱们一起去看看。” “等等!” 徐子卿起身拦着去路,歪着头,一脸警惕地问道:“王姑娘是谁?” “庆安府王家医馆妙手先生王卓的女儿,这姑娘医术高明,赵禹能活下来,全靠她的救治,悬壶堂就是他们家的产业。” 徐子卿冷哼一声:“女大夫呀!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家闺秀呢。” 南宫羽无奈地摇摇头,迈步走出东华厅。 庆安府,青冈县悬壶堂内,伙计、丫鬟神色惊恐,拿药,端盆往来于大堂和后院之间,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和不安的气息。 南宫羽等人迈步走进悬壶堂见此景,内心隐约透出一丝不安。 这时,一名安护卫慌慌张张跑到大堂上,正好撞见南宫羽等人,立刻躬身施礼:“卑职见过南宫大人,及各位大人。” 沈文俊脸色一沉,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县衙班头赵禹恐怕不行了,王姑娘和几位大夫正在施救。” 南宫羽一怔,沈文俊刚刚通报说赵禹并无生命危险,这才一盏茶的功夫,怎么人就不行了?赵禹身上背负着串联案情的秘密,他一旦有事,赵府灭门案的真相将永远埋藏于地下。 “文俊,封锁悬壶堂,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大人!” 南宫羽安排完后,连忙跑向后院,暗影、徐子卿跟在身后,赵禹疗伤的房间门外,把守的安护卫纷纷躬身施礼。 南宫羽点点头,走进房间,见王诗语微蹙双眉正在和两位大夫讨论着什么,赵禹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胸前并无起伏,瞳孔放大,脸色苍白,嘴角的血迹尚未凝固。 听到脚步声,王诗语转身见是南宫羽,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随即便露出自责的神色,无奈地摇摇头。 南宫羽轻声道:“王姑娘,借一步说话。” 来到院中,南宫羽开口问道:“能确定死因吗?” 王诗语冰雪聪明,面带感激轻叹一声:“具体死因得等县衙仵作的验尸结果。” 当南宫羽听到赵禹的死讯时,第一个就将悬壶堂上下排除,理由很简单,如果悬壶堂想动手,完全不需要把赵禹从鬼门关拉回来,也不需要等待这些天后才动手,所以才问死因,而不是问服的什么药。 “赵禹苏醒后,可能有人前来探视过?” 王诗语摇摇头:“没有,赵班头苏醒后,我第一时间通知的沈大哥,他来到病房确认后,便去通知你了,还不曾通知县衙。” 南宫羽点点头:“沈文俊离开多久后,你们发现赵禹不行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大哥离开后,由于赵班头刚刚苏醒,身体尚未恢复,我便安排伙计煎制八珍汤,为他气血双补。 待伙计端上八珍汤时,发现赵班头口吐鲜血,急忙跑到前堂报信,我和两位大夫问讯立即实施抢救,但已回天乏术。” 南宫羽沉默了,他在院中来回踱步,眼前一亮,猛然抬头看向赵禹病房的隔壁,扭头问道:“海捕头怎么样?他还在此处疗伤吗?” “半个时辰前喝下药汤后就休息了,海捕头功力深厚,有助于身体的恢复,前两日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南宫羽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闹出这么大动静,竟然睡的这么踏实,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说完,南宫羽迈步走到海傲天病房前,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屋内。 床榻上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宽阔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南宫羽来到床边,看着双目紧闭,一脸淡然的海傲天若有所思。 这时,暗影走进病房,来到南宫羽身边,低声道:“有发现。” “有什么发现?”南宫羽沉声问道。 “赵禹并非是被人下毒致死,他是被武功高手用内力震断经脉而亡。” 南宫羽用手点了点躺在床上的海傲天,冷声道:“看来是弑炼的杀手闯进来了。” 暗影心智过人,岂会不明白南宫羽的用意,他微微一笑:“悬壶堂内其实还有一位高手。” 躺在床上的海傲天突然嘴角抽了一下,随即便恢复正常。 南宫羽虽与暗影对话,但视线却不曾离开过海傲天,这稍纵即逝的细节当然逃不过他犀利的双目。 南宫羽望向暗影,微微一笑,暗影则报以同样的笑容,二人同时点点头,转身走出病房,当然,这一切在他们身后的王诗语并没有看到。 走出病房的暗影,趁王诗语背身关闭房门时,低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南宫羽冷哼一声:“安护卫不是摆设,你觉得他一个人能做下此事吗?” 暗影看着幽暗的天际,叹道:“看来明天咱们将一无所获。” 南宫羽微微一笑:“权当是打草惊蛇了,起码暗处的人已经动起来了。” 第六十九章 搜查 庆安府,青冈县义仓,厚厚的云层越压越低,几乎把人压得都要窒息了,午后、风起、雨落,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率领暗影、沈文俊及十名安护卫,在青冈巡防衙的配合下将义仓团团围住。 义仓大门前,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矗立在雨中,撑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伞下的圆背交椅上端坐一老者,正是皇城司提点魏国安,他目若朗星,神情淡然,对面前整装待发的巡检司众人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品着香茶。 雨点打在南宫羽冷峻的脸庞,他的目光则望着义仓围墙发呆,一株被风雨蹂躏的无名杂草,身姿一次次被压倒在地,但仍然倔犟的挺起躯干,绝不屈服。 在巡检司身后十步的距离,同样一位黑色戎服的士兵撑着油纸伞,伞下站着踌躇满志的职方司提举姜焕臣,左后方则是一脸得意的副都总管王崇,以及所率领的军机卫,名为压阵,实为监视,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这场即将上演的争斗。 有姜焕臣撑腰,王崇抻了个懒腰,嘲讽道:“南宫羽,你姿势快摆了半个时辰了,什么时候进去搜查?难不成你有意拖延时间?” 南宫羽连话都懒得和王崇说,他径直走向围墙,这一举动令魏国安身边的大汉,不由得皱起眉头,手也慢慢摸向腰间,动作虽然隐蔽,却难逃暗影犀利的目光,他迅速架起连弩,勾住悬刀,对准的却不是大汉,而是魏国安。 弹指间,发生的一切被南宫羽尽收眼底,他却没有丝毫顾及,走在墙边蹲下身来,捡了身边的枯枝,利用树杈替杂草直起躯干。 看着杂草傲立于风雨中,南宫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风雨侵袭,铮铮不屈。”随即,起身走向义仓大门。 “南宫羽!”一声断喝,魏国安双眼杀机浮现:“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与周大人的协议难道忘了吗?后果你想过吗?” 魏国安话音刚落,几十名身披精甲的备宿卫手持朴刀,从两侧的围墙内闪出,神情戒备封住进入义仓的道路。 与此同时,暗影、沈文俊抽出雁翎刀严阵以待,安护卫纷纷架起连弩,对准备宿卫,面对数倍于己的备宿卫,没有丝毫惧意。 义仓门前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巡检司、皇城司双方皆是精锐尽出,安护卫、备宿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着对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南宫羽此时却狡诈一笑,看着魏国安道:“魏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青冈县内的义仓。” 南宫羽点点头:“协议是青冈到庆安的官道,并不包含青冈县内。” 魏国安厉声道:“南宫羽,你少玩文字游戏,想闯义仓?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今天有我在,你休想踏入义仓半步。” 南宫羽挺起胸膛毫不示弱道:“乾坤盛世,法理有度,青冈并不是法外之地,我巡检司受皇上恩典,身负缉私之责,岂能因私废公?” “你果真要进?” “是的!” 魏国安见南宫羽毫不让步,腾一下站起来,怒目而视,右手慢慢摸向腰间悬挂的宝剑,握住剑柄后缓缓抽出,身后的精甲卫士持刀戒备,杀气腾腾。 在一旁看戏的姜焕臣嘴角微微上扬,王崇更是喜笑颜开,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魏国安的宝剑已经抽出一半,随即,又把宝剑还鞘,刚刚还满脸怒气,现在已然换成一副笑脸,只不过笑容中充满了奸诈。 “你可要想好了,踏入这义仓,你面对的可不止是职方司。” 南宫羽正色道:“青锋三尺,誓斩不公,血溅七步,何以畏惧!” 说完,迈步走进义仓,暗影、沈文俊率领军机卫随后跟上,青冈巡防衙也在团练使的指挥下一同进入。 满脸失望的王崇看着一脸迷茫的姜焕臣,低声道:“大人,他们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刚刚还剑拔弩张,现在怎么偃旗息鼓了,难不成魏国安就这么轻易放南宫羽进去了?周恕放弃了青冈义仓?” 事态的发展并没有按照预先的设想,所以姜焕臣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冷哼一声:“以不变应万变!咱们就在此处等着,我倒要看看南宫羽是不是出工不出力,里面准备的怎么样?” 王崇“嘿嘿!”一笑:“大人,您就瞧好吧,他周恕买通了员外郎肖杰,可他却不晓得县官不如现管,咱们买通了下面的录事,十车私茶算不了什么,可那十车草茶中可是混着私盐,南宫羽就是想网开一面,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这么做。” 姜焕臣看着远处波澜不惊的魏国安,再看着一脸得意的王崇,微微皱眉道:“你确定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王崇一拍胸脯:“放心吧大人,录事已经将箱上的封条全部换成庆丰商号,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晓,青冈义仓从此刻起将更名换姓。” 姜焕臣心生厌恶,一脸嫌弃呵斥道:“神不知,鬼不晓?你这么嚷嚷,连青冈县的耗子都知道了,要想活得久,首先得学会闭嘴。” 王崇吓得连忙躬身施礼:“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牢记于心。” 半个时辰后,巡防衙兵卒抬着十个大箱子走出义仓,在门前摆了一排,南宫羽等人面色阴沉随后走出。 证物已被查出,但魏国安依然稳如泰山,悠哉自得地品着香茶,好像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魏国安淡定的表现令姜焕臣愈发感到不安,他冲王崇一努嘴:“你过去看看。” 王崇答应了一声,走到义仓前,当他看到箱子上的封条时,大惊失色,结巴道:“怎...怎么是天...天宝商号?” 声音虽不大,但却被南宫羽听了个满耳,他撇了一眼王崇,意味深长道:“怎么?王大人认为应该是哪个商号?” 王崇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尴尬一笑:“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商号,只不过这天宝商号是都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商号,买卖兴隆,应该不至于去贩私盐吧。” 南宫羽、暗影、沈文俊等人相视一笑,连坐在一旁的魏国安都无奈地摇摇头,王崇则是一脸迷茫,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错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装是私盐?” 沈文俊此问顿时令王崇张口结舌,面露懊恼,无言以对。 “难道只有你们巡检司有暗探。” 第七十章 妥协 庆安府,青冈县义仓,一道闪电将昏暗的天空撕裂出一片惨白,紧接着一阵阵闷雷响起,骤雨开始抽打地面,义仓门前的三方势力,并没有雨势过大而选择躲避。 姜焕臣用手指着十个檀木箱子,沉声问道:“南宫羽,这些就是你们从义仓搜出来的?里面装的果真是私盐?” 南宫羽面色阴沉:“王崇说的没错,这箱子里上层装的是草茶,实际中间有隔板夹层,下面装的都是私盐,而且封条写的也很清楚,属于都城天宝商号。” 此时的姜焕臣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他看了看南宫羽,又瞄了瞄魏国安,想搞清楚到底是谁给他下的套。 片刻,姜焕臣开口道:“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既然是在义仓内查到的私盐,那么义仓的官吏必然与天宝商号相互勾结,这事巡检司自会处理得当,本官先行一步。” “等等!” 南宫羽向前迈了几步,拦住耷拉着脑袋的王崇。 姜焕臣眉毛一挑:“南宫羽,你这是何意?” 南宫羽冷哼一声:“姜大人说得对,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青冈义仓由户部直接管理,商号的私茶怎能运到此处存放。 所以下官搜出私盐时,立刻将义仓主事肖杰抓捕,他供出是受王崇和光禄少卿张友德的威逼,不得已才同意天宝商号将十箱私茶存在义仓。” 姜焕臣阴森毒辣的目光看向魏国安,厉声道:“肖杰是谁的人,咱们都清楚,他的话本官不信。” 魏国安冷哼一声,并没有搭话。 “姜大人,我们还也挖出了一名枉法的录事,他也能证实肖杰的供词,同时,他还向我们提供了一样物证。” 姜焕臣微微皱眉:“什么物证?” 南宫羽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在姜焕臣面前晃了晃:“这是张友德写给肖杰的亲笔信,内容是让青冈义仓务必接收天宝商号的十箱草茶,并许诺事成之后把他调回户部任职,如有异动需将情况随时上报给王崇。” 姜焕臣心中长叹一声,看来巡检司和皇城司在已经达成联盟,而且还掌握了人证、物证,如果执意要与他们发生冲突,自己势必会被牵连其中,如今只能弃车保帅。 “可有此事?” 姜焕臣眼中杀机浮现,死死地盯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的王崇。 王崇此时已经心乱如麻,说出的话根本不过脑子,他立刻否认道:“没有,卑职绝不曾参与到贩运私盐的勾当中,是...是张友德陷害卑职。” 南宫羽冷哼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实话告诉你,在我们来义仓之前,就已经将聚海客栈住宿的天宝商号马队头子和伙计抓获,他们交代出进了青冈县后,一切行动听从你的指挥,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 “我不认识天宝商号的沈六,更没有指使他去做任何事。” 王崇不打自招,再一次诠释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抡锹把自己埋了。” 这次连姜焕臣都无奈地摇摇头,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以退为进:“职方司出了这等枉法之徒,本官心中有愧。”转头厉声道:“将王崇收押!” “慢!” 军机卫正要上前,南宫羽伸手拦住:“王崇触犯国法贩运私盐,理应由巡检司押赴都城受审,就不劳姜大人费心了。” 王崇如果被南宫羽带走,后果不堪设想,姜焕臣当然不能答应,他大手一挥,军机卫将黑漆弓拉满,对准巡检司众人。 姜焕臣义正言辞道:“职方司的事还轮不到巡检司插手,本官要自查司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与王崇同流合污,如果有本官绝不袒护,一并送到大理寺治罪。” 近百人的军机卫对十几人的安护卫,胜算是多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南宫羽猛然抽出宝剑架在王崇脖子上,吓得王崇带着哭腔大喊救命。 “南宫羽,你要与职方司开战吗?” 姜焕臣此时已经动了杀心,王崇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一旦落到南宫羽手里,为了活命,这个软骨头有的没的都得说出来。 南宫羽冷哼一声:“王崇做的勾当,这里的人都看到了,难道姜大人为了袒护自己人,还想将这里的人诛杀干净吗?” 安护卫众人闻言纷纷架起连弩,向前迈了一步,喉咙深处发出怒吼:“吓!”在气势上绝对不输于军机卫。就连魏国安手下的皇城司备宿卫,也纷纷把手伸向腰间。 云层压得很低,使得义仓门前的气氛愈发的沉重,各方势力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都竖起了耳朵,等待各自主事的一声令下。 “咳!” 一声洪亮的痰嗽传来,看了半天戏的魏国安,屁股终于舍得离开交椅,他一脸得意地走到南宫羽和姜焕臣中间,开始扮演起老好人。 “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不要伤了和气,南宫大人,今天在场的不只是巡检司、职方司,还有皇城司和青冈巡防衙,大家都看着呢。” 说完,他按住南宫羽的手腕,向下压了压:“姜大人说得没错,王崇一旦有余党,一并挖出岂不是更好,何必操之过急。” 魏国安的话,前半段是安抚南宫羽,后半段是给姜焕臣解围。 不过,南宫羽心里明白,占尽优势的职方司没有强行带走王崇,就是摸不清楚皇城司的态度,现在魏国安表态了,无形之中是在告诉姜焕臣,皇城司保持中立,这对处于劣势的巡检司无异于雪上加霜,看来今天想带走王崇是不可能了。 当然南宫羽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蹲在地上,拍了拍王崇的肩膀,朗声道:“王大人,世态炎凉,我曾经说过,你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罢了,最先出头的,也是最先被出卖的。想想钩蛇的下场,到时候不是你想不想死,而是有人非要你死。” 姜焕臣听了南宫羽的话微微皱眉,大手一挥,军机卫上前押着王崇离开义仓。 老奸巨猾的魏国安一抱拳,皮笑肉不笑说道:“可喜可贺!恭喜南宫大人,侦破一起官商勾结的走私案。” 从主角沦为配角的南宫羽冲魏国安一挑大拇指:“一箭三雕,本官佩服至极。” 魏国安的脸上由晴转阴,沉声道:“小马乍行闲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南宫羽,宦海沉浮,你好自为之。” “受教了!” 第七十一章 天明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雨势已减弱,乌云也不如刚刚那般低沉,南宫羽站在门前望着远处被绵绵雨帘遮住的山峦,面色异常凝重。 “大人,查抄了私盐,挖出隐藏在背后的王崇和张友德,您怎么没有一丝笑容?”坐在桌案上的沈文俊首先开口问道。 南宫羽转身看了看沈文俊,又瞄了暗影一眼,好半天才开口道:“赵府灭门案的凶手至今尚未找到,弑炼杀手踪迹难寻,赵禹死的不明不白,还有许主薄和于押司,虽说二人死有余辜,但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们开口,这些都没有眉目,我怎么高兴?” “大人,您说的这些除了弑炼杀手,其余的理应由青冈县衙和提刑司全权侦办。” 南宫羽一怔,面露不悦:“文俊,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考虑问题,何况这些人的死都与贩运私茶有直接关系,查出他们的死因,就能使整个案情明了。” 沈文俊脸一红低头不语。 南宫羽少有的嗔怒:“十车私盐找到了,还有十车渠江薄片被转移至何处?没有这十车私茶,怎么能确定义仓就是他们偷梁换柱之地?” 暗影起身道:“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至今下落不明。” 南宫羽狠狠瞪了沈文俊一眼,随即冲暗影点点头:“赵玉秀,也就是鸿通酒肆伙计王阿小的妻子。” 暗影叹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是破获赵府灭门案的关键,只可惜她现在如人间蒸发一般,了无音讯。” 沈文俊之前带人前往大王庄寻找王阿小,结果王阿小和他的母亲却死在家中,经过勘验确系死于毒杀,而王阿小的妻子赵玉秀带着儿子王康踪迹不见,因此有着重大嫌疑,事后鸿通酒肆的伙计贾小六透露过,赵玉秀在赵义府上做过丫鬟。 “她会不会已经被灭口了?” 沈文俊所言也正是南宫羽忧虑之处,别看已将掌握王崇和张友德贩私的证据,区区十车私盐,充其量降职而已,如果他们背后之人出手相救,结果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策划和操控赵府灭门案则不同,这是大辟之罪,三法司必将深挖到底。 如果赵玉秀被灭口,赵府灭门案将很难大白于天下,背后指使之人也将逍遥法外。 见南宫羽久久未语,沈文俊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庆安了?” 南宫羽先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明日回巡检司,你与王大人办好交接,将肖杰和那名录事一并押回都城。” “是!” 暗影看着沈文俊的远去的背影,幽幽道:“他太心急了。” 南宫羽喃喃道:“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赵禹被害的那天夜里,因王姑娘在场,所以我没有言明,赵禹和海傲天房间的后窗都有开启过的痕迹,但现场却没有发现脚印。” 南宫羽点点头:“踏雪无痕,只有他能做到。” “你打算怎么办?” 南宫羽抬头看了看逐渐放晴的天空:“雨要停了,青冈之事也该告一段落了。” 庆安府,青冈县衙,衙役三班院内,海捕头和赵班头先后重伤在悬壶堂医治,手下的这群捕快成了没娘的孩,每天浑浑噩噩,三个饱一个倒,别说办案,就是盗贼从身边经过,都懒得瞧一眼。 想到赵禹的母亲还在期盼儿子的归来,让南宫羽心情异常的沉重,他走出东华厅在县衙内散步,走来走去竟然走到三班院内。 一名瘫坐在交椅上的捕快,见南宫羽走进院内,连忙起身施礼:“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 南宫羽一怔,看着面前三十岁左右,眼中透着机灵的捕快道:“你认识我?” 捕快笑呵呵道:“大人来青冈有些时日了,算上这次,卑职已经见过大人五次了。” 南宫羽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董三,是王知县刚刚提拔上来接替赵大哥...赵禹班头的。” 说到此处,董三的双目竟然有些泛红。 善于察言观色的南宫羽,当然能看出董三绝非故作姿态,所以心中生出三分好感:“赵禹家中的亲人县衙安顿好了吗?” 巡检司四品指挥使过问一个不入流的捕快班头,同样让董三感动,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安顿好了,王知县从县衙拨出二百两银子,我们这些弟兄又凑了一百两,一并送去的,弟兄们商量好了,替赵大哥尽孝,为他娘养老送终。” 南宫羽从怀中掏出两张百两银票,递给董三:“赵禹是协助巡检司抓捕弑炼杀手为国捐躯的,巡检司理应为其家属发放抚恤金,另外我会上报庆安府,由朝廷瞻仰赵禹的亲人,减免他家的赋税。” 董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跪倒给南宫羽磕头:“卑职代赵大哥谢过大人!” 南宫羽拉起董三:“赵禹有你这样一位好兄弟,他地下有知,也会安心的。” 董三挠挠头,猛然好像想到什么,随即尴尬一笑:“大人请坐,我这就给您泡茶。” 等南宫羽坐定后,董三连忙跑向后堂,片刻后,手擎托盘端着琉璃盏出现。 董三咧嘴一笑,神秘道:“大人,这可是好茶,您尝尝。” 南宫羽端起琉璃盏,打开盖子的那一刹,似曾相识的茶香让他微微一怔,忙看向盏中的茶汤,茶叶成条形,条索紧结、或细紧或壮结,叶缘红点泛现。 “大人,怎么了?”董三见南宫羽神色异常,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武夷茶。” “是啊!本县崔记茶馆专卖,只此一家,绝无分号。” 南宫羽放下琉璃盏,正色道:“这茶是哪来的?” “是我们总捕头的,他平素有三大爱好,一是刀,二是酒,三便是武夷茶,往常他这茶叶就放在后堂的木柜里,弟兄们偶尔会偷来一些解解馋。” 南宫羽听完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立刻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将茶叶交给暗影,告诉他这茶的缘由,切记!此事不能对任何人讲起。” 董三见此状,便知道事关重大,慌忙正要答应,南宫羽已经走出三班院。 第七十二章 七寸 庆安府,青冈县崔记茶馆,疏雨带残霞,晚烟染汀花,茶楼内人声鼎沸,门童小厮卖力吆喝,跑堂伙计脚下如风,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南宫羽再次踏入茶楼,当推测成为现实时,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 门童小厮见是南宫羽,先是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官爷今日好雅兴,怎么想起光顾小店?” 南宫羽微微一笑:“武夷茶不仅勾人,还能勾心,我怎能不来。” 小厮自然听出弦外之音,尴尬一笑:“官爷楼上请,雅间已经为您备下。” 雅间还是上次的雅间,人自然也没有变化,不过这次南宫羽没有备下纹银,他坐定后,从怀中掏出腰牌拍在桌案上,直接亮明身份。 小厮看着腰牌脸色未变,拖着颤音道:“大...大人,是巡检司的指挥使。” 南宫羽点点头,冲一旁的座位努努嘴:“坐下回话。” “小人不敢坐,还是站着的好,站着好。” 南宫羽也不勉强,盯着小厮的眼睛,正色道:“今天来我只问一件事,也只问一遍,而且你回答也很简单,只消点头或者摇头。” “是...是!” 小厮好像已经预感要南宫羽要提的问题,所以口齿已经含糊不清了。 南宫羽眉毛一挑,冷冷说道:“不过,答错的话,你永远没有改过的机会。” 小厮喉结蠕动,额头泛起汗珠,用力地点点头:“大人尽管问,只要小人知道的,不敢有半点隐瞒。” “与王阿小在雅间见面的是不是青冈县衙总捕头海傲天?” 在亮明身份的那一刻,南宫羽已经没有耐心和小厮兜圈子。 时不我待,青冈县已经死了太多人了,百姓犹如惊弓之鸟,整日惶恐不安,朝廷自有法度,任何人不能跳出法理之外,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即便是该死之人也不行,不然要邢统做什么? 小厮听了后,顿时脸色苍白,双腿不断地抖动。 庆安府,青冈县悬壶堂内,人定时分问诊的病人渐渐散去,伙计们开始打扫厅堂,王诗语目光失神,呆呆地坐在一旁,双肘压在桌案上,手托香腮脸色微红,时不时发出几声傻笑,不远处两名侍女看在眼里,嘴里不断在窃窃私语。 一道黑影从墙头上飘过,直奔后院一处病房的窗棂下,剑光一闪窗棂被撬开,黑影顺着窗户纵身跳进房间,手中剑对准躺在床上的海傲天猛刺下去。 紧闭双目的海傲天突然睁开眼睛,右手从被褥中抽出横刀,挡开来袭的宝剑,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蒙面黑衣人,眼中杀机浮现,举刀就砍。 黑衣人见偷袭不成,抵挡了两下后,顺着进来的窗户纵身窜到院中,海傲天不屑地冷哼一声,也顺着窗户跳到院中。 黑衣人见海傲天追出来,立刻飞身跳上院墙翻到院外。 “鼠辈!当青冈县是你家吗?” 说完,海傲天也跳上院墙,可当他跳下时,周围突然亮起许多火把。 “安护卫?” 当看清面前的卫士后,海傲天不由得一阵诧异。 “一丈高的围墙,落地竟无音痕,海捕头果然是好身手!” 洪亮的声音传来,南宫羽从严阵以待的安护卫中走出,在他身后则是偷袭海傲天的黑衣人,此人已经解下罩面,正是巡检司虞侯暗影。 海傲天连忙躬身施礼:“原来是南宫大人,卑职正在追捕一名意图行刺我的黑衣人。”然后,故作惊讶指着暗影道:“好像就是此人?” 南宫羽微微一笑:“他是巡检司新任的虞侯暗影。” 海傲天一怔,随即冲暗影抱拳当胸:“原来曾经名动都城的北地边辅,失敬!失敬!恕卑职无理,把您当成刺客了。” 暗影脸色冰冷,没有说话,当然他本身也很少说话。 “大人,卑职不明白巡检司此举是为何?”海傲天尽量保持语气平和。 南宫羽收起笑容,淡淡道:“解惑!本官有些疑惑,想请海捕头赐教,咱们是在这里聊,还是去东华厅内谈谈。” 海傲天皮笑肉不笑,笑中带着三分毒:“解惑?也不用弄出这么大排场吧?” 南宫羽绵里藏针:“不大怎么能请动龙腾刀。” 海傲天看了看手中的刀,不屑道:“卑职要是以伤情未愈,推脱不去呢?” 南宫羽微微一笑,笑容中暗藏杀机,与海傲天针锋相对道:“本官无心打扰嫂嫂和贵公子,如果海捕头不去,我不介意登门造访。” 海傲天握着横刀的手青筋暴怒,二目圆瞪:“大人这是在威胁我?这好像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南宫羽冷哼一声:“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我不拘泥于任何手段。” 海傲天看了看胸有成竹的南宫羽,再看着已经对准自己的连弩,仰望星空长叹一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横刀,犹豫片刻还是扔到地面,双手抱拳道:“卑职悉听尊便。” 安护卫已将整个东华厅包围起来,厅内南宫羽与海傲天对面而坐,而暗影则怀抱宝剑坐在门口。 “海捕头,伤势恢复的如何?” 南宫羽并没开门见山,其跳跃的思维,令全神戒备的海傲天有些茫然,他怔了一下答道:“王姑娘医术高明,卑职近乎痊愈。” 南宫羽眼神中透出一丝遗憾:“可惜赵禹就没有这么好命,他的死你怎么看?” “人的命,天注定。” 南宫羽冷哼一声:“天注定?天!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至公,至正,至明,注定!既是规律和命运,海捕头此意是说,赵禹该死?” 海傲天阴沉着脸:“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没什么想对本官说的吗?” “卑职是前来解惑的,不知大人惑从何来?” “啪!”一声,一个蓝布包袱正好落在桌案当中,随后暗影的声音传来。 “这是在三班院后堂找到的,崔记茶馆专卖的武夷茶。” 话不在多,在于突出重点,暗影的话打中海傲天的七寸,能查到武夷茶,说明南宫羽已经查清与鸿通酒肆伙计王阿小私会之人。 第七十三章 天理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内,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海傲天面色僵硬,眼中已失去往日的锐气,南宫羽静静地坐在交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耐心!这是对这位曾经名动江湖的高手最大的尊重。 海傲天看了看包袱,依然稳如泰山:“大人,这是何意?” 南宫羽微微一笑:“既然海捕头想必身体尚未复原,头脑思绪繁杂,本官就提醒一下,你每月初五都要前往崔记茶馆,与鸿通酒肆的伙计王阿小在雅间中碰面,不全是为了品茶论道吧?” 王阿小是赵府灭门案的“现场第一发现人”,作为县衙捕头,案发前与现场第一发现人为何多次在暗中见面,怎能不引起怀疑,这点如何自圆其说。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海傲天依旧面不改色:“卑职平生三大爱好,一是刀、二是酒、三是茶,闲暇之余会到鸿通酒肆饮上几杯,阿小是那里的伙计,能说会道还有眼色,一来二去我们便熟络起来,相约品茶,畅谈江湖趣事,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暗影冷哼一声:“海捕头真是好雅兴!交友似孟尝。赵禹被害的当晚,他房内后窗有开启的痕迹,而你房间后窗也有被开启的痕迹,我曾仔细查检查过地上的印迹,结果一无所获,踏雪无痕可是你龙腾刀的绝技之一。” “哈哈哈!”海傲天放声大笑:“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江湖中的高手岂止我一人,再说了,歹人从后窗跳入杀害赵禹,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杀我吗?只不过下官侥幸罢了,巡检司不会仅凭这点就定我的罪吧?”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海傲天的话令南宫羽微微皱眉:“暗影的武功虽不如你,但隐匿潜行的功夫绝不在你之下,他今日引蛇出洞佯装行刺都被你发现,赵禹死的那天,整个悬壶堂乱成一锅粥,你竟然能酣然大睡?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还有,我们一天不离开青冈,你就始终处在高度的紧张和焦虑中,当我说悬壶堂内还有一位高手的时候,你的嘴角明显抽动一下,因为你担心自己被怀疑,高压之下身体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才会有此表现。” 海傲天抬头看着南宫羽,冷笑道:“大人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可当不了证据哦!” “没错,你是江湖高手,还是捕头,双重身份下,想要找到你作案的证据确实很难,赵府全家并非是你亲手杀害的,你虽与王阿小在茶馆会面,但他的死却与你无关,赵禹是被内力震断经脉,也没留下任何痕迹,所以我找你来是解惑而并非抓捕。 我尚未入仕时,海捕头的威名在江湖上就已经人尽皆知,你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抓捕的江洋大盗,悍匪流寇不下百人,堪称都城庆安所有捕快的楷模,李府尹还特意为你题写一块‘庆安忠捕’的匾额,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 南宫羽的话令海傲天为之动容,他眼眶微微泛红,端起面前的琉璃盏一饮而尽,眼中尽显无奈神色,声音沙哑道:“大人,人世间有太多的不公,歹人犯案有很多种,为什么惩罚歹人却只能依靠律法?” 暗影冷声道:“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如果任何人都可以用任何方法惩治歹人,那与歹人有何分别?” 海傲天鄙视道:“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为一己私利视人命如草芥,要法何用?” 南宫羽正色道:“浩日横空也有照射不到的地方,我能做的就是让阳光多一点照进人间的黑暗。” “为官不廉,为父不尊、为母不仪,为子不孝、为富不仁,均为僭越序位,失衡则轻,打破则痛,违背天道则殃祸必至。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有报,天理循环。”暗影阴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海傲天放声狂笑,笑罢,冷冷说道:“人在做天在看,说的真好!我也想看看神明在哪?天理在哪?正义在哪?” 南宫羽目光一凛:“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忠于君,报于国,正义在心,重在于行,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肩上的责任注定我们要用此生去追随光明。” 海傲天面露不屑道:“如今的世道大人还没看清吗?王崇就是最好的例子,姜焕臣当着你的面将他强行带走,你能怎么办? 偌大的青冈义仓就只有区区十箱私盐吗?为什么搜不到?还不是因为人家早就得到消息转移了,抛出个七品员外郎和一名录事就把这事担下了。 还有光禄少卿张友德,他和王崇最多算两只小虾米,连他们都奈何不了,背后的大鱼,你更无能为力,别说查办,如果我所料不错,审理这二人会有两种结果,其一,有人施压让你放了他们,其二,他们什么都不会说,你也什么都查不到。 人命大于天?笑话,在都城那些高官眼中只有利益,人命不如蝼蚁...” “你不也是如此?赵禹是你袍泽兄弟,而你却杀了他,在你眼里人命又算什么?” 暗影嘲讽的声音传来,身为军人的他,最看重的就是战场上的兄弟情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海傲天瞪着血红的双眼,冲着暗影咆哮道:“我情愿死的是我!” 南宫羽走到海傲天身边,按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说的没错,很多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但这不能成为不去做的理由,我谈不上君子,也不想教诲于人,只想做自己该做的事,青锋三尺,誓斩不公,血溅七步,何以畏惧!” 海傲天嘴角抽动了一下,也许是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不住地摇头。 南宫羽见时机成熟,开口道:“海大哥,赵禹应该是知道太多关于你们的事,所以你才要杀他灭口,我说的对吧?” 海傲天长叹一声,闭上双目,点点头:“他本不该死,是我!害了自己的兄弟。” 南宫羽与暗影对望一眼,二人相视一笑,“你们”和“你”这是两个概念,人的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海傲天也不例外。 第七十四章 因由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紧张的气氛略有缓和,檀香重新袅袅上升,烛火也安分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随意跳动。 随着南宫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令本性并不坏的海傲天终于敞开心扉。 南宫羽趁热打铁道:“赵府灭门案的凶手不是弑炼的杀手,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鸿通酒肆的伙计王阿小,而你,则是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如果我所料不错,让你决心痛下杀手的原因,应该赵禹带走王阿小后,并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秘密。” 海傲天再次点头:“阿小的母亲是我姨娘,我母亲远嫁宿州后,两家就断了联系,后来我拜师学艺闯荡江湖,就在青冈县安定下来。 阿小浪迹青冈因偷盗被我擒获,审问之下我俩相认,作为兄长我怎能不帮他,我曾想把他安排进县衙,但他无拘无束惯了,受不了按时点卯,也就作罢,后来,他到鸿通酒肆做了跑趟伙计,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份差事,我也算放下心来。” 暗影冷哼一声:“表弟潜伏在赵府,你行事当然放心了。” 海傲天没有反驳,继续他的讲述。 “赵义表面上是青冈首善,设粥场,开粮仓,修路补桥渡济百姓,实则徒有虚名,仰仗光禄少卿张友德,挂羊头卖狗肉,贩运私茶谋取私利,不仅如此,他还暗中将铜铁、粮食经华州运往金国,资敌叛国他该不该死?” 华州是边境城市,也是赵义的老家,朝廷在此处建立榷场,使得走私生意异常火爆,为了丰厚的利润,不法商人连朝廷禁止的物资都敢运往敌国,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国家。 南宫羽沉默了,这样的事如果遇上了,自己会怎么办? 按照律法常规处理,必然会遇到重重阻力,抓住的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幕后黑手逃脱法网更名换姓,披着伪善的外衣,用非法所得享受骄奢淫逸的生活。 如果和海傲天一样直接动手铲除后患,是不是一劳永逸? “我把这件事告诉阿小,他自告奋勇要为国、为民除害。说自己从小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令姨娘在邻里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乡里乡亲对他也是避而远之,这事他要是干成了,也能在乡亲面前昂首挺胸。 阿小时常受苟仁所托给赵义送酒,而且他的内人还曾是赵府的丫鬟,因此他出现在赵府并不唐突,况且赵府上下对他已经非常熟悉,他可以从容地在府内各处行走,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起初,我并不不同意,阿小不懂武功,一旦出现差池如何脱身,还有,赵义背后还有个光禄少卿,朝廷必定追查到底。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在一次夜巡中发现弑炼杀手文龙半夜潜伏赵府,我便跟在他身后,偷听他与赵义的谈话,原来他们之间早就勾搭到一起,贩私黑白两道都需要有人关照,白道是张友德,黑道中保驾护航的正是弑炼杀手组织。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大喜过望,同时一条栽赃嫁祸的计划在脑海中形成,我开始着手训练阿小投毒的技巧和杀人的方式,并将乌头交给他,一切准备就绪后,就等待每月的二十五文龙与赵义碰面之日。” “乌头大毒,服者如醉状,眩晕、呕吐、四肢麻木,比蒙汗药猛烈数倍。三国时期,武圣关云长中的就是乌头毒。”暗影解释道。 海傲天点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二十五那天,我们正发愁以何种理由进入赵府时,鸿通酒肆刚好到了一批黄柑酒,苟仁按惯例派阿小给赵府送酒尝鲜,至此,赵义的丧钟也正式敲响。 阿小按事先的计划,将乌头下进赵府的晚饭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在当晚所有的菜中都放了一些,等赵义一家人中毒昏迷后,阿小用麻绳将其一一勒死。” “为了嫁祸给弑炼杀手,连三岁的孩童和手无寸铁的妇孺都不放过,比那些冷血杀手有过之而无不及。”暗影厉声打断。 海傲天一声叹息:“只有斩草除根才能让所有人相信是弑炼所为,为了铲除赵义,我何惜此命。” 南宫羽看着面前曾经受人敬仰的总捕头,心中五味杂陈。 “嫁祸文龙是你整个计划露出的第一个破绽,杀手杀人追求的是快和狠,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一击致命,绝不留下任何活口,这点几乎是所有杀手的特性,弑炼更是如此,赵义一家十三口,用绳索将他们一一勒死,这得耗费多少时间,显然违背常理。 如果文龙要想混淆视听嫁祸他人,就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也不会用剑杀了几名巡街兵卒,况且真是他做下的,更不可能放过王阿小。” 海傲天有些懊恼,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是事后才发现此处漏洞,但为时已晚。” 南宫羽点点头:“不过,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以文龙的武功,巡街兵卒怎会是他的对手,他本可以迅速解决兵卒逃之夭夭,为何非要等到你来?” “这点我就不清楚了。” 见海傲天一脸迷茫,南宫羽只好示意他继续。 “阿小得手后,文龙准时出现,阿小躲在暗处趁他进入房间时,大喊大叫跑到外面,巡街兵卒也如约而至,我接到消息后,立即率众前往赵府,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事后,我让赵禹把王阿小从鸿通酒肆提回来,走走过场便让他携家眷远走高飞,不曾想赵禹竟然在牢中擅自过堂审讯。 而这一幕恰巧被巡视监牢的马县尉看到,他与许主薄、于押司都是张友德安插在县衙的内线,如果被他察觉异常,后果不堪设想,我无所顾忌,可阿小难逃一死,所以我强行将阿小带出监狱放他回家。” 南宫羽点点头:“王阿小是赵禹抓来的,他见你私放证人必然会询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都是张友德的人?” “张友德曾五次着便衣到过许主薄家中,作陪的除了他们还有赵义,我曾夜入许府偷听,才得知他们贩私的内情,不仅如此,在华州为了抢夺地盘,他们雇佣弑炼秘密杀害很多正经商人,造就了许多无头案,青冈决不能成为他们的囊中物,口中餐。” 南宫羽双目生火,厉声道:“其心可诛!” 第七十五章 陨落 庆安府,青冈县衙东华厅,窗外弦月如钩,夏虫脆鸣,几许繁星陪伴闪烁着冷月,窗内烛火摇曳,娓娓而谈,一缕檀香拨动往日的记忆。 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是倾心之谈,南宫羽与暗影都是很好的听众。 倾听,能看到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单纯与动机,倾听,能从别人的话语里窥探出更多信息,才能发现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晚赵禹来找我,一是询问为何放走阿小,二是他已在阿小袖筒中发现残留的乌头粉末,要抓捕阿小过堂审问,惊恐之余,我先以前往巡检司上报此案为由拖住赵禹,争取时间再谋万全之策。” 跑趟伙计自然不是专业的杀手,就算海傲天再叮嘱,他也难免露出破绽,身上藏有有剧毒之物,自然会引起赵禹的怀疑。 “就在我们达到青冈后,弑炼钩蛇等人现身后山,如同黑暗中亮起一盏明灯,你明知道弑炼杀手武功高强,却只带八名捕快前往,这无异于前去送死。 我给你把过脉,刀伤看似很重,实则并没伤及到要害,以你的武功,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所以我才断定你有问题。” 赵禹为人忠厚,重情谊,必定与弑炼不共戴天,拼个鱼死网破。”说到此处,南宫羽手指海傲天,厉声道:“是你,利用袍泽之情,借弑炼之手除掉赵禹。” “屈死的八名捕快也应该算到你的头上。”暗影冷冷地说道。 海傲天眼眶泛红,慢慢闭上双目,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让你失算的是,赵禹并没有死在弑炼手里,而是身受重伤,幸得王姑娘出手搭救,他本可以继续活下去,但终究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当你得知他被救活后,甘愿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除掉自己的同袍。” “不!” 海傲天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怒吼:“我没有办法,他不死,阿小就得死,阿小不能死!不能死!我对不起赵禹,更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为什么!” 海傲天过激的反应,令南宫羽十分诧异。 海傲天松开双手,扭曲的面容,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起来异常恐怖:“因为,他是我的亲兄弟,一边是袍泽,一边是亲情,你们告诉我怎么选?” 此言一出,南宫羽、暗影皆是一怔,彼此对望一脸迷茫。 海傲天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颤音道:“我姨娘不能生育,阿小两岁那年便被过继给姨娘。” 南宫羽叹道:“塞上风雨思,城中兄弟情。赵玉秀这个人你了解吗?” 海傲天摇摇头:“我只知道赵玉秀是赵府的丫鬟,是赵义做媒许配给阿小的,当沈大人从大王庄带回阿小的死讯,我彻底震惊了,没想到这个丫鬟竟然深藏不露,但赵义为何将她安插在一个伙计身边?这点我至今也想不通。” 南宫羽看了看海傲天的眼神,确定他没说假话,并且他也没有说谎的理由,不过,这个回答再次让东华厅沉寂下来,疑问的核心则是一个伙计有什么值得监视的,如果赵义不是为了监视王阿小,那安插这么一个人是监视谁? 南宫羽沉思踱步,当他的目光看向桌案上的包袱时,眼前一亮,忙问道:“你与王阿小在崔记茶馆见面后,他才娶的赵玉秀吧?” 海傲天的脸上泛起回忆的苦涩:“是的,我俩见过几次后,有次阿小突然对我说,要和赵府的丫鬟结婚,弟弟有了家室,作为兄长我当然高兴,并没有细想这件事。 阿小死后,我曾调阅过五等丁产簿,可惜上面并没有关于赵玉秀的记载,这个人就好像凭空出来的一般,我这才发现这女人不简单。” 赵府灭门案的最后一块拼图补齐了,南宫羽长出了一口气:“海捕头,巡检司无法定你的罪名,我只能押你回都城,交给提刑司审理。不过,这在之前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大人请讲。” “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青冈只是开始,前路漫漫,大人好自为之。” 说完,海傲天放声狂笑,悲戚的惨笑回荡在东华厅内,趁南宫羽愣神之际,他右手快速伸向怀中,迅速抽出后送入口中。 “不好!” 南宫羽看着海傲天嘴边和指缝中的白色粉末,想上前制止,无奈为时已晚。 “当今朝廷没有人能定我的罪,因为他们不配,从今日起,世上再无龙腾刀。” 说完,海傲天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在地。 暗影纵身过来,试了试海傲天的鼻息,抓起右手看了看残留的粉末,又放在鼻下嗅了嗅:“是砒.霜。” 南宫羽长叹一声:“究竟是什么人让他用死来守住秘密。” 海傲天想用死了去这一切,但临终话又证实了南宫羽的猜测,这位总捕头也不过是枚棋子而已。 “不好!快去海傲天家。” 南宫羽说完,人已经纵身跳出东华厅,暗影一打唿哨,率众安护卫紧随其后。 庆安府,青冈县南街,这里是县城最初居民住的地方,两旁皆是破旧且长满青苔的院墙,街道中央便是县衙总捕头海傲天的宅院,一处小院,三间瓦房。 南宫羽率领安护卫来到宅门前,一阵微风吹过,他蹙眉暗道:“有血腥味。” 暗影提鼻子嗅了嗅,指着宅院神色凛然道:“没错,血腥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的。” “安护卫,戒备!” 十名安护卫立即摘下连弩,架在肘腕上,六人对准大门,四人对准左右两侧街道,左腿在前,右腿在后低姿戒备。 暗影抽出宝剑,用剑尖轻点大门,手腕用力大门却纹丝未动,他转身摇头,示意大门是锁上的,然后走到来到院墙之下,飞身跃上了院墙,见四下雅雀无声,跳入院内,从里面将大门打开。 安护卫擎着连弩悄无声息进入院中,在没有得到南宫羽下一步军令时,单膝跪地继续戒备。 借着月色见院中弥漫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雾,正房跳动的烛火映在窗棂上,左右偏房则漆黑一片死气沉沉,微风吹过,院中的柳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平添几分诡异。 南宫羽皱着眉头道:“这么热的天,窗户为何紧闭?” “咣”一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正房的门突然被撞开,寒光一闪,剑如灵蛇直刺南宫羽面门。 第七十六章 隐藏 庆安府,青冈县南街海傲天宅院,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令南宫羽等人乱了方寸,安护卫素日训练的成果,在此时得到检验,弩箭如飞蝗般射向来袭之人。 蒙面黑衣人在半空中手腕翻转用刀拨开弩箭,落地后二目如电看了南宫羽一眼,随即冷哼一声,转身刚要上房逃走。 “想跑!” 暗影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追了出去,越过黑衣人半个身位后横扫一剑,逼的黑衣人只能用刀格挡,同时身体也再次落到地面,暗影持剑封住黑衣人的去路。 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见缝穿梭,暗影的剑法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招式转换之间落叶纷崩。 刀似猛虎下山,霸道刚猛,迅捷无匹,黑衣人将所有力量都凝聚刀身上,不留后着变化的余地,招式中充满一往无回的气势。 暗影,北地顶级边辅,天庆宫玄成道长的徒弟,武功不在南宫羽之下,黑衣人竟然与他打个平手,可见此人绝非一般。 环首刀,直窄刀身蕴含凌厉杀气,双目明亮但却锐利狠决,浑身散发出浓浓杀气,招式虽刚猛霸道,但却不是江湖路数。 南宫羽脑海中快速闪过海捕公文上要犯的相貌及特点,竟然没有相符之人,他抬手剑锋指向黑衣人,冷声道:“巡检司办案!还不束手就擒。” 黑衣人放声狂笑:“束手就擒?岁数不大,口气不小,拿出点真本事让我看看。” 南宫羽微微一怔,此人口音并非庆安人士,好像是宿州一带。 对付歹人无需废话,南宫羽手腕一抖,抢步上前先发制人,同时暗影身体也动了,双剑齐出直取黑衣人。 就在此时,院内白雾弥漫,众人顿时方向全无,为了避免伤到自己人,南宫羽只能撤招戒备。 “咳咳!”暗影大惊:“是白灰!大家掩住口鼻。” 安护卫众人闻言,立刻闭上双目,同时放下连弩,抽出雁翎刀横在胸前。 待白灰散去,院中又恢复了宁静,众人慢慢睁开双眼,四下寻找黑衣人的身影,人早已踪迹不见。 暗影走到南宫羽身旁,低声道:“看招式不像江湖中人。” 南宫羽点点头,以黑衣人这样的身手,就是调兵卒、捕快全城搜捕,也未必找得到,所以只好下令:“有人接应,安护卫左右偏房,先进屋看看。” 安护卫一分为二,从怀中掏出火折用嘴吹着,架着连弩进入左右偏房,而南宫羽和暗影擎手中剑进入正房。 正房内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床榻上一位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女人仰面躺在上面,因生前受到惊吓,造成面部有些扭曲,雪白的脖颈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鲜血顺着脖颈流到床上,染红雪白的被褥。 “孩子呢?”南宫羽诧异道。 暗影连忙四下寻找,床下、柜内、桌案下,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 “报!” 一名安护卫跑进正房。 “有什么发现?”南宫羽沉声道。 “大人,左偏房内发现两具女尸,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本院的丫鬟,脖颈处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是被人割开喉咙致死。” 南宫羽一脸懊恼,无力的挥挥手,安护卫退下。 “以黑衣人的武功,如果要是弑炼杀手,起码位列八鬼。” 南宫羽摇摇头:“绝对不是弑炼的杀手。” 自从文龙现身青冈犯案后,南宫羽调阅了所有关于弑炼的案卷,针对其首领、四大高手和八鬼的特征、武功以及使用的武器都暗暗记在心里,没有使用环首刀的,杀手案犯为求稳妥,一般都会使用熟悉且趁手的家伙。 “通知县衙派人前来验尸,张贴告示寻找婴儿的下落,如遇行迹可疑之人立即通知官府,城门设卡严查出城的百姓,如有带婴儿出城的,核实后方能放行。” 即使希望渺茫,常规手段还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暗影立刻下达指令。 “是!” 安护卫答应一声跑出正房。 南宫羽走出正房仰望星空,声音有些低沉:“如果张友德以及他背后的人勾结姜焕臣、弑炼杀手,与周恕争夺地盘,设计利用私茶、私盐借我们的手揭开义仓内幕,以此将皇城司彻底赶出青冈,那海傲天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从海傲天的举动来看,他不属于目前的任何一股势力。” “从杀手文龙夜访赵府来看,张友德一伙并没有打算放弃赵义,更不会将他灭口,而海傲天指使王阿小杀害赵义一家嫁祸给弑炼,并将此事上报巡检司,才让我们介入此案,不仅查清这位伪善商人的真面目,还顺藤摸瓜发现他们的黑幕。” “海傲天就像药引一样,引导我们直达关键的患病部位,他也许料到自己的最终下场,所以才暗藏毒药,但没想到此事要搭上一家人的性命。对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夫妻之间是最了解的,海傲天每天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伪装再好常人也许看不出来,但他妻子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哪怕一丝线索都会成为破案的关键,对手敢将靖安三司玩弄于股掌之间,其心智绝非常人。” 话到此处,南宫羽有些不甘道:“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没能保住他的妻子和孩子,青冈县第六股势力登场了,他到底想要什么?” 暗影点点头:“这股势力是隐藏最深的,也是推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我们应该缩小此案的范围,张友德和姜焕臣应该划到一起,周恕和咱们各属一方,青冈县衙王之远属于中立暂且不算,可以加上海傲天他们一伙,现在是四股势力。” 南宫羽目光一凛:“难知如阴,动若雷霆。在对手酝酿下一次行动前,当务之急是要将张友德缉拿到案,以此摸清他们这股势力背后之人,将整个画卷勾勒出轮廓来。” 暗影面带忧色道:“恐怕庆安府早已风起云涌,比青冈有过之而无不及,查义仓抓肖杰,周恕绝不会善罢甘休,王崇如果伏法,姜焕臣必定把账记到你头上,如果再抓了张友德,他们岂能放过你?” 南宫羽微微一笑:“为什么用‘你’,而不是‘你们’,或者用巡检司也好,起码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暗影耸了耸肩:“你现在是巡检司主事,这锅我可不背。” 南宫羽知道暗影是玩笑,故作发狠道:“我被他们收拾前,先将你送回独笼” 暗影满不在乎道:“起码我能活着。” “活着!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抉择不是那么好下的,南宫羽犹豫片刻后叹道:“我想他一定有难隐之言。” 第七十七章 回城 庆安府,青冈县县衙二堂内,寂静得连掉颗针都听得清,檀香,原本有着放松心情,安抚神经紧张之功效,此时却被堂上几人的肃杀之气所抵消。 “南宫羽,怎么犯人一到你手上,就留不下一个活口呢?监牢是由安护卫把守的,但钩蛇却被毒死在狱中,这回倒好,海傲天竟在你眼皮底下服毒自杀,本官很难理解,安护卫如此的形同虚设,安巡京畿这四个字,你担得起吗?” 姜焕臣首先开始发难,疾言厉色咄咄逼人。 “姜大人要是有异议,可以去大理寺或者御史台弹劾下官。” 姜焕臣说的是事实,南宫羽无法辩解,只能如此对答。 姜焕臣冷哼一声:“许主薄和于押司是谁杀的?钩蛇又是谁下的毒?这些你都查到了吗?” 南宫羽微微一笑:“姜大人,巡检司奉皇上口谕,来青冈只为弑炼杀手而来。” “呵呵!”姜焕臣被气乐了:“南宫羽,抢夺办案权的是你,现在推卸责任的还是你,合着好事都是你们巡检司的。依我看,许主薄和于押司之死也必是海傲天所为。” 姜焕臣要把两名小吏的死安在海傲天头上,想要死无对证,南宫羽顿时反驳道:“我已查到此二人为赵义贩运私茶大开方便之门,海傲天此时再出手不是多此一举?而且还增加暴露的风险。” 姜焕臣面带不悦:“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有证据吗?” 南宫羽正色道:“两名小吏加上一个富商,就能贩运私茶?姜大人是高看了这三人?还是低看了朝廷律法?此二人已经暴露,有人怕我顺藤摸瓜挖出背后之人,杀他们灭口不是顺理成章吗?” 姜焕臣端起琉璃盏,刮开茶沫,阴森森道:“顺理成章?好!既然你拿不出证据,巡检司也不再继续侦办余下案件,那么职方司从此刻起全面接手,南宫羽,带着你的人离开青冈返回都城。” 南宫羽起身冲青冈知县王之远一抱拳:“王知县,司里公务繁杂,本官先行告退。” 说完,大步流星走出二堂。 姜焕臣愣住了,他没想到南宫羽这么痛快,一时间竟然难以置信。 “既然如此,本官也告退,姜大人,王知县,告辞!” 一直看戏没说话的魏国安欠身离座,也迈步走出二堂。 “姜大人,这...” 王之远终于坐不住了,他眼巴巴地望着姜焕臣不知如何是好。 姜焕臣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之远:“王知县,依你之见,许主薄和于押司是不是海傲天所杀?” 王之远面色痛苦,用手捂着肚子:“哎呦!姜大人,您稍后片刻,下官昨夜吃坏了肚子,要去趟茅厕。” 不等姜焕臣发作,王之远小跑着转过屏风。 “老狐狸!” 姜焕臣骂了一句起身离开。 “南宫老弟!请留步。” 刚走二堂大门的南宫羽转身看着追出来的魏国安,心中自然明白他为何而来,抱拳道:“魏大人?” 魏国安皮笑肉不笑道:“南宫老弟,义仓主事肖杰你打算怎么处置?” “肖杰管辖的义仓存有私盐,大庭广众之下,人证、物证俱全,巡检司按律应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审理。” “按常理是这么个流程,不过呐,肖杰是谁的人你清楚,此事的内情你也清楚,始作俑者巴不得将他调离义仓,你这么做就不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面对魏国安的威胁,南宫羽微微一笑:“依魏大人的意思我该如何行事?” “这个嘛,老弟心明眼亮,怎么做还用我教吗?” 庆安府,官道,一丈左右青石板路,可以保证两匹马相向而行,沿途设有驿站,负责朝廷官员接待,各类信息传递,道路管理和军队供给,平日官道允许普通百姓行走,如遇官员紧急出行或运送钱粮时,百姓应按律避让。 官道上开过一列马队和两辆囚车,马队分列左右将囚车围在当中,头前开道的三匹马,坐着的正是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副指挥使沈文俊、翰林学士徐广陵之女徐子卿,两辆囚车上押着的乃是青冈义仓主事肖杰和一名录事,十名安护卫两侧押运。 “大人,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就是,我还没玩够呢。”徐子卿在一旁附和道。 看着满脸问号的沈文俊,南宫羽反问道:“不然呢?赵府灭门案真凶和主谋都已伏法,青冈义仓的蛀虫也挖出来了,咱们还有必要留在青冈吗?” 沈文俊一脸忧色道:“弑炼杀手文龙仍然逍遥法外,咱们回去如何向皇上复命?” 南宫羽淡淡道:“弑炼潜踪匿行,除非他们先动起来,不然我们无法寻找。” 沈文俊左右看了看:“大人,怎么不见暗影?” 这个问题从青冈县衙出来后就一直困扰着沈文俊。 南宫羽微微一笑:“我让他先行一步通知慕凌风,为抓捕张友德做准备。” “哦!” 沈文俊眼神有些飘忽,应了一声便再次沉默。 南宫羽抬手指着前方,笑着对徐子卿说道:“子卿,如果我没记错,前面不远处有一家脚店,规模虽不大,但里面做的桂花糕堪比太平坊的赏月楼,想想都流口水。” 一路撅嘴囊腮的徐子卿,听到自己最喜欢的点心,双眼一亮:“是吗?那我先行一步,你们要快点赶过来哦。” 看着徐子卿纵马离开,南宫羽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随即望向沈文俊:“文俊,咱们认识多久了?” 沈文俊一怔:“啊...六年,那时大人还是巡检司虞候。” 南宫羽感慨道:“六年前,你和凌风分别从富安、嘉萌两县调至巡检司,从校尉一路做到副指挥,咱们出生入死,患难与共,袍泽之情不输于海傲天与赵禹。” 沈文俊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和凌风多蒙大人关照,才有今天。” 南宫羽扭头看着沈文俊:“文俊,自从到了青冈,我发现你有些变了,与我说话时眼神一直在躲闪,底气也不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文俊在马上打了个冷颤,目光飘忽,随即尴尬一笑,尽量掩饰自己的惊慌:“大人,我只是担忧咱们这次回都城,无法向皇上交代。” 南宫羽在心中叹了口气。 第七十八章 密谋 庆安府,东胜门内皇城司大堂,提点魏国安迈步走进后躬身施礼:“大人,属下回来复命。” 坐在交椅上看着手中文书的周恕,抬了抬眼皮:“青冈之事办的如何?” “南宫羽不顾属下劝阻,带安护卫以及青冈巡防衙搜查义仓,幸得属下提前接到密报,做了万全的安排,义仓并未暴露,但主事肖杰被巡检司拿回都城,准备移交大理寺问罪。” 周恕面露不悦:“难道南宫羽不知道肖杰是谁的人吗?” “知道,属下也对他讲过。” “意思是南宫羽并没有遵守约定,好了伤疤忘了疼?” “是的!属下也警告过他,但他以约定不包含青冈县城内为由拒绝。” 周恕冷哼一声:“好!很好!既然如此,巡检司主事也该换人了。” 魏国安再次施礼:“大人,属下有一个好消息。” “哦!什么消息?” “巡检司副指挥使沈文俊已经归附皇城司,南宫羽要搜查义仓的消息正是他暗中通知属下的。” 魏国安处事谨慎,思虑周全,他回禀的事断然不会出错,周恕十分放心,所以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暂时观察他一段时间,毕竟他跟了南宫羽许多年。” “是!大人。”魏国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另外肖杰被抓,属下建议义仓应派人管理起来,青冈之行姜焕臣也在,属下看他对义仓也是势在必得,此次义仓被查,他虽不是幕后黑手,但也是推波助澜之一,” 周恕目光一凛,面色阴沉:“他也去了?你把详细情况报来,任何细节不准漏掉。” 魏国安把青冈之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周恕眯缝着眼睛,半天没说话。良久,他起身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密函,走到大堂门前,看着随风摇摆的桃花瓣出神。 “备马。” “大人,要前往何处?” “职方司!” 庆安府,孝仁坊内的职方司内,堂上姜焕臣横眉立目,王崇则哆哆嗦嗦跪在下面,不断用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王崇!” 洪亮的声音如同一记闷雷,把王崇吓得赶忙俯身趴在地上,以头杵地开始哀求:“大...大人,是卑职失职,请...请大人饶命。” 姜焕臣冷哼一声:“饶命!因为你的无能,陷职方司如此被动,你还有脸说饶命?” 王崇抬起头来,带着哭腔道:“大人,卑职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安排妥当,为何南宫羽搜出来的却是天宝商号的箱子?大人,救命呀!” “闭嘴!” 哭哭啼啼的哀嚎令姜焕臣心生厌恶,他厉声呵斥后,陷入沉思。 王崇绝没有胆子骗自己,这点姜焕臣心中有数,但看南宫羽现场的反映,他视乎也不知道此事,知道内情的只有魏国安一人,这老狐狸肯定提前得到消息,在搜查前一刻将私茶、私盐调换,才会胸有成竹不惧搜查。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南宫羽进义仓。” 姜焕臣在心里想通后,又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是谁走漏了风声?青冈巡防衙还是巡检司内部?但他立刻否定巡防衙,理由很简单,以南宫羽的老练和行事风格,绝不会把真实目的提前告诉他人,看来问题是出在巡检司内部。 想到此处,姜焕臣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道:“看来巡检司也并非铁板一块,这个人必须查出来,如能为我所用,必能扳倒南宫羽。” 即使是都城庆安,各府衙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尤其是权责重叠的衙门,哪个主事不想扩大自己的职权,权力就意味着地位,就意味着拥有可以想要的一切。争夺权力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搜集对手黑料,扳倒其主事,才能此消彼长。 王崇偷眼看了看面色缓和的姜焕臣,跪爬了几步,小心翼翼道:“大人,卑职认为南宫羽和周恕联手做下的此事,目的就是针对咱们职方司。”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崇绝对不能留,姜焕臣打定主意后,一脸玩味道:“那你说本官该怎么办?” 王崇看着一脸狡诈的姜焕臣,打了个冷颤,支支吾吾道:“卑...卑职,不知。” 姜焕臣一声叹息,故作无奈摇摇头:“义仓之事巡检司不会放过你,本官当时也在现场,人证、物证俱全,众目睽睽强行将你带走已经犯了众怒,如果不将你交出去,南宫羽岂能罢休。” 王崇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南宫羽两次警告此时回荡在耳边。 “你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罢了,最先出头的,也是最先被出卖的。” 此时王崇非但不害怕了,反而胆气大了许多,他沉声道:“大人,卑职是奉命行事,您不能见死不救,巡检司的手段您是知道的,卑职怎么能挺得过他们的严刑逼供。” 王崇的意思很明确,你要是把我丢出去,我就把事都抖了出来,谁也别想好。 姜焕臣听明白了,也听懂了,不过这更加坚定他永除后患的决心,只见他欠身离座,来到王崇身边,将他扶起。 “王崇老弟,你跟我这么多年了,功劳苦劳不必列举,本官岂能在这个时候将你拱手送给南宫羽,让其他的属下怎么看我!以后我有何脸面位居这厅堂之上。” 姜焕臣的言辞凿凿、有情有义让王崇颇受感动。 “大人,您得想个万全之策。” 姜焕臣沉思踱步,片刻转身开口道:“都城你是待不下去了,这样吧,本官把你调往嘉州,川陕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与我交情莫逆,我这就修书一封,保你做个嘉州观察使,只要你离开都城,南宫羽就奈何不了你。” 王崇有些不放心道:“大人,大理寺那边怎么办?他们一张公文,卑职就是在天涯海角也得被抓回到案。” 姜焕臣摆摆手:“不打紧,本官会请兵部尚书严大人出面,由他前往大理寺、御史台周旋一番,保你平安无事。” 此时的王崇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很难再松手,观察使虽说也是正四品,但却是虚衔,油水也少,怎么比上职方司副都总管实权在手,不过好在命和官都保住了,等风声过了,在用银子活动、活动调回都城。 王崇想罢,立刻跪倒叩头:“卑职多谢大人!” 姜焕臣看着趴在地上的王崇,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第七十九章 茶道 流福坊巡检司内,小吏、差役手拿案牍、文书行色匆匆穿梭与各房之间,大堂上副指挥使慕凌风看着手中的公文愁容满面,巡检司四大顶梁柱走了三个,千斤重担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报!” 一名门卫兵卒跑上大堂单膝跪倒。 慕凌风现在一听到“报”字,一个头三个大,微皱眉头道:“何事?” “南宫大人、沈大人押着囚车已到门前。” 慕凌风腾一下从交椅上弹起,顾不得整理帽冠,拔腿就往外跑,远远看到南宫羽走进大门,立马单膝推倒,欣喜若狂道:“卑职参见大人!您可回来了。” 南宫羽看到慕凌风也是异常开心,双手将他搀起:“凌风,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慕凌风向南宫羽身后看了看:“文俊、暗影还有小辣椒呢?” “暗影有其他事情要办,文俊押着肖杰去大牢了,徐子卿我派人送回府了。” “大人,青冈之事如何?” 南宫羽停下脚步,面色凝重道:“青冈只是开始。” “报!” 门卫兵卒急匆匆跑进来。 “何事?” “大人,大理寺少卿陈礼求见。” 慕凌风诧异道:“他来干什么?” “为青冈之事而来。”说完,南宫羽从怀中掏出“安巡京畿”腰牌递给慕凌风:“派人去天宝商号缉拿沈六,再执腰牌去光禄寺传光禄少卿张友德到巡检司问话。” 慕凌风微微一怔:“大人,光禄寺如问缘由,我该如何答对?” “谋划青冈灭门案,伙同天宝商号贩运私茶、私盐。” “是!大人。” 看着慕凌风转身离去,南宫羽才对门卫兵卒道:“请陈大人到二堂。” “是!” 职方司二堂上,南宫羽与陈礼围桌围坐,面前的琉璃盏中升起一缕缥缈白雾,香茶遇到水而上浮,又因为遇到水而清香。 陈礼端起面前的琉璃盏,看着清澈明亮的茶汤,感慨道:“人生如茶。初涉人世就像温水冲泡的茶,随水的起伏沉浮,饱尝如茶的苦涩,几经打拼,几经磨砺,终于尝到了清香甘醇的滋味。” 南宫羽微微一笑:“平淡是本色,苦涩是历程,清香则是馈赠。” 陈礼饮了一口,回味道:“苦中有甘是暗味,苦尽甘来是真味。” 南宫羽端起琉璃盏:“茶不过两种姿态,浮、沉,饮茶人不过两种姿势,拿起、放下。人生如茶,沉时坦然,浮时淡然,拿得起也需要放得下。” 陈礼面露赞赏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南宫大人,青冈之行可还顺利?” 大理寺少卿上门绝不是诉说家长里短的,看着一脸淡然陈礼,南宫羽收敛笑容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陈大人到此想必还有其他公事?” 陈礼点点头:“实不相瞒,南宫大人尚未进城,检举你的文书就到了御史台,林大人看过文书后,连夜找我商议,他建议由我出面向你详细了解内情。” 南宫羽心中泛起波澜,他不关心是谁检举的自己,也不怕检举的事由,反正也逃不出那几个人,也绕不开青冈之事,而让他奇怪的是御史中丞林国安做法。 通常御史台接到检举百官文书,根本不需要找大理寺商议,更不会告知被检举人,核实无误后直接写奏折递到门下省,审核后呈给皇上裁定,御史中丞林国安此举不但不合乎常理,也不遵律法,这是在给自己挖坑,他为何如此行事? 陈礼见南宫羽沉默不语,便继续开口道:“南宫大人不必多虑,林大人的原话是‘安巡京畿,巡检司不可乱,都城稳定,南宫羽不能倒’。” 短短二十个字,令南宫羽颇受感动:“林大人此话令本官无地自容,敢问陈大人,检举的内容方便透露吗?” 既然林国安委托陈礼来了解内情,南宫羽必须知道他想了解什么。 “检举内容只有三条,一是失职,围捕弑炼杀手文龙失败,使其至今逍遥法外,二是贩私,伙同青冈义仓主事肖杰贩运私茶、私盐。” 说到这里,陈礼脸色黯淡许多,声音中带着三分忧虑:“第三条最致命,弑炼杀手钩蛇,青冈县总捕头海傲天皆是抓捕后被杀害,检举说你有灭口之嫌。” 南宫羽听完点点头,这些检举的内容除了第二条,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陈大人,这三条存属子虚无。” 如果林国安和陈礼与检举之人沆瀣一气,根本不必担着私通的罪名打招呼,所以南宫羽没有丝毫隐瞒,把青冈之行详细讲述一遍。 陈礼听完面沉似水:“看来有人想彻底扳倒巡检司。” “有人?”南宫羽心中一动,忙问道:“检举之人是匿名?” 陈礼点点头:“检举文书并没有署名,但通过大人的叙述,这信上写的内容并无出入,只是有意捏造罪名,看来此人对青冈之事了如指掌,大人可有怀疑的对象?” 周恕、姜焕臣、张友德以及他的主子、海傲天的同党等等,一连的串名字在南宫羽脑海中闪过,他无法否定任何一个,所以只能摇摇头,苦笑道:“巡检司触及太多人的利益,为此我也得罪了不少人,没有确凿证据无法判断。” 陈礼无奈的笑道:“高处不胜寒,大人还真是成了众矢之的。” “职责所在!” “我会将这些内情转告给林大人,不过,还请南宫大人理解,有人向御史台检举官员,依律查办也是御史中丞的职责。 南宫羽点点头:“本官绝无怨言。” 陈礼起身抱拳道:“林大人还在大理寺等着下官。” 南宫羽起身道:“我送陈大人。” 陈礼前脚刚迈出二堂大门,猛然转身道:“南宫大人,李府尹应该快回来了吧?” 南宫羽心里盘算下张庆走的时间,便开口道:“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陈礼微微一笑:“李府尹回府坐镇,巡检司自然坚如磐石,在此期间,大人一定要谨慎小心。” 自从庆安府尹李如奉皇命,前往广南两路代天巡视后,巡检司就一直风声鹤唳,有人想趁李府尹离京之际,对隶属于庆安府的巡检司发动清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陈礼自然也看的明白,所以才有此一说。 南宫羽抱拳道:“多谢,本官另有一事请陈大人协助。” 第八十章 交换 庆安府,孝仁坊内的职方司大堂上,稳住王崇的姜焕臣正在交椅上闭目养神,同时也在心中暗自盘算有无遗漏之处,报事的兵卒门卫跑上堂来。 “报!提举大人,皇城司周大人到访。” 姜焕臣猛然睁开双眼,冷哼一声:“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有请!” 少时,全身戎装的周恕走上大堂,姜焕臣欠身离座双手抱拳:“周大人,今日得闲来我职方司有何贵干?” 周恕面色阴沉,抱拳回礼:“姜大人不辞辛劳前往青冈办案,事必躬亲为朝廷、为皇上分忧,相比之下,本官自觉无地自容,今日我东施效颦特来请教一二。” 姜焕臣心中暗骂道:请教?你他娘的是来找事的,好在这些事都是张友德出的主意,王崇一手操办的,事到如今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想罢,姜焕臣并不接话,而是不动声色道:“周大人,请坐!看茶!” 周恕撩裙袍端坐在堂下交椅上,姜焕臣回归本位,门子端上两盏香茶便退出。 姜焕臣端起琉璃盏假意饮上一口,实则偷眼看了看周恕,见他并未饮茶,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桌案上,右手按在上面,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敲击着书信,一副稳如泰山,成竹在胸的模样。 姜焕臣看了看桌案上的书信,放下琉璃盏:“周大人,这是?” 周恕顺着姜焕臣的目光,看了看手按着的书信,微微一笑:“姜大人,你我都是武将出身,我也不必藏着掖着,这是本官收到的一份密函。” 姜焕臣心中一动,周恕到此亮出密函难道这里面内容涉及职方司? “周大人,这是何意?” 周恕摆摆手:“姜大人多虑了,实不相瞒,这份密函是举报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利用职权,与青冈义仓主事肖杰贩运私盐、私茶,为了抢夺地盘勾结青冈总捕头海傲天杀害富商赵义一家,嫁祸给弑炼杀手,事成之后他又杀了海傲天灭口。” 姜焕臣听完后暗自吃惊,心说:周恕你真他娘的毒啊,南宫羽查了你的义仓,但并未搜出与你有关的证据,反而是我职方司陷进一位副都总管,抓了一位七品芝麻官,虽说是你的人,但毕竟肖杰是户部的官,你这就要置他于死地。 再说了,你得到密函要么上奏折给皇上,要么交给御史台查办,何必来职方司告知于我,难道想拉我上船? “周大人,密函内容可曾调查过?南宫羽素来谨慎小心,青冈之事刚刚结束,这里面的内情外人怎会得知?怕不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挑起事端吧?” 姜焕臣并非关心周恕,也不在乎南宫羽的死活,在他眼里巡检司、皇城司一起完蛋才好,他所关心的是密函的来由,如果是魏安国回报或者察子探到的,周恕何必弄出密函一说,他是想看看这位早晚要交锋的对手到底手有多长。 周恕点点头:“正因如此,本官才想请姜大人证实一二。” 姜焕臣沉默了,密函的内容真假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但这确实是收拾南宫羽,扳倒巡检司的好机会。不过,如果与周恕合谋诬陷,张友德后面那位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姜焕臣开口道:“周大人,本官虽说前往青冈,一是却时日不多,二是没有直接介入,密函上的内容是真、是假,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复,何况要处理安巡京畿的巡检司指挥使,得经过皇上的御批,” 周恕冷笑道:“姜大人,密函上的内容是真是假有意义吗?只要皇上认为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皇上近臣的优越感,确实是姜焕臣无法比拟的:“这是自然,皇上慧眼明辨。” “不过...”周恕话锋一转:“姜大人说的没错,弹劾四品指挥使还是谨慎一些的好,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李府尹奉旨南巡不在都城,本官也不好趁人之危。” 姜焕臣再次愣住了,他现在完全搞不清楚周恕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恕端起琉璃盏用盖子刮开浮起的茶叶,斜着眼问道:“此次青冈命案,职方司搭上一位副都总管,姜大人就没有任何怨言吗?” 姜焕臣冷哼一声:“王崇自作聪明与光禄少卿张友德勾结,借天宝商号贩运私盐、私茶法所不容,巡检司缉拿他也是依律行事,为朝廷铲除蛀虫,本官有何怨言?” “哈哈哈! 职方司大堂回荡着嘲笑之声,笑罢,周恕开口道:“王崇只有色胆,没有贼胆,让他去钻女人被窝,他敢!让他去贩私,笑话! 说来也巧,本官来时正好遇到他,见他走路摇摇晃晃,心神不宁连摔几跤,以为他生病了,只好让手下护送他先到皇城司,派大夫为其诊治。” 所谓的“护送”其实就是绑架,进了皇城司,没有撬不开的嘴,这点姜焕臣岂能不知,此时,他更加肯定周恕因何来职方司。 姜焕臣“腾”一下,站起来身来,怒目而视:“周恕,你到底要干什么?别以为是皇上的近臣就可以为所欲为,职方司的事还轮不到皇城司插手,赶快放了王崇,不然,本官就去兵部、御史台说道说道。” 姜焕臣急了,周恕反而稳如泰山,他故作惊讶道:“姜大人为何这么说?本官是见王崇身体不适,好心为他医治,现在反倒落个不是。” 其实,周恕前往职方司是为了找姜焕臣,协商共同对付南宫羽,并不是为了捉拿王崇,而是在路上正好撞上,见其失魂落魄,便让手下将他架回司里,王崇贩私证据确凿,皇城司有权利这么办。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暗地里,周恕也想通过王崇得知张友德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姜焕臣冷哼一声:“水贼过河,甭使狗刨。周恕,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抓了王崇到底有何目的?” 周恕眉毛一挑,阴沉着脸说道:“职方司副都总管贩私,我身为皇城司提举,有刺探监察官情民事之责,找他问问话有何不妥?难道姜大人也参与其中?” 姜焕臣现在恨不得活吞了王崇,要不是他办事不力,现在抖威风的就不是周恕。他慢慢坐回交椅上,心有不甘地道:“你想要什么?” 周恕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眼中杀机浮现,冷声道:“本官所要的,也是姜大人想要的。” 第八十一章 意外 庆安府,保民坊内的清乐茶肆,与一楼的喧杂不同,二楼的雅间清静了许多,一壶清香去杂心,笑饮茗秀共品雅。 一位管家装束的男人小跑着来到最里面的雅间,调匀气息后,隔着珠帘躬身施礼,轻声道:“老爷!” “阿福,进来吧!” 得到准许后,管家走进雅间,再次施礼:“老爷,天宝商号料理好了。另外,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回来了。” 被称为老爷的中年男人刚端起建盏,还未来得及送到嘴边便停在半空,用不带任何色彩的语气说道:“他回来了,有人就该送走了。” “小人这就去安排。” 管家答应后,随即试探着问道:“老爷,南宫羽该如何处置?天宝商号已被他盯上,此人不除后患无穷。还有皇城司周恕?虽然巡检司抓了肖杰,可青冈义仓依然没有到手,恐怕此时他已安插心腹再次接手义仓。” 中年男人露面不屑:“南宫羽不用咱们动手,自然会有人要他命。至于周恕,再让他蹦跶几天,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唱一出好戏。另外,你再去一趟职方司,敲打一下姜焕臣,告诉他,他的前程掌握在谁的手中。” “是!老爷。” “北边来信了,十天后会有二千担私盐运来,青冈义仓未到手,还是放在原处再运往各地,你派人去安排下。” 管家应声而去,中年男人再次端起建盏,幽幽道:“看天高云淡,听风声涛声。” 庆安府,孝仁坊内的光禄寺,设卿、少卿、丞各一员,领太官、法酒库、内酒坊、太官物料库、翰林司、牛羊司、牛羊供应所、乳酪院、油醋库、外物料库等署。 出了巡检司后,慕凌风立即将安护卫一分为二,一队前去捉拿天宝商号马队头子沈六,他则亲自前往光禄寺传张友德问话。 执“安巡京畿”腰牌,慕凌风找到光禄寺卿范楚亮讲明来意,范寺卿深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即引领巡检司众人来到二堂,本应在此公干的张友德却踪迹不见,询问之下才知道刚刚有人来找他,二人耳语了一番便匆匆离去。 慕凌风微皱眉头问道:“来人什么打扮和长相?” 小吏回忆了一下,答道:“来人三十多岁,小个不高,看模样挺机灵的,穿着灰布凉衫,像是谁家的家奴。” “家奴?” 慕凌风微微一怔,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立即对安护卫下令道:“去张友德家。” 拜别范寺卿,慕凌风率领安护卫赶到里仁坊张友德的宅院,结果府上的仆人却说人没回来,里里外外搜查三遍后,留下四名安护卫在门外把守,才回巡检司复命。 刚到巡检司大门,就看见捉拿沈六的安护卫也垂头丧气,便上前问道:“沈六呢?” 一名安护卫忙躬身施礼道:“慕大人,沈六他...他死了。” “死了?”慕凌风立刻警觉起来:“怎么死的?” “天宝商号掌柜的说,昨日亥时,刚要上床休息的沈六突然感觉腹中绞痛,掌柜立即派伙计去请大夫,就在大夫来的途中这人就死了。” “尸体在哪?” 安护卫一脸苦瓜相:“烧了。” “烧了?”慕凌风圆瞪双目:“可有尸检验状?” “有!是庆川县衙出具的。” 庆安府下辖九县,分别是罗城内庆川、江城两县,罗城外青冈、安阳、泾阳、富安、嘉萌、泰来、南川七县。 慕凌风听罢立即跑进巡检司,此时南宫羽正在大堂上签批积压的公文。 “大人!” 南宫羽抬头见慕凌风双眉紧锁,面色阴沉,便知道他空手而归。 “张友德不在光禄寺也不在家中。” 慕凌风见南宫羽用的不是问句,诧异道:“大人,难道您早就知道?” 南宫羽放下手中的文书:“他是青冈命案和贩私的中间人,让他消失也就意味着斩断线索。” “沈六也出了意外,昨天夜里他偶发腹痛,没等大夫来就一命呜呼,是庆川县衙出具的尸检验状。” 南宫羽叹道:“下手真快,咱们现在手上只有肖杰和一名录事,以我的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说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何况周恕没有横加阻拦,必然早有准备,那名录事也只是贪财而已,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内情。” 慕凌风忿忿道:“找了两只替罪羊,真正的元凶依然逍遥法外。” 南宫羽目光一凛:“凌风,你立刻在大牢周围安插暗哨,人由你挑选,此事除你、我之外,任何人不得透露。” “我这就去准备。” 南宫羽安排好后,派人叫来主薄李静思。 身着朱色官服的李静思走进大堂,躬身施礼:“南宫大人,您叫我?” “李主薄请坐。” 李静思坐定后,南宫羽继续开口道:“麒麟山阵亡的安护卫都安顿了吧?” “都已安排妥当,邓嘉、上官杰两位虞侯的家人每月可领三石稻米,十贯钱,其余安护卫每月两石稻米,两贯钱,家中有孩子的送进学堂,家中有老人的负责赡养,钱由庆安府兑付。” 南宫羽点点头:“李主薄办事稳妥、细致,在青冈时就有口皆碑。” 李静思尴尬一笑:“大人过誉了,下官只是做好份内之事。” 南宫羽心中冷哼一声,表面依然是不显山露水:“我这次前往青冈办案尚有疑惑之处,正好你曾在此地主事过,有些事想向你请教一下。” “大人请讲。” “青冈命案受害者富商赵义这个人你可了解?” 提到赵义,李静思面部明显有些不自然,屁股在交椅上挪动两下后:“赵义原是华州通明县人,后迁到青冈的从事官茶生意,再后来我调至巡检司就不清楚了,只是听说他乐善好施,买卖公道,还被百姓颂为青冈首善,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遭此横祸。” 南宫羽冷哼一声:“一个华州人,到青冈便做起官茶生意,看来这位首善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官茶贩售,需要获得朝廷产茶州县核发的茶引,即茶叶专卖凭证,售卖官茶的茶商,先要到当地县衙报备,由县衙开具举荐信函,方能到产茶州县登记排队购买,至于能不能买到,就看背景和实力,赵义的举荐信函是谁给开具的不言而喻。 此时的李静思不仅脸色苍白,额头也冒出冷汗。 第八十二章 官德 庆安府,流福坊内的巡检司正堂,压抑的气氛源自于主薄李静思,他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权力和地位,所以在面对南宫羽的询问时,无法做到坦然相对。 “大人,这些下官确实不知。” 南宫羽看着目光躲闪,不断擦着冷汗的李静思,冷冷道:“李主薄,正好我也没什么紧急公务,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李静思抱拳道:“下官洗耳恭听。” “赵公韦,华州通明县人,早年与人结伙贩运茶叶、粮食到金国获利颇丰,后因朝廷颁布律法,他表面向市舶司缴纳税银,暗地里贿赂当时的华州市舶司任转运副使张友德,私藏夹带、瞒天过海。 张友德被贬后,他将商船队和从金国走私进来的北珠、毛皮、人参、马匹全部进献给朝廷,因此躲避了朝廷的责罚,后举家迁址到青冈。 在光禄少卿张友德的斡旋下,当时青冈知县帮助赵公韦登记了五等丁产簿,为了掩人耳目从此改名为赵义,并为他开具茶引举荐信函。假的就是假的,怎能经得起查验,此等手段不出事还好,只要一出事,但凡尽职的官员只消调取案牍一切都明了。 当然,如果不是赵义一家被灭口,是没有人去查一位首善的背景。” 说到此处,南宫羽凌厉的目光看向李静思,呵斥道:“李主薄,话说到这里,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噗通!” 李静思到底是文官,南宫羽虎威一震,他就吓得跪倒在地:“大人,是下官帮助赵义...赵公韦改的名,登记的五等丁产簿,并为他开具的举荐信函,但茶引则是由张友德一手操办的,本官并未参与其中。” 南宫羽冷哼一声:“为了感谢你的相助,在张友德的疏通下,把你调到庆安府巡检司任主薄,” “正是。” 李静思在巡检司任职已经两年,对南宫羽的手段了如指掌,当窗棂纸被捅破后,最好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说。 “调任巡检司后,你和赵义还有联系吗?” “有,下官刚到任巡检司时,赵义曾托人给我送过一千两银子,让我牵线搭桥想结识大人,但我知道大人的秉性,没收钱也没答应他,此后,他就再也没找过我。” “张友德呢?” 李静思忙道:“也不曾找过下官。” 南宫羽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李主薄是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之书,初入仕途便是七品县尉,后升任知县,为当地百姓做了许多实事,青冈县正是在你的治理下大兴的,升迁指日可待,为何与贪婪奸狡之辈沆瀣一气?” 李静思叹了口气,眉宇间透着一丝无奈:“大人说的没错,下官当年也是意气风发,凭着一腔热血想着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治下的青冈不敢说大兴,但在都城九县中,绝对是物阜民丰,年赋税仅次于罗成内的庆川、江城两县。 青冈为都城上县,按律知县应该是正五品,可下官才个是从六品知县,十年!下官整整等了十年!就如同股下生针一般,牢牢钉死在这六品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我不求调到京城各府衙任职,哪怕给我升一个品阶也好,其余八县那个知县不是五品? 都说朝中无人莫做官,兜里无银莫进城。起初我不信,也不屑,但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信。 两年前的一天午后,光禄少卿张友德到县衙找到我,只要我帮助赵公韦入户青冈,并开具一封购买茶引的举荐信涵,便把我调至都城,同时擢升为正五品。 下官并不是一时糊涂,而是别无他法,靠功绩升迁只是个笑话,吏部文选、勋封、考课哪次不是优先提拔朝中大臣的门生故吏。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下官任知县十年,连一座宅院都置办不起,我拿什么打点?能拿出手的只有功绩,这也是朝廷最看不上的地方,因为太多官员造假了。 说到此处,李静思红着双眼看着南宫羽:“大人,十年寒窗苦,再加上十五年的兢兢业业,竟然不如寥寥几笔和一张举荐信,真是天大的讽刺!” 如果一个官吏在朝中没有人脉,其他硬性条件又不突出,能拿到台面上来讲的就只有功绩。可功绩这个东西很虚,尽管朝廷在官员政绩考核上制定了一些细则,但久在官场混迹的,没有一个是功绩不好的。 官场险恶,结党营私,身在都城的南宫羽岂能不知,但正因如此,才能凸显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的不易,不逢迎媚上,不滥权欺下,说说容易,身体力行何其难。 “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青史留名,是历代读书人最为向往的境界和追求。李主薄,冠冕堂皇的话我不想说,我只希望你不忘初心,宦海沉浮,好自为之。” 南宫羽一不是吏部尚书,二不是庆安府尹,只是个四品的指挥使,官场之上很多事情他也无能为力,面对权力与金钱的诱惑,能自清已实属不易。 “下官谨记。” “光禄少卿张友德与青冈灭门案、青冈贩私案有直接联系,刚刚凌风持腰牌前往光禄寺提人问话,他却与一位家奴打扮的男人一齐离开,你立刻前往青冈巡防衙找到杨瑜,要求他派人暗中搜查此人。” 虽然张友德涉案,但现在并未审理,没有拿到口供和人证、物证,三法司是无法下发海捕公文,只能调巡防衙协助搜查,另外南宫羽也想试试李静思。 “是,大人!我这就前往巡防衙。”李主薄起身走出大堂。 此事并未到此了结,如果仅仅帮助赵义入籍,开具茶引举荐信函,南宫羽真有心放李静思一马,毕竟他也是位干吏,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事实并非如此,放长线钓大鱼是最好的选择。 李主薄走后,沈文俊迈步走上大堂,躬身施礼:“大人,肖杰和录事已经安排进大牢,准备什么时候提审?” 南宫羽微微一笑:“不急,先让他们自己好好反思一下。”随即,话锋一转:“文俊,刚刚凌风派人去缉拿天宝商号的沈六到案,结果这位马队头子竟然在昨天夜里暴毙,此事虽然庆川县衙出具了尸检验状,但这人死的也太蹊跷了,你立刻查明此事。” 沈文俊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我听说张友德消失了?” 南宫羽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家人都在安庆府,他能跑到哪去?” 沈文俊躬身施礼:“卑职这就前往庆川县衙。”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南宫羽抬头看着沈文俊的背影,尽显无奈之色。 第八十三章 原点 庆安府,青冈县崔记茶馆,穿着朴素,头戴斗笠的暗影坐在大堂角落,偶尔抬头看下门口方向,更多时候则是品着面前的武夷茶,对周围的一切十分冷漠。 青冈灭门案和义仓贩私案并未真正结案,海傲天背后之人,也就是操纵灭门案的黑手是谁?周恕是不会放弃义仓的,他将会派何人接手义仓?还有县尉马有山,南宫羽之所以没动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张友德被挖出后,谁会与他继续联系? “马大人,楼上请!” 茶馆的伙计笑呵呵地躬身施礼。 走进大堂的马有山翻了翻眼皮,一脸的不可一世,四下看了看撇着嘴道:“本官今天要见一位重要客人,伺候好了,赏钱不会少你的。” 现在这位县尉牛气,此次青冈两起案件并未引火烧身,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以为是送的千两茶引起了作用,而且南宫羽还褒奖了他一番,这位指挥使可是庆安府尹面前的红人,只要他肯美言几句,知县一职希望大增。 另外,马有山昨夜接到都城内的一封密信,信上的内容令他大喜过望,彻夜未眠,似乎知县一职唾手可得,此时,他体会到一种左右逢源的感觉。 “马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咱这店还指望大人多多捧场!” 马有山满意地点点头,鼻腔中发出“嗯”的一声。 约摸两刻钟,一位青色罗衫中年人走进大堂,暗影端起茶碗很自然的瞄了一眼,当看到此人脚上穿的鞋子时,立刻引起他的注意。寻常百姓以及富贵人家大多穿草鞋、布鞋、马靴,而来人脚踏的则是黑皮履鞋,这是朝廷官员所穿的朝靴。 中年人用警惕的目光四下看了看,在暗影身上稍作停留后,便低声对上前相迎的伙计耳语了几句,伙计听完面带笑容点头哈腰将他引上二楼雅间。 等伙计再次返回一楼大堂时,被暗影叫住,他从怀中掏出腰牌和五两银子一并放在茶桌上,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伙计看清腰牌后先是一惊,再看着桌案上的五两银子,咬了咬后槽牙,用贼兮兮的双眼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茶客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快速抓起银子揣进怀里,学着暗影的样子,用沾着茶水的手指也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暗影看了后,点点头,朗声道:“开个雅间。” 伙计心领神会一笑,扯脖子喊:“这位爷,楼上请!” 约莫一个时辰后,中年人先下楼离去,片刻,马有山满面红光春风得意走下楼,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丢给伙计,整了整衣袖,背着手走出崔记茶馆。 紧接着,暗影也从楼上下来走出茶馆,但他并没有跟踪马有山,而是直奔汇元钱庄在青冈的分号。 庆安府,流福坊巡检司大堂上,慕凌风正在汇报新入职安护卫的训练情况,门卫兵卒手持公文匆匆跑进来单膝跪倒。 “禀指挥使大人,庆安府通判杨大人派人送来紧急公文。” 庆安府尹李如代天巡视广南两路期间,通判杨文烨代替其主政庆安府内一切大小事务。 “哦?”南宫羽一怔,连忙起身走到兵卒前接过公文,展开后便眉头紧锁。 慕凌风见状便开口问道:“大人,怎么了?” “下去吧。” 门卫兵卒走后,南宫羽把公文递给慕凌风:“侍卫亲军步军司夜巡时在丰乐坊发现可疑之人,此人以指断刀打退步军司士兵后逃脱,步军司调阅海捕公文确定此人是弑炼杀手铁指严鹤,中书省、枢密院与庆安府商议后,责成靖安三司联手抓捕此贼。” 慕凌风看过公文后,不解道:“严鹤为何此时现身都城?” “他一直在都城内隐匿。” “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汇元钱庄的少东家乾泰铎曾在广渠瓦市,与一位金国商人斗富,结果被商人身边的高手教训一番,根据他的描述,此二人应该是卓陀尹和严鹤,当时我认为他出现是与卓陀尹接头,没想到他一直藏匿在都城内。” “大人走后的第二天,卓陀尹只身一人轻装简行出城北上,卑职派安护卫在暗中监视,一直看着他出了边关。” 南宫羽点点头:“他走了,金国还会派其他人来。” 慕凌风见南宫羽眉头尚未舒展,便继续问道:“大人有何顾虑?” “圈套”这个词反复在南宫羽脑海中浮现。严鹤,江湖人称“铁指”,弑炼四大杀手之一,以他的武功,想要隐匿在偌大的庆安府内,如同大海藏针,怎么会轻易被三衙禁军撞见?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南宫羽沉思片刻:“张友德和他背后之人勾结弑炼杀手,虽无真凭实据,但也是板上钉钉,青冈案尚未了解,此时严鹤还留在都城,极有可能与金国人接头或者执行其他任务,不免让我心生不安。” “难道他们还要行刺朝廷命官?” 南宫羽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这令他十分懊恼。 “凌风,还记得目前这一切的起因吗?” “大人,起因是您率安护卫去麒麟山围剿弑炼杀手。” 南宫羽摇摇头:“起因是从弑炼杀手行刺御史中丞林国安开始。” 慕凌风恍然道:“对、对,弑炼行刺林大人失败后逃至麒麟山,大人奉命前往围剿,此后,无论是庆安府,还是巡检司就没消停过。” 南宫羽苦笑道:“可是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弑炼为什么行刺林大人,是我忽视了整件事的起因,看来是时候拜访一下这位御史中丞了。” 御史台弹劾纠察官员的过错,辅助皇帝肃正纲纪,下设台院、殿院和察院,台院执掌纠弹皇亲国戚,参与大理寺的审判和审理皇帝交付的重大案件,殿院负责纠察官员的礼仪规矩,察院负责监督朝中六部官员品行操守。 御史台主事便是御史中丞林国安,从三品,皇权特许御史台可“风闻论事”,但林国安却一向重证据实,朝廷上下都对其敬畏三分。 有人雇佣弑炼杀手行刺御史中丞,这其中的内因自然不言而喻。 第八十四章 交锋 庆安府,朝廷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流福坊内庆安府治,则是执掌都城九县百万人口的京畿重地,因太子曾执掌庆安府,所以历任府尹不敢坐于正堂理政,正堂左首的东厅,才是府尹大人的处理公务之地。 此时的东厅内,庆安府通判杨文烨、枢密院吏房主事程义、中书省中书舍人许年鹤、步军司都虞侯刘武来、皇城司提举周恕、职方司提举姜焕臣、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分宾主落座,弑炼杀手再次出现在都城内,令厅内的气氛空前紧张。 程义放下琉璃盏,清了清嗓子:“各位大人,弑炼杀手再次现身都城,可谓是来者不善,东西二府与庆安府商议后,责令步军司负责都城十三门设卡严查过往行人,皇城司负责大内戒备,巡检司与职方司负责罗城内搜寻,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许年鹤瞄了一眼看了看南宫羽,冷声道:“之前,皇上下旨令巡检司擒拿弑炼杀手,现在这些贼人竟然出现在都城内,南宫大人该如何应对?” 当初正是许年鹤和王崇带军机卫来到巡检司,下令缉拿南宫羽,并罢了沈文俊和慕凌风的官,今天又是他首先发难。 南宫羽不慌不忙道:“皇上下旨限期一个月,许大人,巡检司是否误了时辰?” 程义冷哼一声:“虽未误了时辰,但巡检司身负安巡京畿之责,又是弑炼一案的主事衙门,弑炼杀手现身都城威胁百官的安危,南宫大人打算何时擒获这些贼人?” 下发的公文明明是四个衙门通力合作,程义却把重任推倒巡检司身上,这明显是拿巡检司当枪使,南宫羽并不惧怕弑炼杀手,他担忧的是在座这些人暗中使手段。 南宫羽眼角一扫,众人表情被他尽收眼底,杨文烨面露忧色,姜焕臣、周恕事不关己品着香茶,许年鹤一脸阴笑等着看戏,刘武来眉头紧皱似乎在琢磨这其中的缘由。 南宫羽微微一笑:“程大人是枢密院吏房主事,言下之意是枢密院令巡检司提领靖安三司和步军司,指挥这次搜索弑炼杀手的任务?本官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姜焕臣、周恕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刘武来也微皱眉头,程义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咳咳!” 庆安府通判杨文烨的咳嗽声打破时下的尴尬,他起身看了看在座的众人:“诸位大人,李府尹代天巡视尚未归府,下官待其主事庆安府,现在弑炼杀手再次现身都城,为避免意外发生,上报皇恩,下安黎民,靖安三司与步军司应该通力合作。 皇城内自然不必多说,有周将军镇守,还有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协助,弑炼贼人自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至于都城十三门,步军司已经加强戒备,每座城门都设了三道门卡,刘将军亲力亲为,庆安府犹如四面悬铃,真珠罗网,贼人自然无法逃脱。 罗城内有庆川、江城两县,依下官愚见,由巡检司负责庆川县、职方司则负责江城县,再调庆安巡防衙在罗城外围巡视,分工明确,相辅相成。 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杨文烨号称本朝第一通判,是李如左膀右臂,论才学、能力仅次于李府尹,他以皇上威严和百姓安危将四个衙门栓在一起,谁不配合,耍心眼使手段就是有负皇恩,愧对百姓,这帽子一旦扣上,想摘下来就是掉头之罪。 借三府商议的结果,皇城内以皇城司为主,三衙禁军为辅,这符合周恕的利益,他自然是欣然接受,就算他想暗中为难南宫羽,现在也不好在出手。 步军司都虞侯刘武来是武将,直来直去没什么心机,杨文烨只消把他份内之事描述一遍,再夸奖一番,这位耿直的武将神清气爽,再说他平日与南宫羽也没什么冤仇,何必相互为难。 至于职方司向来与巡检司不睦,分工明确是最好的办法,两个衙门的人不纠缠到一起,起码能避免正面冲突。 “好!”刘武来一拍桌子,起身抱拳朗声道:“杨大人不愧是本朝第一通判,此方法甚为可行,步军司没有异议。” 杨文烨微微一笑:“多谢刘将军。” 周恕见刘武来表态了,端起琉璃盏饮了一口,抬眼见杨文烨面带微笑看着他,只好阴冷道:“本官也没有异议。” 杨文烨随即将目光转向姜焕臣,见他右手五根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案,没有表态意思,便和颜悦色道:“姜大人,可有异议?” 姜焕臣冷笑一声:“杨通判果然是心思缜密,本官佩服,职方司没有异议。” 许年鹤咧咧嘴,无比懊恼地摇摇头,四个主事衙门同意了,他无非是替中书省传达公文的,既不需要他办案,也不需要的监察,即便他心里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这时,枢密院吏房主事程义起身道:“既然诸位大人都无异议,我等便回去复命。” 说完,冲许年鹤一使眼色,二人抱拳施礼转身离开。 周恕也站起来身来,面无表情道:“告辞!” 姜焕臣自然是不能久留,就在他腰板刚刚挺起时,南宫羽开口了:“姜大人,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姜焕臣眉头一挑:“什么事?” 南宫羽目光一凛:“姜大人好健忘,青冈义仓贩私案这么快就忘到脑后了,王崇是不是该移交给巡检司了?他可是主谋之一。” 姜焕臣故作无奈道:“王崇?这你得去皇城司找周恕,我派人将他押送巡检司的路上,被皇城司强行掳走。” “什么?” 南宫羽大吃一惊,人被皇城司拿了,想再要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关键是周恕劫走王崇只是为义仓之事泄愤吗? “南宫大人说的没错,王崇确实是主谋之一,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他,巡检司身负缉私重任,安护卫可是皇上册封的卫队,人,你要不回来,可是有负皇恩。” 说完,姜焕臣面带嘲讽看了看南宫羽,冷哼一声,转身走出东厅。 第八十五章 义商 庆安府,流福坊内庆安府治东厅,随着其他人的离去,大厅内只剩下南宫羽和杨文烨,随着檀香袅袅上升,刚刚厅内的杀气已经消化得无影无踪。 杨文烨满面疑惑看着有些失落的南宫羽,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听完南宫羽的讲述,杨文烨沉思片刻:“王崇被周恕带走,打的是姜焕臣的脸,他不去要人,反而激你去要,这里面必有问题,此次缉拿严鹤一定要小心,在李府尹回来前,能忍则忍。” 南宫羽微微一笑:“王崇被囚禁在皇城司也见得是坏事,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周恕既然想用他来牵制姜焕臣,挖出幕后之人,就会保证他的安全,比在巡检司要好。” 杨文烨是何等聪明,立马就听出南宫羽是话里有话,微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巡检司内有他们的内线?这不可能吧?” 南宫羽轻叹一声,到目前为止,虽手上有证据,但还是希望这个人能回心转意,毕竟袍泽之情胜似兄弟,所以草草一句“非常之时,不可不防。”应对过去。 杨文烨见南宫羽如此说,也只好不再深问。 南宫羽要回巡检司调配人手,搜寻弑炼严鹤的下落,所以忙抱拳施礼:“多谢杨大人解围,您放心!只要我南宫羽有一口气在,他们就别想扳倒巡检司。” 杨文烨轻叹一声:“南宫大人,巡检司的职责不仅仅是安巡京畿。”说完,他看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厅外已经高升的旭日,重重心事都写在脸上。 庆安府,丰乐桥,一座桥将庆安府分为庆川、江城两县,庆川县东西三十二里,南北七十五里,江城县东西六十一里,南北八十四里。丰乐桥两侧沿街有许多店铺、作坊和酒楼茶肆以及戏院瓦子等,其热闹和繁华,让多少达官贵人流连忘返。 有阳光的地方必然有阴暗,两县管辖的地盘呈交错状,故而形成一个真空地带,此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暗娼赌博,鬼市贩私等见不得人的勾当屡禁不止,底层的百姓为了生存,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还管犯法不犯法。 县衙的小吏拿了好处,往往提前通风报信,整治起来收效甚微,寸土寸金的都城,唯有此地遭两县主事一脸嫌弃,谁都不愿成纳入辖区为自己的业绩污点,故有“庆川不管,江城不收”一说。 此时,南宫羽站在丰乐桥上踌躇满志地对身边的慕凌风道:“人手都撒出去了吗?” “安排完了,庆川县内六厢,五十二坊、一十三乡、六十二里都派出安护卫化妆改扮展开暗访,事先还让他们牢记了严鹤的长相。” 南宫羽点点头:“麒麟山我曾与严鹤打过照面,此人武功绝非等闲,况且这次安护卫是单兵作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告诉兄弟们小心行事,发现目标不要打草惊蛇,远远地吊着即可,摸清落脚地点后,立刻回报。” “是,大人!” “文俊正好在庆川县衙调查沈六.死因,要不要通知他?” 南宫羽摇摇头:“暂时不用,让他专心办好自己的差事。” 慕凌风虽是一脸疑惑,但也只能点点头,他发现从青冈回来后,南宫羽好像故意支开沈文俊,所办的差事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几次话到嘴边想询问,最后都咽了回去。 “职方司有什么动作?” 南宫羽并不是担心功劳被职方司抢走,而是担心姜焕臣私自放走弑炼杀手。 “职方司本次行动由提点陶宗安指挥,一是调军机卫将江城县出入路口设卡,二是搜查县城内酒楼、茶肆、客栈等人流密集之处。” 南宫羽冷哼一声:“真是怕弑炼杀手不知道官府在搜查他们,姜焕臣如此行事,就算严鹤他们藏在庆川也收到风声了。” 慕凌风微微皱眉:“大人,咱们是密查,应该不会吧?” 南宫羽摇摇头:“江城那边这么热闹,庆川这边却如此安静,严鹤必然会起疑心。”说到此处他眼前一亮:“凌风,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去见一个人。” 清和坊,都城内金银钞引交易的集中地,临街商铺百余家,铺前陈列金银器皿和现银,朝廷颁布“政事之先,理财为急。”后,各家商号蓬勃发展。这其中汇元钱庄首屈一指,各地分号百余家,堪称本朝第一钱庄。 汇元钱庄在庆安府内的总号,是都城内屈指可数的七进院落,前铺后居布局,垂花门楼抄手游廊,亭馆花木艳色夺锦,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水殿西头起砌台,绿杨闹处杏花开。 三进院的书房内,汇元钱庄老板乾三正坐在交椅上闭目养神,管家轻步来到书案前躬身施礼:“老爷,巡检司指挥使南宫大人求见。” 乾三猛然睁开微闭的双目,精光流露:“快请!” 少时,管家引领着南宫羽来到书房。 乾三欠身离座,笑呵呵道:“南宫老弟,今日怎么这么得闲?” 老熟人相见,南宫羽直接开门见山:“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乾三将南宫羽让到客位,又吩咐管家上茶后,才开口问道:“何事?” “乾老板,庆淮楼你可知道?” 乾三点点头:“名义上是正店酒楼,实际却是茶商军在都城的秘密联络点。” 南宫羽微微皱了皱眉头:“乾老板怎么会知道?” 乾三微微一笑:“我虽不是官身,但你别忘了,钱能通神。”随即话锋一转:“怎么?巡检司要查抄庆淮楼?” 南宫羽摇摇头:“不,我是想找茶商军帮个忙。” “帮忙?”乾三一脸诧异:“最近都城内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可不少,茶商军干得是贩私的勾当,巡检司是缉私的,你就不怕引火烧身,授人以柄?” 南宫羽苦笑道:“老哥,我这也是出于无奈。” 乾三盯着南宫羽看了半天,见他不像是玩笑,便正色道:“说吧,让我怎么做?” 第八十六章 规矩 庆安府,融和坊庆淮楼二楼雅间内,南宫羽与茶商军行老对面而坐,彼此之间未谈话前,先相互打量一番。 行老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回味后,胸有成竹道:“想必南宫大人又遇到麻烦了?” “是的。” 行老冷哼一声:“如果老朽没记错,事前的恩情你还没有答报。” 南宫羽起身抱拳:“行老,此事关乎朝廷安危,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出手相助。” “哈哈哈!”行老仰面狂笑,笑罢不屑道:“南宫羽,茶商军的来由你比谁都清楚,朝廷安危与我何干?谁当皇上,百姓都得自谋出路,难道我吃不饱饭,皇帝老儿会饿肚子吗?” 朝廷向种茶的农户和卖茶的商人抽取高额茶税,百姓苦于茶价之贵,由此出现了贩运私茶的行业,贩茶的商人成群结伙持有兵器对抗官府军队搜查,久而久之便成立“茶商军”这种民间的武装力量,也可以说是朝廷逼出来的茶商军。 “行老,今番到此,我并非以巡检司指挥使的身份请您相助,而是以一身白衣相求,望您老看在庆安府百姓的份上,助在下一臂之力。” 南宫羽找茶商军庆安行老实属无奈之举,现在巡检司安护卫老兵仅剩下三十余人,新补充的兵源尚在训练之中,凭这点人就想找出严鹤的下落,简直是痴人说梦。 行老点点头:“行!真有出息,老朽还没老到双眼昏花、双耳失聪,拿天下苍生来压我,不就是几个弑炼杀手吗?和庆安府百姓何干,他们就算要杀,也是杀朝廷的官员,你说说,现如今有几个朝廷的官员不该杀?” 茶商军在都城内布下无数哨探,在各衙门也有耳目,职方司再这么一折腾,还有几个不知道弑炼杀手潜伏在庆安府内。 “弑炼杀手与朝廷官员勾结,为金国番商充当保镖打手,贩运私茶、私盐不过是小试牛刀,以后如发展到贩运粮食、铁器,就如同卖国资敌,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长此以往敌国必然实力大增,如再次犯境,最后受苦的不还是百姓。 何况,一旦敌国打进庆安府,茶商军的买卖可就不那么好做了。” 当初户部侍郎吴家逊等一十三位官员,与马帮勾结就是从贩售私盐开始,逐渐发展到贩运粮食、铁器给金国,间接地让金国国力大增,从而发动了第二次入侵,要不是边境军民同心,拼死抵抗,结果可想而知。 但真正打动面前这位行老的是最后一句话,敌人打进都城必定会剿灭茶商军,这是事实,敌国也有商贾,人家怎会看着这块肥肉叼在外人的嘴里。 行老起身踱步,深思片刻后开口道:“你想我怎么帮忙?” “我希望行老调动茶商军暗探,找出弑炼杀手藏在何处。” 行老点点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我相信你,但不相信朝廷,和鹰抓孙打交道还是现得利比较稳妥。” 南宫羽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行老,您可知道汇元钱庄?” 行老冷笑道:“天下第一钱庄有谁不知道。” “汇元钱庄的老板乾三已经许诺,钱庄不仅可以为茶商军兑付银票,另外还准备了十万两现银,在你们资金紧张时,行老可随时派人去汇元钱庄在各地的分号取领,不收取分毫利息。” 贩私是掉头的勾当,钱庄怕引火烧身,没有任何一家愿意给他们兑付银票,所以往来交易大多用现银,运输十分不便,如果有钱庄肯兑付银票,省下许多人力、物力。 另外,在钱庄借钱,除需要抵押物品之外,还需要一贯钱支付钱庄三十文钱的利息,乾三这么做,等于汇元钱庄有十万两银子免费供茶商军使用,这对于靠玩命和辛苦赚钱的茶商军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行老眼前一亮:“以何为凭?” 南宫羽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递给行老:“这是乾三的亲笔信,上面有汇元钱庄的大印。” 行老接过信,看了两遍,内容如南宫羽所说一般无二,又仔细核对了大印后才露出笑容:“钱庄与茶商军交易,可是抄家灭门的勾当,乾三还真拿你当朋友。” 南宫羽义正言辞道:“为后来者谋利,为当代者谋生,便可青史留名。” 行老面容肃穆点点头:“庆安义商名不虚传,如此,我便调集人手帮助你查找弑炼杀手的下落,但你记住,我们只负责打探消息,别的一概不管。” 南宫羽起身抱拳:“多谢!” “等等!” 行老叫住转身将要离开的南宫羽,微微一笑:“大人别急,老朽还有一事。” 南宫羽有些面露不悦:“何事?” “当初麒麟山一战你身负重伤,三法司已经下发海捕公文,都城十三门戒严,三衙禁军昼夜严查过往行人,你根本无法进城,而且你也不是从城门进来的,这点老朽已经打探清楚,可一转眼你却人在城内,我思来想去只想到一条路。” 南宫羽微微皱眉:“什么路?” 行老似笑非笑道:“大人何必装傻,官道走不通,只能走暗道,这都城内的暗道都掌握在马帮手里,要进城必定得到马帮的暗中相助,老朽不求别的,只想问问这条路在谁的手里。” 贩私密道是马帮利益通道,马帮通过暗道获得的财富令无数帮派垂涎三尺,茶商军也不例外,眼前的这位行老如果掌握一条暗道,在茶商军的地位将大幅提高。 南宫羽冷哼一声:“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道上的规矩也略知一二...” 行老摆手打断南宫羽的话:“你也别急着拒绝,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指出这条路,我送你一份大礼,巡检司现在的处境不用老朽言明,我这份礼不敢说让你和巡检司翻身,起码能让你知道谁在幕后操控的这一切。” 南宫羽并不为之所动,眉毛一挑:“如果我不同意呢?行老不会以此为由,把说出来的话再咽回去吧?” “哼!南宫羽,在你心里茶商军是如此行事的吗?咱们话分两头,岂能混为一谈。不过,老朽给你留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限内只要你还活着,可以随时来找我。”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 第八十七章 欲动 庆安府,丰乐桥,南宫羽曾经站的位置上已经换了主角,职方司提点陶宗安看了看左边的庆川县地界,又看了看右边的江城县地界,然后冲身边的军机卫点点头。 “是!大人。” 军机卫心领神会,大手一挥,两百名军机卫分作二十队进入江城县大街小巷,开始进行所谓的第二次搜查。 “宗安。” 陶宗安听到熟悉的声音,赶忙转身施礼:“提举大人。” “都安排好了吧?” “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妥当。” 姜焕臣满意地点点头:“我倒要看看这次南宫羽如何破局。” 丰乐桥不远处的太和楼是与太平坊赏月楼齐名的大酒楼,五座楼阁高耸相对,楼阁之间有飞桥、栏槛或是长廊,款曲相通、互相勾连。夜晚时分,华灯的映照之下,珠帘玉幕、锦绣门楣闪耀晃动,恍如仙境。 门前的小厮手捧紫砂壶坐在交椅上,撇着嘴一脸不屑地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一队军机卫搜查完绸缎铺,正好路过太和楼,抬头看了看高悬的金字牌匾,便低头快步离去,小厮一脸不屑,鼻孔中发出“哼!”的一声。 太和楼顶楼雅间中,弑炼四大杀手之一的严鹤正站在窗棂旁,手中把玩着刚刚饮空的酒杯,眺望丰乐桥桥上的姜焕臣和陶宗安,阴冷的脸上,嘴角逐渐微微上扬。 这时,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响起,严鹤目光收拢,冲着房门道:“进来!” 一名紧身素服的男人走进雅间,抱拳施礼道:“严大哥,朱厌和九婴来了。” 严鹤听完,微微皱了下眉头,自语道:“他们来干什么?” 弑炼杀手组织,除首领天狼外,还有四大杀手,“灵剑”文龙、“狂刀”肖御、“铁指”严鹤、“飞腿”元青,在他们之下还有弑炼八鬼,分别是蠪侄、朱厌、九婴、钩蛇、虎蛟、蛊雕、猰貐、凿齿。其中蛊雕、钩蛇、虎蛟三人已经被消灭。 得到严鹤的许可后,朱厌和九婴二人走进雅间,抱拳施礼:“严大哥。” 严鹤点点头:“你们怎么来了?” 脸上有道二寸刀疤的朱厌道:“奉首领之命,来都城协助严大哥,听金主调遣。” “都城十三门已经戒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五短身材的九婴“呵呵”一笑:“我们三天前就已经到达都城,刚要与你取得联系,就遇到军机卫在大街小巷搜查,为了避免麻烦只好暂时潜伏下来。昨夜亥时,金主派人传信,要我们今日将严大哥接到新的秘密地点。” 严鹤听完,盯着二人眼睛看了半天,思量片刻才开口道:“你们带来多少人?” “就我们二人。”朱厌答道。 “新的秘密地点在哪儿?” “丰财坊内。” 庆安府,丰财坊便是庆川和江城管辖下的真空地带,此地大多为外地到都城谋生的百姓,街上到处可见衣衫褴褛的小孩,见到陌生人便怯生生伸出小手,眼神空洞的男女如僵尸般挪动着脚步,尽管排水渠里尽是污秽杂物,臭气熏天,但他们早已麻木。 丰财坊内的小街巷,以中间的马记铁匠铺为分界线,东边归庆川县管辖,西边归江城县管辖。 这时,西边街口渐渐出现六名头戴斗笠男人,由远到近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交谈。 “大叔,给点吃的吧?我饿!” 一个衣不遮体的小女孩,满脸污垢将小手伸向为首的男人。 “走开!” 男人厌恶的挡开小女孩的手,随即一皱眉,墙边乞丐身体散发的恶臭让他用手在鼻前扇了扇。 “哇!” 小女孩眼中掉落的泪水将脏兮兮的小脸冲出两道沟壑,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靠墙而坐的老乞丐。 老乞丐除了空洞的眼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对女孩的哭声也许是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 六名男人匆匆而过,小女孩一脸失望地走到老乞丐身边,安静地坐下来,眼巴巴地望着街口,等待下一个乞讨的目标。 “给!” 一个男人将一张沾满芝麻的炊饼递到小女孩面前。 “严大哥,只不过是一个小乞丐,这都城内遍地都是,你管得过来吗?” 严鹤猛然转头,阴森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九婴,冷冷道:“我就是乞丐出身。” 九婴不敢直视严鹤犀利的目光,尴尬一笑:“是我失言了。” 严鹤冷哼一声:“管好你自己嘴巴。” “军机卫巡逻马队。” 朱厌说完,冲西边街口一努嘴。 严鹤瞄了一眼,压了压斗笠的边沿,低声道:“没事,咱们走!” 一行六人贴着街边行走,很快就被军机卫的马队追上,为首的伍长纵马快速超越,一带马缰拦住去路,厉声呵斥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去路被挡住,严鹤等人只能停下脚步,九婴目光中杀机浮现,右手慢慢伸向怀中,反观朱厌倒是一脸淡然,怀抱当胸看着军机卫众人。 “这位军爷,小人们是明州来的工匠,受庆安府清乐茶肆的招募,来给茶肆制作屏风,这是县衙开具公凭。” 公凭,百姓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到所在的地方县衙办理公凭,写明事由、目的地,若无公凭或与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 伍长上下打量严鹤一番,斜眼瞄了瞄朱厌、九婴等人,伸手接过公凭,展开一看就是一皱眉,指着上面盖的县衙大印,对身边的军机卫刁侃道:“江城县衙给明州人开具公凭,这官当的是真横呀!” 随即,大手一挥:“把他们抓起来,带回职方司审讯。” 众军机卫下马抽刀正要上前。 “等等!” 朱厌大喊了一声,下垂的右手不动声色摆了摆,示意九婴等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他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拜帖,递到伍长面前,微微一笑:“你先看看这个。” 端坐马上的伍长举起右手示意众军机卫停止行动,他伸手接过拜帖,看了后脸色微变,立刻翻身下马,抱拳施礼低声道:“原来是南平王府的贵客,在下得罪了。” 朱厌抽过伍长手中的拜帖,摆摆手。 军机卫离去后,朱厌将拜帖重新揣进怀中,转身冲严鹤一抱拳,若无其事道:“严大哥,咱们走吧。” 严鹤看了看朱厌,冷声道:“你这么做就不怕首领怪罪?” 朱厌微微一笑:“事出突然,总比恶斗一场的好,招来更多的军兵咱们更难脱身。” 严鹤冷哼一声,把斗笠压了压继续朝东街口走去。 第八十八章 过往 庆安府,丰财坊内的小街巷,随着严鹤等人以及军机卫马队的离去,小巷内又恢复常态,行色匆匆的行人在经过乞丐时,除了一脸嫌弃之外,都抓紧背着的行囊。 小女孩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黑漆漆的小手将炊饼一分为二递给老乞丐,一老一小狼吞虎咽吞噬着手中的炊饼,不等嘴中的炊饼完全咀嚼,牙齿便开始撕咬送到嘴边的炊饼,惹得其他乞丐一脸妒忌,眼光绿光不住地擦拭嘴边的口水。 这时,小女孩斜对面靠墙而坐的年轻乞丐慢慢睁开眼睛,刚刚这里的对话被他收进耳中,他望了望已经成为几个黑点的严鹤等人,嘴角微微上扬,用肩膀扛了一下旁边怀抱木棍的乞丐。 “你赶快去回报行老,我去跟踪他们。” “好,你小心点,这帮人杀人可不眨眼。” “放心吧。” 乞丐起身丢掉木棍,大步流星离开。 年轻的乞丐则把右手伸向怀中,握了握暗藏的匕首,深呼吸一口气,顺着严鹤等人消失方向的追了上去。 庆安府,中和坊内的庆川县衙,查验完尸检验状的沈文俊正坐在二堂上发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让他的目光收拢至门口。 看清来人后,沈文俊立刻起身道:“凌风,你怎么来了?” 慕凌风微微一笑:“正好路过,南宫大人说你在此,我便来看看。” 六年的朝夕相处、出生入死这份同袍之情,让慕凌风还是主动找到沈文俊,询问其中的缘由,都城就是一座大染缸,他不希望看到好友行将踏错。 “哦。” 沈文俊面露失望应了一声。 慕凌风拉开椅子坐定后,拿起桌上的卷宗随意地翻看了两眼,开口道:“有什么发现?” “从卷宗、验状上看,没什么异常的,天宝商号的伙计我也询问过,描述与案卷所载基本一致,可以断定沈六确系是暴毙而亡。” 慕凌风冷哼一声:“尸体都烧了,他们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了。” 沈文俊眉头一皱:“凌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我还有所怀疑。” 慕凌风闻言正色道:“沈六是怎么死的我并不在意。你、我、大人,咱们三人一路走来经历的事不必多说,自从你和大人从青冈回来后,我发现你们都变了,所以我想知道,这次青冈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文俊低头沉默半晌没有开口。 慕凌风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后,幽幽说道:“文俊,你还记得嘉州私盐案吗?” 沈文俊抬头苦笑道:“这怎么会忘。” 六年前,巡检司从地方抽调捕快补充安护卫,当时的富安捕头沈文俊,嘉萌捕头慕凌风因身手出众、志虑忠纯,被巡检使黄天元看中,将此二人一同调至巡检司,经过训练后,分配到时任虞候的南宫羽麾下。 三个年轻人岁数相仿,时间长了自然打成一片,出则同行,睡则同寝。 后来,嘉州一带私盐猖獗,盐商、马帮与当地官府相互勾结,狼狈为奸,大把大把的银子落入了他们的私囊中,户部、大理寺、御史台几次派出监察官员均无功而返,朝廷为此伤透了脑筋。 皇上与枢密院、中书省商议后,认定都城内必有内鬼,所以密调巡检司赶赴嘉州,严加查饬,遇有敢以身试法者,准许先斩后奏。巡检使黄天元接旨后,立刻派南宫羽率领慕凌风、沈文俊等二十名安护卫,将官服装进包袱,更换便装急奔嘉州。 嘉州官员也并非是白吃,南宫羽这边没动身呢,早有都城安插的眼线飞鸽将信息传递过去,另一面则立刻联络他们的后台,朝中权贵户部侍郎吴家逊。 吴家逊收到密报后,也是吃惊非小,他一边派人通知马帮半路截杀南宫羽等人,就算杀不了他们,也给巡检司来个下马威,一边拟好书信派人送至嘉州,让知府方蕴提前做好准备,在最后关头找个替死鬼担下全部罪名。 南宫羽等人一行到嘉州城外的天龙山,马帮埋伏的近百名杀手从两侧山林走杀出,安护卫反应迅速,立刻从马背上卸下连弩,一轮齐射杀手撂倒三十余人,剩下的杀手已经冲到眼前,南宫羽等人抽出刀剑飞身下马短兵相见。 尘烟四起、杀声震天,面对三倍于己的马帮杀手,南宫羽率领安护卫拼死搏杀,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两刻钟的恶战,安护卫付出六人阵亡,四人负伤的代价,全歼马帮杀手。 南宫羽看着马帮的尸体,立刻断定是都城内有人走漏风声,巡检司的行踪已经被暴露,嘉州的官吏提前收到消息,再想密查已经是不可能了。 最后,南宫羽下令四名安护卫带着伤兵护送尸体返回都城,他则带着六名安护卫,大张旗鼓进入嘉州,亮明身份后马帮要是再敢偷袭,如同与朝廷宣战,沈文俊、慕凌风刚入巡检司,面孔生疏所以继续便装入城暗中调查。 众人重新换上官服,大摇大摆进入嘉州城,知府方蕴收到消息后,赶忙列队迎接,按理说方蕴是四品官,南宫羽此时仅是五品虞候,根本不需要这么大排场,但巡检司乃是都城衙门,肩负缉私职责,又是京官,所以心怀鬼胎的方蕴率队迎接也是常理。 接风宴上,方蕴明里暗里多次试探口风,但南宫羽演绎出一副庸吏的嘴脸,只谈风月,不谈公事,对遇袭之事也权当没发生过,作陪的地方官以为巡检司被偷袭震慑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天下来,受指使的嘉州各级官吏轮流做东,与南宫羽出入花楼瓦舍,推杯换盏日夜豪饮。期间,南宫羽不曾过问私盐半句,方蕴见时机差不多了,立刻飞鸽传书给户部侍郎吴家逊报信。 吴家逊收到书信后,在私盐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位二品侍郎失去了往日的精明,不过是仅仅冷哼一声。 第八十九章 卖国 庆安府,中和坊内的庆川县衙二堂内,沈文俊与慕凌风对面而坐,此时无声胜有声,继续回忆着过往。 数日下来,南宫羽嗜酒如命,对私盐连问都不问,展现给嘉州官员一副懒散、无能的形象,见巡检司也不过如此,嘉州知府方蕴的胆子也就大起来,他继续与马帮贩运私盐勾当,出重金让手下小吏隔三差五给南宫羽送上厚礼拉拢。 南宫羽则装出一副受宠若惊、贪婪无比的样子收下厚礼,目的是稳住这些污吏,而嘉州的官员自认为搞定南宫羽,纷纷向方蕴邀功。 十几日下来,沈文俊和慕凌风把暗中调查到的情况不断回报,最大的发现是截取了方蕴写给吴家逊的密信,以及发现方蕴等人藏匿私盐的广平商号。 至此,以户部侍郎吴家逊,嘉州知府方蕴为首,州府通判、县丞、主薄、州判参与,与马帮勾结贩运私盐的团伙正式浮出水面,他们的证据被巡检司完全掌握,可以说整个嘉州府衙已经烂到骨髓。 南宫羽深知,仅靠巡检司这点人就算缉拿方蕴等人,有马帮这帮悍匪阻扰,也押送不到都城,所以他立刻派安护卫持书信快马加鞭返回都城上报。 巡检使黄天元和庆安府尹李如商议后,也深知案情重大,立刻请示皇上,密调御前兴州大营兵马协助巡检司。同时,派皇城司将户部侍郎吴家逊缉拿到案,交给提刑司关押,等方蕴押赴都城后,由三法司开堂审理。 兴州节度使接到皇上谕旨,不敢怠慢亲率一千马步兵前往嘉州,与前来接头的慕凌风汇合后,驻扎在城外准备隔日巳时入城。 一切准备妥当,南宫羽以回京复命为由,在城北紧挨城门的狮子楼宴请嘉州官员,之所以定在此处,是为了方便将这些污吏迅速带离嘉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南宫羽要走还要宴请嘉州诸官吏,方蕴自然乐得赴宴,次日午时,他率嘉州各级官吏来到狮子楼,短暂寒暄后各自落座。 就在方蕴端起酒杯起身准备敬酒时,突然发现南宫羽不仅没有动,而且脸色异常阴冷,犀利的目光如同两道闪电盯着他,搞得他楞在当场,不知所措,心中自然打起鼓来,嘉州其他官吏皆楞在当场。 南宫羽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方蕴写给吴家逊的密信摔在桌上,并起身将这些天调查的结果一一公布,方蕴顿时瘫坐在椅子上,兴州节度使此时率兵入城冲上狮子楼,宣读圣旨后,将方蕴等人当场抓获押送都城。 有一千兵马押送,自然不用担心半路被马帮拦截,南宫羽绷紧的神经刚刚放松,就有人送来一份书信,展开看后,不由得眉头紧皱。 原来,沈文俊在暗中调查私盐案时,发现马帮的老巢竟然在城外小亦庄,一时立功心切,便带领两名安护卫便衣入庄暗访,准备直捣黄龙,生面孔出入自然引起马帮探子的怀疑,结果沈文俊等人被围困庄上瓮中捉鳖。 马帮得知沈文俊的身份后,再加上方蕴等人被抓获消息传来,主事顿时明白嘉州已完,作为嘉州的负责人他也会受到帮中的重责,轻者断臂,重者丢命,这才派人传信给南宫羽前来小亦庄,想抓住这位巡检司的虞候减轻处罚。 战场上同袍之情胜似骨肉兄弟,南宫羽让兴州节度使先行押解方蕴等人回都城,他则率领慕凌风和余下的安护卫匆匆赶往小亦庄搭救沈文俊。 按照马帮的要求,南宫羽不带任何兵器只身进入庄内,确定沈文俊及两名安护卫还活着后,打算用自己交换,让马帮放了沈文俊等人,但马帮主事此时已经怒火中烧,岂能放过巡检司任何一人。 千钧一发之时,南宫羽抬起双手射出两枚袖箭,正中主事两边的护卫,接着一个箭步上前,抽出护卫的刀架在主事的脖颈上,让马帮人先放了沈文俊等人,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主事只好先放人。 沈文俊等人出了庄见到慕凌风后才明白,南宫羽还在庄内,再想进庄则被马帮人拦住,因不知道南宫羽安危如何,未敢轻举妄动。 而南宫羽想要全身而退也没那么容易,能做到马帮的一方主事,也不是白给的,他瞅准一个机会,翻身挣脱束缚,同时让手下人放箭。 南宫羽身中两箭,不敢恋战,仗着武功抢过一匹马冲出庄外,冲慕凌风一摆手,众人立刻飞驰回嘉州城,马帮人追了一半见追不上,此时他们也不敢进城,只好放弃。 南宫羽这两箭本身并不重,但剧烈运动使其失血过多,差点要了他的命,回巡检司后调养一个月才彻底恢复。 至于盘踞在小亦庄的马帮,见事情败露,藏身之地也被官府得知,只好连夜逃走,待朝廷兵马赶到时,他们已经踪迹不见。 三法司会审一众贪官污吏前,对这些官员的府邸进行全面搜查,竟然在吴家逊的府上发现他与金国中都留守使之间的书信,从信函的数量上看,他们之间往来密切。 当时金国已经陈兵十余万在边境,榷场关闭,气氛空前紧张,双方战争一触即发,此事非同小可,户部侍郎可以二品大员,如果他与敌国勾结,就不是钱财的问题,而是关乎朝廷安危的大事。 最后,三法司一致同意上重刑,身为文官的吴家逊何时受过这等非人的折磨,只好老老实实交代,原来他不仅勾结马帮贩运私盐,还偷运粮食、铁器给金国。 大理寺将会审结果上奏皇上,对此资敌行为龙颜大怒,下旨将户部侍郎吴家逊,嘉州知府方蕴,州府通判、县丞、主薄、州判等共计一十三名污吏,革去一切功名,满门抄斩,灭其九族,连广平商号的掌柜、伙计也一并处决。 至此,嘉州私盐案告破,龙颜大悦,巡检司记大功一件,南宫羽升任指挥使,沈文俊、慕凌风升任虞候一职,再后来侦破庆安漕司转运使薛亮私贩马匹案,二人再次升迁至巡检司副指挥使。 第九十章 变故 庆安府,中和坊内的庆川县衙二堂,屏门高悬“天理”、“国法”匾额,堂前柱子上书楹联“法行无亲令行无故,赏疑唯重罚疑唯轻。”,堂内沈文俊与慕凌风四目相对,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 “文俊,大人为救你出重围,身中两箭差点丢了性命,这事你总不能忘了吧?” 沈文俊点点头:“铭记于心。” “平时大人是怎么对待咱们弟兄的,也不用我多说吧?” 沈文俊中气不足轻“嗯!”了一声。 慕凌风起身道:“青冈贩私案尚未了结,幕后黑手仍然逍遥法外,天宝商号参与其中已是事实,商号是揪出幕后黑手的突破口,而沈六则是商号的突破点,现在他突然暴毙,庆川县衙一纸验状就将尸体烧毁,这其中真的没有隐情吗?” “有什么隐情?尸体都没了,难道你还让我去地府把魂找来审问吗?再说了,天宝商号掌柜已经供述,沈六连同手下伙计借用商号马队贩私实属个人行为,天宝商号并不知情,庆川县衙已将所有伙计缉拿到案,他们都经交代清楚。” 慕凌风据理力争道:“掌柜一句与商号无关就完事了?马队贩私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大的事他会不知道?他又聋又瞎吗?沈六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巡检司找上门来,他就死了,这么大的疑点难道不值得深究吗?” “南宫大人派我来是核对验状的,只要验状无误,又有证人的证词,如此判定有何问题?至于你说的死因疑点,既不是我的职责,也不是巡检司的职权范围,理应由庆川县衙和提刑司查办,不过提刑司已经结案,想要推倒重审,是要压上身家性命的。” 慕凌风突然发现面前的生死好友有些陌生,曾经那个胸怀正义,不畏强权的副指挥使好像一下从人间消失。 “文俊,咱们都是朝廷的命官,不能看着明白装糊涂。” 沈文俊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去和大人说,这个案子由你接手,我自然是乐得清闲。”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慕凌风起身拉住沈文俊的胳膊,声音也随之提高:“文俊!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沈文俊猛地推开慕凌风的手,冷语道:“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慕凌风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道:“别忘了你是巡检司的副指挥使。” “呵呵!”沈文俊冷笑后,一脸玩味地反问道:“副指挥使?不错,可我这个正五品官不仅没有参与缉拿弑炼杀手,连知道内情的资格都没有。” 慕凌风的脸有些发烫,他并没有透露在庆川的任务,现在看来沈文俊已经得知内情,这必然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面对哑口无言的慕凌风,沈文俊冷哼一声,迈步走出二堂。 “难道你忘了六年的同袍之情吗?” 沈文俊头也不回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此言一出,慕凌风微微一怔,立刻回道:“是不是有人要挟你?难道就不能对我和大人言明。” “要挟?你真是异想天开,都城内我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拿什么要挟我?” 慕凌风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他没有想到沈文俊会如此绝情,完全不念及情谊。 “既然如此,别怪我没把话言明,如果你做出任何有损巡检司的事,有损大人的事,我慕凌风与你势不两立。” 沈文俊停下了脚步,身体微微发抖,感觉双眼有些发痒,他赶忙抬头看了看天,长叹一声,迈步走出二堂大门。 慕凌风看着沈文俊的背影,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与你割袍断义,立刻宣战。 突然,慕凌风左耳微微一动,他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二堂左侧拐角闪出一名小吏,面带尴尬的笑容走到慕凌风面前,躬身施礼:“慕大人,下官是提刑司的书吏,事前沈大人曾到提刑司借阅沈六的卷宗,现在时辰已到,下官奉命取回。” 慕凌风看着这位獐头鼠目的小吏,心道:真是什么样的官带什么样的兵,提刑使赵淳就是一副奸诈相,手下的官吏也尽是这般德行。 “卷宗在桌上,你收拾一下,回去复命吧。” “是!” 小吏转身走进二堂,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慕凌风的注意,他的思绪又重新回到沈文俊身上,无奈地摇摇头,离开庆川县衙。 庆安府,市西坊内街道纵横十分宽阔,十里长街灯烛辉煌,商店林立百肆杂陈,人流如潮摩肩擦背,是都城最繁华的地区,酒楼歌馆和瓦子分布甚密。 天宝商号就位于市西坊内,三层临街铺面,门前立起高大的六柱五间式牌楼,狮形包柱石,汉白玉立柱,主楼上篆刻两个鎏金大字“天宝”。 进入商号大门,两侧柜台十余丈,各站十余名伙计接待送往,柜台尽头中间放着一张桌案,天宝商号掌柜吴春寿坐在交椅上闭目养神,一旁早有丫鬟为其泡好香茶。 一名伙计匆匆走进商号,俯身在吴掌柜身边耳语一番。 吴春寿目光一凛,起身道:“带来人从后门上二楼书房。” “是!” 片刻后,伙计引领着一名管家装束的男人,从后门上到二楼书房,推开房门后,男人背着手走进,吴春寿赶忙起身笑脸相迎。 “赵管家!” 被称为赵管家的男人摆摆手:“吴掌柜不必拘礼,老爷派我来带话你。” “家主有何吩咐?” “沈六一事处理的不错,老爷很是满意。” 吴春寿受宠若惊赶紧躬身施礼:“都是家主运筹帷幄,小人怎敢贪功。” 赵管家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虽说有庆川县衙出具的尸检验状,但此事依旧没有逃过巡检司的眼睛,他们已经从提刑司调取了沈六的卷宗,看来是要一查到底。” 吴春寿脸上的笑容僵住,赶忙问道:“赵管家,家主怎么说?” 赵管家阴森一笑,屁股一沉坐在交椅上:“吴掌柜不必忧虑,老爷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吴春寿凑近赵管家:“小的愿为家主分忧。” 赵管家右手慢慢伸向怀中,眼中杀机浮现,冷声道:“老爷说,沈六一个人上路太孤单,让你下去陪他。” 吴春寿闻言张大嘴巴楞在当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寒光一闪,尸体栽到在地。 第九十一章 谜题 庆安府,康裕坊,又称作八作司巷,朝廷的御史台就这在此处,御史台的官员也被称为“天子的耳目之官”,监察中央为主,地方为辅。朝廷要确定关系到国本的重大决策时,要召集重要官员督堂集议,此时御史台也有权派员到场监督会议议程。 南宫羽迈步走进御史台,经门卫通报后来到大堂之上。 “下官见过林大人。” 桌案后的林国安放下手上的文书,抬头看了看南宫羽,脸色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南宫大人,请坐。” 南宫羽谢座后,稳稳坐在交椅上,待送上香茶侍者离开后,他才开口道:“林大人,下官感谢您的秉公直言,才让我得以免除牢狱之灾。” 林国安微微一笑:“复查疑狱、肃正纲纪、弹劾百官乃是本官的职责,南宫大人不必客气。” “林大人,青冈灭门案以及贩私案的卷宗想必您已经看了?” 林国安面色憾色:“贩私案虽尚未了结,但案卷御史台已经审了一遍,光禄少卿张友德,职方司副都总管王崇,户部员外郎肖杰,还有几名青冈的县衙小吏,这么多朝廷官员涉及其中,为一己私欲,大肆搜刮钱财,视律法于不顾,真让本官感到不安。”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 南宫羽是何等聪明,他怎能听不出林国安话中的含义,贩运私茶这些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可以说屡禁不止,在这几人中官职最高的就是王崇,一个四品副都总管会让御史中丞感到不安,让他感到不安的则是背后之人。 “请林大人放心,贩私案巡检司定会一查到底。不过,下官这次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事前行刺的大人的弑炼杀手再次现身都城,巡检司、皇城司、职方司连同步军司已在城内展开搜索,下官担忧林大人的安危,特来相告。” 林国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正色道:“本官无惧这些江湖歹人。”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是否可以上奏皇上,调三衙禁军在御史台周围加强戒备,这样一来也可保证大人及御史台其他官员的安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人想要老夫的命,无非是怕我头上的这顶官帽,如果我真的遇刺身亡,相信皇上也不会善罢甘休。” “弑炼是江湖中一流的杀手组织,行踪诡异,出手毒辣,虽说之前他们也行刺过朝中官员,但无非是挡其财路或者奉命围剿的官吏...” 林国安摆手打断南宫羽的话,义正言辞道:“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本官身为御史中丞,素来推崇魏玄成,朝堂之上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有人想雇佣弑炼杀手行刺本官也属正常,我早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麒麟山一战、青冈灭门案、贩运私茶案无一不指明朝中有大员涉猎其中,而这三起案子的起因,便是弑炼行刺大人,所以...” “所以你是想问问,本官在此之前曾经弹劾过朝中哪位大员?” “是的。” 林国安眉头紧锁起身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南宫羽看得出来,他不是在想这个人是谁,而是在考虑要不要对自己说。 “你回去吧,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李府尹回来你自然就清楚了。” 南宫羽腾一下站起身来:“林大人...” “南宫大人!”林国安厉声打断南宫羽的话,随即声音又缓和下来:“切记!你现在有两件事要做,一是稳定住巡检司内部,二是避免与其他衙门发生不睦。” 林国安守口如瓶,南宫羽无奈之下,只能抱拳施礼离开。 刚走出御史台大门,迎面急匆匆走来一男人,将一张草纸塞进南宫羽手中,转眼便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南宫羽展开草纸,看清楚上面写的内容后,立刻上马疾驰而去。 庆安府,甘泉坊,坊内有口大井为前朝刺史命人开凿,后因刺史升为宰相,此井也被称呼为相国井,甘泉坊也被称呼为相国井巷。 甘泉坊内的宋记客栈位于十字街口,三层楼的建筑,以中低端客房为主,因价格公道便宜,深得过往商贩、江湖人士喜爱,实际上此客栈为巡检司安插在都城内的暗哨,负责收集、打探消息,为巡检司提供情报。 南宫羽在客栈门前翻身下马,门童小厮赶紧上前接过马缰,微微欠身道:“大人。” “凌风在吗?” “三楼甲字。” 南宫羽迈步走进客栈直奔三楼,见到慕凌风后,把怀中的草纸递给他。 “这是茶商军传来的消息?” 南宫羽点点头:“严鹤一行六人,已经从江城进入庆川,具体的落脚点尚未查到。” 慕凌风冷哼一声:“不如说是职方司有意将他们赶到庆川,这么大张旗鼓地搜查,搞得江城鸡飞狗跳,连耗子都知道他们在找弑炼杀手。” 南宫羽并没有表态,他在心里不断分析着各种可能,要说抢功,职方司在靖安三司中可谓是当仁不让,不过这次姜焕臣却一反常态,将功劳退给巡检司,不由得让这位年轻的指挥使思量再三。 “大人...” “嗯?” “文俊在庆川县衙确认了沈六的死因,据他说,没...没有发现异常。” 南宫羽心里明白,曾经的兄弟已经越走越远了,但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兄弟们有发现严鹤等人的动向?” 慕凌风摇摇头,面露难色道:“目前没有接到回报。庆川县内六厢,五十二坊、一十三乡、六十二里,登记人口五十余万,要从中找出六个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南宫羽走到窗边推开窗棂,看着外面林立的楼房,匆匆过往的行人,目光一凛道:“把重点放在、丰财坊、两县交汇的坊巷,这几个坊内鱼龙混杂,生面孔居多,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是!”慕凌风答应后,建议道:”要不把接受训练的安护卫调来加强人手?” 南宫羽摇摇头:“不必,也许严鹤会主动找到我们。” 说完,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严鹤!无论你藏在哪里,我一定会将你缉拿到案! 第九十二章 人物 庆安府,丰财坊内的一处府邸,前厅后堂,左右两侧是厢房,中间是天井小院,房屋不高,多用回廊连接厅与房,严鹤正背着手站在天井小院闭目沉思。 朱厌走出厅堂来到严鹤身后:“严大哥。” 严鹤慢慢睁开双目:“嗯?” “金主传信,令咱们今夜子时突袭职方司,给姜焕臣一点教训。” 严鹤虽有不解,但也不便细问,只是面露忧色道:“职方司戒备森严,还有精锐军机卫,就凭咱们这几个人,即使进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朱厌微微一笑:“严大哥不必担心,金主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会有人接应。” 严鹤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去准备一下。” 说完便朝院门走去。 “严大哥。” 严鹤面露不悦转身道:“何事?” “您这是要出门?” “随便走走,看看周围的环境。” 朱厌踱步绕到严鹤身前:“严大哥,我们来之前首领曾下令,一旦领受任务,任何人不得单独外出。” 严鹤朱厌此时已将去路封住,立刻眼露凶光:“难道我也不可以?” 朱厌正色道:“首领说的是任何人。” “如果我非要出去呢?” 朱厌脸如冰霜,毫不退让:“严大哥请见谅,您是帮中的元老,违抗首领命令的后果你非常清楚。” 与此同时,九婴也从厅堂纵身到小院,手慢慢伸向怀中,死死盯着严鹤。 严鹤瞄了一眼身后的九婴,随即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朱厌的肩膀:“很好!” 随即朗声大笑朝厅堂走去,在经过九婴时,猛然出手如电掐住他的脖子,眼带不屑道:“以下犯上!就凭你?还想再我背手动刀?” 九婴脸色发紫,可他并不敢乱动,严鹤号称“铁指”,只要稍稍一用力,他的喉管必被掐断。 “严大哥!手下留情,我等岂敢对您不敬,只是首领有言在先,不敢不从。” 朱厌心里明白,严鹤表面上说是九婴,其实也在警告他,合他们二人之力,也不是严鹤的对手。 严鹤冷哼一声,松开手,九婴立刻捂着脖子,瘫倒在地,大口地吸着空气。 “再有一次,我会送你去地府解释。” 庆安府,东酒库新月楼,新来的名角官妓花三娘秀丽妩媚、面如桃花、歌喉婉转,台下座无虚席,一众衣着华贵的官宦子弟、富家公子叫好不断,打赏的银两已经堆满三个托盘,时不时对花三娘婀娜的身材品评一番,蜚声淫笑响彻大堂。 此种寻欢作乐的场合怎么少得了,自称庆安十大杰出青年的乾泰铎,只见他坐在中间偏左的位置。由于此位不是“青龙头”及“白虎头”,所以这小子一脸不悦训斥着身边的跟班,埋怨他没有安排妥当。 很快花三娘的相貌让乾泰铎神魂颠倒,这小子吞下口水后,冲跟班勾勾手:“这曲结束后,你去和酒楼主事说下,我愿意出五千两,让花三娘陪我喝上几杯。” “哎!” 跟班淫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冲后台走去,没多久,捂着右脸,骂骂咧咧又回来。 乾泰铎一怔,忙问道:“怎么回事?” 跟班委屈道:“少爷,花三娘已经被别人包下了,小的还被人打了两个嘴巴。” 乾泰铎猛然起身,圆瞪双眼:“娘的,连我的人都敢打,走!我倒要看看,这都城内谁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敢和本大爷争女人。” “呼啦!”乾泰铎带着跟班和家丁,冲进后台,看戏的众人不知道发生什么,都伸着脖子等着看热闹。 乾泰铎等人还没进后台,在门前就被两名侍卫打扮的男人伸手拦住。 “呀呵!”乾泰铎打开一名男人的手,一梗脖,指着其中一人道:“敢拦老子的路,你知道我是谁吗?” 侍卫面不改色厉声道:“退后!否则对你不客气。” 乾泰铎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跟班,“噗呲”一声,哈哈大笑:“娘的,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主动送死的,小的们,这家伙皮痒,给他松松骨。” 一众家丁刚要往上冲,却被乾泰铎撑开双手拉住,就在家丁们诧异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你想找死?” 一名侍卫将宝剑架在乾泰铎的肩膀上,离脖颈仅一寸的距离。 “都别动!”乾泰铎说完,看了看剑锋,转而换上一副笑脸:“这位小哥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兄弟我就是想知道是谁包了花三娘。” “你不配。”侍卫的声音极为冰冷。 此时新月楼众多看客都望着这边,其中不乏认识乾泰铎的人,让这位纨绔子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随即收起笑容,目露凶光:“小爷我在都城各个衙门口也是说得上话的,巡检司听过吧,南宫羽,南宫大人是我磕头的把兄弟。” “有巡检司做后台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南宫羽的把兄弟就可以横行霸道?” 阴冷的声音传来,随即珠帘一挑,一位头戴逍遥巾,身披球路纹灵鹫锦袍,腰扎翡翠镶玉束革,手拿折扇的少年走出后台。 乾泰铎可不傻,见少年面色峻冷,身着华贵,气度非凡,加上新月楼内不乏官宦人家的子弟,俗话说: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此时他也矮了三分,不过就这么告饶收手,也很难咽下这口气。 “这位公子是都城哪座府上的?留下姓名,让我也认识认识。” 少年展开折扇,都没拿正眼看一看乾泰铎,只是冷哼一声:“乾泰铎,汇元钱庄老板乾三的独生子。” 乾泰铎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认识自己,把胸脯一挺:“没错,小爷就是乾泰铎。” 少年眼中杀机一闪,冷声道:“敢在我面前称‘爷’?” “啪!啪!” 乾泰铎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两巴掌。 少年微笑着走到乾泰铎身前,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寻常人说错话挨两巴掌也就了事了,不过,这次你惹错了人,恐怕性命难保。” 此时的乾泰铎心里也有些发虚,只好虚张声势道:“吓唬我?你们在这等着,我这就去找南宫大人,到时候看你还狂不狂。” “想走?”少年冷笑一声:“新月楼是什么地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他押上楼。”然后用手一指乾泰铎手下的跟班和家丁:“去给他爹送个信,准备好棺椁把尸体领回去。” 此时的乾泰铎已深知闯了大祸,面前这位少年是他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第九十三章 猎物 庆安府,流福坊巡检司大堂,南宫羽从宋记客栈回来后,正与主薄李静思交谈。 “大人,杨瑜非常爽快地答应帮忙调查。 不过令下官不解的是,张友德是在都城光禄寺消失的,而杨瑜是青冈巡防衙统制,虽说是公事,但却是越级查办,一旦让上官知道,头上的乌纱难保,他到底是敷衍了事,还是尽心查办?” 南宫羽神秘一笑:“李主薄是怎么想的?” 李静思一怔:“杨瑜这个人圆滑的很,典型的随风倒,谁都不得罪,我看这事到最后八成会不了了之,石沉大海。” 南宫羽点点头:“杨瑜这个人虽说圆滑,但他心思缜密,在军中、朝中根基很深,要不是贪图享乐,不止是个六品统制,如果他能帮忙,暗影在青冈也算有个帮手。” 李静思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并不是让他查出那名家奴是谁,而是想要他一个明确的态度?” “青冈巡防衙到都城搜人,除非他这个统制也不想干,这种让他丢官罢职的做法,我一个巡检司指挥使怎么下得了命令,以杨瑜心机岂能猜不到我心中所想。 都城不是他的地盘,但青冈是,所以他一定猜到,我后面必定有求与他,答应了,也就是这次他会站在我们这边,这样暗影在青冈也有个帮手。” 当然,南宫羽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则是试探李静思,巡检司调青冈巡防衙到都城办案,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皇上下旨,或者东西二府下调令,二是南宫羽与杨瑜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管那种情况,一旦消息走漏,李静思必是内鬼无疑。 “大人如果没其他要务,下官手上还有公文要处理。” 南宫羽点点头:“李主薄,请自便。” 李静思刚走,一名报事的门卫兵卒匆匆跑进大堂,单膝跪倒:“指挥使大人,汇元钱庄老板乾三求见。” “请!” 乾三脸色苍白,慌慌张张一路小跑来到大堂,过门槛时差点绊倒,顾不得起身便带着哭腔道:“南宫老弟,救命!” 天下第一钱庄的老板什么风浪没见过,能让他如此失态只有宝贝独子乾泰铎,看来这小子这次惹的麻烦不小,所以南宫羽赶忙上前扶起乾三。 “乾兄,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我那惹是生非的王八羔子,不知惹到了都城哪位大员的公子,被人家强行扣押在新月楼,要我准备好棺椁去领尸体,这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南宫羽闻言大惊:“乾兄别急,人命关天,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取别人的性命,你把事情经过详细讲述一遍。” 乾三这才擦掉泪水,稳稳了心神,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南宫羽听罢,脑海中迅速将关键点过滤一遍,立刻断定这少年来头不小,真有心不管乾泰铎这个到处惹事生非的花花公子,但看在乾三的面子上又不好拒绝。 “乾兄,你不必着急,我这就去一趟新月楼。” 乾三立刻抱拳拱手:“有劳南宫老弟。” 前脚迈出大门的南宫羽突然停住,转身道:“乾兄你回趟家,让家丁把那名跟班押送到巡检司。” 乾三一怔:“啊?” 南宫羽微微一笑:“他已经被人收买了。” 庆安府,东酒库新月楼内,刚刚发生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歌舞升平,只不过台上卖唱的已经不是花三娘,台下的看客也少了三分之一。 南宫羽迈步走进酒楼,和伙计打听了少年雅间后,直奔三楼。 “南宫大人,救我!” 乾泰铎看到南宫羽推门走进后,哭喊着跪爬了几步,一名侍卫抬腿想将他踢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自己胸前重重挨了一掌,被震退两步,另一名侍卫见状,迅速抽出腰间悬挂的佩刀,刚要往上冲,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 “难怪别人敢借南宫大人的名头,果然是伸手了得,官威浩荡。” 少年拿着折扇从屏风后转出,一脸玩味地看着南宫羽。 南宫羽看清少年的面容后,心中大惊,立刻单膝跪倒:“卑职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参见小王爷!” 此少年正是当今皇上六弟南平王赵恒之子赵德轩,年纪与南宫羽相仿,虽无官职在身,但贵为皇亲国戚,南宫羽区区四品指挥使,见到小王爷自然得行跪拜大礼。 乾泰铎见南宫羽称少年为小王爷,顿时瞠目结舌楞在当场,浑身上下不断栗抖。 赵德轩稳稳坐在交椅上,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却暗藏杀机:“靖安三司南宫羽,这几年你是出尽风头,庆安府中几乎无人不知你的大名,连皇上对你都称赞有加,如此大礼,小王可承受不起。” 赵德轩嘴上这么说,但却没让南宫羽平身。 南宫羽立马回道:“您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礼,卑职怎敢不遵。” 赵德轩“哗啦!”折扇一合,冷哼一声:“你的把兄弟敢在小王面前自称为‘爷’,你如此岂不是有些做作。” 南宫羽听完,真恨不得抽乾泰铎两个嘴巴,事已至此也只能再次叩首:“乾泰铎平日虽然行事乖张,但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请小王爷明察。 另外,他爹正是汇元钱庄老板乾三,曾多次捐钱、捐粮助朝廷抗敌,并受到朝廷的嘉奖,还请小王爷高抬贵手,看在他们一家往日功劳的份上,就饶了他...” “不不不!”赵德轩摇摆着手中的折扇:“捐钱、捐粮的是他爹,乾泰铎是个什么东西,小王也早有耳闻,你也不用替他狡辩。 新月楼是官办酒楼,他在此处都敢如此放肆,分明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如果没有后台,他敢这么做吗?汇元钱庄在各州府设立分号,抢夺当地钱庄的生意,搞得其他商人敢怒不敢言,如果没有朝廷官吏的暗中相助,恐怕做不到这点吧?” 南宫羽看着赵德轩一脸玩味的笑容和深不可测双眸,瞬间明白了一切。 第九十四章 渐晴 庆安府,东酒库新月楼三楼雅间内,赵德轩坐在交椅上,一副十足的猎手姿态,没听到“平身”二字的南宫羽依然半跪在地,鬓角上的汗水已经滑落脸庞,一旁瘫倒在地的乾泰铎也没有往日的威风,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脑袋。 赵德轩展开折扇,扇了两下开口道:“南宫羽,你起来吧。” “谢小王爷!” 赵德轩点点头,看了看乾泰铎,便望向南宫羽:“如此说来,你来找小王是帮乾三要人的?” “是!” 南宫羽不敢隐瞒,只能如实作答。 “冲撞亲王依律当斩,这点你身为巡检司的指挥使应该清楚,如果人人都以不识为由,以下犯上,那还要律法何用?所以并非小王心胸狭窄,我已经派人去叫提点刑狱司提刑使赵淳,乾泰铎就交给他审理。 当然,他们家的功于朝廷也,赵提刑自会从轻发落,这下你放心了吧?” 南宫羽听完,心念电转暗道不好,乾三中套了,天下第一钱庄老板的独生子打进提刑司大牢,赵淳是个什么德行,朝中有谁不知道,落到他手里,蛤蟆都能攥出尿来,谁敢保证赵德轩不是再打天下第一钱庄的主意? 南宫羽立刻躬身施礼:“小王爷,即使要惩处乾泰铎,也应该交由川庆县衙或者庆安府审理,直接交给提刑司未免...” 赵德轩眉毛一挑:“未免什么?小题大做吗?难道本王虽未入仕,但处理一个纨绔子弟的权力还是有的吧?” “小王爷...” “南宫羽!”赵德轩起身横眉立目,用手中的折扇指着南宫羽,冷冷地说道:“本王能单独见你,是给李府尹面子,你一个小小的四品指挥使,连立于朝堂上的资格都没有,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阻拦本王,难道你是他们乾家的后台吗?” 南宫羽闻言,赶忙答道:“卑职不敢!”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春风满面的提刑司赵淳走进雅间,冲赵德轩躬身施礼:“提点刑狱司提刑使赵淳参见小王爷。” 赵德轩微微颔首:“赵大人,免礼!” 赵淳起身后看了看南宫羽,笑呵呵道:“指挥使大人也在此。” 南宫羽面无表情没有半点表示。 赵淳热脸贴了冷屁股,随即转身冲赵德轩道:“小王爷,人,下官带走了。” 赵德轩大义凛然道:“切记!乾家曾有功于朝廷,另外南宫大人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乾家来求本王,如此上心令我也十分为难,赵大人,酌情从轻发落吧。” 赵淳故作惊讶道:“南宫大人竟然将追查弑炼杀手之事放到一边!跑新月楼来为一个纨绔子弟求情,因私废公好像不是你的行事风格,这其中缘由不免让人产生遐想。” 赵德轩闻言立刻面露不悦,厉声问道:“南宫羽,可有此事?” 南宫羽抱拳施礼:“卑职在庆川已经安排妥当,并未因公废私...” 赵德轩不耐烦地摆摆手:“怎么安排是你的事,出了岔头自然有三法司惩治。赵大人,把人带走吧。” 赵淳施礼后,冲门外一挥手,提刑司的兵卒拿着枷锁走进雅间,从地上拉起乾泰铎,上好枷锁就要押走。 神情恍惚的乾泰铎终于清醒过来,当他看到身上的枷锁时,如刚被关进笼中的困兽,想用力挣开兵卒束缚,无奈却被按得死死的,只能撕心裂肺朝南宫羽拼命地大喊:“大人,救我!救我!” 乾泰铎冲撞赵德轩这是事实,南宫羽此时只能无奈地闭上双眼。 乾泰铎被赵淳带走后,赵德轩扇着折扇对南宫羽调侃道:“南宫大人,小王这里可没有准备你的饭菜。” 南宫羽铁青着脸抱拳道:“卑职告退。” 新月楼门外,赵淳此时还未上轿,见南宫羽出来后,上前奚落道:“呦!南宫大人,先前本官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 南宫羽冷哼一声:“赵淳,别忘了你是朝廷的提刑使,头上顶着青天律法,希望你好自为之。” “哈哈哈!南宫羽,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这次要是再栽跟头,可不大容易爬起来了。” 赵淳上轿押着乾泰铎离去,南宫羽则匆匆返回巡检司。 此时在巡检司等待消息的的乾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见南宫羽面沉似水回来后,赶忙朝他身后瞅了瞅,没看见乾泰铎后,身子顿时瘫软下来。 南宫羽赶忙上前将乾三扶到交椅上,略带歉意道:“乾兄,对不住了,小弟没把人要回来。” 乾三虽然神情有些恍惚,但商人的精明是刻在骨子里的,察言观色、听话听音都是手到擒来,在这庆安府中连巡检司主事出面都要不出来人,所以他立刻就判断出,囚禁他儿子的人背景十分了得。 “我儿到底惹的是何人?” “南平王赵恒之子赵德轩。” 此言一出,乾三不但没有惊讶,反而平静了许多,只是双眼燃起熊熊烈火,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果然是赵恒!” 南宫羽岂能听不出这话里有话,随即开口问道:“乾兄,你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乾三冷笑道:“于同行,商场如战场,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对手还少吗?不过,我从来都是礼让三分,能治一服不治一死,即使是对手,我也给留出一线之路,让别人有口饭吃,绝不赶尽杀绝。 于官面,汇元钱庄诚信经营、奉公守法,朝廷危难之时,百姓遭灾之际,我捐钱、捐粮从不含糊,一是略尽绵薄之力,二是出钱买个平安。 时至今日,汇元钱庄在全国十七路,二十七府内设有分号三十六处,我所积攒的财富敢于和户部叫板,在本朝不说第一也差不多。 想要搞垮我的钱庄,一是从内部瓦解,最大软肋就是我那顽劣的儿子,二就是当今朝廷,富不与官斗,除此之外,其他人无法撼动钱庄半分。” 南宫羽叹道:“树大招风自然惹得眼红之人垂涎三尺,这么说,乾兄早就得知南平王要对付你的钱庄。” 乾三点点头:“今年年初,都城天宝商号掌柜吴春寿曾登门造访...” “天宝商号?” 不等乾三把话说完,南宫羽惊愕地脱口而出。 第九十五章 下套 庆安府,流福坊巡检司大堂上,琉璃盏中墨绿沉降,茶叶在杯底继续伸展,茶已凉,温度已不及掌心,指挥使南宫羽与汇元钱庄老板乾三还不曾品尝半分。 “南宫老弟也知道天宝商号?” 南宫羽只是点点头,并未因与乾三的关系如实相告,这是规矩。 乾三也深知南宫羽的秉性,自然不会刨根问底,所以他继续讲述始末缘由。 年初,吴春寿到乾府后直接提出,天宝商号要与汇元钱庄做笔买卖。买卖人消息往往都是最灵通的,乾三亦是如此,他早就听说过这家商号,经营丝绸、茶叶、粮食等生意,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为庆安府数一数二的大商号,自然也是高看一眼。 吴春寿当场提出由汇元钱庄出本钱,天宝商号负责水旱两路运输,往北地贩粮,然后再从北地贩运私盐和马匹回庆安,所得利润两家平分,至于需要打点的衙门,一律由天宝商号出面协调。 这买卖虽利润颇丰,却是掉头的勾当,汇元钱庄名满天下,乾三富可敌国,岂能放着好日子不过去作死,所以乾三当场以精力不足,人手不够婉言谢绝。吴春寿不死心,一连三天上门苦劝,乾三不为所动。 等到了第四天,吴春寿再次登门,这次他一改往日的谦卑,带着八名家奴趾高气昂来到乾府厅堂,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啪”拍到桌案上,让乾三自己看。 乾三见书信用的是澄心堂纸时心中大惊,这种纸不仅华贵而且不在民间流通,至于出处不言而喻,展开信后,乾三的表情已不能用惊恐来形容。 信上的内容与吴春寿说的一致,只是措词中带着三分威胁,从字体上无法判断是何人所写,但落款盖着“南平王府”大印,乾三细看后一哆嗦,赶紧跪倒在地,用双手将信呈过头顶,同时在心里盘算着对策。 吴春寿冷哼一声把信收好,满以为这次乾三一定会同意,结果乾三以需要考虑为由一拖再拖,为此还不惜买通大夫装了两个月的病,一直将此事拖到今天。 所以,当听说儿子被南平王之子赵德轩扣押在新月楼时,他立刻就明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赵恒。 南宫羽听完乾三的讲述,在汇总到自己侦办的案子中,不管那封信是出自赵恒之手,还是赵德轩之手,南平王府参与到青冈贩私案和灭门案已是不争的事实。 幕后黑手浮出水面,但南宫羽没有丝毫兴奋,四品指挥使查办皇上的亲弟弟,国家的亲王,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使南平王府是元凶主谋又能如何,皇上就是知道了,还能下旨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乾三见南宫羽久久未语,起身道:“南宫老弟,此事我自有办法,你不能再插手了,不然你也会牵连进来。” 南宫羽脸一红,忙道:“乾兄是想答应他们贩私?” “那是资敌叛国,一旦敌国犯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乾三说完,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有怨恨、有不甘、有懊恼,几番变化后目光一凛,如释重负般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愿用汇元钱庄交换回犬子,从此隐姓埋名,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乾兄不可。”南宫羽断然否定:“如你所说,此举正中了南平王府的下怀,你放心,在没有达到目的前,乾泰铎不会有生命危险。” “目的?”乾三一怔,不明就里看着南宫羽。 “老哥不会真以为南平王府想与你一同贩私吧?” 乾三闻言恍然大悟:“难道他们想要我的钱庄?” 南宫羽点点头:“贩私毕竟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虽然可以快速积累财富,但事情一旦败露,丢得是皇家的脸面,所以南平王府最终目标是得到你的钱庄,汇元钱庄三十六处分号,堪称日进斗金,亲王只是名头而已,贪婪才是人的本性。” 即使富甲天下,又怎能和皇上的弟弟斗,拿鸡蛋撞石头吗?所以乾三听完后,叹了口气:“如此我更要主动送上钱庄,不然他们会不断折磨犬子,逼我就范。” 乾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南宫羽沉思片刻后,看了看天井洒下的月光,开口道:“今天是来不及了,只可惜李府尹不在,明天我去一趟御史台,找御史中丞林大人商议一下,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强行霸占别人产业。” 乾三点头同意,拜谢南宫羽后,离开巡检司。 “大人!” 以往这个声音响起,无论什么事,南宫羽听起来都十分亲切,但现在这个声音,却令他的内心异常复杂。 南宫羽转过身,冲沈文俊微微一笑:“文俊,你回来了。” “嗯!” “沈六的事查的怎么样?” “卑职核对了尸检验状及证人的供词,与案卷所载一致。” 南宫羽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阴冷,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么说沈六确系死于意外?” 沈文俊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南宫羽犀利的目光,只能是躬身施礼以作遮掩:“是的,大人。” 面对沈文俊的执迷不悟,南宫羽只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就好。” 沈文俊起身后,暗暗长出一口气,继续道:“大人,卑职刚刚在门外看到乾三的轿子,是不是他的宝贝儿子又惹是生非了?” “在新月楼与人争抢歌伎,被人家告了。” 换做往日南宫羽必定如实讲述,但眼下只能轻描淡写将此事盖过。 沈文俊犹豫片刻,再次抱拳:“大人,卑职在中和坊内见到换了便装的安护卫,是不是有什么行动?” “弑炼杀手已潜入在都城中,凌风带他们寻找严鹤等人的落脚之地。” 沈文俊惊讶道:“严鹤到都城了?大人!卑职请求参与抓捕。” 南宫羽沉思片刻道:“也好,凌风人单势孤,况且单打独斗并非严鹤对手,你到宋记客栈与他汇合,切记!不要冲动,等待支援。” “是!大人。” 第九十六章 警告 庆安府,孝仁坊内的职方司,马上就到深夜子时,秉烛让大堂亮如白昼,姜焕臣一脸淡然,正坐在交椅上闭目养神,军机卫正在江城风风火火搜捕弑炼杀手,所以各房也是灯火通明,当值的官吏都在等待回传消息,以便能及时上报。 身穿绿色官服的职方司六品员外郎胡子彦走出大门,守卫兵卒忙躬身施礼,满脸陪笑道:“胡大人!散值回家?” 胡子彦“嗯”了一声,在门前伸了伸酸麻的双臂,活动一下筋骨,伸脖子看了看街头,正好一队巡街的兵卒在伍长的带领下经过职方司,待巡街兵卒走远后,胡子彦背着手离开职方司。 走出约有二十几步,胡子彦转身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守卫兵卒并未看他,便钻进幽暗坊巷内,打了两声唿哨,巷子深处闪身出现六个黑影。 “朱厌兄弟?”胡子彦低声问道。 朱厌抱拳道:“胡大人,正是朱厌。” 胡子彦扭头看了看巷口,便上前道:“职方司内所有的军机卫都被调至江城搜捕你们,现在司里的守卫兵卒不到二十人,姜焕臣此时正在大堂之上,你们从侧面翻墙进入即可,切记!巡街兵卒两刻钟后便会经过大门。” “多谢!” 胡子彦离去后,朱厌转身冲严鹤道:“严大哥,时辰已到,咱们动手吧。” 严鹤眼珠转了转,问道:“姜焕臣武将出身并非等闲之辈,这里又是朝廷六部二十四司署衙重地,即使职方司内部空虚,其他衙门听到呼救,岂能袖手旁观,如果他们派兵救援,咱们怎么撤退?” 朱厌闻言一脸尴尬,半天没回答上严鹤的问题。 一旁的九婴面带不屑地冷哼一声:“严大哥!我看你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区区几十个守护兵卒何虑之有?就凭咱们的功夫,他们能追得上吗?” 严鹤猛然转身,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九婴:“希望你的武功和你的口气一样大,不然,这会是你最后一次执行任务。” 九婴脸色一变,右手用力握了下刀柄,想要发怒又忍了下来,毕竟他的武功相比严鹤差了一大截。 见严鹤起了杀心,朱厌上前将九婴拦在身后,抱拳道:“严大哥,首领交代过,一切听从金主的号令,咱们还是赶快行动吧。” 严鹤虽心有疑虑,但首领的话不得不从,六人黑巾罩面猫腰来到巷口,见左右两侧无人,穿过大街来到职方司侧面院墙下。 朱厌纵身飞上墙垛后,见院中并无巡逻的兵卒,扭头冲几人点头示意安全,先行跳入院内。 等严鹤五人紧先后纵身进入职方司后,隐蔽在左侧偏房下,朱厌用手一指大堂门前的四名守卫,低声道:“严大哥,我和九婴解决守卫。” 严鹤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把姜焕臣交给我呗?” 朱厌狡诈一笑:“有铁指在此,我等怎能抢了严大哥的风头。” 严鹤冷声道:“看来我不露两手是不行了。” “你们三人随同严大哥一同进入大堂,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是!”三名杀手立刻答道。 其实朱厌这是废话中的废话,如果严鹤都出了意外,他们三个还能活吗? 交代完后,朱厌冲九婴点点头,二人猫着腰各奔大堂两侧,靠着墙壁慢慢接近守卫兵卒,与此同时,严鹤与三名杀手毫不遮掩地迈步朝大堂走去。 堂前,四名全身戎装的守卫兵卒正全神戒备,严鹤等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大摇大摆朝大堂走来,傻子也看出他们来者不善,兵卒立刻抽出横刀。 “什么...” “人”字还未出口,四名兵卒面前寒光一闪,脖颈处各被割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兵卒立刻丢掉手中的横刀,忙用双手捂住伤口,这已是徒劳,随着四具尸体栽倒,严鹤也纵身踢开大门冲进职方司大堂。 大门的响动令姜焕臣面露不悦,等他睁开双目看到大堂上站着四名黑衣人时,虽吃惊不小,但立刻做出正确的选择,抽出腰上悬挂的宝剑,手挽一抖,指向严鹤等人。 “什么人?竟敢夜袭职方司,不想活了吗?” 严鹤并不搭话,冲左右两边一使眼色,三名杀手立刻会意,提刀冲向姜焕臣。 姜焕臣武将出身,执掌兵部职方司,统领精锐军机卫,伸手自然了得,三名杀手虽将他围在中间,但并未占得上风。严鹤担心时间一长,支援的军队赶到,想脱身势必登天,身形一动加入战团。 随着严鹤的加入,姜焕臣渐渐难以招架被逼到墙角,不过姜焕臣发现后加入战场这名黑衣人武功虽然高强,但却手下留情,每每在即将击中要害时,要么撤招,要么点到为止,这让他心生疑惑。 面对刺向自己的一剑,严鹤伸出两指将剑身夹住,好在姜焕臣用的宝剑,并未被夹断,但这足以令他吃惊不小,就在愣神之际,三名杀手乘机把剑架在他的脖颈处。 姜焕臣看了看冰冷的剑锋,又看了看为首的黑衣人,毫无惧色道:“如果我没看错,你是弑炼四大杀手中的‘铁指’严鹤?” 严鹤点点头:“眼力不错。”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竟然敢夜闯职方司对我动手。” 严鹤不屑道:“职方司主事、军机卫都总管姜焕臣,不过,我要是想杀你的话,你是谁,还重要吗?” 姜焕臣怒道:“狂妄,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你会站着这里和我讲话吗?” 严鹤淡淡道:“所以你可以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姜焕臣冷哼一声“你夜闯职方司不会是来道谢的吧?” 严鹤摇摇头:“有人让我带话给你。” 姜焕臣一怔:“谁?” 严鹤微微一笑:“有人让你好自为之,如再偷奸耍滑,取你人头如探囊取物一般,姜大人如果不是靠溜须拍马上来的,应该能猜到是谁。” 姜焕臣猛然瞳孔收缩,长出一口气点点头,对严鹤道:“姜某受教了。” 就在此时,大堂外杀声四起。 第九十七章 袭击 庆安府,流福坊庆安府治东厅内灯火通明,因府尹李如代天巡视带走多名文吏,使得每天都有大量的公文积压,代为主政的通判杨文烨只能连夜批改,以便下面各县衙能顺利实施。 就在职方司内打斗的同时,庆安府府治西厢房出现几个黑影,其中一人指了指东厅,冲其他人一挥手,几道黑影纵身跳下,直奔西厢房冲去。 仆人端着香茶准备给杨文烨送去提神,恰巧看到这一幕,吓得扔掉手中的托盘,慌慌张张大声喊道:“来人呐!有刺客!快来人呐!” 带着颤音的惊恐声划破深夜,不仅惊醒正在批改公文的杨文烨,也引来府中守卫的兵卒纷纷从各处赶往东厅。 一名黑衣人眼中杀机浮现,纵身跃到仆人身前,手起刀落将他砍翻在地。 这时,几十名兵卒已经赶到,各持刀剑将几名黑衣人围在院中,杨文烨走出东厅,怒指着黑衣人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夜闯庆安府衙,将他们拿下。” 众兵卒听令上前展开血战,无奈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虽将其围困,但却无法降服,仅仅片刻便损伤一半,杨文烨见状,立刻派人去巡检司找南宫羽求助。 庆安府,康裕坊御史台,自从御史中丞林国安遇袭后,皇上震怒,便责成侍卫步军司派兵驻防,保护御史台官员的安危,步军司不敢怠慢,派一名虞侯带着二百士兵昼夜值守、来回巡视,十分尽责。 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天井,朝后花园走去,御史台西侧围墙上,就窜上十余名黑衣人,当中的一人朝院中看了看,见无异常,便示意其他黑衣人跳进院内。 这群黑衣人不仅训练有素,还是有备而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迅速分成三队直奔台院、殿院、察院。 “嗖!”一点寒星伴随着巨大的响声直冲天际。 “响箭!被发现了。” 为首黑衣人喊道,随即抬头看向天井中的几株桃树,用手一指:“在哪?杀了他!” 在他身后一名黑衣人从怀中掏出寸镖,手腕一抖,寸镖直奔树上潜伏的暗哨。 “啊!”伴随的惨叫,手拿黄桦步射弓的士兵从桃树上掉下来。 这是步军司虞侯设置的暗哨,这次他奉命驻防在此,不敢有丝毫大意,除了巡视的明哨外,还在御史台各处布置了许多暗哨,一旦发现入侵者立刻放响箭示警。 步军司虞侯的尽忠职守,使得御史中丞林国安再一次免遭意外,听到响箭的士兵,立刻冲向天井院,将十余名黑衣人围在其中,而那位虞侯也从偏殿赶到,指挥士兵拼杀克敌。 这下庆安府内可是热闹非凡,庆安府衙、职方司、御史台皆有战事,兵卒们奋勇杀敌,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响彻在都城上空,大街上巡逻的兵卒一时间也懵住了不知道该往何处救援,乱做一团。 流福坊内的巡检司大堂上,南宫羽正在翻看青冈灭门案和贩私案的卷宗,半时辰前他刚接到暗影的飞鸽传书,有些细节需要再次核对一下。 一名报事的兵卒跑上大堂,单膝跪倒:“禀指挥使大人,兵部职方司被歹人突袭,双手已交上手。” 南宫羽闻言大惊,还没等他开口,又一名兵卒匆匆跑上大堂。 “禀指挥使大人,庆安府衙被歹人突袭,通判大人请你带人速去营救。” 南宫羽脸色大变,腾一下站起来身来,来不及细想,立刻朝大堂外走去,边走边传达军令:“召集司内所有兵卒,驰援庆安府衙。” 当到门口,报事的兵卒迎面跑来,单膝跪倒:“禀指挥使大人,御史台被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袭击,步军司正奋力抵抗。” 南宫羽顿时愣在当场,心念电转间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能潜入都城各个衙门,并同时发起多处袭击的只有弑炼杀手。” 随即,他再次迈开脚步,同时吩咐道:“马上前往宋记客栈,令慕凌风召回安护卫前往御史台支援,并令沈文俊去城西校军场带回新招募的安护卫回巡检司戒备。” “是!”一名报事的兵卒快速跑出巡检司。 “通知巡防衙,让他们调兵入城支援。” “是!”又一名报事的兵卒离去。 “马上通报步军司,让他们关闭城门,不要放走一个杀手。” “是!” 随着最后一名报事兵卒领命跑出巡检司,三十余兵卒已经手持刀枪,举着火把列队完毕。南宫羽带着兵卒鱼贯出了巡检司,直扑两条街外的庆安府衙。 就当南宫羽率队走出巡检司大门后,对街坊巷内,藏在暗处的眼睛把这一切记下,转身消失在幽暗的街巷内。 三处被袭之处,最危险的还是庆安府衙,守卫的兵卒两个小队四十人,不仅身无甲胄,平时还缺乏训练,就连弓弩都没有装备,当然也没有人想到京畿重点还会被袭击,即便有了御史中丞被行刺的先例,报侥幸心理的态度还是占了上风。 万幸的事,巡检司离得比较近,就在守卫兵卒拼杀到不足十人时,南宫羽率人赶到。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残酷的场面和刺鼻的血腥味,令赶来支援的巡检司兵卒不住的干呕,府衙守卫这是用生命在争取时间,这足够令人感到震撼。 眼看两名黑衣人已经冲上台阶,举刀砍向杨文烨等一众官吏,南宫羽赶忙抬起双手手腕,两枚袖箭射出,正中黑衣人的后脑,随即他抽出宝剑纵身挡在众人身前。 杨文烨见南宫羽赶到,立刻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其他小吏脸色也有缓和,长出一口气。 “住手!”南宫羽厉声喊道。 打斗的双方纷纷停止攻击,目光纷纷聚焦到南宫羽身上,趁此时,巡检司的兵卒迅速将这些黑衣人围在中间。 剩下的七名黑衣人中,走出一人,抬起手中的刀,冷冷说道:“南宫羽,咱们又见面了。” 南宫羽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兵器,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画面,惊愕道:“环首刀!原来是你!” 第九十八章 叛军 庆安府,流福坊内庆安府治天井当院,随着南宫羽的赶到,战场出现短暂的宁静,让双方都得以喘息。 青冈之时,南宫羽、暗影搜查海傲天的宅院遇到一名黑衣人,暗影与其交战,难解难分时被黑衣人隐藏在暗处的同伙撒下白灰救走,此人用的兵器就是环首刀。 黑衣人点点头:“看来你还记得我。” 南宫羽冷哼一声:“弑炼杀手没有使用环首刀的,你用的也不是江湖功夫。” “准确的判断。”黑衣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赏。 南宫羽借着火把上下打量黑衣人一圈,开口道:“你走路时脚后跟下沉、脚尖向内用力,这是骑马所造成的。环首刀去掉末端的环首,加强护格,方便双手握住刀柄,刀背厚实则能承受住猛烈挥砍,武功大开大合,刚毅勇猛,典型的军中武将搏杀方式。 这些特征都说明曾是朝廷的武将,而本朝武将无论是三衙禁军将领,还是边军将领,使用的则是朴刀、横刀、手刀。” 黑衣人再次点头:“那么,你猜到我是谁了?” 南宫羽淡淡道:“当初大将军曹国华平率军定云中,如果我没记错,云中折家军受降的几位将领中,有一人使的便是环首刀,他的真名叫做‘折云杰’,是折家军中的骠骑都尉。” 见黑衣人没有否认,南宫羽继续说道:“折云杰归降后,皇上惜才,将他提拔为正五品宁远将军,后被朝廷调至兴元府任都统制,驻防兴州。 两年前敌国犯境,兴元府守军奉命抵抗,交战中他下落不明,朝廷寻找多日无果,只好将其列入阵亡的名单中,没想到人还活着,而你就是折云杰。” “啪啪啪!”黑衣人摘下面罩,拍了几下手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南宫羽果然了得。” 南宫羽厉声道:“折云杰,朝廷不曾亏待于你,身为武将不思报效国家,守土安邦,竟然与弑炼杀手沆瀣一气,残杀无辜百姓,现在又袭击京畿重地,行刺朝廷命官,你难道不知律法森严?就不怕玷污了你们折家军的名声?” 折云杰冷笑几声:“南宫羽,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残杀无辜百姓?” “青冈总捕头海傲天的夫人难道不是死在你手里?他的儿子至今下落不明,难道不是你掳走的?” 折云杰一脸不屑道:“我出现在海傲天的家中,人就是我杀的?孩子就是我抢走的?南宫羽,我刚夸完你,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找不到真凶想拿我顶罪。” 南宫羽一怔:“难道不是?” “我以折家军的军魂起誓,我虽然看不惯现在的朝廷,但海傲天的妻儿与我无仇无怨,我为什么要下此狠手?”折云杰回答的非常坚决。 折家军内屏华夏,外攘夷狄,作战勇猛,在军中地位举足轻重,折家人更是一言九鼎,敢作敢当,而以军魂起誓是折家人最高的誓言。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海傲天的府宅?” “这个没必要向你解释,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晓。” 南宫羽冷言道:“这些黑衣人都是你的袍泽弟兄吧?你们夜袭庆安府衙,杀死守卫兵卒,袭击朝廷命官这事你承认吧?” 折云杰点点头:“我认!” “那就好,巡检司身为靖安三司,有安巡京畿之责,现将你缉拿到案。” 说完,手腕一抖宝剑直取折云杰,霎时间一片剑光,南宫羽心里惦记林国安的安危,不知道慕凌风赶到御史台没有,一旦林大人遇袭,朝廷将损失一位干吏,而且还会产生连锁反应,时不我待,所以他只求力战、速战,没有一丝手软。 眼见折云杰招架不住,他的手下各拉刀剑就想过来帮忙,南宫羽带来的兵卒一拥而上,再次开始混战。巡检司的兵卒虽说不是精锐安护卫,但比起府衙兵卒还是强的多,总算是扛住了这些人的猛攻。 南宫羽手中的宝剑是仙林寺老方丈所赠,剑名“湛卢”,为欧冶子所铸,与纯钧、巨阙、豪曹、鱼肠并称五大名剑,一剑挥落巨石分,湛卢名列剑之首。折云杰使用的环首刀虽也有些名气,但不过是前朝军器监打造的制式装备,怎能与湛卢名剑匹敌。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环首刀断成两截,折云杰大惊愣神之际,南宫羽手上可没停,他抓住时机,一招“灵蛇吐信”直奔折云杰前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名手下用身体撞开折云杰,南宫羽的剑刺进这人前胸,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到地面。 “老九!” 摔倒在地的折云杰放声嘶吼,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五官扭曲成一团。 “老九!老九!” 从折云杰手下愤怒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就是活吞了南宫羽似乎也不解心头恨。 “将军...保重,老九先走一步。” 这名叫老九的手下说完,面目狰狞地看着南宫羽,口中鲜血已经填满齿缝,顺着嘴角流到地面。 “啊!”老九发出了来自喉咙深处的呐喊,猛然用双手抓住湛卢剑的剑身:“将军快走!” 折云杰还想上前,被其他手下拼命往回拉:“将军快走!” 南宫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到,楞在了当场,战场上袍泽之情也是他最看重的。 巡检司的兵卒见这伙人要跑,纷纷冲上去拦住去路,但是这伙人拼死往外冲,想为折云杰打通道路,双方都在玩命,已经杀红了眼。 这时,其中的一人张开双臂扑向兵卒,顺势压倒了一片,嘴里还大声喊道:“将军,现在不走等待何时?” 没被压倒的兵卒一窝蜂用上去刀砍抢刺,立刻把这名手下砍得血肉模糊,而他的双手死死掐住两名兵卒的脖子。 “老六!”折云杰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同时转身看着折云杰,抱拳施礼:“将军,我们先走一步。” 然后,他们学着老六的方式,纷纷扑向周围的兵卒。 第九十九章 打击 庆安府,流福坊内庆安府治,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开始向天边聚集,不知是不是被血水所染,显出淡淡的红色,地面上的血迹逐渐凝固,活着的士兵搀扶着受伤的同袍前去救治,打杂的仆人拎着水桶冲刷着地面,水混合着血,被一同冲入排水渠。 直到折云杰逃走,南宫羽也没下令追击,他讲老九的尸体轻轻放倒,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生怕剑锋再伤到这名曾经的勇士。 南宫羽看着已经被兵卒摆放成几排的尸体,不管是自己人的,还是折云杰带来的手下,此时他的思绪都很难平复。 “你怎么看待这事?” 南宫羽转身看着杨文烨,缓缓道:“杨大人,这些都是折家军的士兵,我不相信他们会背叛朝廷,此事牵连甚广,我需要调查清楚,还望你缓些时日上报。” 杨文烨点点头:“五万折家军驻防边关,此事一旦处置不当,这五万人如同五万只猛虎,他们要是转枪口,朝廷危在旦夕。 不过...,突袭庆安府治这么大的事,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想瞒是瞒不住的?” 南宫羽叹了口气:“只能先让弑炼背锅。” “那好,我去准备一下写份奏折,你要抓紧时间调查清楚,不然此事一旦被皇上知晓,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南宫羽抱拳施礼:“多谢杨大人,兵卒留下保护府衙,御史台昨夜也遇袭,我要前去看看。” “多事之秋,一定小心行事。” 拜别杨文烨,南宫羽策马前往御史台,刚到大门口,就见数队士兵进进出出,看甲胄属于是侍卫亲军步军司。 南宫羽立刻翻身下马,向门口站岗的守卫兵卒一亮腰牌,迈步走进御史台,迎面正好撞见前来驰援的几名安护卫正要向外走。 安护卫见到南宫羽立刻躬身施礼:“指挥使大人!” 南宫羽看众人眼圈泛红,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御史大人如何?” “好在步军司提前做了部署,咱们驰援也及时,林大人安然无恙。” 南宫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如释重负道:“凌风在哪?” “慕大人...他...他...” 南宫羽一怔,见安护卫目光躲闪,说话支支吾吾,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立刻厉声道:“他人在哪?” “慕大人力战弑炼杀手,身中数刀,恐怕...恐怕时日不多。” 南宫羽闻言,忽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双腿有些发软,嗓子眼发咸,强忍着这口血没吐出来。 “他现在何处?” “被御史大人安排在厢房,太医院的太医正在救治,我等本来是要回巡检司通报。” 南宫羽想跑,却发现腿已经不听使唤,只能拖着虚弱的脚步往里走。 此时的慕凌风,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浑身缠着麻布平躺在床上,血渗透麻布染红了被褥,一名太医脸色凝重在给他把脉,不时地摇头叹气。 看着慕凌风的惨状,南宫羽的脑袋一片空白,机械性地发问道:“太医,凌风怎么样?” 太医见是南宫羽,起身抱拳道:“指挥使大人,慕大人身中六刀,伤势太重了,失血过多,恐怕难以挺过今晚。” “什么?” 这两个字是南宫羽吼出来的,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指挥使大人,下官已经尽力了。” 说完,太医抱起药箱,转身走出厢房。 南宫羽脑海中出现慕凌风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场景,两行热泪划过冷峻的脸庞。突然,他眼中浮现出摄人的杀机,用听起来近乎死亡的声音问道:“知道是谁干的吗?” “是弑炼四大杀手的中狂刀肖御,还有八鬼中的猰貐和凿齿。” “他们人哪?” 一名安护卫哆哆嗦嗦答道:“跑...跑了,我等当时都在抢救慕大人,并未追击,只知道这帮畜生跳上房,转眼就消失了。” 南宫羽心里明白,凭安护卫武功,就是追,又怎能追上,他转身指着一名安护卫道:“你立刻返回巡检司,告诉沈文俊不管是在庆川搜寻弑炼杀手的,还是新招募的,在一个时辰内把所有安护卫召集待命,现在步军司封锁十三门,弑炼杀手跑不了。” 然后又对其他安护卫道:“你们几个留在此处照顾慕凌风。” “是!大人!” 南宫羽快速走出厢房翻身上马,如果此时还能有人救得了慕凌风,只有他。 庆安府,定民坊内的王家医馆此时已经开门营业,往来的病患进进出出,伙计迎来送往忙的不亦乐乎。 一阵尘土飞扬,南宫羽在医馆门前翻身下马,几乎是撞开人群跑进厅堂的,见妙手回春王卓老先生正在给患者把脉,立刻单膝跪倒:“王伯父!” 王卓抬眼见南宫羽大汗淋淋,脸上就如同写着焦急二字,立刻将他扶起:“世侄,这是怎么了?” 听完前因后果,王卓老先生没有一丝犹豫,立刻让伙计拿着药箱备好马车,跟着南宫羽一同前往御史台。 王卓把过脉后,愁容不展,南宫羽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世伯,怎么样?” 王卓叹了口气:“脉象微弱,气若游丝,恐难以活过今夜。” 南宫羽闻言立刻跪倒:“世伯,慕凌风不仅是巡检司的副指挥使,更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请您一定施以援手,救救他!” 王卓踱步沉思不语,片刻后,他开口道:“这样吧,这里无法救治,把人抬到医馆,我用祖传的培元丹试下,如果能挺过今夜,人还有救。”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南宫羽立刻派安护卫用担架将慕凌风抬到王家医馆,并拜托王卓照顾。 待一切安排妥当,南宫羽找来安护卫询问昨夜发生的事。 据安护卫描述,昨夜慕凌风和沈文俊接到军令后,立刻发射响箭召回潜伏的安护卫,但人员过于分散,时间还紧迫,只唤回三十余人,慕凌风率领十五人前往御史台驰援,沈文俊率领余下众人回巡检司驻防。 等赶到御史台时,步军司的士兵已经死伤过半,那名虞候也身负重伤,好在这些士兵都是禁军中的精锐,装备精良且训练有素,面对弑炼一众高手,不曾退后半步。 慕凌风立刻指挥安护卫加入战斗,并与狂刀肖御展开鏖战,不多时,巡防衙的兵卒也赶来支援,眼见大势已去,弑炼杀手们开始撤退。 慕凌风拼命阻拦,被肖御和弑炼八鬼中的猰貐和凿齿联手围攻,终因寡不敌众,身中数刀倒地,众人慌乱时,弑炼杀手趁乱逃走。 第一百章 冤枉 庆安府,康裕坊御史台大堂,一个月内两次被行刺,对方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御史中丞林国安正在起草奏折,准备请旨亲自查办弑炼一案,挖出幕后黑手。 南宫羽迈步走上大堂,抱拳施礼:“林大人。” 林国安见是南宫羽,放下手中笔,起身让座:“南宫大人不必多礼,慕大人如何?” “下官请来曾经的太医院太医,妙手王卓老先生,据他说,如果凌风能挺过今晚,性命就能保住。” “王卓!”林国安一怔:“他曾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也是先帝的御用太医,先帝驾崩后,老太医辞官在都城开了家医馆,后来又开个悬壶堂,现在各州府都有分号,免费施药,济世救人真是令人钦佩。” “王卓老先生与我师父慧真长老是故交,因此不辞劳苦出手相助。” 林国安点点头:“南宫大人来见我是想问后续的事怎么办吧?” “是!” “我已起草奏折,请皇上将弑炼一案交给御史台督办。” 南宫羽冷哼一声:“林大人是避重就轻还是想欲盖弥彰?” 林国安立刻面露不悦:“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怀疑本官包庇弑炼杀手?” 南宫羽慢慢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弑炼杀手第二次行刺大人,我相信他们还会有第三次,弑炼杀手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时至今日林大人还不打算向我言明吗?” 林国安叹了口气:“南宫大人,你想知道什么?” “弑炼为财杀人,他们不会无的放矢,而林大人心里明白弑炼为何三番五次行刺于你,希望大人能直言相告,我巡检司安护卫前前后后负伤、阵亡近百人,这些人那个不是爹妈生养的,现在连凌风都生死未卜,这血不能白流。” 林国安听完紧缩双眉,起身在大堂上来回踱步,最后他停下脚步,打定主意道:“其实我也仅仅是猜测,并无实据,在被行刺前,本官正在秘密调查南平王。” 南宫羽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尤其是得知赵恒想霸占乾三的汇元钱庄后,但他没想到御史中丞也盯上南平王,所以开口道:“因而要密查南平王?” 林国安走到书案旁,从一摞书籍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南宫羽:“你先看看这个。” 南宫羽接过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南平王勾结敌国,贩运粮食,私盐。” “这是何人递上的密信?” “不知道,本官下值回家,这封信就放在我的书房桌案上。” “可曾查到实据?” 林国安摇摇头:“我刚着手开始调查,便被行刺,虽然还未查到什么,但赵恒已经坐不住了,这也恰恰说明他有问题。” 南宫羽趁热打铁将乾三的事原原本本讲给林国安。 “如此说来,咱们这位南平王背地里做下不少肮脏事,本官身为御史,执掌监察百官,整肃朝纲,如果朝廷的官员皆如此强取豪夺,待敌国再次犯境时,有谁会为国出力尽忠,我这就将此事上奏皇上,还乾三一个公道。” 南宫羽立刻起身抱拳:“多谢林大人。下官这就回巡检司,全城展开搜查,定要将弑炼杀手缉拿到案。” 庆安府,流福坊内的巡检司,沈文俊已经集合全部安护卫整装待命,南宫羽回来后没有任何废话,将一百六十人的安护卫分成八队,正要准备出门时,门外传来马蹄声和脚步声,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将巡检司团团围住。” “是!” 南宫羽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正在纳闷之时,枢密院吏房主事程义,职方司主事、军机卫都总管姜焕臣,皇城司提举周恕走进巡检司。 程义看着南宫羽,撇着嘴:“南宫大人集合安护卫这是要去哪?” 南宫羽看了看程义,有扭头看着姜焕臣道:“昨夜弑炼杀手突袭庆安府治、御史台和职方司,巡检司有安巡京畿之责,现在罗城十三门关闭,弑炼杀手还在都城内,我正要集合安护卫展开全称搜查。” 程义冷哼一声:“南宫大人不必费心了,东西二府已经议定,搜查弑炼杀手交由皇城司和职方司全权负责,安护卫还是不要走出巡检司的好。” 南宫羽眉毛一挑:“这是何意?” 姜焕臣冷语道:“南宫大人是聪明人,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南宫羽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妙,他偷瞄了一眼身后的沈文俊,见他一脸淡然并没有任何表示,猛然心里一沉。 “我清楚什么?” “哈哈哈,我刚夸你是聪明人,怎么问出这等傻话?你瞒天过海真以为能骗得了所有人?” 周恕摆摆手,示意程义住口,他上前一步,一脸玩味地看着南宫羽问道:“昨夜突袭庆安府治的真是弑炼杀手?” 南宫羽一怔,随即稳稳了心神,反问道:“周大人以为是何人?” 周恕冷笑几声:“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南宫大人装傻充愣,我就实言告知。 其一,昨夜突袭庆安府治的根本不是弑炼杀手,而是投靠朝廷,死而复生的折家军将领折云杰,你因何与通判杨文烨串通隐瞒此事? 其二,巡检司与职方司共同负责搜查弑炼杀手,为何这些杀手都是在你负责的庆川县发起的突袭,据我所知,你仅仅是派出手下暗访,并未像职方司一样尽力,这难道不是你有意放过这群杀手? 其三,巡检司搜查弑炼杀手期间,竟敢置皇上的口谕不顾,擅离职守为一个争风吃醋的纨绔子弟,去新月楼找小王爷求情,你与汇元钱庄到底什么关系?你究竟收了乾三多少好处? 其四,你明知弑炼杀手武功高强,却将安护卫一分为二,令慕凌风仅率十五人前去驰援御史台,如不是巡防衙救援及时,恐怕林大人已经身遭不测。 以上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如何解释?” 面对周恕一连串的发问,此时南宫羽已经幡然醒悟,随后便一切都释然了,冤枉你的人比你还知道有多冤枉,但和对面的这些人任何解释都是多此一举,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他仅仅是微微一笑。 第一百零一章 府尹 庆安府,流福坊内的巡检司,职方司军机卫、皇城司备宿卫已经整个府衙团团围住,锋利的兵器在晨光的照耀下,令人无不望而生畏,街上的百姓远远地张望地窃窃私语,院中的气氛异常紧张,连树上的鸟儿也都停止了鸣唱。 程义见南宫羽不语,便上前说道:“既然南宫大人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看还是将他交给提刑司,由赵大人依律审理吧。” “等等!” 程义立刻面露不悦,朝南宫羽身后一看,见巡检司主薄李静思一路小跑到面前。 李静思先是躬身施礼:“各位大人,南宫大人一心为公,不曾做过半点有违律法之事,现在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况且巡检司隶属于庆安府衙,依律应交由庆安府,由法曹先行查办,怎能直接交给提刑司?” 程义冷哼一声,指着李静思的鼻子道:“区区五品主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呃...”李静思无奈只能退下。 姜焕臣大手一挥:“带走!” “大人!” 众安护卫躁动不安,纷纷向前迈了一步,同时手指也扣紧连弩的悬刀。 周恕抽出宝剑,厉声道:“你们想造反?那就试试我的三尺剑锋。” 南宫羽抽出湛卢,手腕翻转,猛地将宝剑插进地面:“安护卫听令!” “吓!” 安护卫从心底发出的怒吼,令程义、姜焕臣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南宫羽厉声呵斥道:“后退!” “大人!大人!” 南宫羽转身看着始终没挪动脚步的沈文俊,心底升起无限感慨。 就在此时,门外銮铃响动,马蹄声不绝于耳,周恕等人相互看了看,猜不到是谁敢闯进重围来到巡检司,纷纷朝门口看去。 两把巨大的伞幄过后,八人抬的官轿稳稳停在巡检司门前,官轿外形方正高敞,做工精致,线条挺括,窗大,顶高隆而形严整,四边垂横披,搁脚高而有纹饰,让人一看便知乘轿之人来历不凡,地位尊贵。 “李府尹到!” 随着两侧的侍卫一声高喊,轿帘挑起,一位老者走出官轿,头戴进贤冠,身穿曲领紫色官服,挂着锦绶、玉佩、玉钏,腰束月白祥云纹的玉带,脚穿白绫袜黑皮履,仪容俊朗,气宇轩昂,一双慈目炯炯有神。 南宫羽见老者心中大喜,带领巡检司的众人纷纷跪倒施礼:“南宫羽率巡检司各级官吏及安护卫恭迎府尹大人!” 周恕、姜焕臣、程义震惊之余,也连忙躬身抱拳:“李大人!” 老者正是庆安府尹,天章阁大学士李如,他手捻须然,微微颔首客气道:“周将军、姜大人、程大人免礼。”随后冲南宫羽道:“你们也起来吧。” “是!” 南宫羽答应一声,与巡检司众人一同起身,他伸头朝李如身后看了看,发现许久未见的张庆正冲自己挤眉弄眼,顿时长处一口气。 李如环视一圈,沉声道:“本官刚刚面见完皇上还不曾回府,便听下人说军机卫和备宿卫将巡检司团团围住,不知是何原因?” 程义抢先一步赔笑道:“李府尹代天巡视,对都城内发生的事有所不知,我们是奉东西二府之令,南宫羽勾结弑炼杀手证据确凿,将他缉拿到提刑司审理。” 李如点点头:“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咱们大堂叙话。” “这...”程义的目光转向周恕和姜焕臣。 姜焕臣会意,立刻抱拳开口道:“李府尹,我等急于回去复命...” 李如脸一沉:“怎么?巡检司已被团团围住,你们是怕南宫羽跑了,还是怕本官包庇他不成?” 同样是三品官,但李如是庆安府尹,天章阁大学士,升殿奏事位列三司之后,更重要的是,当今太子曾兼掌庆安府,地位自然高于武将出身的周恕和姜焕臣。 周恕赶忙打圆场道:“既然李府尹有事与我等相商,咱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有李府尹在此坐镇,谅他南宫羽也跑不了。” 进入巡检司大堂,仆人送来香茶,李如借饮茶的时机,在心里盘算一番后开口道:“各位大人,本官离京之际,巡检司竟然发生这么多事,巡检使黄天元被调至边关,指挥使南宫羽勾结弑炼杀手,事关者大,作为临安府尹理应过问。” 程义放下琉璃盏,从御史中丞林国安第一次被行刺开始,一直讲到昨夜弑炼杀手再次行凶,最后他看着南宫羽冷哼一声:“没想到咱们的指挥使大人玩了一手贼喊捉贼,竟然暗中私通弑炼组织,致使庆安府衙、职方司、御史台再次被弑炼杀手突袭,要不是姜大人指挥得当,军机卫、巡防衙和守卫的兵卒拼死力战,后果不堪设想。” 姜焕臣在一旁冷语附和道:“自古都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李如先是摆手制止刚要开口的南宫羽,然后点点头:“既然你们说南宫羽暗中勾结弑炼杀手,想必已有确凿的证据,不妨拿出来看看,如确实如此,本官一定秉公处理,严惩不贷。” 程义只好把周恕之前说的四条又重复一遍,李如静静地听完,沉思片刻开口道:“折云杰此人本官知晓,是折家军主将折天熊的堂弟,如今死而复生,夜袭庆安府衙必有隐情,折家军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心齐一致,现在他们五万人马驻守在边关兴州,此事一旦处置不当,把他们逼反了,诸位大人该如何御敌?” 周恕铁青着脸起身道:“李府尹,区区五万人如何对抗的了朝廷大军,难道他们折家军归顺了朝廷,还不服朝廷的律法吗?” 李如摇摇头:“非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折家军也不例外,不过折云杰不疯不傻,为何要夜袭庆安府衙?就算他不为自己着想,难道是想陷折家军于不义?恐怕这其中的内情没有这么简单吧?” 姜焕臣起身道:“都城内谁不知道南宫羽武功高强,在靖安三司中都是首屈一指的,折云杰怎会是他的对手,他完全可以将其擒获,由三法司审理其中的缘由,而不是有意将他放跑,这可是欺君之罪。” 第一百零二章 妥协 庆安府,流福坊内的巡检司,五月的江南大地,艳阳高照,清风徐徐,当弥漫着芬芳的清新空气进入大堂时,却被里面冰冷的肃杀之气挡在门外,如同两股势力在激烈的对撞,一时间胜负难分。 还没等李如回答,周恕起身道:“当初南宫羽被马维诬陷,是我为了都城稳定的大局,出面派人查清真相,并在皇上面前力保才复其职。 如今,弑炼杀手潜伏都城,职方司调动全部军机卫搜查,而巡检司却仅仅派出几十人暗中查访,放着大队安护卫在城西校军场练兵,这难道不是在弑炼行刺的机会?” 程义随即起身道:“南宫羽明知杀手潜伏在庆川县内,早一刻将他们缉捕,都城就多了一分安全,而他却在中途跑到新月楼,为一位都城内无人不知的花花公子不惜冲撞小王爷,结果当晚三处府衙被弑炼突袭,这其中有没有内情?” 面对周恕、姜焕臣、程义的轮番发难,让身为庆安府尹的李如倍感压力,他只好派人叫来沈文俊询问一番。 “各位大人!”走上大堂的沈文俊躬身施礼。 李如微微颔首:“沈文俊,在得知弑炼杀手潜伏在都城后,南宫羽是如何安排的?你详细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是!”沈文俊扭头看了看一脸淡然的南宫羽,开口道:“实际上我并不是很清楚,因为当时我奉南宫大人之令,正在庆川县衙核实天宝商号马队头子沈六的死因,之后慕凌风到县衙找我也未提及此事。 返回巡检司时,在街上看到乔装改扮的安护卫,才推测出巡检司一定有大动作,当我见到南宫大人提及此事时,他才讲述内情,说弑炼杀手严鹤等人已潜伏在都城内,并安排我前往宋记客栈与慕凌风汇合,嘱咐我不要轻举妄动。 昨夜子时三刻,巡检司报事的兵卒慌慌张张跑到宋记客栈,我和凌风这才知道弑炼杀手突袭了庆安府衙、御史台和职方司。 我们赶紧召集安护卫,可是众人都散在城内各处,号箭发射后,仅召回三十余人,我和凌风各带一半,他去御史台驰援,我则按南宫大人的军令回巡检司戒备,并召回在城西校军场练兵安护卫待命。” 程义听完眼珠转了转,起身走到南宫羽面前,一脸玩味道:“沈文俊在巡检司任何职?” 南宫羽心里明白程义此话的意思,但此时也只能照实回答:“巡检司副指挥使。” 程义点点头:“麒麟山一战,安护卫精锐折损大半,能用之人已是捉襟见肘,沈文俊算是你手下的悍将,还是副指挥使,为何在搜查弑炼杀手时,还派他去核实提刑司已经审结的案件?是不是你有意支开他?” 没等南宫羽回答,程义继续道:“据我所知,严鹤是弑炼四大杀手之一,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在他的身边还有什么弑炼八鬼中的朱厌和九婴协助,单靠一个慕凌风是否能抵得过他们?” 南宫羽正色道:“我并非有意支开沈文俊,天宝商号涉及青冈贩私案,而这个沈六便是突破口,这点我清楚,想让他死的人也清楚,所以我才让沈文俊前往调查。” 程义冷哼一声:“那么查出什么来了?” 南宫羽看着沈文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姜焕臣冷声道:“想推翻提刑司审结的案子,南宫羽你真有点肆意妄为。” 周恕端起琉璃盏,眼皮一抬,开口道:“当初,提刑使赵淳曾在马维案中与南宫羽结下过梁子,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南宫大人还是不能忘怀呀!” 南宫羽真想把实情说出来,但他的内心告诉他,要忍,现在还不是时候,让这群小丑完成表演,他要看看对方的底牌。 久久未语的李如,先是痰嗽一声,然后开口道:“诸位大人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周恕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由程玉代言道:“这些足够定南宫羽的罪了。” 李如紧皱的眉头道:“南宫羽,诸位大人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南宫羽点头。 “你可有话说?” 南宫羽摇头。 “既然如此,本官先收缴你的兵器,并将你收押进府衙大牢。” 程义闻言“腾”一下站起来身来,脸上写满了焦急,开口道:“李府尹且慢,东西二府下的命令是将南宫羽押送至提刑司审理,府尹大人如此,下官如何复命?” 李如面露不悦,声音也随之提高三分:“程大人为枢府吏房主事,难道不知朝廷的律法?巡检司隶属于庆安府,南宫羽即使有罪,理应由庆安府先行审理,怎么?程大人是否要与本官同去金銮殿找皇上理论一番?” “这...” 程义一是语塞,转而望向周恕和姜焕臣。 周恕微微一笑,起身道:“李府尹公正严明,断然不会包庇属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将南宫羽交给提刑司审理,是东西二府议定的结果,程大人也是奉命行事,李府尹如此决定,他实在难以复命。” 周恕身为皇城司提举,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李如怎么都得其三分薄面,便开口问道:“那么依周将军之意,本官该如何行事?” 周恕故作道:“李府尹言重了,下官以为既然东西二府有令,府尹大人不如与二府协商之后再做定夺,我等也好交代,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姜焕臣见周恕冲自己眨眨眼睛,便起身附和道:“周将军言之有理,李府尹可以暂且将南宫羽收押,等协商后再行安排。” 程义深思片刻开口道:“既然诸位大人同意,下官也没有异议。”说到此处,他冲李如赔笑道:“只是南宫羽武艺高强,狡猾似狐,牢房的狱卒岂能是他的对手,所以下官建议由皇城司和职方司共同派人协助看守,不知府尹大人意下如何?” 周恕和姜焕臣听完立刻面露笑容,而李如则是明显一怔,他没想到看似迂腐的程义竟然如此奸狡。 第一百零三章 重任 庆安府,流福坊庆安府大牢,从正门进入后依次为狱神庙、典狱房、男牢、 女牢、男死牢、女死牢,府衙判过刑之后,除了死刑犯会在这里关几天,等待三法司核实,其他犯人一般都会押送至各处服刑。 原本就戒备森严的牢房内,因为皇城司备宿卫和职方司军机卫的到来,造成开朝以来最大的奇观,兵比匪还要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使得牢房内顿时鸦雀无声,羁押的犯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麻烦找上门。 “府尹大人!”当值的狱吏见李如深夜造访,赶忙跪倒施礼。 一脸疲惫的李如微微点头:“起来吧,把门打开。” “是!” 狱吏答应了一声,赶忙起身打开牢门,跟在李如身后走进牢房。 大牢内除了府衙的狱卒,左右两侧还各站一排军机卫,每名士兵皆是背对牢笼,全身披挂,斜跨黑漆弓,手按刀柄戒备,李如看罢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时,职方司提点陶宗安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冲李如躬身施礼:“李府尹。” 自家门口驻扎着其他衙门的士兵,换成谁都如鲠在喉,所以李如阴沉着脸耐着性子道:“陶提点还真是尽忠职守,这么晚了还不曾歇息,有你在此本官心里踏实多了。” 陶宗安见李如话中带刺,立刻回道:“上支下派,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其实庆安大牢戒备森严,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我等在此不过是做做样子。” 李如心里冷哼一声,表面依然不动声色:“我要去看看南宫羽,毕竟他是我的属下,陶提点不会阻拦吧?” “不敢!下官怎敢阻拦府尹大人,您请便。” 说着,陶宗安闪身让开道路。 李如刚走几步,耳边便传来脚步声,他扭头一看,面露尴尬的陶宗安在身后跟着,立刻勃然大怒:“陶宗安,你把这里当成你们职方司了吗?” 陶宗安就是在飞扬跋扈也得分对谁,面对一身正气,位居三品的李如,他顿时矮了一截,赔笑道:“李府尹息怒,南宫羽并非寻常犯人,他武功高强,为人狡诈,下官也是担心府尹大人有个闪失,想在左右保护大人。” 陶宗安这点小心思李如岂能看不出来,他冷哼一声:“陶宗安,立刻带上你的人给我滚出大牢到外面把守,顺便告诉姜焕臣,庆安府还轮不到他做主。” “这...” 陶宗安见李如动了雷霆之怒,被他气势所震慑,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众狱卒听令!”李如厉声道。 “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大牢内的狱卒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纷纷抽出腰刀,扯着嗓子回应,别管是不是军机卫的对手,起码气势上压盖一头。 陶宗安明知道这些狱卒都是酒囊饭袋之辈,一个军机卫能打他们五个,他也不敢下令抵抗。因为李如不仅品级比他高,还是皇上的肱股之臣,在朝中的地位连姜焕臣都无法与之匹敌,更何况庆安府背后还有太子殿下。 “别!府尹大人息怒,我这就撤出大牢。” 说完,摆摆手,陶宗安带着军机卫灰溜溜撤出大牢。 李如叹了口气,迈步走到关押南宫羽的大牢门前。 庆安府,孝仁坊内的职方司大堂上,已过三更,同样未眠的还有姜焕臣、周恕、程义,三人分宾主落座,正在商量如何应付李如的方案。 姜焕臣放下手中的琉璃盏:“程大人,想要扳倒南宫羽,首先要制衡李如,依我看还得枢密使文延庆大人出面,仅靠咱们很难办到。” 程义有些无奈:“南宫羽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四品命官,现在靠山回来了,以李如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庆安府背后的东宫,想要文大人出面,必须得有确凿的证据,就是咱们手里协查的堂令,也是下官用性命担保才换来的。” 姜焕臣见周恕只顾饮茶有些不悦,便开口道:“周将军是皇上的心腹爱将,咱们现在同行一船,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皇上耳边吹吹风。” 周恕是因为青冈义仓之事迁怒于南宫羽,并非意味着他和姜焕臣等人同上一条船,何况他心里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恕摆摆手:“姜大人抬举了,我不过区区三品武将,皇上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份。这事还得你出面,职方司背后是兵部,尚书严大人要是出手,办一个区区四品指挥使,恐怕不是什么大事。” 姜焕臣将周恕并不上套,只好故作无奈道:“兵部现在的处境想必二位大人都清楚,严大人素来谨小慎微,让他出面恐怕难于登天。” 周恕双手一摊:“那还谈什么?只能等着李如明日早朝奏明皇上,将南宫羽无罪释放,咱们白折腾一场,我倒是无所谓,皇城司身处皇城之内,巡检司能奈我何,姜大人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吧?” 姜焕臣冷哼一声:“即使李如回来又当如何,本官还会怕他一个四品指挥使。” 话不投机半句多,周恕见状起身就要离开,姜焕臣立刻开口道:“周将军,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周恕转身诧异道:“何事?” 姜焕臣脸色一沉,起身道:“皇城司扣押王崇已数日,该问的你也问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把人移交给我。” 周恕故作惊讶状:“姜大人何出此言,我是为了缓和两家的关系,把他请到皇城司一叙,王崇还真是个直爽之人,我二人秉烛夜谈,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某受益匪浅。” 姜焕臣听出周恕话中的弦外之音,也听出几分警告的意思,但他心里清楚王崇断然不敢说出南平王这三个字,不然全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至于其他的肮脏事,大家都是半斤八两。 姜焕臣冷哼一声:“周将军太抬举他了,王崇贪财好色之辈,本官早就想把他罢官削职,现在他勾结张友德,肖杰等人贩运私茶,本官绝不会徇私,定要将他押送至大理寺问罪。” “几夜的促膝长谈,我和王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既然如此,就不必麻烦姜大人了,本将军乐意代劳,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将他押送至大理寺。” 见周恕没有交人的意思,当着程义的面,姜焕臣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啪!”一声,拍案而起:“周恕!职方司的事还轮不知道皇城司来插手,你立刻把人交出来。” 周恕冷笑一声:“我要是不交人你能把我怎么样?” 程义见状,赶忙起身打圆场:“二位大人息怒,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周恕冷哼一声:“姜大人,是敌是友全在你,我给你时间,想好了该说什么再到皇城司提人。” 说完,迈步走出职方司大堂,姜焕臣望着周恕的背影,眼中露出骇人的目光。 第一百零四章 革职 庆安府,流福坊庆安府治东厅,经过一天一夜的打扫,地面、墙上的血迹已被彻底清除,值守的兵卒比往日多出一倍有余,厅内檀香袅袅,屏风上汹涌澎湃的海水拍打着礁石,浪花飞溅,气势磅礴,屏风前三尺公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惊堂木、断案牌、发令牌以及庆安府大印和签筒。 待府尹李如居中坐定后,通判杨文烨带领节度推官、观察判官、录事参军、左右司理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士、户、仪、兵、刑、工六案及点检文字、都孔目官、节度孔目官、观察孔目官、磨勘主押官、开拆官、押司官等一众官吏倒身下拜。 李如微微欠身,示意众人起身,先问过离府这段时间的要务,捡紧要的当即处置,见再无人禀告,正要准备起身。 通判杨文烨立刻躬身施礼:“大人,下官有一事禀告。” “讲!” “前日夜里,折家军旧将折云杰带人突袭庆安府,造成府衙兵卒阵亡三十六人,重伤者十六人,同时职方司、御史台皆遭到弑炼杀手袭击,兵卒死伤惨重。 其实在事发前,各府衙就已经得知弑炼杀手严鹤等人已潜伏在都城内,下官与吏房主事程义、中书舍人许年鹤、步军司都虞侯刘武来、皇城司提举周恕、职方司提举姜焕臣、以及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共同商议,将庆安府一分为二,江城县交给职方司,庆川县交给巡检司,搜查弑炼杀手的下落。 如今弑炼杀手同时突袭位于庆川境内的御史台和职方司,折家军旧将折云杰袭击庆安府衙,巡检司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指挥使的南宫羽更是难辞其咎。 虽然他后来率众拼死保护府衙,算是将功补过,但却跑了主谋折云杰,下官以为,南宫羽作为靖安三司主事之一,未尽到职责,给了歹人突袭的时机,起码要治他的失职之罪,将其罢官革职,不然皇上怪罪下来,庆安府难以交代。” 堂上的众官吏闻言窃窃私语,李如微微皱眉,锐利的目光所至,众人皆纷纷低头。 “此事本官昨日就已知晓,已将他关进府衙大牢,如杨通判所言,南宫羽身负安巡京畿之责,搜查不力,竟任由歹人在都城内兴风作浪,公然袭击朝廷的府衙,庆安府脸面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说罢,惊堂木一拍:“来人!将南宫羽押上大堂。” 片刻,四名狱卒押着带着南宫羽走上大堂。 南宫羽双膝跪倒:“拜见府尹大人。” 李如冷声道:“前日夜里,折云杰、弑炼杀手突袭巡检司负责搜查的庆川县内三处府衙,都城内一片混乱,兵卒死伤惨重,你身为指挥使有何话说?” “下官失职失察,无话可说,愿意接受责罚。” 李如点点头:“司法参军何在?” 庆安府司法参军刘伟行躬身施礼:“府尹大人!” “依律该怎样宣判?” 刘伟行答:“巡检司指挥使南宫羽不查之下,致使庆安府衙、御史台、职方司皆遭歹人袭击,各府衙守卫兵卒折损大半,由于搜查弑炼杀手是皇上的谕旨,应交于刑部和大理寺论处,审定后由中书省上奏皇上请旨定夺。” 刘伟行说完,包括李如在内的堂上众人皆是一惊,傻子都能看出来府尹大人是避重就轻,想从轻发落,此时搬出“皇上谕旨”明显是想置南宫羽于死地。 如果真按刘伟行所言行事,下场如何堂上众人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李如的目光转向通判杨文烨。 杨文烨见府尹大人看着自己,立刻躬身施礼道:“大人,下官有话要说。” 李如满意地点点头:“杨通判请讲。” “刘大人此言差矣,南宫羽是巡检司指挥使,朝廷正四品武将,依律可采用去官免罪法,即在官犯案,去官无论。其后相因,有犯则解役归农田,幸免重罪。” 刘伟行还想争辩,但他见李如阴沉着脸,二目如电盯着自己,赶忙施礼,话一转弯:“杨大人所言极是,是下官虑事不周。” 李如冷哼一声:“身为司法参军,却不谙律法,本府罚你俸禄一季,下去之后把邢统抄写三遍。” 刘伟行咧咧嘴,躬身施礼:“下官领堂谕。” 李如见无人提出异议,便开口道:“南宫羽,你虽出生入死有功于朝廷,但失职失察之罪不可饶恕,本府判你革职为民,由于你未加阻拦,致使袭击庆安府府衙的主谋折云杰逃走,领脊杖四十,以儆效尤!你可愿意领罪?” 南宫羽朗声道:“愿意。” 杨文烨闻言大惊,脊杖四十皮开肉绽,轻者趴个十天半月,身体虚弱的就得被打个半死,所以他立刻再次施礼:“大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李如与了缘大师是至交,再加上南宫羽往日的功绩,原本打算从轻发落,削职为民就算了,但刘伟行竟然搬出“皇上谕旨”,这明显是和自己唱反调,风雨飘摇之际,人心叵测,需谨慎行事,此时也只能加重刑法 因此李如摆摆手,厉声道:“不必多言,照此执行不得有误,府衙官吏皆去观刑,引以为戒。” 南宫羽起身从怀中掏出“安巡京畿”腰牌,双手呈到李如面前:“南宫羽交回腰牌,大人保重!” 说完,转身走下东厅大堂来到天井当院,脱掉锦袍跪倒,两名兵卒拎着大竹板分列左右,通判杨文烨负责监督行刑,庆安府大小官吏站在东厅前观刑。 随着“行刑”的命令下达,兵卒不敢作假,只能硬着头皮抡起竹板“啪!啪!”打在南宫羽的背后上,十脊杖下去,汗衫已被血水浸透,脸上的汗如水流,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握拳的双手,指甲都已经插进肉中。 三十脊杖后,南宫羽几乎咬碎钢牙,仍挺直胸膛,众官吏不忍看下去,只好转过身去不住地摇头。 四十脊杖终于打完,杨文烨上前验伤,他附身来到南宫羽身边,低声道:“怎么样?能停住吗?” 脸色苍白的南宫羽惨笑一声:“还行!” 杨文烨点点头,乘人不备之际,将手中之物放进南宫羽胸前的褡裢中。 第一百零五章 归宿 庆安府,流福坊庆安府治,府衙堂前有一座戒石坊和一座莲花池,戒石坊告诫官员“公生明、偏生暗”,公正方能明察事之秋毫。莲池的谐音是“廉耻”,白色莲花有“清白”之意,意为提醒在此为官者,衙门是清正廉洁之地,要做廉洁的清官。 眼圈红润的通判杨文杰扶起南宫羽,沙哑着嗓子喊道:“行刑完毕,验伤无误。” 南宫羽低声在杨文烨耳边说了几句,深呼吸了几口,便拖着脚步走向大门,每走一步都会扯到伤口,身体的每个部分,每个细胞都在诉说着这份痛楚,但骨子里的傲气让他没有哼出一声。 庆安府门外,巡检司安护卫全身戎装,沿着门前街道两侧挺身站立,目不斜视,街上的百姓以为又有大事发生,神色慌张纷纷绕道而行,早已得到消息的巡检司主薄李静思等人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安,唉声叹气不住地踱步。 见到南宫羽出来后,李静思等人赶忙上前扶住,并招呼医官上前敷药。 “大人!” 南宫羽几乎是扑到李静思怀里,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才强忍着疼痛问道:“凌风怎么样?” 李静思赶忙答道:“王家医馆传来消息,慕大人挺过来了,王老先生说他伤势太重,虽然熬过了昨夜,但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张庆带人在医馆守护。” 对于南宫羽来说这也许是当下最好的消息,他勉强露出半点笑容,随即扭头看了看左右两侧的官吏,问道:“沈文俊来了吗?” 李静思无奈地摇摇头:“他一早便离开巡检司,没说去哪?” 南宫羽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无情击毁,想着曾的兄弟以后要刀兵相向,他不免黯然心伤,眼中落下两行热泪。 “李主薄,巡检司身负都城安巡重责,切不可充当朝廷官员马前卒,成为他们以权谋私的工具,一切以朝廷的大局为重,凡遇事不决,应上呈李府尹和杨通判。” 李静思点点头:“放心吧大人,下官谨记。” “你立刻将书写公文上报李府尹,将张庆调至巡检司。” “是!” “暗影还在青冈,你派可靠之人将都城发生的事告知于他,让他继续查案。” “是!” 安排完一切后,巡检司的医官用上最好的金疮药,包扎好伤口后,为南宫羽披上曾经的便服,既然已经被革职,就不能在着公服了。 南宫羽冲众人微微一笑,用力抬起双臂抱拳:“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南宫羽感谢各位往日的鼎力相助,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大人!万事小心。” “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 “南宫羽!” 悦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音传进众人的耳中,南宫羽转身见肿成青蛙眼的徐子卿已跑到自己面前,脸色通红,大喘吁吁,汗水润湿了秀发,顺着刘海和鬓角滴落地面。 南宫羽一怔:“你怎么来了?” 徐子卿绕到南宫羽身后,看着布满血迹的汗衫,“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嚷道:“李府尹都革了你的职,干嘛还要打你,这个昏庸的老头,我这就找他算账,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揪下来。” 说完,徐子卿就要闯进庆安府,南宫羽一把将她拉住,喘了半天才开口:“子卿,不得无礼,我失职失察,放走主谋,李大人也是秉公审理。” “就算你现在不是指挥使,也是我朋友,去我家,我照顾你。” 说完,徐子卿拉着南宫羽胳膊就要走,却被南宫羽挡开:“子卿,我意已决,将离开都城,从此隐居江湖。” 徐子卿身子一颤,她没想到曾经豪情万丈、誓斩不公、决心以死报效朝廷,为民伸张正义的南宫羽,竟然选择离开都城,在平淡中了此一生。 徐子卿指着南宫羽的鼻子,歇斯底里喊道:“南宫羽,你忘了你的誓言了吗?” 南宫羽淡淡道:“我累了,俗世洪流,能站得住脚已是千辛万苦,在这个有志难伸,万事难成的年代,别说忠君报国,就是坚持心中的梦想都是一种奢望,庆安府内的万家灯火,已不是我的归宿,” 然后,南宫羽在心里默默地说出下半句“前面纵使万丈深渊,那才是我的必经之路。”,便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 “恭送指挥使大人!” 在李静思的带领下,所有巡检司的官吏纷纷跪倒,安护卫则是单膝跪倒行军礼。 “恭送指挥使大人!” 洪亮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庆安府。 庆安府南边的丽丰门,又称“商门”,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商贩皆由此门进入都城,步军司负责维持治安,转运司负责点检进入城内的货物,核计应征税额,验货通过后开具纳税单,商贩持单到城内的都商税院缴纳出门税。 因此丽丰门内的客栈、酒肆、茶馆多入牛毛,高中低档一应俱全,四层的“聚贤阁”便是其中的一家正店酒楼,鎏金的招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门外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店内江南名优琴奏舞曲甚是美妙,枝歌干调曲,客杂五方音。 这时,一名管家装束的男人走进聚贤阁,伙计见其虽是家奴装扮,但却是绢帕罩身,目不斜视还带着三分不屑,在都城这一亩三分地,这样的人通常是官宦家中的奴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们的架子往往比主人还大,所以赶紧上前笑脸相迎。 “爷!楼上请,上面有雅间。” 男人连眼皮都没抬,径直走向柜台,伙计不敢多言,只能闪身让开道路。 “我要见你们行老!” 柜台里正在扇着扇子,闭目养神的掌柜立刻停止摇动手上的扇子,猛然睁开双眼起身打量面前的男人,随即冲男人冷哼一声,把折扇一合摔在柜台上。 “聚贤楼是吃喝消遣的地方,没有什么行老,客官想要找人就去衙门。” 掌柜音落,数名伙计将手伸入怀中围了上来,对男人形成包围之势。 男人又余光瞄了瞄左右伙计,然后右手慢慢伸向怀中,掏出一块金质腰牌,放在柜台上,推倒掌柜面前。 掌柜眼睛盯着男人,用手拾起腰牌,当他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大变,倒吸一口冷气,立刻躬身战战兢兢用双手将腰牌呈到男人面前。 第一百零六章 江湖 庆安府,丽丰门内的聚贤楼,表面上一家正店酒楼,实际是江湖马帮在都城内的据点。“山间铃响马帮来”,险恶而随时变化的环境、生死与共特殊的生存方式形成马帮自己严格的组织和帮规、习俗禁忌和行话。 此时,聚贤楼顶层的一处房间内,马帮在都城的行老与男人对面而坐。 “赵管家是南平王府中人,俗话说:王爷门前二品官,您屈尊到此,恐怕不是为了品尝聚贤楼的珍馐佳肴吧?” 赵管家看了看面前这位年逾五旬的行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有笔买卖要和行老谈。” 行老眉头一皱:“什么买卖?” 赵管家端起面前的银质茶碗,看了看已经舒展的茶身,不紧不慢道:“要一个人的命。” 行老一怔:“何人?” “巡检司南宫羽。” 行老听完放声大笑:“赵管家莫不是拿老朽寻开心,马帮吃的漕运这碗饭,巡检司有缉私之责,老朽想巴结还来不及,怎敢要南宫羽的性命。” 赵管家冷声道:“南宫羽已经不是巡检司的指挥使了,今早他已经被削职为民。” 行老的笑容逐渐凝固,微微附身道:“此话当真?” 赵管家放在手中的茶碗,冷声道:“行老觉得我会无聊到找你寻开心吗?” 行老盯着赵管家看了半天,又沉思片刻开口道:“即使南宫羽被革职,也不是好对付的,以老朽所知,他师承仙林寺方丈了缘大师,武功放在江湖中都是一流之列,而且此人心思缜密,极难对付,马帮也曾栽在他手上过。” 赵管家不屑一笑:“一个失势且被打了四十脊杖的南宫羽,竟把名动江湖的马帮行老吓成这副模样,马帮也不过如此。” 行老不是怕赵管家,而是惹不起他背后的南平王,所以只能强压怒火道:“赵管家,马帮在朝廷的一亩三分地混饭吃,哪个衙门口我们都得拜,南宫羽被革职,巡检司还在,南平王府总不能为了马帮,上奏皇上裁撤巡检司吧。” 赵管家从怀中掏出南平王府金质腰牌,推倒行老面前,沉声道:“这块腰牌的份量不用我多说,只要你能除掉南宫羽,全国二十七府保马帮安全无事,你们的骡马车队可以畅通无阻,而行老你,在帮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你说这笔买卖值不值得做?” 行老犹豫了半天,但他并没有把腰牌推还给赵管家,这块腰牌的份量不敢说堪比皇上的圣旨,也差不了多少。有了它,马帮再也不必为漕运发愁,各地州府将大开方便之门,而马帮也会因此成为江湖第一大帮派,而自己在帮中自然是水涨船高。 行老贪婪地看着腰牌,口中发出“啧啧”声响,面露担忧道:“只是都城内不仅有三衙禁军和巡防衙兵卒日夜巡逻,还有庆川、江城两县县衙捕快、职方司的军机卫、巡检司的安护卫,马帮就是想动手也没有机会呀。” “这个你不必担心,步军司、巡防衙、两县捕快、军机卫会对马帮的行动视而不见,至于巡检司的安护卫,他们不会踏出府衙一步。” 南平王,皇上的亲弟弟,他绝对有这个实力,行老深信不疑,他眼前一亮,下定决心刚要伸手拿起腰牌,就觉得眼前一晃,腰牌已经出现在赵管家手中,仅此一招,行老就已经判断出面前这位管家武功非同一般。 赵管家冷哼一声:“见不到南宫羽的尸体,这腰牌还不属于你。再说,都城内可不止你们马帮一股势力,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外五行、茶商军、漕帮等,大小帮派多达几十个,而这腰牌只有一块,想要得到它,你们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行老一怔,暗道:南平王这算盘打的真精,用一块腰牌就召集了都城内的江湖势力,看来这次南宫羽这的是凶多吉少,既然如此送他一程有何不妥。 于是行老抱拳道:“好!赵管家咱们一言为定。” 赵管家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笑容:“事情办妥后,往南平王府送封信。”随即目露凶光,话锋一转:“此事如果走漏半点风声,不仅这老字号的聚贤楼将不复存在,就连马帮也从此会在江湖中消失。” 行老听完瞬间浑身冷汗外冒,连忙躬身施礼:“赵管家放心,老朽立刻调集人手,全城追杀南宫羽。” 送走赵管家,行老立刻找来伙计下达命令,要都城内所有的马帮兄弟一定要抢在其他帮派前击杀南宫羽。 庆安府,融和坊庆淮楼二楼雅间内,赵管家再次现身与茶商军行老对面而坐。 赵管家掏出南平王府腰牌,放在桌案上,沉声道:“茶商军在朝廷眼中就是茶寇、茶盗,不过要是有了这块腰牌,二十七府内茶商军将通行无阻,再也不必惧怕地方官府的围剿,而且王爷还答应在华州榷场拨出一块地,专门给茶商军用作与他国通商。” 行老微微一笑:“王爷想要什么?” “一个人的命?” 行老端起茶碗淡淡问道:“谁?” “巡检司南宫羽。” 行老送到嘴边的茶碗猛然停住,抬眼看了看赵管家,脸上依然平静如水,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等着赵管家再次开口。 赵管家眼中杀机浮现:“难道行老早已得知此事?” 行老“哈哈”大笑:“赵管家,老朽并非王爷肚子里的蛔虫。” 赵管家脸色缓和,淡淡说道:“行老,听说你与南宫羽的交情匪浅,弑炼杀手的下落就是茶商军传给他。” 行老脸色微变,他倒不是担心与南宫羽的关系被别人熟知,而是传递消息这件事南平王府的管家怎会清楚,难道茶商军内部已被安插了王府的内线?这是拿捏命脉的大事,看来面前这位赵管家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手段异常毒辣。 赵管家见行老眼中露出三分惧色,知道这件事已经定局,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是江湖中的顶级高手,而人们却不记得他叫什么,“王府管家”这个奴仆的称呼在他的眼中是种侮辱,但看到朝中大臣对他恭敬三分,江湖各派对他卑躬屈膝,“王府管家”这个称呼又给他带来极大满足感,让他享受其中,因此他无法舍弃这个称呼。 第一百零七章 算命 庆安府,吴山坊,坊内有口大井,被誉为“江南第一泉”,早年庆安府大旱,都城里的井都干涸,唯独吴山坊这口井日下万绠流,不盈不减,众人都感到神奇。 此时,南宫羽正由吴山坊前往定民坊的路上,他孑然一身,既无家室,也无居所,平日吃住在巡检司,偌大的都城,上无寸瓦,下无立锥,脱下官服时还未拿出里面的银两,现在是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此时,南宫羽能想到的只有世伯王卓和寄宿在婶娘家的好友林世宗之女林月儿,想了半天后,他还是决定先去王家医馆,正好顺道看看慕凌风和张庆。 “算灵卦,算灵挂,大流运卦,未卜先知!” 南宫羽从小在仙林寺长大,虽信佛家所说的轮回,但对卜卦算命却是不屑,认为不过是江湖术士通过察言观色骗人的把戏。 “这位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将要有大难临头。” 南宫羽一怔,停下脚步左看看,右看看,才发现两边行人皆是妇孺老幼,年轻人就他一个,便转身看向挂摊。 挂摊后坐着的中年人约有三十岁上下,面黄肌瘦,一张大圆脸上嵌着一对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头戴青布道巾,身着灰衣麻布大褂,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桌上摆放着一桶竹签,一面布幡插在桌前迎风招展,上书:“鬼谷为师,管恪为友”八个大字。 南宫羽“噗呲”一笑,只是这笑牵动后背的伤口,这让他的笑容并不好看。 中年人见南宫羽表情略带嘲讽,急忙起身拦住去路:“小哥,你还别不信,你确实要大难临头。” 无官一身轻的南宫羽走到挂摊前,拿起签筒看了看:“一门巾、二门皮、三门彩、四门挂、五门评、六门团、七门聊、八门调,这八门中的巾,就是指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把手中的折扇一合,低声道:“别看你知晓八门,却不是八门中人,甚至不是江湖中人。” 南宫羽饶有兴致的问道:“何以见得?” 算命先生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神情,伸出手指点了点地面:“你脚上穿着官靴。” 南宫羽听完差点晕倒在挂摊前。 算命先生笑而不语,慢腾斯文地从挂摊下拿出一付托盘,将茶壶中陈茶倒掉,换上新茶,第一泡依然倒掉,第二泡倒进两只茶碗,一在盘内,一在盘外。 南宫羽见此目光一凛,心里暗自佩服,面前这位算命先生竟藏的这么深,以自己的眼力竟然没看出来。 “你是茶商军的人。” 算命先生笑呵呵地点点头。 其实,并非南宫羽眼力不济,面前的这位中年人虽是茶商军的人,但确实是位算命先生,在此摆挂摊已有数年,左右乡邻人尽皆知,找他看面相运势、消灾解难的也不少,准不准不清楚,反正挂摊没被人掀翻过。 算命先生抱拳道:“南宫大人...” 南宫羽摆手纠正道:“在下已被革职,大人二字实不敢当,敢问先生怎么称呼。”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不才李展,在茶商军中任都城走报机密头领。” 南宫羽点点头:“李兄说我要大难临头是何寓意?” 算命先生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道:“南宫兄弟,行老让我转告你,都城大小帮派已经对你下了江湖追杀令,所有江湖众人将视你为标靶。” 南宫羽心里“咯噔”一下,要说不怕那是假话,都城内潜藏着几十个帮派,粗算一下帮众约有四、五千人之多,其中不乏武林高手,别说他一个人,就是靖安三司倾巢而出,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姜焕臣和周恕的实力,他们也许能指使的了部分帮派,但是调动不了全部帮派。以东西二府的地位,对付自己还用与江湖帮派勾结吗?如此阴损毒辣的手段,以及只手遮天的权势,也只能是南平王府,看来这位王爷为了对付我,还真是不拘一格。” 内心已是波涛汹涌,但表面依然不动声色,南宫羽淡淡说道:“都城大小帮派也包括茶商军吧。” 李展点头默认,随即说道:“行老让我带话给你:告诉你内情,是因为你这个人不错,鹰抓孙中少有的正直、信守承诺之人,够交,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南宫羽微微一笑,抱拳道:“带我谢过行老。” 李展抱拳回礼:“南宫兄弟,下次见面咱们就是对头了,李展有一句话相送。” “请讲!”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可成。” “南宫羽铭记于心。” 融和坊又唤作肉市巷,敌国犯境,北方移民迁至庆安府,并带来了爱吃灌肺的习俗,在小巷东端的桥头开出一家专卖“灌肺汤”的小食店,久之,灌肺汤的香味弥散,引得食客闻香而至,热闹非凡。 拜别李展后,南宫羽魂不守舍来到融和坊,由于心思都放在江湖追杀令上,所以并没有留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当喧闹声逐渐稀少,甚者死一般寂静时才反应过来,他猛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前面十步距离的街边茶馆,四张矮脚茶桌坐着十六个男人,皆是统一穿着打扮,头顶万字头巾,身穿土色布衫,腰系红色缠带,下面腿姘护膝,八搭麻草鞋,一个个将右手伸入怀中,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看着南宫羽。 “炎帮!” 从八个人的穿着打扮上,南宫羽判断出他们所属的帮派。 炎帮在都城内算不上什么大帮,帮众不足百人,在都城外的官道上靠着讹诈、强抢外来的生意人生存,在都城内根本没有落脚之地,他们的首领曾经也是位商人,贩运布匹到都城被山贼打劫后,才鹦鹉学舌干起了同样的勾当。 虎落平阳被犬欺!往日炎帮见到官兵跑得远远的,现在竟然进入都城,想在南宫羽身上找点便宜,看来权力和金钱不仅能勾出人的欲望和贪婪,还能让人自不量力。 南宫羽冷哼一声,面无惧色,同时也再没多看炎帮帮众一眼,迈步向前走去。 第一百零八章 生死 庆安府,融和坊坊巷内的灌肺汤食馆门前,炎帮帮众十六人纷纷从怀中掏出匕首,起身横在道路中间,坊巷内空间狭窄,匕首短小锋利,是近距离搏斗的有效武器。 为首的一人向前走了一步,大拇指试着匕首的锋芒,连眼皮都没抬,不屑道:“南宫大人,这是要去哪?” 南宫羽正色道:“炎帮!欺善怕恶之辈,靠着欺压、豪夺外地商人苟活于世。” “哈哈哈!”为首之人放声大笑:“叫你一声大人是抬举你,还把自己当成巡检司指挥使呢?其他帮派干的就是见得了光的事?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我们手上的银子和他们手中的有什么区别?实话告诉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为首人说完,其他十五人像是等到号令一般,挥着匕首冲向南宫羽。 贪欲人人都有,但一定要量力而行,炎帮平日欺负一下手无寸铁的商人还可以,想要在南宫羽这位顶级高手身上找便宜,无异于蚍蜉撼树,即便被打了四十脊杖,行动多少受限,也不是这帮贼匪能比拟的。 虎入羊群的下场可想而知,炎帮这些乌合之众眼前黑影闪烁,根本看不清南宫羽的身法,只能机械般地挥动手中的匕首。 半盏茶的功夫,惨叫声便响彻整个街巷,除了为首的男人,其他帮众一概倒地翻滚呻吟,南宫羽从小在寺庙长大,即使步入仕途,职责所在,也牢记了缘大师的教诲:能治一服,不治一死。 此时,为首的男人手持匕首目瞪口呆立于当场,鬓角冷汗直流,喉结不断地蠕动。南宫羽迈步经过他时,淡淡地说道:“回去找份正经的营生。” “南宫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些无能鼠辈无法让你尽兴,老夫陪你走两招。” 沙哑的声音在南宫羽身后传来,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五步之外并排站着十余人,缁衣马裤,绑腿护腕,足蹬短靴,腰中缠一条腥红腰,手里拎着补刀,中间一位年逾五旬的老者,头戴员外巾,身穿员外氅,一双虎目透着精光,个头不高,手提长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杀气。 南宫羽冷哼一声:“天威镖局马总镖头。镖局改行了?正经生意不做充当打手了?” 天威镖局的规模,在都城内不算大,也不算小,镖头、镖师、趟子手、杂役加起来也有上百人,总镖头马追风也曾是武林人士,至于武功,属于二流中下。 马追风向前走了几步,正色道:“毕竟每个人都有梦想。”说着,用手中刀指着南宫羽,眼中带着一丝兴奋:“今天这个机会来了,杀了你,天威镖局就是天下第一镖局。” 南宫羽听完真是哭笑不得:“马追风,你五十来岁白活了,到老还让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天下第一镖局这块招牌你能接住吗?自不量力说得就是你这种人。” 就在马追风正要动怒之时,南宫羽突然斜身看向他身后,打趣道:“马总镖头,为了你的伟大梦想,把镖局挑水杂役,做饭的老妈都带来了。” 马追风一愣,他此次截杀南宫羽,只带了十二名武功说得过去的镖师,难道镖局其他人不放心都赶来支援了? 马追风一转身,见身后还是之前的十二名镖师,幡然醒悟,暗道:不好!还没他转身,就觉得屁股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啪!”马追风四脚着地,趴在地上,众镖师纷纷上前将他扶起。 马追风用手捂着腰,红着脸,瞪着眼,呲牙咧嘴指着南宫羽骂道:“卑鄙小人,竟然暗中动手。” 南宫羽冷笑道:“马追风,如果我想要你的命,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亏你走了半辈子镖,江湖险恶你没见过吗?这一脚就是告诉你,梦想是靠干,而不是靠想,歪门邪道也许能逞一时之快,但却不能久远。” 偷袭马追风实属无奈,南宫羽并不是打不过他,都城大小上百个帮派,这么打下去,就算不被打死,耗也得耗死他,时间紧迫,只能出此下策。 马追风被手下的镖师搀扶着离开坊巷,南宫羽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现在如同唐僧一样,九妖十八洞都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踏着他的身体一步登天。 南宫羽迈步继续前行,在接近坊巷尽头时,却被一个背身男人拦住去路,虽然是背对,但明显能感觉到,一股咄咄逼人的寒气迎面袭来。 “南宫羽,打闹一番想必你的身体已经活动开了,有什么遗言,我可以帮你完成。” 不带任何色彩的声音传进南宫羽的耳中,男人此时也转过身来。 面前的男人,惨白的脸看不出喜怒哀乐,一双深不可测的眼中闪烁出狡诈的锋芒,身上散发出让人感到空洞、绝望的气息,稳稳地站在道路中间,将去路拦住。 此人南宫羽并不认识,但从气势上能看出男人的武功不低,当他看到男人左手手背的“鬼”字刺青后,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无常门!” 男人抬手看了看刺青,点点头:“好眼力,无常索命。” 无常门,江湖中的杀手组织,实力虽在弑炼之下,但帮中不乏武林高手,帮主自称“地狱判官”,心思歹毒,手段残忍。据说曾拜在衡山派门下,后因练武时,打残数名同门被驱逐下山,帮中有两位护法,勾魂和索命,身手不凡。 炎帮一群宵小靠抢夺为生,天威镖局怎么说也是正经买卖,无常门则不同,他们是一群残忍冷血的杀手,每个人都身背命案,只要给足价码,他们能手刃自己的爹娘。 所以此时的南宫羽脸庞如寒冬般冷峻,眼中杀机浮现,对于这种毫无情感的杀人机器,他不敢大意,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索命的剑没有剑鞘,没有剑鞘可以省去拔剑的动作,作为一个杀手,他需要快速出招击杀对方。 南宫羽赤手空拳,被打入大牢时,湛卢剑和袖箭被一并收缴,所以他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希望通过守势,找出索命招式的破绽,寻求一击致命。 杀手击杀目标是首要任务,但是“活着”才能享受完成任务带来的好处,何况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并不好对付,索命深知这点。 所以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第一百零九章 佛魔 庆安府,融和坊坊巷内,往日行人、商旅不断,各种买卖宾客如云,喧嚣声此起彼伏,此时却异常寂静,街巷内空无一人,有些商贩连摊都没来得及收,便纷纷躲到两旁的商铺内,将头伸出窗外向巷尾张望,偶尔会听到有人说“报官”,但却被更多的“别多事”所淹没。 五月的桃花,粉嫩花瓣随轻风慢慢抖动,一片花瓣被风吹离了花蕊,失去束缚的花瓣在半空中扭动的身姿,随风飘舞到南宫羽和索命中间,当花瓣与二人的视线平行时,突然一股强大的杀气袭来,花瓣被震开,急速向一侧闪躲。 作为杀手的索命,在沉稳上已经先输了半招。两人情况各有优劣,南宫羽手上虽没有武器,但武功占优,躲闪之中偶尔也能攻之一二。而索命的招式更注重于出其不意,一旦变招抢攻不成,进入拉锯优势便逐渐减弱,一时间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坊巷内横向最宽的地方能并排跑两辆马车,但有些走贩商人把摊位摆到了大街上,造成部分路段只能勉强通过一辆马车,对于讲究身法走位的江湖武功多少有些限制,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武林高手,在坊巷内面对旁牌横刀的兵卒也会束手无策。 临阵经验丰富,且谙熟江湖武功的南宫羽,在巷内穿来跃去,渐渐退回巷内,将索命诱到坊巷狭窄之处,再沉下心来投入到防守时,索命一时间也难以找到什么破绽,他一连攻了数次,都被南宫羽一一化解。 索命作为顶级杀手,当招式被左右临街摊位限制时,猛然发现自己上了南宫羽的当,再想抽身退出狭窄之地显然为时已晚。 南宫羽的嘴角微微上扬,抬脚将临街茶摊的椅子踢飞,索命见椅子奔自己而来,急忙用剑挡开,紧接着第二把椅子又飞来,他只好闪身躲过,第三把、第四把,索命左躲右闪,恨得咬牙切齿,大骂南宫羽无耻行径。 “嘭!” 索命倒飞出去,身体所到之处,撞散许多摊位,青菜、点心、水果散落一地,落到地面时,还将一个卖枣糕的摊位砸翻。 原来,南宫羽在踢出第四把椅子后,人也跟着蹿了出去,索命躲开最后一把椅子,刚转过身来,南宫羽也纵身赶到,右腿重重揣在他的前胸。 摔倒在地的索命,强忍着剧痛刚要起身,南宫羽就来到面前,他慌忙抬手中剑刺出,却被南宫羽一脚踢在手腕。 “咔嚓!”伴随的骨裂之声,索命手中的长剑被踢飞,他左手扶着右手腕,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硬咬着牙没哼一声,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南宫羽。 南宫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说一句话,他绕过索命走了几步,经过躺在地上的长剑后,他停下了脚步,猛然抬腿用后脚跟踢向剑柄,一道寒光,直奔索命的后心,直至剑柄被血肉之躯阻挡,才没被穿过。 鲜血顺着剑身流向剑尖,在滴落到地面上,两旁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发出惊叹,胆小的用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出来!” 随着南宫羽的一声断喝,从临街的茶楼上飘下一人,尖嘴猴腮,嘴唇薄厚不一,眉目间透出一丝阴险,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索命,嘴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南宫羽,难道你早就知道我在一旁?” 如同宫中太监般的刺耳、尖细声音,让南宫羽有些不寒而栗。 “无常门勾魂。” “呵呵” 勾魂的笑声让人感觉脊背发凉,他亮出左手背上的刺青,颇有些得意道:“不错,人有天魂、地魂、命魂三魂,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我就是专门勾取人魂魄的勾魂,会让你在恐惧中达到地府,进入十八层地狱。” 南宫羽冷哼一声:“难道你没听过‘死于话多,亡于嘴贱’这句话吗?” 勾魂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冷如寒冰:“别以为你杀了索命,就能过得了我勾魂这关。索命没脑子,所以该死,他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即使不死在你手里,也会死在其他人手里。” “如果你和索命联手,躺在这里的可能是我。” 勾魂厌恶地啐了一口:“和他联手?他配吗?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只会打打杀杀,凭什么我和平起平坐。” “借刀杀人,你比索命更该死。” 勾魂一脸不屑道:“据说你年少时曾在仙林寺跟着了缘和尚学艺,那你应该知道,世上无魔便无佛!四品指挥使难道不是你踏着尸骨赚来的,死在你手上的人未必比我少,同样犯了杀戒,凭什么你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架势?佛魔不二,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南宫羽你到底算魔,还是佛?” 南宫羽正色道:“信赏以尽能,必罚以禁邪。以杀去杀,虽杀可也。如果成魔能斩尽天下不公,扫清邪恶黑暗,杀一人能救百人,南宫羽甘愿为魔。” 勾魂一阵狰狞的狂笑后道:“我今日就勾去你的魂魄,看你怎么成魔。” 音落,他在腰间抽出两把短刀,身形一动,靠着灵巧的走位,双短刀左右开弓,前勾后刺,左右龙游,一虚一实,前刀不响,后刀不出,攻守兼备,迅疾如雷,狂暴如风,双刀连续进攻,压制力鲜有武器能与之抗衡,何况他今天的标靶手无寸铁。 南宫羽暗道:单刀难防左臂,双刀难防双耳,不知后刀来,不知前刀去,真正要是能舞动双刀,那必然是游刃有余攻防一体,杀敌如探囊取物得心应手。难怪勾魂瞧不上索命,他俩的功夫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 勾魂双刀虽然疾步凶狠,好似彪悍的猛虎,但天下武功出少林,仙林寺长大的南宫羽,从小就学习少林寺南院双刀,会用自然就会破。 数十招过后,南宫羽便试探出勾魂的实力,开始发力主攻下盘,双刀注重走位,步速则刀快,步缓则刀慢,如果脚上的步伐一乱,便会直接影响手上的动作。 配合手上的招式,南宫羽在电光火石间,连续踢出十余脚,高不过腰专攻下盘,一连串的动作让勾魂手忙脚乱,根本顾不上进攻,只能不断后退,眼神中露出了胆怯。 纵使武功高强,但多年杀手生涯,让他养成注重突袭的习惯,通常是在暗处出其不意给人以致命一击,很少与人正面相博,在实战中的经验远不及南宫羽。 高手过招,迅疾如风,容得丝毫差错,每一丝细小的错误,都会使对手有机可乘。 第一百一十章 陨落 庆安府,融和坊坊巷内,胆大的百姓已经搬着椅子坐在店铺前,磕着幽州的瓜子,品着巴蜀的香茶,饶有兴致地观看这场生死搏杀,更有把双刀叫成匕首,单双刃不分的“内行人”,开始品头论足,大谈江湖上的血雨腥风。 “咔!” 伴随着骨裂之声,围观的百姓纷纷停止议论,瞬间鸦雀无声。 勾魂栽倒在地,双刀丢弃抱着右腿膝盖不断打滚,尖哑的嗓子配上瘆人的惨叫声,如同来自地府催命之音,最后惨叫声渐渐变了音,狼嗥最后变成了一个男人的痛呼。 南宫羽用脚踏住断裂的膝盖,钻心刺骨的疼痛感让勾魂面部扭曲,身体几乎佝偻成虾米,尖哑的嗓子也对南宫羽的祖辈发出问候。 当然,这一切并没有阻止南宫羽手上的动作,他伸手掐住勾魂的脖子,淡淡道:“我说过,杀一人能救百人,南宫羽甘愿为魔。” 随着手上加大力度,勾魂逐渐放弃了抵抗,贪婪吸入最后一口气后,眼神在惊恐中慢慢开始涣散,双眼充血,身体逐渐僵直。 连续的搏杀,已让南宫羽汗流浃背,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 围观的百姓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叹,紧接着喝彩声、掌声络绎不绝,南宫羽转头看着面带兴奋的人群,起身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整理一下衣袍,便朝巷尾走去,眼看即将走出坊巷,就觉耳边恶风袭来,同时传来的还有百姓的惊呼之声。 南宫羽暗道不好急忙侧身,同时身体尽量向左边倾斜,以此躲避致命之处,一道寒光伴随着的黑影从他身边快速掠过。 右臂顿时传来疼痛感,南宫羽一皱眉,但他并没有查看伤势,而是将目光全部聚拢在黑影身上,防止再一次被偷袭。 一袭黑衣,一把匕首,黑色绢帕遮住面容,凶恶且泛寒光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南宫羽,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杀意,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见黑衣人没有发动第二次攻击,南宫羽侧目看了看右臂,衣服已经被划开,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臂膀。 “弑炼杀手?难道是狂刀肖御?” 南宫羽的心里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判断,肖御的兵器是苗.刀,并非匕首,一流的杀手怎会随意更换自己习惯的武器。 “你不是江湖中人。” “我是取你性命之人。” 南宫羽自嘲地笑了笑:“我还真是炙手可热。” 黑衣人淡淡道:“说明你还有价值。” 南宫羽点点头:“我应该感到荣幸。” 黑衣人指着南宫羽的右臂道:“它会限制你的行动,而且我也不会犯勾魂和索命同样的错误。” 匕首,短小锋利,携带方便,短而诡,暗藏杀机,一寸短,一寸险,在近身肉搏时,兵器越短,使用越轻便,套路越简单直接,越容易让对手毙命,在坊巷中使用匕首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同样的道理南宫羽也非常清楚,手无寸铁,只能保存实力,等躲过黑衣人的几轮攻击后,他的气力必然会下降,破绽也就逐渐露出来。 因此南宫羽稳住心神与黑衣人缠斗起来,说是缠斗,不过是以闪避为主,偶尔攻击两下,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借此来消耗对方的气力。 但他想法很快被对方识破,黑衣人目光一凛,聚焦到南宫羽尚在流血的右臂,而且他还发现后者在身体大幅移动躲闪时,眉头会皱下,并且移动走位不是很自然,看上去很别扭,作为一名顶级高手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只能说明他身上还有暗伤。 黑绢帕遮住了黑衣人的冷笑,他挥舞着匕首攻得更加猛烈,并且有意识地加大了对右边的攻击频率和速度,这一下子正好打中南宫羽的软肋。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很快南宫羽的衣袍便被划开数道口子,已经有血开始往外渗出,虽非致命之伤,可此消彼长,很快就险象环生,渐渐露出败象。 南宫羽额头也已渗出汗水,一时间有些慌乱,勉强疲于应对,心上升起的急躁和焦虑,被他咬了下舌尖,硬生生压了下去。 “兵行险着。” 南宫羽打定主意,再一次控制了自己的躲闪速度,手臂也降低了抬起的高度,造成体力不支、难以招架的假象,并故意亮开前胸使自己门户大开。 黑衣人见状大喜,从主攻右边变招主攻胸前,勉强应付了几招后,南宫羽气喘如牛,脚步不断后撤。 寒光一闪,匕首声东击西,在刺向左肋的途中,黑衣人突然手腕一转,直奔前胸而来,此番变招,实际上南宫羽完全可以避开,但他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故意拖慢了移动的步伐,仅让出致命之处,准备用自己的身体硬接匕首。 就在匕首刺入前胸的一刹那,黑衣人竟再次变招,撤回匕首,同时双腿踢出连环踢,南宫羽大惊之下,慌忙用双臂交叉格挡,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黑衣人的身体在半空翻转一圈后稳稳落地,而南宫羽和索命的下场一样,倒飞出去,连落地的方式也近乎一致。 挨了四十脊杖的后背与地面接触后,疼痛感传遍全身,身体如散架一般,再想起来时,黑衣人已经赶到,并用脚踏住南宫羽的前心。 “我虽武功不如你,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在你与索命、勾魂搏杀后,体力衰败让你失去往日的机警,偷袭是最好方式。麒麟山一战,弑炼八鬼之一的蛊雕,就是中你了的败中取胜,我岂能不加倍小心。” 淡淡几句话道出南宫羽落败的原因,也从侧面也验证他的判断,对方不是江湖中人,很有可能是南平王府或者其他衙门暗中培养的死士,他露出一丝苦笑,慢慢闭上眼睛,作为失败者,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黑衣人掂量一下手中的匕首,猛然眼中杀机浮现,俯身将手里的匕首抵到南宫羽胸前,慢慢地用力,匕首一点一点钻进身体。如此做法异常歹毒,不仅让人慢慢感觉到死亡的降临,还能让人在临死前精神崩溃,杀人诛心。 南宫羽感觉胸前凉嗖嗖的,全身无力一脸苍白,渐渐的呼吸会变的急促起来,伴随着巨大的疼痛袭来,让他不得不张开嘴巴。孤傲的性格保留最后的倔犟,硬是连哼都没哼一声,直到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一片黑暗。 黑衣人点点头,显然很满意这位年轻官吏死前的表现,起身拉住南宫羽的右手,将他扛在肩上,在百姓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消失在巷尾。 这时,在围观的百姓之中,有几名奴仆装扮的人先后分开人群,悄悄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东宫 庆安府,皇城内宫殿巍峨林立,光耀夺目,有金銮殿、垂拱殿、选德殿、福宁殿、勤政殿、复古殿等殿、堂、楼阁百余座。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个部分,太子所在的东宫与皇上寝居的福宁殿、太后所住的慈宁殿连在一起。 朝中三公六部九卿大多唯南平王马首是瞻,并经常联合起来在皇上面前攻击东宫的施政方案,长此以往连皇上都开始怀疑太子赵熙的能力,经常当着百官训教于他,所以赵熙处事尤为小心谨慎,恪守底线,遵循规矩,丝毫不敢造次。 此时的太子正与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黑白对弈。 老者执黑子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点头赞叹道:“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殿下近段时间的棋艺大涨。” 太子微微一笑,不经意间透出一丝杀气:“黑白纠缠,难免搏杀,气长者胜,气短者亡。当下的局势已成重兵围城、泰山压顶之势,倘若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小王也就不必坐在这里。” “黑白纵横间,落子亦无悔。能轻而不浮,重而不沉,则知厚薄矣。” 这时,太子府詹事王师集走到堂前,躬身施礼轻声道:“殿下,庆安府尹李大人求见。” 太子放下手中的白子:“有请。” 老者起身微微颔首:“殿下,老夫先行告退。” “也好。” 得到太子的应允后,老者绕过屏风离去, 太子詹事王师集引领着李如走进厅堂,正要倒身下拜却被太子扶起。 “李府尹不必多礼,此时到本王宫中想必有要事吧?” “殿下,我已将南宫羽削职为民。” 太子叹了口气:“到底是走到这一步了,李府尹认为他能胜任此事吗?” 李如一脸自信道:“冷静执着、心思缜密、志虑忠纯,定能胜任。” 太子虽然点头以示同意,但却丝毫没有收敛脸上的担忧之色:“第一步虽然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但南宫羽往后所要面对的是比他强大十倍、百倍的敌人,他孤身一人能否抵挡?鸡蛋不应该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近段时间父皇龙体欠安,我这位皇叔愈发的不安分了,东西二府、六部九卿大部分官吏对他是言听计从。今日下人回禀,南平王府准备派人与皇城司周恕接洽。” 如此非常时期,南平王竟然暗中拉拢武将,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李如作为太子的坚定簇拥,他必须保证赵熙继承大统,可如今南平王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太子这边可用之人屈指可数,如不加以反击,恐怕皇上驾崩之日,也是太子被废之时,此刻,焦急和不安全写在这位老练府尹大人脸上。 “靖安三司关乎都城安危,目前职方司已经落入南平王手里,皇城司尚不明了,巡检司不能再落到他手里。 南宫羽被关进府衙大牢时,下官曾深夜与他会面,他通过青冈灭门案和贩私案已经查到南平王的头上,手中掌握了一些证据,而且他还发现一股隐藏很深的势力。” 太子闻言眼前一亮:“哦,他查到了什么?” 李如饮一口香茶,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南宫羽被关进庆安大牢的当夜,李如不顾旅途劳累深夜来探监,却被职方司提点陶宗安所阻,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府尹盛怒之下呵退军机卫走进大牢,看着身穿囚服的南宫羽,不住地摇头轻叹。 南宫羽眼圈微红:“大人一路劳顿应该早些休息。” 李如摆摆手:“巡检司遭此变故,你又被关进大牢,让我如何能安睡。” “是我虑事不周,让大人为此担忧。” “你虽然年轻,但心思缜密,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我相信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道理,说说吧。” 南宫羽点点头,把事情的经过如实讲述一遍。 李如听罢眉头紧锁,良久,开口道:“这么说,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南平王在背后搞鬼?” “是的,御史中丞林大人早已着手调查,并准备上奏皇上。” “没想到老夫前脚离开都城,后脚他们就安耐不住了。他们不遗余力的对付巡检司,看来就是要为贩私打开最后的通道。” “我推测南平王的最终目的不仅于此,皇上的亲弟弟,贵为皇亲国戚,钱财在他面前不过是废铜烂铁?通过贩私资敌与敌国建立联系,为他的不臣之举打下基础。” 李如细细一品南宫羽的话,突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你的意思是?” 南宫羽目光一凛,斩钉截铁道:“天下!敌国势大时常犯境,朝廷连年征战,边关经常告急,皇上早已心力交瘁,身体大不如以前,太子殿下势力单薄尚不足以掌控朝局,南平王难免会蠢蠢欲动,毕竟至高无上的权力才是最吸引人的。” 南宫羽说的没错,皇上确实龙体欠安,太医院正为此发愁,为了锻炼太子,皇上没少安排其差事,但南平王在朝堂上联合东西二府曾多次对太子发难,指责太子的施政方案,为此皇上曾多次当着大臣的面批评太子,这对储君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窥一斑而知全豹”是李如重用南宫羽的原因之一,四品指挥使,除非皇上召见,否则根本没资格立于朝堂之上,然而他竟能从两起案件中看出朝堂上的局势,洞察到南平王的野心,确实难能可贵。 眼下太子正式用人之际,李如隐隐觉得面前这位少年以后必能堪当大用,所以脸上竟然露出些许兴奋之色。 “这些是你的猜测,还是你手上有真凭实据?” 南宫羽摇摇头:“就算我猜测是错的,青冈灭门案,贩私案中南平王背后指使朝廷官吏无视律法草菅人命,勾结弑炼行刺官员,中饱私囊强行霸占,这岂是一国亲王所为?与大臣私通,结党营私更是不臣之举,长此以往必然动荡国本。” 资敌私通、结党营私,任哪一条都威胁皇权的统治,国家的长治久安,久居朝堂李如岂能不知,皇上一旦龙御归天,臣强主弱,太子能镇得住南平王和东西二府吗? 这时,李如也终于明白南宫羽为何今日在大堂上闭口不言,如果想证明清白必然要将此事公之于众,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这么做无疑是自寻死路。 如果南平王真有不臣之心,想要搬到他也是难上加难,搞不好连东宫都会被牵连进来,这对势弱的太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作为庆安府尹,太子的簇拥者必须慎之又慎,保证太子顺利继承大统才是李如的重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还原 庆安府,流福坊庆安府大牢,月光如水,夜幕笼罩。“咚!咚!咚!”三声梆子响过,传来更夫“平安无事”的喊声。 打定主意后李如停下脚步,准备试探一下南宫羽在面对强权时到底如何抉择。 “此事非同一般,赵恒是朝廷的亲王,皇上对这个弟弟感情深厚,而且他在朝中的根基非常深,现在又有东西二府支持,没有真凭实据很难将他参倒,如果打狼不成反被狼咬,丢掉官职是小,还会搭上身家性命,这点你可曾想过?” 南宫羽眼神坚定正色道:“青锋三尺,誓斩不公,血溅七步,何以畏惧!边关外敌国重兵虎视眈眈,都城内祥和之下暗藏杀机,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王仙芝、黄巢都是被逼出来,藩镇割据,战火纷飞数十年,最终遭殃的还是百姓。” 李如点点头:“敌国对我朝早已垂涎三尺,现在朝廷和敌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这份平衡是用边关数十万将士的鲜血换来的,朝中官员暗中贩私如同叛国,用我朝的粮食养敌国的士兵,壮大后必然会再次兴兵,平衡一旦打破,朝廷危以,国破家何在。” “这也正是林大人被刺的原因所在,他们虽然两次行刺未果,但绝不会罢手。” 李如叹了口气:“林御史手上并没有南平王犯法的直接证据,仅凭一封没有署名的检举信和乾三的指控是远远不够的,匆忙上奏弹劾一国亲王,绝非明智之举,我担心他明日非但参不倒赵恒,还会为此丢官罢职。” 南宫羽闻言也有些懊恼,正是他上门找林国安为乾三出头的,现在却发现此做法,将会把这位正直的御史推向深渊。 李如看出南宫羽的担忧,随即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监察文武百官是御史的职责,明日早朝我会和太子殿下从中周旋,力保林御史。不过,看眼下架势程义等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靖安三司,他们已经控制了职方司,皇城司能坚持多久?巡检司则是最后一道障碍,他们不遗余力的要置我于死地,就是想将皇城内外全部掌控在手中。” 李如冷哼一声:“有老夫执掌庆安府一天,他们就别想掌控巡检司,而且他们所说都仅仅是猜测,并没有直接证据,我会在皇上面前用身家性命为你担保。” 南宫羽听完鼻子有些发酸,眼圈也微微泛红,但他还是摇摇头,面露苦笑道:“大人,这一次您非但不能保我,还要主动罢免我的官职。” 李如一怔,不解道:“为何?” “如果您出面力保,正合了他们的意,南平王和东西二府立刻会调转矛头,一旦您有闪失,太子殿下更加孤木难支,弱势的太子怎能抵抗得了强势的南平王,大人!历朝历代中太子一旦被废,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李如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你是想暗中调查?” 南宫羽点点头:“如果我不离开巡检司,这帮人便不会善罢甘休,不管怎么说,太子身边有府尹大人和林御史帮衬着,南平王虽占据上风,但一时半刻也不能把太子如何,何况皇上并非庸主,只是太轻信他的亲弟弟了。 与内忧相比,我更担心外患,弑炼杀手如同幽灵一样潜伏在都城各处,时刻威胁着朝廷官员的安危,林大人就是例子,我只有潜伏下来才能将他们挖出,只要将他们彻底铲除,就如同断南平王一臂,还能找到他们之间相互勾结的证据。” 李如在牢内不断地来回踱步,当他抬头看到南宫羽炙热的目光后,终于点头同意。 “沈文俊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宫羽轻叹一声:“他变了,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我们熟悉的热血青年了。” “难道他投靠了南平王一党?” “从青冈义仓中看,沈文俊可能投靠的是皇城司,并非南平王一党。” “哦,此话怎讲?” “以周恕今天的地位,无论是姜焕臣,或是张友德都无法与其抗衡,但他们却偏偏敢揭开青冈义仓,周恕定能想到在他们是受人指使,能调动职方司和光禄寺,实力自然不言而喻,一旦查到这个人,既可以要挟利用,也可以上奏皇上邀功。 受禁足都城旨意限制,皇城司很难走出皇城行事,调安插在各处察子早晚会被他人得知,一旦有人将此事上奏皇上,周恕的下场自然和他的前几任一样,这时候他就需要有人帮助他查清幕后之人,巡检司便成为他的不二人选。 慕凌风忠勇刚烈,之前还与皇城司发生过冲突,双方刀兵相向,周恕对他是恨之入骨,第一个便会将其排除在外,所以沈文俊进入他的视线实属正常。” “如此说来,周恕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南平王所为。” “恐怕已经知晓,职方司副都总管王崇在周恕手上,以皇城司的手段,想撬开他的嘴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如点点头:“周恕为人奸滑狡诈,他一定会打好这张牌,依我看他会和南平王达成合作,各取所需。其实周恕也可以选择你?投桃报李也说得通。” 南宫羽苦笑道:“周恕前脚帮我复职,后脚我就抄了青冈义仓,他现在应该比姜焕臣更恨我。从今天事就可以看出,他们虽然同时向我发难,但姜焕臣、程义无非想把我赶出巡检司,而周恕却想要我的命。” 李如沉思片刻,开口道:“沈文俊出身名门绝非贪财好色之辈,沈家鼎盛时期共有十六人在朝中任职,正所谓盛极必衰,官职是有数的,沈家占得多,别人自然就少,流言蜚语中沈家众人被罢官遣返原籍,我想沈家一定不甘于此。” 南宫羽心念电转:“难道周恕答应助他们沈家重新立于朝堂之上?” 李如点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沈文俊背叛巡检司的理由。” 南宫羽幡然醒悟,对于沈文俊来说,“振兴沈家”这个价码太重了,让他丧失了拒绝的能力,甚至连推迟的勇气都没有。 “我请求大人暂时不要处置沈文俊,我不相信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会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背叛巡检司。” 李如点头同意,随即问道:“你说除南平王之外,还隐藏着一股势力?” 第一百一十三章 棋局 庆安府,流福坊庆安府牢房内,烛火偶尔会发出噼啪声响,幽明瞬转,窗外风声突起,凌厉不绝于耳,彷如魑魅魍魉在哀嚎,令人不寒而栗,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潮湿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南宫羽走到窗边,看着星铺满天宇开口道:“是的,这股势力既不攀附南平王,也不追随周恕,我也是在青冈灭门案中发现的,青冈总捕头海傲天就属于这股势力,昨夜突袭庆安府的折云杰应该也是,只是我现在还推测不出他们的最终目的。” 李如从南宫羽的话中,敏锐地嗅到了危险,他立刻断定道:“死而复生,不是报仇,便是报恩,与弑炼杀手同时发动袭击显然是想嫁祸于人,等我们斗的两败俱伤时,在从中获利,心思如此歹毒,比南平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折云杰与弑炼同时发动突袭来看,南平王一党中也隐藏着他们的人。” “你判断的没错,对方能如此精准掌控双方行动,必然在各府衙内都安插了内线,都城内已是暗流涌动,五万折家军此时正在驻守兴元府,绝对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 “兴元府!” 一道流星从南宫羽的脑海中划过,他猛然瞪大了双眼,随即有些懊恼地说道:“我之前怎么没想起来。” “什么?” “黄大人被枢府调至兴元府出任宣抚使,大人可以写封信给他,请他核实一下折云杰之事。” 李如点点头:“没错,本官一会就写封书信派人送至兴元府。” “有没有可能将黄大人调回巡检司,这样大人身边也有个得力帮手,还可以迁至周恕、姜焕臣等人。” 李如无奈地摇摇头:“三品官员的调动需要皇上御笔亲批,既然枢密院调令已发,显然已得到皇上的准许,黄天元也已赴任,再想调回,难啊!” “我还有两件事请大人帮忙,一是乾三的儿子乾泰铎被关在提刑司,南平王绝对不会放弃汇元钱庄这块肥肉,但就凭庆安义商四个字,还请大人出面从中周旋。 二是我现在无法脱身,您可派张庆赶去王家医馆照顾凌风,妙手先生王卓说他如能挺过今夜,则性命无忧,如果不能...” 说到此处,南宫羽不免黯然伤神。 李如沉思片刻开口道:“如你所说,堂堂一国亲王还差钱吗?他为何对汇元钱庄垂涎三尺?这其中的内情必须要查清,我会请太子出面干预,决不能让他霸占钱庄。至于王家医馆,除了张庆之外,我再调府衙兵卒加强守卫。” 南宫羽面带感激道:“如此甚好!多谢大人!” 李如语重心长嘱咐道:“百战百胜可谓勇武,百折不挠方为勇气,纵横之间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才是大道。” “谢大人指点。” 李如讲完后,太子久久未语,自古以来主弱臣强必然暗藏异心,居上位者不安全,居下位者不甘心,如此下去朝廷内部的猜忌、冲突和权力斗争就会频繁上演。 “南平王如今可谓势力滔天,权倾朝野,如今之计只能请殿下上奏皇上对其加以制约,如若不然恐祸乱朝纲。” “这是自然。” 太子应允后,随即开口问道:“现在巡检司由副指挥使沈文俊执掌?” 李如点头称是。 太子眼中射出两道寒光:“皇叔已经为周恕备好了大礼,为了避免巡检司落到皇叔手里,立刻将沈文俊罢免,看在往日的功绩份上,把他赶出都城吧。” 李如闻言忙起身道:“殿下,沈文俊如果离开巡检司,则弊大于利,他虽然是内线,但可以顺藤摸瓜,查出他与周恕等人勾结的证据,如果皇城司真的倒向南平王,枚棋子也可以利用。” 太子点点头:“既然如此,为了确保万一,得找人接替巡检使一职,这样便能牵制沈文俊。”随即沉思片刻开口道:“本王府里的詹事王师集,以前曾是殿前司虞侯,为人忠诚可靠,巡检使一职由他接任,李府尹可有异议?” 太子如此安排确实出乎李如的意料,他眼中透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因为在他心里,巡检使最佳人选非南宫羽莫属,这也是为什么他迟迟不向朝廷举荐人选的原因,但想到目前太子的处境,也只能作罢。 李如的表情没有逃脱太子犀利的双目,他微微一笑:“李府尹放心,待南宫羽立功之日,巡检使一职非他莫属,王师集不过是暂时代之而已。” 李如忙道:“是,是。”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你刚刚说汇元钱庄乾三的儿子在百花楼冲撞了赵德轩,被关押在提刑司?” 李如点头称是。 太子走到棋盘前,从容地拿起一粒黑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谋势布局,攻守与存亡,纵横之间瞬息万变。南宫羽说的没错,不管皇叔是何目的,汇元钱庄决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李如上前观棋,白攻黑守,白子已将黑子重重包围,几乎把所有可以布子的路线全部封堵住,眼见大势已去,再无回转之势,但太子刚刚落下的黑子,如同一把剑刺破被围困的僵局,虽然舍弃了几粒子,但却利用虎口成功做出两只真眼。 太子嘴角微微上扬:“死棋是不会活的,除非它本来就是活棋。” 方寸棋盘黑白子,纵横阴阳五行戏。李如看着棋盘上杀气腾腾的黑白双子,内心竟然产生一丝惧意。 太子解下腰间的龙凤纹韘形玉佩递给李如:“李府尹可识得此玉?” 李如小心翼翼接过仔细验看后,慌忙跪倒双手将玉佩举过头顶,大惊失色道:“这玉佩是先皇之物。” 太子点点头:“先皇十分疼爱我,这是他临终之时留给我的,见此物如见先皇,你把它交给乾三,让他带着玉佩去南平王府,我皇叔看后自然明了。” 李如离开东宫后,之前的老者再次回到厅堂,手捻须髯看了看棋局,道:“纵观全局,此子落处看似深处重围、兵行险招,但确是绝处逢生的妙手。” 太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先生再好好看看。” 老者闻言一怔,随即细看之下,恍然大悟:“原来此子最终也是一枚弃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管家 庆安府,睦亲坊内的百花楼,三层的雅间内,食桌上没有摆满珍馐佳肴,而是一反常态地摆着五只银质的茶碗。 枢密院吏房主事程义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赵管家,南宫羽这个心腹之患总算是被除掉了,从今日起通往庆安府的各条管道将一马平川。” 为首而坐的南平王府赵管家冷哼一声,不屑道:“心腹之患?他勉强算得上一个跳蚤,想和王府作对,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对对对!小小的四品指挥使,芝麻豆大的官,就想学包文正、宋慧父,简直是痴人说梦。”提刑使赵淳连忙奉承道。 对于这二人的丑态,身为武将的职方司主事姜焕臣则是一脸鄙夷,他端起面前的茶碗,在没有入口前,淡淡说道:“手下人说是一名黑衣人杀了南宫羽,然后把他埋葬在东郊的乱坟岗,赵管家可知道这名黑衣人的身世?” 同样得到相同情报的赵管家,则是一脸淡然,他微微一笑:“这重要吗?” 中书舍人许年鹤抢先开口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被削职罢官的人,生前得罪无数江湖中人,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眼下这个既能报仇,还能得到天大好处的机会,他们岂能放过。” 笑声在雅间中传开,唯一没有笑的只有姜焕臣,曾经征战沙场,血染征袍,见惯了大风大浪,生死离别,所以无论何时他总能保持着一分冷静。 当姜焕臣听到手下人回报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二字“不信!”,或者说难以置信,以南宫羽的身手和狡诈,放在江湖上都属一流之列,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怎会如此轻易的就被击杀,所以他难以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事实。 “虽然手下人是亲眼所见,为了稳妥,我还是认为应该将南宫羽的尸体挖出来,验明正身。” “姜大人多虑了,咱们这多手下可是一路跟随到乱坟岗的,据手下人说,黑衣人下刀的地方在南宫羽的心脏之处,而且没入至匕首的护手,并且埋葬尸体的坑深约六尺,就算不被刺死,他也得被憋死,难道他还能从地狱里爬出来?” “姜大人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雅间中再一次发出笑声,只不过这次的笑声带着三分嘲讽。 姜焕臣见自己的提议招来程义和赵淳嘲讽,随即面露不悦,冷声道:“麒麟山一战,你们不也是认为他必死无疑吗?结果怎么样?他不仅没死,反而还官复原职,为此职方司还搭上一个副都总管,王府也搭上一个五品少卿,最后,连天宝商号也被南宫羽挖出来,如不是王爷及时出手,恐怕二位现在没有雅兴在此品茶作乐吧?” “你...” 程义起身指着姜焕臣正要动怒,却被赵管家伸手制止。 “姜大人所虑也是为大家着想,别忘了,李如已经回府,这个老狐狸背后还有东宫。南宫羽虽被革职,但就这么死了,他岂会善罢甘休。” 赵管家一句话,令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压抑。 几人沉默片刻后,姜焕臣首先开口道:“还是要找到这个黑衣人,以便日后大理寺、御史台,甚至东宫过问此事,咱们也有个交代。” 赵管家点点头:“而且咱们必须先一步找到这个人,决不能让李如捷足先登。”随即他扭头看向姜焕臣:“姜大人,这事还得靠你们军机卫。” 姜焕臣端起茶碗,吹开漂浮的茶叶,饮了一口,直到赵管家微微皱眉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赵管家,职方司是靖安三司之一,但它也是兵部四司之一,有兵部尚书严大人在,有些事可不是姜某一个三品提举说的算。” 南平王府这艘船可不是谁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这点在座的都是心知肚明。姜焕臣的话锋突变,在“三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赵管家自然是心中有数。 当初了拉拢这位三司主事,南平王让张友德将运合茶肆的房契给他,还许诺给他兵部侍郎这个位置。 赵管家伸手示意:“姜大人留下,其余大人请自便。” 赵淳、程义、徐鹤年纷纷起身告辞,姜焕臣则坐在原位,一脸淡然地品着香茶,既然将他单独留下,心中所想必然是有了着落,不过他还想加个条件。 赵管家一反常态地笑眯眯看着姜焕臣道:“姜大人,我来的时候王爷交代过,二品兵部侍郎的奏折其实他早已拟好,只是上次义仓之事暴露了天宝商号,还折进去张友德和吴春寿,王爷不是很满意,所以这奏折又给压下来了,如果这次能将黑衣人的身世背景查清,还能把人带到王爷面前,二品侍郎非大人莫属。” 见姜焕臣依然没有表态,赵管家脸色一沉道:“姜大人还有什么顾虑?” 姜焕臣伸出一个手指头:“我要一个人。” 离开百花楼的姜焕臣返回职方司,立刻派人喊来提点陶宗安,令他连夜带人前往东郊乱坟岗,找到埋葬南宫羽尸体的地方,挖开泥土,验明正身。 而赵管家则前往丰财坊内的一处府邸,弑炼四大杀手中的铁指严鹤、狂刀肖御,八鬼中朱厌、九婴、猰貐和凿齿,还有他们率领的六名手下隐藏在此处。 暗号对上后,大门打开,负责接洽的朱厌躬身施礼道:“赵管家。” 赵管家微微颔首:“人都在吗?” “都在。” 二人走进正堂,赵管家环视一圈后道:“我来是告诉你们,南宫羽已被除掉,” 弑炼众人皆面露喜色,朱厌再次施礼道:“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事?” “目前都城内已经戒严,十三门都派了重兵把守,步军司和巡防衙已经在城内展开搜捕,所以你们暂时不要离开此处,先避避风头,吃的、用的我会派人送来,待王爷从中周旋后,便可撤掉街上的兵卒,后续计划等待王爷的安排。” 严鹤上前一步道:“赵管家,我听说在我们突袭御史台和职方司的同时,庆安府治也被人袭击了?” 赵管家冷哼一声:“你的话太多了,作为棋子,你只需要执行命令。” 严鹤位列弑炼四大杀手,在组织中的地位极高,很少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自尊心受到打击的他面沉似水,目露凶光。 赵管家轻蔑一笑,从怀中拿出一片羽毛丢在半空中,众人一脸猛然时,他出手如电,将摇曳的羽毛单掌劈为两半,在一张张惊叹的面孔下,迈步离开府邸。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王府 庆安府,东胜门内的皇城司,提举周恕正端坐在大堂之上,堂下的许礼已经完成从察子到都知,再到都军使的三级跳,现在已经是皇城司五品武将,周恕身边的红人。 “南宫羽一死,指挥使能继任者非沈文俊莫属,大人暗中掌控巡检司指日可待。” 面对许礼的奉承之词,周恕则显得异常平静,他知道同样盯着这块肥肉的还有南平王府,而且赵恒的胃口一个巡检司能满足了吗?皇城司在不在他的计划内?随着青冈义仓被揭开,赵恒下一步会不会将矛头对准自己,所以他脸色依旧阴沉。 许礼再次抱拳施礼:“大人是怕南平王捷足先登?” 周恕轻叹一声:“赵恒花了这么大力气,难道真的只为一个巡检司?” 许礼一怔:“大人的意思南平王还有其他目的?”随即恍然道:“刚刚察子回报,南平王府的赵管家与姜焕臣、赵淳、程义、徐鹤年在百花楼密谈,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周恕起身离开交椅,沉思片刻踱步道:“应该是为南宫羽的事,他这一死,庆安府岂能善罢甘休,李如久居朝堂,而且与了缘大师是至交,一定会追查到底。” 许礼不解道:“对都城内大小帮派了如指掌的应该只有靖安三司,难道是姜焕臣暗中指使江湖帮派下的黑手?” 周恕少用的耐着性子解释道:“靖安三司虽说与都城大小帮派有些往来,但要想调动他们,咱们的腰牌恐怕没那么大面子。” 许礼目光一凛:“赵管家!看来只能是南平王府了。” 周恕微微一笑,赞赏道:“你确实进步了不少。” 许礼心头一喜,随即不解道:“人多嘴杂,难道他就不怕暴露吗?” 也许是许礼天真逗乐了,周恕朗声大笑:“你也算是皇城内的人,且不说现在南平王府势力滔天,就是此事被皇上知晓又能如何?为一个被削职的小小四品指挥使杀了赵恒吗?我猜皇上就算知道,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卑职听说,赵管家这个人曾经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周恕点点头:“没错,只不过现在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了,传闻他曾一连挑战少林、武当、峨眉十六位高手不败,后来不知为何退隐江湖。这个人之前一直被我忽视,现在看来此人已深得赵恒的信任,王府的一切调度皆由他全权负责。” “大人,要不要派人盯住他?” 周恕摇摇头:“以他的身手,派去的人无异于送死。” “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周恕沉思片刻,开口道:“你立刻将王崇押到大理寺,他对我们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姜焕臣要人,那就让他去大理寺要吧。” “是!” “还有,接替肖杰的人选物色到了吗?青冈义仓是咱们的大本营,决不能落到赵恒的手里。” “大人,南川县兵马都监宋云怎么样?” 周恕背手踱步:“他以前是备宿卫吧?” “此人曾是皇城司备宿卫的一名校尉,后因战功受到大人的抬举,把他调到南川县衙任都监,他一直对大人心怀感激,忠诚度自然不必怀疑。” “你找到户部侍郎丁敬之,让他去办理此事,同时调十名周边县衙的察子前往青冈,协助宋云看好义仓。” “是,大人!” 庆安府,登平坊南平王府,五进园林,府门外有石狮、灯柱、拴马桩、上马石,四周墙壁都是用白色的石砖雕成,府内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盘结交错,曲折回旋,云龙纹辇道直通银安殿,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奢华程度仅次于金銮殿。 赵管家迈步走上银安殿,跪倒施礼:“王爷!” 南平王微微睁开双目:“阿福,事情办的怎么样?” 赵管家自从进入王府后,便被赐名赵福,当他跪在南平王面前时,得到荣华富贵的同时也失去了自我,以后便没人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了。 “南宫羽已被一位不知名的黑衣人杀死,尸体埋在东郊乱坟岗。” 南平王听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名?” “手下人观其身手应该是江湖人士,只是现在还不清楚是哪个帮派的杀手。” “可曾派人前往乱坟岗确认身份?” “手下人一直跟在后面,亲眼看着南宫羽被埋,这一点职方司和枢密院派出的人也能证实。” 南平王不屑地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四品指挥使,竟然弄出这么大排场,需要调集江湖帮派才能将他截杀。” “王爷,北边派人传来口信,买家最近几日就会到都城。” 南平王点点头:“张友德的下落查到了吗?” “没有,他如同凭空消失一般,属下不仅搜查他在里仁坊宅院,连他曾经任职的华州都派出人手前往调查,结果是一无所获。” 南平王面露不悦:“阿福,对于张友德,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王爷!” 正待南平王苦寻与北边对接人选时,赵福面露难色道:“北边在都城的落脚处被南宫羽突袭后,他们比以往谨慎了许多,这次希望小王爷代表王府出面,被属下一口回绝,至于派谁代表王府出面,还请王爷定夺。” 南平王终于睁开双眼,两道寒光射出,摄人心魄,赵福曾是江湖顶级高手,见惯了大风大浪、生死离别,此时也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你做得对,哼!人是他们定的吗?他们要与皇上交易,我是不是要去金銮殿找皇兄出面?至于代表王府出面的人选,你觉得姜焕臣怎么样?” 赵福一怔:“职方司提举姜焕臣?他对王府的忠诚度还值得商榷,而且此人未必甘心为王爷效力。” 南平王狡黠一笑:“正因如此我才打算令他出面,提举是朝廷的官职,朝廷可没说它非得姓姜。” 赵福恍然道:“属下马上安排。” “告诉天狼,让他手下的人蛰伏在都城,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一是避避风头,二是待北方来人后负责保护他们,顺便监视姜焕臣。” “是!” 赵福离开银安殿后,南平王又唤来一名家奴。 “你马上前往青冈,告诉咱们的人盯死义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涅盘 庆安府,东郊乱坟岗,怪石嶙峋,乱木参差,杂树野草随风摇曳,稀薄的雾气飘飘荡荡,野兽啃噬过的尸骸在丛生的野草间四处散落。寒案窣窣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混杂处,犹如孤魂游荡、鬼气森森,令人毛骨俱耸,心惊胆战。 突然!一只沾满污迹和泥浆的手从地面伸出,伴随着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吼,青筋暴突的手不断推开两侧泥土。喘息之声不断传来,片刻后,一个浑身沾满泥土的男人从地下爬出来,犹如恶鬼降世,在手臂的支撑下,它的主人艰难地坐起来。 雨,打落在地上,沉浸在泥土里慢慢渗透,直至这人的头发被打湿,眼被雨被模糊,他才仰面望向黑暗的夜空,似乎希望雨水能洗刷脏污的脸庞。良久,经过雨水的冲洗,脸上虽沟壑纵横,但却能辨认出这男人年岁不大。 “你不死一次,他们还会继续追杀你。” 这是他被埋葬前耳边响起的话,也是在昏迷时,脑海中不断重复的话。 “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的伪装和招式,令年轻人无法给出准确的判断,唯一能确定的黑衣人不是敌人。这时,胸前和右臂不断传来的刺痛令他微微皱眉,也打断了他的思路。 “活下去。” 雨停,月出,年轻人挣扎地站起身来,他好像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借着月色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便拖着满身的伤痕走下乱坟岗。 庆安府,北郊净土寺,寺中香火极盛,前有半月形的浣云池,山水汇于池经泻玉岩飞瀑而下,奔流有形,润物无声,大旱亦无干涸。寺基平坦宽阔,群峰合围,四周青松翠竹,郁郁葱葱。云隐凝寂,藏幽于斯,而又豁然开朗,顿悟空明。 从东郊乱坟岗下来的年轻人,出现在净土寺的侧门,他衣衫褴褛,面色苍白,胸前、右臂染红了大片,身体依靠在门板上,伸出左手叩打门环。 片刻,寺门打开,一位年逾六旬的僧人出现,方头大面,双目如电,身材极为魁梧,但神态慈祥静穆,望之令人心生敬畏。 “我是南宫羽。” 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后,年轻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僧人微微皱眉,连忙伸出双手将其搀扶住。 融和坊坊巷一战,黑衣人刺入的匕首距离致命之处仅差半分,正是这半分让南宫羽只是昏迷而没有丢掉性命,在即将昏迷时,黑衣人在他耳边说道:“你不死一次,他们还会继续追杀你。” 至于埋葬尸体的深坑,黑衣人则是用一张竹席盖在他的身上,并用打通竹节的竹子插到地下以便通气,这样的埋葬方式保证南宫羽不至于窒息而死。 净土寺有房屋三排,均建筑得古色古香,后面一排地势极高,房屋也造得特别宽大,藏经阁位于正中,雕梁画栋,深入云霄,楼下一间系方丈室,布置得极为幽雅,右边两间为寺内众僧侣居住,其余房间用作招待贵宾。 此时的方丈室内,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和尚正在罗汉床上盘腿闭目,打坐禅定,庆安府通判杨文烨面色焦急,不断搓着双手来回踱步。 方丈室门被推开,僧人双手合十,冲老和尚和杨文烨先后躬身施礼道:“方丈师兄、杨施主,南宫施主所受非致命之伤,不过他失血过多,急火攻心,还在昏迷之中。” 杨文烨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赶忙谢过僧人,转头望向方丈:“至真大师,南宫羽就托付给您了,都城内现在风云突变,每一刻都关乎生死存亡,我即刻要赶回去协助府尹大人,咱们就此别过。” 至真大师慢慢睁开双目,脸色散过一丝忧虑:“杨施主请放心,佛门普度众生,贫僧岂能见死不救。” 杨文烨将湛卢剑、一封信和一个包袱放在至真大师面前:“大师,请把这些交给南宫羽,等他醒了后请代为转告,李府尹让他立刻离开都城,走的越远越好。” 至真大师双手合十:“一念慈悲即是天堂,一念恶心即陷地狱,杨施主珍重。” 离开净土寺,杨文烨返回庆安府,此时的南宫羽正处于昏迷状态。 昏迷三天的南宫羽,意识逐渐清晰,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诵经之声,他慢慢睁开双眼,四周打量一下,红砖铺地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除了这张床外,还有一张书案,两把椅子,书案上放着暗红色香炉,烟气袅袅上升,提鼻子一闻,是檀香。 这时,随着脚步声门被推开,一位小和尚端着托盘走进来,见南宫羽已醒,便单手立于胸前:“阿弥陀佛,南宫施主,你终于醒了。” “小师傅,这里是净土寺?是哪位高僧救的在下?” 小和尚点点头:“施主已经昏迷三天了,救你是本寺方丈至真大师。” 南宫羽挣扎的想起身,小和尚见状赶忙放好托盘,将他扶起。 “小师傅,至真大师现在何处?在下要当面感谢。” “方丈正在大雄宝殿讲经,稍后我会通禀,至于感谢,南宫施主不必挂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丈交代过,你伤势比较重,需要在此安心休养。” “多谢!敢问小师傅怎么称呼。” “小僧法华。” “法华师傅。” “施主叫我法华就可以,我现在帮你换药。” 说着,法华解开右臂的麻布,南宫羽先是问道一股奇异的香味,随即惊奇地发现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这是什么药?竟有如此功效。” “这是净土寺独有的刀伤药,对外伤有奇效。” 法华嘴上说着,手里却没闲着,片刻便将药换好。 “胸前贴的膏药今天不用换,有什么需要唤我就可以,一会我来给你送午饭。” “多谢法华师傅。” 南宫羽看下胸前贴着一片药膏,轻轻按压一下,传来的疼痛感并不强力,心头一喜便道:“果然是奇药,堪比王世伯的妙手。” 南宫羽刚穿好衣衫,房门猛一下被推开,随后一个愤怒声音便传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论道 庆安府,北郊净土寺,僧房内的幽静、肃穆之气随着房门推开一扫而空。 “南宫羽!你怎么样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南宫羽的头就大了三圈,强然欢笑道:“子卿,你怎么来了。” 徐子卿小嘴一撅:“切!我怎么不能来,这里是净土寺,又不是天牢,我在这里还不是来去自由,要不是这群臭和尚拦着,怕打扰你休息,我早就看到你了。” 南宫羽咧咧嘴:“子卿,不得无礼,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净土寺的?” 徐子卿得意地一仰脖:“因为你是敢于执剑问苍穹的南宫羽,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离开都城,但我知道你办案从来不会半途而废,李府尹老奸巨猾,你也精得跟猴似的,你们两个肯定狼狈为奸有所图谋。” 徐子卿的话令南宫羽从心底升起一丝寒意,连她都能看出破绽,南平王、姜焕臣、程义等人岂会看不出来,但同时他也暗自庆幸,如不是南平王急于要自己的命,恐怕这手金蝉脱壳已经演砸了。 “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南宫羽的心不在焉并没有影响徐子卿的情绪,她继续说道:“所以我就赖在庆安府衙不走了,缠着李府尹问你的去处,他就是不说,这只老狐狸不好对付,杨通判可就不一定了,在他散值回家的路上,我派家丁将轿夫拦下,再把轿子抬到护城河边。 连哄带骗外加一番威胁,这老头就是不说,最后我气不过,命家丁连人带轿子丢下护城河,老头终于服软,让我保证不准透露给任何人,我这才知道你被人偷袭差点死了,在净土寺内疗伤,便连夜赶来。” 说到此处,徐子卿眉毛都拧到了一起,双手掐腰,怒气冲冲道:“至真老和尚说你没有大碍,但却不让我见你,哼!哪天本姑娘不高兴,放火烧了他的净土寺。” 南宫羽脸色一沉,厉声道:“子卿,不得无礼,至真大师是得道高僧,佛门乃是清净之地,容不得你胡来。” “切!怎么,你难道准备皈依佛门?” “我本身就是在仙林寺长大。” 徐子卿扮了个鬼脸,坐到床边道:“来,让本小姐看看你的伤口。” 南宫羽尴尬一笑,随即岔开话题道:“你爹知道我的事吗?” 徐子卿摇摇头:“我答应杨通判要保密,得信守承诺,毕竟祭酒那老夫子说过:人要言而守信,无信而不立。” “净土寺的妙药十分有效,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徐子卿仔细端详了片刻,瞥了一眼:“看来真的没啥大事。” “都说了我没事。” “知道是谁偷袭的你吗?” 南宫羽无奈一笑:“江湖中高手如云,都城百姓逾百万,大小帮派近百个,上哪里去找啊。” “活该!谁让你偏要离开都城。” 徐子卿嘴里嘟囔着,眼圈已经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南宫羽最见不得女孩哭,赶紧说道:“这点小伤几天就好。” “阿弥陀佛!” 苍老且浑厚的声音传来,南宫羽赶忙看向门外,一位老和尚迈着稳健的步履走进房内,长眉长须皆白,眼睛明亮睿智,身穿灰布僧衣,外罩全麻大乘袈裟,脖子下挂着一串乌黑发亮的佛珠,脸上慈祥亲切的笑容,清明如月光。 徐子卿起身抱着膀冷哼一声,半转身不去搭理老和尚。 南宫羽见老和尚的仪态,以及子卿的表情,便猜到来者肯定是净土寺方丈至真大师,忙撩开被子,下床抱拳施礼道:“晚辈南宫羽,见过方丈大师。” 至真微微一笑:“不必多礼。”随后单手立于胸前,冲徐子卿道:“贫僧有几句话要对南宫施主讲,还请徐姑娘回避一下。” 徐子卿眉毛一挑刚要开口,被南宫羽拦下:“子卿,听说寺内的池塘种满了莲花,眼下正是开花时节,景色非常迷人,要不你去观赏一番?” 徐子卿给了南宫羽一个大大的白眼,气呼呼地撂下一句“谁稀罕听。”,然后一跺脚,极不情愿离开房间。 南宫羽冲至真大师尴尬一笑:“大师不要见怪,子卿她就是小孩子脾气。” 至真对外门道:“送进来吧。” 法华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房间,上面放着一个包袱、一把剑和一封信,放在桌案上,冲二人施礼后便退出,随手关好房门。 “湛卢剑!” 南宫羽见是自己的佩剑大喜过望,起身拿在手里一按绷簧,宝剑出鞘,房间内寒光一闪。 “这写都是杨通判让贫僧转交给你的。” 谢过至真,南宫羽宝剑还鞘,展开书信看了一遍,眉头紧锁久久未语。 “杨通判还有一句话让贫僧代为转告:李府尹让你立刻离开都城,走的越远越好。” 南宫羽苦笑着摇摇头:“大师有所不知,如今朝廷权臣当道,对上把持朝政、闭塞言路,对下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对内贩私牟利、中饱私囊,对外与敌勾结、心怀不臣,内忧外患之下,南宫羽怎能离京偷生,苟活于世。” 至真点点头:“你从小在仙林寺长大,也算与佛门有缘,应该知晓出家人本不问红尘俗世,正所谓心中无尘,心自安。” 南宫羽听出至真话中含义,忙躬身施礼:“在下绝不敢因俗世打扰佛门清净,这就离开净土寺,再次谢过大师的救命之恩。” “南宫施主,稍等片刻。”至真说完,冲门外喊道:“法华。” 法华端个托盘再次推门走进房间,这次他送来一个瓷瓶和几张膏药。 “这是净土寺配制的刀伤药,你的伤势尚未痊愈,把这些带在身边。” “多谢大师。” 至真起身与法华要离开时,南宫羽的声音传来。 “恩师曾说过:修佛既是修心,修出大慈悲心,见众生疾苦,愿普度众生。佛家以五戒、十善、六度教化世人,悲悯众生贫穷,拔出众生饥寒,正息一切诸恶,引众生共趋正道。” 至真闻言转身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修佛是修自己的不动心,心不动,方能不受这世间种种欲望的牵引,避免被欲望障蔽自己的心智。” 南宫羽毕竟年轻好胜,随即回道:“修佛也是修明自心,明自而见自性,才可破外相之执。只有打破了对外在佛像或佛祖的执着与依赖,才有可能向内求佛。” 至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无忆无着,不起诳妄,自真如性,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归来 庆安府,定民坊内的王家医馆,虽是深夜子时,但在此把守的庆安府兵卒依然不敢懈怠,他们分成昼夜两队人,五人负责在院内来回巡视,五人负责把守病重患者治疗的右厢房,而张庆本人除了上茅房,其余时间则一直在房内坚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仅是张庆尽忠职守,王家亦是如此,年过六旬的妙手先生王卓早晚必给慕凌风把脉了解伤情,便于随时更换药方,女儿王诗语负责配药、煎药,张庆则负责喂药、照顾。 得益于王卓的医术高明,又受到王诗语、张庆的精心照顾,慕凌风已经苏醒,并且恢复意识,能自主吃饭,只是还不能下床。 定民坊的棚巷内,一个黑影闪出,见四下无人,便来到王家医馆左侧围墙下,纵身跃上,翻身跃下,进入医馆二进院内,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并没有引起守卫的注意。 这时,巡逻的兵卒沿着院内铺设的石砖走来,黑影隐蔽在桃树后,待士兵经过,他探头观察院内的情况,见整个庭院所有房间只有右厢房有兵卒把守,似乎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黑影抬头看了看正堂二楼,心中发出一声冷哼。 黑影借夜色的掩护,匿踪潜行来到正堂和右厢房之间,双脚点地纵身抓住正堂飞檐,想要借势用脚尖点开窗棂飞身入内。 就在此时,窗棂突然打开,闪着寒光的弩箭伸出窗外对准黑影的前胸。 “好一个偷梁换柱。” “你跳入院中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 “哦,你是怎么发现的?”黑影饶有兴趣的问道。 窗内之人挪动脚步让开半个身位,黑影朝里面看去,见房内半空中悬着四个冬枣大小的金色铃铛,正在诧异的他恍然大悟,拢目光细看之下,才发现铃铛底部竟然系着比头发丝还细的蚕丝。 “悬丝铃。” 黑影说完,随即无奈地摇摇头,自嘲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竟然识得此物?”窗内之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 “南宫羽没告诉你,这悬丝铃就是我发明的。” “你是暗影?” “你是老妖。” 窗内的“老妖”张庆发出爽朗的笑声,伸手拉住暗影的右手,使其借力纵身跳进房内,随后关好窗户。 “当初我在北地当边辅时,最怕的就是身份暴露夜里被偷袭,睡觉都睁一只眼,悬丝铃是我看妇人用蚕丝纺织时得到的灵感,蚕丝本就比发丝还细,加上夜里视线昏暗,很难被人发现,它曾助我躲过敌国数次的追杀,此物的做法我只告诉过南宫羽。” 张庆听完点头道:“杨通判说你近日将返回都城,没想到你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场。现在都城内暗藏杀机,为了保护慕凌风的安危,大人把悬丝铃的做法告诉于我,它第一次示警竟然把主人算计了。” 暗影耸了耸肩:“物尽其用。凌风怎么样?” 张庆朝床上瞥了一眼,轻叹道:“虽然已经苏醒,但还不能下床,他伤的太重了。” 暗影看着熟睡的慕凌风:“世事无常,杨通判的信上说,李府尹迫不得已将南宫羽削职为民,并推测幕后的黑手应该是南平王府。” 面对皇上的亲弟弟,朝廷的亲王,想要扳倒谈何容易,所以张庆的神情有些失落。 “大人准备离开都城时,在融和坊先后被炎帮、天威镖局、无常门勾魂和索命阻拦,最后又被一位神秘的黑衣人重伤,好在黑衣人没有痛下杀手,因此逃过一劫。” “不管黑衣人是敌是友,对南宫羽来说这未必是件坏事,他正好借此金蝉脱壳,迷惑敌人。” 张庆点点头:“现在已经成功迷惑南平王和姜焕臣等人,他们都相信大人已死。可今天下午杨通判匆匆来到医馆,说大人已经离开养伤的净土寺,方丈至真大师也不知道他去往何处,现在下落不明。” 暗影的脸上显出一丝忧色:“下落不明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别人,看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南宫羽,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你对他比较了解,知道他在哪吗?” 张庆无奈地摇摇头:“以我对大人的了解,应该就潜伏在都城周围,不过偌大的都城,以他的能力,只要不主动现身,不管是咱们,还是姜焕臣等人都很难找到他。 一个弑炼就已经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又冒出一个折家军,甚至现在连巡检司自己人都得提防,还有枢府、职方司、皇城司、提刑司,再加上一个权倾朝野的南平王,咱们的胜算有多少?” “几乎为零。”暗影直言不讳道。 张庆把手中的连弩丢在桌子上,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暗影起身推开窗户,看到无边的黑暗中,一颗耀眼的星星在闪烁,它似乎想用仅有的一点光,来点亮整个夜空,也许是受到它的感染,也许是被它的执着所折服,周围不断有星星开始显现, 一颗、两颗...直到无法数清,几乎占据了整个夜空。 “你相信南宫羽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张庆有些结舌,他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相信。” 暗影转身看着张庆,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还关在暗无天日的独笼中,更谈不上调查恩人真正的死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他曾对我说的,信任不是金钱和地位能买到的。”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张庆顿时感到信心倍增,起身走到暗影身旁道:“没错,只要大人还活着就不会放弃,一定能揭开所有谜团,还都城一份安定,还天下一个公道。” “我只想还他的人情,查清恩人真正的死因。” “一定能。”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梆子声传来,随后便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四更天了,步军司去城门换班了,脚步声不紧不缓,说明今夜平安无事。” “城门!” 暗影脑中的一根弦被拨动一下,他连忙扭头看向张庆:“罗城十三门由步军司严密把守,城墙有数丈之高,轻功根本跃不上来,南宫羽已被削职为民,腰牌肯定被收走,他怎么掩人耳目进入都城?” 张庆一怔:“白天跟着入城的百姓混进来?” “绝不可能,只要他出现在城门,靖安三司隐藏在暗处的探子一定会知晓。” “大人可以化妆改扮。” 暗影摇摇头:“风险太大,他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张庆脑袋里的弦被拨动一下,恍然道:“难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高手 庆安府,新丰门,步军司兵卒全副披挂分列城门两侧,城墙上不断有士兵打着灯篓来回巡逻,别看已是四更天,各地前往都城的商旅早已在城门外排起长队,马车、牛车上插着各大商号的旗子,也许是等待时间太长,有些人已经进入梦乡。 这时,新丰门右侧城墙下出现两个身影,小心翼翼沿着贴着城墙移动,怕惊扰到城墙上巡逻的士兵。 “找到没有?走了这么久,都累死我了。” 女孩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说了不让你跟着,你偏要跟着,再坚持一下,应该马上就到了。” 回答她的是一个男人。 “朝廷宰相的掌上明珠,竟然放着马车不坐,城门不走,陪你翻山越岭钻耗子洞入城,都城有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公子想巴结本小姐,我都不拿正眼瞧他们一下,你就偷着乐吧,还敢嫌弃我。” “宰相?你爹升了?” “你才生了!前两天皇上把我爹调至中书省,领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中书取旨、门下覆奏、尚书施行,朝廷不设中书令,而是以中书侍郎行中书令之职,你爹现在是从二品大员,可喜可贺。” “别人的官是越做越大,你是越做越小,最后还把乌纱帽混没了。” “无官一身轻,现在多好,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切!想进城,只能钻耗子洞。” 没等来男人的回答,女孩只好噘着嘴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男人停下脚步,拨开一人高的杂草丛,指着城墙根下道:“就是这里。” 女孩探头看了看漆黑的洞口,气呼呼道:“这下面臭死了。” 男人微微皱眉,把食指竖在嘴边,低声道:“小点声,别惊动上面巡逻的士兵。” 说罢,男人弯腰爬进洞中,女孩犹豫了片刻,最后无奈地一跺脚,用一只手掩住口鼻,跟着爬了进去。 好在洞内有足够的高度,可以让二人直起身来,男人吹燃火折,借着微弱的火光,拉着女孩的手,往洞内深处走去。 男人感觉女孩的手有些发凉,知道是黑暗所带来的恐惧,便平和地说道:“别怕,这里是城内排水的暗渠,因年久失修弃而不用。”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巡检司有缉私之责,我必须了解进入都城的贩私通道,通道出口在同德坊的李记寿材铺,老板叫李三,他是我的暗哨,不过身份只有我一人知晓,你一定要保密,不准对任何人讲起。” “放心吧,我嘴可严了。” 说话间,前方已经没路了,男人借着火折在墙壁找到一块微微凸起的石砖,用力往外一拉,转头对女孩说道:“稍等一会,李三会开启洞口放下吊篮。” 果然片刻后,头顶传来“嘎吱!嘎吱!”声,跳动的火光映出上方的洞口。 “大人?” “张庆?” “是我,大人稍等,我这就放吊篮下去。” 随着兴奋的声音,吊篮也被放下来,来回两趟将暗渠中的两人拉上地面。 “南宫羽,好久不见!” “暗影!” 李记棺材铺内三人,分别是李三、暗影和张庆,暗道中拉上来的两人,自然是南宫羽和徐子卿。 暗影收到杨通判的密信后,立刻赶到王家医馆与张庆会面,二人分析南宫羽离开净土寺后,必然会潜回都城继续查案,作为巡检司曾经的指挥使,把守的城门的步军司和潜伏在暗中的哨探岂会不认识他,所以怎么入城是最大的难题。 这时,张庆猛然想到当初麒麟山一战,南宫羽深受重伤,是他通过马帮贩私的密道将其带入城内。 而且李三为人忠义,南宫羽对他也十分信任,十有八九他还会走这条暗道,这才安排好一切,带着暗影来到李记棺材铺。 事也凑巧,二人刚到,寿材铺里的铃铛便响起,马帮贩私走暗道都会提前通知李三,而且马帮中人也不知道李三在暗道中安装了摇铃,这件事他只对张庆、南宫羽讲过,所以铃铛一响,李三、张庆立马就猜到是南宫羽来了。 而南宫羽拜别净土寺至真大师后,本来打算让徐子卿回府,他则通过暗道潜回都城查清弑炼杀手的落脚地,搜索南平王等人的犯法证据。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徐子卿就像狗皮膏药,任由南宫羽好话说了一箩筐,差点给这位姑奶奶跪下,她就是不听,连上茅房都找跟绳拴着。 无奈之下,南宫羽只能约法三章,一是不准暴露身份,二是入城后必须回家,三是不准透露任何消息,徐子卿嘴上虽然答应,但是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看着同袍,南宫羽知道自己不再孤军奋战,心中泛起无限感慨。 “凌风怎么样?” “王老先生医术高明,再有王姑娘的精心照料,他现在已经苏醒,只是伤势太重,还不能正常活动,李府尹调府衙兵卒在医馆守卫......” 古灵精怪的徐子卿,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当看到铺子里的曲尺、墨斗、刨子等工具时,勾起她的好奇之心,几乎没一样工具都拿在手里把玩一番,但在听到张庆说到“王姑娘”三个字后,她立刻伸长耳朵一脸警惕。 “等等,王姑娘是谁?” “王家医馆妙手先生王卓的女儿王诗语。” 徐子卿眨眨眼:“长得好看吗?” 南宫羽敷衍道:“没你好看。” “切!” 徐子卿白了南宫羽一眼,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墨斗。 “知道偷袭的黑衣人是谁吗?” 南宫羽摇摇头:“此人用的江湖武功,一把匕首用的是出神入化。” 暗影眉毛一挑:“什么样的匕首吗?” 对于刺伤自己的武器,南宫羽怎会忘记,他回忆道:“通体金色十分精致,不足一尺,手柄处刻着一头形似狮子的猛兽。” 暗影在铺子里来回踱步,陷入沉思,良久,他猛然抬起头来:“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把匕首的名字叫‘辟邪刃’,是铸剑名家公孙冶所锻造,虽名气比不上你的湛卢,但也是绝世武器。 像狮子的猛兽为貔貅,它又分为三种,区别在头上,长着一角、两角和无角,一角为‘天禄’,两角为‘辟邪’,无角为‘符拨’。” 南宫羽等人恍然,问道:“知道匕首现在的主人是谁吗?” “索命门第一高手,风破浪!” 第一百二十章 虔门 庆安府,同德坊李记寿材铺,天色已渐亮,虽然徐子卿恋恋不舍,但按照之前的约定,南宫羽托李三将她送回府。 “索命门?这个门派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张庆不解道。 “盗门、蛊门、机关门、虔门、兰花门、神调门、红手绢、索命门合称暗八门,也唤作“五行三家”,其中最为血腥的就是索命门,他们奉专诸、要离为祖师。” 暗影对暗八门所涉及的行业特点作出详细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 “刺客?那不是和弑炼杀手一样?” 暗影摇摇头:“他们干的可不是拿钱卖命的勾当,无论是专诸、要离、荆轲,还是无名、百韧,无不是为民、为天下的着想。而弑炼则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从来不会分辨是非黑白,他们没有人性,只有钱财和杀戮。” 南宫羽面露赞赏道:“为什么风破浪要帮我?” “这点我也不清楚。暗八门帮规森严、组织严密,每门都有主事人,称为门长,就像茶商军、马帮、漕帮的行老一样,其门下弟子行事低调,他们隐藏在各个行业之中,从不轻易暴露身份,除了他们主动找到你,不然你很难找到他们。 当初在北地做边辅时,偶然遇到盗门中人潜入金国中都偷取机密文件不幸被困,我冒死把他救出来,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对我讲述暗八门中的一些事,其中就重点提到过索命门的风破浪,并对其十分推崇和赞赏。 相传八位门长还推选出一位总瓢把子,对内统领八门,对外扬善惩恶,这事门人弟子议论纷纷,更有甚者说这位瓢把子有通天彻地之能,但却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八位门长对此也是闭口不谈,久而久之也就成为笑谈。” 张庆打趣道:“看来还是兰华门中的风尘女子最辛苦,她们不惜用自己身体来维护天下的安定,是朝廷稳定的基石。” 众人听后皆笑。 “现在能不能找到那名盗门中人?” 暗影无奈地叹道:“北地一别,至今未见。” 这时,李三送徐子卿返回寿材铺,见几人脸色异常便开口询问,当得知是为找寻暗八门弟子时,他却一脸笑容。 张庆眼前一亮,忙拉着李三道:“兄弟知道风破浪?” 李三摇摇头:“风破浪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我知道一位暗八门中人,他也许能帮忙。” “谁?” “吴山坊内的算命先生李展!” “谁!”南宫羽瞪大眼睛:“他不是茶商军负责都城走报机密头领吗?” “大人也认识此人?” 南宫羽抱拳道:“李兄若不弃,咱们今后当以兄弟相称。” 李三微笑点头:“好!” “茶商军的行老就是派他给我传信,所以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李展是茶商军的人,也是虔门中人。其实暗八门中的弟子一直都是隐匿在江湖各大帮派、五行八作之中,甚至连官府都有他们的人,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旦接到门长传信,不管身处何地,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全心为本门效力。” 李三的话并没有引起南宫羽的注意,他的心思都放在风破浪身上。 张庆开口道:“兄弟是怎么认识李展的?” “我们是同村打小相识,后来为了生活各奔东西,最后在都城相遇,我这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是虔门中的弟子。” 张庆恍然道:“原来虔门是江湖上的算命先生。” 暗影摆摆手:“不是所有的算命先生都是虔门弟子。相传人皇伏羲周游神州见黎民苦厄而创立虔门,传授弟子打卦、问天、占卜,意在铸万民之信仰,以虔门三技救苦渡世。不过,有些心怀叵测的江湖术士却把它变成尔虞我诈的手段。” 南宫羽点点头:“我与李展只有一面之缘,李兄能否帮忙代为引荐。” “好。” 李三办事绝不拖泥带水,立刻前往吴山坊,寻找那位以鬼谷为师,管恪为友的同乡,到了卦摊前,二话不说拉起一头雾水的李展就走。 “三哥你倒是说句话,拉我来寿材铺干什么?一会卖豆腐的王寡妇还找我看手相,这不是耽误我拯救良家妇女吗?你也知道,兄弟我至今还是...” “李展兄弟!” 南宫羽躬身施礼道。 “啊!” 李展瞠目结舌,手哆哆嗦嗦指着面前的南宫羽:“你...你是人是鬼?” 李三狠狠瞪了他一眼:“兄弟说什么废话,大白天哪来的鬼。” “你...你不是被人杀死在融和坊,埋在东郊的乱坟岗。” 南宫羽微微一笑:“融和坊发生的事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这一切还要感谢暗八门的兄弟在暗中帮忙。” 当然南宫羽提到“暗八门”时,李展的嘴角不自主地抽动一下,随即便恢复了正常,不过,这一切怎能逃过在场几位人精的目光。 暗影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在北地做边辅时曾经有幸结实一位盗门弟子,对暗八门略知一二,今日我等冒昧让三子兄弟把你请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李展上下打量一番其貌不扬的暗影,又白了一眼李三,冷哼一声,拉开椅子坐定,冷言道:“既然三哥把我的身份透露给你们,那我也不掖着藏着,咱们明说,盗门中人不守规矩是他们盗门的事,我们虔门可不会坏了暗八门的规矩。” 李展的意思很明确,他是不会透露任何有关暗八门的事情。 张庆忙道:“在下与李三是过命的朋友,深知暗八门组织严密、帮规森严,不轻易暴露身份,眼下若不是万般紧要之时,怎会上门叨扰,我等只求一人的背景身世,还望李展兄弟赐教。” 李展抬眼皮看了看,语气依然生硬:“我认识你,你是步军司的老妖张庆,除非门长下令,不然在下无可奉告。”随即起身冲李三一抱拳:“三哥,挂摊无人照料,如果没别的事,小弟先行告退。” 见李展油盐不进,而且南宫羽已经暴露,张庆眼中杀机浮现,猛的抽出腰间的匕首,快步走到门前拦住去路。 李展看着闪着寒光匕首,冷笑道:“公门中人果然霸道,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锄奸 庆安府,同德坊李记寿材铺内,张庆亮出匕首后,暗影虽未有任何动作,但也对李展怒目而视,一时间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住手!” 南宫羽呵住张庆,冲李展再次躬身施礼:“暗八门匡扶正义,一洗苍生忧,令在下十分钦佩。如今都城内暗流涌动,堵城外敌国蠢蠢欲动,两者大有勾结之势,南宫羽不敢妄言效仿八门前辈,只求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如若李兄为难,我绝不勉强。” 李展闻言沉默不语,李三上前拉着他的胳膊道:“南宫大人已经被削职为民,他本可以远走高飞,为什么还留下来趟这浑水?还不是为天下苍生立命。敌国大兵压境,最后遭殃的仍然是百姓,兄弟难道眼见庆安府即将尸横遍野而无动于衷吗?” 望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李展叹了口气,重新坐到交椅上,沉默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南宫羽一字一句道:“索命门风破浪!” 李展眼带诧异道:“他!” 南宫羽点点头:“如果不是他暗中相助,我可能真的踏入鬼门关了。” “外界对暗八门了解甚少,除了门规、等级森严外,还有身份、行踪隐匿,各门在州府设有堂口,由堂主负责管理本门弟子,在没得到门长的准许下,各堂主之间禁止来往,门下弟子更是互不相识。” 暗影点点头:“如此各门弟子皆不敢妄议门派之事,因为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 “你说的没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索命门真实的写照。而你们说的风破浪年岁三十有余,武艺高强、心智过人,但性格却十分孤僻,他不仅是索命门安插在都城的第一高手,也是门派中的第一高手。” 南宫羽望着暗影道:“这到与你很像。” 暗影眼中尽显回忆之色:“也许我们有着相同的经历。” “孤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人们只记住了图穷匕见的荆轲,却很少有人知道为他行刺提供支援的秦舞阳和高渐离。为了保证任务能顺利完成,索命门每一次行动时,都有其他门派提供情报、掩护、善后等协助。” 说到此处,李展望向众人道:“你们应该听过金国骠骑卫上将军韩世逊吧?” 南宫羽点点头:“其父韩冲曾在太原节度使麾下任游骑将军,后降敌国拜安远大将军。韩世逊从小在北方草原长大,善骑射,能挽三石硬弓,每战必身先士卒,屡立战功,最后官拜应天节度使,与朝廷军队交手胜多败少,实为一大劲敌。 但后来朝廷收到消息,风头无两的韩家却误食毒发,全家人死于非命,虽然死的有些蹊跷,但消息却准确无误,枢府也验证了此事。抛开叛国投敌不说,从兵法战策、骁勇善战的角度来说,韩世逊确实是一位难得的武将。” “此事我也知晓,韩世逊一家人的死讯传回都城,枢府令北地边辅紧急查证,经核实他们一家是因误食鹅膏蕈中毒身亡,敌国为此追封韩冲为荣禄大夫,追封韩世逊为应天侯。”暗影补充道。 李展冷笑一声,开口道:“误食?朝廷哪位将军的家厨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南宫羽一怔:“难道...” “韩冲一家身为汉人竟然叛国投敌,助敌国掠城池,杀百姓,比敌国更狠更毒,罪大恶极死不足惜。暗八门为密谋将其除掉,各位门长一致同意,派我代表虔门和索命门风破浪、红手绢徐山、盗门王阿小、蛊门赵玉秀前往应天府执行暗杀任务。” 南宫羽的脑海划过一道闪电,他猛然站起身来,惊愕地睁大眼睛问道“你刚刚说的王阿小是不是青冈大王庄人士,而赵玉秀曾在青冈富商赵义府上做过丫鬟?而且他们还是夫妻,育有一子,叫王康,今年五岁。” 李展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暗八门弟子互不相识,虽临时安排执行任务,也不敢妄议门派中事,更不能相互打听各自的身份。至于你说他们是夫妻,那就更不可能了,八门弟子严禁通婚,我从来没听过有人敢以身试法。” “天下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暗影嘴上喃喃自语,却难掩一脸不信望向南宫羽。 而南宫羽并没有因为李展的回答而感到失望,他不相信巧合。沈文俊曾经前往大王庄寻找王阿小,然而这位赵府灭门案的目击者却被毒死在家中,种种迹象表明,携带儿子下落不明的赵玉秀有重大嫌疑,这一切随着母子二人的消失成为未解之谜。 现在李展提到夫妻二人的名字,并说他们是暗八门的门人弟子,对比他们行为,一切就说得过去了,毕竟普通老百姓别说杀人,就是伤人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李兄继续。” 原来当日,李展、风破浪等五人化妆成难民潜入应天府,在打听到韩世逊的府邸后,由能说会道王阿小扮成卖柴的樵夫,进入韩府打探情况。一个月下来,他和韩府的管家等家奴混得熟识,府内情况摸得是一清二楚。 韩府位于应天府城东,是一座四进宅院,一进院供士兵休息,二进院为待客之用,韩世逊一家三口住在三进院,韩冲夫妇则在四进院颐养天年,再加上亲军士兵一十二人,家奴一十六人,共计三十三人。 强攻肯定是不行,且不说韩冲、韩世逊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就是手下的亲军也非泛泛之辈,一旦惊扰到左右邻里,即使行刺成功也跑不出应天府。 几人先后想了多种行刺的方式,在推演中均以失败告终,最后用毒行家蛊门赵玉秀建议在饭菜中投毒,至于投毒的人选,自然落在和韩府上下已经熟络的王阿小身上。 就这样,徐山则负责街口望风,赵玉秀负责配制毒药,王阿小负责进府投毒,李展负责门外接应,一旦行动败露,风破浪则负责解决追击的守卫。 惩奸除恶的计划在当天傍晚悄悄地展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戏法 应天府,位于两国边境,朝廷与敌国在此处进行反复争夺,每次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能以土垫道掩盖血迹,长此以往城内的街道几乎与门槛持平,百姓对此已经麻木,匆匆地将亲人的尸体掩埋,擦干眼泪继续活下去,只求下场战争能晚点到来。 城内的悦来客栈,则见证了应天府在数年内的反复易主,住客大多是往来两地的商旅,客栈外遍地触手可及的烟火气息,客栈内上九流与下九流混杂在其中,在一片嘈杂声中谈成一笔笔见不得光的买卖,做下一桩桩不可告人的勾当。 一个月来,三楼最里面的几间房被庆安府来的几名商人包下,他们没有携带任何货物和马队。几人沉默寡言早出晚归十分神秘,但是出手却十分阔气。精于世故、久混江湖的店主深知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便吩咐伙计七碟八碗小心伺候。 这几人正是暗八门派出的精锐弟子,虔门李展、索命门风破浪、红手绢徐山、盗门王阿小、蛊门赵玉秀,而他们此次深入敌国就是为了行刺十年前叛国投敌韩冲、韩世逊一家,白天踩点,晚上筹划,经过一遍遍推演后,终于定下投毒的方案。 一切安排妥当后,王阿小故意将送柴时间延至未时三刻,马上就到申时日哺,韩府一家人也该用晚膳,韩世逊白天在兵营用餐,晚饭才回府上食用,因此这是韩府最重要的一餐,家奴因此也异常忙碌,此时投毒是最佳时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展等人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韩府今日竟然不开火,韩冲不知道抽的那阵风,让管家从应天府赏月楼定了一桌子菜,送柴的王阿小见几名伙计提着食篓把山珍海味送来,差点没把苦胆吐出来。 投毒计划失败,送完柴的王阿小只能离开韩府,见到李展等人一说,几人很是不甘心,眼看潜入敌国已一月有余,却迟迟不能得手,众人已是心急如焚。 思索再三后李展建议,以赏月楼赠酒的名义给韩府送去一坛好酒,把赵玉秀配好的毒药下在酒里,武将嗜酒,虽然不能毒死所有人,但毒死韩冲、韩世逊父子没有问题,众人复议皆认为此法可行。 于是王阿小从赏月楼买了一坛上好的美酒,并给了十两赏钱,推说自己要去逛逛,先让伙计把酒送到悦来客栈,伙计收了钱自然是乐得跑腿,半路上伙计被风破浪打晕,将衣袍扒下让徐山穿上。 就这样徐山扮成望淮楼伙计给韩府送酒,李展负责街口放风,风破浪暗中潜伏策应,王阿小和赵玉秀先行出城准备马匹,待任务完成后几人快速撤离应天府。 时不我待,风破浪此时已趁着夜色潜伏在韩府东厢房之上,徐山捧着美酒来到韩府,门吏到厅堂通报,韩冲一听是赏月楼老板赠送的心中大喜,他不缺银两,缺的是名声,叛国投敌天天被百姓戳着脊梁骨的日子也不好过。 天道轮回,韩冲一时兴起将这坛美酒分与众家人同饮,连家奴都分到一碗,韩府上下除了韩冲的孙子、丫鬟和守卫的兵卒没饮,其他人最后手挽手共赴黄泉,当然这也是咎由自取。 原本以为一切顺利的徐山,前脚刚迈出韩府大门,后面传来丫鬟“酒有毒”的哭喊声,门卫兵卒立刻警觉,纷纷抽刀拦住去路。 千钧一发之时,风破浪纵身跃下,手中的辟邪刃寒光一闪,一名门卫兵卒连哼都没哼一声,死尸栽倒在地,其余兵卒一拥而上,把二人包围在府门前。 暗八门弟子各有神通,但并非所有人都会武功,徐山就是其中之一,看着明晃晃的刀尖,他双腿发软,连站直都费劲更别说跑了。 无奈之下,风破浪只能左手拉着徐山,右手将辟邪刃舞成一片寒芒,挟着强烈劲风,招招刺向兵卒的要害,转瞬之间,解决掉剩下的五名守卫,待府中的其余兵卒冲出来时,二人早已跳上门前的战马,拉上在街口放风的李展,直奔城门而去。 韩府的兵卒都是韩世逊的亲兵,岂能放过杀死主人一家的凶手,他们纷纷跳上战马前去追赶。 风破浪是御马的高手,但是胯下马驮着他和李展,重量使得战马无法急奔,而徐山能把马骑走就已经烧高香了。所以三人虽然先走一步,并且眼看城门就在面前,但后面的韩府兵卒也赶到了。 追兵的大声叫喊引起城门守卫的注意,伍长立刻率领兵卒拦住风破浪等人的去路,面对城墙上下几十把强弓硬弩,风破浪即使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好在李展此时还算镇定,他大声冲徐山喊出三个字。 浑身抖如筛糠的徐山恍然大悟,立刻伸手从怀中掏出麻绳一根,嘴里嘀咕几句,抖手之间,这麻绳就如竹竿一样笔直地立在地上,扶摇直上入云霄,众兵卒从来没见过如此邪门之事,顿时目瞪口呆立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行事。 红手绢一门是靠戏法行走江湖养家糊口,所谓戏法则是幻术、障眼法,与丹、剑、斗、环,上下反亮的传统戏法不同,红手绢讲究的是上指下掏,门派绝技是通天幻术“神仙索”,会者凤毛麟角,徐山便是其中之一。 徐山可没傻到等着官兵鼓掌,神仙索祭出后,他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冲风破浪、李展一招手,三人顺着麻绳攀爬而上,绳索直冲天际钻入虚空,众兵卒见他们上去后好久都不下来,皆面面相觑。 伍长仗着胆子用刀背碰了碰立在地上的麻绳,谁知一碰之下,麻绳竟然瘫软下来,在找三人已踪迹不见。 伍长赶紧上前询问韩府亲兵缘由,得知韩冲、韩世逊被刚刚逃走的人下毒杀害后,吓的脸色大变差点没尿裤子,应天节度使是朝廷的三品命官,而杀人凶手却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了,他深感此事重大立刻翻身上马,招呼韩府亲兵直奔应天府衙。 而此时风破浪、李展、徐山的身影出现在城外,在与王阿小、赵玉秀汇合后,五人纵马返回庆安府。 第一百二十三章 瘟神 庆安府,同德坊李记寿材铺内,寂静得连蛐蛐的叫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暗影首先开口道:“如此韩冲一家真实的死因是被你们投毒致死。” 李展的脸上露出得意笑容:“敌国调查得知我们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用的是一种障眼法,这种江湖戏法出自街头卖艺人之手,气愤之下又觉得脸面无光,所以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宣称是误食中毒。 这也是我和风破浪第一次相识,也是第一次联手执行任务,紧要关头他没有抛弃我和徐山独自逃走,令我十分钦佩,心里也暗下决心要结交此人。” “后来你们还有联手过吗?” 李展摇摇头:“暗八门有规定,凡是联手执行过任务的门人弟子,以后都不会再合作了。” “人过留痕,一个人无论多么小心、细心总会留下痕迹,多次执行任务必然增加暴露的几率。”说到此处,南宫羽微微一笑:“想必李兄后面还是与风破浪有过交集。” “没错,这也是源于我的身份,在茶商军中我是负责打探消息的,天天在吴山坊摆挂摊收发消息。 一日,风破浪经过挂摊被我认出,脑袋一热喊出他的名字,而他并没有生气,还泰然若之走到挂摊前与我聊了几句,临走时说如遇危难可到富安坊盐桥巷找他。” 张庆咧咧嘴:“东门菜,西门水,南门柴,北门米,盐桥巷除了贩卖蔬菜瓜果,还是盐榷之地,店铺众多、人流密集,一时半刻要想找到风破浪也不是件易事。” 同样对都城了如指掌的南宫羽也感到压力倍增,皱着眉头开口问道:“风破浪的相貌如何?” “四十开外、身姿挺拔、眉毛修长、眼神凌厉、五官分明、冷峻孤傲。” “他的身份是什么?” 李展摇头:“他没说过,我也不好打听。” “没什么显着特征,又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这怎么找。”张庆无奈叹道,随即扭头看着暗影,苦笑着调侃道:“你确定没有一奶同胞?” “不!风破浪年轻时应该更像南宫羽。”说罢,李展起身抱拳道:“看在三哥的份上,能说的仅限于此,在下告辞。” 拜别李展后,暗影看着南宫羽开口道:“你找风破浪不会只为了当面答谢吧?” “救我是风破浪的个人行为,还是暗八门授意的,这点我必须搞清楚。” 张庆不解道:“为何?” “如果南平王真的是想要这个‘天下’,暗八门此举就大有深意了。现在朝廷各部司大多被他收入囊中,都城大小帮派唯他马首是瞻,暗地里还有如幽灵般的弑炼杀手伺机而动,如果再得到暗八门的相助,太子以何与之匹敌?” 暗影起身看了看窗外天已大亮,路上往来行人不断,道:“你不方便出面,张庆要照顾慕凌风,还是由我去找风破浪吧。” 南宫羽点头同意。 庆安府,富安坊盐桥巷繁盛兴旺,大小正店、脚店酒肆几十家遍布于大街小巷。苦寻一天的暗影,傍晚时来到一家脚店,点了一碗素面在角落里慢慢食用。 随着门外一阵马蹄声响,接着有人大喊大叫走进酒肆。为首的壮汉,头戴青纱巾,身穿素罗衫,肥头大耳,连鬓络腮胡,脸上长满冬枣大小的疙瘩,两只蛤蟆眼向外鼓鼓着,满口大黑牙。身后跟着的几个泼皮,一个个横眉竖目,像凶神恶煞一般。 掌柜见到来人立刻一副苦瓜像,冲一旁伙计使个眼色,伙计一脸无奈地咧咧嘴后,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不住地打恭作揖:“赵大爷!多日不见,您老人家最近可好?您这一来,我们这个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被称为赵大爷的壮汉,斜着眼看了看伙计,把嘴一撇道:“是吗?以后我就常到这儿走走,多给你这小店生生辉。” “欢迎!欢迎!嘿嘿!”跑趟伙计笑的模样比哭还难受。 跑堂的伙计既没有问这伙人,也没请示掌拒,就开始上菜了,全是上等好菜,不一会儿摆满了两桌。这些家伙也不客气,推杯换盏,大喊大叫。 酒肆原来的客人见到这伙人就像见到瘟神一般,匆匆扒拉几口噎的直翻白眼,付过钱贴着墙边溜出酒肆。还有几位客人酒菜是刚端上来的,犹豫再三后自己端着盘碗挪到角落里,生怕和这些人挨着。 众泼皮看着食客的窘态,皆是一脸不屑。 三杯酒下肚,一名身穿麻布汗衫,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泼皮,见赵大爷面沉似水,心不在焉,便一脸淫笑道:“爷!是不是还惦记玉秀嫂子的绣床呢?” “啪!”一声,赵大爷把酒杯砸在桌案上,狠狠地瞪了泼皮一样,厉声道:“他奶奶的!吃也堵不住你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罚一杯!罚一杯!” 一旁的泼皮跟着起哄。 麻布汗衫赶忙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吹捧道:“爷!咱们话说回来,在这富安坊内,你老人家看上谁,那是她的造化。” 赵大爷叹了口气,揉了揉还有些淤青的右脸,不甘道:“要是平日,爷我早就霸王硬上弓了,可这娘们身边竟然多出来个帮手,点子扎手啊!” 麻布汗衫眼珠转了转:“爷!明的不行就来暗的,黑的不通就来白的。” 赵大爷眼前一亮,开口问道:“你小子有什么主意?” “爷,你姐夫胡大人不是在职方司任员外郎。” 赵大爷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麻布汗衫冲赵大爷招招手,众泼皮俯身凑近,几人嘀嘀咕咕半天,随后便发出咯咯的淫笑声。 赵大爷伸手右手,五指张开:“赖三,你小子满肚子都是他娘的坏水,不过,这事要是成了,爷给你纹银五十两。” 麻布汗衫大喜,忙抱拳道:“多谢爷!” 在座的一名泼皮,端起酒杯道:“爷!我记得您老一直都喜欢待字闺中的小姐,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赵大爷双眼闪着绿光,一本正经道:“我喜欢挑战自己,别人都是好为人师,我嘛,是好为人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杀手 庆安府,富安坊盐桥巷,夜晚将临,临街店铺纷纷燃起灯火,街巷一片明亮,各种美食热气腾腾,叫卖声此起彼伏,香气四溢,勾人馋虫。夜晚游街的百姓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赵大爷与几位泼皮吃饱喝足走出脚店,伙计赶忙跑到门口躬身相送,等众泼皮走远后,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刚要转身回店,吃完素面的暗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伙计揉揉眼睛看着熙攘的行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众泼皮嘴里哼着靡靡之音,一步三晃并排前行,街上的百姓纷纷躲避,但凡遇到有几分姿色的,他们便上前调戏一番,吓得年轻女子躲进临街的商铺内,百姓们是敢怒不敢言,来到街口,几人与赵大爷拱手告别各自散去。 赖三脸上微泛红光,打个酒嗝,迷离的双眼看了看四周,用手指着街西头小巷,结结巴巴道:“这...这边是...我...家,嗝!” 晃晃悠悠走进小巷,与正街的繁华相比,这里却是幽静阴暗,好在这是回家的路,赖三从小到大已经走了三十余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门。 这时,暗影出现在赖三身后,右手快如闪电掐住他的后脖颈。 “哎!” 赖三吓得一激灵,差点蹦起来,酒也醒了大半,随着疼痛感传来,他弓起身体骂道:“谁!连你赖爷都敢动?我看你是不想看到明天的日出了。”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多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冰冷的声音伴随强力的手劲,让原本就欺软怕硬的赖三,连连告饶:“爷!你问,小的什么都告诉你。” “你们口中的玉秀嫂子姓什么?” “听说她娘家姓赵,身边还带个四、五岁大的男孩,住在富安坊南街菜户巷东边把头第三家。哎呦!大爷您轻点,疼!” “她身边的帮手长什么模样?”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头挺高,长相倒是不错,应该是会两下子,我们六、七个人近不了身。哦对了,这人的眼睛很可怕,他看我们时,就像看杀父仇人一样。” “告诉你们口中的赵大爷,老老实实做人,如再欺压百姓,我随时取他性命,你们也是如此。” 赖三哆哆嗦嗦答道:“是!是!大爷,小的记住了。” 脖子脱离牵制,轻松下来的赖三还是不敢回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爷!还有想问的吗?” 半天没人回答,赖三这才敢转过身来,借着巷口的光亮,巷内连个人影都没有,随着一股骚臭之气传来,他这才感觉到从裆下直到裤脚有些燥热。 庆安府,富安坊南街菜户巷,暗影根据赖三所说找到赵玉秀的住处,低矮破旧的土墙内是三间茅草房,此时一间茅草房的窗户上映出烛火跳动,里面偶尔会传来妇人呵斥声,和孩童的嬉笑之声。 暗影刚要准备翻身进院,身后便传来一个男人的阴冷低沉之声。 “夜入他宅,你问过主人意见吗?” 暗影心中一惊,以他的身手竟然没发现身后还潜伏着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想要他的命,恐怕自己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出生入死的经历让暗影立刻稳住心神,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淡淡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茅草房里住的是蛊门弟子赵玉秀和他的儿子王康。” “哦!” 诧异之声传来,随即这个声音再次变得不紧不慢:“既然知道她是暗八门的弟子,你就应该知道,一旦伤害到她们,八门中人自然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天涯海角。” 暗影冷哼一声,慢慢转过身来,十五步开外,一个身影在夜幕之下慢慢向他走来。 “我曾经遭受过无数次的威胁,和这次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我。” 对方无视暗影充满寒意的眼神,他步履仍是那么稳健,每步迈出的距离都出奇的一致,丝毫不在意自己会被突然袭击。 强烈的压迫感,在暗影以往的经历中从未有过,当看他清来人的轮廓时,才明白李展所说如果非虚。 “索命门风破浪。” 男人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后便再次迈开脚步,走到暗影面前。 “你竟然认识我?” 见男人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暗影迎着他那摄人的目光,点点头:“我找赵玉秀是为了王阿小的死,而找你,是因为有人想见你。” 风破浪重新打量面前的暗影一番,淡淡道:“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杀气,但却感觉不到匪气,你不像是鹰抓孙。有些事你还是少知道为好,这样起码能活的久点。” “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风破浪嘴角上扬,身体一晃快似闪电,眨眼之间已冲到暗影面前,挥动右拳携雷霆万钧之势直击暗影前胸。 风破浪抢先出招激起暗影的好胜心,他并未选择躲闪,而是上身前倾,双臂交叉与胸前,硬生生接下这一拳。 “嘭!” 暗影的双臂传来刺骨的疼痛,紧接着双手发麻。风破浪也没好到哪去,他同样感到钻心的疼痛。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双方都已试探出对方的武功,并同时得出相同结论“平分秋色”。 高手之间自然是惺惺相惜,风破浪也对暗影的身份产生了兴趣。 “你是谁?” 暗影甩了甩发麻的双手,恢复些知觉后,开口道:“暗影。” “你就是曾经潜入敌国卧底的北地边辅?” 暗影点头。 风破浪的眼中杀意虽然消散,但语气依旧冰冷:“据我所知,此时你应该在独笼,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是南宫羽把我从独笼中救出来的。” “巡检司指挥使,这么说是他要见我了。” 暗影再次点头。 “如果我不和你走呢?” 暗影微微一笑,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暗藏杀机:“你说过,我曾是一名边辅。” 边辅执行卧底任务,在杀机四伏的环境中,需要面对各种生死考验,所经历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保护自己,他们往往不择手段。 风破浪扭头看了看茅草房,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虽然转瞬即逝,但仍被暗影犀利的目光捕捉到。 “我跟你走。” 杀手一旦有了感情,他就不再是无懈可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冰下 庆安府,同德坊李记寿材铺内,南宫羽看着面前的风破浪,抱拳道:“南宫羽感谢风大侠的救命之恩。” 风破浪自嘲地笑了笑:“大侠?杀手竟然成为大侠。” 南宫羽微微一笑:“据我所知,虽然江湖上有些不学无术之人打着暗八门的旗号为非作歹、招摇撞骗。但正统的八门弟子还是很守门规的,他们虽然隐藏在暗处,但却做着光明磊落,为国为民之事,比大多数人活得都要坦荡。” 风破浪一脸鄙视地看着南宫羽:“我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还坦荡?” “是的。” “比你如何?” “自愧不如。” “虚伪!” “不顾个人生死潜入敌国惩治叛徒,仅此一点,南宫羽望尘莫及。” 风破浪看着一脸真诚的南宫羽,知道这不是奉承之词,脸上的冰冷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你,正是因为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才出手相助,你不必感谢我,因为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请讲!” “不要去打扰赵玉秀她们娘俩。” 平常的话,但用充满威胁的语调讲出,这让任何人都听不出这是请求。不过南宫羽丝毫不在意,他只是觉得奇怪,风破浪冒着生命危险搭救自己,仅仅是为了给赵玉秀娘俩求情,难道他们之间... “风大侠知道龙腾刀吗?” 南宫羽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而是询问起曾经的青冈县总捕头海傲天。 风破浪点头道:“龙腾刀海傲天,青冈县衙的总捕头,是王阿小一奶同胞的兄长,他不是在你眼皮底下服毒自尽了吗。” “海傲天临死前曾供述,是他将乌头毒药交给王阿小,让其下在饭食当中,赵义全家食用后昏迷不醒,他再用绳索将其一一勒死,他不仅要铲除奸商赵义,还想嫁祸给当夜来访赵府的弑炼杀手文龙。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海傲天说赵玉秀是赵义安插在王阿小身边的,但实际上他们同为暗八门的弟子,不仅共同执行过任务,还是夫妻,为何赵玉秀要杀了王阿小?是暗八门下的命令?” 风破浪淡淡道:“你这是两个问题。” 南宫羽一耸肩:“无所谓,我需要知道真相。” 风破浪转头狠狠瞪了李三一眼:“看来虔门的门规要改改了。” 准确的判断!风破浪瞬间想到,肯定是李三揭开同村好友李展虔门弟子的身份,而李展又把他的出没之地告诉南宫羽。 李三脸一红,不敢直视风破浪犀利的目光,低头不语。 南宫羽见状赶忙上前用身体横在二人之间,开口道:“我明白了,海傲天并不知道自己亲弟弟的真实身份,所以才误认为是赵义把赵玉秀安插在王阿小身边,这么说王阿小的死也与赵玉秀无关了?” “你是鹰爪孙中少有的聪明人。” “是谁杀了王阿小?” “这你得去问王阿小。” “可是他已经死了,我只能去问赵玉秀。” 风破浪的双眼射出两道寒光,身上的杀气开始外露,用低沉冰冷的声音说道:“我说过,不要去打扰她们娘俩。” 觉察到危险的暗影迅速将手伸向腰间,同时双目死死盯着风破浪。而南宫羽春风化雨般的微笑,将来袭的杀气瞬间化为乌有。 “难道不是你有意泄露行踪,引我找到你的吗?” 风破浪的嘴角不自主地抽动一下。 “我一直很纳闷,作为索命门的顶级刺客,怎会轻易把行踪泄露给别人,可当我听到你提的要求后,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李展在吴山坊摆挂摊,想找他易如反掌,通过他找到李记寿材铺不是什么难事,但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发现我与李三兄弟相识,或者说是通过张庆发现的。” 风破浪眼带赞赏道:“我终于明白为何你年纪轻轻就做到四品指挥使,也明白为什么朝廷中的奸臣非要置你于死地。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 李展与李三是同乡,他们在一起饮酒时被我撞见。麒麟山一战你身负重伤,是张庆通过马帮暗道把你送进城内,这一幕恰巧被我撞见,堂堂的巡检司指挥使为何放着城门不走钻狗洞,这让我感到很好奇,所以就暗中目睹了一切。” 李三难掩一脸尴尬,支支吾吾纠正道:“是...是暗道、暗道。” 南宫羽摆摆手,示意李三不必计较。 风破浪冷哼一声:“他都不在意,你怕什么?当我得知你经历的一切后,对你的身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明察暗访之下收起了轻视之心,你虽然身在公门,但却与其他的贪官污吏不同,与李府尹、杨通判算是朝廷少有的好官。” 南宫羽苦笑道:“这么说我已经欠下你两个人情了。” 风破浪冷如冰霜,沉声道:“如果你表里不一,我不介意取你性命。” 没有人敢把索命门顶级刺客的话当成玩笑,南宫羽也不例外。 “有天赵玉秀带着孩子,从大王庄返回都城找到我哭诉,说王阿小和他母亲被人杀害,想让我帮着查出真凶,我立即前往青冈调查,案发现场已经被打扫过,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此时,我发现安护卫出现在大王庄,如果巡检司介入此案,说明此案很不简单,后面发生的事验证了我的猜测,此案盘根错节涉及诸多朝廷官吏,仅靠我一人根本无法查明真相,不如等你查清后,我再暗中出手。” 南宫羽无奈地摇摇头:“可我让你失望了,我一直以为杀害王阿小的是赵玉秀,而且随着她的消失线索就断了,没想到她就在我眼皮底下。不过,你这么费尽心思找我,不仅仅是为了让我们不去打扰她们娘俩吧?” “准确的判断,我虽然没有查到是谁杀了王阿小,但查到一些关于海傲天的线索。” 南宫羽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兴奋:“我很想知道你查到了什么。” 一直以来,海傲天的身份背景始终困扰着南宫羽,虽然猜到这位曾经名动江湖的龙腾刀,背后一定有个神秘且强大的组织,但却苦于没有任何线索。 “在此之前,我准备先和你做个交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解惑 庆安府,同德坊李记寿材铺内,风破浪的到访将逐渐解开南宫羽心中的困惑。 南宫羽端起李三泡好的茶,饮上一口后,道:“你知道我的处境吧?” “削职为民还被追杀。” “我现在自身难保,和我做交易你未必划算。” 风破浪冷哼一声:“你是聪明,但别人也不傻,我要是没猜到你那点小心思,会助你金蝉脱壳吗?” 风破浪的心智让南宫羽感到一丝寒意,他平复一下心态,开口道:“我先听听你的交易内容。” “首先,不去打扰赵玉秀她们娘俩,这是你欠我的人情,必须要还,所以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 “如果有证据表明她是无辜的,我一定照做” 风破浪脸一沉:“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对不起,人命关天,我只相信证据。” 这是南宫羽的职责,也是他的底线。 “你这是在逼我。” “实不相瞒,我并没解除对赵玉秀的怀疑。” 丈夫和婆婆被毒杀,作为妻子却不去报官,而是带着孩子逃离大王庄,这并非明智之举。况且赵玉秀并非普通妇人,而是蛊门的弟子,曾经深入敌国行刺叛徒,出生入死中历练出来的心智,非常人能比拟,所以南宫羽相信这里面还有隐情。 “就因为王阿小母子是中毒身亡,而赵玉秀携子离开?” “这是其中之一。” “还有什么?” “赵玉秀的儿子王康。” 也许是脑袋里的弦绷得太紧,经不起一丝拨动,风破浪瞬间双眼充血,如同一只失去理智的猛兽,冲南宫羽咆哮道:“他不姓王!” 南宫羽和暗影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平静,好像早已预知结果,只是没有再开口,在一旁静静地等待,这也是给风破浪最大的尊重。 我们从来都无法告别往事,只能告别自己。 发泄之后的风破浪,如同大病初愈,浑身栗抖的他将自己摔倒椅子上,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一字一句道:“南宫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玉秀没有杀害王阿小和他的母亲,至于证据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称呼的改变,也预示着二人之间确实存在非同寻常的关系。 南宫羽真诚地点点头:“好!” 风破浪终于露出难得的一丝微笑,长期的不苟言笑,使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这笑容其实并不好看,但南宫羽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是交心第一步。 “你听过摩尼教吧?” “摩尼教!” 南宫羽虽然表情惊讶,但肯定的语气已经说明他听过这个组织。 风破浪恍然道:“哦,对了,你从小在佛门长大,自然知晓。” 南宫羽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了缘大师曾对我讲过,摩尼教是波斯人传入中原的,他们信奉光明必将战胜黑暗。后分为摩尼、白莲、白云三个教派,他们不剃发,不穿僧衣,可以娶妻生子,自称在家出家,僧俗共同传。 此举短时间内聚集了大量信徒,鱼龙混杂、戒律松懈,不仅未涌现出佛门智者,反而假佛祖之名诓骗芸芸众生,混淆视听、偷梁换柱,利用佛教信仰控制信徒的心智,大肆聚敛钱财,一步步把信徒诱骗进邪恶的深渊。 前朝灭佛时期,他们险些被灭教,故转为秘密传教。而本朝他们又因造反被认定为邪教组织,教首领在建宁府被擒并押送至都城,皇上盛怒之下将其斩首示众,其他信徒在各地州府的围剿下已经全部覆灭,为此朝廷还出榜安民。” 风破浪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摩尼教窃佛家经纶,却不尊佛家规矩,吸纳泼皮无赖,妄言男女同修,结社聚众,惑民造反。当初暗八门弟子将打探的消息通过各种方式传递给官府,以助朝廷围剿。” 南宫羽突感后背有些发凉,寒毛竖起:“你的意思是海傲天是摩尼教中人?” 风破浪并没有直面回答,他自顾自话道:“海傲天的自杀的当夜,你曾率领安护卫前往他的宅院,并被蒙面黑衣人偷袭。” 南宫羽嗯了一声,暗道:难道风破浪也在暗中调查海傲天? “其实那天我也在,不过当我赶到时,海傲天的妻子已经被杀害。” 原来海傲天被捕夜审时,风破浪就潜伏在青冈县衙东华厅的房上,他是为打探消息而来,这么做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当然,审讯内容他也听个满耳。 就在海傲天自尽后,南宫羽下令前往他的宅院时,风破浪打算提前一步到达,可没等他起身,就发现东华厅西边房上蹿下两道黑影,紧接着翻出县衙院墙。 风破浪心中暗道:不好,这两个人一定海傲天的同党,同时身形一动立刻追了上去,为了不被察觉,他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两道黑影来到一处宅院,见左右无人便翻进院内,踢开房门纵身进入后,将门重新关好。 接着传出女人惊恐的尖叫声,风破浪大惊,立刻跳进院内,躬身来到房檐下探头查看屋内的情况,他当看到海傲天的妻子已经惨死黑衣人的刀下,懊恼不已,要是早点出手说不定能就下这妇人,起码她是无辜的。 两名黑衣人并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翻箱找柜寻找着什么,这时,一名黑衣人从小孩的脖子上拽下一块玉佩,展示给同伙看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找到了,带上孩子,撤!”。 就在此时,南宫羽、暗影率领安护卫达到宅院,风破浪则遁去身形,潜伏在暗处观察。 “他们在找什么?” 风破浪从怀中掏出两块玉佩递给南宫羽:‘“一块挂在海傲天儿子的脖子上,一块挂在偷袭你的黑衣人腰间。 他们逃走后,我一直跟在后面,出了青冈县来到一处荒废的道观,其中一名黑衣人骑着马,抱着孩子离开,而一人被我解决,这两块玉佩就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南宫羽接过玉佩,正面是一朵白莲花,翻转后,见背面刻着“青阳!”二字。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邪教 庆安府,同德坊李记寿材铺内,风破浪虽然解开了南宫羽心中许久的困惑,但也给他增加了新的疑问,也许这就是他必须要面对的。好人,不好做!好官,更不好做!想要执剑问苍穹,当立不屈之雄心。 南宫羽看了半天不明白这是何意,微皱眉头把玉佩又递给暗影。 暗影看后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李三凑过来看罢后也是一脸茫然。 风破浪指着玉佩道:“摩尼教在各地州府的围剿下信徒锐减,为了继续苟活于世,继续蛊惑世人,他们更名为‘白莲宗’,并在教义中写到,天下分为青阳、红阳、白阳三个阶段。 所谓青阳是指没有天地,已有明暗,红阳是指黑暗势力占上风,压制了光明的势力,弥勒佛降生,光明驱走了黑暗,白阳是指天下又恢复太平。” 南宫羽从暗影手中拿过一块玉佩:“如果玉佩是属于海傲天的,说明他或者他妻子是白莲宗的人。” “没错。” 南宫羽苦笑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本来是趁此机会查找弑炼杀手的下落,现在看来,杀手只能杀人,白莲宗却能诛心。” 暗影看着手中的玉佩道:“带着海傲天儿子离开的那名黑衣人,应该就是折家军中的折云杰,朝廷不曾亏待折家,他为何如此?” 南宫羽没有心思分析折云杰想要什么,他担心的是,折家军中是不是只有一个“折云杰”,如果白莲宗控制了折家军,五万虎狼之师挥师南下,朝廷如何阻挡得了。 风破浪抱着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这就是你们要查证的事了,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兴趣谈谈交易?” “你要什么?” “助赵玉秀坐上蛊门门长,作为交换条件,我帮你除掉都城内隐藏的弑炼杀手。” 南宫羽突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他不怀疑风破浪的实力,而是没想到赵玉秀竟然想做蛊门的门长。 暗影冷冷道:“权势还是充满吸引力。” “理由!” “有些债必须还。” 沉思片刻的南宫羽开口道:“这是你的理由,而且我无意插手江湖上的事。” 指向已经十分明确,风破浪为了帮助赵玉秀坐上门长,不惜与弑炼为敌,顶级杀手对上顶级刺客,前者为了钱财,后者为了公义。 南宫羽情愿没有这场生死较量,因为双方一旦开战,就意味着他已经答应风破浪,这是个令他无法掌控选择。 有时候女人的野心大,这不见得是件好事,她们掌控欲会比男人更强烈,也会更加的不择手段。 “你有过想保护的人吗?我是指女人。” 一句话把南宫羽问愣了,这也让他在心底泛起一丝涟漪,脑海中瞬间闪过王诗语的容貌,这让他脸庞有些微微发烫,眼神有些不自然地躲闪。 风破浪看在眼里,微微一笑:“看来你有朝思暮想之人,当你的心里全部是她的时候,你就能明白。” “以你的武功想保护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为什么一定要坐上门长?南宫留下半句没说,因为和聪明人讲话,点到为止即可。 “如果我不在了呢?” 南宫羽看到风破浪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断定这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你想我怎么做?” “我暂时没有想好,下个月蛊门将选举新门长,错过这次再等三年。不过,你必须在这之前回到巡检司。” 暗影冷哼一声,插话道:“这和蛊门选门长有什么关系?” “你觉寻常百姓能插手暗八门的事吗?何况还是选门长这等大事。” 风破浪的眼神和语气似乎再说你好像也没那么聪明。 “不能触及到我底线。” 南宫羽同样觉得风破浪这个理由太牵强,即使他现在仍是巡检司的四品指挥使,在江湖门派没有触犯律法的前提下,他又有何理由干涉别人的家事,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暂时将承诺限制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放心吧,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残害无辜。” 南宫羽耸了耸肩:“看来我无法拒绝。” 暗影、张庆、再加上重伤的慕凌风,南宫羽现在身边满打满算二个半人,即使找到弑炼杀手又能如何?何况现在又多了个更为神秘的白莲宗,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手上的力量,借助外在此时也是迫于无奈。 如果说南宫羽仍是巡检司指挥使,手里握着“安巡京畿”的腰牌,指挥着都城精锐安护卫,风破浪自然不会上门。 可现在,他算准了南宫羽虽想布下棋局,无奈手上的棋子太少,最佳时机出现,作为顶级的刺客,他善于抓住机会,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 “有消息我会来这里。” 风破浪走后,暗影把手里的玉佩交给南宫羽:“你相信他?” 南宫羽淡淡道:“我只相信符合逻辑的证据。” 暗影冷笑一声:“看来王阿小白注定沦为蝼蚁。” 南宫羽叹道:“世事如棋,人人皆为子,既然已经被摆在棋盘上,如果不想被操控,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暗影目光一凛,突然发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和对她的了解,根本无从下手,也只能由着她来,希望她别逼迫风破浪走上极端,不然这会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一脸无奈的南宫羽猛然想到某人,心中叹道:你真的变了吗? 暗影看着已经泛白的天际,沉声道:“看来用不了多久,南平王、姜焕臣、周恕等人都会知道你还活着,杨通判费劲心思的偷梁换柱看来是多此一举。” 南宫羽苦笑一声:“我本来是想去青冈找你,然后再让张庆通过这里的暗道将凌风送出城,我们再一起谋划怎么铲除弑炼。没成想南平王竟然纠集江湖帮派围剿我,看来他们对我是恨之入骨。不过,还是要感谢风破浪,起码我现在还活着。” 暗影走到床边,往上面一趟,双手垫在头下,幽幽说道:“他要是不救你该多好,我也少了许多麻烦,能安心去查恩人的案情。” 南宫羽白了一眼:“难道你还想回独笼吗?” “起码不用提心吊胆。” 南宫羽嘲讽道:“堂堂的北地边辅竟然怕死?” 暗影翻身背对南宫羽道:“我又不是猫,有九条命。我先睡会,三子兄弟,吃饭叫我,晚上还得继续玩命。” “谢谢!” “废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蠢货 庆安府,登平坊南平王府,小王爷赵德轩手拿折扇春风满面,在几名家奴前呼后拥之中走进府内,家奴们嬉皮笑脸地讲述自己做下的龌龊事来搏主子一乐,但他们之间却瞪着眼相互推搡着,都想通过与主子的远近来凸显自己的地位。 “小王爷!” “赵管家?哼...什么事?” 刚刚还春风满面的赵德轩,在看到面前之人后立刻变得冷若冰霜,生硬的语气带着三分不屑。他搞不懂,父王为何会找一个面瘫做王府的管家,所有的家奴见到他恨不得以头杵地,唯独这个赵管家,后背好似铜铁铸成,弯不下腰来。 “王爷让你去书房。” “知道了!” 赵德轩翻着白眼,冷冰冰回了一句,迈步直奔书房。 几个家奴也想跟着,却被赵管家伸手拦住。家奴们也知道面前这位管家不好惹,只好悻悻作罢,灰溜溜转身离开。 书房内的南平王正靠在交椅上闭目养神,赵德轩赶忙躬身施礼,轻声道:“父王!” 赵恒睁开虎目,脸一沉,厉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赵德轩吓得一哆嗦,惶惶不安中腰弯得更低了,颤音道:“孩儿不知哪里惹父王生气了?” “是不是你指使提刑司关押了汇元钱庄乾三的儿子?” 赵德轩一听父王原来是为了这事,他悬着的心重新放回肚里。不过,躬着身体使他看不到南平王此时已经脸色铁青,双眼冒火,嘴角不住地抽动。 当初,听到王府幕僚们商议要将汇元钱庄收入囊中时,赵德轩顿感机会来了,他觉得是时候该露一手了,来展示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证明他并非只会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也让一直看不起他父王,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赵德轩不是傻子,士、农、工、商,论地位,乾三还不一个七品芝麻官,即使生意做的再大又如何,还能大的过一国亲王吗?小王爷的身份就是制胜法宝。于是,他跑到南平王面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承诺一定能搞定汇元钱庄。 任何人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难免会有些得意忘形,所以连老谋深算的南平王也觉得算不上什么难事,仅安排贪婪狂妄的提刑使赵淳协助儿子。 赵德轩先派出跟班家奴打探汇元钱庄的情况,乾三买卖公道、有口皆碑,被称为庆安义商,与庆安府衙、户部、漕司、转运司等衙门都有交情,与敌国开战时,他捐钱捐粮受到朝廷的表彰,想随便捏造个罪名查抄钱庄恐怕会阻力重重。 手下人想不出主意,赵德轩只好叫来提刑使赵淳,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那么两个臭皮匠就只能臭死诸葛亮! 二人一番谋划,决定对乾三的独子乾泰铎下手。这小子身边围着一群歪毛淘气,整天在都城内吆五喝六、游手好闲,见到美女先迈那条腿不都知道了,对付他可比他爹要容易得多,于是,他们买通乾府家奴把乾泰铎引到新月楼。 果然,这小子见到花三娘骨头都酥了,花重金邀其对饮不成恼羞成怒,家奴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才有了冲撞小王爷被关进提刑司大牢这一幕,看似合情合理,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赵德轩设下的圈套。 其实乾泰铎本性并不坏,从不欺负穷苦人,最多就是嘴欠撩闲,但都点到为止,试想下如果他要是脏心烂肺的无耻之徒,南宫羽能找他帮忙传信吗? 乾泰铎关进提刑司大牢后,赵德轩料定乾三救子心切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他昨日已派家奴去乾府为乾三指点“迷津”,汇元钱庄早晚必是囊中之物。 见南平王问道此事,赵德轩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道:“父王,您瞧好吧!乾三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用不了几天,他必然乖乖献上钱庄,到时候......” “啪!” 忍无可忍的赵恒右手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笔帘上的长锋毛笔纷纷掉落,吓得赵德轩赶紧跪倒在地。 “蠢货!不学无术,你每天除了游手好闲、到处沾花惹草,还能干点什么?” 此时,赵德轩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狡辩道:“父王,孩儿自认为此计甚妙,定能逼乾三就范。” 赵恒不断在心里重复道:是我亲生的,还是独子。是我亲生的,还是独子。 等情绪慢慢平复后,继续厉声道:“妙?妙在哪?妙在你大张旗鼓出现在风月之地?妙在世人皆知我以乾泰铎要挟乾三,想将汇元钱庄收入囊中?你是猪吗?这种事怎么能见得了光。” 赵德轩偷偷瞄了一眼南平王咄咄逼人的目光,吓得浑身栗抖,结结巴巴道:“父...父王,儿调查过,乾三虽说有两个糟钱,也认识几个官吏,关系最密切的要数巡检司的南宫羽,来求情的也只有他一人,但他怎配和南平王府斗。” 赵恒此时最想做的事不是上去给儿子两巴掌,而是想回到二十多年前与王妃讨论二胎的重要性。 不过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赵德轩身上,赵恒叹了口气:“汇元钱庄是本朝最大的票号,这块肥肉你以为就为父在盯着它吗?有人早就对其垂涎三尺,你这么大张旗鼓的行事,等于给别人一个天赐良机。” “什么良机?” 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子,和他那天真的求知欲,赵恒真想把他脑子打开,然后把自己的脑子放进去。 乾三在朝堂之上、百姓之中有口皆碑。许多官吏碍于你的身份,虽然不敢出声,但不表示他们不会为此记恨于你,百姓更会因此迁怒于南平王府。重要的是,乾三在战时为前线将帅送钱、送粮、送物,深得三衙禁军和御前诸军将帅的敬重。 赵恒再也受不了儿子的愚钝,气得再次大骂道:“你个蠢货!如此明目张胆地以子要挟霸占钱庄,不等于告诉所有人,是我在幕后操纵这一切吗?别人想找我的把柄都找不到,而你却拱手送上。” 赵德轩此时才恍然大悟,面露忧色道:“他们会不会到皇上面前参父王一本?” 赵恒摆摆手,叹道:“我不担心皇兄,而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他们要因此恨上南平王府,与本王产生隔阂,你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