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风》 第一章 执子先走 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又被悄声关上,接着,那辆已经破旧不堪的木轮车“嘎吱嘎吱”地艰难前行了数步,又停住了。 “父亲,我来了。”坐在木轮椅上的年轻人,一身瘦骨,昏黄的烛火下映出一张显得狰狞的面容。长发披覆在他脸上,却依然能看到那满脸的斑驳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平复之地。面容下,那双无任何波澜的眼睛,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父亲,您叫我?”看床榻上的那人没有反应,他又喊了一声。这阴冷的声音,跟这间充满戾气的屋子极为相衬。 “嗯。”躺在床上的老者披散着干枯的白发,发出一声干哑的轻吟。终于,他将整个身子转过来,灯火下,只见他长发灰髯,面目阴诡,深黑的瞳孔下像是藏着一潭深海。他凝重地看了看刚进来的年轻人,沉思了一阵,将手指向桌上的那碗水,发出他那让人一听便心生寒意的声音,“再过三日便是太后的寿诞,你准备得如何了?” 年轻人道:“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了吧?”老人问。 年轻人点了点头。 “好,那就让为父来做这个东风。你是该回京了,你说是吧?” “是,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萧宗殾惧怕父亲至深,必定要亲眼见到父亲方肯罢休,他必然会召唤我回京城。为了试探我,太后寿辰他必然会召我入席。这几步,定然筹算无误。” “嗯,待你回京那天,便是他萧宗殾噩梦的开始。”老人恨恨地说着,目中却是一片欣慰之色。末了,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包药粉,又对年轻人道:“将那碗水端来吧。” 年轻人一手推着自己的轮椅,一手端着碗过去,将碗递到那老者的枕边。老者抬起头,伸出手颤巍巍地打开药包,正想将粉末抖进去,忽又停下,又将手一抬,递到年轻人手中,道:“你来放。” “是。”年轻人接过那包药,仔细地将那粉末倒进碗里,而后又递到老者手中。老者端着碗刚在唇角碰了下,又停了下来,发出他那极为阴沉的嗓音,“他们将我埋葬后,你找时机让褚昂久将我从棺木中挖出来,我已经被这座活死人墓埋葬了将近二十年了,不想继续被深埋地下,我要在那虚摩山的山颠,高高地俯视着余下的一切。我要看到萧宗殾亲手杀掉他自己的儿子们,让他饱尝曾经犯下的所有罪孽。我要看着他在那个他费劲心机夺去的皇位上苟延残喘,就像我这样……”他说得激动,不禁咳了起来。 年轻人一脸平静地回答:“我记住了。” “好。”说罢,那老者一口气将那碗水喝下,那架势,没有流露对人世一丝一毫的眷恋。喝罢,痛楚很快便袭来,老者的面容一阵阵诡谲的抽搐,面目比眼前的年轻人还显得狰狞可怖,然后又是渐渐安宁,直至气息终止。 年轻人目睹着一切的过程,那双眼睛始终如常,无论发生什么,都惊不起任何一丝波澜。因为曾经有很多年的时间,他每一天都在生死杀戮中度过,对他来说,生和死都不过是寻常之事。 经此一夜,老者的躯体早已冰冷了。年轻人就这么一直木然地盯着他,脸上并无半丝哀戚之色。屋外响起敲门声,有个声音喊着:“世子,饭菜送来了。” 他上前开了门,一脸平静地对来人道:“辛不平,以后父亲的饭菜不用再送了。” “为什么?”辛不平有些不解,打量他神情又完全不像发生了什么。 年轻人轻描淡写地道:“父亲昨夜病痛发作,疼痛难忍,喝了砒霜——已经往生了。” 辛不平嘴巴大张着,惊愕在那里,看着年轻人无波无澜的面容,一时又以为自己听错,“什,什么?世子,你方才说什么?” 年轻人只得重复一声:“父亲已经故去了。” “故,故去?”看着年轻人的平静,他竟然一时不清楚这故去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父亲死了。” “死了,真、真死了?”辛不平磕磕巴巴的说话声一声比一声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让他虚耗多少可贵光阴的废物终于死了,这一天,自己是盼了很多年的。 “什、什么时候的事?”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兀自走了进去,果真见到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了,身子早已僵硬,这才想起来问。 “昨夜子时初刻没的。”他说着,仿佛死去的是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 “那,那我得回京报个信。”辛不平眼珠一转,并小跑开,心中却是无比雀跃。盼了多少年,这天终于来到了,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终于可以回京城了。 第二章 重归帝京 一路行过,到处是高门豪宅,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这天气地气王气聚合之处,一派矞矞皇皇! “世子,前处便是西曜门了,听说皇子们会到西曜门迎接王爷的灵柩。”辛不平的声音里抑制不住地激奋,只是坐在那辆簇新木制轮椅上的那名望着不远处内城门的年轻人却不见动任何声色,只略略将视线往上移了移。年轻人身着全新的孝衣,原本披覆在面上的乱发终于束起,覆盖在他脸上的斑驳伤痕已让人很难看得出原先的模样。所有人都看出他神情空洞木讷,寡淡地没有丝毫悲伤可寻,除了那身孝衣,完全没有故亲新丧的样子。一路行来,两旁的路人对那样一幅骇然的面容不住感慨感叹。他身后那辆簇新的四乘双辕丧车,由多名护卫护送着。 一路上,又不断有路边围观的人看着他窃窃私语着:“啧啧啧,真是可怜啊!脸毁成这样,还是个残废。” “听说陛下念及兄弟一场,恢复了废太子的皇室身份,还追封他为江流王,陛下对他们父子不薄了。” “不但连姓氏恢复了,甚至连旧邸宅都修葺一新,让世子回京给王爷办丧事。” “仁君呐!”人群中不断有人对当今萧梁皇朝天子发出赞叹声,却又听有人指着那轮椅上的年轻人道:“哎,这位世子本是皇太孙,如今竟落这样的下场。” “这能怨谁?还不是他父亲当年咎由自取,当初若肯耐心再等上一年半载,那也不会是今天这地步。” “谁说不是呢,哎,想当年呐——”那老人摇着头,仿似是后怕,再也说不下去。他们的身边还有四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公子哥,皆是锦衣华服,满脸贵气。 在一旁凑热闹的一名少年公子迫不及待想听他说后续,可偏偏他却不再开口了,这让那那几个自认京中之事无所不知的少年心痒难耐了。 “当年到底怎么了?”其中一名公子哥终于开口。 边上原本一心只关注着灵车队伍的人们这才转头看了看那四名少年,发现原来是中书令、尚书令以及颜侯爷、虞国公家的少爷们,便都不敢再吱声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颜候家的少爷颜弘策问。 边上的人见这四位少爷冷了脸,不敢得罪又不敢多说,只纷纷应声不太清楚,便又纷纷散开。 尚书令家的长孙许长君望着这些人流散开,只自己轻声低喃:“怎么了,这事不能说吗?” 中书令家的孙少爷杨鹤道:“这事该是陛下登基前的事,我大概听说过我们现在的陛下原本不是太子,是当年的太子犯了事,这才改立了当今陛下的。但是这事,我们的长辈们都不太敢提起。” 虞侯爷家的小少爷虞凌云神神秘秘地拉着他们避到一处,一脸得意地压低着声音:“此事我倒是略有耳闻,前太子也就是如今这位江流王,当年是巫蛊之乱的始作俑者,他急着登基,用巫蛊之术诅咒先皇,后来被揭发,先帝一气之下将他贬为庶人,还给他动了膑刑。当时朝中有不少人替前太子求情,先帝都不应允,后来杀的杀,贬的贬,因为这事死了很多人,京里的人稍不留神就是抄家灭门之罪,所以人心惶惶没什么人敢再提起。” 几人正说着,只见西曜门那边很多人被赶退了出来,杨鹤道:“该是太子他们来了吧?”几人皆是达官显贵家的少爷,自是不比平民百姓,平民们纷纷往后退的时候,他们反而跟着灵车的脚步往前而去。 行了一小程,远远便能看到城门外一道道白幡高悬,以及太子和众皇子们的仪仗队。城下齐刷刷站着两排年轻人。前排的是当今大梁天子萧宗殾的儿子们,后排的则是宗室子弟。 不时,有声音响起:“太子率众皇族宗室迎江流王灵柩归京。”辛不平原本推着轮椅上的年轻人,听到这声宣唱忽然就小跑开来,一路奔到众皇子跟前,瞬即匍匐在地,“辛不平见过各位殿下。” 太子望了望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起来吧,后面那位便是堂弟萧白吧?” “对对对。”辛不平一骨碌爬起身来,折到后面将一直冷眼看着众人的萧白推至众皇子前,太子往前行了一步,不待萧白见礼,率先开了口:“生死有天命,还望堂弟节哀顺变。” 太子萧允景是梁帝的第二子,一脸地温和善意。 大皇子德王萧允昆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微胖的他看上去更是一副与人无忤的模样,也是满脸和气之色,犹如一尊笑面佛。 而站在他们旁边的皇四子和皇十子则是两张冷若冰霜的脸,他们是近年大受圣宠的睿王萧允昊和顺王萧允旻。此二人皆是梁贵妃所出。时下民间常有传闻,诸皇子中最有势力和最得圣意的莫过于睿王萧允昊了。皇后几年前已仙逝,而他的母亲如今是后妃中最尊贵的梁贵妃,两位舅父一个是甘西节度使,一个是安北节度使,相比于母家从未得势过的太子,睿王的势力无人可挡不说,甚至还压过太子几筹。对于他们来说,这位从不曾谋面的堂弟不过如同蝼蚁,生死都采捏在他们手中。所以,对这个所谓的堂弟,他们觉得连随意敷衍都没有必要。 梁帝共有十二个儿子,早夭了两个,还有一个皇六子此时在戌边,如今来的正是九个。萧白知道此来是见不到那个被称之为战神的萧允昇,就刻意多留意了皇九子萧允晏和十二皇子萧允旦。萧允晏风骨周正,眸正神清,一切在他意料之中。而一脸稚气的十二皇子,许是因为年龄的偏差,行动时也看着兄长们的礼仪行事,显得颇为胆怯。 一阵简短的寒暄和一阵冗长的仪礼过后,一行人便又回头进了城往宫城而来。走着走着,路上渐渐肃穆了起来。 “世子,你看那里,那最高的便是咱们府的邸宅了。”辛不平指着前面一处蔚为壮观的宅子。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闲闲散散地抬了起来。这座旧邸宅是江流王妃父亲的宅邸,曾经在这里,尸堆如山,血肉横飞,因无人肯接手,荒弃了这么些年,如今匆匆清理修葺,阴森诡怖之气仍是未曾消散。尽管如此,昔日的繁盛绮丽却也依稀可见。 新添的管事出来相迎:“世子先请入内,等一切安排妥当,便让皇子们进行祭拜。” “嗯。”他淡淡应声,然后又是一阵冗长而又繁琐的仪礼。皇子们似乎谁也不愿多生事端,各人各尽本分祭拜完毕,便各自散去了。 第三章 觐见梁帝 天将日暮,一片素色的王府笼罩在灯火阑珊中,帷幡下,诵经声不绝。火盆中的祭草不断燃烧着,忽而,辛不平急匆匆来报:“世子,宫里来人了。” “哦。”萧白的手停了下来,淡淡回了一声,不时,便见辛不平迎了一名内侍进来,“世子,咱家是陛下指派来的。”说罢,那名内侍微微躬了躬身,又继续道:“今晚本是太后的七十整寿,礼部也已准备好宴席大宴群臣的,谁曾想江流王突遭变故。太后念及此,本想取消寿宴,但远嫁的三位公主及驸马们都为了给太后贺寿远道而来,故而,太后将寿宴改成家宴,家宴也是素宴。太后说:世子热孝在身,本不应赴宴,但太后念及骨肉亲恩,实在是想见一见世子以示宽慰,所以咱家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邀世子前往万昌宫赴宴的。” “哦。”萧白木然地点了点头,双手扶在轮椅上往前推了几推,冷声道:“那走吧。” 那内侍似是没想到他竟然一声也不推辞,便凝笑道:“呵呵,不急,世子总得先将这孝衣脱去。稍后,先去千言殿向陛下谢恩,再去赴宴。” “哦。” ****** 宫中一座偏殿内,梁帝和落叶上师正在禅阁分庭而坐对弈着。梁帝一子落罢,落叶道:“陛下这一落子,不难让人看出陛下这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梁帝道:“看来上师又在笑话朕的执念了。” 落叶手执一子,淡淡地道:“岂敢,只是陛下心魔过重,贫僧自问难解。” “心魔——”梁帝怔怔地,双指捏着手中那枚旗子举在空中,许久方才反应过来,道:“昨夜又梦见那个孩子回来了。朕原以为,皇后仙逝,朕便能释怀。想不到,事到如今,此事依然萦绕于心。” 落叶始终没有说话,恰在此时,一名小内侍推门而进,“陛下,江流王世子已经到了宫城了。” “哦——”梁帝神情淡然,手中的棋子却放得让人摸不着章致。贴身太监郑有荣上前道:“陛下,不如让老奴去迎一迎世子吧。” “嗯。”梁帝点了点头,待得郑有荣正要转身,却又听梁帝喊道:“让九篱去吧。”任九篱走了过来,有些不知所以,却也当下便领命出去。待得任九篱出去,梁帝便对郑有荣道:“你等他们过来了,便去王府——验明正身。” “是。”郑有荣应声着,便出去。他当然明白,此次梁帝之所以让萧宗毅的灵柩回京入葬,无非是生性多疑的他想清楚看清那个曾经差点令他俯首称臣的废太子是否真的已经亡故。也许这一刻,他是在等待那二十年来的恩怨彻底烟消云尽。 方才还是云轻风静,此刻阴云渐渐凝聚而来,天色竟在骤然间倾变,竟就起了风来。梁帝临起驾时,忽又凝滞住,“上师,这几日来朕深感业障过重,上师替朕多念几遍地藏经吧。” 落叶恭身回声:“是,贫僧恭送陛下。” 从专供王公贵胄而进的五阳门入了宫城,到了重华门,只见迎面匆匆行来几人,其中一名执事的小内侍小跑着前来禀报:“世子,北衙禁军统领任统领前来迎接世子前往觐见陛下。” “哦。”他淡淡应声,抬头望了望,只见身前一名披甲执剑的将领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任九篱见过江流王世子?”萧白淡淡地望着眼前之人,纵然眼前之人有一身摇山振岳的气势,他仍不改一丝神色。任九篱的目光只落在轮椅上的那位世子身上,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得又说了声,“任九篱见过世子。” “嗯。”萧白终于是极为清冷地应了一声,目光却是一直落在他身上。任九篱见他如此反应,不由道:“二十几年前,九篱曾服侍过王爷和世子,不知世子可曾记得?”萧白定定地看了看他,最终却摇了摇头,语气缓慢地应了声:“不记得了。” 任九篱不免有丝尴尬,暗觉自讨了个没趣,“也对,当时世子只有五岁,定然不会有印象的。”说罢,便接过辛不平手中的轮椅,亲自推着他走。三人一路无话地行过重重宫墙。 到了千言殿,萧白终于见到了自己这个皇伯。御坐上的梁帝虽两鬓也有白霜,但看着还是春秋正盛的模样。他是先皇的长子,比先皇后所生的嫡子萧宗毅还要大上两岁,但因为养尊处优,看着比一直卧于床塌而不能动弹的萧宗毅看着年轻精壮许多。梁帝气势威严地端坐于龙座上,一脸的威仪之态,目光冷冷地扫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 “萧白见过陛下,恭请陛下万福金安。请陛下恕罪臣身子不便,不能全礼。”被他盯了许久,他口中才吐出辛不平教导了他好久的话。 “嗯。”对面王座上的人将他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许是早已知晓这位二十多年不曾谋面的侄子的状况,见到他时,神色甚是如常。他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纵便是这一天仆仆风尘,他的面色苍白依然如终年不曾见过阳光一般,目色中如一片死水,整个人仿佛是被霜雪笼罩,若不是还会开口说话,梁帝可能真会以为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活死人。 梁帝忽而回转过心神,问任九篱:“江流王的墓地可看好了?” 任九篱道:“回陛下,经过钦天监查看,如今已择定西郊那块墓地,只等三日停灵后便可下葬。江流王妃的身骨也将在三日后迁到西郊跟王爷同葬。” “嗯。”梁帝点了点头,又望向萧白解释:“你父亲生前被你皇祖父贬为庶人,已逐出宗室,所以,按祖制是不能葬入皇陵的,只能为他另择一地安葬了。” “是。”萧白面色沉寂,一副任何事都无所动的样子,将目光定定落在梁帝脸上,只淡淡回了一声。 梁帝对视上他的眼睛,在他眼里找不到任何情绪。他的眸色未有一丝迫人之意,却反倒让梁帝忽然略微慌了心神,竟心虚地将目光在他的直视下仓促闪避。隔了一会,梁帝似觉不妥,毕竟自己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又何以对一个晚辈如此。想着,便又重新抬起头来,望向萧白道:“逝者已矣,你也毋须太过伤心,以免伤身。” “是。”萧白眸中依然一片冷寂,那声音很是清冷凉薄。似根本就不曾为父亲的离世而有一丝一毫的感触,也不会因为皇帝温言相劝的恩泽所感怀于心。只木讷地应了一声,连恩都不知道谢。梁帝又道:“按礼制你该为你父亲守丧三年,等三年期满,朕才可让你袭位。朕已经命人在西郊墓地旁替你建庐搭棚,待落葬之时你便可居住。”似乎过了一会想起什么来,忙又道:“哦,对了,蒋太医医术精湛,朕稍后让他去看看你的腿疾,看看是否还能医治。”萧白脸上仍是没有任何悲喜之色,只道:“是。” 梁帝看着他,一时真有些怀疑他是否如辛不平所说,萧白根本就是一个心智未曾齐全的成年男子。一时又觉得跟他再无话可说,便道:“嗯,丧期的繁琐事不少,先去垂拱阁好好歇着,等候开宴。” “是。”萧白应了一声,略略低了低头,便被任九篱带着离了御书房。待得他出去,梁帝才将那如霜刀般的眸光重新收回,思绪却渐渐飘到那些过往,遥想当年,梁帝也曾被朝中众臣誉为:金相玉质,百世无匹。举国也皆是称颂他具有经天纬地之才,而最终,从那场博弈中胜出的却是向来不受世人瞩目的自己。 梁帝不觉冷笑,世人皆称他武功赫赫,文治煌煌,纵便是不择手段夺了这至尊帝位,那又如何?他梁帝这些年的功绩足可以让他上无愧天地,下无愧祖宗,来日,他还将平定整个天下,成为千古一帝..... 第四章 太后寿宴 寿宴设在万昌宫,虽没有丝竹管乐,但气氛依然是其乐融融。江流王萧宗毅原是先帝皇后所生的嫡子,而如今这位梁帝正是先皇的妃子所生,便是目下这位太后,她虽跟萧宗毅并无血缘之亲,但大梁向来以仁孝礼义治世,碍于皇家颜面为免天下人诟病,依然将宴请群臣的寿宴取消。 此时,皇子妃嫔公主驸马们都已身在万昌宫里了,几名远道而来的公主正偎在太后身旁以尽天伦。忽然,有宫人在门外大声宣唱:“江流王世子到。” 殿内的众人听得这声,立时纷纷归了原位,凝神摒气地等待着见那个听说有着“惊世面容”的萧白。不时,一名内侍领着辛不平和萧白进来,众妃嫔们不觉都是一副骇然的面容,那张脸竟无一块平复的皮肉。 梁帝已于他们之前到了,早早地坐在正中,不苟言笑。 萧白朝向皇太后道:“萧白见过太后,恭祝太后万寿金安。”太后半眯着眼听他请过安,微扬起手,用她那苍老的声音道:“萧白,过来,到皇祖母这里来。” 辛不平不敢有所行动,打眼看了看梁帝,见梁帝点头示意,于是便将萧白推至太后身前。太后年迈,这几年来视眼每况愈下,现已近乎失明。她伸了伸手往前触了触,却摸不到面前有人,便道:“起来回话吧。” 殿中一阵短暂的沉默,郑有荣笑着道:“太后,世子腿脚不便,人已在跟前了呢。” “哦!”皇太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又招了招手:“那再往前来,让老身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模样。” 辛不平又有些犹疑着将目光转向皇帝,见梁帝还是示意听皇太后的,便又将萧白推得近了一些。此时,太后才微眯起眼,双手抚触到萧白的脸上。整张脸上竟没有一块平复的皮肉,太后原本微启的笑颜顿时凝滞了起来,小心探问:“这是怎么了?” “儿时不小心被火烛烫的。”他说时目无杂尘,竟不像在说自己的前尘往事。“烫的——”太后一脸忧戚之色,脑海中闪现那些诡怖的画面,又问:“那你的腿?” “是父亲练剑时伤的。”萧白淡淡一句,依然没有丝毫怨怼和痛惜,仿佛被伤了腿的依然不是他自己。 “练剑?”太后脸露诧异之色,眼中闪过几许忧戚,自己在心底咕哝着:萧宗毅虽说也略通武功,但素来更偏好文墨,并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况且他又受了膑刑,怎地——她也实在不敢细想下去,一个小小孩童竟要遭受如此多的苦难,一时心里不胜凄惶,双手却依然停在他脸上的陈年旧痂上略微停顿,思绪飘到久远之前...... 那年,身为皇长子的萧宗殾在边关屡立大功,收复多处边地,一时军功显赫。恰在这一年,老皇体衰多病,风疾久久不愈,皇长子攘外,太子安内,大梁的国政倒也是隆隆日上。而后,皇长子梁帝凯旋而归,忽然宫城中留言四起,老皇头风之事是因为后宫巫蛊之术所致。老皇听闻立时震怒,下令玄衣司严加彻查。不久之后,竟查出巫蛊之术背后的始作俑者竟是当时的项皇后,其意是为助太子早日登基称帝。老皇震惊愤怒。尔后,项皇后被赐白绫自缢而亡,久不下病榻的老皇竟亲自下令并监管萧宗毅执行膑刑。废太子遭受膑刑后,带着废太子妃及小皇太孙被圈禁于江流。手握兵权的梁帝,自然成了新太子的不二人选。而老皇萧戟也在那场巫蛊之乱后却很快就过世了,次年,新太子萧宗殾登基为帝。 这位双目失明的皇太后心头不断翻涌着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腥风血雨,那年的巫蛊之祸杀戮连连,血流成渠,受牵连的人一批接着一批。那满城的肃杀之气,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让她心有余悸。所幸,随着萧宗毅的被放逐,这场杀戮也终于逐渐消停。 “母后。”梁贵妃见她有些失态,轻轻叫了一声,太后却是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依然将手按在萧白的眼眉鼻翼间不停游移。又过了一阵,不知为何,声音竟有些轻颤:“你如今该是二十五了吧?” 萧白道:“是的。” 太后满目伤怀,悠悠叹息,不知为什么,却发出一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允晏——也跟你同岁。” 梁帝和梁贵妃脸上皆是一变,萧允晏却笑道:“皇祖母记错了,我如今正二十二,堂兄比我大了几岁。” “错不了,允晏是甲子年生的,当年允晏刚出生,那边太子妃也要生,他们俩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 萧允晏和皇子公主们越听越糊涂,但梁帝和梁贵妃的脸色却是变得难看至极,梁帝正想制止太后再说下去,却听太后又轻叹:“我们家孙子辈面容皆肖似其母,女儿们才肖似其父,只有你一点都不像当年的太子妃,你骨相嶙峋,眉眼轮廓都像极了你的父亲和你伯父,还有——你的皇爷爷。” 皇太后面上拂过几丝黯淡,殿中却没人再注意她了,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在了萧白身上。大部分皇子和妃嫔公主们并未见过江流王本人,女子们之前谁都不敢过多看萧白那张布满伤痂的脸。此时细下打量,只觉得他脸上的眉目都已模糊,哪里还能看出像谁。心中不禁都在腹诽:太后真的是越发糊涂了。 只有太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萧白之后,才开口,“皇祖母说得极是,堂弟确实比我们都更像父皇几分。” 梁帝终于耐不住心里的烦躁,开口道:“母后,快让萧白入席吧。” 太后回过神来,方道:“对对,快入席吧。” 那名内侍又在一旁引领着辛不平,“请世子和太子殿下同席。” 辛不平久居于闭塞之地,早已忘了这些礼数,跟太子同坐,无疑是梁帝的试探之意。哪知萧白不懂,辛不平也是不懂,竟没有半句推辞。太后心知大家都已来齐,独独缺了萧允昇,一时又牵挂起,“也不知允昇到哪里了?” 梁帝的随身太监郑有荣回道:“回太后,方才已有人来传,说翊王殿下已经进城了,想来已快了。” 太后道:“让他直接来,不用回府更衣洗漱。今日家宴,自家人不讲究这些。” 郑有荣道:“陛下知道太后念翊王心切,早已吩咐下去了。” 郑有荣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殿外又传来宣唱声:“翊王殿下到。”太后喜笑颜开,梁贵妃顺势溜须拍马一番:“母后是福厚之人,这福厚之人总是念什么就来什么。”一席话,说得太后更是笑逐颜开。 不时,依然身着甲胄战袍的萧允昇进了来,一脸的风尘仆仆,而众人的目光却都停伫在他身后跟着的一名高鼻深目、衣着怪异的番人身上。只见萧允昇撩袍跪倒之时,那名番人也屈膝见礼。萧允昇朗声恭祝,“允昇恭祝皇祖母千秋万年。” 太后满面慈爱,“嗯,快见过你父皇吧。” 萧允昇微微侧了侧身,面向梁帝时双目微冷,方才的神色也顿时收敛了些,“儿臣见过父皇,因来时匆忙,不曾来得及更衣换装,请皇祖母和父皇原谅。” “无妨,都知道你来去匆忙,快起来吧。”梁帝冷淡地回应。几乎整个大殿的人尤其是那几个驸马爷,似乎都在热切地注意着这对父子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梁帝对于他那个被称为战神的儿子并没有父亲对孩子的苛责和宠溺,而是一种对重臣般的客气与疏离,两人之间,似乎除了隔阂与淡漠,再没有别的。 “这一路这么赶,倦乏了吧?”皇太后对他的疼爱一如少时。 萧允昇只是笑笑,柔声道:“不辛苦,皇祖母,允昇未曾给皇祖母准备礼物,但给皇祖母带来了一个人。” “哦?是什么人?”太后显得兴致很高。 萧允昇向那番人示了示意,那番人开口:“贫僧阿毗那蓝奴婆见过太后。”殿中诸人,只有太后不知那僧人的存在,但太后听出那僧人口音异常,名字奇怪,不觉有些诧异。只听萧允昇解释:“皇祖母,他是伊兹国的高僧,名唤阿毗那蓝奴婆,允昇曾亲眼见他用金针拨障之术治好不少人,此次特意请了他来为皇祖母治疗眼疾。” “原来如此,这好——好,老身一直说,孙辈中你是最有孝心的,皇祖母果然没有白疼你。”同样的话她今晚几乎跟每一个皇子公主都说过,好在大家都已习惯也不欲计较。 说着,太后又道:“今晚是素宴,就让法师也入席吧。” “是。” 萧允昇和那僧人正准备入席,忽听太后又开口:“允昇啊,你还没见过你堂弟萧白吧?” “还不曾见,不过我一进城,便已经听说王叔的事了。”说罢,萧允昇转身看到太子身边的那个陌生的奇异面孔,料知便是萧白,拱手一礼:“堂兄请节哀。” 萧白淡淡地回了个礼,目光很快地在他身上扫了一番:面前的这个萧允昇,一身冷硬的气势,整个人似被一身傲骨撑着,一双眸子虽看着也是温和,实则眼锋扫过之处会令人无端发怵。 第五章 语出惊人 萧允昇刚一落座,殿中一个声音响起,“我说这两年来,六哥怎么就能歇兵,原来为了皇祖母到处寻访大师,当真是孝感动天啊!咦,六哥不会是带着几万的梁军一起去找的吧?” 这一顿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是梁贵妃的小儿子顺王萧允旻。 一听他这话,萧允昇还没发作,萧允晏倒是登时一副勃然大怒的神色,正欲起身反驳,却也被身旁的敏王萧允昱紧紧拉回坐下。萧允晏被他这么一拉,知道他是暗示皇祖母过寿,实在不好大家再唇枪舌剑地闹腾,只好略略收了收怒意。此时,萧允昇脸色也极不好看,一股怒气压在胸中,不经意间抬头瞥见太子,刚好触碰到太子向他投射来的慰藉,心中一时舒顺一些。便放缓了心绪,心平气和地回复顺王:“十弟说笑了,我若带那么多人前去寻大师。只怕周边各国以为我有什么不轨之心。” 顺王听了这话,知道自己落了下锋,却还是不依不饶,又转变了话术:“呵,倒也不错,雍州到伊兹一路好山好水,风光明媚,六哥倒也挺逍遥自在。” 萧允昇又笑了笑,“大师喜欢云游四方,我和大师是在合川遇到的。” 顺王脸上有点挂不住,正搜肠刮肚地想如何应对,不想,萧允晏却忽然开口:“十弟说得何尝不是,其实我也是羡慕六哥,日子过得逍遥尚且不说,还被举国尊奉为战神。父皇,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儿臣跟着六哥去过逍遥日子,顺便捞个战神的名号。” 梁帝自然清楚知道萧允晏是在替萧允昇鸣不平,便故意冷哼了一声,责骂他:“胡闹,战神又岂是人人都可当得的?更何况,允昇这战神之名不是自封的,而是大梁朝野奉与他的。你也别忘了你六哥对西北边境的地形了如指掌,那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探测丈量出来的。” 萧允晏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直拍自己的脑门,笑道:“父皇不说,儿臣还真不知道,原来六哥在查探地形,才得遇大师。”说罢,又转向萧允昇道:“六哥,臣弟冒犯了,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说罢,举起手中的杯子,一干为尽。 太子在一旁笑道:“九弟是该罚,军旅生涯何其凶险。我听说军中缺粮之事时有发生,六弟却一直和将士同吃同住,这其中的艰辛你我又何曾能体会。” 德王萧允昆也笑呵呵地凑热闹:“是啊是啊,沙场瞬息万变,六弟每日抵着刀尖过日子,九弟说的是混账话,该罚该罚。” 一时,大家闹哄起来,一杯接着一杯,就连两位向来不参与党争的皇子也吵囔着给萧允晏灌酒。 梁贵妃和睿王、顺王几人,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们明白,这看似在责罚萧允晏,实则众人合起伙来给自己等人难堪,看得梁氏众人心里及脸色皆不好看,殿中的气氛颇为令人尴尬。 还是太子良善,心知这些唇枪舌剑皆因自己而起,也无意令梁氏过于难堪,故意借了个话题:“不知堂弟喜欢读什么书?草庐清苦,来日我让人给堂弟捎去一些书籍,以聊慰孤寂时光。” 萧白望着他,淡淡应声,“没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也不大读书,先前也就读过两本书而已。” 太子来了兴致,“哦,堂弟读过的是什么书?” 萧白悠悠开口:“一本叫《七问》……” “《七问》”一贯云淡风轻的太子不觉脸色大变,声线骤增,神色很是激动。霎时间,整个大殿仿佛静止了一般。萧允昇刚刚举起的酒樽凑在唇边,竟像再不会动弹一般。睿王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太子,也是一动不动。除了少不更事的十二皇子看着众人的脸色,这才放下手中的吃食外,余下的几个皇子则无一不是激动万分或张口结舌之状。只有萧允晏刚呷进一口水,忽然全都喷到案几上,接着又很是狼狈的咳嗽起来。梁帝被他的咳嗽声惊醒,终于回转过心神,脸上一阵潮红,目光森然地望了望辛不平。辛不平一脸愕然,他久离京城,终年和萧宗毅父子为伴,却压根儿不知这《七问》为何物,但从梁帝及在座诸人的神情来看,这本书定然非同凡响。 整个大殿也是静得诡异。太后已是高寿,这些年心智也是早已含糊,她虽是不明就里,却也察觉到了什么,率先打破殿中的尴尬氛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太子愣怔了半晌方才回道:“回皇祖母,方才我和堂弟在探讨学问。” 太后微微一笑,虽是看不见,却也将目光转向萧白所在之处,“老身记得你父王喜欢读书,你太子哥哥也是满腹学问。你呢,也喜欢读书吗?” 萧白淡淡应声,“喜欢。” 太后一听颇为满意,言辞间又似嗔怪着萧允昇和萧允晏两人,“嗯,这样才好,老身可不喜欢允昇和允晏那样整日就只喜欢动刀动枪的。那你喜欢读什么书呀?” 萧白道:“回太后,我只读过两本书。” 太后笑着问:“哪两本?说来听听。” 殿内一时静得异常,连呼吸声都不闻,唯独萧白却始终一如往常,“一本是《七问》,一本是《九辩》。” 这一回话,众人面色又再凝结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直直盯着他,却久久开不了口。座下诸人,这才知道原来那两本书竟然是真的存在。 梁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以掩饰激动神色。只有太后不明就里,却也感受到殿中诡异的气氛,只一脸茫然地问:“这《七问》、《九辩》都讲的什么呀?” 萧白没有回话,只懒懒地抬了抬头,似感觉出周围人的异样目光,眼睛逐一向四周扫射了一圈,这才又扫射到皇太后面前,却似乎并没有给太后解释的意思。太后身侧的梁贵妃见势,轻咳了一声,忙道:“母后,这两本书皆是括苍四鸿的师傅灵狐主所着,书里有详尽的兵法和治国之术。据说看通这两本书的人出将入相皆不在话下。” 太后听得更是糊涂了,又问:“这括苍四鸿又是什么人?老身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梁贵妃知她近年一直如此,有时说过不计其数的话儿她过耳就忘,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这括苍四鸿六年前曾在京城舌战群儒,弄得天下儒生无不铩羽而归,尔后他们自己也声名大震,那真隐学府便是他们创办的。” 太后似乎想了许久,偏偏此时脑子又清灵起来,“好像是听说过,好像记得陛下曾说要将这四人招入庙堂?” 梁帝面露一阵尴尬之色,梁贵妃抢着道:“这四人倒是奇人,当年轰动天下却又不肯入庙堂来,只说无论是谁,只要能帮他们找到他师傅的这两本书,他们才肯出山辅佐。” 太后又问:“那他们如今在何处呀?” 梁贵妃道:“这四人如今隐于天泰府的括苍山上,这六载光阴,遍收尽天下门生。” 太后一声叹息:“如此大才,不为陛下所用,真是可惜了!” 梁帝听闻,面色又是一阵难看,他当然不可能说出,这六年来,自己已经暗中多次遣人去括苍相请四鸿出山而次次皆吃闭门羹,梁帝久寻不着《七问》和《九辩》,已渐渐对四鸿由慕生怒,再由怒生怨。尤其是近一年来,他也命人创办了一所学宫以示抗衡,然而天下学子一心向往的却依然是真隐学府。梁帝不时苦恼,他有心要将那真隐学府的势力消磨掉,却又不能杀了鸿学大儒,以免被后世诟病。所以,他曾下令,但凡真隐学府的皆不能参加科举。 梁帝眉角微扬,冷冷地望向萧白,问:“那你可曾见过括苍四鸿?” 萧白摇了摇头,脸上神色千年不变。 梁帝又问:“那你可曾听说过他们?” 萧白又是摇了摇头。 梁帝见此情状,看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说谎。于是眸光一闪,又问:“那两本书你可看懂了?” 萧白淡淡回应:“看懂了。” “书中讲的是什么?”梁帝紧紧地盯着萧白,步步紧逼步步问。 萧白想了想,道:“《七问》囊尽各种兵法,《九辩》写尽治世谋略。” 梁帝微微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那看来,你果然对这两本书都已熟记于心了?” 萧白道:“是,熟记于心了。” 听了这话,梁帝脸上的笑倒是真实了许多,似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忖:这个萧白,敢当他面说已对那两本书熟记于心,果然久被圈禁,不是白痴也是傻的。当下,对殿中诸人道:“太后年事已高,经不起夜寒露重,不如大家早些散了吧。” 众人正被萧白勾得意犹未尽,奈何听到梁帝如此发话,无奈之下也只得逐一告退。待得众人一一退出后,梁帝眸光深邃地盯着萧白良久,才道:“那这两本书如今可在身上?” 萧白想也没想,只道:“没带。”梁帝又望了望辛不平,辛不平脸色本已极为难看,被他这么一望,顿时吓得瘫软于地上,他刚才分明听见,这两本书的重要性,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两本书如今搁置何处。 梁帝本以为萧白说看过那两本书,必定是带在身边,岂知竟在明知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的情况下,还是将那两本书放置于江流。一时,眸光如同幽深地黑潭,又问:“那你放于何处了?” 萧白想了半晌,终摇了摇头回话:“已有好些年头不曾看过了,忘了放于何处了。” 梁帝心里慨叹一声,道:“夜已深,你先回去吧。” “是,告退。”说罢,辛不平带着萧白离去了。 ****** 已是人定时分,太子府的书房里却依然还是灯火通明,萧允昇的责备里带着几分感激:“九弟,你今晚实在不必为了我而遭父皇责骂的。” 萧允晏却是轻描淡写地道:“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萧梁皇朝的国威。今晚还有一位外邦驸马在此呢,我们大梁的战神岂能被他国看低呢。他们简直太不像话,说话行事都不分轻重,让人看了笑话。更可恼的是,这两年来,他们事事打压太子。六哥,你不在京中,你可不知道太子这些时日是何等如履薄冰。” “九弟,我的事跟六弟无关,你不要给六弟压力。” “怎么能无关?六哥,梁庸的人一直拿你不肯开战的事给太子落井下石。他们已暗中造出声势,说你迟迟不肯动兵,就是想等着太子登基,好将功劳归于太子,日后让史官将功绩算给太子。六哥,父皇之所以肯给你兵权,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平定天下,你再这样下去,父皇迟早会削了你的兵权。” “我只不过是想等个一两年罢了,若贸然开战,明知这仗不会胜却硬要打,这无疑以卵击石,我更不能拿我大梁那么多将士的性命给太子当皇位的押注。再说,这若战败了,他们还不是会造出莫须有的罪责按到太子头上?” “说了这么多,你就算不肯主动出击是吧?” “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查探地形,最后发现只有甲戌关才能突破。” “那就去攻打甲戌关。” “难道你不知道甲戌关的地形吗?甲戌关通道狭长,两边又都是悬崖,这个地方岂是说动就能动的?” “动不了难道一直等吗?那究竟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还在等一个时机。” “什么时候是时机?梁氏每天都在父皇耳边吹风,你这兵权若真的被父皇收回去了,那太子真的就将一败涂地。” “你无需杞人忧天,父皇未必真如你眼见的那么信任梁氏。” 此时太子终于开口,“九弟,六弟说得有道理,你不用太过于急躁和担忧。放心吧,朝中那么多忠耿老臣,我哪能这么容易说废就能被废。” 萧允昇为了安抚萧允晏,道:“太子,九弟,我说我等最佳时机也并非托词,你们来听听我的详细计划......” 第六章 故友重逢 与此同时的江流县,任九篱望着满目的残败,心中一阵瑟意。一路走来,二十年前的回忆不断翻涌着。 走进一间屋子,他点燃了一束微火,房间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矮脚方桌,那桌子上只有一盏油灯便再无他物。任九篱点燃了油灯,往那柜子处走去,打开,翻了翻,也不过就那么几件衣物,便再无他。又只得转身再往床榻走去,翻了翻,床上也不过就一床充满腐臭味的破旧被絮和一个枕头,一时心中大为失望。又去了另几个房间去找,只是,翻过所有的角落,却连半张纸都不曾有。而后,他又里里外外小心查看了,却终是一无所获。任九篱不由想到:难道世子在骗人吗?可是,回忆起他当时的神色,又绝不像是一个懂得骗人的人?无奈间,只得又折返回萧白的房内,又再仔细翻腾了一遍,却依然是一无所获。 这个萧白,到底是在干什么?莫不是自己真是小看了他。任九篱想着,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谁想那桌子竟不堪那一击,桌腿摇晃了一下。任九篱也没在意,正准备离去,好巧不巧地瞥见其中一根矮脚桌的桌腿下竟垫着一物,忙地将手中的火把往下一照,却竟见到那矮脚桌的桌腿断了好长一截,那缺失的部分正垫着两本书。任九篱一惊,心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蓦地,却又劝自己赶紧打消心里的想法,这如此珍贵之物,怎会被当无轻重之物垫于地上,只怕是自己想错。但终究他还是轻轻抬起桌子,小心地将那两本书掏出来,掸去封页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的尘灰,赫然有两个字映入眼帘:《七问》。他颤着手,又去翻另外一本,那上面也正写着:《九辩》。翻开内页,见落款上写着:灵狐主敬赠于太子。任九篱不觉又是心头大震,原来并没有期望这两本书是自己要寻找的,哪成想这惹得天下王侯将相纷纷寻找的两本书竟被当成了这等废物。拿在手上,一时觉得手心沉重,忙将那两本书放入怀中,似是生怕一不小心被那屋子里的鬼魅夺了去一般。然后又出了门,心满意足地往回而去。 出了大门,任九篱大步流星般地朝着系马处走去,忽见马旁赫然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人背对而立,一身黑衣斗笠,从身后也能看出怀中抱有一把长刀。 “什么人?”他立马警觉起来。 “是我。”回应他的是一个暗沉苍厚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让任九篱心头大震,他几乎是颤着声问:“你是谁?” 那人沉缓地道:“二十多年了,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了吧?” 任九篱这回彻底相信自己所猜想,“你——褚大哥?是你吗?” “多年不见,想不到任大统领竟还记得在下。”说罢,那人揭开斗笠,斗笠下那双如阴隼般的双眼,令人过目难忘。 “真的是你!”任九篱胸口起伏,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是我。”相比于任九篱,那人实在太过于平静。 “这么多年来,我遍寻不着你的消息,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是吗?”那人阴冷地一笑。 “九篱冒犯了。”任九篱恭敬地做了个揖。 “何来冒犯之说,褚某这些年来了无踪迹,确实是死人一个了。”说罢,他仰天长啸一声。 任九篱道:“这么多年,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天下又哪有我褚昂久的落身之地?这些年,我隐姓埋名一直藏身于他国,也是前几日才刚回京中。”任九篱心下系着皇命,想着先回去交差要紧,他事来日再叙,只道:“你既回了京,又怎地不去找我?” 褚昂久笑了笑,脸上似有一阵轻屑之意,“任大统领如今是什么身份,而我到如今都还是逃犯,又岂敢随意叨扰。” 任九篱脸上先是泛起一阵尴尬之色,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和褚昂久不过算半斤八两,又道:“褚大哥莫不是怪我违背先皇之命吧?当初,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都在京中,背弃了对先皇的立誓是不得已才为之。” 褚昂久摆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又举起手中的一个酒囊,“不说这些了,你我多年不见,来,喝一壶。”说罢,坐了下来,饮了一口,旋即将酒囊抛给任九篱,一切都一如当年的样子。 任九篱接了过来,也坐了下来,畅快地痛饮了一口。 又喝了一口,任九篱道:“酒是好酒,只不过我今夜还有要事在身。褚大哥,你既已回京,日后自会相见。今夜先此别过了。” “慢着,你怎么不问问我,今夜又是为何而来呢。” 任九篱听了褚昂久这么说,挑了挑眉,心头掠过不详的预感,但还是问:“哦,褚大哥是为何而来?” 褚昂久一字一字地道:“我是奉命来这里拿两本书回去。” “什么——你奉了谁的命?”任九篱忽然眸间泛冷。 褚昂久的脸色也是冷然如霜,“奉谁的命你不必知晓,不过你这么快出来,想必已是拿到了。” “想不到向来心高气傲的褚大哥竟能甘心做人犬马。”终究是十多年的禁军统领,任九篱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想了想,又察觉出一丝端倪,“不对,你这么快就得到消息,那看来是在哪位皇子手下效力了?” 褚昂久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且不管我为谁效力,如今我只想问你我们二人该如何来解决此事?” “岂有此理。这两本书是陛下命我来拿的,不管你是为谁人效命,他们皆是陛下的儿子,又怎可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褚昂久冷笑了一声:“大逆不道的事情你看得还少吗?当年,皇长子设局谋害太子,威逼先皇的事别人会忘,难道你也会忘吗?” 任九篱不觉心头沉重,道:“难不成——你是要为王爷报仇?” 褚昂久却冷冷地看着他,道:“任统领,多说无益,功夫底下见真章,拔剑吧。” “好。”任九篱知道躲不过去,两人必须厮斗一场。倏然间,剑便已出鞘。但两人功夫相当,缠斗了好一会,却始终难分胜负。任九篱此时生怕交代不了任务,一心想着如何脱身,所以招招狠辣,但正在这时,一骑飞马奔来,越奔越近。 直至那人下了马,任九篱和褚昂久心有默契地同时收手,但见来人先是暗恨自己终究是来晚了一步,被人抢了先机。一阵悔意过后,又直接问:“敢问,那东西在你们中的哪个身上呢?” 褚昂久指了指任九篱道:“在他身上。” 来人道:“好,既然如此,那你我合作。” 褚昂久抬了抬眉,面上颇是玩味的神色,“那要是在我身上呢?” 那人哼了一声,“那还用问,当然是跟他合作,再合力对付你。” “哈哈。”褚昂久忽然大笑起来,“那看来东西不在我身上还是幸事。好吧,你我先合力对付他,等东西抢到手了,我们再互相对付。” “好,明人不说暗话,痛快!”那人说罢正欲挥刀相向,却听得褚昂久喊道:“等等,索性再等上一等,看看来人是要跟你我结盟,还是来为任大统领援手的。对了,你叫什么?” 那人道:“在下张三。” 褚昂久当然知道这绝非本名,但也拱手道:“张兄。” 此时,张三果然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不由急得跺了一下脚,“依在下看,来人不少,那些人还远着,不如你我趁此夺了来,然后甩开他们再做打算。” 褚昂久不紧不慢地道:“诶,这么做岂非有违厚道,况且你也真是轻视任大统领了,即便你我联手,一时半会也难以取胜,我看还是等上一等,不然岂不空费力气?” 张三却又进退两难了,看褚昂久的神色,那些人必定是来援助他的,如若此时不取,到时更没他的份儿。可若是褚昂久坐山观虎,即便被自己取到,只怕也很快落入他的手。想着,也无计可施,只待来人身份揭晓,他再相机行事。此时的任九篱心下也是生了狐疑,以前两人比试功夫,他从未赢过褚昂久,而在刚才的对阵中,他也察觉出,褚昂久的功夫如今依然大有可能远在自己之上。如若他非要趁此时机得到那人的相助,在那些人到来前拿到书,也并非全无可能。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拖什么?难道,来人是他的人吗?各人正这么各自打着算盘,那阵马蹄声已到了近前,“大统领,陛下命我等来接应你。”来人都是禁卫军。那人见势,顿时打消多余的念头,准备继续和褚昂久站同一条阵线。 “好。”任九篱跨上了马,正准备扬尘而去,却被那人拦住:“慢着,我们的事还没解决,书多少要留下一本。” 任九篱冷笑着,对那人不免嗤之以鼻,“那要看你本事了。你们如今才二人,对付我们六个人,可有胜算?” 褚昂久在旁大笑一声,“再等等,或许还会有人来。” 任九篱黑着脸,又是满腹狐疑,暗道:看他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没准真的约了不少帮手来。果然,远处又隐约传来一阵踏马而来的声响。众人都凝神细等,却只见一辆马车朝他们行来。 “吁”地一声,车夫见那么多人挡在前面,紧急停下。“军爷。”车厢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着话,那名女子从车厢里出了来。众人打眼瞧去,只见那女子已将近中年的样子,“军爷,妾身赶路匆忙,不知是否犯了军爷忌讳?请恕冒犯。” 那名禁军见她的样子,心中早已起了疑惑,却道:“你要赶往何处?这前面已无去路了,请回吧。” “前面无去路了吗?”那女子探着头往里看去,果见一幢宅子阻挡了前路,便又道:“我是前往京城的,不知各位军爷能否告知去路?” 那侍卫目无表情,冷冷地指点几句便让他们离去。岂知那妇人却靠近了些,整个人贴着那名年轻的侍卫,“看来妾身真是问对人了。军爷如此熟悉,莫非军爷是京里人?可要回去?又能否捎上妾身一程?”那侍卫见她也算有些年纪,却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贴并挤眉弄眼的,没来由地一阵嫌恶,不自觉地将她重重推去。岂知那妇人手无缚鸡之力,经不起他这般推搡,整个身子又差点地撞在了任九篱的怀里。任九篱也是一脸嫌恶的样子,妇人看着他一脸冷肃,倒也学了个乖,自己主动退了几步。站稳后,又道:“好好好,我走,这就走。”说着,果真迈开步子往马车里行去。 忽然,一直在旁看热闹的褚昂久大笑道:“这位夫人,褚某正好回京,不如你跟着我吧。” “是吗?”那妇人一听,当即转过头来,见褚昂久那副凛然如霜雪的面容,急忙推却:“那位军爷倒是指了路了,还是不劳烦你了。” 褚昂久却偏不识相:“不劳烦,正顺路。” 那妇人无奈,只得应声:“有劳了。”也上了马车。 张三在旁一直没能回过神来,听得褚昂久竟说要走,一时大急,慌忙阻止:“你不是说你我合作的吗?怎么事都没办就要走?” 褚昂久指了指任九篱等人,“你看看今晚情形,真觉得有胜算?褚某奉劝你,不要再做赔本的买卖了。”说罢,见那马车已经先行一步了,自己也便赶紧着打马跟上。张三怔忡在那里,此时已进退两难。这边任九篱望着离去的几人,正觉莫名其妙,忽又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怀内,心突地凉了半截,这才恍然如梦,大喊:“不好,书被顺走了。”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又听任九篱颤着声音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窃贼。”众人一听,立马跨马而上,狂奔疾驰而追。 第七章 不知所踪 夜色中,几骑飞马奔行着,忽然褚昂久一个飞身钻入了马车,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里面那个女人抓了出来,又迅速攥到自己的马上。这动作之迅捷,令那驱车人毫无反应余地。直待他回转过心神,却为时已晚。 褚昂久将那女人箍在自己身前,令她身子不能动弹,那女人故作着惶恐之状,“你,你要做什么?” 褚昂久道:“你说要去京城,褚某便带你回京。” 前面便是分岔路口,一条往东一条往西,往东的那条便是京城的路。任九篱想都不想,便往那条通往京城的路去。 那女人吓得大叫:“你快放下我,我不去京城了,快放下——” 褚昂久竟朝那女人胸口摸去,果然印证他所想的,“你别装了,从你靠近任九篱的时候,我便已知你是掱手了。从你说要走,我便已知那两本书在你身上了。” 那女人索性也不再装腔作势,“哼”了一声:“好眼力。那你要怎样?你若要书,给你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不想怎样,我褚某人只是言出必行,负责带你回京城便是。至于书嘛,我还真不稀罕,放你那里便是。” “你?”那女人瞪大眼睛,不知他还要玩什么花样。但心知假扮成驱车人的丈夫还没追上,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等着他赶上来。 一行人始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那女人本以为褚昂久不会真的入京城,谁知将近城门,褚昂久依然纵马向前。 此时正好到了卯时,城门刚刚打开。那些起早摸黑的小商贩正排着队等着受检入城,却不想一匹飞马横冲直撞着疾驰而来,马上的人大喊着:快闪开。吓得一些小贩四散流离,一时间鸡飞蛋打、菜蔬散地,甚至有几个老人因逃窜不够及时被马蹄绊倒摔伤了。那些守城门的士兵见势,有的不自觉地闪在一旁,机灵点的见关闭城门已来不及,只得架起手中的长戟用来抵挡,然而褚昂久只用手中的长刀一推,便轻松入城。 “抓住他——”守城门吏一脸惊魂未定地大喊着,那边又见一骑飞马直冲乱撞着过来,忙又赶紧大喊:“快关城门。” 一时间,城门外又掀起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那些小老百姓紧紧贴在城墙下不敢动弹。那边疾驰而来的女人丈夫被挡在了城门外吃了闭门羹,一时着急不由大喊起来:“快开城门,有人把我妻子劫走了。” 城楼上的人听罢,想了想,果然想起方才来人正是一男一女。便问:“哪个是你妻子?” 那男人回道:“方才进城的那个女人是我妻子。” 守城卫士道:“你说那是你妻子?可她怎么跟别的男人跑了?” 男人怒道:“胡说,我妻子明明是被人劫持的。” 守城卫士道:“我们已经有人追去了,真是你的妻子她就跑不了。” “快开城门,让他进去。”喊话的人正是任九篱。 “任统领。”守城的见是北府禁军统领任九篱,吓了一跳,赶忙纷纷见礼。 任九篱道:“快开城门。” “是。”守城门吏不敢懈怠,忙令人重新开了城门。 天还不见亮,此时城内除了守城的士兵便鲜有路人,任九篱望着南北通畅的路,不知该往哪条寻去,正踯躅间,有人上前道:“任大统领,方才那人往南街去了,我们也有追兵追去了,不知如今追上没有。” 任九篱一听,嘱咐道:“今日出城的人也势必盘查仔细。”说罢,又打了个眼色吩咐手下去调些兵马,只顾自己打马往南街行去。 此时,任九篱反倒已不是那般着急了,另外那几人脸上也明显有懈怠之意,其中一人道:“大统领,不知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白白地往京城奔来,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这下他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 晨光熹微,太子府书房里的三人却浑然不觉。不时,罗鹄进了来,急急地向三人略微行过礼,萧允晏问:“发生什么事了?” 罗鹄道:“太子殿下,两位殿下,早上城门那边可热闹了,昨晚去寻书的可有不少人。” 太子和萧允昇一听这话,皆露出一副斥责的表情,太子更是直言:“九弟,此事我们万万沾不得。” 萧允晏替自己开脱:“太子,父皇罚臣弟看守城门三个月,臣弟便命罗鸿注意着城门的动静,臣弟只是看谁出城又进城而已,这怎么算参与?”他说完,也不管两人,只问罗鸿:“那两本书呢,可知最后落谁手里了?” 罗鹄便将凌晨发生在城门的事情简略说了一下。三人听罢,互相望了望,萧允晏道:“我就知道,一个个地眼红心热,都想着下手。” 萧允昇道:“父皇对括苍四鸿觊觎已久。九弟,就让他们去争去抢,此事太子唯恐避之不及,我们就不要掺和了。” 太子应声:“对,九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这样做,终会惹怒父皇的,我们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臣弟正是要将他们揪出来。”萧允晏想了想,又道:“不行,我不想去抢夺那两本书,但也不能任由他们抢到。” 太子喝令他:“九弟,不要冲动。” 萧允晏还是不以为然,“太子,六哥,这些年我们一直静观其变,却越来越处于被动的态势,我怕再静下去到时被他们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此刻他们撞到我的地盘,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我们得学会先发制人。”说罢,萧允晏也不顾两人阻拦,朝外走去。说话间,其余两人已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九弟......”萧允昇正想追出去,却被太子拉住,“算了,他等了一晚上不就为了现在吗?依九弟的脾性,你想拦是拦不住他的。” 萧允昇道:“其实九弟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太子,我们有时候也是可以适当反手还击的。” 太子点了点头,脸上却又有些忧色,“可不知为何,此事让我深觉不安。” ****** 任九篱苦思了很久却想不明白,这京城明明是他的地盘,褚昂久却为何偏偏自投罗网?但是,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那匹马已经找到了,可两个大活人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踪影全无。但任九篱相信:只要布下天罗地网,谅他褚昂久就算插翅也难以飞出去。 来去穿梭的禁军越来越多,却依然还是一无所获。已是辰时,褚昂久的那匹马已经找到,可是那两人还是无踪影。任九篱越发焦躁,人和物都是在他眼皮底下丢的,如若再找寻不着,他又该如何跟梁帝交差? 正自不安中,一直跟在任九篱身后的那女人的丈夫显然已是越来越焦躁,忽然出声:“任大统领,依在下看那褚昂久定然在城内有接应,不然怎会瞬间就没了踪迹。既然马在这附近出现的,那不如挨家挨户搜一下。”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任九篱立马打了个眼色,手下人立马心领神会,顿时心有灵犀地举起长戟将女人丈夫围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任九篱没回话,身旁的一名手下倒是回了话:“你妻子和那褚昂久是一伙的,你别告诉我你跟他们没关系。” “胡说,你别血口喷人,我妻子跟褚昂久不是一伙,她是跟我一伙的。” 那男人笨嘴拙舌的反驳引得禁卫军们想笑又不敢笑,任九篱示意将女人丈夫和方才那个被禁军侍卫一路押解而来的张三押往京畿府衙看管起来,他自己则立马进宫禀报梁帝。 任九篱正待打马离去,忽听身后有人大喊:“任统领止步。” 任九篱回头望去,只见萧允晏疾步生风般地行来,身后跟着几名随从及大批人马。任九篱不由大为头痛,这霁王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上月正是因为维护太子的处境而跟梁帝起争执,被自己父亲罚守城门及维护京城治安三月。看他这个架势,估计是已经得到消息了。正想着,见他已经走近,也只得硬着头皮下马见礼,却听萧允晏直接开门见山:“任统领,本王听说今晨有人硬闯城门,而且此事还跟你有关?这到底怎么回事?” 任九篱面对萧允晏一连串的责问,忙表示歉意:“今晨之事是九篱失职,还望殿下恕罪。” 萧允晏却只指着张三和女人丈夫道:“这二位也是今晨跟你一起闯进来的吧?” 任九篱刚回了声:“是”,便听萧允晏下令道:“将这二人带走。” 那二人立马变了色,本以为任由任九篱押着走,到时可以见机脱身。但若是被萧允晏带走,只怕没有一丝生机可言了。当下两人均想着先脱身再说。却见任九篱拉着萧允晏往边上一站,轻声嘀咕:“殿下,昨夜陛下令臣去往江流寻书。谁知,书刚拿到就被人顺走了。今晨之事九篱也是无奈,还望殿下恕罪。只是,殿下昨夜也在万昌宫,而后抢书之人又有好几批,此时若将人带走,难免会被疑心另有所图,依臣之见,殿下还是……” 萧允晏一听这话,当下就道:“任统领说得是,此事本王确实不宜参与。只是本王奇怪究竟什么人能从任统领手中把书抢走?”萧允晏倒也是满肚子疑惑。 任九篱道:“臣也不知,但昨夜抢书的人此刻全都在京中,所以此事终究会水落石出的。” “所有人?也包括他们两个吗?”萧允晏指了指张三和女人丈夫。 “没错,臣正准备将他们送往京畿府衙,交由审问。”说时,任九篱故意盯着萧允晏,一探他的反应。 萧允晏对任九篱道:“任统领,这二人如果是昨夜殿中之人指派去的,无论是谁指派的,哪个衙门都开罪不起。再者,他们既未成事,只怕有人就不会想让他们活,我看任统领还是小心为上。” 任九篱一听这话,瞬间便反应过来,拱手道谢:“殿下说得是,臣实在是思虑不周,多谢殿下赐教。” “不然,你直接带人去见父皇,我相信父皇必定会急于知道他们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是是,多谢殿下,臣这就直接将人带去。对了,还有一事,城门布防那边......” “任统领放心,有本王在,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如此,九篱就多谢殿下了。” “任统领请便。”待任九篱他们走远了一些,萧允晏又暗中嘱咐罗鸿:“你派个人小心跟着任九篱,有什么事及时回来禀报。” 一夜未眠的萧允晏终于想着能舒心睡上一觉。但是,才不过半个时辰,罗鹄便来禀报:“殿下,最新的消息:那两个被带去的还没见到陛下便遭了暗算。” “什么。”萧允晏猛地起了身。 罗鹄又道:“任九篱带他们进宫后,不知被谁哄骗到垂拱阁,然后他们就被禁军护卫给暗杀了。” “好大的胆子,父皇眼皮底下都敢动歪心思,看来他们连宫中的内侍和禁军都敢染指。” 见萧允晏大发雷霆,罗鹄问:“殿下说的莫非是睿王他们?” 萧允晏冷哼一声:“此事不是他们又还能是谁?你方才说任统领是被谁骗去的?” “陛下身边的内侍崔琅,可是不久后就发现崔琅也被暗害了。” “那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他们还说:陛下也震怒了,下令让玄衣司彻查此事。” 正说着,罗鸿又急匆匆进来禀报:“殿下,许公子他们打听到了,凌晨进城的那一男一女中男的叫褚昂久,曾是先皇的护卫。江流王当初出事的时候被先皇指派让他和任统领一起看押江流王。那女的据猜测应该是李妙手,是江湖中出了名的女盗贼。” 萧允晏发话:“让长君、杨鹤他们去查查这二人最近跟什么人走得近,再顺藤摸瓜。” “是。” 第八章 再次现身 一路,引魂幡、白幡高悬,到了墓地,这边是哭丧人哀嚎声声,那边跳着除秽出煞的傩戏,而萧白却始终是面无表情。 面具下,跳着傩戏的大汉围着墓地扫了一圈后,终于停了下来闪退到了一旁。忽然,其中一名大汉似是想要擦去脸上的汗珠,不经意地卸下面具。站在萧白身后的顺王忽然对身旁的睿王惊呼:“四哥,你看……” 可是,正当睿王顺着顺王的手看向那大汉的时候,那大汉却又重新戴上了面具。 “怎么了?”睿王问。 顺王极为低声地说:“方才一晃眼,好像看到褚昂久了。” 睿王见他此时此刻说这话,生怕他有所暴露,又觉得这几日来一直被这个叫褚昂久的人搅扰得心神不宁,以为顺王只是一时错觉,不由瞪他,低声嘱咐:“莫要提他,他跟我们没任何关系。”但尽管他这么说着,眼睛还是不经意瞟向了那名大汉,却见面具的空洞下那一双深色的瞳孔闪着挑衅的光芒,此时正跟自己对峙着。 睿王一怔,除了梁帝,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一时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得。任九篱已经连续三日不眠不休地找寻褚昂久了,可是,任凭翻了整个京城,也没找出褚昂久和李妙手的下落。睿王一度以为,褚昂久根本就不在京中。但此时,他却又问身旁的顺王:“你确定看到的是他?” “不会有错。”顺王十分笃定。 此时,棺木已入土,随着礼部官员的一声宣唱,皇子们本该捻香跪拜,但睿王此时却不知在想什么,思绪抽离,竟未闻一字。 “四哥。”在他身旁的顺王拉了拉睿王的衣角,他这才反应过来。 哭丧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哀嚎,忽然,有人匆匆过来,在礼部侍郎耳旁说着什么,尔后,又带来一名壮汉,那壮汉穿着跟几名跳傩戏的一样,唯独没戴面具。他指手画脚地在礼部侍郎面前说着什么,那礼部侍郎指着那几个跳傩戏的,一声令下:“将他们围起来。” 说时,只见此前跟睿王对视的那个汉子倏地扯下自己的面具,一个飞身,便飘然远去。 连日来,任九篱满京城地搜寻褚昂久,整个京城铺天盖地都是褚昂久的画像,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人的面目,人群中有人在急喊:“快拦住他。”可是,那褚昂久身形快如鬼魅,根本就无人能够追上。 礼部侍郎见此匆匆跑到太子身前,并嘱咐道:“护卫太子殿下及众皇子的安全。” 太子发问:“怎么回事?” 礼部侍郎上前道:“回太子殿下,方才那堆跳傩戏的人中被鱼目混珠混进了不知来路之士,也不知居心何在?臣这就去查实。” “去吧。” 此时,皇子们几乎都已确认,此人必定是褚昂久无疑。但奈何他们心里各自有鬼,如果对他的出现反应过激,到时未免被猜疑,都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远去…… 总算,整个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众皇子各回各府,萧允晏临上车驾前低声嘱咐罗鸿:“你去会仙楼通知杨鹤他们,让他跟任九篱通个气,只要将那个女人的丈夫的尸身高悬于城门,或许可以引出那李妙手。” “是。”罗鸿领了命便倏然远去。 这边,太子的车驾上,萧允昇和萧允晏分坐两旁,萧允晏道:“这褚昂久,究竟想做什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挑衅。” 太子道:“这褚昂久曾经是江流王的护卫,后来不知所踪,此次出现也不排除他是见旧主最后一面。” 萧允晏摇头道:“我看不像,他就是存心来掀起风浪的。”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何?”太子喃喃低语。 一直沉默的萧允昇终于开口:“太子,九弟说得没错,臣弟一直觉得这褚昂久志不在于抢夺那两本书,只是想祸乱朝廷的。此事,我们能不参与就尽量不要参与。” “六哥,我只是揪出那夜的事四哥和十弟也参与其中,你们放心,只要找出他们也参与的罪证,此事我必定不会再参与。” 萧允昇见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他,只得道:“太子,丧事也完成了,臣弟明日便回去了。九弟,大夏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一些细作,只等时机成熟里应外合,这仗便能发动。” 这是萧允晏近日来听到最为舒心的话,“好,臣弟静候。” ****** 睿王府这边,顺王一进府门,便对睿王道:“四哥,既然褚昂久出现了,那李妙手倘若还没死,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睿王道:“那就再加派些人手,继续搜捕李妙手,千万不能被任九篱占了先机。” ****** 他高高地坐在崇庆殿的那张冰冷的龙座上,千般孤寂、万般寒凉。殿内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随侍在侧。 忽然,殿外悲号肆虐的大风猛地将殿门大开,冷风直嗖嗖地灌进来,将殿上的烛火随风吹灭。猛然间,又有很多人挤了进来,一个个披坚执锐,身形顶着天立着地,威猛如天神地持着长槊冲向自己。 “你们是谁?”他仰视着他们,声音里有一股惊惧惶恐。黑暗中,他竭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面前所有人的面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父皇,我是你的儿子。”其中有个人说话了,他听不出那开口说话的究竟是哪一个儿子,只看到他们每个人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灼人的光。籍着那一道道光,他终于看清,那些人中,不仅有他的儿子们,还有他那已故的父皇及刚刚离世的手下败将萧宗毅,以及身形挺拔能够站立的萧白。 “你们要做什么?”他紧紧地缩在龙座上。他想离了这龙椅,离了这群人,可是这龙椅竟然是悬在万丈悬崖之上,没有台阶可令他踏足。他俯身望去,脚下竟是万丈深渊。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的长槊却一起向他袭来,在他们面前,他已经毫无抵抗之力。“来,来人呐——”他拼命地嘶喊…… “陛下,陛下——你醒醒——”终于有人来救他了,却是个女人。他顾不得一切,逃离这龙座,却如同踩空一般跌坠了下来……梁帝万般惊恐中,身子一抽紧,终于睁开了眼睛,茫然间才明白自己是在梦中。 “陛下,是不是做梦了?”还没转过脸,只听梁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转过去,面前果然浮现出梁贵妃的那张脸。 “谁让你来的?滚开。”梁帝冲着她囔,丝毫没有情面。 “陛下,臣妾牵念陛下,所以就来了。”梁贵妃话音还没落下,梁帝似乎还沉溺在方才的梦里,将一腔怒气发泄到梁贵妃身上,又冲她喊:“滚出去。” “陛下——”梁贵妃虽年岁渐长,但这些年恩宠未曾失却过,从没想到梁帝会有一天这般对自己。脸色凄惶中却又苦苦撑着原先那份笑意,卖力讨好地道:“好好好,臣妾方才是担心陛下,如今无事,臣妾这便走。” “哼,无事?你盼着朕出什么事?”醒来后,梁帝发现梦里那些模糊的身影反而清晰了起来,这其中当然有梁贵妃的两个儿子睿王和顺王。一想起这,怒意又是不可遏制。 “臣妾听说陛下头风症发作,来探望陛下。臣妾只愿陛下安好,身康体健,国事无忧。” 梁贵妃的低眉顺眼终于让梁帝稍稍收敛了脾气,但他还是忍着剧烈的头痛,淡淡挥手:“出去。” 梁贵妃离去后,郑有荣来报:“陛下,任统领求见。” “让他进来吧。” 任九篱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同时,他将今日葬礼上的事也报告给了梁帝,这是他这个春风得意的大统领多年来第一次遭受挫败,多日来的一无所获和梁帝对他的日渐失望让他越来越无地自容。 “再搜,既然人还在京城,那就再去仔细搜。” 他用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声嘶力竭地喊着,目光寒凉,让任九篱战战兢兢。 “陛下,臣还有一事,微臣已命人查清:那个男人是李妙手的丈夫,名叫郭本。臣以为若是将他尸首悬于城楼之上,或可引出李妙手……” 梁帝听了这话,略微一思索,随即点头应声:“此事你看着办吧。” “是,臣这就去。”任九篱几乎是逃也似地奔出了梁帝的寝宫。 任九篱走后,内侍郑有荣道:“陛下,这褚昂久是不是来为江流王复仇的?” 梁帝喃喃低语:“那萧白不像心智正常之人他这么做又是为谁?” “当初他忽然消失,都以为他逃跑而隐姓埋名了,却不想最近又出现了。或许他不过为了求个心安,求个理得。”只有郑有荣知道,梁帝的头风症究竟因何而来。相比于那两本书的不知去向,梁帝面对儿子们的蠢蠢欲动,对皇位的觊觎更是让他心里难安。所以,郑有荣故意将一切事情轻描淡写。 “朕还要看看这个萧白究竟是真傻还是装腔作势,让他明日再来见朕。” “是。” 第九章 试探萧白 翌日一早,萧白又被带入宫中面见梁帝。 “萧白见过陛下。” 梁帝抬起头来,“哦,萧白啊,怎么样,草庐住得还习惯吧?” “习惯。” “嗯,朕在那里安排了守陵的护卫军,有什么缺的尽管跟他们说便是。” “是。” “对了,你可还记得将那两本书放于何处了?” 萧白想了很久,最后却道:“记不起了。” “那你可还记得那书里的内容?” 萧白又想了一阵,点了点头:“能记起。” 梁帝眼睛一亮,“那能默出来吗?” 萧白又点了点头:“能。” 梁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记忆如此之好?” “只要无事,父亲便让我背这个。” “原来如此!那看来你是了然于胸了?” “是的。” 梁帝一时怔住,他还真琢磨不出眼前这人究竟是傻还是聪明,又道:“那这样吧,你回草庐,将那两本书给默出来。一天能默多少是多少,每日傍晚,朕会命人去取。” “是。”萧白正要告辞,梁帝又问:“那褚昂久——你可还有记忆?” 萧白想了很久,还是摇头:“没有。” “任九篱呢?” “也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何人?” “除了父亲,还有辛不平。” 梁帝目光灼烈地望着萧白,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只得道:“罢了,回去吧。” “是。” 萧白离去,梁帝望着萧白的身影问郑有荣:“依你看这萧白究竟是不是真傻?” “老奴仔细看了,看他样子都不像扯谎。前几日老奴向辛不平打听的时候,也感觉不出这萧白是正常之人。听说他连牛马猪狗都不认识呢。”郑有荣知道梁帝的疑心病过重,从不曾信任过任何人,又道:“依老奴之见,萧白常年被幽禁,心智不正常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有等他默出书来,到时陛下拿那真书一比对,便能清楚。” 梁帝叹了口气:“哎,这真书也不知流落何处。” “既然人还在京中,老奴相信任统领必定会找到的。” 听了这话,梁帝觉得头风症一下子缓解了不少。 ****** 紫霞街上的会仙楼,是京中最为纸醉金迷之地。尽管夜色已浓,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此时在一间雅间里,四名少年公子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喝花酒也没有歌舞助兴。这四人分别是中书令家地长孙许长君,尚书令家的孙子杨鹤,景阳侯家的少公子颜弘策,以及虞国公府的少爷虞凌云。忽然,雅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竟然是萧允晏。四人一见萧允晏进来,齐刷刷地起身行礼。 萧允晏一进来,就到窗户边向外望去,只见斜对面的门楼上悬挂着一具尸身,而底下人潮涌动,不时有路过的行人在指指点点着。 “怎么样,可有什么异常?”萧允晏一边探着眼睛看向前方,一边问。 杨鹤走上前道:“殿下,今日白天可太热闹了,我们的人、梁府的人、还有德王府的人不停在那穿梭。” “德王府?”萧允晏转过脸来,似乎有些意外,“你们没看错?” “没看错,殿下,我们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原来那日宫中杀俘事件跟德王或许有关联。” “大哥?”德王对于太子的威胁并不大,萧允晏听后脸上却泛起了几分失望,“何以见得?” “我们查了几天,发现那两名杀人的宫中侍卫跟德王有暗中勾连。” 萧允晏还是不死心,“听说那夜去抢书的共有四拨人,张三和郭本并不是受同一个人指派的,你们听着,本王只想找到睿王党参与其中的罪证,其他的莫管。他们盯着李妙手,你们就盯着他们的人。” “是。” “长君,你跟任统领交情匪浅,不如你再去敲打敲打他......”说着,萧允晏在许长君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许长君就领命跑开了。 长街上,哄乱地如同白昼。任九篱亲自发号施令着,许长君走了过来,“见过大统领。” “哟,许少爷,你也来探探风呀?” “我不是被京中人戏称为“包打听”吗?这有热闹我自然要凑的,知道大统领近日为这事焦心焦虑了好些天了,大统领,若有事,我们金甲营的兄弟但凭差遣。” “许少爷客气了,许少爷愿意给任某当军师,任某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其余的事目前我们人手也够。” “对了大统领,我最近在琢磨一件事,倘若李妙手还活着,能挣脱褚昂久的摆布,她一旦得知她丈夫已死,若不是前来城门便有可能去找她旧主……” 任九篱忽然眼睛一亮,“许少爷说得是,只是,她这旧主家究竟是谁呢?” “那我可不知道,只不过她必定是那夜参与太后寿诞时参与者的其中一人所指派的。任统领不如在各府门口都派人盯着,当然太子府也不能排除在外。到时,一旦李妙手出现在哪家门口,那便不言自明了吧?” “嗯,有道理,多谢许少爷提醒。”任九篱说着便厉声吩咐身边的人:“派人密切注意京中各王府及各要臣的府门,一旦有风吹草动,即刻来禀报。” ****** 睿王坐在书房里,人还未至声便已听到顺王的声音:“四哥,任九篱将我们几个府门都密切注视起来了你知道吗?听说不但是我们几个府,包括太子府、德王府都有人紧盯着。他们这是要守株待兔呢?” 睿王显然已经知道此事,哼了一声:“可唯有我睿王府才得了任九篱亲自坐镇的荣幸,看来,父皇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 顺王急道:“那李妙手若是已经死了还好说,若没死,她随时都有窜出来的可能。听说这几日,无论母妃怎么求父皇都不肯见她,难保没对我们起疑心。咱们这步棋该怎么破?四哥手下智囊众多,可有人想出办法来?” 睿王一脸无奈,“他们若真能替我分忧,我这些年又何苦执着于四鸿。” “那个朱轶郎呢?上次垂拱阁那事他策划得不错。” 顺王这边话音刚落,书房外响起了梁庸的声音,紧接着,梁庸进来,身后正好跟着朱轶郎。朱轶郎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儒士,还未等他行过礼,顺王就拉起他问:“朱先生,这外面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任九篱不止在本王兄弟府中安置了眼线,连舅舅府中也没放过。这眼下,李妙手若是被人抢先一步找到,那我们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朱轶郎道:“看到了,朱某不才,愿为两位殿下分忧。” 顺王看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便问:“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肯定是有妙策了,且说来听听。” “在下的计划是人要杀,书也要得。”朱轶郎说着凑在了顺王的耳边…… ****** 孤烟河的对岸,正是江流王的墓地。褚昂久在河岸上寻了几根木头,分别抛入水中,接着纵身一跳,凭借着轻功,将那几根木头当做踏板,便轻巧地到了对岸。借着月色,他又慢慢闪身进了草庐,敲了敲门。屋内的萧白还坐在等下书写着什么,这几日来,除了门楼上那些守陵的给他来送一日三餐外,还有便是梁帝所派遣的人不时来收他凭着记忆所默的手稿,此时这个时候,既不会有人给他送饭,也不会是梁帝所派的人,那么来人必定是褚昂久了。 他轻声道:“进来吧。” 来人悄声推门而进,望着眼前的萧白,道:“昂久见过世子。”又见萧白在案桌写着什么,便凑过来看,又问:“这是什么?” “就是那两本书。” “世子这是要做什么?” “萧宗殾让我默的。那日你故意泄露行踪,让他们知道你在场,我自然会受他的疑心,这两日他不断让人试探我,还命我将那两本书默出来。” 褚昂久点了点头,“果然一切如世子所料。” 萧白又问:“京中情形如何?” “这两日,任九篱已将人手密布于各皇子府中,就等着李妙手的出现了。” “既然整个京城都在等她,那就让她出现吧,四鸿也该入京了。” 萧白的话正中褚昂久下怀:“是,那我就放了她,让她自己跑。” 萧白嘱咐一声:“让她将那两本书带在身上,我想看到他们互相撕咬起来连对方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样子。” “是。”说罢,褚昂久便出了去,身形依然如鬼魅一般,在一瞬间便飘忽无踪。 ****** 黑夜的长街上,巡逻执勤的禁卫军不时地穿梭着,但褚昂久依然还是来去如风。穿过一条小巷,闪身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门小户,从那屋内打开一个机关,又进入了一间密室。 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李妙手循着声音知道是褚昂久已经回来了,叫囔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快放我出去。” “好好好,这就放了你。对了,你丈夫的尸身如今在南城城门上。”褚昂久一边说着,一边松开绑缚着李妙手的绳子。 “尸身?”李妙手一时惊叫出声。 “你丈夫落在任九篱手中,自然是必死无疑。” “任九篱?是任九篱杀了他?” “不是,任九篱带他去见陛下,可人还没到就和张三两个被宫里两名侍卫杀之灭口了,随后那两个禁军侍卫也自尽身亡,但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目前还没查出来。” 李妙手听罢便冲出这暗室,往城南跑去…… 第十章 朱郎妙计 漏尽更阑,月没参横。此时已将近子时,睿王府里一片寂静,只有书房还有几盏灯火,梁庸和顺王以及朱轶郎还在商讨着什么。 不时,有人急匆匆进来:“殿下,有人看到李妙手一个人出现了,此时正往南城而去。” 顺王叫道:“还不快将她抓来。” “不可不可。”朱轶郎急忙阻止:“殿下,这几日大家都紧盯着京城中的一举一动,既然我们的人看到了,那禁军的人、德王府的人、许长君他们的人想必也都看到了。” “应,应该都看到了。”那人含含糊糊地回着。 朱轶郎道:“那就不能动手,我们一旦动手,那就是摆明了李妙手是殿下派去的人。” 顺王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李妙手找到这里吧?” “殿下,朱某还是那句话,人要死书也要。” “可此时此刻,那书还能在李妙手身上吗?”这个疑问不仅顺王有,睿王和梁庸也同在心里腹诽。 “可万一说不定有呢?” 朱轶郎这么一说,几人都沉默了,朱轶郎又道:“殿下,朱某自有办法……” ****** 同时同刻的会仙楼,还是一如白昼,歌舞笙箫不停。雅间里,许长君等几人还在偎红倚翠地和环伺的歌女调笑嬉闹。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凑到许长君耳边轻声嘀咕一阵,也带来了同样的消息:“公子,我们的人看到李妙手出现了,她一个人,看样子是往我们南城而来。” 许长君一听,顿时挥散了那些歌舞姬,对那人道:“估计看到她的不会只有我们的人,告诉他们,一定要保护好李妙手的安全,免得被人抢了先机灭了口。还有,赶紧找人通知任统领,李妙手出现之事。” “是。”来人应了声便匆匆出去。 几人便一直往南城那边探看,到了子时,暗寂的长街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身形飞快,正直奔睿王府而来。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身后跟着一群人,有人要杀她,有人在护着她。甚至包括褚昂久也一直在暗中窥视着。 “动手,快动手呀。”虞凌云满脸兴奋,等待着好戏开场。因为此时只要有人动手想置李妙手于死地,只要抓着动手的人,便能揪出这背后的主使。可是,等了很久,却始终不见有人动手。李妙手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由。 城头上,郭本的尸身悬挂着,李妙手默默伫立仰望着。也不知想起什么,只见她往自己怀里摸了摸,那两本书对于褚昂久来说,根本就是唾手可得的,可他却根本不屑一顾,那么,她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平白无故地将自己关了那么多天又是为了什么?她的丈夫究竟被谁杀死的?她要问个究竟,于是,慢慢地踱步往睿王府的方向走去…… 空寂的长街上,穿梭的禁军不见了,眼睛所见之处也没有一个人影。但黑暗中,却又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李妙手,她一路狂奔着,直到眼见睿王府就在眼前,忽然,睿王府的大门大开,随之府里闹哄哄地,有人在大喊:“别让它跑了,快拦住。” 可那人话还没落地,王府大门奔出一条身形极为壮硕的恶犬,跑得极快,后面的家丁边跑边喊,却怎么也追不上。那恶犬直冲向李妙手,只听得狂吠一声,便朝她撕咬起来。李妙手原本功夫不弱,只是架不住这恶犬的一顿狂乱攻势,不由惊叫起来,等在一旁的任九篱眼见这一连串发生的,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已是哄闹成一团了。待任九篱回过味来,挥了挥手,示意北府兵冲出去,并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护住那个女人,要活的。” 然而,等到北府军冲过去,却发现李妙手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 “大统领,这女人已经死了。”一名北府军喊着。 任九篱冲了过来的时候,睿王也闻风而到:“发生了什么事?”转眼,又看到了任九篱也在,喊道:“任统领深夜到来,不会是为了来寻访本王吧?” “九篱见过睿王殿下,今夜九篱有要务在身,碰巧路过殿下这里。没成想这竟如此热闹。这人,我先给带走了,是被咬的还是被杀的,得回去让仵作验明。” 任九篱说完,一名家丁道:“任统领,在下原本是要刺死这只恶犬的,却因月黑眼花看不清,不小心刺了这个女人一刀。请大统领责罚。” “我也是。” “我们也是。”其余两人也站出来回话。 任九篱一时愕然,睿王怒骂:“不成事的奴才。”骂着,又对身边的管家道:“将这几个交由任统领来处置。”说罢,怒气冲冲而去。 书房里,顺王已是焦躁不安,见睿王回来,立马冲过去问:“怎么样怎么样?李妙手死了吗?” “死了,确保她说不了话了。”睿王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两本书来,举在梁庸和顺王的面前。看着书页上的字,两人均是眼放光芒,梁庸一把抢夺过去,认真仔细地看着封页上的一笔一划。 “这,是真的吗?”梁庸抚摩着那几个字,得来之易令他不敢相信。 睿王此时已恢复了镇定,“舅舅翻着看看不就知道了。” 梁庸和顺王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忽然梁庸将那书抱在胸前,“是是,这是灵狐主的字迹没错。” 睿王满腹狐疑,“奇怪了,那褚昂久既然志不在于这两本书?他抢走李妙手究竟是做什么?” 梁庸道:“没准,是李妙手千方百计抢夺回来向殿下邀功的呢。” 睿王终于点了点头。透过窗户,看到任九篱真的将那几个人连同李妙手抬了回去,又心有余悸地问:“舅舅,那被带走的三个人真的可靠吗?” 梁庸道:“殿下放心,他们是我府中的死士,嘴巴紧得很,绝对出不了事。” “可是,经此一遭,父皇必是更加怀疑我们了。”睿王知道,虽然今晚自己算险胜,但一切仅仅只是没让人抓了把柄而已。 朱轶郎笑道:“殿下莫急,此事在下自有办法解决,那崔玉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便故意向他透露我们是德王府的人便可。梁将军且将这崔玉交由在下吧。”说着,他对着三人将他的计划说了一番。 梁庸拍掌不住叫好:“妙计妙计啊,好一招移花接木之计。” 朱轶郎笑道:“那请两位殿下先想办法去接四鸿,以及崔玉过来。” 睿王道:“好,崔玉的事本王全权交托于朱先生了。只是,四鸿的事却有点难办。” 梁庸问:“殿下有什么顾虑?” 睿王道:“我们这个时候如若明目张胆地请出四鸿,那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李妙手就是本王派去的,和父皇争夺四鸿的是本王吗?” 梁庸哈哈大笑道:“殿下无需顾虑,人我们偷偷去请去接,一切都将会神不知鬼不觉。殿下登基前,他们在暗中辅佐。等他日殿下登了基,再给他们封侯拜相也不迟。” 朱轶郎在一旁拱火:“殿下,朱某不才,未能给殿下想出更好的计策。今夜这一出已令殿下元气大伤了,若让陛下不起疑心是不可能的,往后估计殿下会时常被猜忌。四鸿之才堪比卧龙凤雏、管仲乐毅,有他们四人在殿下身侧,又有什么危机不会迎刃而解。” “嗯。”睿王望了望梁庸,道:“也罢,四鸿之事还是烦请舅舅去办。” 第十一章 德王薨逝 连日来的种种,让梁帝的头疾愈见严重,昏昏沉沉地一宿无眠,此时还卧于榻上。自打任九篱来禀报后,他便再也没能入睡。卧榻之侧,早有人在暗中觊觎偷窥,让他惶惶难安。苦于抓不到睿王和梁庸的把柄而无法将他们治罪,让他怒意久久难消。 有声音在帘外轻轻响动,折腾了一夜,郑有荣原本是强撑着眼皮子的。见外面有动静,走出去看了看情况,原来是朱托在外求见,便又忙进内禀告:“陛下,玄衣司朱掌尊求见。” “朱托?”梁帝猛地起了身来。 朱托进了殿中,脚步还未站稳,便被梁帝催促:“怎样?查到什么了?” 见梁帝如此急迫,朱托反倒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片刻后,道:“陛下,崔玉已经找到了。” “说吧,他到底是谁的人?”梁帝闭了闭目,又冷冷地命令:“说。” 朱托道:“回陛下,臣亲自查证,崔玉受德王恩惠颇深。” “允昆?怎么会是他?”梁帝既震怒又无法相信地立起身子,在殿中踱了几步,方道:“传崔玉来,朕要亲自审问他。” “陛下,崔玉已经在外面侯着了。”朱托说时,侍卫已经将崔玉押了上来。 “跪下。”侍卫将崔玉踢跪在地后,又解开蒙着他眼睛的布条。 “这是……”茫然的崔玉环顾一下四周,心下骇然,只觉自己身在天宫一般。回转头,见眼前坐着一人,只身着中衣,外面披着一件大氅,似还未曾梳洗,但目光一经碰触,便将崔玉骇得如惊弓之鸟,不敢再抬头看他。崔玉自小是山野村夫,何曾见过这等贵人,低下头,忽想起自己平生从未结交过什么大人物,眼前的人必定是德王德王。便忙叩头道:“草民见过德王殿下……” “德王?”旁边的一名侍卫正待喝骂,被梁帝用手势阻止。朱托见势,心领神会,对崔玉道:“崔玉,你不是说有话要跟德王说吗?如今可以把你想说的一并说出来了。” 崔玉似已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连连叩首之后,朗声道:“殿下给草民治腿疾不说,还给草民配了宅子配了媳妇,殿下真真是草民的再生父母,也是人间的活菩萨,草民实在是无以言谢。殿下有什么差遣,但请吩咐,草民即便刀山火海也是万死不辞。” 梁帝已是气得发抖,但竭力地控制住,“本王不需要你做什么,但你可还有什么请求?” 崔玉忙又叩首,连声说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有一个小心愿,既然来了京城,就期望能见到草民的叔父,望殿下成全。” 梁帝忽然随手拾起身边一物,掷了出去,继而又大吼一声:“滚出去。” 崔玉又惊又惧又是茫然不解,一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愣怔间,身子已被人架了出去。 侍者端来洗漱水,梁帝又一阵肝火往上涌,捧着自己发胀的脑袋,将身边侍者手中的水和盆推落在地。 “陛下息怒啊!”郑有荣见势,上了来,示意侍者赶紧退下。自己则上前安慰道:“陛下,事情还没有最终定论呢,说不定事实并非如此。” 梁帝冷哼一声:“事实人证俱在,还要怎么查?来人呢——” 不过一时,有两名侍卫应声而进。梁帝大声怒喝:“传任九篱来……” ...... 睿王府里,一名护卫飞奔进书房里,说话声还是连呼哧带喘的,“两位殿下,刚刚宫中传出消息,朱托已经进宫见了陛下,陛下也下令让任九篱带兵控制住德王府。” “好。”睿王猛地一拍书桌,目中一股狠意。 朱轶郎站了起来,“两位殿下,那朱某这就去德王府。” 睿王道:“朱先生,那你可得小心了。” “两位殿下放心,朱某一定能将事情办得妥帖。” 说罢,朱轶郎匆匆离去。 …… 德王府的正门,一名三十来岁手里举着幡旗的相士正路过,他不经意间朝宅门里瞥了一眼,却忽然停伫着不动了。眼睛一直朝里探个不停,又连连叹息。 “做什么做什么?大清早地晦气什么呢。”门房终于忍不住要将他赶走。 “不是在下晦气,而是这幢宅子有一股邪气,马上要面临不祥之兆了。” “胡说什么。”门房怒目圆睁,抡起拳头作势要打他。 相士不为那拳头所迫,“你们听我说,这宅子真的有股邪气,得赶紧消了才好,不然这一大家子可都要遭殃的。” “这里是什么府你知道吗?这可是当今陛下皇长子的府宅,能有什么事?” 那相士双目瞪得溜圆,忽地像是反应过来,“那难怪了,我正巧看着一股邪气冲撞了王气……” “找死啊你。”那门房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动手将他推搡出去了。 “大清早的,吵吵囔囔地做什么?”恰在此时王府的管家正要出门,见这情形一脸不悦。 “管家。”门房躬身哈腰地陪着笑。 管家问:“怎么了呀?” 门房指着相士道:“这个江湖骗子,竟胆大包天,骗到王府来了。” 管家斥骂:“没见识的奴才,给几钱银子不就打发了。” 那相士竭力地辩解:“管家老爷,我可真的不是骗子,我也不要银子。这王府是真的有一股邪煞之气,若不赶紧化解,只怕灾祸就降临了。” “大胆。”管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心里也来了气,“赶紧轰走赶紧轰走。” “管家老爷,在下说的是真的。哎呀,完了,完了!”相士捶胸顿足地样子,挣扎着就是不肯走。 “什么完了完了。”管家怒从中来,又从怀中掏出几枚碎银子,扔给他,“快走吧。” “不是,我不要。管家老爷你要相信我。”几个家丁见他还是不肯罢休,不愿对他再客气,两个人上前架着他准备将他抬出去。一群人正在推搡之间,只见一名家丁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管家在一旁看到,“跑什么,大清早的赶着投胎啊?这么心急火燎的。” 那家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说:“管家,不好了,任统领领了陛下的令带着一群人来说是要管制整个德王府。他们,他们就在后头。” “什么?”管家脸色煞白,朝家丁手指的方位望去,虽隔得远,但隐隐约约确实是任九篱的身影。管家忙喝令那两名架着相士的家丁大喝道:“将他带进府里。” 相士又一边挣扎一边呼喊:“哎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不进去,不进去了。” 但任凭那个相士如何抗拒,几名家丁将他连架带推往门里送。与此同时,管家也飞快地进了去,直往府里的正殿飞奔而去。 没过多久,德王府的大门紧闭上了。任九篱等人围在府外,只等梁帝的下一份旨意。 又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相士走进的德王的书房。 还不到三九严寒的天气,书房里却放了两个暖炉,纵便如此,德王身上还是裹着厚厚的毡毯,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朱轶郎见过德王殿下。” 德王见了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原本冷到有些僵硬的身躯总算绷得不那么紧了,拦住正要下跪的朱轶郎,“原来是朱先生,听说先生神机妙算,请先生给本王算一卦吧。” “好。”朱轶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副笅杯,往下一掷,看罢却是脸色大变,久久不能开口说话。 德王见他神色,已料知不吉,不由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又问:“怎么,不好吗?” 朱轶郎听他颤着声音,知道他心里已经清楚是大凶之卦,便岔开话题:“殿下要不写个字吧。” 德王从毡毯里伸出手来,颤着手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字。 朱轶郎一看,见那纸上的字是:叱。脸色更见难看。 德王哆哆嗦嗦着问:“怎么,这字不好?” 朱轶郎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不好,大凶。殿下是犯了过错,担心被叱责吧?” 德王并没有开口,牙齿却不住打颤。朱轶郎继续道:“叱字左为口,右为匕。口在东,预示着东窗事发。匕在右,预示着受此事牵连会引来杀身之祸。而方才的卦像,更是灭门之祸。” “灭门?”德王瘫软在了地上。 “不急,此事倒也可化解,如若在下所猜没错,殿下所犯之事必定是冲撞了陛下。就看殿下所选要不要将此事化而为小?” “怎么化小?请先生明示。” ...... 约摸半个时辰后,德王颤动着手用咬破的指尖和着泪在一笔一笔书写着,泪水时而打湿眼眶,时而滴落在绢帛上,几次令他无法继续。 忽然,书房外响起一阵喧闹声:“王妃,殿下下令谁也不能进去。” “谁敢拦我。”德王妃斥喝一声,说着便不管不顾地推门而进。“殿下,府外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陛下下令将王府围困的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都不重要了。”德王忽然心绪淡然了一些,摆了摆手,示意王妃不要再问。 “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妾身。”德王妃依旧不依不饶的。 “父皇什么都知道了,我的帝王之路彻底无望了。” “帝王之路?殿下你……”德王妃震惊诧异,她竟从来不知道自己同床共枕了将近有二十年的丈夫竟然深藏着这样的心思。 “你不知道吧?连你都不知道吧?”德王忽然艰涩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越发执狂,笑到最后德王妃已经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笑还是在哭。 “我不知道。可是陛下到底知道了什么?殿下又做了什么?” 事已至此,德王也终于觉得坦白:“那夜皇祖母寿宴,萧白说出那两本书的下落令我心动不已。于是我就派张三前去,哪想到中途竟然杀出个褚昂久。张三被抓后,我整日地提心吊胆,食不知味睡不安稳,却不知道此事被四弟派来潜藏在府中的人探听去了。四弟逼着我和他联手杀掉张三和郭本。我和四弟分别动用了养在宫中的暗线,将两人除掉了。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父皇已经查出来了,他已经知道那两名禁卫军都是我的人。” “殿下,你怎地如此糊涂,你怎敢去觊觎太子之位?” “这个位置谁不觊觎?你以为允昇不觊觎,允晏不会觊觎吗?我又为什么不能去想?我是父皇的长子,我才是长子啊!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心里时常痛恨母妃,恨她为何不早点死去。我每时每刻都会盼望,她早日死去。那样,我也就能被养到皇后膝下,也许那个太子位置就可以腾出来给我。我也痛恨太子,大家都不是嫡子,他凭什么就能被父皇册封为太子?后来,我总算盼到母妃过世,可我还是没有机会。我学着太子的一言一行,与人为善。可他们几个还是敬重太子,对我却避而远之。后来,父皇冷待太子,我以为我得到了机会,可哪里能想到他又开始重视四弟。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才是真正的皇长子啊,为何大家都对我视而不见?” 德王妃听着丈夫的话,半是惊恐半是怜惜,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时时笑面和善、与世无争的丈夫,竟是终日戴着面具的一个人。一时间,她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似的,想开口却始终不能说话。 “呵,呵呵呵……我又哪里能看得透,不是我的终归不会是我的。”说着,德王竭力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德王妃眼疾手快,冲上来一把摔去他手中的酒杯,哭喊着:“殿下,你若这样撒手而去,我们这一家老小又该何去何从?你若走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德王忽然心绪平静了一些,唇角泛起一丝苦涩,“那位朱先生说得对,只有我死才是我们德王府唯一的出路。垂拱阁的罪我且独自担下,我只犯了这么个过错,若没了,父皇也就不会再追究了,我们德王府还能照样延续下去。若不然,等待父皇降罪,终将会祸及你们。将来若是太子登基,你们可保无忧。将来若是四弟登基,今日之事也是他欠着我的,但愿他还有这点良心,能承我这情。这里我还有一封书信,你且收着,将来若有需时,且拿出来。” “殿下,你莫这样想。你毕竟是陛下的儿子,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日后,不求别的,咱们做个闲散王爷便好。” “你不了解父皇,当年皇祖父就是父皇给慢慢毒死的。” 德王妃听了这话,满目震惊和恐惧,跪着搂住身旁的丈夫。德王又摇了摇头,“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我今生若得不到那个位置,苟且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 德王容色惨淡,眸光沉敛,反而没有了先前的惧怕,“没有可是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得父皇欢心,他是不可能容下我的。” 说罢,一把推开德王妃,拿起书桌上的酒壶,一倾而尽…… 第十二章 文儒商贾 梁帝听到任九篱回来禀报的消息,看着德王的遗书,终于还是没能支立住,颓然跌倒在地。 殿中一时纷乱,郑有荣给梁帝塞了一颗丸药后,他终于悠悠醒转,“怎么就饮鸩自尽了?” 任九篱诚惶诚恐地回道:“可能是怕陛下责罚吧。” 梁帝痛心疾首地拍了拍床沿,“糊涂,他还罪不至死。朕让你守着他的府宅,也不过是想吓他一吓,让他主动交出该交的东西,让他自动放弃那个他不该生出的念头而已。他怎么就怕成这样?” “那,那两本书还要不要再去查查?” 梁帝想了很久,还是道:“先将府宅围住别让人进出,再去查一查。” ****** 萧允晏因为几月前被梁帝责罚守城门三月,他便每日例行查岗,这时他正在四处巡视,只见杨鹤急匆匆地跑来:“殿下,不好了,德王——” “怎么了?” 杨鹤还呼哧带喘地,“德王忽然暴毙了。就方才的事,陛下派了北府军围住德王府,没过多久,德王就饮鸩身亡了。” “怎么回事?” “里面哭声震天,可谁都无法进出,也不知道德王是因为什么遭此下场。目前只能知道这么多,其余的不清楚呢。” “走,去看看。” “不行啊殿下,德王府现在还不得自由出入,任统领带人围着呢,好像在查抄王府。” “查抄大哥的府宅?”萧允晏一时说不出话,心里对梁帝的薄情寡义充满了怨愤,冷嗤了一声:“那两本书究竟在何处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大哥即便参与其中,也不会在他那里,父皇非要抓着他不放做什么。” “可若真不在德王身上,德王为什么会畏罪自尽?” “让他们再探再报。” “殿下放心,我们的人正查着呢。对了,有人还发现昨夜半夜梁庸偷偷出城了。” “出城?”萧允晏纳闷,“父皇早就希望梁庸回甘西了,偏偏他就死赖着不走。他若真回去也不至于不跟父皇道个别,自己夜半偷偷溜走。我猜想,他此去必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萧允晏一顿话让杨鹤瞬间惊醒,“对啊,那天晚上,李妙手出现了又莫名其妙被弄死了,而后梁庸出城,这两件事必定有所关联。但究竟有什么事梁庸非得半夜三更独自出门不可?既然李妙手出现了,那么那两本书是不是也有下落了?” “李妙手出现后,梁庸就离京,第二天德王就引鸩而亡……这其中一定有些许关联。杨鹤,这几日你们多盯着点城门的动向。” “那,还是我们几个亲自去守着吧。” “也好,小心被人发现。” ****** 几日过去,这时已是日暮,萧允晏正在城楼,罗鸿来禀:“殿下,梁庸已经从西曜门进城了。” “他一个人吗?” “一个人?” “现在离他出城时共几日了?” 罗鸿算了算,回道:“德王过世前一晚离去的,今日应是第六天。” “六日?六日既无法来回甘西也无法来回安北。那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又有什么事要这样不动声色?罗鸿,告诉杨鹤,让他们多加留意,查一查梁庸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 “是。”罗鸿看了看天色,道:“殿下,城门马上就关了,不如回府吧。” “嗯。”两人当下便下了城楼。 这时已是日暮,在城门将要关闭之际,熙来攘往的人格外纷涌。萧允晏和罗鸿刚下城楼,正巧有一辆骈车进入城门,车夫是个高壮的汉子,一身古人的装束,一脸的络腮胡,腰上悬着一把铁剑,看上去竟像个远古时期的游侠。跟旁人相比,看着有些不合时宜,也有些滑稽。萧允晏见这车夫古怪模样,不禁驻足停住。 只见那守城的士兵见这辆车虽宽大,却也极是普通。神态便有些颐指气使,扯着嗓道:“车上什么人,还不快下来?” 车夫惊诧地用外地口音问:“这都要下来吗?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哟,看样子,你还来过京城啊?从前是什么时候?” “六年前。” 那士兵嗤地一笑,道:“那当然不一样,别说六年前,就是六个月前也不是这样的。从前城门深夜才关,现在日暮就得关闭城门,还有近来任何人从城门经过都要盘查。” “哦?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废话,快下车来,车上的东西还有人都要盘查。” 不时,车上跳出两个人来,这二人皆是中年儒生的模样,身形都偏清瘦,所穿皆是布衣,但气度却着实不凡。便是见惯了达官显贵的萧允晏,也不由得为之眼前一亮。只见两人下了来,配合着士兵们的检查,谈吐举止皆是不卑不亢,且从容有度。 有一名士兵掀开车帘,见有两个大大的包袱,一边打开检查,一边又问:“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呀?上京做什么?” 那两人中其中一人回道:“我们是泰州人士,此次上京来是想做点小买卖。” 这一对话又让萧允晏起了疑心,打从一开始他便直觉这二人应该是来京中求取仕途的,他们说自己二人是做买卖的,萧允晏压根儿就不信。 一阵盘查,见那两包包袱里也不过放了几件衣物,守城的士兵便放了行。萧允晏见势,忙对身边的一人道:“快找几个人让他们跟着这几人,看看他们会投宿在什么客栈。” “是。”随从应声后便忙忙地飞奔下去。 两刻钟后,有人回来禀报:“殿下,我们将人给跟丢了。” “怎么回事?”萧允晏顿时勃然大怒。 来人有点惧怕,但也硬着头皮道:“是,那个车夫,在我们跟到青云巷的时候被他发现我们在跟踪他,于是他就七拐八拐地,趁我们不备时将马车丢下,人全都不见了。这不,我们将他们的马车给拉回来了。” “马车丢下?”萧允晏越听越觉怪异,越想越笃定自己心中所惑是对的。那几个人若真是寻常人,何至于宁肯抛下马车也不肯泄露行踪。然而,他们究竟会去哪里?进京又有什么目的? “再去京中各个客栈逐家打听,看看这两人有没有留宿。” “是。” 两人正准备离去,只见罗鹄正下马而来,罗鸿喊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北宸门那边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吧?” 罗鹄略微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没有。”忽然,他眼睛却看到了那辆马车,不由奇怪出声:“咦!” “怎么了?”罗鸿顺着他的眼睛见他看着马车,也有些奇怪。 “这马车哪来的?”罗鹄问着,走上前朝着马车扫了一圈。 罗鸿漫不经心地道:“哦,今日申时末刻的时候来了两个从泰州来的儒士,却自称是生意人。殿下寻思着他们看着根本就不像是生意人,便多加了注意,派人去跟着看看他们会投宿于哪里,哪知跟着跟着竟被他们给甩掉了。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罗鹄听罢竟愕在那里双唇微张,罗鸿见他一副怪异模样,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 罗鹄道:“殿下,属下在北宸门的时候也见到一辆相似的马车,也自称来自于泰州想在京中做点买卖。属下看到的那两人也像儒生,不像商贾。” “又是泰州人士?也是做买卖的?怎么会这么巧?”罗鸿抬头又问,“那车夫可有古怪之处?” “是挺古怪的,车夫身材矮小,年约三十左右,穿着怪异不像当世之人,身上背一把铁剑。有些滑稽也有些不合时宜,但这几人既没生事那属下便只有放行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都是从泰州来的,都看着不像生意人却偏说是来京城做买卖的,都有些装束古怪的车夫。”罗鸿越想越觉得怪异。 罗鹄道:“这几人该不会是一同来的,故意分开而已吧?” 罗鸿反问:“我们大梁律令没有说四人结伴同行不给过城门吧?” 罗鹄但:“当然没有,四个人结伴同行又不犯法。” “那就是了,四人就四人,根本就没必要装神弄鬼。” 此时萧允晏终于开口:“他们原本是四人,故意分成两批从各门而入。目的就是让人看不出他们是四人结伴而来。你们想想,究竟是什么人最忌讳别人知道他们是四人结伴而来呢?” 罗鹄一时怔了怔,想了想又明白了萧允晏话中含义,“殿下莫不是说他们就是四鸿?” “没错,若是寻常人,做买卖也好,寻求仕途也好,都不需要躲过我们。六日时间,不够来回甘西或安北,但足以来回泰州。梁庸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先行回城,目的就是让我们卸下防备。” 罗鸿恍然明白的样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那夜,眼见李妙手就快冲到了睿王府宅,却被一只恶犬拦住,后来,最先冲过去的是睿王府的家丁,而不是任九篱的人,所以那两本书也许就在李妙手身上,而四鸿,正是梁庸去括苍请来的。” “可是,为何那两本书还能在李妙手身上?就凭褚昂久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去自如的功夫,他难道还对付不了李妙手吗?” 萧允晏一时也没想明白,低头沉思了一会,又问:“无论如何本王都确信他们就是四鸿。你们可知四鸿都是多大的年纪?大约什么模样?” “当年,我们也没去瞧热闹,杨公子他们几人当时年纪又小。对了,杨大人和太子必定都见过四鸿,不如去问问他们。” “嗯,眼下离杨府近,那就去杨府吧。” 几人匆忙地去了王府,出来时便已确定那四人便是四鸿 罗鸿忧心忡忡,“那是说,那两本书和四鸿都已经在睿王手中了,那太子岂不是岌岌可危?” 萧允晏道:“倒也不一定。父皇此时正为那两本书的下落而焦头烂额,如果让他知道四鸿在睿王手里,那太子或许可以反戈一击。” “所以,我们只要将那四个人找出来,再确定身份,那太子肯定会反败为胜。” 第十三章 指点迷津 夜阑人寂时,褚昂久悄然跃入草庐,推开了虚掩的门。 见萧白还在执笔书写,问道:“世子,默了多少了?” “还有三到四天就完成了。”萧白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但对于褚昂久的到来似乎已在算计之内。 “如今那两本书已在四鸿手里了,他们也于今日傍晚已经进京了,如今入住于梁庸秘密安置在京中的一间别院里。” “嗯。”萧白终于停下笔,只是淡淡地点着头,显然一切都在他掌握盘算之中。 “还有,他们下午进京的时候,故意分成两拨而进,故意在城门口留下破绽,以引起关注。果然,最后被萧允晏给盯上还跟踪了一段路。” “被盯上就好,就等着看他们兄弟的好戏了。这个萧允晏——还不错,或许将来是个对手。” 褚昂久点头同意,又问:“德王已死,接下来世子打算先对付太子一党还是睿王一党?” “我想看萧允晏会如何行事。你传话给四鸿,让梁庸他们先想办法对付太子。” “属下明白了。对了,朱轶郎被老皇帝带走并关押起来了,好像也引起了老皇帝的注意了。” “那就好。”萧白还是淡淡点头。 “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如若我推算没错,他们终究会对四鸿动手的,你藏于暗中护卫四鸿的安全。其他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看好戏。” ****** 中书令府的后园里,杨鹤坐在池子边,目无表情地给池子里的锦鲤投喂着。身后的杨清看他投了将近半个时辰了,想制止他又见他似乎在想事情,知道他不喜欢旁人打搅他的思绪,几次欲言却又止住,只得任由着他去。 忽然,远处有人大喊:“杨鹤。” 杨清听到这个声音,终于长舒了口气:池子里的锦鲤总算得救了。 杨鹤抬头,见喊他的人是萧允晏,顿时跑过去相迎,“殿下。” 萧允晏见他神色恹恹地,笑着打趣他:“怎么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昨夜喝花酒喝到天亮?” “哪有心情喝花酒啊?这一个要找的人都没找着。哎,这么下去,我真怕太子会吃亏。”杨鹤的眼里满是忧心。 萧允晏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即便拼了我自己性命,也会护太子周全。” “殿下是来找爷爷的吧?”杨鹤用手指了指前面一个小亭子,“爷爷在那边,殿下请——” 两人说着便往杨正午所在之处而去。 杨正午此时正在闭目打坐,杨鹤只得喊:“爷爷,殿下来了。” 杨正午一听,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两人互相见礼后,杨正午问:“殿下怎么来了?” 萧允晏道:“外公,我心里烦躁,想请外公指点迷津。” 杨正午道:“殿下,坐吧。”又问杨鹤:“昨日之事可有进展啊?” 杨鹤垂头丧气地回道:“没呢,昨晚我们的人找遍了京中所有的客栈,都没有那几个人的消息。” 杨正午一听,却是眼睛里射出光来,“找不到就对了,这足以证明我们所猜是准确的。” 杨正午的一句话,却是将萧允晏听懵了,杨鹤吵囔起来:“啊,这还对?这近来也是怪了,一个个地都往京里跑,却偏偏又都遍寻不着。任九篱和朱托找褚昂久找了那么久,也是找不到。到底人会藏在哪里呢?” 杨正午笑道:“所谓狡兔三窟,暗室密道,这京城,绝不止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这点,想要寻人如同大海捞针,想要藏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爷爷什么意思?一直找不到人,难道我们就这么一败涂地了吗?” “那倒未必,如我没猜错,这四人是故意留了破绽给你们的。” “没错,外公,我昨夜越想越疑惑,他们昨日的行为分明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杨正午见萧允晏反应过来了,欣慰地点了点头。 “故意的?”杨鹤却是露着万分惊诧的神情在那里沉思细想,想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好像真是。” 杨正午又道:“四鸿为人都耿直,他们断然看不上梁庸的为人。至于睿王,终究是个燕雀,他有登帝夺位之心却无安攮天下之志,将来既成不了仁君,也成不了明君,若是真的辅佐睿王登基,四鸿在史书里也只会落得个骂名。进城的时候,他们故意留下破绽,为的就是让他们能解脱出身,我总觉得他们当年之事,是另有目的,但究竟是什么,老夫一时也未能猜透。” 听完杨正午一席话,萧允晏顿时如醍醐灌顶,“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杨鹤,你们几人不用再找了,只要将四鸿进京的消息给散播出去,既然我们找不着,那就让父皇去找,让北府军和玄衣司光明正大地去找。四鸿落到父皇手里总比落到四哥手里要让人放心,只要父皇找到四鸿,那两本书便将毫无意义。” 杨正午点了点头,看着萧允晏一脸欣慰。 ****** 千言殿里,梁帝见任九篱和朱托一同前来,便催问:“发生何事了?” 任九篱道:“陛下,全京城都在传,说是四鸿已经入京了。” “哦?可是确切消息?” “坊间传得纷纷扬扬的,连他们何门入京、何时入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臣也暗中查探过,不像是空穴来风。臣想如若真有其事,此事定然跟此前那两本书有关,书不好找,可是四个大活人找起来应是容易许多。” “快,快再去查探。最近这段时间,你负责找书,朱托负责找人,你们都不用管旁的事,书和人都务必要找到。” “是。” 次日清晨,梁庸匆匆进了睿王府中,“殿下,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传,四鸿已进京。陛下也命褚昂久和任九篱在找四鸿,这如今情况,可怎么是好?” 睿王一听,脸上渗出汗来,“此事是真是假?” 梁庸正要开口,只见顺王也匆匆进来:“四哥,不好了,四鸿进京的事已经被父皇知晓了,他派了任九篱大肆寻找四鸿呢。” 睿王一听,顿时颓然跌坐在地,“舅舅,十弟,府外到处是杨鹤、许长君他们的人,帮我引开他们,我要去见四鸿。” “好。” ****** 曲径通幽处,一派长林丰草。再往前行几步,便见群林环抱着一座破败的农宅。这里虽地属京城,却又荒僻人稀、远离尘嚣,恍若世外。睿王轻轻叩开这个被丛林围住的柴门。 不过一时,有人出来,此人身长七尺,络腮连鬓,身着一件晋时的短襦,背负一把奇怪的木剑。将睿王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问道:“你是谁?” 睿王道:“你便是四鸿的弟子曾丑吧?我是睿王,请通禀四鸿我有急事求见。” “睿王?”曾丑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睿王,看了半晌终于信了,又道:“不是说好了过七日再见的吗?” “是,本有七日之约,可如今事情迫在眉睫,本王不得不前来。” “可是,师傅们在忙着。”自打曾丑一听是睿王,反而以趾高气扬地态度望着他。 睿王终于稍稍放低了姿态,以央求的口吻道:“本王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烦请通禀。” “那你告诉我什么事,我好去禀报师傅们。” 睿王见曾丑丝毫不肯让步,只好略略地将来意告知一二。 曾丑终于退让了半步,“那你等着,我去问问。” 曾丑去了后,不待多时便又回来,对睿王道:“睿王殿下,师傅们说还有事忙着,请殿下先进去等着。” “好。” “请。” 两人推开门进了去,这一进门,便是连睿王也是大吃一惊。原本是破败不堪的柴门里却是谁也意料不到的别有洞天。里面,花树满庭,宝鼎庄严耸立,抬头,一个清净庄严的道观赫然呈现在眼前。曾丑在前头引着路,将他带至一间静室,送了些吃食便又离去了。 睿王独坐在静室等了又等,终于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后,曾丑才领着四鸿进了来,几人互相见了礼罢,睿王道:“本应遵守一月之约,但如今本王陷于险境,急需四位先生给予指点。” 几人中最年长的调弦子道:“殿下所遇之事我们也听曾丑讲了。” 睿王道:“不知为何,四位先生入京的消息是如何被人得知了,有人更以此大作文章,如今,就连我父皇也已知晓四位先生到来的消息了。本王急欲破解此局,还望几位先生指点一二。” 不语子笑了笑,一脸地云淡风轻:“如今再去探究为何泄露消息未免为时已晚。殿下,事已至此,在下倒有个办法能破解。” “请先生明言。” 不语子道:“敢问殿下这些年苦心替我等寻找先师遗书,是为何?” 睿王明知自己为何苦心寻找四鸿出山,他们心中早已明白透亮,如今却非得问出个究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启齿,怔忡了一下却是没说话。 不语子道:“还请殿下直说。” 睿王只得如实道:“此事本王心中惭愧,但实不相瞒。太子乃一介文儒,根本就没有雄心抱负。本王自认:德才皆胜于太子,数年来之所以竭力寻求先生们的相助,是本王自小立下的宏愿:日后为大梁开疆拓土,治一个清平盛世。” 不语子点了点头,终是心满意足,“我明白了,原来殿下是一心要博取太子之位,以求他日能创下千秋伟业。” “没错。” 端砚子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也便好办。殿下目前的障碍不就是太子吗?太子若不是太子,那殿下觉得谁将是太子?” 睿王略微踟躇了一阵,便不再谦逊,“当年,先皇后丧子,父皇便将正好丧母的二皇子养到皇后膝下,又因为慰籍先皇后,才立他为太子,本王跟太子之间,差的就是个机遇。如若此时让父皇再行选择,那父皇必定会立我为太子。”睿王说时一脸笃信。 “那便好办。”丹青子说着从袖间取出那两本书来交予睿王,笑语:“我等四人之所以跟你有七日之约,是因为要誊抄好了这两本书,方才,这两本书已然誊抄好。殿下若有用,拿去用便是。” 丹青子将那两本书递到睿王面前,睿王本能地伸出手来,等回过神,却又后退了几步。弃之可惜,拿在手里又烫手。睿王不自觉地又将手低垂下去,问:“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几人已入京了,那这藏身之处迟早会被找到。倘若终有一日陛下知道我们在此处,那这两本书非但没有用处还会给殿下带来杀身之祸。” 四鸿的话无疑跟睿王所想一致,睿王只得面有尬色地笑了笑,却还是不肯接。 丹青子却将书塞到睿王手中:“这书我们现在交予殿下,以感激殿下帮我们寻回师尊遗物之心。它或许还有一用,殿下或可用它来借刀杀人。” 丹青子的话让四鸿如梦方醒一般,“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可是,此时他心中不免又有疑惑,“可若是这书他日回到父皇手里,那四位?” 调弦子笑着道:“既然太子去后,殿下再无敌手,那殿下又何必介怀我们去往何处呢?” “但四位终究是本王请来的……” “殿下的疑虑我等明白,放心,我等他日在陛下面前自有说辞。” “好。”睿王看了看四人,便笑着告辞离去。 第十四章 嫁祸太子 回到府里,睿王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顺王问:“四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父皇已经知道四鸿到了京城,那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用他们了。不如就照着四鸿的办法去做。” 梁庸道:“也好,这样便能一举击溃太子,他的那些党羽势必也会元气大伤。” 顺王却是有些不甘心,“可是,这么多年,我们日盼四鸿夜盼四鸿,如今却将四鸿轻易拱手让人,我是不甘心。” 睿王道:“九弟无需介怀,待来日四鸿不就又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了吗?” 梁庸却是十分地不屑,“诶,你若登了基,整个天下都是你的,要这四鸿又还有何用?” 睿王眼睛里喷出一道冷光,道:“不瞒舅舅,其实我并不想让四鸿见到父皇。” 顺王道:“对,人终究是我们接来的,为免日后夜长梦多,还是趁早解决了四鸿才好。” “好,既然两位殿下都是这个意思,那我这就去派人。”梁庸说着正往外走,只听睿王又叮嘱:“舅舅,四鸿身边的那两个或许都是绝世高手,舅舅千万要注意。若一次不成,下次就不容易了。” “殿下放心,他们功夫再高,也终究只是两个人。”说罢,便出去了。 ****** 与此同时的霁王府,萧允晏正准备外出,只见有人匆匆来禀报:“殿下殿下,杨公子命小的来告知:我们的人在碧霄山上看到四鸿了,不过四鸿被人围堵追杀,所幸的是他们身边有高手,再加上杨公子、许公子他们也在,如今还在周旋着。” “追杀?”萧允晏猛然一惊,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事,但想到之前一次又一次地杀人灭口事件,忙道:“四鸿不能再被灭口了。” “殿下放心,罗鸿也带人过去了。” “通知任九篱了没有?” “通知了,是许公子派人去通知的,殿下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嗯。”两人正说之际, ****** 千言殿里,任九篱近乎是飞冲而入,“陛下,臣等已经见到四鸿的身影了,他们被人追杀,臣等前去救助他们,谁知不注意时又被他们给溜了。” “什么?人都现身眼前了,竟被他们给溜了?” “陛下恕罪。” “九篱,你近来一直办事不利。” “臣,臣......”任九篱知道,向来疑心重的梁帝已是给了自己最大的信任了,他和褚昂久不止是旧识,当年还是同袍的情谊,梁帝又如何能一直信任他。 “陛下,臣必将将四鸿带到陛下面前。” “还有那两本书,九篱,限你五日内将四鸿跟那两本书都交予朕。” “是。”任九篱踟蹰着应了一声,又道:“九篱还有一事要禀明陛下。” “你说。” “九篱想,既然京城都翻了个遍,臣想前往京中各皇亲贵胄的邸宅去寻。” 梁帝仅仅思虑片刻,便点头道:“也罢,朕这就给你写道手谕,拿着这手谕便可便宜行事。” “谢陛下。” ****** 睿王府里,一名宫里的太监受梁贵妃的指派送前来送宫里的一些吃食,那太监压着声音对睿王道:“殿下,贵妃娘娘派老奴来通知两位殿下,今晚开始陛下便会下令彻查搜全城的官邸,请殿下小心。” 睿王听罢,先是一阵不可思议,惊愕过后又从怀中取出那两本书,塞到太监手中并交代:“将这交给李安世,让他找机会去太子府搜查。明白了吗?” “明白了。” ****** 霁王府,萧允晏正准备前往太子府,只见有人匆匆来禀:“殿下,不好了,我们王府被玄衣司和北府军给围起来了。” 罗鹄喝骂:“没头没脑的,把话说清楚。” 那人这才解释:“是这样,朱掌尊说昨夜玄衣司里有人越狱,今日京中所有大小官宅都要搜查,也包括各位皇子的府宅。” 罗鹄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萧允晏道:“属下明白了,此事并不是只针对殿下,而是京中所有人都同样待遇?” “是,京城所有官邸的人都出入不得,上至太子府下至县衙府尹的府宅。” 罗鹄道:“好了,你下去吧。”转头又看了看萧允晏,满是狐疑地问:“殿下,玄衣司深牢重狱,什么人能从那里越狱?” 萧允晏“哼”了一声:“哪里是玄衣司跑掉囚犯,不过是任九篱和朱托寻那两本书心切找的借口而已。” 两人还说着,便见有北府军呼啦啦地涌进来,萧允晏嘀咕一声:“好了,哪儿也不用去了,就安静等着吧。” ****** 直到将近天亮,任九篱才从睿王府出来,遇到从顺王府出来的李安世,任九篱问:“怎么样?” 李安世摇了摇头,“看来他们都是清白的。对了大统领,太子府不比寻常,查抄起来自是要费事一些,估计还在查,我们要不去太子府当面跟太子解释解释吧。” 任九篱点了点头,“也好。”弯过一条街,两人很快便到了太子府。 太子自是明白这是梁帝的意思,任九篱道明来意后,太子倒是和颜悦色亲自作陪,李安世觉得自己位卑人微,早已坐立不安,便道:“大统领,不如末将去看看,这眼看天都亮了,查完可让太子歇着去了。” 任九篱道:“嗯,去吧。”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只见李安世手里捧着两本书,脸色深沉地朝太子和任九篱行了过来。 任九篱道:“怎么了?” 李安世双手递上手中的两本书,道:“回大统领,这是从太子殿下后院的花树下找到的。” “啪——”一瞬间,太子手中的茶盏滑落在地。 任九篱接过书一看,果然正是那夜他从江流找到的,甚至连那个被压在桌脚下的印痕还在。一时间,本已无神的血红双眸泛起了光。翻了一会,确认无疑,任九篱快速地瞥了太子一眼,道:“太子有什么想说的吗?” 太子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任九篱却是深知太子是忠厚之人,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包庇?况且如今,他实在是需要给梁帝一个交代,只得道:“那么九篱就将此事禀报给陛下了,请陛下裁夺。” 任九篱心里还是期望太子能给予只言片语。但太子却始终是闷声不吭,脸色铁青地呆立在地。任九篱只得对着李安世道:“收兵吧,回去覆命。” ****** “殿下,折腾了一夜,他们总算离去了。”昨夜来查抄,王府诸人也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萧允晏则是在书房的懒塌上将就了数个时辰。 “离去了就好,可真是个瘟神。”萧允晏懒懒地起身并低声埋怨,罗鸿没听清“啊”了一声,又问:“殿下说什么瘟神?” “本王是说,那两本书和四鸿都是瘟神,闹得整个京城鸡犬不宁的。哦,还有那个傻子,所有事情都是他引起的。”萧允晏看上去是满腹怨气,又随口一问:“他们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全都搜查干净了?” “没呢,我和罗鹄一直陪着,还有后园没查呢,不过说是任统领下的令,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全都撤了。” “没查完就撤了?”萧允晏一时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不会是——找到了吧?去,快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萧允晏话音才落,书房门口传来罗鹄的声音:“殿下,不好了。” “怎么了?” “有消息说,他们在太子府查抄出了那两本书来。” 萧允晏一听,脸色刷地剧变,“那现在太子人呢?” “太子被朱托带到玄衣司去了。” “玄衣司?”萧允晏听着就往外去,却被王府的一名年长的内侍拦住:“殿下,你不能去,这个时候你能避则避。” 萧允晏一听,猛地扇了他一个耳光:“避什么?太子的事就是本王的事。” 但那老内侍似乎特别衷心,被萧允晏扇了耳光后,还是竭力地拦着他,“殿下,此时你若现身,陛下只会误会此事跟你有关。” “葛怀政,本王念你年老给你个情面,你莫要再胡说了,太子若出事我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的。”说着,萧允晏一脚踹开了葛怀政。 罗鹄扶起葛怀政,又忙忙奔上萧允晏,也企图拦住他,“殿下,葛总管说得对,殿下还是先冷静为是。不如,让属下再去打听一下是什么情况。” “打听什么?明摆着太子是被陷害的,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参与过此事。” “可是,殿下可以慢慢想办法,贸然前去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此时,罗鸿和罗鹄也反应了过来,也试图劝阻让他先冷静。 葛怀政又再劝阻:“殿下,此事你先跟太子划清界线才好。” 萧允晏猛地一把推开葛怀政,径直往外走去,却是刚准备走出府门,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杨鹤,“殿下,爷爷让我一定要阻止你去玄衣司。” “我是跟着太子长大的,再怎么撇也撇不清。” “殿下你听我说,爷爷和虞世伯他们都知道了,如今正在长君家里商量对策呢。” 门外又有声音响起:“殿下。”原来是许长君。说时,许长君匆匆进来:“殿下,我已经去过玄衣司了,朱托亲自守着任何人都不让进,除非有陛下的御旨。” 萧允晏颓然了一阵,又要往外去,众人还是拦着他:“殿下,你去了也无济于事。” 萧允晏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我去许府。” 罗鸿等人一听,也不再阻拦,岂知此时虞凌云又匆匆跑来,拉着萧允晏到一旁低声道:“殿下,我父亲他们都进宫了。杨世伯让我转告你,殿下就安静呆在王府里,等候他们的消息。杨世伯还说,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若实在保不了太子,还望殿下小心行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什么意思?” “请殿下自行斟酌。”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走吧。” 第十五章 布谋设局 已是夜深,此时的萧允晏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已经整整一日。罗鹄轻轻推门而入,见书房漆黑一片,想点灯,却被萧允晏阻止。 “不如殿下先好好歇上一觉吧。” “太子那边如何?” “太子还在玄衣司,听说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陛下也将自己关了整整一天,谁都不肯见。大臣们从白天跪到戌时才各自回去。哦,到了中午,除了殿下以外其他皇子也都前去给太子殿下求情去了。” 萧允晏听着忽然站了起来,罗鹄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忙阻拦道:“其实,杨大人他们说得没错,殿下如今必须好好保住自己的实力。” 萧允晏看了罗鹄一眼,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冷静下来了,不会去玄衣司的。” “那殿下打算去哪儿?” “去德王府。” “德王府?” “那日大哥入葬,我看到德王妃看四哥眼里有十分的恨意,所以我猜想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罗鹄,你想办法帮我掩人耳目,此事,只可你知,再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是。” …… 夜,诡谲而凝重。萧允晏站立在德王府的书房内,不一时,德王妃进了来。 “允晏见过皇长嫂。” “原来是九弟,你深夜来,可有要紧事?” “是有要紧事,皇长嫂,我想知道当日皇长兄究竟是为什么饮鸩自尽?我知道,此事皇长嫂必定知晓这其中因由。” “此事你别问了。” “皇长嫂,此事我不得不问,太子若是倒下,下一个太子必定是四哥。我猜想皇长嫂手中必定有他的什么把柄,到时,四哥和十弟会否放过你们?皇长嫂孤儿寡母,又能否安然苟活于世?太子心性仁厚,若是以你我之力救下太子,他日后必定会让皇长兄一脉安然无忧的。再说,允晏也或可替皇长兄洗刷冤屈。” “九弟,不瞒你说,这段时日,我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若不是为了家小,我早已随德王去了。” “允晏明白皇长嫂的心情,还望皇长嫂能将当日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知。” “好,这个,是你皇长兄留给我的,他生前交代,若有一日四弟威胁到太子而无法扭转,他让我将这个交给太子。他也说,日后只有太子登基,我们孤儿寡母的才能得以保全。” …… 又是一日过去。入夜,罗鸿匆匆进了萧允晏的书房,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带几个人埋伏在青云巷,找到一个叫戴六的人的住址。记住,子时前青云巷无论发生任何事你们都不可现身。子时后……”萧允晏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番后,罗鸿问:“殿下,这戴六是什么人?殿下,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该问的你别问,什么人你也不用管,今晚青云巷会有几场好戏,但你一定记着我交代你的,千万要小心行事。” “是。” 罗鸿出去后,萧允晏忽然起了身来,又喊来罗鹄:“罗鹄,六哥手握重兵,父皇此时必定千方百计阻拦六哥知道太子的事,你挑个机灵的人,最好不是我们府中的,偷偷溜出去将此事告知翊王。” “备车,去会仙楼。” 罗鹄以为他去会仙楼不过是向杨鹤他们探听消息,便赶紧去准备。 夜里的会仙楼比白日里更为热闹。唯独那间雅间里,四个少年却一反常态,个个垂头丧气着没有说过一句话。忽然,门被推开,进来的竟然是萧允晏。几人从小就喜欢跟着萧允晏,向来唯他马首是瞻。见他进来,也以为他是心中过于烦闷,而出来解忧,便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颓丧。 萧允晏看了看四人,笑了笑:“怎么连一个服侍的姑娘都没有?” 杨鹤忙道:“哦,这随时都有消息出来进去的,怕不方便。” 萧允晏点了点头,问:“今日是什么情况?”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太子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陛下也没出过千言殿,爷爷他们还有睿王他们白日里也还是跪在御花园求情。” 许长君插了句话:“殿下,陛下不急于下旨,太子不着急辩解,也许待大家都冷静过后,会有转机。” 萧允晏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萧允晏又道:“今日不会有什么消息了,你们该饮酒就饮酒,该作乐就作乐。对了,听说这里有个头牌艳绝京城,让她过来。” 杨鹤道:“殿下说的应是云姑娘,好,我这就请她来。”说时,杨鹤就亲自出去请了。 不一时,杨鹤将一名女子领进来,萧允晏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那女子一番,冰冷如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都说会仙楼是京中青楼之冠,而云姑娘又是京中众艳之绝。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云姑娘低眉含笑道:“殿下也许忘了,殿下上次来,小女就给殿下唱过曲子。” “记得,见过云姑娘的事怎么可能会轻易忘掉,只是上次本王未曾跟云姑娘说过话,这次把上次想说的补上而已。”说着,萧允晏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招呼她:“坐过来。” 杨鹤赶紧在边上提醒:“殿下,云姑娘从不陪酒。” “不陪酒。”萧允晏又细细打量云姑娘,“那陪什么?” 杨鹤道:“云姑娘只唱曲。” 萧允晏一听这话,不禁笑了,“只唱曲,那就证明也不卖身,是吧?” 杨鹤尴尬地一笑:“这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 “那就好,叫老鸨来。” “殿下要做什么?”杨鹤他们几个几乎同时问。 萧允晏却不肯说,“只管叫来就是了。” 不一时,老鸨进来了,恭敬地朝他行了重礼,萧允晏便单刀直入:“这云姑娘如今是什么身价?” 老鸨道:“回,回霁王殿下,这云,云姑娘她——她不卖身。” “本王知道她不卖身,本王只是想赎了她而已。开个价。” 谅这老鸨何等八面玲珑,此时也不免有些呆怔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京城流传一句话,云知秋姑娘又岂止是冠绝京华,便是说冠绝天下也不为过。若这云姑娘一走,民妇这会仙楼便不可能再复昔日辉煌,所以——” 萧允晏打断她:“若非冠绝,本王又怎么可能要给她赎身?你尽管开口便是。” “既如此,那草民便开口了,云姑娘色艺双绝,又是清白之身,目前的身价是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杨鹤他们竟蹦了起来,只有萧允晏却是不动声色,又左右细看了云知秋,点了点头,“值得。” 杨鹤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殿下虽然俸禄不低,但也不见得能拿出那么多来吧?” 萧允晏却不避讳地扬声道:“本王是拿不出这么多,但有人欠我一些钱,长君,不如你去帮我跑一趟。” 杨鹤低咳了一声,想提醒他太后一心要将许长君的胞姐给萧允晏当正妃,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事他交代自己日后的小舅子去办终是不妥,于是道:“殿下,不如我去吧。” “此事还是长君去办更加合适。长君,你现在去青云巷找到一个叫戴六的人,将这封信交给他,并告诉他两个时辰再去取这一千两黄金。”说着,萧允晏又从怀中取出一包银子,“这包银子是他跑腿的酬金。” “是。”许长君接过萧允晏手里的信,又一脸质疑地反复打量他一番,这才出去。 许长君出去后,萧允晏对那老鸨道:“你先出去吧,两个时辰后本王定会拿一千两黄金来的。云姑娘现在已是本王府里的王妃了,从现在开始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是,是。”老鸨见他一副正言厉色的样子,只敢躬身应是,尔后又退了出去。 萧允晏站起身来,对云知秋道:“好了,本王先回府一趟,让侧妃她们给你收拾出院子来。这两个时辰你好好收拾些东西,时间到了本王会谴人来接你回王府。”说着,他就走了出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许长君不过半个时辰便从青云巷回来了,杨鹤急问他:“见到戴六了吗?” “见到了。” 虞凌云道:“青云巷住的都是平民,这怎么会有人能拿得出一千两黄金来?这戴六究竟什么来头?莫不是个胡商?为了掩人耳目才住在青云巷?” “你们都猜错了,这戴六年已六旬,看着瘦弱且又孤身一人,就是个住在青云巷的普通老人。” “那奇怪了,殿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你们看,他真的喜欢云姑娘?” 几人都摇着头道:“看不出。” 杨鹤道:“可能殿下仅仅只是心里郁闷无处发泄而已。呃,长君,你姐姐那里可不能多嘴啊,你想想殿下府里不过只有两名侧妃,如今一名侧妃又有身孕在身,多娶一名侍妾也是正常不过的。” “放心吧,我姐姐才不会过问这些事呢。” ****** 夜已深,睿王正准备歇息,只见内侍匆匆进来:“殿下,方才有个名叫戴六的人过来,说是替他儿子来领一千两黄金,让殿下派人送到青云巷。此事,殿下理还是不理。” 睿王没好气地道:“一千两黄金?哪来的疯子?理他作甚。” “那,那老奴告退。” “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戴六。” “他儿子叫什么?” “他说他儿子叫戴晋呈。” “戴晋呈?”睿王的脸上倏然变色,“那老头说要多少?” “一千两黄金。” “那老头人呢?” “他说完便回去了,只让殿下派人在今晚子时前将黄金送到,一两都不能少,一刻都不能迟。若是拖延了,会找别人来要。殿下,说这老头是疯子吧,看着又不像。说他不疯吧,说的话又疯疯癫癫的。” 此时睿王的脸色已经是极其难看,忙对内侍道:“你速派人去顺王府和梁府,让他们带黄金过来。再让人去清点库房,看有多少。” 内侍有些诧异,万没料到睿王竟能如此对待此事,当下也不敢懈怠。 顺王和梁庸很快到了睿王府,“四哥,到底怎么回事?要那么多黄金做什么?” “戴晋呈的父亲找上门了,开口就是一千两黄金,闭口就是今晚子时前必须送到。舅舅可知,此事是怎么被他知道的?” “应该不会啊,当初戴晋呈在宫里,他老父又是如何得知?” “可他老父的样子,像是什么都知道,本王不想在这节骨眼出事。” “那要不,做了他?” “杀他容易,可听他口气就怕还有人知道此事。今晚送黄金的时候再见机行事吧。” 梁庸道:“那不如我亲自去送吧。” “也好,舅舅小心些,千万不要暴露了身份。但要记着,这个关头,我也不想生出多少枝节,若他们仅仅只是敲诈,那些黄金给他们便是。等将来尘埃落定时,再出去隐患也不迟。” “明白。”梁庸应罢,便离去。 第十六章 千金赎女 还有一刻便是子时,沉睡中的青云巷暗嚣涌动。一辆辎车缓缓停下,赶车的敲开一户人家,门随即被打开。 门后边探出一个老头的脑袋,赶车人问:“你就是戴六吧?” “正是。”老头颤颤巍巍地应声。 “你要的东西已经送到,出来看看吧。” 戴六又探出脑袋看了看,见果真是一箱金子,便道:“那就放进来吧。” “好,那就放这了。”那赶车的将那箱金子放进屋子后,便连人带车折返而去。 又过了一刻钟,又一辆缁车停在了戴六的门前,赶车人下马,敲开戴六的门,拿了那箱金子,往缁车里一塞,便又缓缓出了巷子。 马车一路安稳地绕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最后到了京中最繁华之地会仙楼停下。马车停下来后,车夫喊来两个壮汉,那两人从车厢里将那箱金子抬了出去。此时,车厢里又出来一个人。梁庸等人一直跟着,见到那人失声喊出:“许长君。” “将军,竟然是许长君,怎么办?我们进还是不进?” “既然许长君知道此事,那杨鹤他们必然也逃不过,杀了许长君也无济于事。”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将金子拿到这里?” 梁庸也是不明就里,只派了一人前去探听,自己和另一人则回青云巷再探究竟。 ****** 会仙楼上,杨鹤将一整箱明晃晃的金子摆在老鸨面前,看得老鸨几乎两眼发直。此时刚好罗鹄进来,“怎么样?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吧?” “是是是,刚刚好。” “那就好,殿下等着新夫人呢,那我这就将新夫人接走了。” “好好好,我去将她喊出来。”说着,老鸨转头就往云知秋的房间里去了。 …… 青云巷,梁庸再次敲开戴六的门,身边两名护卫一哄而上,“老头,今夜之事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不知道,有人拿了封信过来,让我去睿王府领取金子,等领到金子后,就会有人来告诉我我儿子的死因,我便去做了。” “那信呢?” “信里说看完就给烧点,已经烧了。” “那你跟许长君究竟是怎么认得的?” “我不认识什么许长君。” 一名护卫有些不耐烦了,揪着戴六的衣领:“老头,你活腻了是吧?还敢诓我。” 那老头倒是不卑不亢,“没有诓你,我所说句句属实。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个亲人了,如今这样活不活地也不打紧了。只要告诉我我儿子怎么死的,我便瞑目。” 那护卫正要抽剑,却被梁庸挡住,“算了,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不宜生事。走吧。” 护卫听梁庸这么一说,也只得收剑,三人打开门正准备出去,只见屋外霎时涌进来一群黑衣人。黑衣人冲进来便是对着梁庸二人乱砍,梁庸纵是功夫再高,也难敌众人,两人决意先逃出去再说。纷乱间,一块玉佩从梁庸腰间滑落,但急欲逃离的梁庸并没在意,在护卫的开路下率先逃了出去。 这群黑衣人自是罗鸿所带之人,此时除了罗鸿外,其他人都追了出去,唯独罗鸿还留在戴六屋里。 “戴六,有人让我告诉你,你儿子是被睿王所利用,最后又被睿王灭口。” 戴六点了点头,“好,好,我猜到了。” “所以,现在让你死,你总该死得瞑目了吧?” “啊?”戴六还没回转过神,就被罗鸿一剑致命。 罗鸿朝着他的尸身拜了几拜,又道:“戴六,我杀你也是逼不得已,九泉之下莫怪,黄泉路上走好。”说罢,他捡起地上的玉佩将他放入戴六手中。 ****** 云知秋入府已有一时了,但萧允晏依然还在书房等待着罗鸿的归来,直到将近寅时,罗鸿才回来向萧允晏禀报:“殿下,所有事情都按照殿下所吩咐的去办,丝毫不差。” “留下什么证物了?” “梁庸身上的玉佩。” “好。” 萧允晏这才起身离去。 同时同刻的睿王府中,梁庸显得气急败坏,“殿下,这萧允晏究竟想干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他这分明是讹诈。” 睿王倒是比他冷静许多,“舅舅,你有没有想过,他若不是讹诈,而是另有所图,我们又当如何?” “不是讹诈?那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我有极其不好的预感。” “四哥,你该不会觉得九哥是在用自己做饵吧?他不至于这么傻吧?” “但愿是我想多了。” …… 这已经是太子出事后的第五日了,梁帝的心情虽不似前几天那样,但整个寝殿还是如同笼罩在一片冰霜雨雪之中,而梁帝的脸更是如同让人置身于冰窖。连日来,他一直未出这间寝殿,但对于几日来里里外外所发生的事却是了然于股掌之中。 郑有荣进了殿来,总算他带回了一件算是比较好的消息:“陛下,那两本书和萧白所默的都已经对完了,一字不差。” “一字不差?”梁帝看上去是万分地诧异。 “没错,一字都不差。”郑有荣说着将那两本书和萧白所默的都放在书桌上,以便梁帝查看。 梁帝随手翻了翻,对了对,终于道:“看来这萧白果然没有任何心机。” 小声劝慰:“陛下,今日要不要出殿门走走?” 梁帝还是摇头,遂又发问:“今日宫里可是还有什么人?” “许大人他们跪了几日身子骨也是撑不住了,今日一个都没来。皇子们其他的都没来,只有睿王和顺王来了,还有梁将军以及睿王、顺王、梁将军所提拔的一些臣子都在外跪着求情。” “这几天一直没听到允晏的名字,他是不是闹事了被你们压着不说?” “没有啊,真是怪了,这几天还真没有霁王殿下的消息,既没来求情,也不见人影。” “允晏和允昇从小都跟着太子长大,允昇人在雍州倒是情有可原,允晏上次为了太子的事跟朕连着顶撞了三日,这回怕不是被杨正午他们按着不让出门吧?” “这老奴也不知,要不老奴这就遣人去打听打听。” “嗯,去看看。” “是,老奴这就遣人去打听打听。” “折子呢?还有多少折子是替太子求情的?” “没有了,今日求情折子一道都没有,只有两道是当地旱灾的折子和西北蝗灾的折子,陛下要不要批复?” 梁帝没应批不批复,却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声,连精明老滑如郑有荣都听不出他这声叹息里夹杂着什么意思。郑有荣正暗自琢磨着,只听梁帝又问:“太子情形如何?” 郑有荣琢磨着措辞,尽量用最平稳的语气说话,“还是如同平常一般无二,既没叫屈也没说要求见陛下。” “他倒是沉得住气,那就让他继续这么呆着吧。”梁帝的声音凉薄,郑有荣明白,尽管他已经十分谨慎的说话,想将梁帝对太子的忌惮之心降到最低点,但梁帝这番言语里还是饱含了对太子的憎厌和猜忌。 到了中午,梁帝又问:“允晏的事打听过了吗?他究竟在做什么?” 郑有荣支支吾吾地回着:“陛下,霁王殿下的事——有消息了。” “看你这样子,是不是果真被杨正午他们给按住了?” “没有没有。” “那怎么回事啊?” 郑有荣踌躇了好久,终于开口:“陛下,现在满京城都在传,霁王殿下有天夜里去了会仙楼,看上了会仙楼的头牌姑娘,拿了一千两黄金给那姑娘赎了身,当夜就给带回去了。” 梁帝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一千两黄金?他哪来的一千两黄金?” “老奴也不知道,但这两日满京城都是这么传的。还说” 郑有荣说时,一个小黄门匆匆进来禀报:“陛下,玄衣司掌尊朱托求见。他说前几夜青云巷发生一条命案,此事好像跟梁将军有关,想请陛下的示下。” “让他进来。” 朱托进来,梁帝忙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近日青云巷发生了一条命案,一个叫戴六的人惨遭杀害。” “怎么了,此案有别于其他寻常杀人案吗?” “是有些非同寻常,是县衙的人在戴六的手中发现梁将军的物件,才报到臣这里的。”说着,朱托将那枚玉佩递给梁帝,又继续道:“并且这戴六就是那戴晋呈的父亲。” “戴晋呈?梁庸?”梁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是,就目前的证据来看,是梁将军杀了戴六。” “那就好好查吧。” “但是此事还牵扯到另一个人。” “什么人?” “霁王殿下。” “允晏?跟他有什么关联?” “臣查知,戴六被害当夜霁王殿下在会仙楼看上一位姑娘,赎出那姑娘需要一千两黄金,于是霁王殿下就让许家少爷许长君去寻一个叫戴六的人拿这一千两黄金。后来,许少爷果真就拿了一千两黄金。此事,会仙楼很多人都知道。” “你是说这一千两黄金是允晏问戴六要的,可是这戴六又跟梁庸有瓜葛?” “是的,臣已查明,这一千两黄金确实是戴六去睿王府要来的,梁庸当晚也亲自送黄金前去,梁庸送到后不久,黄金就被许长君拿走了,这一切,青云巷里有人都目睹了。请陛下恩准,让臣带梁将军回去问罪。” 梁帝道:“既然有罪证,那便带去问个明白吧。” “陛下,这可能是件敲诈案,臣可能要随时请霁王去玄衣司问案,还要先讨得陛下的恩准。” 梁帝此时已经大概理出了头绪,原本稍微好了些的头疾又复发了,也懒得再多搭理朱托,只挥了挥手,“你先回吧,朕稍后会给你道御旨的。” “谢陛下,臣告退。” 第十七章 霁王入狱 萧允晏在他自己的兵器库里亲手擦拭着那些他从小到大用过的一些兵器。当他拿起一把朱弓时,问罗鹄:“还记得这是怎么来的吗?” 罗鹄道:“属下记得很清楚,这是殿下十五岁生辰前夕,太子找人打造的这把朱弓。后来,太子还帮殿下和翊王殿下找了箭术师傅。” “岂止是箭术师傅,自从母后过世后,我和六哥的教学师傅都是太子亲自挑选来的。” 两人正说着,罗鸿忽然飞奔着进来禀报:“殿下,刚刚的消息,梁庸在宫里给太子殿下求情的时候被朱大人给带走了。” 萧允晏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以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应道:“知道了。” “殿下,这事,咱们……” “罗鸿,此事跟我们没有一丁点关系,你出去吧。” 罗鸿却是不肯出去,又道:“可是,外面已经在传,说殿下……咳,总之说得很难听。” 萧允晏故作镇定:“无妨,说什么让他们说去。” 罗鹄此时也插一嘴:“殿下,属下实在看不懂殿下究竟在做什么,听说朱大人请了陛下的御旨,他现在想拿谁就能拿谁,外面现在纷纷扬扬的,保不定他最终还是会来我们王府的。” “没错,属下也担心这个,这说到底人终究是我杀的。” “罗鸿。”萧允晏喝止他,“本王不是早跟你说过,那天晚上你一直在府中,此事跟你没有半分半毫的关系。那夜的事你就此忘记,出去反省。” “是。”罗鸿终于出去,可才出去没多久,又急匆匆地回来,“殿下,殿下,杨公子谴人来说,杨大人马上就到我们府里了,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请殿下做好准备。” 萧允晏却像是早已料到,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那把朱弓,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该来的总会来的,走吧。” 萧允晏不慌不忙地走出兵器房,赶到府门的时候,见杨正午一脸怒气冲冲地进来,喊了声:“外公过来了。” 杨正午望了望他,却是冷着脸不说话,萧允晏道:“外公请到议事厅吧。”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议事厅,直待众人都退避去,杨正午才开口道:“殿下,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可听到满城的风言风语,说什么你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说什么你早就背叛了太子,暗中跟睿王有所勾连,甚至还有人说,太子之事就是你在暗中陷害太子的。” 萧允晏忽然笑道:“外公,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我做了,其他的事纯属无稽之谈。我怎么可能会背叛太子?” “那,那这千金之事你怎么解释?你哪来这么多金子?你给我解释解释?” 萧允晏坐到了椅子上,也冷了脸,“外公,我终究是个皇子,什么解释不解释的。” 杨正午听他这么说,心头顿时凉了一截,差点被萧允晏气得瘫坐在地。好半天,才望向萧允晏道:“好,是臣冒犯了,臣僭越了。” 萧允晏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外公既然知道,那就请回吧。” “允晏,你——” 杨正午还想喊住他,却只见萧允晏已经出了殿门。 出门后的萧允晏终于踏入了这位新纳妃妾的寝殿。萧允晏走了进来,屋里的嬷嬷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云知秋见他这么多天来才第一次踏入,一时有些失神和无措:“妾身见过殿下。” “嗯,起来吧。”萧允晏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坐了一时,终于开口问:“云姑娘,可还有亲人?” 这声云姑娘很是疏离淡漠,云知秋怔了怔,道:“回殿下,妾身不记得有什么亲人。” “那可还记得自己家乡在何处?” “自打记事起便是流离失所的情况。” “那可有心仪之人?” 云知秋一时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想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有。” 萧允晏听了这话,似乎有些安心,这才起了身来,“那就好。最近京城中风言风语很多,本王也不想再落人口舌,等一会本王就让罗鸿将你送走。对了,你这心仪之人必定在京城吧?” 云知秋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是。” 萧允晏点了点头,“那便好。” “殿下,妾身这心仪之人……” 云知秋还未说完,萧允晏摆了摆手赶忙打断她:“你不必告知本王此人是谁。”随手又递给她一包银子,道:“本王给你在项庄安置了一所住处,你先在那儿呆上一些时日,等风声过了再自行想办法联络你的心上人便是。”说罢,萧允晏便出了去,留下怔忡在那里的云知秋。 萧允晏刚迈出门,罗鸿又是急匆匆而来:“殿下,殿下,玄衣司朱大人来了,说是请殿下回去问个案。现在人在玄衣司,杨大人也还没走。” “急什么?”萧允晏喝骂他,“不过是问个案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现在立马将云姑娘送走,朱大人那里本王自己担着便是。” “可,可,哎呀,属下越想越不对劲啊,还是让属下陪殿下一起去吧,有什么事让属下来解释。” 萧允晏瞪了他一眼:“朱掌尊请本王也不过是要问明那一千两黄金的来历而已。你瞎操什么心?办你的事去。” “是。”见罗鸿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萧允晏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罗鹄:“罗鹄,你现在去将这封信交给杨鹤。” “殿下,朱大人来势汹汹,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朱大人若是拿圣旨压我,谁在都无济于事。事不宜迟,快去找杨鹤吧。” “好。” 萧允晏到了议事厅,只见杨正午还在跟朱托寒暄着。他漫不经心地走进去,又坐了下来:“朱大人找本王什么事?” “臣见过霁王殿下。殿下,臣有事想请殿下回玄衣司问个明白。” “朱大人有话在这里问便是,本王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殿下,此事牵扯重大,要问的也不少,还是烦劳殿下跟臣走一趟。” “那不行,本王还有事要忙,你有事就在这里问个够。” “殿下,臣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彻查此事,还请殿下配合。” “拿父皇压本王是吧?本王就不愿意去,你能怎么着?”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臣不客气了。” “朱大人,你想怎样?” 杨正午一直冷眼旁观,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凭他对萧允晏的了解,他分明就是存心激怒朱托,于是上前来打圆场:“朱大人,不如让老夫来劝说殿下。” “外公不必劝说,无论如何本王都不会去玄衣司的。” 朱托听闻此话,也毫不示弱,“杨大人见谅,不是下官不给您这个面子,实在是陛下只给了几天时间令下官彻查此案。” “本王若不愿意去,你还要绑了本王不成?” 朱托从怀中取出圣旨,道:“殿下,圣旨在此,你还抗旨不成?” 萧允晏忽然朗声大喊:“来人。” 王府里的护卫转身进来,萧允晏对他道:“送朱大人。”说罢,萧允晏就要出去。 却听朱托也不甘示弱地大喊:“慢着……殿下这是抗旨不尊。来人——” 朱托一喊,玄衣司的人立马冲了进来,刚好堵住萧允晏,朱托喊道:“奉陛下的旨意,烦请霁王殿下跟我们回一趟玄衣司。” “你敢——” “奉旨办事,何来敢不敢,请殿下遵从旨意。” 杨正午知道朱托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不讲情面,便对萧允晏道:“殿下,抗旨是大罪,还请殿下配合朱掌尊办案。” 此时王府的人和玄衣司的人相互对峙着,杨正午示意王府的护卫退下。玄衣司的人见此,将萧允晏围了起来,朱托道:“霁王殿下,请吧。” 杨正午也道:“殿下,还是先去吧。” 萧允晏看了看两人,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只得就范。 玄衣司的高堂森然肃穆,朱托正坐其中,萧允晏和梁庸各坐一边,站立在一旁的还有会仙楼的老鸨以及梁庸,朱托拍案道:“霁王殿下,据会仙楼的老鸨交代,那夜你曾当着她的面让许长君去青云巷问戴六讨要一千两黄金,本座问你,可有其事?” “他们所言没错,确有其事。” “戴六不过一市井小民,相当于一贫如洗,殿下怎么会让许长君问戴六要一千两黄金?” “也罢,本王可以告诉你:戴六当然没有那些金子,可戴六有个儿子,他的儿子值不少钱。” “他儿子是谁?” “戴晋呈。” “戴晋呈?是否是前段时间在垂拱阁杀了郭本和张三的那名禁军护卫?” “没错,正是他。” “他为何值钱?” 萧允晏看了看黑着脸的梁庸,“戴六的儿子戴晋呈为何值钱,那就要问梁将军了。本王当时急于要那笔金子,便让戴六去问我四哥要。” “殿下跟睿王是亲兄弟,殿下为何不自己前去讨要而让戴六前去?” “那是因为,戴六更容易要到。” “为何戴六能要到?” “朱大人,这你还是问问梁将军吧?” “好,臣明白了。来人,将霁王殿下押入大牢。” 萧允晏一听,“霍”地站了起来,“本王最多也不过是敲诈而已,这又有多大的罪?” “殿下放心,此案既没完结,那就不能让殿下离去。待来日将本案结清,臣自会向殿下请罪。” 朱托说着又命人:“将殿下带下去。” 第十八章 太子自戕 铁门里,太子坐在一张案桌前,牢房里昏沉黑暗,太子借着一盏残灯坐在铺着草垫的地榻上一直埋头书写着。 萧允晏看到太子身着单薄的囚衣,只短短几日内,身影消瘦了许多,面容苍老憔悴了不少,一时心头悲不自胜。 狱卒见他停滞住,便催促道:“霁王殿下,朱大人说了,暂时先让你跟太子同挤一室。” 狱卒的话,终于让一心埋在书写里的太子抬起了头。抬起头,太子惊得直立起身,“九弟,怎么是你?” 铁门开启,萧允晏走了进来,看着太子道:“是臣弟。” “你怎么了?你到底犯了什么事?你——该不会是故意进来的吧?” “没错,臣弟就是来见太子的,臣弟就是要来问清楚太子为何一语不发?为何形同默认?” 太子又缓缓坐了下去,“难道你还没明白吗,事情到底如何,你清楚、我清楚,包括父皇他心里也清清楚楚,可是,父皇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契机。” “契机?父皇要什么契机?” 太子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牢房,道:“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父皇所要的,他现在急于废储,至于发生什么事,都不重要。” “可事情明明不是你做的,父皇心里也清楚你是被陷害的。既然他一心要废储,下个旨便是,为何非要你一人来承担不该承担的?”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没有犯错,废储必将引起整个朝局动荡。我若是因犯过错而被废,那影响就会小很多。” “我只知道,那是梁庸他们的人买通了北府军的人来合力构陷你的。” “这都不重要了。”太子似是早已有些心灰意懒。 “所以,这就是你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原因吗?” “此事我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即便我此次还了自己清白,父皇对我依然还是无法放心。”太子的脸上出现了近乎哀绝的神色。 “我不同意,我无法做到让你含冤被废,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九弟,你要做什么?” 萧允晏“哼”了一声,“现在,梁庸也在玄衣司,我也会将萧允昊和萧允旻他们都逼来的,你若有什么,他们也一样落不着好。” “九弟,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我一人承担所有。你不要再费其他心思了。” “你承认?那以后江山就落入他们手中吗?就凭萧允昊,他能担得起这座江山吗?” “放心吧,这江山是绝不会落入他们手中的,你相信父皇。” “我不信。除了太子,我不信任何人。”萧允晏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极低,但此时正在屋外的杨正午和朱托都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杨正午此时已大概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伸出手对着朱托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悄悄退出了大牢,杨正午道:“朱大人,此事的来龙去脉大概清楚了吧?” “大概理明白了,霁王殿下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想让垂拱阁的事浮出水面,既然垂拱阁的事有德王和睿王在参与,那那两本书就怎么都不会落入太子的手中,下官相信太子是被嫁祸的。” “满朝文武都深信,太子绝对是被陷害的。” “可太子说得对,陛下要的并不是真相。” “可你朱大人向来是清明如镜,没有办错过一件冤案。太子的清白你总要还,既然这一千两黄金是问睿王府要来的,那这睿王自然脱不了干系,是不是要请他来?” “那是自然,下官这就去。” …… 另一边的深牢大狱里,萧允晏在太子耳边悄声道:“我已经给六哥去信了,让他尽快带兵回来。” 太子脑袋“轰”地裂开,猛地又站起身,喝道:“糊涂,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太子,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如今我进来了,我外公必定不会袖手旁观了。至于许峥嵘、颜候、虞国公他们,也是向来力保太子的,太子,我们的胜算更大。” “糊涂!九弟,你这是让我杀君弑父?” “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选择。” “这是谋逆,你这是欺君犯上的大罪。” “我也想忠孝两全,可事已至此,我只能取其一。我现在只想尽忠于大梁,尽忠于太子。” “你这样置我们家小于何地?置京中那些竭力维护我的臣子们于何地?你的一位侧妃刚怀了身孕,九弟,你也是快要为人父的人了,以后再不能这样鲁莽了。” “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这样一来,会遭致多少生灵涂炭你想过没有?京中又将会有多少家族遭受我的牵连你想过没有?你不要糊涂,你这样会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会让整个大梁陷入水深火热。”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初,在母后病榻前,我答应过母后会一生尽忠于你。” “你只知道尽忠于我,却不知道尽忠于大梁。九弟,父皇即便今日放我出去了,日后也只会更加提防我记恨我。父皇不容我,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满朝文武都支持我,是因为我让他不安。你和六弟不能因为我而成为千古罪人,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而落得千古骂名。那样,母后在天之灵,也会于心不安的。” “可我若是眼睁睁看着大梁落于他们的手中,这才是千古的罪人。” “九弟,你相信我,四弟不会继承大统的,就算是父皇愿意,满朝文武有一半以上都不会同意。” 两人正说着,只听铁门外有脚步声响动,紧接着,铁门又被打开,狱卒进来,对萧允晏道:“霁王殿下,朱大人说了,你就是敲诈勒索罪,罪不至此,还请换间牢房。” 萧允晏道:“不必,本王就在这里好了。” 狱卒道:“请霁王殿下见谅,虽说这是关押重犯的牢房,但也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太子也劝道:“九弟,你去吧,我这里还有好多事没完成。” 萧允晏满心疑惑地看着太子案桌上的一叠宣纸,见上面全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便问:“太子,你这是在写什么?” 太子道:“有给你的,有给六弟的,有给太子妃和骕儿的,更多的是给父皇的。” 萧允晏忽然警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太子,我们还不至于山穷水尽。” 太子苦笑一声:“九弟,你去吧,放心,他们都不敢苛待我。” “好,太子,那你等着臣弟。”萧允晏说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望着萧允晏离去的背影,太子眼里满是悲怆之色。直到再也看不到萧允晏了,他喊了一声:“来人。” 狱卒走过来,对这个落入牢狱的太子依然还是恭敬:“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本宫想见朱大人。” 狱卒见太子终于开口要见朱托,一时兴冲冲地:“是,请太子殿下稍等,小人这就去向朱大人通禀。” 不过一时,朱托就过来了,“臣见过太子殿下。” “朱大人,本宫现在有三件事要求你。” “殿下言重了,殿下请吩咐,臣自当竭尽全力。” “好。”太子闭了闭目,又道:“头一件,你帮本宫将这个带给父皇,这里是本宫这些年所悟的治世要略。还有这封信里,本宫要对父皇说的话都在里面。” 朱托道:“好,臣一定照办。” “第二件,请朱大人为本宫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鹤顶红?” “鹤——”朱托望着太子,不自觉后退了半步,“殿下要这做什么?” “本宫在,大梁将不宁。” 朱托“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面前,“太子,世人都知道太子襟怀坦荡,德行宽厚,将会是一代造福黎民苍生的仁君,太子万万不能心灰意懒。陛下,陛下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太子的眼里一片死寂,“来不及了。” “殿下,事情的原委臣大概已是了解了,臣知道殿下是被嫁祸的,臣这就去跟陛下禀明。” “是是非非已不重要,本宫该说的都在这里,你只管将这两样东西交给父皇便是。” “好,那——那臣这就进宫去。” ****** 梁帝的寝殿里,梁帝看着太子写给自己的信,看着看着双手不住颤抖了起来,郑有荣问:“陛下,太子说了什么?” “快,快回去,快回去看看太子。”梁帝说时人已几乎瘫软在地。 朱托此时也已意料到事情不对,忙忙地说了一声:“是,臣告退。”便拔腿而去。 “郑有荣,你也跟着去,快去。”梁帝捂着胸口,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他心里越来越强烈。 “是,陛下莫急,老奴这就跟着朱大人前去。” 同时同刻的玄衣司里,太子喊过了一旁的狱卒,吩咐道:“烦请,闲暇之余帮本宫将这个捎给太子妃。” 狱卒笑道:“太子殿下,朱掌尊说了,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这几日定能将殿下放回东宫,还太子一个公道的。”说着,他又隔着铁栏杆低声对太子道:“如今,睿王和梁将军也都在玄衣司,这个案子终究会真相大白的。” 太子点了点头,也笑道:“既如此,那就不劳烦了。”忽然,太子紧紧盯着狱卒腰上悬着的那把刀。 狱卒不解地问:“太子殿下,小人这刀怎么了?” “哦!”太子似乎才回过神来,“你这把刀的刀柄上刻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狱卒有些茫然,看了看,摇头道:“不知道,小人从未在意过。” 太子又笑了笑,“你将这刀递给本宫,让本宫给你解释。” 狱卒望着太子,没有半分迟疑,便将那刀递给了太子,太子握住那把刀,对着那刀柄上的花纹道:“这个叫睚眦,是龙的第二子,龙生九子各不同,这睚眦嗜斗、性狠,有仇必报……”说着,太子往后退了几步,忽地抽出那把刀,狠狠地往自己脖颈上刺去。 “太子,太子,你这是做什么?”太子身上鲜血喷涌,狱卒在外面喊了半天,才想起开门进去。 “快来人呐,快来人呐!太子自戕了,快来人呐!”狱卒大喊着抱着躺在血泊上的太子。 太子还尚存半丝气息,对狱卒道:“那睚眦有怨必报,但有恩也必偿。翊王该在路上了,你想个办法帮我将这封信,交给杨鹤或长君他们,让他们转交给翊王。” “好,好,小人一定做到。” “那就好。”说罢,太子气息已尽。 只听另一边的铁牢里传出萧允晏不住地拍着铁门喊叫着:“太子怎么了?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第十九章 连连噩耗 不过短短一月的功夫,梁帝连失两子,虽说近年来太子的威望和声誉已越来越让他不安,但终究是血浓于水,面对太子的成仁取义,梁帝终究还是哀恸到难以自制。 朱托红着眼睛跪在梁帝面前:“陛下,事情已经查明,垂拱阁的事主谋是睿王他们,任统领手下的李安世是暗中跟睿王勾结,那两本书也根本就未经过太子之手。请陛下允准,让臣将此事公诸于众。” “公诸于众?”梁帝痛心疾首的样子,让他看上去面容憔悴苍老了不少,“朕已经连着痛失两子,还要再失两子吗?罢了,此事就此作罢。” “可如若不惩治睿王,太子殿下含冤屈死何以昭雪?” “太子并未定罪,何须昭雪。传朕旨意:以太子之尊操办葬礼,入皇陵。” “是。” “出去吧。” “是。”朱托正要出去,只听外面有喧嚷声,紧接着传出萧允晏喝骂任九篱的声音:“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郑有荣急忙出去,低声劝慰:“霁王殿下,陛下此时也心痛至极,他已下令还太子公道,以太子之礼操办葬礼。” 萧允晏一听,反而更加震怒,大声咆哮:“他本来就是太子,他本来就是被陷害。” “殿下息怒,殿下此时的心情老奴明白,请殿下也体恤陛下丧子之痛。先回去吧,陛下会给太子殿下一个公道的。” “人都已经没了,还要什么公道?我只问那始作俑者怎么处置?” “哎呀殿下,陛下刚刚连着痛失两子,你替他想想。” “我替他想,谁替太子想?” 郑有荣知道他心情,还想劝慰,只听梁帝的声音响起:“九篱,将他绑回玄衣司,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放他出来。” “是。”任九篱知道再任由萧允晏闹下去,只会越发激怒梁帝,便下令让禁军强行将他拖走。 ****** 深夜,翊王已经进城的消息传到梁帝耳中,梁帝问:“他带了多少人回来?” “只单身一人,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一个护卫都没有?那城外可有驻军?” “没有。” 梁帝站了起来,连日来提着的心终于有所松懈,头痛症在瞬间也缓解了不少。 郑有荣走了过来,轻言安慰:“陛下,翊王殿下是识大体的,必然不会做出出格之事的。” “哼!”梁帝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坐了下来,“这一个个的,都是不省心的。” 郑有荣一边揉捏着他的颞颥一边道:“其实翊王和霁王看着总是冲撞陛下,但心底里都是极其孝顺的。这两位殿下性直,他们所做的,都在面上。” 郑有荣这话一说,梁帝瞪了瞪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有荣“扑通”跪倒在地,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老奴一时失言,并无心涉及旁人。” 梁帝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叹息,道:“允昊和允旻确实性情鬼祟,倒是皇后养出来的这几个孩子,都磊落坦荡。” 郑有荣听到这么多年来,梁帝总算夸了一句太子,却为时已晚。他担心自己难以掌握好自己的情绪,忙转了个话头,“陛下,不如先歇上一觉吧。” “睡不着,闭上眼睛都是允景和允昆的面容,还有皇后生的那个允晏,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梦到他,梦到他长大了,回来了,可是朕总是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那个孩子,若是活到现在,也不知道会如何?” “陛下,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吧。要不,老奴让太医院给陛下开几副安神汤吧?总是睡不好太伤龙体了。” “嗯,你去传太医来吧。” ****** 尽管隔着壁垒森严的高墙铁狱,萧允晏仿佛还是听到一阵又一阵地悲嚎声。闭上眼睛,他眼里浮现出的便是躺在血泊中的太子的面容,他只能一直直勾勾地睁着眼。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有人在铁牢外喊:“殿下,殿下。” “杨鹤?”萧允晏听见是杨鹤的声音,缓缓地回过头去。来人果然是扮成狱卒的杨鹤,“怎么是你?”萧允晏木然地望着他。 “朱大人说你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说话,他放我进来的,殿下,如今只有你出去才能扭转乾坤。”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杨鹤思忖再三,终于还是如实说出:“睿王和梁将军他们都被放出去了,翊王前夜独自进京了,今早去见陛下,不知说了什么,翊王前脚刚回府,后脚被幽禁在翊王府了,我们谁也见不到翊王。太子的尸身已运回东宫,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殿下府里,殿下的沈侧妃听到殿下被囚禁的消息,伤心过度,胎儿没能保住。” 所听所闻皆是不忍卒听的消息,萧允晏依然心死如灰,紧紧地闭起双目。 “殿下不要着急,爷爷已经在想办法让陛下放你出去。” “无所谓,出去又如何?不出去又如何?告诉外公,不用费这个心了。” “殿下这是何苦?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太子没了,又怎么不是山穷水尽?” 杨鹤仔细探看了四周,最后悄声道:“太子是没了,但还有殿下,外公和许世伯都说,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你知道吗?太子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萧允晏一时情绪激动,难以自制。 “殿下,你不要这么想。” “你走吧,我现在只想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想去。我无颜面对太子妃,无颜面对皇祖母,也无颜面对世人。” “殿下,太子他是早已做好舍身成仁的准备,只是早一时晚一时罢了,这事跟你没有关系。” 杨鹤的话萧允晏却是听不进去,再也不肯说话,只背对着杨鹤,挥手让他离去。 “殿下,你不能就此消沉,你必须振作起来。” 萧允晏再没理他,杨鹤也不走,只默默守在外面。 忽然,有人急匆匆而来,杨鹤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站了起来,只见来人竟是朱托。杨鹤见朱托着急忙慌的样子,且脸色也极不好看,忙问:“朱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朱托却没回答杨鹤,只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狱卒:“快,快给殿下开门。” 杨鹤意识到必有要紧之事,又问:“朱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太,太后已经是弥留之际,请霁王殿下速速去慈和宫。” 萧允晏一听,顿时精神一震,急冲冲地从草垫上爬起来,往外跑去。可是,几日来的滴水未进让他的腿脚根本不听使唤,他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殿下,你先吃点东西,裹个腹,稍微梳洗一下才能去见太后,不能让她老人家走的也不安心。” “朱大人,皇祖母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这样?” 朱托道:“是慈和宫的宫女不小心说漏了太子的事,太后知道后伤心过度,如今已是无力回天了。” 第二十章 太后薨逝 慈和宫,室中的妃嫔们暗暗啜泣的声音不绝于耳。 “行了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梁帝望着以梁贵妃为首的几个妃嫔,夹带着这些时日来所发生的一切,不免几分彷徨、几分焦躁,将胸腔中的几分怒意发泄到她们身上。嫔妃们自也不敢离得太远,只压低了声音,避到了帘子外头。 殿中瞬时静了下来,此时,太后微弱的声音喊道:“允晏。” “母后,你想说什么?”梁帝疾步奔上前去。皇太后长长叹了声气,用微弱的声音道:“我要见见允昇和允晏。” “郑有荣,再去看看允晏来了没有。”说罢,又面朝太后柔声道:“雍州战报频传,允昇他——他实在无法抽身呢。” “哎——”太后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难道允昇就不能回来送我一程吗?” 梁帝道:“母后勿怪,两军交战,帅不可临阵离开。母后疼爱了他们几个一场,待允昇得胜归来,儿子再也不让他领兵了,就让他留在京中在母后跟前尽孝,可好?” “还哪有这时间?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皇祖母说哪里的话,太医方才说了,皇祖母将养两日便能痊愈。不就是雍州嘛,大不了我领着皇祖母去一趟,看看六哥在那里是怎么作威作福的,顺路我们再游山玩水。”不知什么时候,萧允晏匆匆奔了来,已悄声跪到太后床边。 太后听罢竟是泛起一丝笑意,嘴里不住咕哝着:“我的允晏,你终于来了。好,好!”咕哝了一阵,看了看萧允晏憔悴不堪的模样,又惋惜哀叹地道:“你怎地成了这样,瘦了这么多——你看你现在这模样,许家小姐肯给你做正妃才怪。” “我不管,这是皇祖母给我定下的,她不肯也得肯,皇祖母还说要看着我大婚的。” “皇祖母想看你大婚,也想看你那没出世的孩子一眼,但生死自有天命,皇祖母是看不到了。你呀,快别伤心了。皇祖母去后,你不许伤心,知道不。” 萧允晏竭力压抑在心头的伤痛差点又难以自控,只木然地点了点头,轻微地“嗯”了一声。 太后忽似又想起什么来,又沉沉地叹了叹息。萧允晏握着他的手,柔声细气地道:“皇祖母哪里不畅快吗?” 皇太后忽然目光变得炯炯有神,不知为什么,自她过完寿日以来,她的神思竟是十分地清灵,只看着萧允晏却不再说话。 萧允晏不觉有些焦躁,“皇祖母你到底怎么了?” 太后终于发出细微的声音:“萧白——快到了吗?” “萧白?”萧允晏怔了怔,一边狐疑着太后为何这时问起他来,只道:“皇祖母叫他来做什么?” “我要见见他。”萧允晏奇怪,太子萧允景、皇六子萧允昇及皇八子萧允晏,虽都不是皇后所生,却都是皇后亲手抚养。那时,太后念及皇后操劳,也时常帮他照拂着三个孙子,是以太后跟这三个孙子感情比旁的几个都深几许。太后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吵着闹着要见他和萧允昇都不算稀奇,可如今连其他几个亲孙子都没吵着见,却非要见萧白,一时,众人皆不知何故。 “母后还要稍待,儿子已经派快马去接他了。” 太后这才安下心,又像萧允晏儿时那般轻抚着他的脑袋,“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些累了,想歇会儿。”太后的声音微弱,已是气若游丝来形容。 “是。”众人不敢违拗,皆纷纷退到床榻外,不敢离开多远。只有终日在太后身旁服侍的女官茱萸伴在她身侧。 太后依然是气若游丝,声音仿佛飘离出尘世之外:“茱萸,皇后故去,你便跟了我。如今我也快走了,可我还没给你安排好去路。” 那名叫茱萸的女官眼圈发红,她知道,太后原本有心将自己配给翊王萧允昇当继妃,但无奈太后离不开自己,再加萧允昇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京城,即便是来也总是匆匆回京又匆匆离京,此事便一搁再搁。如今太后已行将就木,她知道,再没有人能够为她做主赐予婚配了,不由啜泣:“奴婢想好了,如果贵妃准许,奴婢会自请为太后守陵一辈子。” “哎,怨我没早日给你铺好路。你还韶华,怎可如此。” “奴婢少时就没了亲人,蒙皇后厚爱才入宫服侍于她。后有幸服侍太后,奴婢于这尘世也不算白走一遭了。”茱萸说罢泪泣不止。 内殿只有茱萸的啜泣声,太后摸着她的头像对自己的孙女一般和善地抚慰着,似乎过了有一刻钟之久,太后才又开口,“你可还记得允晏吗?” 茱萸怔了怔,允晏,她当然知道太后所说的允晏并非如今的霁王萧允晏,而是当年的太子萧允晏。而那个人,似乎在宫中早已成了禁忌,却不知为何太后竟提了起来。 只听茱萸开口道:“我那时已是七岁,如今模模糊糊的倒还有些印象。” “哎!只可惜——他命数坎坷,享不了人间之福!”太后似已无力气,却始终强撑着,似乎是必须将该交代的交代完方才罢休,等了良久才终于启齿,“茱萸,你可愿去服侍萧白?” “世子?”茱萸有些惊愕,脑中竭力搜索太后寿宴那晚那个面目如罩着几层冰霜的怪人。 “当是老身恳求你,待我入葬后,你去服侍他。” 茱萸忙地跪在床榻前,“太后折煞茱萸了,太后之命,茱萸莫敢不从。” 太后终于一脸欣慰,“你答应了。好,就像你小时候照顾允晏一般,可好?” 茱萸含泪应声:“茱萸定然尽自己所能。” “好,好,有你这话我死也瞑目了。” 茱萸急道:“太后切莫这么说。” 太后似是十分清灵,只道:“我累了,先睡会,萧白来了便喊醒我。” 茱萸怔怔地,只怕她一旦睡去便醒不来,但又不敢直言出口,太后却像是看透她的心思,道:“放心吧,没见到他我是不会离去的。” 说完,还不待茱萸反应过来,便已沉沉睡去。 约摸三刻钟的时间过去,殿外终于有声音响动,有人在外面轻声宣报:“陛下,江流王世子到了。” 茱萸听着太后还算平稳的气息,轻柔地喊了一声。 却没想太后一下子便睁开眼睛,“快让他进来。” “是。” 不时,郑有荣亲自将萧白推了进来,梁帝也跟着进了内间。太后命萧白近至榻边,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他,“萧白,你把脸凑过来,让皇祖母再看看你。” 萧白乖顺地低下了头,将脸凑在太后手边。 太后近日来,因为萧允昇所带来的那位域外高僧的治疗,眼睛已能看清不少,但此时她却将眼睛闭起,双手又再细细抚触着他,抚触了好久,才总算停了下来,脸上的泪却不住滚落。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她脸上泛着一阵潮红,声音里竟有几分激动。 萧白依然没有半分言语,神情丝毫不为所动。 太后似有些神思恍惚了,“萧白,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皇奶奶让茱萸来照料你,可好?” 萧白听闻,也没看茱萸,便道了声:“好”。 太后又问梁帝,“陛下,你看这安排可行?” 梁帝望一眼茱萸,太后这安排倒也正中他下怀,便道:“虽说是热孝期间,但萧白行动不便,诸事艰难。儿子本也有心给他找个照料之人,奈何近日事情繁杂给疏忽了。母后既如此决定,也正合了儿子的心意,女人终归是细致稳妥些,这安排甚好,甚好!” “好,好。”太后说着,又伸手在萧白的臂上探去,却不知为何,忽然间异常激动,又呼吸急促,竭力地喊:“好,好,好!”一时,似是奋力挤出那一连串的好字。“好——”口中含着那半个好字,心绪很是不稳。 梁帝在一旁见势不妙,郑有荣忙将萧白推开远一些,梁帝只身靠近太后,“母后,你怎么样?” 太后情绪依然不见恢复,抬头又看了看萧白,张开嘴似要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 梁帝低了低头,将耳朵凑近她,道:“母后想说什么?” 太后张着嘴,声音虚弱颓靡地“啊”了好几声,太医走过来往太后嘴里塞了一颗丸药,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张开嘴道:“长,长嫣——待我百日后,让许家姑娘跟允晏成婚,这是我定的,不犯不孝之罪。”太后一直是硬撑着,已是气若游丝了。声音除了梁帝和茱萸,稍远一些的人都无法听到。 梁帝大声问:“母后你说谁?让许大人的孙女和谁成亲?” 太后微弱地又开了开口,只听梁帝高声道:“允昇。好,母后,儿子会让长嫣跟允昇成婚。” 太后一听不对,瞪大着眼睛,激动地想说什么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梁帝见势,安慰道:“好好,母后放心,我会听母后的,让他们在母后百日后成婚。婚事从简,等一年后再圆房。可好?” 太后不明他究竟是说错还是听错,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只摇着头。 梁帝又柔声安抚她,“母后啊,儿孙的事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儿子答应你,会让允昇和允晏他们两个都好好的。” 茱萸一时大急,心道如若此时自己再不开口,后果便不堪设想,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禀陛下,太后所说的是——” 梁帝迫不及待地打断她:“朕明白,你无需多言。” 太后微微张了张口,却已明白梁帝根本不是听错也不是说错,只是故意说给帘外的人听。她虽不明白梁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梁贵妃一直要拉拢许家,早前一直在梁帝耳边吹枕头风,让他促成许长嫣和萧允旻的婚事,太后如今也顾不了许多,萧允晏和萧允昇都是她的手心手背,只要许长嫣不被梁氏族人得了去,便是好。 梁帝忽然朝外喊:“许峥嵘,你要跟朕成儿女亲家了,你可愿意?” 许峥嵘从外面匆匆进来,对于太后一直来的心思,整个京城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皇九子萧允晏也一直是得了许家人一致赞赏的,于是便道:“臣愿意。” “母后,你放心吧,这婚事大家都没有疑义。待母后百日后,儿子会做主让允昇和长嫣成婚的。” 许峥嵘忽然怔住,以为是梁帝情急之下说错名字又或是自己没听清名字。 却见太后忽然脑袋一歪,气息已尽。 刚好过了子时,永安城的百姓被宫中传出的那二十七下丧钟敲醒,这已是自江流王灵柩入京以来,短短一个月内第四位薨逝的皇室中人。 第二十一章 再布棋局 一路过来,四周森寂,伴着几声寒鸦鸣唱,异常凄然。到了草庐,守陵的护卫们便将萧白扔下,自己回牌楼了。萧白自己摸索着进了房间,却见他还没动,有人已经点起了灯。 “世子,太后那边怎样?” “死了。” “哦!那太后临终前叫世子去又是为何?” 萧白摇了摇头,脱口而出:“不知道。” 褚昂久倒是惊诧,认识萧白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不知道”这三个字来。 萧白却是深陷在沉思里,一直在想着太后让他前去究竟是做什么。 “世子,你在想什么?”褚昂久很少看到他会有这种疑惑不解的表情。 萧白道:“哦,等太后入葬后,你再来就需谨慎了,她安排了个人来服侍我。还有,这段时间你多关注翊王府的动静。” “翊王府被围得密不透风,比玄衣司还难进?” 萧白眼里有些迷蒙,“这就奇怪了,连萧允晏闯宫忤逆都能特赦,萧允昇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萧允昇根本就不在京中。” “啊!这怎么可能?”褚昂久点了点头,“世子,我是去查探过的。” “可你终究是没有见到他本人。如果那夜萧允昇犯了重罪,自不当被幽禁于王府这么简单。如果没什么大罪,也不至于连太后临终之愿都无法给她实现。所以萧允昇根本就没有被监禁,老皇帝之所以将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只是因为要掩人耳目,让所有人都以为萧允昇在京中。” 褚昂久越发不解,“那,这是为何?” 萧白轻抿了一口茶,悠悠地道:“我猜那夜,他们一定商讨了一个计策,用障眼法,想趁其不备要攻打甲戌关。” 褚昂久听他这么说,回过味来,点了点头:“世子的猜想一向都是对的。” 萧白捏了捏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仿佛在自言自语:“老皇帝已经开始重新布局了,也许日后这个萧允昇才会是我最难对付的对手。” 褚昂久道:“此话怎讲?” 萧白道:“老皇帝向来喜欢平衡朝局,让臣子们内斗,将他们掌控在自己手中,先前是太子党和睿王党。现在,他故意抬高萧允昇的身价,为的是让他能和梁党相抗衡。” “抬高萧允昇的身价?世子怎么看出来的?” “许峥嵘一直是梁党拉拢的对象,之前梁贵妃一心想让萧允旻和许家结亲,无奈太后铁了心要将许长嫣嫁给萧允晏为正妃,但是如今,老皇帝故意篡改太后的懿旨,将许长嫣配给了萧允昇,所以这就是他的重新布局。只有有兵权的萧允昇才能抗衡梁党。” 褚昂久问:“属下真的是不懂,这老皇帝究竟是为什么那么讨厌太子?” 萧白解释着:“老皇帝并不是不喜欢太子,他只是惧怕这个得了满朝文武之心的太子,害怕自己在春秋正盛的年纪里皇权被架空而已。” 褚昂久道:“我明白了,原来他当年故意给梁庸重权,故意宠信梁贵妃,故意重用梁氏一党的举荐之人,不过是为了消磨太子的势力?难怪,难怪这太子前几年风光无限,这些年慢慢被消磨了势力。” 萧白点了点头,“没错。” “可是这位翊王,他的母家早已被连根拔起,此前,他除了依附太子,再无势力。” 萧白道:“那些年,他和太子是互相倚靠互相沾光,但今后他将会得到许峥嵘背后的那股势力。” “可是,杨正午是萧允晏的外公,他能愿意支持萧允昇,而不是萧允晏吗?” “这就是布局的巧妙之处了,萧允昊背后有梁庸,这对于老皇帝来说,其实比太子更为致命。所以他才会想破脑袋亲手培植出三方势力。” “世子的意思,老皇帝根本就不可能立萧允昊为皇储?” “不会,老皇帝根本就没动过那个念头,他当年培植梁氏一党不过是为了压制太子的势力而已。如今太子已不在,萧允昊以及梁党根本就毫无利用的价值了。” “可怜那萧允昊,以为除掉太子之后,他的太子之位便胜券在握,岂知,老皇帝不过是拿他当成平衡朝局的棋子罢了。” ****** 岁暮天寒的隆冬时节,太后殓葬的前一天,雍州传来捷报,萧允昇统领的天胜军竟然攻破了甲戌关。 靠在最末排的丧棚里,两名官员趁着其他人稍在远处,在窃窃私语着。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什么风声?” “说是我天胜军已经快攻入了聊州城了。” “这——你听谁说的?攻入聊州城必先经过两道关口,这甲戌关易守难攻,西关也不容小觑,这些年,陛下故意控制着天胜军的军力,除非有二十万的兵力,否则犹如登天。” “我上午去如厕,听到兵部的游大人和蔡大人在那里说的,说是天胜军死伤了好几万人,现在急需战马物资等供需。”说着。那名官员又再压低了声音,“他们还在猜测说翊王殿下或许根本就不在京中。你等着吧,等太后入葬了,此事定然再也瞒不住。” 另一名官员一听,顿时也不再质疑,心头掠过过往种种,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反倒先前那人不明所以了,诧异道:“什么原来如此。” “我说陛下莫名其妙地将许大人的孙女许配给翊王当继妃,许大人怎么就不推脱,莫非他早就知道?” “这我倒是不清楚,只不过现在谁也说不清带兵的到底是谁。” “若非有翊王殿下在,谁能胆敢擅自动兵,更何况那是攻打天下最难攻打的甲戌关。” “这到也是。怪不得这如今连霁王都放出来了,翊王却一直被幽禁着,原来行的是这出其不意的奇招啊!” “我猜一定是许大人知道了什么,才肯答应把孙女许给翊王。你说这么一来,那睿王殿下不是多了一个绊脚石吗?” “哎,这世事真是难料啊,我们当初以为睿王当太子那是势在必得了,谁知——” 原来,这二人本就是中间派,当时在太子和睿王之间是左右逢源,自当太子出事后,这两人看着风头彻底转向,便卖力向萧允昊讨好,谁知如今又半路杀出个萧允昇,这下令朝中许多臣子都雾里看花了。 …… 皇太后的灵柩终于在历经四十九天的停灵后葬入了皇陵。大殓之日,浩浩荡荡的殡葬队伍那边已入了皇陵,这边却还未出宫城。 直待一切礼罢,其他人都回去了,只有萧允晏和茱萸还迟迟不肯离去。 末了,茱萸又再次对着太后的陵墓重重地叩了叩首后,起了身来走向萧允晏,道:“茱萸见过霁王殿下。” 茱萸少时服侍过几个皇子,萧允晏望着她道:“茱萸,听说皇祖母让你去服侍萧白,你心里可愿意?” 茱萸悠悠地道:“既无处可去,这也未必不是好去处。” “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在本王府中居住,本王会令妃妾们拿你当本王长姐对待。” “多谢殿下好意,奴婢从小入宫,在宫里那么多年,一直谨小慎微地,如今也倦乏了。世子那里正是奴婢所求的,能得一份清静自在。再说,太后榻前,奴婢是承诺了太后的,余生定当竭尽自己之力尽心服侍世子。” 萧允晏道:“真不知道皇祖母当时怎么想。” 这话听在茱萸耳里,却被她误以为萧允晏是在对许小姐的事而耿耿于怀,便解释道:“殿下,其实那夜太后是指定让你和许小姐成婚的,却不知为何陛下听错了。” 萧允晏却是满不在意,只道:“无所谓,她跟六哥更好,六哥定会善待她的。” 茱萸看着他,见他丝毫没有半分惋惜的意思,知道他自从太子过世后一直是这种心如死灰的状态,便劝慰:“殿下,你也要节哀顺变。” “嗯,好。”萧允晏点了点头:“茱萸,既然你主意已定,那便由你。不过若是那个萧白不好服侍,你便去本王王府找我们,本王会听凭你之所愿,给你做主。” 茱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多谢殿下。”说罢,茱萸辞谢拜别。 望着茱萸远去的背影,萧允晏对罗鸿、罗鹄道:“你们二人随我前往雍州吧,这就动身。” 罗鹄问:“殿下就这么确信翊王真的在雍州?” “这两日甲戌关的事传得甚嚣尘上,定然不是空穴来风。若非有六哥坐镇,凭谁又敢去攻甲戌关,凭谁又能一举就攻到聊州城?再说,不管他在不在,我都想去雍州。” 罗鸿向来没有罗鹄的前瞻后顾,爽快道:“好,那属下兄弟二人就陪殿下去看看。” 罗鹄问:“殿下,我们总该跟陛下禀明一下吧?” “不必了,这就走。”萧允晏冷着声便往皇陵外走去。 ****** 又是入夜,屋外风声呼啸,寒鸦嚣叫。萧白警觉地撑开眼睛,轻声干咳了一声。不时,有人推门而进。 “世子,是我。”来人正是褚昂久。 萧白制止他道:“小声些,那边有人。” “有人?”褚昂久想了片刻,方才恍然:“也对,太后离世刚好四十九天了,今日既入了葬,她必定就来了。” “嗯,有什么消息?” 褚昂久正了正色道:“世子,我去了趟雍州,萧允昇最近确实一直身在雍州。当初和老皇帝用了障眼法密谋奇袭甲戌关,后来又用计策反了甲戌关守将跟他里应外合。我往回的时候,聊州城的缺口已然被打开,夏帝赫连定国被其弟谋害篡位,大夏朝野如今是一片纷乱。” “聊州?”萧白看了看桌上的棋局,拿起一枚棋子在手中掂量,暗自揣度了片刻,方道:“如不出所料:这两月内,聊州城必然被他拿下。” 褚昂久又有些惊诧,“啊?这么快?世子何以见得?” “大夏向来看重甲戌关和西关这两个天险,而布防在聊州的都是些庸碌无能之辈,萧允昇采取速战速决,定然是不会给他们调兵谴将的机会的。”萧白说着又想起整个大夏的布局,面容上竟露出了几丝神色,“攻破了甲戌关,无疑扼住了整个大夏的咽喉。如今的战局,依我看不出十年将大夏吞并定然不在话下。” “这么快?”褚昂久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 不时,萧白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交代给褚昂久:“既然萧允昇行事如此雷厉风行,那我们也必须加快进度。太后的丧事已料理完,接下来就该四鸿出场了。只是如今,有几个碍眼的人你必须去解决一下。” 褚昂久问:“什么人?请世子示下。” 萧白道:“四鸿入朝的目的就是为了辅佐十皇子,而如今十皇子左有朱世臣,右有文若愚,四鸿定然是近不得身的。你该知道你要怎么做了?” 褚昂久道:“昂久明白了,世子是要昂久除去这二人。” 萧白摇摇头,“事情不要做得过于直白,文若愚三十岁中年得子,而且就那么一个孩子,如果他病了,做父亲的定然无暇他顾,你只需稍微做些手脚便可。至于朱世臣,他跟梁庸向来不睦,他是个学究,平日里吟诗作对必然不少,你不妨拿出一些他的诗文,让梁庸来对付吧。” 稍加点拨,褚昂久便心领神会,“是,昂久明白了。” 第二十二章 四鸿入朝 朔风夹杂着刁斗声,在营账外肆意裹挟着。营账内,萧允昇一身铁甲,对着几名军将不住在地舆图前指点着什么。 一名将领叹息:“这一役,我们损伤过重,如今看来,只能请求朝廷增兵增将了。” 萧允昇沉默半晌,没有答话。 李庚道:“增兵或许可以,可是增将,殿下未必肯用。” 萧允昇还是闷声不语,不时,有人来报:“殿下,外面有人要硬闯军营。” 萧允昇身边的大将姚鲁瞪大眼睛,问:“谁?是哪个混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士兵应道:“一共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自称罗鸿,一个自称罗鹄。” 萧允昇一听这两个名字,三步并作两步,往辕门走去。走到辕门,果然见到罗鸿罗鹄站在萧允晏的身后。“九弟,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萧允晏应了一声,便自顾地往里进。 萧允昇跟了上来,将他带到自己的营帐,才道:“九弟,你怎么来前也不通知我一声?” 萧允晏却没理他说的,只问:“你是怎么回事?那次我让你带兵回去,你带了没有?” 萧允昇道:“没有,因为我知道,太子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这样会陷他于不义。” 萧允昇的话又让萧允晏陷入了自责,他跌坐在地,道:“是,是我害了他。” “九弟,你不要再自责了。从任九篱在他府中搜出那两本书开始,太子就已经决定走上这条路了。一切都跟你无关。” “六哥,给我些兵,我想上战场。” “九弟,你如果真的是诚心来投身军中,那我自然是欢迎你。可你现在一切都只是为了逃避,这个时候我不会让你带兵上战场的。” “我怎么不诚心了?你我小时候都是同一批师傅所教,我早就想来,只是当初因为太子在京中,我想守护在他身边。如今他走了,我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义了。” “怎么就没有意义了?九弟,你还是没有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我不会给你兵力。奔波了那么些天,你先好好休息几日再说。” 与此同时的永安城里,梁帝显得异常焦躁,不时,任九篱进来,梁帝忙问:“有消息了吗?” “陛下,臣去了霁王府,霁王殿下的王妃们都不知殿下去了哪里。臣也去了会仙楼,杨鹤、许长君他们也是自从太后入葬后便没有见到殿下的踪影。不过,霁王身边的罗鸿和罗鹄也是跟殿下一起不见的,想来,他们二人跟在殿下身边。” 听了这话,梁帝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任九篱又道:“陛下,臣虽无霁王殿下的消息,但却有另外的收获,臣已经发现了四鸿的行踪了。” “哦!他们在哪里?”梁帝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如今就在鸿儒客栈,臣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说卦象显示那两本书已重现于世,更是在京城方向,所以便入京了。” “卦象?”梁帝一脸不可置信,又发问:“既如此,那之前为何就没能占出这两本书置于江流之处?” 任九篱回道:“回禀陛下,当时臣也不信他们所言,也是这么追问的,他们说:此前十几年来,他们只能查探出那两本书位于煞气过重且不见天日之处,所有一直未能探得详实。臣跟他们说了,那两本书如今在陛下手中,他们主动要求见陛下,如今正在宫外等候。” “哦,快快,快请他们进来。” 四鸿的到来似乎令这千言殿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梁帝为表诚心,特意出殿相迎。几人执手回到殿中,梁帝当即拿出《七问》和《九辩》,交到四鸿手中。 四人细看了一番,竟一时涕泪交替。其中最为年长的调弦子道:“回禀陛下,这正是先师的手笔。” “确认无误?”梁帝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 “确认无误。”四人异口同声地回了一句。 梁帝似乎一时不敢相信事情竟能如此顺利,“这么说,这回朕能将你们留在身边了?” 调弦子满脸愧色,“陛下,实不相瞒:草民等当日故意在京中设坛,无非是给自己造一个声势,再借助天下之力,将这两本师傅的遗书找出来。如今,书已找到,我们所愿已了。”调弦子说罢看了另三位师弟,几人眼神交会,顿时心领神会,齐声道:“草民愿留陛下身边,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梁帝听他们应承地爽快,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沉默了片刻,见他们四人一个个面容笃定,当即也不再生疑,只道:“你们四人当年一人一篇《策论》,让朕为之眼前一亮。这四篇策论,无论哪一篇都足可入中书省、尚书局。” 调弦子道:“中书省已有杨大人,尚书局也有许大人,他们都是文臣中的贤者,士人心目中的鸿儒,我辈望尘莫及,又岂敢相提并论。这一路来时,我们四人便已决意留在京中,任凭陛下差遣。只是,我等皆出身草野,自在闲散惯了。近年来,也一直授教为生,对时局也是生疏,只怕一时也难适应朝堂。陛下若愿,不如先让我四人随在陛下身侧,每日陪陪陛下娱乐消遣,可否?” 梁帝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历来大才,哪个不是出自山野。你四人皆是天纵奇才,如若朕只给你们闲差,未免是暴殄天物。不如给朕些时间,让朕给你们几个设个专属的差事。” 四人立时纷纷推却,端砚子道:“陛下厚恩,为我们更改祖制,草民等万不敢受之。方才师兄说了,我们四人一直隐身山野以授课为生,也久不关心天下政事,如若陛下真要重用我等,也不妨等我们熟悉当今时局再说不迟。” 端砚子说得诚恳,梁帝也不过是有心试探他们,等过些时日再做决定,便顺水推舟,“也罢,你们方才所说,一直以来都以授课为生,不如这样,近日十二皇子的两位老师都告了假,一时朕也想不出合适人选。不如你们先传授十二皇子些许时日,等朕寻到合适人选了,再来替换你们可好?” 四人一时皆笑,一脸满足的样子:“有幸能再做本职,如此最好。” *** 这日,萧允昇正在营帐中,不时有士兵来回禀报军情,“报——殿下,殿下,霁王殿下受伤了。” “什么?”萧允昇既诧异又焦心,“伤得多重?” “是些皮肉伤,不算重。” “他人呢?” “现在将他抬回到他自己的军帐里了。” 萧允昇急忙往萧允晏的营帐走去,路上又问:“怎么受的伤。” “霁王殿下带着他那两名手下混在我们军中,直到受伤了姚将军才发现是他。” 萧允昇转了个身,走进萧允晏的营帐,只见郎中正给他清理伤口,萧允昇道:“九弟,没事吧?” 萧允晏还没开口,一旁的姚鲁开口:“殿下,霁王殿下今日可真是太英勇了,单枪匹马几次闯入敌军阵地,杀敌将近百人,最后将他们逼退回去……” 姚鲁还没说完,只见萧允昇冲萧允晏斥责:“你不要命了?” 萧允晏却是不以为然,只撇过头也没理他。 姚鲁对萧允昇道:“殿下莫生气,今日这一仗若不是霁王殿下,还可能真的不好赢。” 萧允昇望着姚鲁,道:“姚鲁,今日的军报由你来写。” “我?”姚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以为自己听错。 “快去写吧,写了呈上去。” “咳,殿下,你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 “霁王混在军中,你却不识,按理这是要受军棍处罚的,但念在如今功过相抵,本王只罚你写封军报。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快出去。” “是。”面对萧允昇的铁令,姚鲁也只得接受。 姚鲁出去后,萧允晏淡淡地道:“六哥,我不打算回京了,你招我入伍吧,做个小兵也行。” “既然你一心要留在这里,那留下也行。定州那边有三千梁军驻扎,我已经得到线报,说赫连定邦决定派出了一路大军直奔定州,形成围堵之势,将我们逼退回去。待你养好伤,你可以去那里。但是,为将者,是用筹谋,而不是像你这样去冲锋陷阵,你明白吗?” 萧允晏见萧允昇已然应允,口气顿时松软不少,“好,那我就像六哥一样,运筹于帷幄之中。” 萧允昇点了点头,坦诚地对他道:“嗯,定州那边现在是李珂在驻守,我会让他辅助你一阵子。九弟,我们目前的形势也并不乐观。赫连定邦夺了赫连定国的皇位后,虽然大宁朝内局势不稳,但他决定将赫连定国的长女献给西康王,据说西康王很满意那个公主,当下便决定跟赫连定邦结成军事盟约。” “两国结盟的事无疑如同废纸,一旦无从得利,要毁约的也大有人在。” “但我们也无法冒险,前段时间甲戌关伤亡过重,如果他们结盟成功,那我们将陷入以卵击石的境地。” “怕什么,六哥向来是以少胜多的。” “虽是如此,但不得不做准备。” “我倒是觉得宁国的形势没那么乐观,赫连定邦弑兄夺位,又杀了赫连定国所有的男嗣,那个长公主若脑子正常,让西康王剑指赫连定邦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的也对,但那位长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都不清楚。九弟,你这几日就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去定州。但你记住,你不能贸然去攻城池,你一旦远去,如果他们反攻,我势必成了孤军。” “好。”萧允晏满口答应。 萧允昇又道:“身上的伤要养,心里的伤更要尽早愈合,否则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我还要说一次,太子选择舍身取义是他早就已经做好的选择,一切都跟你无关。你不要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至于那位许小姐,我知道皇祖母当初是一心要让她给你当正妃的,父皇的旨意,我也不知为什么,我也措手不及……” “父皇这么安排也好,她若跟了我,将来也落不着好。这样我也可以无牵无挂,无所羁绊,你日后好好善待她便是,我没有任何意见。” “可是,许小姐并不只是许小姐,她背后所牵扯的是整个大梁的文臣集团,你真的舍得?” “那又如何?父皇宠爱四哥,也许不日就重新立储,又能有你我什么事?我跟你不一样,你手握重兵,在京中还能有一席之地。而我,什么都没了。” “事情并没有到这境地,你不要这么悲观。” “我还能怎么想?太子什么都没做,却要舍了自己成全家国安宁。梁氏一党恶事做绝,父皇明明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年,我处处和他们争锋相对,你以为到了那日,他萧允昊能放过我吗?我现在想好了,等到那时,我自会觅一个住处隐姓埋名过余生。” 第二十三章 边地风云 杨正午听到梁帝宣召的消息,急匆匆赶来,“臣见过陛下。” “杨卿,你看看这个。” 杨正午接过梁帝递来的折子,只见是一份军报,军报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逻辑不顺,语气、用词粗鄙可笑,却偏偏又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日萧允晏勇闯敌阵之事。杨正午这才明白,梁帝为何急匆匆召见他。 “原来霁王殿下去了雍州?” “杨卿,你看允晏这样,这分明是去拼命的。这孩子,认死理,除了你别人也劝不动他。不如你去一趟雍州,将他给劝回来吧。顺便,以钦差的身份去巡视一周,替朕去安抚那些将士。归途时,再一路巡查民情。” 杨正午看了绘声绘色的军报,也早已按捺不住忧心,忙应:“是,臣这就动身。” ****** 定州大营的中军大帐里,萧允晏正望着面前的地与图在发呆,只听罗鸿的大嗓门在大老远的地方传来:“殿下,殿下,快出来。” 萧允晏这才醒过神来,往外走了出去,“做什么这么大呼小叫的?”但他话刚说完,发现映入眼帘的竟是杨正午。 “外公,你怎么来了?” 杨正午走向萧允晏,“进去说吧。” 两人到了营帐,杨正午便是一顿数落:“允晏,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离京,你将陛下置于何地?拿老臣又看成什么?你莫不是以为你是孤家寡人,想怎样便怎样?想往哪儿去便能往哪儿去?”杨正午像是将憋在心里的气一股脑儿倾泄出来。 “外公,是允晏不对,我知道我一声不吭离去让你为我担心了。” “岂止是我,陛下也为你担心,你的两个侧妃也是整天以泪洗面。” 萧允晏听着,将脸撇过去,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杨正午看出萧允晏的心思,“殿下,你不知所踪的这些日子,陛下是真的担心着急的。” 萧允晏冷哼一声:“算了吧。”又问:“外公,如今京城情况如何?” 杨正午道:“梁氏一党很是着急,但依我之见陛下似乎没有尽快重新立储的打算。” “立储是迟早的事。” “陛下让我将你带回去。” 萧允晏坚决拒绝:“我不回去,从我出来时就没打算过再回去了。” “允晏,你在雍州南路那一战的军报已传回京里了,你在这里分明是在玩命。我不同意你继续留在这里。” “外公,我迟早会走上那条路的,与其最后被幽禁折磨不如战死于沙场,就算马革裹尸还,至少也算落得个英名。” “允晏,你不要这么想,只要萧允昊一日不登基,你和翊王就都还有机会。” “机会?我哪会有机会?我要兵没兵,要声望没声望,我又能有什么机会?” “你还有我的支持,你母亲生你当天就难产而亡,你也是唯一一个一出生就养在皇后膝下的皇子。” “那又怎样,这些都于事无补。” “允晏,外公会不惜一切为你一争,哪怕我杨正午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太难了!” “以陛下的布局来看,他想要的就是党争。你跟翊王两人都是被皇后养大,都深受太子的耳濡目染,都是同一个教习师傅。你们二人实在是不分伯仲,难分轩轾。我已决定,就算日后会跟许峥嵘决裂,也要为你博上一博。所以殿下,你跟我回去吧,陛下对你和对太子是不同的。” “这些年,太子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却始终不受父皇待见,又何况我?” “陛下并非不喜欢太子,他只是惧怕太子、忌惮太子。我暗中观察了这些日子,发现陛下并没有先前宠信梁氏和睿王了,或许当初的睿王不过是为了压制太子的一枚棋子而已。”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回去了,我不想成为父皇的棋子,一旦用完,到头来还是说踢被踢。我也不想给他去分担,一切都让他自己去担着。” “你和太子不一样,德王和太子相继而逝,其余几个成年皇子或无心于大位,或身体有疾,十二皇子又未成年,如果睿王真的无缘大位,那将来只在你和翊王之中产生。允晏,陛下终究是你的父皇,你要放下对他的成见。” “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为了自己大位稳固,亲手杀了太子。” 杨正午当即喝止他:“住口!这话以后再也不能说了。” 萧允晏冷笑一声:“好,不说就不说。但就算父皇没有立萧允昊为储的迹象,许峥嵘还是会支持六哥,只怕到时候又会陷入无休止的党争之中。六哥手里有兵,我又怎么争得赢他。” “事在人为。” “外公,你回去吧,我现在是真的不想回京。若真回了,我也无法面对父皇。与其我和他相看两憎厌,不如我一个人在这里更加自在。” 杨正午听了萧允晏这段话,倒也认同,太后热丧期间,他是几次看到萧允晏用憎恨的目光对抗着梁帝的,只得道:“也罢,那你就留着吧,但是不能再玩命了,要记住京中还有很多为你担着心的人。” “好。”萧允晏诚恳地应允,“外公,太子家眷还好吗?” “太子妃前些时日大病了一场,如今可算是渐渐痊愈了。酉王在太子陵寝处为太子守孝,杨鹤他们也会时常过去探望。” “太子他们一家,就有劳外公多关照了。” “放心吧……” ****** 已过数月,这日,萧允晏懒洋洋地躺在营地后山的草地上,手里拿着一个酒囊,一口一口地灌着自己。 罗鹄往山上行来,走到萧允晏面前道:“殿下,有两个大好消息。” “什么消息?”萧允晏似乎还是没打起精神。 “翊王殿下已经攻下整块康源之地了。” 尽管是大好消息,萧允晏却还是显得无精打采,只漫不经心回道:“早一日晚一日的事罢了,赫连定邦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却改朝换代,最近还一直在滥杀前朝的一批忠臣良将,他根本聚拢不了人心,也无人肯给他卖命。” “就知道殿下不会觉得意外,末将还有一个消息。” 罗鸿催促:“你一次说完不就得了。” “大宁的永胜军已经出发了,守将叫崔雷,听说崔雷已经在赫连定邦面前下了军令状,发誓要将我们梁军赶回甲戌关外。” 萧允晏忽地扔掉手中的酒囊,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闪现出光芒,“可算是等来了,那就让他来吧。” 罗鸿也是大为兴奋,“咳,磨蹭了这么久才来。” “还有一事……” 罗鸿囔道:“哎呀,你就痛痛快快地一次性说完啊。” “大宁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赫连定国的女儿,就是那位要被赫连定邦献给西康王的长公主在和亲路上逃走了,如今已不知去向。” 罗鸿道:“那太好了,这下他们铁定结不成盟了。” 罗鹄反问:“可万一那公主被他们找到了,又给送回去了呢?” 萧允晏摇头叹息:“可惜本王见不到这位公主,若是见到一定会给她指点迷津。” 几人一路说着,一路往回,罗鸿饶有兴致地问:“殿下会怎么指点?” 萧允晏道:“赫连定邦残杀了赫连定国所有的男嗣,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入西康为妃,想办法魅惑西康王,让他为自己的父兄报仇。” 罗鸿道:“殿下说的是哦,会不会这个公主没有替父兄报仇的想法。” 罗鹄道:“听说那夜特别惨烈,大夏的男嗣中,赫连定邦连太子赫连安刚满月的小婴孩都没放过,这国仇家恨、深仇大恨的,若是不报,那这赫连定国也真是白养了这个女儿。” 萧允晏跟方才颓丧的样子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却又摇头叹息:“赫连定国算得上一方雄主,可惜生的女儿却并不太聪明,如果稍微有点脑子,就不该选逃婚这条路。” 罗鹄道:“可是送亲队、迎亲队浩浩荡荡好几百人,那位公主就带着侍女不知所踪,所有人都不知她去向,这样看来岂不是聪慧过人?” 罗鸿囔道:“管他呢,总之我们有仗打了,这回李珂再也不会束缚这束缚那的吧?” 萧允晏忽然喝令:“罗鸿、罗鹄,这一仗我们一定要打得漂亮,这样,六哥才会完全相信我们,他就会将李珂召回去了。” “说的是,这样,这定州军就全由我们自己说的算了。” 第二十四章 倾城之色 已是年关,天地间飞雪纷纷。军账外的刁斗变成了器乐,和着战士们的猜拳行令声、歌声,声声不绝。 账内,兵士们手执戈盾斧剑跳着傩舞,为将者,则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治军多年,萧允昇的大账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一派歌舞升平的情形。原来,身经百战的天胜军连夜奇袭本就不堪一击的康源城,不过数日,康源军便抵抗不住缴械投降了。此时,康源的降军将领正和天胜军将领相聚一堂。姚鲁和李改等人极尽地主之谊,不停地劝着酒。 曲终舞罢,康源守将季中飞对姚鲁耳语了几句,姚鲁大笑道:“好好,快请进来。” 不时,大账中进来两名女子,两人身材高挑,皆是一身窄袖袍服,配着长剑,看模样甚是英姿飒爽。虽都是素衣淡妆,却令整个军账生了光。还来不及等众人细看,两人作揖见礼后便舞起剑来。一曲罢,又舞了一曲。众人皆是看得兴起,姚鲁和一众将领不停喝彩叫好,无不被那两名女子的外貌所惊。萧允昇的目光被那两名女子牢牢吸引住,见她们身姿虽美虽灵活,但明显今日这出表演是临时练出来的。 正想着,季中飞起了身来,向萧允昇敬酒并作告辞,却将账中两名女子留了下来。 萧允昇向李改打了个眼色,李改便道:“季将军可别忘了带走你带来的。” 季中飞怔了一怔,明白李改的意思,只得压低着声音道:“听说殿下身边,只跟随着两名妾室,这实在说不过去。我们这几日细细搜罗了城中的两名绝色,特送与殿下。” 打从那两名女子进来,萧允昇便已明白,降将进献钱帛美女是历来的规矩。此时向那其中一名女子再次细细望去,只见两人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右边那个袅娜娉婷,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本也算是人间尤物,但左边那个却有着倾城绝艳的容色,眉宇间英气十足,气度更是非常人所有,衬得右边那个顿时失色。萧允昇一皱眉,心下已有思量,口中却淡淡回绝:“季将军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也记下了,只是本王治军以来,从不在军中纳妾,如今跟随在身边的两名侍妾,也是皇祖母在世期间念我身边无人照顾所送。” 萧允昇显然将话说绝了,季中飞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改见季中飞一脸无奈,又打起圆场:“季将军有所不知,今日还是殿下的大婚。殿下本来就为赶不回去而自愧,更何况……” 季中飞总算是稍微下了台阶,“对对对,倒是也听说过这桩事,只是我没想到竟是今日,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说完,他不由自主地和左边那名女子对望一眼,他实在无法理解萧允昇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这个倾城绝色给婉拒了,看来,这个萧允昇当真是难以找到弱点。半晌也想不出主意,只得就坡下驴:“一直听说殿下治军严厉,看来殿下对自己要求更是严格,果然传言不虚。” 李改接话,“殿下在军中,向来是以身作则的。” 账中的气氛有稍许尴尬,忽听萧允昇又道:“季将军,夜已深,本王就不留你了,你我改日再叙。” 季中飞无奈,只得示意那两名女子跟着自己,又对萧允昇道:“告辞。” 直等季中飞几人离去,萧允昇低声对李改道:“你速派人去查一下那个两个女子的来历。还有,多派些人严密注意城中的动静,以防他们是诈降。” “是。”李改应着声便出了去。但没过多时,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回来了,“殿下,不好了。” 萧允昇望着一向稳重的李改难得会有这么急躁的表现,心下一沉,问:“什么事?” “霁王殿下来了。” 萧允昇一听,心绪不由得纷乱,但不消多时,便又恢复冷静,一边走出帐外,一边道:“来了就来了,有什么不好的?” “他看起来来势汹汹、盛气凌人的样子。” “快请他来吧。” “不用请了,我已经来了。”夜色中,只见萧允晏披着一身的雪,脚步如风般地往前行来,不一时便站在了萧允昇的面前,他的脸如冰天雪地般寒意迫人,目光直逼萧允昇,开门见山道:“六哥,看来你并不是真心让我驻守在定州大营里?” “九弟,你怎么这么说?” “李珂处处掣肘我,使得我毫无用武之地。” “不是打了好几场胜仗了吗?听说父皇在京中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对你大加赞赏了。” “我可不想每天只打这么些小仗,我来边境也不是为了讨父皇的赞赏的。六哥,给我一些兵马,全权让我自己做主。” “仗无大小之分。” 萧允晏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六哥,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李珂处处压制我?” 萧允昇也索性承认:“没错。九弟,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不够冷静,实在不适合投身于军戎,还是尽早回去吧。” “我不会回去的,我若是要回去,当初就不会来了。我早说过,我可以当个小兵,可是你不能让人给我使绊子。” “我使绊子,是生怕你处处身先士卒命都不要。母后走了、太子走了、皇祖母也走了,如今我最亲的人只有你和澈儿了,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会小心的,你给不给我兵马?” “不给,我还是希望你回京去。” 萧允晏道:“我要回也是让我先拿下合川再说。” 萧允昇诧异,“合川?合川是龙盘虎踞之地,怎可轻易夺之?” 萧允晏道:“正因为龙盘虎踞,才要夺。” “合川迟早要夺,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夺下合川就等同于撅了整个西州,那里几个小国都唇齿相依骨肉相连,难保他们不会携手抵抗。此次攻甲戌关,我们已经兵力受损,再也经不起腹背受敌了。” 萧允晏丝毫不肯相让,“你不想腹背受敌,也简单。我会速战速决,一举攻下合川,其后,我镇守在合川,你攻扫高康其余的州城就不在话下了。” 萧允昇打断他,“不行,你这样太急躁贸进,日后难免会收之桑榆,失之东隅。我的想法是必须守好康源,康源富庶,才是我们日后补给保障。否则,我们攻占再多的城池也没用。” “我的方法也未必不可行。六哥,你若信得过我,你就给我一千兵马,其它的你不要管。” 萧允昇正想说话,忽听黑暗处有些动静,有人在喊:“谁?”接着是一阵奔忙的声音。 两人互相望了彼此一眼,旋即飞身出去。 见一人还守着营帐,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回道:“回两位殿下,方才有影子在这里晃动,只是没看清是不是人。” 萧允昇暗觉不对,正想下令时,只见萧允晏兀自离去,萧允昇喊住他,“九弟,你干什么去?” “算了吧,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你的兵马的,没关系,大不了我回一趟京,去向父皇讨要。”说罢,便大跨步离去。 “九弟,我们的话还没说完……”萧允昇喊着追了上去。 “说没说完有什么要紧的?我再说你也说不动你。”说着话,萧允晏已到了辕门,牵起马,便上马而去。 第二十五章 大夏风云 大夏皇朝屹立了两百余年,到如今已历经十帝,曾有术士在十八年前预言:夏将亡于第十世。可当今大夏天子赫连定国,文韬武略定乾坤,算得上一方雄主。若在一个月前,如果有人翻出这十八年前的预言,定然会被人认定为无稽之谈。可这一个月内,朝上朝下却有不少人私下窃窃而谈,怕这十八年前的预言真的会实现。 为何如此?原来:放眼当今天下,国力最为强盛的莫过于大夏国和大梁国,两国东西毗邻,几十年来,双方一直觊觎对方的国土,但奈何,大夏四面环山,大梁想要攻破实在是有如登天之难。而大夏同样是因为地势所限,开疆拓土也实属不易,所以,两国僵持了几十年之久都没能耐对方何。 谁知大梁的六皇子萧允昇,竟在大梁最风雨飘摇之际、大夏最无防备之时,趁其不备一夜攻破甲戌关,使得大夏边防被打开了缺口。夏国皇帝赫连定国忧心如焚,召其弟赫连定邦入京,并亲手将三十万大军交到其弟手中,让其弟赫连定邦赶赴康源城,并将萧允昇赶回甲戌关外。 赫连定邦整军待发,出发前特意来向赫连定国告别。兄弟俩正交心话别之际,忽然,赫连定邦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直刺向赫连定国的要害,防不胜防的赫连定国瞬间倒地。他是做梦都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咽气之前,十八年前的预言反反复复地萦绕在他脑中。只是当日那玄师后面还有一句话,除了他,世人皆不知晓,那就是:复国者,唯长公主赫连漪。 “皇兄,烦请九泉之下告知父皇,你能的,我赫连定邦也能。” “你——”赫连定国拼尽全力用手指着他,赫连定邦阴狠地看着他:“皇兄,莫怪我。” 此时,赫连定邦手下将士提着一个盒子进来:“王爷,太子府、恽王府、兆王府男丁皆除,女眷皆关在一处。这是太子的头颅,请王爷过目。” 赫连定国听到此话,如万箭穿心。趁着赫连定邦在看那人头,赫连定国忽然伸手从身旁的桌案上抓起一方绢帛,用身上的鲜血在绢帛上写下:玄师。然后,他将那方绢帛紧紧撰于手中,这才咽气。 是夜,赫连定邦仗着三十万大军在手,连夜登基,改国号为:宁。赫连定国入殓前,无论任谁都掰不开他手中握的那方绢帛,唯有长公主赫连漪,只轻巧一抽,便将那绢帛抽出...... 第二十六章 软玉在抱 定州的驻军营地里,灯火已是阑珊,大纛迎风猎猎声中夹杂着更夫断断续续的刁斗声以及呜呜咽咽的浅声低吟。 而此时的主将寝帐里,却别有一番不合时宜的景象,床榻上正蜷缩着一名女子,眼睛直直地盯着上方,任营帐中烛火盈目,也依然掩盖不了她苍白的容色。那女子撑着大大的眼睛,不时被外面的动静影响,时而忐忑、时而镇定,时而有一副孤注一掷的凛然。 外面又传来更声,已是一更天了。此时正有两骑马,挟风扬尘地疾驰而来。前面那个是名年轻人,纵便是风尘扑面,也依然挡不住通身的清贵之气,他便是当今大梁天子的皇九子霁王萧允晏。到了辕门前,他下了马来,随手将马交到一名士兵的手里。 此时罗鸿匆匆跑来,“殿下,你们可算回来了。” “嗯。”萧允晏目色清冷疏离,看上去很是倦怠的样子,也没怎么搭理罗鸿。 “怎么样?陛下怎么说?答应给殿下兵马吗?”罗鸿见萧允晏没怎么搭理自己,便问跟随着他的罗鹄。 罗鹄应道:“答应了,给了两千。” “两千啊?”罗鸿拉着萧允晏的马,一时立住不动,打眼看了看萧允晏,也看不出他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因为他知道,原本萧允晏出发前是想要讨五千的兵马节制权的。抬头又见罗鹄向他投来示意的目光,便道:“两千就两千吧,想必朝廷也实在抽调不出多余的兵马来。翊王殿下带兵之初不也是带着两千骑兵直捣赵海的行军大营,直把他赶退吗。总算,这两千兵马完全是殿下自己的兵马,这以后再不用仰人鼻息了。那个李珂,表面上对殿下恭敬,实际上每日一封书信,估计是向翊王密报殿下的行迹吧。好在,他见殿下去了京城,这几日也回翊王那边了,估计还是......” “怎么,李珂去康源了?”萧允晏制止他滔滔不绝下去。 罗鸿回道:“是的,也没说几时回来。” “我去京城的这几日可有事发生?” 罗鸿倒是有些兴奋,“有有有。前几日定河边民寻衅滋事,李喜带人前去镇压,抓了几个带头挑衅的。还有......”罗鸿欲言又止,神色几分怪异,萧允晏看了看他,问:“还有什么?” 罗鸿也不知是不是心虚,一时说话有些结巴:“没没,就是——就是李喜他们此次所获颇丰,今天下午还,还抓获了两名女俘虏。” 萧允晏有些奇怪,不由地停下脚步,“什么?女俘虏?这六哥不是规定了不能随意掳掠女人的吗?李喜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殿下,翊王殿下曾立下严令,不能随意掳掠老弱妇孺,也不能欺辱良家女子。可是今天带回来的两个女人实在太特别了。” “怎么特别?” “美,美到不可方物。” “美?美就可以是违背军令的理由吗?让李喜从哪儿带来的送回哪儿去。” “李喜说,说上次殿下救了他,他特意将那个女人带回来孝敬殿下的。” “胡闹!随便在路上捡个女人回来就敢献给本王?”萧允晏将压了很久的怒火,一股脑儿地冲罗鸿爆发了出来。 罗鸿见萧允晏发这么大脾气,心里有些着慌,道:“那,那我去殿下寝帐将那女人带走。” 萧允晏一听,更是怒不可遏,一脚将罗鸿踢到在地:“什么?人已经在我寝帐了?谁,谁允许你这么自作主张的?” 罗鸿不曾想到萧允晏竟是这个反应,一时连滚带爬,也不敢再答话。此时已经到了主将寝帐,萧允晏怒气冲冲地踢开门。 门一踢开,萧允晏却又凝滞住。他虽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却也做不出对女人呼呼喝喝之事,事到临头,怒气却消了一半。转头又透过帘子看到那名女子瑟缩在自己的床榻上,显然被他粗暴的踢门声吓到,身子几乎蜷成一团。萧允晏慢慢地走了过去,那女子慢慢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萧允晏直到看到她的脸,他才明白罗鸿为何胆敢擅做主张,眼前人的姿色即便连他这个从小在深宫内院长大的皇子也不曾见过。这个女子,明艳耀目到不可方物,一对剪水双瞳里似有云动、似有风起、似有惊涛骇浪还有万千星辉。 萧允晏收起方才的思绪,又往前挪动了几步。那女子见他过来,不住地往后挪动,直到退无可退。萧允晏眉目一挑,他连日赶路,本已是劳累不堪,但此时却仿佛所有的疲劳和心中的不快已然尽消,目中露出戏谑调笑的神色,“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是打算今晚服侍本王吗?” 那女子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颤抖着回道:“不、不,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是他们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萧允晏坐在床沿上,探着脑袋,对着她极为明艳耀目的脸端详了很久才道:“看来你心里不愿意,怎么,那你是想去红袖营吗?” 那女子问:“红袖营是什么?” “红袖营,红袖营里全是些随时待命去侍候所有军中将领的姑娘们,他们要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那女子脸上更见惊恐,点了点头,“明白了。” “那你想去?”萧允晏步步逼近他。 “不不不,我不想。”那女子脸色更加惨白,她当然已经听出,所谓的红袖营便是军中营妓的聚集地。 萧允晏又仔细地盯了她好久,才道:“那便好了,你叫什么?哪儿人?” 那女子似乎不愿回话,萧允晏又道:“本王总不能和你一夜春风,却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吧。” “民,民女姓沈,本是康源人,康源失陷,父母双亡,我去林川投亲。本只是路过,他们就将民女劫掠而来。” “这么说,他们无缘无故强抢民女,明日本王必会罚他。” 那女子怯生生地问:“那,殿下是否可以放民女回去?” “但是,你也犯了罪。” 那女子睁大了眼睛,“民女何罪之有?” “你的罪就是长得太好看。” 那女子一时无话。 萧允晏笑了笑,又问:“嗯,姓沈。名字呢?投的什么亲?亲戚叫什么做什么家住哪儿?为何投亲?” 那女子见他死缠不休,只得和盘托出:“民女姓沈名留香,舅父家住林川,他叫商路,是个贩卖玉器的商贾。父母已双亡,无可依靠,所以投亲。” “沈——留——香。嗯,这名字还算不俗,但好像跟你并不是很般配。” 沈留香一时好像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萧允晏又道:“今日已晚,不如明日我再遣人让他们帮你找你舅父。”说着,他坐到床榻边,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沈留香惊惧地看着他,不自觉地躲开,“你,你别碰我。” 萧允晏一听她这么说,便很君子地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音调,笑道:“行——我从不强女人所难,我可以不碰你,但规矩你总该懂,你若跟了本王,日后只需服侍本王一个人,若不然,你将跟红袖营的姑娘们一样了,无论哪个将领看上你你都得去服侍,你自己可要想好了。”萧允晏一边说着话,一边脱去身上的甲胄,又似笑非笑地看了沈留香一眼。 “可是,可是民女根本就没犯错,都说梁军军纪森严,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劫掠良民,看来所言根本就不实。” 她这么一说,萧允晏反倒有些高兴,笑道:“看来你还挺聪明。”他看了看她,见她十七、八岁的模样,又问:“可曾有婚配?” “没有。殿下问这做什么?” “若是婚配了,明日本王会命人去寻你未婚夫婿,替你把婚约给取消了。没有,当然省了本王的事。既然你是无依靠而投亲,那就不用去找你舅舅了,我这里没带侍妾,明日本王会遣人将你舅舅寻来,给他些银两,你留下服侍本王。” “不,不行,这不行……” 萧允晏盯着她道:“本王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告知于你。” “殿下这是强买民女。” “凭你的姿色,若非王侯将相又岂能消受?” “那今夜,请殿下先放过民女。” “你迟早都会是本王的人,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民女父母已不在,总该让长辈点头才行。” “你未免想多了,本王还是那句话,本王即便让你舅舅前来,也不是跟他商量,而是告知于他。” 沈留香咬着牙,思度良久,终于做了决定,哆嗦着道:“我,我愿跟着殿下,但殿下能否给我时间,待来日再......再.......” 萧允晏似乎有些为难,神色间又有些戏谑,“你都已经上了我的床榻了,还要等来日?本王若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还怎么震慑敌军?” 沈留香终于放弃反抗,闭目不再说话。 萧允晏见此,又坐了下来,作势要摸她的脸。沈留香却又用手紧紧攥着被角,拼命将脸别过去,不让他触碰,“别,别......” 萧允晏见此,很君子地放了手,挑眉一笑,故意逗她:“怎么,说了半天,还是不愿意啊?” “不是,是他们将民女绑住了,殿下能不能先将民女的手脚松开?”沈留香缓缓背过身,让萧允晏看自己被绑缚着的双手。 “好。”萧允晏将绑在她手上的麻绳解开,尔后,又盯着沈留香道:“好了。” “多谢。”沈留香刚启齿,忽然猛地从自己头上拔下簪子,然后又迅捷地对准自己的脖颈,道:“我不会让你羞辱我的。” “你,别乱来。”萧允晏见她将那簪子紧贴着自己,果然是抱着一副必死决心的架势。其实他方才更多的只是一时兴起,只是想逗她玩,如今见她如此,内心也有些紧张,只得妥协:“好了好了,本王连着奔波了数日,也累了。今晚你先去隔壁营帐歇着,本王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要不要跟着本王。”说罢,萧允晏又大喝一声:“来人。” 不时,便有两人进来,萧允晏道:“将她送到隔壁营帐。” “是。” 第二十七章 勾心斗角 那两人将沈留香扔进另一个营帐里锁上门便离去了,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另一名女子一见是沈留香,忽地站起,惊喜过望正待大喊:“公——”只见沈留香暗示她赶紧住口。那女子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差点泄露了两人的身份,心有余悸地捂了悟自己的嘴巴。 那女子拉着她到一旁,在沈留香耳畔悄声问道:“怎么样?霁王有没有……” “没有。” 那女子也不知是喜是忧,“那,也跟翊王一样无懈可击吗?” “倒不至于,他不像翊王。” “这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不过他明日要去寻商路。” “啊!该不会对我们有所怀疑吧?” “没错,他似乎已经有些怀疑我了。” “何以见得?” “我看得出,他看我的时候满眼都是疑惑。” “那看来,这个也是不好应付的。” “不好应付就对了,泛泛无能之辈又如何助我?” 那女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 沈留香的直觉是准确的,果然,此时此刻在萧允晏的营帐里,李喜道:“殿下,今日下午,定河边民闹事,末将便带人前去,在回来的途中,正好碰上这两名姑娘被一伙人追杀。” “追杀?你确定是追杀而不是调戏?” “确定,不是调戏,是追杀。好在,那群人似乎是要抓活的,一直没有下重手。所以,末将其实是救了她。谁知那两个姑娘的容貌,竟都罕见。上次殿下救过末将一命,末将无以为报,便想着将她献给殿下。” “即便如此,你将人掳到军中来,还是犯了军令。” 李喜道:“末将明白,末将愿受惩罚。” 萧允晏问:“那她们一路来,可曾抗拒?” “当然抗拒了,死活都不肯,末将只好让人将她们两个都绑了来。” 萧允晏道:“好了,本王明白了,你明日自己去领二十军棍,出去吧。” “是。”李喜应得震耳欲聋,便出去了。 罗鸿道:“殿下,那两个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当然有大问题,那姑娘看上去像是很害怕本王,可眼睛里更多的却是沉着和镇定。估摸着,她更多的是装出来的。还有,她那气度,也根本不会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殿下怀疑什么?” “你明日到林川去寻一个叫商路的玉器商贾,看看是否真有这么个人。罗鹄,你去查查她的底细。” “是。” ****** 已是三日过去,这夜,沈留香二人刚准备入睡,只见门被打开,外面的士兵在门边喊:“沈姑娘,殿下要见你。” 另一名女子急了:“这么晚还要见我们家小姐,要做什么?” 那两名士兵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你说呢?大晚上还能做什么?” 那婢女一听这话不对劲,赶忙冲过去将门关起来,并用自己身体挡住。 沈留香显然觉得婢女过于大惊小怪了,劝道:“开门吧,该来的始终躲不过去。” “可是万一他真的强迫你呢?” “我们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些吗?” “可万一那个人不是他呢?” 沈留香听了这话,一时沉默。此时,外面的士兵已经极其不耐烦了:“快开门,不然我们就踢门了。” 沈留香对那婢女道:“你放心吧,他能关我三天不闻不问,证明还是有耐心的,那就好对付。” 那婢女想了想,觉得言之有理,终于将身子挪开。沈留香推门而出,也不待那两名士兵押送,便自己径直往萧允晏的寝帐走去。 走到萧允晏的寝帐,只见萧允晏只穿着一件中衣,坐在床沿上,显然是特意等着她的,沈留香只身走进来,向萧允晏见礼:“见过殿下。” 萧允晏定定地望着她,却一直没说话。 沈留香见他不说话,只得问:“敢问殿下,是否找到了民女的舅舅?” “哦,还没有,人海茫茫,找人也是不易,估计这两日就会有消息了,再等一等吧。” “那,不知殿下让民女前来有何事?” 萧允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道:“过来,坐到这里来。” 沈留香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立在那里却是不敢动弹。 “还不过来?” “请殿下放过民女。” “放过你?”萧允晏走到她跟前,捏住她的脸,将她的头轻抬起来,“凭什么?” “凭,凭梁军治军向来严苛,凭殿下说过殿下不会强迫女人。” 萧允晏看着赫连漪,见她是真的惧怕,却是越来越有逗弄她的兴致,“本王确实从来没强迫过任何女人,可今天会为你而破例。” “民女誓死不会给任何人为妾。” “不想做妾室?你别忘了你根本就没有跟本王讲条件的权利。你就像本王手中的肉食,本王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说着话,他忽然将她头上的簪子拔掉,又拦腰将她一把横抱起,一把抛到床上。 萧允晏又坐回床沿上,侧身看着她。沈留香赶忙哽咽苦求:“不瞒殿下,民女原本家中侍仆成群,富贵显荣。奈何叔父觊觎我父的万贯家财,将我父兄杀害,霸家父的基业,甚至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还将民女许配给年近五旬之人为妾,民女誓死不愿,送亲路上民女逃脱。因无安身之处,本想跟着婢女到她舅父家暂歇一阵,日后再做寻仇打算,却不知那日路过时被殿下属将劫掠于此。民女从小被家父寄予厚望,又怎可予人为妾。” “寻仇?这么说你人想向你叔父寻仇的?” “血海深仇,焉能不寻。” 萧允晏终于笑了笑,“果然,你非寻常人家的姑娘。可纵便你曾是金凤凰,如今也落魄至此了。又有什么不能?” 沈留香坐了起来,“我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能抗拒殿下,殿下若非要得到我,也不是不能,但所得的也不过一具躯壳而已。我若失了清白,自然也不会苟活于世。” 萧允晏盯着她看,“失了清白就不肯苟活,那这血海深仇岂不是报不了了?” “既然殿下一心将我拘禁于此,我又如何报仇?倒不如一死了之。” “本王倒是好奇,本王若没有拘着你,你又打算如何给你父兄报仇?” “我一个弱女子确实万事不易,但我坚信我终有办法。” “其实,此事大可不必如此麻烦,你只要告知本王你叔父是谁,本王就可替你解决。” “民女只想以自己之力向叔父寻仇,他当初是如何杀我父亲,我日后便如何还报于他。” “有志气,可惜你终究是个女子。你不想假手于人,是否是担心日后夺回家财,本王将其占为已有?” 沈留香却不肯正面回话,顾左右而言之:“殿下,我对我叔父恨之入骨,这是我不想假手于任何人的原因。” “听说本王的属将遇到你的时候,你正被追杀,你确信你从这里出去,能活到见你叔父的那刻吗?” 沈留香一时默然不语。 萧允晏又逼视着她,“告诉我你叔父究竟叫什么?” 沈留香别过脸去,萧允晏又步步紧逼,用手将她的脸掰回来,让她看着自己,“怎么,你叔父的名字不可告人吗?” 沈留香还是禁闭着嘴。 “为何突然哑巴了?” 似乎思虑了良久,沈留香问他,“我若告诉你我叔父之名,殿下能否放过我?” “莫不是你想用你叔父来吓唬我?” “并非这意思,而是你我要对付的人或许是同一个人,殿下若放了我,日后对于殿下非但没有坏处,也许会有好处。” “哦,竟有这事。”萧允晏故作惊讶,“这么说我对你叔父是越来越好奇了,他究竟是谁?” 赫连漪终于一字一字地对他道:“我叔父,他叫——赫连定邦。” “赫连定邦。”萧允晏听到这个名字并不见得有多诧异,却好像很满意她终于说了实话,只是笑道:“那么你自然不会叫沈留香。” “沈留香是我的婢女,我叫赫连漪。” “赫连漪,大夏的嫡长公主,在赫连定国驾崩后,赫连定邦为笼络西康,要将她送给西康王,没想到赫连漪却在和亲路上出逃,更想不到阴错阳差却流落到了本王这里。” “不是流落,是被劫掠。”赫连漪更正他。 “都一样。” “看殿下这样子,似乎早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没错。”萧允晏起身从案桌上取出一张布告,里面的画像正是眼前的赫连漪。 “你在宁地境内到处被通缉,又能瞒得过谁?” 赫连漪见他起身,赶紧坐了起来,又再请求:“既然如此,恳请殿下放了我。” “为什么要放你?你我的目标都是同一个人,既然是同路,不如你还是跟着我,有朝一日自然能见到赫连定邦。” “你我看似同路,其实不然。” “怎么,听你这口气,你有更大的抱负雄心?” “我只是想在殿下之前,亲手手刃了赫连定邦。” “那本王更不能放你了,你杀不了他的,跟在本王身边,日后自然能见到他,本王或可让你亲手手刃了他。” “手刃他又如何,这依然还是假殿下之手。我已有去处,也有我自己的计划,也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对付于他。” “有去处?大宁境内到处是通缉你的布告,你想去往哪里?” “我大夏有的是忠勇信义之士,只要找到他们,他们自然会庇护我。” “那本王若不放呢?” “看得出,霁王殿下今晚只是想吓唬我,只是想让我说出实话而已。” 萧允晏玩味地坏笑,身体靠近赫连漪:“你确定?你别忘了本王是个男人,男人对一个漂亮姑娘起色心,动色意,是很正常的事情。本王的意思是:本王府中只有两个侧妃,正妃之位还空悬着,不如你现在就跟了本王,若能给本王生下一儿半女,本王或许能想办法给你扶正。你我既然成了夫妻,那自然不用分彼此,便无需在意是谁杀的赫连定邦。” 赫连漪望了望他,似乎对他的话有些许心动之意,萧允晏又趁势道:“那样,你就不用四处奔波。怎样?”他盯着赫连漪,盯了很久,见她不作声,便伸出手,一副要解开赫连漪衣带的架势。 赫连漪见他不像是开玩笑,身子使劲地往后退避,又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自己,“不,我不会就这样没名没份地跟着殿下的。殿下若有诚意,待将来能给我名份时再要我。” “你若不给我诞下子嗣,我怎么给你名份?我总不能告知世人,你是一个前朝公主,身份尊贵,我要娶你为正妃。” 赫连漪又别过脸去,却是不肯说话。忽然,外面一阵喧闹声:“我们家小姐在里面,让我进去。”守在寝帐外的士兵呼喝推搡着沈留香...... 萧允晏终于起身,冲外面喊:“谁在吵闹。” 门外两个把守的士兵听见萧允晏问话,喊道:“回禀殿下,是王妃的婢女。” 这声王妃似乎挺让萧允晏受用,他冲着赫连漪眨了眨眼,然后打开房门,只见那位真正的沈留香被几名士兵架着,赫连漪趁这当口,赶紧下了床来。沈留香见势,挣脱那两人,见赫连漪虽披头散发的,两人的衣衫倒也都算齐整,一时知道无事,便大松口气。 正在这时,罗鹄走了过来,像是有事禀报,萧允晏望着赫连漪主仆二人,对那几个士兵道:“先将她们二人送回去。” 第二十八章 押入大牢 赫连漪主仆一听这话,如蒙大赦,两人赶紧逃也似的出去,却不料刚走到两人自己的寝帐门口,正遇上匆匆赶往萧允晏寝帐的罗鸿。 罗鸿望着萧允晏寝殿前的两名士兵,问:“怎么回事?打哪儿来?” 一名士兵回道:“回罗将军,她们二人从殿下的寝帐回来,殿下命我们将她们带回去。” 罗鸿有些奇怪,问:“怎么,这两个都在殿下的寝帐?” “不是,只有一个。” 罗鸿这才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赫连漪一时,又趴在一名士兵耳边问了什么,那士兵回道:“应该没有,只听到殿下一直在和她说话,没听到其他什么动静。” 罗鸿一听,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嚷道:“咳,这殿下在想什么?这么磨蹭做什么?”他本就因为为赫连漪去找商路未果而心里有气,如今听说这两人还未成好事,心里更是来气。又对那一名士兵嘀嘀咕咕说了什么,那士兵道:“这行吗?” “怕什么,现在还不是王妃呢。我说行就行,什么时候肯给殿下侍寝了,什么时候放出来。去吧。” 罗鸿罗鹄二人是萧允晏的左膀右臂,这在军中是无人不知的,那两名士兵也不敢反驳,便将赫连漪和沈留香推搡着送到另一处。 “你们要将我们带到哪里?”无论沈留香怎么问怎么喊,那两人就是不肯应声。七拐八拐地将她们带到一个偏僻之处,走着走着,路上越来越黑,两人已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终于,走到一排营房,又被带着下了几级台阶,赫连漪主仆被推了进去。 “哐当”一声铁门关闭的声音,赫连漪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地牢,一名士兵道:“罗将军说了,姑娘只要肯早晚服侍殿下起居,罗将军就会来放人。姑娘想通了,知会这里的狱卒一声便是。”说罢,那两名士兵便离去了。 暗室里,潮湿阴冷,除了壁上一盏残灯,便空无一物,夜里,主仆二人只好互相搂抱着取暖,才熬过这冰冷难熬的夜。这地牢里,两人几乎辨不清昼夜,当狱卒送来牢食的时候,她们才知道这是白日,两人吃过饭,终于觉得暖和了些,沈留香对赫连漪道:“公主,我们真的要一直这样呆下去吗?” “再等等,我有信心我最终能左右他,如果我现在服输,那就真的输了。” 已是第三日,这日,沈留香醒来,却发现赫连漪身上异常地烫,摸了摸她的额头,朝赫连漪喊:“公主,公主……” 赫连漪“嗯”了几声,沈留香断定她是发烧了,于是大叫:“来人呐,快来人呐。” 喊了好久,狱卒才过来:“怎么了?” “我们小姐害了温病,烦请禀报殿下一声。” 那狱卒一听也慌了,赶忙遣人去禀报,过了一会又对沈留香道:“殿下已经出去几日了,一直未归。” “什么?那,那请赶紧放我们出去。再不然,是要出人命的。” 那狱卒一时也两难了,人是罗将军送进来的,听口风这两个女子怕是又得罪不起的,但他想问罗鸿的示下,偏偏人又不在,一时也不敢擅自做主。 “罗将军不是说,只要我们小姐答应肯服侍殿下,他就放人吗,我,我这就替她做主。” 那狱卒一脸怀疑地看着沈留香,“姑娘,这种事,你能做得了小姐的主?” “我能,我能,我能给小姐做主,你快放人找军医给小姐医治。” “那也得往上通报啊,殿下不在,两位罗将军也都不在。你等等,我再去找个人问问。” “你,你去找找一位叫李喜的将军,看他在不在?” “李将军啊?”那狱卒不紧不慢地还在琢磨,沈留香哭着大喊:“快,快去啊。” “好好好,我这就去,” ****** 萧允晏和罗鸿罗鹄一路议着事,一路往中军大帐而来,“罗鸿,明日全军移师宋县,你今晚就整顿一下。” “是。”罗氏兄弟二人刚准备告辞而去,只见李喜匆匆地跑来,“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萧允晏见他神色,像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便问:“怎么了。” 李喜道:“末将那日带回来的那两位姑娘如今正在地牢,其中一位还得了温病,末将请殿下的示下要不要将她放出来?” “谁?谁将她们关地牢的?” 罗鸿一听,顿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惊呼一声:“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殿下,是末将下令给关进地牢的,本只是想吓唬一下她,哪知那夜我们说走就走,这一有事就给忘了。不就关了三天吗?这身子骨真是不行啊!” 罗鹄一顿好气:“大哥,你别忘了她们是姑娘家。” 萧允晏又问:“哪个得了温病?” “是那位小姐。” 萧允晏一听,那还得了,赶忙下令:“快带本王去地牢。罗鹄,你去喊军医来,在寝帐等着。” 李喜领着萧允晏一路走到地牢,狱卒打开铁门,只见沈留香坐在地上,让赫连漪的头枕着她的腿抽泣呜咽着。萧允晏上前,摸了摸赫连漪的额头,见果然发烫,沈留香见到萧允晏,如遇救星,大喊:“殿下,快救救我家公主。”萧允晏一把将赫连漪抱起,一路抱回到自己的寝帐。 军医早已等在寝帐内,一番诊治后,对萧允晏道:“殿下,这姑娘是因为受凉了害的温病,在下先给她开几副退热驱寒的药。等温病好了,到时再给姑娘开一些疏肝理气的方子。” 萧允晏令罗鹄去给赫连漪煎药,沈留香问:“军医大人,我家小姐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吃过药等这风热散去就会没事。” “好。”沈留香刚应了一声,却见她整个身子软绵绵地差点瘫倒在地,罗鸿正在她身后,赶忙将她扶住。军医过来一搭她的脉搏,道:“没什么事,只是近日内或许过于奔波劳累和精神紧张,如今一旦松懈下来,便体力难支。” “将她送回她自己的寝帐让她好好歇着吧。” “是。”罗鸿将沈留香送出去,安顿了一阵又回到萧允晏的寝帐,只见萧允晏正亲自在赫连漪额头给她换着用冷水浸湿的帕子以驱热。 罗鸿问:“殿下,那明日还走不走?” 萧允晏瞪了他一眼,罗鸿心虚地道:“等她好了,末将给她赔不是,给她负荆请罪就是。要么明日还是末将先行,去宋县安好营扎好寨再回来接应殿下。” 萧允晏道:“不用接应了,你就在那等着吧,本王自己能过去。” “这山路不好走,还是让罗鹄留下到时陪着殿下一起吧。” “是。”罗鸿应声便出去了。 此时,罗鹄端着药进来,萧允晏朝赫连漪轻喊了几声,见她有反应,又问:“赫连漪,能起来喝药吗?” 赫连漪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萧允晏将她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将药喂给她,赫连漪喝罢,又继续躺下。 夜半,赫连漪正做着梦,她梦见还是孩童的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很久,那是一种让她实在再无法去承受的冷意,终于她碰触到了一丝暖意,原来那是最疼爱她的父皇,她将自己深深地埋在父亲的怀抱里获取着暖意和安宁。可是,转眼她又望见了高高的宫阙,那宫阙仿佛直入云霄,依然是喋血刀光,依然有着嘶鸣悲号......他的父亲和兄长子侄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嫂嫂们被抢去凌辱。她想喊,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她想阻止,却不知为何身子无法动弹。忽然一个侍卫正要将一把长剑刺入她那刚满月的侄儿身上,她终于喊出了声音:“不要......”蓦地,她又一次从噩梦里惊醒。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不,准确地说,是自己紧紧地偎在他身上,从他身上索取着暖意。 “做恶梦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赫连漪睁开眼睛,发现萧允晏正躺在自己身边。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问,然后靠向床边,尽量让自己离他远一些。 “这是本王的寝帐,本王不在这儿,又能在哪里?”说着话,他向她靠过去,又伸出手,摸了摸她,赫连漪又本能地避开,萧允晏道:“嗯,散出汗了,看来退烧了。”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你在地牢发了热症,我一路将你抱回来的。你那婢女说的,你已经答应给本王侍寝了。所以,就将你抱到我这里了。” 萧允晏笑了笑,眉眼间透着一股邪气,目光不离她的脸,慢悠悠地吞吐出声:“美人在侧,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萧允晏忽然就翻了个身,几乎将赫连漪半搂在怀里。 “殿,殿下,热症是要传染的,我还没全好,殿下还是别离我这么近。”赫连漪又惊出一身汗来。 “军中之人,向来是只流血不流泪,只受伤不生病。”他说着话,又离她更近了一些。 “我,我快喘不过气了,求殿下......” 萧允晏看她眼里的惊恐之意,一时也于心不忍,终于翻了个身,下了床来:“好了,好了,逗你呢,你在这里搞得我心猿意马。走吧,我送你回去。” 赫连漪一时怔住,似乎没想到他肯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却见萧允晏喊道:“怎么,还不下床,那我改主意了啊。” 赫连漪一听,赶紧也跟着下了床来,穿上鞋,正要匆匆往外跑,萧允晏喊住她,拿了一件大氅给她裹起来,柔声道:“刚好,不要再生病了。” 赫连漪被他突如其来的柔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萧允晏已拉过她的手,“走吧。” 两人走出去,赫连漪这才注意到萧允晏方才原来一直和衣而眠。 赫连漪进了寝帐,沈留香问:“公主,你没事吧?” “没事。” “霁王他,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 沈留香又松了一口气,“我这半晚上都提心吊胆的,又不敢前去。看来这霁王倒还有些分寸。” “他虽然一直在故意吓唬我,但行事还算是有度的。” “奴婢觉得他是满心喜欢公主的,就是不知道玄师所说的究竟是不是他,如若真的是他,对付他倒也需要那么费力,我们在这里也不至于步步小心谨慎。” 赫连漪叹了长长地一口气,悠悠地道:“我们根本就无法靠进翊王,如果不是霁王,又能是哪个?” “说得也是,依奴婢看:应该就是他了。” “但愿是他,不然又枉费我们一番周折。” 第二十九章 共谋大业 次日,军营外角螺声此起彼伏,沈留香替赫连漪熬好药端回来时,告知赫连漪:“公主,霁王好像要将去京中讨要来的一千兵马移师到宋县。” “宋县?”赫连漪想了一阵,忽然明白,“是了,我昨日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说此事,看来,霁王应该是急着攻下聊州。” “聊州?霁王想攻打聊州吗?” “不然,他不会好端端地移师去宋县的。可是,翊王一心要守住康源,霁王却反其道而行,他究竟是想做什么?”赫连漪忽然苦苦思索起来。 沈留香见赫连漪又陷入沉思之中,忙劝:“公主,你的身子都没有复原呢,大夫说让你不要思虑过多。” “不行,我只有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更容易牵制住他。” “可我感觉公主已经能轻松拿捏住他了。” 赫连漪摇了摇头,“不,我所要的不是以色诱人,而是想以谋士的身份替他出谋划策。” …… 到了将近中午,只听营帐外有些动静,沈留香去开门,见是萧允晏。 赫连漪对沈留香道:“留香,你先出去吧。” 沈留香出去后,萧允晏踱步进来,望着赫连漪满脸关切:“怎么样,今日好些了吗?” “不烧了,只是身子有些许乏而已。” “那就好。对了,你也看到了,我这兵马要移师了,带着你也多有不便。我若放任你离去,只怕你不是命丧于大宁,便是被再次送去和亲。我准备遣人将你送到大梁京里,将你安置在我的王府一段时间。你意下如何?” “殿下,我不会去的。” “也罢,那你告诉我你想要的去处,我这就谴人将你送去。” 赫连漪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是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怔了怔,又道:“我想跟殿下一起前往宋县。” 萧允晏奇怪地打量她,“跟着我去宋县?你想要做什么?” “殿下请坐吧,我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萧允晏坐了下来,赫连漪道:“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殿下前几日说的也不无道理。” “哦?”萧允晏挑了挑眉,“本王说的多了,你说的是哪句?” “我最便捷的路便是跟着殿下,将来能够有机会亲手手刃赫连定邦。” “什么,那么你是愿意跟着本王了?”萧允晏满脸诧异,却不见得有半丝喜色。 “殿下别误会,我之所以愿意跟着殿下,是因为想跟殿下合作。” 萧允晏皱了皱眉,又满是不屑地打量她,“合作?你能跟我合作什么?” “我若能给殿下如今迫切想要的,殿下会否有兴趣?” “本王目前迫切想要的就是得到你。”萧允晏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样子。 “殿下不要说笑了,殿下心中一定有真心诚意迫切想得的,以殿下之志,绝不会是我。” “哦,本王倒是想听听,除了你,还有什么是本王迫切想要的?” “聊州。” “聊州?”萧允晏收敛起嬉笑之色,目中不经意间闪现出一道光芒,“接着说。” “聊州对于殿下来说,并不是非争之地。但殿下必须立功,只有多立功,才会有兵马。如果这一仗赢了,对于殿下来说,当然是锦上添花,便可为自己创下更大的资本。但如果输了,这一千兵马也不知能剩多少,殿下前路还是渺茫。” 萧允晏冷嗤了一声:“笑话,本王的前路有什么渺不渺茫的?” “那我来猜猜殿下目前的心思,如何?” “你说。” “我若猜对,殿下能否答应我所要求的?” “什么?” “就是——不要再捉弄于我。” 萧允晏想了半晌,才应声:“好吧,我答应你。” “殿下想要兵力是因为殿下忧心于前路,才会煞费苦心想要夺取一块城池,将来作为立足之地。而西线的合川之地易守难攻,所以,殿下才会动这个念头。殿下,我说的对或不对?” 萧允晏轻咳了一声,却不说是或不是,只道:“你接着说。” “如今大梁朝廷,立储声势最高的莫过于睿王,而一旦他真的被立为太子,殿下日后必成鱼肉,任他人刀俎。”赫连漪故意没有说下去,萧允晏眼里像是暗藏了一把锋利的刀,道:“继续。” “不止殿下,恐怕杨家人还有前太子家小都会被猜忌,所以殿下如今一心未雨绸缪,给自己挣个立足之地后,将来能将杨家人和太子家小安顿在自己身边。” 萧允晏深深地望着她,目中有光,像是要将她看透看穿。赫连漪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盯着,不自觉低下头去。萧允晏道:“赫连漪,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殿下不必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可我就是对你很好奇。凭你的姿色,凭你的才智,你可以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男人所有的宠爱。如若你不逃婚,也可以鼓动西康王去对付赫连定邦,那岂不是靠你自己更容易很多?” “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我相信我能做到,比起西康王,我更愿意跟殿下合作?” “你是看准了我不会侵犯你还是因为我年轻,就算侵犯了你至少比老男人要强一些?” “殿下在太子出事前后的一些事我听说了,我是觉得殿下胸有大志,有谋略,而且还有情有义。”赫连漪停顿了一下,又道:“甚至,听说殿下以千金赎女的事后,我觉得殿下是难得的正人君子。” 萧允晏立马喊停,目光又直勾勾地望着她,“别,本王不需要这样的高帽子,本王是不是正人君子,因人而异。面对你,我是真的没什么君子之念。” 赫连漪回避开他的眼神,故意又转了个话题,“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赫连定邦拿着我的画像要将我献给西康王的时候,就跟西康王签了盟书,两国将结成军事盟约。我逃婚,这盟约非但会自动瓦解甚至还会让赫连定邦得不偿失。这岂不是好计谋?” “那倒也是,不过我总觉得那也是条便捷之路。” 赫连漪摇头道:“那是因为殿下并不了解大夏如今的局势。” 萧允晏笑道:“哪还有什么大夏,赫连定邦连国号都改了。” “好吧,那就是大宁。如果我跟殿下说,殿下不该志止于此,殿下可愿聆听一二?” “好啊,愿闻其详。” “殿下心有抱负,如若他日是翊王登基,他跟殿下虽从小都养在任皇后膝下,但你跟他性格不一样,政见也不合,日后也难一展抱负。” 萧允晏忽然抬起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我怎会跟六哥政见不合?我跟他向来是站在同一条阵线的。” 赫连漪道:“那是曾经,那个时候太子还在,你们都在苦苦维护着太子的地位。可是如今太子已逝,你身后有杨大人,他身后有许峥嵘,你们也都有成为继任太子的可能,还能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吗?我看殿下也不像是甘于屈居人下之人。” 萧允晏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道:“睿王身后依仗在宫内是梁贵妃,宫外是梁庸和梁温,他们的势力在朝中可不容小觑。而他也才是我父皇的心尖上的人。至于我跟我六哥之间,无论性情不同也好政见不一也罢,都不值一提。” “睿王萧允昊?”赫连漪摇了摇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殿下真的就看不清大梁的局势吗?” “什么局势?” “太子离世已经有几个月了,本来睿王是呼声最高的新太子人选,可如今非但迟迟没有被立储,更是遭了冷待,事到如今你还真心认为他是你父皇心尖上的人吗?梁氏一党在当初不过是令尊用来压制太子的筹码而已。可见睿王根本就不是令尊真心要扶持的。令尊子嗣虽多,但在我看来,将来能争上太子一席之位的便只有殿下和翊王二人。” 赫连漪说着,假装不经意地打量萧允晏,见他眉心轩动,目中渐渐焕发几丝神采,又趁胜追击:“所有皇子中只有殿下是打一出生就被抱到皇后膝下抚养的,身份跟嫡子无异,身后又有外祖父可倚靠,为何殿下只想着偏安一隅,而不是试着一夺天下?” 赫连漪见萧允晏有些动容,于是又趁热打铁:“你我都是从小生在宫城,长在宫城。其中的勾心斗角喋血刀光,看得还少吗?这四壁孤城,最容不下的便是真心和仁慈,想要活下来,也只有不断争斗。为了权利,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事殿下不会没感受过吧?人世纷纭,即便将来翊王登基,殿下也未必能一世太平无事。” 萧允晏听罢,忽然脸色肃重,抬头问她:“嗯,可我实在想不通,这跟聊州有什么关系?” “殿下需要打赢这场仗,只有第一步走稳了,殿下才能有继续走下去的机会。” 萧允晏看着她,像是从未认识过一般,凝滞了很久,才问:“你莫不是想说你能让我轻易获取聊州城吧?” “说不定能呢?我想让殿下兵不血刃赢回一座城池。” “那本王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你一个流亡公主如何能让本王不攻而破一座城池?” “聊州的守将是杜绍桀,此人我有些了解,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他降了殿下。还请殿下相信我。”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赫连漪给萧允晏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萧允晏呡了口茶,赫连漪继续道:“这几日来,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我愿跟随于殿下,但是,我只是成为殿下的谋士,而非王妃。” “本王若想要谋士,自然有一大把愿意追随于本王的,何须要一个女人做谋士?” “但我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 “你能做什么?”萧允晏又故意嬉笑,眼睛里充满了挑逗和侵略性:“哦,你若是想白日给本王当谋士,晚上给本王当妃子,那别人确实也做不到的。” 赫连漪长那么大,也只有萧允晏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调戏她,见他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时又气又羞又怒,“我方才已经说过,如果我说对了,殿下不要再捉弄我。还请殿下兑现承诺。” “我没有捉弄你,我这几天真的会因你而辗转难眠。”萧允晏言语轻薄,表情又十分认真。 赫连漪难为情地别过头去,也只得退让,“那恳请殿下日后不要再为难我。” 萧允晏看她诚恳的模样,只得叹息道:“也罢,那你说说,你能助本王什么?” “成就大业。” “大业?何谓大业?” “对于殿下来说,除了帝位还有什么堪称大业?” “本王从未想过。” 赫连漪死死地盯着他,笑道:“殿下从现在开始,可以去想想了。” 萧允晏呷了一口水,目色迷离。赫连漪见势,道:“也许殿下偶尔还是有这个念头的,不然不会急于做出一番成就。” 萧允晏终于重新看向她,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赫连漪又被他直勾勾地盯着,盯久了,终于有些发怵,低下头道:“我知道,殿下必然在心中疑惑我究竟会如何帮你,对吧?” 萧允晏又朝她看了很久,忽然站了起来,冷声道:“假若你想挑拨我父子、兄弟,你这算盘打错了,本王不会被你挑动,也不会产生这些不该有的念头的。”说着,萧允晏迈步出去。 第三十章 取舍两难 萧允晏转身回了自己的大帐,却是越来越心烦意乱甚而焦躁,看着营帐中的地舆图,脑子里却不住萦绕着赫连漪说的话,就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名士兵进来禀报:“殿下,那位姑娘求见。” 萧允晏竭力掩饰着内心的躁动,装作一副冷静的口吻道:“让她进来。” 不时,赫连漪掀帘而进,萧允晏看了看她,神色漠然,直待赫连漪开口:“殿下,我是来跟殿下告辞的,这些时日,多谢殿下收留。” “告辞?”萧允晏忽然站了起来,“谁同意你走的?” “殿下方才不是说我若有去处,便答应让我回去吗?” “本王有说过这话吗?”萧允晏一脸诧异。 “殿下可真是太善忘了。” “本王真没印象,倒是记得你说要跟本王去宋县。快回去收拾收拾,我们这就出发,说不定傍晚就能赶上他们。” 赫连漪一脸薄怒幽怨,望了他良久,才终于应声:“好。”转身,又回了自己营帐。 两柱香的时辰后,几人便出发,萧允晏和罗鹄分别载着赫连漪跟沈留香行了一路。数个时辰后,几人终于追上了正在安营扎寨的大部队。 帐子还没搭好,赫连漪倚在一颗枯树下,神色倦怠,闭着眼睛,像是昏昏睡去。萧允晏走到她身边,见她整个身子缩着,便又去行囊中拿了条毡毯给她裹上,凑近她时,只见她眼睑微动,睫毛及眼角上还残留着泪水。萧允晏低声道:“还以为你睡着了。这一路上都不肯跟我讲一句话,是在生气?” 赫连漪将头转到另一边,还是不肯搭理他。 “到底怎么了?”萧允晏将她的脸捏着往自己这边转,见她虽闭着眼睛,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流淌。 “还在为白日的事跟我生气?” 赫连漪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木然空洞地盯着萧允晏,低声幽怨:“我不过是殿下的阶下囚,哪有什么资格生气。” 萧允晏坐到她身边,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我可从没当你是阶下囚,只想把你捧在手心,将你当成掌珠来呵护。” 赫连漪眼角挂着泪,却冷笑,“殿下从没顾及过我的感受,又谈何掌珠,殿下不过是想拿我当掌中玩物罢了。” 萧允晏盯着她,“我若真不顾及你的感受,你早就成我的人了,我对你已经尽了最大的耐心了。” “赫连定邦发动政变那夜,我在护卫和内侍们的掩护下趁乱偷跑到太子府,太子已遭了难,我恰好看到他手下士兵提剑直刺太子刚满月那个孩子的心脏,而太子的几个嫔妃,却被随意糟践凌辱,直到现在,我脑子里依然不时有他们的求救声、求饶声还有临死前的悲鸣声,这是让我撑到现在的原因。如若真的如殿下所说,想呵护我,那就放我离去,让我去报仇。” “放你回去?回大宁?你一旦踏入那块土地,你必将被赫连定邦再次送入西康。跟在我身边,我至少能护你周全,也能让你得偿所愿。” “我已经想明白了,殿下说得对,我如果踏入西康,我会鼓动西康王剑指赫连定邦,让他助我夺回一切。我如今既然走投无路,求助无门,这条路也不失为一条正道。” “不行,你是我萧允晏的女人,我不能容忍别的男人碰你一根手指头。” “我不是谁的女人。我是夏惠帝的女儿,先朝王朝的嫡长公主,复仇才是我现在唯一的使命。” “不就是杀了赫连定邦吗?这事我能做到。跟着我,我终有一日能让你如愿的。” 赫连漪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很久才终于停止,此时罗鸿过来禀报:“殿下,公主的帐篷已经好了。” “嗯。”萧允晏站起了身,看了看一身男装的赫连漪,又嘱咐罗鸿,“以后叫她贺公子吧。” “是。”罗鸿离去,萧允晏又对赫连漪道:“这里风大,进去吧。” 赫连漪却是站着不动,只恳求道:“请殿下放我离去吧。” “先进营帐再说。”说着,萧允晏不由她分说便拉着她往营帐里进。 “我如今既然已经在对付赫连定邦了,你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我。西康王那个老色鬼,听说姬妾成群、好色成性,你真敢去糟践自己?” “殿下和他有区别吗?” “当然有,至少我到现在还没有碰过你,至少我是真心想要呵护你,至少他已有赞蒙、儿女也已成群,而我还没有正妃,也还没有子嗣。” “可殿下跟我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又如何?你的所愿我都能成全。你既然无法说动我,又如何确信一定能说动他?” “既然好色,我相信他容易对付。” 萧允晏看着她,眉头紧蹙,“那如果我同意你的提议,你真的会甘心献给敌国一座城池吗?” “殿下似乎忘了,我如今是赫连定邦通缉的要犯,既无家也无国,这整个大宁国都跟我赫连漪没有半分关联,大梁也不再是我的敌国。” “好像也是。”萧允晏虽连连点头,但是目中还是流露着对赫连漪的不信任,“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打算如何助我一臂之力?同时,我又怎么信你,没有别的目的呢?” “我又能有什么目的呢?跟我有国仇家恨的是赫连定邦,而非殿下。我知道殿下不会轻易信我,但如果我真的轻而易举就助殿下拿下聊州,殿下是否能就此信我?” “那是自然,但我需要知道你会怎么做?” “殿下将这一千兵力驻扎到宋县一带后,再问翊王借一千兵马,一路多设锅灶,造成兵力众多的假象,开始佯装攻城,一到宋县我便会动身前往聊州,不出三日定能让殿下兵不血刃进驻聊州城。” 萧允晏忽然笑道:“兜来兜去,你不会只是想借机逃脱而已吧?” “殿下若不信我,大可以派人跟着我。” “倒也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们两个小姑娘,又怎么去?这样吧,你再好好休养一日,等大愈了,我会派罗鹄护送你们前往聊州城。” “不,我不想横生枝节。我想即刻就动身,以防被杜绍桀打探到实情。” “殿下,这次是我想以聊州城展现我的诚意,请殿下重视。” 赫连漪见萧允晏还是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又道:“殿下只有一千的兵马,失了一百便是重大损失。不如用我的方法,博一博?” “殿下,如果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非要将我留在你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你现在病得这么重,我不放心你。” “我这病是因为一身忧思所得,殿下若愿意成全我,或许能药到病除。” 萧允晏沉吟了一阵,总算应允:“好,我让罗鹄送你。” “多谢殿下。” 萧允晏出了帐篷,吩咐罗鹄让他护送赫连漪主仆前去,罗鹄还没开口,罗鸿却大叫道:“这,这不妥啊殿下,当初她有那么多护卫护送和亲都能逃掉,你如今只让罗鹄前去送行,我真怕他看不住把人给看跑了。” 萧允晏有些心烦意乱,怔怔地想了很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她若真心想逃,你必定也看不住。但你只身入敌营,一切要小心谨慎,本王会暗中派几个人追随你,如若真遭了暗算,先想办法逃出来要紧。” 罗鸿却是不明白,“殿下,这贺公子到底安的什么心?这罗鹄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呢?” “我们两手准备,一会便让大军分成五路,埋伏到聊州军营垒周边。一旦有风吹草动,你想办法通知我们。” 罗鸿见萧允晏已经布置周密,又问:“殿下,万一这贺公子真心要跑,你真舍得下她啊?” “她若有心要逃脱,我也看不住她,由她吧。” 罗鹄却道:“殿下,末将觉得她迫切想寻仇倒是真的。” 萧允晏听罗鹄这么说,点了点头,又嘱咐罗鹄,“总之,本王对降城之事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罗鹄,除了送她们过去,你还须借机探一探聊州城的虚实。” “末将明白了。” 萧允晏又看了看帐中的舆图对罗鸿道:“罗鸿,你也带几个亲信想办法进入宁境,待五日后大张旗鼓地进入聊州地界,装扮成宁军将领从螺阳进入聊州大营。赫连定邦的圣旨和军令也都准备好了,带在身上小心行事,别暴露了。” 罗鸿却嘿嘿直笑:“这事有意思,末将一定会好好干。” 说罢,两人便出去了,出了营帐,罗鸿对罗鹄道:“殿下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又让你护送她前去又让你任由她跑,这到底是想怎样?你说殿下自己又没带姬妾过来,这夜里睡觉抱个女人他不香吗?” 罗鹄道:“也许殿下对那公主是真的动心了,却又不愿意被一个女人牵绊住,想尽早抽身,但是,又实在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忍不住想看看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真动心啊?这事儿可算闹大了。” “你有没有想过,殿下自从遇见她后就不再像之前那么消沉了?” “好像真是。殿下现在每天琢磨着怎么逗她玩。对,你不能让她跑了,一定把人给看紧了。” 第三十一章 谋取聊州 罗鹄一路飞驰而行,终于在关闭城门前,到了聊州地界,罗鹄才终于将速度放缓,回头向车厢里的两人喊道:“贺公子,前方就是聊州大军营垒了。” 赫连漪探出头去观望,果然前面灯火零星。又行一阵,车驾被人拦住,“站住,你们是谁?为何要闯大营?” 沈留香从车窗上探出脑袋,拿出一枚玉符牌递给阻拦的士兵道:“将这枚符牌以及这封信交给杜绍桀。” 那兵卒听他直呼军中大帅的名字,顿时呵斥:“大胆,竟敢直呼我们将军的名讳。” 沈留香丝毫不落下风,冷着脸道:“听好了,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杜绍桀,让他出来迎接贵客。” 那兵卒还待发作,却被另一名赶来的士兵扯了扯衣角拦住并夺过两个物件,道:“好,你们在这等着。”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一名大将匆匆出来,走到车驾前,围着车驾看了看,他知道赫连漪一直流落在外,却也不敢肯定车内确实是赫连漪,喝道:“车内何人,胆敢冒充本朝官员。” 沈留香喊了起来,“杜将军,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说着话,沈留香率先跳出马车,然后掀着帘,迎赫连漪出来。 赫连漪从车厢里出了来,杜绍桀从前见过赫连漪,这一照面,不觉惊心,来人虽是一身男装,却掩盖不了原本的姿容,果真是赫连漪,只是她如今的身份非常尴尬,于是大声呵斥道:“来人,将这两个冒充朝廷官员的狂徒绑进大营。” 赫连漪也没挣扎,任由他们安排着推进了一个营帐内。 进入营帐,杜绍桀对其余人道:“本将亲自审这二人,你们都且出去。” 其余人离了营帐后,杜绍桀忙请罪:“末将不曾想能在这里见到公主,方才末将情非得已,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恕罪。” 赫连漪丝毫没有计较责怪的意思,只是冷静地望了望他,道:“杜将军,我今日来是有事通知你的。” 杜绍桀道:“公主请说,末将愿聆听教诲。” “萧允晏今日下午便安营扎寨于宋县之事想必杜将军已知晓了?” 杜绍桀道:“回公主,末将已知晓。据探子所报,萧允晏驻扎在宋县的兵力才只有一千。哼,区区一千人,便想攻破宋县,我看这萧允晏简直是狂妄至极。” 赫连漪道:“一千?杜将军真的信吗?” “这.......”杜绍桀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杜将军不会到现在还不了解萧允昇的用兵之计吧?本宫正是得到消息,他们兄弟二人不过是以诡兵之计迷惑你,这才来通知于你,望你万不可轻敌。” 杜绍桀一听,慌忙谢礼。想了想,对于大梁战神萧允昇的名号,他丝毫不敢有任何的质疑,一时竟对赫连漪的话深信不疑,但他还是义正词严地道:“公主,即便只剩末将一人,末将也愿死战到底。” 赫连漪望着他,面上露出赞许之意,却道:“既然杜将军如此忠心耿耿,那本宫便放心了。本宫也想跟将士们共存亡,不知杜将军可有我容身之处?” 杜绍桀见她面色苍白,像是染恙在身,只当她不过是借故找个容身之处而已,一时拒也不是,不拒也不是,若是拒了,她毕竟是先皇最宠爱的嫡长女,他也听说,赫连漪这一路逃亡,很多将领都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她通行。如今大宁上下民心都还念着先皇的恩泽,如若自己为讨好新皇而献上公主,必定会被大夏朝野唾弃。不拒吧,又担心她的身份暴露而累及自己,只得抱着侥幸心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末将感谢公主与将士同进退之心,只不过正如公主所说,萧允昇用兵诡诈,一旦开战我们聊州城便会危如累卵。末将还恳请一旦开战,请公主退避此地方为上策。” 赫连漪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说罢,杜绍桀退了出去。 ****** 已是五日后,探子查探得知,萧允晏的军队已在蠢蠢欲动。赫连漪算好时机正在向杜绍桀告辞,只见有一名小将来报:“将军,外面来了一个文士,说是求见将军,他说他姓吕。” “本将这里不需要文士,不见。” “他说,将军若说不见,就让末将告知,他家中排行老二,听闻了这里有贵客,才特意赶来相见的。” “贵客?”杜绍桀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赫连漪,又对那小将道:“这里没什么贵客,赶他走。” “是。”那小将正待领命出去,只听赫连漪喊住他:“等等。” 那小将站住,赫连漪问:“他说他姓吕,家中行二?” “没错。” “此人是否年约四十左右?清瘦修长,看上去一派儒雅之风?” 小将见他所说无差,微微有些愕然,应道:“没错。” 赫连漪望向杜绍桀道:“杜将军,此人自报姓吕,老二又为仲子,难道此人是吕仲简?” “吕仲简?”杜绍桀这才回过神来,“好像没错。可他说要见贵客,这......” “如若此人正是吕仲简,杜将军见见也无妨。” “好,那就让他进来吧。” “是。” 不一时,杜绍桀领进来一名儒士,此人虽着布衣,却通身的清雅之气,躲在帘后的赫连漪一见,顿时掀帘而出,并喊道:“吕卿,果真是你。” 那文士看了看赫连漪,也是一番喜出望外,“公主,你果真在这里。” 赫连漪道:“吕大人怎么知道本宫在这里的?” “臣最近一直在打听公主的行踪,没承想属下两名护卫竟打听出公主身在杜将军这里。” 杜绍桀赫然一惊,却听赫连漪问道:“这是如何知晓的?” “公主,杜将军,实不相瞒,此事是臣的两名手下在京中打探得知的,他们说是宫里传出的消息。臣料想:新皇兴许听到了风声,是打算有所行动了。事关重大,所以臣定要赶在他们来前通知两位知晓,想好对策。” 杜绍桀此时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色,岂知吕仲简却不慌不忙地道:“杜将军,可得要好好查查身边的亲信了。” “是是是。”此时的杜绍桀已是坐立难安,额头冒着冷汗,却偏偏又有人急匆匆来报:“将军,不好了。” “什么事?” 那将领回道:“京里来人了,说是得知公主身在我们大营,要拿获公主殿下.......” 杜绍桀顿时如五雷轰顶:“什么?这,这么快?” 赫连漪在一旁道:“杜将军,赫连定邦如此神速,只怕是我一入军中,他们便已知晓。赫连定邦生性狡诈多疑,如不出我料,这军中必有他的亲信暗中隐藏。” 杜绍桀一听,也是觉得大有道理。 那将领又道:“还有.......” “还有什么?” “来人说,将军的兵符也要收回,来人是来接替杜将军上任的。” “什么?”杜绍桀这回更是铁青着脸,几天来一直忐忑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赫连漪问:“他人在哪里?” 那将领回:“在主帅大营里。” “来的有多少人?” “共有五人,带了陛下的圣旨和口谕。” “来人是谁?” “都不认识,说是新皇的旧部下。” 杜绍桀想了想,也并没有起疑。因为新皇不信任任何旧臣子,最近一直在想方设法在军中添置自己的旧部将。 赫连漪此时已不得不开口:“杜将军,能否听我一言。” “公主请说。” “杜将军如今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将本宫交出。” 杜绍桀一听,顿时像被窥破内心,方才他第一时间便是这么想。只是赫连漪的下一句话便让他浇灭了心底的希望,“只是以赫连定邦为人,杜将军少不得还要先吃一番苦头。来日,赫连定邦若是高兴了,说不定又会让杜将军重掌这聊州之地。” “那若是不高兴呢?”杜绍桀没有将话问出,他自己便已给出了答案,只问:“敢问公主还有一个办法呢?” 赫连漪道:“先将这几人看押起来。” “这......”杜绍桀和将领听了赫连漪的话都大惊。 “杜将军若是甘愿冒险,那按照本宫所说的第一个办法。若是不敢,这令牌上交不得,我太了解我叔父了,他对自己兄长晚辈尚且能下狠手,更何况杜将军,一旦交上令牌杜将军只有死路一条。” 杜绍桀想了想,赫连漪所说确实不差,以赫连定邦为人,自己此路确实是必死无疑,他正想说什么,只见又有名士兵来报:“将军,梁军已经往我们这边攻来了。” “多少人?” 士兵回:“攻城的约莫一千人左右,是萧允晏亲自带的兵。另外,他们好像各处隘道都设置了埋伏,但他们实在太过于诡诈,具体多少人目前还不清楚。” “再探,再报,必须探出虚实。” “是。” 待那将领一走,吕仲简道:“公主,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该说?” 赫连漪看了他一眼,“吕大人有话就直说吧。” 吕仲简道:“杜将军,以吕某看,你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请吕相指教。” “将圣旨烧掉,投梁军。” “什么?”杜绍桀一时惊住,望向赫连漪,“投......投降?”吕仲简望了望赫连漪,以为自己听错。 “没错,请公主恕罪,吕某即便是当着公主的面,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杜将军,难道你还没明白,你已经腹背受敌了。” “没错。”杜绍桀终于冷静了下来,却忽然跌跪在地,“可,可公主?” 赫连漪道:“杜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吕相说得对,你我目前只有这条路可走。你不用在意什么,我堂堂前朝公主,赫连家的女儿,不会看着自己的家国落于他人之手的。如今我们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这些城池必定能重回我们手中。” 杜绍桀终于站了起来,“好,为了公主的安危,末将听公主的。升降旗开城门......” 第三十二章 不战而降 梁军一路往前行着,忽然一名探子匆匆回来急报:“殿下,不知为什么,聊州城门大开,城上升了白旗,杜绍桀素衣白裳将自己绑缚在城门外,还让末将捎上这封降书。” “投降?”萧允晏还没开口,身边的人已纷纷嘀咕起来。 “我们还没攻城呢,怎么就投降了?” “不会是诱兵之计吧?殿下,我们要不要撤退?” 萧允晏道:“往前。” 有名小将立马阻拦:“不能啊殿下,这定是诡诈之计,殿下不能轻信。” “本王说信就信得。” 那小将无奈,只得听任他的。队伍又行了几程,忽然迎面有一匹飞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大喊道:“殿下。” 萧允晏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正是自己所派去接应罗鹄的,“殿下,罗将军让我通知你,可信。” “明白了。”说时,萧允晏又朝身后的一众士兵下令,“前进。” 又行到快要接近城门,只见白旗高悬,城门外有一个素衣白裳之人,大喊着:“降将杜绍桀迎接霁王殿下。” 萧允晏身边的人又纷纷议论开来,见杜绍桀丢盔卸甲地单骑只身而来,纷纷小声议论:“果真是杜绍桀。”“真不是诈降。” 萧允晏也迎了上去,杜绍桀下了马,对萧允晏喊道:“降将杜绍桀见过霁王殿下,前来迎接殿下进城。” 萧允晏道:“有劳杜将军前面带路。”说罢,杜绍桀一路将萧允晏迎进了城去。 ****** 一切几乎平顺地出奇,没有战乱厮杀,城墙上的大纛便已分别换成了令百姓猝不及防的“萧”“梁”二字。 城内欢乐声声,赫连漪和沈留香站立在城头上,背影萧萧。主仆二人从未因此事有所交流,沈留香终于忍不住问出积压在心头多日的话:“公主,我们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赫连漪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坚决笃定地道:“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萧允晏彻底信任我。” 沈留香眼里抑不住的泪花,“可是,这原本是我们的城池,难道真就这样拱手献于他人了吗?” 赫连漪声音依旧冰冷:“你忘了,这普天之下没有一寸能容得下我们的土地。” “可这里的百姓,这里的子民……” 赫连漪打断沈留香的话,声音里多了丝轻柔和缓,“你放心吧,只有这么做,才能保全所有的百姓所有的子民。将来我还会让出更多的城池。但终有一天,我会将我所有失去的都拿回来,我们会成功的。” 赫连漪说着话,沈留香瞥见萧允晏不知何时也上了城头,远远地站立着,望向一直向东而望的赫连漪。沈留香忙低声提醒:“公主,霁王殿下来了。” 赫连漪看了看萧允晏,吩咐沈留香:“你先下去吧。” “是。”沈留香匆匆离去时,萧允晏走到她身旁。 赫连漪问:“殿下就不怕是我施的诡计吗?” 萧允晏笑道:“我不过只有一千的兵马,你若当真要对付我,也犯不着用这样的阵仗,所以我当然信你。” “这一次我只是小试牛刀,只是为了展现我要跟殿下合作的诚意。” “那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我想给殿下争取更多的兵力。” 萧允晏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赫连漪问:“殿下可是以为我在信口开河?” 萧允晏摇头,“并不是,我完全相信你的能耐,只是你怎么给我争取?” “殿下必定听过吕仲简这个名字吧?” “当然,你父皇在世时的宠臣,素有管仲、乐毅之才,卧龙凤雏之志,为人也持正不阿,乃拘介之士。赫连定邦篡夺你父皇皇位的时候他正在外巡查,所幸逃过一劫,大夏政变后,他便不知所踪。” “殿下不知,他如今也在聊州城,我想让殿下将他引荐给令尊。” “引荐倒是不难,只是为何要引荐?” “他说令尊现在最头痛的事是立储之事,所以欲替令尊排忧解难。” “哦?愿闻其详。” “令尊迟迟不肯新立太子,可见他当初之所以宠信梁氏一党,仅仅只是为了压制太子而已。如今太子已薨逝,萧允昊和他身后的梁氏一党再也没了用处,便就成了弃子。但是前些年,梁氏兄弟冗兵过多,如今梁庸和梁温仗着手持重兵,逼迫令尊尽早再立。不知此事殿下是否听说?” “偶有听闻。” “我让吕仲简前去游说令尊改制?” “改制?好好的改什么制?” “殿下觉得好好的,可令尊未必这么想,他现在最想的应是要尽力分散各方的兵力以及权利。我听说,大梁那位中书令家的孙小姐,原本是太后早已选定了给殿下为正妃的,可是最后为何却错点鸳鸯配给了翊王,殿下可曾想过?” “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事。” 赫连漪却有些不信,“殿下当真没想过?” “我不愿意想这事,不过倒是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好,那我说:是因为令尊早就打算放弃梁氏一族,也希望各方势力均衡。如若有一日殿下真的娶了许小姐为妻,那么文臣之首的许峥嵘和殿下的外公杨大人全都会力荐殿下为继任太子,这对于令尊来说,无疑又是另一个前太子,梁氏那些人自然不会是你的对手。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一枝独秀,而是要找个人跟你分庭抗礼。所以殿下明白了吗?随着贵国太子的离世,殿下和翊王都已成了储君的人选。” “可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哪怕他是我的父皇。” “可是这跟殿下得到更多的兵力并不冲突,殿下也要拒绝吗?” “即便事成,那些兵又为何是我得而不是给六哥?” “还是我说的那句,令尊春秋正盛,他暂时没有再次立储的打算,所以必然无法忍受任何一个皇子一枝独秀的局面。这个兵马他必然会给你。” “那你,为什么助我?” “我若借助殿下的力量,必然能够更快铲除赫连定邦。殿下若肯借助我的力量,我也有信心可以使殿下更快攻取烟陵,这样你我便能各取所需。一旦争取成功,我将一路跟着殿下,也便能早日见到赫连定邦,到时还恳请殿下将赫连定邦交由我来处置。” 萧允晏点了点头,“倒也是。好,我今晚就修书给我外公,让他引荐。” “多谢殿下,我还要一个请求。” “你说。” “我要殿下允诺善待我的子民。” 萧允晏道:“那不止是你的子民,从现在开始也是我的子民,是我大梁的子民。” “既然如此,我希望殿下能说服令尊,给他们免去一年的赋税,在聊州和定州之间开市互贸。还有,聊州盛产茶叶,但大宁如今不允许百姓私自卖茶,茶叶买卖都归政府所管。所以我请求殿下上一道折子请求给予百姓自行卖茶的权利。” “开市互贸是理所当然,允许百姓自主卖茶也可以考虑,但免赋税,这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吧。” “赫连定邦为了备战,大量增收粮食赋税,百姓早已是心有怨气、叫苦不迭。我只是希望殿下能劝动令尊免掉这一年的赋税不说,还给予百姓充足的福利,那殿下日后自然会人心所向,也许前面的凉城,维州……将来都会效仿主动投诚于殿下。如果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开疆拓土,殿下何乐而不为?” 萧允晏有些犹豫,但细思琢磨赫连漪的话,也是觉得利大于弊,便爽快答应,“好,我试试。” “还有一事,凉城的太守跟守将皆忠于我的父皇,我明日将赴凉城一趟。劝他们受降。但此次,我有要求,不知殿下可答应否?” “那要看是什么要求。” “他们投诚之日,殿下也要相请翊王,前来赴宴。” 萧允晏看了她好一会,问:“让他来做什么?” “殿下该试着跟翊王平起平坐。” 萧允晏一脸狐疑地望着她,好久才应声:“好。” ****** 校场上,将士们正在操练,罗鹄将一封信递给萧允晏,道:“殿下,是贺公子的来信。” 萧允晏匆匆看了一眼,便径自回了自己的营房。罗鹄一路跟着,见他始终不置一词,虽一脸不悦,但还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萧允晏神色有些淡然,却道:“好事,凉城决定投降了。” “投降?”罗鹄不由拍手称快:“又是不打就降?这贺公子,真的是厉害啊!” 萧允晏冷嗤一声,却没再说话。罗鹄奇怪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她非要请翊王,你说她安的什么心?” “翊王?”罗鹄想了想,道:“赫连定邦当初之所以会谋反,是因为听从了翊王所派那些间者的挑拨,她会不会是想借此寻求刺杀翊王的机会?” “要想行刺,又谈何容易?但她现在手里有兵马,也许想要行刺也并非难事。”萧允晏想了想,又对罗鹄说:“罗鹄,你派些人暗中去查探一下,从康源到聊州,这一路沿途有没有设置埋伏?” “是。” 第三十三章 合作破裂 又过两日,罗鸿上来禀报:“殿下,贺公子已经回营了。” 萧允晏淡淡应了一声“嗯”,似乎一点都没有要去见赫连漪的打算。 罗鸿道:“殿下不打算去看看吗?” 萧允晏一口回绝:“不用了,舟车劳顿,让她好好歇着吧。” 罗鸿硬着头皮道:“可是,贺公子似乎有事要告知殿下,在等着殿下。” 萧允晏听罢,蹙了蹙眉,方才散漫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本王晚点过去。” “是。”罗鸿看出萧允晏有些烦躁,便躲在望楼下守着,终于等到了萧允晏下了望楼,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罗鸿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见他没有往赫连漪那边走去的意思,又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贺公子正等着您呐。” 萧允晏脚步一凝,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往赫连漪的房门而进。 赫连漪一见到萧允晏,不待他坐稳,便急不可待地向他宣告战绩:“殿下,事情已经谈妥了,凉城守将和太守承诺后日傍晚时分举城投降。”说着,赫连漪又递上一封书信,“这是他们给殿下的降书。” 萧允晏拿过那封信,看罢又点了点头,“嗯,倒是诚意十足。”说着,便要出去。却被赫连漪喊住:“殿下,我所要求之事......” “我已经给我外公去信了,让他引荐吕仲简。也给我父皇上了折子,请求你所愿之事。” “这些事我知道殿下会答应我的。” “那你要问什么?” “是关于翊王的事。” 萧允晏回头望向她,“你那日来信我便派人给我六哥报信了。” “好,还望殿下记得答应过我的,到时不会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 “你究竟想做什么?”萧允晏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赫连漪闪避开他的目光,却又被他狠狠地捉住一只臂膀,“你究竟想做什么?” “殿下。”赫连漪看他眼里透出的凶光,微微地被他吓住,“你,你抓得我好疼。” 萧允晏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凶狠了,才松开了手,“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定河那边布置了很多夏军的人。” 赫连漪一阵诧异,脸上浮现一股失望,冷笑一声:“原来殿下表面上信我,暗地里却在查我?” “你处心积虑让我六哥来赴约,我自然要查。” “殿下,我跟萧允昇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当时,是他买通赫连定邦身边的人,鼓动赫连定邦刺杀造反,才造成后来的局面。” “让你失去父兄的不是他,是赫连定邦,他若没有觊觎之心,又怎可能轻易被蛊惑?” “是,萧允昇我固然要杀之而后快。赫连定邦,我也必定是要将他除之而后快,所以我才会选择跟殿下合作。我替殿下早点除去翊王,难道对殿下没有好处吗?” “没有。非但对我没好处,对你也没有。倘若你的计划真能成功,将来他在这一带跟宁军对峙,我另辟战线,可以让赫连定邦首尾不能相顾。你若一心要除掉他,将来赫连定邦一心只对付我一人,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现在不除,只怕将来更难除。” “我说过我并没有要跟他争那个储位。”萧允晏说着转过身来,忽然将手中的书信放在烛火上,那纸瞬间化为灰烬,“所以,这个也可以不作数。” 赫连漪脸色铁青,刷地站了起来,呆了一阵,随后又冷笑两声:“原来我被殿下算计了。” 萧允晏道:“我跟六哥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即便和他要争,也会争得坦荡、磊落,而不借他人之手除去他。还有,你这满口的算计,本王很不喜欢,所以你我的合作就此作罢。” 赫连漪默默听着,站了起来,拿起卸在一旁的包袱,正欲离去,却见萧允晏伸出长臂拦住她:“你无容身之处,这座不战而取的城池我可以还给你,但是,我无法保证我日后不会来攻取。” “多谢了,不必。他日,你我若是再见,就当是陌路吧。”说罢,赫连漪摔门而出。 罗鸿眼睁睁看着赫连漪摔门而出,忙走进营帐内,见萧允晏坐在赫连漪睡过的行军床上,若有所失的模样,不觉奇怪,“咦,殿下,你怎么独自在这里?贺公子是怎么了?我看她带着杜将军和沈姑娘连夜离去了,什么事这么急?” “没事,不用管她了。”萧允晏终于站起来,往外走去。 “殿下,你没事吧?”罗鸿见他一脸的失落,赶紧追上他,又问:“贺公子到底什么事要大半夜的走?” “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那这——那,凉城呢?还要不要去?” “不必了,先准备攻绪阳,攻下。”说罢,萧允晏便径自离去,留下呆愣着的罗鸿。 ****** 夜色如墨,却泛着丝丝鲜红,慢慢地,红色蔓延了整个世界。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看到一个又一个婴孩,一个又一个男人惨死于纷乱的刀剑下,一个又一个女人在凄厉惨叫。然后,所有人都倒下了,只剩她,只剩她自己。她望着一具又一具染满鲜血的躯体,心如被刀剜去,痛得无法呼吸。 “公主,公主,你醒醒,醒醒……” 她终于被摇醒了,原来又是梦。可是,那真的只是梦吗?她摇摇头。有时候,她情愿那个倒下的是她自己,那样就不用受这些无穷无尽的折磨。她知道自己已然无法再入睡,便披衣起了身,走到窗前,忽然看到对面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对沈留香道:“去玄师那里。” 陋室的房门打开,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形容枯槁干瘦的老妇,她发色如雪,肤色青紫,满脸的褶皱,一身的阴诡,看着颇为骇人。 老妇拖着奇怪的嗓音和语调,“老身说了让公主好好歇上一宿,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赫连漪道:“玄师,我睡不着,眼见得曙光在前,却一次一次又走入歧途,还望玄师能够再指点迷津。” “公主,老身跟你说得很明白了,能助公主复国的人是大梁的皇子。” “那究竟是谁?玄师,我费了那么多心力,却一次又一次所遇非人,请玄师告知,那人究竟是谁?” “如今在军中的大梁皇子也不过就是萧允昇和萧允晏吧?” “可是,我已试探过,那人既不是萧允昇,也不是萧允晏,那究竟会是谁?” “公主为何觉得此人不是萧允晏?” “萧允晏并不会受制于我,我也掌控不了他。” “可世间事总是千回百转,在公主进门之前,老身已经测算过了,能助公主复国的人就是萧允晏。” “真的是他?”赫连漪一脸茫然。 “是他。不过,公主回来也好,至少日后免去情劫。” “情劫?”赫连漪有些愕然。 “日后,公主将会跟他将会产生一段孽缘。” “孽缘?”赫连漪显然觉得不可置信,“玄师,萧允晏是大梁的皇子,也相当于跟我有着家仇国恨,我断断不会对他动情的。” “可公主要明白,情之一字并非用心可控。” 赫连漪笃信地发誓:“玄师,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自己对他动心的。” “公主若是不怕,那就回去吧,能帮公主复国的,就只有他。” 赫连漪摇了摇头,“可是,我已试探过他,他不是一个能任我摆布之人,将来我又如何复国?” “公主记着老身那四个字:随遇而安。这一切事都有命数,行到水穷处自有转机。” 赫连漪心里后悔不迭,“早知是他,我真不该将话说死。可是现在又如何回头?” 老妇道:“回去不难,该示弱时就示弱。只是情爱二字:能断人肠、能诛人心、能封人喉。公主可小看不得。” 赫连漪却对玄师的谆谆告诫还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我心已死、我肠已断,又何怕之有。我只是担心又走冤枉路?” 那老妇又叹道:“公主放心,老身不会弄错。公主的命,老身在十八年前就已经算出来了。” 想起赫连定国临死的忠告,赫连漪不得不信,只悠悠道:“玄师,我真的能重掌大夏国吗?” 老妇道:“对公主来说,夺回大夏并不难。” “可是,我父皇膝下已无男儿,我夺回后又将如何?我若借力萧允晏助我复国,而他的想法却跟我所想完全不同,他却又非我能掌控之人。” “记住老身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公主若是觉得将来不堪忍受情劫,那么趁早放手,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能过一世。公主若将先皇遗愿看得比什么都重,那就放手去博,将来的一切都自会水到渠成。” 赫连漪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道:“好,如若果真是他,那我回去。父皇临终所嘱,以及我父兄子侄们的血仇,即便将来我因情爱而陷入万劫不复,又能算什么。” “既然公主如此说,那公主便回去吧,老身确信,能助公主复国之人必是萧允晏无疑。但老身还是要再三叮嘱公主一句:你跟萧允晏并非天命良缘,万万不能对他动以真心。” “玄师放一万个心,我绝不会为萧允晏伤心伤神的。” 第三十四章 重订盟约 聊州城的驻军大营中,萧允晏正和一众将官商讨着如何攻取绪阳之事。忽见一名兵卒来报:“殿下,凉城来使求见。” “凉城来使?”几名将官面面相觑。有人调侃:“不会是让我们前去接管城池吧。”随后,一众将官戏谑大笑起来。 萧允晏道:“来者是什么人?” “凉城太守的从事史袁不言。” 众将一听,皆有些惊讶, “带他进来吧。” 不时,士兵们领进一名中年文士,那人走到萧允晏面前,还没站稳,便道:“凉城太守从事史见过梁国霁王殿下。”说罢,袁不言做了一个深揖。 萧允晏赶紧伸手将他扶起,道:“袁大人,请坐。” 侍者端上茶水,袁不言轻饮了一口,道:“殿下,我们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殿下消息,当日说好的,难道殿下对请降书有什么疑惑吗?” 一众将官不由面面相觑,萧允晏正喝着茶,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克制了情绪,轻咳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做出恍然想起的样子,“哦,对对,这几日在操练一个新阵法,全军皆醉心于此,竟将如此大的事儿给忘了。” 袁不言笑了笑,道:“那霁王殿下打算何日再行受降之礼?” 萧允晏道:“那——就明日吧。” 袁不言虽没料到萧允晏如此爽快,但他终究是见惯大场面的老狐狸,表面也没动声色,只道:“那袁某先告辞回禀太守,在凉城恭迎殿下。”说罢,便起身告了辞。 袁不言离去后,那一众将官议论纷纷:“殿下,此事不会有诈吧?” 萧允晏漫不经心地道:“有没有诈,明日去了不就知道了。” “可万一他们早设了埋伏,那我们不就……” 那将官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允晏狠狠瞪了一眼,于是他便将后面的话生生地吞了回去。 萧允晏见众人一时都不言语了,便道:“哪个胆小的,就别去了。”众人这才纷纷应声要去。 直待其他人都已离去,留在营帐中的罗鸿才问:“殿下,不会是那位贺公子又变卦了吧?” “兴许她走投无路,算来算去发现我才是她唯一的出路吧。”萧允晏嗤笑一声,面上装着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早已澎湃汹涌。将她放走的那夜,他辗转难眠,脑子里怎么都挥不去她的影子。这几日来,只要闲暇,就会想起她,就为自己当日将她放走的决定后悔不迭。 身边将士不住喧哗吵囔,他就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 一群大宁的官员身在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的州府里,和大梁的军将们欢饮夜宴,萧允晏觉得无趣,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来到城墙上,果然见到赫连漪站在那里。萧允晏走到她身后,望着她消瘦孤绝的背影想说点什么,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那个一直不曾转身的人开了口:“当日离开聊州城时,还以为再不会相见,想不到这么快又再见了。” 萧允晏问:“当日你说再见便是陌路,那我们如今算是什么?” 赫连漪终于转过身来,忽然拍了拍掌。不时,有人送上一壶酒。赫连漪将酒分别倒入两个酒樽,自己拿了一杯一饮而尽罢,对萧允晏道:“依然还是盟友。” 萧允晏却是摇头拒绝,“我可不需要盟友。赫连漪,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只能做我的王妃,让我来护你一生的周全。” 赫连漪怔了怔,背转过身去,一时没有说话。 萧允晏柔声问道:“怎么了,不信我还是真的就那么讨厌我?” “我——”赫连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殿下是真心的吗?” “当然真心,没有比我这心更真了。你离去的那晚,我一刻不停地想你、担心你、心疼你、牵挂你......” “可我记得殿下说过不喜欢我这样筹谋算计的。” “那是我欺骗自己的。当时,我觉得自己孑然一身,来去自由,不愿意被任何人或事羁绊住,逼迫着说服自己,放你走。可你真走了后我才发现,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日后给我更多的羁绊,我都甘之如饴。” 赫连漪早已预料到,若回来必定逃不过此劫,可是他没有想到如今面对的竟是萧允晏如此推心置腹而又热烈的表白,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殿下真的能说到做到护我一生吗?”赫连漪终于抬起头发问。 “当然,除了你,我萧允晏再没有对第二个女人说过此话。喝了这杯酒,就算是日后同意嫁我为妃了。”说着,萧允晏替她斟上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赫连漪望着他,道:“可殿下须许我以正妻之位。” 萧允晏想都不想,便回:“当然,我萧允晏的正妻必须是你。” “还有,在这之前,殿下不能捉弄我,也不能——欺负我。” “这不等于,我明明已经很饿了,却不能吃放在眼前的肉?”他靠近她,一副色欲迷心的样子。 赫连漪又娇嗔地背过身子,离他远了远,“殿下说的什么混帐话?” “这有什么混账的,我又不是和尚,这我不能向你保证啊。” “那,我也不能同意。” 萧允晏这才服了软,“好好好,我答应你,在娶你之前,对你以礼相待。” “好,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得了萧允晏的承诺,赫连漪提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萧允晏见她干脆爽快,执起她的手,笑道:“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立于城头良久,萧允晏终于放开她的手,“手这么冰,回去吧,别又冻着了。” “好。”两人并肩往城下而去,萧允晏又道:“明日一早我便赶往聊州。你继续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接你。” 赫连漪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惊讶:“怎么这么急?” “今日急报:赫连定邦派了赵树驻军三江源,赵海驻军绪阳。你看这阵势,分明是来收复失地的。” 赫连漪点了点头,“确实是。赵树当年因为赵海失定州,而引咎卸甲,想不到赫连定邦竟还能请他出山。” 萧允晏不无遗憾地道:“赫连定邦显然是无将可用,不过这赵树和赵海够我和六哥对付一阵子的。可惜,赫连定邦用赵树来对付六哥,派了个赵海给我。” “赵海当年被萧允昇赶出定州后一直韬光养晦,这些年又经赵树精心调教,殿下还是不要轻敌为好。刀剑无眼,殿下千万要小心。” “当然会小心,总不能让你还没过门就守寡吧。”萧允晏话儿说得轻佻,看上去却是一脸正肃。 赫连漪知道他又在戏弄自己,只装作没听到他说这话,往回走去。 萧允晏跟上他,喊:“怎么,开不起玩笑啊?” 赫连漪淡淡应声:“没有,殿下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好。”萧允晏看了看她,笑了笑才应声,转眼,脸色又变得肃重,“对了,我六哥的事——” 赫连漪停住脚步,过了一会,才道:“我,不再执念于翊王的事了。” “真的?” “真的。殿下说得对,有萧允昇在,会让赫连定邦焦头烂额。” “嗯,跟你有国仇家恨的是赫连定邦而不是我六哥,你和他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不想看到你们水火不容的局面。” “我明白了。” “走吧。” ****** 大梁,永安城城郊。 又是一个深夜,褚昂久推开萧白的房门,见萧白已在酣睡之中,低声喊道:“世子,世子。” 萧白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来了。” “世子,四鸿让我来告知世子,近日朝中来了一个人,名叫吕仲简,是原来大夏那边的宰相。赫连定国被赫连定邦刺杀的时候,他正在外巡游,所以他得以逃过一劫,没想到此人近日到了大梁,跟杨正午勾连在了一起,鼓动老皇帝改弦更张。” “吕仲简?”萧白沉思良久,才将此人的一些信息拼凑起来,道:“听说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就是不知道他来大梁究竟是另谋出路还是另有所图。” “听说他和夏武帝之间就如早年的刘皇叔与诸葛孔明的关系。赫连定邦定是不会容于他,而他也未必能看得上赫连定邦。” “看不上赫连定邦,就能看得上萧宗殾吗?听说此人年轻时性情淡泊桀骜,一直归隐山林,若非夏武帝几次亲自出山相请,他未必肯卷入红尘纷扰之中。我觉得他此来也许是另有所图。” “也不知是什么目的,他最近竭力地在跟四鸿套近乎,一来就主张改弦更张,更是主张将朝中各节度使的兵马缩减。” “缩减兵马?他这是要逼着梁庸造反?”萧白想了想,疑惑地道:“莫不是冲着梁庸梁温两兄弟而来的?四鸿怎么看待此事?” “四鸿还没猜透此事暗中的玄机,但这终归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天大的好事,这样,我们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萧白点了点头,“那就让四鸿拱火添油,竭力促成此事吧。” “明白了。” “吕仲简为何而来,目的又是什么,近日要多加留意。” “是。” 第三十五章 夜入聊州 转眼,萧允晏离开已经是一月有余,原先总是几日一封平安信,这几日却是已经一连五、六日都没了消息。赫连漪心绪渐渐焦躁不宁。 终于,屋外有人喊:“贺公子,你的书信。” 沈留香一听,忽然大松口气,踱步奔出接了那书信,交到赫连漪手里。赫连漪接过书信,接到手一看却蹙了眉头,打开细细地看了一下,却是一副无惊无喜之状。 沈留香看她神色,也猜不出什么来,便问:“公主,这说的什么?” 赫连漪道:“吕仲简的来信,他已经见过梁帝了,此事大有眉目。” 沈留香一时忍不住欢呼起来:“呀,那可太好了。” 转念又明白,赫连漪之所以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无非是霁王那边断了消息,赫连漪如今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萧允晏身上,如果他有什么不测,赫连漪所有的布局筹谋就将功亏一篑。 沈留香又开始焦虑起来,见两人都一直坐立难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公主,也许殿下只是因为这雪天路滑不好送消息?” 赫连漪胸口有些发闷,只淡淡道:“但愿如此。” 沈留香想了想,放在心头的话踟躇半晌最终还是欲言又止,赫连漪望着她的神色,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得了赫连漪这话,沈留香便不再客气:“我是想,霁王殿下终究是个武人,又听说他带兵打仗一向身先士卒,战场上的事,刀剑无眼,就怕万一哪天……公主如果将所有赌注全押在他一人身上,只怕不妥。” 赫连漪叹了叹,“可放眼四海,我唯有这条路可走。玄师的话我们总不能不信。” 沈留香点了点头,“也不知那个玄师算的到底准不准?万一她就是胡言乱语,我们岂不是白费苦心。” 赫连漪取出自己身上那块赫连定国临终前写下血字的绢帛,抚了抚,道:“父皇临终就这么个嘱托,一定要相信玄师。” “不过霁王殿下倒也确实不错。” 赫连漪冷冷地道:“无论霁王是什么样的人,都跟我无关。” “怎么能无关,公主跟他有婚约,公主不当真,可我看霁王是当了真的。” “当不当真都是他的事,我要的只是复国,我别无选择,也只得跟他这样虚以尾蛇。” 沈留香无奈,只得道:“公主,要不我出去探听探听,看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消息。” 赫连漪点了点头,应允一声:“也好。” 沈留香出去后,约莫两刻钟又匆匆回来,“公主,他们说霁王受了伤,伤得还很重。但也终究没个确切消息。” 赫连漪蓦地站了起来,对沈留香道:“留香,你赶紧找人备辆马车,我们这就去聊州。” 沈留香没想到赫连漪是这个态度,试着劝阻:“公主,这边离聊州要三个时辰呢,这雪天路又不好走。现在去只怕天黑也赶不到呢。” 赫连漪不容她分说:“不好走也得去,吕仲简那边形势大好,霁王这边更不能出岔子。你快去找杜绍桀,我们这便动身。” “是。”沈留香应声便跑了出去。 ****** 已是亥时二刻了,萧允晏的中军大帐里还依然兵来将往,萧允晏站在行军沙盘前细细地布置:“罗鸿、陈桥、龙怀恩还有本王,将会对他们四面夹击。徐淮,你今晚在卯时末刻等在瓦桥寨这里,但无论形势如何,都不能追到雁栖谷,以免被他们反戈一击。葛怀咏,你所带的五百步兵由马桥关往溧水关行进支援中军。鲁时,你在子时三刻带一千兵马在大风谷做好埋伏,无论任何情况,都要守到等翊王派兵过来接收。姚磊,你带着三百士兵等在虎啸岭。记住,我们必须将东、西、北路堵死,一定要他们往南而行。只要他们出了大风谷,就无法再进来。” 一名将军道:“可是,算来算去他们驻军已过一万,殿下也没多少人可带,这只怕是以卵击石。不如,殿下亲自坐镇便可。” “没错。”随后,众将纷纷领命而出。 萧允晏摇摇头:“他们此时必定松懈。我亲自上阵,也能鼓舞士气。” 不时,有人来报:“殿下,辕门外来了两个文弱书生,说是要见殿下。他说他姓贺。” “贺?”萧允晏一时有些愣怔,罗鹄在一旁提醒:“该不会是贺公子吧,殿下已有好些天没捎消息给她了。” 萧允晏这才意识到是赫连漪主仆来了,忙道:“快请他们进来。”回头又对众将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本王这边不会有问题,你们且放心吧。” 不过一时,赫连漪进了来。营帐内只有一盏烛火,萧允晏躺在行军床上,似已睡着。赫连漪蹑手蹑脚地进来,也没人肯告知她萧允晏的伤势究竟如何,她只得凑近去看看他的脸色以探究竟。谁知刚探过身,便被萧允晏那强健有力的臂膀揽入了胸膛。 赫连漪这才知道萧允晏原来根本就没有受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离了他的胸膛,却被他揽得紧紧地。 “殿下,先放开我。”萧允晏终于松开手,又起身站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时,萧允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大雪天的,怎么想起过来了?” 赫连漪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原本听说你受伤了,谁知却是误传。” 萧允晏笑道:“是我的错,忘了跟你招呼。那日确实被赵海的人射了一箭…… “射中一箭?那现在......” 萧允晏见她关切紧张的样子,轻慰她:“没事没事,不过就是小伤。后来赵海那边传出我伤得不轻,于是将计就计,这几日任凭他们怎么叫嚣都不应战。我原本想着等待明日过后再捎信给你,没想到消息竟传得那么快。”说罢,萧允晏撑开了双臂,以示身体无恙。 “殿下明日又想做什么?” “不是明日,是今晚,我将奇袭赵海的驻军营地,将他赶出绪阳。” “可是,你们两方兵力太过悬殊......” “当年六哥跟赵海不照样也是兵力悬殊吗?用兵有道,不在于兵力。” “可是,殿下不是翊王,如今的赵海已绝非当年的赵海了。” 萧允晏起身下了床来,“放心,我已布置妥当,不会有事的。” 赫连漪还是想竭力劝阻他,“其实殿下不必次次都身先士卒的。” “但这次我必须去,我已经部署好了,我的目的只是将赵海一步步赶出绪阳。” 赫连漪见自己阻止不了他,只得道,“如此,预祝殿下旗开得胜。” “放心吧,不会有事。对了,吕仲简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很顺利,听说朝中新晋的御前红人是括苍四鸿,这四人虽是十二皇子的授课老师,无官无职,但令尊喜欢听取他们的意见。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此四人?” “当然知道。”提起四鸿,萧允晏目中露着一股寒光,“若不是那四人,太子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这四人早年一人一篇策论惊天下,导致全天下君侯无不觊觎他们能入朝相助自己,萧允昊甚至包括我父皇也都在苦苦谋求他们多年而不得。去年叔父离世,叔父的儿子萧白携灵回京,牵扯出一段前尘往事,父皇这才如愿得了四鸿。只是我来定州之前,此四人还未曾入朝,也未曾见过,父皇如今万事听取于他们的意见,也不奇怪。” “听说四鸿也竭力赞成大梁改弦更张,所以此事只需些时日罢了。殿下,相信你我所愿不日便可实现。” 萧允晏又看着赫连漪一脸的倦怠的脸,对她道:“我让他们给你们主仆准备好了歇息之处,奔波劳累了一日,快去歇着吧。” “好。”赫连漪正要离去,又冷不防地被萧允晏拉住手,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赫连漪一阵不安地闪躲,想挣脱着他的手,却听见他凑近自己,在耳边轻声低喃她的名字:“漪儿,漪儿——” 赫连漪越发觉得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却忽然营帐外有人在喊:“殿下,将士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了。” 萧允晏这才警醒放了手。赫连漪赶忙跑了出去,沈留香等在营帐外,见赫连漪仓皇而出,一脸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神色,不解地问:“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回话时,又有些发窘,自觉自己未免想太多,萧允晏终究也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他虽时常言辞轻佻,可实际上却从没有真心地要强自己所难。 正想着,见萧允晏已经整装而出,脚步生风,从赫连漪和沈留香身边走过,往大军处走去。 主仆俩目送着大军出发,直到再看不见。沈留香终于催道:“公主,夜已深了,赶紧歇息吧。”两人这才回营帐歇息。 ****** 已过子时,赫连漪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一时额头冷汗淋漓,心还跳得厉害。 沈留香哀叹一声,不用问也知道她又做噩梦了,“哎,这阵子比先前好多了,怎么今晚又梦到什么了?” “梦到霁王受伤了。”赫连漪眼里还是惊恐未定。 “霁王?”沈留香有点惊讶,此前赫连漪梦到的都是夏国宫城所发生之事。想了想,又觉得这梦不吉,忙摇头道:“不会不会,梦是反的,殿下英勇神武,怎么可能会受伤。公主必是思虑过重所致。” 赫连漪也知道沈留香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道:“睡吧。”再躺下,却依然焦心难安,怎么也睡不着了,直到天将大亮才迷迷糊糊地又再睡去。 第三十六章 伤重垂危 直到辰时,赫连漪主仆俩被一阵喧囔声吵醒,两人几乎同时惊醒,赶紧披衣而出。她们的营帐紧挨着萧允晏的大帐,只见萧允晏被好些个士兵七手八脚地抬着进来,身上的战衣浸透了鲜血,唇上已没有了一丝血色。 沈留香跑到旁边一看,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惊叫出声:“殿下怎么了?” 罗鸿和罗鹄两个人皆是满眼通红,都没答话,罗鸿身边的一人道:“被箭射中要害,军医说凶多吉少,可能过不了今晚。” 赫连漪站得稍远些,听着这话,撑着双眼,差点一个趔趄摔到,所幸她死死撑在身旁的一根支柱上。 众人将萧允晏抬到大帐中,将他放在榻上,赫连漪主仆进了来,大家才慢慢地散出。此时军中一片凝重气氛,他们已经如愿将赵海赶出了绪阳,并占据了高地,让赵海再也无法进来。本该是值得庆贺的,可如今萧允晏危在旦夕,他在军中向来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将士们一心为没保护好他而陷入福祸难料的焦心。 罗鸿和罗鹄坐在营帐外的草地上,两人都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营帐内只剩了赫连漪主仆二人,沈留香泣不成声,赫连漪面对此次的功亏一篑也是做了准备,见沈留香哭得伤心,道:“别哭了,如若他真过不了今晚,那玄师所测也不作数,大不了一切重来。” 沈留香第一次觉得赫连漪的话不中听,竟然反驳起来:“我可不是因为他是霁王而哭,我哭的是眼前这个殿下,他若真心要强迫你,你哪能到如今还能保持着清白之身?”赫连漪听着这话,也觉得不无道理,一时心中的悲切只为萧允晏而生。 哭了一阵,沈留香心里舒坦了好些,又一个劲地开始埋怨起来:“看来那个玄师的话,半点都信不得,不然我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早知如此,我们也不用这般处心积虑地来接近霁王,到头来白白惹得一阵伤心。” 沈留香数落一阵,见赫连漪依然默不作声,“公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赫连漪长叹一声:“等他咽气之时,我们便趁乱离去吧。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留香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当初,我们错以为玄师所说的能助公主复国之人是萧允昇,白白忙活了一场后,发现根本就不是。如今看来,是不是还是弄错,兴许还是另有其人?又或者玄师所测算的根本就不准。” “不知道。”赫连漪拿着从他父亲手中抽出的那块绢帛,一时陷入迷茫,又看了看榻上奄奄一息的萧允晏,心里的坚冰一时化开,“你说得对,无论如何,他也算是个好人,先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再说。” “是。”赫连漪的话也正中沈留香下怀。 时间在慢慢流逝着,罗鸿和罗鹄不断带着一波又一波的医师前来,但最后却全是束手无措,扼腕叹息而返。渐渐地,萧允晏似是只剩了一口游丝。直到了亥时末,脸色已如死灰。但直至过了子时,气息却还依然尚存。众将或等在帐外,或在里守着,皆不敢离开。又到将近寅时,有人匆忙来禀:“两位罗将军,翊王殿下来了,还带了一名神医,就在帐外了。” 罗鸿罗鹄一听,顿时觉得如同遇到了救命稻草,立马奔出去相迎。赫连漪跟沈留香一听,也是大惊,生怕被萧允昇认出,两人赶紧避开躲回自己的营帐。 直到天已是大亮,萧允昇才独自离去。沈留香赶紧前去打听,只见罗鸿神色已不似昨日那般恍惚,见沈留香前来,赶紧道:“翊王殿下带来的那位神医说,殿下有望能保住性命。” “太好了。”听到还有一丝希望,沈留香说时不觉哭了出来。 ****** 已是三日过去,萧允晏看上去已有所好转,只是还一直没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这夜,赫连漪独自守在他的床前,这是他第一次细细打量他的脸。他的轮廓如山川丘壑,一如他的担当。眉目超逸绝尘而又坚毅,一如他的凌云傲气。赫连漪忽然发现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竟是第一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不自觉地,她的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脸,不知为何,心头竟反复萦绕起离开冷幽谷时玄师的再三告诫:“只有萧允晏的助力才能完成公主的心愿,完成复国的计划。公主一定要取得他的信任博得他的心,可你自己万万不可对他付以真心。” 蓦地,她发现自己正在做一件可怕的事,慌忙将手缩了回来,心头正风起云涌着,只觉得自己的手被触动了一下,赫连漪抬头望了望萧允晏,见他依然是双目紧闭,但自己的手好像又被他轻轻碰了一下,便轻轻喊了两声:“殿下,殿下。” 但叫了几声,萧允晏还是一动不动,赫连漪不自觉怀疑是自己这几日心头恍惚所致。不时,罗鹄进来接替赫连漪照看,直到次日清晨,沈留香刚醒来,想着先去看看萧允晏的情况,刚出营帐,只见罗鸿前来通知:“殿下昨夜已经醒来了。” “真的。”沈留香正在惊喜,只见赫连漪闻声也匆匆出来,转身进了营帐,萧允晏睁着眼睛望着她冲她笑。 一时,赫连漪的眼鼻一阵酸涩,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萧允晏见她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喊了一声:“过来。”随后又挣扎着要坐起来,赫连漪赶忙过来将他扶起。坐好后,萧允晏顺势拉着赫连漪坐在自己身边。 “这几日我虽昏迷不醒,可一直知道你守在我身旁,梦里迷迷糊糊全是你的身影。” 赫连漪还是不习惯他这样的柔情,勉强地让自己笑了笑,半是敷衍半是真心地道:“能醒来就好。” 萧允晏大笑起来,“当然能醒,我怎么舍得死,我还没娶你,还没和你洞房。” 赫连漪佯装嗔怒:“殿下又乱说话。” “我当时真的就是这么想,想着若是就这么死了,以后还有谁能护你周全?所以就这么硬撑着撑过来了。” 赫连漪听着他话,他言辞间的诚恳又一次让她无所适从,便故意岔开话题,“伤口还疼吗?” “疼,你来揉一揉。”萧允晏故意闭气眼睛,装作疼痛难忍的样子,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 “别闹,我碰到了,会更疼。” ...... 一连几天,赫连漪尽心侍候汤药,不假他人之手。除了晚上回自己营帐,其他的时候几乎都跟萧允晏朝夕相对。 这日,萧允晏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两人正坐着,忽然,萧允晏问:“对了,吕仲简可有女儿?” 赫连漪不解地望了望他,道:“他在烟陵除了一个女儿再无亲人了。只是吕仲简入大梁前,和他女儿隐身于一处,入大梁时,他也没有带女儿在身边。你怎么问起这个?” “没带身边那就正好,吕仲简如今是我父皇跟前的朝廷新贵。再过一个月,皇祖母也满半年丧期了,我到时回京城给父皇提婚事,你如果要当正妃,那必须是朝中亲贵的女儿,若以吕仲简女儿之名嫁我为正妃,想必可令各方都满意。我这安排可好?” 赫连漪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会在想这些事,一时怔住,脸色变了又变。 “怎么啦,你不愿意吗?” “不,不是,我……我只是没有想到要这么早,我如今只想着如何早日跟殿下一起攻入烟陵。” 萧允晏忽然掰着手指头在计算什么。 “殿下算什么?”赫连漪看着他有些奇怪。 “我在算我还要多久才能娶到你,兴许等你人老珠黄了吧?” “人老珠黄了,殿下就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会,你无论成什么样子,我待你都会一如既往。” 赫连漪用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他,萧允晏见状,捉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放,“怎么,你不信啊?你摸摸我的心......” “殿下——”赫连漪娇嗔着缩回自己的手,萧允晏嬉笑着,忽然又正色起来,重新抓过她的手,“听我说,我娶你为正妻,会一辈子真心待你。但朝堂那些事,是我们男人间的角逐,我不想让你参与。” 赫连漪抽出手,连日来她已经感受到,情愿萧允晏对自己说那些粗俗露骨的玩笑话,也不愿听他剖心剖肺的言语,于是别过脸冷静回绝:“不行,我如今家不成家,国不成国,我要以我之力告慰我父兄的在天之灵。” 萧允晏长叹一声:“可我现在只想让你给我生孩子,我想好了,将来等你生了儿子,我定然会立他为世子。” 赫连漪柔声地向他允诺:“我既对殿下允诺过,此心此身必将只属于殿下一人,可嫁娶之事绝非现在。” “不是现在,那会是何时?” “自然是烟陵城破之时。” 萧允晏忙不迭地摇头,“不行,那太久了,我只想等我好了便娶你,便可以......” 赫连漪知道萧允晏时常口没遮拦,便赶忙打断他的话,“可我还得跟殿下并肩作战,我若成了殿下的妃子,又怎能陪在殿下身边?” 萧允晏一把将赫连漪扯进自己怀中,连她压得自己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都不顾,滚烫而热切地问她:“那你要让我等到何年何月?” 赫连漪尽力地让自己的身躯不影响他的伤口,轻言劝他:“殿下,我现在还能隐姓埋名陪伴在殿下身边,给殿下出谋划策,若是成了婚,殿下在军中,而我在京里,你我常年不能相见,又有什么意思?” 萧允晏叹了叹气,没有说话,赫连漪趁势道:“殿下,我自会尽力协助殿下早日攻取烟陵,放心吧,我相信以你我之力能很快攻入烟陵的。” “很快是有多快?” “两到三年。” “两到三年还快吗?你可知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不如,让我先娶了你。” 赫连漪终于让自己离了他的怀抱,面对他此时的心猿意马,她只想逃离躲避开。 “漪儿,这些天我有认真考虑过,我也想去争一争这个储位。” “殿下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将来成为皇后,让你给我生下的儿子成为太子,才能护你一生周全,才能给你最好的一切,让你过最安稳的日子。” 赫连漪心内各中滋味翻腾汹涌,越是面对他的真情实意,越是让她无措和不安。幸好,帘外很切合时机地响起罗鸿的声音:“贺公子,殿下的药熬好了。” 赫连漪连忙道:“殿下,我去拿药。”就此跑开。 第三十七章 入城劝降 这日清晨,萧允晏刚换好伤口,便见罗鸿带着一名将领进来,萧允晏认得那将领,他叫李祺,是李珂和李改的弟弟,在翊王军中虽不及两个哥哥有威望,但也排得上号。李祺见到萧允晏,恭敬地行礼:“末将李祺见过霁王殿下。”说着,又递上一件礼盒,“这是翊王托末将捎来的,说是给殿下补身子,有助于伤口早日恢复。”罗鸿接过礼盒,打开一看,竟是一支参。萧允晏打开细看,看出这支参是当年听说萧允昇受伤,皇太后焦心让人连夜千里奔赴送到边地的。萧允晏没想到,他竟一直没舍得,却又竟然会将它转增给自己。 李祺又道:“还有一事,殿下,末将此次前来是奉了翊王殿下的命令,再加派一支军队守在大风谷的。” 萧允晏一时有些疑惑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只道:“知道了,六哥那边如何?” 李祺道:“赵树狡诈,实在不好对付,这些时日一共打了六仗,双方输赢各半,不过今日暂停歇兵了。” 萧允晏听罢,又是无关痛痒地“嗯”了一声,再也无话。 李祺见他没说什么,只得道:“那,末将先行告辞。” “嗯,去吧,小心为上。” “是。”应罢声,李祺出了去。 罗鸿拿着那人参,道:“殿下,我去将他交给火夫?” 萧允晏道:“我的伤也快大好了,这参就留着吧。” 说时,赫连漪进了来,罗鸿见状,便出去了。 赫连漪手上拿着一封书信,很是得意,道:“殿下,吕仲简来的书信,他说事情已经成了,陛下不日就将宣布改弦更张之事,还说梁庸偷偷安排了大批将士混入京中。” 萧允晏显然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因为昨夜临睡前他就已收到杨正午的告知。赫连漪见他神色,心里明白:“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 “我昨夜已经知晓了。不过今天又有事觉得奇怪,你帮我分析分析。” “什么事?” “方才六哥派了李祺来,加重大风谷的兵力,而且是李祺亲自镇守,你觉得此事有必要吗?” “李祺?大风谷已经布置甚严,为何还要派上李祺?”赫连漪想了想,忽然想到:“也许,翊王另有事暗中离去。才不得不严密防范。” “嗯,我也是这么想。如果我是梁庸,如今边地战事胶着,京城兵力有限,只有此时先发制人才最有胜算。” “是,我也这么认为。” 萧允晏一脸担忧,赫连漪看出他的心思,道:“殿下是在担心京城的局势吧?” “没错,梁庸有九万的兵力,梁温有五万,再加梁氏一党近年提拔了不少武将。” “可是殿下不要忘了梁庸和梁温的兵分别在甘西和安北,离京城尚远。大举进攻他们必然不敢。” 见萧允晏始终是愁眉深锁,赫连漪又劝慰:“我倒是觉得只要翊王出马必定能摆平梁庸和梁温。只要翊王擒贼先擒王,就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赫连漪端过刚刚士兵送来的汤药递给萧允晏,见他还是放不下心,又继续道:“京城出不了多大的事。料想翊王必定会速战速决的。” ****** 果然,不出六日,萧允昇归京。接着几日京里又传来消息,梁氏兄弟被俘而后腰斩,睿王萧允昊和其同母之弟皇十子萧允旻因参与造反叛乱而被贬为庶人,幽禁于京中,梁贵妃自缢身亡。至此,煊赫一时的梁氏一族彻底落幕。 萧允晏听到这个消息,一时百感交集。 赫连漪端着她和沈留香亲手熬的汤药进来,却发现他静坐在案几前默不作声,面色凝重。 赫连漪将汤药递到他的面前,喊道:“殿下,先将药喝了。” “嗯。”萧允晏接过药,大口喝完,又恢复了方才那副模样。 “殿下在想什么?”赫连漪问。 萧允晏站了起来,踱着步道:“你知道,我跟六哥都是从小都是养在母后膝下的,那时,太子比我们大许多,他便教导我们两个。我跟父皇不亲近,六哥对父皇更是恨之入骨。太子才是得了我们如父如兄一般的敬重的那个。”他沉默了些会,又继续道:“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父皇渐渐不喜欢太子了,他百般宠信梁氏,冷落太子。母后临终前拉着我们三个的手,让我和六哥兄弟同心,全力辅佐太子左右。六哥从那个时候开始,动起了领兵的念头,使自己羽翼丰满,方能护太子周全。可如今太子已离世,我和六哥却渐渐走远。” 赫连漪听着他的话,一时也有些感慨,“我小时候也经常听人提起任皇后,你们三人皆不是她亲生,她却视你们如已出。别说大梁,便是我们大夏以及周边各国,各个皇族公女皆视任皇后为楷模。我实在无法想象皇后该是何等的美好。” 萧允晏看了看赫连漪,道:“你和母后倒是有好些相似之处,看似柔,实则韧。不过,她从不懂得谋略算计。” 赫连漪一听,顿时有些敏感起来,“殿下莫不是嫌弃我?”说着,她背转向他。 萧允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失当,慌忙解释:“怎么会,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赫连漪道:“殿下,我如今筹谋算计,是为家国。将来等殿下成就一统,殿下的那些妃子,我也绝不会刻意为难刁难,会容她们跟我一起服侍殿下。”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豁达大度的女子,是我说错话了。”萧允晏忽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一时有些意乱情迷地道:“我真的想早点娶了你。” “殿下可别忘了当初的承诺。”赫连漪脸色刷地变了,意欲挣脱他,忽然罗鸿猛不防地进了来。一见两人如此情形,顿时“哎呀”一声自抽了一个嘴巴,接着又捂着眼睛出了去。 萧允晏终于放开了赫连漪,赫连漪被罗鸿撞见如此场面,不禁双颊绯红,逃离出去。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赫连漪又将吕仲简的信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不由嘀咕一声:“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了这个翊王。”沈留香没听清她说什么,凑过来问:“公主在说什么?” “这翊王终究是个阻碍,日后我还得想办法将他清除掉。” “他怎么了?” “大梁京城兵力不够,他和曾丑俩人镇守一门,仅凭两人的威望和名声,便吓退了梁庸的三千兵力。翊王有勇有谋,此人如果不及早除去,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将白费。” 沈留香道:“是呢,当初公主活生生站在翊王面前,他却视若无睹,这人确实找不到任何弱点。” 赫连漪一听,又起身回到萧允晏的大帐,掀帘进去,只见萧允晏站在一副舆图前。赫连漪本以为那是大宁的舆图,谁知凑近一看,竟是大梁京城的格局,外沿分别是四座城门,萧允晏看上去心思深沉,盯了良久,竟丝毫没意识到赫连漪已经进来了。 “殿下在想什么呢?”赫连漪终于开口。 “嗯,你来了?”萧允晏望了望赫连漪,又道:“六哥这次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场危机,还没有造成多少伤亡。朝里朝外无不争相称颂,如今全朝野哪个不敬服于他。所以,那些兵马你也不要太过于寄望在心。” 赫连漪却摇头道:“殿下,我们一定能得偿所愿的。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支持翊王,但只要有一个人不愿意,那他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 “并不只是父皇的原因,许峥嵘必定是竭力为六哥争取的,你不知道,他的口才在朝廷无与争锋的。” “那是曾经,吕仲简的口才曾经在我大夏也是无可匹敌。殿下不如跟我拭目以待,且看这二人谁胜谁负?”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不然到时失望也大。” 赫连漪却依然信心满怀,笑道:“殿下多虑了,殿下可曾听过:锋芒太露只会更遭人嫉恨和提防。殿下可不能低估吕仲简,也不要高估令尊。” “我倒是没小看别人,只是小看我自己罢了。即便父皇愿意将那支军队给我,又有谁能真正信服于我?” “殿下向来神勇,又何需妄自菲薄。” “可是,外祖父如今和许峥嵘已经正式决裂,六哥刚刚交了份好差事,我必须再下一城才能挽回如今的败势。”萧允晏说着又看向另一副舆图,指着绪阳旁边的一座城池:“听说赵海退到了安通,我想明日就发兵安通。” 赫连漪笑了笑:“我跟殿下想到一块去了,只是殿下伤势未愈......” 萧允晏故作一脸轻松:“等不起了,这次我必须赢回一局。” 赫连漪听他这么说,紧张的脸顿时释开,“殿下,不如还是由我明日先去安通一趟。” “嗯?”萧允晏诧异地看了看她,“你不会又想去劝降吧?” “是。” “不行,你出入宁地,太危险了。” “又不是第一次去,上回去了不也好好地回来了吗?殿下怕什么?” “我当然怕,这次是赵海,你能唬弄杜绍桀却不一定能唬弄得了他。” “这次我不打算唬弄谁,我是去诚心劝说的。” “不行。”萧允晏义正言辞地拒绝她,“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我都不允许你再去了。” “殿下,我会完好地回来的。” “不要说了,不准去就不准去。我和赵海已经交过手了,对付他我完全有信心。我舍不得你这么奔波劳累、殚精竭虑,更舍不得你孤身入险,以后都不能再打这个主意了,明白吗?” 他的语气坚定中带着温柔,令人不敢拂逆。赫连漪望着他,见他眼睛里满是诚恳,一时心绪翻飞,点了点头,不敢再跟他对视,只应:“好,我答应殿下。” 萧允晏又对她下严令:“我明日就出发,你无论如何都要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还有,我会下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知道吗?” 赫连漪看了看他,只得应一声:“好。” 萧允晏又道:“我明日就不再跟你告别了。” ****** 次晨点过卯,大军就浩浩荡荡出发了。赫连漪和沈留香以及杜绍桀三人,身着军装,混在队伍的最末处。直到军队出了营地,三人又悄悄另行离去。 第三十八章 忠言告诫 赫连漪跟沈留香、杜绍桀三人混迹在梁军军中,行了一段,三人又悄然离去,另辟蹊径来到了赵海安营扎寨的驻地。因杜绍桀跟赵海算是旧日袍泽的缘故,三人顺利进入了军中。只是等了一日,赵海一直在帐中排兵布阵,赫连漪只得一等再等。 已是入夜,赫连漪遥遥望着对面营地闪烁的零星灯火,知道萧允晏也已经安好营扎好了寨。她正盘算着如何跟赵海提起投降之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时,背后一个凛冽如寒风的声音响起:“赵海见过公主。” 赫连漪回过头,见他脸色冷冽如坚冰,心头一阵阴云掠过,知道赵海来者定是不善。杜绍桀也是看出些许端倪,赶紧上前挡在赫连漪身前,对赵海道:“赵将军,你可算是来了。” 赵海嫌恶地瞥了一眼杜绍桀,却不肯搭理他,只对赫连漪道:“赵海有话对公主讲,请公主屏退左右。” 杜绍桀和沈留香一听,知道此事不妙,生怕赵海伤着赫连漪,两个人谁也不敢离赫连漪半步。 赫连漪望了望两人,知道他们心思,道:“你们去那边吧。” 两人无奈,也只得领命。 待他们走得稍远些,赫连漪问:“赵海,有事吗?” “有事。公主在和亲途中便已出逃,不知道这数月来容身于何处?”赵海的口气一直是居高临下的质问。 赫连漪却还保持着笑容对赵海道:“四处漂泊,东躲西藏。赵将军,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赵海双眼圆睁,“好,那我就直说了。公主,这两个月来,大宁连投两城,听说都是公主在从中说合的。” 赫连漪赵海来前,定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忙道:“赵将军,你听我解释。” 赵海见她没有否认,已知是事实,忙打断她的话,“你将来有何脸面面见先皇面见祖宗?我敬你一声,喊你公主。若是不敬你,你如今不过就是一名在逃犯,阶下囚。”说时,赵海抽出剑直指向赫连漪。 赫连漪没有闪躲,却见杜绍桀奔了上来,用自己的剑将赵海的剑挡开。 赵海一时气愤大喝:“杜绍桀,亏你杜家几代忠烈,却不曾想出了你这么个孬种。呸,你又有何脸面面对你杜氏列祖列宗?” 杜绍桀不甘示弱反驳于他,“杜将军,如今的陛下怎么夺的皇位你不会不知道吧?数月来残害了多少忠臣良将你也不会不清楚吧?篡夺皇位那夜,他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放过这事你不会没听说吧?” 杜绍桀一连数问,将赵海噎得哑口无言。待他心绪又稍稍平歇了一些,望了望赫连漪,忽然又颓丧地一把将剑扔在地上,“我赵海从没杀过女人,趁我没改主意前,你赶紧离开。” 赫连漪恢复了镇静,对赵海道:“赵将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样,我现在无法对你说什么,可是请你相信我。” “你想说什么我不清楚,你亲手卖了我宁国的城池是事实。公主,别怪我没有告知你,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在此地,你趁早离开。否则我能容你,他们也不会容你。” 赫连漪竟无法反驳,沈留香拉着她轻声道:“公主,我们先走。” 赫连漪如若行尸走肉一般地任由沈留香推着走,还没走几步,赵海又叫住她。沈留香和赫连漪同时停住脚步,只听赵海道:“公主,作为大夏国的嫡长公主,我劝你还是自重些。无论是大夏还是大宁,无论谁当王,他始终还是姓赫连的,始终还有赫连氏的宗庙牌位。先皇膝下已再无男儿,无论如何,新皇还有血脉。”赵海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手指戳着赫连漪,却又说不下去。稍稍平复后,又指着她道:“我只告诉你,你卖出去的城池我赵氏兄弟终有一日会重新夺回来,只是日后别让我再遇到你,倘他日我再有听说此事,我赵海绝不再因你是女流而饶过你。” 说罢,赵海愤然离去。 赫连漪望着赵海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沈留香见她这副样子,赶紧上前拥着她。杜绍桀道:“赶紧走吧。” 几人走出了辕门,杜绍桀驱车载着两人,又道:“如今夜已深,不如先回霁王那儿。” 沈留香觉得这个主意可行,问赫连漪,却见她始终不发一言,便只得自己做主,“就这样吧。” 两方的营地相隔不远,几人驾着车一路驱驰,不久便赶到。此时的萧允晏正升帐排兵布阵,听得有人来报贺先生来了,不由又是一阵愣怔。当下命人给她们找个安置处,直待各项事商议妥当,才来到赫连漪入住的营帐一探究竟。 萧允晏走到赫连漪的营帐,见她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面色如死灰,眼神木然空洞。问沈留香究竟发生何事,沈留香便将赵海的话说了一遍,萧允晏立时明白,道:“你先出去吧。” 沈留香出去后,萧允晏也不多话,坐到赫连漪身边揽住她,“我知道你心里委屈,难受就哭吧。” 赫连漪一听,所有的情绪再也绷不住,终于让压在心底的情绪倾巢而出。哭了好一阵,萧允晏见她好了很多,又笑着责骂她:“还是没听话,擅做主张,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傻事了。你放心,我能对付赵海。” 赫连漪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在他怀里,立马离了他的怀抱,萧允晏望着她,忽然正色道:“漪儿,今日你受的委屈过两日我会让赵海付出偿还的代价。” 赫连漪抬头看他一脸正色的模样,摇头道:“我不恨他,不怨他,他说得都对。”她又苦笑一声:“这才刚开始,将来我还会遇到更多的责难和非议,我只能学着承受。”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有苦难言。”萧允晏站了起来,“你放心,只要我们早日攻破烟陵,一切的非议都将不攻自破。” “嗯。”赫连漪望着他的眼睛,似乎赵海的话也早已烟消云散。“好了,夜深了,先休息。不嫌这里简陋的话就留在这里,我还想时时都能看得到你。”说着话,又轻轻抚慰了她,然后出门而去。 ****** 次日,赫连漪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沈留香道:“公主昨夜睡得可真稳。” “是吗?” “是啊,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 赫连漪看了看四周,她也不明白,为何这看着冰冷简陋的铁血军营竟能让自己如此舒心和安宁。草草梳洗后,到了萧允晏的营帐,只见他站在行军沙盘前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赫连漪走到他身旁道:“殿下在想什么?” 萧允晏望了望她,这才发现她进来了,赫连漪又看了看棋盘上插的旗子,大约明白了一些,又追问:“殿下是想伏兵堵截他吗?” 萧允晏点了点头,却又指着沙盘上的一处道:“可惜,百密还有一疏。” 赫连漪看了看沙盘上的布置,明白萧允晏是要用极少的兵力将赵海堵得水泄不通,可还有一处缺口,却再无兵力可用。 赫连漪道:“不知殿下能否相信韩明正和杜绍桀?” “他们?”萧允晏摇头拒绝,“降将岂可用,若是临阵倒戈,我又该如何收场。” 赫连漪看出他的心思,道:“殿下,我劝降的这些城池的降将都能用。在他们心目中,他们追随的是我,自己也并不是降将。” “可我担心这些人紧要关头靠不住。” “靠得住,他们或深或浅都跟赫连定邦有仇,尤其是韩明正,他的岳父已经被赫连定邦所杀,他对赫连定邦可谓是恨之入骨,此人必然是可靠的。况且除了他,殿下如今也无人可用。不如就让他带兵抵挡一阵,殿下再另行安排回援。” 萧允晏想了想,总算妥协:“就这么点兵力,哪够回援。不过,让他们去也行,可我必须亲自领兵。” “不可,殿下伤势未愈,怎能亲上战场。”赫连漪是丝毫不肯妥协的口气。 “京中那边两方僵持不下,所以这一仗我必须要赢。否则,你的苦心筹谋都将功亏一篑。”萧允晏又走到一副与图前面,指着与图道:“我打算好了,一旦我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兵马,我将直指烟陵。”说着,他又抓起赫连漪的手,声音变得轻柔:“我只想让你早日得偿所愿。” 赫连漪不敢看他诚挚的眼睛,只点了点头,“不,殿下要答应我千万不可意气行事。” “我答应你。” “那赵海,殿下打算怎么对付。” “我会用我自己当诱饵,将他诱入长林谷,然后一举将他击溃。” “殿下方才还答应我不意气行事的,怎么转眼就反悔了。”赫连漪嗔怪地望着他。 萧允晏赔笑道:“我没有反悔,也并不是意气行事,只是如果不用我自己作诱饵,很难引诱出赵海。” “不行,殿下伤重还未愈。” “目前只有这一个办法,否则,错失了这次机会,我们就会错过很多。” “可是......” 萧允晏忽然在她面颊上轻轻啄了一下,“没有什么可是的,我答应你我只是将赵海引诱到长林谷而已。” “战场瞬息万变,又哪能由着自己一步步筹算而走。” “罗鸿罗鹄都跟着我呢。你要不放心,也可以让杜绍桀看着我。” “好吧。”赫连漪终于松了口。 “我还要亲自给那些降军练个阵法,走,你跟我一起去。”说着,萧允晏拉着赫连漪往校场而去。 ****** 战马嘶鸣声中,不断有士卒来报:“报——左翼军中了他们的埋伏圈,需要支援。” “报——右翼军已沦陷。” “报——我们的粮仓被萧允晏亲自带人毁去了。” “报——我们连营起火了,请将军暂避。” “什么?”赵海一听,大声震怒。 大帐里的军将劝赵海:“将军,还是退避一下吧。” 赵海跑到营帐外探看,见火势冲天,暴怒道:“萧允晏人在哪里?” “回将军,萧允晏已经往回撤了。” “跟上他。” 有人劝阻:“将军,他们撤退速度很快,怕是跟不上。” 赵海红着眼下令:“牵我的马来,本将要亲自灭了这小贼。” “是。” 第三十九章 对峙赵海 当下,大部队浩浩荡荡飞速向前,行了一程终于看到了梁军的身影,但双方你追我赶将近半个时辰,大军追到了长林谷,赵海身边的军将赶忙又再劝阻:“将军,前面这地势不适宜再往前了。” 赵海看了看长林谷的地势,也是有所顾虑,可正准备下令回撤时,忽然后方林中呼啦啦飞奔出好些梁军,摆成了一个圆弧形的阵势。 赵海一见这阵势,便明白梁军这是蓄意要将宁军逼入长林谷,大喊:“千万不能往前,往回撤退。” 可是,梁军的阵势根本由不得宁军,那一批盾甲军似是刀枪不入,直逼着宁军不住往长林谷的而进。 赵海还是在大喊,“不能往前,不能上当。” 忽然,赵海的身后传来萧允晏的声音:“赵海,敢不敢跟你爷爷我比试一番。” 赵海回头望,见是萧允晏,直气得牙痒痒,冲他囔道:“萧家小儿,敢设计谋你爷爷。” 萧允晏回道:“赵海,我的手下败将,想当年我六哥打得你屁滚尿流,把你赶出定州,他才是你爷爷,你若喊我一声叔爷爷我便不打你。” 萧允晏的话字字戳在赵海的痛处,只见他怒目圆睁只身匹马往萧允晏所在的长林谷方向奔去。 “好家伙!”见赵海挟风而来的架势,纷纷赞叹今日可算见识到了赵海的英勇了,一时竟忘了他是敌军的。 杜绍桀见赵海直冲而来,提起手中的长戟正准备对阵,却被萧允晏拦住道:“我来。” 杜绍桀道:“不可啊殿下,公主交代了,说你伤重还没愈合,让我一定要阻止你应战。” 萧允晏却只字未听一般,将长戟一横,拦住杜绍桀,根本不容任何反驳,自己迎了上去。霎那间,两把长戟相碰,如电光石火。两人眼里都喷薄着火焰,赵海此次重新出山,就是为了一雪当年耻辱。面对这两兄弟屡战屡败,他实在是心有不甘。而萧允晏,脑中一幕幕翻飞着赫连漪被赵海辱骂后回来的情形,手中的长戟也越渐狠辣。赵海虽年已不惑,但体魄仍是比年轻人还强健,已过数时,两人依然是难分伯仲。 那边,宁军已越来越坚持不住梁军的攻袭,不由自主地往长林谷退去。而宁军一进入谷中,箭矢纷纷而下,伴随着的是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声...... 这边,萧允晏跟赵海依然在激烈地殊死较量中,萧允晏忽然用出一股洪荒之力,长戟直刺中他。赵海连人带马倒退数步,忽地,又从马上滚落下来。 萧允晏又再奔上前去,长戟一挥,正准备刺向赵海,却被人喊住:“殿下——” 萧允晏回头望去,只见赫连漪不知什么时候已在他们二人身后,见两人终于停了下来,赫连漪急忙奔到了萧允晏身边,赫连漪望着赵海道:“殿下,他曾放过我一命,如今我也请求殿下放他一命。” 此时赵海已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赫连漪,你跟他果然是有勾连的。” 萧允晏一听,瞬间怒意再次上涌,正提起长戟,却还是被赫连漪拦住,“殿下,请你放过他。”赫连漪冲着赵海道:“赵海,我要你活着,你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我究竟在做什么。” 赵海一时沉默,转而又背转过身,跪地长哮。那哮声凄烈而悲怆,众人皆被他所惊。此时,战势已渐停,几名大宁的军将上前跑过来扶起赵海,将赵海抬到马上,临行前,赵海还是竭尽全力冲着赫连漪大喊:“现在就杀了我,若不然,他日再见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赫连漪道:“赵海,我不但今日会放过你,日后如再遇到还是会放过你,我会让你后悔你今日所说的话。” 此时,有几名军将从长林谷中逃脱出来,直奔到赵海身边,也不管赵海怎么想,几人将他架上马后,又催促其他人道:“走。”尔后,仅余的几十人折返而去。 萧允晏的身后顿时现出一片欢呼声,望着赵海等人离去,萧允晏伸出手,对赫连漪道:“上马。” 赫连漪见萧允晏脸色苍白,唇色发紫,蹙着双眉,不由一阵愣怔,却见萧允晏又催促了一声:“快上马。”他的口气里似乎有些不耐烦,身子仿佛缩了又缩。 赫连漪见势,自己拉着马绳坐到他身前,紧勒马绳,策马狂奔而去。一路上,赫连漪只觉得萧允晏的整个身子已经完全倚靠着自己。 “殿下,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口撕裂了?” “是。”他艰难地应声。 赫连漪越发心急如焚,又勒了勒马绳,加快速度。 终于,到了营帐,赫连漪扶着萧允晏躺下,正要喊军医,却被萧允晏拉住:“今日一仗,我胜了赵海因此而立了威,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了伤,包扎伤口的事你来吧。” “我?” “将我衣服脱掉,药箱在那边。” “好。”赫连漪拿了药箱,然后,一件一件地给他脱去衣服。脱到只剩了一件里衣,只见雪白的衣衫上渗满了鲜血,赫连漪只觉得触目惊心,眼泪已不知不觉涌出。 “没事的,这次只是伤口撕裂,比起上次要好多了。”萧允晏一边安慰她,一边自己脱去衣服。 那道伤口赫然呈现在赫连漪面前,赫连漪擦掉眼泪,细致地给他包扎起来,忙碌了好一会,才将血止住,这才一件又一件地替他穿回干净的衣衫。 “你也快回去洗洗。” “我?”赫连漪这才惊觉自己后背上全是粘湿湿的,一阵怨气和后怕涌上心头,“做什么非要自己去跟赵海对阵?” 萧允晏赔着笑道:“就是想要教训他一顿,想起你那夜回来的样子,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若不是想着他羞辱了你,我可能还赢不了他。再说,这点伤算什么,这一战总之是赚到了。此事若传回京中,我们又将会多几分胜算。” 萧允晏说着说着,又有些吃痛,但见赫连漪还是满脸责怪的样子,又不得不故作轻松,带着嬉笑的神情,“还有,只有这样那些宁军才会对我心服口服不是吗?收服军队不难,收服人心却是难上加难。” “日后,再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博了。” “好,听夫人的。”萧允晏前一时还嬉皮笑脸的,后一刻又板起脸来:“好了,现在你说,为什么非要放掉赵海。” 赫连漪道:“赵海连输几仗,赫连定邦心里早有不满,只是碍于赵树没有发作罢了。我就是故意放他的,一来我对赵海也是敬重。二来,赫连定邦无将可用,却又跟赵氏兄弟产生了裂痕。殿下想想,这样的君臣之道又岂能长久。” 赫连漪的话基本在萧允晏意料之中,只是他依然板着脸,“可今日这么一来,我担心你的身份会暴露,此事若传回大梁,我又怎么向父皇解释?” “呀!”赫连漪睁大眼睛,故作惊愕的模样,“这事,我真的给忘了。不过,这短短几日内应该散播不到京城的,只要我们拿到兵权,令尊还能收回去不成?” “什么令尊令尊的,那是你的公爹。” ****** 已是几日过去,这日,赫连漪又替萧允晏换伤口,有过几次的经验,她如今已是能够熟练地替他解开衣扣,很是熟练地替他清理伤口。这伤疤正在胸膛上,依然还是有些触目惊心。清理完,涂抹上药,又拿一块一块干净的细纱布给他缠绕上。 两人不得不离得很近,肌肤相触,呼吸相绕,赫连漪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男人赤裸的身躯。而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一点都不抗拒,不排斥,不反感。是因为他受着伤吧?她只能这么解释给自己听。忽然,她闻到一股男人独有的气息,那气息让她心神荡漾,让她面红耳赤。赫连漪赶紧将目光避开,怎知目光又不听使唤地落在了他健硕的胸肌上,她只得又一次躲避开,手忙脚乱地替他缠上布条,“再过几天就全愈合了,但殿下万不可自己亲自上阵了。用兵之道在于运筹于帷幄之中,而不是自己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赫连漪借故东拉西扯,以图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嗯,好,都听你的。”萧允晏的声音有些沙哑,呼吸声也是越来越急促,说着话就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殿下,殿下......”赫连漪竭力地躲着他,“会,会碰着伤口的。” “已经好了,不碍事的。”他又将她搂得更紧了。 “不,不行,殿下不能乱动。”赫连漪由原先的悸动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她知道自己再不躲开,萧允晏一定难以控制他自己。可是她却偏偏挣脱不开萧允晏,又不敢用力拉扯,只得道:“殿下答应过我,不会欺负我的。” “我这不是欺负你,是对你情难自禁。”尽管萧允晏说着露骨的话,但还是放开了她,然后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忽然又想起一件正事,“嗯,对了,我来说你来记,我们先将战报上呈,估计,吕仲简那边正等着呢。” 赫连漪道:“前几日的军报我写得差不多了,就差今日的了。” 萧允晏眼底露出怪异之色,但没一时他便道:“那就将今日的写上,写好我再看就行。” “好。”赫连漪说罢在一旁洋洋洒洒写了起来,没过多久,便将军报呈给萧允晏看。萧允晏一看不住诧异:“这哪来的维城?” 赫连漪笑了笑,又递上一封信札,“这是维城太守的信,他跟赫连定邦向来有过节,我说动他投诚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等殿下伤势好些,便可去接收。” “嗯,辛苦你了。”萧允晏淡淡应声。 赫连漪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一回到自己的营帐,赫连漪便瘫倒在床上,沈留香一边替她洗漱一边奇怪地问:“公主,怎么了?怎么每天回来都是一副很疲倦的样子,服侍殿下很累吗?” “是很累。”赫连漪有气无力地回着话。 “也不至于吧,当初我们一路从合川逃出来,什么没经历过,现在跟当初比起来又算什么?” “你不懂,我现在每天整个心弦都紧绷着,处处提防着,时刻小心着。” “提防什么呢?公主,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愿意殿下绝不会逼你的。”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赫连漪忽然变得茫然起来,又问:“留香,当初你面对齐越时,是什么感觉?假如他——他要亲近你时,你又怎么应对?” “公主,我原先对齐越虚与委蛇的时候,只觉得恶心。后来发现他也不逼我,我渐渐不防备他了,他要亲近我,我心里也是——愿意的,我——” 赫连漪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早就喜欢上齐越了?” 沈留香的脸又更见红了,支支吾吾着:“我念着齐大哥甘愿自己冒着性命之忧而放我们离去,念着他的好。” “留香,你怎么不早说,这事我今日才知道。” “说了又如何?我不会因为他而离公主远去的。不管怎样,我都要留在公主身边。” “如若他日有机会能再见到齐越,我便促成你们两人的婚事。” 沈留香红着脸,又红了眼圈,“奴婢不敢奢望这些。” “那你想他吗?” “嗯。”沈留香羞涩地点了点头。 赫连漪又艰难地问出:“你和他有过肌肤之亲吗?” “他抱我,我心里也愿意的,但他并不逾矩,这也是我念着他好的原因。” 赫连漪听罢,再也不敢言语。 第四十章 京里来旨 已过数日,这日罗鹄匆匆跑入萧允晏的营帐,“殿下,陛下派了来使下旨意。请您快去接旨。” “什么事?”赫连漪正在萧允晏的营帐里,两人皆是一惊。 “不知道呢,好像是挺要紧的事。” 萧允晏也只得随着罗鹄出了去。来下旨的正是北衙军统领任九篱手下的得力干将卢旭,萧允晏见是旧识,道:“卢将军,父皇有什么旨意?” 卢旭正色道:“陛下口谕:皇九子萧允晏即刻归京。” 萧允晏悄声问:“卢将军可知父皇为何这么急?” 卢旭凑进萧允晏轻声低语:“京中有传闻,说殿下营中私藏了一个不该私藏的人。” 萧允晏此时心内已奔涌过惊涛骇浪,面上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原来如此,此事真的得亲自去跟父皇解释。卢将军稍等一下,本王将军中事务交代一下,便随你同去。” 卢旭面有难色,道:“请殿下见谅,陛下口谕,见到殿下务必第一时间让殿下进京。至于军中事务,我来前遵陛下的指示已经见过翊王了,李珂马上会前来。” 萧允晏一听,顿知大事不妙。一听他们做足了准备才来这里宣旨,暗中惊出一身冷汗,面上却笑了笑,“好,走吧,此事我会亲自向父皇解释。”说着话,他向罗鹄暗中打了个眼色,便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罗鹄见几人出去后,快步奔到赫连漪所住的营帐,告知了此事,让她们主仆二人在李珂前来之时尽快离去。 沈留香急急地收拾行李,赫连漪却异常地沉着冷静,从案几上拿出一封信递给罗鹄,“罗鹄,你快去追殿下,将这封信交给殿下。” “这什么信?” 赫连漪一字一字地道:“你告诉殿下,这是我——吕蘅写给我父亲吕仲简的信,让他务必将此信交到我父亲手里。” 整个军营中,除了萧允晏和杜绍桀,罗鸿和罗鹄皆是知道赫连漪的真实身份的,此时他听得却是一头雾水。 赫连漪催促道:“快,如果殿下就这么走了,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你只将我这话告知殿下,殿下就会明白。” 罗鹄总算捋清赫连漪的话,这才点头狂奔出去。一直追到辕门前,看到了萧允晏,罗鹄大声喊道:“殿下,殿下,请等等。” 萧允晏回转过头,望向罗鹄,罗鹄急奔上来,道:“吕蘅姑娘说:有封信想托殿下捎给她的父亲吕仲简吕大人。” “吕蘅姑娘?”萧允晏蹙了蹙眉,但转瞬便又明白了此中含义。 罗鹄将赫连漪的书信呈上,“殿下,吕姑娘说这信请您务必要亲手帮忙转交给她父亲。” 萧允晏正待要接,只见卢旭身后的一名士兵道:“殿下,这信让我们暂时替你保管吧。到了陛下面前,再交还殿下便是。 萧允晏只得应声,“好。”说罢,几人又再出发离去。 ****** 萧允晏和卢旭几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几日的路程,终于入了京。绕过几重宫殿,终于进了千崇殿。殿内,除了梁帝萧宗殾,还有他的外祖父杨正午及一名文士,那文士看上去清举萧肃,只是一身便装,看着颇有几分竹林名士的风度,萧允晏便知此人必是吕仲简无疑。 萧允晏望了望自己父亲,短短数月,大梁连遭变故,他比去年此时老了不少。心里也不无触动地向梁帝叩首:“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金安。” 梁帝淡淡地回了一声:“起来吧。” 萧允晏又朝杨正午行礼:“允晏见过外祖父。” 那文士朝萧允晏道:“吕仲简见过霁王殿下。” 萧允晏又看了看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原来你就是吕大人,我这里……” “可是小女托你捎来什么话?”吕仲简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萧允晏一听,原本紧绷的心暗中松了一大口气,他望向卢旭道:“信在卢将军手中。” 卢旭听罢,赶紧将信交给吕仲简。 此时,梁帝眉目里的阴鸷渐渐散去,面色和悦地望向萧允晏,道:“吕大人之女,怎么,你和她怎么会熟识?” 吕仲简率先开口道:“此事是臣的缘故,臣入大梁时……” 梁帝冷冷地打断吕仲简的话:“让允晏说吧。” “是。”萧允晏只得解释:“吕大人入大梁前,将吕姑娘藏于一处,谁知吕姑娘行踪被泄露,我受外祖父所托,遣人去救吕姑娘,暂时将她安置在军中。” 吕仲简将书信拆开,自己没看,却递给了梁帝,“陛下,此事小女信中想必有述。” 梁帝接过书信一看,见三方前后言语皆无出入,脸上的阴云又化散开,只是他向来生性多疑,不禁又问:“那你军中到底有几位姑娘?” 萧允晏不假思索地答道:“两位。” “嗯?”梁帝脸色又是一变。 萧允晏忙道:“一位是吕姑娘,另一位是服侍她的婢女。” “噢。”梁帝听罢,又是转阴为霁。 不过一时,忽然又脸色肃然地问道:“允晏,近日纷纷扰扰一些传言,说你跟宁国前朝的公主赫连漪有所勾连,此事你怎么解释?” 萧允晏忙道:“儿臣冤枉,不知是谁散播的谣言,儿臣并不识得这位公主。” “真不识?”梁帝依然还是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真不识。”萧允晏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梁帝似乎很愿意相信萧允晏的话,也不愿再去深究,“吕姑娘终究是一介女流,在军中多有不便,不如将她送来京中,也免去吕大人牵念之苦。” 萧允晏沉默踌躇了一时,才终于点头应声:“是,儿臣——回去便遣人将她送回到吕大人身边。” 梁帝见萧允晏不情不愿地样子,不由打趣:“怎么,这么舍不得?” 杨正午“呵呵”笑了一声,对梁帝道:“陛下,臣想着如若日后跟吕大人结成儿女亲家,岂不两全其美?” 杨正午的话正遂梁帝的心愿,梁帝看了看萧允晏,道:“允晏,你也有这个意思吗?”梁帝虽问着话,却又丝毫没有在意萧允晏的神情,只自顾自地道:“也罢,你迎娶正妃的事被耽搁了好些年,你皇祖母丧期也早就满了,你也正可以大婚了。” 萧允晏忙搪塞道:“大婚之事儿臣不急,儿臣现在也无暇分身,当下只想早日攻破烟陵,助父皇早日完成大统。” “诶,当初允昇迎娶许家姑娘也是人没回来,你们这婚事若是成了,实在没法回来就不回来也能把这婚给成了。” 萧允晏听了这话,明白梁帝这是铁了心要整理掉梁氏一族,当下也不言语,只听梁帝又问:“最近打得赵海节节败退,你可想过要什么奖赏啊?” “儿臣不敢,这都是儿臣份内之事。” “嗯,你看看,这军营一历练,就变得懂事了。”梁帝一脸笑意地看了看杨正午。杨正午应和:“都说军营最能历练一个人的脾性,想不到这短短时日就改了莽撞的性格。不过,允晏这孩子一直都有孝心,只是一直不肯表露在外罢了。” 梁帝点了点头,又望向萧允晏:“上次的几道折子,都说在朕的心坎上了,朕这就准奏了。还有,如若将十万大军交由你,你可有信心,短时之内攻入烟陵?” “有。”萧允晏回得斩钉截铁,想了想又说:“儿臣向父皇允诺,五年之内必定拿下烟陵。” “五年?”梁帝竟一时激动地站了起来,又有些疑惑:“你真的有如此信心?” “儿臣有信心。” “好,允晏,那么这些兵马你打算驻扎于何处?” 萧允晏想了想,道:“回父皇,六哥如今在康源一带,我想尽量往合川那边靠。” 梁帝才思忖片刻,便非常满意地点头:“嗯,这样也好,这样你们两兄弟就能一南一北形成掎角之势。好了,路途劳累,你那边有李珂在,你先回府休息几日再回去。” “谢父皇,儿臣告退。” 萧允晏说着便退了出去,人还未离开千崇殿,又听梁帝对吕仲简道:“吕卿,明日将令嫒的八字送到司天监,给算算她和允晏八字是否合适。哎,这大梁连番遭逢变故,是时候多办些喜事了。”梁帝已是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继续回旋在整个大殿上。 第四十一章 苦心筹谋 自萧允晏入京后,杜绍桀便护送赫连漪主仆回了聊州。 这日,已近黄昏,赫连漪立在聊州的城墙上痴痴地望着烟陵的方向。沈留香看出她连日来还是心神不宁,夜里时常辗转难眠,宽慰她道:“公主,你还担心什么呢?公主把一切事都安排妥帖了,必然是万无一失的。” “这世间的事往往瞬息万变,非人力可掌控,又哪里真的会有万无一失这个说辞。” “可我就是相信,相信此事必成。公主跟殿下联手,这世间又有什么办不成的。” 赫连漪虽不认同沈留香的话,但听着也不免受用,心中的焦虑顿时轻缓了不少。 忽然,远处有人大喊:“贺公子。” 赫连漪回头望去,见是罗鸿,立马迎上去,还没来得及问京城的事,罗鸿却开口:“贺公子,殿下过来了,要见你。” 赫连漪一阵惊喜和热切,“好,那快走。” 赫连漪匆匆地跑了进来,见萧允晏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自顾坐在那里饮着茶,也没看她。 “殿下,听罗鸿说,此事已办妥?” 萧允晏慢悠悠地抬起头,望着她道:“嗯,我出来时,大军也已经从甘西出发了,预计半个月内便能到。” “太好了!”赫连漪几乎哽咽。 “坐吧。”萧允晏终于抬起头来,让赫连漪坐在自己对面,见赫连漪坐定,他才正色道:“有一事,你须得老实交代。我听罗鹄说,那封书信你早就准备好了,你是不是早已有所准备,或者早已在守株待兔?”萧允晏望着赫连漪,眸色有些森冷。 赫连漪脸色一凝,知道萧允晏要盘问她什么,目光微微闪烁游离,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倒也没有再避讳,“没错,京城那边吕仲简跟许峥嵘互不相让,胶着不前,而我也已经察觉到,翊王早已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我知道他必定会利用我的身份而阻拦你得到那些兵权,于是我便将计就计,故意设局,让翊王确定我的身份。而我这边,也早就跟吕仲简通好气,让许峥嵘在眼见必胜中反败。这样,便能尽快让令尊将兵权所属确定下来。” “好险!”萧允晏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又厉声责问:“你有没有想过,这棋若一步走岔,我们便可能粉身碎骨?” “我知道,可是我也迫不得已,这兵马我们早点拿到才能彻底安心。” 萧允晏长长地叹了口气后,皱了皱眉,隔了好长时间才道:“对了,还有一事,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什么事?”对于赫连漪来说,只要此事尘埃落定,其他无论什么事都不算事。 萧允晏道:“就是我回去那么一说,父皇隔日就让司天官合了我和吕姑娘的生辰八字,说是难得的一遇的好姻缘……” 赫连漪似乎丝毫没有想到此事竟会如此演变,却是哭笑不得:“那,我该恭喜殿下吗?” “说什么呢?”萧允晏作势瞪了瞪她,“八字是吕姑娘的八字,可到时我迎娶的还不依然是你吗?只是你将来以吕姑娘的身份嫁我,那以后真正的吕姑娘又该何去何从?” 赫连漪此时心情大好,不由开起了玩笑:“早前我听说吕姑娘的才色在我们整个大夏也是数一数二的,实在不行,殿下将来把吕姑娘也一并纳下就是。” 萧允晏笑嘻嘻地捉弄她,“我倒是想,就怕你不同意。” “有什么不同意的,殿下将来也会妃嫔众多?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说的也是。不过,父皇让我送吕姑娘入京,可这吕姑娘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吧?” “殿下放心,凭吕相的智谋,此事他定然能够轻松化解,只是少不得要为难吕姑娘深居简出了。” 萧允晏点了点头,又嘱咐道:“既然她入了京,日后你在这里,也须得十分小心行事了。” “明白。”赫连漪点了点头,见萧允晏一脸倦怠,便道:“殿下一路劳顿,先好好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好。” ****** 翌日日中,萧允晏办完公事,赫连漪进来,见他又在舆图前沉思了很久,这才打断他,“殿下,你已经看了快半个时辰了。” “哦,是吗?”萧允晏这才回过神来。 “殿下想什么想这么出神呢?” “我在父皇面前夸下海口,说是五年内就能攻取烟陵。” 赫连漪埋怨道:“殿下根本就无需夸这个海口的。” “倒也不止是因为父皇,我知道你日夜苦心筹谋,我也想让你早日得偿所愿。再说,我自己也急啊。”萧允晏捏了捏她瘦弱的肩膀。 赫连漪“嗯”了一声,一时眸眶泛红,别过脸去,没敢再说话。 萧允晏说着又看了看舆图,“其实也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我们从合川以西进攻,那将快捷很多。” 赫连漪终于将自己的心绪平抚好,转过脸来,“合川以西?殿下说的莫不是临邑?从合川入当然快捷,只是一不小心会成为众矢之的。当初翊王之所以将大量兵马驻扎在雍州,不就是为了避开那纷扰之地吗?” “我想想,一定有办法的。对了,我明日便去合川等着大军过来,你留在这里便可。” “我想时刻跟随在殿下身边。” “你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便好,我不想你东奔西走的。” “殿下不在的那些时日,我一直都是寝食难安。只有在殿下身边,我方能安心。” “好,我答应你。”萧允晏忽然一把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是要将她揉碎。赫连漪被他抱得太紧,一时惊恐错愕,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让萧允晏起了误会,身子僵住,又苦于无法解释清楚,只得就凭他将错就错。渐渐地,耳边传来萧允晏粗重的呼吸声和他的熊熊热情,赫连漪的心扑扑直跳,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唇渐渐凑到自己耳边,赫连漪越发慌乱起来,正想着如何逃离,却又怕自己抗拒太过,会被他发现端倪。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却发现他似乎在很努力地克制着他自己。 终于,萧允晏让自己冷静了些,放开了她,反而催促着她,“那你快去收拾收拾,我们明日一早便走。” “好。”赫连漪仓惶地逃了出来,回到自己房间。沈留香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怎么了?” 赫连漪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自己仿佛从一场恶战中逃出生天一般。沈留香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明了,不好问,却又不得不问,支吾着道:“是不是,是不是殿下又想欺负你了?没,没欺负成吧?” “没有。”赫连漪顿时红了脸,努力地掩饰自己的羞涩和窘迫。好长一会,她总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故意佯装斥骂沈留香:“想什么呢,不要瞎猜,殿下他——不是这样的人。” 沈留香点了点头,“是,我也看出来了,殿下算得上是正人君子,所以这些日子我都不用担心。只是这事又能拖多久?殿下哪天若是把持不住,你却一直推脱,将来难保他不生疑。” 沈留香的话,一时间让赫连漪更加心烦意乱。她本就做好决定,只要是为了复国,她不惜做任何牺牲。她感受得出,萧允晏对自己的那些渴望,如果他一定要强迫自己就范,她也无法做过多的抗拒。然而,他宁愿克制他自己,也没有随意糟践她,这些时日,她已经感受出,他心里是敬着自己,重视自己的,而正是这样的敬重反而让她陷入惶惑和不安。她宁愿他们之间除了各取所需之外再没有情感上的瓜葛。赫连漪坐在那里,不知为何,脑中不断回旋着玄师的告诫。 此时,沈留香却又说话了,“我在想,如今殿下手上有十万的兵马,以殿下的能力,攻到烟陵城也并不费力。只是,赵海说的也没错:先皇一脉已无男儿。这将来又能让谁登大位?” 赫连漪瞥了瞥她,“你想得真简单,攻城掠地之事哪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这事还早着呢。” “不早了,此事公主必定要赶紧筹谋才行。殿下和公主联袂携手,必定是容易的。只是奴婢实在想不通将来该当如何,我大夏的国土被大梁侵占,公主将来嫁给殿下,殿下将来成为太子,等现在的皇帝驾崩,殿下登基,公主自然成了皇后,这算是玄师口中的公主重掌大夏吗?” 赫连漪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我所要的。” 沈留香用极低的声音道:“那怎样?难道是公主将来成了太后,重新复大夏国号吗?” “这要等到何年何月?” 沈留香不禁埋怨起来:“这个玄师,老是说一半藏一半,总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让我们摸不着门路。” “不猜了。玄师不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我们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次日,一行五人到了合川,萧允晏命人扎下营帐,暂住于一处。一连数个时辰,萧允晏无时不刻不站在舆图前发愣,就连赫连漪进进出出他都不知道。这时,罗鸿替他们端来饭食,赫连漪叫了一声却见他没有听到,又叫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殿下,先吃饭了。”不得已,赫连漪走到他身旁喊他,他才听到。 萧允晏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又急匆匆地看起了舆图。 直到赫连漪终于看不下去,“殿下,你这样看终究也不是办法。” “对。”萧允晏的神思终于从舆图上抽离出来,“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办法。你知道吗,六哥对这边地一整片的疆域皆是了如指掌,而我,所知只能从舆图上了解到。” “那是当然,翊王在军中已是多年,前几年两国一直休兵停战,那些日子,他走了无数遍这边地的山山水水了,殿下自然比不得。” 赫连漪这么一说,萧允晏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将他浇醒,“对对对,你说得对。我们这边还要等上十来日,与其干等着,不如我也出去实地查探一下地形。” 赫连漪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让他产生这个想法,但转念一想,倒也并无不可。忽然她也打起了主意,对萧允晏道:“殿下,我也想去,我们一起,说不定真的能想出办法。” 萧允晏想都不想,一口拒绝:“不行,我这一去要数日,这风餐露宿的,你怎么受得了?” “殿下莫要忘了,当初我从临邑一路逃到定州,一路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如今这点又能算什么?” “可如今不一样,你跟在我身边,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受这些苦。” “跟着殿下一起又能吃什么苦?我想跟殿下一起。” “好。”萧允晏忽然又爽快应允,“那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你快去准备。” 第四十二章 惊弓之鸟 萧允晏带着赫连漪和沈留香以及罗鸿罗鹄两兄弟,一行五人乔装打扮成商贾,刚刚入了宁国边城临邑的关口。入关之时,进关的那一排特别顺遂,而出关的百姓却是排了长长的队伍。只见每个军官手中都拿着一副画像,在每个要出关的年轻女子中细细比对过去。 罗鸿半开着玩笑:“他们做什么呢?看这架势不会是在抓朝廷钦犯吧?而且是个女钦犯。” 赫连漪和沈留香一入大宁境地,就开始觉得不自在,且又有些心虚,根本不敢朝画像去看。又见关口官兵众多,生怕被人认出来,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肯多停留半步。罗鸿低声道:“放心吧,那画像上的虽说也是个大美女,但绝不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不用怕。”赫连漪和沈留香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行了将近一里,这时已是日中时分,罗鹄道:“殿下,我们要往乌溜氏方向走,前面只怕一路都地僻人稀了,只能在此先打个尖再走。” 萧允晏见附近已没有官兵了,便点了点头。罗鸿看了看左右各有一家酒楼,左边的人似乎更多些,气派大些,便道:“殿下,不如这家。” 萧允晏看了看赫连漪和沈留香脸上的妆容,虽都装扮成了文弱的老者,但依稀还可辨她们原本的模样,见右边的人少清静,就往右边走去。 吃饭间,人来人往倒也不少,几人正吃到一半,忽然,酒楼外喧嚷声四起,随之,掌柜大嚷道:“各位军爷光临,小店......” “少废话......”掌柜被那群军爷斥骂着推搡开。 那群人来势汹汹,掌柜看着不对劲,又上前阻拦道:“军爷,小店来的都是本份良民,我可从不做不法之事,请军爷行个方便。” 那军爷又推开他,“哼,话可不要说太满,我若在你这里查出不该查出的人,看你怎么说。” 掌柜的又上前道:“军爷,我们这里当真没进来什么是非之人。” 军爷冷笑一声:“你这里可曾进来过一行五人?” 掌柜一听,见他们确实是来搜人,并非像往常一样找借口混吃白食,想了想又摸了摸脑袋,“好像是有。” “那不就行了。” 说着,一群人将酒楼团团围住,另一群人则破门而入。 萧允晏跟赫连漪对望一眼,此时皆在心里诧异:怎么才刚刚入关,就被盯上了?两人左思右想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泄露的踪迹。但见进来的约莫有二十余人,此时又在人家地盘,如若闹开,城门口的士兵必定前来增援。萧允晏左右盘算,还是决定忍耐,不跟他们闹开,便护送着赫连漪和沈留香慢慢往后不显眼处退去。罗鸿和罗鹄则是夹杂在店里食客中间。一行人进来,在店中诸人中挨个查看过去。到了罗鸿和罗鹄跟前,两人皆已在暗中准备蓄势待发,然而这群人却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后,又离去了。 一名颐指气使地军官发号施令:“再去搜,好好搜,角角落落都给搜仔细了。人分明是从门口进去的,还能飞了不成?” 萧允晏和赫连漪对望一眼,正巧后面便是后厨,两人又慢慢往后厨退去。后厨的门半开着,看着空无一人。赫连漪看到火灶前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隐藏之处,却不知,等她和沈留香过去,原来早有两个女子相拥着蜷在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赫连漪望着那两名女子,皆是跟她和沈留香相仿的年纪,其中一人身着月白色的衣衫,看上去颇为精致考究,虽满面土灰,但还是掩盖不住温文秀雅的模样,她身上的几分诗书气,让她看着竟像是书香世家的大家小姐。另一名虽蓬头垢面,一身丫鬟的装束,却依然能看出清秀可人。两人先前听到动静,知道有人进来,越发害怕。直到看到赫连漪和沈留香两人一身商贾的装扮,才又松了口气。 沈留香看了看两人,命令她们站起来,又提起手中的短剑抵在她身上,勒令两名女子脱下衣服。那两名女子先是万分惊愕地看着两人,后又经沈留香的催促慌忙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给她,双方迅速地互换了衣服。萧允晏此时守在门后,正想着让赫连漪两人往另一扇门后边暂避,谁知此时只见一伙人已经闯了进来。 几人都来不及躲避,赫连漪故作镇定,背朝着来人,低垂着头,却立马被人指着道:“是她,就是她。” 赫连漪赫然大惊,一时不明白自己低着头,背对着他们,且又换了衣服,为何还是被他们给认出。此时,萧允晏一跃而起,冲向了那群人。一时间,刀来剑往,乱做一团。 谁知此时,另一扇门后边又窜出一个人来,一声不吭地就提刀冲向那些宁军,竟然是友非敌。 不过一时,萧允晏便发现,那人功夫极高,对付一群人都绰绰有余,于是一边抵挡着那些宁军,一边朝赫连漪等人喊:“快走。” 此时,前厅也已是一团乱势,罗鸿和罗鹄听到后厨的动静,心里一急,只得先发制人。两人商贾打扮,身上皆无兵刃,一时趁人不备,几乎在同一时间夺去身旁两名军官的刀刃。想不到他们刚一出手,食客中又连连闪出两个人来,几乎跟罗氏兄弟一样的动作。罗氏兄弟二人看着另外两个满眼皆是诧异,似乎都没想通对方为何会出手相助。他们一直是萧允晏身边的护卫,功夫皆是十分了得,却不想另外那二人非但不遑多让,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那十来人对阵四人,却被打得屁滚尿流。此时那名军官朝着守在外面的宁军大喊道:“快去请求增援。” 萧允晏一听,暗道不好,若是人真的越来越多,自己等人只怕逃脱不了了。心知那半路杀出的三人对付那几十人显然是绰绰有余,便连忙对罗鸿罗鹄大喊道:“赶紧撤。”说着,领着赫连漪和沈留香往外跑。 门口,来来往往的老百姓早已躲避在一处,周边的一些店铺也是大门紧闭。萧允晏拉着赫连漪,往门口冲去,并对赫连漪二人道:“你们去解开马绳,我这边引开他们。” “好。” 罗氏兄弟跟萧允晏先冲出去,外面的那群士兵一见到他们,一时间全都冲着几人去。但正在此时,城墙那边来了五六十人的守军已经来增援了,赫连漪跟沈留香飞快地解开马绳,各自跨身上马。赫连漪见萧允晏被一群人围着,便骑马冲到他们边上,大喊道:“殿下,快上马。”可是,萧允晏一人被几十人围着,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脱身。此时有人将主意打向赫连漪,提剑冲向她。恰在此时,酒楼对面的另一家酒楼里齐刷刷冲出大约几十人来,个个蒙着黑巾,提着刀拿着剑,一冲出来便直接将赫连漪跟那些宁军隔开。 萧允晏跟赫连漪同时大惑不解,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今日总会不断涌出一些不知来路的人替自己解围。罗鸿和罗鹄此时也正抽身出去替萧允晏解围,恰在这时,原先躲在厨房的两名姑娘此时正被方才跟罗鸿罗鹄一同对付宁军的另外两人拉着出来,那两人趁着这边的乱势,急匆匆安排两名女子上了马车,然后往关口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那些宁军有人在大喊:“快追,快追。” 于是宁军中有人朝那辆马车追去的,有继续跟包括罗氏兄弟在内的三方人士恶斗的。 萧允晏跟赫连漪简直是一头雾水,一时实在捋不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看出,那些蒙面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替自己开辟出一条路来。萧允晏知道自己二人跟那些宁军纠缠过久,越没有好处,趁着乱作一团,赶紧飞身上了赫连漪的马,一时间,两人也是疾驰而去。 “跑了跑了,快追。” 宁军们大喊着,向前追去,可是无论是萧允晏跟赫连漪,还是那两个姑娘的马车,那些人根本就追不上...... 行了很长一段路,罗鸿两兄弟和沈留香始终没有跟来,萧允晏知道没了追兵,也就放慢了速度,赫连漪却是觉得越想越不对劲,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虽不是十分华贵,但做工精细考究,颜色绣花都是极其素雅,料子也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越想越觉得怪异,不由问道:“殿下,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躲在后厨的那三个人,藏在前厅里的两个人,酒楼对面出现的蒙面人,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何会帮我们?他们之间又是否熟识?” 萧允晏这才明白过来:“说不定,那些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们。” 赫连漪想起自己身着那位姑娘的衣服却被他们一眼认出,这才醒悟:“莫非他们的目标是先躲在后厨的那两位姑娘?”赫连漪又仔细想了想,总算稍微捋清了头绪:“那两位姑娘分明在宁军到来之前就已经隐身在后厨了,加上前厅的两人和躲在门后的那人,正好是五个。看来,关口上军官搜查的年轻姑娘正是酒楼里的那位姑娘。可是,酒楼对面的蒙面人似乎也早有准备,他们又为何要帮我们......” 两人想了一路,说了一路,还是没找到缘由。到了较为荒僻的山道后,又行了一阵,萧允晏听到远远的又有马蹄之声,听声音不下于几十人,萧允晏又道:“糟了,他们追来了。”于是,又促马扬鞭。 “我看,这宁国国土我们应该是呆不了了,前面就是唐嘞的关口,我身上正好有通关文牒,不如顺道走上一程。” 赫连漪认同他的想法,也想早点脱离这是非之地,“也好,索性我们先到唐嘞暂避几日。” 当下,两人一拍即合,萧允晏飞马直奔关口而去。两人顺利地进了唐嘞地界,见那群人并没有跟来,萧允晏便放慢了马速。赫连漪只觉得今日的事各种匪夷所思:“奇怪了,我们只有两个人,他们人多势众,为何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 萧允晏道:“估计他们没有通关文牒。” 又行了半日,一路越渐荒僻,有时行个几百里路都不见人影。一路经过之处,不时见到野熊、旱獭,却始终是不见人影。中午那顿饭两人几乎没吃多少,此时萧允晏看到这里经常有野兔出没,便将赫连漪放置在一旁,去打了几只野兔回来。两人架起火烤起来饱餐一顿后,又重新上路。 第四十三章 初遇丹增 入夜,月光格外皎洁。两人还是一路策马扬鞭,寻找人家。可四处还是一片荒芜,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两人都穿着春秋天的衣物,但此处的天气越走越俨如冷冬,萧允晏听到赫连漪牙齿都打颤了,停了停回头对身后的赫连漪道:“冷就抱紧我,困了就靠在我背上睡。” 赫连漪迟凝着,萧允晏道:“总不能让自己冻死,靠着我吧。” 赫连漪终于将脑袋枕在他的背上,他的背脊虽不宽厚,却极其令自己安心,身子也一下就暖和了很多。又行了一程,终于沉沉睡着了。 萧允晏继续一路奔行着,忽然,远处幽黑的山坳间,星星点点的绿光若隐若现。萧允晏循着那些光而去,赶了一程,却再也没见到那些光的影迹。 又往前行了一阵,萧允晏忽然看到这荒僻之地竟然有顶看上去破败的小帐篷,心念闪转,轻柔地喊了几声:“漪儿,漪儿。” 赫连漪正睡得特别安稳和香甜,被萧允晏喊了几声,很不情愿地将自己的脑袋离开他的背。 萧允晏指着眼前的帐篷道:“漪儿,这里有个帐篷,虽然破旧,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 “嗯,好。”赫连漪下了马,萧允晏随手又从外面找来一堆柴,生起了火。 见赫连漪望着那干草堆还在犹犹豫豫地不肯躺下去,便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到干草堆上,道:“睡吧,睡足了明日才可起行。”说罢,他自己倚靠在帐篷的门帘处,“放心吧,我在这守着,若有豺狼来,有我呢。” 赫连漪听他这么说,竟是莫名地信任,便也不再多想,躺下便又重新入眠。萧允晏随身倚靠在火堆旁,不过一时,也是鼾声如雷。 两人就这样歇了将近三个时辰左右,赫连漪渐渐被一股冷意冻醒,睁眼一看,原来火势已熄灭。她起了身,看到萧允晏只穿了一身单衣,倚靠在门边,便将他的外袍披回到他身上。 月光下,他的容颜冷峻而刚毅,赫连漪望着他,想起自遇上他以来发生的种种,忽然一个念头闪现,若是自己没有身负复国的重任,他们也不会相遇,如果永远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存在,她的一生又将何等无趣。可是,他们之间将来又会如何?有一天他如愿成为太子,攻取下大宁,然后呢,宁国成了梁国的囊中之物,这是她所要的吗?不,不是,她要的是复国,哪怕她将来真的能成大梁的皇后,这也不是她父亲的意愿。一时间,赫连漪对玄师的话反复质疑,对接下来所走的每一步都丧失了信心。 忽然帐篷外一声长啸打破了寂静,那长啸显然是犬狼之类的叫声。赫连漪吓得花容失色,不自觉地偎到萧允晏的身边。又过一时,长啸声又再次响起,赫连漪拍了拍萧允晏,“殿下,殿下。” 萧允晏心下本就不敢深眠,听到赫连漪的低唤声,瞬间就醒了。 “怎么了?” “你听。” 远处又是一阵长啸。萧允晏蓦地惊醒过来,想起之前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微光,脑子极为清醒地生出一个意识:“莫非有狼?” 倏地,他赶紧穿好衣服钻出帐篷。四周静寂,月光下,却站立着一匹身形异常健硕的狼。此刻,它目露着凶光挑衅似地望着萧允晏,萧允晏从它凶狠凌厉的目光中看出,这显然是一匹曾驯服过人的狼。“还好只有一匹。”他紧紧地捏着手中剑的时候,忽然那狼猛地朝他扑了过来,萧允晏一阵闪躲。那狼异常狡猾,有时候声东击西,有时候虚晃一招,所幸萧允晏眼疾手快,都避了过去。在一人一狼互相搏击的时候,萧允晏竟不断发现地上有累累白骨。那是人的头骨,也有马的身骨。他原本是想把这狼给吓退,但显然那狼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于是萧允晏看准时机,又快又狠地提剑朝它身上刺去,那狼又是“嗷呜”一声长长的嚎叫,嚎叫声跟之前的声音极不一样,这次似有着呼唤之意,还有临终前的悲惨凄切。 “糟了,那狼可能会引来一大群狼。”萧允晏正意识到坏事的时候,赫连漪正隔着门帘探看外面情形的时候,看到那匹被萧允晏刺中的狼正岿然倒下。 萧允晏回过头,正好对上赫连漪的目光,两人互望了一眼,萧允晏道:“快走,这里必有狼群。” 说时,两人快速地跨上马飞奔离去。奔行了一小段平路,忽然,前路被一座山挡住,似乎再也没有了可行之地,两人只得停了下来。这一停,两人听到静寂夜空里有兽群奔跑的声音,看样子,真的是狼追来了。群狼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不时还发出阵阵嚎叫,似乎还在呼朋引伴。 前方是个极陡的坡,萧允晏踌躇了一时,却见地上又有一堆堆的白骨,只得对赫连漪嘱咐:“抱紧我。” 赫连漪将手臂紧紧环在他的腰间,原本,那陡坡实在让她心慌,可这一抱,顿时所有的害怕都化为乌有。这一路来,她总是没来由地相信,只要有萧允晏护着,再险的路都能化成坦途。只要在他身边,她什么都不畏惧。 萧允晏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冲上陡坡。好不容易攀上了平地,又见地上杂草丛生,地势崎岖,阻碍了马速。忽然,狼群四散地抄着捷径从四处狂奔过来,奔涌过来将两人团团围困住。萧允晏粗略地估计,大约有三十来头狼。一时,两方都不敢妄动,各自僵持着。僵持了一阵,那些狼仗着自己势众,主动从各处直扑过来,萧允晏立时应战,提起剑挥手朝那几匹狼砍去。他倒是一砍一个准,一匹又一匹奔过来侵袭的狼在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呜呼倒地。 而正在这时,更多的狼找到对策,纷纷对萧允晏身后的赫连漪下手。几头高大的狼冲向赫连漪朝她撕咬,赫连漪吓得大叫起来,萧允晏顾得了这边,却顾不了那边,长剑胡乱地朝后一通乱砍,而此时又有几匹狼朝着马腿撕咬,马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声后,岿然倒下了。仅在一瞬间,那群狼就蜂拥上前,没过几时就将马围着饱餐了起来。 赫连漪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几乎瘫软在了萧允晏的怀里。而正在这时,头狼似乎下了命令,令它们先攻击两人,满嘴鲜血的狼又朝他们围涌过来。 谅是萧允晏平时经历过不少阵仗,此时心里也暗暗叫苦:马已经死了,自己今晚和这么多狼周旋,除非将它们一一击毙,否则自己二人也将成为它们的腹中餐。两人刚刚站立起来,那群狼就朝他们猛扑过来,萧允晏一边挥剑应付狼,一边对赫连漪大喊:“抓紧我。” 可是,此时的狼群竭力要将两人分开,几匹狼同时朝赫连漪扑过去,赫连漪忽然变得冷静,朝萧允晏苦求:“殿下,答应我,如果你还活着,日后一定要帮我杀掉赫连定邦。”说着,赫连漪紧抓着萧允晏衣角的手一松,那群狼见势,一时全都朝她奔涌而去,两个人顿时分散开。 “你说什么胡话,把手伸给我。”萧允晏一边冲着她大喝,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到赫连漪身边。 赫连漪一边被狼群撕咬着,一边大喊:“我们两个人这样,谁也活不了......”正说着话,她忽然又大叫起来。 萧允晏一听,一挥手就是砍倒一匹狼,他挥剑的气势将狼群震摄住,一时竟纷纷躲避逃窜开。萧允晏一把拉起已经受伤的赫连漪,将她护在自己身边。 狼群此时也有些惧怕萧允晏,一时都不敢上前,赫连漪已是虚弱无力,很难再支立,全赖萧允晏紧紧揽住她才得以支撑。 “殿下,想不到我们今日会命丧于此。” “不管怎样,我们都在一起。” 赫连漪望了望他,心中的惧意忽然间消散。虽然还背负着未竞的憾事,但此时有他在身边,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而此时狼群中的头狼似乎下达了命令,令它们快速攻袭两人,一时间,还剩下的二十来匹狼又全都扑了过来,萧允晏一手揽着赫连漪,一手横起剑,扫向狼群。知道萧允晏难对付,几匹狼的目标似乎对准赫连漪,它们似乎觉得只要将两人分开,赫连漪一落入自己手中,萧允晏就会逃生而去。此时见萧允晏死死搂住赫连漪,就朝着萧允晏的手及手臂处、大腿处咬去,两人强行被几匹狼生生拆开。 赫连漪没有了支撑,轰然倒在地上。萧允晏大急,一旦她倒下,立马就会被那群狼生吞活剥了。一时间拿起剑“刷刷刷”横扫过去,狼群被他的阵势惊吓住,竟不自觉地闪避开。萧允晏眼睛逼视着头狼,头狼也被他吓得倒退了几步,萧允晏这才走到赫连漪身边,见她不省人事的样子,萧允晏半蹲着身子,一手托住她,一手提着剑,眼睛警惕地望着四周。 “漪儿,你醒醒。”萧允晏不住叫喊着赫连漪,却始终不见她有回应。萧允晏朝赫连漪的鼻息探区,所幸气息还算稳,这才放下心来。 人和狼还是互相僵持着。忽然,一阵铁器敲打的声音响彻在夜空中,那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狼群中开始发出了各种奇异的叫声,还有惊恐声。又过一阵,远处已有火光的影迹,那火光伴随着马蹄奔腾的声音也是越来越近。 狼群的沸动声又更大了,有些狼更是纷纷挪动脚步,又不住往后退去。萧允晏忽然明白,原来这些狼惧怕铁器的声音和火光,便拿剑柄不住地往马鞍上敲打,这下,狼群顿时四散溃逃而去。不过一时,狼群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漪儿,你醒醒。”萧允晏依然不住叫喊赫连漪,却见她始终还是无知无觉。此时,那匹马随着主人已靠了进来,大声喊着萧允晏听不懂的话。萧允晏虽听不懂,但料定来人是友非敌,便大声喊着:“我在这里。” 来人循着声音一路过来,到了跟前,透过火光,两人皆是被对方的样子给震住了。来人是个少年,他显然很少见到异族人,见到萧允晏的装束本就有些奇怪的,又见他们二人穿得如此单薄更是诧异。 而萧允晏看清那少年的面容后,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少年是地道的唐嘞人的装束,竟长着跟赫连漪有九分相像的面容和轮廓。那少年看到赫连漪时,也同样是震惊住。但只见他很快地恢复了镇定,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见萧允晏不明白,又用手势做了几个动作。这下,萧允晏明白了,那少年是让自己抱着赫连上马,心里顿时如捡到救命稻草一般,抱起赫连漪将她安置在马上,那少年牵着马将两人带往山下。 行了约摸几里路,那少年在一顶帐篷前停下了并大喊着:“阿妈啦”。不时,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看样子应该是那少年的母亲。萧允晏抱着赫连漪下马,那妇人看着昏睡过去的赫连漪,连连朝着背后的神山合十祈求护佑并领着萧允晏进去。萧允晏将赫连漪抱进帐篷,将她安置在一张氆氇上,又探了探她的鼻息,也还是正常,又见此处地僻人稀,只得等着她自己醒来。那妇人和少年此时才见着赫连漪的面容,见她虽是一身男人装扮,却明显是个姑娘,又见她面目和自己儿子如此相像,也是惊愕不已,母子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萧允晏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听不懂萧允晏的话,却从他神色中看明白大约是问他名字,便从口里吐出两字:“丹增。” “丹增。”萧允晏向母子两人表示感谢。 第四十四章 诛灭狼族 此时已将近天亮,但整个夜空依然很静谧,帐篷外连秃鹫掠动双翅的声音都能听清,丹增母亲在细心地给赫连漪处理伤口,清理完毕后,三人都等着赫连漪醒来,只听一阵阵震耳的蹄声、勒马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人互望一眼,只听外面有声音低低地传来,“你去那边看一下。” 那人略微有些宁国人的口音,萧允晏心下盘算,料知必定是昨日跟着自己和赫连漪的那群人追来了。忙起身将赫连漪挪到一处不易找到的地方隐藏起来。一时着急,忘了自己跟丹增母子言语不通,郑重地对丹增道:“丹增,那些人是冲着我和她而来的,你们也藏起来,等会我会冲出去,我会想办法将他们引开。” 丹增母子二人看着他,丹增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萧允晏也不管他听懂没懂,只顾着自己找了一块毡毯,卷成一个人的形状,外面又裹上赫连漪的衣服,横抱着便准备出去。 丹增见势,当下便明白他的打算,却拦下他,拿了弓箭提上刀,并对他母亲嘀嘀咕咕叮嘱了什么。然后又用手比划了一下,萧允晏立马明白,丹增的意思是自己和他一起出去。正说话间,只听帐篷外有人喊:“里面有人吗?” 丹增一听,用刀割开帐篷的另一侧,拉着萧允晏从一处帐篷底下钻出去,然后两人急速地拉掉马绳,各骑一马,飞奔离去。两人故意弄得声势浩大,让那些人发觉,有人认出萧允晏的背影,激动地喊:“是,是他们,是他们。” 却见丹增和萧允晏已经骑得老远了。后面的人急速往前追,但双方之间一直保持着约摸一里的距离。前面有个垭口,忽然丹增往一条狭隘的山道上冲去,七拐八拐的将众人带到一条更加崎岖难行的小道上。萧允晏越走越是起疑,周围的山不时有洞穴,抬头又望见前面的山势,忽然发现那正是昨夜发现狼群之处。 萧允晏顿时明白丹增要做什么,心下不由佩服,暗赞这个少年还真是聪明,明知自己二人拼不过他们几十人,便找来了那些帮手。正想着,两人又到了一个洞口,只见丹增忽然就停了下来,等得后面的人距离近了些,丹增忽然仰起脸“嗷呜”一声学着狼叫。后面的人终于追近了,打头的那个在那里狂喊:“公主,我是齐越,我们是来投奔你的。”喊着话,那群人齐齐下了马,直奔萧允晏和丹增而来。 萧允晏一见这情形,知道这些人原来是友非敌,顿时傻眼。却在此时,狼群在丹增的召唤下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的洞穴里飞奔出来。后面的来人不明情况,也没见过阵势,一股脑儿围拥上前,个个大喊着:“保护公主。” 这些人越拥越近,狼群也越涌越多,直等两波人靠得近了,这才有人惊呼:“齐将军,那不是公主。” “这,怎么回事?”方才天黑,众人只认出了萧允晏的身影,便自以为那两人必是萧允晏跟赫连漪。 此时天已有些亮了,众人仔细看去,才见丹增明明是个少年郎。 齐越怒目望向萧允晏:“你究竟是谁?你们将公主怎么了?” 萧允晏正待答话,却见狼群呼啦啦地涌出,足有几百匹之多。萧允晏不由得骇然,这哪里是狼群,明明是整个草原的狼族了。 狼群蜂拥着扑向众人,其中有一群似乎是记得萧允晏,直冲他而去。一时,众人奋力地跟那群狼对抗着。 萧允晏觉得奇怪,狼群昨夜还不过二三十匹,此时却增加了三四倍?原来,萧允晏不知道的是昨夜自己杀掉的第一匹狼原来是整个狼族的狼王,所以如今整个狼族倾巢出动,意图为狼王报仇。 狼族似乎连夜又选出了新的首领,一匹狼不停地用声音下达着指令,一群狼不断地听着号令发动有序地进攻。渐渐地,齐越等人很快地被狼群冲散。 丹增和萧允晏骑在马上,相比其他离了马背的,还不算太狼狈。所幸那些人身上皆有配刀配剑,又是宫廷侍卫出身,功夫都算相当了得,所以一时虽狼狈,但也并没有落入下锋。 丹增一边用箭射向攻击的狼群,尽力维护着那群人。萧允晏见情形不对,大家此时如同散沙,心知这样的阵势只对群狼有利,便大叫着让众人聚到一处。齐越此时也回过神来,想往兄弟那边汇聚,却被群狼看破目的,几匹狼同时狠狠撕咬住了齐越,丹增见势,举弓拉箭朝那几匹狼射去,这才让齐越脱离出了困境。而后,众人一边抵抗狼群,一边努力地往一处聚合。那边,其他狼群又朝马匹攻击,显然这些狼平日里没少攻击马匹,一出手便是直击要害,好几匹马随着一声嘶鸣轰然倒地。丹增又奋力往马匹那边冲去,他一手弯弓搭箭,一手紧勒马绳直突狼群重围,那些狼显然对他有所惧怕,竟然被他轻易突出重围。丹增往马群处赶去,一边和狼群周旋,一边维护马匹。 足足经历了两个时辰,此时已是白天。满山是血腥味,满地的狼尸。众人都瘫倒在一处,那群狼异常地狡猾凶猛,虽如今已被彻底剿灭,但也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受了些伤,丹增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些草药,捣成碎,敷在大家的伤口上。而后又盘坐在一颗树下,双掌合十,口中不断念诵着经文。 ****** 四周全都是狼,围着自己和萧允晏,忽然,那狼一个箭步,冲向萧允晏,将他咬死了。面对萧允晏的死,她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而这种惧怕也让她根本就无法承受。终于,她给一切找了个借口,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这不是真的。“殿下,殿下......”她喃喃低唤他的名字,忽然就睁开了眼,直到她睁眼的那刻,庆幸自己方才真的是做梦。转头她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她身旁的另一块毡毯上,不住地闭眼诵经。赫连漪望着那女人,那女人竟然长着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一时又恍惚地分不清此时究竟是梦是真。 那女人见她醒来,眼里充满了惊喜,双手合十不住向天地致谢,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赫连漪听不懂的话。 终于,赫连漪的脑子已越来越清晰,她又仔细望了望周遭陌生的一切,见自己身在一顶帐篷内,身边只有这个陌生女人,便问:“萧允晏呢?” 女人显然听不懂她的话,只在摇头。赫连漪要站起来,发觉自己腿上有伤,身子沉重。见有人已将她伤口包扎了起来,她还是忍着疼痛,执意出了帐篷,大喊着:“殿下,殿下……”可是,没人回应,只有风在呼啸呜咽着,眼前除了这个帐篷,还有几头牦牛,便是空空荡荡的草场。她又朝马棚望去,马棚里空空如也。赫连漪望着马棚出神,再也支立不住,差点踉跄跌落。幸好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跑到她身旁,忙一把将她抱住,连推带拉地将她拥进了帐篷。 那女人看着将近四十左右的年纪,虽皮肤黑而粗糙,但隐约还能看到她年轻时的庄静秀美,眼睛里更是一片慈和安宁。赫连漪看着她的眼睛,情绪竟平伏了下来。她只记得自己和萧允晏被狼群冲散了,却不知自己为何到了这里?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更不知萧允晏去了哪里? 刚才的那个梦还是那么清晰,让她越想越害怕,萧允晏不会是出事了吧?不,不行,他不能出事,他若出事,自己复国的大业该如何完成?想起他面对狼群时不顾一切地护着自己,想起他曾经几次调戏自己,让自己给他生儿育女,假若,假若自己此生真的有此幸运,能给他生儿育女.......不,她忽然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住,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会觉得能给他生儿育女是件幸事?为什么她内心里会隐隐约约憧憬着这事?为什么想起他曾经调戏自己的时候会心跳悸动?他究竟是走了还是死了?真走了也好,至少日后不要再纠葛,不要再有情感上的牵连。忽然,她又觉得背在身上的桎梏脱落了,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萧允晏对自己的深情竟成了自己的包袱,让她如此惧怕和惶惑。但是,想起他如若真的走了,痛楚一阵一阵地向她侵袭着。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两难着,时而觉得释去了包袱,时而因为萧允晏的离去而痛心惋惜。此时已将近日中,那女人痴痴地望着帐篷外面。赫连漪忽然帐篷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料知那些人应是冲这里而来,猛地一惊,该不会是在临邑遇到的那群人吧?便慌忙披衣而坐。那女人也听到动静,也忙忙站起,透过帘子向外望去,一副如释重负的神色,而后便掀帘出去。赫连漪正待喊住她,便看到了萧允晏进了来。 原来他没走,更没有将自己随意扔在一处。她一时泪水喷涌而出,原来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自己对他的思念竟是到了如此痴狂的地步。 但她还没来得及过多感触,便被萧允晏身后的那个人给惊住了。 “齐越。”她喊道。 “齐越见过公主。”齐越向着赫连漪跪地叩拜。 “你怎么会在这里?”赫连漪大为不解。 萧允晏笑道:“他不是在这里,是跟着我们到了这里的。” “什么?”赫连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一路跟着我们的是你?” “正是我们。”于是,齐越一五一十地讲:“公主,自那日公主逃婚而去,我们三十多名无家无口的兄弟便隐姓埋名流落到乌溜氏国。那日我们兄弟无意中得到消息,说吕相的女儿要途径乌溜氏前往大梁,但行踪却被泄露,于是我们暗中找到吕姑娘,多次帮她脱险。也期望能跟随她去往大梁,投奔吕相。到了梁宁边地,关口到处贴着吕姑娘的布告,吕姑娘为了能安然出关,想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谁知那日我竟在无意中看到了沈姑娘,继而发现公主的也在其中,于是又改了计划,追随公主而来。” 齐越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说起沈姑娘的时候竟有些含羞,赫连漪问道:“那留香呢,她人在何处?” 齐越道:“那日我们一群人特意四散开,引那些官兵去追。沈姑娘是与两位罗将军在一起的。” 赫连漪一听沈留香还是安全的,便放下心来,又问:“这么说,我们在酒楼遇到的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是吕姑娘?” “不是,当时我们跟吕姑娘都在对面那家酒楼。那两名姑娘是吕姑娘的贴身婢女,她们二人假冒吕姑娘故意引宁军注意,以便她们能安然脱身。” “那酒楼里的三个人?” “都是吕府的护卫,自吕相入大梁后,他们一直护卫着吕姑娘的安全。” “原来如此。那吕姑娘可曾安然脱险?” “吕姑娘的两名婢女故意反其道而行,让那些宁军放下戒备,所以吕姑娘顺利出关了。我们也是护送了吕姑娘出关后,才回头来寻公主的。公主放心,吕姑娘身边三名护卫,皆是高手,出了大宁,便得安全。” 赫连漪终于全明白过来,盘了盘前因后果,应该从自己设局引萧允昇上当说起,萧允晏回了京中,梁帝让萧允晏将吕姑娘送入京中,吕仲简便只得写信让吕蘅入京,途中身份泄露,这才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 “我们兄弟愿意誓死为公主效劳。”齐越说着又向赫连漪叩了几叩。 赫连漪望向萧允晏,“齐将军,我如今投靠了霁王殿下,此事还需得殿下同意。” 萧允晏道:“本王和齐将军交过手,深感齐将军的神勇,既然你们愿意追随公主,那本王自然是求之不得。” “多谢霁王殿下,日后齐越必定以霁王殿下和公主唯命是从。”齐越说罢,继而便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 营救丹增 齐越离去后,萧允晏问赫连漪:“这个齐越真的可信吗?” “可信。”赫连漪回答得十分笃定,却又卖了个关子,“待他跟你我回到合川大营,你便能知晓其中原因。” 萧允晏正想要问,忽然伤口发作,蹙眉忍着痛。 赫连漪见状,问:“你怎么了?” 萧允晏故意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没多大事,只是被狼咬了几口。” “我看看。”赫连漪说着撩开他的袖子,见他伤口包得乱七八糟的,便又重新替他包扎上。 “殿下,自我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允晏将昨夜的原委细说,赫连漪道:“原来如此,这么说那照顾我的便是丹增的母亲是吗?” “是的。”萧允晏忽然又想起:“对了,你来看看丹增的样貌。” 说着,萧允晏掀开帘子,让赫连漪朝外望去。帐篷外闹哄哄地有几十余人,可见是和狼群鏖战了一夜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如今个个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忽然,她被一个少年的面容震住了。一个少年倚靠在枯树下,那妇人正温柔地替一个少年包扎着伤口,而那少年和自己过于相似的面容却令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就是丹增。”萧允晏果不其然地看着她惊诧的样子。 “丹增。”赫连漪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嘴里又喃喃念叨:“他长得像我们赫连家的人。” “你想什么呢。”萧允晏见赫连漪的反应基本在自己意料之中,阻止她这可怕的念头,“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唐嘞人,他不可能也不会跟你们赫连家族有所联系。” 那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身形纤瘦,不像寻常唐嘞人那般壮实健硕。轮廓、眉眼如同刀刻斧劈般精心雕琢而成,黢黑的肤色浸染着高寒之地的风霜,眸光却是清冽澄澈明静,犹如那雪山之巅的圣湖,不见半丝的尘埃。少年跟他母亲说着什么,那眼睛犹同赤子,还未曾沾染过世间的尘俗。 赫连漪越看那少年越觉得惊异,心里不愿听取萧允晏的劝说。一个念头又在赫连漪的脑中冒出,她又仔仔细细地去看那个女人,竭力地回想着自己的父亲有没有来过唐嘞或是这个女人她曾经见没见过。但是她这个念头被萧允晏打破了,“你不用多想了,我已打探过,丹增生于唐嘞长于唐嘞,他母亲也从未出过唐嘞,而你父亲也并没有到过此地。他跟你们赫连家族完全没有关系。” 赫连漪听罢,心里涌起一股股失望却似乎还是不肯甘心。 此时丹增的母亲进来了,萧允晏借故出了帐篷,丹增对着萧允晏不住比划着什么。他和萧允晏两个人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话,奇怪的却是两个人能瞬间明白彼此的想法。丹增比划了一会,萧允晏渐渐明白,丹增的意思是自己这里容不下那么多人,想将他们带至一处,要带自己等人去另一个地方。 众人很快就欣然跟着丹增离去。行了十来里路,丹增终于在一座寺庙前停了马,让众人等在外面,自己进去。待回来时,带了几个红衣喇嘛,那几个喇嘛向萧允晏等人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萧允晏这才明白,原来丹增是让自己等人住在这里。 一众人落脚后,丹增便跟众人告辞离去了。望着丹增离去的背影,萧允晏皱了皱眉,赫连漪道:“殿下,你有没有觉得丹增有些古怪?” “嗯?哪里古怪了?”萧允晏心下早已怀疑,当着赫连漪的面却又故意装糊涂。 “我觉得他哪里都不对劲,今日也像是故意赶走我们。”说着,赫连漪吩咐齐越:“齐越,你等会带两名手下悄悄跟着丹增,看着他的行迹。” 直到次日,齐越派了手下匆匆赶回来禀报:“殿下,公主,自我们昨日离去后,丹增将他母亲送走后又独自回来,今日早上,他又被一群唐嘞官兵带到宫城去了。” “宫城?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何事?”齐越的禀报似乎大出两人的意料之外,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丹增这么寻常的牧民少年会跟宫城有所联系。 齐越道:“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一群官兵过来,找到丹增,没说几句丹增就被带走了。” 赫连漪急上心头,望向萧允晏道:“殿下,不如我们去会会这位狼主。” 萧允晏看了看她,见她这两日来一直因为丹增而不安,用满是警惕的目光打量她,“你怎么对这丹增如此在意?” 从见到丹增的第一眼开始,赫连漪心中就有了私心,却又生怕被萧允晏一眼看穿,只得掩饰:“殿下,我挺喜欢这孩子的,想着如若他愿意,将他带在身边,说不定日后能有用处。” “什么用处?”萧允晏对于赫连漪过份地在意而感觉到不安,脸上已是明显地不悦。 “我,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机灵聪明,你我跟他又有缘,殿下如果将他带回去,加以调教,说不定他日后会有一番作为。” “漪儿,你听着,我即便要带他回去,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完全无关你懂吗?日后你也不能用他来企图别的事。” 赫连漪知道他实际上是有带上丹增回去的想法的,但自己的心思已被他隐隐看穿,讪讪地笑了笑:“殿下不要多虑,我能有什么想法。” 当下,萧允晏交代齐越等人留在此处,自己和赫连漪出发前往唐嘞宫城以探究竟。 两人到达宫城的时候已是傍晚。僻壤之地的宫殿虽比不上大梁宫城的雄伟恢弘和高康宫城的琼台林立,但却是一派有着大梁和大宁的宫廷所及不上的金碧辉煌及神圣之气。 经过了一番冗杂的礼仪和安排,萧允晏和赫连漪各自如实报上家门,因两人身份特殊才能得见狼主。 正殿上,狼主双腿盘膝,高高地坐在蒲团上。两人到了狼主跟前,恭敬地行了唐嘞礼后,分别开口:“大梁皇九子萧允晏见过狼主,愿狼主吉祥安康。” “赫连漪见过狼主,愿狼主吉祥安康。” 唐嘞和西康国的语言文字相通,但狼主自登位以来也习得汉话,便起了身,缓缓走了下来,用他那有些生硬的汉语轻声念叨:“尊贵的、远道而来的客人,愿你们吉祥康宁。”说着,他摸了摸两人的颅顶,以唐嘞部落的仪礼给予二人最高的礼遇。 狼主已是知天命之年,身形魁伟,眉目轮廓如冰山雪川一般地深邃凌厉,目光却如同佛子,满布仁爱,他问:“两位贵客何以到此地?”狼主虽问的是两人,却始终将疑惑的目光落在赫连漪身上。 赫连漪道:“狼主,不知狼主对我大夏皇朝所发生之事可曾有耳闻?” 狼主细细地打量了赫连漪,方才点头:“略有耳闻,公主可就是原本要跟西康王和亲的那位长公主吗?” 赫连漪点头道:“正是我。狼主英明,我当初和亲是被叔父逼迫的,所幸和亲途中得已逃脱。” 狼主和善地点了点头,毕竟这个结果也是他乐见的。赫连漪又继续说道:“我逃脱之后,四处飘零,辗转到了大梁,遇到了霁王殿下,是殿下收留了我,我才得以有容身之处。”狼主点了点头,终于明白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人为何会联袂同来。 赫连漪又道:“此次因为思念故国心切,殿下陪我在周边周游了一圈,没成想身份暴露,被叔父派人四处追杀,不得已入了唐嘞。路上又遇到狼群,所幸被贵部的一名少年相救。” “哦?什么少年?” “是一名叫丹增的少年,听说他被宫城里的官差抓来了的,如今正在牢狱之中。敢问他所犯何罪?” 狼主听到这里,这才明白两人为何突然到访,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实为那少年而来。 狼主身旁的一名近侍忽然叽里咕噜对狼主说了一堆,狼主一时震惊:“灭了整个狼族?莫非还有你们帮的忙?” 萧允晏倒也供认不讳:“正是。” 近侍道:“两位有所不知,我们赞蒙缠绵病榻已有两年之久,为给赞蒙祈福,狼主听取撒里多卡之言,下令不得屠杀任何生灵。此次丹增违背狼族之令诛灭狼族,是犯了我唐嘞大讳。” 赫连漪一听,躬身一礼,“原来如此,祝愿赞蒙早日康复。不知赞蒙如今贵体如何?” 近侍道:“依然如故,不见起色。” 赫连漪听着倒是放下心来,道:“如今夜已深,也不便叨扰,明日可否探望赞蒙?” 狼主见赫连漪恳切,便点头同意。 萧允晏道:“狼主,丹增如今何在?” 狼主朝近侍望去,问道:“那丹增何在?” 近侍回道:“回狼主,丹增已受了审讯,如今正关押着,只等明日听取撒里多卡的示下行事。”近侍看了看萧允晏跟赫连漪,似乎笑他们被丹增蒙骗并蒙在鼓里,笑呵呵地道:“霁王殿下,那丹增还未经审讯便已亲口承认,他灭掉狼族的想法处心积虑已久,这些时日之所以落脚于格聂神山脚下,就是为了寻找时机灭掉狼族。他亲口说,唐嘞人摄于狼主的律令不敢跟他行动,而你们,正是他故意带去的。” 萧允晏和赫连漪一怔,直待萧允晏细细回忆起来,却对近侍所言没有丝毫怀疑。丹增明明有很多对付狼群的方法,却故意不使用,只等众人将它们斩尽杀绝方肯罢休。 赫连漪在短短数语中,大约明白了丹增的想法,故意问:“请问狼主,丹增何以不惜违背律令灭掉狼族?” 狼主迟疑一阵,又将目光看向近侍,近侍这回却有些吞吞吐吐:“回狼主,丹增说......他说......” “究竟是什么原因?”狼主眼里的和悦散去,明显有些不耐烦。 近侍道:“丹增说,自狼主下令不得诛杀任何生灵之后,草原上所有的狼群都汇聚到格聂神山上,越来越猖狂,时常下山袭击牧民的马匹和牦牛,甚至面对牧民都无所惧怕。这两年来,死于狼群的马匹和牦牛已是不计其数,被狼群攻击的牧人也不在少数,所以丹增一直处心积虑要灭掉整个狼族。” 狼主脸色大变,“原来如此,可此事为何一直无人告知于我?” 近侍脸上闪现一股惧意,忙忙辩解:“此事臣也是今日才得知。” 狼主一脸愧意,又问:“那丹增如今在何处?” 近侍道:“如今关押在地牢里。” 狼主下令:“快将丹增带来。” 不久,丹增被带到殿中。少年一步一步上前而来,进来的时候,丹增打眼望了望萧允晏和赫连漪,他知道二人此时必然是已知歼灭狼族原来是自己借势而为,脸色不免闪现几分局促和于心有愧。近侍跟丹增说了几句,丹增面向狼主行了个礼,既不卑不亢也似乎没多少怯意。狼主细细打量着丹增,见这少年骨相清奇,眸光清澈既像是不谙世事的婴孩,又像是出世超脱的老者,同时又有着牧民的担当、沉稳及坚毅,狼主此生阅人无数,一见丹增,却也不禁暗暗赞叹。在狼主和丹增一问一答间,狼主得知,这丹增原来已有十九岁,祖辈皆是唐嘞牧民。唐嘞人古来信佛崇佛,狼主也是心怀宽厚,知道唐嘞牧民苦狼族久矣,又觉得是自己疏忽造成,所以非但没有怪罪丹增,反而对这个少年青眼相看。 当下,狼主下令设宴款待两位贵客,席间,那名叫多杰的近侍对两人道:“霁王殿下,永安公主,狼主给两位准备了歇息处,两位今晚就歇于此处吧。明日是我们宫城中三年一度的赛马节,两位若不嫌弃,也请光临观看。” 多杰的话正中萧允晏下怀,连忙应声允诺前去。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告辞而出,各自回了自己歇息处。 第四十六章 赛马选才 已是深夜,萧允晏翻来覆去地还是没能睡着,西康和唐嘞相邻,唐嘞一向不问世事,但历代西康王一直想将乌溜氏收入自己的国土,以便日后能往东这块富庶之地开疆拓土。只因为四周牵涉过广,西康王才迟迟没有动手。但如果此次萧允晏要动乌溜氏,西康王也必定不会任之由之。乌溜氏和西康之间堵着一座山,那座山显然不适宜行军。而唯一的办法是借道唐嘞的迭错,由此往东而来。从今夜狼主对丹增的满意以及自己和他相谈甚欢的情况来看,他始终觉得今夜来到这里,就像是一场神奇的际遇和牵引,更是一场莫大的机遇。 萧允晏越想越兴奋,反反复复琢磨着该如何跟狼主开这个口。他想着此时若赫连漪在,便能迫不及待将这个想法告知于她,也能让她帮自己出谋划策。一想起她,却是更睡不着了,忽然幻想起倘若她此时就在自己枕边那该多好。心头的火一旦升起便难以浇灭,萧允晏索性起了床,在案桌上拿起笔墨匆匆写了一封信,写毕,又将信交给殿内的侍人,交代嘱咐了一番,又往外走去。 出了门,他静静地站立在院子里的一颗老树旁,只见繁星满天,似乎伸手就可触摸。萧允晏站了一时,心绪已是平伏了不少。正准备回去,却见隔壁赫连漪所住的寝宫里有个人影从里面出来。那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身形极是纤细的模样。尽管隔得远,萧允晏也已经看出那人正是赫连漪。这么晚,她做什么去?萧允晏觉得奇怪,又怕自己喊叫惊着她,便悄然走向那个院子。 赫连漪双手合十,抬头闭目,嘴里喃喃低声轻念:“父皇在天之灵若听到,请给儿臣指一条明路,儿臣究竟该怎么做?丹增,究竟是不是父皇指引着儿臣让儿臣来见到他的?” 萧允晏本已走到她的身后,听着她所说,心中一阵心疼,正准备伸手从她背后抱住她,谁知听到她说出最后一句,一时既惊呆且错愕,伸出的手停留在那里。此时,赫连漪终于意识到有人在自己身后,转过身,却见竟是萧允晏,他的脸上满是惊愕和愤怒的样子。 “殿下,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才在院子里,看你出来便过来了。”萧允晏的声音很冷。 赫连漪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全被他听到了,一时脸上发烫,有些局促不安。 “怎么这么冷还不睡?”显然,萧允晏想缓和一下气氛。 赫连漪抽噎着道:“今日是我父皇的忌日,已整整一年了……” “原来如此。”萧允晏也十分恭敬虔诚地拜了拜,拜完,又换了个脸色,眼神凌厉地望着赫连漪,“方才听你说起丹增,你究竟想做什么?” 赫连漪知道,自从见了丹增后,自己的心思便藏不住了,索性试探着问:“殿下,如若——我将丹增带回去,以父皇遗落在民间之子为名起事,到时我们开辟两条战线,我相信大宁会有一批忠臣良将归顺于我的。” “快收起你这个念头。”萧允晏终于粗暴喝止她的想法,“我绝对不会容许有这样的事出现。若真如你所想,那将来呢?将来我们俩要兵戎相见吗?” “殿下,我没想那么远,我只是想尽快攻下烟陵。” 萧允晏目光锐利地望着她,“以你的才智,你怎么会想不到这些?漪儿,大夏是绝对不能复国的。很多话我没有跟你说过,但不表示不去想,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早日攻下烟陵,那样就能给自己更多获取储位的筹码,如若你我将来真的得偿所愿,我自会立你给我生的孩子为太子,到时候你就是皇后,这整个天下就是你和我的,我们所拥有的不止是大夏,还有大梁,你明白吗?” “可是,殿下将来若无法得偿所愿呢?” “那样,我会向我六哥请求,让他封我为夏王,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世代为那里的王,永远守护在那块土地以及那里的百姓。漪儿,我心里始终是将你的所愿放在第一位的。” 赫连漪牵强地使劲让自己挤出笑脸,道:“嗯。” 萧允晏知道她始终无法安心,又道:“现在说来说去只在于合川这位置太过于错综复杂,如果我能将兵马囤驻于临邑,再从临邑攻下乌溜氏,再到烟陵城,五年的时间,真的应该不难。” 赫连漪终于让自己装着平静的样子,道:“殿下的算盘是好,但翊王这么多年也没敢动乌溜氏的心思,无非是忌惮周边各国的牵连。乌溜氏是夹杂在大梁、大宁、西康以及唐嘞之间的一个数百年的小国,虽是弹丸之地,却因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势,数百年来周边各国皆对它有吞并之心却没能奈他何。若有人胆敢屯兵于此,那无疑与周边各国为敌,将自己推到失道寡助的境地。西康和大宁虽嫌隙不断,但殿下一旦将兵马驻扎于此,西康王势必将抛掉所有前嫌跟赫连定邦结盟。狼主目前看来是有心跟你我交好,唐嘞也是向来与世无争,可一旦伤及国土利益百姓安危,狼主未必能坐视不理。乌溜氏这块摆在面前的肥肉,谁都想吃,谁又都吃不得。” 萧允晏道:“我的目标只是乌溜氏而已。” “可是唇亡齿寒,殿下若吞掉乌溜氏,对于西康王来说就好比卧榻之侧有人虎视眈眈。” “我只要堵掉西康的军队,那样,一切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怎么堵?” “西康若是要增兵支援赫连定邦,必得经过贡昌堡,我只须问狼主借迭错这块地,阻拦他们发兵便可。” 赫连漪当头便给他泼了一盆凉水,“这古往今来,哪个借去的地盘都是有借无还?狼主若肯借你驻军之地,无疑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殿下这算盘打得是否过于精了?” “我跟他们不同,我是真心诚意的。” “殿下真心诚意我信,可狼主会信吗?” “我找个好时机跟狼主开诚布公谈谈借地之事,唐嘞本来就一直受这两国欺辱,于他未必没有好处,说不定狼主能答应呢,总之,我得试试。” 赫连漪总算点头认同,“那殿下不妨一试。” “太冷了,我怕你冻着,先去睡吧。” “嗯,好。”说罢,赫连漪就进去了。 次日,天气格外地暖和。宫城中人来人往地好不热闹,今日是唐嘞人最为看重的赛马节,朝中大小官员几乎都来观看,赫连漪和萧允晏坐在贵宾的位置,不时,狼主和赞蒙各自到来,赞蒙坐在一辆华车上,众官员对她的到来而欢呼,赫连漪有些不解,但也没有问出口,多杰却仿佛看懂两人疑惑,对两人解释:“我们赞蒙已有三年未曾出过她自己的寝宫了,今日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出门,所以大家看到她格外高兴。”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很重视这个赛马节?” 多杰道:“实不相瞒,这赛马节在民间,是一年一度,但只是赛马。而在宫城却是三年一度,花样也比民间的繁复很多,我们唐嘞向来是选举贤能者为狼主,所以这赛马节看似赛马,实际上是选拔下一任狼主人选。今日头一天是驯鹰大会,明天还有箭术比赛,后天才是赛马,往后也还有些文试。” 萧允晏一听有箭术,又问多杰:“这个是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吗?” “是历任赛马节里拔得头筹的来参加,优胜略汰,如今备选还有二十余名。”看了看丹增,意为:论箭术,你若一出谁敢争锋,只是可惜了! 几人正说着,狼主的步辇、赞蒙的车辇都已到达,两人上前去拜望赞蒙,赞蒙几乎是半躺着,看得出身子孱弱,望着两人,却感叹了几声:“好一对壁人。” 赫连漪一时有些惊诧,想着自己二人并未有什么出格之举,何以赞蒙断定两人便是情侣。又想着可能是自己和萧允晏孤男寡女一起同来,想不被别人误会也不容易,便也释怀。 只听赞蒙又用唐嘞话问:“昨夜说起的那个少年丹增呢?怎么不见他?” 丹增被释放后,一直跟在萧允晏身边,以萧允晏侍从身份入场,丹增听到,便上前见了礼,赞蒙见了他一时有些惊诧,看了看赫连漪又看了看他,最后对赫连漪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人是姐弟。” 狼主笑了笑,“昨夜我看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几人说时,随着一声鹰哨,比赛已是开始。一时间呼啦啦走出好些个魁梧雄壮的大汉,个个手里擎着金鹰。大汉们坐在马背上,经过了两轮比赛。接下来是叫鹰,二十余只金鹰呼啦啦地飞出去,其他鹰已经渐渐飞远,而有一只鹰却始终盘旋在一处,锐利的目光紧紧逼视着一名宫中侍卫。眼见别的金鹰早已飞走,它的训鹰人大急,可是任凭他如何催促,却都无济于事。终于,那只金鹰在盘旋一阵后,朝着那名宫中侍卫飞扑过去。看到的人无不惊骇,那名侍卫旁边的一些侍卫纷纷挺身相护,鹰的主人此时也飞奔到了那人身边,可是任凭鹰主人怎么阻拦喝止,金鹰却始终无动于衷,还是一心朝着那名侍卫猛攻。那侍卫左闪右避,在袍泽们的护持下,虽闪躲了好一阵子,但还是被那只金鹰用利嘴啄得到处是伤。就这样侍卫们越聚越多,可金鹰却依然还是誓不罢休,那名侍卫被扑倒在地,地上到处是他的鲜血,此时又聚拢来一批侍卫,他们不停驱赶着金鹰,奇怪的是那金鹰只一心对付那一名侍卫,对其他人却一直没有攻击。侍卫们将金鹰驱赶开,正准备将那名受伤的侍卫抬到安全之处,却见金鹰又准备俯冲下来…… 此时的丹增终于看不下去,他先是吹了个奇特的响哨,然后又轻盈地往一匹马上一跃,身子站立在了马背上,随即又撑开一只手,等着那金鹰飞来。众人看着都觉得奇怪,自那丹增的响哨一吹,那只金鹰随即停止了向那侍卫攻击,而后真的就飞回到了丹增的手中。训鹰人见状,大为惊异。跟了自己好些年的金鹰自己收服不了,却被丹增轻而易举地收服。 那只金鹰在丹增的手中,和丹增互望着。此时场内已经安静了下来,丹增和那名金鹰主人一问一答后,又和那名受伤的侍卫说了好久,在场的众人听得惊异连连又赞许连连,包括狼主和赞蒙也是如此。 萧允晏和赫连漪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看懂丹增似在质问那名受伤的侍卫,赫连漪便悄声问一旁狼主特意指派给他们,能简单说些汉语的侍者:“他们在说什么?” 侍者回道:“丹增质问那个侍卫是不是曾经对那只金鹰做过什么,那侍卫一开始不承认,丹增再三质问他才说当年他得了一种病症,受人蛊惑曾陶过金鹰的窝,并偷走了一只刚出生的金鹰。” “难怪。”赫连漪说时,丹增似在和那只金鹰交流着什么,而后让它回到主人身边。让人诧异的是:金鹰至始至终听从着丹增,且只有看向丹增的时候,它原本犀利的目光变得异常柔和平顺。 赞蒙被这么一闹,似乎兴致特别高,精神也比往日好上很多,她对狼主说了一句话,狼主随即又将自已经回到萧允晏身旁的丹增召唤过去,并问了他一些问题。 这次,不用再问别人,赫连漪和萧允晏都已经猜测出,在赞蒙的鼓动下,狼主似乎有心破格让丹增也去参与赛事,而丹增对此似乎也乐于接受。此时,多杰大人举着丹增的手正在替狼主宣布丹增被破格参与赛事的资格,人群中一片欢呼沸腾,看得出来大家都被这个少年折服了。萧允晏自是为丹增高兴,赫连漪却深感不安。早在昨日,她就已经觉得她此次的阴错阳差正是她父皇冥冥之中的牵引着遇到丹增。萧允晏满是笑意地望向赫连漪,却见她望着丹增,面上闪现着失落和焦急。 “你怎么了?你不为丹增高兴吗?” 赫连漪只得勉强笑笑,“当然为他高兴,只是我从没想过他竟这么厉害。他是怎么做到能跟鹰交流的?” 萧允晏也觉得这少年有些奇异,但他猜测:“估计他也训练过金鹰,想让金鹰替他完成诛灭狼群的想法。只是没曾想,更早地遇到了我们。” 赫连漪点了点头,想想也唯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但她依然还是不肯死心,只寄希望于他最终功败垂成。可惜,赫连漪的希望始终是落空,连续三日的比赛丹增依然是拔得头筹且遥遥领先 第四十七章 自请为质 赛事已毕,狼主遣来侍仆让萧允晏跟赫连漪前去赴宴,当即,两人跟着那名侍仆前往狼主设宴的宫殿,今日狼主因为丹增而大悦,对两人更是和善。言辞间极为诚恳地感谢了两人将丹增带给自己,并表示接下来就要给丹增请师傅识文习字,悉心栽培,期望他三年后能再次胜出。 面对狼主对丹增的称心满意,赫连漪再无话说。直待宴席过尽,赫连漪才又开口:“狼主,我跟殿下此番前来,实际是有求于狼主。” “哦,什么事?” 萧允晏不知道赫连漪要说什么,但心里却略感不安,看了看她,暗中示意她先别说,哪知赫连漪却偏偏不听,自顾自地道:“狼主,我叔父赫连定邦残害忠良,戕害无辜百姓,甚至还要挟我的妹妹侄女们逼我就范,可谓残暴至极。如今宁国的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唯有尽快夺下乌溜氏,才能尽速攻取烟陵,才能拯救于他们。” 萧允晏连连轻咳,示意赫连漪不要再说,哪知赫连漪却一直是不理会他的明示暗示,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道:“西康早已对乌溜氏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将兵马驻扎临邑,西康王必将会跟赫连定邦沆瀣一气。所以我如今请求……” “好了……”萧允晏终于将她的话打断,他的本意是想找个时机由自己跟狼主推心置腹地去谈,而非通过赫连漪请求。赫连漪这样莽撞地去请求,狼主必定不会同意,于是言辞间不免带点责骂的语气,道:“莫要让狼主为难。” 可是话已出口,赫连漪却再不肯半途而废,“想必狼主已经看出来了,我跟殿下两情相悦,也早已私定了终身……”说着话,赫连漪忽然离开席位,向狼主行了个跪礼:“外臣女请求狼主同意让殿下驻军于迭错,以阻挡西康军。” 狼主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公主说笑了,我部族几百年来从没有过让外军驻扎的先例。” “狼主,外臣女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 “外臣女请求殿下驻兵于唐嘞这段时期,能一直在这宫城中侍奉赞蒙,直到殿下退兵为止。” 赫连漪的话不但让狼主跟多杰吃惊,连带萧允晏也是万分惊愕及愤怒,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赫连漪为何一直不听他的劝阻执意说出这要求。狼主和多杰也是互相望了一眼,两人皆已听明白赫连漪这是甘愿将自己质押于此也要为萧允晏赢取这个机会。但狼主还是委婉推脱:“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跟臣子们商议再定。” 当下,宴席散去,两人也告辞离去。赫连漪见他急匆匆地走在自己前面,知道萧允晏心里压着一股怒火,便向他解释:“殿下,我这也是刚刚才做的决定,并不是有心瞒着殿下的。” 萧允晏还在怒火中,终于停下脚步,却依然摆着臭脸,“你即便是刚做的决定,也需要先跟我商量再定。” “我若跟殿下商量,殿下必不同意。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让狼主同意殿下驻军于唐嘞,也只有我以自己为质才可行。” 尽管赫连漪一再解释,萧允晏还是越听越来气,忍不住质问她,“你这么做,真的只是因为我驻军的事吗?” “自从来了这里,殿下就一直不信任我,三番五次地冲我怒目相像。既然如此,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着,赫连漪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开了。 萧允晏还在气头中,见她离去,还是硬着心肠。却忽然听到赫连漪“啊”的一声,人忽然就凌空坠落下去,瞬间扑倒在地。萧允晏见她摔倒,飞奔着跑到她身边。扶起她让她坐在台阶上,又给她的脚揉了又揉,赫连漪疼得直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两人发生龃龉而哭还是真因为疼痛而哭。萧允晏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赫连漪见势,心里的气似乎还没消,不住拍打着他,“放我下去。” “你自己走不了。” 赫连漪终于放弃挣扎,只得任由他一路抱着自己回到寝殿。到了寝殿,萧允晏将赫连漪放在床上,又脱去她的鞋袜,找来些药膏替她细细地抹着。赫连漪望着他温柔细致给自己涂抹药膏的样子,脸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泪水滴落到萧允晏的脸上,萧允晏抬起头,见她一脸的哀伤,心里又心疼又难过,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满含歉意向她低头认错:“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说的。我前几日已经修书给父皇,奏请了你我成婚一事,父皇若答应下来,我们必须要回京一趟。” 赫连漪惊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怎么都没跟我商量?” “我仔细想了很久,现在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父皇想平衡各方,所以我们一定要趁现在吕仲简在朝中声势如日中天,带你进京,你以吕小姐的名义觐见父皇,父皇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婚事的。若等到父皇和吕仲简之间生了嫌隙,那只怕所有的计划都会成空花泡影。” “殿下,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留在京中,替你打理后院的,我还要......”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也不想见不到你,我会想办法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样,吕小姐那边也不至于为难。” “殿下,过几日大军就会到达,大婚繁杂琐碎,你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 “我也奏请过了,其他的,他们会把一切办妥的,用不着我们多少时间。你总不能真的要我等你等上那么多年吧?” “我不是一直在殿下身边吗?” 萧允晏坐到她身侧,揽着她的肩,“那不一样,我对你做不到发乎情止乎理,只想要完完全全得到你。” “我的心是属于殿下的,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我要你身心都属于我。我这一次次地死里逃生,总得要及时行乐才行,如果有一天......” 赫连漪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责怨道:“殿下不要乱说话。大婚一事,前期要准备好久。殿下,我们还有时间,就看殿下攻取乌溜氏的速度了。” “你真的心意已决?” “殿下时间不够了,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日后又不是无法见面,只是分开一小段时间而已。” 萧允晏见她说得诚恳,点了点头,“嗯,我再去找狼主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好。” 赫连漪望着萧允晏离去的身影,却已是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见。此时的赫连漪已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既然萧允晏是绝对不会助她复国的,也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复国的念头。那么,他们之间是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萧允晏猜得没错,从见到丹增的第一刻开始,一个计划就在赫连漪心里慢慢滋生,她不再需要仰赖于任何人,只要有丹增的存在,所有的事都可迎刃而解。她只需想办法让丹增听命于自己。可是,和萧允晏的这份情说断就断吗?想起从此将和他情断恩绝,日后再不复相见,就让她心痛难以自抑。 玄师说过,他们终究不是天命良缘。那么,只能是趁早放手了。可不知为什么,想起以后和萧允晏再无交集,她的心很痛。他的那个天命良缘是谁?将来会有很多女人能有幸给他生儿育女,可都不会是自己。而他,以后姬妾成群,儿女绕膝,终将会慢慢把自己从记忆中抹去的,然后他们之间也会再无任何牵绊。翻来覆去心痛了很长时间,想起将来那些能为萧允晏生儿育女的女人们,心中竟起了嫉妒之意。忽然,她听到外面有些响动,还以为是萧允晏回来了,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头发,满心期待地坐了起来,却见进来的人竟是沈留香。 “公主,终于见到你了。” “留香,怎么是你?你们去哪了?” 沈留香道:“那日,我们跟公主走散,遇到了吕小姐,就先将吕小姐送出了关口,回来时却再也见不到公主和殿下了。后来我们猜想你们可能上了唐嘞,就过了来,找了好几日,遇上了齐大哥,才寻来这里。” “这么说,你见到齐越了?” “嗯。”沈留香含羞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到赫连漪神色不对,又问:“公主,你怎么了,你好像哭过。” 见赫连漪不应声,沈留香便察觉出了端倪,“来之前我们先见了狼主和殿下,听殿下说,他们好像明日便动身回大梁,而我们将留在这里。” “明日?这么快吗?”分离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赫连漪一时也有些愕然和失落。对她来说,未来他们若是能相逢,那也将是兵戎相见了。 “殿下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想,他应该很快就能接我们回去了。” “留香,我们再也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 “我遇到了丹增,我要让他为我所用,这样我就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了。” “这事我也听齐大哥说了。可是,丹增他能为公主所用吗?公主想让他做傀儡,可是将来若是事成?公主又如何控制他?” “这是以后的事,到时自会有其他办法的。” “可是玄师说能助公主复国的人只有殿下。” “殿下现在甚至都不容许我有复国的想法。我这次一路死里逃生,历经了九死一生,我不想再等下去,也不想只倚靠着别人。” “殿下对公主是真心的,等将来时机成熟公主好好求他便是。” “不会的,任何事他都能答应我,替我做到,但唯独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公主离开殿下,将来总难免要狭路相逢。那时殿下心里怨恨公主,公主又能否抗衡得了殿下?”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我总不能一味地仰赖于一个我无法把握住、掌控住的人,走一条希望越来越渺茫的路吧?” “可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奴婢看出公主是能拿捏住他的,殿下他也是愿意听从公主的。我方才听到殿下说准备要和公主大婚了。” “那是他的想法,并不是我的想法。” “其实公主跟殿下成婚了也未尝不好,到那时,殿下应该会一心以公主为重,只重视公主的所求。如若他日,公主能够生一个属于殿下的骨肉,那你们就会真正地同心同德了,公主又何必惧怕殿下不会听从于公主呢?” 赫连漪忽然怔怔地坐着,“你忘了玄师的告诫了?我和他注定走不远的。” “我才不信,公主和殿下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谁又能拆散得了你们?” “我什么时候和他两情相悦了?你别忘了我们接近他的初衷。” “我是没忘,可公主和殿下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两人都已是难舍彼此了。” 赫连漪仿似如梦初醒,望着沈留香,“是这样吗?” “我只知道殿下从原来的整天戏弄你,到现在对你一直是以礼相待,证明他是对你用上心了。公主你也是,殿下受伤的那些日子,奴婢看得出,你是真的为他忧心的。其实,公主对殿下早已是用情至深了。” 沈留香的话连赫连漪都觉得愕然,“我?难道不是因为殿下能助我复国,我才对他竭尽所能吗?” “公主,你问问自己的心,是这样吗?当初我看你,一心都在殿下身上,也能睡好觉了,所以奴婢不忍心提醒公主。其实公主早已忘了玄师的告诫了。” “可我不能,不能对他动真心,我也答应过玄师的。” “我就不信什么天命,奴婢是觉得,公主跟殿下成婚,生一个小皇子,他日,由这个小皇子来承袭大夏的江山,那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赫连漪望着沈留香,忽然郑重其事地道:“留香,你说得对。” 沈留香一时不明白赫连漪是什么意思,只扑闪着大眼睛问:“那公主是愿意跟殿下成婚了?” 赫连漪却还是摇头,“不,我不能跟他成婚。他日,我若生子,也不会姓别的姓,只会姓我赫连之姓。” “这,这怎么可能?除非公主跟他人成婚。” “我不会跟任何人成婚。” 赫连漪的话让沈留香听得云里雾里,“公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会离开殿下的。” “可公主若是离开殿下,那殿下能容忍公主吗?” “殿下所要的无非是——是我——那我不如遂了他的愿,也许他日后就能释然。” 沈留香怔怔地望着她,“公主,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今晚想把殿下留在这儿。” “公主,你、你真这么想吗?不会后悔吗?” 赫连漪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只有把自己给了殿下,他得到过我,以后就不会为难于我了。我甚至还想,还想若能因此而怀上他的骨肉,他日后定然更不会为难于我。” 沈留香被赫连漪的话吓住了,撑着大大的眼睛,还要开口,只见侍人过来问:“公主,霁王殿下说如果公主还没睡的话他想来看看公主,跟公主说会话。” 赫连漪赶忙道:“还没睡,让他进来吧。” 沈留香又慌忙抓着她的手,道:“公主,你真的这么决定了吗?” 赫连漪坚定地点头,声音却有些发抖,“我决定好了,我确定我自己的心意。” “既然如此,那,那奴婢这就出去了。” “嗯。”赫连漪紧张地抓了抓沈留香的手后,才松开手。 不一时,萧允晏进来,向赫连漪告知结果:“狼主最终同意了。我明日一早就回合川大营,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待我攻下乌溜氏,便马上撤离驻守在唐嘞的军力,回来接你。” “真的明日就走?” “嗯,时不我待,父皇那边若是同意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人质无法脱身,总归不行。齐越他们,先留在这里吧,你若有事想办法让丹增给他们传消息。”萧允晏看了看天色,正要转身离去,却见赫连漪在发着抖,脸上始终露着愁绪,以为她是不忍这短暂的分别,奇怪道:“怎么,很冷吗?” “不冷,只是担心殿下。”赫连漪说着不冷,身子却还在不住发抖。 “看你,冻得牙齿都打架了。”说着他又蹙了蹙眉,摸了摸她的额头,却见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笑着抚慰她:“放心吧,乌溜氏不过是小国,他们抵御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能回来接你。等我一旦得胜,父皇定会慨然应允我们的婚事的。” 赫连漪忽然用双臂攀住他的脖子,一顿嘱咐:“殿下,殿下先前之所以攻无不克,是因为殿下领的是翊王经过千锤百炼的兵。梁庸的军队必定如一盘散沙,而乌溜氏朝野上下必定君民同心地来抵御殿下,以我猜测,这场仗将是殿下最难攻克的,千万不可大意。还有,还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允晏的唇已经凑了过来,赫连漪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茫然无措。他的怀抱、他身上的气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让她迷醉而依恋。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亲密举动让她非但不再抗拒、不再厌恶,反而无法抑制地渴望,只听萧允晏嘴里低声轻喃:“好,我答应你。明日天亮我便走,就不跟你告别了。不早了,你赶紧睡吧。” 萧允晏正要起身离去,却还是被赫连漪紧紧拉住,此时她已彻底做好决定,也许此去后两人将会分离,但他们将来必定会再次狭路相逢,她必须为将来筹谋,让他日后不至于太难为自己? 萧允晏被赫连漪拉住,只得继续坐着,拍了拍她的脸,笑道:“怎么了?我说过,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 赫连漪再次投到他的怀抱里,紧紧贴着他。这是赫连漪第一次那么主动,萧允晏一时再也控制不住,在那一瞬间,他忘乎所以,欺身朝赫连漪扑去。 就把自己给他吧,此刻她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随着自己的心,至少这一刻,她是真心想把自己交付给他的,没有其他任何的目的。 可不知为何,赫连漪脑中却不停浮现出玄师的话:“你跟萧允晏并非天命良缘,万万不能对他动以真心。”动了真心又如何?现在她就希望自己能真正成为他的女人,这样即便将来天各一方,至少也留下他们两人曾经牵绊过的痕迹。想着将来若两人再见时或会兵戎相见,赫连漪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从眼角溢出。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萧允晏的热情,也给予他热烈的回应。可忽然间,萧允晏原本汹涌澎湃的爱意变得温柔,他轻轻吮去她眼角的泪珠,然后翻身下去。 赫连漪睁开眼睛,却见他已是站得离她颇远,望着她,略微有丝歉意:“答应过你的,我方才一时没能把持住。”他看着她,依然强压心中的那团火,刻意让自己远离她。 赫连漪红着脸支吾着:“殿下,其实我——我愿意的。” “不能,大婚前嬷嬷们会验你的清白,我不能节外生枝,也不能让你因此蒙羞。”他忽然又道:“我,先出去了。” “殿下......”赫连漪喊他,却见他身影已经消失,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难言又苦涩。 萧允晏出去了,沈留香这才进来,见赫连漪一脸呆愣,似怅然若失。沈留香道:“公主,殿下他——” 赫连漪苦涩地笑了笑,“留香,我是真的想跟殿下有一次肌肤之亲,能生养一个属于我和殿下的骨肉,给我们两人留下点牵绊,也给我自己留下点念想的。” “只要公主愿意,以后也可以的。” 赫连漪摇了摇头,“以后——再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第四十八章 追查丹增 时光倏忽,转眼已是过去两月有余,唐嘞也终于开始渐渐回暖。这日,赫连漪刚从赞蒙的宫中回来,侍人递给她刚寄过来的信,赫连漪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看罢,沈留香问:“殿下说什么?” 赫连漪长叹口气:“已经攻下十多座城池,但如今乌溜氏全民上下皆兵,同仇敌忾奋力抵抗。我还听说赫连定邦也打算派兵增援乌溜氏,这仗也不好打......” “殿下有勇有谋,一定会赢的,只是时日的问题罢了。”沈留香说着也长长叹了口气,说话间她又瞥了赫连漪一眼,见她神色倦怠冷漠。这些时日以来,沈留香一直摸不透她究竟什么想法,她这些时日不停地让齐越秘密游走于大宁,似乎已决意跟萧允晏分道扬镳了。 赫连漪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赫连漪又从拿出齐越从冷幽谷给赫连漪带回来的字条,那字条上没有多言,只有“从心”二字。 沈留香思虑了很久,才劝慰:“其实殿下的所有谋划也没错,公主将来成了大梁的皇后,生下皇子,皇子成为太子,这主宰天下的可不依然还是赫连家的血脉,姓什么又有多重要?奴婢觉得公主跟殿下都已经走到这份上了,不如还是信殿下的吧。” 赫连漪却是摇着头,眼神坚定无比,“你不懂,除了恢复大夏皇室,我此生别无所求。什么大梁的皇后,什么坐拥整个天下,我根本就不会稀罕。” “可是......” 赫连漪抬起头,她不愿意被沈留香动摇决心,于是便用凌厉的眼神堵住沈留香的嘴:“好了,替我研墨吧,等会我们去看看丹增。” “是。”沈留香知道她又准备让齐越帮她带话了。 沈留香研着墨,却见赫连漪还是不肯死心,信的大致内容是让齐越再往上追溯几代去查探丹增的族人。其实这些时日以来,齐越他们装着帮丹增的家人一起放牧,实际上依然是不住查探这一家人的身世。 沈留香道:“公主,你对丹增的身世还是不死心吗?” “齐越说他们家的族人,还有一些亲戚,或多或少都长着一副赫连家独有的容貌特征,我真的不信丹增跟赫连家会没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若追溯到五代以上,那血缘就远了。” “不妨事,只要他身上有赫连家的血统,那就行了。” 沈留香无奈,只得点头。 等信干了,沈留香将信收起后放入怀中,两人一起溜达到丹增等人所居的白玛宫,只见丹增和一众大汉在练习骑射,赫连漪看着丹增和伙伴们在嬉闹,难得露出了笑容。此时正好轮到丹增,他骑在他那匹小白马上,挽弓搭箭蓄势待发,一时,赫连漪的心竟悬了起来,直待箭矢如流星划出,稳稳地正中靶心,沈留香连连拍手叫好,赫连漪的心也才跟着落了下来。 丹增听到沈留香的声音,见赫连漪主仆过来了,知道她们是专程来探望自己的,于是下马跑过来见礼。他如今学了些汉语,跟赫连漪勉强能说上几句,只是赫连漪无论怎么做,他始终还是对她有着些许戒心和防备。丹增跑到两人面前,赫连漪笑着道:“丹增,你这骑射的功夫在这草原上是无人能敌的,真可算是这草原的神箭手了。”见丹增不太明白,又补了一句:“哦,好像用你们这里的话叫做达顿。” 丹增露出不好意思的憨笑,这笑似乎能融化掉雪山上千年的冰川,令赫连漪一时心神平和了下来。赫连漪在他面前如长姐一般,又温言相问:“这些日子你要学那么多东西,可觉得辛苦?” 丹增碍于自己不太会汉语,只是摇摇头用最简短的语言回应:“没有,不辛苦。” 赫连漪又问:“阿妈还好吗?” “很好,阿妈回山上跟阿爸和弟弟团聚了,齐大哥他们有时候也帮着放牧。”一句话,丹增吃力地说着,脸上的五官几乎扭成一团。 丹增说到齐大哥的时候,赫连漪特意看了看沈留香,见她脸上忽然焕发出几丝神采。赫连漪又笑道:“丹增,你下次若是再见到齐大哥,就告诉他,这里有个姐姐日夜都在盼着他。”说着,她瞟了瞟沈留香。 “公主。”沈留香一时急得又是跺脚,又是面红耳赤,娇嗔着让赫连漪别再说。 丹增笑着点了点头,又认真回答:“可以。” 沈留香羞涩地取出怀里的信,递给丹增道:“丹增,听说你明日会回家一趟,那你帮我将这信交给齐大哥吧。” “可以。”丹增对沈留香倒是没有任何防备之心,笑吟吟地接过信,颇有些打趣的意味。 赫连漪见他虽是礼貌周到,但似乎还是对自己有着不即不离的态度,只得道:“你去吧,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你近况如何,等一会便回去。” “好。”丹增一听,如同被豁免,愉快地飞奔回去。不久,就和少年们骑着马,远行而去。 沈留香望着丹增远去的背影,又不禁喃喃自语起来:“真是像,这丹增比太子他们还更像公主的兄弟。只要他站在公主的身边,没有人会怀疑不是公主的弟弟。” 赫连漪却不知为何,忽然道:“留香,等再见齐越,你就跟了齐越吧。只是如今我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你跟他一切从简便可。” “啊,不,公主,奴婢做错什么了?”沈留香一时吓得惊慌失措。 “你没错,你们二人对彼此有情,这有何不可?” “不行不行,公主,我便是要谈婚论嫁,也得等到公主的事尘埃落定,等我们大夏国复国了再说。” “复国又岂能是一日两日的事。” “多久我也等,我对天发誓,一日不复国,一日我不嫁人,十年不复国,我十年不嫁人。”沈留香说着,又察觉出今日有些蹊跷,赫连漪的愁绪似乎跟往日有所不同,又满腹疑惑地问:“公主,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以前没想过你们俩还能再遇上,如今看来,你和他有缘分。既然你们对彼此都有情,我就该为你们做主。” 沈留香大抵已是明白了她不过是推己及人,不过是不想让自己也承受跟她一样的苦和难。 “公主,殿下除了身份,哪儿都好。如果是他当初也是大夏的名门望族,一定能把洛公子和曾公子都给比下去的。” 赫连漪一时愁肠百转,木然地望着远方,轻声低喃:“比过他们又如何,我倒情愿他让我厌恶。” 沈留香一眼看穿她,“公主其实已经为情所困了吧?人能离开,可心能离开吗?” 两人一路说着话就回到居住的宫殿,却见多杰早已等候在侧,见两人回来,忙忙地奔上前来,道:“公主,狼主有嘱:近日内西康王要遣使前来,请公主千万要小心行走。” “西康王?如今正是两部的多事之秋,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遣使前来?”赫连漪跟沈留香互望一眼,见沈留香脸上满是警惕和惊恐之色。 多杰道:“狼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但拒又不是,不拒又不是。狼主后来一想,可能是公主之事他有所耳闻,指不定是来兴师问罪的。狼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嘱咐臣下来告知公主:公主那几日就不必前去侍奉赞蒙了,一切小心为上。” 赫连漪道:“多杰大人,我倒是能谨慎行事,就怕那西康王此番遣使所来是别有用心。” 多杰道:“公主放心,狼主也会见机行事的。” ****** 乌溜氏的一座小城上,到处挂满了“萧”和“梁”的旗号。显然,这里已经被萧允晏侵占。中军大帐里,萧允晏给一众军将安排着明日的行军阵势,忽然一名小将进来禀报:“殿下,探子回报,宁军今日下午已进入了青阳城。” 萧允晏问:“来了多少人?何人领的军?” “听说是六万军力,栾木领的军。” 萧允晏一听不是赵海,大松口气,回头望向身旁的一名手里那些羽毛扇的文士,“栾木?赫连定邦的旧将。冷先生,对此人你可有所了解?” “在下有所了解,听说栾木此人在宁国兴风作浪,帮着赫连定邦戕害了不少忠良无辜,谁都知道此人是嚣张跋扈之人。以他的脾性,他是不会将乌溜氏王放在眼里的。也许我们正好能从中得利。” 萧允晏忽然非常兴奋地直拍桌案:“好,本王等的就是这样的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想了想,又下令:“这几日就歇战吧?你们都先下去。” 罗鸿大叫:“这不行啊殿下。”一众军将见自己等人商量了好几个时辰的结果一下子付之一空,个个都大为不解。 萧允晏只得解释:“区区弹丸之地的乌溜氏国之所以让我们对战这么久,是因为他们全民同心同仇敌忾,只为护住家国。而如今不一样,一旦宁军进入,他们很快就会四分五裂。” 众将想了想,觉得萧允晏所说倒也不无道理,罗鸿道:“殿下说得有道理。” 一时,诸将纷纷散去。帐内,只剩了罗鸿。 罗鸿叹道:“哎,如果此时贺公子在就好了。” 萧允晏望了望他,似在跟罗鸿说,也似在对自己说:“快了,她快回来了。” 第四十九章 劫入西康 西康王的使臣终究还是踏入了唐嘞的王庭,狼主所没想到的是,西康王所派的竟然是几名文臣。这几日,赫连漪跟沈留香足不出户,小心翼翼地等着西康使者的离去。那几名来使来了有三四日,行事竟是谦恭有度,除了责问大梁将三千兵马驻扎于迭错的事,被狼主委婉一顿搪塞后,竟一直没再生事,一心只求如何饱览唐嘞的风光。赫连漪跟沈留香得到消息,这几人明日一早便离去,于是,两人便安心等着重见天日。 谁知这夜,已是将近天亮,忽然两人在睡梦里被一阵惊惶之声搅扰,除了喧哗声,还有不住奔跑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烟熏火燎味。沈留香低声咕哝道:“不会是走水了吧?”刚起身披衣要出去看看,正好有名侍女急匆匆地跑到二人的寝殿大声疾呼:“公主,雍布殿着火了,怕这里不安全,请公主先寻个安全处暂避。” 赫连漪一听,雍布殿就在她们寝殿的隔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两人赶紧一溜烟地起身。 当下,两人随意裹了些衣物,也来不及多想其他的,跟着那名侍女匆匆往一个偏殿而去。不料,几人跑着跑着,赫连漪跟沈留香却忽然被几个侍卫拦住,那几个人二话没说又将两人扛起,便扛着走了。沈留香大叫道:“你们干什么,抓我和公主做什么?” “留香......”赫连漪大喝一声期望制止,却为时晚矣。那几名侍卫一声狞笑,虽没开口,却好似在说:“是你们就好。” 赫连漪此时已知自己落入了他人的圈套,沈留香正想喊“救命”,却被捂住了嘴。两人被抬着往东而去,赫连漪知道那正是西康使臣所住的寝殿,心里已是明白,他们这些人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必定是探听了自己所住之地,而今夜这火也必定是他们安排的,不过是为了故意引出自己。一时,赫连漪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刚刚到了卯时,几名使臣按着约定便出了这座王城。因是来使,路上也无人胆敢过多盘查,一路所行皆顺。直到出了唐嘞境地,突然一名侍卫用西康话喊了一声,车辇便纷纷停了下来,两名文官下了车辇,若干个护卫上前拉开车辇上的座位,拉出两个人来。这两人,正是赫连漪跟沈留香。一名文官指着荒凉的山道对两人道:“听说公主向来机智过人,但公主且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主若是敢擅自逃跑,那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喂狼或者冻死。逃与不逃,请公主自行斟酌。” 那文官的话半点不假,这里有时走上一天都碰不上一个人。事已至此,赫连漪也是别无办法,只得暗中祈求狼主能早点发现。 一行人又继续走了两天,终于在第三日到达西康王庭。一到宫城,便有人将赫连漪主仆二人安置在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内,赫连漪略微梳洗了一下,发觉这室内装饰颇有汉地之风。 沈留香忽然指着房间的一处道:“公主你看。”赫连漪顺着她的手望过去,一眼望见房间里竟挂有自己的画像,一想知道这必是赫连定邦在两国议定和亲之前送来的。赫连漪痴痴地望着自己的陈年旧像,那时,面目比现在丰润,笑容纯真明媚,连眉和眼仿佛都含着笑意。那时,父兄犹在,她无拘且无束,最大的心事无非是究竟该选洛侯家的公子为驸马,还是曾侯家的公子...... 赫连漪正缅怀于那个过去的自己,忽然门被急匆匆地推开,两人转头一看,见来人身躯高大,年已近五旬左右,眉目炯炯。赫连漪便料知此人必定是西康王无疑。西康王一见赫连漪,一时如同饿汉终于见到食物一般,露着毫不掩饰的垂涎之色。他急匆匆地奔到赫连漪面前,眼睛竟看不到一旁的沈留香,“想不到你本人竟然比画像上还要美上几分。”他又盯着赫连漪的脸,又叹了叹:“只是,现在瘦了。没关系,本王会让你重新高兴起来的。”说着,他伸手要去触摸赫连漪的脸,却被沈留香挡住并大声呵斥:“你做什么?” 西康王这时才发觉沈留香的存在,看了她一眼,黑下脸来:“出去。” 沈留香也不敢将他激怒,只是不自觉地撑开双臂,挡在赫连漪身前。 赫连漪却十分冷静地说:“留香,你出去吧。” 沈留香哪里肯依,知道自己若是出去,眼前的这老色鬼,非得将赫连漪生吞活剥了不可。赫连漪见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催促着道:“出去吧。”说着话,又暗中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我能应付。 沈留香无奈,只得出去。沈留香一出去,西康王就要扑过来搂抱赫连漪,却被她轻巧躲过,扑了个空。 赫连漪顺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使起她惯用的一招:“赞普,你若再过来,我便在你面前自戕。” 西康王见她竟然这么烈性,又一副凛凛而不可侵犯的神色,一时又是怜惜又是慌乱地阻止,又不经意往前一步:“别别别......” 赫连漪又后退一步,“你不要再往前一步。” “好好好。”面对她那张脸,西康王一时也没了脾气,只笑道:“自从见了你这副画像,我便对你朝思暮想,恨不能夜夜搂抱着你入眠。哪知今日见你真人,这画竟还不及你真人的一半。赫连漪,我对你发誓,只要你为我妃子,我愿为你倾尽所有。” “当日我虽离去了,可我叔父不是又给你敬献了我的庶妹及另两名宗室女子吗?” “可她们三人加起来都不及你一半。” 赫连漪终于无话可说,望了望西康王,“方才赞普说愿为我倾尽所有,那赞普又打算怎么为我倾尽所有呢?” “你若为我妃子,我会让世人尊奉你为度母,为你朝拜,给你献上雪山上最圣洁的雪莲花,让你拥有数之不尽的金箔和天珠。” 赫连漪不屑地摇了摇头,“赞普,这些都不是我所要的。我想要的是成为赞蒙,我要的是恢复我的公主之尊。” “赞蒙?公主之尊?”西康王哈哈大笑起来。 赫连漪冷眼望着他,“我知道,赞普所说的倾尽所有,不过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怎么是随口说说,本王是认真的。只不过如今这赞蒙是我西康大将普达瓦的亲姐,但我向你发誓,她若一死,我必立你为赞蒙。这第二件嘛......”西康王思虑了再三,还是摇了摇头,“这不好办,你父皇一脉,如今已无男丁。” 赫连漪一听,却是嫣然一笑,“赞普,我父皇曾在民间遗落一子,如今我已找到了我的弟弟。你若肯扶助我弟弟重新登位,我可以放弃第一个条件做你的妃子。” 西康王摇了摇头,“那太久了,我等不及了。”说着,他又试探着往前,企图强迫她就范。岂知赫连漪还是早有准备,又往后退了一步,拿起那枚簪子道:“赞普,这簪子是我特制的,锋利无比。我虽杀不了别人,但用它来杀我自己却是容易。” “你,别动气别动气,我保证我再不过去了。” 赫连漪举着簪子又道:“我若失了身,我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不洁之身留存于世。你若真有诚意,何妨等我心甘情愿。” 西康王一听,她竟到如今还保持着处子之身,一时不由得大喜过望,只想着人既已在自己手中,终归是自己的,又何妨多等上些时日,便只得道:“好好,我答应你。” 赫连漪见自己已经拿捏住了西康王,便问:“那赞普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西康王似乎有些懵头懵脑,反过来问赫连漪:“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请赞普退十步,退到离我二十步之远的地方。” 西康王一听,脸都绿了,却见赫连漪不依不饶,踌躇了一会,只得退了出去。又问:“然后呢?” 赫连漪道:“在我心甘情愿之前,赞普日后见我必须一直保持着这距离,若不然,我还是会自戕于赞普面前。” 西康王后宫里多的是对他献殷勤的女人,从来也没有见过像赫连漪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一时非但没有动怒,甚至还觉得新鲜。又见赫连漪的样子,不像装腔作势,只得忍耐着:“好好,我答应你。可你到底怎样才会心甘情愿呢?” “我说了,我要恢复我的公主之尊,只要赞普拿出诚意,助我复国,我自然就能心甘情愿了。” “复国之事......”西康王竟然打起了算盘,想着若赫连漪为自己妃子,倘若她真的复国成功,将来最得利的不是自己又能是谁?一时竟是计从心来,问道:“那你方才所说的弟弟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我此时还不便告诉赞普,可日后赞普一定能见到他的。” 西康王一时揣摩不出赫连漪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只得暂时先敷衍着:“嗯,那等见到你弟弟,我再定夺吧。” “好,那赞普现在可以出去了。” “好。”说着,西康王竟就真的出去了。 沈留香默默守在殿外,见西康王竟然出了来,一时既惊且喜,转身就跑了进去。 一进去,见赫连漪跌坐在地上,眼中惊恐未消,便紧紧搂住她,又问:“公主,你没事吧?那老色鬼没对你怎么着吧?” 赫连漪这才又恢复了如常神色。方才面对西康王时,她竭力地装着镇定并唬住了他。自西康王出去后,她才不自觉地开始后怕。赫连漪看了看沈留香,知道她比自己担着更多的心,便柔声安慰她,“没事,这么一路过来,我什么时候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想起萧允晏,赫连漪又忽然顿住没有再说话。 幸好沈留香没有发现赫连漪的心虚,恨恨地道:“那老色鬼,一副急色鬼投胎的样子,我可真的担心得要死。” 赫连漪叹了口气,悠悠地道:“色鬼也有色鬼的好处。”又想起和萧允晏因为丹增而起的隔阂,她至始至终还是没能释怀,“至少,我随便就能拿捏住他。” 沈留香听出她这话分明是怨恨着萧允晏的意思,劝慰道:“霁王殿下是不好掌控,可他对公主却是真心诚意的。” “那有什么用,我要的并不是真心诚意。” 沈留香知道赫连漪对于萧允晏,自分别时便一直有怨气却又在心里无法割舍,知道她即便自请为质也不过是在暗中筹划着想要另谋出路,便疑惑地问道:“公主,你有没有让西康王撤掉在贡昌堡跟殿下对峙的兵马?” 赫连漪被沈留香这么一问,一时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虚,回道:“没有。” “没有?为什么?公主自己说的:只要西康王一撤兵,殿下那边就会察觉出异常,只要他稍微一查,便能查到我们在此。这是我们唯一能给殿下传递的讯息了。” “不用急,狼主发现我们不在宫里,定然会想办法的。” “可是,狼主定是不敢得罪西康王的。” 赫连漪思虑了再三,还是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我暂时还不想让殿下知道此事,我刚刚故意试探过,那个西康王能对我言听计从,也许我该重新斟酌一下,重新再布局。” 沈留香心里一阵咯噔,“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的能让自己跟了这老色鬼?” “不要口口声声喊得这么难听,殿下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实际上又能为我改变什么?西康王不一样,我指东他不会往西。我还想再观望几日再做决定。” 沈留香急了,再顾不得主仆之分,脱口责怨起来:“公主,你别犯傻,这西康王哪里能比得上殿下,殿下有勇有谋,他能成什么事?再说,我们当初费了多大的劲才接近殿下的?”沈留香说着,一时心急,又去取她身上的那方绢帛,拿出来后,摊在赫连漪眼前,道:“公主你看,是你当时一心笃定这是先皇给你的临终嘱托。公主,也是你说要对玄师深信不疑的,你如今又要另改主意,这之前做的一切,岂不都付诸东流了吗?” “可我也没有办法,他想的是为大梁开疆拓土,而我想的是复国,我们二人日后只怕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趁现在早点了断,及时止损。” “公主,殿下心软,日后你慢慢劝服他,他定会听你的。” “你不要心存妄念了,大局面前,殿下从来就不会听任何人的。” “可是,殿下处处为你着想,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我相信公主求他,他定会肯的......” “他不会的。”赫连漪打断沈留香的话,“留香,他们对我都只有一个目的,无非都是要得到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沈留香不由抱着她痛哭起来:“公主,你这又何必呢?其实殿下说得对,即便将来不能复国,你跟了殿下,他宠你爱你呵护你,你虽没完成先皇遗愿,却也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殿下是好,可是我跟他也许只能缘尽于此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你忘了玄师的话吗?我跟他终究也不会是彼此的良配,不如趁早划清界限。” “公主到底在怕什么?殿下敬重你,只有在他面前我们才不至于担惊受怕。” “你怎知我不担惊受怕,我面对殿下的时候更是力不从心。” “殿下对你用心良苦,用情至深,我不信你就这么铁石心肠,真的对他没有一丁点情份?” 赫连漪苦笑道:“如若我是以前的赫连漪,也许我会对他报以真心,可现在,我心中容不下情爱二字。殿下也好,西康王也好,我跟他们周旋,都是作践,并无分别。” 见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留香终于决定改变话术:“可,可是那西康王昏聩无能,公主又能指望他什么?” “你别忘了现在有丹增,他一人便抵百万兵甲。” 沈留香又急了,“可是那丹增并不能为我们所用不是吗?” “一定能,我必须要让他为我所用。” “当初玄师说的只有殿下才能实现公主的复国计划,公主如今却又不信。” “我不是不信玄师,可是殿下已经跟我言明:大夏绝不能复国。如今上苍又助我遇到丹增,我相信我可以凭我自己的能力复国,而不是依靠旁人。” 沈留香见她如此执意,也只得暂时忍着不再多说。 第五十章 丹增入局 一连几日,大梁军一直坚守在城邑中,任凭宁军怎么叫骂都不肯应战。第三日,罗鹄匆匆前来禀报:“殿下,乌溜氏的国相请求见殿下。” 萧允晏早有准备这几日乌溜氏必然派人来求见,一听来的竟是国相,大为讶异,“居然派了国相前来,好!快带人进来。” 不时,一身布衣的乌溜氏国相随罗鹄进了来,萧允晏起身道:“国相大驾光临,萧某有失远迎了。” 国相一脸地愁容惨淡,“不敢不敢,外臣见过霁王殿下。” 萧允晏明知故问:“不知国相此来所为何事?” 国相倒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殿下啊,那栾木简直就是个强盗......”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这是我王给殿下的信,我王知道殿下为人宽厚,特令在下给殿下献上降书。我王只求,只求日后能苟活于世……” 萧允晏看罢降书,如他所猜,乌溜氏王在栾木进了乌溜氏国后,处境更是艰难。乌溜氏王定夺再三,知道自己最终不是投大梁便是投大宁,左右国将不国,趁自己还能择良木而栖,不如先行选择。又想着赫连定邦残暴不仁,连自己骨肉兄弟都肆意杀害,日后必会找寻机会戕害自己。而萧允晏跟萧允昇的口碑却是向来不错,即便攻下城池,也一直善待百姓,宽厚施政,说不定能让自己落个善终。于是,便让朝臣前来请降。 萧允晏问道:“国相,你给本王兜个底吧,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名为十二万大军,实际是七万,有五万已经进了乌溜氏城,还有两万等候在高阳城随时听命。栾木一来,就逼着我乌溜氏军充当前锋。我王不愿意,他们就将我王给软禁了起来。” “那么说,这城下叫阵的都是乌溜氏军?” “殿下见谅,除了栾木和少数的亲信,其他都是乌溜氏军,栾木逼着他们叫阵,他们不得不服从。” “那好办,国相,本王也不跟你兜圈子,本王想要栾木的脑袋,一旦事成,本王即刻攻城,日后也能做主善待于乌溜氏王,让他得以善终。” 国相想了想,咬牙道:“好,今晚子时在下必将献上栾木的脑袋。” ****** 同日同时的西康宫城,赫连漪和沈留香自到了西康,一直将自己关在这屋子里。这日两人闲坐着,忽然听到窗棂上有石子拍打的声音。接着,又一声接一声。 “留香,快打开窗子看看。”赫连漪吩咐着。 沈留香将窗子打开,四处探看,却见四周并无人,以为是有人故意在闹着玩,便将窗户关掉。 不一时,却又听到石子拍打窗棂的声音,赫连漪忽然眼睛一亮,忙又吩咐:“留香,将窗户开着,你躲一边去。” 沈留香照做,两人皆躲在一旁,忽然一支响箭“倏”地飞驰而来,稳稳地插在窗棂上。 箭矢上还有一张纸,沈留香拔出响箭,取出那张纸一看,竟写着齐越二字。 “齐大哥。”沈留香确认那是齐越的字迹,“公主,真的是齐大哥。” “看来,丹增和齐越他们都过来了。” 沈留香满心疑惑地问:“公主怎么知道丹增也来了?” 赫连漪解释:“齐越可没有这么好的箭术。再说,若不是丹增去通知齐越,齐越又怎会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沈留香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话音刚落,寝室外有侍人在喧唱:“赞普到。” 沈留香一听这个声音,忙跑出去拦着西康王,“公主在歇息,赞普请回。” 西康王的一名侍从恶狠狠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沈留香只管拦着,赫连漪趁这当口,忙将那支响箭藏了起来,又将那字条烧去。 外面,沈留香还是死活拦着,那侍卫一把拉过沈留香,将她推倒在一旁。 赫连漪在寝室内大喊:“留香,你们都进来吧。” 看着赫连漪,沈留香终于肯退让一步,“好,赞普,你进来可以,可是必须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进,也不能赶我走。” 门外沉默了好久,终于无奈地应了一声:“好。” “还有,赞普记住和公主的约定,要离公主十步之远。” 西康王似乎已经没什么耐性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声:“好,好。” 沈留香听罢,这才开门……西康王进来后,发现一进门便挡着两张桌子,知道是沈留香故意搬到此处让她不得靠近赫连漪,又加跟赫连漪有约在先,便只得乖乖站在此处。 赫连漪看了看西康王的表情,也无意触怒他,便巧言令色道:“留香不懂事,小瞧了赞普,我让她撤下来,她死活不依。望赞普莫要见怪。” 见到赫连漪对自己笑吟吟的,西康王心里的怒气顿时消散,望了望沈留香,却赞道:“这丫头极为忠心,好事好事。”回头又望了望赫连漪,问:“怎么样?这吃的住的还习惯吧?” 赫连漪笑了笑,道:“吃的跟汉地无异,一切都习惯。” 西康王见她态度和悦,对自己也不是最初那般抗拒,心里大悦:“那就好那就好,你可不知道,当初和亲一事敲定,本王就命人去汉地寻了一批庖厨,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你的庶妹。不过如今你总算来了,这些厨子也算派上了用武之地。” 赫连漪又是微微一笑,轻缓有度地道:“多谢赞普费心了。对了,我来了几日,也没见到庶妹,她如今可好?” “好,就是跟你一个脾气,犟得很。” 赫连漪又笑了笑,“想必她不肯见我吧。也罢,既然她不肯,来日我去见她吧。” “诶,你堂堂一个嫡长公主,又怎可屈尊。来日我便是绑也得将她绑来见你。”西康王想了一会,终于问出了一直要问的话,“对了,你上次说的你那个弟弟,如今人在何处?” “我那个弟弟,也许这几天就会来此找我了。赞普这几日若是见到有外人,请不要诧异,也望高抬贵手。” 赫连漪是轻描淡写地说,西康王和沈留香却同时变了脸色。 “什么,你该不会是告诉本王你那弟弟已经来了吧?” “赞普莫怪,我那弟弟只是担忧我的安危而已。” 西康王又是大惊,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对自己如此坦诚,知道她绝不会动逃跑的念头,不住点头道:“嗯,你们二人姐弟情深,本王当然不会怪罪。只是本王如今想见你弟弟,不知怎样才能得见?” 赫连漪道:“赞普想见我弟弟也是容易,不如赞普先行离去,外面的防守也不妨故意松懈一些。我弟弟身边必定也还有侍从,我这里将他们引来,等他们来了要带我们走,赞普再假意来抓他们。” 西康王听着这曲折迂回的安排,一时脑袋直犯迷糊,“嗯?既是你弟弟,我又为何要抓?” 赫连漪笑道:“当然不是真抓,我替他们求情之时,赞普放人就是。” 西康王还是不明就里,赫连漪又笑着解释:“我只是想让赞普知道,我的心是向着赞普的。” 西康王终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拍着自己的脑门,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道:“好好好,这个主意甚好,甚好。”说着,西康王喜笑颜开地走开了。 赫连漪这番话,让沈留香却是听得胆战心惊,一见西康王离去,便问:“公主,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怎么可以将他们出卖了,难道你就真的不打算出去了吗?” 赫连漪道:“留香,难道你没发现,西康王已经上钩了吗?我估计他现在巴不得帮我们赶紧夺回大夏政权,这个时候我当然不能走。”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在殿下那儿花了那么大的功夫,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啊!”沈留香急得连眼泪都快出来。 “殿下那儿路已不通,不能放弃也只能放弃。还有,当下最重要的是将丹增一步步拉拢进来,方才之事,你可千万不能跟齐越说起。明白了吗?” “可是,他们是来解救我们的,我们却要设局让他们落入我们的圈套。这种事,我不想再做。” “你放心,既然我让他们进来,自然会让他们安然离去。”见沈留香还是迟迟不肯松口,赫连漪又道:“只要有丹增,我一切阻碍便可迎刃而解。或许因为他,很多城池都将会不攻自破,因为他一个人,而减少了生灵涂炭,这不正是你一直希望的吗?留香,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沈留香终于迟疑着回话。 “好,现在,你把窗户再打开,我们等着他们便是。” “哦。”沈留香即便再无奈,也只得依着她。 已是天黑,赫连漪跟沈留香刚用完膳,忽然,两个身影一拥而进。两人一看,正是她们等待已久的丹增和齐越两人。 沈留香尽管早已做好准备,但当她看到齐越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眼眶泛红,泪语凝噎喊不出声。赫连漪见他们两个久别重逢,也不打搅他们。只拉着丹增问道:“丹增,你们来了多少人?” 丹增道:“我带了三百人,还有齐大哥他们的人也全都来了,现在都在宫外。” “好,丹增,你们进来的时候可有多少人把守?” “没几个。” 赫连漪假意道:“那这么说,也许我们能蒙混出去。” “嗯。”丹增点了点头,望向正痴痴看着沈留香的齐越,并喊了一声:“齐大哥。” 他这一叫让齐越和沈留香瞬间想起了今夕何夕,齐越不好意思地向赫连漪道:“公主恕罪。” 赫连漪道:“齐越,既然外面把守不严,不如我们趁机赶紧走吧。” “好。” 说着,四人小心地往外走去,殿里的侍仆方才几乎被清空了,丹增一边走却一边疑惑,低声对齐越道:“齐大哥,这里为什么一个内侍都没有?我们会不会上当了?” 齐越也越走越察觉出怪异,正当他发出同样的疑问时,忽然有声音大笑起来:“哈哈哈,没错,你们确实上当了,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这是:守株待兔。” 不时,只见一队人呼啦啦地从外面一拥而进,个个手执兵刃,挡在几人面前。接着,西康王也进了来,他望了望丹增,看到丹增的面容,当下便认定了丹增真的是赫连漪的弟弟。但他谨记着赫连漪之言,连忙冷着脸下令道:“将这二人捆起来。” “请赞普网开一面。”赫连漪连忙跪在地上,又指着丹增道:“他是我弟弟,只是为救我而来。” 西康王道:“好吧,既然是你弟弟,用你们汉人的话说这也便是本王的内弟,本王自会对他们网开一面。带到偏殿,好好侍候。” 赫连漪望着丹增和齐越,凑到丹增耳边低声道:“不要急,先安心呆两天,我们到时再见机行事。” 丹增点了点头,两人这才离去。 两人离去后,赫连漪道:“赞普可是信了我所说的?” “信了信了,这一看便知是你弟弟。” “如今,我想求赞普一事。” “什么事,你说。” “希望赞普联合周边各国及各部落给赫连定邦写一封国书,让他将皇位交还于我皇弟。” 西康王心中一动,又有了他自己的算计,立马点头,“嗯,赫连定邦弑兄夺位之事,周边各部皆是不满。这是正义之事,本王定然做得。” “多谢赞普,可假若赫连定邦不同意呢?” “他若不同意,本王定会联合周边各部建一支正义之师,让你弟弟带着兵,讨伐于他。” “多谢赞普。”赫连漪说着又跪伏于地,西康王要奔过来将她扶起,却被沈留香挡住。西康王道:“这回本王足够有诚意了吧?你可不能再拒本王于千里之外了。” 赫连漪装出一脸哀怨又无奈的神情道:“赞普,我明白赞普对我的苦心,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对赞普说过,我曾在佛祖前发下重愿,我大夏一日不复国,我便一日不得嫁人,否则我将永不能得偿所愿。” 西康王虽一脸失望,却又在心里盘算起:这姐弟二人年纪都不足二十,他们若要复国,这将来必是靠自己无疑,自己日后也可完全能将这姐弟二人捏在手中,听任自己摆布,说不定自己此生的功绩能赛过历代先祖,也说不定自己在无意中就能将手中的疆土开拓到富庶的汉地。美人在手、江山在望,这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于是道:“好了好了,本王明白了,此事不急,不急。” 赫连漪道:“赞普方才说要组建正义之师,敢问赞普打算如何组建?” 西康王道:“本王会联络周边各部,让他们各出一些人马便可。” 赫连漪笑道:“赞普倒是跟我想到一块了,这正义之师人倒也不必太多,赫连定邦根本就不得民心,我相信但凡我弟弟所到之处,他们必定会退让三舍。” 西康王一听,又是心花怒放,“唔,本王还得回去再商量商量接下来的事。”说着,西康王总算出了去。 第五十一章 丹增挂帅 同夜,萧允晏的大营里,萧允晏跟众将已经部署好了两套方案,一:假若乌溜氏国相如约将栾木的人头送来,他们将连夜攻袭宁军大营。二:假若国相没能守约,他们将继续等待时机。 但还不到子时,乌溜氏国相便遣人将栾木的头颅送了来。 盒子一打开,一颗人头赫然在目。杜绍桀上去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殿下,末将曾跟栾木有过数面之缘,这确定是栾木的头颅,无疑。” “好。”萧允晏站立起身,又吩咐众将:“大军分四路,一路接管乌溜氏城,另三路夜袭整个宁军大营,记住,一定要将他们这五万大军尽数歼灭。” “是。” 当夜,萧允晏的军队在乌溜氏军的里应外合又兼宁军大帅遭遇不测的动荡下,很快地就将宁军打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一直到次日,宁军越退越远,梁军一路追赶,一直追到了大宁境内。萧允晏见一路势如破竹,也不肯轻易折返,直到宁军那些残余部队跟驻扎在境内的另一支大军会合,萧允晏这才停止了追击,令手下将士留守,自己则匆匆赶回了乌溜氏。 一回到梁军驻扎地,便有一名幕僚匆匆赶来迎接道:“殿下,你可算回来了,唐嘞派了人来,等你有好些时日了。” “唐嘞?怎么了,本王不是已经修书给罗鸿,让他尽快将驻扎在迭措的军队撤回来吗?” 那文士回道:“罗将军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但似乎唐嘞使臣前来,并不是因为驻军的事情。” 萧允晏一听,想着已有好些时日没有赫连漪的消息了,心里一急,又加快了脚步,见了唐嘞来使才知道,原来是赫连漪被西康王给劫走了。一时,心里大急,交代安排好一些事后,只带了两名侍卫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动身前往西康。 ****** 经过几日的奔忙,西康王庭终于整合好了一支由各部组成的六千兵马,将由丹增挂帅出征。 这日,齐越跟丹增应约前来,赫连漪见了两人便开门见山:“丹增,西康王真拿你当了我的弟弟,他写了国书给赫连定邦,让他将皇位归还于你。赫连定邦不依,西康王又联络周围各部组成一支正义之师,让你挂帅讨伐赫连定邦,大军明日便出发。” “怎么会这样?”丹增一时惊诧不已。 赫连漪笑道:“我也没有阻止西康王的想法,想着不如将错就错,这样你跟齐越也好脱身。” 丹增一时大急:“可是,我们是来救你的。” 齐越在一旁道:“丹增,你还不明白公主的苦心吗?这是公主为我们脱身争取来的机会,我们如今只能是先出去再想办法。否则,继续留在这里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丹增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赫连漪又道:“齐越,霁王殿下在迭错的兵马已经退了,赞普的意思还是要从迭错进入乌溜氏。到了乌溜氏,大军将驻扎于阳陵。” “末将领命。” 赫连漪又对丹增道:“丹增,这次将你卷进来实在是迫不得已,来日,你可在两军交战中自行脱身便可。你放心,等你们两军交战之时,我自然也能想到办法脱身。” 丹增望着她,虽是半信半疑,却又点了点头。 末了,赫连漪又对齐越嘱咐:“齐越,一定要护好丹增的周全,知道吗?” “是。” 次晨,西康王从周边各部落集结的六千将士拥丹增为帅从西康王庭出发,一路东出...... 赫连漪和沈留香在城头上望着浩浩荡荡却如一盘散沙的队伍,越走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沈留香嗤笑着道:“不知道这些人能掀起多大风浪?” 赫连漪倒也不介意,只是笑了笑:“这些队伍名为正义之师,实际上是西康王向各部族首领讹诈逼迫来的,大多数的人皆不服这次出征,也不会卖力。但有一点,父皇还有子嗣这事会被坐实。我要的就是这个。” 沈留香“哦”了一声,仿似顿悟,终于点了点头,却又忧心地道:“可是我担心齐越,以他的才智,我只怕他最终还是会在丹增面前露出破绽的。这丹增虽看着涉世不深,但聪明得紧,你看他直到现在看你的眼睛都充满着防备警惕呢。” “他对齐越能够信任就行。” “可我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脱身的,等我脱了身,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沈留香听到她这么说,一时大喜:“公主,你真的决定要脱身了吗?” 赫连漪笑道:“是到了该脱身的时候了。” “太好了,只要公主肯离开这里,我们必然就能离开,说真的我还真挺担心殿下的。” 赫连漪忽然停住脚步,目色中泛着几分决绝几分凄楚,“留香,我并没有想过要回到他身边。” “那,那我们能去哪儿?” “丹增此去,必定能造出不小的声势,只要这声势造出去,日后不管他在哪里,我打着他的旗号便能有大批追随者。我又何患无处可去?” “可是,我们毕竟势单力薄,公主毕竟也不会兵法。” “放心吧,我对宁国的大将皆了如指掌,不会有太多阻碍的。走吧,去见见我那个庶妹。” “见她?公主来了这些时日,也不见昌平公主来拜见,如今哪有嫡长公主屈尊去见她们之理?” 赫连漪淡淡应声:“不重要,走吧。” 两人在这宫城里走了近一炷香的时辰,才算到达。整个寝殿仿佛笼罩着一股寒意,见是赫连漪来了,侍人进去通报,赫连漪被拒在殿外好长时间才见人回来将她跟沈留香邀了进去。 室内,是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戾之气。赫连漪望着眼前端坐的那名女子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昌平公主,此时她目光空洞,一脸悲怨地望着自己。赫连漪心头也是一震,昌平曾经也是明媚娇艳的公主,虽是庶出,却也被人呵如掌珠,而今不过才短短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她却再也没了当初的明媚之气,活活像一个守寡多年的妇人。 赫连漪一阵心酸,问道:“你,还好吗?” “长姐真会说笑?若是能好,当初长姐又为何费劲心机弃逃而去?” 任凭赫连漪再是能说会道,此时也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得忍气吞声。 “如今,你我皆为阶下之囚,谁也不比谁高贵,长姐,你自己随便坐吧。” 赫连漪只得听之任之,默默坐在了下首,姐妹二人一时无话,侍人倒上了酥油茶,昌平公主端起茶喝着,赫连漪趁势问道:“这两地生活差异巨大,你还能习惯吧?” 昌平公主又嗤了一声,懒洋洋地抬起头,回道:“不习惯又能怎样?还能回去不成?习惯不习惯都受着呗。” 赫连漪终于问:“你心里可是恨我至极?我当初只是想着逃婚,也没想到赫连定邦又会找你顶替我。” “跟你年龄相仿的只有我,不是我顶替又能是谁?”说着话,昌平公主才终于用正眼定定地看着赫连漪才说话:“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恨你,若留在大宁宫室,到头来还不是同样幸免不了被羞辱的命运。我对你的恨,从小便有。从小,你就受尽父皇的万千宠爱,你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公主,那些名门公子,也得由长姐挑剩的才能给我们,可长姐就是迟迟不肯选定夫婿......” 赫连漪忽然反应过来,问:“你当时可是已有心上人?” 昌平公主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有,又能怎样?” “他日,你若是有心脱离这里,你可以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 昌平公主忽然撕心裂肺地冷笑出声:“你如今自己都身陷囹圄,还想着救我?难不成你想用自己来换我?” “只要去想,自能想到办法。” 昌平公主目光呆滞地望着赫连漪,望了一时,忽然点了点头,“是了,你从小就狡猾过人,能从和亲队伍中安然脱身,能蛊惑赞普为你出兵,能无中生有生出一个弟弟来......“ “昌平,你只告诉我,你究竟要不要出去?“ 昌平公主原本暗寂无神的眸光终于焕发出了一丝神采,嘴巴却依旧不饶赫连漪,“拜你所赐,我如今已是这残败之身,出去还能做什么?” 赫连漪沉默了,站起身来,对昌平道:“既然你无心离去,那便当我没来过,没说过什么。”说罢,便携沈留香离去。 直至走出殿外,才传来昌平公主悠悠地声音:“不送了。” 入夜,西康王很难得地进了昌平公主的寝宫,昌平对他也是难得地笑脸相迎。 西康王道:“听说你长姐今日来了,可有此事?” “哼,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怎么这么说,她毕竟是你姐姐。” “赞普,我那个姐姐,从小就聪明绝顶,狡猾异常,赞普可千万要小心不能让她脱身。” “人在这宫墙之内,任她怎么狡猾,她都脱不了本王的手掌心?” “赞普不要忘了,想当初,她就凭一己之力不也从和亲队伍中逃脱出去了吗?她能办到的事可多了。” 西康王想了想,觉得这话有道理,点了点头道:“嗯,确实如此,看来本王要好好防守,给她宫里多添些护卫。” “那是自然。赞普,她出来进去的可要多些护卫看守才行。” “嗯,也对,明日本王便给她加派些护卫。不过,你们汉地有句话叫:礼尚往来,今日既然她都屈尊来探望你了,你哪天也该去回访她,毕竟她是你长姐。” “我才不去,我们汉地的规矩是:先出嫁的为大。我已经是嫁人的了,她还是女儿身。我是赞普的妃子,她如今什么都还不是。自然该当由她来拜见我,等哪天她也成了赞普的人了,我再去拜见她也不迟。” 昌平的话让西康王一阵欢悦,忙道:“嗯,也对。不过此事快了,快了。” ****** 这日,沈留香进来对赫连漪道:“公主,昌平公主遣人来,说是前几日对公主有所怠慢,今日给公主赔罪,请公主前往赴约。” 赫连漪沉默了些时,想着索性也百无聊赖,倒也想看看她又会耍什么花招,便道:“那走吧。” 沈留香却是满腹迟疑:“这昌平公主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吧?” “安没安好心,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可我担心她耍心眼。” 赫连漪笑道:“你见过哪个耍心眼的能耍过我?” 沈留香忽然噗嗤一笑,“那倒也是,好,走吧。” 说着两人便出去,身后跟着一大批这两日新近派遣来的护卫。 到了昌平公主的寝宫,只见昌平公主携着那两名跟随她一同和亲的宗室女,竟然早早地就出来相迎了。 那群护卫守在外殿,赫连漪同那两名宗室女相携着进了内殿。那两名宗室女围着赫连漪尽诉思乡之苦,三人聊了很长时间,昌平公主却一直是神色漠然,似乎融入不进她们的闲聊之中,也根本就不想跟她们几人搭话,完全一副主人冷待客人的模样。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从小跟随在昌平公主身边的一个嬷嬷进来,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昌平起了身来,对赫连漪等人道:“好了,我累了,想去歇着了,你们也可以回去了。”然后,留下愣怔在那里的几人,兀自甩手离去。 赫连漪等人对她的行为一时摸不着头脑,众人都是她约来的,如今下逐客令的又是她,赫连漪也懒得揣摩她的心思,但既然昌平发话,众人也只得离了这宫殿。 出了昌平公主的宫殿,那一群护卫一如来时一般跟着,沈留香却一腔闷气:“真搞不懂这昌平公主在做什么,耍人玩吗?” 赫连漪也实在被昌平这个举动搞懵,见沈留香一副愤恨不平的样子,只得平息她心头的火,故意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年我逃婚,让她当了替罪羊,她对我恨意难消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就不必恼了。” 第五十二章 赞普离世 丹增等人经过连日连夜地山路跋涉,终于到了阳陵,这日刚安好营扎好寨,齐越也正准备休息,便见有人来禀:“齐将军,有个名叫杜绍桀的求见。” “杜绍桀?”齐越一时有些诧异,他和杜绍桀是昔日旧识,也知道他早已投了大梁。而自己和丹增等人为了避开梁军的耳目,故意翻山越岭一路辗转才到达的阳陵,而他们也是今日才刚刚扎好的营地,他实在不知为何消息会泄露如此之快。 “请他进来。” 不时,杜绍桀就进了来,两人客气地寒暄一阵,杜绍桀便开门见山,“齐将军一定是纳闷我为何来此吧?”说着,杜绍桀取出一封书信,原来信是萧允晏写给杜绍桀的,是他命令杜绍桀等在此处,日后两支部队可相互倚靠。 齐越看罢信,又满心疑惑:“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些?那殿下如今......” 杜绍桀道:“殿下如今身在西康。” 齐越大喜:“那这么说,公主有救了。” 杜绍桀笑道:“那是当然,有殿下在,公主必定万无一失。” ****** 西康的王庭,沈留香见赫连漪站在窗前木然地盯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敢打断她。 又过了一阵,沈留香见她的神色越见哀伤起来,又觉得赫连漪今日有些异常,便故意问:“公主,我们总被拘禁着也不是事,你前些时日说的要想办法脱身,究竟想到法子了没有?” 隔了很久赫连漪才悠悠地应声:“想好了。” “什么法子?我左思右想,赞普怎么都不可能会放了你。”沈留香从她神色里觉察出,她方才就是在想这件事。而似乎,她方才挣扎了许久才下定了某个决心。 “会的。比起我,赞普更想要开疆拓土,流芳百世。他会放我走的。” “可是,他就算肯放你,只怕也没那么简单吧?” 赫连漪沉默了一阵,道:“只要能出去,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怎么可以!”沈留香忽然意识到赫连漪的决定印证了她的想法,不觉后脊梁骨发麻,“公主,你明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有什么不可以的?当初,我们初到殿下的军营,我不也做好了不惜任何代价的打算吗?” “可是,殿下和赞普不一样,殿下毕竟年轻,又长得好。”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至始至终,赫连漪一直望着窗外那片残枯的败叶,言语却是坚定沉静。 “当然有区别,你心里是喜欢殿下的,对他却是厌恶的。公主,你不可以这么做。先皇在天之灵,也必不愿你为了复国,而随意委身给人。” “西康当年至少跟我大夏和睦相处,而大梁却是宿敌。先皇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我委身给殿下的。” 沈留香被她反驳得无话可说,赫连漪又道:“留香,下次赞普来时,你便离去。” “不,公主,你不能这样。” “你知道,不这么做,赞普不会放我离去的。我守着这清白之身又能有什么用?” “公主,你明知道,丹增和齐越他们一旦跟殿下见面,殿下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你出去的。你又为何非要急于这一天两天的?” 赫连漪被沈留香问得一时哑口无言,沈留香却步步紧逼于她:“你这么做,莫不就是因为殿下吧?” 赫连漪知道沈留香玲珑剔透,自己的心思多多少少也被她猜了个七八分,便也不再遮掩:“没错,我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跟殿下彻底了断。” 沈留香哭出了声,“公主,你怎么可以这样,殿下碰都不舍得碰你,你现在竟愿意作践自己来跟他断绝纠葛。你到底在怕什么?殿下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我当初对玄师承诺过,绝不会对殿下动以真情的,可是后来发现我做不到,我每天深夜都会想他想到心痛。不如就这样,也好让我自己断了念想。” 沈留香实在不知该怎么让她放弃这个念头,只听外面有人在喊:“赞普到。” 沈留香一听,不免心惊胆颤的,“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来?” 赫连漪赶紧拭去脸上的泪痕,又低声吩咐:“留香,听我的,此事我已经决定了。让他进内寝来吧,你出去。” “不,不,我不答应。”沈留香一个劲地摇着头,西康王等了又等,见她们迟迟不出去,就径直闯了进来。一进来,见主仆俩都是眼圈红红的,问道:“在说什么呢?” 赫连漪强撑起一抹笑意,“我让她出去给赞普准备些宵夜。” “哦?”西康王对赫连漪的话有些意外,但想到赫连漪最近对自己已经放松戒备,并时常笑脸相迎,想着终归是好事,又笑道:“对了,我有好些事情要跟你说,回去怕会晚,就在你这里用完宵夜再走。” 赫连漪望向沈留香,问:“听到没?去吧。” 沈留香还是一动都不敢动,赫连漪又催促道:“快去吧。”沈留香却还是不肯。 西康王见这情形,大概明白了主仆二人各有各的想法,忽然用西康话喊了一声,便见有两个人进来,硬将沈留香拖了出去。 沈留香被两名侍卫硬拖出来带到外室,却一直挣扎着不肯安分,那两名侍卫只得强行将她一直拖着。沈留香又急又无助,谁知正在这时,那两名侍卫被身后的另两名侍卫猝不及防地捂住口鼻,过了一时,那两人竟被活活闷死。然后又被他们拖到另一处。 沈留香惊骇莫名,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挟持着自己的人倒下,一时吓得失了神。等她反应过来,细细地打量那些侍卫,忽然发现有一个很是面熟,大约自己在唐嘞的时候就见过。 “快,快救救公主。”沈留香急切地求助,可惜她说的话这些人一个字都没能听懂。 内寝里,沈留香一离去,西康王试图靠近赫连漪,赫连漪却倒退了几步,始终跟西康王保持着距离。 “赞普,我弟弟那边可有消息?” “嗯,今日此来,正是跟你说这个的。你弟弟已经驻军在阳陵了。” “赞普,我实在放不下心,我如今就只有这么个弟弟,他若出事,我必将满盘皆输。”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康王满眼警惕。 “赞普,丹增的身世只有我能证明,我若在,必能势如破竹,直攻烟陵,甚至还可能会是兵不血刃收复大夏国土。” 西康王点了点头,“这倒是,我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我斗胆请求赞普放我离开这里。” 西康王却是坚决地摇头,“不行,我怎么会舍得让你离了我身边,此事你不必再虑。” 赫连漪把心一横,咬牙道:“那,倘若我顺了赞普的意,赞普可会愿意?” “什么?你说什么?”西康王听着这话意,一下子踱到赫连漪的身边。这一次,赫连漪却没有躲避和抗拒,但却趁势而问:“赞普须给我个承诺,如果我答应赞普所求,赞普还让不让我去阳陵?” 西康王想了半晌,道:“你若去了,必是事半功倍。可是我又怎么相信你能回来?” “我人都已经是赞普的了,赞普还怕什么?大不了,赞普派几个可靠的亲信跟着我就是了。” 西康王沉吟半晌,道:“也罢,但你今晚需得成了我的人。”说着,西康王刚伸出手正准备抱赫连漪,赫连漪却本能地倒退了几步。 “且慢,我怎么相信事成之后赞普会不会反悔。” “本王非但不反悔,还要御驾亲征和你同去。” 赫连漪一听,觉得此事真有眉目。她讨好似地又重新靠近西康王。 西康王见她终于肯挨到自己身边,脸上的怒意总算消散,一把将赫连漪拉到床榻旁。正准备脱去她的外袍,却被赫连漪制止,“我自己来。” 赫连漪卸去自己身上的外袍,自己躺到床榻上,紧闭着眼,不让自己看到西康王的那张脸。可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不断纷涌出和萧允晏在唐嘞分别那夜的情景。西康王也很快地就脱去他自己身上的衣物,尔后,重重地扑向她,舌齿在她脸上脖颈间不停游移。 赫连漪不断地向自己暗示,此时这个男人是萧允晏,她任由自己脑中不断涌现萧允晏的面容。她发现,只要把身上这个男人幻想成他时,她可以做到不那么抗拒。 可是,他混浊粗重的呼吸让她生出一股强烈的嫌恶感,她清楚记得萧允晏身上的气息及他的温柔。哪怕他偶尔爆发出忘乎所以的渴求,那也是能让她意乱情迷且欲罢不能的。不,萧允晏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欲念,给她留下的清白之身,她岂能随意任别人糟蹋。终于,当西康王的手触摸到她的衣襟,想解开时,赫连漪已经到了厌恶至极的地步,竟是本能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就将这个身躯高壮的男人推开。 这是猝不及防的,连赫连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做什么。被赫连漪这么一推,原本正陷于意乱情迷中的西康王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她的虚情假意迷惑,让他怒不可遏,彻底失了耐性,粗暴地再次扑过来,意欲扯开赫连漪的衣衫...... 赫连漪知道,事已至此,她即便是舍了自己的清白也换不来自由了,但自己实在是面对眼前这个人厌恶至极,她本能地、无力又绝望地大喊:“留香,留香......” 她知道此时叫沈留香也无济于事,可谁知正在此时,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抵在了西康王脖颈上。 赫连漪一看来人,瞬间泪水再也绷不住,原来此人正是萧允晏。此时,沈留香也已经跑了上来,将赫连漪拉了出来,紧紧将她护住。 此时,西康王也已经回过神来,嘴里不住喊着什么。 萧允晏虽听不懂,但他知道西康王此时必定在喊自己的侍卫们,便冷笑道:“不用喊了,这里几天前就已经全换成了本王的人,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你是谁?” “大梁皇九子霁王萧允晏。”萧允晏一字一字报出自己的名号,说罢,他的长剑一把刺进了西康王的心脏,尔后,又狠狠地抽了出来。 鲜血从西康王的身体里喷涌而出,萧允晏的目光如冬夜的寒星,散发着渗人心骨的冷意,“想欺辱我萧允晏的女人,必死。” 西康王的放大的瞳孔里闪着惊惧,不一时便岿然而倒地。趁着西康王还没有完全咽气,萧允晏又道:“你的三个儿子,个个都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了继你的大位。不过你放心,最终胜出的将是你的小儿子。所以你慢点走,不妨等等你那两个大儿子。” 萧允晏话音刚落下,便见西康王撑大双瞳,已然咽了气。 看着西康王倒下,赫连漪再也支立不住跌坐在了地上。萧允晏见势,蹲到赫连漪的身边,用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有人进来,将西康王的尸身抬了出去,沈留香也借故出了这个房间。 萧允晏一把将依然还是惊恐未定的赫连漪搂进自己的怀里,并温言安慰:“不怕了,我们这就可以回去了。” 赫连漪终于再也忍不住,紧紧将自己的脸埋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出来,萧允晏也任由她哭个够。 赫连漪发泄了一通,心神也平复了不少,哭声渐止。萧允晏柔声问:“好些了吗?” 赫连漪点了点头。 终于,两人走出了寝室,萧允晏又命人发起了信号,刹时,夜空中划过一支火矢。又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宫中厮杀声渐起…… 萧允晏望着宫城中的纷乱,知道自己所有的计划都将实现,于是对一众人道:“我们走吧。” 第五十三章 分道扬镳 西康的宫城内,厮杀声四起。萧允晏等人出了殿门,只见昌平公主带着那两个宗室女已经等在了那里。趁着宫中乱势,萧允晏带着丹增留下的三百唐嘞军和齐越所带的那些宁军顺利地出了宫城。 原来,萧允晏得到赫连漪的消息,便连夜动身赶往西康,路上遇到罗鸿带着原本驻扎在迭错的三千兵马,萧允晏下令让他们装扮成平民逐渐混入西康。初到西康王庭,萧允晏误打误撞进了昌平的寝宫。但正所谓阴错阳差,昌平本就有心逃离这座宫城,便答应跟萧允晏合作,营救赫连漪。 西康王共有三个儿子,三人皆无不觊觎王位,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萧允晏和昌平连日来各方周旋,利用三人对王位的觊觎心在三人身上分别获取了信任。萧允晏更是分别对三人允诺,将自己所带的三千兵马供他们派遣,但实际上,他只看中了西康王最懦弱无能的小儿子,一心扶持他上位...... 车马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前路越渐难走,萧允晏骑马往前扫了一圈,回头又下令停在原处休息,待天亮再上路。众人生起篝火,赫连漪独自倚靠在一棵老树下,萧允晏过来坐到她身旁,见她一路一直是一副木讷呆滞、惊魂未定的样子。 “还没回过神啊?”他拨了拨她散乱的头发,不住表示着歉意,“怪我怪我,他来的时候我若在,直接给他一剑,哪里能容许他靠近你。” 赫连漪听着这话,忽然打了个冷颤,脸上却是热辣辣地发烫,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便别过脸去,又是一声不吭地呆坐在那里。 “漪儿,没事了吧?”萧允晏将她揽到自己的怀里。 “殿下究竟什么时候来的?”赫连漪靠着他,终于悠悠开口。 “来了好些日子了,这些日子,我白日里奔走周旋在西康王的几个皇子之间。晚上,都在你这里守夜。” 赫连漪怔怔地看着他,心头一阵热意再次涌动,想他一个皇子之尊,竟然会装成护卫只为守护着自己。 赫连漪又问:“那些侍卫是怎么回事?” “那些侍卫是丹增带来的人,是有一天你去昌平公主寝宫的时候被我给换的。” 赫连漪想起那日昌平的怪异举止,这才恍然明白。 萧允晏又道:“现在离天明还早,靠着我先睡一觉吧。”说着,将她轻轻揽到自己的肩上。这一靠,仿佛所有的人世纷纭都化为乌有,赫连漪闭上眼睛,一种久违的安宁在她心里滋生,仿佛又回到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她将自己的脑袋紧紧埋在他肩上,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没有那一场血腥杀戮,也没有背负着复国的重担,她和萧允晏之间也没有隔阂分歧,只有两颗紧紧倚靠的心。她沉沉地睡去了,梦里无忧亦无怖。 赫连漪睁开眼睛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发现萧允晏身上的大氅几乎大半都在自己身上,难怪,这一夜她何其温暖又安宁。 “醒了?”萧允晏望了望她,见她抬起头,揉了揉自己的肩后便起了身来。赫连漪也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已准备妥当,似乎是只等着她醒来便走。 赫连漪因为自己睡过头让那么多人等她而略微有些歉意。萧允晏则走向自己的马,沈留香走过来,扶着她道:“公主,先上车吧。” “嗯。”两人说着上了自己的车。不知为什么,她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和没来由的不安,这一路,她总感觉,似乎一直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探着自己。沈留香递了些吃的给她,她却打开车厢,回头望了望,见自己后面紧跟着的便是昌平公主的车马。又扫了一周,见也并无异样,又重新将帘子关上。 沈留香忽然问:“公主,难不成我们要将昌平公主她们带回殿下的军中吗?” “除了跟着我,她们又能去哪里?” “可我就是看不惯这昌平公主,既要跟着我们,又一副趾高气昂,谁都欠了她的样子。” “你看不惯又能怎样,我还能将她们扔在半道不成?再说,我确实也是欠了她的。” “要我说,我们还是离这昌平公主远一些才好,我总觉得她那双眼睛像是恨不得把公主看穿的样子。” 听了沈留香这话,赫连漪这才如梦方醒,明白原来自己的不安来自于昌平,嘴上却装作无所谓,“先回去再说,日后她是留是走都随她意,你就不用管她了。” 又行到日中,跟随萧允晏而来的侍卫已经匆匆赶上了,向萧允晏禀明昨夜三皇子最终胜出,今早已承袭了西康王位。萧允晏面对这个结局,无比满意。一行人又行了几日,到了贡昌堡,跟丹增所带的三百勇士分道扬镳,又一路往乌溜氏行去。 这日终于到了乌溜氏,萧允晏跟大队人马分道而行,自己则带着赫连漪及昌平等一众女眷暂时歇脚于州府的府宅里。吃过饭,萧允晏对昌平等几人道:“昌平公主,我跟你长姐还要往合川大营而去。你们几人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本王自会派人送你们,也会给你们安置妥当,确保你们日后生活无忧。” 昌平忽然一改往日的尖酸,笑意吟吟地看了那两个宗室女,便替她们做了主:“姐夫,如今我们除了长姐和姐夫,便再无依靠,我们自然是要跟着长姐,将来也是要倚靠着姐夫的。” 赫连漪一时有些诧异,一直以来,昌平表面上对她这个长公主恭敬,但心里从来不尊自己为姐。她原以为昌平会选择离自己远远地,却不想,她竟会选择跟着自己。 赫连漪慎重地对几人道:“昌平,这军中简陋非你们可承受。你们不如先找个地方暂时落脚,等他日若事成,我自会回来接你们回去。若是不成,你们就安心过你们自己的日子便罢。” 昌平道:“既然长姐能在军中住那么久,那我们也必能适应。长姐,我们心意已决,既然那个丹增是我们的弟弟,那我便会尽我之力帮长姐。甚至,我也可以同长姐一样,进城劝降。” 赫连漪道:“此事有我就够,我不想将你们也牵扯进各种是非之中。” 昌平笑道:“长姐,我虽是庶出,但我身上也流淌我赫连家的血脉,这大夏也是我们的大夏。若不是赫连定邦,我们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即便不是为家国,单为我们自己,我们也得去向赫连定邦寻仇。” 赫连漪见昌平公主如此斩钉截铁,也知那两名宗室女向来唯她马首是瞻,便也不再多语,只得答应让她们随行着。 出了门,赫连漪道:“昌平铁了心要跟着我们,殿下,就让她们跟着吧。” “我无所谓,她们愿意吃苦那就由她们自己吧。” “嗯。”赫连漪淡淡回应一声,便准备离去,却被萧允晏拉住,“漪儿,你这是怎么了,这一路怎么什么话都不肯多说?” 赫连漪见他发问,便趁势说道:“殿下,我想直接去阳陵。” “阳陵那边,皆是一群老弱残兵,丹增他们一直叫阵,宁军也拒不出兵。我们所求的也不过是让丹增有个露脸的机会而已,我还派了两千兵马在他们后方照应着。放心吧,有杜绍桀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我若去了,我必能轻易收阳陵为囊中。” 见赫连漪一直不死心,萧允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你不用再想,也不用去了。丹增露个脸就足够了,余下的便是我的事,我已经跟西康新王说好让他撤回那群乌合之众了。” “什么?”赫连漪一时震住,那是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而换取回来的计划,却被萧允晏这么轻松就化解掉。一个踉跄,差点支立不住,所幸被萧允晏眼疾手快地扶住。 “漪儿,你听我说,如今只有我跟六哥能有夺取这储位的机会。我现在连一个国都吞并下了,我的机会岂不是会更大一些。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做到。” “这不是我所要的。殿下,你始终无法明白我所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完成父皇的遗愿,我要的是复国。”赫连漪越说越激动,心绪越难自控,不由脱口道:“也罢,既然你我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自此情断义绝。”说着,赫连漪挣脱开他,跑了出去。 萧允晏愣怔了一会,又追了上去,强行拉扯住她质问:“不是你一开始跟我说,你助我夺那个至尊之位,日后我封你为后,立你所生的孩子为太子的吗?漪儿,我所有的计划都是按照你所说的来,我何错之有?” 赫连漪面对他这样的质问,却无言以答。 萧允晏声音又放低了些,柔声道:“我萧允晏对别的女人从来没有像对你这样过。漪儿,我对你怎么可能说放就放,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一切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殿下,那夜我亲眼看到我那刚刚满月的侄儿身体被刀剑刺穿,我皇兄们的妃子直到现在还被关在宫城遭受着赫连定邦的凌辱。那夜,皇宫里到处是刀光剑影,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呼号喊叫,却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直到现在还有一些忠勇旧臣的九族遭受着灭门之祸......”她说着,泪水如决了堤。 “所以,我会给你报仇,我会将赫连定邦绑到你面前,到时候,任由你将他千刀万剐或凌迟处死。”萧允晏紧紧地将赫连漪揽在自己的胸前,抱了好久,才喃喃道:“不要走,我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赫连漪已平静了许多,道:“我所愿之事只有复国,当日和亲路上我历尽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一路支撑我的就是复国这个信念。殿下,日后你我就各走各的吧。”她说的话冷静有力,不带一丝柔情缱绻。 “当初你不是这么说的。” “是,我当初是欺瞒了殿下。” 萧允晏见她如此坚决,心已彻底凉透,终于撒开环抱着她的手,背过身也不肯再看她。 赫连漪见他终于放开自己,往前踱了几步,忽然又停住,想开口道一声别,却一时又无语凝噎,想了想,便又大踏步离去。 “漪儿。”眼见她真的离去,萧允晏又狂奔上去拉住她,“不要走,我答应你,将来,将来只独宠一个人。你的所求我都能答应你。” “我唯一的所求便是复国,殿下能答应我吗?” 萧允晏终于又一次放开她的手,赫连漪一声:“殿下保重。”说罢,又一次远去。 忽然昌平在身后喊她:“长姐——” 赫连漪停了下来,回过头,正好与萧允晏的目光对视,但仅仅就那么一瞬间,两人各自将目光移到别处。只见昌平匆匆地跑向她道:“长姐,你方才的话我听到了一些,你说得对,我们赫连家的女儿既然有幸得以苟且偷生,那便尽自己所能去完成复国大计。长姐,不要忘了带上我们,昌平要一直跟着你,扶持你,直到复国成功。” 赫连漪道:“那就上路吧。” 第五十四章 自立门户 城墙上,萧允晏望着赫连漪一行人离去的车马,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此时的他心痛到了极点,这猝不及防地分离让他一直没缓过神来,他站着看着,总以为赫连漪终会回头。于是就这样漠然地站立了很久,等了很久。直到他终于明白,她是真的走了,他才觉得天地浩大,只剩了自己一个。等到了天已经漆黑,想起赫连漪决绝离去的背影,他的心在一阵阵刺痛过后也变得冷硬起来,终于离了这城墙,决然策马而去。 一个人疯狂地奔行了数个时辰,到了戌时末刻就已到达合川大营,一到军营,便得知梁帝身边的一名得力太监李仁已等了他一整天了,李仁一见他,道:“殿下,大喜呀。” 萧允晏强做精神,却是茫然无知:“李内侍,喜从何来?” 李仁道:“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几月前殿下不是给陛下去信,请求跟吕小姐成婚之事吗?” “成婚?”萧允晏万没料到梁帝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同意,只得推搪:“当初奏请的时候还没料到今日之事。李内侍,如今战事吃紧,我也无法抽身回去成婚。不如再往后推一推吧。” “哎呀,不打紧不打紧,殿下所顾虑的陛下当然也想到了。陛下说:知道殿下此时无暇分身,但殿下这次收拢西康、吞并乌溜氏,这都是奇功,这点小小的要求自然要应允的。况且去年一年来,从江流王开始,丧仪一场接着一场,陛下说京中要大办几场婚事扫一扫那些阴晦之气,这不,陛下说无论殿下能不能回去,都要成全殿下和吕家小姐成婚的请求。陛下当然知道殿下无暇抽身。礼部早就已经商量好了,这婚礼就迎新王妃过门就行,就跟当初翊王殿下迎娶许小姐一样,都无需回去。哦,陛下说既然殿下跟吕小姐两情相悦,且合对过八字,两位可堪称天作之合,所以着急将婚事给一并办了,让全大梁上上下下的百姓多沾些喜气。另外,陛下心疼殿下无人服侍,给殿下赏赐了一名侍妾犒劳殿下。” “多谢父皇,只是这婚礼......”萧允晏本想巧言推却,可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赫连漪决绝离去的样子,心里一冷,便又住了口。 “怎么,殿下对这婚事不满意?” 萧允晏的心头依然浮现着赫连漪的那张脸,却死硬地摇头:“没有。” 李仁见他从进来便冷着脸,说起大婚也没看出他为此而高兴,原以为他对这婚事不满意,没成想又被他断然否认,只好巧言安慰:“哎,新婚之夜却无法洞房花烛,确实也是憾事,不过这来日方长嘛。” 萧允晏竭力地让自己挤出一丝笑意,又道:“李内侍一路劳累,这军中虽粗陋,也请暂歇一晚,明日再走。” 李仁道:“是是是,殿下帐内有佳人相候,也赶紧去吧。” “好。”说罢,萧允晏大踏步离去。 到了营帐前,萧允晏略微一阵凝滞后,便掀帘而进。帐中那女子见萧允晏进来,便起身向他见礼。萧允晏朝那女子望去,那女子容貌秀妍柔婉,眉目有点像云知秋,便对她道:“本王还未曾洗漱,你去准备一下吧。” “已经准备好了。”说着,那女子很是妥帖细致地服侍了萧允晏洗漱。 洗漱完,萧允晏望着她,问:“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妾身叫崔和。”那女子声音怯怯地,柔柔地。 “嗯,崔和,柔美温和,这名字倒挺衬你的。”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出跟赫连漪初识时的情形,却望见眼前物是人非,一时有些怔忡。 “谢殿下。”崔和应了一声,见萧允晏还一直愣怔在那里。 “殿下,你怎么了?”崔和羞怯的同时又对眼前这个神色冷峻的男子心生惧意。 “哦,没事。”萧允晏回过神来,说着撑开双臂,对崔和道:“宽衣吧。” “是。”崔和一时红霞扑面,紧张局促地给他宽衣解带,直待她给萧允晏脱到只剩了中衣,却见萧允晏的神思仿佛还是游离在外。 “殿下,好了。”崔和见他还是将双臂撑开任凭自己摆布,这才忍不住唤醒他。她心里本就忐忑起伏,偏偏这个男人冷得像寒冬最凛冽的风,淡漠得几乎不近人情,见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心里愈发惶恐惶惑。 “哦,好了?”经崔和这么一叫,萧允晏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低眉颔首的崔和...... ****** 阳陵,此城是大夏国的边地小城,但因背靠西康的崇山峻岭,这里向来无人重视。因进可攻退不可守,自古兵家无人能在意这僻壤之地。唯有赫连漪,当日百般蛊惑要西康王将丹增所带的兵马驻扎于此地,目的仅仅是因为驻守阳陵的一文一武,文为大夏久负盛名的宿儒公孙治,武为大夏名将苻大胜。这二人,皆是在赫连定邦篡位时仗义直言。当时赫连定邦有心定二人死罪,但因二人分别是朝中文武的精神领袖,生怕定二人死罪会激起千层浪,所以将二人贬谪此地日后再慢慢寻求机会暗杀。 赫连漪几人,几经周折终于在次日才到阳陵。这时已是日中,昨夜阳陵军趁夜暗袭了他们,将丹增部下的几十名士兵生擒了去。丹增和齐越本都是少年心性,这口气实在难忍,一早便来叫阵。到了中午,阳陵城的城墙上,终于有人探出脑袋,指着丹增问:“你究竟是谁?” 齐越马上答话:“你们还看不出吗?他是先皇遗落在外的皇子。” “黄口小儿,你们莫不是认为随便找个人来冒充我们就能信吧?”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声喊道:“他说的不信,我说的信不信得?” 丹增和齐越同时回头一看,见来人竟是赫连漪,不觉大为吃惊。 城墙上的人见是一个女人,也是被惊到了,忙问:“你是谁?” “大夏永安公主赫连漪。”赫连漪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念着自己的名号。 一时,四周寂然无声。那大将沉默一阵后,道:“你等着。”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辰,城墙上探出一个白发老者的脑袋,赫连漪一见,立马从马上下来,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恩师,我是漪儿。” 那老者便是公孙治,大夏的皇子公主们年少时,他曾在国子监担任祭酒之职,教导皇子公主们的功课学业。 “长公主。”那老者仔细探看了一阵,见果然是赫连漪,一时老泪纵横,连忙吩咐:“快,快开城门迎请长公主。” ****** 数个时辰后,城墙上宁国的大纛已悄然撤去,换上一面绣着“夏”字的崭新大旗。已入夜,沈留香进来禀报:“公主,丹增和齐越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 丹增和齐越进了来,赫连漪拿出一叠厚厚的本纪翻出其中几页递给丹增道:“丹增,你看看这些。” 丹增所识汉字不多,看得一头雾水。赫连漪道:“齐越,你念给丹增听。” “是。”齐越应声念了出来:“文帝元年,酉阳王赫连玺被奸臣诬陷叛乱,文帝轻信之,派大将王简平定,月余,酉阳王军队在阳陵全军覆没,唯独酉阳王下落不明。” 齐越念完,不止丹增,包括齐越自己都是不明所以。 赫连漪又从桌案上取出一副画卷,道:“丹增,这画像上的便是酉阳王,你看看。” 沈留香摊开那画像,丹增一看,有些惊讶,画像上那人的容貌不止跟赫连漪肖似,跟丹增及丹增的祖辈也有不少相似之处。赫连漪看出丹增的惊讶之状,又道:“当时,酉阳王退到此处却再无可退以至于兵败。后来,坊间更有传言,酉阳王从阳陵一路流落到唐嘞......”赫连漪说着又将一本杂记递给齐越,齐越翻看了一下,果然有如此记载,又读给丹增听。 赫连漪看着丹增,见他神色知道他已是信了几成,便又添火浇油:“丹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你的祖上,查到你的八世祖的时候,便再也查不到任何消息了。而我算过,酉阳王正是那个时候失踪的。你想想,我们赫连家族的长相很好辨认,而你和我如此相像,我想便是这个缘由了。” 丹增猛然摇头道:“不是,不会是的,不会是的。” 赫连漪用眼睛示意齐越和沈留香出去。待两人出去后,赫连漪几乎用恳求的口吻道:“丹增,就凭你的长相,你不得不承认你的身体里流淌着赫连家族的血。我算过了,到这一代,你跟我正好也是堂姐弟。赫连定邦为了巩固他的权位,将赫连家族除他自己之外的那一脉男儿全部杀掉或暗害掉,除了你我已别无选择。” “这些事齐大哥跟我说过。” “我知道,你肯定怀疑过我,当初,我故意将你拉进这漩涡中。可是,我也是真的是情非得已。今日你也看到了,有你在,可让多少人心悦诚服,这世间又因为你而少了多少生灵涂炭、战火硝烟。” “可是,他们心悦诚服的是公主,不是我。” “那也是因为你,是因为他们看到我大夏后继有人,才会听任于我。” “丹增,大宁苦赫连定邦久矣。你答应我,我们以你名义揭竿而起,我相信很快就能收服大宁的座座城池。到攻入烟陵之时,我会尊你为帝,光耀酉阳王这一支血脉。” 丹增斩钉截铁地回绝:“不可以,我答应过狼主,我会回去的,将来参加选拔狼主的人选。” “即便是应承给你狼主的位置又有什么可稀罕的,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又怎能跟我大夏的国土相提并论呢?” “无论他是大是小,他都是我的家乡。” “丹增,无论如何,我现在除了你再无别的选择。还有那些兵马,他们现在能甘心情愿听命于你,你如果走了,齐越是镇不住他们的。”赫连漪忽然跪倒在丹增面前,丹增吓了一跳,忙闪身避开。 终于,他道:“齐大哥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感激殿下,殿下曾经让我帮你,我现在答应他。但是将来,我不会留在这里。”丹增磕磕绊绊说着,赫连漪却听得为之一振,她听明白了丹增答应此时会帮她,但绝不会对皇位动心。心里想着先稳住他再说,便欣然同意。 丹增出去后,昌平公主带着那两名宗室女进了来,几人手里各自拿着一个沉沉的木盒,昌平对赫连漪道:“长姐,我们几个当日从西康出来,各自带了些首饰,估计长姐能用得着。” 赫连漪看着三个木盒,不由惊呆,她想不到昌平的心思竟能如此缜密。昌平见她一时没说话,又道:“我们知道,这个时候自然需要财物的支撑,除了我们三人自己带的,还搜罗了不少,可惜也才这么些。这些东西就交给长姐了,或变卖或留着,长姐看着办就好。” 赫连漪看着这三箱金银珠宝,勉强展开一抹笑,“这已经很多了,只要我们能将大夏的大旗重新撑起来,日后便不会太难。” “是。”说着,三人也出了去。 赫连漪望着昌平的背影,没来由地倒抽一口凉气,这昌平的心思之深,显然已超出了她对她的一贯印象,这究竟是好是坏? 第五十五章 筚路蓝缕 萧允晏的大帐里,不断有将士来回禀报战情,待众人都出去后,萧允晏瞟了一眼罗鹄,道:“罗鹄,你一下午欲言又止的,到底有什么想说?” 罗鹄还在反复思量,自萧允晏到西康接赫连漪,不但没将她接回来,反而连她的名字都成了禁忌,他和罗鸿觉得奇怪,每次旁敲侧击想问起赫连漪的下落,却总是被萧允晏喝止。但今日所有的答案都已经解开,不用再问萧允晏,罗鹄也大概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罗鹄,到底什么事?”萧允晏又再催促。 罗鹄觉得今日所闻之事必须禀报给萧允晏,于是吞吞吐吐地道:“是,是关于——贺公子的消息。” 一听这名字,萧允晏原本冷峻的面容更像暗藏了一把霜刀,但他竭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罗鹄为人慎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提及,只背转过身,走向那副舆图前,又冷声问:“什么事?” “贺公子收服了阳陵城后,尊丹增为平宁王,自立了小朝廷,复国号为‘夏’,大宁许多被赫连定邦逼到无处可退的前朝旧臣纷纷赶去投靠了她。呃,他们的大军昨日也从阳陵出发到了阴平边境。” 听到这个消息,萧允晏的背影凝滞了很长时间,原本他一次又一次生出希望,希望赫连漪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像当初那样,主动回到自己身边。但这次,他已经彻底明白,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萧允晏的思绪在蔓延,又听罗鹄小心翼翼的说道:“看这架势,贺公子可能想把北线一路收揽。正好,我们现在的目标由灵城、灵沃再到烟陵,跟他们也不冲突。” 罗鹄期望萧允晏能说点什么,却偏偏萧允晏始终是一声不吭。不得已,罗鹄又道:“那——杜将军的兵马,将如何处理?” 萧允晏想也没多想,便冷硬地道:“撤回来。” 罗鹄有些诧异他这个决定,“可是,贺公子的兵马全都是不堪一击的,如果赫连定邦要对付她,那后果......” “她本事大得很,有什么办不到的?”萧允晏以冷漠的、嘲弄的、又有些赌气的口吻打断了罗鹄的话。 罗鹄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应了声:“是。”沉默了一会,他终于明白,萧允晏心底其实是希望赫连漪有朝一日能够再回来求着自己帮她,于是道:“那末将这就谴人去给杜将军送信,让他回来。” 萧允晏没有答话,罗鹄正要出去,却听萧允晏在忽然间口气变得柔软了很多,对罗鹄道:“杜绍桀带的原本就是大夏军,他们永远都不会真心投靠于我,随他们吧。” 罗鹄见他一下子又变卦了,一时觉得有些可笑,但也不敢表露在外。只听萧允晏又道:“你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们一起去前线各处走走。” “是。” ******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崔和服侍萧允晏更衣并穿戴好甲胄,正在他临出门的时候,崔和望着他孤绝的背影,想着他那一直舒展不开的眉头,忽然心中生出一腔悲悯,忍不住细声喊了一声:“殿下。” 萧允晏听到她呼唤自己,停顿住脚步,回头望了望她。崔和走上前道:“刀剑无眼,殿下小心些。” 顷刻间,萧允晏的脑子里不断涌出曾经赫连漪在他每次出门前的谆谆嘱咐,可是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萧允晏摇了摇头,忽然彻底地心灰意冷,勉强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好看些,对崔和道:“不用担心。” 忽然,外面有声音响动,萧允晏赶紧出了去,只见罗鹄等在那里,看上去十分焦躁不安的样子。萧允晏喊道:“罗鹄,怎么了?” 罗鹄回转过身,见萧允晏已经出来了,忙跑过前来,道:“殿下,京中出了一些事。” “什么事?” “王妃和吕大人已经失踪两日了。” “王妃?”萧允晏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位几日前刚刚迎娶进来的新王妃,吕大人的女儿。”罗鹄提醒他。 “哦!”萧允晏这才反应过来,想起那日因为赌气连一声推拒都没有,可见把他们父女二人给坑害苦了。事后他也觉得吕氏妇女是无辜的,但如若悔婚必是抗旨,所以也就任由事态发展。如今听说他们父女二人离去了,萧允晏猜想应该是听说了赫连漪已经自立门户,所以这父女二人也没必要再留置大梁京城。 “殿下,我跟吕小姐曾有一面之缘,要不我去将吕家父女追回来,劝说他们。” “你若劝得动,他们也不会跑了。”萧允晏对于罗鹄的建议,有些嗤之以鼻。 不得已,罗鹄只得道出心中所虑:“这兵马是吕大人为殿下竭力争取来的,我是担心吕家父女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陛下那边对我们不知会怎么想?” “随他怎么想吧,父皇若执意要将这兵马收回去,我也没办法。”事到如今,萧允晏当初被赫连漪拱起的一腔野心早已熄灭,这几日他偶尔会陷入迷惘,自己究竟要为谁辛苦为谁忙,夺了这天下又能如何? 罗鹄听萧允晏这么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免焦急:“可是,当初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心力争取到的。” “你放心吧,父皇不会收回兵马的。我这里刚攻下乌溜氏,又控制住了西康,六哥那边又跟赵树胶着不前,他如今也只能信任我。” “也对。”罗鹄终于点了点头,想起那个吕姑娘,却又觉得十分不甘心,“可是那个吕小姐,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那吕小姐跟殿下,不说有十分般配,也必有九分的般配。” 萧允晏对罗鹄的话还是嗤之以鼻,言语中又似有所指,“什么般配不般配的,我萧允晏难道还会被女人牵制住吗?随她们去。走吧——” “是。”罗鹄只得跟着萧允晏跨马而去。 ****** 阴平边地,赫连漪的案头上堆叠着很多臣子们写的献策表,赫连漪时而伏案誊抄标注,写着写着实在觉得腰酸背胀,便稍微抻了抻筋骨。沈留香见状,忙上前替她揉捏肩膀,并道:“公主,夜已深了,有些事明日再做吧。” “不行,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见沈留香眼睛里满是心疼,赫连漪又轻慰她,“快了,还有几个本子就看完了。” 忽然,屋外有声响动,有人轻声道:“公主,吕仲简大人求见。” “吕仲简?快,快让他进来。”赫连漪不觉精神为之一振,起了身,亲自迎他。 不时,吕仲简进了来,赫连漪看着他,虽满身风尘,却依然飘飘若谪仙人。 原来,当日李仁去合川大营下旨,吕仲简父女满心以为萧允晏会婉言谢绝,谁知等来的却是萧允晏直言满意,这令吕仲简父女百思不得其解。吕家父女不知道萧允晏跟赫连漪那时已是劳燕分飞,几封书信寄出却都是石沉大海。萧允晏曾告知过外祖父杨正午,日后必娶赫连漪为正妃,杨正午知道萧允晏向来是言出必果,而赫连漪自然也无法用大夏前朝公主的身份嫁入霁王府,正巧萧允晏跟吕小姐,一个襄王无心,一个神女无梦,便求吕家父女让吕小姐先过门,再找理由遮面不示人,日后换回赫连漪便可。哪知过了几日,赫连漪终于来了音讯,却是让吕仲简速归,而后大梁不断传出消息:赫连漪寻回了自己流落在民间的弟弟赫连泽,并拥立赫连泽为新夏王,吕仲简便明白,赫连漪已然跟萧允晏断了所有牵连,于是当夜便携其女吕蘅出逃了大梁。 “吕大人,怎么只有你一人?吕姑娘呢?” 吕仲简道:“哦,小女从小向往田园,路上来的时候,臣便将小女安置在别处了。” 赫连漪想了想,道:“这样安排也好,如若将来我们不能全身而退,她也好独善其身。只不过,我的事,给吕小姐造成了不少困扰,他日若有机会,本宫也想当面跟她说一声抱歉。” 吕仲简笑了笑,“公主有心了,蘅儿不会有丝毫的介意的。” 赫连漪又指了指案桌上堆积如山的献策表道:“吕大人你看,这新政新建,这么多表章,公孙大人年事已高,本宫也不敢过于劳烦他。如今你来了,本宫恨不能让你分担了所有。” “为公主效命,自是微臣之幸事。” “今日已晚,你也舟车劳顿,先去歇着吧。明日再面见新皇。” “是。” ****** 赫连漪的大帐里,有名大将模样的人进来禀报:“公主,据探子报:赫连定邦从新宜、会昌、杜桥各调遣了四千兵马来应对我们,另外还派遣了冯密来当督军。” “冯密?”赫连漪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此次来投奔她的人中,大多在大宁朝廷效力过一阵子的,便望向众人道:“此人为人如何?” 有人立马道:“此人嚣张跋扈,仗着得赫连定邦信任不可一世,为非作歹,跟之前那个栾木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便好办,当初——”话说了一半,赫连漪忽然说不下去了,为了不被人看出她的失态,她借故走到与图前,以避开旁人的目光。 苻大胜道:“当初那个霁王对付栾木,是等他们内部闹矛盾,然后再趁机而入。我们的情况可比霁王当时要好多了……” 吕仲简忽然轻咳了一下,抢过话道:“苻老将军的意思公主自然懂,公主,我看我们不如效法,先静观便是。若是冯密吸取了栾木的教训会懂得收敛气焰,那也没关系,我们可派出跟各城守将交好的臣子们走动走动?总之,我们能不打便不打。” “好,就这么办。”赫连漪一槌定音。 而后,一众人正商讨着具体事项,又有人来禀:“公主,有个自称叫杜绍桀的人求见。” 赫连漪一听,微微怔了一怔,再道:“快让他进来。” 杜绍桀进了来,赫连漪问:“杜将军,你怎么会来此?” 杜绍桀道:“公主,自从丹增他们进入阳陵后,霁王殿下就救派我守在阳陵后方,以便在需要时随时支援他们。可是,直到——直到如今,霁王也没有喊我回去,似乎彻底将我和我所带的两千兵马遗忘了似的。” 杜绍桀不明白,赫连漪却是大概明白了萧允晏的意思,便道:“杜将军,你若愿意留在这里,本宫自是求之不得。” “是,杜绍桀愿意誓死追随公主。” 第五十六章 收复多城 转眼又过了好几个月,这日,诸将在得到萧允晏的指令后纷纷散去,军帐里只剩了罗鹄以及一名文士。罗鹄向萧允晏禀报:“殿下,探子的消息:前日,翊王殿下大军大胜了赵树的军队,令赵树的二十万大军折损了过半,如今翊王军队已经突破三江源了。” 萧允晏感慨道:“这赵树,果然是老奸巨猾、老当益壮!竟然能跟六哥对峙这么长时间。” “所幸,翊王那边总算是突出困局了。唔——还有一事……” 见罗鹄又有些支吾,萧允晏知道罗鹄必定又是要禀报赫连漪的事,便道:“说吧。” 罗鹄道:“夏国公主前日里已收复了新宜、会昌、杜琅三地,日前又有些文臣武将投奔了她。她现在在大宁朝野成了人心所向。”罗鹄悄悄看了看他,见他认真听着,只得继续:“以她这么个收复的速度,保不准会比我们更快到达烟陵。” 萧允晏望了望那名幕僚,道:“冷先生,你怎么看?” 冷先生道:“小罗将军说得对,夏国公主不费一兵一卒,便已轻松收了五城。我们是浴血厮杀,而他们却只是动动嘴皮子便可。再过些时日,他们的声望只会越来越盛,兵卒也将越来越多,赫连定邦三面受敌,内忧外患。赵树和赵海是跟翊王殿下杠上了......”说着,他走到行军沙盘前,从最西北边的几座城池一路划过来,最后又划了一道弧线:“在下以为,他们的计划应是从杜琅再夺定沂,定沂再下定泸,定泸之后便是繇江,有了繇江这道天堑便能暂时稳定这块地方,然后再沿繇江西岸一路往下,直到烟陵。” 萧允晏听罢点了点头,“繇江到烟陵不过只隔了五座城池。” 冷先生又道:“殿下,在下以为,赫连定邦已如困兽,挣扎不了几时了。而这位夏国公主身边,据说她扶持的赫连泽虽然年少,但为人通透睿智,很是得人心,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冷先生所说的赫连泽便是丹增,对于丹增的评价,萧允晏很是认可,只是他太清楚丹增的真正身份,倒也不以为意。 “还有公孙治跟苻大胜这一文一武的威望自不必说,即便是年事再高,只要有这二人坐镇,便能震慑四方,也能收获一大片人心。再有就是吕仲简……”冷先生忽然想起日前的事顿了一顿,见萧允晏却是神色如常,也便不再顾忌:“这吕大人近年来可谓是名满天下,更有人拿他跟管仲乐毅、卧龙凤雏相提并论,可见此人着实不简单。还有这位夏国公主本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策于千里之外……” 冷先生正好是在赫连漪入唐嘞为质时来的,只以为萧允晏跟吕氏父女有瓜葛,赫连漪的事他却一概不知,罗鹄多次想稍微提醒他些,此时终于轻咳了一声。萧允晏知道罗鹄的意思,故作一脸寻常之色,道:“那冷先生的意思是……” “在下认为:这夏国看似大楼未起,可根基却坚固无比。假以时日,我们真正的敌人应是这位夏国公主及她身后的那一群忠臣良将。” 萧允晏听着冷先生的话,忽然正色地点了点头,又低头仔细看了看,问道:“没错,那我们该如何防患于未然呢?” 冷先生又从下往上划了道弧线,“殿下,我们原先的计划是从合川、灵水、灵沃一路直下,但如今,依在下看,我们似乎更该趁早占据有利之地,堵住他们通往烟陵的去路。” “冷先生的意思是?” “从乌溜氏的渠城由西向东再开辟一条战线,抢占洮渚城。” “好。”听了冷先生这话,萧允晏只在一瞬间便点头赞同,罗鹄看了他一眼发现:萧允晏一派认同之态。他便明白,萧允晏其实早有此心,只不过等着冷先生说出来而已。罗鹄道:“那殿下,明日我去渠城。” “明日本王也亲自前去,渠城那边本王打算用最少最精的兵力打最漂亮的仗。” ****** 杜琅,赫连漪的营帐。吕仲简正向赫连漪禀报:“公主,今日有消息传来:说赫连定邦已经准备将这北线的太守守将全都撤换成他自己的亲信。” “好,这对我们来说是绝好的机会,我等的便是这一日。吕大人,安置在各州城的人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妥当了,只等着赫连定邦一声令下,我们的人就会开始各自行动。” 两人正说着,忽然杜绍桀匆匆进来,话到嘴边,想开口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踌躇起来。赫连漪见状,问道:“什么事?” “公主,霁王殿下已经在渠城驻扎下军队了。” 赫连漪听罢,握着的笔忽然跌落到案桌上,墨迹瞬间晕染了半张纸。赫连漪看到自己辛苦了半日的心血付诸一旦,赶忙将笔拿开。再抬头时,脸色苍白如雪。 “公主,你——没事吧?”杜绍桀看出赫连漪脸色不对。 赫连漪悠悠应声:“没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杜绍桀出去后,赫连漪问:“吕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吕仲简道:“此事在臣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还有......” “还有什么?吕大人直说吧。” “霁王最近似乎卯了一股劲,行事比以前更为狠绝,他似乎一心只想着如何早日攻占洮渚城。” 赫连漪依然是咬着牙硬着心肠不让自己展现出半分软弱的样子。 话说到这份上,吕仲简也便趁势将积压在自己心中却一直没敢提起的话一股脑儿全盘托出:“公主,臣以为:大宁早已是摇摇欲坠,这大厦在顷刻间便会崩塌。大宁不足为虑,翊王那边目前还在跟赵树对峙,赵树虽老,尚能饭,赵树虽折损了十万的兵力,但还余十万。翊王骁勇善战,但赵树也是老谋深算,以赵树的十万兵力对阵翊王的五万兵力,臣估计翊王还要焦头烂额好一阵子。而我们目前所要做的便是早些筹谋布局对阵霁王,也许将来,我们跟霁王会有一场恶战。也有可能——并不需要,或许一切只在于公主的取舍而已。” 吕仲简的话讲得婉转,但赫连漪全都听明白了,用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只觉得脑袋已经越来越沉。 “公主,是不是又犯头痛症了?”沈留香矮下身子,替她轻轻揉捏了起来。 “本宫要休息一下,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是。”赫连漪如今已俨然如同一国之主,威仪日盛,吕仲简和沈留香在她面前都不敢有一丝地僭越,于是便出了去。 出了门,见齐越守在外面,齐越低声询问:“方才杜将军说的是不是霁王殿下驻军在了渠城?” “正是呢,你没听错。”沈留香回应着,却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 齐越看着沈留香,越看越觉得奇怪,“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哎……”沈留香忽然叹了重重地一口气,“我了解公主,如若她跟霁王殿下日后能再重遇,说不定是件好事。” “你这是妇人之见,此事毕竟事关国之大局,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沈留香却不以为然,“我只相信殿下不会为难公主便是。” ****** 暮色苍茫中,赫连漪站立在辕门的角楼上,遥望着烟陵的方向。 校练场上,一阵阵地喝彩声还依然此起彼伏,新夏国自建立,虽还不曾动过一兵一卒,但苻大胜一直用着最严苛的方法亲自操练着军队。 赫连漪放眼望去,看到作为新夏王的丹增也在其中,原来刚才是他在挽弓搭箭、百步穿杨,引得众人连声喝彩。丹增虽被尊为新夏王,但近日来,他在兵法、阵法、汉语、骑射上无一松懈,而他为人宽厚谦逊,行事极有分寸,向来能平视军中任何兵卒,使得他越来越得人心。 在校场的丹增总是意气风发、飞扬恣肆,赫连漪望着他,对齐越道:“齐越,去请平宁王来。” “是。” 不一时,丹增就上了角楼,朝赫连漪道:“丹增见过公主。” 赫连漪回过头,望着丹增无奈地道:“丹增,跟你讲过多少遍了,无论有没有人,你都该叫我长姐。” 丹增沉默不语,赫连漪知道他不是记不住,只是坚持不肯妥协而已,只得自己妥协:“算了,算了,私下无人的时候,随你高兴便可。听你的汉语又长进了不少,最近功课学得怎样?” 丹增只简单回了一句:“挺好。” 赫连漪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极为简单的回应,笑道:“确实不错,公孙大人、苻大人和吕大人都夸你又聪明又好学,丹增,假以时日你必定成就非凡。但你可曾想过,以你的才智栖身于一个小小的唐嘞,是否太过屈才?” 丹增忽然满是警惕的眼睛望着赫连漪道:“可公主当初答应过我的,一旦事成,便会让我回去。” 赫连漪道:“丹增你来看看,那么多的城池,那么多的土地,将来都会是属于你我的。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它日后只会属于你一个人,我自然也会甘心情愿向你称臣。” 丹增没有说话,却是连连摇头。 赫连漪看出他坚定的拒绝之意,道:“你真的这么不愿意吗?” “不愿意。”丹增意志坚决地拒绝。 “你是赫连家的人,你身上流淌着赫连家的血脉,你该留在这里。” “我答应过狼主,我会回去的。” “唐嘞地僻人稀,民生凋敝,它能带给你什么?况且,那么多人竞争,狼主之位最终也未必是你的。” “狼主之位是谁的,都没关系。唐嘞它不会带给我什么,但我愿意和我的族人一起守护在那里。” 赫连漪终于不再说话,终于明白,为何他能如此深得人心。 忽然空中一只飞鸟振翅从两人眼前掠过,转瞬间又消失无踪。赫连漪望着飞鸟在倏忽间远去的影迹,忽然心有所感:“丹增,你羡慕飞鸟吗?” 丹增淡淡应声:“不羡慕。” “为何?难道你不羡慕它的自由吗?”赫连漪对他那脱口而出的回答有些意外。 丹增反问道:“我本来就自由,为何要羡慕飞鸟的自由?” 丹增的话让赫连漪一时哑然,“难得你不曾在心里怨我剥夺了你原本自在无拘的生活吗?” 丹增摇头道:“没有,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是自由的,我们族人有一句话:心若自由陷于牢笼也自由,心若有枷锁,即便置于浩瀚天地也被束缚。” 赫连漪略微思索丹增的话,忽然明白:原来自由或不自由全取决于自己的心?原来她的牢笼都是她自己给自己建筑的。 “丹增,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放你回去的。” “谢公主。” 第五十七章 科考疑云 夜深,孤烟河畔的草庐里,褚昂久飞跃过河,先在茱萸的房门前探听了一会。见里面无声无息,褚昂久点燃一支烟,捅破窗户纸,朝里面发散烟雾。然后,他走进了萧白的房间,见萧白正在等待他,褚昂久道:“世子,在等我呢?” 萧白淡淡应声:“嗯。” “最近萧允晏和萧允昇怎么样?” 褚昂久回道:“萧允昇跟赵树一直在康源那边耗着。” “这二人棋逢对手,一时半会很难分出胜负来的。萧允晏呢?” “萧允晏近日连下四城,他现在全心都扑在何日攻取烟陵之上,根本就无暇顾及大梁京中之事。哦,樊贵妃派去的那个崔和已跟她断了联络好些时日了,看来她想跟樊氏撇清,不肯再为樊氏所用了。” “无所谓,我们既然已经摸清了萧允晏全部的底,她也就毫无价值了。这样也好,我们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正是要堵截他们跟京中的消息。” “也是。对了,世子一直在等的机会来了,今日老皇帝见了四鸿,想提前开启科考,老皇帝的意思是朝堂清理了一批当年睿王扶持出来的臣子,现在朝中大批职位空缺,想由这一批新晋考生顶上去。老皇帝的意思是,早年压制了四鸿的学生,如今要给他们开恩,让他们也参与此次科举。” 萧白道:“如今户部、工部、吏部以及翰林院修撰都空缺好些人,科举选才已是迫在眉睫之势了。” 褚昂久笑道:“现在每一步都按着世子的预测来走,四鸿的那些门生也早就在跃跃欲试了。” “四鸿怎么说?” “四鸿是推拒了,但想来老皇帝是心意已决,必让他四人借此机会真正踏入庙堂之中的。” “四鸿推拒是对的,他们的门生终究是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 褚昂久惊讶了一声:“那,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当年的梁党如今已经清理干净了,但许峥嵘、杨正午还在朝中。” “最近许峥嵘和杨正午已经成势不两立之势了,他们都在竭力争取四鸿的支持。” “他们斗得越激烈,越是我们渔翁得利之时,我要利用这次科举,将许峥嵘和杨正午一举踢出朝堂。” 褚昂久双目圆睁,觉得不可思议:“这二人一个是中书令、一个是尚书令,身后又各自都有众多追随者,都是文坛领袖,能这么轻易就赶下台吗?” “那就要看我们的布局了。只有赶下他们,十二皇子才有机会被立储。十二皇子最近如何?” “自从梁贵妃自缢后,她母妃樊氏便成了后宫最得宠的妃子。十二皇子在四鸿的调教下,也长进了不少,老皇帝近来对他们母子都颇为满意。” “嗯,这母子二人资质平庸,但好在听话。只是若是时间久了,被人看出端倪,于我们不利,还是要速战速决了。” 褚昂久点了点头,“那我们又该怎么布局呢?” “许峥嵘、杨正午皆是文坛领袖,那就让他们在文坛跌落吧。这二人素来以文章服天下,景阳侯和虞国公也自居才高八斗——”萧白想了想,又对褚昂久道:“告诉四鸿,让四鸿向老皇帝力荐他们四人去当监考官。” “他们四人已经分成了两拨,斗得你死我活的,让他们四人当监考,合适吗?” “杨正午和许峥嵘目前都想网罗党羽,此次科考又非同寻常,光一个翰林院修撰就足够让他们垂涎三尺。” “没错,这翰林院修撰虽官居六品,但历来相位多出自此处,他们必然会眼红。” “所以,这个差事他们当然都求之不得。但是,你要密切注意着许长君、杨鹤他们几个的动静,这几人看似只是整日寻花问柳的浪荡公子,实则他们在京中遍布密探,掌握着京中所有的事。许峥嵘若有心网罗学子,他自己自不会出面,必是借许长君之手。杨正午也一样。所以再找些人,打入会仙楼内部,我们掌握住他们密布的暗桩。” “我们已经有三个顺利打入了会仙楼内部,再多会不会反而露了破绽?” “四鸿曾经亲手调教的几名女弟子,是时候将她们塞入会仙楼了。” “是。” ****** 纸醉金迷的会仙楼还是一如既往地熙来攘往,虽然昔日艳绝京城的云知秋已不知去向,但会仙楼最不缺的就是才色绝佳的姑娘,去了一个云知秋,会仙楼又来了一个云知春。据说,云知春以才闻名,天下文章无不通晓,是以,今年入京赶考的学子们挤破脑袋都想会会这位博古通今的佳人。 许长君这个纨绔公子哥,近日来倒是肯在学问上下功夫,他在会仙楼摆了擂台,凡有人在诗文上胜过云知春的,必将出资供其在京城中的一切开销。那边,杨鹤也不示弱,他也要捧同样也是初来乍到并写得一手好字又才思敏捷的琼台姑娘...... 明里暗里,曾经引为知己的许、杨二人,如今已是反目成仇,许、杨党争也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 大梁元狩二十一年,一场轰轰烈烈的科考正式开启。此时已是元狩二十一年岁末,入榜的三甲经由童试、乡试、会试,过五关斩六将后,终于站到金銮殿进行殿试。殿上,早已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们济济一堂,梁帝见这几人皆约而立之年,又都仪表不俗、意气风发,不由满心欢喜。 近来,萧允晏捷报频传,使得梁帝龙心大悦。这日,他又踱步到太学,是因昨夜梁帝在叨咕,这次四鸿的学生皆是名落孙山,京中人言纷纷,四鸿并不如世人传说中的名副其实。樊氏却吹枕头风,说四鸿谆谆教导,循循善诱,令十二皇子在学业上突飞猛进。梁帝想着已有些时日没见四鸿,便往太学里走,走到院子里,正是休息之时,只见几个伴读的小孩在院子里玩耍,一边玩一边在唱:“状元郎,太猖狂,朝廷还不曾放榜,状元夸口翰林修撰已入囊......” “他们在唱什么?”梁帝明明已经听得分明,却还是在问郑有荣。 郑有荣道:“老奴听他们唱的好像是状元之事,兴许是民间广为流传的一些歌谣。” “把他们叫过来。” “是。”郑有荣应声后,就遣人将那几名伴读喊了过来。 梁帝问:“你们方才唱的是什么?” 樊贵妃的内侄近日也来了太学伴读,他口齿比别个伶俐,回道:“回陛下,这是近来京中盛行的歌谣,最近人人都在唱。” “最近?你们唱的是谁?” “今科状元郎。” 两人对答时,只见四鸿和十二皇子都出了来,四鸿几人匆匆奔到梁帝面前,“臣等见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梁帝道:“都起来吧。他们唱的歌谣怎么回事啊?” 四鸿几人一脸莫名,望着那几个伴读,不知发生了什么。 梁帝吩咐那个伴读:“你将方才的歌谣再唱一遍。” “是。”那伴读又唱了起来:“状元郎,太猖狂,朝廷还不曾放榜,状元夸口翰林修撰已入囊。” 调弦子笑道:“原来是这个,臣好像听他们哼过,但皆没有在意。今日一听,这意思好像是赞颂当今状元的。” 梁帝冷哼一声:“赞颂?你何以听出这是赞颂之意?” 端砚子笑着道:“陛下,历来文人名士皆崇尚那些清高狂傲又才高八斗之辈,想来这状元郎也是狂傲不拘若昔年的李太白先生。” “是吗?”梁帝还是质疑端砚子的话,“再是狂傲不拘,也不该在还没放榜时就知道了自己能入翰林。” 不语子道:“陛下,学子们苦读之余,也喜欢游梭于京中的一些勾栏瓦肆探听消息。京城什么位空缺,他们自然是要了如指掌的。” 梁帝脸色却又更加阴沉,当即下令:“速传朱托来。” 不过一时,朱托就来了,见过礼后,梁帝直言:“朱托,最近可有听过什么歌谣?” 朱托愣了一愣,方回:“不知陛下说的什么?” “说什么状元郎的。” “哦,那个,京中男女老少都在传唱,臣倒是略有耳闻。”朱托小心翼翼回着。 “去,去查一查,这歌谣究竟是怎么出现的,还有,查一查状元入京后跟哪些人走得近?” “是。” 梁帝又令:“将今科前三甲的答卷拿来,朕要重阅一番。” “是。” 不一时,答卷拿到,梁帝细细重看了一遍后,又递给四鸿,“你们几人,还不曾看过今科前三甲的答卷吧?” 丹青子道:“陛下,是因我们几个也有学生参与此次科考,所以臣等能避则避。” 梁帝道:“世人谁不知道你们四人淡名寡利、一片冰心,你们实则无需避嫌。只是这次科举,你们几人的得力大弟子皆没来参加,朕深以为憾。” 调弦子道:“陛下,这次的状元、榜眼、探花皆是大才,臣等的几个大弟子未必能有所及。” 调弦子说着,那边的丹青子却连发阵阵赞叹:“好文啊好文,这状元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这文章,妙笔生花、一气呵成、针砭时弊鞭辟入里。”众人望向丹青子,只见他眼放光芒,对那答卷实在是爱不释手。接着,几人又将今科三甲的答卷轮流看了看,皆是大赞就连今科榜眼、探花也比往年各届的状元才高。 梁帝心里却愈发生疑,他登基多年,历经科考无数次了,像今科这般水准的确实属第一次见。因此,几人毫不掩盖的赞赏却成了他心中的疑云。 第五十八章 科场舞弊 数日后,朱托回禀梁帝:“陛下,臣近日一直查探状元之事,臣查明:科考前几日,状元、榜眼、探花等几名仕子聚在一处,状元郎酒后豪言,今科状元非他莫属,翰林院也已给他备好席位。此事当时成为笑谈,不曾想,日后放榜,宋叔獒果真中了状元,此事又一度成了美谈。有好事之徒将此事编成歌谣,从此传唱开。” 见梁帝一直默不作声,朱托继续道:“臣还查明:今科状元、榜眼、探花皆频繁出入会仙楼。宋叔獒、徐过同时入京,入京一月来,出入会仙楼八次,徐过则九次。探花则几乎日日游梭于会仙楼。” “会仙楼?这名字听着熟悉,这是什么地方?” “会仙楼是京中名声最盛的青楼。” 梁帝点了点头,表示想起来了,朱托又道:“自上次霁王殿下纳了云知秋为妾后,会仙楼又来了两位奇女子,长得皆是玉貌花容,却又皆以文章见长,今科前三甲跟她们交往颇多。而她们......” “她们怎么了?” “陛下,会仙楼的歌伎、乐伎等等,无一不跟许、杨、颜、虞家四位少爷过从甚密。如今,许、杨两家分成两派,云知秋是被许家少爷捧出来的,琼台则跟杨少爷成了知交密友。” 梁帝听罢,忽然像是释出一团疑云,道:“如若许、杨二人要泄题,又岂非轻而易举?” “此事臣只查到此,不敢妄加评断。” “朱托,放手去查,这三人都要好好查查。” “臣遵旨。” 朱托正要走,只听郑有荣道:“陛下,四鸿四人急色匆匆地赶来,像是有要事禀报。” “那就让他们进来。” 不时,四鸿进了来,还不曾见礼,梁帝就问:“你四人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调弦子道:“陛下,臣等想来想去觉得此事不妥,实在不得不一吐为快。许大人和翊王殿下互相倚靠,杨大人跟霁王殿下更是血肉亲情。如果陛下要查办他二人,此事会引起轩然大波不说,可能会让两位皇子的——”调弦子停顿了一下,似在想该如何用词。 梁帝见他停顿不说,便追问:“会如何?” “不快。”调弦子慢悠悠地说。 “不快?”这两个字让梁帝思忖再三,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 几人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端砚子道:“陛下,翊王或许还好,他被赵树牵绊着,无暇脱身。可霁王来去自由,他行事向来果敢决断……” 端砚子故意没往下说,梁帝听到此,想起太子之事,忽然道:“朱托,此事还需细查,但你记着,必须要暗中查,不可声张,也不可泄露任何蛛丝马迹。” “臣遵旨。”朱托说着就告退而去。 丹青子道:“陛下,这今科三甲,确实都是名声大噪的大才子。这其中会否有些误会?” “正是因为名动一时,许峥嵘、杨正午才想着网罗党羽,提前内定。” 四鸿听了此话,一时皆不敢再多说。 ****** 两月过去,朱托又来了:“陛下,关于状元的事,臣已经彻查仔细了。” “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托道:“许大人和杨大人在暗中较劲,皆在培植自己的新势力。他们早已各自看中今科前三甲的才名,许峥嵘泄了题给状元宋叔獒,杨正午则透题给了榜眼和探花,而其中的牵线人分别是许长君和云知春,杨鹤跟琼台姑娘。” 梁帝一听,顿时怒火中烧,怒道:“将这些人统统拿下,还有许峥嵘、杨正午、虞信、颜仕林这几人,统统都拿下。” 一旁的郑有荣立即劝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梁帝见郑有荣的样子,知道他有话想说,却又不敢,便道:“你想说什么便说。” “陛下恕罪,老奴觉得:此事如果声张,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此事四鸿皆知晓,不如陛下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梁帝听罢,缓缓地点了点头,“嗯,速传四鸿来。” 过了一时,四鸿到来,朱托将事情跟四鸿细细说了一遍,梁帝对他和郑有荣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室内只剩了梁帝和四鸿,调弦子这才开口:“陛下,此事牵涉甚广,还请陛下慎重起见。” 梁帝有些不耐烦,喝问:“朕还要如何慎重?” 调弦子道:“臣等还是那句话,翊王和霁王各自和这两位大人息息相关,利益相连,而他们又都骁勇善战,如若触及到他们的利益,臣无法预料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 一席话,让梁帝不再言语,丹青子趁势道:“陛下,依臣之见,此事陛下还是需等时机,等时机一到,陛下顺势将许、杨两家连根拔起,不让他们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梁帝沉默了良久,这才点头同意。 ****** 孤烟河畔的草庐边,茱萸一身寻常农家姑娘的装束,她蹲在一片菜地里浇水。萧白远远地望着她,只觉得她的身姿柔韧如蒲苇一般。终于,茱萸浇完水,走了过来,将萧白推到暖阳下,自己又坐到他对面,将石桌上的那件没缝好的冬衣在萧白身上比了又比。 对比间,茱萸不小心拉起萧白宽松的袖子,又再次看到他手臂上的一块疤痕。萧白看着她的神情,跟第一次看到时的触目惊心相比,这次虽淡然了许多,但还是呆怔了许久。 “你怎么了?”萧白问。 茱萸终于开口:“这疤痕?世子可还记得是怎么来的吗?” “不记得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 听他这么说,茱萸只得将他的伤疤掩盖起来,又笑着道:“世子,茱萸托郭亮的亲戚在华亭那边看好了一处宅子,等世子这三年丧满,我便去禀明陛下,让他放你我去华亭,可好?” “华亭?华亭在哪里?” “在江南,那里山明水秀,风景宜人。” 萧白听着“哦”了一声,却没说话。 茱萸问:“如果陛下能放你我离去,世子愿意吗?” 萧白却又问:“为什么去那里?” “那里是我梦里牵挂的地方。我模模糊糊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家中宅院里总是书声朗朗,欢笑声声。我记得我母亲玉凝脂一般的手总是牵着我,那个地方总是满园春色,莺飞草长......” “那是你的家?” “是啊,我七岁入宫,在这之前我的家就在那里。只是,我现在让郭亮置办的宅子是在深山里,不知道世子会不会喜欢?” 萧白终于点了点头,道:“愿意。” 茱萸脸上露出粲然的笑,“到时我们也像在这里一样,我种些菜,你白日里看书,闲时垂钓,这世间的一切纷扰喧嚣都跟我们无关。世子,你说这样好不好?” 萧白沉默片刻,应声:“好。” 两人说着话,日头渐渐西沉,茱萸放下手头的针线活,道:“起风了,进屋吧。” “好。” 入夜,孤烟河两岸陷入一片静谧之中,萧白房中的灯却还亮着。此时,褚昂久推门而进,见萧白还坐着正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疤痕,不觉奇怪。 “世子,在等我呢?” 萧白摇头道:“没有,不是等你,只是我自己睡不着。” 褚昂久有些诧异,“世子,有什么事吗?” “大约在二十年前,江南的华亭,曾经有个书香世家,后来可能被灭门了,只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幸存了下来,又辗转进宫,成了女官。你查一下,这期间江南华亭有哪个望族遭了灭门惨案?” “世子,你这是在哪里听到的风声?查二十年前的事做什么?” 萧白往茱萸的房间指去,“如若我所猜没错,她就是当年那个幸存的小姑娘。” “她?”褚昂久一时有些震惊,却道:“即便是,也跟我们的事无关,她也从不在世子的任何计划里,世子何必费这心思?” “终归是我朝夕相对的人,我想知道她的来路和底细。” 褚昂久忽然心领神会一般,自作聪明地道:“哦,该不会她藏在宫里,想报仇吧?” 萧白却摇头道:“不像。” “那,那究竟是为何?” “不知道。对了,京里现在情形如何?” “对,昂久此来正是要跟世子说,老皇帝今日忽然抓了宋叔獒的错处,将他拿下了,如今正关押在玄衣司呢。朱托正在审他,许、杨二人互相抓着对方的把柄,只要宋叔獒将这件事供出来,那许、杨两党瞬息便将大厦倾塌。还有,十二皇子母子现在大受圣宠,在朝中皆有目共睹。” 萧白道:“十二皇子尚小,即便樊氏兄弟手握兵马,朝中大臣也都没有反应过来。若是时间长了,等他们反应,只怕我们便不会如此顺利了。让四鸿助推一把,此事该早日了结。” “好。正好,自从新夏复立以来,萧允晏似乎就一直在跟赫连漪较着劲。萧允昇那边,有赵树牵绊着,就算他想脱身,恐怕也不容易。此时我们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但京中的消息还是要切记被萧允晏和萧允昇知情,许长君、杨鹤等人,在京中遍布暗桩,先将他们控制住。” “是,昂久会让四鸿想办法让老皇帝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处理这次的科考舞弊案,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第五十九章 京中剧变 已是两个月后的一天,这夜已是夜半,杨鹤的近侍匆匆跑来:“少爷,少爷,不好了,刚收到的消息:会仙楼被无故查封了。” “怎么回事?”杨鹤顿时匆匆披衣而起。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走。”杨鹤往外而出,却不曾想,还没出府门,只见管家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像是往杨正午的正屋而去。杨鹤喊住他:“做什么这么急匆匆的?” 管家转头看到是他,赶紧又折返回来,“孙少爷,外面围着大批官兵,将我们所有的府门都给围住了。” “官兵?”杨鹤愣怔着又往前去,“哪里的官兵?” “好像是北府军。” “任九篱?他做什么?”杨鹤迟疑一阵,打开门,果然见门外驻满了北府军的人。 任九篱手下的一名将领见他出来,走向他道:“杨少爷,今天起你们不能出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不出去可以,可爷爷总要上朝吧。” 那将领不卑不亢地回道:“抱歉,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上头说,未解封前任何人都不能出入。杨少爷,请回吧。” 杨鹤只得往杨正午的正房里去。 还没进门,只见杨正午已经端坐在正堂上,他的父亲和叔父也皆在其中。 见几人皆是神色肃重,杨鹤问:“爷爷,你知道了?” 杨正午应声:“知道了,不要慌,先坐下。” “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无缘无故查封了我们府宅?” 杨正午终于起身,缓缓开口:“为父自问这一生不饮盗泉、洁已奉公,可唯独在今科科考上,为父心是有愧疚的。” 杨正午的大儿子杨墨林道:“父亲,那榜眼和探花本就有实才,这二人是父亲在乡试、童试、会试的卷子中一张一张精挑细选出来的。父亲不过是惜才助推一把,不过是提前内定而已。许世伯选的状元已经进了翰林院,若有什么,他第一个逃不了。” “现在我们和外界断了联络,上个月陛下无故迁怒宋叔獒,将他下狱,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杨鹤,你和长君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也许宋叔獒已经将此事一并供出。” 杨鹤忽然惊出一身冷汗,“爷爷,今早任九篱也带兵控制了会仙楼,现在想来,必是此事无疑。” 杨鹤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是震惊,但都已确定必是科考之事。 杨正午又道:“此事是由宋叔獒牵扯出来的,想来许家更不比我们好多少,且看且走吧。等着朱托的人到来便是。” 屋中另外三人皆有些诧异,可杨正午还没回话,只听外面有人道:“老爷,圣旨到——” 杨正午肃然敛容,起了身,脸上有一副从容赴死的神色,对几人道:“走吧。” 几人出了屋中,旋即便被玄衣司的人围拥着带走。 一路,悄寂无声,杨正午知道,这是梁帝给予几人最后的体面。一行人迈入了玄衣司大门,只见朱托已等在玄衣司,见杨正午等人到来,朱托也是恭敬地上前相迎:“杨大人先请吧,下官这里还有人要等。” 朱托刚说完,只见有人急色匆匆地前来:“大人,许大人他,他饮鸩自尽了。” “什么?”杨正午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幸好杨鹤在一旁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朱托倒是镇定,吩咐手下:“你们将杨大人他们安排好,本官这就去许府看看。” 朱托走后,杨家祖孙三代被安排在同一间牢房里。杨正午此时神色凄然而悲怆,跟方才的从容大相径庭。杨墨林见他如此之状,劝慰道:“还望父亲莫过于悲伤。” 杨正午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我悲的不是他,而是我们杨家。” 杨墨林一时不解,问:“为何?” “原本,陛下不过是想要挫一挫我跟你许世伯的锐气和锋芒,朝中两党相持,正是他所望的,他是不会将我们怎么样的。可是如今,你许世伯饮鸩自尽,朝中若是只留下我,霁王又手握重兵,那未免一家独大,陛下绝不要这样的场面,所以我们杨家危矣。” “爷爷,那此事我们要不要将此事通知给殿下?” “怎么传怎么通知?我们都已被隔绝了,现在连外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杨鹤的父亲杨墨池有些焦躁。 杨鹤胸有成竹地道:“父亲,如果我一定要传递消息,还是能做到的。” “罢了。”杨正午摆了摆手,“如今之计,我们万不能让殿下得到消息。” “爷爷,这是为何?” 杨正午却对杨墨林兄弟道:“让他来,难道是让他劫狱吗?为父不想让允晏夹在中间难做。” “可是爷爷......” 杨鹤还想劝,杨正午又一次阻止,又道:“允晏城府不及翊王,如若他得到消息,带兵回京,那我们之前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如今当务之急,我们不但不能通风报信,还要阻止京中的风声泄露。” 杨墨林道:“可是父亲,我们若是就此倒了台,日后又有谁还是殿下的后盾?” “殿下的后盾是他自己,是他所拥的那些兵马,是他这两年多来浴血疆场的所有功勋。” 杨正午的一番话让杨墨林兄弟和杨鹤顿时无言,杨墨林道:“父亲说得是。” 杨正午又长长地叹了叹气,过一时已是老泪纵横。 杨墨林看出因由,道:“父亲还是在为许世伯伤心吧?” “我跟你许世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参加科考,曾经也像长君和杨鹤那样年少飞扬、青春恣肆。后来,我们俩又一同入朝为官,成为当今陛下的左膀右臂。再后来,又一起在官场宦海几经浮沉,早前因多次冲撞先帝一起被贬谪流放,那期间,他在南端我在北端,我俩还是以诗文相酬,互相慰籍。后来,我们一同被赦,一起扶持当今陛下登基,又一起支持先太子,斗梁氏一党。在梁党剿灭前,一直都是政见一致。我们这一辈子都互引对方为知己,却不想临了却为各自的利益相向而驰,到了剑拨弩张的局面。而如今,却是阴阳相隔,再也没有了和解的机会。”杨正午说着揩去脸上斑驳的泪水,又对儿孙们道:“让他们拿些笔墨纸砚,为父要给你许世伯写一篇祭文。” “是。” ****** 夜半,孤烟河畔的草庐里,灯火又再亮起。 萧白刚睁开眼,就见褚昂久难掩激动的神色,瞪着眼睛道:“世子,刚得到消息,许峥嵘果真如世子所猜想的,饮鸩自尽了。” 萧白听到这个消息,却还是目无表情,只慢慢起了身,淡淡应声:“哦。” “如果此事被萧允晏得知,就意味着萧允晏前程尽毁,以他的脾性,定是会和老皇帝闹个天翻地覆。” “那,我们要不要让萧允晏知道此事?” 萧白摇了摇头,“就算此事就是传到他们那儿,他的那些手下也不会让萧允晏得知此事的。我们按原先的计划行事就好。” “是。哦对了,世子之前让昂久查的江南华亭抄家案,昂久已经查明了,当时,在华亭有几户望族因为联名上书清查巫蛊之祸而被牵连,受牵连最大的是当时身为户部尚书的朱彧,他给先皇上书,力证王爷的无辜,跪请先皇彻查此事,先皇一怒之下将他满门抄斩。据说朱彧的小女儿原本一直养在华亭,抄家那日她才进京三天,那日因外出游玩而逃过了一劫。此后,便没了下落。世子,会不会就是她?” “也许是吧。”萧白漫不经心地说着,又顺手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褚昂久,“将这个交给任九篱吧。” 褚昂久微微怔了怔,问:“世子这是打算另布一局了吗?” 萧白道:“正如你说的,如今已是天时地利,只差一个任九篱了。” 褚昂久一听,豁然开朗的样子,忙立起身,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好,世子,昂久这就去,世子等着昂久的好消息便是。”说罢,人已离去。 ****** 梁帝坐在孤冷的御座上,望着眼前的两篇祭文,一时也是心潮涌动。郑有荣见势,故意道:“陛下,看来,他也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 梁帝问:“你看得明白?” 郑有荣笑道:“老奴不懂诗文,但看到陛下动容了,想来必是写得情深意切。” 梁帝听郑有荣这么说,这才惊觉自己未免有些失态,忙肃色敛神,强装出自己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对朱托道:“既然都招供了,那就按照律例行事吧。” 朱托道:“陛下,按照律例,主考官泄题是要全族流放的。” “那就全族流放,发配岭南。” “是。” 数日后,一纸诏令正式下达:许家在给许峥嵘殓葬后,全族发配琼州,颜、虞两族,则全都发配到漠北。至此,轰轰烈烈的许、杨党争落下了帷幕。而京里,另一幕大戏又紧锣密鼓地悄然开场了。 ****** 大梁元狩二十二年,朝廷在短短几年历经了几次大动荡,先是太子亡故,后是清理了一批梁党,直到最近,又接连贬谪了许、杨两党受牵连之人。 千重殿里,四鸿分坐两侧。梁帝看着四鸿的学生所呈上来的策论,不由连连叫好,叫了一阵好后,又叹息:“朕只可惜你们的这些个学生当时没来参与科考,若不然,事情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副局面。对了,这几人如今在哪?” 端砚子道:“这几人一直在臣等几人身边,早前他们几人皆无心入仕,但几人也是胸怀大志,如今眼见朝廷陷入人才凋敝之中,倒也有心为国效一番力。” “那,快让他们来见朕。” “是。” ****** 时光又匆匆飞逝,已到了这年中秋,这是太后过世后首次操办中秋宴。梁帝望着坐下子孙席中寥若晨星的模样,太子和德王的子女们在他面前皆是战战兢兢的样子,睿王和顺王的子女皆已被圈禁,根本就没有出席的机会。而他自己,则是身边人从梁氏换成了樊氏,不由又是几度感慨丛生。又想起这两年来自己接连丧子,朝中臣子更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两个骁勇善战、屡立军功的儿子此时又都身在战地,如今只有三个皇子承欢自己膝下,让梁帝倍觉凄凉。所幸,就在梁帝伤身感怀的时候,萧允昇和萧允晏的家书和捷报同时到达。梁帝望着这两封战报,心中倒也宽慰不少。 宴毕,樊氏正替梁帝宽衣,梁帝忽然道:“上次从你宫中选出来送给允晏当侍妾的那个宫女,叫什么?如今可还好?” “回陛下,她叫崔和,如今好着呢,一直本本分分地服侍着霁王。” “这两年来,允晏屡立战功。只是他常年不回京,到现在都还没个一男半女,朕心里也是着急的。若那个崔和为人本分,不如给她提一提身份,准许她给允晏绵延子嗣。” “是,臣妾这就遣人去跟崔和说。” “还有,你留意留意,看看京中哪家高门贵女适合给允晏当正妃。” 樊氏笑了笑,笑容甚是勉为其难,梁帝看出来,问:“怎么?这事有何为难之处?” “霁王曾经沧海,臣妾只怕他再也看不上世间其他女子了。” 梁帝脸上露出一股愠怒之意,“你是说之前那个吕仲简的女儿吧,也不知道这父女二人是怎么想的,朕这里百般信任他,还抬举他做了亲家。他倒好,二话不说就消失无踪。听说他那个女儿如今还是踪影全无,白白让允晏痴恋一场。” 樊氏脱口而出:“陛下,臣妾说的不是她,吕姑娘跟霁王也根本就不相识。”说着,樊氏装作一副无心失言的样子,连退了几步。 “什么?”梁帝疑惑地看了看樊氏,又问:“你说什么?那吕仲简的女儿跟允晏毫不相识?” “不不,臣妾,臣妾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 樊氏又紧张惶恐又欲盖弥彰的态度,让梁帝深觉此事非同小可,逼近她,又逼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樊氏忙忙跪伏在地,“臣妾不敢欺瞒陛下,只是此事若由臣妾说出,难免会涉及后宫干政之嫌。” “恕你无罪,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和刚去的时候,曾多次给臣妾诉苦,霁王心里念的想的都是一个叫漪儿的女人。” “漪儿?这人是谁?” “臣妾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只记得那吕仲简的女儿叫吕蘅,而且崔和说了霁王殿下根本就不认识吕蘅。” 梁帝听到这话,脸色又再阴冷难看,道:“崔和的信呢?快拿来给朕瞧瞧。” “是。”樊氏哆哆嗦嗦地去抽屉里将早就准备好的信交到梁帝手中。梁帝看罢,深信不疑,又想起三年前的一些前尘往事,喃喃念着:“漪儿?难道就是那个赫连漪?” “什么?陛下,你不要吓臣妾?霁王从小深受章献皇后的教化,怎么可能会做出勾连他国公主之事?这漪儿,必定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你懂什么?早年就有风言风语说允晏跟赫连漪有所勾连,后来被他以吕仲简的女儿为挡箭牌给蒙混过关......”梁帝说着,又想起吕仲简全心为赫连漪所谋,萧允晏的战线等等,越发觉得自己猜疑是对。 “陛下不要生气,或者此事另有隐情。臣妾这就派人去传陛下的旨意,抬高崔氏的身份升她为嫔,若霁王殿下有了子嗣,或许他就会收了心。” “不必了,他已经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了。朕暂先记着,待来日再清算。” “陛下——” “不提他了,四鸿给朕看过允旦的文章,近日允旦的功课大有长进,连四鸿都夸他是可造之才,明日让他过来,我们一起用晚膳。” “是。” 第六十章 忽闻惊变 夏,永晖三年。新会城。 转眼又已是入冬,营帐外悲风呼号。营帐内,炉火烧得正旺,是因公孙治已染风寒一月有余,却久治未愈。 这日你公孙治、苻大胜、吕仲简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在军中选拔将才之事。只见杜绍桀匆匆进来,向赫连漪禀报道:“公主,霁王已经夺下了尖风岗了。” 对于这个结果,在座的诸人都没有感到意外,赫连漪也只淡淡说了声:“知道了,你也坐下来吧。” 尖风岗距离洮渚城已近在咫尺,而他们离洮渚城却还隔着一座城池,萧允晏在最近几个月来像疯魔了一般,身先士卒、杀伐果决,最终还是被萧允晏捷足先登了。 “本来我们肯定会比他们快的,可这浔晋城就是奇了怪了,反反复复久劝不降。”杜绍桀的话音里充满了愤恨。 帐中也有人叹息不已:“浔晋城非同寻常,赫连定邦故意不断搅扰,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赫连漪却道:“结果都一样,如若我们提前攻占了洮渚,依然还是会面临霁王的兵马,这一仗我们始终要打。” “公主说得对。何止这一仗,赵树跟赵海也快招架不住翊王了,日后如若翊王跟霁王合兵一处,我们也有得耗。”苻大胜说着,走到与图前,又对赫连漪道:“公主且看,这南边的城池几乎差不多都已落入大梁的手中了,我们便只有这么些城池,也只有这么些兵马,任重道远,也许我们也将面临无休无止的恶战,必须做好跟他们长期厮磨的打算。” 公孙治点了点头,想说话却又久咳不止,赫连漪只得道:“今日已议了两个时辰了,天色已晚,公孙大人和苻老将军都回去歇着吧,不要累着。杜将军、张将军,你们护送公孙大人和苻老将军回去。” “是。” 营帐里,就只剩了赫连漪和吕仲简,赫连漪问:“吕大人,公孙大人的病究竟怎样?” “回公主,昨日臣问过许神医,他说公孙大人最多可能就只有两个月了。” 这个消息对赫连漪来说无疑等同晴天霹雳,“两个月?” “无论是公孙大人还是苻老将军,他们都年事已高,先前因为先皇的事,他们二人被下狱折磨了几个月,身体损耗太大。公主该做好这个心里准备。” 赫连漪闭了闭眼睛,满脸的绝望之色,“我大夏才刚见一丝曙光,却又要闹得分崩离析的下场吗?” “公主千万不要灰心,我大夏还是人才济济的。至于军中,我们还须得尽快按照苻老将军的方案选贤任能。这往后虽会艰难些,但也不至于毫无胜算。”吕仲简说着,见赫连漪还陷在不安和痛苦中,又继续道:“退一万步,倘若他日实在回天乏力,公主还可自行取舍。” 赫连漪听到这话,压抑在心里多日的情绪终于一触即发,冲着吕仲简暴怒:“总是要我取要我舍,我连自己都掌握不了自己,又能取什么舍什么?” 赫连漪平日里对吕仲简也如尊公孙治和苻大胜一般敬重,如今却一顿爆发,令吕仲简一时有些错愕。但他很快就明白,赫连漪终究还只是个年轻姑娘,本身她以弱小的身躯只身承担着家国的命运,偏偏,那个令她陷入困境的还是她的心上之人。 赫连漪发完火,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忙道:“对不起,近日来诸事不顺,吕大人......” “公主折煞微臣了,臣心里明白。”吕仲简抢过她的话,面对这个跟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姑娘,他知道,赫连漪也只能冲自己发泄一通,“公主心中若有不快,便对微臣说出来便是。” “吕大人放心吧,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臣向来佩服公主的毅力和魄力。” 吕仲简说着正想告辞而去,只见有人又匆匆来报:“公主,杜将军带着公孙大人往浔晋城而去了。” “什么?”赫连漪既惊又焦心,“公孙大人这样的身子骨怎么经受得住?他们一定没走远,去将他们追回来。” “算了吧。”吕仲简阻拦着,又劝赫连漪:“公主,公孙大人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是时日无多,赶在最后时日为我新夏再立一功。” “公孙大人本可以颐养天年,若不是跟着我们东奔西走,他兴许还能再撑个几年。” “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公孙先生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公主还是成全他吧。” 赫连漪沉思了良久,最后也只得道:“也罢。” ****** 尖风岗,萧允晏的营帐,诸将正在商议。忽然罗鹄来报:“殿下,夏国公主那边,由公孙治亲自出马已经成功劝降了浔晋城,此时他们的人马已经入城了。” 萧允晏没有说话,只听众将纷纷道:“看来,我们马上要和这位新夏王狭路相逢于洮渚城下了。” “那岂不是给了赫连定邦喘息的机会了。” “让他多苟延残喘几日也罢。” 有人戏谑:“这新夏国攻占城池用的是文臣的嘴皮子,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兵马究竟操练得如何?”众人听着这耻笑的言语,不禁哈哈大笑。 有人却持不同意见:“诶,可别小看了,听说是苻大胜亲自操练的兵马,想来也定是不好对付。” 那人回敬:“赫连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赫连漪一个黄毛丫头,如今不过仗着公孙治跟苻大胜两人的声望,等这两个老东西蹬腿儿了,他们又能成什么事?操练兵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苻大胜再是常胜将军,可也老了。” 又有人道:“据说这永安公主乃是倾城绝色,连脚趾头都好看得不像话,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破身,若还是处子之身,不如抓来给殿下当个侍妾……” 萧允晏再忍无可忍,终于大喝一声:“住嘴。” 诸将皆为当年梁庸手下,对于赫连漪之事一无所知,萧允晏忽然的暴怒连冷先生都吓了一跳。罗鹄见气氛凝固,只得赶紧打起了圆场:“殿下的意思那姐弟俩年纪虽小,可不简单,诸位将军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冷先生你说是吧?” 冷先生道:“没错,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目前我们对新夏军的兵力一无所知。这就好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萧允晏终于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道:“此事明日再议吧,都先下去。” “是。”一众人散去后,罗鹄道:“殿下……” “你跟冷先生也先下去吧。” “是。” ****** 萧允晏登上城墙,望向浔晋城的方向。远处,能看到零星的灯火,应该是新夏军在驻扎营地。这两年来,他一直东征西战,不让自己有任何的空隙想起赫连漪,但似乎总是做不到,夜深人静时会想起她;在自己面临抉择踌躇两难时会想起她;每次当他站立在城墙上的时候,他也会想起那个能和自己比肩并立的人早已远去,他只能独自高处不胜寒;甚至,在跟女人们亲密的时候也会幻想那个人是她。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赫连漪,也正望着尖风岗的方向。分别了两年多的时间,这次是他跟萧允晏离得最近的一次,她未曾料到的是思念原来能如此汹涌不绝。这些日子以来,她竭力让自己忘掉他,可似乎很是艰难,那个曾给过她无数温情的人;那个不管陷入怎样的困境,都会让自己心安的男人;那个曾被自己蒙在鼓里,以自己的假意却换取了他真心的人;那个当初接近他时只为利益,却又让自己一步步沦陷在他温柔里的男人;那个曾为了自己不惜以身犯险,战恶狼、闯西康王庭的人;此时在做什么?是不是早已忘了自己?会不会也像对付别人那样冷漠淡然地在排兵布阵策划如何对付自己? “殿下。”随着一声叫喊,萧允晏的思绪被打破。 回头望,是冷先生来了。 “殿下,杨大人来了封信。” “快拿来。”萧允晏伸手去接,这才想起杨正午似乎很久没跟自己联络了,这段时间他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以至于对京中之事一直疏忽。 打来信一看,却见他脸容惨淡,嘴里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冷先生似是早已知晓一切,道:“此事已经有好些时日了,前几日杨大人的贬谪令下来了,如今杨大人也已在半路了,这才让人通知殿下。” 萧允晏拿着信,见杨正午的信中只千叮万嘱他以大局为重,万不可以被他一已之事扰乱。并没细说究竟发生何事,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先生道:“去岁不是提前春试吗?陛下令许、杨、颜、虞几位大人当主考官。” “本王知道这事,可这春试不是都过去好一阵子了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上月忽然被发现杨大人他们全都参与了科考舞弊,今科三甲无一幸免,杨大人、许大人、颜侯爷、虞国公全都被牵连其中,此事早就引得轰动了,只是殿下一直无暇顾及,杨大人也再三交代不要让殿下分心,在下便一直没说。” 听到这里,萧允晏已明白,眼下,他跟翊王萧允昇的太子之争已势如水火,杨正午和许峥嵘本都是中正之士,如今之所以会参与科考舞弊,明显是两方都想早日选好人才,安插于朝中,日后能为各自所用。说到底,许氏一族是为萧允昇所累,而杨正午正是被自己所累。 正是怕他一旦去京中闹起来,势必会有影响,杨正午才竭力瞒着他的。 “那我外祖父被贬到哪里了?” 冷先生道:“岭南。” “岭南?自古岭南多瘴气……”萧允晏一时差点急火攻心。 “殿下别急,殿下不妨想想:许大人已经饮鸩自尽了,我们杨大人毕竟还留得青山在,只要殿下他日功成,迎回杨大人便不在话下。” “可我外祖父那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冷先生只得竭力劝慰萧允晏,“可殿下的情况总比翊王他们要好,这偌大的许家已经在一夜之间彻底崩塌了。杨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在下一定要劝住殿下,殿下一定要体谅杨大人的良苦用心啊。” “外公已经是花甲之年,又如何经得起颠沛流离?就算他到了岭南,又能否经受住岭南的烟瘴之气?派些人,将外公他们带到军中来。” “万万不可,殿下,如若真如殿下说的,那殿下无疑等于跟陛下作对。杨大人说了,他无论如何都会保重好自己,等着殿下来日去接他,请殿下一定要相信。殿下,我们这不是快成功了吗?只要攻下烟陵城,那殿下可不就是大梁的首功吗?他日陛下驾前,殿下若只讨这个封赏,想来陛下也不会不同意。” 萧允晏知道事已至此,已不可挽回,只得用拳用力地捶击着石墙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 冷先生又劝:“殿下还是不要心焦,我们如今的攻速已经比计划中快了许多。接回杨大人他们,并不会太遥远。” 第六十二章 公孙离世 大夏,浔晋城。 浔晋城的城楼上,赫连漪还在遥望着尖风岗的零星灯火。忽然,有人匆匆上前来禀:“公主,公孙大人不太好了。” 赫连漪的心猛然一阵抽紧,随即又赶紧下了城楼。 室内,满室药香。公孙治这些时日也教导过丹增,师徒二人恩深谊厚,此时丹增正在公孙治榻边。见赫连漪来了,丹增忙将自己的位置让于她。 公孙治见是赫连漪,对房中众人道:“我想单独跟公主说几句话。” 众人一听,瞬时一散而出。公孙治撑着一口气道:“公主啊,臣真的还想再活个三五年,只要再多个三五年,臣必能见到心中所愿。可是臣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枕下,“这些时日,臣给公主写了些东西,臣去后公主慢慢看吧。至于丹增,他胸有丘壑,有志向,却不为利欲所控,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便是他这种不为利欲所牵绊之人,公主日后无论想用何种方式,都拿捏不住他。公主是时候想办法慢慢另寻出路了。” 赫连漪点了点头,道:“我会另想办法的。” “还有,臣近日密切注意着大梁,大梁京中最近所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诡谲,恐将有大变故。” “大梁?会有大变故?”赫连漪一时有些震惊。 “大梁自从在江流王亡故后,连遭变故,丧事一场接着一场。一些老臣被清理了一批又一批,臣近日才发现,这一切可能并非天数,而是有人在暗中操弄风云。” 赫连漪听得既惊且恐,“公孙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藏在暗中?” “臣以为:大梁的事,从太子开始就是一个局,整个大梁被操控了却无人知晓。究竟是谁,臣也无法知晓,但臣料想此事不日必将浮出水面,公主且拭目以待。” 赫连漪听着公孙治这些话,惊骇莫名,说不出话来。 公孙治又道:“公主,我大夏的兵不足以抵御霁王那些身经百战的兵马,公主还需休养生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能不动尽量不动。假使,大梁那边真的如老臣所言,请公主到那时且打开那个锦囊。如若没有,公主烧了那锦囊便是。”说着,公孙治颤颤巍巍的手伸了出来,手指着案头上的一枚锦囊,示意赫连漪去取。 赫连漪拿过锦囊,刚回头,却见公孙治已闭目而逝。 “公孙大人,公孙大人......” 随着赫连漪的两声大叫,守在外面的一众人也纷纷闯了进来。公孙治的长子公孙不妄见赫连漪泪如泉涌,反倒劝慰她:“还望公主保重凤体,切不可为家父伤心伤身。” 公孙治在赫连漪心中犹如定海神针,只要他人在,便可成倚靠。这一劝,赫连漪想着能够倚靠的人又少了一个,心里的哀恸反而更甚,众人见劝她不住,也被她感染,一时室中哀天动地。 两个时辰后,灵堂终于布置完毕,赫连漪早就决定好,夏国即使再穷再落魄,她也会穷尽自己之力将这场丧仪办得风光体面。 ****** 此时在尖风岗的梁营里,不断有人进出向萧允晏禀报各路的战绩,忽然冷先生进来,“殿下,有消息说公孙治过世了,新夏正在办丧事。” “过世了?这么快!”萧允晏一时说不出是喜是忧。 有名军将道:“殿下,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他们不备,趁势攻袭?” 有人立马反驳:“据说这个新夏公主诡计多端,他们怎么可能没做准备。” 又有人道:“殿下,这会不会是诡诈之计?” 萧允晏道:“罗鸿、罗鹄,本王派冷先生为使前去吊唁,明日你们护送他前去吧。” 罗鸿乐滋滋地应了声“是”,罗鹄和冷先生却是互相看了一眼,罗鹄细问:“殿下,这是否妥当?” 萧允晏道:“我们跟新夏从未正面开过战,出于友邦前去吊唁他们朝中重臣,有何不妥?” 冷先生点头道:“殿下说得极是,我们前去吊唁,也算是正是承认了新夏。反正我们无所谓,但想必赫连定邦定是头疼的。” 罗鹄应和:“既如此,他们如今也算是邻邦,那就并无不妥,再说我们去了倒也可以一探虚实。” 萧允晏点头道:“冷先生,记着你是替整个大梁而去的,可要把握好分寸。罗鸿罗鹄,查探之后再自行斟酌应对,你们自己看着办便是。” “是。” ****** 前来吊唁的大宁臣子络绎不绝而来,连日来,赫连漪跟化名为赫连泽的丹增不停地接待往来宾客,这些人,多数皆是乔装而来,他们或为观望,或已有心投诚,只为烟陵城破之时能再容身于高殿庙堂。 刚送走一名大宁武将,齐越又带了一名年轻人进来,赫连漪望着那年轻人,顿时愕然。他脸上虽有了些许风霜,但依然还是当初那个翩翩公子世无双,陌上少年温如玉的模样,赫连漪不觉百味杂成,惊呼出声:“洛公子。” 那洛公子似乎曾多次幻想过跟赫连漪久别重逢的场面,但此时真的四目相对时,他却又恍惚如堕梦中,一时有些语塞,只分别朝丹增、赫连漪等人道:“见过平宁王,见过公主,见过吕大人。” 赫连漪跟吕仲简几乎同时问:“洛侯呢?” 洛公子眸眶泛红,“我们被流放到不毛之地,父亲忍受不了苦寒,已过世半年了。当时,公主复建大夏国,我跟父亲都已听闻,只是父亲身子每况愈下,我们便是想逃,也逃脱不得。父亲过世后,我花了数月的时间,终于逃脱他们的控制,却不知一到来就遇到了公孙大人离世。” 座中除了丹增,其余人皆有如劫后余生一般。原来这洛公子是大夏朝名门之后,洛氏一族在夏朝享有至高之位,当年赫连定国有心将赫连漪许给这位芝兰玉树的洛子宸,赫连漪本也以为她日后的夫婿不是这位洛子宸便是另一位同是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名门公子曾略羽,谁知不久政权被更迭,洛、曾两位侯爷执意反对赫连定邦,被赫连定邦找了个理由定罪贬谪,两位公子也遭受牵连,从此各无音讯。 洛子宸简单的说完族中变故,吕仲简看出赫连漪因连日来的周旋接待,神色极是倦怠,便让洛子宸先去歇息,来日再叙。谁知洛子宸前脚刚走,却又见齐越来报:“公主,大梁那边派来了霁王身边的一名谋臣前来吊唁。” 目光如炬的吕仲简看出,赫连漪方才还是怏怏的神色忽然整个精神为之一振,似乎被萧允晏这个举动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又有些惊愕,甚至还有几分期许,便在一旁道:“既然人来了,那自然是要以礼相迎。”说着,又小心地望了一眼赫连漪,问:“公主可要接见?” 赫连漪故作镇定,“既然代表大梁而来,自然是要接见。” 不过一时,冷先生和罗氏兄弟祭拜完毕后进了来,冷先生满面哀容,声音哀泣:“在下大梁冷清泉,受我朝皇九子霁王殿下所遣,前来祭拜公孙大人,贵国痛失国之柱石,如殒璀璨之星辰,令夜空暗寂无光,只望平宁王、永安公主节哀。” “多谢,请几位替本宫转交对霁王殿下的谢意。”赫连漪和丹增分别答谢。 赫连漪本只是礼节性答谢,却不知为何,念出那名字时嗓音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神色间也竟然有着跟她往常全然不相符的忸怩。这一切偏偏没逃过罗鸿的眼睛,只见他故意道:“咦,贺公子莫不是还在挂念着我们殿下?” 赫连漪虽然知道罗鸿是个粗人,但也万万没料到此时此刻他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直白无礼的话,可偏偏自己觉得心虚,双颊不争气地倏然间飞红,怎么都掩饰不住局促的神色。吕仲简看在眼里,赶忙借当日罗氏兄弟护送吕姑娘的事表达谢意替赫连漪解围:“两位罗将军当日护送小女入梁的事,在下一直未曾有机会感谢,如今借这机会,聊表谢意。” 罗鸿道:“吕大人倒是见外了,我们救的是我们的霁王妃,何须多礼。只是,这霁王妃如今人在何处?殿下一直苦苦思念她,可否让我们将她带回军中,让殿下他们夫妻团圆。” 吕仲简一时哭笑不得,罗鸿这分明是无赖撒泼,只得回他:“罗将军见谅,小女并不在在下身边。” 罗鸿却正色道:“吕大人,我大梁皇九子霁王殿下的正王妃,只有这么一位。当初,那可是我朝陛下亲自赐婚的,礼部亲自操办的一场婚礼,这桩婚事也是举国皆知。这王妃,到底被你们藏哪儿了,你们今日必须给个交代。” 吕仲简万没料到早已时过境迁,他们竟然会捏着这桩荒唐事不放,但转念,他便明白,这几人发难是假,查探虚实是真。 赫连漪也早已听得明白,心里一冷,道:“诸位,烦请告诉霁王殿下,他若一心跟我赫连漪过不去,不必找借口。”说罢,她便甩袖只身离去。 吕仲简见势,便下起了逐客令:“公主已经说明白了,诸位,请随意。” 冷先生等几人见此,也只得告辞离去。 三人坐上马车,罗鸿想起被赫连漪驱逐而出,心里还是愤恨不休,咬着牙轻声嘀咕:“我实在是搞不清楚殿下的想法,当初非要以礼相待这个女人,这若是趁早把她给得手了,看她今天还能作什么妖。女人嘛,不就给些甜头......” 罗鹄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忙制止他:“说什么呢。” 三人出了城,回了营中,冷先生将今日所见禀报一番:“虽然公孙治已经过世,但大宁那边的大多数臣子依然将注押在赫连漪姐弟身上,这次祭拜的宾客络绎不绝,大多是趁着吊唁之机,名正言顺来投诚的。不过,我们试探了下,赫连漪虽然嘴硬,但明显底气不足,看来,他们并未做足准备,殿下,臣认为我们可以开辟两线作战,趁他们羽翼还未丰,还是抓紧攻下吧。” 萧允晏听得这话,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故作云淡风轻地道:“嗯,此事本王会仔细斟酌的。” 第六十三章 思怨纷纷 大夏的浔晋城内,吕仲简急得焦头烂额,不断有人进出禀报:“吕大人,公主不在宣武楼。” “吕大人,公主不在崇文阁。” 洛子宸终于站不住了,撒开腿就冲出去,吕仲简担心他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想喊住他,却见他一溜烟人已消失不见,也只得随了他去。丹增见找了一个时辰都没能找到赫连漪,也坐不住出去找了。 丹增一路寻找,觉得她必定没有走远,又想起赫连漪这些时日会经常望向尖风岗的方向,明知道众人已找过,他却还是不肯死心。但直到整个城楼都翻遍,也没找到赫连漪的影子。但他依然没有灰心,继续沿着整个城墙往西而行。直到最终,城墙上还是空无一人。但是,那里有几级石阶,是给将士们换岗上下方便的。丹增探了脑袋望过去,却竟然看到赫连漪瑟缩在最底层的一级石阶上,脑袋倚着冰冷的石壁,眼神木然而空洞无助。此刻,她就是一个无依无助的寻常姑娘,而不是那个运筹于帷幄之间的赫连漪。 “公主。”丹增轻轻喊了一声,赫连漪这才发现有人来了,赶紧抹去脸上的泪痕,而抹不去的,是她脸上哀绝如心死的凄怆。 丹增见她这样不顾及身份,也和她并肩坐在石阶上。他知道赫连漪伤心之事和忧心之事,便开慰她:“霁王殿下是绝对不会为难公主的。”当下,又将那晚第一次遇到萧允晏的事跟她细说,最后又安慰她:“霁王殿下无论何时到了何种境地都不会将你弃之不顾的。” 但最终赫连漪还是摇头道:“可这次不是我和他私人的事。他派人来探风,那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也许,不日他们就会开始逼城。也许,他最近故意歇兵,停止不前,为的就是给赫连定邦一个喘息的机会,盼着赫连定邦来对付我,好让他能够再从中渔利。” “不会的,我相信霁王殿下。” “丹增,男女间的事你不懂,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不会一直记着我的。” 丹增无言,他确实不懂多少男女之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再劝说,赫连漪望了望他,又问:“丹增,你真的就不能留下吗?” “不能。赞蒙已经过世了,狼主身体也不太好。我当时答应留下来,是因为我还记着霁王殿下和公主当日前往唐嘞宫城,是想救我。还有,既然以我一人之力能减少生灵涂炭,那我当然也愿意。可公主日后一旦夺回大夏,那我自然不会再留下来。”丹增依然还是坚决而又笃定。自从赫连漪对他坦白心迹,丹增对她便不再防备,反倒比之前亲近了些。 “丹增,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赫连家的儿郎,你也有责任承担起来。” “除了两位公主,我不认识赫连家的其他人。但我一出生,就是唐嘞人,那里的人才是我的族人,我和他们才连着相通的血脉。” “你情愿将那些跟你毫无相关的人当族人,也不愿意将我这个跟你有血缘之亲的人当亲人。” 丹增只能沉默不语,他确实没有办法将赫连漪跟昌平公主当做亲人。忽然,两人听到洛子宸焦急不安的声音:“公主,你在哪里?” 丹增一听,几个箭步飞速上了台阶,大喊:“在这里。” 洛子宸匆匆跑了上来,丹增吩咐他:“你带她回去。”说罢,就飞快地离了去。 赫连漪终于也起了身,敛起了悲伤的神色,缓缓地走上了台阶。 见她上来,洛子宸忽然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手,“公主……”才想安慰她,让她宽心,却发现赫连漪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惊愕还有一些被冒犯的愠怒,慌得洛子宸这才惊觉自己果真冒犯了她,连忙松开自己的手,“我,我不是故意的,请公主恕罪。” 赫连漪没有说话,只往前走去。洛子宸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几次想跟她说些心里话,却想到她方才冰冷而又陌生的眼神,又生生地吞咽了回去。两人就这样各想各的心事,一路无话地走回去。终于,沈留香连哭带跑地前来迎接她,“公主,你去哪儿了?方才吓死我了。” “没事。”赫连漪看到她,终于露出和悦之色。此时,吕仲简也出了来,赫连漪对沈留香跟洛子宸道:“你们都先下去,我跟沈大人有话说。” 进了营帐,吕仲简道:“公主啊,那霁王今日此举不过是吓唬吓唬公主,怎么公主就真的被他吓唬住了呢?” “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公主心里透亮的人,谁的脾性都能摸得一清二楚,怎么唯独对霁王,反倒看不懂了?” 一顿话说得赫连漪有些心虚,只得道:“他为人如何,我是真的看不懂。” 吕仲简摇了摇头:“不是公主不懂他,公主看不清他是因为离霁王太近,乃至于一叶障目而看不清全貌。而我们能看得懂霁王是因为我们离得远,能够旁观者清。” “那吕大人的意思是,他不会对我们动手吗?” “臣相信霁王的为人,至少他会等到我们将丧事办完。” “丧事办完后呢?还不是要去面对?这一味地逃避又能逃避得了几时?” “臣认为,我们跟霁王暂时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该示弱时便示弱,该示好时便示好。” “怎么示好?难道吕大人真的会将吕姑娘送到霁王身边吗?” 吕仲简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平日里八面莹澈的赫连漪今日像个含嗔带怨的小姑娘,“公主该比臣更明白,霁王跟蘅儿根本就不相识,他的目标当然不在蘅儿。”吕仲简说着又想起什么来,自顾自地道:“嗯,也或许那时我们可以等待时机。” “等待时机?”赫连漪想起公孙治的话,又问吕仲简:“吕大人,公孙大人关于大梁的推测你可曾有所耳闻?” 吕仲简道:“臣跟公孙大人探讨过,不过此中种种臣也满心疑惑,并不比公孙大人所知更多。” 赫连漪道:“可吕大人毕竟曾身在大梁朝政中心,这其中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吗?” “完全没有看出,所以臣惊觉此人藏得实在是够深。” “此事会不会是公孙大人误判?” “应该不会。早前我们确实没看出来,可随着许峥嵘跟杨正午都接连倒台,这才惊觉可能其中有我们看不到的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涌动,有一双我们看不见的手正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 “那会是谁?四鸿?可是四鸿四人皆无官职。这几年来,大梁接连丧了包括太子在内的四位皇子,而除了萧允晏和萧允昇,其他皇子根本都毫无夺嫡的实力。” “这也正是我跟公孙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可是,公主不觉得大梁在仅仅几年功夫连丧四子,这一环接一环的,十分怪异吗?” “可我实在想不出这最后受益的会是何人?” “公主且不妨耐心等待,如果确如臣和公孙大人所猜,如今翊王被赵树缠上无法脱身,霁王也没法分身,此时正是最佳时机。如若错过,只怕又会白白错过好时机。所以臣认为,他们收网的时机已到,我们静观便是。” 两人正说着,忽然杜绍桀匆匆进来禀报:“公主,有探子报,赫连定邦派出两万铁甲军直奔浔晋城而来。” 此时的赫连漪反倒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沉稳,丝毫不见一丝慌乱,吩咐左右:“去请苻老将军和平宁王。” “是。” 不一时,丹增和苻大胜都过了来。赫连漪向两人表明了情况,苻大胜道:“公主,老臣最近在操练一支阵法,虽还没操练好,但勉强也能抗衡他们,可若是梁军那边再来趁火打劫,我们必定再无翻身之地。” 赫连漪一时忧心如焚,眼见着自己的心血可能将在不久就要付之东流,只听苻大胜又道:“若是别的军队,老臣根本就不惧怕,但这支铁甲军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当年赫连定邦之所以能控制住烟陵城,就是靠的他们,威力自不必老臣多说。” 赫连漪问:“那怎么办,苻将军有什么办法吗?” “老臣猜想,赫连定邦必是孤注一掷了,他的目标很明确,先摧毁我们大夏的兵马,再顺道攻袭梁军。老臣的办法是不如先联络霁王那边,说服的他们先跟我们合作,左右夹击起合围之势。” 赫连漪道:“苻将军的办法是好办法,我们输不起,可霁王却好像是故意给赫连定邦腾出时间让他来对付我们的。他们在我们被宁军攻袭时不趁火打劫便已是谢天谢地了,又凭什么会愿意跟我们合作?” 吕仲简道:“公主,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好歹让臣去试试,看看霁王的意思。” 赫连漪道:“你去了,也许会连霁王的面都见不到。” “那么近,就算白去一趟也无妨。”吕仲简知道赫连漪在犹豫什么,又道:“放心吧公主,臣只是去示个好,至少就算霁王不肯出手相助,也希望他能暂时隔岸观火,让我们有个喘息的时间。” 赫连漪还是犹豫,丹增见她陷入两难境地,也出来相劝:“长姐,我赞成苻老将军和吕大人的话,我们只能这么做。” 赫连漪想了想,也觉得别无出路,只得道:“也好。” ****** 尖风岗,萧允晏的大营里。有人来报:“殿下,赫连定邦派出一支铁甲军,分两路,一路往上邪亭而来,一路往逢仙渡而去。” 罗鸿道:“这好像是冲着平宁军而去。殿下,我们不如看他们鹬蚌相争就好,等到时我再去将那个小公主生擒了来。” 萧允晏却没理会罗鸿,只问:“来了多少人?” 罗鹄道:“两万,大宁所有的铁甲军都出动了,想来赫连定邦这是孤注一掷了。也许,他们是打算,等收拾了新夏,再来收拾我们。” 萧允晏站到沙盘前思虑良久,却冷哼了一声:“想收拾我们?赫连定邦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冷先生道:“殿下,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先跟新夏那边合作,等灭了这群铁甲军,日后再跟新夏决生死。要么坐山观虎,看着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趁机攻袭另一方。” 罗鸿问:“那如果让冷先生来选,你会怎么选?” 冷先生道:“新夏一直日夜操练兵马,怎奈时间仓促。他们想增兵,怎奈国库空空。如果给新夏时日,必定能成虎狼之势,所以在下认为赫连定邦此举只对我们有利。” “对对,就这意思,就这意思。”冷先生的话跟罗鸿的想法十分对盘。 萧允晏却道:“罗鸿、罗鹄,你们再去虞阳城调些兵马回来。” 罗鸿不解,问:“殿下,调兵马做什么?” “有备无患。” 冷先生看出萧允晏似乎有些心口不一,道:“殿下,在下猜想这几日可能会有客人来,我们不妨耐心等待。” 萧允晏笑道:“要么你猜猜来的会是谁?” 冷先生不假思索地道:“必定是吕仲简。” 冷先生话音才落,有人便来禀报:“殿下,新夏那边派了使臣求见。” 罗鸿迫不及待地问:“来的是谁?” “他说他叫吕仲简。” 这一说把罗鸿乐得够呛:“乖乖,居然说曹操曹操就到。” 萧允晏道:“你们三人接待吧,就说本王不在。” “是。” 第六十四章 大宁铁甲 吕仲简到来后,冷先生却告知他:“真是不巧,霁王殿下今日到虞阳城巡视去了。吕大人有话尽管跟在下说,等殿下回来在下转告于他便是。” 吕仲简眼见罗鸿罗鹄这两个亲随都在,知道萧允晏是故意避着自己。心思一转,索性不提求助之事。 “哦,也没什么,只是来提醒殿下,赫连定邦派了一支铁甲军前来,似乎是一路针对大梁,一路针对我们大夏。” 冷先生故作不知,问:“哦,那来了多少铁甲军呢?” “两万。” 罗鸿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罗鹄和冷先生也是露出轻蔑之色。罗鸿在笑了一阵后道:“咳,我还以为来了多少,吕大人,这区区两万对我们大梁来说实在不足挂齿。就是不知道你们小小一个夏国能不能招架住。” 吕仲简也笑了笑,不甘示弱地道:“大罗将军不必担心,我们苻老将军善谋略、善用兵、更善战阵,这两万铁甲军也自然不入他老人家法眼。只不过我今日此来,原本有件事……” 吕仲简故意卖关子,惹得三人异口同声问:“什么事?” 吕仲简故意提高嗓子:“此事,冷先生不太清楚,但两位罗将军却是清清楚楚的。本来我想趁此给你们殿下和我们公主一个缓和的机会,谁知这么不巧……”吕仲简说着又故意叹了一声:“也罢,这或许也是天意,既然他们的缘份到此为止,那我也不能违逆了天意。诸位,打搅了,吕某告辞。”几人皆被吕仲简这番话弄得晕头转向,还在踌躇该如何回应,谁知吕仲简又回头道:“对了,吕某来过之事他日在殿下面前不提也罢。” 罗鸿和罗鹄两人互望了一眼,冷先生近日才稍微了解原来萧允晏跟那位新夏公主曾是旧识,甚至还有一段瓜葛,但是他每次看到罗鹄提起新夏公主时小心翼翼的神情,便知这新夏公主是萧允晏的禁忌,一时也默不作声,只得送吕仲简离去。 待几人回到营帐,只见萧允晏已经从营帐一侧的一个帘子后出了来,此时正坐在书案前装着若无其事的神色翻阅着各地传来的军报。 “殿下。”罗鸿正想问方才吕仲简的话是否听到,却被罗鹄碰了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罗鸿这才发现:萧允晏虽装着淡然自若的样子,但脸色却不太好看,于是便将还没出口的话又给吞咽了回去,只道:“殿下,那我这就去虞阳。” “调来后先将兵马安置在上邪亭周边,等着便是。”萧允晏冷静出声。 罗鹄道:“殿下,其实吕大人说得倒也在理。” 罗鹄的话罗鸿却是不乐意听,当下便反驳:“那酸儒说的什么屁话,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哪用着得着这么罗里吧嗦的。依我说,就等他们两败俱伤时,殿下趁势攻入浔晋城,到时,连人带城都是殿下的。” 罗鹄白了罗鸿一眼,“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好了,本王心中有数,罗鸿,你速速去吧。” “是。” ****** 浔晋城的崇文阁,赫连漪见到匆匆而归的吕仲简,看到他神色,心里已是有数,问:“吕大人,是不是没见到霁王?” 吕仲简直言:“是,不曾见到。” 赫连漪心底虽怀着一份希冀,但对于这个结果倒也并不意外,只道:“与其求人不如靠自己,我们大夏最难能可贵的便是上下同心。有苻老将军在,此城必是能守住的。此战若是损耗太大,日后想办法招兵买马便是,总会有出路的。” 赫连漪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但到了夜深人静时,她却始终辗转难眠。索性,起了身,一个人上了城墙,望着尖风岗的方向。远处梁军的营地里,隐隐还能看到零星灯火。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离萧允晏很近,想起过往的种种,不由眼睛里有些许痴意。一时,她忘了寒冬凛冽的风,忘了寒夜里彻骨的冷,只想着萧允晏曾带给她的片刻暖意。忽然,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耳后传来洛子宸的声音。 “公主,夜这么深了又这么冷,你怎么会来这里?” 赫连漪很不情愿自己的这一腔思念被搅扰到,只得回道:“睡不着,到处走走,来看看那些铁甲军会如何安营。” 洛子宸觉得奇怪,想着那些宁军无论如何都不会安营在她目光所在的方向,因为那是梁军的驻地。但洛子宸也不打算戳破她,只道:“公主不要忧心了,邪不胜正,我们如今士气高涨,定然会战胜他们的。” 赫连漪点了点头,洛子宸又劝:“公主,身体要紧,还是快些回去吧。” “嗯。”赫连漪又点了点头,径自回去。 洛子宸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次想说话,却又一直摄于她的威严。他想起当初,虽然先皇有意让赫连漪在他跟曾公子之间择夫婿,但当时的他能明显感受到,赫连漪的心是更倾向于自己一些的,如果不是那一场变故,也许他们二人早已成婚,婚后琴瑟和鸣,儿女绕膝了。而这次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她身边,却总感觉她变了,从前那个无忧无愁一脸少女天真模样的赫连漪再也找不回来了。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长公主。从前,她在深宫里,他不能时常见到她,却也如近在咫尺。如今他时时都能看到她,虽近在咫尺,心里却时常生出远隔天涯之感。但他转念又想,如今她身上压着千金重担,无暇顾及其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好了,洛公子回去吧。”赫连漪走回到临时的寝宫前,还不等洛子宸开口道别,人已进了门,消失在洛子宸的眼前,只留下洛子宸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次日,赫连漪一早便又来到了崇文阁,吕仲简进来,赫连漪看他一改平日里一贯云淡风轻的神色,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忙问:“怎么了,铁甲军提前到了吗?” 吕仲简道:“不是。” “那吕大人是怎么了?” “臣刚收到一个消息:说是梁帝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目前的起居都是樊贵妃在照料,朝中很多政务往来也都由樊贵妃代为传递。” “樊贵妃?”这个名字对于对大梁宫廷了如指掌的赫连漪来说,似乎除了是十二皇子的母妃,并无显眼之处,以至于她根本就没当此人存在过。自从先皇后过世后,即便是当初被盛宠了二十多年的梁氏,也没有被立为皇后,但这樊贵妃如今却主宰了整个朝堂后宫,着实让赫连漪大吃一惊。 “还有一事,公主可还记得梁帝给霁王送的侍妾吗?那竟然也是从樊贵妃宫中所挑选出来的。” “看来这个樊氏并不简单,我们原先可真小看了他。可为何这么大的事霁王那边好像毫不知情似的?那信呢?” “没有信,送消息之人说,大梁所有的信都出不了关,所有往来的也严加盘查。此人是辗转几日想了好些办法,才溜出来传递这个消息的。” “哦?大梁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也许是出了大事。来人说:他出大梁京城到现在,已有二十来天,这二十来天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不过是为了堵截霁王、翊王获取大梁京中的消息。” 赫连漪点了点头,又将大梁近来所发生之事仔仔细细捋了好久,又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端倪:“我记得当时听霁王提过,他那个堂兄萧白送其父灵柩归京,无意中提及四鸿的师傅灵狐主当年遗落的两本书在江流王生前所居之处,而后大梁所发生的一切事皆由这两本书而起。最后那两本书落入梁帝之手,四鸿为了履行当年的承诺,也是被迫无奈答应入朝,却又不肯接受官职,只肯教授十二皇子。吕大人觉得这四鸿究竟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如看上去的不忮不求?” “这四人倒还真的不像是汲汲营营之辈,他们从不轻易卷入政事,朝中之事更是梁帝经常发问他们才肯给些建议。譬如之前春试,梁帝原本也想让四鸿做监考官,但四鸿却苦苦推却,梁帝这才选了许峥嵘、杨正午等人。但有一事,梁庸梁温死后,梁帝听从了四鸿的建议派遣毫无势力的樊氏兄弟接替梁氏兄弟,当初整个大梁朝堂对此事都无人在意,只以为樊氏这几人根本掀不起风浪,可如今看来竟然全都看走眼了。” “难道这四人真的是来助阵十二皇子的吗?可十二皇子如今才十五岁,而朝中分明有两个战功赫赫又文武兼备的皇子,这满朝文武又有谁会真心臣服于他?” “此中之事臣也实在是想不明白。” 赫连漪忽然看向吕仲简,问:“吕大人为何对大梁的事如此在意?” 吕仲简笑了笑,怕赫连漪看出他的心思,只得推搪:“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臣一直觉得,大梁任何的细微变化势必会影响到我们大夏。” 赫连漪倒也信他这话,却又自嘲地笑了一声:“算了,我们如今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 ****** 又是过了几日,一阵马蹄奔腾声直冲云霄,响彻在整个浔晋城。城门已是紧紧闭上了,马蹄声也越来越近了。城墙上,士兵们站成一排举着火弩。丹增也在其中,手中紧握着一把大弓。铁甲军终于到了城门前,停了下来,一名将领喊道:“逆贼赫连泽,胆敢假冒我皇室族人,妄图颠覆我大宁朝廷......”那将军还没说两句,忽地一只眼睛被一直羽箭刺中,痛得大叫,军中顿时乱成一团。又一时,铁甲军的两翼各冲出一支兵马。 厮杀声已越来越激烈,崇文阁内,有士兵不断来回禀报:“公主,左翼军损伤惨重,快要抵抗不住了。”...... 与此同时,尖风岗萧允晏的营帐里,也有探子不断出入:“殿下,宁、夏两军已经开战了。” “殿下,宁军分两路,一路一万五千人攻袭浔晋城城门,还有五千人守在上邪亭。” 罗鹄道:“殿下,他们还要一路守在上邪亭,明显是在防着我们。” 罗鸿一听却是暴跳如雷:“岂有此理,竟然只有五千人,这也太不把我们梁军放在眼里了。” 冷先生道:“殿下,如今是我们的大好时机,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攻袭剩在上邪亭的宁军,一路观望新夏的状况,只等他们两败俱伤时,我们渔翁得利。” 萧允晏点了点头,又令:“罗鹄,你带着虞城的兵马走南线,先观望战况。罗鸿,你带上我们的兵马绕着北线走,先去毁宁军的粮仓。” 罗鸿罗鹄一听,立马便心领神会,知道当日吕仲简来求助时萧允晏嘴上虽没答应帮忙,心里却早已有计划。 此时,又不断有人来报:“报——殿下,夏军目前呈败势。” “报——殿下,新夏的平宁王射杀了宁军三名将领。” 萧允晏下令:“再探,再报。” “是。” 第六十五章 兵临城下 苻大胜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战势,城下,箭矢纷飞,金戈纵横。宁军此时驾起了十来辆云梯,苻大胜下令:“用火弩。”一时,城下下起了火矢雨。 宁军这边也不示弱,投石车上纷纷射出石块砸向城墙,城墙上新夏军的损伤也不在少数。 一连几日,萧允晏的大帐里,不断有将士来报宁、夏两边的战况:“殿下,宁军损伤不大,新夏军伤亡不少。但是一天下来,宁军似乎也没有攻破的迹象。” 又有人来:“殿下,末将在宁军军中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 “什么消息?” 那名探子道:“末将听很多士兵在那里议论,说此时殿下应该回大梁了。” 萧允晏奇道:“本王为何会回大梁?” 那探子忙道:“不知道,但听他们的口气殿下回大梁似乎是理所应当似的。还说,如果殿下今日不回,明日也会回,明日不回,后日也会回去。我们梁军,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们。” 萧允晏身边的一名将领暴怒斥责:“纯属无稽之谈,殿下为何偏偏会选在这两日回京?他们这分明就是故意搅扰让我们中计。殿下,末将还是那个意思,末将请命,今晚末将就去攻袭他们。” 冷先生此时皱了皱眉,想到自己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京中的消息了,忽然觉察到一丝怪异,“殿下,在下前些日子寄家书回京,却迟迟不见回信。而且,自从杨大人被贬谪后,我们似乎已经好久不曾有京中的消息了,不知京中现下情形如何?” 萧允晏想了想,便吩咐:“鲁时,要么你去京城看看最近都有什么事。” “是。”鲁时应了一声,便去了。 又数日过去,宁军依然还是没能攻破新夏的城门。崇文阁内,一名夏军向赫连漪禀报:“公主,我们派去的人不但没能成功烧毁宁军的粮草,并且无一生还,但是末将刚得到消息,说是梁军将宁军的粮仓给烧毁了。” 那人刚说完,又有人来报:“禀公主,梁军将还留在上邪亭的五千宁军围困住了。” 赫连漪一时内心如惊涛骇浪,心头思绪纷涌,她早已料定萧允晏必定会对付那五千宁军。但是,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吕仲简听罢却是不见丝毫的诧异和惊喜,只是神色如常地分析:“他们的粮仓已毁,这就意味着他们只能斩杀战马为食。两万的铁甲军如今五千被困住,又死伤了约三千左右,公主,我们只要能再守上十来日便能反戈相击占取主动。臣这就将好消息告诉苻老将军去。” 吕仲简正要离去,赫连漪却喊住了他,“吕卿,你觉得霁王下一步会怎么做?” “霁王这两年来,一心要早日攻占洮渚城。公主应该比臣清楚,他究竟要什么。” “你的意思,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对付我们?” 吕仲简望了她一眼,“公主,也许霁王要对付的不是夏军,也不是新夏,只是公主......不,也许他并非真心要对付谁,只不过是想让公主重回他身边罢了。”说罢,便出去了,留下一脸呆怔着的赫连漪。 又过一时,有人来报:“公主,霁王的兵马此时从南线过来,看样子是冲着我新夏军来的。” “多少兵马?” “大约五千左右?” “再去探,及时禀。” “是。” 那人离去,赫连漪颓然地跌坐了下来,沈留香过来,安抚道:“公主不必忧心,殿下断然不会跟公主过不去的。” “时过境迁了,他身边早已有了别的女人,又怎么会对我一直念念不忘。” “奴婢方才听吕相的意思,似乎殿下这两年来的布局就是冲着公主来的。奴婢觉得吧,殿下可能是想:既然公主不肯回到她身边,就只有他将公主抓回去了。” “那就抓我一个人回去吧,该偿还的我偿还他。”赫连漪忽然近乎狂躁。 “公主说的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不知什么时候吕仲简已经进来。 赫连漪本只是一时气话,吕仲简的话让赫连漪一时有些迷茫,“吕相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苻老将军那边对抗宁军本来就有些吃紧,如若再分出精力去对战霁王的兵马,情况必是十分险峻。臣以为公主所言不差,臣倒是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 “以公主一人之力引霁王入城,这城既然是霁王的,那他必将会竭力赶走宁军,而我们自己的兵马则可以趁机绕远道往洮渚城进发。” 听了吕仲简的话,赫连漪只觉得后脊背发凉,心如寒灰,她是听明白了吕仲简的意思,她望了望吕仲简,怎么都没想到一生赤胆衷心的吕仲简为了大夏的基业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便赌着气道:“好,那就本宫独自前去迎战吧。”说着,她便出了营帐。 面对赫连漪的负气离去,吕仲简却是默不作声,只望着赫连漪的背影远去,沈留香在后面追着:“公主,等等我......”却只见赫连漪已经走向了马棚,牵起马,独自往城南疾驰而去。 城南,连赫连漪都觉得惊讶,这里竟无一人驻守。她正要发怒,究竟是谁下的这个令?在整个新夏国,谁敢越俎代庖越过她这个公主而下令让守城军队撤退?即便苻大胜要调派南城守军去迎战北城的那些宁军,那也得征得她的同意才行。可是,她满腹的怨气和责问,竟无从发泄,因为她身边空无一人。 望着空空的城楼,赫连漪越发不安,天大地大,她只觉得自己被所有人遗弃了。可是,前方汹涌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直到此时赫连漪才开始惶惑不安。万马奔腾而来的声响已近在眼前,不一时,又开始变得寂静。有人在城外喊:“新夏军,我们是大梁永胜军,速开城门跪迎大梁的霁王殿下,自会饶你等不死。” 霁王殿下?赫连漪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所有的恐惧都烟消云散。鬼使神差地站起了身来,往城下望去。 火光照耀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她遥遥望去,却分不清谁是谁。萧允晏,那个让自己这两年来一直在苦苦思念的人,如今却兵临城下来逼迫自己。 城下,罗鸿发出疑问:“殿下,这怎么像是没人的样子?会不会有诈?” 萧允晏发令:“撞开城门。” 城门被攻城木一撞即开,有人满是惊讶地道:“殿下,里面真的空无一人。” 萧允晏身旁的一名大将道:“不可能,我方才明明看到城墙上有一个人影的。殿下,要么让末将等人先进去。” 萧允晏下令:“先派一支前锋军去看看。” 一支前锋军往城里而进,不一会,有人回来禀报:“殿下,城墙上除了一个女人,再无其它人。” “女人?”萧允晏抬起头,四处环顾,此时正好有一束月光倾泻在城墙上,那微光里,显出一个女人的轮廓。那轮廓,纵便粗莽如罗鸿,也不禁走神。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几乎也是同样的情形,那个女人就这么安然地站在那里,看到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将她献给萧允晏。 “殿下,是贺、贺、贺公子......”罗鸿结结巴巴着,却不知,此时的萧允晏似乎连怎么呼吸都忘了,眼睛一直直直地望着城墙上的那个人。 但看了一会,城上的人却忽然消失不见了。萧允晏几次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直到身后不断有士兵悄声嘀咕:“该不会是个九天仙女吧?”萧允晏这才知道他方才是真的看到了赫连漪。 罗鹄只觉得不可思议,又再下令:“再去看看,城内是否确实空无一兵一卒。” 士兵们呼啦啦地往城内进,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有人回来禀:“殿下,城中除了百姓,并没有新夏军。连北城那边,都无人跟宁军对抗。” 罗鸿道:“这新夏军怎么好端端地消失了?消失了却又偏偏还剩一个公主?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允晏直到此时才回转过心神来,下令:“进去吧。” 他身边的一名大将问:“殿下,方才那个女人怎么办?” 萧允晏忽然紧勒缰绳,空气忽然像冻结了一般,隔了好久萧允晏才森冷地下令:“罗鹄,你去找找。”说罢,萧允晏往前行去。 “是。” 罗鹄上了台阶,见赫连漪倚靠在台阶上,孤绝的身影独自在寒风中瑟瑟而立,恭敬地叫了一声:“见过夏国公主。” 赫连漪悠悠抬起头,见眼前只有罗鹄一个人,一时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只听罗鹄又道:“殿下已经进城了。这里风大,请公主下去吧。” “好。”她嗓子里发出干哑的声音,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城下迈去。 梁军已经浩浩荡荡地进了浔晋城,所到之处竟无一名兵卒。 士兵们不住在窃窃私语:“怎么回事,新夏军都到哪里去了?” 忽然,罗鸿急匆匆地回来,道:“殿下,北城门那边方圆十里空无一人,目前宁军正在用攻城锤攻城,但是北城城墙牢固,宁军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 萧允晏道:“龙怀恩听令,严守浔晋城。” “是。”龙怀恩应声后就带着手下的军队往北城而去。 等人走远,罗鸿道:“殿下,我们是不是又上了那个小公主的当了,她这明显是要让我们和宁军斗得你死我活,她好得渔翁之利。” 萧允晏冷嗤了一声:“怕什么,她现在在我们手上,等他们顺利拿下洮渚城,我们再去也不迟。” “好好好,殿下,先让他们忙活一场,就新夏那群半死不活的兵,见到我们还不是逃得远远地。到头来,洮渚城还是我们的。” “洮渚城是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烟陵城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我们手中。” “是是是。不过,我是没想明白,这小公主怎么就一个人落在这里?我可听说新夏上下包括平宁王,也是唯她马首是瞻的。” “管他呢。”萧允晏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淡漠神色,兀自打马前去。 “殿下,你不等等罗鹄他们啊?”罗鸿追着问。 “等他做什么?” “那,那个赫连漪——殿下难道不准备见见?” “见她做什么,本王又不是没见过她。她现在是我们的俘虏,该关哪里关哪里。”说着,萧允晏又疾驰而去。 第六十六章 咫尺相望 浔晋城的北城门下,宁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对身边的那名大将喊道:“将军,现在跟我们对阵的并非新夏军,而是梁军。你看那大纛......” 那大将循着那火光看了又看,果真见到大纛上分别是“萧”“梁”二字,那大将大惊:“萧允晏?他怎么无声无息就进了浔晋城。” 身边有一名粗莽的大将道:“管他呢,萧允晏放火烧了我们的粮仓,这仇今日不报何时报......” 城内,一名前头打探的军将来报:“殿下,前面是一处王府的旧宅,前些时日被献给了新夏的公主当暂时的行宫,现如今,除了那位公主寝殿还是有些侍婢和护卫,别处再无一人。殿下要不要暂时入住此处?” 罗鸿问:“那公主的侍婢人呢?” “绑来了。”那军将指了指,只见沈留香和齐越被后面的一众士兵推了出来。沈留香被推搡着往萧允晏面前走去,直到看到萧允晏,脸上非惊却喜,大喊道:“殿下,公主在城楼上,你见到公主了吗?” 萧允晏却并没有理会她,只绕过那些士兵,径直往行宫走去。直待几千士兵走完,沈留香和齐越才看到走在罗鹄前面的赫连漪。 “公主,你没事吧?急死我了。” 赫连漪沉默不做声。沈留香又望了望赫连漪身后的罗鹄,睁着眼睛道:“罗将军?” 罗鹄朝沈留香和善地笑了笑:“沈姑娘,好久不见。” 沈留香见罗鹄和他身后一众士兵的架势,这才惊觉赫连漪是被罗鹄押解着的,便赶紧上前拥着赫连漪道:“公主,我们先回寝殿吧。”说着,沈留香试探地看了看罗鹄,罗鹄道:“公主请吧。” 一进寝殿,沈留香就迫不及待地问:“公主,整个浔晋城就只剩公主寝殿里的人了,平宁王他们都去哪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连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公主见到殿下了吗?” “没有。” “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么多人守在外面,是打算将公主看押起来吗?” “不管了,歇了吧。”赫连漪说着便和衣躺倒床上,闭上眼睛。 沈留香见她一脸倦怠的样子,只得故作镇定地在一旁低语:“嗯,也是,反正天也塌不下来。” 梁、宁两军对峙了三日后,第四日,齐越一早就来禀报:“公主,听他们说霁王殿下昨夜将宁军打得溃不成军,现在一批梁军已经去追剩余的一些宁军残存了。” 赫连漪只是一脸漠然,只淡淡应声:“知道了,你出去吧。” 沈留香正在给赫连漪梳妆,赫连漪忽然有些心浮气躁,道:“留香,别梳了,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沈留香退出了赫连漪的寝室,小声问守在外面的齐越:“你可有见过霁王?” “霁王在平宁王此前居住的正殿居住,我也出不去,怎么能见到他。这早上的事,我还是听守在外面的梁军说的。” 沈留香埋怨着:“殿下难道要一直将公主这么拘禁着吗?公主就在这里,他怎么就能做到一直对公主不闻不问的?你们男人都是这么无情无义的吗?” “我也不知道呢,反正我不会这样的。”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殿外有人在大声说话,沈留香一听,竟是罗鸿的声音,便冲出去大喊:“罗将军。” “哟!沈姑娘,好久不见了。”罗鸿看到沈留香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但转眼却又说出了让沈留香颇为寒心的话:“沈姑娘,殿下明日就会将崔夫人接来,这崔夫人一来,殿下自不会委屈她的。殿下说除了正殿,这座府宅里就数你们公主这——是最好的,所以,请公主收拾收拾搬出去,这里自然是要给夫人住的。” 沈留香脸都气绿了,道:“一个侍妾而已,算哪门子的夫人?” “虽说只是个侍妾,但这两年来服侍殿下起居的一直是她,将来殿下终会提升她为夫人的,也会准许她诞育殿下的子嗣的。” “殿下跟她的事,犯不着跟我这个外人说。” 罗鸿道:“那倒是。沈姑娘,你们公主说到底不过是个囚俘,你自己问问,她住这儿真的合适吗?” 沈留香此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正待反驳,却被齐越拉住示意她不要再火上浇油。她好容易压住自己的火,怎知罗鸿又道:“对了,你们公主的那些侍仆除了你,其他的都留下服侍我们夫人。” “是,我们这就搬离。”沈留香还没回应,齐越已经帮着回话了。 “离远点,我们殿下不想看到你们公主。本来嘛,一个囚俘自有囚俘的去处,但殿下念在和公主总算是相识一场,那就让她自己选个住处,不过别忘了殿下的要求,离殿下和夫人有多远就离多远,殿下实在是不想再见到她。”说罢,罗鸿就大快步离去,留下气得浑身打颤的沈留香。 齐越走到沈留香身边,劝道:“快去跟公主说吧,我们还是尽速搬离这里。” 沈留香终于忍不住咬牙骂道:“殿下怎么就变成这样的了?他难道真的就能把公主忘的一干二净吗?男人,是不是都只看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 “我、我可不是这样的。” 两人说着,走回到了内室。沈留香心里正在打着腹稿如何跟赫连漪说起搬离这事,却见赫连漪早她一步道:“留香,你去收拾收拾,我们这就搬离。” “公主,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快收拾吧。” “那我们去哪里?” “哪里最偏僻就搬到哪里吧。”赫连漪一直目无表情,无怒无怨的样子,可是沈留香知道她是哀莫大于心死。 已是十多日过去,这日萧允晏正在和冷先生商议着什么,罗鹄来报:“殿下,吕仲简那边还没有劝降成功,但奇怪的是:他们就好像把这公主给彻底忘了似的。” “那就不妨再等上一等,等他们劝降成功了,我们再去。” “是。”罗鹄本以为自己故意提到赫连漪,萧允晏会顺势问起她,却怎知他还是硬着心肠不闻不问,罗鹄也没辙,只得不提…… 夜半,她仿佛听到萧允晏不住在她耳边低唤:“漪儿,漪儿,漪儿……”那种如火的热情和忘乎所以的动情似要将她吞噬。可是,当她睁开眼时,却依然只是孤冷和寒寂。赫连漪起了身来,那低语轻唤却一直还在耳边萦绕。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是否会想起自己?不,也许他早已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了吧,不然两人就在咫尺间,他却一直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她如今才明白,原来始终无法释怀的只是自己,只有自己。 沈留香听她这边动静,循着声音走了过来,见她独自倚在窗边,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公主,睡不着吗?” “白日里睡多了,睡不着也正常,你去睡吧,我一个人坐坐。” “公主,你别闷出病来,有什么话可以跟奴婢说说。” “我没事。” 赫连漪正低声说着,只听外面响起一声斥骂声:“什么人,做什么?” “殿下让我带里边那位公主前去他的寝殿。” “哦!”周围的士兵邪邪地笑了笑,似乎都觉得理所当然。可有人却忽然问:“咦,你是哪个?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事,还得先问过罗将军才行。” “深更半夜的,罗将军当然在休息,所以殿下才派了我前来。” 几人一问一答,那些士兵还蒙在鼓里,沈留香却听出来外面那个是洛子宸的声音,“是洛公子。” 赫连漪示意她别说话,只听外面又有人在说:“快去通知她,别耽误了殿下的好事。” “是是是。”说罢,有人火急火燎地敲门,沈留香故意拖延了一会才应声:“谁啊?” “快让你们公主梳洗打扮好去见殿下,快点。” 沈留香应声:“知道了。”转身,又悄声问赫连漪:“公主,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出去?” 赫连漪冷静回声:“目前情况,只有先出去了。” 两人草草梳理了一下,却一直听外面的士兵不断催促,“好了没有?” “好了。”沈留香打开门,两个人走了出来,众人一见赫连漪,眼睛竟都直勾勾盯在她身上。赫连漪走到洛子宸面前,道:“走吧。” 直待赫连漪走远,有人才在小声嘀咕:“说实话,我这几日一直还纳闷呢,殿下怎么就能放着这么个人间尤物不享用,看来殿下到底还是凡夫俗子。这让殿下看到她,还不得直接收了当妃子了?” 那边,赫连漪跟沈留香走在前,齐越和洛子宸跟在后面,四人行到无人处,洛子宸道:“公主,你还好吧?” 赫连漪望了望洛子宸道:“我在这里无事,洛公子,四周戒备森严,我们四人是出不去的。” “能,能出去。这里我们熟悉,我知道公主以前的寝殿里有一条通道能出去,随我来便是。” 想起现在住在那儿的正是萧允晏的侍妾,说不定此时此刻萧允晏正在那儿,赫连漪一时凝滞住。 洛子宸又道:“公主,他们一直瞒着我,说你在浔晋城养病,直到我从旁人口中得知浔晋城已沦陷,这才赶来,是臣来晚了。” “吕大人他们怎样?” “我们扎营在洮渚城外,也不见吕相前去劝降,不知道吕相究竟要做什么。”洛子宸说着话,难掩对吕仲简的不悦神情。 赫连漪道:“洛公子,你赶紧回去,我们四人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不行,霁王他日必定会以你相挟我们大夏,我不能让你落在霁王手里,你跟我走——”说着,洛子宸抓着赫连漪的手。 “洛公子,你怎么进来的还怎么出去,我自会想到办法出去的。”赫连漪甩开他的手,言语里稍带些斥责。 “不行。” 两人正推搡间,只见有一群巡逻兵经过,几人只得禁声闪躲了起来。待那群巡逻兵走远,洛子宸又道:“公主,你跟着我走,放心,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打探过了,你住的寝殿那里根本就没有人住,里面也空无一人,我们现在只要将门口这些护卫引开就好。”说着,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起赫连漪往她原先所居之处走去。 一路,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穿梭,赫连漪知道洛子宸是铁了心要带她离去,只得随着他。几人一路闪躲着,终于到了那间寝殿前。 赫连漪的心越来越慌,“这寝殿为何会无人居住?洛公子,门口有几名护卫,万一里面有人在呢?” “我来时便是这么来的,确定无人居住,而且我还确认过,霁王的那名侍妾另有住处,不在这里。” 赫连漪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洛子宸又对齐越道:“齐越,你在此处将那些护卫引开,我和公主进去。” “是。”齐越故意丢了个石子,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引起一名护卫大叫:“什么人?”接着,一群人都往齐越那边跑去。 洛子宸见势,拉着赫连漪往寝殿里进。寝殿里,空空荡荡的,连一个侍婢都没有,沈留香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根蜡烛,点起了火。洛子宸指着内寝的另一处暗室道:“公主,我当初来接手这宅子的时候,昀王爷告诉我,将这青瓷花瓶转动一下,暗室就会打开。这个密室是连通外面的,当时我还特意走了一遭,公主,你放心吧,不会有问题。” 赫连漪皱了皱眉,“洛公子,你不觉得今晚一切都过于顺利了吗?” “这不好吗?”说着就扭开那放在桌子上的青瓷花瓶。 暗室轰然开启的那一刻,传来沈留香的惊叫声:“殿下——” 透过烛火的微光,赫连漪看到自己日夜牵挂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第六十七章 新恨旧怨 分别两年后的两人第一次再见彼此,一时目光都牢牢钉在对方身上。萧允晏脸若冰霜,眸中一团炽烈的火焰中夹杂着一股无言的恨意,那种恨意仿佛像一把锋利的刀,能将她砍成碎片。再次相见,竟是这样的场面,赫连漪的双眼早已迷蒙,别过脸去,不敢再直面他的恨意。 殿外,忽然涌入大批士兵,有人押着齐越进来。洛子宸见势不对,拔出身上的剑,直抵向萧允晏。目光一直落在赫连漪身上的萧允晏终于望向洛子宸,看到洛子宸,他只有满腔的妒意,猛地将脚一抬,便将洛子宸踢倒在地。 涌进来的士兵将洛子宸围住,萧允晏指着洛子宸道:“将人绑到外面去。” “萧允晏,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放过公主——”洛子宸一边叫喊着一边被人拖了出去。 萧允晏没有理他,却对兵士大喊:“拖出去,鞭挞一百下。” 此时的赫连漪感受到了萧允晏对洛子宸那种咬牙切齿般的恨意,惊觉大事不妙:“殿下,请你放过他。” 萧允晏原本背对着她,听她求情,忽地将脸转过去,面上仿佛笼罩着几层千年不化的寒冰,“赫连漪,你不过是个囚俘,你凭什么向本王求情?” “我,我……”赫连漪被他的神情吓住,不由倒退几步,“殿下心里若有怨气,冲我来就好了。” 萧允晏冷嗤一声:“本王有什么怨气?本王不过是要惩戒擅闯劫囚者而已。”说罢,他转身走出内室。 赫连漪和沈留香跟着萧允晏走到外面庭院,见那群士兵只是简单潦草地将齐越看押着,但洛子宸却已经被他们剥去了外衣,绑缚在一颗老树下。 此时,有人拿来了一根皮鞭,萧允晏望着赫连漪发令:“打。” 萧允晏阴沉森冷的面容使得底下士兵谁都不敢懈怠,狠辣地抽打着洛子宸,鞭挞声和洛子宸偶尔发出的凄厉惨叫声将沈留香吓得紧紧搂住赫连漪,不让她看到和听到。 那士兵抽打了一时,渐渐体力有些不支,萧允晏怒骂道:“打不动了就换人。” 此时,不但那些士兵,连被抽打得神智已渐渐不清的洛子宸都觉得奇怪,何以萧允晏会如此憎恨自己。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严重,赫连漪此时已全然明白萧允晏对自己的恨意此刻已经完全倾泄到洛子宸的身上,她只得道:“殿下,你不能再打了。有些事,是你误解了。” “误解?误解什么?”他终于又再次看向了她。 “殿下若是恨我,就对付我好了,何必牵扯到无辜旁人。” 萧允晏又冷地嗤笑一声:“你们两个倒是心意相通。你以为我不敢,我不敢对你动手吗?”说罢,他走到赫连漪面前,一把扯起赫连漪。 一旁的洛子宸大急,“萧允晏,你若是真男人,就不要对女人动手,把她放了,有事冲我来。” 萧允晏眸中的仇恨像是要蹦出来一般,又再次下令:“还能说话,看来你们打得太轻了,继续打——” 皮鞭狠狠地抽打着洛子宸,一声一声地抽在赫连漪心上,“殿下,我跟洛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放了他。” “你跟洛公子?你跟洛公子……好深情!”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心疼了是吗?”萧允晏说着,狠狠地撒了手,将赫连漪摔在地上。 “公主,公主……”沈留香跑上前紧紧护住她。 萧允晏又再发令:“再狠一点。” 这回,赫连漪再也不敢开口,她知道,自己越祈求,他就越是朝洛子宸撒气,反而打得更狠,她只能强忍着让自己别再开口。 此时,罗鸿和罗鹄也终于到来,赫连漪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罗鹄,罗鹄心领神会,先向那抽打之人使了个眼色,又对萧允晏劝道:“殿下恕罪,是末将办事不利,所有的过错本该由末将来承担。” 萧允晏却道:“此事办得正好,若不然,本王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见那边一时没了动静,萧允晏怒骂:“为何不打了,继续。” 众人实在不理解他为何对洛子宸有那么大的恨意,但也只得继续对他鞭打,又打了一会,只听抽打鞭子的人喊道:“殿下,他昏死过去了。” 萧允晏还是不肯罢休,冷声道:“继续打,打死为止。” 齐越再也看不下去,挣脱众人,直冲到洛子宸身边,替他挡住鞭打,“霁王殿下,你不能这么打他。” 此时冷先生也终于闻讯赶来,劝阻道:“殿下,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人就彻底打坏了。这无缘无故地打死他们一个官员,两方现在不到交恶的地步。” 赫连漪终于又再开口:“殿下,当初我跟你的事,和旁人真的没有一丁点关系。你不能将一腔怨愤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萧允晏蹲了下来,“不相干?不相干的人会不顾性命孤身涉险来救你?” “殿下,我的心思不在这里,当初,我和殿下产生分歧,我只是一心想要复国,除了复国,我没有别的念想。” “那看来,他也被你蒙骗了?” “我从来没有骗过他。” “这么说,本王何其有幸,你当初肯对我虚以尾蛇。”萧允晏忽地将赫连漪拦腰抱起,“来,继续,像当初那样,今晚你把本王服侍好了,说不定本王会放那位洛公子一条生路。”说着,他抱着她进了寝殿,继而又将她扔到床榻上。 “殿下,我们不应该这样的。” “怎么,为了他,你做不到?”萧允晏逼近她,肆意粗暴地朝她狂吻了起来。 赫连漪闭起眼睛,木然地任由着他强取豪夺,任由着他的肆意和粗暴。她曾经无数次在最无助的时候渴望过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以及亲昵,可是,当初能让她将一切纷扰隔绝于外的渴望,此时此刻,却只有满腔怨愤发泄。 见她始终是木然无动的样子,萧允晏不觉满满都是溃败感,多少次渴望过的场景此刻就在眼前,可是一切为什么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在这之前,他独自休息在这房间里,不让任何人动这房间里的一丝一毫,枕上还有她残留的气息,拥着她睡过的被子像是拥她入怀,他不断低喃轻唤着她的名字,他们之间只有对彼此的爱意,而没有丝毫的恨。梦里的两人心意相通,而现在他们肌肤紧贴,却如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为什么不抗拒了?为什么不以死相逼了?是因为要我放过他吗?你——真的甘愿为了他用你自己作代价?” “跟他无关,是我欠了殿下的。” “你以为你偿还得了吗?你以为你偿还得了吗?”萧允晏连着问了两声,赫连漪紧闭的双眼又滚出两道泪水,萧允晏见她没有丝毫的抗拒,反而更加溃败和震怒,又起了身,“好,既然如此,那你来给本王宽衣。” “还不快点。” 赫连漪终于起来,走到他面前,可是泪眼模糊,她根本看不清一切,只得胡乱地摸索着找寻。 萧允晏的心终于有些软了下来,道:“赫连漪,你觉得此时此刻是不是跟两年前一模一样,都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孤身涉险前来救你,都一心以为自己能拯救你于水火,却不知,不过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赫连漪抽噎着,只听外面响起冷先生焦灼的声音,“殿下,殿下......” 萧允晏极其不耐烦地朝外面应声:“做什么?” “殿下,新夏的吕相亲自来了,要求见殿下,殿下——” 萧允晏终于转身出去。冷先生见他肯出来,硬扯着他劝道:“殿下,臣不知殿下和永安公主过往之事,但此事事关两国,并非你们私人之怨,望殿下冷静对待。” 见萧允晏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冷先生只得连拉带扯将他拉了出来,又再劝:“殿下,望殿下以大局为重,眼下的形势是:翊王那边,赵树已经陷入穷途末路了,殿下一定要抢在翊王殿下脱身之前攻占了烟陵城,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分散精力去对付新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早地将杨大人他们迎回来。” 萧允晏终于有所松动,冷先生见势,又拉着萧允晏往殿外去:“殿下,我们和新夏之间目前还需和平相处,等殿下的太子之位尘埃落定之后,殿下要怎么对付新夏就怎么对付。” 殿外的院中,吕仲简见萧允晏终于走了出来,往前走了几步,向萧允晏深躬一礼:“霁王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允晏挥了挥手,示意让院中一些护卫离远些。 吕仲简这才道:“实不相瞒,在下是追随洛公子而来的。洛公子想来是听闻公主在此地,起了误会。而想必洛公子的莽撞举动,也让殿下起了误会。” 萧允晏脸色又再变冷,“误会吗?” 吕仲简道:“当然是误会,公主这两年来一心全在新夏的基业上,根本就无暇他顾。再说,这洛公子也是前些时日刚回来不久。殿下,洛公子不知道这中间之事,莽撞前来也是情有可原,请让外臣将洛公子带回去吧。” “吕相,事情究竟如何,本王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你们先回吧,日后该送回的人本王自会送回。” 吕仲简语重深长地劝道:“殿下,还是让外臣将洛公子带回吧。这两年来,公主是一直牵挂殿下的——” 萧允晏初听到吕仲简说赫连漪记挂着自己,心中难免有所松动,但转念又想起她当初离开时的决绝,又决然不信吕仲简的说辞。 吕仲简看出他的心思,又道:“外臣知道所言并不能让殿下信服,外臣只想说一切交给时间来证明。只是如今一旦洛公子若是真有什么闪失,你和公主就真的是覆水难收,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萧允晏望了望吕仲简,又看了看已经昏死过去的洛子宸,想起冷先生所言,气也消了一半,示了示意,任由他们将人抬走。 “多谢殿下,深夜我等就不再打搅了,来日再来拜会。”吕仲简等人说着便离去了。 吕仲简离去后,众人也纷纷退去,萧允晏望着那间寝殿,一个人一直在寒风中伫立。 殿内,沈留香问:“公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 沈留香宽慰她:“看来殿下他心里始终是牵挂着公主,所以才这样。” 沈留香的话让赫连漪不自觉又抽泣了起来。 “当年,公主跟霁王殿下的事,本来就是公主不对。殿下当初几次冒着自己性命不顾,跟赵海对阵,去西康王庭救你,而公主最后却毅然决然离他而去,今夜的事,也不能全怪殿下,换成任何人,都会耿耿于怀的。” “洛公子如今怎样?” “齐越替他挡了几鞭子,后来吕相他们来了,将他带走了。可是吕相他们好像就只是为洛公子而来的,他根本提都没提要将公主带回去。” “殿下还在气头上,无论怎么说他都不会放我走的。” “吕相到底在做什么?他一听说洛公子孤身入险,他就火急火燎追来,却始终对公主不闻不问。” “也许吕相觉得我落入殿下手中不会有丝毫危险。” 第六十八章 惊闻噩耗 连日来,萧允晏又仿佛忘了赫连漪的存在似的,两人倒是一直相安无事。这夜,已是深宵,赫连漪在睡梦之中只觉得自己脸颊被人轻轻抚弄了一下,她素来浅眠,那人已是极度小心,却还是将她惊醒。只是她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她从那熟悉的气息中评断出那人正是萧允晏。 似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和情难自禁,又或是不敢惊醒她,终于离了手,就静静地坐在床沿看着她,看了许久。外面响起一些声响,似乎是有人在找萧允晏。 萧允晏这才走了出去,一出去,只听罗鸿无所顾忌地扯着大嗓门喊道:“殿下,京中出大事了。” 萧允晏似乎不敢惊动赫连漪,忙将罗鸿推出去,一边推一边低声问:“什么事?” “陛下跟前的黄公公前来报丧,说陛下——陛下驾崩了。” “什,什么?”萧允晏顿时停住脚步。 “殿下,陛下驾崩了。” “胡说!这怎么可能?”殿外的萧允晏顾不得其他,不自觉地吼了起来。 “是陛下跟前的黄公公前来报丧的。” 接着,赫连漪在内室里听到一行人脚步飒沓的声音。 沈留香也早已被这极大的动静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走进赫连漪的床边,道:“公主,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听到罗将军和殿下的声音了?” 赫连漪却仿佛根本就没听到沈留香的话,只自己在喃喃轻语:“梁帝驾崩了。” “什么?公主你说什么?梁帝?殿下的父皇驾崩了?” “我方才听到罗鸿是这么说的。” “什么时候的事?怎地这么突然?” “对啊,什么时候的事?”赫连漪想了想,忽地要起身,沈留香拦住她道:“公主,你做什么?” “殿下不能进京,我要去阻止殿下。” “可是,公主出不去啊。” 赫连漪也不管,匆匆披了件外袍便往外跑,殿外有侍卫拦着她,沈留香呵斥道:“你们还没明白吗?你们殿下和我们公主本是旧识,若被殿下知道你们拦着我们公主,可有你们好看的。”经过那夜,萧允晏和赫连漪的事在军中被众说纷纭,但大家都明白他们确实是旧识,而且看得出萧允晏对她绝非寻常。众人一时有些难以定夺,沈留香道:“还愣着做什么,大不了你们跟着就是了,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那些护卫一听这个折中的计划,便道:“好,好,那请吧。 此时的萧允晏正在正厅,面对黄公公的报丧,他还是不能接受事实,“父皇好好的,怎地就一病不起?” 穿着一身素衣的黄公公道:“殿下想想,殿下有多久没回京了?陛下病了有些时日了,只是之前不愿两位殿下分心挂念,都没让消息传出,原指望着能好起来,谁知前些时日病情又再加重,就,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为何当时不通知本王?” “殿下恕罪,先皇去得太急了,谁都料想不到。” 冷先生问:“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公公道:“陛下过世,老奴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萧允晏夺路奔出正殿,大喊:“快牵本王的马来。” 罗鸿、罗鹄齐声道:“殿下,末将陪你去。” 三人正往外走,只见赫连漪迎面赶来,“殿下,此事有蹊跷,你不能去。” 萧允晏走过她身边,停伫了片刻,冷冷道了一声:“不关你事。”便又大步走开。 “殿下,你真的不能去,先将此事查清楚。” 此时,冷先生出来,也随声附和赫连漪,“殿下,在下也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殿下还是小心行事才行。还有那个鲁时,按说他早该回来了,可直到今日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黄公公一听这话,便急了:“冷先生这话什么意思?好似咱家要害殿下似的。” 冷先生正欲开口,只见又有人来禀:“殿下,新夏的吕相求见,说是十万火急之事。” “不见,让他回去。” “殿下,吕相说此事事关大梁京中之事,请殿下务必听他一言。” “本王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赫连漪又再竭力劝阻:“殿下,说不定吕相所来就是为了京中之事,也说不定吕相所知比殿下多得多,殿下不如见上一见。” 萧允晏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让他进来。” 不时,吕仲简匆匆进来,匆匆向萧允晏行了个礼:“外臣见过霁王殿下。”他看了看萧允晏身后的赫连漪,已料知萧允晏已经得到了消息。 “本王要立即前往京中,吕相有事便说吧。” “殿下不能回去,殿下所知的该是梁皇驾崩的消息。可是外臣所知的却比殿下所知要多得多。” “你知道什么?” “外臣所知的是大梁京中十二皇子早已登基,而殿下的两位妃子也皆已不堪受辱而自缢身亡了。” “你说什么?”萧允晏再次如五雷轰顶。 “现在整个大梁已经被萧白掌控把持,还有殿下派去京中的鲁时,也被他们扣押起来了。” “萧白?” 吕仲简继续道:“霁王殿下,宁军是得知了梁帝驾崩的消息,才胆敢发兵来攻打我们新夏的。殿下不如回忆回忆,两军对阵之时,宁军是否有过什么风言风语?” 冷先生一听此话,这才道:“殿下,吕相说得对,当时宁军似乎是找准时机才来的。他们军中当时是传出了一些风声的,可都被其他几位将军当成了诡诈之计而没放在心上。” 萧允晏这才冲到黄公公面前,道:“说,父皇到底驾崩多久了?” “殿下——”黄公公一时吓得瘫软在地,萧允晏见势,抽出罗鸿身上的剑,抵在他身上,道:“说,怎么回事?” “殿下,是他们逼我来的。先皇,先皇已经驾崩将近一月了。最初的时候,他们都秘不发丧,等十二皇子的皇位稳了,才肯将消息公之于众。老奴也不知道他们派老奴来让殿下回去究竟是何用意。” 黄公公又抽抽噎噎地继续道:“如今十二皇子已登基,十二皇子的生母樊太后垂帘听政,说是樊氏垂帘听政,实际上真正掌管一切的是四鸿。但是,陛下临终前下了遗诏让萧白摄政,如今萧白已回了江流王府。小事四鸿做主,大事摄政王一槌定音。” “萧白?那个残废?那个白痴?”萧允晏已是到了惊不可遏的地步。 黄公公道:“如今,朝中文武差不多都是那个白痴残废的人,包括任九篱。老奴这也是逼不得已啊!” 此时的萧允晏双眼通红,青筋爆突,忽然起了身,不顾一切地狂奔出去。 “殿下,殿下。”罗鹄赶紧追上去,死死地拦住他。 “殿下,我知道不该叫你冷静,可是你如果现在回京,那等待你的将是无妄之灾。” 吕仲简也上了前来,道:“小罗将军说得没错,他们组了一支援军,表面上说是要给翊王殿下增兵,但实际上只是支开京中那些异党。那支军队走到青龙关后就不再前行,只要霁王殿下和翊王回去,便会跟两位殿下兵戎相见。” 萧允晏忽然暴怒,撑着一双圆目大叫:“罗鹄,放开本王。” “殿下,请恕末将不能听你的。”罗鸿和罗鹄还是死死地抱着他。 “来人,将罗鸿和罗鹄拉下去各人打五十军棍。” 那旁边的士兵听又不是,不听又不是,一时呆立着没动。萧允晏又喝:“这是军令。” “是。”几名士兵只得遵守军令,将罗鸿和罗鹄拉了出去,萧允晏挣脱两人的束缚后,正巧有几人牵了三匹马过来,萧允晏牵过其中的一匹马,策马狂奔而去。 “殿下,殿下。”赫连漪见时不可待,随手也牵了身边一名马夫的马就骑了上去,一路跟随在萧允晏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行了一程,赫连漪不住地喊:“殿下,快停下。”但罗鸿的马性子特别烈,根本就不受赫连漪使唤,忽然没来由地嘶鸣一声,旋即是赫连漪的惊叫声。 此时的萧允晏已逐渐冷静了下来,循声回头望去,只见赫连漪跌落下马。萧允晏只得停了下来,快速冲到她身边,问:“没事吧?” 赫连漪见他蹲在自己身边,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使劲拽住他的衣角道:“殿下,你不能回京,他们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你自投罗网的。” “我明白。可我——对不起她们,这两年来,我从未回去看过她们,从未考虑过她们的处境,甚至,几乎都快忘了她们……” “我明白殿下的心意,可现在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回去吧。”萧允晏将赫连漪打横托起,放到自己的马上,这才往回。 两人行得很慢,却一路无话,直待到了那宅院前,萧允晏看到吕仲简的马车停在一旁,便将赫连漪抛到马车里,道:“回去吧。” “殿下。”赫连漪叫住他。 萧允晏背转过身,停了下来,也没回头,只道:“你放心吧,从此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了。但你记住:我只有拿下烟陵城才能告慰我父皇的亡灵。也许你我很快又会再见,只是到时免不了兵戎相向。” “好,那我在洮渚城等着殿下。”赫连漪说完看到萧允晏的身影已渐渐消失在暗夜里。 将近天亮之时,萧允晏登上了尖风岗的最高处,望着大梁都城永宁城的方向,遥遥地拜了几拜。而后,罗鸿罗鹄上来,罗鹄道:“殿下节哀顺变吧。” 罗鸿道:“殿下,不知翊王那边如何?” 萧允晏回过头,看了看罗鸿,道:“让罗鹄去吧,你再派些人去岭南将我外祖父接到这里来。” “是。” 次日,尖风岗的大营里也简单地设了一个灵堂,萧允晏身着斩衰,坐在火盆前,将一把一把的祭草往火盆里扔。火势越来越旺,萧允晏木然地看着燃烧成灰烬的祭草,任凭烟火将他的眼睛熏得几乎睁不开。 罗鹄从雍州大营回来,对萧允晏道:“殿下,翊王也没有中计,他当初也被阻断了京中的消息,如今赵树和赵海已经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胜利在望,他的意思先跟殿下一起攻破大宁,稳固之后再跟殿下合兵,打上清君侧的旗号一起攻回大梁。” 萧允晏点了点头,对这个提议没有半分异议。 不时,又有人来禀:“殿下,新夏的吕相来了,请问殿下见是不见?” 罗鹄道:“这新夏近来频频向我们示好,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罗鸿道:“还能有什么主意?这两方的目标一致,都是烟陵城。这大夏公主的意思无非是让我们退让。哼,想得倒是美!” 萧允晏淡声道:“让他进来。” 尔后,吕仲简进了来,对萧允晏道:“霁王殿下,昨夜来去匆匆。吕某今日前来,一来是为大梁先皇吊唁,望殿下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二来是感谢殿下放还公主。” 萧允晏只简单应了一声:“多谢。” 吕仲简又道:“殿下,还有一事,当日,殿下派兵围困那五千兵马,并且烧了宁军的粮草,吕某还想借机向殿下深表谢意。” 罗鸿道:“欸,吕大人别忘了,宁国跟我们也是死敌。” 吕仲简道:“大罗将军说得没错,但不管怎样,殿下出手也是缓了我们夏军的燃眉之急。呃,吕某冒昧斗胆相问:不知殿下日后有何打算?” 罗鸿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我们当然是自立为王,日后再举兵清除那些奸佞。” “哦,原来殿下是有这打算。那吕某愿殿下能早日振作起来。”说着,吕仲简祭拜完毕,便告辞离去。 第六十九章 锦囊妙计 一路上,赫连漪还在想着萧白之事,便问吕仲简:“吕卿,这萧白你可曾有所耳闻?” 吕仲简道:“臣在大梁之时,他在给江流王守孝,住在墓地的草庐里,根本就不曾听人提起过他,整个大梁也根本无人在意过他。不过臣知道江流王过世,萧白携灵柩入京,这才牵扯出四鸿一事。萧白腿残是事实,当时,所有人也都以为他是痴傻之人,却不曾想,他竟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颠覆了大梁的朝堂。” “看来这萧白确实有手眼通天、神鬼莫测的本事。”赫连漪想起大梁在萧白入京以来太子和德王皆因那两本书而亡故,及以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惊骇不已…… 次日,吕仲简进了赫连漪的大帐,“臣见过公主。” “公主可记得公孙大人曾给公主留下一个锦囊?” “记着呢。”赫连漪摊开手,将锦囊里的一张写了字的绢帛递给吕仲简,又道:“公孙大人曾让我看完就烧掉,我想事关新夏命运,还是让吕卿看看。”赫连漪说完神色竟有些许忸怩和不自在。 吕仲简接过那绢帛,看罢却是微微一笑,只道:“臣佩服公孙大人目光远见、布局之深,如今这仗打到这地步了,宁、夏之间基本已是胜负已定。赫连定邦最后的指望便是这两万铁甲军,如今他连这铁甲军都已全军覆没,已然是秋后的蚂蚱了。可是,我们的兵马损伤也不在少数。将来,若是跟霁王夺天下......”吕仲简说着又走到舆图前,指着北边的一隅之地,道:“我们如今被霁王三面包围,如果他要对付我们,我们定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即便是智谋如苻老将军,只怕也无能为力。这还不够,如若再加上翊王,那我们更是无力还击。到时,公主所有心血都将付诸东流。”吕仲简说罢,顿了一顿,又继续道:“臣认为此事只有两个办法可解决。” “两个办法?吕卿,本宫愿闻其详。” 吕仲简忽然跪了下来,道:“公主,臣先向公主赔罪。” “吕卿何罪之有?” “臣当日藏了自己的私心,故意激怒公主,让公主独自去城上迎接霁王,就是想探看霁王对公主的感情是否如臣所判。” “吕卿无需自责,此事本宫在霁王进城后便反应过来了。吕卿的苦心本宫也明了,且说这两个办法吧。” 吕仲简吞吞吐吐地道:“想必,公主听过宣太后的故事吧?” “宣太后?宣太后为后世津津乐道的故事无非是诱杀情夫义渠王。” “正是。” “吕相究竟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公主或可效仿。” 赫连漪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连退几步:“不,不......” “公主若做不到,还有一个办法,就听从公孙大人所言去做。这片土地无论将来姓什么,主宰他的将来还依然是公主的血脉。” 赫连漪却依然还是不肯甘心:“我当初狠下心离开霁王,就是因为不甘心无望地仰仗着别人,只想凭自己之力博一次,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可现在跟当初又不一样,当初,霁王殿下自己都要看梁帝眼色,如今他手握的十万大军就由他说得算。再说眼下,我们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或许来日方长,世事瞬息万变,随时都可出现转机。” 赫连漪一时又惆怅起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现在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霁王的心思还需要猜吗?洛公子身上的伤有多重,他对公主的心就有多重。那夜他将一腔恨意发泄在洛公子身上,只能证明他还是对公主念念不忘。” “吕卿,如此大事,本宫自然要思虑妥当。” “那是自然,这既是我大夏的命运,也是公主的终身大事,定是要仔细斟酌的。” “对了,洛公子怎么样了?” “昨日已能下地了。” “那就好,本宫去看看他。” 赫连漪刚走出去,却见洛子宸独自一人站在帐外,而本该守在外面的齐越和沈留香却是不知去了哪儿。 “洛公子,你怎么在此?” “我,我一早就听说了公主已经回来了,打算着来看望公主的。” “本该本宫去看望你才是,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洛子宸身上伤势还未完全愈合,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营帐。 “洛公子,你这伤势如何了?” “无妨,军医说都是外伤,再养几日便可恢复。” “那就好,上次的事是本宫连累的你,本宫也深感不安。我让吕卿给你准备了滋补的人参给你,这些时日你好好养伤。” “公主,你——没事吧?” 赫连漪笑了笑,“我没事。” 洛子宸本是想问她有没有被萧允晏欺辱,却又不知这种话该怎么开口,见她又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心里又安心了不少,只试探着问:“公主和那个霁王曾经认识?” “嗯,我从和亲路上逃出来后,几经辗转流落到了霁王的军营中,在他的大营里住过一阵子。也跟他一起经历过很多事……” 赫连漪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但说起萧允晏时眼底却有眷恋和光芒,这些都没逃过洛子宸的眼睛。 “可是,他是大梁的皇子,也是大夏的敌人,若不是他们大梁,我们大夏也不会遭到这些变故。” “那个时候,霁王还在京中,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公主,你在为他开脱?”洛子宸惊诧地看着她。 “我……”赫连漪忽然觉得心虚,只背转过身,又道:“对霁王,我亏欠他更多。” “公主,你知道吗?被流放的日子里我一直靠着能再见你才撑到现在,若不然,我也撑不到现在。” 赫连漪打断他,“洛公子,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我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我了,从前的事也早已随着父皇的离世烟消云散了。本宫早已在心里为你物色好了良配,只等此事尘埃落定,本宫会亲自为你们主婚。”见洛子宸还是满脸惊诧和失落的样子,赫连漪笑道:“你放心,此人定会称你的心的。” 洛子宸闻言有些错愕,却急忙坚定地回绝:“不,公主,臣……”洛子宸还要说什么,却只见齐越进来禀报:“公主,苻老将军派人来传捷报。” “快请。”赫连漪大喜过望。 不时,来人进来,道:“禀公主,苻老将军已经攻破洮渚城了,现在洮渚城已在我军掌控之中。” “好,齐越,快请吕大人过来。” 门口却传来吕仲简兴冲冲的声音:“公主,臣已经知道好消息了。” 吕仲简话音刚落,又有人来禀:“公主,平宁王带着一支队伍去增援苻老将军去了。” 赫连漪愕然,这两年来,她努力培养丹增,但始终坚持不让他披挂上阵,以免他受伤。 吕仲简道:“平宁王几日前曾对臣说过,攻破了洮渚城,他必将离去。想来,平宁王是真的决意离去了。” “可现在还不是他该离去的时候,他若走了,这偌大的新夏无人可承袭,岂不是一切都要付诸东流?” 洛子宸道:“公主,臣近日跟平宁王走得近,他在前几日暗里透露,他是绝不会踏入烟陵城的。” 听完洛子宸的话,赫连漪陷入沉思之中。洛子宸借机离去,吕仲简道:“公主,数百年前,大梁前朝有一先例,当时梁文王膝下无子,便由公主生下孩子,过继到文王名下,承袭了大统,国祚因此而绵延了数百年之久。” 赫连漪苦笑,“可我未嫁人,昌平如今是这种情况,兴平也被逼着和亲远嫁了,哪里能有过继的小皇子。” “这江山是公主一手打拼下来的,整个大夏朝臣自然只认公主一人。臣的意思是公主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嗯,此事公主先好好思量,臣先告退。” 吕仲简离去后,沈留香道:“公主,吕相说得对,公主是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只有公主自己生下的孩子,朝臣才会认可。” 赫连漪想起在唐嘞的那个晚上,道:“这个问题,当初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如今你又能让我怎么办。” “这人嘛,洛公子就是一个。” 赫连漪不假思索地回绝:“我如今不能嫁人,若嫁了人,只怕大夏会遭遇无妄之灾。” “公主是怕霁王知道公主嫁人后,便会变本加厉地找新夏麻烦吧?那奴婢想,公主若是嫁了霁王,此事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你也这么想?” “公主,既然你和霁王对彼此都念念不忘,又有何不可?” “留香,吕相不知,难道你也忘了玄师的忠告了吗?” “奴婢是记着,可奴婢见公主总是为他而愁郁,也根本就没打算接受洛公子的打算,那还能怎么办?那索性只有嫁给他了。” “留香,你让我自己静静吧。” “好,奴婢不说了,公主自己斟酌。” 数个时辰过去,一名将领带回一个噩耗,“公主,苻老将军中箭了。” 赫连漪脑袋“轰”地一声,“什么?他人呢?” “已经抬回来了。” 赫连漪等几人赶紧来到苻大胜住处,见很多将士将他围拢在身边,此时正有一名军医将那支箭拔了出来,众人一看,皆是惊呼:“啊,是毒箭。” 赫连漪一听,脸色“刷”地剧变,一下子冲到苻大胜的身边,“老将军,你怎么样?” 苻大胜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出去。 “公主,老臣终究还是老了,反应也慢了,若是当年,这些暗箭哪能伤得着老臣。” 赫连漪摇头道:“这些时日若不是老将军排兵布阵指挥得当,洮渚城又岂能如此轻易攻破?老将军神勇智谋一如当年。” “哎,老臣本是念着自己年事已高,想着早日完成公主夙愿,却不曾想老臣只能止步于前了。” “不会的,老将军会好起来的。公孙大人刚走,老将军不能就这么撒手而去。” “老臣也不想,可是不得不认。公主,平宁王这孩子我喜欢,通透有灵性,领悟力极强,可惜他终不会为我们大夏所用。等有朝一日公主且放了他去,让他回到他自己的天地,他才能发挥所长。老臣这些时日来,将生平一半所学皆传授于他了,公主且记着老臣的话:与其拘着他,不如放他回唐嘞,日后要一直跟唐嘞交好互助,将来他定会有所报。” 赫连漪慎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老将军,等有朝一日一定会放他归去。” 苻大胜又道:“而我部下良将虽不少,但奇才没有,我走后根本就没人能是霁王和翊王的对手。” “不会的,我会想办法治好老将军。”说着,赫连漪忽然大喊:“来人,将军中所有的良医都找来。” “公主,毒箭已入骨,纵便神医也无能为力了,公主不用再为老臣费心力,老臣听说了公主和霁王的事,老臣以为,老臣走后,公主除了跟霁王重归于好也别无他法,只有这样才可保得住新夏。” “好,我答应老将军说的。” 苻大胜听完,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而后,便撒手于人寰。 第七十章 重修旧好 已是一月之后,这日,罗鸿匆匆来报:“殿下,刚得到消息:翊王那边,赵树重伤而亡,赵海已经带着剩余兵马回了烟陵。新夏那边,洮渚城已经被攻破一月之久,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却一直不见苻大胜的影踪,是平宁王亲自出马整顿了洮渚城的一些残余势力。但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对烟陵采取任何行动。” 冷先生整个人忽然僵住,沉默细思了一会,道:“这不像苻大胜的作风,他事事亲力亲为,这里面必是有蹊跷。”他看了看萧允晏,又劝道:“殿下,在下明白殿下的心情,但请殿下就此振作,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行动了。” “好。”萧允晏一扫连日来的颓废沮丧,于是下令:“所有部将听令,我军马上向洮渚城进发。” “是。” 梁军将近洮渚城已是亥时,前行军回来禀报:“殿下,城内并无一人驻守。” 底下的士兵听了顿时喧哗开,“怎么回事?不会又跟上次一样吧?” 萧允晏不顾议论,径自往前行去,城里城外果然是一片死寂,城门大开,却连一个守城的都没有。 萧允晏骑在前面,罗鹄拦着他道:“殿下,小心有诈。”一边说,一边暗示身边的几名士兵往里面探看情况。 不一时,那几名士兵回来,向萧允晏禀报:“殿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不会是又像上次一样,出现个女人吧?”将士们纷纷议论开。 他说时,有人抬头看,不由惊叫起来:“你看,果然是,那儿有个女人。” “还是她。” “殿下你快看。” 城头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有一处却有轻微的光亮,那微光里,显出一个女人的轮廓,伴着月色,美的几乎夺人心魄。没错,那正是赫连漪。 忽然,城门开启。一名新夏士兵出来,走向萧允晏道:“霁王殿下,我们公主在等你。” “好。”萧允晏终于下了马来,往城楼上走去,有人想跟上他,却被罗鸿、罗鹄拦住。 萧允晏一步步往城墙上走去,却是步步沉重。终于,他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凝望了良久。忽然一阵风吹来,萧允晏不经意地伸出手,生怕她会被风从自己的眼前吹走。 “我知道殿下会来的。”她终于打破沉默。还是一如当初,没有回头,却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他。 “他们说你在等我?” “是啊。”赫连漪转过头,“我说过我会在洮渚城等着殿下的。” “为什么等我?”萧允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赫连漪羞怯地低垂下头,含羞带怯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担心殿下,牵挂殿下。” 萧允晏走进她,忍不住触了触她的脸庞。 “殿下,这几日,我很担心你。”赫连漪缓缓地转过身,伸手轻轻抚上萧允晏那张显得清瘦了些许的脸,“你还好吗?” “我没事。”萧允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手心里。 “殿下,有些话,我不知从何说起,当初我狠下心离你而去,是因为我知道殿下心里全是大梁,一心只有大梁利益。而如今不一样了……从殿下烧宁军粮草的时候,我就知道,殿下依然还是有心护我。”赫连漪声音越说越低,但字字句句听到萧允晏的心里。 “那是当然,我萧允晏的女人只有我萧允晏才可以欺负。” 赫连漪听得这话,心中又悲又喜、又羞又恼,眼中含着泪花,转过身别过脸去,又娇嗔了一句:“谁是你的女人。” 萧允晏看着这情形,看着她朦胧泪眼中又带着喜色的模样,忽然从背后一把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拥住她,不让她有任何一丝挣脱的机会。 这猛烈汹涌的爱意,让赫连漪有些猝不及防。但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有多想,管他是不是爱而不得的孽缘,管他还有多少阻碍横梗在他们面前,管他将来能不能完成复国的愿望。此时,她放下所有的顾忌,全身心地沉醉在他的热情里。 夜色绚烂,像布满千万道流光。一段耳鬓厮磨,缱绻旖旎过后,两人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相拥着,谁也不肯打破此刻的良辰韶光。 城下,罗鸿和罗鹄下令在城外就地安营,城里城外顿时闹哄哄起来。过了一时,吕仲简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看到罗鹄便问:“小罗将军,不知冷先生此时在何处?” 罗鹄指了指一处,吕仲简走了过去,对冷先生道:“冷先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在下对冷先生仰慕已久,可惜前几次见面也未敢跟冷先生畅聊一番。走走走,不如冷先生今晚跟吕某痛饮畅谈到天明。”说着,吕仲简便不由分说拉着冷先生往自己所住之处而去。 城墙上,赫连漪和萧允晏互相倚靠着,坐在石阶上,萧允晏将她紧紧搂着,用自己的躯体给她阻挡寒风。 两人坐了一时,赫连漪忽然问:“殿下,当初我离去后,为何忽然又开辟了一条新战线?” “当初只是一心想着先你一步攻下烟陵,让你成为我的手下败将,然后再生擒你,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赫连漪哑然,原本倚靠在他身上,一听这些,忽然抬起头,明眸闪烁,羞怯地别过脸去。 萧允晏笑了笑,“生气了?” “没有。” 萧允晏强行将她拉回自己怀中,又自嘲地笑了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有时候对你的恨超过了所有,有时候又不忍心怨你,但一直想着哪怕得到过你,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我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殿下,殿下怎么就没有得到我?” “那不一样。” “那殿下今夜前来,是抱着什么目的?” “当然是将你掳掠回我的大营。” “殿下当日不是向我承诺过不会再为难我了吗?”赫连漪心里又气又笑,还是想离他远些,却被萧允晏死死拉住:“放心吧,我只是想,真见了你时,也不会无礼冒犯你的。” 赫连漪目光闪烁,深情地望着他:“我此身此心只属于殿下,殿下怎么都不是冒犯。对了,苻老将军已经过世一月之久了......” “什么?”萧允晏虽已隐隐料得此事,但还是颇为震惊,“怎么回事?” “苻老将军中了毒箭而亡。此前我们不敢发丧,就怕赫连定邦趁机来犯,搅扰苻老将军的在天之灵。” “我对苻老将军一直敬重,走,带我去祭拜一下他。” “好。”说着,两人相携着并肩而往城下而去。 洮渚城内,苻大胜的灵堂才刚设立好,灵堂内香烛缭绕、哀啜声四起。丹增、昌平公主等人都在灵堂前,洛子宸和其他一众武将围在火盆周围,不断地往火盆里添加祭草。忽然有人在外宣唱:“大梁的霁王殿下亲自前来吊唁老将军。” 丹增一听,立马亲自去迎他。两人再见,却是异常地亲切,萧允晏望着丹增,模样和神采还是一如当初无异,入了尘世这两年多,还是不见被沾染了分毫的尘埃,但谈吐和举止以及气度却已非从前可比,深知新夏众人也是用了心培养他的。 不时,几人并肩走了进来,萧允晏向苻大胜上香时,只见洛子宸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萧允晏因当日之事,对洛子宸有些愧意,见他身上的伤直到此时还是尚未完全康复,也不计较他向他射来的恨意。 拜祭完毕,赫连漪见他跟洛子宸共处一室,也是不自在,便道:“殿下,请吧。” 两人从灵堂出来,萧允晏道:“想不到当初只是偶然的一遇,却遇上这么个有造化的孩子。狼主看得没错,丹增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你打算让他一直留在这里吗?” 赫连漪摇头道:“我必然是留不住丹增的,我也答应过公孙大人和苻老将军,等时机一到,自会放任他离去。”两人说着走到了一间偏室。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萧允晏旁敲侧击地,终于问出他要问的。谁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放开,让我进去。” 赫连漪一听是洛子宸的声音,便知他必定是要进来而守在门外的护卫军不让他进。原来,洛子宸对于今夜之事毫无所知,方才有人来通禀霁王前来,他便已是震惊莫名,而其他人却个个都跟霁王有过交情的模样,于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借故离了灵堂,要找赫连漪问个清楚。 赫连漪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随即对萧允晏道:“殿下,我有些话要跟洛公子说清楚,你等我一会。” 萧允晏从进来便接收到洛子宸充满怨恨和妒意的目光,便大抵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却爽快地答应:“好,你去吧。” 萧允晏将赫连漪送出来,洛子宸见两人并肩而来,看向萧允晏的眼神依然满是愤恨,当即一把抓起赫连漪的手要将她从萧允晏身边拉走。萧允晏见势心底已是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却见赫连漪用抗拒的眼神望向洛子宸,洛子宸心里一怵,总算自己主动放开了赫连漪的手。 “洛公子,随我来吧。” “是。”洛子宸瞬间没了脾气,只默默跟随在她身后。 赫连漪走了一会,终于停下来对洛子宸道:“洛公子,我已决定跟霁王在一起了。” 洛子宸大喊:“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喊叫了两声,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权利发出这样的质问,便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压低声音,“公主,当初先皇让你在我和曾公子之间选择,我这就去将曾公子接来,哪怕你选择他,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洛公子,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的我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了,我现在既不会选择你,也不会选择他的。” “我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挡不住霁王,可是总会有办法,总能有办法的。”洛子宸开始万般恼恨起自己,“我恨我只是一介书生,才让你为了复国不惜委屈自己。可是,可是曾公子不一样,他能文能武,也学过兵法,他一定能够保护你的。公主,你再等等,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的。” “洛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甘心情愿要跟着他的,并没有委曲自己而只为求全大夏的基业。” “公主,那天你和吕大人说的我都听到了,这分明是公孙大人临死前的意思,是他留下锦囊教你这么做的。” 赫连漪撑大眼睛,脸色铁青,吓得赶紧打断他的话,“你竟然偷听我和吕大人说话?” “不,不是,我那天只是不小心听到的。公主,即使夺回了大夏,公主顶多也只是以皇后的身份回到长宁宫,霁王是不会成全你复国的愿望的。” “洛公子,我再郑重告诉你一次,跟霁王成婚是我自己的意愿,我曾经在梁军军营生活的那些时日里,我对他动了真心。我和他经历过很多次的生生死死,他为了我不惜多次以身犯险,他日,不管他让我为后还是为妃,我都愿意守在他身边,给他生儿育女,这一切不仅是为了大夏,也为顺从我自己的心意。” “是你自己愿意的?可是,我听到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不要再提你听到之事了。洛公子,我和他在生死关头都只愿守着彼此,我们都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我和殿下之间的情是我从前不曾体会过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心里想的梦里念的,都是他。除他之外,根本就容不下第二个人。” 洛子宸望了望她,又后退几步,“我不信,我不信。”可是当他想起赫连漪看向萧允晏的眼神的时候,便明白,那眼里的一往情深是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她所说的一切也都是真的。忽然他悲鸣一声,跑开了。 “洛公子,洛公子......”赫连漪叫着追了过去,担忧他一时想不开,正想喊人拦住他,却见昌平公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赫连漪道:“长姐,我去找人拦着他,你赶紧去陪姐夫,免得他生气。放心,我保证洛公子会安然无恙的。” 赫连漪看着昌平,又担心洛子宸,又牵挂萧允晏,只得对昌平道:“好,你快去。” “是。”昌平飞快地追随出去后。 赫连漪回到那间偏室,见萧允晏百无聊赖地等着,便向他解释:“当初,父皇让我在洛公子和曾公子之间择夫婿,那时,我在他们二人之间举棋不定,以至于迟迟未选定夫婿。” “好险!那看来,我还得感谢他们的旗鼓相当,不然你此时可能早已是他人妇了。” “所幸,后来遇到了殿下,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 “怎样的?”萧允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牵肠挂肚,朝思暮念,生也愿相随,死也愿相随。” “真的吗?”萧允晏定定地望着她,却见她眼里满是诚挚爱意。 “殿下不信吗?” “当然信。”萧允晏抓过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不过以后可不许任何人摸你的手。” 赫连漪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殿下,洛公子不是存心的。” “我看他就是存心。对了,那个曾公子呢?日后也让我瞧瞧。” “曾侯全族也被赫连定邦流放了,如今也是生死未知。” “上次将那位洛公子打得皮开肉绽的,他没落下什么病症吧?不然,我罪过可大了。” “还说呢,殿下上次像疯魔了一般。” 萧允晏却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他冒死前来救你,凭谁都会产生这误解的,怪不得我。” “所幸,都是皮外伤,军医说,再养到月余便可完全恢复。我也准备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将吕大人的女儿许配给他。” “不错不错,这个主意好。吕姑娘当年受你我牵累,被耽误了大好年华,我也实在过意不去。到时候,你我亲自给他们主婚。对了,我休整两日便准备攻入烟陵了。” “这么快?” “速战速决吧,攻下烟陵后,还要花时间整肃整个朝廷,不过此事日后还要由你多多劳心劳力了。再往后,我就会跟六哥合兵攻回大梁。” “这个萧白,当初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骗过大梁所有的文武朝臣的目光,可见心机实在太过深沉,殿下有信心对付他吗?” “我不能任由他把持着大梁,有没有信心都要将他赶出朝廷。”萧允晏趁势搂抱住她:“漪儿,经过这事我能明白了你当时的心情了。” “殿下,终归我手下的部将对烟陵城熟悉很多,他们也有心要替苻老将军报仇雪恨,不如我派杜将军他们助殿下一臂之力吧。” 萧允晏点了点头,道:“也好,不过你就安心操持苻老将军的丧礼便可。尽量将老将军的丧礼办得隆重体面一些。” “是,我听殿下的。” “今夜我们先驻扎在城外,整顿好之后我梁军会穿城而过。” “这是自然,这新夏军也是殿下的兵马,殿下若要用,尽管调遣就是。” “用不到,我梁军对付宁军绰绰有余了,这些兵先留着。” “那我就回去了。” “嗯。” 第七十一章 埋下祸患 送走了萧允晏,赫连漪独坐在崇文阁里,面色怅然,沈留香进了来,问:“公主,殿下走了?” “走了。” 沈留香看她神色,便知道她在忧虑什么,便劝慰:“公主,奴婢知道你在为复国的事耿耿于怀,可是如今跟当初的情况又有些不一样,当初还有大梁的陛下,可现在所有事皆由殿下说了算,所以将来掌管这片国土的还是公主生下的孩子,依然还是赫连家族的血脉,不过是个名,公主真的无需跟自己计较了。” 赫连漪没有应声,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沈留香知道事到如今她也别无选择,又道:“公主花了这么少的时间又尽了最大的力,相信先皇在天之灵定是会宽慰的。” “嗯。”赫连漪总算是释怀了一些,又问:“你可曾看到洛公子?” “听人说看到昌平公主将他找到了,昌平公主在劝着他呢。” 赫连漪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放了心,点了点头:“那就好。” ****** 次日,洛子宸悠悠地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里香气四溢,明显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他抚了抚自己还依然有些发胀的额头,努力地让自己回忆起为何自己会到这里。终于,他想起来了,昨日萧允晏到来的时候,他发觉除了自己似乎所有人都跟他有过交情,后来他去找赫连漪质问,得到了让他心如死灰的回答。后来是昌平公主找到自己,他痛问昌平这是为什么,昌平告诉了他在西康和回西康路途中发生的所有事。他这才知道,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多么地可笑。 恍惚中,他记起昌平给自己喝了很多酒,隐约中,好像也问了自己好多问题,但是,自己跟昌平究竟说过什么?他却怎么都记不起了。 “洛公子,你醒了?”果然,是昌平公主的声音,他循声望过去,只见昌平倚在门边巧笑嫣然地望着自己。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昨日你缠着我问我长姐跟霁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我只好都对你如实相告了。” “那,那我可曾说了些什么?” 昌平公主走过来,轻倚在他身上,“你说你曾经心里只有长姐而根本就没注意过我,还说,被贬谪那段时间,靠着想念着长姐才支撑下来。还有......” 洛子宸心里一紧:“还有什么?” 昌平公主忽然扑哧一笑:“哎呀,你昨日说得太多了,我一时也记不起那么多了。” 洛子宸听这话,忽然大松了一口气,猜想自己应是没透露那个不该说的秘密,便道:“我,我该回去了。”说着,他匆匆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正想出去,只听昌平在他身后吃吃地笑着:“放心吧,洛公子,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昨晚一整夜都睡在我这个寡妇的床上。” 昌平这话,让洛子宸心里忐忑不安,停伫了片刻,又匆匆跑掉了。可她却不知,身后的昌平眼睛里满含怨毒而又得意的目光。 次日,萧允晏依然如往日的时辰起来,罗鸿和罗鹄早已等在帐外,还没等萧允晏开口,罗鸿着急忙慌地道:“殿下殿下,听说那个苻大胜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 “知道了。” 罗鸿见他分明早已知晓却也不置一词,心里怒其不争,只得旁敲侧击:“殿下,这叫什么事嘛,他们分明是自知打不过我们,索性降我们的,这不会就一出美人计吧?” “什么降我们?他们什么时候降了?”萧允晏面色凝重地转过身去。 “这还不叫降啊?人都送给殿下了,还有什么不是殿下的?不过怕就怕他们只是一时权宜之策。” 罗鹄见萧允晏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赶紧道:“瞎说什么,那天晚上,公主百般阻拦殿下前去大梁,可见公主对殿下是真心的。” 罗鹄一番话,才让萧允晏重现一抹霁色。 罗鸿又问:“那这日后怎么打算?这到底和新夏是先合兵一致对付赫连定邦还是各打各的?” 萧允晏也不理他,只问:“冷先生回来了吗?” 罗鸿回道:“没呢,听说他跟吕相两人聊得都快废寝忘食了。” “哦,那就——你们两人赶紧去准备些祭品,本王稍后亲自给苻老将军送些祭礼过去。还有,过去后帮着去料理料理老将军的丧礼。” 罗鸿并不乐意,但罗鹄却是爽快应声:“是,末将这就去准备。” ****** 一早,赫连漪刚在用早膳,只听齐越来禀报:“公主,霁王殿下来了。” 赫连漪亲自出去迎接他,“殿下,用过早膳了没有?” “还没,就是过来跟你一起用的。” “我这里办丧事,只有些清粥小菜。” “无所谓。” 说着,两人便坐着一起用膳,萧允晏又问:“对了,苻老将军的墓地可看好了?” “吕大人去探看过,他是看中了虎啸岭对面的玉清山,只可惜那里还不是我们的地盘。” “玉清山?好啊!那里面朝烟陵城,想必吕大人的意思是让苻老将军在天之灵也要看着我们如何得胜吧?” “正是。” “无妨,既然你看上了,那我便去给你夺来。这几日,你们就多征召些给苻老将军修建墓地宁地百姓,明日我梁军会从虎啸岭进入玉清山,给你们夏军开道,你们看上哪里便修哪里。” 赫连漪笑道:“谢殿下。” “对了,薛城盛产金丝楠木,我已经遣人去给苻老将军去找上好的棺木了。” “多谢殿下。” “不管怎么说,苻老将军也是我们的功臣,他日,我还会给公孙大人和苻老将军追封的。” 两人正商量着,只听齐越又进来禀报:“霁王殿下、公主,吕相和冷先生大吵起来了。” 两人一听,急匆匆地赶到吕仲简和冷先生所在之处。远远地,两人看到冷先生正想拂袖离去,并扯着嗓子道:“吕大人,请恕在下只听说过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之说。” 吕仲简拉着他,倒是还依然温言细语,极有耐心:“诶,冷先生别当真,这不是吕某不过是顺嘴一提吗?” 冷先生却还是甩袖要离开,“你们要一心欺人太甚的话,一切免谈。到时兵刃上争输赢就是。” “冷先生未免太激动了,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论刀论剑的多伤和气呐。” 萧允晏听了一会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问身旁一名侍人:“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侍人婉转回应:“回霁王殿下,两位大人在谈将来改制的事,吕大人的意思自古女子成大事者也不在少数,将来可以开个让女子为官的先河,还提议到时制个例令让新出生的孩子可以冠上母族姓氏。” 萧允晏一听,别有深义地望向赫连漪。 赫连漪脸上也微微露着尴尬之色,强做镇定地笑:“那就让他们争着吧。殿下,将来的事自当是殿下一人说了算,我们不用理他们。我还想让殿下看看苻老将军所练的兵呢。” “好,我也想看看。” 两人又一路到了校场,只见夏军正训练有素地排兵布阵,那阵势连萧允晏都喝起彩来:“好,你这些军队,都锐不可当,只要再多些时间,必能成无坚不摧之器。” “殿下,这也是你的军队。” 萧允晏笑着点头,道:“这些兵还得练着,等将来,我回大梁,他们必是要给担起守边的责任的。” “殿下势必要回大梁吗?” “当然,我必须回大梁,父皇的死因必须查个清楚。漪儿,你对大夏有多少执念,我对大梁就有多少执念,你该理解。” “我理解,可是朝廷初立,那么多朝臣那么多黎民百姓,殿下都能弃他们不顾吗?” “不是还有你这个皇后在吗?我自然无后顾之忧。” “殿下无后顾之忧,可是我担忧殿下的安危。” “放心吧,有了你,我自会好好保重我自己,将来还要和你共守着这天下。” ****** 入夜,萧允晏回到自己的营中,见冷先生在等他,便揶揄道:“怎么,跟吕仲简打交道,捞不着便宜吧?” “何止啊,殿下,吕大人嘴上没明说,可在下听出那意思来了,绕来绕去无非是希望将来以永安公主的名义复国,重尊国号为‘夏’” 罗鸿顿时叫嚷起来:“想得美,他们这简直是想坐享其成。我们将士辛辛苦苦真刀真枪拼来的,他们又做了什么?这新夏果然是只会动嘴皮子。若当真复国号为“夏”,那殿下这算什么?入赘女婿吗?”罗鸿越想越觉得气愤,越说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殿下,你从前对别的女人怎样,对她也该怎样,冷着点让她觉得自己拿捏不了殿下才行。” 罗鹄见萧允晏脸色不太好看,便赶紧劝道:“大哥,殿下心里有数,你少说点。” 罗鸿在一旁急道:“少说什么呀,这事咱们可不能干啊。我觉得吧,等拿下烟陵,殿下便即刻称帝,至于皇后人选嘛,臣到时再好好给殿下好好搜罗搜罗。这永安公主嘛,为免将来后宫干政,自然不能立为皇后。” “这怎么可能,公主那边文臣武将那么多,如果将来所立的皇后不是她,新夏那些朝臣又怎肯轻易向殿下俯首称臣?” “不行就打,现在分明是他们怕我们,又不是我们怕他们。咳,我就要殿下一句话,日后千万不能被新夏给拿捏了。” 罗鸿的话虽糙,细品却是句句在理。罗鹄明知他说的是事实,却还是斥责他:“好了好了,越说越不像话,殿下什么不清楚,还用你来教做事?” 萧允晏终于道:“好了,你们二人通知下去,明日我军要向玉清山进发。” “玉清山?”罗鸿奇怪,“我们进发玉清山做什么?” “赫连定邦的重兵屯守在烟陵城四周,本王决定攻其不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出发。” 罗鸿还要争辩,却被已经窥破内情的冷先生扯了扯袖子,罗鸿只得道:“是。”几人便出去。 第七十二章 赵海舍身 短短几日,玉清山便已入了梁军的囊中。苻大胜的棺木终于入土了,直到整个丧礼完毕后,丹增对赫连漪道:“公主,我想就此回唐嘞了。” “现在?”丹增的这个决定让赫连漪有些猝不及防。 “是的。” 赫连漪想了想,当即便明白丹增之所以在她跟萧允晏和好之后还停留了数日,无非是为了送苻大胜最后一程,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和初见时有些懵懂的他相比,如今眼神已益发坚毅,他已毅然决然去走一条他自己所认定的路,赫连漪明白,眼前这个少年所做的决定向来不会轻易更改,自己也只能任由他离去,便道:“也好,丹增,别忘了你我血脉相连,日后唐嘞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向我求助便是。” “好。” “对了,你来时是和齐越一起来的,我让他带着人护送你回唐嘞吧。” 丹增点了点头,“好。” 两人望了望四周,见齐越站在那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赫连漪喊了一声,却见他人虽站着,魂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沈留香只得走到齐越身旁,碰了碰他,向他示了个意,齐越这才反应过来,朝赫连漪道:“公主请吩咐。” 赫连漪看了看齐越,将方才的打算压到心里,只道:“齐越,你挑选一些人护送平宁王回去吧。” 齐越一脸茫然,怔怔地看了看丹增:“平宁王,你这就要走?” 一旁的洛子宸早已明白赫连漪的意思,便道:“公主,不如让臣送一送平宁王。” 赫连漪知道洛子宸连日来一直刻意躲避着自己,也想着趁机让他驱散心中的不快,便欣然答应下来。 远去的尘土飞扬,赫连漪望着丹增凌跃于广阔天地,无人可挡的样子,心里不由默默感慨:世人都默默给自己铸造了一座无形的牢笼,而唯有这个少年,至始至终不被任何东西所羁缚。他自己羽翼还未曾丰满,却早已挺起了如山般的脊梁,已然用自己如山一般的心胸,默默守护了很多人…… 回城中的路上,赫连漪故意打发开齐越,问沈留香:“留香,齐越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时会痴痴傻笑,有时又心事重重。” 沈留香别过脸去,脸上有些委屈又有些疑惑,“奴婢也不知道呢,齐大哥最近这几天特别怪异,我问他他也不耐烦不大肯理我。” “连你都不大理?你跟他闹别扭了吗?” 沈留香红了脸,支支吾吾着:“没,没有,他说想早日成亲,我说反正快了,索性先等殿下和公主大婚了再说,自此他便冷了我。” “是这个原因吗?我看不像,他怕是有什么事瞒着你。” 沈留香心底本来也对自己的猜测将信将疑,只道:“反正以前我再怎么拒他,他也不会这么待我的,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赫连漪虽是满腹狐疑,却也没想明白原因。到了岔路口,人马将分成两路而行,原本,赫连漪不同意让昌平等一众女眷跟在军中,可这次昌平死活都要跟着赫连漪等人要去往洮渚城,赫连漪无奈,也只得让她随行。 ****** 萧允晏的行军大帐,萧允晏望着冷先生根据将士们的描述画出烟陵城里三层外三层布局精巧的瓮城,陷在深深的沉思中。忽然,有女人的声音响起:“殿下。” 萧允晏一转身,见赫连漪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有些惊诧又有些惊喜:“这么快就办完丧事了?” 赫连漪道:“苻老将军生前留过话,丧事从简。” 萧允晏知道新夏并无多余财力和精力给苻老将军大办丧事,只得安慰:“没关系,等我们安定下来,追封他和公孙大人为国公,日后尽力优待他们的子孙便可。” “嗯。”赫连漪点了点头,又问:“我方才见殿下一直愁眉深锁,是为什么事?” 萧允晏将冷先生画的烟陵城的草图递给赫连漪,“你看看,这赫连定邦做贼心虚里三层外三层的建瓮城。” “我听说从他登基后,便开始建瓮城。”赫连漪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图交给萧允晏,“殿下,这是来投诚的原大宁文臣画出来的。” 萧允晏打开一看,见是一副非常细致精确的烟陵城舆图,当然也包括了周围的瓮城。萧允晏看着这精心绘制的图,异常兴奋:“太好了,太好了!” 忽然,帐外传来罗鸿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妈的,这赫连定邦,怕死怕成这样,瓮城建成这样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说着话,罗鸿就掀帘进来了,“殿下,这瓮城实在难攻,我军好不容易攻入了瓮城,却不想又遭了宁军的埋伏。如今,徐将军、葛将军部将已经死伤不少,宁军却没被伤到分毫。” 萧允晏问:“守城的是谁?” “赵海。” “赵海?”萧允晏望向赫连漪道:“赵树败给了六哥,赵海落魄逃回了烟陵,在这样的情况下,赫连定邦居然还能容他,看来大宁真的是无人可用了。” 赫连漪道:“不管怎么说,赵海也算是一名勇将。” 萧允晏看了看赫连漪给的与图,道:“这烟陵的瓮城设计极其精妙,我当初是做好了伤敌五百自伤一千的打算,但如果这样下去,只怕最后伤亡比我预计还要大。” 冷先生道:“殿下,不如再想其他办法,如果公主那边可以跟城内的人来个里应外合,我们这边不至于损伤太大。” 萧允晏断然拒绝:“不用,实在不行我们就一直围而不攻,直到他们弹尽粮绝。” 罗鹄道:“末将打听过了,他们搜刮了不少粮食,据说可以足够支撑一年。” “一年?”萧允晏对这个数字似乎很不满意,他如今抱取佳人心切,对他来说一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 冷先生看出他的心思,只得宽慰:“虽然一年的时间漫长,但好过我们将士伤亡过大,我们还得留着兵马攻回大梁。”他又看了看萧允晏和赫连漪,故意当着两人的面,道:“依在下之见,殿下不如和公主先成婚,这段时间也就当给将士们休养生息。” 冷先生的建议其实非常周全,但萧允晏还是摇头,只道:“本王还要再想想办法。” 冷先生见状,便借故率着众人告辞而去。 赫连漪见他们离去,道:“殿下,冷先生说的也不是不行。” “不行,我当初答应你的,烟陵城城破之时才能娶你。” 赫连漪笑道:“既然殿下一心重诺,那就再等上一年吧,一年时间也不算长。” “你说得倒是轻松,对我来说太漫长了,我恨不得立马就娶了你。” 赫连漪一时犯了难,“殿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殿下要不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故意装作要走的样子。 萧允晏拉住她又环抱住她,“鱼我要,熊掌我也要,拭目以待吧,总会有两全之策的。” 赫连漪道:“殿下未免太贪心了些,赫连定邦已是强弩之末了,他顶多只能撑个一年。而他们耗不起,我们却耗得起。冷先生说得对,我们将士利用这些时日休养生息也不错。” “不行,想想我还要等上那么多个漫漫长夜,我就忍不了。” 赫连漪终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忽然双颊飞红,两人正闹着,只听杜绍桀在外面大喊:“殿下,殿下。”又一时,便进了来,见赫连漪脸色稍有些局促地立在那里,奇道:“原来公主也在。” 萧允晏问:“杜将军,怎么了?” 杜绍桀道:“殿下,赵海一直吵着要见公主。” “他要做什么?” “他说,见了公主自有分晓。” 萧允晏听罢,忽然一把提起长戟,准备往外走。赫连漪跟过来:“殿下,我也去。” ****** 烟陵城的四方城门,杀声四起。萧允晏冲到战阵前,赵海看到他,示意城楼上的将士停下后又大喊:“萧允晏,让赫连漪来,本将要见她。” “赵海,你要见本宫做什么?”赫连漪此时打马上前。 赵海原本一直囔着见赫连漪,可此时当赫连漪真的站在他面前,他却又一时说不出话。 赫连漪见赵海半天没开口,索性就自己先开口:“赵海,本宫来了,你究竟有什么要跟本宫说的?” 赵海静默了半晌,终于哽咽着回道:“公主,我赵海最后能做的就是要保全这城里的百姓和大宁仅存的这些将士。日后,望公主能善待他们。” 第赫连漪怔了怔,一时还来不及弄清楚赵海究竟什么意思。却又听赵海用尽全身之力大喊:“赵全,开城门迎公主进城。” 一时,瓮城城门大开,梁军却分不出赵海这是诱敌之计还是真心诚意,一时间竟无人敢进。 城上的赵海又大喊一声:“公主当日留下赵海一命,赵海如今已报,从此两不相欠了。”说罢,人纵身就往城墙上一跃而下,瞬间落地。 众人皆是震惊,想阻拦却都已经来不及。城墙足有四米之高,赵海一落下便是血流满地。杜绍桀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大喊:“赵海。”却见赵海已经无声息了,回头向赫连漪禀报:“公主,赵海已死。” 萧允晏听罢,当即吩咐:“分批进城。”刹时,梁军鱼贯涌入烟陵城。 城外,赫连漪望着赵海,明白赵海此举一是为将来保全城中的百姓免遭屠戮,避免日后城内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二来,赵海也总算认清时势,知道赫连定邦败局已定,而他却不想背负贪生怕死的骂名,索性只牺牲自己而保全所有人。于是当即命令夏军:“去准备上好棺木,厚葬赵海。” 城内,梁军一路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第七十三章 攻破长宁 烟陵城,城中百姓门户紧闭。不过短短两日,梁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了烟陵城的正中心——长宁宫。 此时的赫连定邦已是穷途末路,他站在整个长宁宫最外的一道正门的城楼上企图以自己肉躯阻挡着梁军的进攻。赫连定邦的身旁,大约有十来个年纪不等的小姑娘被吊在城楼上,更多还不满及笄之年,有的甚至才只有五、六来岁。萧允晏知道,这些大多是赫连漪的侄女们。除了这些人,城墙上还站着一排妃嫔作为肉盾,萧允晏一时不由怒火攻心:“赫连定邦,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居然这么无耻,拿她们来要挟本王。” “萧允晏,听说你跟赫连漪早就勾搭上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会不会爱屋及乌。退到城外去,若不然,她们一个个都得死。” 萧允晏一时没动,赫连定邦当即将城墙上的一个女人推了下来,那女人只惨叫几声,就没了声响。 “这人是谁?”萧允晏问杜绍桀。 “回霁王殿下,那些妃嫔其实是公主三个皇兄的姬妾,太子妃和恽王妃在赫连定邦篡夺皇位那夜已经殉情,兆王的正妃如今还苟活着,成了赫连定邦的榻上新宠,其他的还有太子和恽王的一些侧室。但臣也不知道此女是哪一位。” 此时赫连定邦指着一名看着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道:“萧允晏,如若你再不退,我第二个砍掉的便是她的绳子。” 萧允晏此时面上装作冷静,但心里却已是七上八下了。赫连漪或许不会在意她那些所谓的嫂嫂们的生死,但这些小女孩明显是她们赫连家族的骨血,料想她不会无动于衷。但尽管如此,萧允晏还是没动半分声色。 赫连定邦下令:“砍掉她的绳子。” “是。”赫连定邦身边的一名侍卫霎时便砍断那女孩绳子,女孩惊恐地惊叫了一声,随即坠落到城墙下,尔后也一样是很快就没了声息。此时,一名衣饰华丽的女子哭着教那些小女孩:“你们快喊:姑父救救我们。” 顿时,其余的女孩纷纷喊起:“姑父救救我们。” 萧允晏看着她们的哭喊,只得下令:“往后退。” 罗鸿拒令:“殿下,这也不是办法啊,我们还能因这几个女娃,就被拿捏住不成?” 罗鹄道:“大哥,先退吧,再慢慢想办法。” 罗鸿眼见那名侍卫又已经举起了一把刀,无奈,只得率先往后退去。 入夜,赫连漪正听着梁、宁两军百日里交战的情况,忽听护卫来报:“公主,霁王殿下来了,在西曜门等着公主。” “西曜门?”赫连漪一听,有些诧异,到了西曜门,却见萧允晏身后的杜绍桀守着一具女孩的尸身。赫连漪大抵明白了什么情况,往前几步,拂去女孩脸上的血迹,只见那是她二哥家的孩子,赫连漪一时抚尸痛哭不止。 “漪儿,是我没及时阻止。但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不会发生此类的事了。” 赫连漪心头又浮现出当初的情形,对萧允晏道:“殿下,请殿下答应我,明日让我跟殿下同去。让我亲手手刃那老贼。” 萧允晏看了看她,终究还是点头答应:“我已经让罗鸿罗鹄去城里搜那些护卫军的住处及找寻他们的亲眷,你去也好,既然他捏着我们的软肋,那我们就只能以攻心为上了。” 翌日,萧允晏跟赫连漪再次入长宁宫,城头上还是一如昨日的模样。赫连漪望着城头上的惨象,大喝:“城上的人听好了,我是永安公主,你们若再助纣为虐,本宫将诛你们三族。你们若将刀口对向赫连定邦,本宫不但饶你们不死,还将论功行赏。” 赫连漪说罢,城下的将士一直不断重复着赫连漪刚才的话,喊声震耳欲聋。 “别喊了。”赫连定邦用尽力气在城上大喊,“再喊,我今日再扔一个。”说着,他看了看那些悬吊在绳索上的女孩们,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这个是太子最小的女儿,赫连漪,你若再不退兵,我便先杀了她。” “姑姑——我不想死。”城上的女孩吓得大哭。 这个是赫连漪嫡亲的血脉,赫连漪大喊:“谁敢,谁敢砍她的绳索,我便诛他九族。” 站在女孩身旁的侍卫一听这话,不由退却了。萧允晏见他们军心已是有所动摇,向罗鸿罗鹄使了个眼色,人群中闪出一众老弱妇孺。 孩童们纷纷往城上呼喊,城上的护卫军们一看,见都是自己的家人,更不敢违逆了赫连漪。 此时,赫连漪又道:“城上的将士们,你们听好了,你们曾经是夏军,如今只要将手中刀戟指向这个谋权篡位的逆贼,还依然是我夏军。” 护卫军心里也知道,赫连定邦所行一直被世人所不齿,如今的他更是穷途末路,只不过是拖延一时而已。忽然一名护卫率先将手中的刀戟架在赫连定邦的脖子上,一时,其他护卫纷纷效仿。 ...... 时过境迁、人非物是,赫连漪伫立在无极殿的阶下,热眼早已是模糊。萧允晏进来,牵着她往那高高在上的龙座上走去。两人并坐在龙座上,各自回想着这些年来的诸多艰辛和不易,心内都是悲喜交织。 殿外响起一阵喧哗声,赫连漪想起身回到阶下,却被萧允晏拉住,“坐着吧。” 不时,罗鸿罗鹄等一众人呼啦啦地往里进,有人向萧允晏禀报:“殿下,赫连定邦及他一众家眷都已押往天牢了。” 罗鸿骂道:“什么殿下,该改口叫陛下了。” 罗鸿这一声提议,众人顿时纷纷下跪,“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允晏朝赫连漪含笑望去,罗鹄又率着众人道:“拜见皇后,愿皇后金安。” 萧允晏这才示意众人平身,又对诸将道:“赫连定邦就交由皇后来处置,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将离去后,萧允晏对赫连漪道:“漪儿,带我在这宫城中走一走。” “好。”两人在这宫城中闲逛了一处又一处,赫连漪忽然指着某一处道:“那里曾经是我的寝宫。” “去看看,让我看看大夏嫡长公主的闺房是怎样的。” 两人到了赫连漪曾经的寝宫,里面还没什么大的改变,萧允晏笑着道:“趁这几天的时间再住几日吧,不然过几日就要搬到皇后宫了,没机会再住了。” 正说着,忽见罗鸿又火急火燎地跑来,“陛下,又来一喜啊。” “什么喜?” “杨大人正巧今日赶到,如今在万华殿等着陛下呢。” “哦!”萧允晏又是喜上心来,对赫连漪道:“我先去见我外祖父,这几日宫中的宫女内侍你看着该留的留,不能留的就放。还有,等着我的诏书。”说罢,就出了去。 已是晚上,赫连漪还在看宫中内侍宫女的名单,只听护卫来报:“公主,昌平公主求见。” “让她进来吧。” 说时,昌平已经进来,身后跟着的一名侍女手里端着一碗羹汤。 赫连漪有些诧异,昌平近来行事越发古怪,往往让她摸不着头脑,只是她一直无暇他顾,和昌平两个人尽量是井水不犯河水。却见昌平含笑道:“长姐这些时日来辛苦了,我这亲手给长姐炖了点燕窝。” 赫连漪更是吃惊,昌平可从来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来讨好自己,此来她必有目的,于是静静等着她开口。果然,昌平饶有深意地望着她:“长姐就快要大婚了,可得好好补补,婚后可一定要努力给陛下生上三、五个儿子,日后也一定要活得比陛下长久,到那时,长姐可以说什么便是什么。” 赫连漪脸色刷地剧变,避开昌平赤裸直视的目光,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说什么呢。” “怎么,被我说中长姐恼羞成怒了?我说得难道有错?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等长姐将来当了太后,可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国号也不是不能改,这天下姓萧还是姓赫连也可以让长姐说得算。这不需要费一兵一卒,只需要长姐的美色和身体就能做到,又何乐而不为呢?” “昌平,你休要胡说,我对殿下是真心的,没有你说的这些。” “你看看,你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没什么底气。你以为你这些话骗得了洛公子就能骗过我吗?如果没有那些利益算计你会一次又一次地去引诱霁王吗?” 此时,赫连漪已经是哑口无言了,昌平见她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地很是难看,知道她果然已经有些恼羞成怒,忽然笑起来:“长姐别生气,我只是想说,长姐为了复国,真的是费尽心机,难怪父皇当年宠你,霁王为你神魂颠倒,洛公子对你矢志不渝。我如今才算是明白了我是真的处处比不了长姐。” 沈留香实在忍无可忍,也顾不得身份的逾越脱口而出:“昌平公主,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说这些,好了,我已经说完了。”说着,她便往外走,临走又回头提醒赫连漪,“长姐千万别忘了保重身子。” 昌平一出去,赫连漪气得将那燕窝一摔在地,沈留香默默地收拾了起来。赫连漪出了气,心绪也慢慢平复了一些,沈留香小心翼翼地对赫连漪道:“这昌平公主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公主,奴婢真怕她日后会不分场合的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公主还是得想个办法才好。” “我能有什么办法。”对昌平,赫连漪既是头痛,又是心存余悸及束手无策,此时她竟觉得,这世上最令她害怕的人莫过于是这个昌平。 沈留香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给她招个能镇住她的夫婿。” “昌平从小性情古怪,无人能琢磨,这世上又有哪个能管住她?” “奴婢猜想她该是喜欢洛公子的,不如——” “这不公平,对洛公子我已有所打算,吕大人的女儿当初因我和殿下所累,我如今想着她和洛公子若是配成一对,才算是天作良缘。” 沈留香见过吕家小姐,想了想倒是不住点头,“倒也是,那吕小姐我是见过的,她才貌都堪称绝佳,她跟洛公子脾气也应相投,倒也算是神仙眷侣。可是,除了洛公子,昌平公主好像从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昌平的事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说吧。” 正说着,护卫又进来:“公主,洛公子回来了,在宫外等着求见公主呢。” 沈留香笑道:“这刚说着他,他就回来了,快让他进来。” 过了一时,洛子宸进来,见赫连漪春风满面,很久都不曾见她眉眼间都含着笑意,他跟着也心情畅快起来,向赫连漪禀明护送丹增一路所去,又吞吞吐吐地道:“公主,这一路上,丹增跟臣说了很多霁王的事,臣很懊悔当初的愚笨无知,臣不该对公主心存妄念。”说着,洛子宸又奉上从唐嘞带回来的一枚鹰骨珠,道:“公主,臣在唐嘞因缘巧合之时得了这串鹰骨珠,据说这鹰骨珠能辟邪消灾,臣以此作为贺礼,恭祝公主和霁王婚姻和美。” 赫连漪收下这份礼,看着他一副释然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觉释然,笑道:“洛公子可还记得本宫当日曾跟你说过为你定一门良配吗?” “记得。” “当年,吕家小姐为我所累,不得已替我嫁入霁王府,致使耽误了她婚嫁。这几日一直在想,吕小姐才貌俱佳,性情也温顺,若和你配成一对,定然是神仙眷侣,不知你可愿意。” 洛子宸也对吕小姐的才貌一直有所耳闻,再加他跟吕仲简向来是脾性相投,便欣然接受:“臣的事但凭公主做主。” 第七十四章 江山为聘 已是两日过去,萧允晏那边却一直不见有动静,最急的反倒是沈留香:“公主,都已经两日了,陛下那边怎么还不见传出正式登基的消息,也没下什么旨意。还有几位杨大人那边,到底是公主拜见杨大人呢还是杨大人拜见公主?” “杨大人是长辈,当然是本宫前去拜望他。” “陛下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事比登基和大婚更重要的?听说他这两天也没召见吕大人,就只关在万华殿一直跟杨大人商量什么事。” “留香,这殿下已非殿下,已是陛下了,以后说话注意点,更不能背后妄议陛下在做何事。” “是。” “你这一路陪我走来也辛苦了,有事多交给新选的宫人便好,去歇着吧。” “是。” 沈留香刚从赫连漪的寝殿出来,准备回自己屋中休息,却被齐越一把拖到一旁。沈留香先是一惊,见是齐越后又有些喜上心来,“齐大哥,你干什么?吓死人了。” “这几日忙,我也好像很久没和你说过话了,公主刚刚赐下了一座府宅给我们,我正等着带你去看看呢。” 沈留香看着他,一脸防备,“这么晚了。” “不晚,离宫城很近,离关闭城门时间也尚早,赶回来正来得及。放心吧,我们成亲的日子也近了,我真没必要对你动什么歪心思了。” 沈留香见这些时日以来齐越跟自己总有些疏远,也想闹明白他最近的反常,便欣然跟他同去。出了宫城,绕了一小会,两人来到一座不大也不算小的宅院,宅院很是雅致,侍者仆妇也已备妥,齐越拉着沈留香进到一间正屋,屋中已备下饭食,沈留香奇道:“怎么,原来你早有准备。” 齐越笑了笑:“当然了,前些时日我心里烦闷,总觉得对不住你。” “你心里烦闷吗?我怎么不觉得,我反而有时候看着你在痴痴傻笑,也不知道在偷乐什么。” 齐越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将桌上的酒倒给沈留香,道:“先喝了这杯,我告诉你为何。” 沈留香一脸狐疑,奇怪他今日似乎特别殷勤,但也一口饮尽那酒,“为何?” “我就是想着你我之间的那些事。” “是吗?” “怎么你不信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变了,变得让我陌生了,有些话我都不知该不该信你。” “你看你,我们也快要成亲了,你还不信任我,该罚该罚。”说着,又给沈留香倒上一杯酒。 沈留香照例还是一饮而尽。 齐越又给她倒了第三杯,“这杯敬陛下和皇后,愿皇后能一辈子得陛下独宠,也愿他们早诞下皇子。” “嗯,那是当然。” 就这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留香已经有些迷迷糊糊,齐越望着已经神智迷糊的她,问道:“留香,我特别奇怪,当初你和公主怎么就到了霁王殿下的营地呢?” 沈留香迷迷糊糊地吐露:“是玄师,是玄师算出,只有公主才能恢复大夏基业,还算出——能助公主的是大梁的皇子,我们原以为是翊王,所以就想办法到了雍州大营,谁知翊王好像根本就不近女色。那夜,正巧碰到了霁王,公主这才想办法投到霁王的军中,试探究竟是不是他,现在看来,果然是他。” “原来如此,就是公主前阵子派我去冷香谷找寻的那位玄师吗?” “没错。” “留香,你再跟我说说皇后和陛下的事……” 直到次日,沈留香才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见自己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觉一阵惊慌,转头,只见一名小丫鬟坐在她床榻旁打着瞌睡,见她起身,也立马惊醒,“夫人,你醒了?” “夫人?”沈留香被这个称呼弄得面红耳赤,“这,这是哪里?” “夫人您忘了,这是皇后赐给将军和夫人的宅府,昨日夫人睡着了,是将军把夫人抱到这里的,他临走时让我们好好服侍夫人。”沈留香慢慢回忆起来,昨天她和齐越喝酒,记忆中,她也不过就三杯下肚,却没想到这酒劲竟是这么大。 “将军?你说的是齐越?” “是齐将军。” “他人呢?” “将军送夫人来这个房间后,就出去了。” “哦,快给我备车,我要回宫。” “是。” ****** 此时的万华殿,萧允晏跟他的外祖父杨正午或争锋相对激烈交锋,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推心置腹地足足讨论争执了两日,双方却依然还是僵持不下。杨正午终于再忍无可忍,起了身,撂下话:“好,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老朽无能,这就回岭南去,从此往后陛下无需再挂念。” “外公。”杨正午的话狠绝到这个份上,萧允晏知道,这次他真的已是气极了,却还是阻拦他:“外公,你容允晏想想,再想个折中的方法。” 杨正午不肯再信他,大步往殿外走去,却步履蹒跚,不小心跌倒在地。 “外公,你怎么样?来人呢——”萧允晏想将他扶起来,却见杨正午不肯让自己扶,但他这么一喊,杨正午守在殿外的两个儿子率先跑了进来,“父亲,你怎么样?” 杨正午朝两个儿子下令:“扶我起来。” 两人将杨正午扶起来后,杨正午道:“走。” 其中一个儿子问:“父亲,去哪里?” “回岭南?” 两个舅舅同时惊愕地望向萧允晏,萧允晏道:“两位舅舅,请让外公先去歇息几日吧。” “不用,你们两个听着,带上所有家眷,这就回岭南。” “父亲,切莫动怒。” “有劳两位舅舅照顾外公了。”萧允晏说着便出去了。 萧允晏回到书房,独自静坐了很久,忽然有宫人禀报:“陛下,杨墨林大人求见。” 这是杨正午的大儿子,萧允晏忙道:“让他进来。” 不一时,杨墨林进来,“臣拜见陛下。” “舅舅,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臣都了解了。” “舅舅,我都说得很明白了,如今我的志向只在于大梁,不是大夏这一隅之地。等修养好生息,我会跟六哥合兵攻回大梁。到那时,整个天下只能是姓萧的,赫连氏也只能是王族了。” “可是,陛下跟翊王殿下合兵,事成之后,这个天下到底怎么分?还有翊王现在还占着大夏的那些城池,到时又将怎么办?” “分天下之事我早就想好了,我若争不过六哥,我会安心守着这大夏。至于六哥现在占领的城池,舅舅大可放心,我相信六哥跟我一样,现在全身心都在大梁,如何对付萧白这件事上。那几座城池,料想六哥的心性他也未必看得上。” “陛下,你可知,你外公为了陛下的基业煎熬了多少心血?为了陛下能被立为太子,他不惜和许伯父闹翻。流放的日子,哪怕再颠沛流离,他也默然承受一切,这次,陛下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了。” “舅舅,我明白,外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 “那陛下能不能取个折中的方法,各退一步。” “什么折中的方法?舅舅不妨直说。” “既然我们谁都无法动摇陛下复立“夏”为国号的事实,也无法动摇陛下将来要以赫连姓氏为帝的决定,但吕小姐是先皇亲自下诏迎进王府的,当初也是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大梁所有的百姓都知道吕小姐是霁王正妃。无论如何,陛下立她为贵妃这个条件,总不为过吧?” 萧允晏想了想,终于退让一步,点了点头,“好,那就请舅舅拟诏吧。” ****** 沈留香回到宫城,宫里依然如昨日一般地风平浪静,但她也看得出,赫连漪心里是有些焦躁的。直到日中,殿外终于传来掌事太监的宣唱声:“圣旨到——” 赫连漪立马出来接旨,掌事太监刘荣宣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夏皇朝嫡长公主永安公主赫连漪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于辛酉年三月初三册立为六宫之主,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 赫连漪口中念道:“谢陛下隆恩。” 刘荣及一众宫人跪地道:“见过皇后娘娘。” 礼罢,刘荣又对赫连漪道:“皇后,三日后既是陛下正式登基的日子,也是皇后册立的日子,更是陛下和皇后的大婚日,老奴恭祝陛下和皇后。” 刘荣走后,一名宫人急匆匆地进来,看到赫连漪道:“禀皇后,奴婢刚才听到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他们说陛下决定了复用“夏”为国号,还说日后公主生下的孩子其中一个姓公主的姓氏,来继承皇位。” 赫连漪怒斥道:“不要胡说。” “皇后,奴婢也不敢相信这些话,可出了这个绮罗宫,大家都在这么说,说这是陛下的旨意。” “哈哈哈,当然是真的。”昌平人还未至,声音却已传到内室。 “长姐,陛下说呀,这是给长姐的聘礼。啧,这古往今来,周幽王充其量也不过是烽火戏诸侯,而我们陛下却是以江山为聘讨长姐欢心,这将来在史册上可是要留下千古美名的。” 赫连漪不愿再听她揶揄,只道:“昌平,新的府宅还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长姐给的这座府宅原本就是父皇当年给长姐建的,当然是最好的。只不过,那么大的宅院,我一个人倒是怪冷清的。” 赫连漪立马明白了昌平的意思,“昌平,你日后想招哪个为驸马,只管跟本宫说,本宫自会替你做主。” 昌平忽然脸上有些正肃,不似以往那般猖狂,竟还有一股忸怩之色:“不用等日后,长姐,这人眼下就有。” 赫连漪已觉不妙,知道昌平在打何人的主意,给沈留香打了个眼色。沈留香立马心领神会,扑哧笑道:“皇后,你自己都还没大婚呢,这月老倒是当得挺顺溜的,这前日刚给洛公子和吕小姐促成了婚事,没想到今日又要给昌平公主做媒。” “洛公子?吕小姐?”昌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对呀,昌平公主,你说他们两个般配不般配呢?” 昌平已是明白,这主仆俩明显是知道自己心思却故意使绊子的,非但强忍住了自己心中的怨气,竟然还能挤出笑来:“般配,般配。” 赫连漪问:“昌平,那么你看上谁了呢?” “我今日来只是恭喜长姐的,我的事先不提也罢,长姐先做新娘子要紧。”说罢,昌平就匆匆出了去。 “这昌平公主,恐怕会很不甘心吧?” “甘不甘心都一样,本宫即便赐婚,洛公子也不肯娶她的。” “可是,奴婢怕她使坏。” 正说着,内侍忽然在外宣唱:“陛下驾到。” 第七十五章 洞房花烛 赫连漪听到萧允晏来,赶到殿外跪迎:“臣妾恭迎陛下。” 萧允晏连忙扶她起来:“快起来吧,你我之间无需这样的礼仪。” “陛下怎么过来了?” “有些事要跟你说。” 见萧允晏脸上带着些微愁绪,赫连漪原本容光焕发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阴云,“怎么了?” “我决定拜我外公和吕大人为左右两相,吕大人的女儿入宫为贵妃。” 赫连漪一听,惊诧莫名,对于杨正午和吕仲简的任职,完全在她意料之内。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萧允晏竟然会纳吕蘅入宫为妃。想了想,却又很快就明白过来,萧允晏复国号为“夏”,日后立赫连漪所生的子嗣以赫连姓氏来承袭帝位,这必然经过了杨正午的百般阻扰,而杨正午之所以能妥协,无非是萧允晏也答应了他的条件,那条件就是吕蘅。杨正午确实是老奸巨猾,这样就逼迫着吕仲简站到他的阵营里。看来,杨正午已经向自己宣战了。想到这,她笑了笑,“陛下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崔氏,这算起来,后宫确实稀少。吕小姐本就是陛下当初为霁王的时候明媒正娶的,让她入宫也是妥当的,洛公子那边,臣妾去说便是。” 萧允晏知道赫连漪必是想通了方方面面的关节,只淡淡应了声:“嗯。” “那吕小姐跟我们也算是有缘,当初若不是她,只怕臣妾也遇不到丹增。对了,等陛下正式登基,臣妾也将崔氏提上嫔位。” “嗯,后宫之事,皇后做主就行。” 赫连漪偎进他的怀里,“陛下,臣妾知道......” “知道就好。”萧允晏没让她把想说的话说完,但此时此刻两人心意相通,无需过多解释。 一阵亲昵过后,萧允晏道:“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就等着大婚之日了。” “臣妾恭送陛下。” 两人走出内室,沈留香就过来道:“启奏陛下,皇后,吕大人在宫外侯了一时了,等着见陛下和皇后呢。” 萧允晏望了望赫连漪,赫连漪道:“陛下,吕大人定是为吕小姐之事来的,此事要不就交由臣妾来处理吧。” “嗯。”萧允晏出了去,朝吕仲简走去,吕仲简老远地就跪伏在地,萧允晏走到他身边停伫下来,“吕大人,起来吧。” 吕仲简却不肯起,又向萧允晏叩了叩首:“陛下,小女之事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萧允晏道:“吕大人,圣旨都已经下了,岂可朝令夕改。”说罢,萧允晏便离去,留下呆愣在那里的吕仲简。 赫连漪此时令太监传吕仲简进去,吕仲简一进来,赫连漪马上道:“吕大人,陛下说,准备拜杨大人和吕大人为左右相。” “公主,不,皇后,你知道臣想跟你说什么。臣膝下唯独这一个女儿,从小我们夫妻二人就将她视若珍宝,臣亡妻离世时也曾让臣好好照顾女儿。如今这,臣日后又有何颜面见亡妻?” “怎么,吕大人的意思难道是给陛下为妃会委屈了令嫒吗?” “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自然是独步天下的人中之龙,可小女从不求荣华富贵,她性本爱丘山,只想求个一心人。小女曾经有幸见过陛下和皇后,也亲眼目睹陛下跟皇后的鹣鲽情深,她刚刚还感叹陛下以国为聘迎娶皇后的佳话,却不想下一刻入宫为妃的旨意会落到她身上。” “吕大人,陛下新登基,圣旨既然已经下了,就不会更改的。吕小姐是陛下的父皇亲选的,于情于理她都该入宫。本宫并非妒妇,相信以吕小姐的资质,陛下也定会喜欢的。” “陛下和皇后早已是情比金坚,陛下心里又哪会有小女的容身之处。臣当初追随于先皇,是感念他的知遇之恩。后追随于公主是为完成先皇遗愿。杨大人如此安排无非是想日后能使皇后孤立无援,可这既让臣陷入两难,也让小女陷入两难,这真的不是臣和小女所愿的,望皇后开恩。” “吕大人,本宫心里知道当初吕大人只身入梁为间,是抱着赴死的决心的。既然吕大人对本宫如此坦诚相待,那本宫也给吕大人想条出路,吕大人不妨找找杨大人,看看能不能拖延入宫的时间,杨大人那边若说通了,日后陛下和本宫都会想办法的。” 吕仲简见赫连漪终于松口,忙跪谢:“臣——谢皇后。” “本宫倒是挺佩服令嫒的,不慕荣华不羡富贵。”赫连漪倒是真心羡慕吕蘅的自在,吕仲简却将话题一转,道:“自杨大人来了之后,臣一直想拜望他,可惜杨大人一直不得空,那臣这就去。”说罢,吕仲简拜别赫连漪,出宫而去。 ****** 长宁宫的御书房,罗鹄刚刚进来,萧允晏便问:“杨大人怎么样?” “回陛下,眼下,杨大人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太医也已经去看过了,给杨大人开了些滋补的药物。方才吕大人也去探望了他,说了吕小姐的事,希望吕小姐进宫的时候能晚一些。” “那答应了没有?” “吕大人费了不少唇舌,杨大人才勉强松口,说是等皇后一旦怀上身孕,便让吕小姐进宫。” 萧允晏终于如释重负,“嗯,答应了就好,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罗鸿一听,立马试图劝谏:“陛下,这吕小姐美貌虽不及皇后,但总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陛下将来总归要充实后宫的,这吕小姐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一旁的罗鹄这次非但没有打岔,还连连点头认同罗鸿的话。 萧允晏却道:“吕大人劳苦功高,如今既然吕小姐不愿意,朕自然也不能勉强,随他们吧。” ****** 大夏隆兴元年三月初三,萧允晏正式登帝位。经过重重繁缛的仪礼,帝后同时接受百官参拜。 入夜,萧允晏终于等到了吉时,兴致冲冲地入了皇后的寝宫。帝后二人喝过合卺酒,吃过同牢食,殿内服侍的宫人才总算散去。 萧允晏望着瞬间散去的宫人们,咕哝了一声:“总算走了。”回头又看向此时已卸去重累的赫连漪,问:“累吧?” “绷了一天了,骨架都好像散了。”赫连漪说着话,又捏了捏发胀的肩膀。这一刻,她才敢放松下来。 “骨子散架了也需陪朕再做件重要的事,有劳皇后了。” 萧允晏说得一本正经,赫连漪一时不明,问:“什么事?” 萧允晏忽地一把将赫连漪拦腰将她横抱起,抛到那床绣满了男童的百子被上,随即就扑到她身上:“你说呢?” 赫连漪瞬间红霞扑面,萧允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一刻我可等待很久了。” 赫连漪想起嬷嬷教她的流程似乎不是这样,应该是先给萧允晏宽衣,便道:“那臣妾先给陛下宽衣。” “好。”萧允晏嘴上说好,却不肯起身,深深地朝她吻了下去。 两人纠缠了一时,此时萧允晏终于体会到自己身上的袍服碍事,起了身来,急不可耐地要脱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忽听外面有低微的声音:“陛下,陛下。” 萧允晏听出那是高菅的声音,这小黄门虽小,行事却素来稳重,萧允晏觉得此时此刻是不会有人胆敢提着自己的脑袋打破这值万金的春宵一刻,还以为是自己意乱情迷中恍惚听错。 “陛下,陛下。”小黄门高菅的声音却比之前响亮了一些。 萧允晏这才应道:“什么事?” “陛下,是翊王来了。” “六哥?”他冲向赫连漪,嘴上埋怨着:“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到?”转头又对殿外的高菅喊:“让翊王先去休息,明日再叙。” “陛下,翊王说他跟陛下说了话便走,请陛下先去见他。” “让他先等着。” 高菅在外面声音颤抖着回话:“陛下,几位杨大人也都在陪着翊王,杨老大人吩咐奴婢让奴婢转告陛下,让您务必现在就去,有十万火急之事。”高菅知道,这位新皇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独杨老大人的话多少要卖点面子。 赫连漪身上的衣衫几乎被萧允晏剥得不能蔽体,于是只能拉着被子将身子遮掩起来,又柔声劝道:“陛下要不先去吧,臣妾可担待不起魅惑君心的骂名。” 萧允晏笑着揶揄她:“你不知道你早已魅惑君心了吗?你说他们怎么都不懂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吗?” 赫连漪掩着嘴笑,又劝他:“陛下,来日方长嘛。” 萧允晏终于无可奈何地强压下一团熊熊火焰,隔着被子用力地抱住她,在她耳边吹气:“我很快就回来,不要睡。” “嗯,臣妾一定等陛下回来。” 萧允晏这才甘心离去。 赫连漪一个人躺在床上,回味着方才的甜蜜。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留着萧允晏的痴缠,留着他的手指游走过的痕迹,留着他的霸道和温柔,耳边还时时拂过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他那些让她心神荡漾的话语。 今日经过巡游、受册封、百官上表称贺、谒庙,本已弄得精疲力竭了,但此刻,她又觉得所有的疲累都一哄而散,她终于坐起来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又重新整理起来,斜倚在床榻上,等着萧允晏归来。 已是凌晨鸡鸣时分,赫连漪坐着坐着,却是困意难支,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里,一张久违的面容浮现在她的眼前,依然还是那样的阴诡,她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公主千万不可对霁王动以真心。” 她回:“玄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他真心待我,我又如何不能真心待他?” “你们二人是孽缘,不会有结果的。” “我不信,我们二人历经万难,如今已终成眷属。” 玄师面对赫连漪的坚执,却不说话,只默然转身离去。 “玄师,玄师......” 赫连漪奔上前去,想问如何化解,却在茫茫林海之处,再也不见了玄师的踪影。 “玄师,等等我。” 赫连漪忽然从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只见一名宫女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刻钟就到寅时了。” “寅时?陛下还没回来吗?” “不曾回来。” 赫连漪内心隐隐地有些不安,又想起方才梦到的玄师,自从跟萧允晏重归于好后,她有意无意避免让自己想起玄师曾说过的那句话,如今,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没缘由地做了这个梦。心里更觉得惶惑不安,便遣了那宫女,自己一个人呆呆坐着。 第七十六章 不知所踪 天已将亮,殿内的红烛还未燃尽。 赫连漪怔怔地坐在床帐上出神了很久。终于,她吩咐宫女们替她梳洗穿戴。走出内室,宫人侍卫不断进出皇后宫殿,“禀皇后,宫中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陛下的踪迹。” “昨夜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个小黄门呢?” “回皇后,昨夜跟着陛下的是高菅,可早上发现,高菅也不见了。” “不见了?” “到处找也找不到。” “那两位罗将军呢?” “也是找不到。” 又有人回来,“皇后,昨夜是陆将军守的宫门,臣已经将他带来了。” “快让他进来。” 不时,陆将军进来,赫连漪道:“陆将军,昨夜陛下可有出宫。” “回皇后,昨夜翊王是将近丑时走的,陛下带着两位罗将军是寅时初刻出的宫,此后,再没回来。” “只有两位罗将军吗?高菅呢?” “不曾见过高菅。” “传杜将军,让他去城门打听一下,昨夜陛下有没有出城。” “是。” 已将临近卯时,杜绍桀回来道:“皇后,东城的守将说,陛下昨夜确实出城了,直到如今都还没回来。皇后,臣要不要沿路去找?” “不用了。”赫连漪声音渐凉,心绪越来越不稳。 宫人告诉她,“皇后,朝臣们都已等候上朝了,如今怎么办?” “告诉孙公公,让他通知今日取消早朝。” “是。” ****** 无极殿,朝臣们久等新帝不到,直到萧允晏身边的太监孙福来向众臣宣布今日取消早朝,众臣子包括杨正午在内都以为他是一晌贪欢,沉醉于温柔乡所致,皆叹息着离去。 左右两相的公务安排在大庆殿左右两侧辅殿办公。杨正午到来的时候,见赫连漪正端坐着等着自己,很是诧异,只得上前以下臣之礼相见:“臣见过皇后。” “杨大人平身。”说着,赫连漪又以晚辈之礼向杨正午见礼,并道:“赫连漪见过外祖父,敢问外祖父,可知陛下去了何处?” 杨正午有些诧异,“陛下?陛下在哪皇后怎么会问老臣?” 赫连漪见他不像是装的,道:“昨夜杨大人谴人去喊陛下出去后,他便再也没回来。” 杨正午一脸诧异,“昨夜是陛下跟皇后的新婚夜,老臣岂能如此不识趣。” “昨夜翊王来了,以杨大人为借口让陛下出去,至此再也没回来过。本宫原以为陛下跟翊王商量日后举兵攻回大梁的事,谁料今晨有人告知本宫,翊王前脚刚走,陛下后脚也出了城。杨大人当真不知道陛下的去处吗?” “老臣真的一无所知,昨夜老臣出宫后根本就不曾进宫,更不知翊王来的消息。” “宫中的人根本没人认得翊王,如果不是杨大人,他又怎么进得宫来?” “这……”杨正午此时也疑惑重重,但又正色道:“皇后,老臣如若真的做了,自会承认。但没有就是没有,皇后信也好不信也罢,昨夜之事老臣确实一无所知。不过此事老臣会去查,给皇后一个交代。” 赫连漪见杨正午说得恳切,也是信了他,“既然外祖父这么说,本宫自然相信。”说着,赫连漪就转身离去了。 杨正午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久久没有开口,直待她走了一程,才喊道:“老臣恭送皇后。” 赫连漪回到寝宫,见沈留香过来了,奇道:“你怎么来了?再过两日就嫁人了,该好好准备才是。” 沈留香显然是已经听说了萧允晏离奇不见的事,小心翼翼地道:“该准备的皇后都已替奴婢准备好了,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日后怕也不能时常进宫了,如今多跟皇后说说话。” “本宫都说了,日后想进宫便进宫。” “是。” 有沈留香在,赫连漪心情也稍微平顺了些,半个时辰后,却见有人来报:“皇后,杨老大人让奴婢来通知你,昨夜带翊王进宫的是齐将军。” “齐越?” 赫连漪和沈留香皆是震惊,又想着齐越和翊王并不熟识,怎么会有交集?但想了想宫中能自由出入的不过就是罗鸿罗鹄以及身为皇后护卫的齐越,既然不是罗氏兄弟,那只能是齐越,赫连漪道:“速去找齐将军来。” “是。” 齐越今日不当值,宫中侍卫很快就在他的府宅找到了他,但找到时却已然是一具亡魂了。 “禀皇后,齐将军他,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此时的沈留香手中刚好端着要递给赫连漪的茶水,一听这消息,脑袋“轰”地一声,连人带茶水跌落在地,晕厥过去。宫女过来冲沈留香喊叫:“姑姑,姑姑。”却叫不醒她。 赫连漪一时又惊又急,忙令:“快传太医。”转头又望向那名护卫:“到底怎么回事?” “臣到达齐将军府宅的时候,发现齐将军已经身子僵硬,似乎昨夜就已经死了。但是仵作发现,他桌子上有一壶鹤顶红,但仵作验证,他中的又是另外一种发作比较慢的毒药。” 赫连漪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莫名其妙,下令道:“将这件事好好查清楚。” “是。” 沈留香终于悠悠地醒转,见赫连漪木然地坐在她的床前,“皇后,齐大哥到底怎么了?” “留香,齐越已经身亡了。”赫连漪握着她的手。 “怎么会这样?我不信,我不信。”沈留香说着起了床,踱步往外奔去。赫连漪命宫中侍卫:“吴亮,你跟着去。” “是。”吴亮刚应声,只见又有人来报:“皇后,高菅找到了,但他已经死了,在翠烟湖溺死的。” “又死了?”赫连漪惊异,只觉得此事越来越扑朔迷离。 ****** 已是午后,吕仲简前来求见赫连漪,行完礼,对赫连漪道:“皇后,先前赫连定邦为了能保住京师,大肆搜刮了东边几座城池的粮食,现如今我大夏东部已是饥民成灾。臣听到上报后派洛公子去查探,皇后,这是洛公子写的。”说着,吕仲简递上洛子宸的折子。 赫连漪看罢折子大怒,“岂有此理,国难之际竟还有官商哄抬粮价。传本宫之令,开京城的粮仓,发放下去。查办并严惩这些哄抬粮价的官商。” “不知皇后要指派谁人前去发放?” 赫连漪正在思索让什么人去合适,只听宫人来报:“皇后,杨墨池大人求见。” 那是杨正午的二子,赫连漪道:“快请他进来。” 不一时,杨墨池进了来,还不等他行礼,赫连漪便问:“杨大人,可是有了陛下的消息?” “回皇后,臣正是来告知皇后,还不曾有陛下的消息。” 赫连漪一时失望、伤心又焦急,杨墨池见她比自己等人都更为忧心,便劝慰道:“皇后放心,陛下既然带了罗氏兄弟,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赫连漪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舅舅,陛下之前常跟我提及杨鹤,说日后要重用于他,如今本宫正想派他做件事。” 杨墨池微微有些诧异,随即便道:“请皇后吩咐。” 赫连漪将吕仲简的折子递给杨墨池,杨墨池看罢也是气愤不已,赫连漪道:“杨大人,本宫的意思是想指派杨鹤前往绪州发放赈济粮,并联同洛公子一起查办那些官商。洛公子是朝中旧人,跟那些老臣子多多少少会有所牵绊,难免会有些束缚。本宫以杨鹤为正使,让洛公子为副使协同查办。” “是。”杨墨池已经听出了赫连漪的言外之意,洛子宸和杨鹤虽然都是年轻人,也都有着一腔血气,但洛子宸世代簪缨,到时这个来说情,那个来求饶,碍于情面,也难免会放不开手脚。而杨鹤既是皇亲贵戚又初来乍到,无需顾及任何人的情面,且在那些臣子眼中他是压着洛子宸的,所以这样办起事来不受羁绊。杨墨池心里不由对赫连漪大加赞赏,他久闻赫连漪才智过人,却不知她行事竟能如此干脆利落,果真是令多少须眉男儿也自叹不如。 吕仲简趁着这当隙又递上几本奏折,趁机试探杨墨池的反应:“皇后,这些折子是比较急的,是否还要等陛下回来再定夺?” 杨墨池清楚赫连漪向来有决策专断的能力,所以便默不作声,只由了他们去。 赫连漪望着吕仲简手中的折子,见杨墨池一直默不作声,踌躇半晌,最后道:“放着吧,陛下没回来之前,本宫批阅。” “是。”尔后,两个人都离去。 ****** 已是几日后的深夜,赫连漪处理完朝政,想起今日是齐越下葬的日子,便刻意让沈留香前来当值。 “皇后。”沈留香一副憔悴不堪,木然空洞的样子,姗姗而来。 赫连漪劝解她:“我知道你还没睡,索性就让你来当值,你来陪我或者我来陪你说说话也好。” 沈留香看着她,知道她连日来也是焦虑忧心,一时感慨两人的命运悲苦,忍不住又哭出了声,哭了一会,又问:“皇后,他们查出来了没有?齐越到底是怎么死的?”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也许只有等陛下回来一切的事情才会水落石出。” “齐大哥究竟做了什么?会遭到如此下场?”沈留香踌躇了良久,终于将自己心底的话倾吐而出:“皇后,有些话奴婢闷在心里很久了,从苻老将军过世时开始,他好像忽然就变了,变得让奴婢很陌生。奴婢有时候觉得他的心里已经没有奴婢了。” 赫连漪见这些话从她自己口里说话,倒是松了口气,道:“本宫也看出来了,那些日子他一会儿痴笑,一会儿发愣,可一切似乎都跟你无关。留香,既然你也明白,不如放开心怀,忘掉齐越,其实,他并不值得你为他如此伤神伤身。” 沈留香想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奴婢会的,皇后,以后奴婢就可以永远在你身边了。” 赫连漪听了这话,忽然心里有了些许慰籍,自打那日大婚,她才真的明白,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两人还正说着话,只听屋外太监刘荣在喊:“皇后,陛下回宫了。” 第七十七章 琴瑟难调 赫连漪担忧焦虑了好几日,如今总算听到了让她为之一振的好消息。 赫连漪问:“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刘荣在外回:“皇后,陛下先回了景德宫,兴许先回去洗漱了,要不老奴去迎迎?” 沈留香道:“快去吧。”回头又对赫连漪道:“皇后,要不奴婢先给皇后稍稍梳洗一下吧。” “嗯。” 两人一顿忙碌后,却还是不见萧允晏过来,沈留香见赫连漪原本一脸期盼渐渐又变得心神不定,便道:“皇后,奴婢也去迎一下。” 赫连漪心神不宁地坐着没有说话,沈留香自顾自地出去,走到殿门口,见刘荣眼巴巴地望着前方,轻声道:“刘公公,要么你去景德宫走一趟?” 刘荣也早有此想法,当下便迫不及待地往景德宫而去,谁知才走到半路,便见萧允晏身边的太监孙福迎面匆匆而来。 “孙公公,你这是要往何处?” “正准备去找你呢,陛下已经歇下了。” “什么,这怎么成?大婚那夜陛下跟皇后都没圆房呢,皇后这几日牵挂陛下都快成疾了,陛下就算不过来留宿也该过来跟皇后说会话,或者让你带个话啊。” “谁说不是呢,可我一提,陛下就冷了脸——呃,也兴许陛下只是累了,说不定明日就能上皇后那儿去了。” “陛下有没有说,他究竟去了哪儿?” “不知道呢,回来只字不提。” 刘荣连连叹息,也只得回去如实交代。 赫连漪听罢,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一夜数着更漏声,眼巴巴地等着天亮...... 次日,萧允晏一早就到了御书房办公,刚到辰时,孙福便来报:“陛下,皇后求见。” 萧允晏正握着笔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笔尖的墨汁晕染了整张纸,眼底眸色却冷如冰,只淡淡地道:“朕还有些奏折要批,让皇后先回去吧。” 孙福一时呆住,他明知这几日都是皇后在处理朝政,也将政务处理得极为妥帖,眼前并没有多少事。 “陛下,皇后是担心陛下累着,给陛下送了早膳过来。” “朕已经用过了,不必劳烦皇后了,让她回去吧。” 孙福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但也别无他法,只得出去回拒皇后,“皇后,陛下说已用过早膳了,还有许多政务要理,皇后先回吧。” 他有多少政务要理,赫连漪自是最清楚不过。赫连漪不曾想到自己在萧允晏面前竟然还会吃闭门羹,即便当初在洮渚城,她也能轻轻松松就再次拿下他。他是怎么了?赫连漪道:“孙福,本宫就在这里等着,等陛下办完公务了,本宫再进去。” 孙福见状,又回去禀报萧允晏。萧允晏无奈,只得道:“那让皇后进来吧。” 赫连漪进来,跪地拜见萧允晏:“臣妾见过陛下。” “平身吧。”萧允晏眼睛依然还是盯着桌上的折子,不曾看一眼赫连漪。 “陛下这几日去哪里了?臣妾很是担心。” “朕只是一时兴起想去查探民情,劳皇后挂心了。” 赫连漪听着他言语里的随意应付、冷淡、客气以及疏离,满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萧允晏不声不响离去,她苦苦忧心了那么多日,从大婚之夜便独守空房,心里委屈无人倾吐,如今回来又是对她这样冷淡,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来前,她给萧允晏找了好多昨夜没去自己寝宫的理由,一再说服自己他只是累了,或是夜已深不想叨扰自己。早晨,她满怀期许地过来,就在进来的时候,她还给他找了诸多理由。可如今看这情况,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陛下,齐越死了,死得很离奇。臣妾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晚,齐越带着我六哥进宫来了,仅此而已。” “齐越怎么会认识翊王?” 萧允晏忽然被她的话触动了似的,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盯着赫连漪,“想认识自然就能认识。” 赫连漪一听这话,觉得别有深意,似有所指。当两人目光碰触时,赫连漪只觉得萧允晏目光像一把利剑直刺向自己心脏,刺得她血流成河,浑身是伤。动了动唇,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忽然停住。 “皇后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赫连漪说着从身后的侍女手中取出一份誊抄本,“陛下,这是近日来重要的奏本,陛下不在,臣妾只能代为处理了。臣妾让他们誊抄了一份,留待陛下回来后查看臣妾处置是否妥当。” 萧允晏悠悠地道:“皇后向来七窍玲珑、机关算尽,定是万分妥当的。”赫连漪一时愣怔了,她竟是听不出萧允晏这话究竟是夸自己还是在嘲讽自己。 赫连漪心思百转的时候,萧允晏的声音又响起:“朕不在这几日,辛苦皇后了。如今朕回来了,皇后回去好好休息吧。”他的口气听在赫连漪耳里,看在赫连漪眼里如同隆冬的飞雪一般地冰冷,她忽然觉得眼前人让她很是陌生。哪怕他们曾经分开将近两年的时间再见,她都没有生出那样的想法。哪怕初见时他百般戏谑自己,将她关在冰冷的铁牢里,她也觉得自己能够掌握他。而现在,她看着他,竟生出从来不识眼前这个人的想法。 “臣妾告辞。”赫连漪也用冰冷的口气还击着他。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转身离去时,萧允晏却追随着她的背影,眼睛里闪现过一瞬间的痴意和落寞。直到再也看不到赫连漪,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赫连漪落寞地离去后,孙福进来,“陛下,几位杨大人求见。” “请进来。” 不久,几人近来,杨正午直接了当地问:“陛下这几日究竟做什么去了?翊王来跟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 萧允晏依然含糊其辞地告知不过是四处巡视,体察民情。翊王也不过是前来祝贺。 杨正午自然知道他不过是托词,但他明白萧允晏显然是不会跟他说的,而如今自己这个外甥已是一国之君,君臣纲常让他明白不可过于咄咄逼人,只得就势下坡。 终于处理完了所有的政务,已是快到晚膳时间,孙福浅声细气地问:“陛下的晚膳老奴要不要通知皇后让她准备准备?” “不用了,朕还要看会书,晚膳送到这里来吧。” 孙福笑了笑道:“是,那就今晚再去皇后那儿吧。” 萧允晏忽然冷冷地扫了孙福一眼,忽然想起崔和,问:“孙福,崔嫔住哪个宫?” “回陛下,皇后安排了其华宫给崔嫔住着呢。” “那用完晚膳就摆驾其华宫吧。” 孙福的心凉了半截,知道自己方才已经触怒了逆鳞,如若再不知死活地去劝说,只会更适得其反。纵使心里百般叫苦,孙福的脸上却还挂着笑意,只道了声:“是。” ****** 自从梁帝过世的消息传来,崔和就再也没见过萧允晏了。帝后大婚次日,崔和去拜见赫连漪,她便彻底明白自己为何既入不了萧允晏的眼,更入不了他心的原因所在。她本已做好了自己从此独居凄冷后宫的打算,却没想到景德宫的小黄门竟然来通知今晚萧允晏会宿在其华宫。 入夜,萧允晏终于踏入了其华宫。 “臣妾见过陛下。” “平身。朕这一路走来,你这其华宫倒是挺清幽雅致的。” “是啊,多谢皇后给臣妾这么好的居处。” 萧允晏刻意避开话头:“朕先沐个浴。” “已经准备好了,陛下随臣妾来吧。” 萧允晏跟着崔和来到浴室,崔和在旁服侍。她看着泡在浴桶里的萧允晏仰着头,闭着双眼闭着唇,似乎已是沉沉睡去,又似乎在想着什么事。他的眉头依然紧锁着,一如她最初见到他的那个晚上,他的满腔心事都藏在心里的最深处,虽然目前,她是整个后宫,唯一跟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但他心里的那条路,离她实在太远,她不敢有半分的奢望。 “陛下。”崔和忍不住想替他舒展开眉头,可是他聚拢的眉心却似乎永远都舒展不开。 “陛下,水凉了,泡的时间也久了,也该起来了。” “哦,好。”萧允晏终于睁开眼睛。 ****** 赫连漪悠悠地醒来,见天已是大亮,问侯在一旁的几名婢女:“什么时辰了?” “回皇后,已是辰时末刻了。” “这么晚了?崔嫔是否已经在外候着了?” “是的,等在外面呢。” “那给本宫梳洗吧。” 正在梳洗打扮,沈留香进来,见两名婢女正努力遮掩赫连漪眼下的乌青,遮盖了很久,总算令赫连漪满意了些,这才出去。 “臣妾见过皇后,愿皇后金安。” “平身。”赫连漪坐了下来,刘荣端来饭食,道:“皇后最近几日胃口不大好,老奴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清淡些的。这粥既清淡又能助眠,皇后且尝尝。” 沈留香将小碗递给崔和,崔和将粥盛了一些放入小碗,递到赫连漪跟前道:“皇后请用。” 赫连漪吃了几口,问道:“崔嫔,其华宫住得可还舒心?” “谢皇后挂心,其华宫特别好呢,连陛下都夸其华宫特别清幽雅致呢。” “陛下?陛下什么时候去的其华宫?” 崔和一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见赫连漪原本还算安然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阴沉,又见她眼下一片乌青,心里明白她昨夜必定等了萧允晏一夜的。只支支吾吾地道:“昨夜。” 赫连漪看着手中的小粥,顿时觉得无味,放了下来。过了一会,实在觉得食不下咽,道:“本宫吃饱了,都撤了吧。” 第七十八章 别抱新欢 转眼已过去一月,这段时日,赫连漪为打发时光,让几个小侄女在自己宫里居住,自己给她们教导学业。这日,景德宫的孙福来报:“皇后,这几日西康王和乌溜氏王分别遣使前来向我大夏朝贡,陛下今晚设宴款待他们,陛下命老奴来传话,他们在酉时到来,请皇后申时末前往隆庆宫。” “知道了。” 孙福一走,沈留香高兴地道:“皇后,奴婢前几天刚挑了一个梳头的侍女,今日就让她给皇后梳头吧。” 赫连漪知道沈留香的心意,可他们的问题是这个原因所在吗?是仅仅梳个妆打个扮就能化解的吗?赫连漪直到如今都没明白自己和萧允晏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心底的骄傲让她不愿对他低声下气。 沈留香一番忙碌,终于替赫连漪选了最满意的一套冠服,临出门前,沈留香故意支开旁人,婉转地劝说:“皇后,你跟陛下之间必是有什么误会了,不如皇后问一问,到底什么事,奴婢觉得这结解开了就好。” 赫连漪面对萧允晏日复一日的冷淡和不闻不问,此时已是心灰:“算了,玄师说他能助我复国,不出三年的时间,果真就复国了。玄师说他是我的劫,如今我们这样的情况。玄师都说对了,我认了。” “皇后,你可不能认,你认了还怎么能有小皇子?你跟陛下之间总得有一个先低头,皇后想想陛下给皇后的聘礼,还有什么理由跟他计较那么多。”沈留香知道,普天之下能在赫连漪面前这样说话的也只有自己了,今日这番话她就算触怒了赫连漪,她也不得不说。所幸,赫连漪只是缓缓地往外而去,沈留香见势,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高兴地跟了上去。 宴席早早地准备好了,鼓乐歌舞一应俱全。赫连漪进来的时候,萧允晏已经等在隆庆宫了。赫连漪盛装款款而入,她所经之处,似乎所有的光都向她聚拢而来。她竭尽全力地让自己保持着笑意,面向萧允晏:“臣妾拜见陛下。” 两人已有好些时日未见,萧允晏见到赫连漪的时候,心里虽莫名悸动,但也竭力地掩饰着,只淡淡应声:“皇后请起。” 赫连漪入了席,坐在他的身侧。不久,两地的使臣联袂而来。西康王近来被萧允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而乌溜氏王本就是萧允晏的笼中之鸟,只不过求着能苟延残喘而已。这次萧允晏登基,两方都是想尽办法地卖力讨好他,除了珠宝玉器,两地还各自挑选了两名绝色,进献给他。 不久,四名女子进来,分别为帝后献舞。朝臣们看着那四名女子,虽说都是绝色,但有赫连漪在场,这四人皆被衬得失了光茫,却偏偏萧允晏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看起来是很乐意将这四名女子收纳于宫中。 赫连漪记着沈留香的劝告,破天荒地向萧允晏敬了一杯酒,萧允晏举起杯子冲她笑了笑,喝罢酒萧允晏问:“皇后觉得这几名女子如何?” 此时,那两名西康女子中的其中一人,刚巧回转过身向萧允晏一笑,赫连漪便道:“不错,回眸一笑百媚生。” 萧允晏立马接口:“可惜,能使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除了皇后也没别人。” 赫连漪笑了笑,“是吗?臣妾怎么觉得陛下看得也是饶有兴致。”话一出口,赫连漪又觉得不妥,生怕萧允晏觉得她是妒妇,正想对他说些温言软语,却听萧允晏已抢先自己开口:“当然,朕又不是我那油盐不进的六哥,美色当前,丝毫不为所动。” 赫连漪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一时不解:“陛下说这话什么意思?” “皇后真的不明白吗?” “臣妾不明白,陛下有什么话,何妨直说。” “奇怪了,皇后向来冰雪聪明,记性也该不错的。” “陛下请恕臣妾愚笨,臣妾实在不明。” 赫连漪说完话时,正巧一曲舞毕,一时殿内噤若寒蝉,萧允晏也便没有说话。乌溜氏使者起身道:“陛下,这两位女子是我王精心挑选献给陛下的,望陛下能喜欢。” 萧允晏点了点头,指着四人中最为美艳的女子问:“跳得不错,你叫什么?” “回陛下,妾身姓柳,名依依。” “依依?”萧允晏忽然眼睛亮了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名字是好名字,只不过犯了皇后的讳,晚一点朕亲赐个名字给你。” “谢陛下隆恩。”柳依依听明白了萧允晏的意思,顿时笑得面若桃花。 萧允晏侧头对赫连漪道:“那,烦请皇后给她们安排名份。” “是。”赫连漪面色苍白,起了身来,“陛下,臣妾喝了些酒,支立不住了。她们的宫殿臣妾会让刘公公安排,臣妾先告辞了。”说着,赫连漪也不等萧允晏回话,只草草行了个礼,便径自离去了。 众臣见帝后二人方才还言笑晏晏,转瞬却横眉冷对,一时众臣心头犹如悬着一把把风刀霜剑,谁也不敢说话。萧允晏看着赫连漪离去的背影,对众臣道:“今日也晚了,大家散了吧。”说着,也走了出去。 “臣等恭送吾皇。” 众臣皆纷纷散去,唯有洛子宸却愣怔在那里,一直不肯走。杨鹤近来跟他过从甚密,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将他拉走:“洛大人,走吧。” 洛子宸眼见着赫连漪被如此冷待,早就想质问萧允晏了,但奈何吕仲简一直阻挠着他。然而洛子宸此时已是难灭心头怒火,气愤地一甩袖子,冲着杨鹤一顿发泄,“当初说什么跟陛下是两情相悦,哪知如今是这样的结果?” 杨鹤知道他心里痛苦,一个劲拉着他往外走,“先出宫再说。” 洛子宸任杨鹤拉扯着走,到了宫外,杨鹤终于婉言相劝:“陛下哪能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的,这分明只是为了气皇后嘛。” 洛子宸更是来气,冲杨鹤发火,“皇后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还要气皇后?” 杨鹤也不知怎么回答,只自顾自地劝着洛子宸:“此事谁都能说,唯独你一字都不可提及。” 洛子宸心里愤愤不平,今日已经实在忍无可忍,他多次想找萧允晏问个清楚为何会冷落赫连漪,却又自知身份尴尬,生怕给赫连漪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得一再地忍气吞声。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当初那样对她,如今又这么冷待她?” “你别急,我估计我外公也忍不了了,他终究会一问究竟的,或许也会劝陛下。” 虽是当着杨鹤的面,洛子宸也实话实说:“杨老大人向来不满皇后,他该是——巴不得皇后没有子嗣吧?” “我祖父并没有不满皇后,当初只是不满陛下将来用赫连姓氏承袭帝位的决定。可是眼下,我祖父觉得只要陛下跟皇后僵持一日,两方朝臣的心就无法聚拢,这于国是不利的。” ****** 殿内方才是漆黑一片,一番欢愉过后,烛火又再亮起,柳依依将自己的脸埋入萧允晏的怀里,嗔笑着问:“陛下明明给臣妾另取了名字?怎么方才又叫臣妾依儿了?” “以后在这里就叫你依儿好了。”萧允晏说着话,不动声色地推开她,撩开床幔,只见外面站着一排宫女,萧允晏朝一名手里端着一碗汤水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将汤碗递到柳依依面前道:“柳美人请用。” “这是什么?”柳依依望向萧允晏。 “劳累了,给你补身子用的,喝了吧。” 柳依依娇羞地“哎呀”一声,真信了萧允晏的话,顺势又倚靠到他的怀里。 ****** 次日一早,萧允晏刚上完早朝,在看一些奏本,杨鹤就来到御书房,“见过陛下。” “平身。杨鹤,最近公务都办得不错。” 杨鹤笑嘻嘻地道:“臣先前虽没当过官,但也跟着长君他们给殿下们办过不少事,如今做这些自然也不在话下。” 萧允晏脸色忽然凝重,脑子里不断闪烁过他在大梁时的点点滴滴,“当初,你和长君、凌云、弘策他们跟在我和太子、翊王的身边时,都还乳臭未干,如今连你也开始踏上仕途了。” “当初两位殿下喜欢捉弄我们几个小毛孩子,我们一被欺负,就向太子告状,太子就会惩罚两位殿下。如今想想,那些日子真好。现在却是分的分,散的散。” 听着杨鹤的话,萧允晏曾经在大梁时的少年意气此时也早已荡然无存,一时也万般感慨,又问:“凌云跟弘策他们近况如何?” “当时许、杨两家分裂,虞家看好翊王殿下,颜家看好陛下,也分了两拨。虞家如今已经投奔翊王殿下了,颜家被贬往宋州,如今还在宋州呢。” “你派些人前往宋州去寻他们,将他们接来吧。” “是。” 杨鹤又道:“说起这事,眼下倒正好也有一件想跟陛下说。” “什么事?” “先前陛下登基时大赦天下,皇后将大夏的一些被贬谪的旧臣都召回来,如今那些臣子们陆陆续续都已回来了。” “此事怎么由你来跟朕提,吕相和皇后怎么都不说一声。” “陛下都不去看皇后,昨夜又闹得不欢而散,要皇后怎么说?” 萧允晏见杨鹤说得那么直白,脸色微微一变,倒也觉得自己昨夜过分,并没有发怒。 “至于吕相,他不提自然也有他的顾虑。” 萧允晏当然明白杨鹤的意思,如今这朝廷还是分成两拨,一拨是大梁旧臣,一拨是皇后旧部。而自己跟赫连漪关系紧张,所以两拨朝臣几乎是各自为阵。“那就让洛大人明日安排他们来见朕吧。” “是。” ****** 皇后的甘露宫里,崔和带领四位新添的妃子早早地就来拜见,柳依依已承了宠,此时更见娇艳欲滴,春风满面。赫连漪昨夜一宿无眠,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众妃子们等了足足约有一个时辰才等到她来。 “臣妾拜见皇后。” “免礼。”赫连漪神色还是有些倦怠,但看到柳依依一脸得意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跟随柳依依进宫的一个老嬷嬷端着一个托盘,揭开盖着的红布,神神秘秘地恭请皇后相看,赫连漪一看,竟是一块染着血渍的白帕,一时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那老嬷嬷见她居然问这,心里甚是奇怪,笑道:“皇后,这是柳美人昨夜的落红帕。” 赫连漪这才想起自己大婚前一夜老宫人有教过这事,一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是好看,幸好她身后的刘荣早有准备,命人拿上赏赐,对柳依依道:“柳美人,这是皇后赏赐于你的。望你日后更加尽心竭力服侍陛下。” 柳依依满面含羞地叩谢:“多谢皇后恩赐,臣妾日后定当尽心竭力。” 赫连漪还是觉得头重难支,便道:“好了,本宫今日特别倦,你们都回去吧。”说着,她便站起身,又回了内室。 “恭送皇后。” 第七十九章 柳氏美人 又过一日,洛子宸带着一众赦免归来的大夏旧朝臣前来拜见萧允晏,萧允晏望着这群人,这些人当初大多是因为仗义执言而被借故贬谪,自非寻常人。个个风骨凛然,虽脸上风尘未退,但目光皆是炯炯有神。萧允晏一个不识,只让众人介绍自己。这十余人中大多是老臣子,唯有最后一名是跟洛子宸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当年轻人报出姓名:“臣曾略羽——”萧允晏不自觉地多看了他几眼。 曾略羽似乎看出萧允晏看待自己跟其他人不同,略微有些紧张,又道:“臣——曾略羽见过陛下,臣此前还不曾担任任何官职,只因祖父和叔父都已经谢世,家父也旧疾未愈,所以只有臣前来。” 萧允晏见他虽不及洛子宸那般芝兰玉树、丰神俊朗,但他朗目疏眉、渊渟岳立、英气逼人,和洛子宸站在一起可谓一时瑜亮,难怪当年赫连漪在他二人之中难以抉择。 “听说曾公子文武全才,这样吧,朕刚刚想再组建一支军队用来防卫京师,正缺统领,这就交给曾公子吧。” “谢陛下,只是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对臣委以如此重任?”曾略羽万分诧异,自己刚来,萧允晏就如此厚恩,他是何以如此信任自己? “朕曾经听皇后提起过你,洛大人已是人中翘楚,想必曾大人也不会相让。朕相信你会竭尽全力的。”萧允晏解释着又转向洛子宸:“其他诸人朕不曾听闻,任职之事且交由吕相安排吧。” “是。” ****** 这日正是萱草节,按历代夏朝律例,这日宫中后妃及具有一定品级的命妇们都需前来朝拜国母。以杨夫人为首的命妇都早早侯在了甘露宫前,等赫连漪梳洗好,用罢早膳,崔和领着众妃嫔命妇进来给赫连漪请安。赫连漪扫了一周,却见柳依依并不在,众人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见她姗姗而来,懒洋洋地叩拜赫连漪,“臣妾见过皇后,恭祝皇后金安。” 赫连漪冷着脸道:“柳美人,平日里晚到倒也罢了,今日晚到实在是不该。” 柳依依面对责问,却还是笑意盈盈,丝毫不惧怕她这个受尽冷落的皇后,“皇后,陛下去军中住了那么多日,昨夜一回来就宿在臣妾宫中,臣妾自然也就起晚了。” 赫连漪脸色微冷,也不愿跟她多费唇舌,便道:“快入座吧。” “是,谢过皇后。”说罢,柳依依便洋洋得意地入了座,也不肯轻易搭理旁人,俨然以一副唯我独尊的态势自居,连赫连漪这个皇后也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又过一时,众人竞相散去,两位杨夫人却迟迟没有离去。赫连漪道:“两位舅母,可是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位杨夫人是杨鹤的母亲,她道:“皇后,臣妾此前一直没有机会,今次难得见到皇后,是刻意向皇后道声感谢的,感谢皇后对鹤儿的信任。” “原来如此。二舅母不必说谢,本宫早前听陛下说起过不少他在京中的趣事,也听陛下说过杨鹤能受重任。” 另一位杨夫人笑道:“原来陛下将这些都跟皇后说了,可曾有说起陛下自己曾经三天两头被责罚的事?” “三天两头被惩罚倒是没说,他只是说起他曾被父皇罚看守城门三个月,后来又发生了种种,才来的定州。” “看来陛下对皇后真是无所不言。” 大杨夫人无心的一句话,却又令赫连漪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她想起两人的关系突然莫名其妙地急转直下,而自己却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缘由。沈留香三番五次地让她放下姿态去问,可她已经放下姿态了,萧允晏却又总是阴阳怪气地样子。心底的骄傲让她不容许伤了自尊,既然他冷着她,她也可以在人前人后装作漠然的样子。 两位杨夫人见赫连漪黯然神伤的样子,一时心里发怵,皆不敢再开口。 赫连漪回过神来。见两人如此,又笑道:“两位舅母难得来,今日就留在这里用午膳吧,陪本宫打发打发寂寥时光,顺便也给本宫说说陛下小时候的趣事。” “好,好。”两位杨夫人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容易亲近,欣然点头答应。“说起陛下从小到大,真的是趣事一箩筐,他从小就被太后极尽宠爱,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而亡,随即便被抱养在皇后宫中,而养在皇后膝下的几个皇子也属他最小,难免又最受宠。那个时候他意气风发,性情飞扬。京城中有好些世家贵女仰慕于他,当时争着给他当侧妃的还有好几家闺秀呢,不过,陛下喜欢像皇后这样温婉娴静,不喜欢过于骄横跋扈的,所以只选了当时那两个侧妃。” 不喜欢骄横跋扈的。赫连漪不经苦笑,这些日子,萧允晏除了柳依依的寝宫,其他宫里都没去过。而柳依依仗着独宠,日渐嚣张、日渐跋扈,赫连漪只是觉得不跟她计较才算勉强维护住自己的尊严,便淡淡道:“看来人的喜好真的是会变的。” 两位杨夫人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大杨夫人故意道:“今日看到那个柳美人,倒让我想起昔年的梁贵妃来,不但行事做派,连容貌上都有一分的相似。” 小杨夫人心领神会,也笑道:“说起这个,我想起陛下从小就憎厌梁贵妃,小时候更是没少捉弄梁贵妃,每次捉弄完梁贵妃,他自己又要受到责罚,若是太后面前,太后只是表面上责罚他,实则是纵容。可是梁贵妃若是告状到陛下的父皇那儿去,那陛下可是要遭受真惩罚的。所以,陛下后来在京中,也越来越郁郁不得志。终于在太子过世后,他不声不响地到了定州。不曾想,这也是因祸得福,若不然,他又怎么能遇上皇后。” 赫连漪也不知两人的相遇究竟是福是祸,只苦笑着。不时,御膳房上了午膳,几人又边吃边聊,赫连漪看得出,两位夫人实则是借故留下宽慰于自己的,不知不觉,对两人又亲近了些,几人言谈甚欢。 ****** 入了夜,柳依依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越来越娇艳欲滴的自己,越看越是满意。 一旁的嬷嬷见她对着铜镜左顾右盼,便很有眼力见地溜须拍马:“柳美人自从承了宠后,这肌肤越发地丰盈润泽,也难怪陛下只独宠柳美人,这后宫谁又敢与柳美人比肩呢?” 柳依依听着这话倒也十分受用,眼睛依然盯着镜中的自己,嘴上却假模假样地自谦:“都说皇后的风仪万千,天下无人可及,本宫又哪敢跟她比呢?” “那是因为柳美人曾经养在深闺无人识罢了。”嬷嬷想了想,又摇头,“皇后好看是好看,可是这些时日来,面色日渐憔悴,身上无肉,哪像柳美人,一派有福之像。他日柳美人若是给陛下诞下皇子,难保不母凭子贵,平步青云。” 听到这,柳依依眉头皱了皱,“嬷嬷,你说我服侍陛下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不见有喜呢?” 嬷嬷见她终于问出这话,伏在她耳边低语:“柳美人,奴婢昨晚长了个心眼,将美人喝剩的那汤药换了出来,今日拿去宫外问了郎中,怎知他告诉我那竟是避子汤。” “什么?怎么会这样?” “谁说不是呢,难怪说伴君如伴虎,这君心当真是难测。” 柳依依当场变了色,冷声驳斥:“什么君心难测,自打我入宫,陛下虽不是常来,可他也从没去过其他妃嫔的寝宫。虽然他人前看上去很冷淡,可他每每在那个时候......恨不得把人给吞了......” 嬷嬷连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多嘴。” 柳依依倒是不愿再跟她计较,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心中疑窦丛生,“不对,陛下分明是给我喝的滋补汤,陛下自己怎么可能不要子嗣呢?一定是,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那,那是谁要害柳美人?” “嬷嬷想想,这宫中不愿让我生下子嗣的还能有谁?” “皇后?难道是皇后?陛下曾经昭告天下人,许她生下的孩子为赫连姓氏并承袭帝位,如若后宫其他妃嫔早于她诞下子嗣,那危及她的地位不说,甚至有可能让陛下出尔反尔。” “一定是皇后。”柳依依自作聪明地道冷哼一声:“难怪,无论我在皇后面前怎样,她表面上都无动于衷,可暗中却做这样的手脚。” “不管如何,柳美人今后可不能再喝那汤药了。” “不行,我一定要将此事禀报给陛下。” 正说着只听殿外有黄门宣唱:“陛下驾到。” 柳依依急忙奔出去相迎,又急匆匆地拉了萧允晏进了内寝,并遣退了众人。 萧允晏装作不经意地问:“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上午去给皇后问安,皇后见臣妾晚到,果然心情不悦。不过臣妾按照陛下教的对皇后说,皇后也就默不作声了。” “她——就这么放过你了?” 柳依依道:“是啊,表面上皇后是没跟臣妾计较了。” “嗯?你这话里有话。” 柳依依忽然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萧允晏怀中,“陛下,臣妾害怕。” “怕什么?” “自臣妾进宫后,臣妾独得陛下恩宠,怕皇后迁怒于臣妾。” “皇后若当真要迁怒于你,早就将你捏碎踩平了。你到如今都安然无恙,证明她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谁说她没把臣妾放眼里,她表面上装作不在意,暗地里却不知道做了什么,陛下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哦?她做了什么?” “她,陛下在臣妾寝宫留宿后,给臣妾喝的那碗汤药,被她偷梁换柱换成了避子汤,难怪臣妾服侍陛下那么些时日了,还没有怀上龙嗣。” 柳依依说完,见萧允晏又是失望,又是错愕地盯着自己,以为他不信,又解释:“此事,千真万确,是荀嬷嬷特意拿了臣妾昨夜喝剩的药渣找了宫外的郎中去闻,才知晓的。陛下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 “宫外郎中都是些庸医,不过随口胡诌罢了。怎可信得?” “陛下,荀嬷嬷找的是京中是有名的神医。” “那你怎知此事是皇后做的?” “除了皇后还能有谁?她自己无宠,她自然不希望别的妃嫔生下陛下的孩子。” 萧允晏又盯着她看了很久,才终于点头,“好,朕给你做主。” “陛下打算怎么给臣妾做主?” “那你想让朕怎么处理?” “臣妾不知,但是臣妾害怕。”说着,柳依依又将自己投入他怀里。 “又怕什么?” “臣妾还是很害怕皇后,今晚臣妾告了密,怕被皇后知道了定是饶不了臣妾。” “怎么会,此事朕不说,谁又能知道是你说的。” “皇后何等聪明绝顶之人,臣妾生怕陛下说漏嘴了。” “朕跟皇后难得见上一面,怎么会说这些?” 柳依依嫣然一笑,随即便伸手要给萧允晏宽衣,萧允晏却忽然拉开她的手道:“朕忽然想起还有一份重要的奏折没批阅。” “陛下,臣妾想早日怀上陛下的骨肉。” “朕昨日才回来,今日还有很多公务,方才不过是来看看你的。等朕忙完了再来你这里留宿。” 柳依依脱口而出:“还有什么事能比得过给大夏延续血脉更重要?” “什么?”萧允晏怫然变色,忽地一把推开了柳依依。 “陛下,臣妾——臣妾——请陛下恕罪,臣妾并无此意,只是,只是——”柳依依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暴露了野心,慌忙跪地求饶。 萧允晏冷冷地道:“柳美人,记住,你只是一个美人,这辈子你也永远只能是一个美人。”说罢,萧允晏走了出去。 第八十章 苦心劝和 这一夜,夜色已深沉,萧允晏还在万华殿批阅奏折,孙福前来禀报:“陛下,杨老大人见陛下这里灯火还亮着,说是来找陛下说说话。” 萧允晏一听这话,似乎已经预知了杨正午要跟自己说什么,放下手中的奏本,摒退了殿中所有人,“请进来吧。” 一会,杨正午进了来,正要行礼,萧允晏亲自下去将他拦住:“这里没有别人,外公无需多礼。” 杨正午直接开门见山:“好,允晏啊,承你还叫我一声外公,那外公今日能否跟自己的外甥说说话?” “外公请教诲,允晏洗耳聆听。” “那我便不客气了。这些事你要如实回答外公。臣已经打探过了,陛下跟皇后大婚那夜,翊王在自己的军中,根本就没有去任何地方。所以,齐越那夜带来的人究竟是谁?为何齐越身中一种剧毒,房间里又有另一壶毒酒?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有两方人要置他于死地?” 萧允晏听着杨正午的口气,知道他为了查清实情,花了不少心思,只得承认:“外公,六哥那夜确实没来,但齐越所带之人是经过他允许而来的。齐越房间里的毒酒是我赐的,此人不忠,留着必是祸患。至于还有何人置他于死地,允晏不知。此事允晏此生再也不想提及,还请外公莫要再问。” 杨正午了解萧允晏的脾性,见他说得如此决绝,便知再也不可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话来,只得另做盘算,又继续问:“陛下,你早前组建了一支由梁军掌控的城防,如今又要让曾略羽组建一支全由夏军掌控的城防。臣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国的国都是这样的,也从来没有听过哪朝的君王会主动给臣子划出那么清的界限,敢问陛下这究竟是为何?” 萧允晏倒也实话实话:“外公该知道,我如今的心思全在于大梁,迟早我要回大梁的,这大梁的兵马我到时会一个不留全都带走。不但城防要由夏军的人来统领,这几个月我会连边防都要换成夏军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皇后受满朝文武敬重,废又废不得。而你现在又跟她生了嫌隙,你这样无疑是亲手放弃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 谁知萧允晏却十分冷静地道:“对付萧白,不像对付赫连定邦,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我此生都回不来,大夏大部分的朝臣都是夏臣,这朝政我迟早是掌控不住的。” 杨正午愕然地看着他,没料到他心里十分明了,“允晏啊,既然你连这些都已经想到了,那外公就不用跟你兜圈子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去皇后宫里过夜,待有了骨肉,她将来就不会有外心,也能安安份份帮你守着这江山。” “外公,这是朕的床帏之事,朕想在哪里过夜都是朕的自由。” “这不是陛下个人之事,这关系到整个朝局甚至整个天下。只要留下你的血脉,让皇后好好养育他将来继承你的皇位,这江山不管姓赫连还是姓萧,不管他是大梁还是大夏,起码还是萧家的骨血,你若跟皇后连这点羁绊都没有,那这辛苦打下来的江山真的说没就没了。” 面对杨正午一番话,萧允晏只得回绝:“朕现在对皇后亦非往昔之情了。” “外公看着你长大的,又怎会不了解你,当初你执意要以江山为聘来博取她的欢心,这份情岂是说没就能没的。这满朝文武谁都看得出你们俩只是在互相怄气,而并非真的没了情分。允晏,放开心里的芥蒂,不要再苦着自己。” 面对杨正午的苦言相劝,萧允晏只得漠然无话,杨正午哀叹一声:“你对皇后用的心,用的情真以为我老了就不懂了吗?” “外公,此事还是给我些时间吧。” “你若往后推个三年五载再回大梁,那老臣由你。可老臣了解你的脾性,你现在是恨不得立即回大梁。没有时间了,趁这几个月,跟皇后重修旧好,让皇后怀上你的骨肉是迫在眉睫之事。” 萧允晏只得推托:“夜已深了,外公先回去吧,此事再急,也不急于一时两时的。我会好好考虑的。” “好。”杨正午见他已有些松动,这才满意地告辞离去。 “外公慢走。” 杨正午走后,孙福还没进来,罗鸿先进来了。那夜的事,只有罗鸿罗鹄知道一清二楚,罗鸿道:“陛下,臣觉得杨大人说得对啊,当初我们进洮渚城的时候,陛下不也想着不管皇后心里怎么想,都把皇后抢来占为已有。女人嘛,你得了她的身子,她的心自然就给你了。陛下又何必介意那么多。” 萧允晏忽然瞪了他一眼,“你竟敢偷听朕说话?” 罗鸿忽然扑通跪地:“陛下,这事唯有臣跟罗鹄一清二楚,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偷听啊。臣守在外面,就是担心被有心之人偷听了去。哎!臣想来想去,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臣当初要是不着皇后的道,就没后来的这些事儿了。” 萧允晏生怕隔墙有耳,赶紧制止他,“还说,朕说了此事要吞到肚子里。” “是是是,再不说了。” “杨老大人有没有找过你们旁敲侧击?” “何止啊,几位杨大人,还有吕相,甚至连杨鹤跟洛大人都跟我和罗鹄套过近乎。不过陛下放下,我们嘴巴严着呢。” “朕倒是放心罗鹄,你呀,切记酒后误事。” “是,臣谨记。” 萧允晏又道:“齐越的事还是一无所获吗?” “一点眉目都没有。奇怪了,齐越这事当真是怪异,按说齐越一直跟着皇后,受恩于皇后,臣实在想不出他为何要害皇后?” “此事还是必须继续查,只要抓出那个真正致齐越于死地的,那就不难找出幕后主使了。” “是。”罗鸿出去后,萧允晏又重新开始批复那些还没批复的奏折,可是那些字他是怎么也看不进去,用手支立着脑袋想醒一醒神。此时孙福刚进来,见他看上去有些焦躁,便劝慰:“陛下,夜也深了,要不还是明日再看吧。” 萧允晏终于放下手中的奏折,起了身来。孙福问:“陛下今夜是否还是睡在万华殿?” “朕出去走走吧,你们都不用跟来。” “是。” ****** 甘露宫的宫门还开着,灯火还亮着,赫连漪似乎在想什么事,想着想着还在边上写下几个名字来,其中一个名字还是洛子宸的三叔。沈留香看得奇怪,赫连漪已很久不问政事了,不知道她这是想做什么,忍不住问:“皇后,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郡主们的学业荒废很久了,想着给她们挑几个合适的老师。” 沈留香终于明白,“怪不得,我看这里还有洛公子的三叔呢。” “那位洛先生不好仕途,风骨清俊,才情跟吕相有得一比,倒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皇后明日还要去找陛下让他下旨,不如先早点歇了吧,明日妃嫔们来请安,还得早起呢。” “留香,你先去睡吧,留下培墨在这里就好。本宫再看会书。” “那还是奴婢陪你吧,反正奴婢也睡不着。” 两人正说着,却见刘荣进来,悄声对赫连漪道:“皇后,陛下独自在宫外流连了很久,要不要——请他进来?” 赫连漪正拿起一本书,听刘荣这么说,忽然停顿住,但很快,她就冷冷地道:“本宫困了,关宫门熄灯吧。” “呃,皇后……” “还不快去。” 刘荣还是不甘心,“皇后,其实陛下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老奴前几日也无意中看到陛下一个人深更半夜在甘露宫外徘徊。要不还是……” 赫连漪心里的委屈悲怨在一瞬间决堤而出,但她不想让自己一次次地生出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见刘荣还在劝说,红着眼眶铁青着脸又再下令:“关宫门。” “是。”刘荣无奈,只得照做。 “留香,你也去歇着吧,本宫要睡了。” “是。”说罢,沈留香也出了内室。 殿外,当萧允晏看到甘露宫的大门已经关上,灯火已渐次熄灭时,却更肆无忌惮地望向赫连漪寝室的方向。杨正午的话、罗鸿的话他都不是没有想过,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做不到,只因他所要的所求的从来都是她的真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赫连漪退散了内寝里的所有人,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咬着被子哭泣。哭着哭着,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地大哭出声。哭了很久后,心绪终于有所平复。此时,门被轻轻推开,黑夜里,沈留香又进了来,紧紧揽住痛哭失声的赫连漪。 “留香,你怎么还在?” 沈留香柔声道:“还在呢,奴婢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会不懂,怎么会不知道。”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每晚都睡不着,时时盼着他,刻刻想着他,可他,宁愿在别人房里过夜也不肯来我这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哪怕面对沈留香,赫连漪也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里话,如今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她把心底的怨气一撒而出,沈留香知道能解她心结的也只能是萧允晏,只得婉言相劝:“陛下人还在外面呢,皇后如若因为这事而心里不痛快,不如跟陛下坦诚相对。要不,奴婢去请陛下来,皇后把这些话亲自当面问问?” 赫连漪又失声痛哭起来,心里的恨意又再次涌上心头,委屈得像个孩童,“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看到他。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柳美人的笑,就像是插进我心里的刀。” “好好好,不去不去。” 又哭了一会,沈留香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柔声哄着她:“不能再哭了,不然明日一早眼睛肿起来会消不下去,到时又会被柳美人她们看出来。奴婢去拿凉水给皇后敷一下。” ****** 萧允晏还朝着赫连漪的宫门相望,只见罗鸿匆匆跑来,见萧允晏果然在这里,心里为自己的料事如神而得意。 走进一看,见甘露宫漆黑一片,道:“哟,皇后这么早就睡了。陛下,要么臣去敲敲门。” “不用了。”萧允晏应着声,故作不在意地要转身折返而去。 罗鸿却拦住他,“咳,陛下,咱能不能就不要再介意皇后当初是被谁授意的。陛下只要进了这道门,让这事过去不就行了?” 萧允晏默不作声,罗鸿知道他心里就是介意。是的,萧允晏就是介意:介意赫连漪接近他是为了复国;介意他们的重归于好是公孙治和苻大胜的授意;介意她在唐嘞那夜肯让自己亲近她,只不过是想怀上他的孩子,将来能用孩子来拿捏自己。一切都是算计,他介意他们之间在那些最亲密忘我的时候居然都充满着算计。 罗鸿见劝说未果,只得又另想办法,“那算了,如果陛下还是无法释怀,那也有办法,找个比皇后更能入陛下心的女人,陛下心里不在意皇后了,那也许就什么芥蒂都没了。” “行了,朕现在的心思都在大梁。京城这里有罗鹄在就行,你明日就去军中好好督促练兵。”说罢,就往回走去。 第八十一章 宠辱无意 这日,妃嫔们请完早安后一并退去了。沈留香望着妃嫔们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悄声道:“皇后,那夜皇后故意关宫门的事陛下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赫连漪懒懒地回她,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沈留香小心地提醒她:“陛下本也不是什么贪恋女色之人,近几日这落红帕一块接一块的,看样子陛下心里也是有怨气了。” “就他有怨气吗?谁又能没有喜怒悲欢?”沈留香听她这话,知道她心里怨气更重,吓得不敢再开口。 赫连漪又忽然下令:“刘公公,传本宫的旨意,告诉内廷,这些承幸簿日后不用拿来给本宫看,以后也无需向本宫禀报陛下在哪过夜、如何过夜的情况。” “是。” 刘荣刚应声,赫连漪又下令:“去备车驾。” 沈留香奇怪道:“皇后要去哪里?” 赫连漪没有理她,却吩咐刘荣:“刘公公,去让人打听一下陛下如今在何处。” 刘荣一听,高兴地立即让人准备,他和沈留香都觉得赫连漪哪怕是因为落红帕之事而找萧允晏发脾气问罪,也终归算是好事。 不久,有人回来禀报:“皇后,陛下如今在御书房。” “那就去万华殿。” ****** 万华殿里,吕仲简、曾略羽、洛子宸正在商议边军之事,孙福前来禀报:“陛下,皇后求见。” “快让她进来。”萧允晏和赫连漪已有些时日未见,萧允晏听她能主动前来求见自己,一阵喜悦难以掩饰,那神情自然也没逃过殿内三人刻意向他投去的目光。 吕仲简道:“陛下,既然皇后来了,那臣等先去偏殿回避一下吧。” 萧允晏笑着道:“三位卿家和皇后许久未见了,先见过皇后再走吧。” “是。” 说着话,赫连漪就进了来,“臣妾见过陛下。” “平身吧。”萧允晏和颜悦色地望向赫连漪。 “臣等拜见皇后。”洛子宸和吕仲简都跪了下去,唯独曾略羽一时失神,恍如在梦中一般地看着赫连漪。洛子宸拉了拉他的衣角,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地:“臣见过皇后。” “起来吧。”赫连漪早听说曾略羽回来了,只是她身在深宫之中一直不曾得见,如今见到心里不免感慨世事的无可预料,忍不住寒暄道:“曾公子,多年不见,你还好吧?” “托陛下和皇后的鸿福,臣一切安好。” 赫连漪点了点头,满是欣慰。几人碍于萧允晏在场,只得寒暄数语后告辞离去。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萧允晏走到赫连漪身边,道:“这洛公子和曾公子果然是不分上下,任谁人都难以抉择。” 萧允晏说完,见赫连漪不发一言,方才挂在嘴角的笑容此时也荡然无存,只得问:“哦,皇后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不是有事?” “臣妾有两件事想跟陛下商量。” “皇后请讲。” “臣妾想给郡主们找几个老师。”说着,赫连漪取出那份名单递给萧允晏,“这是臣妾心仪的授课老师名单,望陛下恩准。” 萧允晏打开那名单一看,点了点头,“皇后看人的眼光向来精准,定是不会有错,晚一点朕就下道圣旨,让他们前来。” “多谢陛下。” “还有一件事呢?” “臣妾想改宫规,想以后让妃嫔们不用每日都过来晨昏定省,一月中只初一、十五两日便可。” 赫连漪还是一脸平静的说着,萧允晏的脸却是渐渐变冷,“看来皇后是真的不喜欢——” 赫连漪见他话说一半却没往下说,奇怪地问:“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料理后宫之事。” “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日复一日重复着了无生趣之事,她们累臣妾也累,臣妾觉得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你是后宫之主,后宫的事自然是你想怎么整改就怎么改,皇后自己下懿旨便可。”萧允晏说着,走回去坐回到椅子上。 “臣妾谢陛下恩准,臣妾告退。”赫连漪慢慢退出去,正要迈出殿门,忽然被萧允晏叫住:“皇后。” 赫连漪停住脚步,转过身,见萧允晏又慢慢走向自己,“皇后既然觉得后宫之事了无生趣,那不如帮朕料理前朝之事吧。” 赫连漪很是诧异他会这么说,又见他并不像开玩笑,道:“陛下说笑了,臣妾岂能后宫干政。上次陛下不告而别,臣妾是情非得已才为之。” “朕打算去军中整军,这京中之事如果交给我外公,你手下的那班旧臣未必会服。如果让吕相主持朝政,我外公心里也会不痛快。” “陛下,臣妾只是皇后,臣妾早前的旧部下如今都是陛下的朝臣,他们只唯陛下一人之命是从。” 听着赫连漪的话,萧允晏客客气气地冲她笑了笑,点了点头,“朕知道,皇后别多心。” “陛下一心想着早日回大梁讨伐萧白,可是陛下对萧白一无所知,陛下是否可以推迟计划?” “这一点朕确实比不上皇后,皇后做什么,都筹谋于千里,能掌控所有人的心思,最后能全盘拿捏。” 赫连漪看了看他,见他方才还是真心诚意的,可这段话又分明是在含沙射影,想反驳他却又无处反驳,只听萧允晏又道:“朕做事向来只凭一腔热血和冲动,也许到头来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但朕也不会后悔。”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为何最近臣妾总是听不懂陛下所说的话?” 萧允晏深深地望着她,忽然一时又柔肠百转,“听不懂就听不懂吧,朕明日就去军中,皇后到时搬到这里理政吧。外公的意见,皇后愿听则听,不愿听就不听,全凭皇后自己做主。” 赫连漪听他说着这话,好像再也不回了似的,一时有些怔忡地望着他,又问:“那陛下什么时候会回来?” “朕会在军中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一个月。” 两个人同时望着对方,都觉得眼前人心思难测,明明他在眼前,却恍若远隔千万里。 见她在发愣,萧允晏道:“皇后去吧,朕今日要将所有该处理的事都先处理掉。” “是。”赫连漪告退而去。 沈留香和刘荣见她出来时,神色更加郁结,便知帝后二人的心结还是没能打开。 ****** 次日一早,赫连漪很早地就等在了城楼,目送着萧允晏悄然离去的身影。直到那人出了宫城,身影再也看不见,赫连漪还是凝望着前方。沈留香上前来,见她眼里噙满了泪水,知道她此时什么也看不见,“皇后,陛下已经走远了,一个月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陛下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赫连漪恹恹地道:“他回来后,很快又会走的。也不知道此后还会不会回来?” “不回来?”沈留香惊诧万分,“皇后怎么会这么想?” 赫连漪没有应声,只上了座驾,吩咐道:“去万华殿吧。” 赫连漪一到万华殿,只见吕仲简已经等着了,赫连漪道:“吕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吕仲简道:“皇后也来得好早。昨日陛下交代臣等几个,让臣等多做事,不要让皇后太过劳累。” 赫连漪听着,道:“陛下还有什么交代的?” “昨日皇后没来的时候,陛下还说一个月后再去军中,谁知皇后离去之后,陛下又改了主意,不但今日一早就走了,还让臣等在半个月之内完成边军换防。皇后,臣有句话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 “吕卿有话就说便是。” “那萧白,布局之深、筹谋之深,实在是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臣担心即便是翊王和陛下联军也未必能对付于他。这世上能劝阻他的也许只有皇后了,臣还是觉得皇后多劝解陛下。” “如今陛下心中,心心念念的只有大梁。吕卿高估了本宫,本宫如今是拦不住他的。” “可是,臣觉得事实并非如此,陛下心里最在意的,还是皇后。” “在意本宫?”赫连漪冷笑一声:“在意我他又怎会如此?” “皇后——”吕仲简还想劝说,却被赫连漪摆摆手给制止了,只得道:“哦,陛下昨日传下令,让给郡主们授课的师傅们今日进宫来,请皇后亲自召见他们。” “知道了,吕卿若没什么事,就去忙吧。” “是,臣告退。” 吕仲简刚出去,曾略羽就来了,“臣见过皇后,愿皇后金安。” “曾卿平身,你也来得好早。” “回皇后,昨日陛下下令撤换边军的事,臣不敢有一丝懈怠,昨夜连夜跟各位将军商议,目前各地守将臣安排了这几位将军,请皇后过目。”说着曾略羽向赫连漪呈上了名单。 赫连漪匆匆扫了一眼名单,她比曾略羽更清楚夏军军将的情况,曾略羽的安排皆合她心意,但却道:“曾卿,换边军之事一定要谨慎选择,曾卿无需操之过急。” “皇后,臣虽对军中将领不是太了解,但也征询过吕相和洛大人的意见,皇后若觉得有不妥,臣回去更改。” 赫连漪道:“让本宫再好好定夺吧。” “可是陛下交代本月内务必完成边军的交接,陛下还等着给换下来的边军练兵呢。” “陛下那边若是怪罪拖延圣令,自有本宫担着。” 曾略羽略微惊了一惊,随即便明白赫连漪不过是想故意拖延,也明白了她分明是想以这个方式试图阻止萧允晏离去,即便阻止不了,起码也能拖住他一天是一天。还没入京前,大夏盛传着这样的佳话:当今大夏天子是以江山为聘迎娶了前朝的公主的。一个皇子,一个公主,相貌匹配,家世匹敌,实在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而进了京,他却被告知,皇后在大婚夜就失宠遭弃。 赫连漪见他微微出神,问:“曾卿,你怎么了?” “哦,臣明白了。臣那么久没见皇后,觉得,觉得皇后变了好多。” “哪里变了?” “曾经无论何时何地,皇后的眉眼里总有笑意,而现在无论何时何地,总像是有满腔的愁绪。” 赫连漪眼里渐渐起雾,抬头望了望窗棂,“发生了这么大的一场变故,历尽几番生死浮沉,改变自是难免的。” “臣平生无大志,唯愿皇后余生再无忧。” 赫连漪笑了笑,道:“嗯,曾卿辛苦了,如若无别事,就去忙吧。” “是,臣告退。” 第八十二章 性命之忧 这日刚好是十五,妃嫔们向赫连漪问过安刚走,孙福来报:“皇后,两位杨夫人求见。” “快请她们进来。” 不时,两位杨夫人进来,行了礼后,赫连漪亲自将她们扶起,“两位舅母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 “臣妾知道皇后日理万机,平时也不敢叨扰,只是这两日不知怎地特别想念皇后,便拉着弟妹一起过来了。会不会耽误皇后的正事了?” “不会的,大舅母,本宫每日面对政务心里也是烦躁,今日也乐得和两位舅母好好说说话解解闷。” 赫连漪的几个年纪小的侄女都住在皇后的宫殿里,此时正要要去听先生讲课,一一过来跟赫连漪道别。 大杨夫人看着最小的郡主道:“都说侄女像姑,果然没错,臣妾看这些小郡主身上都有些许皇后的模样,将来长大了也必定个个都是像皇后这样倾国倾城的貌。” 小杨夫人道:“说起这个,臣妾近日一直在想,陛下和皇后两个人都是人中龙凤,将来生下的孩子该会有怎样的惊人之姿?只可惜我们离去的时候怕也看不到了。” 赫连漪本是有些尴尬,却听小杨夫人说要离去,不觉奇怪:“二舅母要去哪里?” 大杨夫人道:“不是弟妹要去哪里,是陛下说等到他出征时,我们杨家人都要跟着他一起回去?” “他,他要让外公及两位舅母跟着他风餐露宿,东奔西走吗?” 小杨夫人连忙解释:“皇后,此事陛下还没明说,父亲也还不知这事。是臣妾的一名侍女不小心听到鹤儿在跟别人说起时听到的。” “两位舅母,外公年岁大了,早前也为陛下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已是年迈,陛下何忍他再受颠沛之苦?本宫在回京前,也一直跟随陛下四处流离,本宫自是清楚这其中艰辛。倘若有一日陛下真要让两位舅母跟他同去,本宫也绝不答应。” 两位杨夫人互相看了看,她们本以为此事是赫连漪的主意,如今看她竟全然不知,看她这样真心诚意,一时都对自己的“讨伐”感到愧意。 赫连漪又道:“两位舅母,本宫自己这边的亲眷已是寥寥可数了,有的也都是平辈或晚辈。所以本宫每次见两位舅母都倍感亲切,本宫是真心诚意拿两位当自己长辈的。” 两位杨夫人见她说得如此诚挚,不由十分感动,几个人正说着笑着,孙福来禀:“皇后,陛下又派人来催边军的事了。” “让他进来吧。” 两位杨夫人见她有事要忙,纷纷起身意欲告辞,却被赫连漪阻拦:“两位舅母难得来一次,今日本宫不想办公,就想继续听听陛下以前在大梁的事,等中午一起用完膳了再回去。” 两位杨夫人见盛情难却,也只得答应。 说时,萧允晏派来的那名使者进来了,赫连漪一看原来竟是罗鹄。 “臣见过皇后。” “罗将军,是陛下派你来催促边军之事吗?” “皇后圣明,陛下确实派臣来催促,陛下说既然皇后这边久决不下,那请皇后用这份名单来安排。”说着,罗鹄呈上一份名单。 赫连漪看了看名单,道:“陛下的这个名单跟本宫安排的并无二致,只是许将军和张将军近日身体都有些不适,已向本宫告过假了,你回去问问陛下,是要等两位将军身体恢复还是另行选人?” 罗鹄明知道赫连漪在这件事上一直是故意拖拉阻扰,却也只得应:“是,臣这就回去禀明陛下。” 罗鹄一走,赫连漪又问两位杨夫人,“方才说到哪里了,好像是说陛下逃学,被任皇后责罚了一天一夜。” “陛下年少时,不是被任皇后责罚就是被太子责罚,只有翊王看他饿了一日,会偷偷塞些吃的给他。不过每次罚在陛下身上,又疼在任皇后自己心里,她对养在自己膝下的几名孩子当真是视如己出。陛下他们对皇后也是万分地敬重。” 赫连漪不免惋惜:“可惜,我此生无缘一见任皇后。” “任皇后若是知道如今得了皇后这样的儿媳,九泉之下必也是欣慰的。”赫连漪听着笑了笑,笑中却又带着几分苦涩。 ****** 下午,赫连漪刚到万华殿,杨正午便来找她。 “老臣见过皇后。” “外公无需多礼。”赫连漪亲手将他扶起,又道:“我刚也想着要去找外公呢。” “皇后有事请吩咐。” “外公先说有什么事吧。” “老臣想问皇后对于陛下要返回大梁的事怎么看?” “萧白城府深不可测,这是本宫认为当世最难对付之人。外公,我真的不想让陛下去,不是因为担心国力和财力,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杨正午叹息一声:“哎,皇后该明白,陛下不是谁想拦就能拦得住的人。” “我明白。”赫连漪以晚辈之礼向杨正午躬身,“请求外公,跟我一起想办法阻止陛下前去。” “皇后,此事难办啊!允晏如今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如何夺回大梁,不过老臣在此事上会一直站在皇后这边的。对了,皇后是否还有旨意要给老臣?” “正是,本宫父皇当年在世时,有心革新除弊,奈何后来发生变故,此事自然不了了之。这两年因为战争,赫连定邦根本不顾百姓死活,横征暴敛,让百姓不堪重负。陛下登基时,虽沿用回了大夏曾经的政令,但对于经历了兵荒马乱之后的百姓无疑还是百孔千疮,如今陛下既然将政务交予我,本宫如今想着要改弦更张,为百姓减轻负担,还要为陛下日后反攻大梁做到补给充足。” 杨正午看了看她,一时有些惊讶。萧允晏这几个月来,有意让杨家人远离朝政中心,一直借故不让他们过多参与政务。而赫连漪却总是借故给杨家人更多的机会,不断地将他们拉回到朝政中心。杨正午并不知道萧允晏有心等有朝一日要带着杨家人离开大夏朝廷之事,一时对赫连漪如此重的委任感到措手不及又感动涕零。 赫连漪又道:“外公若是愿意,本宫这就颁布政令,改制的事由外公领衔主持。” 杨正午恭敬地道:“既然皇后能信得过老臣,那老臣自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阴雨连绵不绝下了好些时日,校场上,萧允晏和将士们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不时,天上雷声轰鸣,风雨大作。罗鹄劝道:“陛下还是进去吧,有臣在这里就好。” 萧允晏摆了摆手,“不必,朕会一直跟将士们同甘共苦的。” 罗鹄见劝不了他,也只得做罢。所幸一场暴雨过后,雨终于停歇了。 夜里,萧允晏终于进了营帐,罗鹄服侍他将身上湿透的衣衫烘干。萧允晏道:“罗鹄,你明日再去京中催一催。” 罗鹄道:“陛下,如今已查出戕害齐越的正是昌平公主,陛下跟皇后是不是可以缓和一下?” “不管齐越是谁戕害的,皇后的事终究也是事实。” “可是,臣却觉得,皇后是舍不得陛下,不想让陛下离开,所以才一再故意拖延的?” 萧允晏听了罗鹄的话,心有所动,但转念又想起在冷幽谷里玄师跟他所说的话,顿时又心灰意冷,“也许皇后只是担忧朕连累大夏耗费过多财力、物力、军力罢了。” “也许,皇后当初是为了复国而一再接近陛下,可她对陛下的心意也是不假。” “真真假假朕已经不想再追究了。罗鹄,你明日再去催,传朕口谕:无论如何,朕要在十日内必须见到边军前来。至于任命哪位将军赴任,让皇后自行裁断。还有,曾略羽办事不利,降为七品翊麾校尉。” “是。” 罗鹄刚应声,有人在外喊:“陛下,陛下。” “杨鹤?”萧允晏听出是杨鹤的声音,不由奇怪,从杨鹤火急火燎的声音中听出此来必有大事发生,萧允晏刚站起来,只见杨鹤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陛下,皇后她......” “皇后怎么了?”萧允晏一个箭步冲到杨鹤面前。 “前几日,鹞江一带洪水爆发,无数百姓因此而丧命。皇后斋戒一日后,又去祈坛祈福,当夜又下起暴雨,皇后立下誓愿自己可替那些百姓一死,始终不肯离去,下午终于病倒了,如今高烧晕厥一直没有醒来,御医说:恐,恐有性命之忧。” 萧允晏一听,推开杨鹤夺路而去,罗鹄见外面雨大,追着喊道:“陛下,穿上蓑衣。”但萧允晏哪还顾得上这些,依然还是不管不顾地往马棚冲去。 营地在京郊,任凭大雨滂沱,萧允晏还是一路飞马奔行了数时,终于回到了宫城。他疾步踏入甘露宫,寝室外,崔和率领着后宫嫔妃及一众杨府女眷不住啜泣。萧允晏也顾不上她们,飞身冲入内寝,只见赫连漪躺在卧榻上,面色惨白,盖了几层被子,身体却还是不住打着寒颤,像是极冷的模样。 萧允晏见她神志不清的模样,喊了喊:“漪儿,漪儿......”却是喊她不应。而内寝外的柳依依却听罢要往内寝里进,崔和拉着她,一改她往日的温言细语,厉声道:“你做什么?” “崔姐姐拉我做什么,陛下,陛下他叫我。” “陛下叫的不是你。” “陛下明明叫我。”柳依依不敢相信,瞪大眼睛。 崔和等人原先看着她自鸣得意心底却笑她蠢而可怜,如今却不得不戳破真相:“你难道真的不知皇后的名讳吗?” 柳依依听闻这话,这才如梦方醒,其实她并非蠢笨,而是她就是愿意一意孤行地去相信自己愿相信的。但直到此时,她已然不得不面对,想起自己只有在一片漆黑之下,他最意乱情迷之时,自己被那个男人尽情想象成另一个女人的时候,才能获取他的热情...... “原来,原来是如此。”想起,一直以来她在后宫横行肆意,有时候甚至对皇后都大不敬,而旁人却总是冷冷地看着她,也不跟自己计较。她曾经以为是因为自己独得萧允晏恩宠的原因,才让她们对避忌三分,却不知所有人只是笑她被蒙在鼓里而已。 内寝里,萧允晏见叫赫连漪始终不应,问道:“皇后究竟是怎么了?” 众太医及女医们连气都不敢喘,只有太医令哆哆嗦嗦地回道:“回陛下,皇后在祈福前本就一日未曾进食,又加洪灾的事令她急火攻心,皇后的病症也不单单是受寒发烧。臣等恐怕——” “恐怕什么?”萧允晏望向太医令。 萧允晏眼里的那道寒光吓得太医令生生吞回他想说的,只得改口:“臣等定当尽心竭力。” “必须尽心竭力,皇后只不过是受了风寒,若有半点闪失,朕会拿你们整个太医院是问。” “是、是、是。”太医令哆嗦着回话。 此时,大杨夫人进来劝阻萧允晏,“陛下,看陛下这一身湿漉漉的,若也着了凉,可怎么是好。陛下不要太过于着急,先换身衣衫再说。”说时,只见杨夫人拿了身衣衫给萧允晏。 萧允晏接过衣衫,对杨夫人道:“好。皇后会无事的,舅母们都先回去吧。” 杨夫人出去后,萧允晏却脱掉自己的外袍,钻进了赫连漪的床帐中,将她紧紧搂住,用自己滚烫的身体给她驱散寒意。他知道这有用,因为当年在军中,赫连漪被罗鸿投入地牢三日后解救出来时得了温病,军医也是让他这么做的。 果然,偎在他怀里的赫连漪似好受不少,再也没有不住的颤抖,又过了一时,她终于静了下来,呼吸渐渐均匀。 第八十三章 拘押昌平 夜半,守在内寝外的御医们听到萧允晏的喊声:“来人,快来人。” 一众御医及女医们纷纷进入内寝,萧允晏道:“皇后,皇后为什么这么烫?” 太医令道:“陛下,这在微臣们的意料之中,这温病通常是先发冷,而后发热。” “那现在该怎么办?” 太医令道:“臣,臣等已经备好了药了。” 说时,药就端了上来,萧允晏坐到赫连漪身旁,让她半个身子倚靠到自己的身上,让女医们喂她。可是,赫连漪根本无法吞咽,女医给她喂进去的药全从唇角溢了出来。萧允晏让女医将药递给自己,自己给她喂,可还是没用。 “漪儿,你醒一醒,醒一醒,先喝药。” 可是,任凭萧允晏怎么叫,赫连漪依然还是紧闭着眼。萧允晏越叫越心慌,又问:“太医令,皇后为何一直无知觉?” 太医令道:“陛下,臣认为可能是皇后自己打从心底里不愿醒来。” 萧允晏一惊,冲太医们吼道:“为什么会这样?” 众人一时皆低头不语,萧允晏又回头走向床帐,冲赫连漪囔道:“漪儿,你的国你的子民你都不要了吗?你历经千辛万苦复立的大夏,你想不管就不管了吗?” 萧允晏说着,见赫连漪还是没半点反应,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口气又变得绵软:“快醒来,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也不会再为难你了。漪儿,你快醒来,快醒来。” 他一遍一遍说着,却始终不见赫连漪有所反应,太医令在帐外道:“陛下,还是让女医用银针给皇后散散热吧。” “那还不快来。” 女医们纷纷进来,将一枚枚银针插遍赫连漪全身。萧允晏在帐外不住踱来踱去,但来来去去已有数个时辰,还不见赫连漪退烧。萧允晏进去摸了摸赫连漪的额头,见还是灼热,又焦急地道:“怎么不见一丝成效?” 太医们皆不敢答话,萧允晏又道:“可还有别的办法?” 太医令道:“办法倒还是有一个,早前,赫连定邦奢靡成性,他定制了一张寒冰床,那寒冰床可取冷,只是臣担心如此至寒,皇后身子经受不住。或许可以让他人入床,再以自己的体温给皇后降温。” “先将那寒冰床抬来。” “是。” 不时,那张寒冰床抬来,萧允晏摸了摸那床,寒凉至骨。不由分说,便自己躺了上去,躺了一会,他自己感觉自己周身发冷,便又到床帐之中,抱紧赫连漪,用自己的体温给她降温。如此反复,太医令实在看不过去,道:“陛下,臣恐这样反复伤及陛下龙体,不如让宫中女侍、女医们轮流来。” 萧允晏道:“不必,朕来就好。” 就这样,一直反复到天将亮时,赫连漪的体温总算逐渐降了下来。 萧允晏又一遍又一遍地喊她:“漪儿,你快醒来,快醒来。”喊到最后,萧允晏的语气已近乎哀求。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赫连漪眼角渗出泪水。 “女医,女医,你快来,快来看看,皇后是不是有意识了?” “漪儿,漪儿,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漪儿,你睁开眼睛看看。” 太医令过来看了看,果然见她眼角有泪水,“陛下,皇后好像确实恢复了些许意识。要不,再给她喂个药试试看。” “好。”萧允晏又小心地将赫连漪拖起来,让她半坐着倚靠在自己胸前,沈留香又端过药来,萧允晏环抱着她,还是一小勺一小勺地将药往她嘴里送。这回,赫连漪终于将药吞咽下去了,费了大约有两柱香的时辰,终于将药灌完。又过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她终于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体温终于慢慢降了下来,众人这才大松了口气。 “陛下,皇后如今已有意识且脉象稳定,并且也不再是高热,没有醒来是因为皇后身子太过虚弱,但臣以为,皇后已是慢慢好转了。” “当真?” “当真。” “好,众卿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吧,让换班的御医在外候着就行。” 太医令道:“陛下一宿未曾合过眼,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嗯,你们都下去吧。”萧允晏看了看沈留香,“留香,你也下去吧,朕在这里照顾皇后就好。” “是。” 一时众人纷纷散去,整个内室,再没有别人。 萧允晏望着赫连漪的面容,不能自己地伸手抚触,这张脸,自那一夜初见后就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此后再无法割舍。日后,他们将天各一方,也许再不会有任何牵绊,萧允晏深深地望着她,不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因为往后余生他的人生里将不再有她,他只想趁此时能多看一看是一眼。 又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和萧允晏相依在城墙上,虽然那时还没攻破烟陵城,但他们望着彼此,相视而笑。直到萧允晏攻破了烟陵,她望着那座高耸入云天的巍巍宫阙,却开始惶惑不安。直到萧允晏带着自己走入那座宫殿,她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座冰宫。冷,一种蚀骨的冷侵袭她全身,而萧允晏却已不见。终于,她因为无法承受那寒意,无法承受萧允晏在她眼前消失的心痛而睁开了眼。 一睁眼,最先扑入眼帘的是梦里那个消失不见的人。萧允晏昨夜一夜未睡,此时正倚靠在床架上昏沉睡去。 梦里的碎片又在她心头浮现,她记得萧允晏离去前说:“我不会再为难你了,也不会再让你为难了。”然后,他就消失了,她望着那孤高的宫阙里只剩了她自己一个。 而此时,他正在自己眼前,赫连漪望着他的面容,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让她忍不住用手轻触他的面庞。 “陛下,你从来没有为难过我,正因为你的不为难,才让我心甘情愿深陷其中。”她想说话,嗓子却干涩,只能在心里对他说。 室外忽然有一些声响,赫连漪因自己的举动而有些难为情,又生怕萧允晏被惊醒,赶紧放下手,又假装睡去。果然,萧允晏睡得不稳,被外面一些细微的声音一搅,又醒了过来。 醒来,又触了触赫连漪,见她已差不多恢复如常,又轻喊了一声:“来人。” 外面进来一名内侍和一名女医,萧允晏问:“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是辰时初刻了。” “女医,你过来看看为何皇后还没醒?” 女医过来看了看,道:“陛下,皇后如今只是疲倦嗜睡。”那女医说时,外面又有声响,内侍出去看了看,回说:“陛下,是昌平公主来了,说来看皇后。” 萧允晏一听昌平的名字,顿时勃然大怒,“昨夜皇后病危,她不在,如今还来做什么?让罗鹄将她带下去。” 赫连漪闭着眼睛,却将萧允晏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奇怪:昌平向来古怪,自己跟她一向是只求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昨夜没来,萧允晏何以生如此大的气?正疑惑着,又听外室传来昌平的喊叫声:“罗鹄,你大胆,竟敢对本宫无礼。” 昌平的大声喧哗总算让罗鹄抓了个把柄,“皇后大病未愈,昌平公主竟敢在皇后殿内大声咆哮,对皇后不敬。带下去。” 赫连漪此时已是不得不睁开眼睛,“外面什么人在吵。” “漪儿,你醒了。”萧允晏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一时欣喜若狂。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哦,没事,是小宫女打破了个碗,朕让人处罚她,她便吵闹喧哗。”说时,萧允晏又对着外面喊:“将人带下去。” 赫连漪赶忙阻止:“陛下,只是小事,不用陛下处罚,臣妾改日处罚她便是。” “嗯,皇后饿不饿?”萧允晏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臣妾口渴,想喝水。” 萧允晏亲自去倒了水,又亲口试了下水温,才将她扶起,将水放到她的唇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将水喝进去,萧允晏这才生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后怕,不知不觉,眼眶有些酸涩。 赫连漪喝完水,准备将水杯递给他,却见他眼眶泛红,柔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萧允晏借放还水杯之机避开她的目光,回头又柔声问她:“还难受吗?” “头还是昏沉。” “几天未曾进食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想吃。陛下,外面雨停了吗?” “放心吧,繇江那边洪水已经退去了,从昨夜开始雨也小了很多,可见上天垂怜皇后。” “是上天垂怜黎民百姓。” “对了,我们大梁有个名叫李渠的,通晓水利。朕今早已派杨鹤偷偷遣入大梁去寻他来,如果事成,日后皇后可以大用此人。” 赫连漪听着他的口气,仿佛他不日就要离去且一去不复返似的,正想发问,却又觉得实在无力再说话,又知他昨夜守了自己一夜,只得道:“陛下先回宫去歇会吧,等臣妾好了,臣妾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陛下说说。” “好,你一说我还真困了,那我先回去,你也好好休息。” “嗯。” 萧允晏出了内室,见两位杨夫人和崔和等其他诸妃才歇了数时,此时又候在外室侯着了,便道:“有劳两位舅母替朕照看一下皇后。” “陛下,这是臣妾应该的。陛下辛苦了一夜,快去好好歇着吧。” 萧允晏走出了甘露宫,只见罗鹄等候在宫外,罗鹄道:“陛下,臣已让他们将昌平公主押入暴室,但是,臣只怕,陛下离去后,皇后会心软将她放出。” “那就想办法在朕离开前清理掉她。” “可是,她毕竟是皇后的亲妹。” “皇后拿她当亲人,她何曾拿过皇后当亲人?朕不想在朕离去后,皇后再遭她算计。此事,不能交给杨鹤去办,只有你来。” “是,臣明白怎么做了。” 萧允晏思忖了片刻,却又反悔:“算了,还是等皇后大愈之后再行事吧。” “是,臣明白了。” 第八十四章 转危为安 昨日的愁云惨雾已渐渐散去,今日的长宁宫仿佛如同雨过云散。 两位杨夫人搀扶着赫连漪坐立了起来。 “昨日可真的把所有人都给吓着了,特别是陛下,陛下昨天晚上脸都青了。” “就是啊,臣妾看着他长大,何曾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过啊,他是真的在意皇后。昨日杨鹤去通知他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赶了回来,到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 小杨夫人附和:“对对对,臣妾这回终于见识了,陛下对皇后啊,果然是情深似海。臣妾原以为荀奉倩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妻的故事只在书文里才有,想不到昨夜竟亲眼瞧见。” 赫连漪怔怔地,似乎不明白小杨夫人在说什么,沈留香在旁道:“皇后,昨夜太医令束手无策,陛下见皇后发冷,便以自己身体给皇后取暖,后来皇后又高烧不退,陛下命人取来寒冰床,用寒冰床取冷,又用自己的身体给皇后降温,如此反复了好几个时辰,才让皇后降下体温的。” 他还是当初那个他!赫连漪一时胸腔涌起一股热意,心头百般滋味。 两位杨夫人近日都真心将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当了晚辈,大杨夫人不住劝她多吃点,“皇后,温病最怕的就是反反复复,多吃点,身子骨不那么虚弱,就不容易反复了。” “好。”面对两位杨夫人的劝说,赫连漪再是食不下咽也给了她们极大的面子。 ...... 深夜,赫连漪又发起了烧,但她白日里睡得多,此时半睡半醒着,忽然一阵窸窸窣窣声惊扰了她,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守夜的宫女在悄悄退去,迷迷糊糊中又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碰了碰,见不似昨夜那般发烫,那人才轻嘘了一声。还是在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萧允晏和衣躺到了自己身边。这一瞬间,她彻底清醒过来了,想动弹又不敢动,这一刻,她是能感受到他用尽全身的爱意将自己包围着,可是究竟是为什么,那过去几个月里他会那样对待自己? 正在茫然不解中,萧允晏又将自己的手紧紧攥住,她越来越觉得怪异,分明地感受到枕边的这个人仿佛在和她做着诀别,但同时她又感受着他对自己的痴恋。 心潮悸动起伏了很久,她终于听到萧允晏沉沉的呼吸声,这才将原本背对着他的脸转向他,将头埋入他的胸口,终究还是因为虚弱无力,她也沉沉睡去。这一夜,她是睡得如此心安和踏实。 次日一早,赫连漪从睡梦里醒来,看到沈留香等人已经侯在自己周围了。沈留香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已经如常,又松了一口气。 赫连漪忽然一时无法确定昨夜萧允晏的到来究竟是自己的梦还是真实,问沈留香:“昨夜好像梦到陛下来了。” “不是梦,陛下昨夜是来了,只是早晨天还没亮又回去办公了。” 赫连漪一时纳闷,又开始疑惑昨夜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梦境。可是,那一切都那么真实,她甚至还能感觉出自己手上还留存着他手心里的温度,枕边还有他的气息。 见赫连漪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沈留香走过来问:“皇后今日感受如何?” “比昨日又舒服多了,身上也觉得有力气了。” 沈留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保佑皇后今夜不要再发烧了。” 赫连漪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不觉笑出了声。 沈留香看到,有几分欣慰:“皇后已经好久没笑过了。今日想吃什么?不能光喝白粥了,皇后得听两位杨夫人的,一定要多吃点。陛下昨夜必定是顾念着皇后身体还没恢复,不然……” “说什么呢。”赫连漪的脸又倏地飞红,但沈留香的话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相比于大婚那晚萧允晏对自己的肆无忌惮,她能感受出,昨夜萧允晏似乎一点都没有那些意思。 ****** 万华殿,奉萧允晏之命去甘露宫探望回来的孙福禀报:“陛下,皇后晚膳吃了不少,今天人也精神了很多,不过夜里还是微微有些发烧。御医说,这是难免的。” “孙福,你去传杨老大人来吧。” “是。” 这两日,关于繇江洪灾的奏报一封接一封,所幸的是洪水已渐渐退去,百姓伤亡也渐渐少去,让整个朝廷上下如蒙大赦一般。但萧允晏还是极少休息,似乎要将日后所有的朝政都趁此时机忙完的架势。 不久,杨正午来了:“老臣见过陛下。” “外公不必多礼了。”萧允晏拦住他向自己行大礼。 “陛下,皇后可好些了?” “好些了。” “好了就好。皇后危急关头,老臣也担心得一宿一宿地没睡好。” “听说近日皇后对外公委以重任,让外公革新除弊。” “皇后的意思,一定要富国强兵,日后陛下亲征大梁,也能给陛下保证后方供给。” 萧允晏摇头道:“外公,这些我自己会想办法,不需皇后去操心。另外,等皇后大病痊愈,我这就准备走了。外公这差事,是否这两日可以转交给吕相,让吕相来接手?” “就,就走?陛下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亲征还要带上老臣一起?”杨正午一脸诧异,眼见这帝后二人有合好的迹象,没想到萧允晏却还是一心要回大梁。 “我此去不知道前路如何,当然得带上所有杨家人一起走。” “陛下既然执意要去,那老臣也不拦着,但我们杨家人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所,我们是一个都不会走的。” “外公,六哥攻占的城池我暂时不会去要回来,我想将外公安置在那里,那几座城池我也想让外公去镇守,那一带是膏腴之地,将那几块城池打理好,将来便可不愁粮草和供给。” “陛下,老臣跟皇后的意思一样,请陛下跟翊王商量,将那些城池拿回来,粮草由烟陵这边调度,岂不更是万无一失?” 萧允晏一时语塞,他确实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让杨家人离去。只听杨正午又道:“陛下放心,老臣跟皇后政见相同,老臣留在这里,他日也不会拂逆皇后的。” “外公......” “陛下,老臣老了,这把身子骨也经不起东奔西走了,还望陛下放过老臣。至于杨家其他人,老臣已经经不起离别了,还想让他们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说罢,杨正午便拂袖离去,不再给萧允晏说话的机会。 萧允晏望着杨正午的背影而叹息,他知道杨正午并不是不愿跟自己辗转流离,而只是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才能替他保住大夏这半阙江山。 直到亥时末,萧允晏才走进甘露宫。赫连漪的神智已比前两日清醒很多,她有心等着萧允晏到来,半睡半醒间,闻听他蹑手蹑脚地进来,也便清醒了过来,故意翻了个身,将脸别过去。还是如同昨夜,他和衣躺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这一次,赫连漪清楚地明白,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非梦境。可是,白日里他借处理朝政之名而不跟自己相见,夜里又总是三更半夜才来,他这分明还是在故意避着自己。又过了很长时间,赫连漪终于又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她方才生怕他发觉自己假装睡着,一直不敢动弹。此时,她才敢转过身去看他,借着室中的烛火,她看着他如刀削斧刻般的面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他离自己这么近,可又那么远。想起这一阵子和他的若即若离,过一阵子他将要亲征,她的心忽然发痛,嗓子也有些干涩发痒,但她强忍着不咳出来,她怕万一惊醒了萧允晏,让他知道自己清醒着,只怕日后就连这让他躺在自己身边,听着他呼吸声入眠都成奢望。 赫连漪次日一早醒来,萧允晏又早已不见。沈留香侯在一旁,对赫连漪道:“皇后,陛下早晨离去时说皇后昨晚后半夜咳嗽咳得厉害,让御医们来给皇后问个诊,如今他们已经在外候着了。” 赫连漪懒怏怏地道:“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问过诊,赫连漪终于打起精神出了寝室,甘露宫里又来了一批又一批问安的人,先是崔和领着几名妃嫔前来,后是两位杨夫人领着一些命妇前来,甚至连赫连漪的那些侄女们也在。一时,甘露宫里分外热闹,赫连漪望着当初跟昌平一起的两名宗室女也在其中,忽然想起昌平,想着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过来问安了,唯独她却不来,见她连这点起码的规矩都没有,心里有些发怒,故意问道:“昌平近来在做什么,怎么不见过来?” 赫连漪话一出口,满殿的人噤若寒蝉,一时都坐立不安。那两名宗室女其中一个向赫连漪最小的侄女打了个眼色,那小侄女趴在赫连漪耳边轻声道:“姑姑,她们说姑父要杀了昌平姑姑。” “什么?”赫连漪一听,顿时脸色铁青唇色发紫。想起那日萧允晏责骂昌平的事,越发感觉到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当下也顾不得是否失仪,对刘荣道:“刘荣,陛下如今在哪?” 刘荣回道:“回皇后,陛下在万华殿处理政务。” “摆驾万华殿。” 第八十五章 真相大白 万华殿,罗鹄正在向萧允晏禀报:“陛下,全军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就可以即刻出发。” 罗鹄正说完,孙福急匆匆前来禀报:“陛下,皇后求见。” “皇后,皇后大病还未痊愈,怎么就出来了?” 孙福道:“看皇后的样子,像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快请进来。” 孙福出去,罗鹄道:“陛下,皇后该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已在整军出发之事了吧?” “该知道的始终会知道的,你们先出去吧。” 萧允晏说时,只见赫连漪已经进来,也不见行礼,劈头盖脸地就问:“陛下,昌平在哪儿?” 萧允晏面色一凝,慢悠悠地背转过身,“原来你是知道了昌平的事。” “昌平到底怎么了?要让陛下这样处心积虑置她于死地?” “那日皇后病危,朕从京郊营地都赶回来了,她却不闻不问。” 赫连漪脸色苍白不住咳嗽,咳了好久才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至于致她于死地吧?” “皇后大病还未愈,先坐着吧。” “我不坐,陛下告诉臣妾昌平在哪臣妾就走。” 萧允晏看出赫连漪是不会善罢甘休,只得相告:“昌平眷养面首,淫乱奢靡,渎伦伤化,如今更不知怀了谁的种,此事传出去必是折损皇室颜面。我如今将她关在暴室了。” “昌平,怀了身孕?”赫连漪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允晏,但想了想,又觉得昌平没有什么荒唐事做不出来,又道:“她养面首之事臣妾也早有所闻,当年,正是因为我而让她替嫁,所以臣妾得知此事后也便睁只眼闭只眼了。陛下,要不将昌平交于臣妾,让臣妾惩治她吧。我们赫连家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最小的妹妹兴平也被赫连定邦和亲远送,臣妾除了她再无兄弟姊妹,请陛下开恩,臣妾会将昌平幽禁终老,只让她活着便好。” 萧允晏断然拒绝她,“不行,皇后若是念及骨肉情深,他日,我想办法帮你将兴平接回来。但是昌平必须死。皇后跟她终究是姐妹,皇后不能担下诛杀骨肉的罪名,就让朕给你担着。” “陛下......” “这是朕在离去前想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离去?陛下心心念念地要离去,为何就不能和臣妾一起守着这半阙江山吗?” 萧允晏决然地回复她:“不能,父皇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回去将所有事情查清楚。也请皇后将心比心,当初皇后复国的决心有多大,如今我将萧白赶出大梁的决心就有多大。” 赫连漪一时颓然无话,萧允晏见她还是一副不忍之色,又道:“我知道皇后是心怀天下之人,不屑于奸诈小人的勾当,这些人心算计只怕你日后会防不胜防,我不想你以后又遭她的算计。” “又遭她的算计?陛下若是不告知臣妾昌平对臣妾究竟做了什么,臣妾必定是要拦着。” 萧允晏却避开赫连漪的发问:“朕心目中的皇后是个为大局杀伐决断,并不会有过多的妇人之仁的人。皇后何必为了自己都避之不及之人伤心伤神。” “陛下难道忘了她也是我父皇的骨肉吗?父皇在天之灵必定不会希望她有这样的遭遇,也必然不能见到我和她姐妹相残的。我初建新夏之时,是她未雨绸缪拿出财物解了臣妾的燃眉之急。这功劳,臣妾一直记着的。” 萧允晏一时默然不语,赫连漪又步步紧逼:“敢问陛下,除了这个她还有没有犯下其他错事?” 萧允晏见终是瞒她不住,只得点头道:“没错,还有其他的事。” “什么事?” “我也是近日才查出,齐越是死于她的手。” “齐越?她跟齐越又有什么瓜葛?” “她勾引了齐越?” “她——勾引齐越?她究竟要做什么?” “也许只是寻常的男欢女爱吧。此事我也不清楚,请皇后不要再问了?” “寻常的男欢女爱?”赫连漪想了很久,却实在找不出齐越会让昌平动心的理由。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这背后必定别有隐情。陛下也一定是知晓的,望陛下告知。” “朕不知道,请皇后真的不要再追究了。” “不,我要追究,我不但要追究昌平之事,还要追究其他的事。请陛下告知:齐越和昌平的事是否跟臣妾有关?大婚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婚后,陛下为何如此对待臣妾,请陛下一一明说。” 萧允晏望着赫连漪,见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想了想,终于决定向她坦诚所有实情,也算给两人之间做一个彻底了断。于是再次摒退了所有人后,柔声地对赫连漪道:“好,那日你说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其实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但是一直不知该怎么开口。来,你先坐着,我再慢慢跟你说。”说着,他将赫连漪扶到椅子上,让她坐着,柔声道:“其实那夜,来的人并不是我六哥,而是季中飞。”一听季中飞的名字,赫连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倏地变得煞白。 一瞬间,初见萧允晏的那晚的一些片段慢慢浮现在赫连漪的心头,让康源军投降梁军是她复国计划的第一步,让康源守将季中飞将自己献给翊王,是她复国计划的第二步。一切只不过是要接近能助她复国的大梁皇子。当时,赫连漪猜测那个人必是萧允昇无疑,因为他是整个大梁最英勇善战的皇子,因为他的显赫功勋和大梁战神的名号使得太子在梁帝的猜忌下依然还是将位子坐得稳稳的。 那夜,天地间飞雪纷纷。萧允昇的大账内,康源的降军将领正和梁军将领推杯换盏。她和沈留香给翊王献舞,却怎知在自己献完两支舞后,还是被萧允昇断然回绝。 她走出萧允昇的行辕时,始终是不甘心,脚步停滞住。 “公主,你怎么了?” “留香,你跟季将军先走,我若就这么走了,那所有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日后也再难以接近翊王。” 季中飞道:“公主,这翊王的定力好像超出了想象,只怕不好拿下。” 赫连漪道:“你们先回去吧,本宫自会见招拆招。”说着,赫连漪又折回方才的大帐,躲开军帐外守军的目光,正暗自思忖找什么理由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争执的声响。 正是那时,她知道了原来在边地的不仅只有萧允昇,还有萧允晏。正是那时,她听到他要攻下合川,她猜测出他迫不及待地想拥有自己的军队。也正是那时,她又开始了另一场筹谋算计。 自那以后,她改变了主意,左右盘桓玄师所测算的究竟是哪个。但无疑,萧允昇太过于冷静,根本就是刀枪不入。而萧允晏,看着却像是更容易对付。 果然,萧允晏对赫连漪道:“所以我知道康源城降城那夜,你我曾近在咫尺。” 此时的赫连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萧允晏缓缓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你被李喜看到其实是你自己布下的一个局。当时,你一定是觉得我比我六哥容易对付吧?” 萧允晏知道赫连漪此时难堪,便转了个话题,“昌平的事,我也是近日才知晓,是昌平派人去的六哥的军营,目的是想让六哥来跟我说这件事,但六哥向来心怀坦荡,他不屑于做破坏搅局之事。昌平无奈又暗中传来季中飞,一番色诱之后,把季中飞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这世上最知晓你的无疑是留香,所以她让齐越对留香下手,套出你所有的秘密。当晚,我就赐了毒酒给齐越,却不曾想,在我赐下毒酒前他就已经被昌平毒害了。”赫连漪听到这里,这才明白了那些时日齐越的种种反常。 “那晚离宫,我就去了冷幽谷,那个玄师倒是非常坦诚。”此时,赫连漪仿佛觉得自己连最后的遮羞布都被萧允晏给扯下了。萧允晏知道她心思,婉转地劝解她:“我无意让你难堪,但此事你必须要知道,我们之间,也该做个了断。公孙大人留的锦囊,那晚在唐嘞的事我都已经明白。我知道你为了大夏,为了有子嗣,你会不惜逼自己来逢迎我,可这是我最无法接受的。” 赫连漪听着他这话,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喘不上来,萧允晏见势,伸出手想给她顺顺气,却被赫连漪躲开了。她自己喘了一会,终于气顺了些,又不停地咳了起来。 萧允晏见她情绪如此激动,只得婉言相劝:“这也没什么,自从大梁被萧白掌控,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我能明白了你所有的选择。”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赫连漪低垂着头,终于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她哭求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脚下一个不稳,忽然跌倒在地。 萧允晏过来,要将她扶起,赫连漪却自己强撑着起来,她已经无法再面对他。起身后,她用尽全身力气跑出去。沈留香过来接应她,见她脸色比病危那日还要难看,赶紧拥住她,“怎么了?” “回宫。”赫连漪就这样被沈留香拖着上了车驾,一路上却再也不肯开口说话。 御书房里,吕仲简进来,看到萧允晏的脸冷得像凝着一层又一层的冰霜,“臣见过陛下。” 萧允晏听到吕仲简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哦,吕卿来了,平身。” “谢陛下。” 萧允晏问:“吕卿,朕一直没问过你,你对皇后和左相决意革新除弊之事有何看法?” “此事,皇后有自己的计划,左相也有自己的打算,臣身为局外之人,也不便多说。” 萧允晏对吕仲简的回话颇感奇怪,问:“吕卿这是什么意思?” “臣以为除弊革新之事并不需要这么急迫,新政初建,人心还不太稳,如今改弦更张难免会让百姓惶惶不安。皇后急的并非革新,只是因为她想把左相留在大夏,革新一旦开启,陛下便没有任何理由带走他。左相之所以爽快应允,是因为他也想留在大夏。” 萧允晏苦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吕卿。既然左相不肯离去,吕卿,朕这里有份诏书,他日若是左相或杨家人为难皇后,那就请吕卿将这份诏书拿出来。” “这是?”吕仲简有些不解。 “等到那一日再看吧。对了,朕明日就整军出发了,还有一件事请吕卿转告皇后,翊王攻占下的那些城池都是膏腴之地,有了这些城池我们的粮草和后方供给才可以保障,暂时就归朕跟翊王所有。等日后占住了大梁的城池,再跟皇后商讨归还之计。” 吕仲简一时无法理解萧允晏的话,忍不住提醒他:“陛下,陛下是大夏之主,陛下跟皇后才是一家。” 萧允晏又是苦涩一笑,“吕卿将朕这些话转述给皇后,皇后自会明白。” “陛下,本来帝后之间的事,臣本不该过问,可是臣实在是看不明白陛下和皇后,明明是彼此情深义重,却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呢?到底是什么心结让陛下和皇后这么打不开?” “吕卿,朕跟皇后能不能继续走下去,我们心里都清楚,你无需再问无需再说。你只记住:日后好好辅佐于她便是。” “是,臣愿为陛下和皇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但是......” 吕仲简还想说,却被萧允晏再次打断:“另外,朕已经下旨:朕亲征后,任何朝务皆由皇后自决,无需问取朕的意思。吕卿,你下去吧。” “是。”吕仲简无奈,只得离去。 ****** 甘露宫,刘荣朝沈留香使了个眼色,沈留香见状,对赫连漪道:“皇后,奴婢出去一下。”说着便出了内室。不久又回来,支支吾吾地问赫连漪:“皇后,崔嫔带着几名妃嫔前来向皇后辞行……” “辞行?” “崔嫔说陛下明日就亲征了,今晚就去军中,还要将崔嫔她们几个全都带着。崔嫔她们说来跟皇后拜别。” 赫连漪听着,泪水又止不住地流,她知道这是萧允晏在告诉自己,他将不会再回来。 沈留香见她这样,道:“算了,这也没法见人,那要不就不见了。那就奴婢做主,替皇后赏赐些东西给她们赠别吧。” 赫连漪没有说话,沈留香知道她同意自己的意思,便自行出去了。 第八十六章 挥师东去 次日,京郊的大军营地上,角螺声、钟鼓声齐鸣。萧允晏祭拜完纛神后,大军就要出发。 “陛下,此去万望小心。”杨正午给萧允晏也倒上一樽壮行酒,尔后又自己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外公也多保重。”说罢,也是一饮而尽。 此时吕仲简也上了前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交到萧允晏手里,道:“陛下,皇后在大病前就一直在梳理萧白入大梁京中后所发生的事,这是皇后梳理出来关于萧白在大梁如何一步步颠覆朝堂的布局,期望能助陛下知己知彼,早日凯旋而归。” 萧允晏接过那本册子,翻了翻,只见最后十几页有几张纸连墨汁都似乎没有干透,可见是赫连漪昨夜不眠不休匆忙写完的。吕仲简又从身后仆从手中拿过一个包裹,“陛下,这是皇后命人给陛下打造的护身软甲,希望能助陛下一路平安。”萧允晏接过那副软甲,看了看,竟是一件罕见的金丝软甲。萧允晏身为军旅之人,自然明白这种金丝软甲工序十分繁复,需花费不少时日,可见赫连漪已经准备很久了。 一时,他的内心是翻涌着各种情绪。号角已吹响,萧允晏不得不收敛起情绪,跨身上马而去。 “陛下一定要小心,多保重。”马蹄声疾中,号角声中,他依然听到杨正午的谆谆嘱咐以及身后朝臣的喊声:“愿陛下早日凯旋而归。” 旌旗半卷出辕门,铁马萧萧踏山河。烟尘四起中,辕门外的坡道上,赫连漪望着将士们的身影越走越远。一阵风沙迷蒙了赫连漪的眼睛,沈留香道:“皇后,回程吧。” ****** 四周壁垒高墙,门禁森严,与其说这里是一间冷宫,不如说是一座牢狱。掖庭令领着赫连漪走到拘禁昌平的寝室。寝室里,幽暗阴冷,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别无一物。 掖庭令冲昌平喊:“昌平公主,皇后来看您来了。” 昌平悠悠起来,眼神空洞木然地坐了起来。 赫连漪道:“掖庭令,你到外面候着吧。” “是。” 掖庭令离去后,殿内只剩了赫连漪和沈留香,赫连漪望着眼前这个既可怜又可恨的妹妹,两人的眼里都向对方投出一股怒火。一阵眼神对峙过后,赫连漪终于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昌平笑道:“你不该谢我吗?现在你不是该得的都得到了,不该失去的也没失去。萧允晏走了,这偌大的江山都留给了你,这不正是你所愿吗?” 见赫连漪不语,昌平又道:“怎么?难道不是?难道是这江山你要,这人你也要要?” “昌平,究竟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我?” “为什么?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之恨?” “那我告诉你:从小父皇的爱只给了你和你的母亲,而我和母妃,只守着冰冷孤寂的寝宫日夜盼着他。我从小就心仪洛公子,可他的目光却一直在你身上,甚至因为你,他都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可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是你的错。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得尽天下所有人的爱,而我就算是摇尾乞怜也得不到半分?” 赫连漪面对昌平的无理取闹,只得缄默。昌平却又质问:“也罢,你说那些不是你的错,那你逃婚让我替嫁,算不算你的错?” “我逃婚,是因为我要去完成父皇的遗愿。” 昌平又惨然一笑:“哈哈哈,是啊,就连上苍也不公平。复国也只能让你做到。你可知我如花一般的年纪,却被送到茹毛饮血的不毛之地,被一个浑身膻腥味的老男人糟蹋的感受?” “我也曾历经千难万险逃出生天,我也曾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整整三天三夜,你又怎知我担负的复国使命几乎让我绝望和窒息,你又怎知我也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包括清白。” 昌平又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啊,我全都知道,翊王若能助你复国,你便献身翊王。可惜,翊王识破了你的美人计。你只好转攻霁王,你还曾说不管霁王是丑是瘸,你都会让自己对他曲意逢迎的。可你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女儿之身不是吗?凭什么,凭什么你永远都能这样干干净净,而我却糜烂不堪?” “你的糜烂不堪是你自己找的,从西康回来,你本来可以重新开始,而你却继续堕落沉沦。” “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你明知道我喜欢洛公子,你明知道我人生所有的期望就只有洛公子了,你明知道那夜我去求你给我和洛公子赐婚,你却嫌弃我已嫁过人,要为他另择一人。你在西康时曾经对我说若有心脱离,你会替我想办法嫁给心爱之人。可是最终你背弃了你当日的承诺。我所遭受的这些都是你牵累我的,到头来,我却反遭你的唾弃,你怪不了我,你现在的处境,都是你自找的。” “我当时不是嫌弃你嫁过人,而是即便给你们赐婚,你和洛公子也未必能相互情投意合,若日后终会成怨偶,不如不要开始。” “总之你还是嫌弃我,你觉得我入不了他的心,只有饱读诗书,才情出众的吕小姐才能让他忘了你。” 赫连漪终于无话可说,昌平又得意地道:“赫连漪,我本可以不戳穿你让和萧允晏得以终老,我知道你已经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了萧允晏,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让你爱而不得,我就是要让你当一回弃妇、怨妇,我就是要让你尝尝这你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萧允晏走了,他是铁定不会再回来的,而洛公子、曾公子现在都是你的左膀右臂,都还未曾娶亲,都还对你痴心不改。我倒是要看看你顶着这皇后的身份能不能独守空房一辈子,你还能不能干干净净一辈子。” “你以为谁都会像你这样自己随意作践自己吗?” “看来,皇后是打算孤独终老一辈子了?那你辛苦夺回来的江山,岂不是无人可承袭了?” “你无需替我操心,因为,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兜来兜去,你也要杀我?” “你今日的所有言行都不足以让我留着你。” “赫连漪,我也是父皇的女儿。当初若不是我拿出那些财物替你解燃眉之急,你能有今日吗?也罢,反正我已经了遂了我多年的愤恨,你要杀便杀,我昌平绝不留恋半分也不会向你讨饶半句。” 赫连漪朝外面喊了一声:“刘荣。” 刘荣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壶酒以及一条白绫。 昌平望着这,忽然惊恐起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往后退了一步。 赫连漪道:“我不会杀你,你要生要死你自己选择。”说罢,便出了去。 身后传来昌平的声音:“我不会自尽,我即便要死也是让你杀我。他日,让史书添你一笔,让你日后无颜面对父皇。” ****** 甘露宫的灯火还亮着,那枯槁干瘦的阴诡老妇此时正跪坐在赫连漪的对面。 “玄师,玄师能否帮陛下测算一卦,他此去是否能安然回来?” 玄师哀叹了一声:“哎,原来皇后召老身前来,还是为了陛下。” “本宫挂念陛下,心中忐忑不安。请玄师替他测算一卦吧。” 玄师道:“陛下命中有贵人相助,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只是陛下可曾有意要归来?” 赫连漪苦笑,“原来玄师也知道陛下并没有归来的想法?” 玄师盯了赫连漪很久,又道:“皇后,昌平公主的所为看似害了皇后,实际上是帮皇后全身而退。陛下当初去冷幽谷,老身也是想让这事就此了断,所以才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皇后,你不会怪老身吧?” 面对玄师的疑问,赫连漪沉默不语。玄师道:“看来皇后心里还是怨怪老身的。可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良配并不是皇后,老身曾经告知过你,你当年设计接近他,本就是破坏了他的真命姻缘。皇后让此事过去便罢,若不然,最终食恶果的终会是皇后自己。” 沈留香在一旁问:“玄师,那我倒要问问,玄师一直所说陛下真命姻缘究竟是谁?崔嫔还是柳美人?” “自然不会是她们,此人本该早已跟陛下邂逅相逢,可正是因为皇后的原因,他们二人还是迟迟不能得见,但多余的老身也不便透露。皇后,也尽快从这段伤痛中挣扎出来吧,早日寻获另一份真情,早日另嫁,可保一世无忧。” 赫连漪坚执地摇头,“玄师,我已经嫁人了,又怎可另嫁?” “皇后啊,不要再执念了。这段感情本就不该在皇后命中出现,只要皇后肯放就能放下。” 第八十七章 茱萸遇刺 大梁启德元年,经历了大丧后,紫阳城的繁盛还是一如往昔。一顶素雅的轿舆从江流王府出来,穿行过热闹的街市,正到了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忽然从暗处窜出数十名身佩七尺长刀的蒙面人。 站立在轿旁的嬷嬷惊慌失措大喊,瘫软在地。好在,轿后有四名护卫跟随在侧,一时跟那些蒙面人缠斗开来。但奈何,双方人数悬殊,只见那十几人将那四人团团围住,令他们和轿中人隔开,几名轿夫顿时四散逃窜,全然不顾及轿中人。其中一个蒙面人身手极快,随即闪身到轿旁,掀开轿帘一看,竟是一个女人,便大喊道:“不是他,快撤。” 另外十几个蒙面人一听,顿时四散溃逃开,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嬷嬷终于从惊吓中站立起身,颤抖着往轿内探看,见茱萸安然完好端坐着,这才轻嘘了一口气,又颤抖着问:“姑娘,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人受伤吧?” 嬷嬷扫视了一圈后,回道:“回姑娘,都无事。” “那就继续开路吧。” 嬷嬷此时还有些后怕,吃惊地道:“还,还继续去翊王府吗?” “他们不过认错了人,有什么要紧的。” “是是是。” ****** 江流王府。萧白和四鸿及褚昂久正在议政,有人递来军报:“世子,刚刚得到的消息,萧允晏和萧允昇各携十万大军挥师东来了。” 褚昂久惊道:“这么快!” 调弦子道:“夏朝帝后二人不和,兴许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提前开发。听说他们打算攻下青龙关后便准备一路招兵买马。” “既然来了,那只能应战了。” 褚昂久道:“世子,虽然他们都元气大伤,但萧允昇和萧允晏二人都骁勇善战,就怕只凭樊氏兄弟是抵挡不了几时的。” 萧白道:“青龙关那边再部署些军将和兵力,该用什么人,你们四人回去商议商议。京中这边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我倒是希望能早日会会这兄弟二人。” 丹青子道:“世子,还有件事要跟世子通禀。” “何事?你说。” “下月初九,我大梁的各臣属国和周边邻国将来贺新皇登基。” 褚昂久道:“周边邻国?那不会有夏国吧?” “当然不会有夏国,但世子可还记得那个赫连泽?” 褚昂久抢着道:“此人当初莫名其妙冒出来,而后又莫名其妙消失,都以为他被萧允晏暗杀了,难道还活着?” 调弦子笑道:“世子当初猜对了,原来世上根本就没有赫连泽此人,这赫连泽就是唐嘞的新狼主丹增尊珠化身而成。” “这赫连漪好一出计谋。”褚昂久说着又反应过来,又问:“难道说唐嘞也要派使节过来?” “不是使节,是新狼主下月初九亲自带着使节前来。” 萧白道:“唐嘞虽是弹丸小国,可对周边邻国的态度一直是不卑不亢,这次竟然亲来,莫不是别有用心?” 褚昂久嚷了起来:“管他什么目的,见招拆招便是,那么一个小毛孩,还能在世子身上讨去便宜不成?” 萧白却是闭着眼睛,蹙着眉,不再说话。忽然有人匆匆来禀:“世子,方才茱萸姑娘在去翊王府的时候被人行刺了。” “什么?”萧白忽然抬起了头,表情里竟闪烁出一丝震怒和几许担心。 那人忙道:“世子放心,茱萸姑娘没事。” “行刺她做什么?” “看样子是要行刺别人,认错了。” “认错了?” “世子放心,臣等查着呢。” “今日早点将她接回来吧。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能随意出入王府。” “是。” ****** 翊王府的某一间寝殿里,茱萸故意将翊王府的小世子萧承统哄骗出去,许长嫣见状,心里已是了然,“姐姐,你莫不是有话对我说?” “没错。”茱萸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道:“他们故意行刺我,借机扔给我的,你看看——” 许长嫣拿起那字条看了看,原来竟是萧允昇亲手写的,大意是让茱萸在下月初九那天配合他将许长嫣及萧承统送出去。 许长嫣道:“可怎么可能,这府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即便出了门也是出不了京,出了京也出不了关。” “翊王说得对,你们一定要出去,不然你们日后必成要挟的筹码。” “江流王世子是何等厉害之人,他能蒙混先皇,能躲过那么多朝臣的目光,甚至姐姐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都丝毫没有察觉,我们又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呢?” “一定会有办法,一定能想到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