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江湖当反派》
第1章 杀父之仇
姜小万,行走的伪君子。医术天下第一却从不救人,又称绝医,医贼。
对于江湖传言,姜小万也不怎么在意,日日仍旧我行我素。
直到今天,有人骂上门来。
姜小万在破庙里稍作歇息,突然来人对着他就是一通乱砍,嘴里还喋喋不休,“姜小万,你个……你个……”
姜小万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失望,又尽数掩下。看着姑娘憋得通红的小脸,脚尖一点,向后拉出距离,“让我猜猜,是老乞丐身上的虱子还是小歌妓脚下的绣鞋?”脸色骤变,有几分嘲讽,“亦或是西康万家早上刚倒的泔水桶?”
万梦薇异常神气,收起长剑,趾高气扬道:“看来你还有几分顾虑,知道我是谁,那你听好了……”
姜小万把玩着手中的一只褐色石块儿笑出声来,“谁人不知,西康万家乃是玉商大户?你腰间挂一玉坠,坠上凿一万字——倒是比直接在脸上刻着来的高雅。”
听姜小万这么冷嘲热讽,万梦薇也不气,叉着胳膊轻哼:“你自小就是流氓混混,我说不过……”
突然失去和这小姐周旋的耐心,收起石块儿,姜小万指着门,刚刚的吊儿郎当俨然已经消失殆尽。“我给你一个机会,立着走出去。”
“我来便是要取你性命,就算你姜小万医术自诩天下第一,却是半分武功都不会,我怕你不成?”
万梦薇举起长剑,准备凝气出招。
只是,她的内力好像在缓缓流失,像是被吞噬一般。
姜小万挑眉摇摇头,“作为你的……嗯……少主,我就勉为其难地看着你死好了。”
不过片刻,万梦薇只觉得双腿瘫软,手中的长剑像是凭空增了十倍的重量,身体随着剑身掷向地面,嘴里陆续吐出几个字眼:“你,给我下毒?竟敢……”
“还有,医术天下第一可不是我姜小万自诩,是那帮老头技不如人给我戴了高帽。”
姜小万回头弯腰看着地上的女子,“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
转头看一眼门口,没有什么异样,姜小万才回头对着地上的女人百无聊赖地讲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医人,却喜欢毒人。况且那帮蠢人输了赌局得了解药却没有半分感激之意,我索性将解去的毒原封不动又下了一遍。
至此,乌山毒老大,哀峡活医仙,北汴安相公等人皆丧命我手,说来也都是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救我,救我,救救我……”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女子,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态度就友善了不少,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吐露重复的字眼,手费力地向前探着企图拉住面前的姜小万。
毫不掩饰漂亮眸子中的嫌恶,姜小万皱眉起身躲开。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孽障,竟敢伤我女儿,我要你死。”
话音落,姜小万胸口已经中了一箭,万桑落在面前。
看着面前身躯凛凛的万桑,姜小万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不怒反笑,“万叔叔,别来无恙啊。”
准备转身探看女儿的万桑后颈一阵发冷,直直地盯向跪坐在地上的姜小万。从这个孩子身上,他竟然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姜仕阳遗孤已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冒名顶替。”
“明人不说暗话,十六年前你背叛我父亲,还陷我父于不忠不义,我父含恨而死,是不是!”姜小万嘴里呕出了一口血,虚弱地问道。
看着眼前命若悬丝的姜小万,万桑阴狠一笑,“是又如何?我狼心狗肺又如何?姜万阁本就不是他一人的,凭什么我要屈居人下?得不到,我便毁了,有何不可。”
“你……”一口血喷出来,姜小万倒在一片血泊中。
万桑救女儿心切,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的姜小万,匆忙入庙探看。岂知一阵凄厉的箭鸣划过,万桑头骨中一暗器,从眼部穿出,当场毙命。
躺在地上的姜小万这才将颤栗的右手垂下,手腕上赫然绑着一块儿小巧的腕箭。
额头的汗一股一股留下来,姜小万挣扎着起身走向万桑父女,“万叔叔,斩草除根,凡事做绝的道理,你十年前不懂,十年后依然没有长进。”
随后将箭从胸前拔出来,利落插入还在抽搐的万梦薇头颅。
颤抖着给自己吃了一颗红心丸,姜小万才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天,看不到星星,朦朦胧胧间有月亮的影子,实在不是很好的日子,可为了这一天,姜小万计划了两年。
再次醒来时,姜小万有些惊讶,自己身处,一处闺房?身上的男装也换成了,绫罗绸缎?被救了?
“姑娘醒了?”这可能是姜小万十六年来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宛若银铃,然而又有说不出的疏远。
姜小万不由得抬头探看,四目相视二人都有些惊讶。
姜小万虽说做派不好,可面容阴柔魅惑,面前姑娘却不同,如果偏要形容,那大概像是洗涤后的玉兰,大气芬芳。
“敢问姑娘芳名?”
“黎宁。”
“我叫姜小万。谢姑娘救命之恩。”姜小万眼神中带着许多探究,看向面前立着的女子。
显然,黎宁有些惊讶,唇齿微启,“绝医姜小万?”
看出黎宁的不自然,姜小万也有几分想笑,这大概是他碰见的最不走心的惊讶了。
姜小万也不戳穿,“平生听的多的是医贼,绝医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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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姑娘倾国之姿,医术非凡,自然当的上绝医二字。”黎宁眉目间的澄澈真诚至极。“姑娘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目送黎宁离开,姜小万翘着二郎腿在床上笑意不减,一个良家小姐,半夜三更去破庙死人堆里捡活人,菩萨都没这么闲情逸致。
外面响起一阵唢呐声充斥着街道,像是在办丧事。
姜小万看向身旁丫鬟模样的姑娘,“丫头,你们府上办丧事吗?”
“姜万阁阁主万桑和她女儿万梦薇死了,隔壁万家在举办丧事。”
盯着丫鬟毫无波澜的眼睛,姜小万莞尔一笑,“府中小姐在破庙捡我时,可有见到他二人?”
好像是诧异于姜小万的不打自招,丫鬟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表情。“不曾。”
看着这丝毫不做作的惊讶,姜小万感慨一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家小姐怎么没有学到这丫头的一星半点。
感觉胸前隐隐作痛,姜小万也不避讳,坐起身来,神色自然地将身上的衣服和包扎物尽数除去。
将伤口处的药物用指尖沾了喂在嘴里,姜小万方才眯眼喟叹一声:“真是可怜我这副娇柔的躯壳,跟着我受了不少罪。”
一旁的丫鬟看她指尖留着血迹,半身裸露,头皮一阵发麻,再难呆下去,径直跑出去。
吓跑了人,姜小万嘿嘿一笑,刚想将伤口处理一下,抬头间又见黎宁端着一碗汤进来。
盯着姜小万,黎宁看得光明正大,“小心着凉。”
这么一来,换姜小万有些不好意思,双颊沁红,也顾不得伤口,一把将衣服穿起来,讪笑讪笑。
“绝医这是怕我下毒害你吗?”黎宁将端着的药放在桌上,轻笑道。
第2章 鸠占鹊巢
“小姐连夜将我从洛北救回西康,我怎会怀疑小姐害我?”姜小万将桌上的药一饮而尽。
黎宁点点头,不发一言。
一路走来,姜小万见识人情冷暖,也不愿过多探究黎宁眼中的疏离,“那我走了。”
“自便。”
认识一个不害自己的人好像并不难,这是见过黎宁之后,姜小万顿悟的道理。
一个时辰后,西康万家。
一披麻戴孝的小伙满脸哀伤,在众多前来追悼的名门望族的注目中,缓步走入万家灵堂。
姜万阁乃是天下第一阁,此刻看此江湖混混大摇大摆肆虐名门万家,众人都有些不悦,却也不好表现,毕竟……
“姜郎,姜郎。”一姑娘扑了上去,哭的梨花带雨。
姜小万被她扑得胸上一痛,顿时逼出了眼泪,一双丹凤眼满含忧伤,“薇儿不哭,你是万世伯掌上明珠,万世伯在天有灵定会……”
像是一眼看穿姜小万的伪善,一女子踉跄地跑出来指着姜小万哭骂道:“姐姐,我们都知道,他是姜氏遗孤,定是他……”
方才还梨花带雨扑在姜小万身上的大小姐此刻目光凶狠,转头对着自己的妹妹大喝一声,“住嘴!”
一旁的姨娘赶忙将那女子拉回去,这位大小姐的厉害,她们怕都是领教过了。
就连姜小万都吓了一跳,继而装作沉痛,接话道:“薇儿,无碍。”
拉着万琦薇,姜小万郑重地跪在万桑棺材前,声音骤然拔高,“当年姜家和万家本世代交好,我父姜仕阳被奸人所害,万世伯一人撑起姜万阁,后辈敬佩!
今日在万世伯遗体前发下重誓,薇儿若不离,后辈定倾尽余生护她安康幸福,有违此誓,不得好死。”
众人皆是一阵哗然,当年姜仕阳何等英雄侠士,仗剑天涯,怎会有此等歪门邪道的儿子?况且仅凭他一人所言,在场几乎无一人相信。即便是如此,众人也不好当众质疑什么。姜万阁传嫡,阁主之位十之八九是此人的,也不好得罪。
万大小姐面上再没有刚刚的犀利,转而一脸娇羞:“姜郎。”
姜小万一把将万琦薇揉入怀中,这一番话十分得意唐突,但是有的事情,就是有十足的把握。
暗中在人群中扫视一番,姜小万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眸子,黎宁!心下一惊,才想起来,黎宁知道自己是女子!垂眸间,杀心已起。
“薇儿,我去如厕,你先招待着。”姜小万摸一摸万琦薇的头,眼眶中仍含了泪水,扫了黎宁一眼。
走出去几步,姜小万回身时,见万琦薇点点头,挂着泪的脸上一个灿烂的笑容。
姜小万踩一个趔趄,差些摔倒在地上,心下暗讽,什么狗屁父女情。丧礼上谈婚论嫁,她自认自己是一朵旷世伪君子,启料万琦薇段位更高,果然不愧是万桑的种。
后花园。
“一出丧礼求亲,绝医真是深情子。找我何事?”黎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小万左右探看一番,果然空无一人,这才放心下来,一挥衣袖,眼睛悠悠地在面前女子脸上流转,“自然是要害你。”
岂知后者脸色不变,仍立在原地,“怎么个害法?”
姜小万眉头微皱,几多探究,“你腿不痛吗?”
“有些难受。”
“我的扼喉散看来变质了!”姜小万轻笑道。
扼喉散,封口的毒。
“早些时候,听师父说,墓良圣女自小浸百毒,至此百毒不侵,不想小姐也可以。”再次看向黎宁,姜小万神色几多质疑。
黎宁仍旧浅笑嫣然,“有解药,何必浸百毒,遭受那些痛苦?”
“你翻了我的药箱?”姜小万理一理袖子,“罢了,就当是还你救命之恩。”
“不杀我了?”像是看一个小孩儿,黎宁道。
“我杀人,只杀一次。我是女儿身这件事,还请小姐保密。”不等黎宁回答,姜小万俯身,彬彬有礼道:“告辞。”
不清楚敌人底细贸然再次出手,傻子才那么干呢!长舒一口气,姜小万后背已然一身冷汗。这是她第一次失手。
一路原路返回,姜小万给自己做了很大的思想工作,毕竟,万琦薇那样一个所谓“美娇娘”,不是普通人如她能消受的起的。
向前方望去,长廊中,一男人恭敬地对万家大小姐二小姐禀告道:“虽然不知道三小姐为何在那,但是阁主秘密出行,即便是我等都是连夜寻找,今早将阁主遗体带回来的。庙里些微打斗痕迹,似乎阁主也将对方重伤……”
万二小姐突然接茬道:“昨日像是见三妹从姐姐房中出来……”
再走近些,看清男人的装束,姜小万轻哼,郑家走狗?缓缓上前,眸中又染上了忧伤,“薇儿。”
“姜郎。”万琦薇扑入姜小万怀里,万家三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洛北,万琦薇岂能不知?如今借着姜小万的肩膀就要装作头晕。
万梦薇那日出现在破庙的缘由,姜小万猜到几分,不过现如今她还不想那么快暴露。扶着万琦薇,姜小万关怀备至,“薇儿,你身体本就虚弱,回去休息会儿吧。”
“是啊,姐姐,你回去休息吧。”万二小姐也恭敬道。
“姜郎陪我一起。”万琦薇手扶着姜小万的衣领。
忍下不适,姜小万点头,“好。”
做戏做一段路便是了,这一路来怀中的女人都像是断了骨头似的,到了这位大小姐的闺房时,姜小万已经出了一身汗,胸前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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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郎,我知道你真心待我,日后我们成婚,我定会助你竭力争取姜万阁。”万琦薇一边起身,将香薰点燃。
万琦薇说得真诚,姜小万听得感动,然二人都有自己的算盘。
万琦薇身怀有孕,嫁姜小万是最好的选择。而这一点,恰巧姜小万知道。
“薇儿,可府中的小姐好像并不愿意让你委身于我。”姜小万眉目轻垂,黯然伤神。
姜小万本就生的魅惑,如今眉目低垂,露出些许无奈,更是令人喜爱。
“嘘……”万琦薇身着丧服扭动着身体,画面十分诡异。
感受着充斥鼻尖的欲香,姜小万看一眼香薰炉,咽一咽口水,任凭万大小姐扒在身上,在耳边极尽挑逗,“姜郎……”
姜小万打一个哆嗦,虽说猜到万琦薇会这么做,可今日是她父亲丧日。这一点来看,做坏人,姜小万还是自愧不如的。
游神之间,万琦薇已经抱着姜小万扑倒在床上,身下压着的,是丧服。“姜郎……”
姜小万面上带笑,不动声色躲开女人多次凑上来的烈焰红唇,忍着恶寒捏着身下的女人,一边赶忙将失魂散倒在袖中。
终于在万琦薇刨开姜小万的外衣时,姜小万将袖中的药全部抖落在万琦薇脸上。
见这万大小姐昏昏沉沉睡去,姜小万才跌坐在床上,满头大汗。
几天前,姜小万无意间发现了万琦薇怀孕时,亦或是两月前,目睹这女人和青楼小倌厮混时,就想到今日了。
只是,姜小万没有料想到,这女人的热情如此汹涌澎湃。
不多时,床上的女人就开始哼哼了,想是失魂散起效了,姜小万赶忙除去这女人的丧服,又将她往里床踢了一脚。
“呵,欲香。”我不是男人,欲霸又有什么用呢?姜小万瘫在床上不想动弹半分。
第3章 洛北七斗
“薇儿休息的怎么样?”姜小万身披丧服,抚摸着赤条条的女人,笑意浓浓。
万琦薇娇羞地掩面,“姜郎~”
姜小万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抽回来,“薇儿竟然这么嗜睡,从昨天下午睡到今早,看来真是累坏了,我还……”
姜小万故意拉长尾音,引人想入非非。
“讨厌~”万琦薇轻轻拍打着姜小万,嗔怪道。
轻笑一声,姜小万正色道:“姜万阁几位长老来府上,二小姐现在在招呼……”
万琦薇脸色突然一沉,声音划拉着空气,“她去做什么,我这个嫡小姐还没死……姜郎一会儿随我同去。”
稍作思考,姜小万装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来人,伺候小姐梳洗更衣。薇儿,我去外面等你。”
直到鼻尖没有那阵浓厚的脂粉香薰味,姜小万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着万琦薇还需得许久,姜小万沿着花圃间的小路一路闲逛,心下暗叹,万桑为人不行,院子倒是弄得很精致。
“之前就让你嫁人,让你嫁人,身为庶女,你还非端着,看不上富家子弟,偏喜欢那百无一用的书生。他考上也就罢了,现下好了,他落榜,你爹又走了,我们没了后台,哪家贵族子弟还会上门提亲!
如今你姐姐们也都一个个巴着往外嫁,你呢?还是执迷不悟这副死样子。”老远就听得一姨娘哭骂着。
姜小万随着声音寻过去,只见万家一个姨太太叉着腰骂她的女儿。
旁边女子只顾着哭,嘴里还念着:“爹爹……”
细看时,姜小万认出来,这就是昨日指着她哭骂的那个万家小姐。又看了那女子两眼,姜小万漠然转身往回走。
“姜郎!”万琦薇娇滴滴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姜小万抬头间又是春光满面,含情脉脉,迎风快步走到万琦薇面前,“薇儿。”
“姜郎,那边有什么吗?”
姜小万侧身向后望了一眼,摇头道:“没什么,一路看着花草走过去,才发现走远了,这不,回来找你了。”
万琦薇点点头,神色突然严肃许多,“待会儿姜郎尽听我说,我断然是为了你好。”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姜小万竭力忍下笑意,姜万阁那几个老狐狸岂是她一个池中之物能左右的?
话虽如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姜小万点头,深情地将万琦薇拥入怀中,“好。”
清镜厅,姜万阁五位长老全部到齐。
姜万阁本有七斗,玉清君子姜仕阳、铁祖安万桑、苍骸赋李曲英、樊炙粼赵信、逸风鸬秦可域、百晓生孟纨、墨天鼠郑之徐,长老位置依次排开。
玉清君子姜仕阳死后,万桑上任阁主,提拔墨天鼠为二把手,排五位长老之首。
“各位世叔!”万琦薇含泪入了清镜厅。
扫过众人,姜小万微微颔首,“各位长老。”
“世侄啊!”二长老墨天鼠走过去慈爱地看着万琦薇,俨然一个长者形象,“我等来晚了!”
“这位便是仕阳遗孤?可我记得……”六长老百晓生皱眉,拉过姜小万左右探看。
姜小万面上略显疏远的笑停滞一瞬。记得?她出生那天怕是只有万桑在洛北,这百晓生记得什么?
五长老逸风鸬一笑,不着痕迹打断百晓生的话,“十六年前二位嫂嫂怀有身孕时,便调笑说指腹为婚,如今他们也算有缘!”
姜小万提起的心方才放下,看向百晓生的眼神仍旧含有几多探究,若是被人认出自己是女子,怕就是死路了。
按理说自己出生那天长老伐匪,万桑夺位,阿沁冒死救出自己,没有人知道姜仕阳遗孤是男是女。
“是啊,爹爹一去,万府上下都得侄儿打理,还好有姜郎在。”万琦薇招呼众人坐下。
“方才二小姐来坐了一会儿,看起来干练利索,想来也是你得力助手。”三长老苍骸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似无心道。
这下像是戳到了二长老墨天鼠心窝里,二小姐亲自提出嫁给他儿子郑杨,助郑杨夺阁主之位,这机会他还是要争上一争的。“姜万阁不可一日无主……”
“侄儿是万家嫡女,姜郎又是姜阁主遗孤,于情于理,这阁主之位都是我未婚夫婿姜小万的。”万琦薇丝毫不留情面地笑着回道。
墨天鼠做惯了二长老,这十几年来还没人对他这么不敬,面子有些挂不住。
“我姜万阁例任阁主,玉清君子姜阁主善剑,铁祖安万阁主武艺之外尤善暗器,这位号称姜阁主遗孤的伪君子姜小万,如果我没记错,修的是医道。”墨天鼠全然没有了刚才伯侄儿情深的做派。
万琦薇立马辩驳,“姜郎善医也善毒,他自然……”
不等她说完,墨天鼠又反驳道:“毒又如何,不过也是旁门......”
四长老樊炙粼拍桌而起,圆溜溜的眼睛再配上竖起的长眉,不怒自威,“哎呀呀,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放一个擂台出去打一架便是,这有何难?哥哥们说,是不是!”
姜小万一口接一口喝着桌上的茶,自然也看出其中不少猫腻,这几位长老心不齐,亦或是早就生了想要离开的心思。
樊炙粼见没人接茬,又见姜小万一人颇为悠闲喝着茶,敲一敲桌子,瓮声瓮气道:“你,意下如何?”
姜小万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正色道:“擂台之上若能用毒便罢,若是禁止用毒,我还需要三个月来准备。”
在场的几位长老皆是一愣,姜小万方才一笑,恍若玉清君子再世,只是不同于姜仕阳,这双眸子太过阴魅,透着一股邪气。
五长老秦可域点头,“便给你三个月,我们几人也都可以帮你。”
姜小万起身作揖道:“谢各位长老,我天资愚钝,不敢叨扰。”
帮?如何帮?姜小万心下轻讽,墨天鼠郑之徐本是鸡鸣狗盗之徒,百晓生孟纨一介商人,逸风鸬秦可域一介书生。
其余可用的,也只有两者:苍骸赋李曲英的碎风掌,樊炙粼赵信的断水刀。
然而这些老狐狸,姜小万还不想过多接触。十六年前姜家惨案,如今他们好端端立在这里为万桑追悼,便一个都不可信。
“也罢,你自己决定。”看墨天鼠又准备说话,秦可域继续道:“话已带到,我们便先回去了,告辞。”
目送几位心思各异的长老离开,万琦薇纠结再三开口道:“姜郎,你可是想练剑?”
姜小万心下了然,欣喜跃然脸上,略显浮夸,“我爹爹的剑,世伯收起来了?”
后者点头,“不过是在爹爹的密室,我不敢一人前去。姜郎要与我同去。”
“薇儿,谢谢你。”姜小万一把将万琦薇拥入怀中。
第4章 家贼难防
走在狭长的地道里,即便对万桑的滔天恨意,姜小万也要叹一声:老狐狸!密室入口竟然就是万家后院的水井。
“薇儿为什么带一个这么大的袋子?”看着背上套一个麻布袋的万琦薇,姜小万问道。
万琦薇重新点了一根火折子,在火光中神秘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又走上许久,才看到一处亮堂,原是一颗被固定在石雕上的夜明珠。
万琦薇划破自己的手,将血滴在上面,“只有万家人的血,方能开启这机关。”言语中比起得意,更多的是告诫。
只见那滴血从珠子表面曲路渗透进去,随之咣当一声,面前的门才打开。
姜小万有些惊讶,这机关倒是酷似她在宁远常家看到的。
当时黑无常老六说,夜明珠中有一蛊虫,蛊虫死亦或是正确的刺激才能触发相应的机关,想来现下这刺激便是万家人的血。
见姜小万停滞不前,万琦薇拉过他,“走啦。”
“若是旁人的血,又会如何?”
万琦薇指了指头顶,姜小万顺着看上去,心下一惊,那是一块玄铁,像是有千斤重,若是落下,怕是会粉身碎骨。
姜小万装作很惊讶道:“万世伯看来很信任薇儿。”
“爹爹从来不信任何人,我是尾随他至此的。”
姜小万点点头,走进前面的所谓密室,四壁的夜明珠将整个密室照耀的亮堂许多。
里面有七横七纵四十九箱金银珠宝,除此之外无甚稀奇。
只见一旁万琦薇拿出麻布袋,跪坐在地上,疯狂将箱子里的金银财宝搬到袋子里,嘴里还念念有词,“拮据时,我会来拿些碎银……”
姜小万感叹着,果真家贼难防!
一边跟她装银两,姜小万暗中环顾四周的石壁,每一面石壁都是由相同的石块构成,石块儿间凹陷下去,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机关之类。
“没有将那些个女人们处理干净,这些金银我就只能自己搬,如今有姜郎,可以帮我一些。”万琦薇没有半分想将什么剑给姜小万的意思。
姜小万脸上的表情真是藏不住的微怒,感情这一趟就是将她白用了。
一把将万琦薇从地上拖起来,姜小万眸中透露出几分凶狠。密室夜明珠的光打在她脸上,却越发显得诱惑至极。
姜小万还未出言威胁,面前的人早已扑在身上嗔怪:“你个采花大盗,不知采了多少良家女子,才得了伪君子之名。”
听着这一声娇嗔,姜小万又是头皮一紧,一边暗中在衣袖中搜索失魂散,一边装作细心解释道:“伪君子,原是我长得谦谦君子,用毒却丝毫不手下留情,所以戏称伪君子。”
故技重施,姜小万利落地将万琦薇扒光了拖入角落,一个人细细探寻。
左右不过是一个小小密室,没有什么稀奇。若说奇怪之处,便是摆放有些过分整齐,每一个箱子都一模一样,金银珠宝在箱子里满溢出来,就连箱盖里面都有。
细细看时,刚刚被拿掉许多财宝的箱子盖有些厚,里面像是露出什么,姜小万嘴里含了一颗清怡丸,又含了一颗红心丸,才将头稍侧过去,拿掉那一块儿元宝。
便见一阵暗绿色毒气冲天,恰在此刻,睡在一旁的万琦薇开始哼哼,姜小万着实被吓了一跳,忙用元宝将毒气堵上。
姜小万回身看着万琦薇,又回想她的话。她尾随至此,而此处狭长,无处藏身,她要么目睹万桑从别路出去,要么碰上万桑,如今看来,不是后者。
姜小万眸光深沉,走向角落不住哼哼的万琦薇,给她喂下三颗莫言丸。
催眠术,需得使得她内心平静,方能成事。如今……看着这个扭动着身体不住哼哼的女人,姜小万只能加大剂量背水一战。
尽量放缓语速,姜小万道:“万琦薇,你现在看到了万桑,他进入了一个狭长的地道。”
“嗯~”女人扭着身体哼哼。
尽量不受影响,姜小万继续:“他进了一道门。”
“嗯~”
“你跟了上去,这处暗室十分规整,放着许多摆放整齐的金银财宝,然后你的爹爹干了什么?”
姜小万突然意识到自己施加的问题有些重,有些后悔。
“对边第一个,第三个,第……嗯~”
姜小万看着脚边的女人,浑身哆嗦,口吐白沫竟是晕了过去。饶是姜小万见过不少死人死相,现下这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失魂散是情药,莫言丸是催药,如此一来……
回神盯着这几箱财宝,姜小万忽而眸光一沉,七,难不成是洛北七斗?
“第一个,父亲,难不成是他想除去之人?”姜小万眉头紧皱。“可这第三个又作何解释。”
在密室中左右踱步,姜小万眉头轻皱,“莫非,在万桑眼中,墨天鼠不过尔尔鼠辈,那第三个便是苍骸赋李曲英。
第四个樊炙粼赵信,樊炙粼粗人一个,无甚头脑,怕是也逃不过。
第五个虽说是书生,白天一见,只觉此人心中城府不浅,处事圆滑,应该不是,相对而言,第六个百晓生,应该是了。”
用衣袖将口鼻捂起来,姜小万细细观察箱子的机关,又发现方才陷下去的毒气口如今又自动升起,缓缓点头,心中了然。
姜小万按顺序按下各个气口顶部的元宝或是珠子,终于听得轰隆隆一声响,正前方一处石门向后挪动。
“这李曲英话不多,竟然也将万桑得罪了。不知道那些老头是如何安安稳稳地在万桑心上梗了这么多年的。”姜小万嘲讽地笑叹,又在一个箱子里拿了一串琥珀珠子。
每隔几步,姜小万就扔一粒珠子探路,出乎意料的,一路以来无甚机关。走了不过一会儿,姜小万就闻得一阵尸体的腐臭。
寻着味儿再走几步,竟发现腐臭之浓郁所在,一处,名叫“不得好死”的地方。
里面一具插满了箭的尸体躺在一堆白骨上。像是不久前被拖进来的,想来是有人发现了这里,却丧身此处。
背着尸臭味儿,姜小万继续往前走,心中不免将自己夸上一番。
万家人的血,万桑的心思,还需得要有毒气解药,除了万桑本人,怕是很难再发现旁人能进入此处。她此次也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转头之间,姜小万又见一处开敞的空间,四壁仍放着夜明珠。中间放了一把剑,还有一本未合上的秘籍。
这剑供奉得极其端庄,姜小万拿起来细看,剑鞘纹样并不繁琐,只是简单的竖纹,唯一耀眼的,怕是只有剑柄上锁着的一颗珠子。
一把抽出剑身,姜小万一惊,这剑鸣如鹤唳,剑身极薄,在夜明珠的映衬下发着淡淡的蓝光,随意挥洒,只觉得爱不释手。
姜小万一手拿了剑,又将秘籍收入怀中,继续背着隐约的尸臭往前走。
在幽暗的地方慢慢走上许久,耐心快要耗完之际,姜小万才在路的尽头看到火把发出的光芒,又听得一个老者说话的声音。
“怎么可能错呢?当年柏雅被救回时嘴里一直嘟囔着,女娃娃,女娃娃,真漂亮的女娃娃……”
第5章 斩杀田鼠
将手中的火折子熄了,姜小万放缓了脚步朝着亮光处走去。
“可那时,弟妹就疯了……”
“谁!”
姜小万谨慎了这一路,才想放松一口气就被人发现了,踌躇之间樊炙粼赵信已然在眼前。
松开手中捏着的所剩不多的迷药,姜小万走出去,见是除去墨天鼠的四人,心下庆幸自己没有冲动。
四个长老所处似乎是一个关公庙,正前方一尊关公,关公下一座供台,供台上水果,香,蜡烛尽数摆着。
姜小万俯首之间却没有丝毫恭敬,“长老。”
四人皆是一脸惊讶,“你是,从哪出来的?”
“众位长老说笑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见姜小万手执问苍,百晓生孟纨飞奔到她面前,盯着那把长剑观摩许久,“这剑又是何处拿的?”
逸风鸬秦可域将孟纨拖回去,才慢慢解释道:“你身后的,是百窟,几十年来,只有姜万阁两位阁主从里面出来过。至于这柄长剑……”
说到这里,秦可域声音竟有几分哽咽,“是玉清君子姜仕阳生前所执。”
“这路,后辈嗅着腐尸味寻来的,至于这剑,从一处密室顺手拿来的。”姜小万也不隐藏,他们知道,她是姜仕阳遗孤,此剑落入她手也算物归原主。
“腐尸味探路?”百晓生孟纨皱眉,他百晓生的自信被眼前这个小伙瞬间挫骨扬灰。
“后辈自小便在尸体堆旁长大,这没什么不可能。”姜小万摊了摊手。
众人皆盯着面前的姜小万,失神之间,恍若看到了玉清君子姜仕阳执剑归来。
半晌,苍骸赋李曲英道:“万桑,可是你所杀?”
“三长老说笑了,后辈不过是一个会些毒的江湖浪人,如何抗衡万阁主盖世武功?
且在下与薇儿还有婚约,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杀万阁主。”姜小万笑着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
忽然见赵信做了禁声的手势,“来了。”
逸风鸬秦可域忙拿过姜小万的长剑藏在供台下面,又示意姜小万躺下来。
姜小万疑惑间只听得四人道:“如今将他捉来,如何还回去呀!”
“这是将谁捉来了!”
听着声音,姜小万明了,来人是墨天鼠郑之徐!嘴角轻提,心下想着:“这是要让我看一出戏吗?”闭上眼睛,手中捏了扼喉散。
“姜小万!我觉得此人甚傲慢,打算将他拿了教训一通,不想他竟如此弱不禁风,这许久都未曾醒过来。”樊炙粼赵信粗声粗气道。
逸风鸬秦可域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四糊涂啊,你又是杨儿的师父,若是此事传出去,三月后杨儿继位恐遭人说闲话,说杨儿胜之不武。”
明了前因后果,墨天鼠慈眉善目当起了和事老,“老四也是好心,莫怪他啦!”
苍骸赋李曲英叹一声,“不然我们以帮他为名,展示一招半式的,打发他回去吧。”
“不妥不妥,杨儿是我徒弟,做师父的这般,不妥。”樊炙粼赵信皱眉道。
逸风鸬秦可域也脸一横,“这不妥那不妥,我不管啦!”
“老四老五莫再吵了,自从姜仕阳死后你们就天天吵。”墨天鼠大手一挥,烦的厉害。启料此话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樊炙粼赵信大手一捞,墨天鼠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擒在手中,“忍不了啦,我去你奶奶个大爷,什么天鼠田鼠,都是爷爷手中的耗子。”
“起来吧。”百晓生孟纨扶起躺在地上的姜小万,又将问苍取出来递给他。
“当初的事,我兄弟几人也猜到了,但是万桑这些年来也将姜万阁打理得极好,我们兄弟几人私心不想损了姜万阁,故而一直隐忍。
也罢,我们四人,今日以此人的命,表忠心。”紧一紧拳头,苍骸赋李曲英道。
姜小万也不管许多,漠然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墨天鼠,“你可有与万桑勾结灭我姜家?”
“不过是一个小小贼人,你敢动我!”墨天鼠骂道。
“我若是抠了你的眼珠子,你便见不到自己将要承受的苦痛,不妥。那便,耳朵吧。”姜小万笑着拔出长剑,一点一点割下墨天鼠的双耳。
墨天鼠跪在地上不住地抽搐挣扎,脸上血和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哭声凄惨绝望,“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啊!我平日对你们不薄啊,救我!啊!”
“好剑,就是快了些。”姜小万捡起地上仍在抽搐的残耳,细细端详,“我自小在死人堆里混,可没有我爹的善心。长老交代吧。”
“我说,我说,当时万桑让我勾结东南叛乱,支走众人,他在中途偷偷返回,偷袭姜阁主,灭了姜家。
而后嫁祸姜阁主勾结叛乱,反被灭门。而后万桑顺理成章坐上阁主之位。求你……”
剑芒划过空气,直指墨天鼠心窝,一入一出,墨天鼠身亡。
姜小万又皱眉将剑身上的血仔仔细细地蹭在墨天鼠身上。
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姜小万,四人皆是一惊,姜小万做法虽说大快人心,但还是令人浑身一颤。
“众位长老说了,此人是你们给我的,后事自然你们来处理,后辈告辞。”姜小万将剑身收入鞘中,转身就准备原路返回。
“日后你若继任阁主,万万不可伤人,你若能做到,我四人为你所用。”逸风鸬秦可域坚定的声音在空室想起,回音不绝。
脚步一顿,姜小万道:“四位长老请便。”
“姜万阁切不可成为第二个墓良啊!”
这是,秦可域最后一句,声音有些凄绝。
在阴暗的通道中走着,姜小万难以控制地落寞。
又走出去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姜小万往回狂奔。
果不其然,四人跪在关公前,都痛哭流涕,抽出匕首准备自刎。
“住手!”姜小万大喝一声,将四人皆是一惊。
四人脸上挂着泪,愣愣地望着姜小万。
无奈间,姜小万在关公前缓缓跪下,“关公在上,我姜小万,今后若是屠杀无辜之人,但叫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站起身来,姜小万摆摆手,“我答应你们,不必寻死觅活的。”
四人又是抱头痛哭,一时间姜小万只觉得头脑发涨,大喝一声:“停。”
众人又停止哭泣,愣愣地盯着姜小万,不发一言。
姜小万一人站着有些许尴尬,又缓缓跪下,“我爹广结天下英雄好汉,我又怎会好端端坏了他的名声,众位世叔莫哭。”
启料听这一声世叔,众人都红了眼睛,默默垂泪,就连五大三粗的樊炙粼赵信都哭的甚是让人心生怜惜。
第6章 落水狐狸
“万琦薇还在密室,我先走了。”姜小万走几步又一回头,“这墨天鼠,你们……”
苍骸赋李曲英摆摆手,“去吧,此处是姜万阁议事厅,名为忠义堂,除了我们兄弟几人,没人再进的来。”
姜小万心下了然,或许藏着是现下最好的方式,抱拳作揖离开。
见姜小万背影消失,好一会儿,百晓生孟纨才道:“是小伙儿啊!”
逸风鸬秦可域摸摸胡须,点点头,“女儿家家应该不会有这么毒辣的手法。”
“哈哈,老六现在竟然不敢笃定了,实乃平生第……”樊炙粼赵信突然卡下未曾说完的话,第二次。第一次,盲信万桑导致姜家灭门。
众人也都想起什么,默不作声地开始处理墨天鼠的尸体。
十六年前姜家被灭门,这件事一直是梗在他们心上的一把利刃,谁都不敢轻易触碰,刀刃离体瞬间的鲜血喷涌是每个人都承受不来的。
“薇儿,醒醒。”将自己的衣服蹂躏一番,姜小万才温柔地叫起万琦薇。
万琦薇睁眼,愣愣地看着姜小万许久,才叫一声:“哥哥。”
“薇儿怎么了?”姜小万心下一惊,给万琦薇把着脉,又探一探她的脖颈,心下明了,方才失魂散和莫言散用力过猛,将她的神魂一时镇住了。
万琦薇揪过身旁的衣服,一脸娇羞,“薇儿现在……哥哥要对薇儿负责。”
姜小万眉头紧皱,这女人即便如今痴傻,仍不忘成亲这码子事儿!“我娶了薇儿,今后人前时,薇儿要说‘都听姜郎的’,薇儿能做到吗?”
“都听姜郎的。”没有那么多的功利,万琦薇本身长相也不错,如今小鸟依人起来,倒是有几分诱人。
姜小万伸手捞过万琦薇的脸,正准备趁人之危亲上一口,启料丧服下的剑硌在腰上,霎时间痛不欲生。
不过多久,姜小万也就释怀了,万桑的密室,万桑的财宝,再调戏万桑的女儿,确实不该。
“将衣服穿好,我们走吧。”姜小万坐在财宝上面揉着腰。
半个时辰后,姜小万带着痴傻的万琦薇回到万琦薇的闺房,也不顾其他,抱着剑倒头就睡。
梦里有山有水有师父,袅袅炊烟,沃野千顷,佳人相伴……
“哥哥,哥哥。”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姜小万一掌推开万琦薇,“走开。”
万琦薇继续晃着姜小万的胳膊,“有人上门挑衅你!”
“谁啊!”姜小万从床上弹起来,又皱眉回头看万琦薇,“你怎么现在还能知道挑衅二字呢?”
万琦薇噘着嘴佯怒,“薇儿又不傻,怎么不知道!”回头时,姜小万已经握着那柄剑跑出去老远……
后院中,二人对峙。
姜小万睡眼惺忪,头发蓬乱,丧服褶皱。
对比而言,对面的郑杨一袭白衣,腰间一玉佩,发髻高束,一丝不苟,恍若遗世独立的谦谦君子。
郑杨率先出言,面上和言语中尽是难以置信,“问苍?这柄剑怎会在你那?”
“这剑是我爹遗物,在我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姜小万面色不改,俯首作揖,“姜小万,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我父是姜万阁二长老,墨天鼠郑之徐。我叫郑杨,现来讨教。”郑杨脸上并无异样。
姜小万才放心下来,看来他并不知道他爹已死,摆摆手道:“我善毒,你善刀,如何比?”
立在郑杨身侧的二小姐轻笑两声,“姐夫,瞧你紧张的,郑杨今日找你切磋而已。”
“我既是你姐夫,就是万家人,万世伯过世不到半月,我怎好和郑兄弟刀剑相向。”姜小万走到郑杨面前停下,右手暗中摸索着幻灵散。“郑兄弟意下如何?”
郑杨还未出言,一旁的二小姐却心急如焚,“你还不曾和大姐姐成婚,叫一声姐夫倒是我唐突了。”
姜小万自然也明白这两个人打的主意。这次切磋她如果伤了,三个月时间,留给自己练功的时间便会缩短。
眉眼间戾气四起,姜小万唇角轻挑,随后无奈长叹一声,挥一挥衣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郑杨眼前忽然出现许多姜小万,步伐凌乱轻浮,提刀一刺,果真刺了个空。
姜小万瞅准时机,一把将郑杨掀翻在地,扔了他的刀,坐在他身上攒拳头就是一阵暴揍。
期间万二小姐前来拉她,姜小万索性连带二小姐也揍了一拳,心下冷哼:挑事精,不揍你揍谁。
“哥哥,哥哥!”万琦薇手中举着凳子,喘着粗气叫道。
转头见到这一幕,姜小万片刻呆愣。
谦谦君子就罢了,反正她是伪君子,可贤夫的形象还需得立着,眼见胯下的郑杨肿成猪头,姜小万才起身,“薇儿,日后外人面前叫我姜郎,我们二人在一处的话才随意你。”
“都听姜郎的。”见姜小万占了上风,万琦薇才放下手中的凳子,依偎在姜小万身上。
二小姐捧着嘴里流出来的唾液和血,忘了疼,吃惊不已,这还是她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姐姐吗?这姜小万好手段!
“薇儿,我有事儿和你说,我们走。”
直到二人的身影离开视线,万二小姐的不可思议才被揪心的疼痛占据,也忘了扶起躺在地上的郑杨。
回到万琦薇的闺房,姜小万盯着万琦薇看上许久,自言自语道:“你竟是从小到大第一个站出来要护我的人,我仇人的女儿。”
“哥哥,你说什么?”万琦薇拖着凳子凑近姜小万一点。
姜小万起身后退两步,摘下一片手旁的叶子,在手中把玩着,“我明日要离开去求师。”
“带上薇儿好不好!”
可能是被万琦薇吓了一跳,突然听得旁边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想着自己可能被扒一层皮,婢女赶忙哭着跪下磕头,“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没关系,你手烧肿了,去领药擦一擦吧。”万琦薇只是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婢女愣愣地盯着万琦薇,忘了磕头。
姜小万看向那婢女道:“出去。”
“是。”婢女才赶忙收拾好东西端着盘子出去。
姜小万眉头紧皱,将手中被撕碎的叶子扔进盆栽里,“我不可能带你去,但是走之前,我要帮你一件事。”
催眠药剂过量,只能靠人体慢慢调节,姜小万也无计可施,如今帮万琦薇表面恢复跋扈,是姜小万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7章 各怀鬼胎
姜小万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婢女拿着一封信进来,“姜公子,有您的一封信。”
姜小万接过信封无奈轻笑,“哪家毒老儿又给我下战书。”
“他还在外面马车里面等您。”
打开信封,姜小万眉头微皱,竟然是姜万阁四位长老,还有一封去青杨宫的推荐信。
“让我带着姓郑的?”
姜小万抬头对上万琦薇的眼睛,“我现在就得走了,你需得记着,跋扈些对你有好处。”
不等万琦薇委屈得淋漓尽致,姜小万脱了丧服,带着剑就往出奔。
门口果真停了一辆马车,姜小万掀开车帘,却没有见到郑杨,疑惑间跑到前面瞟了一眼车夫,才识趣地跳进马车,“走吧!”
而后马车里一阵爆笑……
驾着马车,郑杨衣物裹着的脸一阵通红,旁的仍旧一丝不苟,淡雅得体,实乃翩翩君子之流。
坐在马车里,姜小万问道:“你师父让你来的?”
“是。”
姜小万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她知道,老头们意在转移郑杨的注意力,可日日见着不知何时便要取自己性命之人,实在也有些煎熬。
见身后马车沉默许久,郑杨出言:“三月后的擂台,可由不得你用毒。”
姜小万哈哈一笑,“今日我的幻灵散第一次用,也是郑兄的福气。”
天气炎热,郑杨又将头部用衣服裹上,伤口捂了许久,加上汗水浸闷,脸部像沾了辣椒水一般胀热疼痛。
正扒拉着这位大少爷带的干粮衣物之类,见马车停了,姜小万有几分心虚看向前面,“怎么停了?”
见无人回答,姜小万跳下马车,远远的就看到那个将头捂得严严实实的“君子”,此刻正拿着碗向头上泼水。
姜小万了然,径直走过去,“小二大哥,二两银子,马车在那,送我们去一趟福德济药堂。”
“好嘞!”小二合上张大的嘴,生怕姜小万反悔,忙接过那二两银子就往马车那边跑。
“姜兄绝医称号看来也不过如此!”
看着眼前肿成猪头仍旧半分不肯吃亏的郑杨,姜小万白眼盯着他,“你有病,我没药。”
郑杨这才堪堪闭嘴,乖乖过去上了马车。
捏一捏自己瘪了一点的钱包,姜小万跳上马车,“我倒是该庆幸。”
虽然知道姜小万说不出什么好话,郑杨依然接茬道:“什么。”
“庆幸郑兄没有自食其力到——抢了马的饭碗。”
郑杨皱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五世叔说的,你我二人轮换驾车,以防不测。”
姜小万转头咧嘴嘟囔着:“有什么不测,老大不小了,还世叔世叔的。”
“你!”郑杨咧嘴又扯到了伤口,痛并郁闷,酸爽异常!
二人才安静一会儿,马车就慢慢停下来了,小二喊道:“二位公子,到啦!”
姜小万跳下马车,“小二大哥可有家人在此处?”
“我从村子里出来赚钱娶媳妇,现在没有家人在西康。”
“三个月,三个月……”姜小万皱眉,拉一拉刚下马车的郑杨。
“三个月给你一百两,吃住我们包,随我们去一趟乌山青杨宫。”郑杨接过话端,顿了顿又道:“但是可能路上会有危险。”
小二再看两眼姜小万,见后者低头不为所动,才道:“好!小人在外面等公子。”
走进药馆,姜小万才道:“一百两,会不会有些少了?”
郑杨也白眼盯着姜小万,“一两银子就够普通人家吃上一年了,是你那二两给莽撞了。”
“师父!你来啦!”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从药房后面走出来。
姜小万点点头,“我的药箱呢?”
老者从后面拿出一个药箱和一个包裹递给姜小万,许是听见方才二人谈话,又问:“师父银子还够用吗?”
“够了够了。”接过东西,姜小万老脸一红,这狄老儿次次见面都给她一百两,如今再不好意思要了。
狄大夫稍稍俯首,面上恭恭敬敬,“师父……”
姜小万知道他的意思,回头向呆愣在原地的郑杨喊道:“那小二若是偷了郑兄的东西就不好了,郑兄出去盯着些吧。”
郑杨才从呆滞中晃过神来,点点头往出走。他素来知道,这狄大夫乃是西康神医,不想竟是姜小万的徒弟,顿时不敢轻视。
看郑杨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姜小万回头,“说吧。”
“切去腐烂的肢节时,病人痛不欲生,且时间过长,可是用玉南丸药效时间过短,可以用……”
猜到他要说什么,姜小万眉头紧皱,“不能,我配置的迷药太危险。在我研制出新的药之前,过于复杂的,你只能分次医治。就这一件事?”
“还有一位姑娘,她来找我,要见你。”
姜小万疑惑之间,眼前已经出现一人。
黎宁身着浅绿束袖裙,看起来利落灵动,又有几分潇洒。
“想不到绝医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如银铃般悦耳。
姜小万了然,上次从黎家出来就感觉有人跟着,原是这位小姐。
“黎小姐果然不是凡物,何事?”
“想搭绝医的顺风车。”
“美人相伴,乐意之至。”姜小万轻笑,郑杨一号本尊有了,还怕来一个郑杨二号吗?
看着那道靓丽纤瘦的背影,姜小万笑意不改。
朝狄大夫摆摆手,姜小万俯首:“我走了。”
“师父慢走。”
见姜小万从药馆中出来,小二才上前,“公子,就等你了。”
姜小万点点头跳上马车,坐在黎宁身侧,对上黎宁笑弯了眼睛,“黎小姐这是要去何处?”
“徐阳。”
郑杨咬牙切齿看着眼前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麻烦姜兄帮我医治一下。”
“郑兄真是持家有方……”
知道姜小万又要嘲讽自己,郑杨率先解释道:“习武之人,跌打是常事,又没有伤筋动骨,所以才自行简单上药处理。”
看着郑杨全然没有早上的君子风度,姜小万心下好受不少,点点头,打开药箱帮他上药。
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姜小万回头,只见黎宁伏在车窗上,慵懒之间竟有几分像猫。实在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这么想着,姜小万手已经伸出去了,戳一下黎宁的脸,触感,绵滑!
盯着眼前肆无忌惮在姑娘脸上乱摸的登徒浪子,郑杨高喝:“喂!你定亲了!”
姜小万才拿回手,白眼瞪着郑杨,“昂。”
第8章 黑店屠匪
天边晚霞绯红,染着滚滚白云,绚丽许多。
“没想到在这东南坡,还有一家店!”小二道。
一行人走入院子中,说是院子,也就是几个梆子横七竖八插着围起来的一块儿草地,一只鸡在像是随时都会倒塌的鸡窝里面扑腾,破败的小店倚着大青杨岌岌可危地立着。
看着院中的陈设,姜小万捏着剑皱眉道:“这店,有些荒凉啊!”
“荒郊野外,公子也就只能凑合一晚了!”小二拉着马道。
说话间,一个老者从店里出来,“各位客官里边请!”
黎宁率先跟进去,郑杨紧随其后,姜小万也不得已提脚进去。
老头佝偻着身子擦出一张桌子,桌上的蜡烛孱弱地危立着,“老头子家日日在这东南坡守着,靠不时来的几位过客度日。几位公子不要嫌弃小店简陋。”
“麻烦您了,老人家。”郑杨点点头坐下。
闻着不时飘来的腐味,姜小万慢慢坐下,笑道:“那就麻烦老人家做些家常菜,再来些白酒。”
用手绢慢慢擦过凳子,黎宁也坐下,面上仍是云淡风轻。
“没有碗呢?老人家!”姜小万道。
小二安置马车进门便听到这一句,“公子,我去。”
只听得后面一道清脆的响声,像是碗掉在了地上碎了。
姜小万充耳不闻,对着小二笑骂:“这是在茶馆中干活,勤快的习惯都改不了了!赶路一天了,过来坐。”
“哎呦,老了,拿个碗都不利索。”老头仍旧佝偻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粗糙的手拿着一叠碗。
郑杨接过碗,“谢谢老人家!”
“酒就在那边,公子随意拿,最后按斤两付酒钱。”老头眯着眼笑的一脸慈祥。
小二起身,“我去拿!”
点点头,姜小万看向黎宁,烛光映衬下,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猥琐,“黎小姐可有新的帕子?”
郑杨不齿地看着姜小万,一路了,他也懒得说什么了。马车上毛手毛脚不说,昨日姜小万竟然还厚颜无耻地提出,要和未出阁的黎宁挤一间房……
黎宁将帕子递给姜小万,在筷子桶里面百无聊赖地戳着。
取过小二递来的酒,姜小万用酒将手帕沾湿,将碗逐个擦过去,嘴里还大声嚷嚷,“这碗里许多灰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从后厨出来,慢慢上着菜。
郑杨抬头问道:“这店只有老人家一个人经营?”
老人愣了愣,才道:“儿子在后厨做菜,面貌丑陋所以不出来。”
“老人家也不容易,谢谢老人家!”郑杨认真道。
听着这话,姜小万喝酒噎了一口,半天没缓过来,墨天鼠何等阴险狡诈,生出来的儿子倒是十分善良纯洁无害!
“老头子就不打扰各位用餐了!”
姜小万一口闷掉碗里的酒,“好酒!吃吧!”
“老者儿子手艺倒是不错,这几道菜都很好吃。”郑杨慢条斯理地啃着手中的鸡腿。
“明日便到徐阳了,今日这一餐,便当是给黎小姐践行了!”姜小万举起碗笑意浓浓。
黎宁也举碗和她碰一下,“一路顺风。”
四人谈笑间,已然酒过三巡,小二面色酡红倒在桌子上。
姜小万也眼色迷离,不动声色踩一脚郑杨,又轻眨眼,“这酒,真是好酒!有些困了!”
郑杨正准备踩回去,见姜小万狠狠眨眼,低头一看旁边倒在桌上的两人,虽有几分狐疑,还是十分配合,垂眼在桌上昏过去。
“公子,公子醒醒!小姐!”老者从后厨走出来,推一推躺在桌上的四人,见良久都没有动静,才直起背,哈哈大笑:“出来吧。”
从后厨相继走出二十多个大汉,为首的一个刀疤脸得意一笑,“老二,这医贼也不过如此,杀一个还赚一个美娇娘。拿到恩公赏的钱,我们兄弟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不光如此,今后我们东南坡匪寨在江湖上也算排的上号了。”老者模样的汉子哈哈一笑。
一个小个儿站出来,皱眉看向桌上,声音有些微颤抖,“大哥二哥,没想到黑无常老六对这医贼竟然也恨之入骨。”
“黑……”
鹤鸣起,姜小万已抽出问苍斩掉一人的胳膊,那人哀嚎一声,蜷缩跌倒在地上,脸上青筋暴起,汗泪交织。
血腥味和着酒香,在空气中蔓延。
“你!”被称作大哥的刀疤脸正想举刀砍向姜小万,岂料四肢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一时间二十多人倒地不起。
黎宁才从桌上爬起来,用手帕捏着一条筷子粗细的死蛇,在烛光下把玩着。
郑杨愣在一旁,他虽学刀十二年,可手中未曾沾过一滴血,如今看着手执问苍,沾染鲜血的姜小万,不免有些胆颤。
姜小万居高临下地看向刀疤脸,嘴唇轻挑,表情几分阴翳,“黑无常老六?”
一旁的小个儿盯着黎宁手中的蛇,流着泪,声嘶力竭地喊道:“是,黑无常老六,你姜小万江湖上唯一的朋友。”
姜小万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如果我信他,只能你死。”
“老九,啊!”刀疤脸双眼落泪,凶狠地对上姜小万的眼睛,“是我兄弟几人技不如人,要杀便杀,我兄弟几人如若今日不死,来日定将你碎尸万段!”
姜小万用剑背拍一拍他的脸,捡起他手中的刀,转身面对众人,“一炷香内,为表与此人恩断义绝,砍他一刀,即可领解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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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弹。
空气中血腥味久散不去,众人听得最清楚的,莫过于院中鸡翅膀的扑腾声。
忽然,一人艰难爬起来,用刀戳在刀疤脸背上,而后跪倒在地,给姜小万磕头,拿着药感恩戴德地吞下,踉踉跄跄的跑出去。
爬在地上的众人都盯着他,直到身影在眼界消失。眼前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他们都有些心动。
一念,便生!
陆陆续续地,许多人都踉踉跄跄地走了,刀疤脸满头密汗,血流不止,一声不吭地受着。
最后,只剩下了刀疤脸和假扮老者的瘦弱汉子。
“大哥,对不住了!”瘦弱汉子流泪在刀疤脸身上砍了一刀,而后在姜小万面前跪下来,“求绝医,赐药。”
轻叹一声,姜小万笑着摇摇头,将解药递给他,又目送他出了小木门。
“老九,老九啊!”刀疤脸抱着那具小个儿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黎宁捏着蛇走进近疤脸大汉,“失踪许久的崇琛蛇人,竟然做了山贼。”
看着那条蛇,像是顿悟什么,刀疤脸仰天大哭,“老九,我不该狂妄自大,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刀插入腹中,身亡。
黎宁将手中的死蛇丢在地上,看向姜小万。“想他死,一刀结果便是,何必如此折辱?你知道的,那些人无心杀他,轻戳二十下对习武之人来说,还要不了命。”
姜小万笑看她,“我不可再犯杀戒。”
第9章 黑店围剿
郑杨抠着手边的筷子,嘟囔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暗自骂他一声蠢货,姜小万才解气一些,目光又回到黎宁身上。
姜小万知道,崇琛乃是毒域,踩进一步便难以脱身,所以这两年来,她走南闯北,就是没有踏进崇琛半步。而面前这个黎宁,似乎很了解崇琛。
见黎宁转头对上自己的眼睛,姜小万回神出言:“这蛇,黎小姐是怎么发现的?”
“听到的。”
好半晌,姜小万都没有说出话来,“听到的?”
黎宁点点头,“不过如若不是听到老者的脚步声过于中气饱满,我也未必会在意侏儒蛇的小动静。绝医又是如何发现的?”
“说来也没有你这么确定,我只是猜想罢了,不然我燃的,就不是简单的软骨香了。”姜小万从地上捡起一块小锥形香,将其熄灭,肉眼可见的少了一个尖。
还没等黎宁说什么,一旁的郑杨指着许久都没有从桌子上爬起来的小二,“他怎么……”
姜小万摆摆手,“没事儿,他没有吃下解药,所以一睡不起。”
“解药?难不成,你沾着酒擦碗那时?”
姜小万咧嘴假笑,“是,我没让他喝酒,所以他迷药药劲没有解,现在一睡不起。”
郑杨又张张嘴,打算说些什么,又慢慢闭上。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呀?”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儿,姜小万慢慢问道。
看后者不出所料点点头,姜小万勾勾手指示意郑杨低头一些,在他耳畔吼道:“因为他不会配合我。”
话音刚落,屋子陷入一片漆黑,伸手摸不着五指。
忽而听得一道箭鸣自耳边擦过,姜小万吓了一跳。接下来就是无数道箭鸣声,碗碟破碎的声音,以及箭插在木头上的闷响声。
“把你的剑给我。”黑暗中黎宁的声音响起。
心下有些诧异黎宁竟然会武功,姜小万没有迟疑,把剑递向声身后,“黎宁,小心些。”
乘着些微月色,一道身影闪过,伴随着一道乒乒乓乓的兵器声,小店木门被关上了。
随着一阵木凳碰撞的声音,郑杨道:“走!”
明白郑杨将酣睡的小二从桌上拉下来了,姜小万出声问道:“郑杨,有火折子吗?”
郑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有些微颤抖,“有!”
姜小万松一口气,这个郑杨,终于靠谱一回了!
伴随着微光亮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划破长空,姜小万皱眉回身看去,而后笑瘫在地上。
角落里,郑杨手里把着火折子,脸色煞白,浑身哆嗦。他左边躺着小二,右边躺着刚才被斩杀的劫匪老九。
联想刚才那一声“走”,姜小万抚掌大笑,“你把这小个儿当成我了?”
“里面的人,交出医贼姜小万可平安离开!”
姜小万才停下大笑,轻叹一声,向着黎宁和郑杨的方向敷衍作揖,“诸位跟着我受苦啦!”就准备起身。
黎宁甩出剑鞘砸中姜小万膝盖,才迫使姜小万跪坐在地上。
不待姜小万出言,黎宁指着小个儿老九的尸体,“用那个!”
郑杨忍着恶心,将那副僵硬的尸体举起来,姜小万蹲在后面举着火折子,尸体的影子清晰地打在破窗上。
果不其然,尸体刚一露头,就插上了许多支箭,有一支箭力道大些,直直透过尸体插在后面的柱子上。
姜小万咽一咽口水,“行了,行了,放下来吧,死透了。”
看着尸体被插满箭的脸,郑杨也顾不上恶心,对着姜小万感慨一声:“你可真是个大恶人!”
“他们来了。”黎宁道。
姜小万从医药箱里掏出两包药,两根竹管,“这是我的扼喉散,细粉,无味,吸入必死,药效奇快。从窗上往出吹。”
感受到旁边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射来,匍匐在地的姜小万浑身一哆嗦,才想起来,在万家她给黎宁下的就是这扼喉散。
蹲在窗旁,姜小万讪笑讪笑,“自然,我的扼喉散不轻易往出拿,拿出来就说明对手很强或是很难缠。”
见黎宁没有再看自己,姜小万才轻呼一口气。毕竟此情此景,这个武艺高超的漂亮剑客还是得罪不得的。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姜小万对折药粉,拿着竹管就吹。
不过也算是天公作美,今夜无风,扼喉散精准地吹向外面的匪徒。一时间外面许多人都莫名其妙地倒下了。
见时机差不多了,黎宁一脚踢开木门,执剑翻身出去,招式干练绚丽,瘦弱的身影在夜色中丝毫不孱弱。在母鸡翅膀的扑腾声以及刀剑相撞声中,黎宁宛若主宰着生死的夜下精灵。
这许多年来,让姜小万感觉迷人的,除了她各色的毒,也就只有面前这个女子了。
看着姜小万大剌剌立在门口,痴迷地望向院中,郑杨顿感无力,“姜小万!”
岂料这一声,让黎宁分神看了门口一眼,手臂上被划了一刀,黎宁神色一冷,回身将那人的头削落在地。
夜色中,黎宁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人心颤栗,“不想身首异处,就滚。”
剩下三五个匪徒再不敢上前半步,见黎宁转身背向他们,才一哄而散。
“姜小万,你怎么了?”
看着黎宁脸上几分担心,姜小万忙摇摇手,“没有没有,没事,我好好的。只是,放了他们恐生变故。”
“无碍。”黎宁将剑递给姜小万,“是把好剑。”
突然,旁边“咚”一声响。
姜小万回身仔细看时,郑杨已经昏迷,腹部中了一箭,暗色衣裳已然被血浸湿。
姜小万忙拿过药箱替他取出箭头,止血包扎,又喂了他一颗清怡丸,忙活了半天,才重呼一口气瘫倒在地。
“我受伤了。”沉默良久的黎宁见姜小万终于停下,才道。
姜小万回头,有些错愕,恍若这个地方有第二个声音好听的姑娘。这语气中几分委屈和方才大杀四方的剑客,有些出入啊!
错愕归错愕,姜小万还是立马起身走过去,“哪儿?”
后者翻起袖子,如玉耦般嫩滑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有一条小指长的划痕!若是包扎的慢了都害怕会自动痊愈。
姜小万点点头,忍下笑意,“嗯,需得好好处理。”
看着姜小万给自己上药,黎宁问道:“你要去青杨宫?”
“可能吧。”
盯着姜小万,黎宁再问:“此话怎讲。”
姜小万将纱布打个漂亮的蝴蝶结,笑意中有几分无奈,“乌山,乌山三霸命丧我手。虽说为乌山除害,可百年来,乌山一宫六派和平共处,我若是拜师青杨宫,青杨宫必成众矢之的。”
“无论去哪儿,我可以护送你。”
对上黎宁的眼神,姜小万认真几分,“条件呢?”
“和我去一趟崇琛。”
第10章 生死之交
姜小万张张嘴,左右不过一个“好”。想来当初黎宁在破庙救她,也是出于今天这个条件。
若说崇琛是处毒域,倒不如说是瘾城,里面的人以命做赌注,以快感为乐,陷进去,便很难脱身,瘾欲比罂粟更甚。
听着这个惊喜的回答,黎宁杏眼微眯,丹唇笑开,清水动人,堪比星华。
美人乘着微光,竟叫人难以挪开眼睛。半晌,姜小万才从呆愣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有些许失态,腾地拔地而起。
但是黎宁似乎还没有从激动中缓过来,扑上前一把抱住姜小万,“姜小万,谢谢你。”
嗅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清甜,姜小万只觉得眼前女子娇小可人,而且柔软嫩滑,又将胳膊环在黎宁腰上,不出意料的,腰也很细,像是不小心就会折断一般。
行走江湖,姜小万别的没学多少,欲擒故纵倒是学的不错。恋恋不舍地在腰上摸两把,姜小万正色将黎宁的胳膊扒拉开,“天色不早了,睡吧。”
黎宁也才放开姜小万,“好。”
二人就各自找了一张桌子躺上去。
躺在桌上,想着柔软的触感,姜小万小声嘟囔着:“我要是男儿身多好!”
“男儿身如何?”
姜小万一惊,看向黎宁,倒是忘了她听觉过人了!也不矫情,姜小万笑道:“黎小姐论容貌,论身段,论武功都是一等一,怎么就不容许我肖想了?”
“句句属实,那你肖想吧。”黎宁闭上眼睛。
轻笑两声,姜小万脸上的笑容尽数掩去。又想起小个儿老九临死前那句话,“黑无常老六是你在江湖上唯一的朋友。”
常家人对黑无常本就不善,如今黑无常沾染上医贼,怕是日子又要难上许多。
直到很晚,姜小万才渐入梦乡。或许是进入黑店后一直高度紧张,这一觉,姜小万睡得很沉,沉到,打起了呼噜……
“姜小万,起床。”
感觉到有人在身旁注视着自己,姜小万腾地坐起身,对上黎宁那双澄澈的眼睛,木木地点点头,见后者起身出去,才又愣愣地倒下。
“姜小万,日上三竿了,再不起床,你午饭只能吃马车里的干粮了。”郑杨一脸鄙夷地看着姜小万。
再一次坐起,姜小万问道:“昨天中午没见你买糕点烧鸡之类的啊!”
在看清郑杨的表情之后,姜小万哀嚎一声,“几天前的干粮你还没扔啊!都腐……”
“呕……呕……”小二踩着横在地上的木门出去,一时间院里院外只有小二干呕的声音。
“注意些,以后不要说腐啊烂啊之类,也不要随意抽剑拔刀,小二大哥小心脏受不了。”郑杨笑着走进来。
不想搭理这个幼稚鬼,姜小万跳下桌子,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道:“地上的尸体和残臂呢?”
“我扔院里了。没成想,院里有一个断臂的尸体,好像就是你昨日伤的。”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昨天易容老人家的那个劫匪,好像也在院里。”
无奈一笑,姜小万点点头,“我也曾慈悲为怀,放他们一马,他们不知回头是岸,我也无可奈何。”
“你倒是撇得干净!”郑杨嘟囔着出了小店。
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姜小万跃过小木门出了院子,对小二好一通疏导。小二才慢慢停止干呕,只是浑身仍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小二倒是还好,就是苦了那只仍在扑腾的鸡,要独自一鸡面对夜里冷箭横飞,刀光剑影。不过它竟然没有被误伤,还在危急存亡之秋下了个蛋!
顾不上仍旧抽泣的小二,姜小万走到鸡舍前,就在她准备掏出那个新鲜的蛋时,不小心和鸡对视了!
而后在姜小万威胁的目光中,这只母鸡大义凛然将自己还热乎的蛋啄碎了……
“怀疑有毒?”目睹这一切的郑杨走上前,搭着姜小万的肩问道。
姜小万暗自斜他一眼,不情愿地用鼻音“嗯”一声。
后者哈哈大笑,拉着仍在颤抖的小二向马车走去,“你这疑心病可太重了,姜小万你要放松!该走了,上马车吧!”
待郑杨身影入了青杨下的马车,黎宁才道:“怕鸡?”
姜小万老脸一红,顾左右,见没有人,才做娇羞态,退后两步垂着黎宁的肩膀娇嗔,“是啊是啊,鸡会啄人,超级怕怕的!”
黎宁沉默几秒,躲开姜小万炙热的眼神,又救出自己的肩膀,“绝医,为了避免那些劫匪卷土重来,我们该上路了。”
见黎宁撒开自己在前面快步走着,姜小万才沉沉道:“哦。”
郑杨像是偷喝了鸡血,自醒来就喋喋不休,马车上又郑重其事地向二人宣布,“算起来我们三人也算是生死之交,日后我会护着你们的!”
姜小万将头埋在车窗上不发一言。生死之交,你爹生我爹死,我生你爹死之交……
相比之下,黎宁倒是捧场的,美人一颦一笑一点头,便是天大的面子。
郑杨以为姜小万还在嘲笑昨晚他惊叫的那一声,直直地掰过姜小万的肩膀,“姜小万。”
叹一口气,姜小万盯着郑杨的眼睛,神色严肃许多,“郑杨,你可要想清楚。”
“我自然想清楚了!”
姜小万立刻拍手,“行,二弟,你日后定要听哥哥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生辰比我大?你怎么不说你生辰比万家大小姐还大?”郑杨鄙夷地看一眼面前像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姜小万。
“姜家灭门那一日我出生。”
话毕,马车陷入一阵悠远的沉默。
直到现在,姜小万才明白,四长老为人耿直,怎么会收墨天鼠的儿子。是不是要养个蠢徒弟气墨天鼠,姜小万不知道。用郑杨衬托四长老的智慧倒是真的可行。
马车在寂静的小路上颠簸许久,才挤进了人潮人海的徐阳城。
“进城了,乌山便在徐阳北,赶了许久的路,在我府上休息一日吧。”黎宁道。
“黎府?”
“嗯。”黎宁点点头。
“小二大哥,去黎府。”姜小万喊道。
“好!”
“在西康也有一个黎府,你们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光是府邸就有两个?”姜小万本是调侃,也不指望她回答。
黎宁简单解释道:“各色的生意都做一些,不过都是管家在打理,舅舅也不过问。”
郑杨突然十分激动,“我以为你家只是玉商,再者,姬恒只是你们家的管家?”
第11章 屋后君子
还未等黎宁回答,小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公子小姐,黎府到了。”
姜小万率先跳下马车,只见一约摸二十来岁的男子,身着锦衣,负手而立,不同于初见郑杨的儒雅,面前的男人佩金带紫,贵不可言。
“小姐。”男子上前将黎宁从马车上抱下来。
“姬哥哥。”
此刻姜小万脸上的惊讶不比郑杨少半分……如此世间尤物,竟然只是一个府邸管家。
黎宁侧身道:“这位是绝医姜小万,这位是姜万阁墨天鼠之子,郑杨。”
礼貌地向二人点点头,姬恒道:“小姐舟车劳顿,进去休息吧。”
“公子,那我去对面茶楼,明日清早我在此处等你们。”小二喊住姜小万。
稍想一想,姜小万点点头,“你等一等。”将手递到郑杨面前,“郑杨。”
后者了然,看一眼姜小万别在腰带上珠圆玉润的荷包,虽然面上不开心,仍旧从自己袖中取了十两递给姜小万。
二人看着小二牵着马车远去,才回头,竟然已经和黎宁落下一大步,赶忙追上去。
姜小万从来都只是被人求着上门,亦或是不请自来,如今被邀请一次,倒是有些拘谨。静静地立在郑杨身侧,想着也沾染些儒雅气息。
前面二人却好像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仍在聊着。
“舅舅的病,还好些吗?”
“依旧。”
“他还是日日去看娘亲吗?”
“依旧。”
“你也依旧。”停下来看着姬恒,黎宁笑道。回头看向身后的二人,黎宁道:“我去看看舅舅,姬哥哥会帮你们准备吃住的地方。”
“好。”姜小万点点头,眼底有些郁闷。无论名声如何,她好歹也有绝医称号,黎宁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让她诊治。
姬恒对着黎宁的背影俯首作揖,言行之间几多恭敬。而后才转头面向二人,“二位今晚便在厢房休息,这些人你们随意挑两个带路就是,告辞。”
“多谢。”郑杨道。
一路走过,看着偌大的院子,姜小万郁闷,看着亭台水榭,姜小万郁闷,看着白云碧水,姜小万郁闷,看着满桌宴席,姜小万还是郁闷。
“这黎府果然是徐阳第一府,院中名花贵木,建筑林立,活水清爽,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郑杨拿着鸡腿吃的满脸横油,大家公子的风范怕早被误吃下肚了。
斜他一眼,姜小万斜在床上蔫蔫道:“你中了箭伤,忌大鱼大肉,大辛大辣。”
郑杨嘴里的咀嚼动作一顿,“你不是绝医吗?”
郑杨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姜小万把攒了许久的闷气都撒了出来,从床上立起来一步步戳着郑杨的肩膀,“喂!我可以让你现在立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好吗?到现在一句感谢都没有,还挑三拣四,这就是你的公子做派?”
郑杨吓了一跳,一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嘟囔一声:“你如今怎么越发像闺中怨妇一般,咄咄逼人。”
姜小万才停下,不自然地耸耸肩,“是吗?定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有些烦闷。我出去走走。”
“好。”将鸡腿喂进嘴里,郑杨含糊道。单凭自己脸上的虚肿三日便被姜小万治好,郑杨就对他的医术深信不疑。
一路心不在焉地走走逛逛,姜小万碰上了一处草药园,名景园。且不说园内,旁边水池里的的那两株还生草就已然让姜小万挪不动脚了。
不过毕竟是生死之交的美人儿府中的物什,姜小万也不好动心思,又不舍地看了几眼,姜小万才提脚走进园中。
岂料园中名贵草药更多,姜小万边寻着药草走边感叹,“若是拥有这样一片园地,此生无憾!”
园中心有一处宅子,比起外面更加别致些。
只是,越往里面走,宅子里的藤条声就越清晰,像是在抽打什么。
走近宅子时,姜小万从窗上往里隐隐约约看到一人手起手落。
姜小万从窗上扣了一个小洞偷看,忽然一惊,手执藤条那人可不就是方才对黎宁恭敬有加的姬恒?如今拿了藤条抽打黎宁的背部。后者一声不吭地受着。
正在姜小万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你需得记着,绝不能再妄动,招惹一身屎尿。”
“是,舅舅。”
姜小万才放心下来,定是昨晚匪徒之事让她舅舅知道了,担心不已,故而如此。别人长辈训话,也不好打扰,姜小万正准备离开,又听得一句:“舅舅,娘亲已经死了,我们可不可以……”
黎宁言语中的小心翼翼是姜小万不曾听过的。
然而虚弱的声音毋庸置疑地给出态度:“不可以。”
姬恒道:“走吧。”
见两人就要出来,姜小万赶忙跨步藏在宅子侧面。
“我跟了他十年,那是他的执念。”隐约地,姜小万能听出来,此时立在园中的姬恒,声音中有许多无奈和悲凉。
“可妹妹,究竟只是妹妹,一母同胞,成得了谁?”
出于好奇,姜小万小心翼翼探出头看一眼,二人立在园中,竟有几分郎才女貌的般配!
“此话莫要再说。”
“你呢?跟着舅舅十年,值得吗?”
“我私心想要维持现状,仅此而已。”
为了照顾到听力过人的黎宁小姐,姜小万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在屋后立了许久,等到二人从院中离开,姜小万才松一口气,慢慢绕到宅子后面。
“原有腿儿的,当梁上君子,没有腿儿的,都倚在屋后扎堆。”黎宁舅舅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听着一墙之隔的声音,姜小万心下一惊,躲了两个小的,不知不觉绕到老的旁边了。
姜小万正准备溜之大吉,黎宁舅舅似乎还饶有兴趣道:“你能到此,我们也算有缘,进来吧。”
听这话,姜小万左右环顾,才看出园中端倪。药草排布看似随意,实则用心,以药香布阵。这些药草每一株都极难养好,每种草药习性不同,栽培养护这一个阵难上加难!
怪不得方才不曾被黎宁发现,原是因为她本就没想到有旁人能进的来,故而放松了警惕。
稍作思索,姜小万一笑,学了四长老的腔调,“哎呀呀,进去作甚,你和俺也不熟,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多尴尬。”
小小阵法妙在出人意料,若是细细思索,进出对姜小万便是小菜一碟,很快就从园中跑出去了。
毕竟,绝医嘛。
姜小万大摇大摆地走在小路上,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就是想不起来了。
第12章 他之于我
“姜小万,你终于回来了!黎宁等你许久了。”郑杨道。
抬头看着端坐的黎宁,姜小才想起来。方才在景园,黎宁被打了十多下,姬恒力道不小,可她出了那座宅子却一点不适都没有,着实奇怪。
“不过两个时辰未见,美人儿就想我了?”隐下心中的疑惑,姜小万面上仍是痞里痞气。
黎宁也不恼,依着他的话往下接,“是啊,所以来找你了。”
一旁的郑杨跳出来横在二人中间,“姜小万,万大小姐还在西康等你,你可不能负她。”
“怎么,你喜欢万大小姐啊?”姜小万拨开面前的不速之客。
被拨开的郑杨不自觉后退半步,“万大小姐聪明能干,我还是配不上的,姜兄说笑了。”
姜小万忍俊不禁,虽不忍心,还是道破玄机:“你是怕她吧?”
“她对旁人也不像对你那般贤良淑德,柔情似水,况且我是小辈,自然要忌惮几分的。”郑杨的声音像是低到尘埃里了。
姜小万笑得直不起腰,“好一个小辈。”
“那么,小辈和姜兄晚宴要记得到。”黎宁自然知道,姜小万是女儿身,和万家小姐也只是权宜之计,笑着岔开话题。
二人才正色地看向黎宁,不明所以。
“舅舅今晚打算宴请你们。”
姜小万想起方才景园宅子里的声音,心下一惊,摆摆手试探道:“黎宁,我们不过两个小辈,你也没必要把舅舅请出来招待我二人。”
郑杨也颇为正色地附和:“是啊。”
“是我舅舅方才打发人来请的。他许久不见客,不知为何今日想要宴请你们。”黎宁自知自家舅舅心高气傲,断然不肯接受旁人诊治,如今又不知为何改了主意。
姜小万正想着再挣扎一番,郑杨却正式地点点头,“长辈宴请,我兄弟二人自然不敢驳了面子,一定到。”
看着一副伪君子做派的郑杨,自愧不如之下,姜小万也不好说什么,噙笑道:“好。”
“不过我们还没见过令堂大人,也不见你提起。”郑杨又是一派儒雅,看向黎宁。
“爹爹和娘亲已故,我在舅舅膝下长大。”黎宁简要解释着,脸上并无半分哀伤。
看着郑杨微微前倾的脑袋,和不知何处安放的手,知道他又要说些令人烦扰的假安慰话。
像是没听到黎宁的话一般,姜小万生硬扭转话题,“郑杨,我出来的仓促,也没准备体面的衣服,把你的借我一套呗。”
后者点点头,答应得十分爽快。
“府里北院有裁缝供应着舅舅和姬哥哥的衣服,我们去北院让人加急改一套便是。”黎宁脸上仍旧浅笑盈盈。
还不等姜小万说什么,郑杨又道:“这,不合适吧。”
姜小万半俯身子作个揖,俨然一副风流浪子做派,“既然主家都提出来了,那小生恭敬不如从命。”
“走吧。”
二人没有搭理愣在原处的郑杨,出了厢房,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都是姜小万说,黎宁应。
觉得后者注意力不甚集中时,姜小万试探回头,总能丝毫不差地对上黎宁过于真诚的眼睛,到嘴边的提醒也就作罢了。
走了有一会儿,二人碰上弯路,姜小万出神一瞥,竟然看见一处门外有两个人守着,二人像是镖师穿着,岿然不动地立着。即便是黎宁舅舅的景园,都未曾见有一人守着,这倒是让姜小万十分好奇。
“这是?”见黎宁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姜小万大方问出声,虽说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实情。
黎宁却坦然得很,“哦,里面是我娘亲的尸体。”
“冰窖?”
黎宁点点头,言语间有几丝落寞:“至今未曾有一人闯入,舅舅也是多此一举。”
见一路话痨的姜小万没有出声,黎宁道:“我似乎不该同你说这些。”
“无碍,虽说我们有过命的交情,但我之于你还是半个陌路。”姜小万正经许多。
只是严肃之间,姜小万又颇感此话有些冷漠,回头错开黎宁的眼睛,竟然看到一处满是布匹架的院子,随即大声嚷道:“到了到了。”
这一嚷,管事都惊出来了,“小姐,您来了。”
“我来给这位公子挑几件衣裳,你将做成的衣服给他试试。”
“是,公子随我来。”
姜小万点点头跟上去。
再出来时,姜小万已然换了一套锦衣素衫,丹凤眼一勾,颇有几分撩人。
黎宁绕着她转一圈,一本正经点评道:“你这脸,过于媚,当个男儿着实有些浪费,你若是个女子必定就合适许多。”
“我若是女子,定叫海棠失色,素雪樱红。”姜小万又做一个兰花指,红唇微撅,丹凤眼半闭着,甚是妖娆。
“这话,倒是不甚夸张。”黎宁笑道,“我觉得穿华衣更衬你。”
姜小万摆摆手,她可不想穿得太扎眼,若是自己私闯景园的事败露,保不齐黎宁反戈相向。“素衣方能显出客的谦逊有礼,就这件,就这件。”
“依你便是。”黎宁转身对管事道:“不必细量,将这件按着这位公子的体型大约改一改,晚宴前送去西苑厢房。”
“是,小姐。”
看一切她都安排妥当了,姜小万笑着摘下身上的衣服递给管事,“有劳了。”
“小姐公子,慢走。”
悠悠地走在路上,看着旁边的园子,姜小万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去崇琛做什么?”
“取一人命,和一味药。”
“何人?”
黎宁颇为认真地想一想,“嗯……可能是之于你,郑杨的存在一般的一个人。”
姜小万面上带笑,直直地看向黎宁,“他之于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可能是仇人,可能是朋友。”
躲开黎宁的眼神,姜小万再问:“怎么个可能?”
“你放手,或是他放手,你们便是朋友。倘若二人都执念深厚,便是敌人。但是依着你的性子,断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黎宁指着池塘的鱼,“这鱼四季被姬哥哥养着,体型却不曾变过。不知我现在看的,可有去年看到的那只。”
姜小万懒散地看着黎宁,“怎么个不放弃?”
“若我记得不错,江湖传言,绝医向来喜欢斩草除根。”黎宁看向姜小万,像是一眼看穿了她。
第13章 许配给我
“斩哪门子的草……”
“姜小万,姜小万,你的衣裳送来了。”郑杨推着趴在桌上睡得梦呓的姜小万。
姜小万这才醒来,木木地立着,方才的梦虽然早已忘了七八分,可黎宁那句话仍萦绕耳畔。
“郑杨,我可凶残?”
看他愣愣地杵在原地说这句话,郑杨才正色道:“说你凶残,倒不如说你受不得一点儿憋屈。”
姜小万皱眉,“何出此言呢?”
“初次见面时,你看穿我和万家二小姐的用意,使了巧技将我放倒在地,却不曾伤及我的要害,由此可见。”
姜小万又呆立着,记起了自己回答黎宁的那句,“他若无意害我,我定不会动他。”
“时间差不多了,你快换了衣裳,我们一起出去,若是迟到就有些失礼了。”
姜小万点点头,麻利地将身上的外衣除去,换了床上那件素色锦衣,本想备些毒,又怕生事端,也就作罢了。“走。”
天边的殷红让人心动,染了倒影的水似乎也妖娆起来。
无疑,此刻走在黎府的小道上本身就是一件雅事。更不用说还有逐渐清晰而又萦绕耳畔的乐音。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宴会,不想竟还有舞乐,也不辜负你这身专程讨来的衣裳。”见姜小万从下午回来时就怏怏不乐,郑杨想引起他的兴趣。
姜小万此刻倒是放下黎宁的那句话,但是如今一想到黎宁的舅舅就脑仁疼,故而慢慢地走着,不发一言。
“衣服看起来不错。”
初见时,姜小万便觉得黎宁的声音尤其好听,如今伴着这声音,再看着步步生莲,向自己走来的美人儿,心情也好了许多。
“黎宁,你同姜小万说了什么,他自回来便郁郁寡欢,像是被人抽了骨髓一般。”
盯着眼前脸上挂笑的姜小万,自知下午的话几多冒犯,黎宁有些出神,“不曾说过什么,他许是困了吧。”
“两个时辰前,你才说我这脸长得媚,如今就不认账了?”姜小万抬眼看向黎宁,嘴边仍旧是浅笑。
后者了然,方才释怀。
郑杨没有发现二人之间的端倪,细细端详着姜小万,“确实,你矮我一些,五官也精致许多,若是个姑娘……”
“定叫海棠失色,素雪樱红。”姜小万补充道。
郑杨摇摇头,“若是个姑娘,我倒觉得有些别扭。”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盛着花香的风在鼓动声,以及黎宁银铃般的笑声……
“宁儿,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姜小万抬头间,便见两人一前一后从一旁的凉亭走出来。
不同于身后姬恒的华贵,前面一人身着玄色衣裳,大约三十余岁,步履间有些虚浮,只是那双眼睛令人有些不解,他明明富甲一方,却好似眼底万物都毫无生机。
黎宁顿时笑意尽失,“舅舅。”
“这二位便是你带回府中的朋友?”良歌打量着面前低着头的二人。
黎宁点头,“是。”
姜小万自然听出来了,面前人的声音没有在景园宅中时那般虚弱。
猜到他用了塑药提气,姜小万心下揶揄,他伤的是内脏,欲速则不达,最为忌讳塑药,治标不治本,欲盖弥彰,若日日都用着,不出十日就一命呜呼了。
良歌挥手道:“请。”
“谢黎家主。”二人恭敬作揖。
将身后的黎宁拉上前,良歌道:“宁儿才是这黎家之主,我姓良,名歌。”
“良前辈。”姜小万点点头,这名字,她从未听过,可面前之人,就凭他有一个武功数一数二的好外甥,他也绝非泛泛之辈。
一行人入座凉亭,身后是假山跌水的声音,前面是琵琶,玉笛,长琴的和鸣声。凉亭周围和前面的烛光皆用琉璃罩起来。此情此景,怎一个雅字了得。
“宁儿,介绍一下。”
黎宁微颔首,“这位是绝医姜小万,这位是姜万阁墨天鼠之子。”
良歌像是对郑杨有莫大的兴趣,“哦?算起来,樊志粼赵信是你世叔?”
知道他们从万康而来,猜到樊志粼倒是不难,姜小万还是手心捏了一把汗。
郑杨点点头,“他还是我师父,前辈曾见过他?”
见面前之人脸上并无不妥,良歌收回目光,“早些年有数面缘分。”
姜小万只管埋头点着时间,差不多些时吃上一口面前的菜,尽可能地让众人忽视自己。
“绝医姜小万,你可能看得出,我得的是什么病?”良歌将目光移向姜小万,神色间颇有几分喜欢这个小伙。
听人叫到自己,姜小万将饭筷放下,略微惊讶一番,又眉头轻皱,动作如行云流水,“观您步履虚浮,是体虚之象,平日温补些人参雪莲即可。”
姜小万心下暗喜,若是这良歌按捺不住,骂她是庸医,她便借此机会转头就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处。
“良某虽久居不出,对绝医也略有耳闻,医术高超却从不救人,今日一见,原不是不救,只是救不活。”良歌笑看姜小万,言语间几多挑衅。
这骂法倒是新奇,姜小万虽不在意外界说法,也不是轻易能被激怒的,可这两句话,还是不太能消受的了。“愿闻其详。”
“你若是愿拜我为师,一切好说。”良歌推开面前的酒壶,慢慢品着一旁的白水。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姜小万左右看几眼良歌,后者体格孱弱,并不像习武之人,才放心道:“您可会武功?”
“不会。”
“我要去青杨宫拜师学艺,再打败我身旁这位刀客,方能继任姜万阁阁主。”姜小万言语间尽是无可奈何,以及淡淡的感叹惋惜。
良歌向一旁立着的姬恒偏头示意一下,“这有何难,我替你杀了他便是。”
郑杨见姬恒就要上前,自己身上伤口还未痊愈,顿时惊得站起来,“前辈,杀了我名不正言不顺,不符合江湖道义,不妥不妥。”
言罢,郑杨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黎宁,后者斯文地用着饭,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郑杨顿时凄凉万分。
良歌品着白水,“他名声本就不好,多你一个也不多。”
姜小万皱眉看着眼前之人,颇有些市井无赖的感觉。一时间计上心来,“这倒也没什么,我左右图的不过是名利,您若是将黎宁许配给我,姜万阁不要也罢。”
第14章 对月谈情
姜小万用余光扫向黎宁,不想后者也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舅舅,像是此事与她无任何干系。
“除了这个。”
意料之中,姜小万眯着眼睛叹一口气,看起来几多失望。
良歌将手中的杯子不轻不重放在桌上,“看来别的,绝医无所求了。”
听这声音,姜小万一惊,暗道不好,刚起身,一道黑影闪过,回头时,已经被姬恒单手拎着,动弹不得。
姜小万绝望之际,只见黎宁一跃而起,伸腿踢向姬恒。
显然后者也没料想到黎宁出手,避闪不及,结实挨了一脚,只得放开姜小万。
“得罪了,姬哥哥。”拉着姜小万,黎宁道。
看着身侧护着自己的姑娘,姜小万有些诧异。
坐在一旁的良歌此刻气的咳嗽不止,脸色煞白,“宁儿。”
“舅舅,明日我还要赶路,就先带他们离开了。”
黎宁往前探半步的动作落入姜小万眼底,她从未见黎宁,这么小心翼翼。
“前辈,叨扰了。”姜小万郑杨作揖出来,拉着将小万往出跑。
若是换在平日,依着姜小万睚眦必报的性格,定要让良歌吃些苦头。可如今,她一来没有药物傍身,二来为黎宁所救,也不好再说什么,蔫蔫地随着二人走出凉亭。
离开凉亭,三人落入黑暗中,慢慢走着。
姜小万回头看黎宁,正对上黎宁的眼睛,犹如望进一汪清泉,一种不可名状的干净深深地吸引着姜小万,到嘴边的话忘了说。
一旁郑杨叹道:“我见过许多轻功,世间也不过青杨宫移步幻影,应辰派星疾,陆戈山庄若湍三门厉害些,可姬管家……”
三门?落了他老父亲的猿疾四十八步?姜小万回神正要揶揄,却听得黎宁的声音响起。
“他十三岁便跟着我舅舅,许是见多了,自创了一门轻功,就是方才你所见。”
听出黎宁声音中有些许颤抖,姜小万打了一个寒战,心中突然有一丝内疚。
郑杨仍旧在不知疲倦,喋喋不休地称赞着姬恒,“我见他不过二十多岁,便……”
“郑杨,我们去还衣服,你自己回去吧。”也不等郑杨答应,姜小万拉着黎宁就走。
二人安静地穿过小路,一路随意闲逛。支走郑杨,姜小万意在做一个简单的道歉,她心中明了,之所以有这场宴会,都是因为她擅闯景园。
正在纠结怎么开口时,姜小万却被眼前的景色惊艳煞了。
姜小万所处的桥侧面是一片湖,安若明镜,湖水在月亮的照射下格外动人,加上周围足够开阔,以至于四周都亮堂许多。站在桥上也像是处身湖中,一刹那,姜小万好像懂了那些文人骚客所求。
看着桥上沐浴月光的姜小万,黎宁也有些恍惚,这座桥她走过无数次,从未有过这样一种感觉。
“景园,你去过了?”黎宁走上前,乘着湖中的月色问道。
“嗯。”还想解释些什么,姜小万张张嘴又无力闭上,她不擅长安慰,也不擅长愧疚。
黎宁转头看向姜小万,“樊志粼赵信为师,墨天鼠郑之徐为父,又与你一同投青杨宫,郑杨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想问我可有把握赢?”姜小万轻笑,“没有。姜万阁于我而言,只是任务,三月后擂台比武,举贤任能再合适不过。”
“舍得吗?”
姜小万怔一怔,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没想过,应该就是舍得的吧。”
黎宁摇摇头,“我的舍得,指另外一种东西。当年玉清君子姜仕阳下山时,还只有他一人,四处游历结识各路英雄好汉,许多次死里逃生。
他同你一般年纪时,便只身将一个和尚从虎口下救出来。和尚名叫般若,相传是高僧之徒,后来和尚蓄起长发,还俗跟着玉清君子,这和尚也就是如今的逸风鸬秦可域。”
此时此景,再听这么一段故事,再来壶酒就更好了,姜小万暗中祈盼着。“细细想来,逸风鸬倒是有那么几分佛家的慈悲为怀。”
忽视姜小万的感慨,黎宁继续道:“那时洛北还是个流寇横行的地方,姜阁主历经十余年才让姜万阁在洛北屹然不倒。说得通透些,姜万阁不仅仅是洛北西康势力,在我看来它可贵之处是存在。”
这话若是在一个慷慨激昂之人嘴里吐露,那定当是令人万死不辞的效果,然而黎宁却从始至终都是绵和的音调。
然而像是入魔一般,黎宁的声音在姜小万脑海中久散不去,“如果,我心里摆着另一份更有吸引力的选择呢?”
显然没有猜到这个答案,黎宁一怔,转头看向姜小万,后者嘴角带笑望向湖面,眼中几多欣喜,侧颜万分撩人,这么一看,黎宁竟也被勾走三魄。
察觉到后者没什么反应,姜小万回头,见黎宁不自然地转身,顿时玩心大起,一把环了黎宁锁在怀里,“美人这是害羞了?”
在姜小万的诧异下,黎宁竟学着戏本来了一句,“姜郎这样好看,迷了人家的魂。”
姜小万比黎宁高上稍许,这么一看,锦衣红妆,月下偷情,倒也十分养眼。
看到后者狡黠的笑意,姜小万胜负欲自然被激起,轻捧着黎宁的脸道:“是吗?那姜郎就来亲一下我们美人。”
话毕作势就要亲下去。
姜小万本是虚晃,只是看着眼前玉软花柔的女子,再加上慢慢靠近的秀色丹唇,最后触及心底的水润绵滑,此生无憾此生无憾!
被轻薄的黎宁自然没想到姜小万真的会落下一吻,嘴边的酥麻让她脸色沁红,直起身来又无从怒起,只好闷闷地留一句“我走了。”然后离开。
姜小万留在原地对方才一吻流连忘返,突然又想起黎宁在东南坡执剑斩匪,浑身一激灵,“还好我是女儿身,还好还好。”
第15章 帮主夫人
“早,黎宁!”姜小万刚提唇微笑,顿时想到昨夜自己干的好事,笑容僵在脸上,半笑半不笑……
后者点点头,“我们该上路了。”
见黎宁风平浪静,姜小万才放心下来,朝着屋内大喊:“郑杨,快点。”
“来了来了!”不过十六年华,郑杨已然定了此生最后悔的事——和姜小万生死之交!
拖着药箱,背着衣物,郑杨盯着前面单手执剑的菜鸟剑客姜小万暗翻一个白眼,明明同为男子,姜小万没有半分男子气概不说,还懒得出奇。
姜小万看郑杨脸色乌青,只当他是搬东西累着了,“我们入府那日,也没见你搬这些东西啊!”
“入府那日有黎家下人帮衬,如今得罪了黎家前辈,可不就剩下我了!”郑杨没好气道。
姜小万点点头,丝毫没有觉得有半分不妥,“也对,那我先出去,顺便买些饭。”说完便快步扬长而去。
“……”
姜小万一路轻快地提剑走着,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将郑杨远远甩在身后。
“小姐,他心里还是在意你的。”接近门口时,姜小万听到有人在对话,她还是认得出,这是黎宁和姬恒。
正准备回避,姜小万听到黎宁的声音响起,“他在意的是我还是那个位置,你我心知肚明。”
又想到黎宁听力过人,她不避讳,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姜小万径直朝二人走去,“黎宁,姬管家。”
转眼间,姬恒脸上的的无奈消失殆尽,对着姜小万杀气腾腾道:“你若是敢不规矩一分,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姜小万打了一个寒颤,又想起昨夜那个吻,有些心虚。但是面对这样的口吻,姜小万自然客气不起来,嘴里嘟囔着:“你若是能捉得了我再说。”
“你……”姬恒作势要拿姜小万。
黎宁拦了姬恒,“姜小万,我让下人叫了小二,马车在那边,我等一等郑杨,你先过去。”
姜小万点点头,抱着剑一溜烟朝马车跑过去,早就将早饭丢到脑后了。
黎府门口,姬恒皱眉望向同车夫交谈甚欢的姜小万,回头间却见黎宁嘴边挂笑,有些诧异,“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对外人笑。”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姬哥哥生气。”收回目光,黎宁笑意不减。
姬恒却十分担忧,“小姐,此人在江湖上名声向来不好,就连伪君子之名他也欣然接受,你切勿……”
瞥一眼姬恒身后姗姗来迟的郑杨,黎宁回眸道:“我自有分寸,就此别过,姬哥哥。”
“等等,将这个带上。”姬恒将手中的红绫软刀递给黎宁,“我不能让你放弃,能给你的,只有这把刀了。”
接过软刀,黎宁作揖,转身离开。
等在身旁的郑杨也向姬恒简单作揖,而后和黎宁一前一后走向马车。
马车上,看着二人相继进来,姜小万往里挪一挪屁股,静静地端坐着,像是在冥想什么。
将两个包袱和药箱放下,郑杨叹道:“黎府真是美轮美奂,走了许久,出了一身汗。”又想起什么,看向姜小万,“姜小万,早饭呢?”
姜小万这才回神,面上没有半分愧疚,“我忘了。”不等郑杨开口,又从药箱暗格里抽出一封信,“郑杨,青杨宫我就不去了,这是推荐信。”
没有接信,郑杨盯着姜小万许久,才道:“临行时,师父叮嘱我,若你半路放弃,我务必拉你拜师青杨宫,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有了缘分,将来无论你我二人谁当了阁主,都可再续姜阁主和我爹爹的缘分。
起初我以为姜万阁你势在必得,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五世叔真是料事如神。”
没有想到他会语重心长说这些,姜小万叹一口气,看向手中的长剑。心下明了,长老们让她拜师青杨宫,怕也是别有深意。
黎宁适时开口,“姬哥哥昨夜派人走过这条路,风景不错。”
姜小万这才浅笑弯弯,“那便同去。”
郑杨懂了症结所在,揶揄道:“什么伪君子医贼的,你分明是个胆小鬼。如此胆量,你若是拜我爹为师,学了他的猿疾四十八步倒是正好。”
“若有一日,你爹同我爹一般,被人害了,你会如何?”姜小万抿嘴笑着,不经意间问道。
“为人子,便是倾其所有,也得报仇不是吗?”
敷衍地点点头,姜小万倚着马车假寐。
走了一会儿,姜小万有些不适,这马车似乎比昨日要更加颠簸些。姜小万睁开眼睛,只见黎宁郑杨二人皆抱头蜷缩着。
姜小万正准备替他们把脉医治,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头晕脑胀,彻心彻骨,像是被人摧心剖肝,而后弃置于风刀霜剑之下,每一寸血肉都悸动难安。
姜小万忙颤抖着从药箱中拿出三颗清怡丸,分给二人各一颗,“此毒霸道,清怡丸也需得两个时辰才能解毒,我现下没有止痛散,需得撑两个时辰。”
这时,马车也终于停止颠簸,外面传来一道谄媚的笑声,“帮主的易容术出神入化,我等佩服。”
姜小万才想起方才和小二交谈时,鼻间有些许微弱的血腥味。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姜小万懊恼不已。
方才上马车前,小二口中的粗猛大汉云云竟然让她以为贼人追至徐阳,以至于走神之间连续中招!
又见有人伸进胳膊来捉,奈何姜小万浑身刺痛,只得任人捞了去,同黎宁郑杨一起被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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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立着的“小二”已然将脸上的皮子撕下来,白皙的脸上留了些许鲜红,露出一张清秀的容颜。
“这刚剥下来的皮子倒是贴合,可惜没有带上我的顾凝胶,皮子用了许久,加上太阳晒着,有些腐臭。”蔺承言将那张脸皮扔在树下,再用脚尖搓了些土将其覆盖。
泯希帮帮主蔺承言!姜小万心下一颤,方才装作小二亲切地和她交谈怕也是想要扰乱她的心神,从而下毒顺畅些。
她如何能想到,此人怨念如此之深,竟然从汴北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乌山捉她?“若我记得不错,当时我已经和帮主百般解释,帮主……”
“姜小万,你我已经拜过天地,你便是我蔺承言的帮主夫人,我特地来请你回去。”
姜小万冷笑一番,头上冒汗,尽量控制住颤抖的声音,“你早知道了,我是男子,再者,我们同为江湖浪人,何时守过什么繁文缛节。你若难过,我写一纸和离便是。”
“他就是那个江湖传言,八抬大轿娶了男人的颦两成?”郑杨适时补刀,声音肉耳可听的颤抖。即便中了剧毒,也阻挡不了他在天真的路上一往无前。
显然,蔺承言的短处,郑杨可谓正中靶心!
蔺承言掩了笑,掐着郑杨的脖子迫使郑杨睁眼看他,“今日他在我蔺承言手上,我说他是男,他就是男,我说他是女,他就得是个女人。”
伴随着一阵闷响,郑杨已经被蔺承言拎起来狠狠扔向旁边的古树,从树腰上掉下来时,脑袋又撞在石头上,昏了过去。
“姜小万,跟我走……啊!”
第16章 绝不为难
红绫绕着鲜血在姜小万面前跃动,伴随着凄惨的尖叫声,蔺承言已然举着整条血肉裸露的胳膊摔在地上,痛苦不已。
姜小万才松一口气,将手中的毒塞回腰间。
一时间谄媚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方才这女子诡异又极快的出刀他们也都看到了,如今只能尽量放缓呼吸,降低存在感,生怕面前的女人将自己也掉削一层皮肉。
“你……没有中毒?”直到看到自己血红的胳膊,蔺承言才一脸惊恐望向黎宁。
“我初出江湖,自然是要处处留心的。”黎宁作势要提刀砍他。
蔺承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你若杀我,姜小万必定也丧命于此!”
虽说冷汗涔涔,姜小万仍旧嚣张地瞪着蔺承言回道:“不才,此毒乃是鳞岩巴毒和宁武毒,我只要熬过两个时辰便会清毒。丧命刀剑鞭法之下皆可,我就是不可能因毒物丧命。”
蔺承言暗自紧一紧拳头,有些慌乱,“熬过两个时辰?你心里清楚,用作刑毒的药威力如何,你现下的疼痛比我甚十倍不止。”
黎宁的刀逼上蔺承言的脖颈,“将解药交出来。”
姜小万灰头土脸,抬头望向黎宁无奈道来:“只怕他的解药还没有我的清怡丸快。这两味毒药当初被石鲠老头研制出来时就没有解药。
此毒若想解也奇快,敲晕便是,鳞岩巴毒自会麻痹身体,让宁武毒慢慢被人体吞噬消解。”
扫一眼旁边躺着的郑杨,后者安然地躺在地上做着春秋大梦,黎宁紧一紧手中的刀,回头对上姜小万涣散的目光。
姜小万一个激灵,猜到她要做什么,屁股往后挪一挪,嘴里的话也通顺不少,“鳞岩巴毒乃是魇毒,得宁武毒刺激才不至于让人陷入梦魇,只是觉得头晕脑胀。你若一掌将我拍晕,我睡上三日三年都未可知。”
看姜小万紧张的模样,黎宁轻笑一声,“那你有办法吗?”
“现下也只能用玉南丸代替了,虽说麻醉药效时间短,能偷一时快活是一时。”姜小万满头大汗,说话间又蜷缩在地上翻滚。
周遭凌厉地将小喽喽们扫视一圈,黎宁从马车药箱里拿了一颗药丸,喂在姜小万嘴里。
过上小一会儿,姜小万才慢慢缓过劲来,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站起身体验这美妙的舒适感。
见姜小万已无大碍,旁边一孱弱的少年才走出来跪在地上,略微带些哭腔,“求……求绝医救我们帮主一命。”
姜小万再看时,地上蔺承言身旁已然一道蜿蜒的血河。
姜小万在蔺承言身旁蹲下来,本是耀武扬威,结果半张脸土灰倒是略显滑稽,“你这条胳膊命运堪忧,不日变腐,而后生蛆。到那时,你魅两成的称号便该改一改了,改成——魅独臂,如何?”
后者满脸煞白,汗水滴在胳膊上又是一阵抽搐,另一条胳膊在地上狠狠捶击,无声地喧嚣着。
“三月前我被逼无奈才男扮女装,并非有意消遣你,你若亲口承诺不再为难我,我自当帮你医治。”姜小万正色道。
蔺承言牙关紧咬,皱眉看向眼前的男子,半晌才道:“我……日后绝不为难你。”
姜小万起身走向马车,“若是日后你食言,取你性命时,我绝不手软。”
“好。”
再回来时,姜小万手上拎了药箱,俨然一个翩翩小郎中,再看不出半分毒辣。
立在蔺承言身前,姜小万提起那只血肉裸露的胳膊来仔细探看,不由得在心底赞叹两声黎宁的刀法,和着衣裳还能将皮削得如此均匀。
姜小万钦佩地向身后的黎宁眨眨眼睛,人美声甜武功高强,世间尤物啊。
蔺承言看着自己新娘模样的男人如今调戏着别的女人,心底万分别扭,“姜小万,你如今替我医治便好生治着。”
姜小万也不恼,将伤口用炎露冲洗后,又将自己研制的生肌膏在胳膊上涂抹着,“我出师两年,行走江湖还未曾见有人用鳞岩巴毒和宁武毒。
众人都怕染上石鲠老头的臭名声。我姜小万何德何能,竟然成了江湖上第一个中此毒之人。”
“他何故如此恨你?”黎宁避轻就重地问道。
姜小万干咳两声,此事她自知做的不太厚道。颦两成本是靠容颜出彩,方刚英朗中,两分病态的柔美若隐若现,故而江湖人士称他颦两成蔺承言。
只是她那么一闹,世人皆知,颦两成同男人成亲,更有甚者戏称他为颦娘子。
这么一想,姜小万倒是有几分心虚,“当初我男扮女装逃入北汴时被此人绑了,晚上换回男装准备离开时又被捉去拜堂。众人也有认识我姜小万的,故而……
不过此事也怨不得我,从始至终我都未曾说过我是女子,他自己想当然,怨得了谁。”
看着眼前给自己仔细上药的姜小万,蔺承言突然出言:“你若是个女人多好。”
姜小万手上动作一僵,此话,倒是似曾相识,又稍许回忆,才想起,在东南坡那时和黎宁说过。
回过神来,姜小万轻哼一声,颇为义愤填膺道:“我若是个女人也定不嫁你。石鲠投靠朝廷,为朝廷做出许多丧尽天良的毒,残害武林人士。
众人耻于与之为伍,故而这些年来都不曾用过此两种毒,你却用了。若今日中此毒的是旁人,怕会将你剐个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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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话说的有些多了,姜小万突然觉得头晕的劲儿又直冲云霄,皮肉又开始刺痛,头上的汗如水一般倾流。姜小万踉踉跄跄拎着药箱奔向马车,突如其来的痛让她有些吃不消。
“将那个人帮他们扔上马车。”收回望向姜小万的目光,蔺承言轻叹一口气,指向躺在地上的郑杨。
众人拖起地上的郑杨,绕开黎宁一些,才利落地将人扔上马车车厢。
黎宁坐在马车前面驾车,回头问道:“姜小万?”
姜小万的声音有几分急切,也不由得压低几分,“走。”
黎宁驾马车往出驶了一会儿,又听到姜小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黎宁,停一下。”
黎宁刚停下马车,郑杨就走到面前,“快正午了,太阳毒辣,我来驾车吧。”
见郑杨好端端立在面前,虽然有几分惊讶,黎宁又顿时了然,点头进了车厢。
里面姜小万神色惬意地品着糕点,没有半分痛苦之意。
“不过也才半个时辰,你便好了?”
姜小万嘿嘿一笑,“我可是绝医,此等小毒我怎么可能任其发展。郑杨那厮竟然藏了糕点,快来吃一些。”
“有解药你不早些拿出来,让我受了这些苦。”前面的郑杨愤愤道。
姜小万哭笑不得,“在树下睡觉倒是让风将你的肉吹着了,下次哥哥给你找一床被子,让你睡个踏实。”
回头时,却见黎宁若有所思,姜小万捏着糕点的手暗自紧了紧,才解释道:“那时我确实没有现成解药,刚刚配了一些而已。”
“诓那颦两成说你没有解药,结果只受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苦,便将此事四两拨千斤,果真是个小医贼。”坐在姜小万身旁,黎宁笑叹道。
姜小万摆摆头,一副谦虚的表情,“哪里哪里,若是没有黎小姐武功震慑,我们怕是早被人捉去了。”
捏一捏姜小万的脸,黎宁道:“颦两成此次应该是独自出来的,但凡多两个有用的帮手,你都不能在这贫嘴。”
第17章 羊肠小道
“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公子爷,你怎能随意轻薄于我!”姜小万一手手背拖着下巴,一手挡着脸,轻撇头,做一个花旦娇羞状。
“看公子漂亮可人,故而调戏一番,押回去做我的夫君可好。”黎宁将一条丝帕在姜小万指尖缠绕。
姜小万突然环上黎宁的腰,顺带又捏两把,“那小人这厢,便从了姑娘。”
黎宁一时间却娇笑连连,忙躲开姜小万的手,眼角都逼出了眼泪。
“看来——我们美人儿腰上有痒痒肉,夫君来啦!”说完,姜小万嘿嘿一笑,对着黎宁上下其手。
黎宁毫无还手余地,从车厢坐凳上掉下来。
狭小的空间里,姜小万一手护着黎宁的头部,一手撑在车厢地上。臂弯里,黎宁满脸绯红地躺着,微微喘着粗气。
“好了好了,不闹了,起来吧。”姜小万扶着黎宁的头将她送起身来。
重新安坐下的黎宁一言不发地盯着姜小万。
“我脸上有灰……有灰!”姜小万突然才想起方才在地上翻滚,那时定蹭了许多灰土,用衣裳下摆在脸上胡乱抹蹭。
“你同别的姑娘也会随意亲吻吗?”
姜小万心下一怔,将脸埋进衣裳下摆里面,“那自然,自然朋友之间亲吻也无甚不可。”
“姜小万你放屁!”前面驾车的郑杨却忍不住了,听到此刻更觉得姜小万猥琐至极。
“你闭嘴!”姜小万也有几分心虚,望向黎宁,“我们不同,你知道的。”
黎宁点点头,知道姜小万意指她女扮男装,突然又想起什么,“你的婚事,拜过堂,难道不算成亲吗?”
“这没什么,我若不爱,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也不算,我若爱,天地为媒,枯枝为礼即可。”姜小万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马车的声音在幽静的山林中逐渐静下来。
姜小万正想探头问郑杨,却见后者已经拉开车厢的车帘道:“此处路口极窄,我们得步行进去!”
姜小万点点头,素来听闻青杨宫外有一条羊肠小道,惊险异常,她心里有几分犯怵。这短短数日,次次稍有不慎便会丧命黄泉,也是将往日积攒的谨慎都败光了,况且……
姜小万回头,不经意间看了两眼黎宁。
郑杨将自己的两个包裹套在身上,对姜小万道:“你自己的东西自己驮着,可别指望我。”
斜他一眼,姜小万跳下马车,“你倒是收拾的利索,且先不说人家愿不愿意收你,便是这羊肠小道,我都没把握平安度过。”
“我师父说,给你的信里面有细则。”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姜小万嘁一声,手上还是打开药箱暗格,将信拿出来,又跳下马车,“这信我虽说不曾当卖身契一般宝贝,却也翻了不下两回,除了纸质厚实些,不曾发现什么细则。”
郑杨接过信封从前到后,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热泪盈眶,“我师父从未如此温柔地同我讲过。”
听着这愈来愈大的呜咽声,姜小万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看向郑杨,“弟弟乖,不哭不哭。”
拍着郑杨,姜小万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黎宁,后者一脸好自为之……
姜小万拍着郑杨的肩膀,如今梨花带雨,倒是有些好看!“你掌管万家玉器生意,那些订单怕不都是用美人计换来的吧?”
黎宁推一推正小声嘟囔的姜小万,“姜小万,你看他手中的纸。”
姜小万嫌恶地扯过郑杨手中的纸。像是能洗净铅华一般,泪将原先的内容尽数掩去,新的字体盛着泪而来,显得更加桀骜不羁。
姜小万轻笑,怪不得这纸比平日用的纸厚些,浸湿了原来还有这些名堂。
黎宁凑过来念道:“杨儿天生少泪,八岁那年,我因夸了他两句,他便热泪盈眶,故而以此将信封上。”
姜小万心下唏嘘不已,这些个老头是真心护着这个叔宝啊!到了此处,若是自己抛下郑杨,怕是就无缘青杨宫了!……不过她还不惜的去呢!
“你这好师父倒是对你比对亲儿子都亲啊!”
郑杨抹着眼角的泪,“师父妻儿也是在姜家变故那时惨遭杀害,师父将我视如己出,一招一式都亲手教我。可我不争气,反倒对经商更加感兴趣。”
姜小万一怔,姜家变故那日,如此说来,墨天鼠也是大老粗的仇人?樊志粼养着仇人的儿子,还视如己出?
见二人终于静下来,黎宁才道:“这书信上说,无论如何,遇到弯口左转,切勿吞服任何药物,必须在一刻钟之内走出去。”
姜小万往前望一眼,小道上碧草没路,眺望远处没有半分迷雾,“除了道路有些狭窄崎岖,看着也不是很难啊!”
菜鸟剑客左手药箱右手问苍,软刀侠女手执红绫软刀,倜傥刀客背了两个大包裹,手执长刀,三人一同走在正午阳光下的羊肠小道上,大汗淋漓。
姜小万忽然看到远处树旁有一棵鳞岩草,大喜过望,跑过去将那棵鳞岩草摘下来,“这个阵原来是以鳞岩草做的。”
见无人回应,姜小万左右顾盼时,黎宁郑杨已然消失。
姜小万一惊,耳畔传来一道声音,“姜儿……”
姜小万眼前出现一个男人,长身玉立,青丝垂瀑,面如冠玉。
追着那人跑去,姜小万大叫:“丞伯,丞伯!丞伯!”
男人又变成了一个佝偻的老者,满脸灼痕,一条腿单拐着,声音也嘶哑许多,“姜儿。”
姜小万扑倒在地,泪流满面,“师父,师父,师父!我错了,我不要报仇了,我不想报仇了,我想回去,好想回去……”
身上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姜小万抬眼再看时,只有错愕的郑杨立在原地,姜小万此刻惊出了一身的汗。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师父。”姜小万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嘴唇有些颤抖。
“黎宁呢?”
郑杨摇头:“她没出来。”
姜小万眉头紧皱,看向手上攥着的木眠,自言自语道:“不是鳞岩草,竟然是木眠。若是猜的不错,向左转是一句无意间的暗示,经木眠加持也只能在脑海中存留一刻。不行,我要进去救她。”
听得伪君子此刻仗义起来,郑杨有些惊讶,又轻笑一声,传言,究竟只是传言。
第18章 小命休矣
将药箱放下,鼓起勇气,姜小万转身朝着那条路一步一步踏出去。
幸运的是,貌似经历过这幻阵的人,便不会再陷入心魔。
“黎宁!黎宁!”姜小万一路喊着,一路寻找。
转眼时又见一丛木眠,姜小万走近一看,方才倒不是她的错觉,中间确实有一棵鳞岩草,也只有一棵。
鳞岩草向来都是一簇一簇地生着,互相汲取养分,一簇只开一朵孱弱危立的花。如今这一棵,生在木眠中,木眠又最是良善,以至于这棵鳞岩草孤身一人汲取许多养分,头上还生了一朵绚烂的花。
想着黎宁还在阵中,犹豫再三,姜小万没有去动那株鳞岩草,转而继续寻找黎宁。
又走了一会儿,姜小万才隐约听到一阵声音,“我吃,舅舅,我吃……”
天下也只有黎宁一人有此等舒朗的声音,姜小万寻着声音找去,只见黎宁坐在悬崖边,一把又一把将身侧的杂草喂在嘴里。
不同于平日,此刻黎宁声音些许空洞,不停地念叨着:“我吃,我吃,舅舅,我吃……”像极了一个牵线木偶。
看着这一幕,姜小万头皮发麻,身后出了一层冷汗。稍有不慎,黎宁便会落入崖底,碎身糜躯。
不能贸然行事,那就只能入她的心魔。姜小万灵光乍现,将自己束着头发的发钗抽离,三千青丝倾泻如墨。
姜小万蹲下来,慢慢走近黎宁,轻柔道:“宁儿,娘亲的好宁儿,快过来,娘亲看看你!”
黎宁转头看向姜小万,“娘亲,娘亲……”
时不可失,见自己成功迷惑到黎宁,姜小万乘胜追击:“我们宁儿快来,娘亲陪你练刀。”
“舅舅……”黎宁没有挪动,只是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黎宁脸上的纠结和畏惧落入眼底,姜小万心中突然悸动万分,于黎宁而言,良歌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啊!即便如此,在黎府那时,还是承蒙黎宁相救……
姜小万车出一个牵强的笑脸,“宁儿,舅舅让你陪娘亲玩儿一会儿,快来!娘亲带你放风筝!”
黎宁脸上这才露出解脱的笑容,慢慢起身站在悬崖边上。
姜小万汗如雨下,还得控制自己的声音,“来,宁儿,慢慢来。”
黎宁一步步朝姜小万走去,脸上洋溢着笑容,像是短暂的解脱。
见黎宁近在咫尺,姜小万一把抓起黎宁的胳膊,朝着左手边的方向一路狂奔。
羊肠小道的尽头。
坐在包裹上等了许久,郑杨正准备起身进去寻找,却见一女子迎着风向自己跑来,头发在身后飞舞,凌乱中,衬着那张如花似锦的容颜更加妖冶。
像是姑娘连同风带来一般,骄阳之下,郑杨竟然感觉有几分凉爽。
只是,看清姑娘手里的剑时,郑杨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滚水。
剑,是把好剑,名唤问苍,那“姑娘”,原是姜小万……
姜小万拉着黎宁扑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汗流如注。
“娘亲……”
看着逐渐凑近,童稚十足的黎宁,姜小万一口咬上她一张一合的唇。
“嘶……”黎宁吃痛,倒吸一口凉气,才逐渐看清面前的人,环顾四周,再没有什么娘亲。
姜小万这才放开她,“你终于清醒了。”
黎宁手心紧握,眸光深沉,在姜小万脸上流转,“我,怎么了?”
“你中了幻阵,坐在悬崖边念咒,这不,我灵机一动,假扮你娘亲将你唤回来了。”姜小万脸上洋洋得意。
黎宁还未多言,一旁的郑杨先嘟囔出声,“雌雄莫辨,怪不得被颦两成掳了。”
注意到姜小万披散的长发,黎宁也忍不住轻笑。
姜小万挑衅地看着郑杨,“我本就是女儿身,告诉你又何妨?你若是敢透露半句,小命休矣。”话音了还做一个捏碎的手势。
又想起什么,也不顾郑杨此刻张牙舞爪的脸,姜小万问道:“你竟没有心魔吗?”
想起梦中的人,沉吟片刻,郑杨摇摇头,“因为方才梦中所见与羊肠小道所见如出一辙,所谓心魔被你的药化解过一次,我便轻而易举出来了。”
忽略郑杨的片刻呆滞,姜小万点点头,果真是鳞岩草,这世上将这味药玩的通透的,怕只有石鲠老头了。
说这老头失败,却也不尽然,毒医一生所望莫过于做出后人无法超越的毒,显然,这石鲠做到了,用一种世间最无德无用的草。
江湖浪人不懂得繁文缛节,自然更不在乎什么名声,不用鳞岩巴毒和宁武毒哪是因为什么耻于和石鲠同流,配不出才是真的。
只能抓耳挠腮对石鲠又爱又恨,姜小万私以为,远在地狱的石鲠老头也欢乐于此。
可惜啊可惜,经过一年潜心钻研,姜小万破了这毒,不由得得意洋洋道:“如此想来,我也真是聪颖过人,不愧是绝医。”
看着时不时摇头点头的姜小万,黎宁和郑杨以为她还没有缓过幻阵的心魔,却听她最后来这么一句……
不过时至今日,除了那些个解药,姜小万也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毒,确实是一大遗憾……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青杨宫!”突然来一绿衣绿帽的小子,对着三人一顿咆哮。
姜小万被吓了一跳,顿时火冒三丈,从药箱里拿出自己尘封半月的腕箭,又现裹上迷药,就准备朝那小绿人儿射。
“你要拜师,便不能伤他。”黎宁虽说知道姜小万有分寸,现下见她像是幻阵后遗症,不由得出言提醒。
顿时清醒过来,姜小万换上笑脸,伸出去的胳膊上下摆一摆:“师兄,我们三人千里迢迢来拜师,可否拜托您指引方向?”
被唤师兄的是青杨宫北座的弟子,只因为前些日子打了北座尊上的玉书,被调来这羊肠小道门外门巡视。
通俗些说,也就是暂时被贬为看门弟子。
如今被人唤做师兄,面前两位女子还如此好看,小绿徒立马红了脸,腿脚不受控制地向姑娘走去。
第19章 哭笑不得
“你们可有拜帖?”小绿徒眼睛望向姜小万,耳朵通红。
除了一纸所谓推荐书,哪还有什么拜帖?怔了怔,姜小万点点头,面上带笑:“有!我们自然是有的,还望师兄引路才是。”
说完,姜小万偷偷看了一眼郑杨,后者衣冠楚楚,泰然自若,完全没察觉有什么不妥。
“那随我来吧。”小绿徒转身向前走去。
郑杨将身侧的药箱递给姜小万,自己背着两个包裹,拿起长刀越过两人。
看着神色庄重的郑杨,倒显得自己吊儿郎当,姜小万不愿再看他,头扭向右侧。
右侧黎宁还愣在原地,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姜小万腾出一只手来拉起她,“走吧。”
黎宁点点头,任姜小万拉着往前走。
清泉潺潺,竹林苍苍,飞瀑磅礴,山鸣谷应。环境自然是美极,可就是这小绿徒带的路,有几分怪异。
“原来青杨宫竟然在山谷腹地?”沿着小坡边走边望着下面的碧林,姜小万道。
小绿徒不置可否,将三人带到坡路尽头的溪流边,闪身越过湍急的水流入了正前方的瀑布。
说是瀑布,水流却没有那么急,倒不如说是一道小水帘,在石壁上倾洒,水帘旁赫然三个大字“试炼崖”。
试炼崖,此处分明是山谷一个小洞穴,名字倒是威武许多,姜小万摇摇头。
见状,黎宁和郑杨同时拉住姜小万,察觉到对方时又对视一眼,“我带她过去。”
姜小万憨憨一笑,拉开二人的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师父教过我一些轻功皮毛,虽不能飞檐走壁,这个小水渠还是过得了的。”
在二人的注视下,姜小万除去身上的外衣,仔仔细细地将宝贝药箱包起来。
“等……”
姜小万已然脚尖一点,入了水帘。穿过水帘时,从头到脚浇了个满贯。
“什么?”姜小万回头时便见相继进入的二人用包裹挡着头,境况和她差不了多少,心下了然,不由得嘿嘿一笑。
将包裹在药箱外面的衣服取下,姜小万皱眉问小绿徒,“你们每个门都是这样吗?”
同样一身是水的小绿徒看着三人欲言又止,最后作揖道:“我先走了,各位保重。”
小绿徒从水帘穿出去,伴随着砰的一声,石门紧紧扣在墙上,将光线隔离在外。
三人愣在原处,本以为小绿徒是个良善之人,谁料人不可貌相啊!
好在洞穴高处劈裂,光从缺口处扫射进来,三人才得以不陷入黑暗中。
此处像是一处天然石穴,说话时缕缕回音就能判断出,此处石壁光滑,即便是轻功卓绝,也轻易上不去缺口处。
隐约中,可以听得击打的声音,自洞穴左侧小道里面传来,小道一人宽,往里望去,除了一片漆黑再无他物。
“郑杨,你带火折子了吗?”姜小万问道。
“在东南坡时燃完了,没有了。”
姜小万紧一紧握着药箱的手,“看来我们只能摸黑进去。”
“走吧。”黎宁率先往过走几步,脸上没有丝毫慌张。
听着黎宁的声音,姜小万心中的紧张莫名消失大半,鬼使神差道:“黎宁,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
“姜小万,你能正经些……”对上姜小万那双魅惑狭长的双眼,郑杨的话戛然而止,又忘了她是姑娘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啰嗦。”姜小万摆摆手不耐烦道。
黎宁轻笑一声,“你是第一个。”
听着黎宁的回答,姜小万洋洋得意,“这说明你认识的人里面,只有我,有这般慧眼识人的本事。”
“分明是只有你不知矜持为何物。”郑杨冷哼一声。
见郑杨阴阳怪气,姜小万作势要拿毒砸他,“你不要太过分,不然我将你就地解决。”
“哼,绝医骗万大小姐,骗我师父世叔时,怎么不说自己过分。到时你女子的身份败露,万家和姜万阁都会成为江湖笑柄,清誉毁于一旦。”话赶话,郑杨将心中担忧的都说出来。
姜小万听了这话却觉得里面几多讽刺,又被郑杨张口而出的骗字激到,姜小万脸色乌黑油亮,双拳紧握。
“出生便是大家少爷,没有吃过什么苦,不知道险阻为何物,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看不惯就滚回西康,到时候擂台上分胜负。”
“要走你走!”
姜小万怒不可遏,再不想看郑杨半眼,将湿衣服甩在地上,“来人,开门!我不拜你们家的师了,给我开门!”
“吵吵什么,俺耳朵都聋了。”一大汉举着烛台从狭窄的小道慢慢走出来,“既来之,则安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石门一旦关上就再开不了,不能半途而废。”
姜小万装作沮丧地蹲下身来,将药箱开开合合,头发耷拉下来,像是一个赌气的落水小孩儿。
郑杨也有几分后悔,觉得自己的话重了,弯腰正要道歉时,下巴突然被狠狠一撞,摔倒在地,头脑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大汉捶胸顿足,又躺在地上打滚,“你……大胆,哈哈哈,呜呜,哈哈,啊……给俺解……哈哈哈呜呜……解毒。”
姜小万正想探看撞了什么,抬头看到护下烛台的黎宁。爽朗的声音中没有半分沮丧:“嘿嘿,果然是深得我心的美人儿!”
摔在地上的郑杨欲哭无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说话,不然现在可能就不是疼,而是直接去见远在地下的祖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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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我的哭笑不得散,不比断手断脚好受半分。说吧,怎么出去。”姜小万蹲在地上清理着药箱里面的毒粉,半分没有察觉到躺在地上郑杨有什么不妥。
趁姜小万不备,大汉抽出姜小万放在地上的长剑,听到那一声鹤呖,才堪堪放下,“你怎么……会有此剑?”
黎宁握着软刀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又听姜小万道:“休想攀亲戚,我可不吃这一套,很快你就气绝身亡了,等着吧。”
言语中无情无义,倒是和传闻的医贼一般无二。
黎宁此刻才是真的哭笑不得,走过去将姜小万拉起来,“给他解毒吧。他方才若想出手,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救下你。”
夺回问苍,姜小万闷闷地从药箱里找了一包药,不情愿地抖落在大汉嘴里,“放我出去吧,我不拜师,你们青杨宫没有理由再将我扣在此处。”
大汉从地上爬起来,眼眶湿润,声音有些发抖,“闺女,你是……你是玉清君子姜仕阳的什么人?”
姜小万素来知道爹爹出师青杨宫,可她向来受不了旁人的过分亲昵,不动声色躲开一步道:“女儿。”
“果真是,果真是啊!十六年过去了,当初的婴儿长成大姑娘了。那仕陌师兄呢?他在何处?”大汉激动万分。
姜小万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
“怎么会呢?你今年可是十六?”大汉一把捏着姜小万的胳膊,声音震耳欲聋,回响不绝。
姜小万吓了一跳,“是……是啊!”
“当年仕陌师兄带走了你,怎么你反倒不知道他?还学了一身医术?莫非……”
第20章 驭虎大汉
“你师父叫什么?”
姜小万皱眉挣脱他大汉,退后半步,“我自幼四处流浪,无师自通。”
见姜小万如此谨小慎微,大汉无奈地叹一口气,手背在脸上胡乱地蹭着,带着哭腔道:“十六年了,也不差这一时,你不说,俺也不逼你了。”
“乌山驭虎少年仕言?”一旁的黎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走到姜小万身旁,看向大汉。
躺在地上的郑杨听到这个名号也忍着疼痛爬起来,虽说他从未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大汉蓦然看向黎宁,许久才道:“你认识俺?”
“青杨宫十六年前的事情,我听舅舅讲过一些,想必你就是那位助姜氏遗孤逃离,而后被罚铸铁六十载之人。”黎宁将烛台递向大汉的左手边。
烛光下,大汉额头凹陷的一块方形伤疤赫然醒目。
“阿言,阿言。陌伯一直念叨的,原不是我爹爹。”姜小万从药箱里拿出一块儿石头递给仕言,“他死了,陌伯死了,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对于眼前的大汉,说他是陌伯最亲近的师弟,姜小万信,也仅限于此。至于旁的——自小师父便告诫她,此生只有自己真正值得依赖——那旁人自然是无权过问的。
接过那块儿石头,仕言用掌力摧碎,掌心躺着一枚金豆。
姜小万对大汉的佩服在看到金豆的一瞬消失殆尽,“金豆?”
如繁文缛节一般,金银也被江湖人士视作驴粪蛋子。
有帮派还好说,大多没有帮派,孤军作战,虽说一贫如洗,家徒四壁,江湖人士仍旧将忠义看得重于泰山:朋友来,宴请之,朋友走,宴请之,别朋友,咽糟糠。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姜小万就从不如此偏见,忠义与银钱必须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
姜小万此刻就有几分后悔将那块儿石头交出去……
盯着金豆看了一会儿,仕言收起拳头,将那粒金豆放在怀里,“那这些年,你跟着谁学的医术?”
撇过目光,姜小万吊儿郎当地把玩着黎宁的红绫软刀,“陌伯死后,我就混在乞丐堆里,后来得以偷看廖晨神医治病救人,学了一些皮毛,到底还是被他的仆人打出来,然后就一路招摇撞骗,混了个医贼头衔。”
一立着的郑杨忍不住出声:“可你……”
“你的问苍是哪来的?”接下郑杨的话头,黎宁救出禁锢在姜小万手中的红绫。
姜小万这才松下一口气,趁仕言不注意狠狠瞪了郑杨一眼,才道:“万家大小姐与我投缘,见我没有什么趁手的刀剑,就将问苍送回给我。”
被狠狠剜了一眼,郑杨心底也有些不舒服,又不懂姜小万为什么要信口胡诌,不过毕竟还是谦谦君子之流,只是立在原地默默生闷气……
姜小万丝毫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黎宁,后者也眨巴眨巴望回来……
半晌,随着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仕言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俺带你们出去吧。”
三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大汉强健的身躯匍匐在暗处岩壁上,活脱脱一只矫健爬树的熊。
仔细看时,大汉脚下,一道嵌入石壁的木梯隐在暗处。
“前辈,那条不能走吗?”郑杨指着身后,那条一人宽小道。
像是回答了无数次这个问题,大汉半点没有下来的意思,攀着木梯道:“若想拜师,有两条路,一条便是这木轨,规规矩矩地爬上那个豁口,另一条便是险中求胜,成则已,不成则被我熬了人肉汤喂老虎。”
“那条吧,你没有内力,攀爬半个时辰并不轻松。”黎宁指着昏暗的小道,看向姜小万。
听到内力两个字,仕言从木梯上一跃而下,“没有内力?没有内力你是如何拿的起这柄玄铁长剑的?”
姜小万怔了怔,又恍若大彻大悟道:“我练过一些轻功的皮毛,许是那时学了些内功心法。”
仕言这才举着火把越过三人,也没有怀疑什么。
姜小万皱眉看着手中的长剑,“是吧?”
“你轻功也就能跃个小水沟,那点内力几近于没有。谎话连篇,连自己都骗得一愣一愣。”郑杨见前面两人走远,故意撇撇嘴嘲讽姜小万,以报一击之仇。
听着这话姜小万忘了回怼,眉心跳个不停,胸口又闷得发慌,额间大汗淋漓,手脚却冰凉。
“郑杨,里面空气稀薄,你走快些。”隐约听得郑杨的话,黎宁回头望见黑暗中两人驻足不前。
郑杨发觉姜小万有些不对劲,以为是她喘不上气,转身答道:“好。”
在微亮的烛光中走着,愈渐粗重的喘气声充斥着头脑,蜡烛一点一点燃着,像是过了许久,才看到一丝有别于烛火的光亮从拐弯处溢出,刺眼闪耀。
“乌山竟有这样的地方!”站在草地上,郑杨感慨道。
环顾四周一圈,一处花林地,藤条缠绕,树枝高挑,千奇百艳,一派欣欣向荣。
规规矩矩走这条路,哪有什么走不成的?都是唬人罢了。姜小万皱眉望向仕言,“从哪出去?”
“踩着前面的路,一直走,就上去了。”仕言的声音响起。
姜小万还在疑惑哪有什么路,谁知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条路,云朵堆积,藤条编制而成。
左右一看,黎宁和郑杨也都欢脱地跳上这条路,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姜小万自知不妙,但是难以控制身体,只能一步又一步向那条所谓的路走着。
像是梦境,可她不曾入梦,神智也还在,脚一直走着走着,逐渐再难望到来时路的那端。
低头望着脚下的路,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咬咬牙,姜小万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悬崖的方向纵身一跃。
在悬崖栈道上走着,姜小万涣散的目光突然回神,低头只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然半干,左手拎着药箱,右手提着剑。
身旁是神情呆滞,套着包裹,拿着长刀的郑杨,唯独黎宁不见了踪影。
“催眠术?”
姜小万正想将郑杨叫醒,又想着黎宁不知道身在何处,虚搭在郑杨肩上的手又挪开,跟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第21章 英雄救美
姜小万一路跟着郑杨慢慢走着,一路思索着,思索着思索着,眼神又开始涣散,从远处看,和郑杨一般无二。
姜小万自然不会相信仕言那粗壮大汉一句话就催人入梦,应该是有药物辅佐。
无色无味且威力大,方为毒药之上成者,催眠药也是如此。而姜小万的莫言丸入口些微苦涩,且副作用昭彰……不由得又想到万家大小姐,姜小万浑身一个哆嗦。
许多年来青杨宫以剑术震慑八方,从未听闻有什么医者之类,竟然能做出这么厉害的幻阵和催眠药,真是令人叹服……
姜小万视景中出现了一个歪着头走来的橙衣男子,姜小万本能地往过一躲,找了自己的路往前走。又走出去几步,姜小万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脚步虚顿了一瞬。
“你站住。”
听到这一声大喝,姜小万浑身一个激灵,忙一巴掌呼向郑杨,“醒醒!”
郑杨被打醒,看到身侧蒙着迷雾的万丈悬崖一惊,往栈道里面挪了挪,对如今的情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橙衣弟子也是一个激灵,从面前女子的容颜中惊醒,举剑指着二人,“你们是何人?没有中禁术,仕言师叔竟然也没有拦下你们。”
姜小万一手伸向腰间,发现迷药被水浸过变成“药糊”,又不好当场从药箱里面取药,掩着面低声道:“郑杨,你能打过不?”
后者将包裹放在地上,将刀抽出来举在手中,重呼一口气:“不知道。”
在姜小万欲哭无泪时,橙衣弟子已经执剑扑来。
郑杨出刀接下这一剑,闪身逼近橙衣弟子。
他的速度奇快,姜小万忆起郑杨在徐阳黎府说的话,想来他对于轻功的研习深刻。又见橙衣弟子手忙脚乱地躲闪,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人注定不可能一全俱全,看到郑杨的刀被橙衣男子震开之后,姜小万心底有些发毛,顿时明白,郑杨的破绽在于力道,力道不够徒有速度。独自一人逃命还行,带着她……
求神告佛不如靠自己!姜小万忙俯身打开药箱取毒,谁知耳畔一声清脆的剑鸣,长剑回鞘,一个男人已然落在面前。
男人一身素衣,翩然落地,发丝及腰,五官清朗明媚,执长剑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腰间一枚骨坠。
姜小万抬眼看去,也不由得一惊,好看的男人一路以来看的不少,这个男人却不同,眉眼间的冷漠和犀利像是迎清风独立,又像是有无边的落寞。
想到此处,姜小万心下揶揄一声,不过二十出头,一尘不染不碍世事,哪来什么落寞忧伤。
“拜见尊主。”橙衣弟子跪在地上,抱拳作揖的手抖个不停,方才他见那女人蹲下,趁机脱身去杀她。没想到尊主出剑将他震开,如今倒地仍旧心有余悸,毕竟尊主上次举剑,已经是十六年前了。
“带这个孩子去修沉殿。”
惊讶中,姜小万望向那只指着郑杨的手,葱段似的,细皮嫩肉,心中不免有些感慨,都是同辈人,小小年纪就坐上天下第一宫尊主的位置,他怎么这么优秀。
“是。”橙衣弟子毕恭毕敬,起身再次作揖。
仕川摆一摆手,示意他离开,广袖在空中一丝不苟地跟着摆动两下。
郑杨见姜小万神态自若地立在男人身侧,也不便多说,捡起地上的包裹随着橙衣弟子离开。
目送二人离开,姜小万不动声色地将手里提着的问苍往后隐一隐,说来问苍也是名剑,跟着她毫无用武之地,是以一人一剑都觉得有些羞愧。
“这把剑曾经和它的主人名震江湖,”仕川伸手探在空中,顿了半晌,才收回手,“从今日起我授你剑术。”
“敢问您是?”
“青杨宫尊主仕川。”
“年芳几何?”
“三十二。”仕川不耐其凡一一回答。
虽说难以置信,姜小万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三十二岁,比她要大上整整十六岁,自己混的差些也能理解。又将手上的问苍挪在身前。
“日后你叫我师叔就是。”转身之际,仕川补充道。
这是?传授剑术,不拜师?
姜小万怔了怔,江湖上各门各派武功都不轻易外传,需得拜师方能受艺。
虽说不知道仕川此行为什么,姜小万还是万分感激的,毕竟在她心里,只有那么一个师父。
顿时心情大好,姜小万再看仕川,眉间的一抹落寞正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啊!再加上一丝冷漠,无情胜有情,半点不矫揉做作。
“师叔两个月时间可以传授我速成剑法吗?”
仕川不得不停下刚要踏出去的步子,“你要学成一门,至少一年。”
姜小万点点头,面上染了失落,轻哦一声,“师叔,与我一同来的那个姑娘,你知道她在哪吗?”
仕川轻笑一声,有些许无奈,“你问题有些多了,小孩儿。”
在栈道上,二人并列走着,各自思虑万千。
此刻,试炼崖外,被一圈又一圈的橙衣弟子围困,黎宁大汗淋漓,逐渐败下阵来,失手被擒。
仕言一掌将方才引姜小万三人进入的小绿徒拍在地上,脸上是不同于方才的狠厉,“说!”
小绿徒抱着大汉的腿,嘴里的血不断往外冒:“仕言师叔,饶命,我没有,什么都没有说过。”
“仕言师叔,北座尊上……”
跪在地上的紫衣弟子还没有说完,就听得一道声音响起:“好一条恶犬。”
仕言拳头捏的嘎嘣响,也不得不作揖道:“北座尊上。”
“我向来宅心仁厚,小徒儿打了我最心爱的玉书,我也不过罚他来此处看门,一着不慎,竟让他被恶犬咬了。”
一少年带着几十个绿衣弟子进来,笑颜曼曼,拉起地上呕血的小绿徒,反手就是一拳朝仕言劈去。
后者被打翻在地,仕卿靠近他的耳朵,“师兄,你做的那些蠢事儿我都知道,不挨我北座万事好说,挨了,师弟就祝师兄日后平安健康。”
仕言脸色发白,究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先尊者预言的女子?”仕卿起身走到黎宁身旁,嘴角上扬。
第22章 斗智斗勇
“是。”仕言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埋藏阴鸷的瞳孔中映出一袭青衣的少年背影。
看了黎宁两眼,仕卿回身轻笑,“当年无谅老眼昏花,奄奄一息时随口一说,竟要无缘无故断送一个妙龄女子的性命,本尊有些惋惜。”
“你……大胆!”听到这小儿竟敢编排先师,仕言起身一吼,就准备挥掌,一旁众弟子都吓了一跳。
仕卿天真烂漫的脸上出现一丝轻蔑,正准备凝内力,突然间又换上一副病态,用袖子掩着嘴,俯身咳嗽不停。
几乎同时,一个白发男人已然落在洞中,扶起仕卿,眉眼间尽是担忧。
“参……参见西座尊上。”
一众徒弟最害怕的,莫过于这个西座无穹尊上,先青杨宫尊者无谅的师弟,即便是青杨宫尊者仕川,都要让他三分薄面。
仕言也是一惊,这十六年来,他虽说一直不曾上过九岭崖,对无穹收养仕卿一事也素有耳闻,“忙解释道:“尊上,我只是罚了一个被贬来此处的北座弟子。”
无穹一身玄色衣裳,腰间别一只褐色长笛,一头和容颜大相径庭的白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
没有理会仕言,无穹唤道:“卿儿?”
“我乏了。”仕卿望向无穹,眼里再没有什么戏谑。
无穹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自然众人虽说惊讶,也不敢过分显露——一把将仕卿拦腰抱起,对仕言留下一句:“若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方才围困黎宁的橙衣弟子和绿衣弟子毕恭毕敬跟在无穹身后出去。
“怎么一个人?”仕卿躲在无穹怀里,把玩着他的白发。
说话间,一众橙衣弟子乌泱泱落地,气息凌乱:“参见尊上。”
仕卿了然,轻笑道:“无穹近日轻功精进不少。”
“你若是再乱跑,我就将你从这悬崖扔下去,一了百了。”无穹看着怀里的人儿恨恨地说道,又紧了紧手上抱着他的力道。
“尊上,过了试炼崖的那个女子被仕川尊者带走了。”一橙衣弟子跪在地上,就是方才被仕川长剑震出去的那个橙衣弟子。
无穹眉间轻蹙,继而舒展开来,“无妨。”
悬笙殿内。
“青杨宫都会赐名给新晋的弟子吗?”姜小万一身白色长裳,头发高高束起,轻易融入这一丝不苟的大殿。
仕川从一堆画本中抬起头,“怎么说。”
姜小万理一理袖子,现在身着男装,还是那个小绝医,神色间有些神气,“你不曾问过我叫什么。”
“你叫什么?”后者头也不回地敷衍道。
我可是绝医姜小万啊!我带的樟檀木药箱你难道从未听说过吗!好歹是一宫尊主,眼界忒浅了点吧?
姜小万心中郁结,又不好说什么,眉目低垂,没出息道:“我想出去。”
如此放低姿态,自然不是因为仕川是她的师叔,尊师敬长云云……而是因为——悬笙殿,原是悬在半空的大殿。
姜小万心底咒骂几句,谁人会把大殿建在悬崖外?且除了轻功没有半条路可走。进出的人轻功若是不好,亦或是稍有差池就会落入深谷尸骨无存。
再次抬起头,像是看穿了姜小万的小心思,仕川道:“她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你自然就见到了。”
姜小万眉头轻皱,他们扣下黎宁做什么。突然间,姜小万打了一个寒战,该不会是……
姜小万眼睛微眯,目光挪向的药箱,姜小万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哦。”
过了半晌,姜小万踱步走到仕川面前,“师叔,你这是在画什么呀?”
只见仕川手执毛笔,沾了朱红的颜料,在画本上涂画,细看时,原是在修改上面剑法的招式。
“你日日都给弟子批吗?”看着仕川行云流水的动作,姜小万问道。
“不会,只是青杨宫各座扩招嫡系子弟时看一看。”说完,仕川抬头道:“你,可有兴趣?”
姜小万转转眼珠,试探性问道:“我……拜青杨宫尊主为师叔,不算嫡系弟子?”
面前的人轻笑,“你自然是我的嫡系弟子,不过是叫你参与参与罢了。”
初见时他高处不胜寒的样子倒像是姜小万看错了,如今这一笑爽朗可亲,没有半分冷漠。
“我对剑术一窍不通,况且无半分内力基础,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姜小万兀自感慨道。
谁知后者又陷入沉思,半晌,才道:“也是。”而后又端坐改着那些招式。
姜小万立在原地风中凌乱,这就相当于她自谦自己医术草草,然后被后者毫不留情认同了……虽说剑术一窍不通半点没有自谦成分。
黎宁又凑近仕川,面上带笑,双手却冰凉,“师叔,若是一人失去内力,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仕川头也不抬道。
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姜小万有些急了,“怎么可能......”
仕川轻叹一口气,用笔杆敲在姜小万头上,“山下百姓鲜少有会拳脚的,更不用说内力,他们便活不成了?亏你还时时拎着药箱。”
说完后又垂眸勾勾画画手中的画本。
松下一口气,看着全神贯注的仕川,姜小万慢慢从腰间摸出一把粉末,撒向空中。
后者抬起头来,安然无恙好整以暇地看着姜小万,“虽说是师叔,你此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我该如何处置?”
姜小万一惊,“你怎么……怎么……”惊讶之色又瞬间消失,“师叔你怎么了?”
仕川将画本推到一旁,示意姜小万坐下来,又从身上拿出一本书,递给姜小万。
“荆弥剑法?”姜小万微微挑眉,翻开来看,瞬间头皮发麻,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最后附了几张少的可怜的招式图。
“先师无谅曾执着于剑术招式,轻视内力,他素来不喜欢荆弥剑术。可依我看来,从内力学起,方能事半功倍。”顿了顿,仕川又道:“也解了你的乏闷。”
姜小万心虚地拿着这本剑术籍挪到屏风后面。
不过一会儿,姜小万就又跑出来,和仕川保持一定距离才问道:“师叔,你怎么没中我的不二散啊?难道是药效过了?不可能啊!”
只见面前素衣男子拿起书朝姜小万迎面扇了一下,广袖迎空飞舞,伴随着姜小万的一声“啊啾”,仕川解释道:“徒弟,师叔会闭气。”
姜小万坑人不成反被人坑,中了不二散,苦不堪言,暗自庆幸没有下狠手之余,忙跌跌撞撞跑向屏风。
过了一会儿,悬笙殿的“啊啾”声才慢慢消失。
第23章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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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医贼救美
刚准备继续往进走,姜小万就被身后一人拎着脖颈转出去。
“你来这干什么?”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姜小万抬头,果然是郑杨,近看红衣染衬下竟然多了些许成熟。
姜小万喜上眉梢,郑杨如今是东座弟子,有他帮忙,救出黎宁可能会简单些。正准备开口,又想着,他们不过是作伴走了一路,也不好再麻烦郑杨。
到嘴边的话又生吞下去,姜小万别过眼睛,“溜达。”
忽视姜小万的敷衍,郑杨略带探究地对上她的眼睛,“难不成浮生涯关着的,是黎宁?”
姜小万本就无意瞒郑杨,他既然问了必定是听旁人说了什么:“是。”
郑杨蹙眉,踌躇一会儿才道:“我是说如果,她是墓良人,你也要救她?”
姜小万翻一个白眼背向郑杨,“墓良又不曾害过我,是又如何?”言语中尽是鄙夷。
听着自己尖酸刻薄的语调姜小万自己都吓了一跳,直到今日她才真正承认了,她不喜欢郑杨,还有些莫名的讨厌。
讨厌他儒雅的做派,讨厌他对尸体的畏惧,讨厌他的犹豫不决,讨厌他是哭得像个二货的叔宝男。
也讨厌,他的真诚,有些过分的真诚。
顿感烦躁,姜小万招呼也不打地往进走。
“姜小万,你等等……”
在郑杨惊讶的目光中,姜小万款款回头,走向郑杨。
“浮生涯有两位赤隐子守着,都是东座尊上入室弟子,剑术了得,你……”发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郑杨的声音逐渐低了许多。
盯着郑杨身上的红衣上下打量,姜小万目光逐渐猥琐,“郑杨,我们……”
郑杨往后躲了两步,“不可……”
半晌后。
姜小万拽一拽火红的衣角,“还算合身。”
地上的郑杨绷着小一号的白色长裳风中凌乱……
有了这么一身衣服就好办事儿多了,姜小万神采奕奕大摇大摆地往进走。
一路走来,姜小万不由得眉头紧皱。好一个浮生涯,墙角沾着蛛网,两侧的铁门摇摇欲坠,狱室墙壁上的土坯一整块儿地往下掉,还有时不时侵入鼻孔的潮腐味,怎一个破字了得!东南坡的小黑店也不过如此了。
七拐八拐走了好一会儿,在姜小万逐渐失去耐心,开始怀疑一笙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尽头,土墙开的一个小洞成了姜小万的希望。
姜小万小心地将头探出去,还不曾看到什么,就听得剑入鞘的声音,面前已然一袭红衣,“可有师父的令?”
姜小万不由得汗毛直立,若不是换了一身衣裳,估计此刻人头落地也未可知。
姜小万恭恭敬敬朝面前的赤隐子作个揖,眼睛朝赤隐子身后扫了一眼,看到悬在半空的牢笼里的黎宁时,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此行不虚就是了。
姜小万脸上堆满了笑容,手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正准备开口,却听里面黎宁道:“你二人若是想同我比试,也不是不行。”
“除了放你离开,别的我一律应了。”一个赤隐子突然出现在牢笼下方,身形消瘦,眼睛上束了黑色绫带,面露欣喜。
姜小万后背起了一层密汗,还好黎宁那句话提醒了她。
面前的赤隐子回身,神色几分严肃,“一陆。”
后者才不情不愿地闪开几步,“知道了,师兄。”
喝住他,赤隐子才又回身面向姜小万,问道:“可是师父让你来的?”
再次作揖,姜小万脸上满是恭敬和几分惊魂未定,摇摇头道:“我走迷了路,见有洞穴就进来看看,不想……”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黑绫蒙眼的弟子打断姜小万的话,向黎宁问道。
“一陆,不可莽撞,若是出了差错,你我二人担不起。”
被唤作一陆的赤隐子却不以为然,“话虽如此,我二人日日在这山上同那些师弟们玩,还不能伤了他们,今日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软刀耍的不错的。伍师兄,你我二人联手,还制服不了她吗?”
见一旁的赤隐子欲言又止终是默许了,黎宁瞥了姜小万一眼,回头道:“你们三人都是赤隐子,以多欺少……”
随着一阵铁链断裂的声音,一陆手臂低垂执了剑,“自然不会!”
黎宁从铁笼一跃而下,瞬间出刀,红绫飞舞,软刀游走。
一旁的一陆也挥剑迎了上去,虽说黑绫蒙眼,凭借耳力也是随心所欲地耍着手中的剑,出手甚是张扬。
姜小万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场打斗,黎宁虽是无名之辈,凭着厚薄均匀将颦两成均匀褪去一层皮的功夫,也不是此二人能轻易对付的。
悠哉悠哉地左右环顾一圈,除了几个吊在半空的铁笼和一块儿略显蹩脚的石头,再无他物,姜小万不由得撇撇嘴。
忽然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黎宁抽离软刀,转身之间,一陆的长剑已然落地,被夺了剑的手隐在袖中,血色在红袖上洇开来。
“退后!”大喝一声,一伍举起长剑上前,迎下黎宁的红绫软刀,不同于一陆,他运气饱满,招招中规中矩,却力道十足。
一者灵活,一者规矩,怕是要纠缠许久,姜小万偷偷挪到石头上准备休息半晌。
“别动!”
“别动!”
“别动!”
与三人同时出声的,还有面前的一堵厚实的石墙体。随着轰隆隆一声,四人已然暴露在略带懒散的空气中了。
姜小万赫然对上仕川的眼睛,又左右看了两眼,才恍然大悟。浮生涯与举办招徒祭的不忘台只有一墙之隔,怪不得即便浮生涯破破烂烂,也还要将黎宁暂时安置在里面。
而她方才那一坐,好死不死将机关坐开了。
“尊主,师父,各位尊上。”一伍一陆忙跪在地上头脑低垂。
自然,人若是倒霉起来,光是站着都祸从天降。
“姜小万!医贼姜小万!”紫衣弟子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嗓子。
“我们一向不犯江湖各派,如今医贼正大光明搅扰青杨宫,岂有此理!”
一时间征讨声一片,姜小万摸着腰间仅剩的一包幻灵散欲哭无泪。
“走!”
姜小万只觉得自己身体轻盈起来,回神之际已然被黎宁轻功带出洞中。
“小儿放肆!”一人闪身上前催动内力向二人挥了一掌。
第25章 一切都好
饶是轻功卓绝的人,带着一个人也很难躲下这一掌。
黎宁紧了紧拉着姜小万的手,正准备甩出软刀,就听得远处一声:“师兄住手!”
说话的,正是青杨宫尊主,仕川。
东座尊上仕枯不得将蓄力的掌风打在空中,又侧身出手将二人扯落。
三人正好落在被流水环绕的不忘台上。
被各座嫡系弟子以及外围的弟子里三层外三层一裹,姜小万和黎宁可谓是飞天遁地都无济于事。
眼见躲不掉,姜小万从地上慢条斯理地爬起来,“在下不过是来青杨宫拜师,拜师不成,也没有硬要将我二人扣下的道理不是?”
方才被唬的一伍也跃上不忘台,立在仕枯身后,指着姜小万就骂道:“青杨宫自古就是名门正派,你行骗江湖,做了多少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今日即便将你生扣下,旁人也不敢说我师父半个不是。”
东座在列的赤隐子上前几步高声附和,各座弟子也纷纷上前几步凑热闹,一时间征讨声四起,纷纷叫嚷着要除去二人。
一直以来姜小万也曾被所谓正派喊打喊杀,不过这么大的阵仗,她也还是第一次见。回头看着仍旧一脸淡然的黎宁,姜小万眼睛半弯,也是第一次,竟然有比肩共战的人。
拍一拍衣服上的灰尘,姜小万轻蔑地望向那个趾高气扬的一伍,“那如果我是......”姜仕阳之子呢?
嘈杂中,伴随着一道内力催引的声音,仕川已然落在不忘台上。
反应过那道“徒儿”时,众人皆是一怔,只知道昨日尊主带了一个姑娘回了悬笙殿,今日又冒出个医贼做徒儿,也不敢多加冒犯,都退后几步,逐渐安静下来。
姜小万诧异地望向后者,仕川也皱眉,直直地望向姜小万。
姜小万撇撇嘴,私以为他是心疼姜仕阳的名声,也就没有再往下接话,只是闷闷地道:“师叔。”
师叔又能如何?姜小万心中明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公然帮自己。
“师弟你怎会收此人为徒?”东座仕枯脸上几多诧异,顿时又恍然大悟,一手指着姜小万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他是……”
话音未了,就听得一道悦耳流音自人群中响起:“听说尊主收了一个小徒儿,如今一见,果然机敏聪慧。”
闻言,仕枯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而后带着一伍飞身出了不忘台。
感觉声音十分耳熟,姜小万回头一看,果不其然,从弟子们自觉让开的路中走进来的,就是她方才碰见的青衣少年,如今他身侧还跟了一个玄衣白发的男人。
众弟子皆毕恭毕敬作揖道:“无穹尊上,仕卿尊上。”
在姜小万诧异的目光中,仕卿逐渐走近二人,停在黎宁面前,仍旧是那个少年模样:“如今细细想来,无谅师叔当初所言确实欠缺考究。我见这个姑娘资质不错,不知,可愿意投入我的门下?”
无穹看了仕卿两眼,和仕川点头示意后,一步一步慢慢走过不忘台,在他西座弟子前,落了座。
仕卿继而压低声音:“小姑娘,一念,则生。”
好机会!
将黎宁拉在身后,姜小万装作豪放地挥洒广袖,“哈哈,我妹妹天赋超群,本身悟性极高,就不劳尊上费心了。”
不经意间一瞥,仕川的担忧落入眼底,姜小万也不做他想,一把将面前的人拿在手中,脸上的笑容俨然消失:“放我们走,不然,此人就只能为我们陪葬了。”
再反应过来时,仕卿青色丝带已经从手中滑离!
姜小万几多诧异,面前的人竟然轻易从她手中躲开了!低头看了一眼衣袖,她动作不算慢,没有道理他会躲开自己的幻灵散。
不过瞬息,无穹已然落在面前,将仕卿揽在怀中。
后者身体半倚,眼睛轻合,步伐虚浮地立着。
姜小万这才确认,此人中了毒。她的幻灵散有如万杯烈酒下肚,中了毒在她姜小万面前倒下还能站起来的,这个仕卿是第一人。
无穹将仕卿慢慢安置在地上,“你的水月剑没有白练。”
“可不是。”仕卿闭着眼睛轻笑一声。
抬眼间,无穹腰间的长笛已然在手中,朝姜小万击去。
眼见那支笛子就要碰到自己,姜小万立在原地却动弹不得,性命攸关时,身体被一人带着躲过笛尖,随着一道剑鸣的声音,扑倒在地上。
听着身后黎宁低低地咳了一声,姜小万也没有在意,只是看着不远处执剑的仕川,这一招,他替她拦下了?
救她传授她武功,除了师父和陌伯,他是第三人。
“我既收她为徒,定要护她。”仕川长剑仍旧没有回鞘。
“从我手上吗?”话音刚落,二人一玄一素,一笛一剑已经打了起来。
剑风和笛音四起,各座弟子皆是惊叹,像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各自仔细观摩学习起来,小手比划得津津有味,半分没有想要上前劝架的意图。
一群呆子!姜小万心中咒骂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高声道:“我既然是恶人之流,尊上竟然信了我只下这么一种毒?”
无穹抽身出来,盯着姜小万的下文。
被瞪得浑身一个哆嗦,然而气势不能减,姜小万朗声道:“他中了我的夺命散,你若杀我,他定尸骨无存。”
“痛苦吗?”坐在地上的仕卿睁开眼睛,面色不改地问道。
姜小万心中叹服,这么快,就解毒了吗?
面上带了些许痛心和惋惜,姜小万声情并茂地大吹特吹,“自然是痛苦的,发作最晚八日,发作前一切如常。发作那日从子时开始,亥时归西,身体从脚趾开始,一寸一寸腐烂。”
仕卿思索着什么,慢慢从地上起来,对上无穹的眼睛,”救我。”
“你可以走,那孩子是我青杨宫要杀的人,必须留下。”远处正襟危坐的仕枯喊道。
姜小万只是看着面前的无穹,隐在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哆嗦,这个赌是她们最后的机会。
“放他们离开。”无穹看着姜小万,将手中的长笛随手一丢,“你若食言,有如此剑。”
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远处一个弟子手中的剑连着剑鞘断成了两节,长笛插在那个弟子脚旁。
远处的仕枯正想起身,看到仕川微微摆手,也不得不坐下独自叹气。
姜小万点点头,“那是自然,他随我们一起出去,过了羊肠小道我自会帮他解毒。”
“不......”还不等无穹说完,仕卿已经飞身越过不忘台立在姜小万面前。
仕卿回身看向无穹,面上仍是那么澄澈的笑意,“一切都好。”
无穹升上来的手又无力垂下,“嗯。”
姜小万松了一口气,又朝仕川规规矩矩作了个揖:“我本是江湖浪人,也不敢叨扰尊者,徒儿什么的,尊者就此忘了吧。”
说完,拉着黎宁忙转头准备溜之大吉,听得身后一道:“等等。”
第26章 破戒庵庙
因为不想托他下水,仅此而已。
接过一笙递来的剑和药箱时,他疏离的表情,竟然印在姜小万脑海中久散不去。即便是知道他在埋怨自己当着整个青杨宫扶了仕川的面子,姜小万也解释不了半分,事实就是如此。
“仕川比你想的,还要厉害些。”像是看破她的心思,仕卿咬着糕点道。
厉不厉害是他的事,我为或不为是我的事。这么想着,正准备问他水月剑的事,姜小万回头就对上仕卿含着糕点的薄唇。
看着他很是讲究地将每一种口味的糕点都残害上一小口,姜小万就气不打一处来,“我都给你解毒了你还跟着我们做什么?”
“解什么毒,你何曾给我下过什么吗?”仕卿又是一脸无害的无辜模样。
姜小万愣了半晌,他竟然一早就知道没有中什么夺命散?又想起自己被轻易解开的幻灵散,“你不过小小年纪……”
少年轻笑起来,“我今年十六,同你应该是一般年纪,这小小年纪四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可承受不起。
至于你的雕虫小技,不是都写在脸上吗?”
“我……你竟然十六吗?”姜小万随即又自言自语道:“好像是。”
但是,又远远不像,十六岁,饶是郑阳叔宝,黎宁能够被人一眼望穿心思,也没有像面前的少年这么稚嫩,稚嫩得过分,熟络些又觉得城府颇深,像是下一秒命丧他手也不足为奇。
不过还好有黎宁在,自己的命也算有保障,姜小万笑着望向身旁的黎宁,在目光触及后者耳后的汗珠和略微惨白的侧脸时,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难道是,无穹那一击?一瞬过后,姜小万若无其事地拉开车窗的车帘,探出脑袋看了看,“尊上这是打算去哪?”
“去......投亲。”
“嗯,好。”姜小万朗声道:“小兄弟,停车。”
姜小万将东西利落地收好,背上两个包裹,左手执剑右手握着药箱,脸上是规矩安分的微笑,只待马车停下。
仕卿半斜着身子,眯眼看她,“有落脚的地方了?”
见马车缓缓停下来,姜小万道:“这附近有一个庵庙,我打算去拜拜佛。”
仕卿点点头,“今日你能逃脱,全数仰仗于我,再见时我问你讨这个人情。”
姜小万皮笑肉不笑咧咧嘴,他借自己离开青杨宫,互利互惠,谁还欠什么人情,若是真要算,也是这个光天化日抢人马车的恶贼欠她人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日后碰的上碰不上还得另说,也不急于理论,姜小万利落跳下马车,“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看着跳下马车的二人随着马蹄声逐渐消失在眼界,仕卿才放下车帘,“中了无穹的淬神功竟然还能忍这么久,看来那个人将你教的不错。”
几乎同时,黎宁一口鲜红的血喷在面前的石块儿上,面色煞白,瘫倒在地。
姜小万忙喂了她一颗红心丸,又搭上她的手腕,惊出了一身汗,再仔细看向黎宁的眼睛时,目光涣散,果真是被震慑了心神。
将药箱里的宝贝药材一股脑抖落在地上,姜小万就地现配药草。
一边用石头捣着草药,姜小万一边懊恼不已,黎宁不说自己竟然真就没有发现异常,如此忍了一路,若是再晚些,恐怕她的命今日就要葬送在自己手上了。
又忙活了一阵,草药才算配好,姜小万忙给黎宁服下捣碎的药草汁儿,后者眉头仍旧拧在一起,眼睛紧紧地闭着,像是很不安的样子。
姜小万蹩脚地安抚着她的脑袋,“睡吧睡吧,醒了就不痛了。”
又拆了另一个包裹里的衣服一股脑铺在黎宁身上,姜小万才松了一口气,撇头看着黎宁。
身旁的黎宁仍旧是脸色惨白,身体蜷缩在衣服里面也只有一小团,这样弱不禁风的黎宁,姜小万还是第一次见。
看风,看竹,看云,又看晚霞掩映落日,终于在姜小万感觉差一点就要睡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娘亲。”
姜小万暗笑一声,含情脉脉地回头唤道:“宁儿,娘亲在。”
黎宁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姜小万这副色眯眯的样子,坐起身来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通红,大口喘着粗气。
见她这样,姜小万眉头拧起来,“你可是有什么旧疾?”
“我自小生病时就是这样,舅舅说是娘胎带来的病,无碍,十天半个月也就康复了。”黎宁解释道。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姜小万欲言又止,在黎宁考究的目光中笑道:“那生病就喊娘亲,也是习惯?”
黎宁摇头,“看不到的希望和永存的绝望也会成为习惯吗?”
这个回答确实是姜小万所没有想到的,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站起身来准备去拿一旁的长剑。
“你踩到你的药了。”
姜小万低头一看,忙挪开步子,那株宝贝莲菖已然被她的脚腰斩在尘土中,姜小万五官拧在一起欲哭无泪。
“无碍,回去时我问舅舅讨些给你。”黎宁本面无血色,这一笑倒是带了些许生气。
想着黎府那处药园,姜小万心情又好了不少,将地上散落的药一颗一颗吹干净灰尘放进药箱,“宁儿果真是比郑杨大方多了。”
黎宁笑着收拾地上的衣服,“说起来,我以为你不会让郑杨活着离开青杨宫。”
姜小万手上动作一滞,继而又将药草放在嘴边吹去灰尘,“怎么说。”
“你杀万桑父女时,我在破庙后面,你说,斩草除根。”黎宁手上仍一丝不苟地叠着衣服。
“我自信郑杨杀不了我,所以留他。”
黎宁点点头,“嗯。”
“那你怎么能认定我与你同去崇琛,就能找到你要找的人?”姜小万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等待这个答案。
“因为只剩你了。”
听着这个清晰的回答,姜小万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我……我可是救过你,你不能置我于危难境地。”
黎宁笑着将包裹打结,“那也说不准,只能仰仗姜姐姐遇佛毒佛,遇鬼毒鬼,实在不行,美人计也可以。”
姜小万看着这个漂亮的尤物做了个啃噬的动作,又兀自叹一口气,暗自垂怜自己一番。
“走吧。”站起身来,黎宁的声音仍旧有些虚弱。
姜小万莫名其妙看着她,“去哪?”
“你说的,庵庙。”黎宁像是对她的发问有些惊讶。
方才还想着你单纯,你竟然就更加单纯了,姜小万无奈地将她拉回来,“傻宁儿,我那是随口一说。”
后者轻笑一声,“可是这,真的有一处破戒庵。”
“我从未听过乌山有什么破戒庵,在哪啊?”
“这儿。”
第27章 真假庵庙
顺着她的手,姜小万垂眸看过去。石头上除了染着些许黎宁风干的血迹,长得巨大些再没有什么稀奇。
“......“
“这块儿石头就是破戒庵戈峥师太的无字碑,我也是冒犯了。”黎宁双手合十,朝着石块儿拜了拜,像极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看黎宁如此认真,姜小万有些被她的虔信感染了,双手也聚在胸前合十,“这块儿无字碑可有什么来头?”
“戈峥师太当年云游时无意间见到这块儿巨石,感觉颇有佛缘,就在此处安定下来,才创立了破戒庵。”黎宁解释着。
闻言,姜小万的手默默滑落,害,就是一个小尼姑看这宜吃宜喝,就不想走了呗,就住下来了呗,这有什么好纪念的,“那破戒庵在哪儿?”
“这片池林中央就是破戒庵了。”黎宁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顿了顿,又道:“破戒庵戈峥师太一手破戒珠当年也曾大战八方,你可以拜她为师。”
是建议,更多还是告诫。
然而姜小万却半分没有听出黎宁弦外之音,“你倒是虔诚,我还是比较相信我手中的毒,再不济,就是这把剑。”
“有的时候,信神佛,不如说是信你心中的美好,将这种美好具化,与旁人一同分享,又有何不可?”
黎宁又补充道:“况且师太不以佛门中人自居,我也只是师太的所谓有缘人。”
姜小万点点头,似乎也有许多道理,“你这说法倒是在阿弥陀佛里独树一帜。”
“我也是第一次,同旁人说这些。”黎宁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菱软刀,又将一旁的问苍递给姜小万。
将包裹和问苍一起接过来,又搀扶着摇摇欲坠的黎宁,姜小万看一眼天空,不过一会儿,已经又暗了许多。
二人背着挣扎在黑暗中的霞光进入林子,异常安静的池林。
黎宁倚靠在姜小万身上浅浅地咳嗽,驾轻就熟地寻着路。
“这里你常来吗?”
姜小万的声音惊煞了林中的飞鸟,扑朔的声音以及拍打着树叶的声音在幽暗的林子里显得诡异非常。
黎宁却充耳不闻,像是早已习惯了,“嗯,家里离这里不算远,舅舅会让姬哥哥和我一起。”
姜小万的注意力早已被自身的感觉所支配了:这里,感觉不到,一丝的风。姜小万拿着药箱和问苍的左臂抑制不住地发抖,揽在黎宁腰上的手也不动声色地垂下来。
一眼望去都是树枝的暗色天空,静谧的四周,窒息的感觉诡异地在姜小万心头萦绕。
姜小万忙从药箱暗格拿了两颗师父给的药,身上的颤抖才缓和了一些。
“你应该不是怕黑暗的人。”黎宁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姜小万张张嘴没有再答话,怕的,确实不是黑暗。
随着黎宁的指引又走了许久,面前空旷开来时,霞光已然被黑暗笼灭。在月光下能看到一片石林,巨石三五成群抑或是独自立着,丝毫没有庵庙的影子。
姜小万暗暗握紧了广袖中的幻灵散,看向黎宁的目光有一丝复杂。
“终于到了,走吧。”黎宁先一步走近一块儿不起眼的巨石,而后乘着夜色竟然凭空消失了。
姜小万皱眉慢慢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面前的黑影突然闪出来,姜小万本能将手中的幻灵散向前洒去。
就听得一道呵斥的声音传来,“什么人!”
紧随其后就是地下照来的一束光,许久沉浸在黑暗中的姜小万看着眼前的光越来越近,继而苍白充斥整个眼界,而后又陷入死寂。
身上挂着两个大包裹,一手无力地拎着手柄处插着长剑的药箱,脸色苍白,眼皮耷拉着,整个人像是支撑着巨鸟的孤叶,堪堪倒下。
这是一众小尼挑着灯从洞里出来时的所见。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再次醒来时,姜小万已经在一处四方的小房子醒来,身着......法衣。
感觉头有些晕,想着是昨日晕倒时撞了什么,姜小万随手从地上的药箱里面取了两颗红心丸服下,又将头自己上裹着的布一圈一圈地解开放在桌上。
环顾四周,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木凳,仅此而已。
“醒了?”黎宁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
这场景,像极了姜小万初见黎宁时,她将绷带丢在一旁敞着怀,她毫不避讳地端药进来。
“我昨日......”姜小万试探性地托长尾调。
黎宁也不说话打断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姜小万的下文。
“昨日在无字碑旁吹了些风,晚上头脑昏沉,再醒来时就在这了。你可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无论从表情,语调都没有一丝破绽,对上黎宁的眼睛,姜小万眼神没有丝毫闪烁。
黎宁看了姜小万半晌堪堪作罢,也就信了姜小万的陈词,“昨日我松懈下来昏了过去,若不是你衣裳半开,今早我醒来看到的,必定就是一具尸体了。”
姜小万自然记得昨天晚上自己用了幻灵散,不过既然没有伤到人,姜小万也不上赶着解释,囫囵过去就是。
“把这药喝了,我带你去四处转转。”
接到黎宁手中的那碗黑苦的药汁儿一饮而尽,喝完最后一口时,姜小万从头到脚一阵哆嗦,五官拧巴。
碗底的糖还没有化开,喝进嘴里有一种凌迟的快感。
“我放了许多糖进去,你喝着感觉如何?”
黎宁溜溜的眼睛愣是迫使姜小万将拧巴的眉头舒展开,“有一点儿改善。”
“那就好。”
“……”姜小万也不忍辜负她的美意,跟着点点头。
“对了,一会儿要保持平常心,切记。”黎宁嘱托道。
姜小万本来还不怎么在意,自己本是女儿身,即便是盯着小尼们多看两眼,也不会冒犯不是?
当站在众尼百里外,看着这一众光着脑袋的尼姑时,姜小万还是难以抑制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众位师姐在练功的清修地,那边……”黎宁仍旧在念念叨叨地解释着。
姜小万看着这些身抗大刀大斧的尼姑,双腿难以抑制地抖了两下,面上仍要装作十分欣赏的样子,双手合十远远地做了个不规范的拜礼。
走了半晌,破戒庵也算是转了个遍,姜小万才深信,原来破戒二字,真不是徒有虚名……
姜小万平日以为,庵庙的和尚尼姑们平日清修都是虔诚地跪在佛像面前诵读经文,可此处,不单没有半尊佛像,就连诵读经文都没有,怕是纯粹就只是沾了佛家的名而已。
第28章 盗跖愚人
清修地上面就是吃饭的斋堂,比起这里的的寮房要大得多。
二人走进斋堂,里面除了几个派饭的师父再没什么人,陈列的几个木桶里面满满的米饭馒头,还配了三个菜,两荤一素。
见过了舞弄板斧大锤的尼姑,这荤素什么的,落入姜小万眼里也只是惊讶一瞬而已。
看黎宁点了素菜馒头,姜小万伸向荤菜的指头拐了个弯又指向面前的素菜,要了一个馒头。
在派饭师父的凝视下,即便是没有半分食欲,姜小万还是不得已将面前的半个馒头都塞在嘴里,草草咽下。
从斋堂出来,姜小万重重叹了一口气,还好拿的饭菜不多,不然今日一整天就啃馒头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师太定下的规矩。”黎宁解释道。
姜小万自然想到了,方才见黎宁不说话,自己也就静静地巴拉着素菜,毕竟还是不愿再惹是生非,节外生枝。
“你不喜欢吃荤吗?”向不远处走上来的小尼做个拜礼,姜小万有问道。
黎宁眨巴眨巴眼睛,答非所问指着不远处的山道:“从那边的破戒山进去不远就是守戒大殿,去晚了就见不到戈峥师太了,走吧。”
望着那一堵厚厚的屏障,姜小万心中不免为自己的三脚猫轻功惆怅一番。再回头时,黎宁已经走远不少,姜小万也顾不上想别的,忙跟上去。
走近看时,姜小万才松了一口气,这破戒山像是被巨斧纵深劈裂,一条小路从巨山之间径直穿出。
“破戒山将庵庙一分为二,简单来说就是里面守戒,外面俗家弟子。”
见此处前后无人,黎宁又解释道:“这些也都是外界的可怜人,被官府错判逃出来的,从贼人手里虎口逃生的大有人在。戈峥师太将她们养在这里,教她们功夫,而后……”
“而后去复仇?”姜小万问道。
“而后去留自定,大多都留在破戒庵出家,少部分人仍会有执念,下山复仇。”
姜小万点点头,“这么说来,这个戈峥师太于她们而言无异于救世主啊!”
“嗯。”黎宁又看向姜小万,忍不住笑了笑,“斋堂的饭,都是守戒山里面的人做的。”
姜小万愣了半晌才恍悟过来,又笑出了眼泪,“这,倒像是变相地逼迫人家戒荤就范!那剩下的荤菜呢?”
“倒是不会有这个顾虑,她们日日努力练功,到饭点时已经极饿,那些肉即便是难吃至极,混着饭也能吃的分毫不剩。”黎宁解释道。
笑罢,姜小万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我不带着毒,你也不带着软刀,真的可以吗?”
方才出来时,姜小万见黎宁没有随身带着软刀,也就将药箱和问苍都放在小斋房,如今又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师太为人亲和,断然不会为难我们。”
岂料站在佛光闪闪的守戒大殿前,望见里面满头灰白的戈峥师太,姜小万的不安又强烈了许多。
“师太。”黎宁俯首恭敬地行了一个拜礼。
姜小万也学着黎宁向面前的师太恭恭敬敬一拜,“师太,我是姜小万,慕名而来……”
岂止话音未了,一颗珠子直直地向姜小万射去。
黎宁赶忙将姜小万往身侧拉过来,珠子擦过姜小万的耳朵,钻入门框里,擦出的木屑在空中飘荡。
“师太这是......”同姜小万一般,黎宁也有几分惊魂未定。
“宁儿你过来,早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一号医贼,虽说不知道师承哪个盗跖愚人,我今日见了,便要除了此人。”师太运了内力将佛珠对着姜小万抛来。
姜小万神色间的陪笑随着那句盗跖愚人骤然消失,耳朵火辣辣地烧着,双拳在身侧紧握,嘴唇煞白,紧紧盯着那颗肆虐周遭的珠子。
虽说不明白师太为什么突然之间下了死手,黎宁还是忙将一身紧绷神色诡异的姜小万拉开来。
珠子应声砸向殿外的柱子,赫然在柱子上穿出了一个小孔。
“我师父才不是什么盗跖!”姜小万牙关紧紧咬合挤出这几个字,双拳紧握,向戈峥师太扑过去。
意料之中的,还没有靠近师太,姜小万身上已经中了两珠,身体被弹飞出去,嘴边淌着鲜红的血。
“姜小万!”黎宁在一旁跺着脚。
“不要干涉。”姜小万又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运了轻功向戈峥师太飞过去。
这次倒是碰上了戈峥师太的衣袖,也仅仅是衣袖,之后便一丝不苟地沿着第一次的轨迹飞了出去。
被打的鼻青脸肿,血流一地,姜小万仍旧不罢休,吐一口血继续爬起来朝戈峥师太的方向扑过去。
如此往复,师太也不禁被这个少年人的毅力吓到,手里的一串佛珠用完之际,刚想回头就见一个黑影朝自己飞来。
姜小万巴拉在戈峥师太身上张嘴便在师太“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落下一口,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姜小万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顿时,戈峥师太脸上沁出了血,戈峥大怒,用了全力将姜小万一掌拍出去,一块儿肉从脸上被生生掀开。
姜小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拍成了土豆泥,每一处都痛到极致,落地时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巨响,姜小万身下的石板应声碎裂开来。
眼见身后众人半张脸血肉模糊的戈峥,黎宁犹豫了一瞬,终还是拉起地上的姜小万运了轻功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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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姜小万仍旧不肯罢休,边吐血边喊着:“老尼,你今日若是弄不死我,我再次踏进你这尼姑洞,定叫此处血流三日尸身筑墙哀嚎遍地……”
黎宁忙用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再胡言乱语激怒师太。
眼见岔路了,“从左边那条路。”姜小万将嘴上的那只手拉开,随手指了一条小道。
“那条路就回到大殿了!”
姜小万突然激动起来,“走走走。”喉咙里又呕出不少鲜血,姜小万也都忍着含在嘴里。
黎宁几分惊讶,被打成这样还能玩出把戏,也只有你了。
二人转弯后隐入小路的杂草中,眼见老尼离开,又等了半晌,才出来。
姜小万撕下身上的布条简单将身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
抬头便见黎宁伸手道:“走。”
知道她要轻功带着自己,姜小万背身将嘴里的血往杂草里吐出来,才拉着她摇了摇头:“我们时间充分,再说你身体还没有痊愈,我可以自己走。”
方才的大无畏褪去,姜小万现下痛感从每一寸肉体传来,较之刚才百倍的痛感,头上大汗淋漓,没入伤口又是倒吸一口凉气,也没有停歇,还是踉踉跄跄拉着黎宁往前走。
看着身旁被打得浮肿铁青的脸,黎宁心中升上一种莫名的的感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眼睛有些酸涩。
沿着后山崎岖的小路走了一会儿,二人才到了大殿,果然空无一人,忙藏进佛像后面。
姜小万利落地扯下衣服上的布,将四处严重的伤口细细包扎好,才坐下来艰难地问道:“她怎么没有半分高人的样子,还蓄长发,黎宁你怕不是被人骗了吧。”
“戈峥师太既觉得自己洗不去一身罪孽,就没有自称佛门中人,只是日日诵经念佛。”黎宁解释道。
“怪不得。”
“姜小万,你不痛吗?”黎宁看着姜小万浑身上下无一完肤,“当年戈峥师太破戒珠......”
第29章 瞒天过海
“大战八方,”姜小万倒吸一口凉气,“我现在靠早上的红心丸吊着一口气罢了,等到老尼姑回来了,我们就走。”
“说来若不是你伤了她,我们此刻已经是阶下囚了。”黎宁掩着面轻咳了两声。
姜小万头上的汗直直地往下淌,头发被浸湿成一绺一绺的耷拉在肩膀上,喘着粗气。
“我潜回去将你的药箱偷来。”黎宁就要起身。
“别,”姜小万挣扎着站起身,“你若去,就是自投罗网。”
“可你……”
“你忘了,我可是绝医。”姜小万转转眼睛,扯了一个艰难的笑出来,声音却越发无力,“我想睡觉的时候你将我敲醒就好,放心,我死不了。”
黎宁垂眼想了想,才并排和姜小万坐在地上,“那我给你讲个故事提神。”
“记得十岁那年,我读了石朝当年夺位时使了美人计诱惑晴皇后和他里应外合,便想着依样画葫芦逃出府去。”
“嗯。”姜小万眼皮耷拉着,戈峥的那句“盗跖愚人”犹在耳畔,刺耳,却挥之不去。
丝毫没有看出姜小万的问题,黎宁继续道:“我用冷水兜头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病倒了,舅舅亲自来照顾我。”
姜小万这才回神,艰难地往上挪一挪身体,果然还是被这一声舅舅惊得不轻。
“隔天晚上我就潜入母亲的冰棺,踩死了几只冰蛊。”
“那可价值不菲。”姜小万稍稍偏头过去,对后面的故事也已然大致了然。
黎宁点了点头,“冰蛊须得用上好的雪莲将养着,每次不能喂太多,又丝毫受不了半点热,即便是人的温度也不行,姬哥哥喂养它们之前都要将自己在冰窖冻上许久。”
“你这几脚踩下去确实有些不合适了。”姜小万已经全然被黎宁吸引,听着她的故事。
黎宁垂头盯着面前的黄色帷幔有些出神,“舅舅第二日照旧去冰窟,回来时勃然大怒,府中只有我们三人进得去那处冰窟,我生病他看在眼里,剩下只有姬哥哥了,舅舅便罚他去祠堂跪了半月。”
“我以为你舅舅足够信任姬恒。”姜小万失笑。
黎宁却一本正经回看姜小万,“舅舅从来不信任任何人。”
姜小万脸有些微烫,好在隐在暗处,脸又胀着,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我以为白日姬哥哥在祠堂跪着,晚上便不会再来看着我,没想到他竟然那晚一直守在后门等我,他猜到了是我。
我向他道歉,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收走了我的那本杂史,最后放我离开了。”
黎宁语气中的歉意充斥着姜小万的耳朵,后者不得已又生硬地自己转了话题,“瞒天过海,浑水摸鱼,亦或是离间计,我竟没有听出半点儿美人计的意思。”
黎宁摇头不语,眉眼间似乎又有几分难言之隐。
姜小万才想起那日在黎府听到的那句“原是兄妹又能如何”,心中了然,黎宁的美人计,是指她母亲。
姜小万心下暗自道惨,本来是想换一个轻松的话题,不想自己把自己推到了水沟里。
“来了。”黎宁突然神情严肃起来。
姜小万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终是不必要再将这话端接下去了。听黎宁讲故事,倒不如和老尼再战八百回合来的痛快。
二人从黑暗中各自寻了地方望向前殿。
只见一众白衣弟子立在大殿,最前面的,是半边头发落下来的戈峥师太。
二人了然,头发之下,就是姜小万咬去一口肉的地方。
“师父,没有。”
“没有。”
“最后一击我用了十成内力,她必死无疑。你们再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论如何,此人不能留。弟子中凡有私藏,一律逐出山门,守戒山也派人守着。”老尼紧了紧手,将那枚佛珠搓的粉碎。
暗处的姜小万紧了紧拳头,又无力坐在原地。
出不去。
头脑胀痛,呼吸声音越发大起来。
还是有些高估自己了。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方才的冲动是否值得?
值得。
值得。
姜小万无奈地看向黎宁,“我……”
却见后者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殿,姜小万寻着她的目光望去,姜小万眸子亮了亮,最角落那个弟子手中的,竟然是她的药箱,还有问苍和红菱软刀。
一道白衣闪过,黎宁已然落在戈峥师太身后,一手紧紧箍着师太的脖颈。
“放肆,还不快放开师父。”反应过来时,一众尼姑大惊失色,叫道。
“对不起,师太,可她我今日必须救。”
黎宁背对着姜小万,可声音中的颤抖却不遗余力地出卖了她——黎宁不会伤害戈峥。
如此僵持也不是办法,只能先下手为强,反客为主了。
眼见有人向自己的方向望来,姜小万随手拿了一块儿物件儿从暗中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去。
落在众人眼中,便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手中拿了一只废油灯举在头顶,一步一步慢慢挪出去。
众人都是大惊,中了老尼的十成功力还能立着走出来,姜小万是第一人。
“这有何难?”姜小万脸上落了一丝痞笑,肿胀不堪的脸虽说有些好笑,说出来的话却万分绝情。
“这老尼辱我师门,今日便是同归于尽我也乐意得很,到时,”姜小万又往前走几步,“黎宁,这里无一人是你的对手。”
众人皆是大惊,一个个戾气尽藏。
为首的弟子跋扈地看着姜小万,“你个无耻小贼。”
又一人上前拦下她,“你想怎样。”
姜小万胳膊酸胀疼痛,方才绑在胳膊伤处的布料已经沁出了血,声音却无丝毫变化,指着戈峥道:“简单,我生她生,拿来我的药箱,我要治病。”
“你休想!破戒庵由黎宁继任又如何?我看着她长大,她要,我便给。命是,破戒庵亦如是。”戈峥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颇有几分决绝。
方才那跋扈的弟子却不依,跪在地上向着戈峥当下三个响亮的叩首,“师父,让我等眼睁睁看你被贼人害了,恕难从命。”
而后伴随着老尼一声“修冉”,药箱已然落在姜小万脚下。
看着自己的宝贝药箱被这么折腾,姜小万也顾不上怜惜,尽量克制着自己胳膊的抖动,慢慢地蹲在地上打开药箱。
第30章 陌影丞音
姜小万慢条斯理地将一块儿锥形香燃起,在胳膊上转来转去。
“杀了她!”戈峥师太仍旧指着姜小万对着一众弟子高声嘶喊。
姜小万笑了笑,将两颗药丸塞在嘴里,起身大摇大摆走向戈峥师太,“师太没有遁入空门,这些徒儿亦然,怎么敢指望她们甘愿对着旁人俯首称臣?”
将一颗药丸塞在黎宁嘴里,姜小万示意她可以放开戈峥,转头对着刚刚跋扈的修冉做了个别扭的表情,“我乃是毒医,得了我这宝贝药箱就是如鱼得水,小师父糊涂啊!
原来这便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啧啧!”
修冉看着面前这张略显狰狞的面孔吓了一跳,腰间木剑举在手中对着姜小万,脚却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摔倒在地。
心中一惊,回头四望,众人竟然都倒在了地上,就连方才被禁锢着的戈峥师太,也无力地躺在黎宁怀里。
姜小万刚松了一口气,一阵血腥已然逼上喉间,一口血吐出来,倒在地上许久都缓不过来,眼睛盯着远处的药箱,却再没有力气站起来。
“姜小万!”
闭上眼睛之前,姜小万见到的就是黎宁那张水润的小脸蛋,小嘴一张一合唤着自己的名字。
得美人如此,虽死不悔啊!
许是美人念想颇深,姜小万还是被从鬼门关唤回来了。
五日之后。
一束光偷渡进了姜小万的眼睛。
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姜小万有些诧异这地方,这是,小渔村?
再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包扎得一丝不苟的伤口,姜小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此次受的伤,普天之下除了师父再没人能将她从阎罗殿里拉回来了。
虽说身体仍旧剧痛,姜小万还是慢慢扶着熟悉的土坯墙走到门口,看到佝偻的篱笆围着的小院时,已然老泪纵横。
许久,她都幻想着有一日可以回来,只是怕自己回来时,就再没有半点决心走出去。
师父应该是去后山采草药了吧,姜小万脸上又露出一种久违的满足,以前在小渔村的日子仍旧历历在目。
正在姜小万念故时,一阵稚嫩的声音突然出现。
“师……师兄。”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孩儿堵在姜小万面前怯怯地望着她。
姜小万皱眉看着这个土黄的小孩儿,“你是谁。”
“我是师父收的徒弟。”小孩儿脸上一片真挚。
姜小万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师父是谁啊?”
“丞伯。”
不耐烦间,姜小万愣在原地久久晃不过神来,丞伯,丞伯,许久没人这样唤他了。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丞伯,你怕是认错人……”姜小万一手就向面前矮自己一头孩子的小脸上招呼过去。
小孩儿忙将一张信封举在脸上,“师父说将此信给你,你自然就明白了。”
看着书信上“姜儿亲启”时,姜小万心头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愣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几个字。
“我拜师第一天,师父就将此信交给我,让我守在此处交给师兄,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小孩儿望着眼前的漂亮姐姐脸红地再一次喊着师兄。
不敢问师父去哪了,姜小万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起胳膊接过信封。
信封上那四个字字体鸾飘凤泊,确实是他的字。
姜小万拿着信封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在小孩儿的目光中,姜小万慢慢打开了这封信。
“姜儿,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师父已经去世了。
师父将毕生所学,毕生内力都传给你了,若是硬要说有什么遗憾,便是没有教给你半分琴棋书画之类。你无意剑道,无意武林,只是颇爱毒,我曾经也想过,劝你不要去报仇,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长大了,师父不能再替你做决定。我不会让你放下上辈纠葛,只是希望你此生平安。师欧阳丞亲笔。”
看到最后的欧阳丞三字时,姜小万摔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终是,承认了吗?
尤记得幼时在小坟山,丞伯抚琴,陌伯舞剑,琴音悠扬,剑术猖獗。那时姜小万想着,若是能一直如此,万金不换。
十岁那年,突然有人追杀,陌伯和丞伯带着她逃出泗伏城,将她先安顿在一个角落,而后二人相继离去。
姜小万也不知道在角落的草垛等了多久,饥寒交加时,她看到了那双手,仍旧修长,却属于一个头发半白,一条腿瘸拐,半张脸烧伤,穿着布衣的丑陋男子。
姜小万还是将手送了出去,面前人嘶哑的声音一字不落落入耳中,“旁人都叫我老四,日后你就跟着我吧。”
那双天下绝无仅有的手,还有望向琴弦时眼中的绝望伤痛,无一不让姜小万确定,他就是丞伯。
失去挚友,琴音便失去了意义。
这是丞伯从前说的。
进来小渔村后,二人绝口不提以前的事情。
只是姜小万在小后山上堆了一个小坟包,每逢清明便在坟包前面插上一节短枝,她能做的,似乎仅此而已。
黎宁背着药材从外面回来,看着面前满脸是泪的姜小万略微惊讶了一番,即便是被师太打的断骨折筋,她也不曾掉一滴泪。
又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姜姐姐,好了,等你走路没有障碍,我带你去看他。”
姜小万仍旧大口大口喘着气,红着一双眼睛看向门口的小孩儿:“他是怎么死的。”
“师父上山采药时失足落下来,等我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了。”小孩儿如实道来,又补了一句:“师兄不必伤心。”
听着这怯懦无情的话,姜小万拍桌子站起来,红着一双眼睛骂道:“你管我伤不伤心,谁是你师兄,滚!”
黎宁在一旁拉着姜小万,“姜姐姐,他是救你的人。”
小孩儿往后退两步才道:“师父走的很安详,面上带着笑,像是解脱一般。”
见姜小万情绪逐渐平复,小孩儿才继续道:“师父曾说,垂死之人若非病者本人有极强的意愿活着,何不放过他。
师兄可能是师父最后的牵挂,牵挂已了,他再无牵绊,何不……”
“何不放了他。”姜小万嘴里吐出这几个字,脸上风干的泪痕又被泪水肆虐。
六年前若不是为了她,师父定不会独活于世。
正如姜小万后来听到的那般,“泗伏城内,小坟山上,抚剑舞琴,陌影丞音。”
第31章 断筋裂骨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扣着门框,半天才扭捏道:“师父说让你给我取一个。”
姜小万略带探究地望向眼前的小孩儿,话语中故意带了几分凶狠,“你若是敢骗我……”
“我叫陆小网。”小孩儿往后退了一步忙道。
黎宁将软刀挂在墙上,回头问道:“听着也不错,是哪几个字?”
“大小的小,渔网的网。”
姜小万瞥向别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即便是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泪珠。
师父一生填过许多名作,给徒弟起名字却这么草率,想她的姜小万,怕也是防止忘了仇家,没办法和阿沁交代。
“师兄……那师兄叫什么?”
姜小万有些诧异,和黎宁对视一眼又回头看向小孩儿,“不知道我是谁,却能认出我,还一口一个师兄地叫我?”
“师父日常同我说起你时,就是‘你师兄最开始做的毒就是月满。’‘你师兄有一个比这个大些的药箱’之类,认出师兄缘由也是这个药箱。”
姜小万点点头,这说法倒是毫无漏洞,当年她羡慕极了师父那个宝贝药箱,师父就在她十三岁生辰时给她做了个新的。
她日日男装,师兄称谓诸多考虑之下倒也是无可厚非。
“我叫姜小万。”
小孩儿一双圆圆的眼睛中满是试探,“万和网,师兄,我还是换一个名字的好。”
这孩子还真是执着,姜小万沉默片刻,点点头,“那就陆霄吧,气冲霄汉的霄。”
小孩儿脸上是腼腆的笑容,“谢师兄。”
看着小孩儿蹦着出去,姜小万摇摇头,她现在竟然也颇有几分长者的姿态了。
又回头望向黎宁,无意间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黎宁也不打算瞒她,就照实道:“我找你陪我去崇琛,自然是有备而来。”
听着黎宁如此坦诚的话,姜小万眼睛瞥向桌上的那封信,心里咯噔一下。
顺藤摸瓜,黎府能找得到这里,旁人亦不难。
“嗯。宁儿帮我叫陆霄那孩子进来一下,我想和他再讨论一下这间宅子的事情。”
黎宁以为她欣然接受这里的一切变化,点点头出去。
一会儿后,陆霄捂着鼻子走进来,“师兄,怎么有木棱草的味道?”
姜小万从床边走过来,仍旧是一瘸一拐,只是脸上的哭丧换上了慈爱,细看时总是有几分瘆人。
同时进来的黎宁也有些奇怪,不过扫过姜小万脸上的表情时,惊讶又尽数褪去,环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姜小万点点头,走到小木香熏笼旁边掀开盖子,指着小半截木棱草挑了挑眉,“我脑袋被打狠了,总也是恍惚,燃个提神的补补。”
陆刹霄这才点点头,捂在鼻下的手放下来,“师兄,这药不能燃许久,不然人会上瘾的。”
姜小万摆摆手,有几分不耐烦,“这些我心中有数,我只是找你来分一分师父的这小宅子。
我直接明了地和你说,这宅子你也别和师姐抢,我可以给你钱……”
这边姜小万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仍旧在张合,陆刹霄却已经昏昏欲睡了。
看陆刹霄已经倒在地上一睡不醒,黎宁才走过来:“你怀疑他?他可是救了你。”
“嗯。”
黎宁听着她不走心地应一句,也不好再说,只好依着姜小万来。
姜小万将香熏笼里面的少半截草药熄灭,才蹲在地上看着小孩。
“那半颗木棱草不是提神功效吗?”黎宁问道。
“木棱草确实有提神功效,可是若是我再加上一些我自制的辽布散,效果可是相当不错的。”姜小万脸上的慈爱消失殆尽,没有奇怪的表情加持,那张三分娇五分媚的小脸倒是干净的令人心动。
黎宁坐在凳子上悠闲地看姜小万,“你为何不让我直截了当将他捉了,却要如此费劲?”
“因为这两味是催眠最好的前效药。”姜小万捏着手中的莫言丸,神色有些犹豫。咬一咬牙就要往面前小孩儿嘴里喂,触碰到小孩儿嘴角时,胳膊又折回来。
有木棱草,辽布散,再加上一整颗莫言丸,姜小万还是第一次试,可她敢肯定,药效绝不比当时下在万家大小姐身上的轻。
无论如何,他还是个孩子,这么想着,姜小万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将药丸一分为二,递进去陆刹霄嘴里一半。
不过稍许时间,小孩儿额头开始冒出密汗,双拳紧握,忽而又松开,像是刚刚从后山上不带歇气地跑了十圈一般。
“现在,你在一片草原,风擦过你的衣袖,你很开心,也很自由。”姜小万边说边打量着双眼紧闭的陆刹霄。
后者没什么异样,姜小万又道:“然而转头你看到了一个人,他和你说了什么?”
“仕陌。”小孩儿嘴里慢慢吐出这两个字。
听着这话,姜小万浑身一震,“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跟我回家。”
“他是谁?”
“旁人叫他老四。”小孩儿嘴唇哆嗦着,浑身也在颤抖,“我叫他……师父。”
姜小万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旁人,竟然只是丞伯。
陆霄经受不住这药力,眼下也没办法再继续了,姜小万只好把躺在地上的小孩儿摇醒。
岂料小孩儿刚醒过来,就双眼通红地盯着姜小万,再不挪开眼睛。跟了欧阳丞两年,虽说不会用催眠术,轻而易举也还是想到了。
姜小万被看的别扭,绕过地上的小孩儿道:“宁儿,我刚见你从山上回来,你采了什么?”
“同我一起去看看吧。”黎宁忍着笑意往出走。
“师兄,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师父收留我,待我如亲人,你自然也就是我的亲人。
我陆霄在此发誓,若有半点欺瞒,断筋裂骨,苟且一世。”
姜小万缓缓回头时,陆刹霄已然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拳头高举,嘴唇哆嗦,颇有几分要英勇就义的架势。
恰巧在此刻,屋外传来一阵叫嚣的声音,小篱笆外面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神色凶狠。
出去两年,没想到刚一回来,没有人上门叙旧,这偶然一来就来一群,还都带了家伙事儿,真可谓是客气二字无差了。
姜小万翻一个白眼,面上带了笑容慢慢走出去,寒暄道:“婶子叔叔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岂料一个菜帮子朝着姜小万就砸过来,正中靶心,“你们家的小偷陆小网,把陆小网给我交出来。”
第32章 欺师灭祖
顿时纷纷扰扰许多菜叶帮子臭鸡蛋都砸进了院子里。
平日姜小万战斗力也就比书生强一点点,如今伤口还没痊愈,更是避闪不急,被砸了许多下。鸡蛋顺着烂菜叶在头上衣服上肆意横流,心下暗骂一句刁民,匆忙退回小屋。
小孩儿躲在黎宁身后探出半个头,方才的负屈含冤一扫而尽,“师……师兄。”
姜小万从来都不是甘愿做冤大头的主,此刻又正在气头上,一把将陆霄从黎宁身后提出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掉,我可不帮你擦屁股。”
陆霄见没办法,又转头看向身后的黎宁,泪珠直逼眼眶,“姐姐,姐姐救我。”
“闭嘴。”姜小万拎着小孩儿就是一声吼,这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小孩儿一言不发就哭闹的行为实在是令人反感。
陆霄惊了一跳,愣愣地回头看着姜小万,手上才放开黎宁的裙摆,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只是止不住地抽噎,眼泪在脸上打滚。
这么一副双颊粉红梨花带雨的模样虽说姜小万反感,可不代表旁人就无感了。
“姜姐姐,”黎宁走到姜小万身旁拉下她的胳膊,“横竖欠不了多少钱,还是先把外面的人安抚下来。”
姜小万坚定地摇摇头,“他若是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说旁人,我也饶不了他。”
黎宁搭在姜小万胳膊上的手慢慢垂下来,“嗯。”
眼见无人再袒护,小孩儿又腾地跪在地上,拉着姜小万的衣服急着哭喊道:“师兄,我没有,不是我偷的,那些都不是我干的。”
姜小万一把拎起地上的陆霄,“你应该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而且不仅如此。”
“是他们逼我的,不是我,我没有办法呀。”陆霄索性不管其他,扯着嗓子就是大哭。
“你同旁人一样安生住着,时不时帮着村民看看病,我就不信是哪个龟孙子敢逼你盗窃?”
听着陆霄瞬间又改了说辞,姜小万气急,头又开始痛,一把将陆霄推开,扶着桌子久久不能言语。
小孩儿被放开,无力地坐在地上,愣愣地自言自语道:“是谁呢?是我爹娘。
我本是乞丐,我爹爹娘亲也是,有手有脚,却是乞丐。
我不愿这么活着,后来我逃进渔村,就遇上了师父,我骗他说,我是孤儿。我如愿住进了这里,当师父的小弟子。
师父死后,我爹娘一路找上门来,威胁我如果不日日挂记着他们,侍奉他们,就将我们的事情说出去。我是乞丐的孩子,他们以此要挟我。
可我即便是独自一人,有时也要靠野菜填肚子,如何养得起他们?”
姜小万愣了愣,始终是不信的,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奇怪,身上疑点颇多,却又找不出个所以然来,若要是让姜小万信这么一个荒唐的故事,姜小万绝不可能信。
一旁的黎宁却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交给陆霄。
黎宁从来都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这一点姜小万清楚,虽说不知道缘由,姜小万还是拦下她。
“师父已去,你爹娘不可能不来这院子插上一脚。这院子不过就这么两个屋子,可我瞧着,这间屋子像是许久都没有人用过。再者说,世上的爹娘怎么可能如此狠心。”
黎宁像是充耳不闻,将银钱塞给还想反驳几句的陆霄:“去吧。”
“姐姐,我日后必定会还你的。”接过那些钱,陆霄跪在地上给黎宁磕了三个响头,没有再看姜小万,奔着门出去。
“我……”因为想弄清楚真相所以穷追不舍,仅此而已。
姜小万正想解释些什么,一种莫名熟悉的无力感扑面而来,不过一个月,她竟然将自己“医贼”这称号忘了。
张张嘴终是懒得再重蹈覆辙,在凳子上坐下。
“不是所有的侠士都可敬,同样的,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可爱。何不,救他一救。”黎宁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黎宁走近,将姜小万头上挂着碎鸡蛋的青菜叶子挑出来,“再者,他不过是个孩子,我在便能护着你。”
听着黎宁这句话,姜小万撅着嘴瞥她一眼,任由她清理着那些“刁民”的杰作,“好,我这后半生便依靠着你了。”
“这许多日的耽搁,你只剩两个月时间了。”将菜叶子放在桌上,黎宁坐在姜小万面前正色道。
姜小万点点头,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面色不改。她心中清楚,且不说没有人教,若是此刻强行大幅动作,难免不会撕裂伤口,到时又需得许久静养。
如此算来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万桑十六年前摘不下姜万阁的牌匾,旁人如今亦不能。你暴露身份,便很难从中摘离自己,你可要想清楚了,姜万阁事关重大,如果可以,你还是需得争取的。”
话毕,黎宁又加了一句:“我们去崇琛若是带这么多麻烦,可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
黎宁言下之意就是姜万阁与她姜小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有心人得了姜万阁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要她命的,怕就不只是这么几个小人物了。
听着这一袭话,姜小万倒是有几分诧异。那晚在黎府,黎宁也不过是替自己惋惜,如今软硬兼施起来,倒是难让人相信她没有私心。
黎宁又道:“退一万步,将这么一身内力弃之不用,可惜了。”
本还暗自夸着黎宁真是一个厉害的说客,听着最后半句时,姜小万看向水杯的眼神变得复杂许多,“什么内力?”
黎宁起身挪开几步,“你知道的,你这柄问苍,绝非常人能轻易拿得起来的,靠着你本身的内力远不够。”
原来在青杨宫试炼崖那时,她也看出来了。姜小万脸上仍旧不曾露出半分破绽,静静地等着黎宁的下文。
“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一种禁术,名叫叱令。所谓渡,不如说是夺更贴切些。弱者为主,强者为客,夺取之人需得有极强的意识,才能成功。”
黎宁的话一字不落落入姜小万耳中,姜小万只是笑了笑,慢慢逼近黎宁,声音阴翳许多,“宁儿觉得,我像是欺师灭祖之人?”
第33章 同住同住
对上姜小万似笑非笑的眼睛,黎宁正色道:“我只关心你活着,旁的与我无干。”
错开黎宁,姜小万将身上的外裳褪去放在桌上,转身朝着床榻走去,“我累了,想独自待着。”
恰在此时,陆霄一蹦一跳地进来,“他们走了。”
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捧着剩下的银钱交还给黎宁,“谢谢姐姐,日后我定会将那些银钱尽快还给姐姐。”
黎宁点头摘下墙上的弯刀,带着陆霄出了小屋。随着木门关上,打在桌上的一束光尽数被分隔在门外。
姜小万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鼻尖酸胀得紧。
唯一的机会,应该是姜小万学催眠那次了吧。
“何必呢?我学轻功都这么费劲的话,何必要将内力传给我,你若是留着,说不定也不会……”
不会死。
姜小万始终是没有将这三个字说出来,正如那孩子所说,离开这里对师父,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当初他那般冰魂雪魄的人,一张七丝琴,一方悬壶音,人称泗伏城怀瑾医仙欧阳丞,自居小坟山,何等潇洒恣意。
接了自己这块儿烫手山芋,竟是逼得与知己天涯相隔,自残毁容,在这小山沟沟里隐姓埋名六载。
感觉喘不上气,姜小万才从湿了一块儿的被子里抬起头来,泪又在脸上纵横,止不住地流淌。
“姜万阁,姜万阁……”姜小万嘴里喃喃自语着。
别人不知道,姜小万自己心里清楚,当时为了杀万桑无奈透露自己的身份,至于后来回到万家,答应擂台也不过是脱身之计。
她并非甘愿将姜万阁拱手与人,只是没有法子,她只是个毒医。
从前她身后还有师父,如今她孤身一人,三脚猫功夫,即便是用计坐上阁主的位子,怕也会害了一干不相关的人。
只是黎宁所言,也不无道理,她若想名正言顺立在江湖上,姜万阁是目前最好的庇荫所。
如此想着,姜小万又将药箱暗格里面那两本剑法抽了出来。
聂兴剑,荆弥剑。
“罢了,不妨一试。”若是擂台赢了,她就名正言顺留下,若是输了,她也能大摇大摆离开。
姜小万将那本聂兴剑放回了暗格,既然仕川建议她先练内功,如今又得了师父的内力,那就照做吧。
想当年她跟师父学那点轻功时也是废了老大的力气,断断续续练了许久也才练成了半吊子。
姜小万将那本心法从前到后翻了三次,有了医术功底,认识周身穴位,她读起来倒也十分通透。
擦去脸上的泪,姜小万盘腿坐下细细运起气来,起初只有一小团气从丹田凝起,而后顺着书上所言慢慢流转全身,逐渐牵引汇聚许多真气,一个大周天,一个小周天。
虽说过程有些磕绊,如此转悠过来,竟觉得浑身通畅。
心法也毫不费力地印在脑中,姜小万将剑法合上放入药箱中,又闭上眼睛慢慢运了一遭,竟然十分流利。
直到听着有人叩门的声音,姜小万才睁开了眼睛,屋子已然落入黑暗中。
放下盘起的腿,姜小万道:“进来。”
“师兄,吃饭了。”陆霄举着一点烛光畏畏缩缩地探头看姜小万。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出口嘶哑的声音让姜小万都吓了一跳。
“戌时。”陆霄又道:“黎姐姐知道你伤心,可是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师兄是时候起来了。”
姜小万顺手从床里面拿了一件衣服,循着那一方光亮过去。
小院纱棚,黎宁端着菜忙活着,宛若一个农家小厨娘,见姜小万出来,也不说什么,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山不就我我就山,姜小万凑上前去,脸上是猥琐的笑意,“那这两月,我们便一同住在这小渔村,宁儿,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声音撕扯着月色,透露出许多不正经。
“这么快,绝医的病就好啦?”黎宁仍旧不抬头看她。
“那是自然。”
“那你还不去感谢你的小师弟救你?”
姜小万回头招呼着局促坐在石凳上的小孩儿,“小六。”
陆霄一脸蒙圈地望向姜小万,怀疑她是在叫自己。
“你是如何救的我?”姜小万继续问道。
“师父走时给我留下了一本医书,我按着上面所写为师兄医治的。”
姜小万若有所思,“拿来我看看。”
出口声音嘶哑,丝毫听不出半点和善。
小孩儿不敢含糊,忙举着烛台跑向另一旁的小屋子,不过一会儿,举着一本书又跑回来。
接过那书,只觉得比记忆中薄了一些。就着烛光,将书放在腿上,姜小万认真翻着那本泛黄的书。翻到后面时,姜小万才轻挑眉点头,果真是没有毒药配方配比。
“拿笔墨来。”姜小万手一挥,示意陆霄去拿来笔。
以为姜小万要做什么事,陆霄忙道:“这本医书是师父留下来的,师兄若要,便给师兄吧。”
“我不要。”姜小万手伸在半空摆了摆,示意他快去拿来。
小孩儿这回速度要慢上许多,磨磨蹭蹭挪过来,拿着毛笔的手始终不愿往出递,求助地看向黎宁。
“他心爱这书,你切莫……”
姜小万点点头,一把夺过陆霄手中的笔就在书上大笔挥洒地勾去两页,还不待重新落笔,陆霄已经趴在自己腿上死死护着那书。
“师兄,你怎可,怎可……这书世上仅此一本,你怎可毁了它?”陆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小院中格外响亮。
姜小万丝毫不留情面地一把巴拉开陆霄:“什么仅此一本,你若想要我还可以写百儿八十本。”
姜小万的嘟囔声儿虽小,却也足以让二人一字不落地听进去。
黎宁准备救下书的手悬在空中慢慢落下,看着她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陆霄自然也听到那句话,难以置信地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举着烛光凑近一看,半干的墨迹果真和原先相差无几。
“师兄,这书,是你写的?”
姜小万抬起头顿了顿,“倒也谈不上书,不过是我记录的一些方子,许是师父装订起来了。”
“师兄你好厉害啊!”陆霄将石凳挪过来坐在姜小万身旁,一脸崇拜地看着姜小万给那些方子判死刑。
勾画一番后,姜小万将笔和书都递给了陆霄,“师父给你时,可曾和你提过我勾掉的这些方子?”
陆霄摇摇头,“不曾。”
“这几页方子用起来危险,稍微用错半两都会要人性命,用后面的虽说见效慢些,却十分稳妥。”
师父当时也是如是说,当时她不以为然,想不到如今却要相同的说法,甚至相同的口吻来告诉别人。这种心境原来是这样的。
小孩儿默默地点点头,看向姜小万的眼神中许多惊讶和崇拜,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
第34章 逃离宿命
“明天教我练功吧。”姜小万翻身面向床内侧的黎宁,借着窗子透进来的些许光,那双眸子格外灵动。
姜小万和黎宁都是少年时,二人挤在一张床铺上倒也十分合适。
“嗯。”
除了半瞬的迟疑,再没有丝毫的表示。
不知谁先睡着的,二人浅浅的呼吸交织,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一间简陋的小屋子,一张咯吱作响的床,睡得安稳异常。
直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二人才慢慢醒过来,已然是第二日巳时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去死。”
一走出屋子,随着浓浓的药味儿,就听见陆霄说的这句决然的话。
再加上印了巴掌印儿,嘴角沁血,微微泛红的小脸,这誓死不从的架势倒是几多玩味。
姜小万又有些难以置信,她昨日所见不过是一个腼腆的小孩儿,如今竟然能对着旁人说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话。
果真,丝毫没有意外,空气中又是沉闷的巴掌声。
“老子把你养大,倒养成一个白眼儿狼,回过身来诅咒起你的亲爹来了!”一个头发油腻,手里拿着破碗,乞丐模样的人指着陆霄破口大骂。
起初只有一两个人偷偷摸摸向里望,如今断断续续来的,竟然比昨日要债的人还多,一个个都趴在小篱笆上,脖子恨比长颈鹿。
“小网,百善孝为先……”一大婶子喊叫劝告道。
“是啊,不能不认爹娘啊,你这娃娃不能……”
众人的劝告声此起彼伏,比起来,姜小万倒是要安静许多,只是立在原地看着。
“你不去劝吗?”见她像看戏一般丝毫没有作为,黎宁开口道。
姜小万摇摇头,仍旧无动于衷,“没有经历过他们的绝望,我又怎敢贸然前去指责哪一方。”
“够了,真的够了。”陆霄面色灰白,也不躲了,直直地迎上去,手戳着自己的胸脯。“要么你把我打死带回去,要么你自己回去。”
显然,那夫妇见陆霄此番模样,都有些呆怔。
同样一身破衣的妇人拉着陆霄的胳膊,神色慌乱,“娈娈,你……”
陆霄摇着头,深吸一口气,“我说过了,我叫陆小网,我叫陆霄,我不是什么娈娈!什么是娈?**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还是说,你们本就打算将我卖给旁人当他们的**玩物?”
妇人忙焦急地摇着头,急出了泪水,“我们不是啊,我们也不知道,是当初听了……”
甩开妇人的胳膊,陆霄声音骤然拔高,“一日一日教唆我去偷盗,一日一**着我敛财,也是旁人教你们的?”
听着这话,男人气的发抖,一脚踢在陆霄身上,“你是我们的孩子,生死在我们手中,由不得你。”
“呵,孩子。”陆霄一脸不屑地望向男人,眼中满是决绝。
许是被陆霄眼中的决然刺激到了,男人一把拎着陆霄,“你这兔崽子,几天不见,跟我们犟嘴倒是一套一套的,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陆霄忙往后逃,脚一不小心磕到煮着药的锅子上,热水滚烫地泼下来,尽数落在陆霄腿上。
像是感觉不到痛,陆霄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抵着脖子,艰难道:“若你们,还有丝毫善意,放过我吧。”
那妇人早已哭得不成人样,“我们,娘啊,是娘啊,是爹娘啊……”
“是啊,把我变成乞丐的,是爹娘,把我从小郎中一夜之间变成人人喊打喊杀的贼的,也是爹娘,我的生活但凡出现一丝光,灭了它的,也都是爹娘。”像是丢了三魂七魄,陆霄眼中完全没有半分生气。
妇人跪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地喊着:“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爹娘只是想着你能帮衬些,所以来问你。”
不同于妇人,男人显然暴躁许多,“小兔崽子,我打死你,你爹就是乞丐,你娘也是乞丐,你就是小乞丐,你能怎么样?现在学着人模人样讲究,小时候在垃圾堆翻出来的馊馒头照样吃的香。”
眼见陆霄的脖子已经开始沁血,姜小万忙跑上前。将身上的荷包递出去。
“大伯大娘,这是一些银钱,我们明日打算带他去外面医馆,这期间不如就先凑和用这些银子。”
说着这世上最普通不过的话,姜小万语气却丝毫感觉不到半分亲和。
“师兄。”望着姜小万,小孩儿挂在眼尾的泪此刻像是断了线一般脱落。
突然之间,姜小万手中的银子被打落在地,随着一阵馊臭的味道,陆霄已然被人一把拉住。
“老子生了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老子身边。”男人蛮横地过来扯着陆霄。
姜小万正要出手拉过陆霄,就见黎宁闪身过了乞丐身后,指尖一点,乞丐便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陆霄这才跌坐在地,头上的汗和泪混在一起,双手揪着头发浑身发抖。
姜小万将他扶到一旁的纱棚里,又忙去小屋取药箱。
“儿子,你怎么样啊......你是郎中,你怎么救......”捧着碎瓷片,妇人跪坐在距离陆霄五步之外的地方,哭着不敢靠近半步。
陆霄痛到说不出话,也就任她一人呜咽啜泣。
看着院中这些事情,姜小万也不过问,动作利落地帮陆霄包扎上药,“还记得烫伤药方吗?”
陆霄咬着嘴唇一一道来,丝毫不差。
包扎完,姜小万才起身,环视三人,神色冷漠,“你既然是我师弟,这钱我自然可以出。不过这院子可容不得旁人来撒泼,我也不是什么善人。”
黎宁这才把被封在原处的男人的穴位解开,“离开这。”
男人正想说什么,看着黎宁那双冷漠的眼睛,也不敢再放肆,拉着妇人匆忙离开小院。
银子,还洒在地上。
“你……”姜小万收拾着桌上的药膏,不经意道。
陆霄掩面轻叹,指尖用力埋在拳中,“我知道,我不该说那些,可是没有办法。
看到我爹,我甚而至于觉得我越发像他,真的害怕我会成为他。”
姜小万走出去多少日,看许多人身处绝望,麻木不仁,可从未有一人,像他一般纠结,像是被扔在一处沼泽,永远都有一只脚在里面陷着,若要出来就必定伤害别人。
“你多大?”
“十三岁。”
“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第35章 渔村日常
闻言,陆霄忘了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兄十四岁时便离开师父独自一人闯荡江湖,我这区区家事算什么。”
姜小万张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半句话,她从来没有感受过,人世眼中的最爱,若是沾染了恨这种东西,是什么样的纠结。
“师兄,你不怀疑我了?”陆霄没头没脑吐出这么一句话。
回过神来,姜小万凑近陆霄,声音故意压低,“小六,师兄是毒医,心眼赛针尖,师兄觉得小六不至于。”
陆霄虽说变相地被肯定了,只是后脖颈还是难以抑制地冒汗,“那,那师兄欠我一个道歉。”
姜小万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拎起桌上的药箱就准备离开纱棚。
望着那个过分潇洒的背影,陆霄喊道:“师兄,你的药撒了,需得重新煎上一服。”
是师姐啊弟弟!姜小万回身看陆霄一眼,神色颇有几分幽怨,又不好再三强调,也就作罢。
突然像是少了什么,向后环顾院中也没有黎宁的身影。
姜小万疑惑间,刚抬头就见黎宁举着问苍出来,“不是要学吗?”
“我要先……”无意间扫到黎宁手中的图画招式,姜小万伸在空中的手堪堪放下,挠挠后脑勺,“先练基本功吗?”
原来黎宁是为自己画招式去了,她都这么上心,姜小万也不好亲自耽搁时间,煎药也只能搁置了。
“不必,除去回去的时间,我们也只剩下一个半月时间,先串招式。”黎宁将软刀也一并拿出来,
“长剑或是软刀,你可以都试试,看哪个趁手。”
“我见你软刀刀法诡异,我还是用我的剑吧。”坐拥两本剑法秘籍,姜小万自然是要学长剑的。
黎宁将软刀别再腰上,又把手中的招式图递给姜小万,“这些是我想得到的易攻易守的几个招式,你可以试试。”
一手问苍,一手图纸,看着渐行渐远的黎宁,姜小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能寻了一块儿石凳坐下,硬着头皮仔细观摩这五个招式。
看下来倒是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着都还蛮简单的,一个招式最多有两三个图的样子。
观摩了许久,姜小万才有几分顿悟。
拿着药从另一旁的小屋出来,黎宁便见姜小万研究的甚是认真,手中的问苍连剑鞘都还未拿掉,又见她嘴里振振有词,不免好奇走近一探究竟。
“扎眼,戳心,挖耳,挑裆,切足,啧啧啧,果然是易攻易守,招招都中要害,真是高啊!”
听得这句话,黎宁自然是再怎么都憋不住,弯腰扶着姜小万笑出了泪。
姜小万灵感突现顿悟的快感幻灭,任由伏在自己背上的姑娘笑得花枝乱颤。
半晌,黎宁才捂着肚子停下来,“我本怕命的名字俗气,所以不曾写上,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无所谓了。”
“……”
在黎宁的指导下,姜小万开始练习名为“降春”的扎眼招式。
“你的目标不是剑,而是面前的敌人,这一点很重要。不要过度注意你手中的剑,想着和剑融为一体。”
在黎宁的指导下,磕磕绊绊一个招式练了两三次,姜小万已然满头大汗,撑着剑道:“这剑是不是过分长了些?”
“虽说有内……虽说拿得动,不代表能轻易驾驭,若是不勤加练习,怕是半盏茶的功夫都坚持不下来。”
说完这句,黎宁便快步进了纱棚,像是着急寻找什么。
顾不上在意,姜小万掀开右臂的伤口,果真,伤口又沁出了血。这样连续练下去,两个月之后她恐怕就成一缕孤魂了。
见已经快到午时了,姜小万掩下无奈,将问苍收入剑鞘,慢慢挪向纱棚。
只见黎宁灰头土脸地举着一个锅从间隙出来,姜小万正想笑,意识到黎宁眼中的一丝失望时,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姜小万向来不擅长解释,无论从何开始,都像极了是在找借口。
受得冷嘲热讽,受得横眉冷对,受得不屑一顾,受得这天下最大的恶意,只是唯独失望,受不起。
姜小万慢慢摘着手中的大白菜,黎宁烧着锅子,陆霄在石凳上坐着看医书。
直到嗅到一丝清苦的药味,姜小万才举着筷子望向院中,小炉子上面放了煎药的锅子,黎宁小脸炭黑,在下面添着柴火。
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背影,姜小万回头将手中的菜颠了颠,出锅,又将饭盛出来,都摆上桌。
“哇,师兄,你怎么什么都这么厉害啊!”从桌上的饭菜香中脱开眼睛,陆霄忙转向院中唤道:“黎姐姐,开饭啦!”
姜小万走过去拉起黎宁,用布子轻柔地擦干净她脸上的黑,声音刻意降低许多,“像是还缺一味药,你先去吃饭吧。”
黎宁坐下后,陆霄等了许久不见姜小万,回头却见她背对着自己立在煎药的锅子前,“师兄,快吃饭。”
姜小万这才进了纱棚坐下。
“没想到师兄竟然还会做饭!”陆霄大口巴拉着碗里的饭,“比黎姐姐做的要好吃……自然我做的饭菜丝毫不及师兄和黎姐姐。”
想着昨日在黑暗中欢乐地提筷,迫不及待地扒完白饭逃离战场,陆霄就脱口而出这一句。
“昨天怕是你黎姐姐第一次做饭,还是知足些吧。”姜小万用筷子敲了敲他的头,笑道。
黎宁脸色通红,咬着嘴角眉目低垂,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姜小万转头间却看呆了,她向来觉得黎宁养眼,如今娇羞自然流露,肌骨细匀红玉软,美则美矣。
“我方才见师兄给我贴着伤口上的那层药膏是你自己研制的吗?不过,师兄,你已然是医术高明的医者,何必再练剑术?”
见自己的碎碎念完全无人理睬,陆霄从碗里抬起头来,只见自家师兄一脸痴迷地看着黎姐姐。
陆霄扯扯嘴角,“师兄,师兄,虽说你是女子,但是这么盯着黎姐姐确实有些失礼了。”
接收到黎宁疑惑的目光,姜小万回过神狠狠瞪一眼陆霄,知道失礼你还说出来!
第36章 祭拜先师
“宁儿,我去后山转转,你们在家等我。”姜小万洗完碗从纱棚出来,擦着手道。
猜到姜小万要去后山祭拜,黎宁也不好阻拦,点点头又擦拭着自己的软刀。
“师兄,后山路杂乱,你还是好些再去吧。”双腿烧伤,即便是上过药了,陆霄坐在石凳上还是痛得动弹不得半分。
姜小万没有理会,在院门口捡了一根木棍出了院子。
一路上都有许多村民出来观望,有的还窃窃私语。
“呦,这小子不是老四的小徒弟吗?出去两年回来,怎么走路都不利索了。”
“老四活着的时候就最疼爱这个徒弟,如今他像是要去祭拜。”
“这孩子虽说不爱说话,但是孝顺许多,也是应该的……”
这些渔民日日守着这一座小后山,一片海域,除了张家长李家短倒是再没什么话题可说,姜小万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听到“孝顺”二字时,姜小万忍者腿脚酸痛,还是快走了几步。
什么孝顺,她究竟孝了谁又顺了谁?汲取殆尽然后不顾劝阻离开,这算是什么孝顺。
眼见离村子,离那些人远了些,姜小万才寻了一块儿石头坐下,她走那日,师父不是没有拦。
“姜儿,十六年过去了,事情早已定型,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就做个广济天下人的医者吧。”
“师父,仇绝不能不报,不然陌伯不安,我九泉下的爹娘也不安。”
忠言,始终是没有换来十四岁时姜小万的回头,而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便不能轻易结束。
而因为这句话,姜小万苦苦撑了两年之久。
两年来她混了一个绝医虚名,也受了许多苦,有时又命悬一线,她的疑心病也越发严重,有时只能靠着师父给的药丸才能安下心来。
回忆越发苦涩,姜小万起身撑着木棍慢慢寻了路往上挪。
往日上窜下跳的地方许久不走也有些生疏了,姜小万只得抽丝剥茧地依靠着记忆的碎片往前走。
爬了一会儿,还没看到坟地的影子,姜小万衣襟已经被汗水浸湿,透过树叶的间隙,阳光在身上肆意燎绕。
像是发现了什么,姜小万突然蹲下身来,望着面前的小土堆,位置不差,确实是自己从前为陌伯堆下的小坟包。
只是坟包一旁竟然生了一株雏菊,虽说朴素,却让人难以忽视它的存在。莫名感觉这个小坟包开始不那么,孤独。
向着小坟包屈膝跪地,恭恭敬敬三叩首,姜小万才坐下来。
“陌伯,谢谢。”谢谢当初的抚养之恩,谢谢当初的救命之恩,谢谢当初的托付之恩。
姜小万将头埋进膝盖里,“既然已经失去了所有,我便再回不去了,希望你们,保佑我早日找到泗伏城凶手。”
“小心!”一道声音打破姜小万周身的低迷气息。
姜小万起身,只见地上落了一条……肉条,若不是看到黎宁软刀上挑着一张蛇皮,还真不敢随意将那肉条认作一条蛇啊!
“宁儿怎么来了?”姜小万伸手将黎宁软刀上挑的蛇皮拿下来。
黎宁这才收回软刀,“前些日子买的菜都吃完了,我想着去多买些,就随你出来了。”
姜小万本就是随口一问,也不在意是真是假,自顾自弯腰捡起自己的木棍,又摘了一朵雏菊别在衣襟上。
“这小渔村一直都很安全吗?”半晌,黎宁道。
“你也看到了,那日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上门讨债,总共也不过区区二两银子。除了偶尔的山匪饥不择食,旁人也看不上我们这块儿贫瘠的地方。”姜小万笑了笑。
黎宁知道她是在打趣,也无心随她闹,“带你来时,我无意间碰见一处宅邸,孤零零地立着,十分怪异。”
“是吗?我倒是从未听说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姜小万只是一步一步看着脚下的路,随意答道。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一片坟地,小渔村人丁稀少,只是看着这片稀疏的坟地,外人也能大致了解。
黎宁盯着前面一瘸一拐走得异常认真的姜小万,声音比平日要低许多,“不怕吗?”
姜小万仍旧径直往前走着,不时低头查看坟堆前的墓碑,“宁儿既然看过那封信,就不可能不知道泗伏城小坟山,我自小在那长大。”
“对不起。”黎宁正想解释,却见面前的人已然走远。
“无碍。”她说。
“终于找到了。”
一块儿石碑上面,工工整整刻着“先师老四之墓”,姜小万嘴角轻挑,心中不免叹一口气,“师父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我又何必怀疑陆霄。”
姜小万恭恭敬敬一跪三叩首,将那朵小雏菊摆在墓碑前,而后坐下来。
黎宁再回头时,姜小万又是泪流满面。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黎宁慢慢问道。
“情不自禁的的感觉。”
沉默许久,黎宁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不懂。
即便是日日望着冰棺里母亲的尸体,黎宁也从未哭过,甚至这样的感觉都没有受伤之后难过。
一立一坐,二人就这样安静地等着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染上了火红,云一层层地由橘变红,又逐渐变化移动,像是被太阳点燃,永远不灭的棉花。
“在破戒庵外面的石林也能看到这样的晚霞。”像是忘了恐惧,黎宁脸上洋溢着笑容。
犹豫再三,姜小万还是问了出来,“那日,旁人没有为难你吧?”
“你把能打的都毒倒了,剩下的,自然不是我的对手。”黎宁脸上的笑容未变,语调轻松。
姜小万没有再说什么,对黎宁而言破戒庵意味着什么,姜小万虽说不知道,黎宁在破戒庵要比在自己府中开心百倍,这一点她看在眼里。
背叛二字,任由哪个门派,都容不得,这一点毋庸置疑。
“对不起。”
黎宁回头,脸上虽说没有什么变化,却给人十分认真的感觉,“无碍。”
直到天色渐暗,黎宁才出声:“我们走吧。”
听得出黎宁声音中的微微颤抖,姜小万点点头,站起身。
二人背对着月色慢慢地走着,夜色在身后逐渐笼罩。
第37章 欺软怕硬
吃饭,睡觉,捣药,一连几日都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让姜小万有些安稳过分的错觉。
“师兄,你的伤都好利索了?”撑着姜小万给的那根木棍,陆霄有些诧异于姜小万的健步如飞。
黎宁也从药罐中抬头,看了一眼姜小万,后者手中拿着前几日自己画的招式图。
“那可不,我的药天下第一,自愈能力也倍儿棒。”姜小万面色红润,脸上露出一个贱贱的笑容。
“那可是断筋裂骨啊……”望着姜小万隐入小屋,陆霄嘟囔道。
再次从小屋出来时,姜小万手上已经拿了问苍出来,独自一人在院中将降春招式默默地练着。
黎宁捣着药,时不时起身看姜小万两眼,出言提点一两句。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兵器声响,姜小万一惊,回身时便见黎宁手执软刀向自己袭来。
慌乱之间,姜小万还是定神用方才练的招式上下应付着,黎宁配合着姜小万的节奏同她点着招数。
“这一套招式打则打,守则守,动机一目了然。然而降春在一个降字,招式出于蛇游阵,重点不是打,而是缠。”
听黎宁这么提点,姜小万才恍然大悟,她对彷山蛇游阵也有些许耳闻,顿时兴趣盎然。
“蛇游阵在于变换,我……”姜小万眸光一亮,执剑向前一探,又向左一转,脚尖轻点落在黎宁右侧。
黎宁错愕一瞬,复又眉飞眼笑,向左退出一步,软刀脱手绕在问苍剑身上。
姜小万忙扔下问苍,向后退了半步,见一刀一剑落在地上不再动弹,才松了一口气。
“好久没这么有趣了。”黎宁弯腰捡起刀剑,将问苍递给姜小万,脸上笑意正浓。
听她这么没头没尾地感叹,姜小万接过问苍揶揄道:“我们宁儿原喜欢欺负弱小啊。”
“正派武功大都规规矩矩,和我玩这些所谓歪门邪道的,你是除了姬哥哥之外第一个。”黎宁轻咳两声,坐下来喝着桌上的茶水。
“歪门邪道?”边举着问苍练着招式,姜小万一边问道。
“蛇游阵是彷山怪人独门阵法,彷山怪人自诩豪杰,江湖中人却人人骂他,将其打为恶人一列。我不曾见过这个人,无从评判,却十分欣赏他的这些阵法。”
“每一招恰到好处,不多不少,也可以说都是虚晃,也都是实打实的拳头。”又练了两遍,姜小万将长剑放下,称赞道。
“从阵法中悟剑式,宁儿造诣颇深啊!”
黎宁一只胳膊垫着脑袋趴在木桌上慵懒地卧着,“姜姐姐若是自小就学长剑,现在应该就是我的劲敌了。”
姜小万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装作世家子弟虚伪的谦虚模样,“哎,不敢当不敢当!黎小姐才当真是武学奇才啊!”
“师,师兄,我饿了。”陆霄用力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姜小万这才停下吹嘘的玩笑,走向现实的小纱棚,叹一口自己老妈子的命,“好。”
谁知一个鸡蛋敲过来,不偏不倚落在姜小万脑门上,顿时一股臭味袭击整个院子。
这可太过分了,上次的都不是臭鸡蛋,这次这些人又发什么疯!
姜小万将手中的长剑顺手往出一抛,本想只吓唬吓唬他们,不曾想剑竟然直直地飞向一个村民!
姜小万背后惊出了一身汗,往前探手时,黎宁已经飞身上前握住了剑柄,取剑拿了回来。
显然没有意识到姜小万会来这么一手,众人都愣在原地,鸦雀无声。
内力吗?姜小万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什么事?”
一改想要骂街的态度,村民都委婉抒情起来,“老四一世清白,了了竟然要被那小乞丐诸多拖累……”
“那小乞丐的爹娘都投身山匪,在村头上抢什么保护费呢!”
听了这话,陆霄惊得脸色灰白,撑着木棍的手不住地颤抖,走出去两步又摔在地上。
姜小万忙过去扶起他。
“师兄,对不起,拖累你跟师父了。”陆霄别过脸,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哭泣声。
他双腿烧伤,这烂摊子绕来绕去还是落在了自己头上。啊!这无处安放的老妈子命啊!
“去看看吗?”
姜小万看了一眼随时准备破小篱笆而入,丝毫没有退去势头的众人,“走吧。”
村子很小,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二人已经见到了被糟蹋一气的村头集市。
众人忌惮的,竟然只是五个人,三个还算块头大的,两个就是骨瘦如柴的陆霄他爹娘。陆霄他爹娘仍旧是乞丐装束,没有半点山贼的感觉。
这四舍五入不就没有人吗?他们有去姜小万家里闹的架势,竟然就怕了这三个呆愣的块儿头?
欺软怕硬,姜小万暗自翻了一个白眼。
“就是他们!”
身后看戏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而后就销声匿迹了。
三个山匪将马鞭收在腰间,为首的一人顺手拿了一个草帽盖在头上,一旁地上两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小商贩抱着木杆子瑟瑟发抖,不敢出言。
“怎么,金童玉女现世救赎?”
面色凶恶的三人插着腰笑得灿烂。
“我来吧,你在这等我。”黎宁将软刀递给姜小万,赤手空拳一步步走近三个山匪,翻身到了三人身后,勾脚横踢迅速解决了三人。
显然,那对儿乞丐夫妇没有想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三人不过一瞬间就被干倒了,错愕不已。
“跟我们走吧。”
一路上众人忌惮刀剑,都是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夹在二人中间走着的乞丐,眼神像极了看两只蝗虫,恨不得剁之而后快。
走近篱笆小院,却见一堆人围在里面,俯视着什么。
姜小万瞳孔微拓,忙刨开众人挤进院子。
只见陆霄躺在一片血泊里面奄奄一息,手腕上赫然一条蜿蜒的口子,不时往外冒着血。
“刚才趁着我们不注意,这孩子寻了短见。”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啊!儿啊!小兄弟,你定要救救他啊!”乞丐妇人咆哮着跪在地上,朝着姜小万不住地磕头。
没有功夫理会妇人,姜小万忙接过黎宁手中的药箱就地为陆霄救治。
第38章 不破不立
抱着刀靠在门框上的黎宁,立在桌前面色煞白的乞丐夫妇,坐在床头凳子上的姜小万,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陆霄。
在陆霄的小屋里,四人从天亮守到午夜,所有人愣是精神百倍。可能也得归功于姜小万身上的臭鸡蛋味儿。
中午被村民砸了臭鸡蛋,即便是简单清理过还是有一股恶臭味儿蔓延横流。这味儿怕是那乞丐夫妇想比,也轻易比不上的。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烛光中一丝虚弱凄绝的声音响起。
“问我要银子,就为了当山匪,若是一日不作贱我,想来你们心难安,让我死就是了,何必求师兄救我。”
妇人才干涸的泪又冒了出来,“我们......已经在努力地想要改变了。”
陆霄冷笑一声,“从乞丐变成山匪强盗,我竟然丝毫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区别。”
妇人上前站到陆霄面前,“啪”的一声,四人皆是一惊。
妇人带着浓厚哭腔的声音随后响起,“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说,谁都行,你不行……”
“因为不想被你嫌弃,我们也想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可这世道容不下我们……”
这是事实。
即便是陆霄奄奄一息,也没有一人前去找姜小万救命。
对于一对儿当山贼的乞丐夫妇,以及他们的盗贼儿子,即便是死,那些村民都会无动于衷。
那些村民,容不下他们。
只是面前这妇人的哭声过于无辜,倒是让姜小万有些受不了了,“教唆陆霄盗窃,当匪徒总归是错的。”
“分殿二把手承诺,每月每人分利一百五十二文铜钱,我们也很快就能把钱还上。”陆霄的爹一改跋扈,神色萎蔫地解释道。
“交二两,然后每月返还三百零四文钱?那你们相当于白给山匪跑半年的腿儿啊!”姜小万实在是理解不了。
男人伸出手摆一摆,又忙将两只乌黑的手藏在身后,“不是,我们如果拉人入伙,那人成了我们的手下,我们就会涨一级,分给我们的钱也会多一些。”
“估计是刚开始的小山匪团子,想壮大匪寨吧。”黎宁道。
谁知男人又是猛地摇摇头,“不,不是,听说总殿是一处私塾,可以让人文成武就,许多名门都花大把的钱把孩子送进去。我们,只是那地方的护卫分殿。”
抢保护费的护卫分殿……
“因为护卫分殿是最近开始的,许多乞丐兄弟都去了。”怕他们听得不完整,男人又补充道。
借着微弱的烛光,姜小万将手搭在陆霄肩膀上,“小六,这护卫分殿你信吗?”
陆霄躺在床上看着乞丐男人沉默不语,显然,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是不太能辨别这些事情的。
“这些人今天抢别人,明天难保不会回过头来害你们,你们又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姜小万叹了一口气,“为了陆霄,做一个可以让世人接受的人,简简单单地活着吧。开一个小诊所,小铺子,做什么都好。”
妇人的抽泣声又大了些,“可是……”
知道她的顾虑,姜小万将身上的钱袋子放在陆霄手中,面向二人:“这留不下,那就连夜乘船离开这,去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这是唯一的办法。”黎宁拿了一身衣服从门外回来。
诧异于这小妮子的聪慧,摇着头含笑接过那件柔软的纯色衣裳递给妇人,“去屋子后面简单清洗一下,然后将这衣服换上。”
“小六,你拿一身师父的衣服出来给你爹。”而后姜小万就转身出了屋子,神色有些焦急。
陆霄的衣服大都是欧阳丞生前的衣服卷吧卷吧随意套上的,如今随便拿一件交给男人也都合适。
乞丐夫妇拿着衣服相继出了屋子。
屋子里就剩下黎宁和陆霄二人,一个抱着刀站着,一个躺着。姜小万不在,竟然感觉这屋子时间开始不那么紧迫了。
“黎姐姐,你,我和师兄,我们还会再见吗?”
顿了半晌,黎宁道:“你将来会认识许多朋友,不止我和你师兄。”
“黎姐姐有很多朋友吗?”陆霄声音中满是期待。
显然,黎宁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正想说“没有”,就听得姜小万喘着气进来。
“江湖之大,见者皆是朋友。”将手上的大药箱放在桌上,姜小万抬头看向床上的陆霄,“这给你,里面有你需要的药,还有那本医书。”
“这,是师父的那个药箱?”虽说有些无力,陆霄还是挣扎着起身。
换好衣服刚进来的夫妇听着这话更是万分感激,跪在地上久久起不来,“感谢恩人,大恩大德。”
虽说不喜这夫妇,这一拜姜小万也受不起,忙扶起二人,“不必谢我,小六也是我师父的徒弟,我理应帮他。”
“希望再见时,你做一个不同于我的郎中,一个名医,成为怀瑾医仙无愧天地的徒弟。”打点完这一切,姜小万满头大汗,坐在凳子上松了一口气。
没有应承什么,陆霄的抽泣声越发大了许多,“师兄,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这孩子……”夫妇眉头拧着看向姜小万,始终还是有些畏惧。
姜小万笑着点点头,还真是一个执着的孩子,“嗯,再见时,你若是受得起,我自当给你行一个世间最庄重的礼来道歉。”
陆霄也用力地点点头,像是要把这承诺刻在心里。
“再见,师兄,再见,黎姐姐。”
黑暗中,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孩子,妇人在一旁抱着药箱,不过一会让功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不给他们一点儿毒防身吗?”黎宁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姜小万。
后者摇摇头,“无人理会一只毫无攻击力的猫,不意味着他们对一只豹子不感兴趣,何况还是狐假虎威的豹子。”
黎宁点点头,“这许多你都替他考虑了,将来如何,就是他的造化了。”
“应该会很好的吧,那夫妇抛了乞丐的行头,一家三口倒是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姜小万嘿嘿一笑,“走吧,宁儿,一起睡觉去。”
第39章 聂云剑法
一边喂着雪白的兔子,黎宁一边又指点着姜小万,“凌寒这招需要一些速度,短时间轻功难以练就,不如就先放过去。”
握着问苍,姜小万俯身撑着膝盖点点头,头发上的汗水顺着发丝低落,整个人像是刚从海里捞上来一般,“也罢,那就练凝霜。”
“你都练了半日了,歇会儿吧,自从那日将小船的钱还给渔民,你还没有出去过,我们出去走走吧。”
姜小万把剑放在桌上神色轻松地逗弄着小兔子,“嗯。”
知道她是在随意敷衍自己,黎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姜小万这几日都是如此,从早到晚,除了偶尔的问诊和做饭就是练功。
“降春,凌寒,凝霜,征鸿,游风,这么久了,我也只是能勉强地将降春打出来。”
姜小万一片片折着手中的菜,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剩下的时间好像有些不够了。”
看着姜小万将那条窄窄的菜撕开放在兔子面前,黎宁抬头时,姜小万笑言依旧,恍若方才只是一阵风吹出来的幻觉。
“凌寒,凝霜都是纯攻击的招式,你都需要多练才能成功,征鸿和游风又都是防守,也需得多练。”
这几日以来黎宁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说这句话了,虽说知道姜小万很努力,但还是不练不行,姜小万底子确实差的令人瞠目。
“我去做饭。”转身的瞬间,姜小万上扬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撇下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抨击着她。
步子虚浮地进了纱棚,见离了黎宁的视线,姜小万忙拿了一节草在鼻尖深吸一口,才松了一口气。
姜小万为了将在破戒庵受的伤快速治愈,给自己的药里加了木棱草,如今果真是上了瘾,即便是拿其他药克制着,仍旧是无济于事,半日不用就浑身无力。
拳头砸在灶台上,姜小万的眼睛通红,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没有办法,即便是这样,仍旧是学不会。
“姜姐姐,中午吃什么?”黎宁也看出姜小万的不对劲,出言问道。
清一清喉咙,姜小万才道:“野菜炖丸子。”
这是黎宁最喜欢的一道菜,用她的话说就是质嫩爽口,鲜美多汁,油而不腻,色味俱佳。
“是那道,质嫩爽口,鲜美多汁,油而不腻,色味俱佳的那道菜吗?”黎宁做一个夸张的手势,捂着嘴巴惊讶道。
每到此时,姜小万就回十分配合地做一个同样的手势,“没错,是那道!”
即便是天天吃……这大概是二人一天中可以称得上是娱乐的小乐趣了。
天天吃这道菜也是无奈之举。
姜小万的银子尽数给了陆霄,黎宁的银子来小渔村时雇了一辆马车,花了一些,把回去的路费扣除,二人所剩无几。
对了,还给陆霄还债花了一些。
一想到自己当时大手一挥将银子塞给陆霄,姜小万就心痛不已,“我怎么不留一点点,一点点也好,那小子也是,不说主动给我留一些。”
自然黎宁是不信的,若是再来一次,姜小万仍旧会不过脑子将银子一股脑塞在陆霄手里。
只能是黎宁日日上后山采药时猎一些野兔野鸡什么的。黎宁手里抱着的那只白兔就是她们瞧着可爱,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玩闹过后,黎宁抱着兔子坐在纱棚里的石凳上,多少次她想开口教姜小万内功的时候都会想到那句“欺师灭祖”,也就此不了了之。
二人吃过饭后,各自回各自的屋子里休息,陆霄离开之后二人就一人一间屋子分开睡。
许是刚才的木棱草吸得有些狠了,姜小万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又想到那本聂云剑法。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姜小万打开了那本书。
一本,满是剑法招式的图,姜小万硬着头皮一页一页囫囵着往后看,整本书字数少的可怜,只是最后一页上写了一行字:万念归宗,静坐忘身,以意动形。
万念归宗,宗是什么?静坐忘身,难道是坐着睡觉?以意动形,武林高手倒是可以隔空取物……
思来想去还是得尝试一下,姜小万盘腿坐下,双手垂在双膝上,调转着内功心法,绕一个大周天,再绕一个小周天。
如此往复。
忘身,姜小万潜意识越强调这个忘,她就越忘不了,方才草草扫过的招式在脑海中逐渐重现,越发清晰地刻在脑海中。
伴随着还有一股强烈的想要动的欲望,姜小万摸起身旁的问苍,将剑身取出来,一阵淡蓝色的光在剑身上一闪而过。
姜小万双眼紧闭,随着脑海中的招式慢慢动着,起初只是慢慢地动着,随后在头脑中放映的招式越发地快,姜小万动作也越来越快,屋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此起彼伏。
黎宁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刚出了小屋子,就见姜小万这间屋子的茅草顶拦腰断裂,散落一地。
随着一阵巨响,姜小万手执问苍从屋子里飞出来,双眼紧闭,嘴里振振有词,像是走火入魔一般。手上的招式却是黎宁没有见过的,并且速度也不输黎宁。
所过之处,石碎树折。
眼下也只有先阻止姜小万,不然这整个院子都会被她毁的七零八落。将软刀放在桌上,黎宁试着靠近姜小万。
瞅准时机从姜小万身后一跃而过,黎宁正想点下穴位,却见剑身迎面擦过来,虽说她躲避及时,一绺头发仍是被削落在地。
此刻姜小万像一只魔刀乱舞的兔子,黎宁又不能伤她,没有办法,只好试着喊道:“姜小万!”
本以为没有什么用处,谁知面前的人突然睁开眼睛,“怎么啦?”
看着姜小万无辜的眼神,黎宁哭笑不得,只好指了指她身后的那间拔顶茅屋。
姜小万一脸诧异地看着像被恶贼洗劫过的屋子,晃过神来时左右又看了看,本该工工整整晒好的药草散落在地,大多当场截腰阵亡。
“这下我们倒是可以尽早启程回西康了。”黎宁咧着嘴不知作何表情,恭喜姜小万喜得神功抑或是哀叹小院被毁的面目全非……
姜小万失神地望着自己的问苍,“这就是聂云剑法?”
“聂云剑法?”听到这四个字,黎宁虽说一早就意料到那本剑法会在姜小万这,可如今亲眼见了,仍旧不可避免地被这剑法惊艳。
第40章 隐藏其中
“江湖人盛传万桑得了那本聂云剑法,他不曾否认,但未曾见他用过,想来是遇上了瓶颈,可这剑法竟叫你练成了?”黎宁几多诧异。
姜小万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吗?”
“来试试吧!”黎宁笑着把软刀举在身前,有一种万年媳妇熬成婆的成就感,神色比这些日子都要精神,刀柄上的红菱也连带着飘得有些欢快。
姜小万还没反应过来,软刀刀锋的就朝自己袭来,明晃晃的一点光亮,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用剑去挡。
但也只是单纯的一挡而已,完全没有之前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神魂。
见状,黎宁也没有停手,只是控制着力度不伤到姜小万,软刀和长剑碰撞的声音在小院此起彼伏。
黎宁左右简单进攻,虽说很简单就能看出她的意图,姜小万仍不敢掉以轻心,迫不得已凝神迎着面前的攻击。
脑海中又隐隐约约出现了刚才的招式,头像是要炸开一样。逐渐地,姜小万就连提起问苍都很费劲,手上的汗随着剑柄滴在地上。
“你的内功心法。”见姜小万神色逐渐慌乱,黎宁忙停手退后几步提点道。
只有招式没有内力就能将这院子祸祸成这样,黎宁断然是不信的。
闻言,姜小万点点头,收起问苍闭上眼睛凝神运着内力。
一个大周天过后,只觉得自上而下像是被洗涤过一般,飘飘然的感觉,一股暖流在五脏六腑窜动。
不过半晌,再次睁眼时,姜小万竟发现那些剑法招式已经刻在自己脑子里,像是本就是自己的一般。
姜小万的神色变化连同那泛着淡蓝光的问苍尽数落入黎宁眼中,黎宁眼睛微眯,而后嘴角上升一个漂亮的弧度。
“果真是练成了!”
伴随着这句话,还有黎宁奔袭来的软刀,姜小万自然清楚,此次她即便是没有用全力,七八成也是有的。
除了对这一个时辰内的种种诧异不已,姜小万信心突增,此刻手中的问苍再不像先前那般笨重,果真随着自己心中所想从容不迫地迎下招式。
就这样二人过了几招,突然间,姜小万神色一变,头脑一阵眩晕,连带着有些想吐,喉间像是有一只手直直从胃里伸出来撕扯着空气。
瘾!
出神间,胳膊上已经被红菱软刀缠了一道血口子。
没有理会被划伤的胳膊,姜小万转向小屋的方向,尽量放稳步伐,不让自己丑态毕露。
将门反锁上,姜小万忙扑向药箱,颤抖着掏了一根木棱草点燃放在鼻尖下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缓过来瘫坐在地上。
按说自己用木棱草连半日都不到,怎么会,并且她从来不知道,木棱草的药瘾竟然会这么大。
将目光转向床头那本聂云剑法,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仍旧叫人不敢相信。
“姜姐姐!”
姜小万这才回神,把剑法塞进药箱暗格里,深吸一口气带了笑意走出去,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你还好吧!本身这剑法就费身费神,你忍耐了许久才停下已经是武学奇才,不必害羞什么。”黎宁安慰道。
自己几斤几两,姜小万还是清楚的,方才连下来怕也是倚仗木棱草,这么说来自己也并不是什么被祖先庇佑的人,只是恰巧上瘾木棱草,才误打误撞学会而已。
将手中的问苍放在一旁,姜小万问道:“那这种情况可有办法改善?”
“踢腿踢脚靶打沙袋之类,基础功打好就是。”
姜小万还是应该庆幸的,若是面前站着的是稍稍对药草有一些了解的,姜小万都逃不过去。
点点头,姜小万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刚揽上美人,岂料一回头,就见自家小篱笆上面趴了一串的村民,像是冰糖葫芦一般串在墙上,个个目瞪口呆,一言不发。
虽说是自家的屋子顶被削了,不需要什么愧疚之类的感觉,但是这么被人看着确实有些怪异。
“他们来一会儿了,你小心说话。”黎宁适时地提醒姜小万不要张嘴就来。
姜小万站在废墟前抬起胳膊面带微笑地打一圈招呼,字从嘴里悄然吐出来,“你不早说。”
黎宁回身轻笑一声,睫毛扑闪,“正准备说,谁知道姜姐姐就发现了。”
这个女人!要不是你长得好看……
姜小万捏着胳膊回头面向众人,面露苦色,“天降怪石砸破了屋子,哎……各位叔叔婶婶能让我去你们家……”
话音未落,众人身影已然消失。
任是谁都不会让两个拿着刀剑的人挨上自己,至此,村民连客气话都没来得及回应,就溜之大吉了。
“走吧。”待黎宁出来,姜小万回身将形同虚设的木门锁上。
“姜姐姐不像是内敛的人,为什么村民都说你腼腆?”看着前面一堆围在树下踢石头的小孩儿,黎宁随口问道。
姜小万认真想了想,才道:“现在想来,那时我确实鲜少出门,最多上山采药下海捞鱼,很少在村子里溜达。”
“研究毒?姜姐姐自小就很喜欢毒?”黎宁也寻了一块儿石子儿兴趣盎然地踢着。
姜小万点点头,脸上洋溢着一种别样的光,“研制自己的毒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若是我能研制出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当天下第一毒医,就算是不枉此生了。”
“江湖各门各派侠士高手如云,为毒医算计的不少,姜姐姐若是成为武功卓然的天下第一毒医,怕是要让江湖不安了。”
放过那块儿石头,黎宁笑着叹一口气。
姜小万一手环住黎宁的腰,“我若是成了天下第一的毒医,我就第一个毒你,然后收你做我的阁主夫人!”
“好。”黎宁像是许久都没有这么惬意了,姜小万说什么就任由她随口胡说,胡乱答应着。
二人在海边走着,浪花一波一波地扑在脚背上,闻着湿润的空气,望着极目的海面,恐怕是许多日以来二人真正放松的时刻。
第41章 洗劫一空
二人吹完海风回来,正准备迎接美好的人生的时候,发现自家的小茅屋被洗劫了……
院里分门别类晒着的草药连同篮子都不翼而飞了。
当二人从各自的屋子里出来时,脸上的不可思议乃至难以置信在看到对方同样的脸色时,才稍稍释然一些。
“药箱,问苍,桌子,还有包裹。”姜小万先报上失踪物件。
黎宁摊手歪了歪脑袋,一副无奈的表情,“差不多。”
“你在家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姜小万顾不上走正门,匆忙之间跃出小篱笆。
左右问询,差不多将整个村子都逛了个遍,村民竟都说不知道。
那么多东西,搬动的动静也不小,愣是没有一个人听到看到,姜小万沮丧而归。
刚进小木门,从木门上震下一个木棍,姜小万也没在意,魂不守舍地往进走,一脚踩在木棍上,屁股着地狠狠摔了一跤。
“啊!”
黎宁听着这响声循声从屋里出来,就见姜小万气愤地把一根木棍甩出篱笆外。
“喂,小子,你看不到上面的字吗?”小篱笆突然冒出一个八尺大汉,浓眉横眼对着姜小万道。
姜小万听着身后有人说话,回头就见比自己高一头的人隔着小篱笆一脸凶相地瞪着自己。
“你们就是那小偷?”姜小万捏起拳头作凶神恶煞状回应。
本是壮气场,岂知那八尺大汉竟然一溜烟就跑了,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
姜小万忙翻身从小篱笆跃出去,运起轻功赶上二人,踩着大汉的头闪到二人面前。“你们,将东西还来!”
大汉身后的乞丐见势头不对,蹭地跪在地上,就是哭天抢地地求饶,“我们,我们就是传信的呀,英雄饶命啊!”
黎宁带着那根木棍赶上前来,念着木棍上刻着的字,又问二人:“交人不杀?交的什么人,又要杀什么人?”
姜小万心中冷哼,就凭这两个怂包还想杀谁啊!
大汉立在原地,不想跪,也不愿意跪,只是脖颈间冒出了许多汗。
“我们的东西呢?”姜小万从黎宁手中接过木棍抵在大汉脖子上,一双丹凤眼中透露着威胁。
“哎哎哎,英雄手下留情,我们二人真的只是来传信的,其余一概不知啊!”乞丐忙作揖求饶。
看了乞丐两眼,姜小万唇角轻提,将木棍从大汉脖子上挪开,对准乞丐就要扎下去。
“我们是护卫分殿,护卫分殿,是,是因为你们扣下了我们的人,所以才稍加警示,稍加提醒罢了。”乞丐跪在地上揪着姜小万的衣服角,“英雄,英雄饶命啊!”
举着木棍,姜小万有些莫名其妙,她何曾扣留过什么人。
捏下姜小万手中的木棍,黎宁向前走一步问道:“分殿可是在此处往东的海岸边那处大宅子?”
二人对视一眼后忙点着脑袋,“是。”
姜小万用棍子击了一下手心,“那我们直接去那个地方就好了……宁儿知道远不远吗?”
“马车大概三炷香的时间。”
……
想了许多合适的方式过去,姜小万和黎宁最终为银钱所困,不得已只能确定步行走过去。再回头看时,方才在一旁的身影已经离开了视线。
黎宁就要追,姜小万忙拉住她,“不过是宵小之徒,不必追。
我本想着,连桌子都不放过,此人要么为刀剑而来,嚣张至极,要么为财而来贪得无厌。现在看来,是前者无疑了。”
黎宁用手指蹭着那根木棍上的划痕,眉头轻皱,“不过这句话,我觉得像是在说陆霄他爹娘,或许不是为了刀剑金银之类……”
听黎宁还在念叨那四个字,姜小万一手揽过她的腰,眯着眼睛笑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还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去那宅子看看就是。”
“也好。”已经习惯姜小万时不时的毛手毛脚,黎宁也不在意,任由那只手搭在腰上。
以防各自的刀剑被有心人卖掉或是出什么意外丢失,二人当即准备起身出发。
回到小院看了两眼面目全非的小茅屋,姜小万虽说心里不是滋味儿,也无可奈何,她如今身无分文,即便是想要修缮,也无从修起。
只好锁上木门上的锁子,向着屋子拜上一拜,“师父,徒儿走了。”
二人徒步走了许久,眼见阳光越发柔和,双腿越发酸胀。
终于,还是看到了希望——一辆驴车。
一个好心的老头慷慨地准备捎二人一程,这才方便一些。
“姑娘,小伙儿,你们上哪去?”老人家转头问二人道。
“老伯可知道离这不远处的海岸边有一处大宅子?”姜小万出言问道。
老人摸一把自己的胡子,眼睛里透露着向往,“知道,那可以说是我们方圆百里堪称皇城一样的地方了。”
“老人家可知道那是做什么的?”黎宁忙接着话问道。
老者大笑一番,“听说是私塾,我是不信,私塾哪有那么大的,像是天子才能住得起那种地方啊!”
闻言,姜小万也有些吃惊,究竟是一处怎样的宅子!现下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自己身上也就只有两根木棱草,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小命休矣。
“那宅子倒是远比不上皇城的。”看姜小万神色有些不对,心下猜到她是被唬住了,跟着解释道。
姜小万没说什么,老人却有些许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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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老人干笑两声,“我老头子没出去看过,有些闹笑话了!”
黎宁摇摇头也跟着提了提嘴角,接茬道:“老人家有驴,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年轻的时候忙着干活养家,没工夫出去,现在老了,老伴儿死了,驴也老了,脚程不行,出去就回不来啦!”老头又摸摸灰白的胡子,“落叶归根,总归还是死要在家里的好。”
随着老人的一声喟叹,姜小万也感慨良多,从村子出来两年多,她也对那种安安稳稳的日子开始有些向往了。
终于到了地方,好在天还亮堂,和老人道了谢,二人转身朝着那处宅子走去。
大门紧闭的宅子外面等着许多人,也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入宅子,不过都是大门开一个缝,进一个立刻关上。
这样一砖一瓦都一丝不苟的宅子坐落在海边,被村落群包围着,没有什么独树一帜鹤立鸡群的感觉,望在眼里只觉得格格不入。
宅子比起黎宁家的倒是要小一些,不过就是这墙,有三人之高,周边没有树木落脚,即便是身怀内力也轻易进不去。二人也只好规规矩矩走正门。
紧闭的正门前只有一小厮搬了桌子坐在外面,手下压着许多封书信。
“小哥,我们有事......”
姜小万话还没说完,门口的小厮就面无表情地抽出一张纸递给姜小万,“拜帖。”
“拜帖?”姜小万皱眉。
“自然是文采好的拔得头筹,才能得我们大先生赏识,庸才是没有资格面见大先生的。”
和旁人一样,手中拿了小厮给的纸笔,姜小万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绞尽脑汁地想着内容。无意间扫了一眼小厮手下压着的一摞书信,姜小万嘴角勾上一抹狡黠。
第42章 应岳书院
“小羊?”一皮肤黢黑,身长七尺的瘦长条将那张纸拍在桌上,尽力平息自己的怒气,耐不住帽子后面的两条尾巴仍旧上下晃着,丝毫不停息。
大汉蜷跪在地上,脸上的汗一滴滴落下来,他也没留意姜小万的名字,现下见捅了篓子,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认,“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啊!”
瘦长条名叫金笔书生陆一元,头上总是戴着幞头,两条尾巴一晃一晃的。
他本是想叫自家的宝贝痴儿兄弟出去玩儿玩儿,哪知道那几个蠢货没看住,偷了人家的东西,现在人家打上门来了!偏偏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陆一元又捏起那纸丧心病狂的讨伐文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书信上的字体娟秀有力,写出来的内容却让人气的发抖。
“尔等毛贼有本事给羊大爷滚出来,老子不踢得你屁滚尿流就不是羊……”诸如此类。
听着没什么动静了,跪在地上的大汉稍稍抬起脸,“执笔大人,您看?”
那纸所谓“拜帖”陆一元可是看了不少内容,相当于是把他一人骂了个狗血喷头,现下也想拿这大汉撒气,酝酿了半天也只出口两个字,“滚吧。”
“是!谢大人!”有了交代,大汉自然是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跑出门去。
陆一元也没有办法,这帖子若是平日也就藏下来了,这次招生来的有贵人,每个帖子死胖子估计也会复查一次,他绝不能出差错。
得益于自己的勤奋,最后一批拜帖的数量自己一早就报上去了,现在平白无故少上一封,那胖子又要罗里吧嗦半天,提起笔来再三叹气,陆一元才落笔。
不过半个时辰,一篇文章已经作好了,将这拜帖放在淘汰的一列,交代小厮送去应岳大殿,又将原本的那封大逆不道的拜帖烧成灰烬,陆一元才松了一口气,枕着胳膊就睡过去。
宅子外面。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等候的人也多了许多。
姜小万一问才知道,这地方叫应岳书院,一年只招收一次学生,一次只收二十个。但是出来的学生都是文成武就,所以人们都挤破头来这求学。
第一步就是这拜帖,拜帖过关,得大先生初步赏识,才能参与入学应试,不然只能打道回府。
富家子弟来求学都在这地方不远处的客栈里写拜帖,然后派自家的下人送来,余下几日都在客栈喝茶吃酒听小曲等着。
而贫家子弟就不一样了,要么为了节省路费掐算好了时间第三日来,要么第一日就来,在这海边背着铺盖卷苦等。不外乎都是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写一篇拜帖出来,然后再自行修改上千次才舍得将纸交给小厮。
“姜姐姐,有人出来了。”此刻黎宁已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小书童,等在外面的时间姜小万都用来帮她改装束了。
可以说,进这书院,姜小万有完全的把握。
人群的嘈杂声已然小了许多,都在听着刚从书院里面出来的小厮宣布结果。
“岩与,邵元成,罗成尚,穆亚成……小羊。”五个小厮齐声扯着嗓子卖力喊着人名。
听到“小羊”二字时,姜小万紧捏的手才松下来,调戏地看了黎宁一眼,几多傲娇。看吧,我这法子可以说是上天入地仅此一份。
后者却无奈轻笑,姜小万成熟起来即便是花甲老人都得甘拜下风,幼稚起来又令人心生爱怜。
五十人大半是有书童相随的,只有一小部分是独自一人,身着粗麻布衣。相继从一人宽的门缝里走进去。
宅子里面不像黎宁家一般山水交织,反而是四四方方的小块儿,除了面前的这“应岳大殿”,旁的长得都差不多。
众人就在院子里等着。
准备了许多日的书院终于进来了,众人都十分开心,互相简单寒暄着。
“我方才听得有一位小羊同僚,不知是哪位?”
姜小万却一直沉默着酝酿自己讨伐贼人的气势,潜意识将这问题忽略过去了。
那人不死心,又问了一次,“小羊同僚?”
黎宁扯了扯姜小万的衣袖,姜小万才回过神来,“啊?啊!兄台说什么?”
一少年忽地凑近姜小万,水灵的大眼扑闪着,“原来你名叫小羊,不知是哪两个字?”
“小舟的小,羔羊的羊。”姜小万答道。
“同僚长相真是秀气,我日前还没见过你这般好看的人。”少年言辞恳切,揪着姜小万的袖子就是不撒手。
互吹?姜小万也可以,“哪里哪里,兄台才是,能进入这里的定不是凡才,失敬失敬!”
“我见你穿的并不算是很好,不想也有书童跟着啊!”少年像是闷坏了,又觉得“小羊”这名儿有趣,一个劲儿找话和姜小万说。
姜小万有些惊讶,上下打量自己一番,买这衣服时自己也是“家财万贯”的人,这人言语中却像是自己有多么寒酸一般。
“元成。”一道声音从姜小万耳后响起,略微浑厚,却严肃得令人心底发毛。
少年这才松开姜小万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兄长。”
姜小万身后的声音开始教导,像是一个长者那般,“这里的人不能叫同僚。”
少年也不问为什么,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再不说话。
小厮清点完人数才站在众人面前道:“各位随我来。”
跟着小厮进入所谓“应岳大殿”,前面赫然坐着一个圆润的胖子,加上两条特立独行的须,活脱脱就是鲶鱼本鱼!
“大先生。”众人道。
姜小万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手指已经戳向鲶鱼的方向,嘴里的话脱口而出时,却听得入耳的话愣了愣。
“不知,小羊是哪位?这位少年实乃我此生所见第四,真是后生可畏,与我的二弟不相上下啊!”大先生似乎对姜小万的反常举动丝毫不察,摸着肚子笑眯眯地扫过众人
这话端姜小万也是有些不好接了,人家夸自己,夸自己骂人骂的得劲儿?戳在空中的手悬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呆呆地举着,分明在最前排,却像是无人察觉一般。
但是此行就是来讨伐贼人的,拜帖都写了,哪还有什么回头路,姜小万的话脱口而出,“你……”
岂知一道比姜小万更洪亮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大哥,弟弟来晚啦!”
第43章 超群绝伦
“哈哈,小羊,这忌惮你的人来了!”胖子笑两声,像是整个屋子都跟着震了两震。
瘦长条敷衍地应和两声,走过姜小万的身侧,准备拦下姜小万的胳膊,突然神色微变,还是将那只胳膊压了下来。
姜小万也颇为震惊,她暗暗用了内力较劲,竟然被这个瘦弱的书生轻易压下来了。
陆一元一步步走到大先生身侧,作揖道:“弟弟来晚了。”
“哈哈,这位名叫小羊的学生的拜帖,可是经由二弟手中批过的?”
大先生咧嘴笑着,和张开的嘴比起来,似乎眼睛就是虚无的存在。可能是老天将他眼睛该开的缝儿一并开在了嘴上。
陆一元牙帮子紧咬,瞬息才又喜笑颜开,“怎么了?”
大先生将一篇拜帖递给他,“你看看,只比你稍差一些。”
一句话出来众人皆是哗然,就连陆一元脸色也有些铁青。
金笔书生陆一元众人也是早有耳闻,写出的文章怪巧瑰琦,大先生可以称之为他的知音,这么评价旁人,还是鲜少有的。
众人顿时对这个长相貌美却丝毫不近人的少年感到钦佩万分。
自然,这其中姜小万和黎宁是清醒的,那封拜帖上写了什么东西,二人还是有印象的。
“大先生可否让学生们看一眼这拜帖,众人也都想一睹小羊兄的风采。”一人高声出言道。
大先生仍旧笑得开怀,“拿下去吧。”
拜帖到手时果然,众人皆发出惊叹。
这拜帖字迹疏朗,内容豪放,格局宽宏,抱负不凡,丝毫不像是一个少年所为。
“这帖子比起你的来风格更加明快,虽说有些地方天真了些,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若是在书院呆上几年,必成大器。”大先生继续对身旁的陆一元解释道。
姜小万和黎宁也装作无意地含笑瞥了两眼,字迹与姜小万分毫不差,落笔也确实是小羊,可这内容,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有人将帖子掉了包?姜小万看向立在鲇鱼胖子身边的瘦长条,偷盗那事儿莫不是他背着这书院干的。
“佩服佩服!”有几个人上前来对姜小万作揖道。
姜小万一一作揖谢过,“诸位承让承让,不过是拙作罢了,我何德何能得大先生如此青睐。”
“还有岩与,邵元成,罗成尚三人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众人应该向此四人多多讨教。”大先生似乎心情很不错,摸着两绺鲇鱼胡继续道。
“接下来一月,诸位就着手准备,一月后若是过得了应试,就留下,日后自然保你高官厚禄飞黄腾达。”
“好了,今日天色不早了,诸位都回去好好准备着。”一旁的陆一元极力压下自己心中的不适,虽说脸色铁青。
他分明已经极力降低水准……不想还是被挑出来了。
众人皆作揖退出大殿,各自跟着小厮回了住处。
书生住的地方陈设虽说简单,扑鼻的墨香味儿倒是让人入迷。姜小万虽说不喜欢作诗写文,对这笔墨却颇喜欢,也是依赖这点喜欢,才练就了一手还算漂亮的字。
目送小厮离开,姜小万不经意间回头,只见黎宁小脸通红,轻轻笑着,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姑娘笑,如绒毛一般剐蹭人的心窝。
姜小万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单手扶着她,也跟着她笑。
笑够了,二人逐渐停下来,姜小万扭头问道:“宁儿有什么想法?”
“闹不得,我们就只能去偷了。”黎宁又补充道:“毕竟,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而且这也是最快的办法。”
姜小万点点头,拉过黎宁并排躺在榻上,“本以为这地方不过是一群不值一提的山贼土匪窝,不想方才那瘦弱的书生竟然就能轻易压制我。”
“那五十人中,站在姜姐姐身后的那人,武功也不在你我之下,而且其余人也都或多或少有些本事。”黎宁闭着眼睛补充道。
姜小万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些人拼了命进来,若是闹起来,定都指望拿自己的命向那胖子献殷勤,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见姜小万不再出声,黎宁才睁眼笑道:“姜姐姐就如那先生所言,在此处学上一学,将来建功立业,成为一代肱骨之臣也未尝不可。”
“那可算了吧,就方才那通篇的之乎者也,我怕是要再练上八十年。况且我们宁儿不是还要去崇琛吗?”
听到这两个字,黎宁突然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有些不想去,又不能不去。”
姜小万也不睬她,只要说起崇琛,黎宁就神神叨叨的,说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谁!”黎宁突然从榻上弹起,厉声道。
“不过是一个小小书童,竟然有这般警觉,你们这两个小鬼都不简单啊。”陆一元逐渐从窗边走进烛光。
“陆先生。”姜小万只是盯着陆一元。
“这几日我需要你安分些,如若不然,你的命,怕是出不去的。”陆一元的神色像是暗沉到了极致。
“可我这小伙儿,偏生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你若是不将东西还来,我就将你这地方闹得鸡犬不宁。”
自然,话也不好说死了,敌人狗急跳墙的景象姜小万还是不想看到的,“只要我的东西还我,我自然悄声退出这。”
陆一元冷哼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外面一阵嘈杂。
“就是这儿,那小羊像是住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越来越近。
突然,瘦长条立刻安坐在凳子上,脸上的阴翳早已换成了慈祥,手里拿了毛笔,迅速在纸上写了一串字。
在邵元成拉着岩与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姜小万除了感叹这老贼变脸速度之外脑中再无他物,真是,厉害啊!
“啊,陆先生也在。”邵元成估计是五十人当中最小的。
姜小万对这孩子心生喜欢,与陆霄年龄相仿,但是身上却没有陆霄的那份沉重,活得像个小精灵。
“小羊大哥……”
“不能这么叫。”沉重的声音又冲击着姜小万的耳膜。
姜小万抬头一看,正好和后者对上了眼睛,这男子浑身一种贵气,致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眉间的满不在乎,右手微微垂在身后,无一不彰显贵气。
姜小万笑着看向邵元成,“叫我小羊就是,不必加什么称谓。”
“我们来就是想要和你说,听说这里有极好闻的香,明日一同去吧。”邵元成脸上又恢复了笑颜,带着期盼看向姜小万。
得到后者肯定的回答,邵元成的晶晶眼才像是满足一般眨了眨。环绕姜小万的屋子,熟练地将另一旁的桌子拉了拉,一脸惊讶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饭菜,“你们就吃这个吗?”
第44章 相互威胁
一盘土豆丝,一盘炒肉块儿,一碗蛋汤,两碗米饭从烛光中逐渐显露出来。
在三人惊讶的目光中,姜小万拉起黎宁就往桌前走,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且不说她们中午吃完饭到现在都还没吃什么。即便是饱了,吃了许多日野味丸子混野菜了,猪肉,土豆丝,鸡蛋这些家常菜放在面前仍是会眼馋的。
看姜小万像是吃到了人间至味的表情,邵元成也有几分眼馋,小声嘟囔着:“有那么好吃吗?”
“陆先生怎么在此?”忽视邵元成的话,岩与转头看向坐在桌前的陆一元。虽说问着,可这言语之间却没有半分的惊讶。
后者脸上的谦和不改,“我见小羊文章差些火候,过来指点指点。”
“早就听陆先生曾指点过一人,那人如今可是当朝肱骨良臣,如今想来,此人前途不浅啊!”瞥一眼大快朵颐的姜小万,岩与道。
姜小万第一次听岩与说这么多话,不由得回头看他一眼,衣着比起邵元成要朴素得多,装饰也只有腰间那一块儿玉坠子,想来是个和姬恒一般年少有成的管家之类。
“明日品香吟诗,兄长会拿出最好的彩头,小羊到时定要全力以赴!”邵元成在姜小万肩头落下重重一掌。
听到作诗二字,姜小万脱口而出:“我就不去了!”
见几人逐渐凝固的笑容,又解释道:“我最是无聊古板,生来不喜欢什么风花雪月,怕会扰了……”诸位雅兴。
“嗯?先生没有告诉你吗?这是必要的活动,都要参加的。”邵元成回头看向两腮鼓囊的姜小万。
也是苦了陆一元,铁青着一张脸还要装作谦和,“没错,这是书院的传统。”
姜小万谦和地看回陆一元,不发一言。
“天色不早了,先生慢聊,我们就先走了。”忽视二人之间的端倪,岩与拉着邵元成向二人点头示意,而后离开。
待看到岩与和邵元成的身影完全没入夜色,姜小万和陆一元脸上的谦和双双消失。
“不行。”
“不行。”
异口同声……
“我不会什么吟诗作对,明日若是露了馅就完了,旁的就当我送你,还我刀剑和药箱,我们连夜离开。”少一事是一事,姜小万可不愿惹上别的祸事。
陆一元也是铁了肠子不让步,“不行,我不能自砸招牌,你若是走了书院颜面何存,我颜面何存?你必须顺利进入书院,再从书院出去。”
“反正今日只有那二人,你去教导一番让他们不要走漏风声不就是了。”姜小万皱眉反驳。
陆一元的脸色黑里透红,“不行!”
对着那张黢黑的榆木疙瘩脸,姜小万尽量松上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
“大兄弟唉!我留着也没用啊,明天若是漏了陷儿,你更没面子,快快,还我们东西,你就说我栽井里死了。”
“胡闹!”陆一元瞪了瞪眼睛,脑后的两条尾巴又晃得飞快,也只说出这两个字。
“那你若是不放我走,我就将你的丑事明日抖出去,玉石俱焚。”
“你敢!”陆一元捏紧手中的笔,周身杀气四起。
姜小万瞪了瞪眼睛,旁的不说,气势得足。
“江湖上人人称赞金笔先生当年追随苗青,二人即便是相隔千里,彼此都能心领神会。”黎宁不疾不徐地巴拉着面前的米饭,打断二人的僵持。
陆一元循着声音看向姜小万身后的清秀小书童,几分惊讶,又不无讽刺笑了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辈,且不说我会不会慷慨相授,一夜之间如何能学会我的聆音?”
“陆先生别无他选不是吗?”黎宁像是对这陆一元甚是了解,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对答。
陆一元放下毛笔起身左右看了看姜小万,十分不情愿道:“那你得拜我为师。”
“那我不学了。”姜小万擦擦手就准备往床上挪。
“罢了罢了。你这……混小子!”姜小万绝对是六十年来第一个逼着陆一元骂出除了滚之外脏话的人。
“你若是学不会,我就叫你明日横死在这书院。”
姜小万察言观色惯了,自然知道这就是陆一元的底线,神色虽说保留几分,但是听的也颇为认真。
只是,有的事情不是认真就行的。
直到听到陆一元黢黑如碳的脸逐渐停止狰狞,姜小万也才听进去一句,“如此就能将旁人的内力轻易融接,以达到百里之内交流随心所欲。”
黎宁从旁指导道:“简单来说就是随意念将你的内力转换成类似旁人的内力。这倒是同你的那心法差不多。”
听到随意两个字,姜小万的药瘾又隐隐的雀跃。
一改吊儿郎当,姜小万正色地对陆一元作揖道:“嗯,好,知道了,先生回去吧。”
陆一元看着黎宁却久回不了神,这孩子绝不是凡物,竟叫他想起十八年前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显然二人都没想到陆一元问这么一句,姜小万也看出陆一元的怪处,道:“他是我爹自小养在外面的,老头一命呜呼时接回来,十多年来都没有正经名字。”
“嗯。”陆一元点点头出了门,也就忘了管姜小万是否真的学会了。
顾不上吃饭,送走陆一元后,姜小万忙躺在床上,将木菱草放在鼻尖轻嗅了嗅,紧绷的弦这才松懈下来,倒头就睡,“宁儿也早些睡吧。”
姜小万自然是自信的,内功心法她早已熟记,又有聂云剑法这随心随意大法,她还怕什么小小聆音学不会吗?
见姜小万呈大字睡在床上,黎宁笑了笑和衣躺在桌前的木榻上。想起离开时舅舅说的话,手里把玩着那根短针久不能寐。
“嘶。”看着手指上冒出来的血,黎宁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啦!”姜小万立马从床上弹跳起来,小跑到黎宁旁边。
后者捏着冒血的手指脸色煞白,“破了。”
黎宁手中捏着的伤口,只是沁出了一个小血珠,姜小万才放心下来,“我们宁儿怎么这么怕痛。”
眼见姜小万就要用手碰那血,黎宁忙将手指在身上虚擦一下,“没事儿,睡吧。”
黎宁的动作落入姜小万眼中,姜小万也不甚在意,拖着两条腿转身扑回床上,“哦。”
第45章 大起大落
站在四方块儿屋子前头,姜小万规规整整地穿着一身灰蓝色同意长衫,额前留了一绺长发,头发高高挽起,灰蓝色的发带垂在腰上,手执一把木扇,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
“宁儿,如何啊?”姜小万扇了扇手中的镂花木扇,示意后者夸自己两句。
黎宁一身书童装束,立在姜小万身侧极像被恶霸压制的清秀书生,“这扇坠儿成色不错。”
“宁儿怎么学坏,看我不修理你!”姜小万将扇子别在腰间就要作势拉住黎宁。
“时辰不早了,随小人走吧。”一小厮过来领路。
二人这才休整仪容,尾随小厮在规整的四方块儿里面七拐八拐着。除了每个屋子前头的树姿态略有不同之外,再没有别的区别。
“你们这书院还真是公平啊,每人的屋子大小朝向都是一般无二。”姜小万调侃道。
小厮也没有回话,只是面色不改地带着二人走着。
姜小万耐力用完时,终于看到了一个大些的场子,里面人像是都已经落了座。
一侧,陆一元脸色深沉地和大先生在身侧的凉亭喝茶。
姜小万本以为陆一元会从旁指点,不想他却连座都不坐,在这喝茶。
她盘算着人家将答案塞她脑子里,若是路一元不进去……头皮有些发麻,姜小万走进去恭恭敬敬地作揖,“先生们不过去吗?”
胖子拖着身子探头向前,“这便是那小羊?昨日离得远了些,没看清楚,模样长得不错,是个才貌双全的人儿。”
昨天离得可也不远……好嘛,原来是个半瞎子!姜小万看着凑上前来的脑袋不禁叹道。
“今年的品香会不是书院出彩头,我二人落得清闲,你且去吧。”陆一元眉头紧蹙地完成这段轻松的说辞。
听了这话姜小万自然也是心底戈登一下,自己约莫只会所谓聆音,怎么传声可还不知道啊!
“是。学生告退。”姜小万规规矩矩地出了凉亭。
回头望一眼立在凉亭外没有跟上来的小厮,姜小万才压低声音对黎宁道:“宁儿可有办法?”
“嗯。你只管听着就是。”黎宁低低地应承一声。
听着这么胸有成竹的应承,姜小万虽说几多惊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抬头走向众人。
一帮大老爷们儿倒是雅兴,将香盛放在兰花花瓣上,随着曲水飘荡,书生随意拿起一片花瓣对诗,对上来的往前挪一位,对不上来的往后挪一位。
还有些人围坐在桌前,每人手中一翠玉瓶子,里面放着不同的香。用自己的香作诗一句,而后随意接下旁人手中的香做出最后一句……
姜小万还挑选的不亦乐乎,就听得一声:“小羊!”
邵元成跑过来将姜小万拉过去,“旁人都坐下了,就剩这一个空了,也由不得你选。”
众人中有些憋不住的已然笑出了声儿,背对着这边肩膀抖得欢乐。
见状,邵元成忙打圆场,“你可是陆先生亲自指导的人,好好表现必得头筹。”
各书生又齐刷刷看向姜小万,肩膀也忘了抖动,眼里的佩服像是能淹没这个俊俏书生。
“落座吧。”
姜小万看过去,这许多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就面前这两人,仍旧是我行我素,一个披金带银,一个一身雪白。
众人都在自己的一处开始疯狂对起诗词,像是要穷尽毕生所学掐架。
姜小万原本还坐在邵元成身侧,不过一会儿,就被人换到了曲水末。
黎宁见时间差不多了,从水中捧了一朵兰花出来,用手托着举在姜小万面前,眼睛一直盯着姜小万。
后者虽说有些惊讶,也不质疑黎宁,她向来聪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姜小万装模作样轻嗅了嗅,又站起来闭眼拿着扇子摇头笔划。暗自运了内力只待陆一元的诗。
众人见许久没有动作的姜小万起身,都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个被寄予厚望的书生会做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诗。
“倩影随风住,柳艳婀娜步。
绫罗销魂雾,一嫃一嗔入。”伴随着不知名的雅香,姜小万一字一句道来。
每个字都清楚地敲在书生们耳中,一众书生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气氛比姜小万起身那时还要再沉寂七分。
终于跟着念完这几句,姜小万才擦擦额间的汗坐下,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诧异。
“我家少爷前几日读书时恐是乏了,竟说碰上了一裹着墨汁儿的曼妙女子,闻着这香不由得就魔怔犯了,各位少爷见谅。”黎宁起身弯腰作揖道。
姜小万怔了怔,才记起自己方才说的荤话,老脸一红,那老头作的什么鬼诗?
“可能是光强了些,头有些晕,我就先离席了,诸位慢玩儿,慢玩儿。”姜小万接着话端起身,也不待旁人说什么,就拉着黎宁离开了曲水。
身后那一身雪白的人嘴角轻勾,慵懒的眉眼瞬间精神许多。他本是来小憩,却不想看了一出好戏。
姜小万出去就见陆一元一人在捧着茶盏慢慢品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将那胖子支开的,只是方才的小厮还是守着的。
“哦?怎么出来了?”陆一元还有些不明所以。
姜小万眼睛铜铃一般瞪着陆一元,她若是一早学了花城贼诚华的重明眼,此刻陆一元怕就化成灰了。
“学生估计是中了暑,诗作的有些冒犯这书院的清净。”
不知道这小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陆一元尽量克制着自己,“说来听听?”
姜小万将方才的诗词循着记忆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倩影随风住,柳艳婀娜步。绫罗销魂雾,一嫃一嗔入。”
陆一元气的拍桌而起,脸色通红地咆哮道:“你听的是什么东西?”
注意到身侧的小厮和远处书生们纷纷投来的目光,陆一元才又道:“读书人,听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就学会这么些污秽?”
见姜小万没什么动作,黎宁又将方才的说辞大致说了一遍,“我家少爷闻着这香不由得就魔怔犯了,先生见谅。”
“今日太阳有些毒辣,先生赎罪。”暗骂一句莫名其妙,姜小万举着手作揖道。
陆一元却不饶,“罚你抄十日经书,我亲自监督,十日不到不得踏出省沉阁半步。”
“老头,差不多就够了哈,这也不能全怪我,我可是照着你说的一字不落念的。”姜小万作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陆一元刚平复的心情又被勾起来,说是一刻都不想看见姜小万也是真的,“现在就去!”
抬头盯着陆一元的眼睛凝视片刻,姜小万才道:“是。”
真可谓人生大起大落,前一瞬是陆先生开小灶提拔的人,后一瞬是被关在省沉阁的落魄书生,众人皆是扼腕轻笑。
第46章 识破身份
省沉阁书架高大,藏书众多,可随意翻出一本最下面的,上面都布满灰尘,像是日日打扫楼阁,却无人翻动过这书。
“我以为姜姐姐会跳起来将那人的丑行揭露出来。”黎宁的声音在书阁回荡。
“因为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医贼?”拍着手中书上的尘土,姜小万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顿了顿,黎宁抬眼看着姜小万,张张嘴,又轻吐了一口气息,“嗯。”
“昨晚的那孩子来头不小,若是对陆一元紧紧相逼,反倒不利。”姜小万仍旧是解释出口了。
旁人挤破脑袋进这地方,自然是恨不得将自己满腹经纶扯出来摆在陆一元面前。可昨日邵元成却只是神态自若作揖离开,仅此而已。
害怕在邵元成面前丑事暴露,可见此人并不是陆一元熟识之人,剩余无论哪一路势力都无所谓,毕竟是一条退路。
“我在就能护你,即便是没有软刀。”黎宁道。
毫无章法翻着书的手一顿,姜小万笑着望向黎宁。
即便她武功天下第一,双拳难敌四手,陆一元在这书院这么些年,不是她二人能轻易以盗窃脏污的,到时书院上下都群起而攻之,插翅难飞。
即使是这样,还是被这丫头的话感动了,姜小万将书扣在桌上,胳膊撑在桌上侧身看黎宁,笑意浓浓道:“嗯,那就靠着我们宁儿。”
睫毛扑闪,唇角上扬,神色慵懒,加上这宠溺的语气,任是谁都不敢将她同传闻中那个冷血的医贼联系起来。
然而黎宁脸上自信的光芒像是被洪水淹没一般,撅了撅嘴不再理会姜小万。
姜小万本想正经讨论几句,不经意间看黎宁露出小女儿姿态,到嘴边的话又染了八分不正经。
“美人儿这小脾气是时候该改一改了,朕后宫三千佳丽,保不齐就被哪个蹄子勾了魂儿。”
姜小万起身凑近黎宁,悄声在她耳旁道:“那时我们宁儿就须得独守空房喽!”
邵元成拉着岩与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姜小万神色暧昧地贴着小书童的后背,脸还在书童颈窝上蹭着。
“小羊,你……”邵元成五官拧在一处看着这场景。
姜小万这才起身,倒是有几分不自然,毕竟若是她二人女子的身份暴露,怕是会轻易被架着扔出去。
姜小万的局促落入邵元成眼中却是另一番样子,像是在极力掩盖她丑事暴露的不安。
“我日前就看不惯这股娈……风,你年岁不大,此等丑事还是不要做的好。”邵元成眉头紧皱,看着姜小万。
姜小万错愕地转身看了一眼憋笑憋的脸色通红的黎宁,才敢确定面前这傻子一本正经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姜小万也不知道该夸自己装得像,还是该……夸自己。
他身后的岩与却不同,此刻一改日前的老成,嘴角隐隐上扬,轻摇着手中的扇子。
像是老先生附体,邵元成说教上了瘾,回头就对上岩与若隐若现的笑容,“兄长你不要笑,你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若是再犯……”
但是说教也是要分对象的,姜小万乖乖受着,可不代表旁人就也忍气吞声了。
“啊!”
岩与的扇子在邵元成肩上重重地劈了下来,空气中发出一叠层次清明的声音。
“日后若是再犯,就日夜守着你的舌头。”岩与一个眼神丢过去,邵元成再不敢多嘴。
“带着那小书童出去吧。”
邵元成倒是不记仇的,虽说委屈也照办了,“哦”了一声之后又将要拉黎宁的手悬在空中收回手来。
没有理会邵元成的动作,姜小万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身上,并不像是什么主仆,反倒……
“你是女子?”四个字伴随着那道木门掩上拖出来的长音敲在姜小万脑海。
姜小万瞬息错愕,也仅仅是瞬息,而后恢复正色,将腰间的木扇拿在手中把玩,“兄台说笑了。”
“你身上的味道,我还是能闻出来的。”岩与七分正经的语调,说着这三分下流的话。
还不待姜小万回答,岩与又缓缓念出来:
“翠影风拦渡,酒溢轻罗幕。
卞下嚣尘路,亦尊亦恩度。”
一首诗?姜小万装作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岩与,等待他的下文。
“这两句,可还熟悉?”岩与见姜小万神色不变,又提醒道。
熟悉,也不熟悉,姜小万对天底下除了小孩儿口里念叨的打油诗以外的诗词歌赋都不熟。
在岩与略显殷切的目光下,姜小万缓缓点了点头,“嗯,熟悉。”
低沉的声音像是染上了几分喜悦,“果真是如此,难得那些个人开窍。”
顿了顿,岩与又道:“也难得你资质平平还学这老头的聆音。”
姜小万手中的扇子一顿,脸色白里透黑黑里透铁青地望着面前一身锦衣的男子,极力忍下自己想要一脚踢飞他的冲动。
这副模样落在岩与眼中自然也就成了诡计识破之后的羞愤,感觉像极了狩猎得了最精彩的猎物。
岩与心情也连带着有些不错,想多留这只羊玩儿两天,声音轻飘飘道:“藏得倒是委实不错,且看你日后表现。”
像是以为姜小万是那些老头子派来潜伏在此人身旁的?姜小万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直到半炷香之后,帽子歪扭满头大汗的陆一元出现在面前,姜小万才突然想到了什么,计上心头。
“说了什么?他们怎会无故缺席来此?你说了?”陆一元急切道。
姜小万看向黎宁,“将那几句念出来。”
也是黎宁分析,姜小万才想起来,这几句和她念的那几句倒是莫名地相似。
“翠影风拦渡,酒溢轻罗幕。
卞下嚣尘路,亦尊亦恩度。”虽说不知道姜小万要做什么,黎宁还是一字一句背下来。
闻言,陆一元头上的汗又一股一股地流下来,“这……”
姜小万伸出手悬在空中虚顿,“先生不必忧心,好消息,那兄台以为我是先生安排在他身旁的亲信。”
陆一元的心一下从嗓子眼儿掉下了脚板底,跌坐在地上久久缓不过来,“完了,完了……”
追着陆一元蹲下身来,姜小万又道:“先生不必忧心,好消息……”
这话听在陆一元耳中更像是讽刺,从地上跳起来对着姜小万的脸就是一阵狂喷:“你懂什么,我本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何须安排什么旁人。我困在此处就是要等这么一个机会,等着一个机会出人头地,你,你却毁了!”
第47章 绝处有生
“我也不瞒你,他见我这一身皮囊养眼,便对我有上三分兴趣,又以为我是先生送出的赠礼,故而……”姜小万似笑非笑地盯着陆一元,“先生同我本就是同盟不是吗?”
既然陆一元知道岩与的真实身份,想必也知晓此人好色,如此一来,自己这一身皮囊倒也还算有些用处,姜小万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托人下水这种事,自然是多多益善。
陆一元呆在远处错愕许久,显然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又木木地擦了擦汗,将帽子扶正些。
事情再大不过是偷盗,虽说为江湖所不齿,但是以陆一元在此处的资历,还回来便是,她除了在道义上能占些便宜,损他一些名声,旁的也没什么,陆一元何苦如此害怕?
这是姜小万百思不得其解的。但是直觉以为,这处规矩的书院,不简单。
“啊!”
外面的叫声撕碎了姜小万的思绪,浑身为之一颤,如今想来,倒是许久没有再听过这样的声音了。
像是充耳不闻,陆一元炭黑的脸上却不曾有半分变化,除了染上的,半分,哀求,“此事,便有劳公子了,若是,”他艰难地咽一咽唾沫,苦涩尽显,“若是可以,希望公子不要提到我。”
若不是那一声嚎叫,姜小万还差些被眼前这失魂夫子形象骗了,心下冷哼一声,面上点点头,“我的东西,麻烦先生送去末凉阁。有劳了。”
“好。”陆一元点点头,这才抬脚慢慢走出门去。
姜小万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她二人这两条命若是不出意外,算是暂时无忧了。
看着姜小万失魂地望着木门的方向,黎宁出声打破寂静:“可真是草木皆兵,即便是这么几句话,如今竟然能将曾经享誉天下洞察古今的金笔书生唬住了。”
姜小万点点头,皱着眉头起身走到门口,从窗户上往外看了看,外面除了桩子一般守着的两个小厮,再没有旁人。
恍若方才的叫声,是她的幻觉。
姜小万噌地回头看向黎宁,“刚才的叫声你听到了吗?”
后者点点头,半晌才道:“像是有人死了。”
姜小万垂眼摇摇头,“我莽撞了,我们不该进来的。”
黎宁却笑了笑,“绝医东南坡的煞气,倒像是被这四方方院子里的书生气磨灭了。”
“我自来不喜欢打无把握的仗,”姜小万顿了顿,“这也是我能活这么久的原因。”
“你是医,却……”黎宁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后半句。
猜到了她的后半句,姜小万走过去在案前坐下,举起面前的茶细细端详良久,“却鲜少医人。”
“江湖传言,六洞八窟共主沈镜风当年的重病在床,遍寻名医,天下名医皆聚首,只你未到。后来六洞八窟各洞主联名请你,你也不曾理会。
旁人倒是还好,正道遵奉的共主,公认的善人,你竟也不曾救他?”
姜小万举着杯子闭眼轻轻嗅着,水汽扑在脸上,“何为,善人?
六洞八窟向来不和,共主,岂是他一个所谓的俊沧洞小卒用什么所谓善能服众的?”
抬眼看着黎宁,姜小万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曾经在四伏山上的小孩儿,“你虽知晓江湖之事,可终究是涉世不深。”
心下一顿,姜小万后背冒了一身汗。若是面前这姑娘,自己一开始便看错了,在她面前,自己便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姜小万自嘲地放下杯子,摇摇头,不再言语。
“有的吧,强而不霸,由此号令八方,虽说此前没有,此刻没有,此后江湖定会出那么一个英才,众人诚心信服,做江湖共主。”
听着这道柔和却坚定万分的话,姜小万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
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望向黎宁的眼神几多温柔,这姑娘,竟然总也是会带给她希望,像是光一般的女子。
被姜小万这忽悲忽喜的态度和这痴呆的神情吓了一跳,黎宁转移话题道:“你让他将东西放在末凉阁?”
“对,末凉阁,如若不然,我开口那时,便将那几件东西葬送了。”挑挑眉头,方才的感觉一扫而尽,姜小万似乎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医贼。
黎宁嗤笑一声,果真是难以捉摸姜小万的心思,“末凉阁是古道老人的宅邸,你可同他有交情?”
“没有。”给出了黎宁意料之中的答案,姜小万又道,“兵器必须从陆一元手中要回来,一来了他疑心,二来防止夜长梦多。古道老人向来爱兵器,且睚眦必报,陆一元断然不敢伤这兵器半分,且距离此处不过五日路程,最合适不过。”
古道老人爱兵器又睚眦必报这倒是真的,传闻当初有人放了古道老人鸽子,这老头在茶馆苦等七日友人不到,古道老人记恨了七年,在第八年将那人的过往韵事抖露出来,一夕之间,那人身败名裂,江湖人人见而唾弃。
至此,虽说末凉阁细枝末节,算不上是什么名门大派,可各族各家都不敢轻易招惹,也便成就了末凉阁一方威名。
黎宁忍不住泼她一盆冷水,“话虽如此,古道老人在兵器上占的便宜,也不少。”
“他爱兵器,却不擅长兵器,我到时抢来便是。”姜小万嘿嘿一笑,恍若已经见到了自己的宝贝药箱,“他真记仇,我真小人,到时抢来便是,怕末凉阁的,大多是名门正派,我姜小万可不是。”
忍不住笑出声来,黎宁继而又问到:“那姜姐姐可有办法出去?”
“我那药箱古怪,旁人打不开。故而古道老人有三成的可能前来搭救。”姜小万长舒一口气,“剩下的,便是找机会探探此处守卫虚实再做打算,总也是能出去的。”
相信绝处有生,这大概也是姜小万能在这么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江湖活下来的原因。想来她倒像是为闯荡江湖而生的,无论多疑还是谨慎。
第48章 穷山之末
“铜墙铁壁?”看着黎宁换下来的被汗水浸湿的暗色衣服,姜小万惊呼出声。
一连两日,黎宁晚上出去探看,不想都无功而返,这地方如铜墙铁壁一般,护卫毫无破绽。
东西南北各守着两队守卫,按着规定的路线各巡一方。守卫每个时辰都会有一轮换岗,且守卫都训练有素,不乏高手。
加之各处小院规整无处藏身,即便是黎宁也须得准确而又悄无声息地循着前一队守卫,控制好间距走每一步,才不至于被前后发现。
此刻,黎宁随意披着素色长裳从屏风后光脚走出来,下巴尚挂着未擦干的水珠,“你我若是有郑杨的轻功,此行倒是轻而易举。”
“只能是尽早打算,做一些药逃出去。”姜小万捏着黎宁的腰,心下叹一声柔若无骨,“我明日便装着手脚痉挛复发,借大夫之手谋些药材。”
沉思一会儿,黎宁皱眉略微思索了片刻,“和我们一同进来五十个书生,如今四周像是少了十多个。”
少了十多个?
姜小万手上动作一僵,低声嘟囔道:“会不会是撵出去了。”
对上姜小万的眼睛,黎宁摊一摊手,“是吧。”
后者脸色涨红,不规矩的手默默收回来,坐在案前翻着书,书页扑着尘土在烛光下肆意飞扬。
死了。
两日之内,死了十多个。
这也是为何从未有人知晓这书院内情,守着这秘密,要么高官厚禄,要么尸骨无存。
“应该,会有医者进来吧?”半晌,姜小万才问出声。
思虑再三,黎宁道:“你我合力,能打出去。”
姜小万收回目光,摇摇头,拧着眉头不发一言。
并非不信黎宁的功夫,只是,一来她不能完全控制体内的内力,再来便是药瘾。
她如今日日减少摄入,可这根,终究是难以灭掉。
若是药瘾起来,届时她就是一摊泥,匍匐在地上任人宰割,动弹不得半分。命这种东西,她从来不可能,也从来不会交在别人手上。
黎宁没有说什么,装束完毕后就和衣躺在一层被收拾干净的书架上,睡去了。
悄无声息地升起来挂在半空,太阳普照四方,光逐渐炽热。
“救命啊!救命啊!”
少年神色苍白,手脚不住地在地上颤栗,嘴里陆陆续续地吐露出来这几个字。
门外杵了几日的木桩这才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倒地的姜小万。
“我家公子旧日的顽疾突发,快找医生救救我家少爷吧。”黎宁虚抹着眼泪搀扶着姜小万,“少爷你要坚持住啊,坚持住啊,大夫马上就来,你再坚持一会儿。”
“此人可真是短命啊。”两个桩子面不改色瞟一眼地上的姜小万,“不过得两位先生青睐有加,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果真是。不救啊。
姜小万浑身打一个冷颤,连带着都忘了打滚。
眼见二人正想走过来将姜小万架出去,却见姜小万吐了一口血,二人本能地往后退上半步,只见姜小万颤颤巍巍地立在了地上。
“劳烦二位了,小生方才看书,被一个句子触动,思乡之情有些浓厚,这才一口淤血堵在心头,真是劳烦二位了。”
“思乡。”面前二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足轻重的笑话,相视一笑,正想将门带上出去,只听得外面一道声音传来。
“这几日事情有些多了,现在才抽出时间来看你。”
岩与。
来人将两个木桩视为无物,径直走进来,看到的就是满头大汗,头发凌乱的姜小万。
“同我走吧。”岩与上前拉过姜小万,就往外走。
守在一旁的二人丝毫不敢阻拦,退守在一边,经过他们时,姜小万无意一瞥,却见他们眼中满是惊恐,刻入骨髓的惊恐。这惊恐她即便是走南闯北,也从未见过,倒是和那日的凄绝的叫声有些相配。
“明知不可能,何必还要再试呢?”
岩与说这话时,三人已经在一处四方院子里了。这院子虽说虽说和别处一般的四方,却大而又宽敞许多,院里配着一簇簇的花木,除了呆板些,别的倒是挑不出毛病。
一人低埋着头作揖走来,“殿下,世子今早的饭也没有吃。”
殿下?世子?姜小万先前想过,这书院为选官而生,能让他们怕的,莫非是朝廷贵人。不想面前的人竟是殿下,而当朝皇帝虽说嫔妃众多,膝下不过只有那么一位皇太子。
“他既选择来,便当受得住。不必管他。下去吧。”岩与摆手招退了下人。
“不知是贵人,小生眼拙的,还望贵人海涵。”姜小万俯身作揖,面上挂着时时宜的笑容。
才俯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姜小万,“怎么,敬畏?”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姜小万陪笑道。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陆一元将他二人奉为圭臬,怪不得这鬼地方被守卫围得密不透风,原是拜此人所赐。
岩与手盘在胸前,“我运气不错,次次见你都能或多或少添点儿乐子。”
姜小万心下却苦不堪言,江湖讲求道义,官府讲求礼一字,但凡有所触碰便要付出代价。姜小万虽说本就谨小慎微,终究还是不愿一生拘谨,惶惶不可终日她极力避免遇上官府之人,沾染朝廷之事。此番误打误撞闯入进来,再想出去,犹如登天。
一时之间胸中郁结,倒是真真逼出了一口血。
身后的黎宁见她此番,忙上前搀扶,“怎么养?”
岩与上前捏着姜小万的手,眉毛时而紧促,时而松懈,“像是极严重的内伤,不过给你治病的是哪路庸医,不好好治病,净想着表面功夫,用了这下三滥的东西。”
闻言,姜小万涨红的脸色更加难看,诧异此人竟然能看出自己服用了草来压制体内的毒,此生被骂惯了医贼恶人之流,庸医倒是第一次听旁人说。
“小生一届文人,怎会受什么内伤。我不过是说话急了,无意咬了自己,忍不住有些痛,这才失态了。”忍不住回头看黎宁一眼,回头就对上后者满是疑惑的神情,姜小万回以坚定的目光。
“那或许是我看错了。”沉思一会儿,岩与将一锦盒从袖中拿出来,“此物赠予你。”
第49章 做客一隅
“太子殿下倒是不见外,我的东西转手便赠给了别人。”一脸上带着长疤的男人从外面进来,看着有些凶狠,声音反倒有些文弱,“本王关心侄儿,侄儿却不怎么领情,是怕我下毒?”
岩与朝着此人作揖,声音中却十足的挑衅,“辽北将军怎么又不怕旁人撞破身份了?”
当朝辽北将军石音姜小万早有耳闻,这位将军金戈铁马,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正是有此人镇守边境,中原农民的田地才免遭塞外蛮夷马蹄践踏,镇守十年,从未败过。
姜小万身在江湖,却也有家国情怀,此人身居高位却甘愿在塞外十年如一日地镇守,英雄啊!神情中不由得带上了些许钦佩。
“如今天下一统,此处又是皇家书院,本王何曾怕过?昨日那几人以下犯上,按着这书院的规矩也当诛,侄儿切不可将此事怪罪在皇叔头上。”
姜小万举起来的手挂在胸前,脸上的钦佩也有些挂不住,视人命如草芥,她这样人人喊打的医贼做得,可这英雄,便……
显然,在场不止黎宁发现了她举起来的手,三双眼睛溜溜地盯着她。
“小人想起来还有事情,便不叨扰二位贵人了,告辞。”这话,到了嘴边还是拐了个弯儿,姜小万拉着黎宁就准备离开。
“你那地方,宁远将军亲信用去了,你便住在此处吧。”岩与看出她的端倪,有些好笑,终是没有忍住,带着笑腔道。
“此人是殿下从卞城带来的?”石音素来知道太子好美色,如今竟然是动开男儿的心了,心中冷笑一声蠢材。
盯着姜小万看上许久,岩与点点头,“孤一路烦闷,便问母亲讨了她。”
“哈哈哈,太子殿下竟然有这般嗜好,也是难为皇后了。”石音仰头大笑。
姜小万却被这笑声震得有些发冷,对石音的钦佩瞬时间降到了冰点,虽说有些不该,但人对自己所崇拜的英雄多少还是有些幻想的,而面前这英雄也就有如屠夫,一刀一刀宰割着姜小万的幻想。
“那本王就先走了,帮我将此物带给元成那小子。”石音手中拿了一块儿玉佩递给岩与,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上了亲厚,恍若真的是一个叔叔一般模样。
变脸之神速,便是姜小万也有些招架不住。
可叹岩与却浅笑着接过玉佩,“那我便代他谢过将军。”
见石音转身走了,姜小万才轻轻摇摇头,自己果然还是道行太浅,今日若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谋求的东西,此刻怕是早已命赴黄泉。
“怎么,你可是对我们这辽北将军有什么肖想?”岩与盯着眼前这个遗憾满满的小脸,问道。
“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迟疑片刻,姜小万略微后退半步,眉目间是凝重。
“这位辽北将军先后斩杀了十二个书生。”
姜小万皱眉看向面前这个一脸气定神闲的太子,“可有原因?”
“方才同你说了,他的亲兵没有地方安置,故而杀了那些书生腾地方。”
“倒是,好缘由。”姜小万“失手”将锦盒摔在地上,里面的药丸就此滚落出来,沾了一层土灰。
听着这话一怔,岩与蹲在地上捡起了那枚丹药,“这是上好的洗髓丹,给你治病用,现在没有了。”
姜小万眉头拧起,瞧这他这副样子就一阵恶寒,“小人罪该万死。”
“你也不必惋惜什么,踏入此处,便是将一整条命都送进来了,无论是自己选的,抑或是家人相逼。”
见后者不为所动,岩与拉起姜小万就朝外走,直到二人七拐八拐进入一处地下洞窟。
这里的人,活的,像畜生。
“这里的人,活的像畜生。”
岩与将姜小万心中所想念了出来。
感受到自己的右手被狠狠攥着,姜小万不动声色地紧紧握着黎宁。
饶是姜小万自小在小坟山长大,见过尸体僵硬腐败发臭化为白骨,走过不少贫民窟流民所,乃至许多并入膏肓之人,也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么样一个角落,这里的人,活的还不如畜生。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面前匍匐而过一个衣着破烂,浑身腐臭的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词,右手不知所踪,茫然地用左手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刻下这句。
“功亏一篑倒是不假,他当初稳坐状元之位,可这心高气傲的劲儿,少不得被书院调教一番,不小心被生扯下一只手,怕冲撞皇上,便取消了殿试资格,蜗居在此处。”岩与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在介绍一件物什一般。
“那为何不放他出去?”姜小万问道。
“留他在此处,也是仁慈。”
“这地方暗无天日,你说,是仁慈?”黑暗中,姜小万难以置信地望着岩与。
“那依小羊之见,少了一只手,半生在读书,脑子里除了之乎者也再没有别的东西,即便是说书人都比不上,他这样的废人,还能做什么?”
黎宁攥着姜小万的手越发收紧,姜小万环过她的腰,捏一捏她的胳膊,示意她冷静。
“是啊,废人,我们都是废人。”
一时间,洞里的人都重复着这句话,此起彼伏,哭喊声越来越大。
“喊什么!闭嘴!”一队守卫提着灯过来,站在岩与身前。
哭喊声戛然而止,众人都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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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灯,姜小万才越发看清了这些人,衣着褴褛,身上遍布伤痕,少部分幸运的人胳膊腿儿俱全,大多缺胳膊少腿儿。
有的在洗夜壶,有的在洗衣裳,有的在埋头洗马桶,日前嘴里念着之乎者也的鸿鹄之士,如今埋头干着最下贱的活计。
还有人,在受罚。
姜小万盯着不远处的绞架,上面立着一个人,满身是伤,眼神里,有些微的光。
光!
“住手!”姜小万忙出言道。
守卫充耳不闻,熟练得将那人吊起来,固定在高处,打开机关,巨石应声落下。那只脚被生生地扯下来,又被不厚道的巨石压在下面,像是掩盖罪行一般,将那只脚熟练毁得一干二净。
不过和预料中不同,没有痛苦的嚎叫,恍若只有那人露出的白骨知道方才的痛苦。周围的人也像是早已习惯了,即便是震耳的巨响,也无人抬头看他一眼。
“之前他的脚筋已被废掉,这痛苦,忍忍还是忍得的。”岩与解释道。
“他们,犯了什么错。”
“不敬。”
“不敬?不敬何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答案,姜小万极力压下愤怒。
“师长。”
“师长?”
“对。”
姜小万转头面向岩与,“这法子,除了压制他们的愤怒再没有旁的用处,你可知道?”
“知道。”
“那你”
“我只是此处的客人。”沉吟片刻,冷淡的声音自岩与口中传出。
“好一个客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堂堂一国储君,竟以客人自居。”
第50章 杀人诛心
“妖臣祸国,佞臣当道时,你不曾见过。”出乎意料地,岩与仍旧没有半分的情感。
姜小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又想起了什么,嘴里嘟囔道:“这蠢法子又不似惑药蛊虫之类,如何能让他们入朝为官之后不打击报复,仍旧好好地祸害读书人?”
“除非……”姜小万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巨石,脑中嗡的一声,只若自己也身陷混沌。
岩与自然知道她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联想到昨日元成干呕不停,眼泪鼻涕齐飞,叫嚷着离开,如今倒是高看面前的姑娘一眼。
“那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姜小万脚步往后退两步,一手揽着黎宁,暗自提了气。
这地方好好地存在,只有一个解释,此处,是皇帝授命修的,便是这地窟,皇帝也知道。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可能活着出去。如今她们要么打出去,要么被卸掉胳膊腿儿在这终年不见天日地刷马桶。
“怕什么,你是我母后的人,自然也就是我的人,带你见识见识我朝忠臣取舍之处,无甚不妥。”岩与一把拉过姜小万,带她走出地窟。
姜小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回来的,她闯荡江湖这几年,也只知道皇帝治理天下,风调雨顺,虽说唯有崇琛不加理会,可这天下人爱戴这个皇帝。
如今这一趟,那卞城想来是个不如崇琛的魔窟。
被安置在岩与的侧厢房,将门锁好,又左右细细查看过后,姜小万才坐在凳子上,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心中不由得思索万分。
“许是当年石朝欲立晴皇后为后,百官联名上书反对,那时开始的吧。可这滔天的恨意,着实是过了些。”黎宁扯着手中的一片叶子。“我们若是故技重施,挟持元成,以你看来,有几分把握能出去?”
“没有把握。”姜小万摇摇头,“石音岩与二人虽说都对邵元成保护有加,可皇家人,我捉摸不透。皇帝的颜面,难保他们不会舍掉一个世子。”
“况且,岩与最后那句,像是有什么企图,他同我说话,却还带上什么我是他母后的人。”言罢,姜小万又补上一句,“如今想来,他本名应该是石屿。”
“是石誉。当今还有一股势力,便是恭顺王爷石承,膝下有一子石皖元,大概邵元成便是此人。”黎宁分析道。
“这石皖元倒是……”姜小万正想夸他好命,即便是对家的石誉都对他爱护有加。但是又想到将来石朝归西,他一边是父王,一边是皇兄……不过皇家人应该大都想得开,这也轮不上她来操心。姜小万又很快便释然了。
“石音看来也是恭顺王爷的人,这太子有些单薄了。”姜小万并不惋惜,此等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若是当上了皇帝,比起他爹有过之无不及地大兴水土,沉沦美色,这天下少不得能人异士揭竿而起,到时又是生灵涂炭。
“公子两句诗对的极工整,好诗。”
见黎宁突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姜小万会意,有人来了。
“小羊,听闻兄长带你去了那地方?”这声音姜小万还是听得出来的,这是邵元成啊!不,石皖元。
这两日不见,竟然像是憔悴了十分,眼中的灵动被一种憔悴代替,嘴唇煞白,走起路来虚浮,像是大病一场。
“嗯。”听着他这话,姜小万不难联想到这孩子也去了那地窟,如今是被吓到了。
“过二日叔叔便要带我们离开,到时我让他也一并将你带回去。”石皖元脸上又像是挂满了委屈,“早知道我便不同兄长出来了。”
“你父……父亲难不成不知道?”既然这孩子没有亮明身份,姜小万便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我二人出来没有告知家里。”
如此好的机会,石音若是将石誉悄无声息地除去,那这皇位就是恭顺王爷的,想必这一点,他们都想到了。
姜小万垂头思索片刻,石誉那句“她是我母后的人”印在脑中,想来是为了强调他是从宫里光明正大出来的吧。姜小万莞尔一笑,石誉也是个大忽悠。
那后一句,在石窟那时,是为了护着自己?
姜小万捏一捏自己的脸,果真这脸还是有几分用处的,神色间几多轻蔑。
“那就,有劳了。”姜小万作揖道。
若是石皖元当了皇帝,倒是仁慈,姜小万颇为满意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年,心下已经为他爹恭顺王爷击鼓呐喊了数遍。
旁边二人见姜小万表情变了又变,有些不知所以。
“我给你开张方子,你照着吃,不出半月,你的病也就好了。”没顾上二人的疑惑,姜小万提笔便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页。
石皖元苦笑着接过方子,“只知道小羊文章写的不错,不想也擅长医术吗?对了,你文章不错,若是留在此处,将来定能入朝为官,位列三公。你若是不想走,我和兄长也不会勉强。”
“我走,我和你们一起走。”姜小万忙道。
地窟还有一堆的守卫,她如今也是黔驴技穷,掉进这个深沟里,若是错过当下的机会,又不知道几时才能从那些个守卫手里逃出去。
意识到自己有些许失态,姜小万脸上带笑嘱托道:“只是,你们若是偷溜出来的便不必张扬了,若是你那叔叔知道了,怕是又一番怪罪。”
“我和叔叔不过见过这一面,倒也不熟,我自然不会乱说,害了兄长。”石皖元干咳两声,声音中满是怨怼。
饶是姜小万也不由得叹上两声,这石誉不愧是太子,出来带着石皖元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的保命符,天王老子也不敢轻易动他。
沉默良久,石皖元道:“你见了那场面,心里作何感想?”
“若是我猜的不错,天下之大,这不会是唯一的一处应岳书院。此事须得官府来管,我只是一届书生。”姜小万也没有指望这个半大的孩子能干什么,含蓄答道。
“嗯。”石皖元低头不再言语。
第51章 两败俱伤
“小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石皖元按着姜小万开的药方服了两副药,这才勉强吃得进去饭。
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姜小万自来时就被偷得只剩一身衣裳,如今准备离开这书院自然也还是这一身衣裳,想着这是最后一餐,姜小万又扒拉了两口饭,才鼓着腮帮子抬头回答道:“好了!”
显然,她这副饿死鬼透投胎转世的样子让在座的两个皇族子弟皆是一愣。
“路上你同我们一起,饿不着你。”鬼使神差地,石誉开导道。
“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君子之交淡如流水,如此,相见一场何不相忘于江湖呢!”姜小万摆摆手,想象中似乎已经回到了日前她逍遥快活的日子,好不惬意。
按照约定的日子姜小万也该动身回西康了,自然不可能和这二人一起去卞城。
“甚好,那小羊就在书院走这一边便好,何必出这一趟门奔波?”石誉铁青着脸,话也连带着讥讽刺耳许多。
姜小万放下碗筷,盯着石誉看上许久,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这公子放心,我定会寻找一个得力的朋友送公子回卞城。”
毕竟若是这二人帮她脱身,她自然是要感谢的,送他一路也在情理之中。
石誉默不作声,吃着碗里的菜,脸色却并没有好上几分。
“小羊和我们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旁人不知道,石皖元却从未见过石誉这般模样,忙向姜小万偏偏头。
“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同二位一起,抱歉。”好歹是朝廷的人,姜小万也不愿招惹,又想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石誉不会节外生枝,神色颇为正经地作揖道来。
“我向来喜好美色,你觉得能逃得了?”石誉平淡到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在诺大的空间中流转。
听着这话,姜小万忘了咽下嘴里的那口饭,意料之外啊!他的处境比起自己还要糟糕些,怎敢如此猖狂?
“殿下!宁远将军调集所有兵力出了书院。”一小厮前来报道。
这,岂不是绝妙的机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看来事有变故,还是先护送二位公子离开吧。”姜小万吞下嘴里的饭,拉着黎宁起身,焦急道。
“去将陆一元叫来。”没有理会三分焦急八分窃喜的姜小万,石誉吩咐小厮道。
姜小万暗道不妙,难道石誉说服陆一元为他效力?神色逐渐阴沉,此人不愿意放过自己,不论目的如何,不论书院外发生了什么,目前是最好的脱身时机。
眼见小厮走出房门,姜小万一把擒住石皖元的脖颈动脉处,“太子殿下。”
显然没有想到姜小万会来这么一手,石誉错愕片刻后道:“用他要挟我?”
“虽然不知道你扣下我二人有什么用处,但是我于殿下而言同尘土无二,还望殿下高抬贵手。”姜小万盯着石誉,虽说请求,言语中无半分卑微。
突然,姜小万闷哼一声,石皖元在她胳膊上狠狠地咬着,直到血色在袖子上洇出来仍旧不松口。
眉头紧促,黎宁钳制住石皖元的胳膊,抄起桌上的筷子一把戳入石皖元肩上。
石皖元这才吃痛张开了嘴,肩膀处的血迹渗出外衣,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哭腔明显,“不许威胁我皇兄。”
而后便被黎宁嵌了个馒头在嘴里,除了呜呜的声音再没有旁的。
“我想让你做我的门客。”忽视石皖元,石誉的眼睛仍然盯着姜小万。
聚精会神,姜小万也只听到这九个字,门客!隐下因为被咬而不住颤栗的左手,姜小万哑然失笑,“我二人是江湖中人,无意搅扰皇族之事,今日只求一条生路。”
“好一个江湖中人,我翻遍了整个书院竟然漏了你!”石朝怒不可遏地从外面进来,见是这番模样,恨不得将姜小万撕碎,脸色变了又变才道:“滚吧,我放过你。”
“孤的人,还轮不上宁远将军来做主。”话落,石誉才又补上一句,“毕竟事关我朝,孤不可能让她轻易离开。”
“他不是皇后娘娘的人,太子殿下私自出宫,也随老臣回去吧。”话音刚落,石朝出手便上来想要捉下石誉。
还没有碰到石誉,一人便迎上来,接下这一掌。
陆一元!
“早听闻将军无妄刀盖世,不如让我来领教领教。”陆一元攒着扇子而来,随着一声轻快的展扇声,逼迫石朝退出屋子。
石朝抽出部下别在腰上的剑迎上前,几多轻蔑,劈出十多道剑风,“渣滓,凭你也配。”
陆一元堪堪躲过石朝的剑风,身后的一道规规矩矩的墙面被批裂开来,散落在地上。
“小人得罪了。”陆一元扇子在手中盘转,而后用了全力朝着石朝掷去。
石朝面露凶狠,手起剑落,扇子在空中被批成了两半,正得意时,只觉得身后一阵微动,暗道不好,刚要转身,就被人狠狠劈了一掌,翻了个身才站定。
“十年不见,我倒是小瞧你了。”石朝将剑掷了,接过自己的刀,眼中满是杀气。
“无妄刀。”黎宁朝前面走出几步,“我们出去看看吧。”
“果真是吃了亏才愿意拿出来的无妄宝刀。”私下一段中衣袖子,姜小万帮自己迅速包扎好,尾随黎宁出了屋子。
紧随其后慢慢出来的还有石誉。
这刀法同姜小万日前所见完全不同,像是仁慈至极,刀刀致命,却又差一些,总是伤不到要害。若说自保可以,论伤人的血刀,无妄刀像是守了刀戒,怪不得在江湖上排不上号。
反倒,陆一元每一掌都打在无关紧要的胳膊腿处,像是落了下风,又像是给足了石朝这个宁远将军面子,却感觉每一掌都阴狠毒辣,落下一处便叫石朝闷哼一声。
过了十招,石朝结结实实地挨了十掌。
“前辈,你手中的刀是正义之刀,从来都是。”黎宁朗声出言提醒。
又低声给姜小万解释道:“再这么僵持下去,三招之内,陆一元就能将他的周身经脉尽数震断。”
姜小万低低地哦一声,到底不是很懂。
回头再看时,像是有人打开了石朝的禁锢,出刀犀利,直击要害,不同于方才的点到为止,此刻刀锋过而无风,极快的速度,力道攒在刀锋上,分毫不散,一刀下去,陆一元来不及闪躲,竟然生生断了右臂。
“走!”黎宁将石皖元朝着石誉身上一丢,运轻功拉着姜小万就走。
恰巧的时机提醒石朝,好个小妞,玩的一把两败俱伤,姜小万偏头看这姑娘傻笑。
第52章 众人围剿
“交出医贼,不然我等铲平你的书院!”
“素来知道姜小万胆小如鼠,如今都龟缩在这书生堆里,靠着只会念之乎者也的呆瓜书生护着了!”
姜小万老远就听得有人骂她,怪不得石朝调出了所有守卫,原来是有人来闹事,看样子还来了不少人。
“三……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躲在墙后,姜小万呵呵一笑,咽下苦涩,不知是哪路活神仙要如此害她。
“哪来的野狗也敢在我书院门口叫嚣!”
只见一暗红的步辇“吱呀吱呀”而来,抬杠肉眼可见地弯陷,抬着步辇的四个小厮脸上青筋暴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半,外衣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将步辇放下,四人才像是被人抽了三魂七魄,立在原处呆呆地怔着,他们虽说出不去,日日享受这极致的快感倒也......也不错。
步辇上的胖子往前走上几步,停顿一会儿,再往前走上几步,再停顿一会儿,如此反复了一会儿,才大声叫骂道:“酸书生,呵!酸书生寒窗苦读为报效朝廷,回馈父老乡亲,岂是你们这群纠结个人恩怨成日喊打喊杀,挂着二两浊酒到处招摇撞骗的的鸟人能比得上的!”
岂知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又有人朗声道:“什么人口出狂言,出来当面说话,不要当缩头乌龟!”
姜小万和黎宁看着胖子不知所措的背影笑得前仰后合,弯腰捧腹。
这是书院的大先生,许是两年不曾出去,不知道他们书院前还有一处照壁,加上他有眼疾,五步之外人畜不分,是以对着照壁卯足了劲儿喊出那番话。
“不知道这人才是怎么能在这虎穴狼巢还养出一身膘的。”姜小万笑也笑够了,看着那面壁慢慢转悠调整方向的胖子道。
“姜小万乃是我青杨宫尊主座下弟子......”
听出这声音是郑杨,姜小万知道他想帮自己解围,但还是暗骂一声走了出去,“哈哈,我父是姜仕阳,青杨宫弟子,我可不是,壮士不要乱说,我修的是医道,青杨宫可不授。”
郑杨皱了皱眉头,多日不见,姜小万还是这个驴脾气。
“早听闻三月前姜仕阳遗骨现身姜万阁,原来是你小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万家小姐,竟然在万家灵堂就本性鄙陋求亲万家大小姐,意图抢占姜万阁。”
一呼百应,人人叫嚣着要姜小万项上人头以除江湖祸害。
“好一堆侠士,我父亲含冤而亡,姜家灭门,万桑盗取我爹遗物,第二日便自居姜万阁一把手时无一人怀疑,如今我即便答应擂台比武仍人人喊打。”姜小万抿一抿嘴,“究竟是万桑演的好,还是这些人狗眼看人低,怕我日后成了气候将他们一一灭了。”
这话声音不高,只有黎宁一人能听见。
“如今听说那万家大小姐身怀有孕,日日癫疯痴傻,此等小人,我等就替姜大侠除了这个祸害,也算是不辱他泉下之名。”
姜小万行走江湖这几年,有过被人捉了打到奄奄一息,有过和恶狗抢食儿被那畜生生咬掉一块儿肉,也有被江湖骗子骗得只剩中衣......
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叫嚣的恶人,说的一口牛屎狗粪,来的恶心。
也好,姜小万正想着找一个突破口,这傻子送上门来,也不枉他打肿脸充胖子强出头一次。
“我当是哪位,原来是贾家三哥哥,上次借了哥哥流尽散,也没有细问哥哥做什么用处。”
面前一道守卫墙,虽说姜小万不指望他们护着她,可外头那些要她性命的人却不知道实情,是以大大赖赖地挑拨离间。
“你,你血口喷人,我哪有问你借什么流尽散。”贾庆生后背阴凉,忙解释道。
贾庆生是被过继给梁家的,跟着梁老太公学鞭法。去年梁老太公得病,姜小万仍旧推脱治不了,梁老太公就此去了。梁家和姜小万道梁子也就结下了。梁家放话,若是有人替梁家寻得姜小万项上人头,愿奉上梁家陆离鞭聊表谢意。
“这......我那日被你的鞭子吊在外面挂了一宿,吴家的兄弟们也都看见了。”姜小万声音越发低了些,仍旧是卖着力气喊出去的,以便大家伙听得真切。
哪个世家还没几个仇敌,梁家和吴家的梁子一早便结下了,贾庆生这小子还色心不死娶了吴家的小姐,如此一来,众人不难怀疑贾庆生勾结吴家借她姜小万的药害了梁老太公。
“梁老太公当年和我爹交好,我又怎会袖手旁观任梁老太公仙逝?实在是那日冰天雪地被冻了一宿,我整整睡了十日,期间都是由这位小兄弟照顾的。”姜小万扯一扯黎宁的衣袖,示意后者捧个哏。
黎宁都快要将信将疑地信了姜小万的这番肺腑之言,这一扯,才将她扯出来。
“公子当日再去时,梁老太公已然仙逝,后来就是梁家的追杀,公子抱屈含冤无从说起,只能逃出来。”
姜小万暗自竖个大拇指给黎宁,不错不错,这话接的尤为顺溜。
“好你个姜小万,死到临头还......”贾庆生自然觉得自己冤枉,甩出腰间的长鞭就要打姜小万。
鞭子朝着姜小万这边落下,好在有黎宁,拉着她躲了那么两步,才不至于又皮开肉绽。
“叛徒,我今日便替祖父杀了你这个孽障,给我祖父陪葬。”梁家小公子一步上前在贾庆生身上落下一鞭,这一鞭估计用了十成的力道,贾庆生手中的鞭子应声落地,血从胳膊上流下来,眼睛通红地看着身后的梁家小公子。
“阿莫,你不信我?”
这声音即便是姜小万听了,也有几分眼眶发热。
梁小公子像是杀红了眼睛,一想到他面前的这人从前也是这般骗了他祖父,举起长鞭就要结果贾庆生的性命。
长鞭未落,肩上却中了一针,吴家长子吴鹿峰到底不愿看着自己妹夫惨死,出针救下了贾庆生。
吴家出招了!
梁小公子即便是将贾庆生打死,也不过是梁家的事情,可如今,吴家公然出招打了梁家嫡出小公子,无论伤没伤到要害,到底是出招了。
这就等同于吴家朝着梁家每个人脸上扇了一巴掌。
一时间梁家门徒眼睛猩红,举起长鞭就朝着着黑衣带抹额的人扬去。
“白眼儿狼,我若今日命大不死,日后便是倾尽梁家万贯家财,也要将你碎尸万段。”梁小公子中了吴鹿峰的针,动弹不得,仍难自已,跪坐在地上哭嚎着。
第53章 古道老人
一时间吴梁两家打得难舍难分,均以命相博。
“住手!”贾庆生挣扎着起身,不知在何处捡了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我今日......”像是要将姜小万的容颜嵌入记忆,带进地府,贾庆生狠狠地盯着姜小万,话语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今日着了这小人的道。”
“姜姐姐。”黎宁有几分不忍心,扭头看着姜小万,她知道,若是姜小万一句话,便可救下此人。
姜小万像是司空见惯,朝着贾庆生挥一挥手,像是叫他好走,说出来的话冷上许多,“方才他骂我时,可曾想过嘴下留情?”
看着姜小万奸人得志的模样,贾庆生一口血吐在刀背上,“今日,唯有一死,以谢先师教养恩情,也愿一死,护我的妻儿,永保吴梁两家百年和平!”
“好个小子,好毒的手段。”姜小万回头时就见一头戴蓑笠的老头将她的药箱递过来。
姜小万也不做他想,利落地解开药箱就要迷晕众人。
老者郁闷没有看清姜小万是如何开启这药箱的,只得提醒道:“不可,后面埋伏了朝廷精锐,不知听命于何人,若是没了这些人当肉饼,你出不去。”
“你是何人?”姜小万皱眉问道。
老头郁结,“你讲此物给了谁,我就是谁。得亏我召集了你的这些仇家,”感受到背上两道不友善的目光,老头才不无佩服地称赞道:“不过两日就寻着消息找来这么多人,你好大的面子!”
古道老人!
猜到这老头可能回来搭救,可没想到是这种方式,姜小万真是叫苦不迭。
“你若是想走也可以。”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是石誉,“二十日之后,我在卞城子衿楼等你见一面,你若答应,今日定能安然离开。”
“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姜小万若是不赶快应下,那是傻子行径。
盯着姜小万看上许久,石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抽出一枚竹筒,抽出塞子向天上放了一个信号弹。
霎时间只觉得地上有些微震荡,不过顷刻,四个黑衣人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誉面前,“主人。”
“护他们离开。”石誉眼睛仍然盯着姜小万不曾挪动半分。
“谢了,我叫姜小万,若是日后有事,可知会......”姜小万作揖的手一顿,她自己居无定所,知会何处?
这副模样落在石誉眼中却像极了有难言之隐,恨恨道:“放心,我会掘地三尺地找你。”
“哈哈。”姜小万讪讪一笑,又怕此人变卦,赶紧提着手中的药箱带着一老一小就要开溜。
“等等。”身后的石誉不知又有何要事。
姜小万眉头暗皱,不知道这麻烦精又要干嘛,脚下的步子迈得快了些。走的快些,我就听不着。
“主人。”可她装耳聋,不代表旁人也一样,姜小万前面的黑衣人闻言立即转身朝向后方走去。
这一走,姜小万竟然暴露在了众好汉眼前,各门各派正在观摩吴梁两家的悲痛场景,如今和姜小万大眼瞪小眼,才想起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姜小万忙躲在黎宁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道:“宁儿,你怕不怕啊?”
“屁话。”
姜小万一回头就见古道老人严严实实地藏在自己身后,还大言不惭地骂自己。
“小老儿,你要是再废话,我就将你丢出去。”姜小万捏着拳头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
“你敢。”
“我没脸没皮的,怕你啊!”
“......”姜小万绝对是古道老人人生中一大滑铁卢。
“公子,这是我们主人让我给你的。”黑衣人将一个包裹递给姜小万。
姜小万将信将疑地接过包裹,只感觉手中拎了一块儿笨石头,沉甸甸的,也没有心情看,对着黑衣人讲了一句:“走吧。”
随着整齐的“踏踏”声,众人逐渐安静下来,竟然是官府的兵,披戴盔甲,个个不苟言笑,训练有素。
“主人在后面,凛队随我来,其余人去接主人。”
在这些人的护送下,姜小万从一众怒气冲霄的恨意中成功脱险,走出去二三十里,姜小万才长舒一口气。
石誉倒也考虑周到,还给了他们一辆马车。
“谢谢诸位。”看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姜小万久久不能回神,这四人轻功卓绝,看起来训练有素,不像是闯荡江湖的人,那又为何要蒙面呢?这个石誉真是不简单。
“这药箱,你和当年的欧阳承有什么关系?”一上马车,古道老人边将自己脸上易容的东西慢慢擦掉,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姜小万盯着古道老人,似笑非笑,“我说了,你信吗?”
老头虽然不想承认,他确实不信。
“姜姐姐今日所言都是假的?”黎宁只知道姜小万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不想还有这些内情吗?
姜小万苦笑一声,“真假参半吧。”
“哼哼,绝医倒像是得了我的真传,我想着你被人在雪地里吊上一宿这般丢人的经历不会轻易说出来,不想竟然换了个法子加倍还回去,这法子倒是比我的高明。”古道老人十分欣赏地望着姜小万。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黎宁始终想不通,她是医者却江湖传言见死不救,“那为何不将梁老太公救上一救?”
“梁家和姜家同在洛北,相隔不过二十里,姜家灭门,梁家安安稳稳地,不闻不问。
我不怪梁家,毕竟,帮我是情义,不帮是本分。那十六年之后便不该腆着脸来求我救治。”
姜小万在嘴里喂了一颗药,才打开包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边解答黎宁的疑惑。
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听着姜小万轻松的语调,黎宁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古道老人却瑟缩了一下,“那今日这场血事,算是将吴梁两家百年积怨彻底掀开了。吴家长子若是伏在一个女人脚下,这辈子吴老能指望的就是那个宝贝闺女了。
日后查明贾庆生是无辜的,那一旦贾庆生的儿子长大,定要叫梁家逼死他爹的人付出代价。”
“他心心念着吴梁两家和平,估计他儿子找的是我吧。”姜小万闭上眼睛,许久没有感受这自由的味道了。
“那你还挑拨。”老头摇摇头看着姜小万,“你可不是会逞口舌之快的蠢人。”
“贾庆生说,他要替我爹来收拾我这个逆子,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也配在我面前站着替我爹?”姜小万将手中的包裹扔在前面,包裹敲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将你打得奄奄一息你方能忍这么久,不过是一两句叫骂的话,你偏受不了?”
第54章 三侠聚首
“受不受得了另说,小辈先谢过前辈的暂管之恩。”姜小万嘿嘿一笑,看向古道老人的表情十分友好。
那一笑极为瘆人,生怕着了这小子的道,古道老人忙道:“哎!我不谋你的刀剑,你只要帮我救一个人,刀剑自然还你。”
姜小万神态不自然地打开药箱,从里面取了一个陶瓷瓶子,放在手中把玩着,“什么人。”
见姜小万态度还算和善,古道老人这才扯下脸上的一张皮,将蓑笠也摘下来,一个身长七尺的白发红颜的老头,单从长相来看丝毫看不出半分艰险狡诈,倒像是从世外桃源走出去的隔世高人。
抚着胡子装一装,说不定也能骗倒几个初出江湖的呆瓜。
“徐阳黎府良歌。”老人神色不无严肃地说出这个名字。
姜小万下意识扭头去看黎宁,后者脸上闪过刹那的惊讶,也就再没什么了,只是环着胳膊发呆。
“坐在我身旁的这位,就是黎府千金,黎宁。你可认识?”细细盯着古道老人的神情,姜小万问道。
话音落,黎宁扭头看了姜小万一眼,目光在她隐在手中的那只药瓶上一扫而过。
姜小万向来不是莽撞之人,这一点黎宁心里清楚,如今暴露身份应该是做了什么准备。
“黎府千金?怎么会,不可能啊。难道是......”古道老人细细想过,眉头紧皱,嘴里嘟囔道:“当年明明是一个男婴,怎么又多出一个女婴来了。”
“你可有信物?”古道老人垂眼,半晌还是问出了这句。
黎宁摊开手,对上古道老人的眼睛,“信物便是那把红绫软刀,你见了。”
古道老人垂头想了想,才点点头,摸一把雪白的胡子欲言又止。
黎宁也不管他想说什么,只道:“不必绕道徐阳了,我们去西康有急事,还请您修书一封,让门人将刀剑送往西康。”
这姑娘倒是天生就有一种王者风范,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都是旁人轻易模仿不来的。
这短短片刻,古道老人大致猜出了黎宁的来路,虽说有些惊讶,还是恭敬地点点头,“好。”
这事情既然黎宁帮她解决了,姜小万也就不再客气。毕竟若是再去一回黎府,估计良歌还没从卧榻上爬起来,她就被姬恒削掉一层皮了。
姜小万忙拉开车帘准备通知车夫改道去西康,随着微凉的风,就见一张放大的脸贴上来。
不速之客——郑杨。
“麻烦改道直接去西康。”姜小万朝着郑杨翻一个白眼,吩咐车夫道。
郑杨侧身进了马车,耳根些微发红,“好久不见。”
在青杨宫拜师的这段时间倒是将他身上的那份公子气消磨了一些,整个人爽朗了许多。
此次回去,郑杨恐怕就知道他爹墨天鼠死了,那时看这小子还笑不笑得出来。虽说这么想着,姜小万却窃喜不起来。
不过她也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她还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墨天鼠。
“怎么看到我脸色反而有些不好,难不成是怕我抢了你的阁主之位?”见姜小万一言不发,郑杨把刀立在一旁,挥手在她面前试探着。
“那倒是不至于,毕竟我若是想要,你拦不了我。”姜小万拍掉他的手,拳头在面前挥一挥,瞪他一眼。
想着初见时被姜小万用毒放倒,爆捶一通,郑杨如今仍然是心有余悸,不自觉往后挪挪屁股。
姜小万将手中的药递给古道老人。
老头一惊,“这是......”
“我生性多疑,你若是要跟着,便吃了它。等你害我时自然会暴毙身亡。”
古道老人无奈地摇摇头,叹一口气,就准备结果药瓶,“好。”
“此药无解,至少现在我还没调出来,你最好想清楚。”伸出去的手又往回收了些,姜小万一本正经地劝说道。
“姜小万,他若只是顺路去一趟西康,你何必给他吃这毒?”郑杨随口问道。
“我提议而已,吃不吃在他。”
“他毕竟是一个老者,终归是......”
“吃吧。”黎宁示意古道老人。
见着老人真的咽下那枚药,黎宁才弯了眼睛看向姜小万,“谢绝医的解药。”
姜小万要下毒时,必定是不信任那人时,那又怎会将选择权留给旁人。方才上车时这药怕是姜小万就已经下了,这枚,是解药。
古道老人这才反应过来黎宁的意思,朝着姜小万作揖道谢:“哈哈哈,绝医小小年纪就聪颖过人,我这老头子着实佩服。”
“不过是小把戏,见笑了。”姜小万拉过黎宁的手把玩起来,这姑娘懂她,难得地又十分安全,于她而言实在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妙人。
郑杨知道姜小万女儿的身份,虽说这一幕看着别扭,也不说什么,转过头去就是。
古道老人却不是,姜小万虽说聪颖,在他看来那确实和姜小万说的一般,是小聪明,上不得台面,若说配黎宁,他还看不上。
但是初次见面接触下来,他知道黎宁同当年的墓良圣女一般性情,虽说他很想上前拍开那只碍眼的爪子,也说不得什么,是以转过头去假寐,眼不见心为净。
没有发现两人的不妥,姜小万仍然享受地摸着黎宁的手,腾出嘴来问郑杨,“姜万阁可还有能人?”
既然那些人对郑杨寄予厚望,理应郑杨就是她的劲敌,可那日一见,郑杨除了轻功好一些,力道却差上许多。
按理来说四长老的断水刀也是速度和力度二者兼容取胜,怎么到了郑杨这就只剩下虚妄的速度了。
“你......”郑杨像是看出了姜小万的疑惑,“我爹总也是觉得师父的断水刀不够上乘,所以平日里虽说师父倾囊相授,我爹总想让我先随他练他的猿疾四十八步,又怕我师父不高兴,所以串通陪我练习的小厮演戏唬师父,所以我的刀法只有招式,没有力度。”
不愧是亲爹啊亲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断水刀?想当年赵信和崇琛第一猛将孟征一决高下时也是难分胜负,你这爹是何许高人,还看不上断水刀了?”古道老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笑话,接茬道。
“他爹是墨天鼠。”
古道老人僵在脸上的笑意无所安放......
“我爹就是谨慎了许多,平日里他对我是极好的。”郑杨也知道墨天鼠在姜万阁的虚名有些过头,稍微解释道。
自然,这马车里除了郑杨,旁人对墨天鼠的行径可谓是了解的一清二楚,都懒得为墨天鼠辩解什么。
“所以,姜万阁你我一辈再无能人?”
第55章 回到万家
“这是,万家大小姐在哭吗?”听着一阵哭泣声,姜小万头脑中就想起万梦薇叫她哥哥的样子。
郑杨拍了几下姜小万的肩膀,只觉得她讲了个类似于一只公猪下了一窝小鸡崽子之类的笑话:“不可能,万姐姐怎么可能哭呢。”
几人且走且停,直到约定时间前两日,才拿到刀剑到了西康。
“快洗,若是洗不完,天黑又没有你的饭。”一道尖锐的声音穿过墙让几人都吓了一跳。
郑杨往后退上几步,想要离这堵薄情的墙远一些,“你看,最少要这样,才是万姐姐的作风。”
“素来听闻万大小姐伶俐,又是嫡出,估计不会被人欺负。况且内院一般在宅子深处,怎么会被我们轻易听到?”见姜小万情绪有些不对,黎宁安慰道。
姜小万却总是有些不祥的预感,“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对姜小万现在表现出的过分的关心虽说万分奇怪,黎宁还是没有深究缘由。
见这小子一路上都对自家小姐毛手毛脚,古道老人就万分不喜,现在没好气道:“你是万家大小姐未婚夫婿,若是担心,进去一探便知。”
忽视古道老人语气中的不善,姜小万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也是。”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得小厮大声呵斥道:“站住,郑家少爷能进去,旁人小姐一律不见。”
果真是出了事。
“那我们,就打进去吧。”郑杨正疑惑,就听得姜小万如是说道。
听见黎宁说“好”字时,面前的二人已经倒在地上哀嚎叫嚷着。
“哥哥!”
就见一个女人,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满身泥水,蓬头垢面地朝着姜小万扑过来,像是看到救世主一般,又像是怕下一秒姜小万就会从面前消失,急切,迫切!
“贱人,小姐交代的活儿都敢撂下,明天后天的饭是不是都不想吃了!连带着肚子里的小畜生都......”一丫鬟衣着的人追上来,见是姜小万,才有几分胆怯,“姑......姑爷。”
“我当是谁呢?”万家二小姐从后院出来,走到郑杨身边站定,一双含情的眸子在郑杨脸上流转,声音褪去尖锐,柔柔地说道:“郑大哥,你回来啦。”
郑杨往外侧了侧身,显然有些接受不了这转变。
姜小万虽说对这万家大小姐有愧,但如今见她蓬头垢面地站在自己面前,眼含泪水,三分玲珑八分委屈地看着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她突然穿着那身脏衣服扑上来。
“薇儿。”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姜小万打算先安抚她一下。
“哥哥!”
感受到小腹被结结实实地顶了一下,以及冲入鼻孔的酸臭味儿,姜小万才如梦初醒,在心里大叫一声:“啊!”
她穿的可是昨天才买的新衣服,这才穿了一日,就被这女人狠狠地玷污了。
“你还不快去给她洗了?”把拉开万梦薇,姜小万怒不可遏,朝着那丫鬟就是一阵吼。
这神情落在旁人眼中情理之中演变成了另一番意思,姜小万也无暇顾及,提着面前这女人就往内宅走。
“你放开她。”万家二小姐追上来,对着姜小万就要扬起一巴掌。
眼见着姜小万满眼满心都在万梦薇身上,就要挨下这一巴掌,黎宁上前钳住万二小姐的胳膊。
甩开黎宁的胳膊,万二小姐余光瞥见黎宁手中的红绫软刀,又怕吃了亏,又不甘心,“怎么,姑娘这是巴巴地赶着给我们绝医做小妾来了?”
“小妹妹,你想看看血肉堆叠的壮观场景吗?”从万梦薇身上晃过神来,姜小万环着胳膊走到万二小姐面前,扣了扣剑鞘,颇有一种灭霸的即视感。
“姜小万,不可胡作非为。”郑杨上前拉住姜小万的手,生怕她在擂台赛之前又出什么幺蛾子。
看着这副老好人的面孔,姜小万就气不打一处来,刚觉得他成长了几分,这会儿又来劝什么架。
“薇儿像是脑子撞坏了,我既然是个医者,不如帮你姐姐把病治好,你说怎么样?”即便是不打她,这么一来也要叫这万二小姐坐立不安好几天。
见万二小姐脸色难看又苦涩,姜小万在她开口之前又道:“不过我现如今还没有时间诊治。麻烦二小姐帮我招待招待我的客人?”
万梦薇隐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捏着,指甲狠狠抠进掌心,当下她也明白,这姜小万在威胁她,“好。”
像几人打了一个招呼,姜小万带着万梦薇就朝着东边内宅跑。
“小姐,那是你的......”
姜小万大致也猜出来了,这笨蛋连住的地方都丢了。
“哥哥。”身后不见有人跟上来,姜小万才松开万梦薇的胳膊,“我走时就和你说了,跋扈些,你还有个孩子......”
姜小万将手放在万梦薇肚子上,感受到手心的鼓起,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难以相信一个生命就在这里,在这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姑娘的肚子里。
不知道姜小万盯着自己的肚子在想什么,万梦薇转过身来看她,“哥哥,你带着薇儿一起走好不好。”
“跟着我?”姜小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又不好笑出声,或许变得痴傻之前的万梦薇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手段生下这孩子,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也有部分原因在她。
“哥哥不愿意带着薇儿?”女人不敢哭出声音,极力隐忍着,让姜小万瞧着都觉得自己过分了,“那那个姑娘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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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姜小万才知道她指的是黎宁,“她是朋友。”
深呼吸一口气,姜小万还是准备和万梦薇解释解释,虽说她如今痴傻,毕竟还是万家的大小姐,况且肚子里有一个孩子,还是要靠着万家的。这才三个月就被欺负成这样,估计过段日子,她都不用在这儿出现了。
但是转身就看见万梦薇目光呆滞,脸上挂着泪,倒是颇有一番孤苦无依的可怜。
姜小万到了嘴边的话又不由得咽了下去。
“这孩子,你若是不想要,我可以帮你拿掉,不会有生命危险。”姜小万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万梦薇又开始低头哭着,站在结着红桃的一片桃树下,倒是十分应景。
天道好轮回,万梦薇绝对是姜小万人生遇上的一大挫折。
正当姜小万准备开溜,就见面前万梦薇转着眼珠子,极力忍下哭腔,手足无措地边比划边说道:“二妹妹说我败坏门风,丢了万家的脸面,将我拖到大街上去叫旁人看。
她还逼着我喝堕胎药,把宝宝打掉。我就是跪在这里,哭着求她,求她放过我们的孩子。
后来她同意放过我们的孩子,不过是让我自愿放弃万家大小姐的身份,假死在这里。
我同意了。但是我又不能离开万家,我想着你会回来,怕到时候你找不到我。所以就在万家偏院里洗猪牛羊,起初还被牛踢了一脚,好在宝宝没有死掉。”
听着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姜小万愣在原地,脑子里轰地一声,这万梦薇像是动了情?
不可能啊!她没疯魔之前也只是和自己逢场作戏,利用自己的姜家遗孤的身份啊!
是的吧?
第56章 歪瓜裂枣
万梦薇是安排妥当了。
可一听说黎宁在西康有宅子,古道老头就一路上蔫蔫的,非说什么不愿当不速之客,也不愿寄人篱下。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黎宁带着他走。
黎宁又怕姜小万不安全,是以姜小万随着他二人一道转而去了黎府。
虽说比不上徐阳的黎府老宅恢弘气派,也不如万家雅致古朴,宅子里管家下人一应俱全,放得下他们三个就是。
“姜姐姐。”
姜小万回头就见黎宁在身后,“这么晚了,怎么想着出来溜达?”
“我还从未见过姜姐姐对什么人如此上心,想来万家大小姐是不一样的。”黎宁靠着姜小万坐下,倚着胳膊瞧月亮。
“此事说来话长。”饶是姜小万现在有时间,也没那个兴趣将事情娓娓道来,其中波折即便是她也难以想象。
“后日,你若是全力以赴,姜万阁就是囊中之物。”
姜小万盯着手中的问苍出神,若是要用聂云剑法,必然要木棱草,这几日她不曾动过内力,药瘾下去一些,可一旦动用内力,木棱草就像是被催动一般,药瘾埋入周身。
即便是今日靠着木棱草夺下姜万阁,若是日后不小心败露,她乃至于整个姜万阁都会遭人唾弃辱骂。
“宁儿。”
“嗯。”
“宁儿。”
“嗯。”
“宁儿。”
“嗯。”
黎宁知道她有心事,也就一遍遍不耐其烦地应着,等待她的下文。
张张嘴,姜小万仍是咽下了原有的说辞,“我从未见过像郑杨那样天真的人。”
“怎么,我难道就不天真不善良吗?”黎宁扬起小脸,撅着小嘴,红绫软刀往前放了放,示意姜小万收回方才这句。
“我们心中都藏着一些东西,想要诉说,又因为利益,抑或是害怕唐突,不曾说出口,但是郑杨不是。”姜小万躺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这样的不碍世事,怕是也很快就要被我破坏了。”
姜小万一贯不着四六,偶尔认真起来倒是让黎宁有些不适应,“嗯。不过你是女子的身份败露,就不怕他......”
“但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就叫他溃不成军!”姜小万翘着脚颇为得意地扬扬脑袋。
“去崇琛如果还有命回来,我就去把我师父的茅屋修一修,然后就守着我师父的坟头,做个隐居的绝世毒医。”
见她一脸的畅想,黎宁静默了片刻,“你若是执意不去,我不会逼你去崇琛。”
“崇琛是毒域,我若是想要制成天下至毒必然要去涨涨见识,况且还要调查当年血洗小坟山之人,你不必太过介怀。”姜小万手指缠上黎宁的红绫,笑道。
幼稚起来像个三岁孩子,狡猾起来堪比千年老狐,现下又是个月下美人,美眸如玉,皓齿似雪,肌嫩肤洁,长发吹拂,容颜妩媚不妖,反倒几分率性。
“如今不过是个孩子,若是长大些恢复女儿身,姜姐姐怕是要迷倒万人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捧杀,连在一起它就有那么几分怪异,姜小万扭头做一个抽象的迷惑脸,“如今不过是个孩子?万梦薇如你我一般年岁,再过几个月可都要当娘亲了,什么长大些......”
面色一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加修饰一贫如洗的前胸,姜小万起身就要挠黎宁的胳肢窝,“好你个姑娘,都敢笑话我了,我要教你好看!”
黎宁笑得岔了气,没力气起身,只好任由着姜小万上下其手。
“你给我住手!”
老远就听见有人怒吼一声,像是从腹腔发力,攒了半年的力气。
姜小万一愣,晃神儿之间就见一个老头提着一棵拦腰截断的小树苗朝自己脸上招呼过来,然后就知觉全无......
“哇,这也太狠了,谁这么缺德偷袭我。”姜小万摸着头上包的严严实实的纱布,抬眼就见一束光打在脸上。
这光,有些熟悉。
和三月前本以为必死无疑但还是被人捡回来,那束一样。
才想起来,自己在黎府。
三个月像是眨眼间的须臾,东南坡刀光剑影的夜,徐阳黎府被扣下的紧张,小渔村的惬意寡淡,以及应岳书院的迫切逃离,霎时间破灭成为此刻的平静。
“小子你醒了!”古道老人拿着水果盘走进来,左右看了看房间的装饰。
“醒了。”姜小万躺回床上又又些郁闷。
“那什么,昨日你被......”
“你这是来提醒我昨天被一棍子敲晕了吗?”姜小万翻一个白眼儿,在果盘里挑了个橘子剥开。
还是个老头,像是白发白须,怪了,什么老头......姜小万眼睛定格在面前盯着墙上一幅远山图忘得细致的白发白须的老头身上。
“依稀之间像是一个老头,不知道是哪家的仇敌,惯会耍这种见不得人的招式,老弱病残也放出来报仇,果真是没人了。”
相比之下姜小万算是口下留情了,但老头活了七十年,何曾受过这种哑巴吃黄连的苦,当下就反击道:“你,你自有妻儿便不要招惹我们小姐,拈花惹草的,再不规矩一次我就打断你的腿!”
“古爷爷。”黎宁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的就是古道老人指着姜小万破口大骂的样子。
姜小万贴在黎宁身后附在她耳朵旁十分委屈,“宁儿,你看看他,昨日敲晕了我,今天又威胁我。”
黎宁也大抵猜到了,古道老人方才定然也吃了小亏,“古爷爷,她是我朋友,你日后不可伤她。”
古道老人看着黎宁这副护短的样子差点儿没气的背过气,“宁儿,天下英雄千万,你何必吊在这颗歪瓜裂枣上呢?”
“你看你看,他还说我是歪瓜裂枣!”语气倒是十分委屈,姜小万埋在黎宁身后朝着古道老人做一个鬼脸,好不得意。
“古爷爷。”黎宁想笑却还得忍着,脸色憋的有些泛红,声音也僵硬了些,“您先回去休息吧。”
古道老人只当黎宁有些生气了,摇摇头心下叹一口气,想着她娘当年的痴情,也只能是认命。
见古道老人走远了,姜小万才松开环在黎宁身上的手,“你怎么不告诉他我的身份?”
“不是绝医让我万万不要泄漏的吗?这会儿怎么又不怕了?”黎宁将手中的药放在桌上,嗔怪一声。
“还有呢?”姜小万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橘子递给黎宁。
无奈于这个火眼金睛的绝医,黎宁只好从实招来:“我和他目的不同,不想节外生枝。”
第57章 红衣小倌
“姜仕阳在时姜万阁还能在江湖上蹦哒蹦哒,姜仕阳一死,万桑又没什么能耐,即便有几个老头撑着,世人都知道姜万阁气数尽了,如今又来什么擂台比武选阁主,还真是别致。”
郑杨刚洋洋自得地炫耀完自己布置的场地,就听得旁桌的人如此嘲讽。
姜小万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到下面裹着红绸红鼓的大擂台,甚是张扬,又想起郑杨说的那句,“是啊。”
是啊!他们这一辈就剩下他们两人还会比划比划。
万桑丧心病狂了一辈子,娶了那么多的姨太太,没有生出半个儿子,姑娘中也就是老三拜师萍南派能耍几招,也被姜小万捎带脚害了。
剩下几位长老除了四长老都是老光棍,四长老的妻子在十六年前的火灾中疯了,儿子去世了。
她和郑杨两个半吊子厮打一场,用这么大的派头,着实有些不合适了。
姜小万回过神来时,郑杨已经不见了。
房间的门半开着,不知道去了哪。
姜小万以为他去如厕,等了会儿也不见回来,起身去门口张望。
“出神的功夫就把他丢了?”这是西康,郑杨又一直经营郑家和万家的生意,不可能轻易地就丢了啊!
见一个小二路过,姜小万忙拉住,塞了一两银子给他,打一个酒嗝,“小二哥,见过同我一起来的郑杨郑公子吗?这小子,不会掉进茅坑里了吧!”
小二收下银两,脸上带了谄媚的笑,“方才见郑公子进了旁边那一间,想是喝多了走错了。小的去帮公子看看。”
姜小万在小二背上拍一拍,不动声色地拦下他,一副醉态,“哎,小二大哥忙,我自己去看看他。”
见小二消失在目光中,姜小万回到客房拿了自己的问苍,才转而拐去隔壁那间客房。
“主子,你说我们这些药他都吃下去会不会炸啊?”姜小万推门进去,就听得屏风后头一汉子压低了声音道。
一个愣头青捏着郑杨的鼻子疯狂往下灌药。
“瞎说什么呢?我这都是从药房偷出来的宝贝,炸什么炸,快倒。”
“为什么要浪费这力气,直接把姜小万绑了扔河里不就行了吗?”姜小万将手中的问苍隐在身后,绕到屏风后头,蹲下来问道。
书生气的男子一边拿长刀小心切着手中的人参,一边踢了一脚愣头青,“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姜小万那么狡猾,又记仇,自报家门划不来,他只要身后没有姜万阁庇佑,替我们杀他的人多的是。”
“但是这么吃,这小子容易暴毙啊!”姜小万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懂什么......”男子这才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对上姜小万那张脸,瘫坐在地上,“你你,你不会是姜小万吧?”
愣头青抱着郑杨的手紧了紧,这可是灌了许多名贵草药的主,他再怎么也要护着。
“连姜小万长相都不认识,你也来寻仇啊?”姜小万将手中的问苍环在怀中,有些哭笑不得。
这男子黑衣束袖,青丝如瀑,挽着红绸发带,面如冠玉,葱段似的手别扭地举着大刀,像是深宅中逃出来的小倌。
“你是哪家的仇家?”姜小万记忆中并不曾见过此人。
“那你可要听好了,苦珑小山东北八十一窟第二十一任洞主苦坨真人是也,这是我座下弟子,亚蒙。”
“你,重复一遍。”姜小万抬头向愣头青那个方向抬了抬下颌。
“苦珑小山东北八十一窟第二十一任洞主苦坨真人,我是他座下弟子,亚蒙。”愣头青一字不落地重复过来。
姜小万也就当是江湖混混,打算从大汉手中掏出郑杨离开这个酒楼。
亚蒙却不依,坚决不肯把手中灌了许多补药的郑杨放出来。
“你身中我的软筋散,确定还要动弹?”姜小万手一顿,正色道。
苦坨真人却不以为意,讥笑道:“笑话,毒他下都下了,怎么还会提醒你我?”
“主子英明。”紧了紧抱着郑杨的胳膊,亚蒙一脸的视死如归。
姜小万轻松剥开大汉交叠的双臂,捞出郑杨,“我想提醒便提醒,你有意见?”
又端起桌上的鲜汤凑在鼻尖闻了闻,照着郑杨兜头浇下去。
郑杨这才惊醒,感觉舌头酸麻,吐掉满嘴的不明物体,又端起桌上的汤漱了漱口,吐掉那口汤,才发觉三人诡异地盯着自己。
“哦!你们,方才多番辱骂故意引我过来,将我敲晕,意欲何为啊!”
“废什么话,将他们绑了扔丐帮改造改造就是。”姜小万扯下苦坨真人身上的黑袍扔给郑杨,示意他擦擦脑袋。
却见苦坨真人露出一身红衣喜服,广衣长袍,趴在桌上倒是颇有几分美感。
“这身儿衣裳真心不错。”姜小万此生见的穿喜服的男子不过他和颦两成二人,显然面前这个柔柔的白嫩男子更胜一筹,俊朗明媚。
眼见姜小万上手就要碰到苦坨真人的脸,郑杨忙俯身一把将她拉回来。
“主子,早听说这厮心术不正,他是不是见你生的比他好看,想毁你的容。”亚蒙盯着姜小万戒备心十足。
苦坨真人也摸不清姜小万的套路,故作高深地点点头,对着郑杨作揖道谢,“谢郑少侠出手相救。”
旁人不懂,郑杨却十分了解,姜小万方才那神情她无数次在黎宁身上展现过,分明就是色心大起。
“不想知道你爹去哪儿了吗?”苦坨真人突然出声,神色盯着郑杨,又似有似无地盘旋在姜小万身上。
此人知道些什么?
姜小万的色心下去一大半。
郑杨莫名其妙回答道:“西康人都知道,我爹去了洛......”
“主子,我怎么有些热啊?”亚蒙不安地扭着,不过瞬息,脸和脖子红得吓人,一个劲儿地往苦坨真人身上蹭着。
“你,你别过来!”对上亚蒙迷离的眼睛,苦坨真人浑身一个机灵,手忙脚乱地往外推他,奈何中了软筋散,这一推两推倒像是欲拒还迎。
“姜小万!”苦坨真人叫嚷着往后躲一躲,奈何中了毒,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撑不上力气,“少侠,少侠,绝医,救命啊!”
“说吧,为何要来害我。”
“我是逃婚出来的,那姑娘说了,用你的命来换我自由,如此而已。”
第58章 接盘大侠
“你这借口倒是别致,这些补药都是极难得的上品,收集了这些个日子,不想成婚还穿着这身儿喜袍,念旧啊?”姜小万将桌上郑杨用来漱口的那碗清汤递给郑杨,示意他喝下去。
郑杨虽说不知道她用意是什么,也照做了,显然十分信任姜小万。
目睹这一切的苦坨真人像是看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般看着郑杨,又费劲地往后挪一挪屁股,躲开亚蒙,哀叹连连,“傻蒙,我找到比你傻的人了。”
“我身中蛊毒,只有这喜袍上的特质的药味儿可以压制它,所以一直穿着。”苦坨真人心如死灰地做出解释。
“蛊毒?”姜小万想了想,神色灰白,颇有些无奈,“以香驱动的蛊毒,宗庆荆家?”
南北大大小小十几个用蛊世家对宗庆荆家唯命是从,就是因为荆家世代都有出色的传人能够养出蛊王,可这一代荆家掌门荆卿少的蛊王偏偏被姜小万燃成了灰烬。
当时荆家为了在南北的地位,姜小万为了保命,达成了一致,做一场戏,不会泄露荆家没有蛊王这个秘密。
果然荆家还是轻易咽不下这口气。
让这么两个混混来,也不知道是荆家想灭了她还是想借她的手灭了这二人。
“你夺了阿忆的贞洁,害她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这才退了我们两家的婚事。”苦坨真人恨恨地盯着姜小万,像是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
姜小万还没说什么,先被郑杨一口汤喷了个满脸。
“你如果撑不下去,可以考虑表明身份,比起过两年十多个孩子找上门来喊爹爹,姜万阁的面子不算什么。哈哈哈!”
见郑杨倒在地上笑得喘不上气儿,姜小万和苦坨真人却一脸黑青。
“荆家的事儿与你无关,再让我见你一次,我定然将你片成肉片烤来吃了。”姜小万无意和此人盘旋,转身就准备走。
郑杨却没有走的打算,细细盘问道:“你是逃婚,怎么又说人家退婚?”
“我家主子和荆莫忆小姐自小定亲,情投意合,半年前我家主子才离开半月,荆家退婚,说要将荆莫洛小姐嫁给主子,再三逼问之下才知道是医贼姜小万,毁了荆莫忆小姐的贞洁。”亚蒙回神咬着自己的手,眼睛猩红地盯着姜小万。
导的一场好戏,姜小万都忍不住拍手称赞,“好一个宗庆荆家。”
红唇微启,又思索片刻,姜小万才道:“这样,此次擂台若是荆家人也来了,我自然会当着她的面给你一个交代。”
感受到苦坨真人迫切的目光,姜小万耸耸肩,“至于这药,我还没研制出解药,你且让他拱拱,药劲儿不大,放心。郑杨,走吧。”
结了账从这名满西康古色古香的思墨茶馆出来,郑杨才寻了机会低声问道:“你和荆家有什么渊源?”
姜小万取下他手上一直拿着的那件长袍一把丢进旁边玩儿杂耍的火盆儿里,又丢了几个铜钱给杂耍小哥,眼看着长袍一点点燃尽,姜小万才拉着郑杨从人群中出来。
“不想被追杀就别那么多好奇心。你今天找我来什么事儿?”
一大清早的,郑杨就满世界地找姜小万,说是有急事,去思墨茶馆一叙。
郑杨神色这才凝重几分,又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来是想同你说,这次的擂台比武世叔们邀请了各路英雄前来参赛,胜出者为姜万阁阁主。”
姜小万愣了两秒,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姜万阁不想没落下去,这是最好的法子,“好。”
“你我,一定要全力以赴,姜阁主,万阁主,我爹,师父还有各位世叔一手创立的姜万阁,如今却要拱手让与外人,我有些不甘心,但是为了姜万阁的诸多兄弟们,世叔们的选择也是对的。”郑杨的神色有些低落。
“嗯。”
姜小万却没有这一份不甘心和归属感,她顶多觉得这和她爹有些关系,抑或是有了姜万阁她日后不会那么风雨飘摇。
“我自然是有手段让来的人不知不觉败下阵来,即便是这样不光彩的法子,你也要保下姜万阁吗?”姜小万反问道。
郑杨想了想,脸色憋的通红,“自然还是要讲些武德的。”
“弟弟,得亏你靠着诸位世叔护着,这才活这么大,你日后如果不孝敬,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打断你的腿!又想到古道老人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姜小万哀叹一声,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将他早早撵回去,老拖油瓶了!
“自然是孝敬的,我爹也让我经常和世叔们多唠唠嗑,他说我的存在改变了许多。”说到最后一句时郑杨声音低了许多,像是以为墨天鼠在开玩笑。
姜小万没有说话,若是自己没有插手,万桑还在,墨天鼠也不会丧命,于他们而言,一切都好。
“等我爹回来了,我将你正式给他引见引见,他虽说对轻功世家有些偏见,总认为自己的轻功天下第一,但是还是喜爱结交江湖人士......”郑杨自顾自地讲着他爹,神色间没有自豪崇拜,只是很简单的父子亲情。
姜小万听不进去,也无意聆听,现在只想将他迷晕了扔在一个随意的角落让他在梦里一叨到底。
“你们聊完了?”
黎宁老远就见姜小万和郑杨二人并排走来,一个眉飞凤舞,一个苦大仇深。
“哥哥!”万梦薇一把扑出来就扒在姜小万身上不肯下去。
昨日竟然没有发现,三个月不见,万梦薇竟然瘦了一圈,如今一见,还真有几分美人的恬淡。见她挺个肚子跑过来,姜小万条件反射地反手护住她的肚子,又捏了捏她的脉相,这才放下心来。
“一早便听说郑哥哥和姐夫出去了,姐姐想来看姐夫,所以我就陪她来黎家等着。”万二小姐从黎府出来,有几分娇羞地望向郑杨。
姜小万对这个万二小姐真是极尽佩服,在万梦薇的跋扈之下争得一席之地,知进退,设计万梦薇失去贞洁还能全身而退,如今为了能多见郑杨几面,对着痴傻的万梦薇“不计前嫌”地姐姐长姐姐短。
但凡会一些武功,江湖人士都不敢越过这个万二小姐将伪君子的殊荣赠给姜小万。
第59章 有些嫉妒
“宁儿,我早上出门之前让古......”姜小万左右看见那道熟悉地闪着凶狠的目光时才堪堪改了口,“让古先生煮的药你喝了吗?”
古道老人大概是觉得白发白须的有些扎眼,故而又易容变换了个模样,看打扮倒是看不出要扮个什么角色。
从下人手里接过茶壶给姜小万倒上一盏茶,黎宁点点头,“我这是老毛病了,绝医不必费心。”
为了隐瞒姜小万的女子身份,在旁人面前黎宁一贯叫姜小万绝医。
见姜小万从进了房门起就一直盯着黎宁,万梦薇起身捏着姜小万的耳朵踮起脚尖努力地凑近她,像是要将自己刻进那双绝美的眸子中一般。“今日听二小姐说湖边有花灯,哥哥陪薇儿去看好不好?”
姜小万有些受不了这女人,虽说没有了以往那股刺鼻的脂粉味儿,凑这么近到底是不喜欢的,将她从身上扯下来,“花灯你们晚上去看吧,我不喜欢闹腾。”
“哥哥!”万梦薇跺跺脚,颇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姜小万一把将郑杨拖到面前隔开万梦薇,俗话说得好,兄弟就是用来卖的,“郑杨送送二小姐,就有劳二小姐帮我照顾照顾薇儿和孩子了。”
郑杨正打算拒绝,就被万二小姐架住了胳膊。
万梦薇绞着手中的帕子,还想说什么,见姜小万满眼看着黎宁,泪水在眼中慢慢打着转,转身同万二小姐出了黎家。
眼见他们总算是都走利索了,姜小万才坐下来,喝一口黎宁倒的那盏茶。
“禽兽。”
古道老人的声音不算高,但是切切实实在场三人都能听得清楚。
姜小万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辩解又无从辩解,一如这茶烫嘴也只能囫囵咽下,忽而觉得昨日脑袋上的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痛,“宁儿,帮我把伤口包扎上,又有些疼了。”
姜小万知道如果带着绷带出去郑杨又会问东问西,所以出门之前让黎宁把绷带取了,想起那会儿这老头狠狠的冷笑声姜小万仍然是气的发抖。
“古爷爷,您还是去徐阳找我舅舅吧。”招呼吓人取来药膏,黎宁边有意无意地建议道。
听了这话,古道老人收起了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恭恭敬敬作揖道:“小人越界了。”
姜小万饶有兴趣地望着古道老人那张脸,心中思量着,墓良早在十六年前圣女死,墓良主自刎于枭江时就灭了,如今崇琛城主官拜朝廷,即便黎宁是圣女之身,这老头还指望着他一把老骨头,一个商人,一个圣女可以重振墓良,在皇帝眼中扎根?
直到给姜小万包扎完,黎宁才扶起古道老人,“古爷爷多礼了,我让下人给您准备了房间,您去看看。”
直到古道老人离开,黎宁才挨着姜小万坐下,靠在姜小万肩上半晌不说话。
她不说话,姜小万也就静静地等着。
“姜姐姐,我有些嫉妒。”
嫉妒万梦薇。
姜小万自然知道黎宁言下之意,可这感觉,从未有过。霎那间像是被放在火上炼过,又扔到冰水中冻着,想说的话许多,最终出口的不过最为平淡的一句。
“没什么好嫉妒的,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踏着光的姑娘,这是你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不懂。”一如那句“我有些嫉妒”,坦荡得令人怀疑自己的耳朵。
沉默良久,姜小万才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有这么一个小孩儿,她从小自命不凡,想着势必要在江湖上闯下一席之地。最初喜欢打抱不平,极看不起的就是两面派的太极人物,为此招惹了一堆人。
因此,救过的,不曾救过的,抑或是无关的人,都会来踩上一脚,被暗算,毒打,羞辱都是家常便饭。
不过皮肉之苦她并不看重,反倒是越挫越勇,倒在血泊里,比起委屈,她想的更多的是为什么会被捉住,如何还回去。
跪倒过无数次,求饶过无数次,只要有一口气,她就要还回去。”
“有些苦。”黎宁眉头微皱,虽说知道姜小万在讲她自己的故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苦的是于此在害人与被害中徘徊往复。像是雨天,你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泥坑,最终发现自己身处泥潭,并且一步一步走向泥潭深处。”怕黎宁不懂,姜小万还特地加上了手势,在半空中比划着,神色悠然。
说话间黎府的下人陆陆续续走进来,手上端着盘子,个个用琉璃罩着。
黎宁起身端过那些盘子摆放在桌上,笑道:“我虽拜过戈峥师太,也不见得就跳出这世俗,有时这弥久的破碎感也避无可避。”
没有再接茬,姜小万将桌上的琉璃罩一个个掀开来,“怎么准备了这些?”
薄荷烤肉,百合莲子汤,青椒炒蛋,烤兔,叫花鸡,玉米土豆泥,其中竟然还有一道菜,野菜炖丸子。
“你方才说遇上了点儿事儿,莫不是遇上了仇家。”黎宁夹了一个丸子给姜小万,眼睛泛光,满是期待,“我做的,试试?”
“不会是那道!质嫩爽口,鲜美多汁,油而不腻,色味俱佳的那道菜吧!”姜小万一口将丸子含进嘴里,夸张地用手捂住嘴巴。
黎宁笑红了脸,眯着眼睛点点头,“没错,是那道。”
在小渔村那时,对于囊中羞涩的他们来说,这也就是日常唯一的乐趣了。
如今再看,这一堆菜色,竟就那道野菜炖丸子最为可口。
“万家大小姐,你打算怎么安置?”
听着这话,姜小万夹菜的筷子一滞,“她康复之前我须得护着她,之后,她有万家,也无需我安置什么。”
姜小万当时在密室对万梦薇强行催眠,这才导致万梦薇心智错乱,只能等万梦薇自己恢复,若是强行干预,只怕物极必反,所以姜小万也无能为力。
戳着碗里的米饭,黎宁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孩子呢?”
“她想留着便留着,与我无关。”
第60章 比武选贤
姜万阁今日比武选贤,各门各派以及江湖无门派人士皆来凑热闹。
南三派两世家长亭派,青山派,天南派,程家,岳家,除了程家没有到,其余门派世家都有人到场,北一宫一阁八窟三十六派二十一世家,清阳宫没有到,剩余门派世家一半以上都派人赶来。
来人不知道多少是为夺阁主之位,但是大多都想让姜小万死,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今日,我姜万阁比武选阁主,江湖各路英雄豪杰皆可一试,若是我阁中后辈技不如人,我们几个老头子甘愿奉他人为首。”三长老苍骸赋李曲英碎风掌推出掌风印在石钟上,钟声噌吰悠扬。
“我等都是习武的江湖粗人,若是不小心将后辈伤了......”一人赤膊光膀手握长枪,瓮声道。
不等他说完,四长老赵信大刀猛地戳在地上,刀身入土三寸,“青木海,我们姜万阁的场子,自然是点到为止。今日姜万阁诚心拜贤士,诸位若是心存歹意,我兄弟四人定然不饶。”
话虽如此,究竟是吓唬的成分多一些,毕竟不伤及性命,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姜万阁经营玉器生意,此次擂台比武就以玉器为腰牌,上场的诸位依次刻上名字,以玉为信物,若是赢了,玉牌便拿回去,若是输了,便当场将玉熔在这火中。”秦可域将手中的一枚玉器亮出来,示于众人。
“真是随性啊!”姜小万摇头看着这洛北四斗,她第一次见擂台比武随心所欲地发玉牌儿,财大气粗财大气粗!
“那么,各用所长,诸位请。”秦可域说这话时眼睛有意无意扫过台下立着的姜小万。
接收到这目光的姜小万侧身和旁边的郑杨咬耳朵,“各用所长,这意思是我可以用毒?”
“早就听闻绝医姜小万是姜仕阳之子,在下慕名前来挑战。”来人一袭青衣,半边脸遮着铁面具,铁面具与血肉齐平,像是嵌入了肉里面,手中无任何兵器,飞身进入擂台中央,从小厮手里接过玉牌催动内力徒手刻上名字。
“谁啊?”众人皆是疑惑。
“不曾见过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
姜小万面色如常地走上擂台,接过玉牌放在地上,用问苍慢慢画出自己的名字。
“毒医姜小万。”将剑收回鞘中,姜小万捏着剑柄作揖道。
“黑无常老六。”黑无常侧身点点头。
岂知这名头一出来,人群中又是一阵叫嚷,比起姜小万手中的问苍现世更令人难以置信。
“黑无常老六?江湖人人都知道,常家当家人黑无常虽说不比姜小万再好看上多少,也是鹿陵倜傥潇洒的公子,虽说销声匿迹三年之久,如今你戴个铁壳子也敢出来冒名顶替,你小子怕是活腻歪了!”
姜小万没有理会,问苍出鞘,剑光乍现,脚下着力,迎面朝黑无常挥过去。
转身之际姜小万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来做什么?”
“给你捧场。”黑无常翻身侧步躲开姜小万的剑峰,有些惊喜,嘴角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袖中弹出几条银丝,束缚着问苍,“既然你用的是剑,那就试试。”
众人见这银丝都有些动容,方才叫嚣的都闭上了嘴,这天下,只他黑无常一人,善银丝。
“老黑哥若是第一个就把我送走了,估计这擂台也不劳累我什么了。”姜小万提起内力将银丝挣断,退出几步。
“多日不见,当叫我刮目相看。”黑无常飞身上前,银丝绕着姜小万的胳膊旋了几圈,却始终没有扯出最后一招。
姜小万扭身,催动内力用问苍将银丝斩断,银丝划过刀刃刺耳的声音让众人都耳膜震痛,和黑无常比试过的江湖人士都闭上了嘴,恍若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破碎感又侵袭而来。
自然,姜小万也不例外,感受到手腕的一阵麻木,也忍不住一惊。
她心知肚明,方才黑无常让了她。黑无常的银丝狠绝,若不是方才他手下留情,怕是自己那条胳膊就已经身处异处了。
姜小万执剑放在面前,按照悬笙剑的心法将内力运行一个大周天,再运一个小周天,剑锋直指黑无常,双脚用力,就这么近身攻上前去。
显然黑无常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莽撞,往后退出半尺,银丝袖中蜿蜒而出,有如盘蛇,变幻莫测。
聂云剑法的招式在脑海中闪现,剑刃像是在指尖跳动,姜小万寻着黑无常的步子疾步走过去,面对倏尔乍现的银丝,手中的剑应对自如,着力的银丝落在剑背上,剑刃又借力打力挑断一旁粘连的银丝,银丝尽数断裂在地上时,姜小万瞅准时机拦腰砍下了黑无常的一个衣角。
四位长老皆是一惊,左右顾盼时,见不知何时四人都已经站了起来,又互相使个眼色坐下来,不约而同端起茶盏喝一口茶压压惊。
“这是什么剑法,一招一式都如此霸道无赖。”一光头的老者上前,摸着胡子问出这句并不讨喜的话。
“后生可畏,我黑无常今日受教了。”黑无常双手抱拳,作揖道。
这还是这厮第一次给自己作揖,姜小万自然十分受用,连带着将那老者的问题也一并回答了,“聂云剑法。”
四位长老又齐刷刷将茶喷出来,正好落入前面的盆栽中。
“放屁,姜仕阳的聂云剑法我等也是见过的,那是极温和极厚重的招式,你方才武的分明极阴狠毒辣,怎么能相提并论?”老头一只鞋砸上来,躲闪不及,正中姜小万的脑袋。
被砸的七荤八素,姜小万也不是轻易吃亏的主,“你是何人,敢不敢报上名来!”
“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菩山散人是也。”
不认识。
被砸也就砸了,姜小万也不能真的跟一个老人家计较什么,正准备翻一个白眼下擂台,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天下法门,穷则变,变则通,姜公子既然是姜阁主之子,对自家的剑法有些变化,也无可厚非。且师其长以治之,常大侠的霜刃银丝本就以力道和速度见长,方才姜公子的招式有些许狡黠,但也是情理之中。”
黎宁看一眼勤亘散人,又毕恭毕敬俯首作揖道:“早听闻勤亘散人多年前下了青山,游历八方,不想竟然在菩山修炼。今日得见,失敬。”
黎宁话毕,众人更是木木地看向光着一只脚的老头,他竟然就是传言中当年只身入了崇琛便音讯全无的勤亘散人。
众人不知道作何反应,短短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已经惊讶了数次,只能感叹一声这西康来的值啊!
青山派的大弟子忙从擂台上捡回那只脚后跟破了洞洞的鞋,毕恭毕敬地放在勤亘散人脚边,“师公,随我们回去吧。”
见黎宁还要张嘴,勤亘散人把脚戳进鞋里,恨恨地瞥她一眼,“明日午时请我吃饭,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自然,自然。”黎宁抱拳道。
“那么,我就先拉着这位小兄弟私下切磋切磋去,再会,诸位。”给姜小万递了个眼色,黑无常率先飞身出了擂台。
第61章 茶馆叙旧
思墨茶馆内。
和昨日同样的地方,姜小万将桌子往出挪了挪,正好能从二楼清清楚楚地看到擂台比武的场景。
“还好我让郑杨帮我留了这一间,不然今日就没有这么惬意了。”姜小万起身笑嘻嘻地给黑无常斟了一杯酒,率先将自己的一饮而尽,“大恩不言谢。”
“谢我远道而来擂台比武输给你小子啊?”黑无常半倚在座椅上,接过那杯酒打趣道。
姜小万又给他斟了一杯酒,神色颇为正经,“老黑哥,谢谢。”
“谢我做什么,你自己的剑法,倒像是我逼着你赢我一般。”黑无常将手中的酒酿一饮而尽,笑道,“你对上狠毒之最的常家家主黑无常我,竟然也能教你沾沾自喜半日。”
“那还得亏老黑哥收下留情,不然我这胳膊腿儿都没有了。”姜小万嬉皮笑脸地将黑无常大吹特吹,又将空酒杯满上。
黑无常取过姜小万手中的酒杯,将二人的酒都倒入酒壶,重新倒上茶水,“学了聂云剑法,又身怀如此深厚的内力,这两年混的还能这么惨,诺大江湖,你也是独一个。”
“此事说来话长。”毕竟靠着木棱草打出的聂云剑法也不光彩,姜小万就避重就轻地掩盖过去了。
黑无常望着眼前的人,抚着茶杯口,神色慵懒,“我无意间发现常家二房也派人来凑热闹,就来看看你。”
常家二房。姜小万又想起二人初次相遇那时。
那是一个银光粼粼的雪天,积雪厚重没过脚踝,姜小万乘着雪色吐着血踉踉跄跄地进入一个破庙,见有一个颇整在的草垛便躺了上去。
直到半夜时,有人喝的烂醉进来,一屁股就朝着姜小万坐下去。
姜小万好不容易睡过去,这一坐小半条命都快坐没了,连着呕了好几口血,才挣扎着坐起身,隐隐约约见一个骷髅骨架凑上来,还有水从骷髅中流出来。
显然姜小万这一起身也将骷髅架吓得不轻,马上从姜小万身上弹起来,酒醒了大半。
借着外面的雪色,姜小万说话间不时溢出嘴角的鲜血无比瘆人又清晰地展现,“兄台,借贵宝地小憩,谢谢啊谢谢!我是被姜小万那厮害了,侥幸讨了半条命回来,等我好了,定将那厮碎尸万段!”
说完这句话就昏过去了。
这骷髅架就是黑无常。
当年二房勾结旁人,用了食人蛊来对付黑无常,本是想要下套将黑无常在这世上永远抹灭,谁知常家四房得到消息极力相救,这才只是被食人蛊伤了,但并不危及性命。
但是被咬过的伤口会腐蚀掉周遭的血肉,所以黑无常的半边脸骨直接裸露,也就是那骷髅架。
“虽说损了半张脸有些可惜,以我对你的了解,单是这一点绝不可能让你躲避江湖三年之久,其中有什么隐情吗?”姜小万皱眉问出声。
就知道姜小万又要问这个问题,沉默半晌,黑无常才十分正经道:“下次再见,我定原原本本将这个故事告诉你。”
见姜小万失望地拨动着碗里的鱼肉,黑无常将自己碗里的一块儿鱼肉仔细挑出刺儿,“小半年快过去了,我这半边脸也不似从前那般痒了,这铁壳子还是不能摘吗?”
姜小万回神,“再长长吧,之后我去找铁匠给你换一个大一些的面具,然后让人给你送去宁远。”
黑无常点点头,将碗中的鱼肉夹给姜小万,神色凝重许多,“我听说你调查食人蛊,为此还去了一趟荆家,好在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这件事儿你不要掺和,以免惹祸上身。”
晚了......
在这世上即便是欧阳丞也没有数落过她,但是却偏偏经常被黑无常数落的狗血喷头,姜小万如今也不敢讲实情,点点头,“兄长教训的是。”
“还有一事,四伏城小坟山当年的惨案,老黑哥可知道隐情?”姜小万神色有些暗淡,“我出来两年,江湖传言,那场惨案是崇琛怀瑾毒医仙因为嫉恨怀瑾医仙欧阳丞,所以雇佣崇琛的魅影所为,而后事情败露所以自杀身亡。”
“但是怀瑾医仙对毒医仙有指点之恩,况且魅影不是常人能驱动的,这自杀倒像是以死明志,所以你怀疑这惨案另有隐情。”黑无常垂眸望着杯中的清茶,“当年小坟山仕陌和欧阳丞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江湖之上没有半个仇敌,唯一挂上钩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当年挑衅过欧阳丞的怀瑾毒医仙,传言就这么兴起了。”
“不过在那之前。”黑无常起身将窗子关上,“清阳宫尊主辽悟真人坐化,此事或许同清阳宫有关。”
清阳宫?姜小万当下并不怀疑清阳宫,当年辽悟真人最看好的是她爹,姜家灭门尚且和清阳宫无半分干系,怎么会去小坟山追杀两个隐修的人。
姜小万百无聊赖地问道:“江湖人人知道,当年小坟山上还有个孩子,你如今大概也清楚我就是那孩子,怎么不怀疑是当年害了我爹的凶手要杀人灭口?”
“当年姜家灭门,除了洛北那几个长老,江湖再无人相助,你能活着实属莫大的运气,估计害你姜家的歹徒,也理所当然觉得你死了。”姜家当年名声不好,知道姜小万不会在意旁人说这些,黑无常也就直说了。
姜小万摇摇头,举起酒壶往嘴里灌酒,“我爹当年是受奸人嫁祸,世人都以为我爹勾结东南匪徒想要称霸武林,故而见死不救。”
“可是阿姜如今也见死不救了不是?”黑无常究竟不愿意姜小万在仇恨的路上作茧自缚,准备说教一番。
姜小万举着酒壶直摇头,眼泪锁在眼眶中倔强地不肯落下来,“我放不下。东南叛乱,姜万阁几乎倾巢而出,为的是怕唇亡齿寒,保一方平安。只是因为我娘即将分娩,我爹放心不下,才留在洛北。可当时我姜家有难,大火烧了三日,旁人偏偏相信流言,无一人相救。我恨惨了害我姜家的贼人,也恨惨了所谓名门正派的虚伪嘴脸。”
看着趴在桌上醉过去的姜小万,黑无常将她手中的酒壶拿开放在桌上。
尤记得那时姜小万对着他的半边脸骨神色如常地“嗯?”一声,“怕什么,你这骨头是个人都有。”
这话,十分有理。
“哦,当然了,这个吃饭确实有些不方便,这样吧,我帮你将这个伤口堵上就是。”
后来姜小万为他研制了生肌膏,又定做了特制的铁面具,“刚抹上几个月或者说小半年会奇痒无比,你定要忍住,绝对不能掀开。”
这孩子,若是简简单单地生在一个普通世家,定然是个出类拔萃,爱憎分明,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士。
第62章 擂台观战
姜小万一觉睡醒时就发现黑无常留了一张拜帖走了,这刚随着郑杨到了擂台场边,就听得有人挑衅。
“那我便挑战挑战断水刀的徒弟,郑杨。”一手执方天画戟,看似身板儿孱弱的少年走上擂台,催动内里用手在玉牌上刻下名字,程让。
“小徒今日没有到场,侠士......”四长老话音未落,就见姜小万和郑杨二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这才坐下。
见郑杨上了台,姜小万左右顾盼时又见一侧有一条队伍,不知道在做什么。现下也无战可应,姜小万走过去排在一个瘦高个后面。
“方天画戟,江湖人士很少有人用此兵器啊。”前面的瘦高个见有人过来了,发出一声喟叹。
姜小万知道他的意思,朝廷的士兵多用此武器。若说不曾见过那个用这方天画戟,行云流水之间就让对方丢盔弃甲的小姑娘,她也要点点头附和两声。
不过对上郑杨这个速度上的扛把子,方天画戟多少应该是要吃一些亏的。
果不其然,方天画戟一挑一勾一戳一砍都轻而易举被郑杨躲过去,少年有些气愤,“你的断水刀呢?何不使出来。”
姜小万一看那四长老,后者果然脸都有些绿,手扶着膝盖如一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听了这句质问,郑杨的神情似乎有些动摇,脚下的步子一顿,许是害怕给四长老丢人,不愿如此含混过去这场比试。
这么一个迟疑之间,郑杨就露出了破绽,还未举刀,就生生吃了一勾,腰上顿时出了血。
“这位少爷偏逼着人家使出绝学,是想来偷师的不成!”姜小万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这话已经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脱口而出。
说都说了,姜小万索性再补上一句,“郑家少爷,你好好比赛,我们还要一决高下呢!”
说来也奇怪,郑杨这许久以来在清阳宫拜师怎么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呢?
姜小万正感慨几位长老这是六年来精心浇灌了郑杨这么一坨现世扶不上墙的烂泥,就见郑杨步法鬼魅地移步到程让身后,一掌将其拍下了擂台。
“这难道是碎风掌?”瘦高个又发出了一声感慨。
姜小万也是忍俊不禁,这大兄弟一手拿着的刀像是摆设。
估摸着是先前学了一些碎风掌的招式,有了基础,又认真学了一段时间清阳宫东座长老的掌法,如今集几家之长,倒也像那么一回事儿。
回头再看四位长老,除了那位商人百晓生仍旧津津乐道地喝茶,其余三人都想刨个坑躲进去。
“哎,您是想挑战哪位?”正看戏看的津津乐道,就听得耳畔一道声音传来。
姜小万不知所以地看着面前抱着名字簿的小厮,“挑战谁?”
小厮将名字簿凑到姜小万面前,只见那张纸上最上方写着姜小万,旁边又有一列名字被逐个划掉,最上面划掉的是黑无常。
“这些是?”姜小万戳着下面被勾掉的名字问道。
“这些是昨日常大侠帮您赢下的。”
“代打吗?”姜小万心里只有这么一个疑惑,也就直接问出来了。
“不好意思。”黎宁向身后的的一位侠士道了歉,拉着姜小万走出人群。
看着不过一会儿功夫自己屁股后面已经排了十多个人,虽说满心疑惑,还想再问小厮两句,无奈黎宁过来拉她,也只好跟着黎宁出来。
见姜小万满眼疑惑,黎宁慢慢解释道:“昨日你酣睡时有人挑战,黑无常主动替你迎战,因为他是你手下败将,四位长老也默许了。”
“好兄弟啊!”姜小万嘿嘿一笑,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傻样儿。
见她喜笑颜开,黎宁笑道:“好了,快到了,跟我走吧。”
“可是,宁儿,今日老黑哥走了,我须得在此处应战啊!”姜小万拉住正要拖着她离开的黎宁,一手指向身后的人群。
黎宁又把姜小万那只恋恋不舍的手拿回来,“他们排着队就是要记下自己要挑战的人,等下午你来看看就是,不耽误。”
姜小万这才放下心来,边走边调侃道:“好家伙,我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擂台比武,估计得比上五六天。”
“毕竟彩头很大。不过这一场比武姜万阁也要大赚一笔。
这郑杨做个商人倒是有极好的潜质,短短几日之内,接连盘下了几个酒楼,马市,医药馆,镖局,虽说在西康一家独大,不过也不得罪人,将各个场子分出去,收成四六分。”
“这小子有这么多的钱吗?”听黎宁这么说,姜小万有些不信。
“他可以不完全买下这个马市。嗯......这么说,他找好马场,他的马市就不愁没有马可卖,马市抱团,那么就避免被别的马市打压,这就是他能给那些小贩的。”黎宁颇有耐心地给旁边这个对银钱没什么概念的姜小万解释着。
“这么一来,任个傻子都知道,有人庇荫,多劳多得,最后他坐收渔翁之利,捎带脚欺负欺负别家。”这简直是把姜小万脑海中的郑杨拖出来镀了一层金,再镶上珍珠再按进去,改观颇大。
“不过也多亏百晓生在他后面保驾护航,郑杨也算是百晓生的得意门生。”
“这些你都了解,那你怎么不也分一杯羹呢?”姜小万打趣道。
黎宁摇摇头,“这些有姬哥哥就是,我志不在此。”
“小二,你们这个小笼包太小了,我这一口能塞下两个,让后厨做得大一些。”还没推开客房的门,就听得有人如是说。
姜小万进去看到桌上堆了一摞笼屉时,下巴都快惊掉了,真乃奇人也。
至于桌上的老头,则是昨日拿鞋砸她的那个所谓勤亘散人。
老者看是他们来了,这才略微收敛一些,“老朽一路风餐露宿,吃的有些多了。不过女娃娃你说了这钱你付,你不会说话不算话的对吧。”
“自然......”
“自然会让您的徒子徒孙来垫付的。”姜小万仍然忘不了昨日那一击之恩,环着胳膊呛道。
老头环着胳膊一屁股坐下,“哼,那你将我扔出去吧。”
“那可太便宜你了,毕竟你吃了这么多,不如给我试药,我倒是正好缺一个药人。”这么吓唬着,姜小万自己竟也有些当真,双眼冒着火光,看向老头的神情都有几分温和。
“好了,小......”黎宁说到这又顿了顿。
姜小万知道她要叫自己的名字,又觉得小万不大合适,遂提醒道:“叫我阿姜就行。”
“昨日您说阿姜的聂云剑法有些问题,还请您提点一二。”
第63章 黄道吉日
“你身怀浑厚的内力,然而实际能使出来的不足五分之一二。再者,聂云剑法有九层,然而我观你使出来的招式却十分凌乱毫无章法,虽说武学之大成者就是要随机应变,但若是没有夯实的基础,轻则花招轻易被破,重则再无长进。”
言罢,勤亘散人停顿了片刻,“最为怪异的就是你的招式阴狠毒辣,同你爹的背道而驰。”
“昨日不过是借力打力,断了几根银丝,敢问您是如何看出,我招式阴狠毒辣的?”况且黑无常是姜小万的朋友,再怎么着,姜小万都担不起这四个字。
老头摇摇头没有给姜小万解释,放下拿着包子的手看向黎宁,“这小姑娘今日有事相求,莫不是也感觉老朽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阴狠毒辣也罢,浑厚正统也罢,关键时刻能保她一命便是。”黎宁拉着姜小万的胳膊坐在勤亘散人对面,“我主要是想问问您如何能帮助她激发体内全部内力。”
“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就看你们拿什么来交换了。”老头给自己倒了一碗鲜汤,喝上一口,万分满足。
“我将你送回崇琛,你看如何?”
“清楚我要什么,那你应该也清楚,我虽在崇琛呆了三十年,仍是名门正派。这位少侠功法阴毒,实乃秉性所致,加上这内力不知从何处夺来的,我若是亲手养起一个江湖祸患,便是剥皮缢首都无言面对先师祖。”老头一脸的视死如归,宁死不屈。
这一番话听下来,姜小万也有些微呆楞,片刻呆楞过后还有几分好笑,“走吧宁儿,这疯老头你怕不是认错人了。”
“只是,我们着实需要他施针来帮你疏通经络。”
“我便是医,施针来疏通经络,那我何不自己来?自古祸害遗千年,我定能好好地活成这江湖第一祸害!”姜小万拉着黎宁出了客房。
黎宁仍想再劝劝姜小万,拉着她道:“姜姐姐生气了?”
“江湖中人见我皆是如此,我习惯了,大不了将他青山派记上一笔,日后也坐视不管一次就是。”姜小万再难笑出来,只想拉着黎宁走出这茶馆。
没想到里面的真人叼着包子又忙赶出来,“你你你,骂你的是我,老朽早已隐退,与青山派何干?”
姜小万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小老头,“针法是你师祖的,帮派也是你师祖的,他的针法不助我,我也见死不救他徒孙,我觉得并无不妥。”
说罢就准备拉着姜小万下楼离开这地方。
老头赶出来准备拉住姜小万,“那我若是帮你疏通经络,你得帮我救一人。”
姜小万往后退上一步,躲开那只沾满汤汁儿的手,“可是我反悔了,不需要前辈相助了。”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掏出十两银子交给一旁的小二,“我们来之前的饭菜我帮他付了,之后的与我无关。”
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得面前传来一声稚嫩的叫骂声,约莫像是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姜小万!两年了,可算是让我逮到了你!我要将你抓去给我姐姐赔罪。”
“小康,不许无理。”
正疑惑这孩子是谁,就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姜小万眉心一跳,昨日不见,还以为不会再见,没想到今日竟然来了。
“姜公子,上次一别,竟已有两年之久。”一位温婉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如清流之水,身上一条淡蓝束袖流纱百褶裙,尽显大家千金的风度。
“什么倒霉日子。”嘟囔这么一句,姜小万侧身拉着黎宁拔脚就走。
那小孩儿却不依,跑上来扯着姜小万的衣服,“你站住,我姐姐眼角处的伤你怎么算!”
“哪来的死狗,也配在我面前叫嚣。”姜小万攒力一掌将那公子哥打出去三尺。
显然姜小万这般失态是在黎宁意料之外的,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就连扒在门上的勤亘散人都默不作声地退了进去。
“没想到当年之事,你还记着。”抱起周康,周玉茹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略微带了几分抽泣,“当年我年幼无知,着实是对不起你。”
姜小万本想离开,脚步虚顿一瞬,回头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两年来周家追杀我,原来是为了向我道歉吗?这倒是不必,当年之事,我该还的都还了。”
“姜小万,你在发什么疯,周小姐备了厚礼给你,此行专程来看你的。”郑杨捂着腰就看见满脸阴霾的姜小万杵着阴阳怪气地骂周玉茹。
若说看见郑杨之前姜小万一心想着息事宁人一走了之,听郑杨这么一说,就像是刚燃了引线的爆竹,“我的事情,关郑家少爷什么干系,厚礼什么的,我见所未见,谁收了自己去还人情,何必惺惺作态。”
刚躲进去的勤亘散人听着这话也有些坐不住,探出头来又低声道:“你这娃娃,脾气怎么这么差。”
懒得理这老头,姜小万狠狠地给郑杨留了一个白眼儿,拉着黎宁精致出了茶馆。
走在路上见姜小万神色欣悦地望着一堆玩闹的小孩儿,黎宁这才问道:“按理来说周家一来不是行医世家,二来也不用毒,三来听说你还是周玉茹的救命恩人,怎么你......”
姜小万摆摆手,神色如常,只是紧撅着的嘴又些心事,“既是往事,不提也罢。”
“那你,不妨再讲个故事。总比埋在心底好得多。”
姜小万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我把所有的苦水倒给你一人,你怕是终有一天要和我一起万劫不复的。”
“说书人姜小先生,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黎宁做一个邀请的手势。
姜小万笑了笑,望着远处围得水泄不通的擂台,周边的宁静似乎也礼貌地听着这个故事,“往事,不堪回首。
当你认为一个人从心儿里坏透的时候,日后迫不得已再见,最多点头之交。她还巴巴地凑上来,除了膈应在没有旁的。
当年我刚出来,正好路过周家,年少轻狂又无所畏惧,就掀了榜,救了这位周家小姐。
她爹觉得感恩,留我在她府上住些日子,想着不要让我再漂泊,我想着盛情难却,那就住上一段时间。
不过这位周小姐时常将我看做是异类,时常将我倒吊在火炉上方,或者将我一把推进冰湖,又或者将我独自一人绑在猛兽出现的山上,诸如此类。
因为她体弱,她爹也就没有多加阻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我也是十四岁那年,才真正懂了“娇纵”二字。
然后某次她来柴房看我,我将小厮迷晕,将她绑起来,足足打了她一柱香的时间,然后我背着她爹给我的报酬逃出周家。
如此,也就将这世家,得罪了个干净。”
黎宁点点头,迟疑许久,才说出口,“但是如今,她像是知错了。”
“是啊,知错了,还来求我的原谅。恍若我年幼时见到的,那张狰狞的稚嫩的姑娘的脸,单单刻进了我一人脑海,时不时跳出来将我抨击个粉碎。”
第64章 江湖再见
不过这位周小姐将我看做是异类,时常将我倒吊在火炉上方,或者将我一把推进冰湖,又或者将我独自一人绑在猛兽出现的山上,诸如此类。
因为她体弱,她爹也就没有多加阻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我也是十四岁那年,才真正懂了“娇纵”二字。
然后某次她来柴房看我时,我将小厮迷晕,将她绑起来,足足打了她一柱香的时间,然后背着她爹给我的报酬逃出周家。
如此,也就将这世家,得罪了个干净。”
黎宁点点头,迟疑许久,才说出口,“但是如今,她像是知错了。”
“是啊,知错了,还来求我的原谅。恍若我年幼时见到的,那张狰狞的稚嫩的姑娘的脸,单单刻进了我一人脑海,时不时跳出来将我抨击个粉碎。”
言罢,余光扫见前方有一人,青衫白鞋,心道挡了别人的路,屁股往过挪了挪。
岂料面前的人还是不肯离开,姜小万也满心疑惑,抬眼一看,方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仕川。
一袭青衫素衣,手执长剑,背上背着一个包裹,活脱脱一个潇洒的江湖侠士,和日前在清阳宫那个高高再上的尊主判若两人。
“尊......师叔。”姜小万作揖,偷偷抬眼瞧仕川的神情,见后者神色如常,这才放下手来,“你怎么出来的?”
盯着姜小万看上半晌,仕川才道:“出来游行苦修磨练心志。”
“游山玩水算哪门子的苦修,得过且过就是。”姜小万低声嘟囔着。
仕川挑了一只眉头看她,“如你方才所言,这所谓游山玩水既考验身体,又乱人脾气,还占着记性,倒是难得过且过。”
姜小万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所指周家那小姐。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有一丝惊讶的黎宁,她方才讲的故事被人神鬼不知地从头听到尾!饶是耳力过人的黎宁也没有发觉有人在附近。
不过他这么一说,姜小万也有些感触,顿时感觉身心轻松不少——若是不能学会放下,才是真的苦。
“不过师叔好歹是天下第一宫尊主,身边儿竟然连一个伺候的小徒弟都没有带出来,未免......”有些寒酸啊。姜小万挤着眉眼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仕川也盯着她,抬了抬下颌,一切尽在不言中。
......
“我江湖名声不是很好,师叔若是与我一起,恐怕招惹是非啊!不妥不妥。”姜小万语重心长道。
仕川将肩上的包裹搭在姜小万肩上,“无碍,或许他们知道清阳宫尊主是谁,可无人知道我是谁。”
这话绕得很,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他不想,无人认识他这张清秀英俊的脸。
“那我今日便为师叔接风洗尘,师叔明日还是后日走的时候我再为师叔准备些路上的盘缠。”相比而言,姜小万就要直率些了,言语间撵人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仕川边说边指着某处走着,“我在此处买了一处宅子,还不急着走。”
姜小万看了一眼黎宁,恍若耳朵坏了,跟上仕川的步子,“宅子?”
“嗯。”
“你的?”
“嗯。”
“在西康?”
“嗯。”
好家伙,怎么这么阔气!相比而下,自己竟然有些贫穷而不自知啊!姜小万摆摆脑袋,方才的周家小姐早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你若是肯来照顾我起居,等我离开西康,这宅子送给你也不是不行。”
姜小万眼睛亮了亮,“照顾多久啊?”
“十日。”
“师叔说的是哪儿的话,照顾您是我应该干的事情啊!您太客气了!”姜小万脚下踩着的步子都有些轻飘飘的,想她风雨飘摇这么久都没混出一套宅子,如今面前这个些微艰巨的任务是这么值得一试。
一旁的黎宁也忍不住笑出来,认识姜小万之前她从未见过有这么好玩儿的人——只要有这个环境条件,一天变脸百八十回不成问题。
姜小万正满心欢喜地准备看看自己未来的宅子,就听得后面有人喊她。
“姜小万,你等等。”
简单同周家小姐了解了情况,郑杨知道方才是自己莽撞了,忙出来寻姜小万。
“嗯?”姜小万回头看着慢慢赶上来的郑杨。
“尊主。”郑杨毕竟拜入了清阳宫,此刻见了仕川也得行一个礼。
仕川点点头,“日后不必叫我尊主,我叫姜洛川,是姜小万失散多年的叔叔。”
“是。”郑杨作揖道。
郑杨见姜小万神色如常,没有方才的阴翳,加之仕川在旁边,道歉的话只得咽下,“既然您来了,不如我们带您好好逛逛?”
姜小万皱眉指着郑杨沁血的腰,“你还是回去找你各大世叔看病去吧。”
听她时不时就讽刺自己,郑杨索性就反击一次,“万家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最近闹腾的很,也很需要孩子爹你的照顾。”
“万家?”姜洛川一眼看向姜小万,眸中再没有方才的柔和。
姜小万不自然地点点头,这么一句话,估计他已经猜到了万桑的死和自己有关,“师叔认识万阁主?”
“我从未出来过,不认识。”
那方才那神情,是什么意思?像是有几分紧张?“许是看在爹爹的颜面上。”姜小万如此想着。
“姜阁主您应该认识,他师从清阳宫。”郑杨扯着腰上的纱布无意识地补充道。
“不认识。”
姜小万愣在原地,神情中添了几分警惕,她这后门都走完了,竟才想起来问清楚指路的人,“那是认识苍骸赋李曲英、樊炙粼赵信、逸风鸬秦可域、百晓生孟纨、墨天鼠郑之徐?”
“不认识。”像是看出姜小万的疑惑,姜洛川补充道:“认识你师父,我幼时常在他药箱里睡觉。”
姜小万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想着他估计是和陌伯丞伯亲近些,也就释然了。
“我们找到这公子了,爹爹,这是天定的缘分,我要嫁给他。”
一个身着红色羊毛短衫,百褶红裙,白狐皮袍的姑娘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姜洛川,银饰在额头上欢脱地摆动,一点樱桃小嘴,笑起来下面有两个小梨涡,整个人似乎充满活力。
就连姜小万都有些看呆了,愣愣地盯着姑娘回不了头。
第65章 铁花无情
“小子,再敢看我们少主,我就挖了你的眼睛。”一个泼辣的女子举起剑隔开姜小万直勾勾的眼神,神色间颇为鄙夷。
姜小万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憨笑一声,“见笑了。”
姜小万悄悄回头看一眼世外高人姜洛川,后者也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子的方向,姜小万窃喜,这厮显然是有些尘心荡漾。
“阿碧,不得无礼。”一老者从后面的轿子里出来,言行举止颇有长者威严。
那女子才收回佩剑立在一旁。
“想必,小伙子你就是绝医姜小万。”老者徐步走向姜小万。
听人提起自己,姜小万吞了吞口水,方才的窃喜早就烟消云散,不动声色往后退上一步。
“身怀聂云剑法,怕什么。”
觉得郑杨这嘟囔这两句甚是有理,姜小万又往前挪了半步。
“不知,您来此有何贵干?”姜小万应道。此人,她虽说行走江湖,却从未见过。
“我这姑娘机敏好学,但是对旁的琴棋书画都无太多兴趣,唯独喜爱医术。只是遍寻不到踪影,听闻绝医是姜阁主之子,并且姜万阁最近比武选贤,这才带着她前来西康拜师。”老者拉着方才那异域风情的女子走到姜小万面前。
姜小万摆摆手,言语中尽是疏离,“您说笑了,我江湖人称伪君子,品行不端德性有损,实在是难为人师,怕带坏了您的姑娘。”
“你这厮,方才还盯着我们少主一个劲儿地看,如今就不留余地地拒绝。”阿碧也跟上来轻声讽刺。
这姑娘咄咄逼人的样子姜小万甚是不喜,“我欣赏你们少主的美色我就要收她为徒,我还欣赏大海的波澜壮阔呢,我是不是要投海自尽啊?”
老者抬起手示意阿碧退下,“绝医若是肯收下小女,我便准备黄金万两做束脩礼。”
姜小万后退两步,“我风餐露宿,且树敌无数,怕会牵连令爱,您还是为令爱另谋良师吧。”说完就拖家带口地准备离开。
“侠士,我叫沈月心,你叫什么名字?”见他们要走,那异域风情的女子扑到姜洛川身前,带着些微的细喘,脸色微红,就那么望着他。
美则美矣啊!
“我是姜小万的义父,已有家室。”姜洛川拒绝的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姜小万难以置信地偏头望过来,眼睛和鼻孔都瞪得溜圆,这厮怎么占便宜占到这地步了,叔叔都不够他用了。
“这,我不信,我不信。”女子声音慢慢低下去,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尤物应该是有很多的姑娘喜欢的,成家的可能性也极大。不眠又有些不舍,退后一步道:“感谢侠士方才救命之恩。”
一颗破碎的少女心啊!姜小万长叹一口气,恍若方才她未曾不留情面拒收徒弟一般。
沈月心说完又恋恋不舍地回身走到她爹身侧。
“少爷,这是刚为您从马市套的马车。”一小厮驾着马车从后面赶过来。
“如此,便他日再见。”姜小万作揖道。
对面的老头像是还想再说什么,见沈月心阻止之后便朝着他们摆了摆手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三人坐上马车,姜小万才劝姜洛川道:“你方才不也喜欢那女子吗,何不和她来一段情缘,这也不枉你下山一趟。”
这话说的极为不敬,但是面对姜洛川那张丝毫没有留下时间印迹的脸,也难说出什么应付长者那一套,且姜洛川也不在意这些,是以顺顺当当就说出来了。
姜洛川满是疑惑,还有一丝好笑,“你怎么看出,我喜欢那女子的?”
“方才你不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吗?”姜小万一副“我懂”的样子,猥琐地朝着姜洛川邪魅一笑。
忽视姜小万人贩子式的嘴脸,姜洛川闭目养神,“那马车的样式似曾相识,故而多看了两眼。”
“什么马车似曾相识,你从未下山过,难不成方才老来得女的清阳宫的?”见他不理自己,姜小万兀自嘟囔着。
“不是。”见休息不成,姜洛川将手搭在姜小万手腕处,又运了一口气打入姜小万体内。
“不可。”
听黎宁焦急地这么喊了一声,姜小万哀叹一声,两眼一摸黑昏睡过去。
“她这是怎么了?”虽说知道姜洛川不会害姜小万,这么一掌直接拍晕她,郑杨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无碍。”这下清静了,姜洛川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郑杨,你的腰伤,还是去医馆处理一下吧。”黎宁道。
郑杨点点头,确实方才跑的有些着急了,伤口又渗出许多血,“去福德济药堂。”
福德济药堂的大夫是姜小万的徒弟,眼下姜小万被拍晕了,师父不行找徒弟。
不过一会儿功夫,姜小万就浑身冒汗,脑袋跟着马车的颠簸不住地晃动,五官紧皱,像是极难受。
“姜小万所练的内力极难同旁的内力柔和,你的内力除了让她难受些再无别的用处。”看姜小万这般模样,黎宁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埋冤。
姜洛川却十分镇定,“她的内力功法是我亲授,我自然治得。”
空气中又安静了半晌,前面小二喊了一声:“少爷,到了。”
见郑杨捂着腰慢慢下了马车,姜洛川才回头看向黎宁,“姜小万不会同你去崇琛。”
黎宁一惊,等着他的下文。
“你是谁我不管,墓良还能翻起多大的浪我也不管,只一点,不要让姜小万卷入这些把戏中。”
姜洛川神色如常,然而语气中却有毋庸置疑,气场仍是那个清阳宫的一宫之首。
“此事不止关乎墓良,甚至于江湖,朝廷,前朝都牵连其中。”黎宁叹一口气,解释道。
“且不说前朝早已是过往,墓良当年守着那一方秘宝便残害生灵,人心惶惶,江湖群起攻之,内部割裂这才保天下平安十六年,你这是要陷姜小万遗臭万年吗?”姜洛川虽说言语不曾起伏,却能听出满是不屑。
黎宁目光坚定地看着姜洛川,语气中有一丝丝的恳求,“此行我只杀一人,此人死,我自然安静地退出崇琛,绝口不提光复墓良。”
“那你不必去了,逼圣女黎歌一支退出崇琛的是当朝,不是殷氏。”
“什么意思?”这句话像一颗炸弹一样在黎宁脑海中轰然炸开。
姜洛川攒起袖子帮姜小万擦了擦头上的汗,“当年那一战,做局的,不是乱如散沙的江湖中人,也不是什么殷氏,而是当朝。黎家手上握着的秘宝是什么,估计不用我多说,你应该猜得到。”
“但是......”黎宁还想再问,就听见郑杨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不由得禁了声。
“好好,我会让她喝下去的,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第66章 擂台比武
三日后。
“我是币鲁云家少爷,云逸。请赐教。”
“素来听闻币鲁云逸三分病态五分柔,一曲妙缭九州醉。想不到今日竟能在这西康亲眼见上一见!”
看着面前这个披着斗篷端坐在长琴前的玉人儿,姜小万也不由得叹一声,世上竟有如此美的男子,一颦一笑,一喘一咳,无不让人拜倒在他的长琴下。
“你用琴,我用剑,于少侠而言有些不公平啊!”姜小万也不是平白地愧疚,只是她方才服用了定神丹,无论他琴音有多么乱魂,都不可能伤到她。
“无碍。姜少侠若是能在两柱香之内穿过我的琴音走到我面前,将这块儿玉牌丢下擂台,便算是姜少侠赢了,若是时间已到,玉牌完好无损,便是在下赢了,少侠意下如何?”云逸轻轻地说道。
姜小万点点头,心中窃喜万分,面上仍旧十分庄重,“如此也好,也好。”
随着音符响起,一道刺耳的崩裂声贯穿姜小万的耳膜,姜小万低头一看,脚掌前面有一条三尺宽的裂痕,若是再靠前一些,这双脚就废了。
只听过云家的琴音乱人心神,不曾想过竟然也能用内力震动琴弦打出真真切切的伤害,姜小万双手握住问苍,不敢轻敌。
只是之后的每一击,云逸都精准地落在方才的裂痕之上,分毫不差,像是毫无进攻之意,只是守着那块儿玉牌以免姜小万靠近。
姜小万站在原地,催动内力大力挥出一剑,剑锋朝着云逸劈过去。
后者抬头之间立刻托起长琴离开座位上,方才那一剑,将擂台的围栏齐齐切段,“轰”地一声落在地上。
姜小万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云逸并没有看她挥剑的方向,却能轻而易举躲开那一击,靠的是声音!
轻巧跳入那条划痕之内,只听的云逸微弱的一声:“少侠,小心了。”
虽说吃过那颗定神丹,耳边的声音仍旧杂乱,姜小万只有在听到重音时躲开原处,却总也是向前进不了,只能像只猴子一样在原地左右徘徊跳跃,别说是举起问苍,便是退回原来的位置都不可能。
琴音中像是融入了阵法,姜小万举步维艰。
只能背水一试了,姜小万心一横,抽出问苍,用剑脊抵住,往后挪上半步,到达声音最弱的地方,果不其然胳膊和腹部被齐齐划出一道口子,姜小万一鼓作气挥出一剑,向前跳上两步,似乎又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一剑姜小万用了全力,极其快速,云逸躲闪不及,长琴一角被切断,连带着断了两条琴弦。
然琴音未断。
好个临危不乱的侠士。
姜小万目光聚焦在那块儿玉牌上,不过三步左右的距离。
但是距离近些,也就没有什么声音弱的地方,震出来的裂痕齐齐落下去一拳深。
还剩半柱香的时间。
姜小万脸上豆大的汗掉落下来,手微微颤抖着,阵法音律她一窍不通,和此人对战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
没有别的办法,姜小万捏着问苍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只能是全力一试。
姜小万掐着声音的时间点儿,举起问苍往前用力一挥,两道刺耳的声音将台下的人从晕眩中唤醒。
长琴拦腰截断,云逸在地上呕出一口血。
问苍从姜小万手中脱落。
众人眼睁睁看着姜小万轻而易举将那块儿玉牌扔到地上,碎成两半。
“我的琴音有幻术和阵法在内,你能轻而易举不受幻术影响我猜到了,短短两柱香的时间之内能两次挥出十成的内力来硬闯我的阵法的,只你一人。佩服。”云逸双手抱拳,甘拜下风。
姜小万此刻根本顾不上旁的,内力在短短三日之内突飞猛进是姜洛川那日帮她打通了脉络这一点她猜得到,只是木棱草,她仍然戒不掉。
只觉得自己喘息声越发重起来,头脑沉重,姜小万忙转头捡起地上的问苍,踉踉跄跄跑下擂台。
一头栽进一个人的怀中,姜洛川。
“师叔,快走。”
姜洛川打横抱起姜小万运起轻功一路飞檐走壁,跃入宅院。
姜小万浑身直打哆嗦,手指嵌入肉里面,眼前的人再难成型,刚落地就双腿打颤跪在地上。
“你给自己服用了什么?”姜洛川眉头微皱,看着跪在地上,脊背挺拔的姜小万。
“木棱草。”说完,姜小万又断断续续地解释道:“一种提神的草药。”
姜洛川没有扶她,“你如今的内力挥出那两剑完全不成问题,何必还要借助这东西?”
“此事说来话长。”
木棱草本身是想让病好的快些,这样就能多些时间来练功,以她对木棱草的了解,药瘾本不该这么大,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只要用内力多一些,不服用木棱草,姜小万就与废人无异。
多说无益,姜小万也不想解释,是以准备搪塞过去。
“聂兴剑法。”姜洛川面露苦涩,慢慢道来:“聂兴剑法在练第九层时,总是内力断层所以很难突破。当年你爹也是借助药物才堪堪突破,这是清阳宫为数不多的秘密。我授你内功心法,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点。造化弄人,你还是染了药瘾。”
姜小万努力挺直脊背,不让自己像一条断了尾巴的狗一样蜷缩在地上,“这瘾,不能戒吗?”
“你爹便有极强的毅力,在师兄弟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但是最终也从未听他戒了这药瘾。”姜洛川摇摇头,像是认命一般地问道:“木棱草在哪?”
姜小万这才从袖子里取出木棱草,双手颤抖着送入口中,顷刻吞下。
“擂台完了,不管你成与否,都要随我去一趟长亭派。”姜洛川的语气强硬,丝毫不容辩驳。
姜小万从地上站起来,呼吸渐渐平稳,“我还有要事,恐怕不行。”
“如果我猜的不错,黎宁是墓良圣女之女,你一早就知道。”姜洛川神情有些失望,看着面前这孩子,一种无力涌上心头。
姜小万别开眼睛,“是。”
后又有些不服气,低声回怼道:“是墓良之人又如何,她不会做伤害武林的事情。”
“姜小万,血肉砌墙,头颅高悬,河流猩红,繁市一空,匪寨林立,镖师当贼,义士惨死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所以江湖人士,见墓良后人必除之而后快。我不要求你杀了谁,我只要你,在此起誓,此生永不踏入墓良。”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姜洛川叫姜小万的全名,姜小万。
第67章 梦幻泡影
姜小万弯腰扣在地上,许久才道:“对不起,我不能。”
姜洛川如何不知,她拜的不是自己,而是江湖侠士,抑或着,是自己方才讲的被墓良残害的江湖惨状。
“如此一意孤行,若是做了旁人局中棋子,你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武林罪人。”
“我如今这立场,也就是个江湖人人喊打喊杀的主儿,还怕更差吗?”姜小万直起身,唇色煞白微微扬起唇角,眉眼却无半分笑意。
“你清楚,这两年来,你虽说见死不救,也都是私人恩怨,没有违背什么江湖大义,所以即便是身份公布,仍无人敢理直气壮地闹姜万阁。”
姜洛川扫过姜小万腰腹部仍在淌血的伤口,再盯着那张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倔强小脸,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准备送去姜小万的房间。
“去崇琛,也不仅仅是为了黎宁,我还要查出当年害死陌伯丞伯的真凶。”姜小万有一丝丝沙哑的声音在空室响起,许是多时没有人住,竟有回音屡屡。
兵器落地刺耳的声音让姜小万不由得耸肩遮上右耳,是以没有看清姜洛川弯腰捡长剑的神情。
把姜小万安置到她的房间,又将郑杨那日从福德济药堂带回来的一堆草药都给了姜小万,姜洛川就准备关门出去。
姜小万忙叫住他,“我一觉睡了三日,黎宁今日也没有出现,师叔可知道她的去向?”
“回徐阳了。”说完这句话,姜洛川就带上门出了房间。
看着门后仍旧浮着的黑影,再联想起方才姜洛川听到自己要调查小坟山惨案的真凶时,姜洛川的反常表现,姜小万不由得有些怀疑他。
但是姜洛川是名正言顺继任尊主之位,再者又从未下过山,没有理由也没有条件能攻上小坟山。
只当自己是疑心病又犯了,姜小万给自己上了药裹在腰上,刚穿好衣服就听得窗户外面有声音,再靠近一些就见郑杨倒吊着从窗户上下来。
郑杨脸色异常红润,“好个姜小万,今日对决精彩啊!”
“放着好端端的正门不走,走什么窗户。”姜小万从药箱拿出两颗药,扔给郑杨一颗,给自己倒了一口茶,将药顺下去。
郑杨也不客气,从窗户上翻进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将药抛在嘴里。
“哈哈,你已经中了我的莲花销骨散,一个时辰之内,必定化为一滩血水。”姜小万一拍手跳上桌子,双手撑开,眼睛微眯。
没有在意身后桌上“乒乒乓乓”的声音,郑杨不疾不徐地将药咽下去,在房间转了转,“这屋子装饰还真不错。”
好家伙,想她姜小万也有被人当成二傻子的一天。
姜小万捂着腰从桌上慢慢下来,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望着这个除了字画就是字画的屋子,“是吗。”
“都是名家字画,价值斐然。这宅子还是我们家帮忙打理的,我幼时逃避练功常偷跑来这里玩儿。不过竟然不知道这地方是清阳宫的。”郑杨慢慢将墙上的字画欣赏过来。
姜小万伏在桌上道:“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后院有一片花田,种着红菊,每到夏秋时一片火红,一簇一簇地开放着如丹霞倒映,如梦幻泡影。”
见姜小万就要起身准备出门,郑杨忙拉住她,“我这还没说完呢!可惜后来......”
郑杨又看姜小万一眼,“我爹伙同我师父,二人合起伙来督促我练功,稍有不顺意就克扣我的零用钱。
我那时才只有九岁,没有别的法子,就将那片红菊拔掉许多株,种了地瓜。每次去私塾就偷偷溜到后院烤地瓜,然后放学的时候再卖掉。
后来我怕我爹发现,就不让下人来花田照顾红菊,是以,那片花海全都凋零了。”
姜小万也真是被郑杨的财迷震惊到了,以至于忘了打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好家伙,长辈面前唯唯诺诺乖乖顺顺,背后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两面派小孩儿说的就是你啊!”
没有理会姜小万的挖苦,郑杨拉着姜小万就准备从窗户上跳出去,“你懂什么,地瓜实在又能吃。”
姜小万嫌弃地看一眼这个伪公子,“你旁边就是门!”
“我光明正大从一个女子的屋里......”
姜小万已经打开门走出去了。
郑杨也只得跟上。
“那日,姜洛川和黎宁说了什么?”
郑杨不明所以,“没说什么,那日你们回来之后黎宁问我借了一辆马车说要回徐阳,就走了。怎么了?”
姜小万摇摇头。
“这地方十多年没人住了,我下午打发一些丫鬟们过来给你使,顺带给你添添人气。”
“别了,太聒噪。”姜小万五官拧在一起,没有丝毫客气地拒绝道。
“你们真是太像了。”
“谁?”
“姜洛川啊还有谁?我问他,他和你的回答差不多。哎,找到了,在这。”郑杨蹲下身来指着一方土地上的地瓜苗。
姜小万就坐在一旁看着他挖,别说,还真挖出来了几根。
“那你闯荡江湖这两年,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吗?”郑杨兢兢业业地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一股脑抖落出来。
姜小万摇摇头,“从周家出来之后许多毒医找我比拼医术抑或是毒术,不过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真正医术高超或盛名在外的,要么不屑与我一个孩子计较,要么怕损了自己的名声。
是以百战百胜。绝医的名头也就这么叫出去了。
我仍旧是拿着那些赢来的钱吃吃喝喝,倒霉的时候被绑去打到半死不活丢到乱葬岗。
但是我本身医术盖世,怎么会轻易死呢?
不过运气好的时候也会碰上有求于我的人将我从毒手中救下,免于毒打,然后我再从他们手中逃出来。”
话音刚落,姜小万就听得一道:“姜儿!”
姜小万愣了愣神,她坐在地上,杂草没过她的头顶,顺着杂草的空隙往四处环顾一遭,并没有发现什么。
“怎么了?”郑杨问道。
“我好像听到我师父叫我了。”
“姜洛川?”
姜小万心下了然,忍下笑意,神情一脸严肃,“不是,我师父去世了。”
郑杨浑身一个机灵,手上的木瓜都滚落了几个,匆忙捡起来放在怀中抱紧,“正晌午的,瞎说什么。”
“什么?”
听着身后的这道声音,郑杨背后出了一层汗,脸色极难看,怀中的地瓜全都滚落在地上。
缓缓抬头见是姜洛川才松了一口气。
姜小万在一旁笑的前俯后仰,“刨了人家的地瓜,就得留个傻瓜。哈哈哈哈哈......”
第68章 毒医赛毒
“可以啊,小万,厨艺不错啊!”郑杨闻着地瓜甜糯又带有一丝清爽的香味,不由得夸赞道。
姜小万端着菜盘子的手一顿,盘子竟然生生从手中脱落开,得亏是姜洛川伸手接了一把,那摞盘子才不至于四分五裂。
小万,郑杨是第一个这么泰然自若地叫她“小万”的人。
虽说万桑早被她结果了性命,现下听了到底还是有一分心悸。
“我这胳膊被划拉一下儿就不顶事儿了,不堪重负啊!”在座儿上坐下,姜小万笑着转开话题,“师叔,咱家该招个厨子了,我这病号日日动刀具,不妥。”
触及姜洛川的眉眼时又堪堪转头,埋头扒着碗里的肉,只有肩膀在不住地抖动。
她方才做饭,要这二人打下手,一个洗菜切菜,一个烧火点柴,这刚给郑杨包好手上的伤口,转头还想夸一夸衣冠楚楚的正襟危坐的姜洛川,就见这厮脸上一块儿黑一块儿白,这也就是所谓的“美而不自知”!
见姜小万有些不正常,郑杨也偷偷望了一眼姜洛川,回头再看一眼姜小万。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二人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扒饭,肩膀抖如筛糠。
不过此刻姜洛川像是有心事,没有在意二人的异常,“如今旁人也打的差不多了,你也该解决掉来挑战的人了,可是如今你负了伤。”
“今早一战,比起上次对战黑无常,你的武功又精进不少,许多人都放弃挑战了。”郑杨这才也停下笑意,“估计剩下的就只有三场要战,毒医千爪藤觅路,毒医一簇道木程山,还有在下我。”
说到最后一句时郑杨不无得意。
姜洛川这才放下心来,手中捏着的筷子才松了些。
“怪了,你能赢过舞蹈弄枪之人在情理之中,可再厉害的轻功也难逃暗毒,你就没碰上毒医或者用蛊之人吗?”姜小万咬着筷子表示不解。
郑杨耸耸肩膀,“我刀法一般,半吊子掌法,只是轻功好一些。”
“如果你刀法凌厉,会找我比试还是会找一个刀法相当的人比试?”郑杨叹了一口气,“那肯定是后者了,所以我也就被剩下了。”
“你轻功不错,那就没有......”姜小万剥着地瓜的皮,边接茬道。
提起这事儿,郑杨就一脸无奈,“你没听说吗?应辰派刚上任的掌门人,我也忘了叫什么,星疾走的很是漂亮。
我只说了一句,世人皆知他们家的星疾胜在速度,果真名不虚传。
可是没料到陆戈山庄的人在下面大笑,应辰派掌门人心有不忿,一跃而起。
但是擂台也不算大,他下来的时候一脚踩空,正好落在擂台下,还摔断了一条腿,当场自刎。”
姜小万这才记起来,应辰派和陆戈山庄曾有一场比试,结果后者险胜,摘得断崖上的一株红莲。世人皆称应辰派轻功星疾比不上陆戈山庄若湍,徒有速度,攀爬还是不太行。
不想竟然断送了一位还没有打出姓名的掌门人的性命......
姜小万抚着下巴盯着郑杨上下打量一番,“不过这话,真是你小子自己想的?”
“是啊!”
姜小万拖着凳子挨近郑杨,“不是无意间的感慨吗?怎么又成想出来的了?”
郑杨低头没有再说话,心跳的飞快。
“那位长老给你出的主意?”姜小万没有明说,不过想也知道,定然是五长老出的主意。得到郑杨的肯定之后,姜小万点点头,“此事不能叫第五人知道,不然你定然留不下全尸。”
“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姜小万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猜测而已。那句话未免太刻意了。”
姜小万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郑杨又想起在东南坡匪寨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怀疑那老者。
“说来也没有你这么确定,我只是猜想罢了,不然我燃的,就不是简单的软骨香了。”犹在耳畔。
见郑杨愣愣地像个呆瓜,姜小万还以为自己两句话把他唬住了,也不再逗他了,静静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又像是想起什么,姜小万像是随意一问,“师叔,不同的人使用相同的招式,有仁厚和毒辣之分吗?”
姜洛川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何来这么一问?”
姜小万无意瞒他,就如是说来,“曾经有一人,说我的聂云剑法不如我爹的仁厚,透露着一股奸邪险恶,还说这是秉性所致。”
“人们坚信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必理会。”姜洛川愣了愣,最后还是出口这么一句。
姜小万“哦”一声,夹起一块儿红烧肉喂入嘴里。
姜洛川却仍是戳着手中的米饭,不知道在思虑什么,直到米饭被刨出一个小坑。
秉持着速战速决,姜小万下午的时候就迎战两位毒医。
“江湖传言姜小万奸恶无比,又素来被人称为绝医,不曾想竟然是个相貌翩翩的小公子。”觅路着青衣,拖地的地方还缝制有孔雀的尾羽,手中一根木质拐杖,说来是一个老者装扮,可壳子里套着的,确实是个黝黑的男子。
姜小万也不曾见过此人,人家夸赞也不好意思不回敬,“哪里哪里,我早听闻千爪藤觅路赫赫威名,那也是毒家之首的,不敢造次。”
“那就,各凭本事,你若是能在我的藤蔓中苟活一柱香时间,那便算我输。”觅路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中听。
苟活一柱香时间便算你输,好大的口气,上来就料定姜小万解不了毒藤蔓。
“哎~江湖豪杰皆在此看着,觅路前辈想要放水送我赢下这场比赛,恐怕诸位不答应。”姜小万笑得人畜无害,恍若真是一个自来熟的后生,“后辈也来出一个毒,前辈若是能撑过一柱香,便算是前辈赢。”
在场的鼓手叫好的都是不明事实的,这两个主,一个比一个阴狠。
先说觅路,他的毒藤蔓所缠绕过的人无一还生,且死后毫无痕迹,即便是人火化之后还能有些骨灰留作念想,可这毒藤蔓,一粒灰烬都不留。
再说姜小万,和他比试过的毒医无一生还。不过也传言姜小万给过死者解药,也有人说那不是解药,而是毒药。
那么这场擂台赛,就十分有看头了,二人斗个你死我活,无论死哪一个都有人鼓掌称快。
第69章 初生牛犊
觅路将拐杖甩出去,拐杖倏尔变成一股编织在一起的藤条,直指姜小万,分出八支指头粗细的藤条,像是八条幼蛇,缠上姜小万的手脚,而后逐渐收紧,每一支藤条再次细分,直至将姜小万裹成蚕蛹。
姜小万也不躲,只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望着觅路。
“觅路这藤条虽细,但是比不上黑无常的霜刃银丝细,这么裹上一层就想将人害得连灰都不剩,不大可能啊!”
“你懂什么,这藤蔓还会......”
“啊!”先前那人瞳孔闪烁,脸色煞白,惊恐地望着台上方才还是手指粗细的藤蔓突然之间变成胳膊粗细,姜小万被缠绕成柱子一般,难见人形。
旁边一人不屑地看着这二人,“这有何难?用火折子将藤蔓燃尽了不就行了?”
“觅路的义谷从来不缺藤蔓,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换过,想都不用想,定然是藤蔓本身含有剧毒。
这藤蔓勒在身上会有麻醉的效果,汁液含有剧毒,但凡触碰,三日之内必然化为脓水。”
说话的人又轻蔑地斜一眼方才说要烧掉藤蔓的人,“且不说姜小万被禁锢着还有没有第三只手出来烧这藤蔓,这藤蔓生命力极强,一旦被点燃,便会越收越紧,若是烟尘入鼻,人瞬息休克,入眼则永久失明。
是以再怎么被藤蔓缠着,也不敢伤这毒物。怎么看,都是无解。”
旁边的人见他有几分惋惜,心下疑惑,“敢问您是?”
“木程山。”
旁人见他穿的倒是不甚显眼,一袭黑衣,身材修长,额前留一簇头发,后面的头发高高束起,只一个白玉簪子,整个人显得白净干练。
“一......一簇道?”
没有再理会那人,木程山如今满眼都是那个被藤条缠住的姜小万。姜小万应战是他料到的,可不曾想他竟然没有带上那把问苍,若是一开始亮出问苍斩断这藤蔓,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艰险的地步。
而在座的四位长老也为姜小万捏下一把汗,聚精会神地看一眼香,再看一眼台上的藤蔓“柱子”。
不过唯有一人,神色始终淡然——姜洛川。
一柱香的时间,不长不短,众人从先前的谈笑或是叫嚷,逐渐变成窃窃私语,又变成屏气凝神。
直到,觅路隐隐带有不安的声音打破这片寂静,“好了。”
藤蔓一直在收缩,这点觅路看在眼里,不过再怎么收缩也不曾像从前一般抽成一股,而后还原成拐杖的模样。
觅路靠近姜小万,手还未触碰到藤蔓,就见藤蔓自觉松动,而后一圈圈变细,最后变成一个拐杖。
只见台上少年面若桃花,睁眼间容下星河,灿烂耀眼,手中捏了一段藤条,抱拳一笑,“谢前辈赐教。”
无恙!
觅路差些摔倒在地,两只眼珠子像是要将眼前的少年盛在眼中,“不可能啊,怎么会?”
“这藤蔓,确实是好藤蔓,今日一见也不由得想问前辈讨要一截,不知,前辈可应允?”姜小万举着手中的那一截藤蔓小心别在腰上,再拍一拍,抬头眨着眼睛问道。
觅路看着姜小万这毫不走心的客套,也无力计较什么。心下对这个少年几多佩服,再多的便是悔恨,悔恨这么多年来的侥幸。
早知道姜小万毒下不留人的性子,现下也做好了今日奔赴黄泉的准备,“今日我......”
姜小万却十分开心,盯着腰上的一截藤蔓笑得出神,她轻功不好,本想养一只鸵鸟做脚力,如今鸵鸟没来得及养,养一株藤蔓关键时刻也能做盾保身。
看也不看觅路,“我今日既然占了前辈的便宜,讨来了这藤蔓,输赢前辈也不会在意,摔了玉佩自行离去就是。”
觅路愣神半晌,手肉眼可见地抖着,从容中带有几分迫切,直到玉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这才忙不迭地走下擂台,松了一口气。
然而,命运啊,总也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谁的。
“告诉我,你在这藤蔓中发生了什么。”木程山摇着手中的锦扇,“若是你输了,我不夺你姜万阁阁主之位,只要这个答案。”
觅路瞬间像是失了颜色,就连身后的孔雀尾羽此刻都显得那么暗淡无光,颓然地立着。
“这何等简单,后辈直接认输,用这答案换下你手中的玉牌便是。”姜小万一脸坦然。
木程山见姜小万手时不时护着腰间那一截儿藤蔓,丝毫无心和他比试,也被这家伙这句话噎了一下,“这,不战而败,不太光彩吧?”
“这有什么,擂台之上主家不曾设置规则,你我比试,自愿便是。”姜小万扬了扬头,颇为认真。
台下的觅路后背发凉,方才是盼着姜小万不要输,如今合着人家连战的打算都没有,暗骂姜小万两句“没有志向的废物”,又不得已换上一副热心肠的样子哄道:“木程山可是南方毒王,姜贤侄,你若是赢了他,南方诸毒医定然惟你马首是瞻。”
觅路一声姜贤侄倒是叫的热乎,姜小万如何不知道这厮心里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地回望觅路两眼。
姜小万如何不知道这木程山的名头,如今木程山眼中钉肉中刺之一恐怕就是这个觅路了。
觅路的毒并不难解,只是出招诡异一些。十多年来都不曾听过木程山挑战觅路,恐怕也是因为惧怕上三分那藤蔓。
“南方毒王,那崇琛众毒医,也奉你为王?”
此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邪教墓良灭教之前就在崇琛,多少年来都不曾有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提起崇琛,这少年如今一提,众人皆是后背一阵发凉。
“是。”木程山只一个字。
“我只用一味毒,你若是解开了,便算是你赢,我木程山日后惟你马首是瞻。你若是没有解开,这块儿玉牌是你的,那个答案,你须得给我。”木程山道。
好个小泥鳅,姜小万暗骂,绝口不提毒药的事儿,拿着那块儿碎玉佩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会善待她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