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之荻花题叶》 番外 吃土狂涛 中原,人杰地灵的中原,饱经沧桑的中原。今日,再响骁勇战歌。 “北极仙来紫气东,开阳天辅日焉同;幻魂踪迹无从考,武曲争华一界空。” 诗号声落,霸气身影巍然降下,地陷三分。华光中,但见来者白衣素甲,银冠灿然,正是仙岛七王,司马王朝主宰——开阳武曲·司马幻魂。 “你们……”他缓缓地说了第一句话,声音稳健而带着威严,回荡在战场之上,“降不降?” 无数中原人站在他的身前,却没有人敢靠近于他,眼中惊骇,恐惧不一而足,但从未出现过名为屈服的情绪。数百位敢为人先的尚同会群侠身为家国第一道防线,心中早有觉悟。 “降,呸!”不知哪位侠士吐了口浓痰,血沫横飞,怪叫一声,“你去死吧!” 只见开阳武曲身旁地上,突然暴起一道刀光,向他小腹刺去,而行刺之人披头散发,神色狂乱而茫然,两只脚竟然已经被人砍断了,血流如注。 “嗯~”王者雄目轻抬,信手赞掌,磅礴气劲顿时勃发而出,登时震退刺身刀影,亦轰碎了豪杰身躯。 周遭阒寂无声,风声呜咽,仿若拉响一曲挽歌。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小秀肌肉一把后,司马幻魂并未在眼前人神色中发现兔死狐悲之低沉,反而是出乎意料的视死如归之血性。 虽知摆渡一念遭莫名钟声抵抗,无法长久推行,因此难以复盘在仙岛时的“征兵”举动,但侵略的步伐不会因此稍缓。毕竟自己,乃七王之冠。 霸者威势,不过八字而已,‘顺吾者昌,逆吾者王。’心念把定,司马幻魂衣袂翻举间,显露身经百战的凛冽杀机,定下敌方命运:“杀!” “是。”主公令下,淡菊长鞭腾舞、坚竹木杖挥洒,亲率士卒,奋勇争先。群侠紧握掌中残戈,秉一腔热血,势要杀出大好男儿的气魄。 精锐、哀兵眼神交汇,战斗,一触即发。开阳武曲稳坐钓鱼台,静待战果成熟。 倏然,两声惊呼,倒飞的身躯重重落地。烟尘散去,但见菊落、竹折,幸得光环护体,飘逸主、虚心客虽是满身鲜血,仍苟延残喘。 怒怒!怒怒怒!下属遭创,司马幻魂怒上眉山,望向气劲来处,冷声发问:“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啦。” 大地隆动,树影摇摆,马蹄声自远而至,伴着高昂笑声,武林再现狂人踪。一声震天巨响,骷髅骏马乍停步履,庞然动能携带气流惊起漫天沙尘。 立马当关,暗黑布帐下响彻傲然诗号: “黑夜穿梭幽灵影,白色骷髅形似马,郎唤南宫名带恨,君扬怒眉杀天下。” 待沙尘散去,惊见一人,面分阴阳,黑白双发,发髻束于脑后,手持阴阳扇,头戴日月珍珠冠,独挑千军万马。 “异邦狗子也敢在中原猖狂!”道扇轻摇间黑白合流,恰如其主亦正亦邪的武痴姿态,然而语中不屑却是一览无余,“趁人之危,宵小之辈!”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心知南宫恨讥讽己方趁仙岛现世,九界地脉躁动之际,有备而来,打了中原群侠一个猝不及防,方得一路高歌猛进。为政多年,早转厚黑的司马家主坦然以对。 “哦~,哼!”听得无耻言辞,本欲发笑的黑白郎君却是乍转冷哼,声未落只见仙岛数名士卒当场爆体而亡。原来是几位没眼色的妖道角打算偷袭伤疲群侠。 “想在黑白郎君前面杀人,吾允准了吗!”浓眉一轩,狂人划界。 “逆天无敌眼前,”司马幻魂语调转冷,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气度,“不存界限。” 天罡一气 喝声再起,银芒灿若流星,霸音浑如洪钟,刚猛真元直摧高山,殊料眼前竟是难以撼动之武道绝巅。 浩荡掌劲如环似圈,席卷而出,然而眼前人竟是纹丝不动。首度交接,黑白郎君负手而立,秉一身傲骨撑持,坦胸承受对手袭击。 阴阳贯通功体暗提,收化运发之招导引雄力自地底蹿腾,回返仙岛军马。 “啊!”人慌马乱,己方阵营惊呼声入耳,司马幻魂心神一分,手上力道略松。战机稍纵即逝,南宫恨体内真气汹涌澎湃,立时震退开阳武曲。 一招眨眼而过,王者败退。就在司马幻魂稳住身形,暗自惊心对手能为之际,黑白郎君已是战意沸腾。 “逆天,无敌?”疑问语气开道,旋即又见南宫恨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方止,如鬼眼神陡转凌厉,法外武痴吐露豪语:“天下间,只有黑白郎君才配得上这四字啦!” “你们,离开!”心知对手威胁,开阳武曲临危不乱,勒令下属撤军。头目重创,又闻主公号令,开阳阵营士卒遂接连退走。 “你们,齐上无妨!”南宫恨狂言再出,语带兴奋,“不过,敢于喝止下属,你倒是保全了几分武者尊严。你们,也离开吧。”规劝声直指身后中原人士。 群侠心知留下不过负累,于是向黑白郎君深深一礼后,相继离开。 泱泱古道,夕阳西下,战场上如今人去境空。唯留对峙双方武息交锋,浓厚杀氛笼罩四野。 冷风忽转,武曲星动,素甲飘扬间,是不及瞬眼的拳腿交锋,肢接声,气爆声,声声入耳。 伴随着一声闷哼,司马倒退,加紧吐纳,舒缓经脉苦楚;南宫稳立,小指摇摆,面露不屑蔑笑。 调息完毕的王朝主宰,直面对手挑衅,再度进逼,屡败屡战。 寒鸦泣血,荒郊野场。霸者会狂人,一开武上新章。 与此同时,苗疆,龙虎山。今日,杀声震天。 伤者哀嚎,亡者悲泣不绝于耳。血狼无恨利爪狠辣,贲虎无悔长刀劈砍,骧龙无畏铁甲逞凶。三人率众冲杀,一往无前。安乐王奉天手下将士惨遭屠戮。 “龙虎山,就让你们成为吾——天玑禄存,扎根域外的第一个根据地吧!”独坐中军的金蹄战马,望着眼前险要山势,心中野望不断攀升,“占领易守难攻的要塞,再以星火燎原之势吞没苗疆。” 正当仙岛七王在列的天玑禄存,兀自闭目勾勒着脑中美好蓝图之时,天际忽现恢弘气劲。 “嗯!”察觉不对,红袍白甲加身的金蹄战马怒目圆睁,曲线华美间杂刚毅的金红战靴急抬,却是难以尽数消弭袭来罡风。一声巨响,中营顿时遭摧。烟尘散去,满目疮痍,四野无声,唯见天玑独立。 晴空万里无云,山谷冽风回荡,倏闻雷霆震怒。 “苍生何晓几危安,鲲鹏欲展风间,惊鸿敢与天对立,雄翼中,握世皇权!” 怒声扬,仙岛绿林首脑眼前,乍现不世王风。但见出招者墨杉戎衣,雄姿英发,白色皮草点缀紫金冠冕。 贵气,仁心在来者面容上交织成别样神采,正是苗疆之主——苍越孤鸣。 “孤王在此,谁敢,”苍狼携怒而来,掌开武决,虎步龙行,起手风云变色,“放肆!” 虽不知为何摆渡一念失效,但自仙岛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金蹄战马并未忘记武者本能。 加之随王者驾临,苗疆精锐插手龙虎山战局,场上形势登时反转,己方队伍在铁军卫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天玑禄存眉一凛,靴再扬,沉稳而霸道的超绝腿法首现尘寰。 封金三足印·乌飞登极 快捷招式演化初阳凌空,显露顶峰气象,战马身形飘忽不定间,悄然蓄力。蓦得,金乌西坠,铁蹄俯冲眼前狼王。 极招在前,苍越孤鸣心犹沉稳,袖袍飘洒,浩掌吸纳地气,气似归根无尽,再展宝典武学——虚空灭·狼王印 并字马化消来人好似钢鞭般的一击,左手反扣靴影,收化间进逼来者。苍狼初现苗主雄威,黑发飞扬间,右手招开沛然,迅影五式连环,轻取对方周身要穴。 天玑禄存猝不及防,生生挨下三拳,只觉对方掌劲声势煊赫,一式中有七股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或内缩,变幻莫测间竟是难以抵挡。 金蹄战马明了近战不利,勉力提气运招,正是封金三足印·蟾跃惊空。灵蟾雀跃,滑溜脱身。 好险远离苍狼的仙岛匪首,抹去嘴角猩红,心下暗自惊诧——眼前青年,竟有如此根基。 …… “砰!”重物落地,打乱山脚战局,仙岛七王·天玑禄存,饮败。 仙岛阵营慌乱之际,苍越孤鸣武元运转,紫气呼啸不绝,掌力璀璨,恰若王者君临,沉雄式落,即将画下战马终点。 “主公!”乍见忠仆昂立,无畏身躯一挡霸道罡气。 “护身横练吗?”察觉铁甲难破,苍狼神思再转,“那这样呢?” 掌下力道再催,狼王借反震之力直冲九霄,苍越孤鸣英姿腾空,右手虚空现星辰,化出无上刀锋,皇世惊天三诀变转间,竟是毫无破绽。 星辰极变·天狼啸日 冷、残、狡诈,寻隙而走,势如天狗吞月,从天而坠,兽性之刀当世罕见,刀气更是无匹难防!仿若白练挂银河的刀芒斩落,激起血雨四溅。 无畏忠仆久经沙场,再一次感受到了何为痛楚,却付上了性命的代价。 骧龙铁甲,破。 ……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中苗边界某处无名山峰,今日忽染清圣道氛,一扫郊野俗气。 “养天地之正气,采四方之万灵,聚忠仁之精神,放之则弥六合。” 清朗诗韵回响,但见离尘之人身披素袍,背负古剑,道冠巍峨束起如雪发丝,疏冷面容上嵌着一双正邪莫辨的水蓝双瞳。 “史艳文未完成的事,”冷冽声线更衬语意决然,“便由我来做!” 言罢,六合惊觉磅礴劲风逼身,却是击中足前三尺地面,惊起碎石阵阵。定睛一看,刻意镂空留下古拙线条的奇特圆盾静立山岩,抬首望去,昂藏身影映入眼帘。 黑发不羁披散,战甲勾勒嚣狂姿态,神异面具隔绝有心探查,鬓间沧桑更添刺骨杀机。来者——天地不容客。 “此路,不通!” …… 虐完菜的九天剑殊·殊天九独行小树林间,兀自回味着碧血银芒下的惊鸿剑影。却是不意间踏入后土环境。 新人抬眼,惊见斩武玄狐屹立身前,典雅长剑斜指苍穹。近魔剑者兜帽下紫红狐眸流露出嗜血锋芒:“你,只有一剑的机会。” 番外 仙岛 夕阳斜,西风慢。仙岛君王一会中原异数。 四野无声,蓦然,枯叶坠落画下战局开端。抓准光影交错瞬间,但见开阳武曲拳掌开阖,霸烈罡风摧人周身。 黑白郎君双掌成拳,当胸一挡,傲骨不让。先前试探结果在心,司马幻魂蓄势抢先,得势更是不放,无俦真力凝聚双臂,君临之态不容对手反扑。 “痛快!痛快啦!” 对手重招霸道,恰如大河汹涌澎湃,拳上余劲不绝皮骨生疼,却是更添狂人凶性。南宫恨豪语再落,手下武式交锋未曾稍缓,流利争机间竟是反守为攻。 袖花轻挽,黑白郎君眼中神芒明灭,气劲一震,再染逼命杀氛。怒马凌关之招沛然进取,是不容喘息的指掌变幻。激扬尘浪荡空,九霄云龙争变。 面对此境,开阳武曲虽是暗惊眼前武痴狂姿,仍是不改稳重之态。周身气息陡然变转,雄浑武息霎时爆发。 司马幻魂聚力猛然一振,反将南宫恨双臂拨开,寻隙拉大两人间距。 “黑白郎君盛名果非虚传。”指节麻痹刚刚消退,仙岛王者由衷赞叹。“奉承之语救不了汝之性命。”武林狂人眼神睥睨,冷言阻下招揽语句, “省下口舌,豁尽能为求生吧!” 话甫落,自负天罡一气守身,半部逍遥无德功汇合王朝秘传,当代司马家主独对武道巨匠,亦无畏惧心思。身形矫健,双掌翻运昊白华光,气劲延地扩散,虎啸龙吟压向南宫恨。 “离合并流。” 敌手能为了然于胸,南宫恨衣袂轻扬,起手便是非凡之招。黑白两仪如渊深沉,双掌分接贯日奇能。两股磅礴之劲极端交汇,开阳武曲惊觉己身内力遭受无形消磨。 对手真气凝练如一,却又自生刚柔变化,卸去己方拳劲同时逆袭而上。察觉眼前武者难缠,王者脑思急转,虎目不意间扫过西坠金乌,确认大军当前已然安稳撤退。 转瞬内心已有决断,开阳武曲立将一身元功维持在九成水准,以期极招能够爆发十二成的威力。但如此作为,却非意在即刻一击毙敌,而为先行尝试脱身可能。 司马幻魂神色稍动,内力源源不绝倾注掌间。白袍浮动,真气急窜,双臂再振,锐不可当的庞然雄劲,竟将南宫恨平平推出数步。 霸道武元催上极限,司马幻魂沉重之掌,不容喘息地连续猛攻,欲令南宫恨疲于应对。 蓦然,开阳武曲攻势一变,式开浮云舒卷,遮天蔽日下扰敌为先。右腿重重向地猛跺,飞土扬泥化作尖锐之刃射向黑白郎君,人却反身往后极速避离。 “开阳神功·卷云掩日。” “阴阳一气!” 举重若轻一拨,黑白古扇划开侵身之物,南宫恨仿佛离弦之箭激射而出,阴阳华彩璀璨异常,按向司马幻魂背心。 阴阳之力妙用于掌,纵无魔刀锋锐,匪夷所思之劲,又岂是虚饰之招能挡? 迫不得已,司马幻魂撩起护身银甲,以身挡下袭来真气。随之再赞仓促一掌,正按南宫恨右胸。然而黑白郎君此招剩余内力,却似传导直入开阳武曲五脏,翻滚震荡不息。 刹那风平浪静,司马幻魂轻创在身,南宫恨溢血退立一步,已是各自见红。 “想在黑白郎君面前弃战,吾,” 似看穿用意,质问语调更添自信藐然,周身真气浑然一体,狂人单手道扇负腰,怒眉再扬, “允准了吗!” …… “弓狐为何还不出手?”目睹苗疆狼王先挫己身,再破骧龙,依旧神采奕奕,根基深不见底,天玑禄存心生退意,却迟迟不见奇兵天降。 时间线稍稍前拨,高峰之上,寡淡身形迎风而立,褐色长发束成狐尾飘扬,冷眼紧锁山间战局。 龙虎山,昔日撼天阙动摇苗本之处,地势险要,无疑是兵家必争之地。倘若安排高处射手策应,更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仙岛七王在列的金蹄战马手下恰好就有这么一位能者——弓狐无忌。 其人实力超群,箭术高超,千里外例无虚发。年少时曾受金蹄战马大恩,因而加入其阵营,帮助金蹄战马夺得仙岛霸权。 如今天玑阵营为扩张版图,意图染指苗疆。善战者,未虑胜先虑败,弓狐无忌掌中暗箭进可扭转战局,退可化雨绊敌,天玑禄存遂安排其固守高处。 弓者百步之内听风辨人,率先发现苍狼驾临,本当箭阻战场变数,然而却被破空锐气牵制住了步伐。 “不对。”察觉凌厉箭风目标直扣己方,弓狐无忌心犹冷静,机敏应变。屠苏宝弓乍起,挽弦疾发,锐箭截击半空劲芒。 骨弦兀自震颤之时,纤长五指再度拨弄,梅开二度,迅影直袭暗中人所在位置。一声轻响,在战声喧嚣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然而落在射手耳中却是如此清晰。 凭借超群目力,确认长箭贯穿岩壁,分毫不差地钉在足痕之上,片石未落。如此造诣已非凡俗,对此弓狐心内无半分骄傲,反而凛眉以待。 “率先躲开了吗?”明了连珠双箭未尽全功,反倒使对手趁机靠近己方,仙岛第一弓手首现认真姿态。 双耳轻动洞悉风声呼啸,时刻准备捕捉来人动向。脚下步伐快慢交错,把握战机稍纵即逝。 飒飒秋风,象征彼端正踏步而来的老道猎手,暗紫斗篷掩映贴身软甲,脖颈处白色皮草更显苗族悍勇,正是王族亲卫——笑南冠·慕云知命。(没有打错,这个人是会在本书中出现的。) “生不逢时世道昏,人神皆愤。十九年来盗乾坤,笑杀南冠。” 成熟语调流露出漂泊意蕴,诗号,跫音巧妙利用群山回声化成呜咽风吟。战歌无常、时断时续扰敌心神。 弓者铁足轻移,无视地形,如履平地,快步接近弓狐身前十丈。 百丈距离,是确保风声掩护下不露痕迹的极限距离。同为猎手,狭路相逢,笑南冠对敌者能为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再近一步,恐怕己身便要毫无过渡地直面如潮箭雨。 高峰之上,肃杀氛围弥漫,慕云知命但觉心惊肉跳,眉头一蹙,紧握手中七杀拳弓,率先动念起杀。 山巅乱石林中乍起的一缕刺骨寒风,刹那打破了对峙局面。电光石火之间,弓狐无忌出于猎手之本能,已然洞悉暗处狩猎者之真意。 弓狐仅凭知觉便能明方圆一里类一切事。风不是他的耳目,但血气是,杀气是。但凡一切活物,只要动起杀念,身有染血,便绝逃不开纵横仙岛绿林的猎手耳目! 敌手快,弓狐更快,先前搭箭扬弓静待举动只为一争转瞬战机。 一左,一右,斜上而斜下!长箭一者锁其喉,一者取其心,当细微声音传入人耳之刹那,实际上左下而右上,听似瞄准咽喉的锐利早已盘旋至后心。 而取心直入的那一枝,忽而随风而上——在这时,冷冽杀性之弓起了变化。 手腕急旋,张狂弓翼轻巧弹开目下寸芒,旋即弓箭汇流;脚下步伐流利,踏足间身影腾挪避开背身寒星,随后鹰眼紧锁。 慕云知命猿臂展弓,周身劲力尽灌箭上,抓准时机松弦亮箭。仿若人弓合一般,笑南冠呼吸谐韵,空中身躯伴随松弦动作极尽舒张。 …… 苗王宫。 月白长袍,道冠巍峨的荻花题叶独坐后花园中,烹茶自娱。石桌之上静卧一方三尺木盒,檀木古色衬托内中不凡。方盒无盖,皮草内衬,其间盛放着一口绝代逸品。 主体殷红远调,上有鎏金云纹点缀,狭长五锋流露出别样锐利,指掌交界处流苏轻摆,腕间护臂张扬入云。 倘若有熟悉武林掌故之人在此,定会认出眼前名武,正是苗疆王骨·狼王爪。 狼王爪为苗疆开朝太祖所遗之王骨,拥有充沛灵力,曾成就白狼肉身,被锻神锋改造后,拥有令皇世经天宝典失效的特性。 无我梵音抵抗摆渡一念,加之还珠楼主友情赞助神思蛊定念,因此仙岛同前世一般思想侵略已无可能,摆在天玑阵营眼前的选择,唯有武力征服一途。 水声清淙,茶烟袅袅。身为苗疆大祭司的荻花题叶执壶添茗同时,心思百转千回,考虑当今局面。 如今苍狼三部武学加身,根基当世无匹。想要抗衡王上,取得太祖遗泽已成必然。佯攻龙虎山,牵制大军前往,而后派人暗中盗取狼王爪吗? 宫中戒备森严,盗窃人选须得来去自如,要么轻功绝顶,要么术法登峰。武者分散各处战局难以抽身,因此唯有术法行家得空,联系前世剧中所得,出手者唯有—— 瑶光破军。 一声轻响,花斟满第二杯茶的当口,园中山水忽染幽兰芬芳。循香望去,但见入目粉衣雅致,其人看来外型华贵、面容皎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一脉优雅脱俗。 番外 假如狂涛这样演 “深宫禁院,选在苗王率军驰援之时,”荻花题叶语调和缓,是同外在相符的轻松写意,修长食指轻叩岩面,古拙瓷杯悄然划向对侧,清茶待客,礼数周全,“寒声锁夜,有备而来。” 言至后来,狭长凤眼微眯,不意间流露出些许凌厉。 “有备,”暗自讶异眼前男子叫破己身来历,蔺幽兰神色不动,莲步轻挪,白纱浮有粉雾,裙裾轻曳而无声。旋即女子扬袖落座,秀美容颜因气质而显三分明锐,“更有自信!” “自信?呵!”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荻花题叶不由失笑,再度开口,言辞万分恳切,“七王情谊,都如此诚挚的吗?” 前言不搭后语,却是格外挑动帝女心绪。放眼当今九界,适合人族居住之处,除却仙岛,不过中苗佛道四地罢了,其间又以苗疆国力最为强盛。 无意间透露苗疆地灵人杰讯息给天玑禄存知晓,又暗中隐瞒苗疆能为,意在挑动两虎相争。可怜的战马啊,就这样在同僚的算计下成了为王前驱之辈,为战场外的胜利提供支撑。 尽管曾经同为四块玉成员,但私交之外,瑶光破军亦有责任在肩,她仍需为己方阵营谋划。同绿林匪气浓厚的天玑阵营相比,开阳武曲无疑是更好的合作对象。 澄澈双眸中愧疚之色一闪而过,旋即被坚定情绪取代,毕竟司马王朝中还有那位运筹帷幄。 “幽兰孤芳君,”意味深长的名称,旋即男子无视眼前人微变的神情,稍作沉吟,兀自续道,“不错的对手,可惜他挑错了对象。” 对象非指苗疆,而是指在才子绸缪下陷入孤立境地的中原。 “毕竟,中原那位可是比逆天还麻烦!” 狂风疾掠,巨木倒拔。定视的两人间,气氛压抑肃杀。高度集聚的精神,不容须臾分神。只因任何一个破绽,都将招致致命的败果。 先前试探既被识破,司马幻魂再无收手之心,霸道真元驾驭威能浩瀚,素底金边的锦袍,顿时为之鼓荡急摆。 “开阳神功·开天破日!” 司马幻魂的功体,以半部逍遥无德功为基,后与七王同修,成就星宿特异。 此刻情势不利,开阳武曲立运强招。霎时,华光演绎善战气象,凝聚一股霸烈之能汇流王者气海,骤见金纹白虎乘风奔腾、势可逆冲斜阳,怒啸反扑南宫恨。 破日奇招来势汹汹,南宫恨兴味陡升。与拳掌高人交手已非头回,黑白郎君掌行刀路,一撄赫赫虎威。锋锐刀气慑服四野八荒,举手投足望之缓慢异常,却又似乎快的迅雷不及掩耳。 掌刀轻划,引动天际朝霞变化,周身七丈灵气以其为中心汇聚,勾动古道之上猩红血气蒸腾,化作殷红战狼盘空吟啸不止。 再一瞬过后,庞大狼形刀气居然被南宫恨凝在掌沿三尺之处隐而不发,驾驭如此雄力举重若轻,此等境界早非人力可及。 “封灵斩!” 弃用五绝,灵斩开道。非是掌功对峙,却是令人无从抵挡模糊刀芒半旋于空,竟将由恶虎临身席卷而来的流金溢彩凭空抹消,封灵斩之威,更在下一刻完全浮现。 气走若游龙,仿若羚羊挂角的一式应时而出。黑白郎君立地不动,雄掌横劈,算尽前路、封绝后路之刀,尽断凶兽生机。 二人擦身瞬闪陨日掌刀交汇一息,高下立判。人影错分,双方登时异位。狂人好整以暇,黑白战袍张扬如昔;王者神采不复,素银甲胄黯淡留痕。 “论掌法,汝差史艳文远矣;论根基,犹逊岳灵休三分;论战意,不及网中人七成。” 先前针锋相对对手率先露怯,虎失胆气顿泄九成功,狭路相逢之逼命快意大打折扣,南宫恨语带落寞,吐露轻蔑言辞:“井底之蛙,亦敢叫嚣。雄图霸业,不过虚话。” 挑衅语句分毫不差,落入敌手心海,狠狠践踏王者自尊。司马幻魂脑思流转对手激将意图了然于胸,己身仍是难以抑制的怒火中烧。 “中原第一狂人,黑白郎君南宫恨,”低沉沙哑的声线,一字一顿,骁勇王者见无抽身可能,心思却反是更为沉定,气焰更增狂傲,“没稀罕啦!” 昂然藐笑,开阳武曲转手起招,磅礴之劲震撼身侧七丈方圆,霎时地陷三尺,横生气芒直逼狂人。 “开阳神功·仙海浩瀚!” 上阳奇功映眼,反演瀚海渊流。形如惊涛怒卷,势若无边汪洋欲吞擎天泰岳。 “嗯~,无涯之招么?”绝伦武式袭身,霸掌无视根基之差,堂皇以力压人,意在证明己身能为,黑白郎君豪情不减,战血沸腾,“允你的愚蠢,增添吾胜利的风采。” 南宫恨立足深根荒山古道,气走周天八脉,双掌拨化间成就五彩流转,名招立运:“五绝神功。” 五道暗劲凝练唯一,离合变幻间劈风斩浪,长驱直入独接开阳雄劲。 武曲争华,怒眉扬杀。双强再交手,浩掌肢接间,周遭如受莫名之物碾压,方圆十里尽受摧残,惊起漫天烟尘。 苗王宫中,后花园内,对坐身影心系中原战局。 眼前人竟知晓孤芳君的存在,需知仙岛现世不过数日而已。 “黑白郎君根基、战意均是上上之选,”心头短暂讶异划过,寒声锁夜迅速理顺心思,再开口,不意间透露出对透彻各界高端战力的十足把握, “纵然司马幻魂以武称雄仙岛,正常情况下也未必是武林狂人对手。” “哦~?”巧妙听出佳人话中未尽之意,荻花题叶剑眉轻挑,慧眼不解望向对方。 “常态不如,倘若再加上摆渡一念呢?”轻声缓调下是成竹在胸的冷冽肃杀,提醒着旁人眼前女子秀美外表背后的另一重身份——仙岛七王·瑶光破军。 与此同时,仿佛呼应幽兰论断一般,中佛交界处高耸入云的一座广泽宝塔应声而爆,失去梵音掣肘的摆渡一念恰若脱缰野马驰骋不息。 无声磁波自此扩散,传播方圆百里重逢钟声琅珰,进逼之势堪堪减缓。洗脑杂音传播受限,然而先前席卷间已然笼罩狂人王者战局。 高手过招,一瞬延搁足以底定战局。然而纵使眼前对手失神,先前南宫近战凶猛举动历历在目,司马心有戚戚,遂决意稳扎稳打。 开阳武曲足下步伐迅动,拉开敌吾距离,旋即真气急窜,一身元功提上巅峰,体内逍遥无德汇流波上曲调悠扬。 幻魂神功·仙魂摆渡 掌风不停,杀机凛冽,司马幻魂攻心不忘运招,撩拨狂人杂思。然而,逐渐消磨的战意,渐趋缓慢的应变,却非为其所动。概因愈发纷乱的情绪,掀起清晰如昨的记忆。往昔同行时光,有若暖暖温泉,涓滴入心。 “这位小兄弟,方才好听的曲调,是你所吹奏的吗?”“嗯。” “我不曾看过有人,愿意为了一颗小小的石头而落泪,也不曾见过愿意将他的眼泪给人的石头,石头仔,想要跟你作朋友。” “小兄弟,你叫做石头仔?”“嗯。”“我叫做黑滤滤。” “我是白狼,我只想做我自己!”“我知道,你的感觉,我都知道。” “我有两个朋友,一个黑滤滤,一个白烁烁,变成黑白郎君,我一个都不剩。” 意志,守着无法割除的执念坚定不散,早该忘却的记忆,在过去未来的摇摆之间清晰,在梦里梦外的忘我之下模糊。忽视了外界变化,淡却了创伤剧痛。深埋心底的情思,于生死关头不再遮掩。 “黑滤滤,我们一同去找白狼,叫他同我们一同退隐好吗?” 无从因应的承诺再现,是在敌手操弄下加倍扰神的摆渡一念,仙魂摇曳,意在促成黑白郎君再度分化。 苗王宫中,乍闻佳人用心,荻花题叶瞳孔一缩,旋即神情骤松,嘴角轻扬。微笑入目,寒声锁夜内心顿感不妙。 “想以摆渡一念扭转战局吗?”稍啜香茗,男子语调依旧不疾不徐,“你们错算了黑白郎君的斗志,更低估了黑龙白狼的决心。” “我甘愿放弃自己,只为你。”再一次抛下生存意义,不仅为守护暖心笑颜,更为回报中原质朴人情。 南宫恨离合并流名招再出,腰身黑白道扇,胸前阴阳泪石同受呼召。扇从风,化作苍白狼影;石落地,演变黧黑龙形。 荒山野道之上,竟是黑白龙狼三体同现。 “恭喜你们,有幸见到最为完整的黑白郎君。”荻花题叶情真意切,由衷祝贺。 “不过,”话音巧转,再开局外篇章,“以才子幽兰的智慧,必然留有后手——” “九天剑殊·殊天九,”明了对面弦外之音,瑶光破军脸色愈发难看,“他也在你意料之中。” 仙岛剑界异数,孤芳君特意请来以备不时之需,必要之时一式分战局,为主公创造脱身时机。 然而本该赶至现场的冷漠杀手,行至中途忽遇玄狐孤身拦路。 无名树林内,莫名剑意衬托肃杀气氛。无声对峙良久,寡言铁精低沉开口,非是邀请,而是命令:“出剑!” 冷冽狐眸、孤僻鬼瞳于半空中交锋刹那,各自能为了然在胸。名为仙岛剑客,实为无格杀手的殊天九率先移开视线,故作姿态坚守所谓“原则”,道:“你非是我的目标。” 玄狐反手扔出一物,但见布帛飘扬半空,轻巧落在九天剑殊眼前,全然无视对手拒绝言辞:“签吧!” 殊天九依旧强硬,目光悠远,仿佛穿越时空直面中原荒野战场,一派高手风范:“我的目标在那里。” “不签,你将一无所成。”玄狐对此不置可否,兀自开口约战,毕竟,深谙剑道的铁精早已看穿对手色厉内荏之本质。 “既然有意侵略九界,仙岛又岂会不考虑到斩武道的威胁呢?”慧思流转,对手安排了然于胸,蔺幽兰再开口,仍是自信斐然。 “天璇巨门吗?”花园当中鸟语花香,衬得男子声线愈发清雅温润,荻花题叶再开口,神色不变,欣然接受寒声锁夜猛地投来的眼神洗礼,“故友重逢,合该一叙。” “逍遥游去了洗墨幽居。” “正是。” 番外 纵横 空无一物的阒寂之地,但见满山青翠,层层叠叠,山风过处,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涛,极为壮观,令人心胸为之一宽。 如绸雾霭飘荡在林间,若轻纱一般,小径两旁绿色的竹叶上,有晶莹露珠,美丽剔透。 人去楼空的洗墨幽居,安静的不闻半点异响,大门紧闭,不知岁月。 直到墨杉悠然的狂士手携杜康趁晨雾而来,却像是一瞬间让此方境界自晨光中醒来。 背负狼毫、眸显慧色,一派悠闲自适的舞啸笔狂,仪态斯文潇洒,沿着披霜一般的清阶漫步而上。 蓦然,水流清光般的琴音乍起,宛若天籁绝响,令人如沐春风。风中蕴古调,正是久违之人对于好友的致意。 未见其人,便闻其音。茶韵琴心,高远淡泊。 “披蓑百载学髦髫,古今事,水底明昭;揉丝一曲念奴娇,往来者,世外逍遥。” 悠然诗念声,琴音荡碧海。流水不染尘,烟雨荡江波。 天籁环响不绝于耳,带出一道文弱道影——青领素裳,挥衣竹墨,映衬周身殊雅气态。 “无端墨迹任风流,尽写牢骚万古愁。百丈纷尘千事扰,三朝盛世一樽休。” 甫见暌违同修,太叔雨心犹冷静、坦然以对,吟诵昔时笔海三豪之诗号,却是遥相呼应。 “久见了,好友!”一声意味不明的好友,是试探,或是真情呢? 只一瞬,笔者心头无声百转千回,口中应对却是丝毫不慢,叹道:“一别经年,不料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浅叹,是遗憾故交已远,或是无奈立场难全呢?”冠似砚、簪如松,名唤逍遥,却是端眉肃目。 琴者再开口,挑明弦外之音。 黄道破晓,霞光披落,缭绕白云顿消。待得绵影散尽,恰是一曲终了,唯剩道琴横斜,余音绕耳不散。 “看来你知晓了,”闻言,太叔雨微微一怔,深邃瞳仁流转迟疑片刻,旋即应承道,“不错,笔者正是出自仙岛。” 底定之声落下,划分二者阵营过后,男子暗自垂首,似是悼念曾经同修情谊。 “当初求学鬼谷,本就只谈学识、不论出身。这点直至今日,丝毫未变。” 竹叶清露滴落成一盏清茶,君子之交淡若水,茶中真趣不言自明。昔日几人书生意气、指点江山之图景历历在目。 暖心之语入耳,稍感欣慰的舞啸笔狂洒然入座,似是感念于休琴忘谱所言,谈兴陡升道:“既如此,不妨就以如今来势汹汹的仙岛为题如何?” 言下之意:笔者有意提供情报,好友,够义气吧! “却之不恭。”逍遥游衣袂虚抬,示意洗耳恭听。 “六甲子以来,仙岛由玄朝皇室司马一族后代统治,陈腐以现,后内部争斗,七王并立,各大势力纷纷崛起,最终因天璇巨门在关键时刻提供历史文本,仙岛七王再度团结,以一统九界为目标前进。” 竹林当中,二人对立,一者侃侃而谈,一者凝神细听。 “仙岛居民和一般人族无二,却十分团结,拥有坚定信念,做为战士,可以一挡百、做为谋士,可无惧牺牲。” “信念随时都在转变,其人又该如何呢?” “寥寥数语便能觑破个中关窍,逍遥游果真犀利。” “替你铺路,不继续吗?” “哈,不错,仙岛居民无法用常理讨论,信念随时都在转变,但却非个人的转变,而是整体的转变,不会产生矛盾,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信念却会变得更加坚定,即使牺牲生命也不会放弃信念。” “类似无我梵音的传播么?”似是听到情报熟悉处,琴者吐露陌生名词。 “无我梵音,便是抵御摆渡一念的钟声代称吗?看来笔者不在武林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故事啊!世上竟还有如此能工巧匠。” 言至后来,太叔雨语露感慨,几分赞赏,便是几分杀意。 “相较未知的摆渡一念而言,广泽宝塔终究限制太大。” 仿佛洞察眼前人心思一般,逍遥游继续推进话题:“若否,仙岛独挑八界的底气又何在呢?” “不错,有形之物终究难脱樊篱。若吾是仙岛七王,定然不会放任自流。”语至后来,磁性声线更衬凌厉言辞。 “想要让无我梵音全范围覆盖,小型装置难为,然而大型建筑不仅耗时——”鲁家倾情赞助,短时间内亦不过成就两座。 “更易遭受针对,”缺少机动性,不过是固定靶子罢了,休琴忘谱话意未尽,舞啸笔狂默契接上,“料想此点,师侄已有应对。” …… “确实已有应对,”苗疆后花园,独对瑶光破军的荻花题叶依旧从容无迫,“两座宝塔南北双分,是无奈,或是请君入瓮呢?” 倏闻惊人之语,女子脑思乍转,来此之前己身曾借空间术法之便抵达一处塔址,藏招以待,如今却未能响应。 蔺幽兰一心二用,细细体察过后,惊觉自身所埋灵力竟遭道魔合流之息层层消磨,脸色难看道:“梁皇无忌!” 面对享有魔之左手美誉的帝鬼最强之盾,哪怕寒声锁夜术冠仙岛,亦是难越雷池。 ‘等等,’气怒语落,蔺幽兰却是思绪骤然打开,‘先前所废之塔既非我之手笔,那么出手者会是?’ 塔身坚韧,若非强绝术法,便只有非凡神兵可摧了。而七王当中,恰有一人腰悬名武。 冥殿十刀·雷雪 一声如同劈天般的鹰啼过后,凌厉、果决,雄浑刀劲破空而来,直取参天巍峨。广泽宝塔,应声而爆。雪白大衣,气质冷冽锐利的雅逸刀者翩然而降。 …… “天权文曲,”男子语调听来不疾不徐,实则暗伏如潮压力,“仙岛刀界天子,呵!他,见过真正的刀上究竟吗?” …… 本就是应幽兰孤芳君之邀而来,梵音掣肘既失,文采星华更是无意多留。苍白俊影流变疾逝,带动周遭风啸,意在回归清圣桥。 就在此时,忽闻笛声悠扬,描摹淡烟疏雨,清正武风自远而至。 “沉刀埋霜小楼庭,回首江湖风云轻。君有才能纵捭阖,清溪仰望有遥星。” 伴随旷达诗号响遏行云,隐世身影飘然而至。 白发胜雪更衬谪仙无垢,十指灵动点拨翠微飞声——正是遥星公子·别小楼。 …… 交谈愈深,瑶光破军愈觉九界之深不可测。 幽兰孤芳君后手尽遭钳制,同修天罡一气之人除却背道而驰的那位,又都难以脱身。 如此看来,能及时驰援开阳武曲的也只剩下自己了。 思索间,女子水袖当中素手掐诀,柔光闪动,越界术法隐隐将发。 “诶~?”好似后知后觉,才发现眼前人心绪不宁一般,荻花题叶举手添茗,扬袂间无形拨弄空间暗流,“再留片刻吧。” 是邀约,更是以势压人。 “你想拦我?”术法遭断,秀眉微蹙一瞬,蔺幽兰再开口,已是语调泛冷。 “帝女想走,天下间又有谁能拦得住呢?”男子嘴角笑意不减,“如此,不妨听吾一言,再走如何?” “嗯~?”“将话题转回一开始吧。”温文如昔的声线,荻花题叶全然无视瑶光破军焦躁心境,兀自续道。 “仙岛七王,算上十雪天子,已现其五,以各位之智,显然不可能无人固守本界,除去这位不得入世一展长才的雄主之外,却不知,最后一位王者何在呢?” 言尽于此,倘若还不能透彻对手之意,蔺幽兰便枉为帝女了。 …… 武息怒卷,气氛肃杀。中苗古峰,战火将燃。 “踏烽火,折兵锋,正邪无用;斩敌颅,杀魍魉,天地不容。” 伟雄诗声乱局顷刻,昂藏身影已然近身,首开攻势,悍勇一掌强袭六合中门。 沉稳超卓的离尘高人无意纠缠,古锋不用,仅凭莫测身法,横挪三丈,暂避来招。 天地不容客收发自若,浩掌变爪,牵引墨邪上手,转而负背。左手无俦真元疾行经脉,招走暴流灭境。 杀机盈溢三尺七丈,勾起地气化煞流。磅礴掌劲恰如天雷动地火,迸生无边狂澜,循由直线猛然轰向仙岛忍辱士。 “无奈啊!”一声长叹,突兀遇袭,眼前人更是杀意决然,六合对此隐有猜测——无非是天枢贪狼之身份遭破,其余六王欲借此断己后路。 心下稍痛,六合应招分毫不慢,只待制敌过后细细分说。 直面霸道攻势,气定神闲依旧,仙岛奇人屹立不摇,式行守身为先:“羽化神功!” 两字落定,久远古技再现。但见六合踏斗布罡,银白道影走若夕云,一如水质无争,动静相宜、阴阳互生,足下太极八卦疾速扩展延伸。 甫一接触,天地不容客便觉自身真元竟似泥牛入海,无论怎样加催内力,皆被对方身周无形之气化消。 “飞瀑怒潮!” 攻中代守,绵密、刚烈,如瀑气劲封锁方圆,苗疆战神再试秘传之招。 掌行半途霍转双流极变,殊异功体再启阴阳两分,掌化刀形中路直进,划向六合胸膛。 根基之斗,难占上风。皱眉退步化招,变化数十犹然无一奏效。六合凝神不语,心下已觉不对。 脑识刹那底定,意在反守为攻。天枢贪狼敏锐捕捉战机变化,又在以羽化奇能化解雄招之后,蓦然抬手蓄劲,仿纳乾坤入虚无。 皓白大氅翻飞,道者动中蕴静,六合一气攻守裕如,点点银芒化金辉。 正气神罡 初次反击,便欲雷霆建功,但见仙岛忍辱士右手似慢实快,并指点中掌刀。 守无可守之独门罡气,竟似在肢接刹那,全然无视天地不容客所设抵御真气,即将在其体内爆散开来。 不明就里,苗疆战神只觉威胁乍临。早年借先天纯阳反修至阴元功,加之后来另有奇遇,万恶罪魁早成双极特异。 此刻,体内真元受到外物刺激,自行转化阴五阳五,无伤接下六合重招。 …… “他之能为远超你之想象。”心思错乱一瞬,毕竟出身不凡,久居高位的寒声锁夜很快守住心境,平静无波道。 “是啊!武冠七王岂是等闲,”清雅淡然之语调,点缀自信斐然之目光,赞赏落下,荻花题叶话锋陡转。 “但,倘若其元功不全呢?” 交谈若久,清茶几更。话题至此,女子首度失态,水眸含杀。男子仿若浑然未觉,指代不明地浅笑反问。 “现在,你要救谁呢?” 话甫落,已是人去留香,倾泻满地幽兰芬芳。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啊!”轻抿冷茶,嘴角依旧带着暧昧不明的惑人笑容,荻花题叶低叹一声,如讥似嘲。 旋即男子云袖轻甩,似是散去某处禁制:“你说是吗?欧阳造化。” 灵光散去,但见绿绦黄杉,黑发披肩,肤色白皙,唇若毒晦暗的清瘦男子受缚,倒卧岩桌后方树荫之下。 原本桀骜的眼神,如今满溢着难解的情思,说不清是嫉恨,或是怨怼,还是不甘。 番外 断桥 苗疆,苗王宫 后花园内,修竹竿竿,潇潇洒洒,青石错杂左右,点缀雅致脱俗。 四下是楼台高阁,曲廊花榭,水木明瑟,风吹来,竹叶响,水波起,光影冷峭,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精致观感。 目送瑶光破军离去,心情颇佳的荻花题叶举杯饮茶,细品着口中绵长回味,赏着谷内艳红美景,静看天际风云变化,淡笑自若。 “学长,”镶金白衣,手持翠色玉笔的禹晔绶真却无此闲情,“王上率军在外,苗王府都险些被人入侵,你怎么还这般悠闲?” “入侵者,”闻言,男子长眉微挑,添茗举动分毫不慢,反问道,“何处呢?” “这啊!” 学弟踢了踢倒地身影,示意失魂落魄的毒医怪杰别装死。 荻花题叶视线稍动,在欧阳造化身上转了一转,复又移开,“吾倒是想请教,不知这位兄台入侵到了那一层?” “这嘛~”禹晔绶真神色一滞。 “苗王大殿?”男子仍是惯常的平和语调,随后话锋陡转,“罢了,看你的神情我也能猜到答案,换个问题吧,入侵者打扰到王后了吗?” “无。”禹晔绶真摇了摇头,承认道。 更准确地说,一厢情愿提前跑来苗疆,意图充当护花使者,为帝女前驱的仙岛毒医连府内第一块砖都没摸到,就因为“误入”御膳房被拿住了。 思虑至此,小学弟瞟向地上清瘦男子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 浑身毒药气息隐藏虽妙,但还是瞒不过那位啊! “话虽如此,”心思曲折不提,禹晔绶真嘴上不让分毫,“如今王上独自领军在外,学长全然不会担忧吗?” 不怕苗王股肱(妖妃)地位不保吗? “呵,三部宝典加身,根基当世无匹,汝大可找找,如今的仙岛,有谁堪为王上敌手?” 微妙听出弦外之音,荻花题叶再开口,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只是茶香隐隐间,疏影弥漫半掩的俊容之上,灿然眸子若有似无地流露出些许危险意味。 “汝从何看出,吾全无作为呢?吾可是方才才为苗疆退了一位大敌啊。” “人在后花园,只出一张嘴,这也算?” 的确,相较从前而言,这次的解决方案简单异常。 “哈,难得的休闲时间怎能不好好把握呢?”荻花题叶神色恬淡不减,兀自欣赏着园林雅景,只是言辞稍显冷冽。 “至于一夫当关,有那个必要吗?” 反正狂聊集体降智,自己又何必按着智斗相互试探,筹码交换的那套来呢。一界之力,四面开战? 思虑至此,静坐术者嗤笑一声,而后衣袖行云流水般一卷,清风拂过石桌,撤去茶具同时,化出一方丝绸古绢,恰恰落在木盒边缘。 定睛看去,但见其上密密麻麻,笔走龙蛇,记载的尽是正道人手之名。 人手充足,对付武格有欠(拉踩老人)之徒,堂皇以势压人便已足够。 “学长,绶真有一点疑问?” “汝在疑惑,为何吾现今作风与先前大相径庭,因为,”荻花题叶直起身子,离开了舒适的躺椅,犀利目光宛若洞彻眼前人心思一般。 “吾厌恶这惹人发笑的剧本啊。” 九界的一切都归仙岛所有,一岛之力瓜分九界版图。 这暧昧的主题无疑使得自幼生长在红旗之下,饱受核心价值观熏陶的男子厌恶非常。 因此荻花题叶一改先前中庸守正作风,打算教对方做人。 泠然判辞落下,园林之内风向乍变,似是无声应和着男子心情。禹晔绶真只觉眼前场景须臾百变,转瞬回神,执笔青年额间冷汗涔涔而下。 方寸之间,青年脑中已然划过些许狂聊画面。 稍稍定念,禹晔绶真此时只觉学长仁慈,徘徊眼前之人的视线,亦染上了些许肃穆。 “绶真,帮吾个忙。”雅致声线念出青年道号,似是察觉到后方学弟跃跃欲试的情绪一般。禹晔绶真神情一正,静待男子指示。 “问问中谷大娘,饭菜好了没有?” 一句话大漏气,要不要这么残? 青年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抬头顷刻,入目是术者清俊面容,此时荻花题叶神情严肃,显得认真异常。 纵使满腹怨念,奈何功体天差地别,有心无力的禹晔绶真听话转身,正欲离去,又听得一句挽留。 “等等,” “学长吾就知道……” “汝忘了将它带走收好。”纤长素指轻扬,虚点承装苗疆王骨的红檀木盒。 微微打量木盒一番后,不意间觑出周遭些许术力痕迹,禹晔绶真神情复转踌躇,似是摸不透男子用心。 也许出手了,发现眼前情景不过妙笔生花、掩人耳目,但若不出手,若这是学长故布疑阵、覆盖真相,又该如何。 思来想去,愁眉苦脸,禹晔绶真一丁点也不想再次落入荻花题叶所布陷阱。 思索片刻,青年决定故作失聪,而后拂袖离去。 目睹学弟应变的荻花题叶不由得失笑出声,摇了摇头后,手中动作分毫不慢,右手探出,五指内合,熟悉触感落入心海,实体无误。 狼王爪在握的术者浅叹一声,“犹豫,就会败北啊。” …… 虚实之间,心有挂碍的蔺幽兰凭着一缕气机感知,匆匆而奔,白皙玉容如今写满担忧。 心知在自封七王功体,以及断绝了天罡一气和移星换斗两门武学过后,六合实力本就不全。 加之势力被开阳阵营悉数吞并,天枢贪狼无疑是七王当中最容易被针对之人。 赶路之际,寒声锁夜心下思索不停,先前术者莫名一言犹在耳畔,徘徊脑海不去。“武冠七王岂是等闲,但,倘若其元功不全呢?” 灵思稍转,正因挚交个性了然于胸,女子心思方才愈发沉重,越界术法催动愈疾。 殊料,瑶光破军水袖轻舞,空手织术间,但感一股沛然异力自发运转,制衡消弭己身灵力。 “这,怎会?”真元行滞,仙岛帝女勉力提气,稳住腾挪身形,却是后继不能,被迫退出虚空通道。 立足空谷之中,蔺幽兰一阵急促喘息,压下不适后细细推敲着异样缘由。 “这股异力非是术法成就,反而类似血脉传承之克,究其源头,当是太一寒阳体”闭目调息片刻,瑶光破军凤眸再睁,精芒乍现。 “那就如此。”言罢,寒声锁夜长袖忽起,莲足翩跹间踏斗布罡,一展妙法玄能。 血脉传承·山河万里 雅色线条灵光闪动,应和起舞身影,交织华丽阵式,层层叠叠迫向隔空身影,意欲分支俯首。 殊料,奇术将成刹那,忽见四野风云翻涌,晶莹霞芒铺设天地,勾勒仙风道威,凝炼天地精粹之光华,辐射无边璀璨,由天而降,覆写仙岛术阵。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伴随空灵静谧的出尘诗号,一把清疏好听的女声遥遥传入蔺幽兰耳中。 诗念声止,白衣胜雪,点尘不染。面貌精致不似凡俗,气质优雅宁和的玲珑雪霏由远而近,娉婷身姿袅娜步出。 “玲珑雪霏,领教。”婉约施礼过后,是无意背后突发暗手,更是宣告战端将启。 …… 清圣桥 “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 伴随自信高邈的诗声朗调倏尔回荡,典雅对剑翩然而降——剑名文帝,盛朝太祖所遗王骨打造。 锐锋如玉,一剑紫,一剑青,俱是晶洁灿然,夺光耀目。 紫剑沉练,通体贵色华彩,剑柄镌有云纹,仅在剑锋前端以及极薄处显露一抹绯色;青剑修长,却是素底金纹,纹如流水隐入剑柄内部,利刃隐见霞光流转。 唇染朱红,面如冠玉,正是苗疆名铸。锻神锋羽扇轻摇,虎步龙行间,无畏踏上海岸古岩,直面涛声滚滚。 蓦然,只见惯看江湖浪潮的锋海主人脚步陡停,似是明了山雨欲来。在动静交织的刹那,万千刀芒须臾浮现,行队列武,压逼来者。 见此,锻神锋嘴角微勾,轻蔑道:“小小刀阵,有何难哉?” 似是呼应铸者断言一般,远处山巅之上,剑招冲林而起,剑光如雨喷洒,纵横瑰丽,不可方物。 剑十一·涅盘 任飘渺百里御剑,璀璨剑芒滚滚似浪潮翻云而生,浩瀚真韵摧枯拉朽突破十方刀阵同时,余威不减分毫,直射仙岛彼岸。 仙岛之内,一片清圣景致当中,突兀响彻一声喟然叹息,而后剑意陡升。 玉白长衫,冷颜俊逸,短链抹额、日冠巍峨更衬出声者不凡地位,正是仙岛七王·玉衡廉贞。 飘渺剑气动荡仙岛方圆之际,君子宿身形不动,剑指乍扬,古拙山峰之上,霎起水蓝映目不散,殊异真气统合如一,浩荡剑芒内藏千百绵密。 入化八剑·巽风破霁月 骈指留迹,横空拉出长白剑痕不散,立掀山风狂澜。爆裂的空气,振荡旋风似利刃,层层削减化消无常剑流。 绝剑对垒之际,玉衡启武尽破涅盘,殊料剑气弥散之际,惊现涅盘重生。 无形无相之剑意化敌方真元为己用,汇流成就磅礴剑气,下一刻,千霞万芒一瞬迸发,双强并济之功,凿穿暗伏地脉。 名剑光寒,颠覆一击,百里陆沉! 就在此时,清圣桥之下的锻神锋有了动作,羽扇轻抛入空,纤长十指擘画绚景。 剑盒稍斜,古剑通灵,自发离鞘,空中盘旋流泻盈盈水墨,而后剑柄似迎还送落入铸者掌握。 锋海主人手腕翻覆间,文帝剑交击一瞬,无边绯色点染山河。 剑绘·江山如画·一抹嫣红 锻神锋手中紫青双锋锐芒大放,纷乱难辨的剑光,挟涛涌之势直奔九霄。 抓准地脉动荡之时机,铸者奋力催极威,山水剑境卷起漫天江浪不息,一式断天桥。 失去凭依的仙岛,宛若无根浮萍般漂流虚空。 关键之刻,两道护世光柱冲天而起,遥相接引,推动境界叠合。清正华光沛然难御,穿空破云之势,观者望风披靡,最后没入时空之际。 随即,一阵天摇地撼,仙岛,仙岛!仙岛被缓缓拉下了。 …… 清圣桥被断,仙岛七王同有感应。天枢贪狼愕然一瞬,旋即心下气怒隐生,原先留手乃是修补通道所需。如今看来,全无必要。 万钧雄力须臾压身,劲风逼人,一声轻叱过后,温醇道元无声而发,攻中代守,异彩灵网封锁方圆。 仙岛奇人催元化功,受劲急退之际,转将飞湍怒流迅速消磨,提手便待续招。 身侧清气蹿升倍见道功精湛,双掌拨化阴阳两仪,六合眉挑锐意坦坦荡荡,平放右掌蓦然握拳骈指,背后首露无边霞光。 奇阵虚空化生,太极八卦转瞬扩张蔓延,加成澎湃剑芒。 “天地与人为三才?日月五星为七政。” 番外 围城 解放之言释出,人却更快一步。身立绝巅,加之对手并非一界同胞,应声转式仿佛全然不用过脑思考。 洒脱素袍飞扬一瞬,仙岛奇人全无保留,双掌一翻已是极招上手。 绵远剑息仿若夕阳西下,最后余晖,化作万千景象,凄美而又莫测。 “暴雷狂涛。” 淡漠一声,嚣狂映眼,天地不容客身快错影,名招立运。 战场霎涌奔雷万千,紫气蒙蒙中,天劫地灾浩荡而出,绝巅之招倍见人力所能之极限。 然而,六合本就无意一击制胜,反身运武,剑指正迎上拳背当空交汇。骈指一剑硬撼氤氲紫气。 根基互斗未见高低,抓准烟尘障目时机,仙岛忍辱士率先让出安全距离站定。 脑思刹那底定,仙岛奇人通体道元鼓荡而升,迫开天地不容客袭身霸掌,抓住须臾空隙,六合猛然一踏地,稳立身形腾空而起。 放弃无用劝说,仙岛忍辱士提元勃发,清喝一声,中气十足,左手操动两仪真元,右掌凝合至圣法光,负背龙渊流转三光合聚。 六合一气神功再现尘寰,展露无上道威。 “养天地之正气、纳四方之万能、天地四方谓六合,放之则弥六合。” 初启式,已见十里扬沙,潜藏之功顷刻爆发,演绎无边浩瀚之能,强势压向苗疆战神。 心知试探多余,昂藏身影周身紫气忽敛,双臂罡劲毕露,竟是拨化阴阳两极之能,雄浑功力气贯经脉,应声反击。 “纯阳行左·飞瀑走右·阴行阳招·阳行阴招·阴阳交融·贯天袭地。” 天地不容客双掌翻覆,指地映天,太极运化间,同源而生,又相互生克的正反真气赫见相辅相成,势可夺天地造化之奇,直撼六合一气。 …… 洗墨幽居之内,端坐的两人对清圣桥之变故了然于胸,却是各怀心思。 “面有疑色而不见忧色,汝当真是仙岛人士吗?”明了个中真意的逍遥游心下稍感凝重,淡讽出声,意在试探。 “还是说,汝对彼岸那位王者的能为如此有信心呢?” “诶~,非也,”尾调轻扬否认琴者判断,太叔雨再开口,是洞察机微之自信,“笔者是对人心有信心。” 人心仁心,是自信正道不会全然无视仙岛无辜灭亡。 …… 道域·紫微星宗·观星台。 素衫墨袍,宽袖高冠,温雅如玉,肩头银发一丝不苟,更衬其主仙风道骨,正是颢天玄宿。 此刻,星宗巨擘只手负背,双目微瞑,似是凝神参悟天机。 少顷,气氛忽定,心知天时已至,颢天玄宿冷眼倏绽,寡淡静远之眸光昭显其主渺远难测之城府。 男子右手扬袖风舞入云,衣袂落下刹那,道氛一洗凡尘。 华蓝贵影浮现,正是天师云杖。王骨在握,道者身姿稳然不摇,真气急窜,掌中银芒流照清辉,再现龙虎道威。 “太初定法·八卦生象·紫薇解厄·造化天地。” 人随声移,极静而动,颢天玄宿足踏天罡,反布星海奇阵,道法将成,天师再赞绝伦功,云杖驻地以为阵眼,旋即,玄门天光蓬勃而发。 道者心入天无,秉一身超凡根基,依天时,夺地数,强势撑持下坠境域。 与此同时,佛国。 “寒,枯荣过往玄机乱。叹,动静从来白骨观。” 无水汪洋之上,今日,复见一帆渡航。铿然念辞恍若暮鼓晨钟,带出一道萧索身影。身披密宗僧衣,珠饰搭配细辫映照觉者风骨。 暗红斗篷罩身,抵御风沙、寒冷同时,流露即使身处艰难环境,仍向前探求的决心。 似是心血来潮一般,优钵昙摩抬首望去,神色敛肃,一双遍观法界的眼,无声流露悲悯情怀。 低宣一声佛号,地藏修者有了动作,右手弹指点金,钟音涤荡人心,响彻静水幽湖。 佛者持钵左手高举,五指轻捻钵盂边沿,元功饱提,激化佛骨内中真力。 “觉七往·渡五趣·定四正·归三悟·地藏无名济苍生。” 尾调落下,优钵昙摩眼睑倏垂,一派慈悲法相,嘴唇微动,周遭梵文咒声忽起,手捻指诀,无量现踪,衣袖翻飞纳劲间勾勒圣印莲华。 这一瞬,湖上金光大作,宛若大日临尘。 而后,梵莲生变,救世极光浩荡绽放,直冲仙岛一隅。 道域、佛国,两道光柱遥相呼应,相似而又不同的两方真韵化作一对阴阳鱼,头尾相连,演化无边异象。 就在两境空间变异之际,仙岛绝顶之上,玉衡廉贞挟着一身不可知的深冷,屹立不摇,“来了么?” 疑问语调掷地有声,随即巅峰之上再转沉寂,唯闻山风呼啸,独立的身影,锐利眼神好似贯穿虚空界限,俯瞰鼎立版图。 只见君子宿缓举一掌,丹元上手,一剑启念,至刚至正,沉雄之威,采取守势,竟使得仙岛撼动的大地,开始渐渐平缓了。 “入化八剑·坤地封泰阿。” 耸峙厚重更胜山岳,亘古悠远之剑息,再得神兵奇阵护持,化作不可抵御的恢弘剑气,自高山之上发出,一若龙腾虎跃,雄伟洒脱。 气劲所及,经推动偌大仙岛,偏离原本的轨道。一界之地降落刹那,地层崩毁,九界变色,地裂千丈,云走异常。 阴阳两仪在八界风土上交替轮转,勾勒太极图景,抵消他界摇摆之势。就在此时,太极弧弦之上,铸者飘然而降。 素底灰纹,白发挑染的锋海神手神色疏峻,道出利落豪语。 “锋海锻家,从不会是任何一脉的附庸。” 一身功体承自仙岛来客又如何,血脉遭克从来不是俯首称臣的理由。 身为名铸,锋海主人自有其傲骨存在,哪怕位处苗疆,锋海亦从未屈尊王权之下。区区仙岛,有何资本要求锻神锋为其效忠。 言罢,只见锻神锋化出文帝双剑,顿时华光万丈。 随即男子鲸吸一口,持剑纵身,无边剑影列阵弥散方圆,复又归一,剑身玄奥符纹汇聚,丝缕络成补天奇能。 “剑绘·炉阵炼天·河汉皆焰!” 名剑两分,分别落入铸手掌握,而后双锋贯地。 蓦然,黄土剧烈震动,当空日月合并。突来的震撼,将地面震出条条又长又深的裂沟,如地龙般无尽延伸。 山河撼动刹那,锻神锋体内真元疾运无休,太一寒阳体霎时催上极致,剑尖古蕴一放而收,化作道道灵阵,层层叠叠,勾连磅礴地力为用。 下一瞬,天地烘炉,拔地而起。 天火地精·王骨锁阵·导引八气·炼铁成菁 巍然不周天柱,一以贯之,两方璀璨圣光,相辅相成,无视绝剑浩威,接引透彻仙岛地脉。 “一脉相承,两制分仪么?” 轻咦出声,玉衡廉贞剑眉稍蹙,灵思稍动,已是明了眼前局势无可转圜。 一旦继续先前备份计划,强行推动清圣桥残体移动,双方拉锯之下,仙岛大地势必四分五裂。 无可奈何的阳谋,却是不得不跳。暗叹一声,随即君子宿有了动作,骈指拂剑身,敛锋转式。 伴随王者变招,直贯天际的剑芒亦起了变化,再化作四道锐光,直向仙岛四端。 下落的剑气宛若四根巨钉,同天柱、圣光交相辉映,牢牢撑起仙岛大地, 大地重合,山河复原,双方合力之下,竟护住仙岛地土不受摧残。 正当玉衡廉贞心下稍松之时,变数乍起。 但见三足鼎立之处异象纷呈,瑞彩霞光连绵不尽,星流散落如雨,金莲涌动如波。 无边异彩在佛国演化白象、狮子、孔雀、鹦鹉之象,隐隐一片婆娑净土若隐若现,有八百功德长河分化八万四千支流,将须弥山层层环绕。 又在道域演化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之形,共同拱卫一杆散发青色毫光的法杖。道印之上有三千法光冲霄而起,映照大千寰宇,天光弥漫,尽显无上昌盛之气。 佛道争鸣刹那,太极图中央最终化为那似祭坛又似宝塔的天地烘炉激荡清浊,勾勒一条浩浩荡荡、接天连地的紫气长河,隐约可见有人道之火在河中游弋。 而后,华美篇章的吟哦讽诵之声震动山河。梵海雷音、玄门正法在道音显化下更显瑰丽无穷,玄妙难测。 天地烘炉为内核,在王者剑意洗涤下,古拙铅华尽去,现场唯留——广泽宝塔。 自此,摆渡一念不足论,梵音、玄法各显功。 度化之声不绝如缕,却是分毫不扰外界,目标紧扣仙岛一界。 “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贯彻天师道,龙虎荡魔妖。” 净心奇能源源不绝,仙岛之内不时有人立地顿悟,虔诚之声此起彼伏。清圣桥已毁,自需安排崭新通道,天路屹立静候来人——通过双重考验的仙岛来人。 “这算不算编剧提前砍线呢?小诚,你可是罪孽深重哦~” 立足虚实之间,目睹计划功成的公子开明不由得调侃出声。 但见其人黑发黑袍,额坠配饰,明眸墨眉,外表看似寻常,然内里却隐约藏着一股佛门气机。 语落,一旁的青年身份呼之欲出,赫然正是月牙诚,或者此时此地,该称呼其为——云外镜。 “这,我只是按照师尊的安排去做而已啊。” 闻言,月牙诚似是吓了一跳,感觉自己好像干了什么坏事,连忙生涩回应。 的确,隔空操作变数难料,加之清圣桥所在与铸造天柱的最佳地址间,亦存在较大的方位偏差。 因此要缩水往返时间,分割战圈,空间挪移之法就显得尤为重要,还有什么人选能比可开辟一界通道的云外镜更合适呢? “安啦,安啦!我这是在夸你,”察觉自己貌似吓到了这孩子,策君连忙安慰道,“何况,不怪我军太强大,实是敌方太弱小。” “是吗?”旁观二人玩笑戏谑间,倏闻怪异声调,“就是你们妄图染指仙岛吗?” 随后,规劝诗声回荡四野,“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莫信直中直,须防邪里邪。” 公子开明,月牙诚闻声望去,一条畸形身影映入眼帘,步伐微跛,驼背吊眼、歪嘴暴牙、满脸痕迹,来者——秘雕五不全。 “诶,诶,诶~,糟糕,被抓包了。” 公子开明右手扶额,微遮面庞,似是来人不堪入目一般,然则伴随轻重谐调落下,右手撩放,三起三落,好似忍不住内心好奇——世上竟有如此极品。 恍若看穿眼前人嘲讽心思,心下本就恼火的秘雕五不全怒意更炽。 自诩己身本为平衡九界势力不受仙岛迫害一统,方同好友六合一道出岛“助力”他界。 不想流年不利,甫出岛便逢空间乱流,好不容易安稳着地,却发现与仙岛忍辱士已然天各一方。 正当武林跛士兀自探索这片虚无境界之际,突兀有感清圣桥遭受摧毁。 加之先前隐藏暗中所得只言片语,秘雕更觉异境之人图谋不小,难按脾性之下,遂决意出手擒捉,换得更多情报。 心思百转一瞬,废人再开口,仍是令听者啼笑皆非:“我,风度翩翩赛潘安,玉树临风胜宋玉。” “掌声鼓励~”平素以谋略奇诡着称,策君接梗流利自然,言不由衷,衣袖挥舞间,双掌将合未合,实则暗引乱流牵制秘雕提杖动作。 趁此时机,公子开明旋身以避,后撤同时甚至有闲心拍了拍小诚肩膀,似是有意托付。 “那,我只好派修罗国度颜值最高的月牙诚上场了。” 猝不及防,月牙诚正面感受一波秘雕之杀气与友军之背刺。 此刻少年真真感受到师尊金玉良言之深意。“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月牙诚目光稍动,随即面露恍然、无奈,而后家传短刃上手,锐利刀锋隐见寒芒。似是有感周遭肃杀之气攀升,武林跛士不由心下一凛。 “呀!突然想起来,师尊今天要替我接风,我先走了。策君,珍重!” 快刀划空,白芒一闪,少年率先弃战而去,现场唯留抱歉人声不散。 见状,秘雕冰冷目光霎时转向公子开明,手中木杖一旋,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现场氛围突转低迷,一若修罗国度策君忽然无助的内心。 这下子剧情要怎么继续下去? 公子开明勉强压下大喊“我还没上车!”的欲望,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肃然开口:“打个商量——容吾先行一步蹭个饭,之后奉陪可好?” 到时候会齐苗疆群英,布袋给你盖下去。 秘雕五不全一兵器就这么砸了过来! 答案当然是——不好! “喂——”恍若险之又险,堪堪避开来招的公子开明眼神丕变,五指倏握,宝杖入手格住废人独武。 再开口,诙谐男声陡转冷冽低沉,“麦逼我,杀你!” 番外 对峙 宝塔遗迹响彻激烈战声,清正侠风初会天子冰锋,竟是一般浑厚,余波扫荡波扬四野,令人心惊胆颤。 阒寂幽谷,四维峭壁耸立,犹如天然演武之所。 “玉碎三魂冷,松栽七魄寒。九重天欲坠,十殿雪犹残。” 笛音远送入耳,暗自惊心对手能为同时,十雪天子面色寡淡如初,径自吟咏清辞,撑持战意不溃。 然而银白手套覆掌,仅露纤长指节在外的左手,却是不由自主按上湛蓝云纹刀柄。 本能紧握凶器的举动,宣告着不同外表的心绪起伏,更昭示着男子此刻面对的如潮压力。 轻裘披身,潇洒而来的别小楼从容如昔,应变更快,只见男子覆手收笛,扬袂翻云,已是名刀入掌,青山隐去,金锋映日,霞光灿然。 爽风扫动,人迹飘渺,腾挪之间,刀势挥洒如雨,描绘一派纵情畅意。目睹对手身形飘忽,说不出的轻快写意。 天权文曲冷冽瞳仁当中异色转瞬即逝,刀镡雪影蔚蓝如洗,清辉照眼,冷刃出鞘,修长刀身萦绕黑雪纷然。 磅礴刀意尽展无余,只见十雪天子立于原地如山似岳,气势非凡,尽是一派大家风范。 仙岛刀剑传说非自刀剑林始,为抗洪流灾害而屹立不倒的剑之盾,冰之壁方为此事原本。 九界历史悠久,仙岛绵延至今,当代剑之盾传人成就一君独占南北方美名,而与之并称“权衡双辉”的十雪天子,传承的恰恰是冰之壁绝学。 玄刀幽冥离鞘刹那,虚化孤高冰川,不朽意蕴瞬间弥漫空旷山谷,慨然应敌! 双刀并舞,人影齐动,清越刀吟传苍茫,苍鹰展翼荡九重。冷锋映眼,不待言,二人武斗倏开。 “纵横诀·赵客缦胡缨!” 燕赵悲歌,慷慨击节,正合男子侠义风骨。 鬼谷绝学返璞归真,别小楼刀势收放自如,沛然真力鼓涨衣袍,凌空之姿有若大鹏展翅,一刀千化影,利落劈向天权文曲。 初招未接已感万钧雄劲,清圣刀芒竟似压抑体内真元,十雪天子扬刃拆招,却为锋锐刀气划破雪白镶金袖口。 玉白剑眉一紧,男子心沉招变,天罡一气倏尔化形守身,周身冰流蹿腾逼退来敌,口中应声赞道:“天下无墨·纵横一刀,果真名不虚传。” “仙岛七王,亦非泛泛。” 音色温润淡雅,眼露泰定从容,第一刀未曾占得上风,遥星公子不急不躁,诗赋在握由下反撩,紧密无隙再走名招变式,顿令天权文曲面显肃然。 “吴钩霜雪明。” 风动,雪飘,刀光清湛,圆月朗照,别小楼转纳急冻之气,化为己用,双功同转,霎时并地起寒霜,激扬千层孤鸿云影,反击而回。 “冥殿十刀·阎冰!” 如瀑雪帘接天而起,冷华溅射迷眼,刀影纷繁恍目,却是足以定论生死的致命一击。 刀走苍茫高渺,既名十雪天子,天权文曲自有不俗修为,锋动一瞬,激化功体呼应天地,现场顿生冰雪云涡,恢弘一刀衍生无边冻气,凝晶霜花卷浪。 明了彼此功体属性有差,强若对方亦不可能尽数化消霜冻反噬之威。 心念转瞬抵定,十雪天子眸生锐芒,刀意极速攀升,带动周身冰雪暴卷,刃上幽光愈显清冷精妙。 熟料,甫出强招的遥星公子非但不见分毫换气余地,身形再转,穿手藏刀,更是逼命再进,刀如白驹过隙,迅捷无匹。 纵横诀·银鞍照白马 灿白刀影盘空旋落,走如天马行空无可捉摸。 信手一击直穿中路,荡渺层云,雅致侠刀无声入幕,正气浩然,翻滚的银浪霎时归于平静。 天权文曲虽是心下讶然,但应招不慢,疾挥幽冥,雄浑底力转采守势。 虽非刀剑合流完全之功,犹显王者奇能,身前三尺平现清辉冰壁,半攻半守疾挡来招。 下一瞬,刀声铿然作响,绚烂刀影齐头并进,飘雪轻柔更见凶险万分。 攻守数度更易过后,迅影刀分人现,十雪天子惊觉面前敌手竟是风采依然,不见丝毫疲色,反观己身,不知何时已然被迫仅得严守门户,不敢轻放。 疑惑入心刹那,早先所得情报回荡耳畔——“叛天族!” 察觉异状,男子忌惮更胜先前,殛欲弃战而去,却是无法可施。受困难伸,脑思转定,天权文曲战法陡变,旨在拖延为先。 “冥殿十刀·玄霜!” 六月飘霜,冻寒急降,四周氛围急冷,强推功体更上一层。 十雪天子手中玄刀青芒大放,映照凛凛寒空,白雪有如漩涡暴风,旋身迅劈反抵诗赋菁华。 “做出这样的决定,汝,失格了!” 对手用意、立场了然于胸,抛开武者格调,但求胜存败亡。 淡雅眉目不见愠色,只因无从置喙对方选择,别小楼自有十足修养,仅是落下感慨一语。 声落招走,只见遥星公子手腕轻翻,内元聚掌,左手倏松,右手气凝川流,点拨刀行虚回九返,卸去方寸强劲,足不沾地,灵动拉开战圈。 旋即别小楼转手扬袖,回身刀如千峰竞秀,锐利无匹,蓄势斩向十雪天子脖颈,不容喘息的快攻,疾如星点连绵而下。 “纵横诀·飒沓如流星!”男声激越,愈衬意兴高昂。 只见别小楼五指轻挥,反手一刀划落,荡气开阔,旋舞尘浪滚滚,快如流星,日月失色,伏冉刀流应声剖开冰晶雪帘。 刀是领悟,身是体悟,遥星公子妙化纵横绝式,气芒光辉耀目,一刀凌云斩空。 变幻快绝的侠刀映目,十雪天子赫然正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 更深露重,蜿蜒曲水之滨,夜岚缥缈,深沉的蝉鸣声,在夜色中,在湖光之中,更显神秘诡谲。 慵懒散发,手持折扇,斜倚司南古车,一派隐士风采,开阳武曲阵营之智囊,幽兰孤芳君独处林间,一双慧眼半张半阖,静待邀约之人入场。 月上中天,清茶几更,所待人客迟迟不至,孤芳君俊朗眉目淡然依旧,只是不时摩挲玄色扇骨的动作,少见流露些许心境波动。 虽说“才子幽兰”之名享誉仙岛,运筹幄帷,决胜千里之外,助司马幻魂夺得霸权,稳固破败王朝,奠定七王格局更非虚话。 但连番布计遭挫,主上更身受重伤,卧病在榻,身处异乡加之腹背受敌,稳定此间根基,安抚军心同样耗去不少心力。 内外交逼,纵使多智如男子其人,亦不免感到些许疲惫。 然而,此约却是不得不赴。 ‘先前摆渡一念首度侵扰,君上抓准战机,趁俏如来巡回魔世、中原无备之际,掠得大量领地,更广纳中原人士以为前驱,但却在关键一战折戟——’ 思虑至此,孤芳君稍作沉吟,从头细细推演个中关窍。 ‘一帆风顺以骄君上之心,意在关键时刻斩首致命么?那么早先刻意的邀约,是有心人的结盟之情,亦或是为第二波攻势埋下后招呢?’ 此番邀约会面并非首次,不过前次递贴之人来的巧妙—— 抓准开阳武曲问策之机,一纸暗藏机锋的书信,隐露弦外之音,若有还无暗喻仙岛大计的同时,犹原设下谜局引人来见。 安排好其后战策,专注心战解谜的幽兰孤芳君却在最后一步抽身而退,只因关键时刻,同僚回报君上陷危。 恍然惊觉书信牵制目的,男子遂止步不前,转身匆匆离去,终究稳固自家半壁江山。 然而,惊呼一声,忙道不妙,旋即急急飙车的姿态不过掩饰举动,旨在坐实发信人别有用心之名。 毕竟,书信中还有许多读作劝说,写作挑衅的言辞,分外挑动王者神经。 接连的胜利冲昏司马家主头脑,甫见挑衅言辞的开阳武曲更是怒上眉山,秉一身勇武,亲率大军征讨四方,意欲靖平中原。 对于主上所表现出的独裁面目,善谋能断如孤芳君,亦只能无奈苦笑。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明了对方骄兵之策奏效,幽兰才子当时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周全,从自家君上手中保住这封善意的请帖了。 绿叶低伏,轻和陡转风声,男子左手虚握,拢住玲珑扇骨,面上回忆神色乍停,无言挽住纷飞思绪。 智者会面,总会有一方姗姗来迟,总需要一方率先刻意露出破绽。 不巧,此会两种要素均已满足。 人,也来了。 “哒!哒!哒!” 细长高跟接触青石小径,此起彼伏,不轻不重,带起清脆踢踏声,一步一步,回荡男子耳畔,敲在孤芳心海。 词令琅琅,暗紫华贵的裙摆勾勒人影曼妙,波峰摇荡,飘忽迷幻,女子信步从容,翩然走进涛声月影之间,动静相宜,惊碎粼粼波光。 “封侯盛世灯宵,权衡天下,百代风骚。”风拂树梢,幽紫香氛映衬妖冶风华,细腻磁性之声柔魅缓递,令人心迷神醉。 语至佳境,诗念女音岑寂一瞬,莺声燕语倏启婉转高亢,随着蕾边镶衬,珍珠暗嵌的紫色女鞋踏入石亭圆影,带出一道高挑身姿,即将开启一场别样深谈。 “功名不过传谣,回眸一笑,举步烟硝。” 迟来的娉婷身影步履轻快携稳,身形婀娜曼妙,一双媚眼,睥睨众生,一抹朱唇,是轻视,是娇艳,是暗藏千变万化的手段。 “看来,幽兰才子并不意外我的身份。” 眼前男子一双慧目平和澄澈,不见丝毫讶异情绪,似是早有猜测。见此,珠帘冕下美眸一眨,凰后率先打开话题。 “书信虽有不近人情之处,仍有蛛丝马迹,耐人寻味。有此文采者,当今天下屈指可算。” 莫名一问,十足审视意味,似是评估潜在盟友价值,男声低沉温润,抽丝剥茧,徐徐道出信中深意:“而这其中,又要考虑到送信人力所需。” 经受摆渡一念考验,更需穿过重重防线,确保书信在恰当时机交付孤芳君手上。由是观之,再去掉几个选项。 “那为何偏偏是吾呢?”纤指弄青丝,柔顺划下,轻慢语调说不清是喜是怒。 “此河名唤宓水,是棉河支流,绵延千里,再入巨江,在东南角出海,沿途利益不少生民。” 女声反问入耳,孤芳君面色沉静,话锋陡转,折扇轻挥,恍若指点江山。 “昔时魔世入侵中原,修罗国度三尊在列的阿鼻尊荡神灭,便是驻扎在此地,抵抗来袭的鳞族大军。” 当初修罗帝王多方开战,腹背受敌的局面,同如今开阳阵营所处困境何其相似——一般无二兴兵中苗,不过彼时佛鳞襄助,今日二者尚在观望,无声掣肘而已。 约在此地,个中深意不言自明。虽说仙岛终究非是魔世,同墨家初衷并未有直接抵触,然受限立场之别,发信相助之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对立冲突在所难免,此刻愿意出手的,也只有意欲趁乱谋利之人了。 真人面前不说暗话,诸多言辞不必诉诸于口,透露己身对情报把握,表明兴兵非是仓促而成,以免对方透彻仙岛虚实便是足够。 “四方山一战,印证中苗鳞三方无间关系。”因而再去掉几个人选。 提及此,考量到三方重结战线之可能,孤芳君言谈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苦恼情绪。 深紫瞳仁恍若琉璃溢彩,凰后轻笑带刺,淡讽一句:“吾说过,不相信吾,开阳武曲会后悔莫及。” 彼时爱答不理,山穷水尽方才想起场外援助,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可占。 第一章 道域初见 道域 “果然是剑宗有史以来最笨的白痴,这种人打死刚好,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关系进来修真院的?”“还不是因为他老爸是……”“好在剑宗还有我们这群希望。” 夕阳下,修真院不远的一处树林中,三位十来岁的少年正对着一个约莫九岁的孩童拳脚相加,并不断用语言对其进行羞辱,对此孩童只能无力抱头,默默承受。 “下面的,打完了吗?” 稚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三人手中动作一顿,环顾四周,“谁,是谁在讲话?”“免找了,是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青涩的面容、中等的身材昭示着来人年纪尚幼,但睥睨的眼神、负手而立的动作又流露出一丝与年龄相矛盾的高手风范,来者正是出身神啸刀宗的风中捉刀。 “是你,刀宗的人?”甫见真容,为首的少年当即喝破来者身份。“师兄,小心,听说他的刀法真快。”认出来人身份,长耳少年悄悄在为首少年耳旁说道,颤抖的声音、抖动的身躯无不彰显着对风的恐惧。 给了跟班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为首少年镇静道:“喂,刀宗的,这是我们剑宗的家内事,不准你管。”扯出了剑宗的虎旗,希望风知难而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你有听过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风中捉刀显然不会被仙舞剑宗的名号所唬住。 “有听过,但是要出头要有实力。” “一对一,我和你。”面对少年质疑,风毫不露怯,反而斗志昂扬。自信满满的声音仿佛带给了受伤孩童勇气,他抬起头,望着风幼小却昂扬的身影,凌乱头发下,怯懦的面容嵌着一双无助的双眸,眼中闪着名为希望的光。 “天元论魁,一向是我们剑宗的天下,走,来去校场”输人不输阵,为首少年率先挑衅道。“不用这么麻烦啦,”风一摆手,好似这次单挑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在这就好了。” 为首少年同样一摆手,示意跟班散开,不过三人却隐隐将风围在当中,见此受伤孩童眼神不由黯淡了几分。但对此,风中捉刀却满不在乎“人真多,没关系,一个一个来。”话甫出口,但见三人一拥而上…… “哈哈哈…打了真爽啦!三招就落跑了。”傲视同侪的身法让风轻而易举的取得了胜利,此刻他正漫步在林中。忽的,他转头向不远处的受伤孩童问道:“你怎么不讲话,你是哑巴?还是……” “我…我不是。”听见救命恩人问话,孩童一愣,怯生生道。“哦——,对了,为什么你们家的师兄弟,都一直在欺负你?”“我,我不知。” “哼,最讨厌仗势欺人的啦,我有听说你的资质真差,仙舞剑诀一招都学不起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我,我不想要学。”面对外宗救命恩人,孩童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声。“什么,你不想要学,那你来修真院干什么?”风讶异道。 “我也不知道。”孩童羞赧的低下了头。 “好了好了,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懒得问了。”风作势正要离开,忽闻啜泣声从身后传来,一转身,孩童正在压抑地小声抽泣着。 见状,天不怕地不怕的刀宗少年登时慌了神,“啊!好啦好啦,你…你别伤心啦!”风绕到孩童眼前,安慰道,“不然这样,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好不好?谁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真的吗,大哥要保护我?”闻言,孩童一抹泪,脸上泪水混着灰尘,但眼神却满是希冀。“为什么要叫我大哥啊,你?”‘这是承认了。’闻言,孩童欣喜问道:“大哥是几月生的?”“我喔,我是……” 仙山灵气、草木清新。晨光与翠绿,仿佛叠翠流金,百花缭绕,仿佛将红尘隔绝于外。 修真院南方,一处奇境,相传乃当代阴阳学宗宗主于此感光阴流转、四时之变,以江山入画之技,仿古时四季图而成的画境,境中人可于一时见四时奇景,故唤四季一时。 如今,四季一时当中,一个小院落,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 院中小石卵铺砌成小径,两旁都是草坪,夜风吹来,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青草幽香传来,很是清净。 院前,但闻茶香氤氲,只见一男一女端坐。 女孩约莫十二三岁,明眸皓齿,惹人怜爱,小小年纪已可窥得将来会是怎样的天姿国色,正是紫微星宗的玲珑雪霏;男孩与女孩年纪相仿,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出身阴阳学宗,道号荻花题叶。 二人坐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不由得赞一句:好一对金童玉女。 雪正执着壶,滚水沥沥落入杯中,散出白雾袅袅;花一手握剪,打理着身前修竹。“不是说在此见面的吗,风怎么还不来?”手上动作不停,雪开口问道。 “漂泊的风,又有谁能揣度他的心思呢,”花嘴上淡讽一句,眼中却流露出好友将至的欣喜,“嗯…来了。”神识略作感应,花一挥袖,似是解开某处禁制。 一处奇径便浮现在到达四季一时外围的风月二人眼前。 沿途行来,周围尽是奇花异草,陌生的月,惴惴不安,本能的跟紧了风。“大哥,这里是?” “你说这喔,这是我一位同修的练功之所,恰逢他今天请我们做客,今天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与不安的月不同,风对此地倒是轻车熟路。 “有客远来,本应远迎。”声音清朗,本显不凡气度,但细细听来又别有一番抱怨意味。 ‘然而朋友,你迟到了你造吗?’风在心中默默补全后半句,嘴上却是故作未解话意,打了个哈哈:“是吗?远迎不必,奉酒三杯便好。” ‘你倒是真敢说啊!’花手上蓦得一用力,剪下一段枝条,嘴上却是佯作叹息“唉,可惜好友来晚了,酒已经化作风中飘萍了。” “什么…”闻言,风登时瞪大了眼睛。 一旁损友互怼不提,正如风所言,这是所谓的知交情谊,心细的雪却是发现此处多了一个生人,“这位是?” “他是我的小弟,出身仙舞剑宗的无情葬月,叫他月就好。” 自幼受礼法熏陶的雪显然不会像风一般轻佻,正色道:“玲珑雪霏,见礼了。”无可挑剔的姿仪,令人心折。 在修真院内一直被同宗师兄弟排挤的月第一次遇见这般佳人,一双眼不知放哪才好,不经意间对上一对莹莹如水的双眸。 “咳,”一声轻咳打断了这段心与眼的交契,花注意到了月脸上伤痕,出言提醒道,“这位兄台似乎身上有伤,荻花题叶略通岐黄,不若由我替你医治如何?” 言罢,花拿起方才裁下的一段枝条,手腕一翻,卷起身侧袅袅白雾,枝头连点月周身穴道。 泽万物·沐春秋·天云还雨 如云飘渺之雾化作无声细雨,点落月周身穴道,润物无声,却别有引气疗伤之效。片刻后,月呼吸愈发顺畅,脸上淤青已淡去不少,伤口隐隐结痂。 少顷,花收功平复自身稍显紊乱的气息,掌中真力一吐,枝条前段无声化作齑粉落入古拙瓷杯中,雪默契地将茶水添至八分满。 花道:“疗伤之招固然有效,却不能少了药力配合,一半内服,一半外敷,淤血立消,伤口三天内亦可痊愈。” 疗伤过后,四人一番畅谈不提。 饱受同门欺凌的无情葬月,却在其余三宗的逸才身上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以及不带异样眼光的由衷关怀。 爽朗的风,驱散了自己身上的阴霾;温柔的花,抚平了自己身心的创伤;而雪,带来了自己久违的阳光。 想到这,小小年纪已见文青范儿的月没来由的红了脸。 四人一见如故,聊着聊着已是金乌西坠,方意犹未尽而别。 四季小院内,“风花雪月!”荻花题叶眼中波光明灭不定,咀嚼着这四字,“剧情要开始了吗?” 第二章 异世之灵 荻花题叶依稀记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有个特别男子汉气概的名字,然而自己的命格似乎压不住这名儿,看布袋戏时太过激动心悸而亡,这辈子生在了道域。 这个武林天天都在死人,哪怕是九界之中最为清圣的道域也不例外。 父母在花的印象中十分模糊,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因父母迫于生计,还是为孩子免遭仇人追杀而抛弃自己。 只记得自己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繁星与天际曙光交织之景,那是花一生难忘之梦幻情景。 紧接着,是一双大手将自己抱了起来,自己只觉天旋地转,定睛一看,是个人,是个男人——方脸虎目,背负长剑,整个人看起来刚正威仪。 荒山野郊,一大一小四目相对,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不知为何自己就入了男子的眼。 “星河浩瀚,黄道破晓。从此你名:昊辰。” 就这样,花被收养了,还被送了个名字。 对这中二气息满满,一股网文男主味儿的名字,花其实一开始是拒绝的。 然而细细打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荒山后,迫于错过了就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位好心人的压力,花也只好逆来顺受了。 “吾名——靖灵君”男子可不知道短短时间内花的心态发生了从天命在我、奋力抗争到迫于现实、无奈接受的变化,兀自续道。 后来花才知道:那座荒山,叫作彩虹山峰。 道域为龙虎天师张道陵所创立之势力,亦为九龙地界之一,崇尚无为而治。 其中势力划分为四大宗派:神啸刀宗、阴阳学宗、紫微星宗、仙舞剑宗。道域传统,每十二年召开一次天元抡魁,由道域四宗年轻弟子参与,获胜的一派,其宗主将成为新一任的神君,执掌天师云杖,统治道域。 前世身为业余戏迷,又饱受网文熏陶的花很快就明了自身处境,自己重生到了金光布袋戏当中,出生在道域,名叫昊辰。 ‘等等,昊辰,我是荻花题叶’思虑至此,花心中讶然, ‘荻花题叶不应该是学宗的吗,为什么自己会被出身剑宗的靖灵君收养?’旋即细细回忆前世剧中靖灵君与荻花题叶的交集。 “花只身返道域,会面靖灵君时,靖灵君说了一句:‘当时的年少,而今,英姿挺拔。’ 原以为是时过境迁的感慨,如今想来,或有几分吾家子女初长成的欣喜吧。 ‘你的身份,应该要为道域尽一份心力’。身份,什么身份? 原以为身份是指天元论魁选手、亦或修真院惨案幸存者,前者背负宗门责任、后者肩担死者仇恨。但若身份是剑宗一脉的养子,前任学宗宗主嫡传呢? 是否更应负起修复两宗因玉千城私欲而破裂的关系?”想通此节,花倒不囿于出身的疑虑了。 “叮,恭喜宿主完成前置任务:来历之谜。模板系统正式绑定,宿主:昊辰” “这是…金手指到账了。嗯?” 富有磁性的声音引起了花的注意,略一沉吟,“前置任务,也就是说认清自己身份来历,所处位置,所担责任是前提甚至是必须吗?” “是的,宿主。本系统名为‘模板系统’,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千人千面,也许迫于时势要做必要的妥协,但更有必要的坚持,认清自己,方能得心应手得驾驭模板角色,将人物演活……” 在系统的一番介绍下,花明白了金手指的主要作用,没有抽奖,没有兑换,只有发布任务,或者说只有发布隐藏任务。 它会根据宿主经历,推测宿主性格,根据宿主发展偏向,从其他次元选择适应性的角色模板供宿主进行演绎,角色模板一旦绑定,花就相当于得到了一份人物传承。 “完成前置任务后没有奖励吗?” “叮,奖励发放中:1.启灵,察觉宿主先天存在强大灵能,已发掘为乙木青龙之气;2.武学,宿主所在之地道家之风盛行,初始武学设置为太极玄;3.模板。根据主角前世记忆中原身拜师对象,初始模板设置为点睛不画龙·医天子。” “木属先天灵能吗?也对,没有灵能傍身,如何在荒山活得这么久”花虽然讶异先天异能的存在,但细想也没什么不妥。 “太极玄”花反复咀嚼着这三字。 恍惚间,一位老者浮现眼前,一身雪白、鹤发童颜,双手轻提、合抱、演招,“浩气归元、移气化极、转化乾坤、风揽荷叶、云手乾坤”招进步退、双掌运化间尽展拔俗道姿。 此刻,恰若福至心灵,花与老者默契开口:“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诗号声止,号昆仑虚影立时深根识海,与之同时的还有太极玄的前五招的口诀。 “呵呵,孺子可教!”冥冥中,一声称赞传来,依稀能看见号昆仑捻须微笑,颔首认可的情形。 “叮,恭喜宿主触发隐藏任务:老君嫡传。”仍是系统磁性的声线,“任务指导员:号昆仑。任务要求:习得太极心流之精髓,传承太极精神。” 根据模板系统的介绍,传承武学并不存在武学根基,而是会将传承对象及部分招式口诀投影至宿主识海当中,宿主需自己练习以求掌握武学。 而人物投影会作为任务指导员,提点宿主武学,检查武学进境,唯有任务指导员认可后,他才会传授宿主进阶的武学招式。 “果然,什么醍醐灌顶,系统传承武学根基都是骗人的。”整理完脑中信息后,花苦笑一声。 自己练习四个字无疑让原本怀揣一步登天的懒人心态的花很受伤。 “世上哪里来的不劳而获,得人传承,自然要负起相应责任。” 系统仿若看穿花之心思,出言提醒道,“本系统本就是高纬度生灵有感配角命运多舛时的一点善念,汇聚配角心中憾恨而成就,希望你能演出他们的别样风采。他们也期待你在这大世的表演。” 听了系统的话,花反倒心中一定: “传承不全,需要践行其道,方能得到认可。而在实践之中,无形向传承人物相靠拢,避免重蹈覆辙,以全人物心愿吗?” “获传承,秉遗志,恰若银钱两讫吗?这样分明是我占了便宜。”转念一想,花的心中竟还升起了几分窃喜,暗道罪过罪过。 “不仅如此,指导员投影完成授业后,还能获得一次重生机会,回到原宇宙的平行空间,弥补遗憾。” 听到此处,花顿时将心中的负罪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此全然不知的靖灵君望着怀中婴儿,双目紧闭,表情却异常丰富,时而小嘴微张,状若惊讶;时而眉头紧蹙,酷似思考;最后嘴角一抿,沉沉睡去。 就这样,异世灵魂于此界安家落户,打乱了命运的年轮。 第三章 画龙入学 窗外细雨飘飞,桃花香气徐徐而来,荻花题叶独坐屋内,静诵黄庭。 得益于宗主亲传、天元论魁选手之身份,花并未常居修真院,仅是照常前往做早课,其余时光多半在四季一时这处别院中度过。 似是受先天灵能冥冥影响,花对四时同现之奇观无感,反倒向往岁月轮转之妙。 心血来潮之下,遂以逆行春秋之法,易四时之气,借日作夜息划分四季轮回。 原本四季一时,成了如今一日双季,一时一景。 如今春花烂漫、细雨绵绵,却格外扰人心绪,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又似水无痕,仿佛从未萦心。 清俊外表下的灵魂今日似乎格外躁动不安,无端得生出了几分感慨,竟追忆起往昔来了。须知今身不过十二岁的稚童罢了。 十二年,十二年能发生什么? 十二年前,花在彩虹山峰落了户;十二年后,异世之灵勉强可以称得上本地人口。道域地广人稀,家家奉道,四宗更是其中翘楚,地位相当于后世的最高学府。 有感于前世记忆,花发现相较后世高校毕业生,四宗弟子的待遇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弟子毕业后既可留校任职:学院院长(四宗宗主)、教导主任(丹杠)、辅导员(檐前负笈,皓苍剑霨,天雨如晴)、教授(七雅等未担任要职的各宗高层)。 也可离宗单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平天下者,握一界兵权,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旺财回头,酒壶一晃:诶~,多出来的那人是谁?); 齐家者,谋一府生计,处事圆融、备受青睐(不愿透露姓名的剑雅:呼呼~); 修身者,持一身正气,少涉尘世、淡泊致远(耄耋老人金刀一摆:老夫一生纵横刀界,虽少涉江湖。)。 有赖道域格局,毕业生完全不用担心买房问题,君不见靖灵君单人只剑就圈下了彩虹山峰那么大一块地皮。 “呵~”摇首轻笑,花拉回了有些跳脱的思绪,心情却反而宁静下来。 ‘古有圣贤一日三省吾身,不若我也法古明心如何。’心念既动,花微阖眼眸,往昔浮现。 如果在荻花题叶六岁之前,问旁人花将来会入那个宗派,那回答一定是仙舞剑宗。 花六岁之前一直在登虹造殛的教育下成长,习文练武。当时花尚未入宗门,靖灵君恪守宗规,并未传授其仙舞剑诀,而是选择传授其太极拳剑,权作熬炼筋骨,调和元气之用。 两世为人下,花展露出超人天资,四岁习全太极拳剑,半载光阴竟推陈出新,再添变化。 时人讶然,称他为剑道奇才,认为花将来会继承养父衣钵,成就一代剑宗。 彩虹山峰也因此一时门庭若市,访客络绎不绝。靖灵君不堪其扰下,遂封山潜修。 绝顶之上,略作感应,确认护山剑阵运转无误后。 棕褐大氅,立发冲冠的靖灵君望着眼前幼小身影,虽内心得意,然平素为人刚正自持,故脸上不露分毫。 较出声赞许而言,登虹造殛更擅将拳拳父爱转化成毫不留情的鞭策。于是花面临的则是更加严苛的训练,成熟的灵魂带来的是自律精神,因此花对训练显得游刃有余。 多余的时光,在老君嫡传的引领下,加之人物模板的无形影响下,花不是倾注在道门玄学上,就是痴迷作画。 靖灵君对此颇有微词,但见花并未荒废剑术,遂不了了之。 “道经修身养性,作画与练剑一张一弛,为文武之道。”又一次撞见花沉浸画中的靖灵君如此宽慰自己。 直到六岁那年,靖灵君携着荻花题叶,步出了彩虹山峰。 世事无常,甫出山恰逢血不染戾气大盛,宗主玉千城与辅师琅函天外出办事,眼见当代执剑师岳千城孤掌难鸣,登虹造殛毅然出手。 合辅剑八老之力压制邪剑异力,耗功甚剧之下方才功成,耗时半月。 半月之中,年幼的花在剑宗才俊的带领下游览道域风光,鲜少离开彩虹山峰的花,画兴大发之下,四处采风。 无巧不成书,写生的花偶遇了如画江山·碧松影,碧松影察觉花身负强大先天灵能,见猎心喜之下,以论画为由,邀请花前往阴阳学宗做客,花欣然同意。 一番交流不提,道域丹青圣手的江山入画之技令荻花题叶大开眼界,而花的以心作画更是令碧松影暗自赞叹。 相谈甚欢之下,如画江山内心有了计较,取出自身得意的山水画供花欣赏,以画中意境调动花之情绪。 渐入佳境后,遂领花前往宗内天师祭台,实则暗中掐诀引动天地元气助花开窍。 当一行人到达祭台,瞻仰天师风采时,花体内灵能猛然爆发,乙木青龙之气震撼四野。 而后碧松影以“天师显圣,佑我学宗”之名,操控舆论,宣布昊辰为宗主亲传,道号荻花题叶。剑宗尚未反应过来,学宗已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天师仪典。焚香沐浴,礼敬天师,三叩九拜后花就成了学宗弟子。 半月后,出关的靖灵君得知消息后,黯然回转彩虹山峰。 以上是官方版本,事实是: 得知花被截胡之后,靖灵君粗粝的手掌抚摸着眼前名为景从的长剑,这本是他为养子准备参与天元论魁的好帮手。 然而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如画江山,忽悠自家孩子去洗了点,告别武侠江湖,投身魔法世界。 生平第一次,登虹造殛心中升起了幽怨情绪。 修长手指又一次划过瑰丽剑身,秘铜的材质赋予了长剑暗淡而锋锐的剑锋,长剑轻吟仿佛在安抚剑客心情。 靖灵君内心稍慰,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有了七彩贯虹,那景从又何去何从呢? 佩剑如老婆,严肃的靖灵君显然不会乱搞外遇。 “皓苍剑霨奉宗主之命,前来探望登虹造殛前辈,望前辈不吝一见。” 细听,语调清朗;一看,仪表不凡;推测,前途无量。靖灵君思量再三后,做下了决定,于是离山时皓苍剑霨多了一把剑。 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花的回忆,身边微风一动,有人落座,如麝似兰的香气萦绕鼻尖。花收束心神,已明了来人是谁。 “明日便是大比了,你怎么还如此悠闲?”一把好听的声音响起。 “嗯~幽兰独坐,静待芳菲。”花嘴角一勾,答非所问道。 “汝!”调戏的口吻无端拨动来人心绪,年方十二的玲珑雪霏面皮尚嫩,已是霞飞双颊。 第四章 此间暗流 荻花题叶六岁入学宗,仰赖先前如画江山一番造势,花被认为是本次天元论魁的大热门,甚至有好事之人将他与昔日天之道相提并论。 道域分四宗,道统乃以十八岁以下,当代天分最高的少年,入修真院接受四宗交流的修炼,最后各自派人参加十二年举办一次的天元抡魁,夺取神君之位。 道域清圣,天才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 但自从上一届天元论魁,天之道横空出世。以八岁之姿,一剑横扫全道域的少年高手,技惊四宗,在天元抡魁中替剑宗夺得神君之位。 此后任何天才尽黯然失色,因为眼前出现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天之道,真正是横压一代的天才。 “西风横笑昔日败于他手,神啸刀宗镇门双器之一的啸穹更因此损坏,如今日日买醉,与他相较,你当真有把握吗?” 玲珑雪霏早已习惯花风流腔调,稍加调整后说明来意,却是关切友人心境。 ‘怕我自惭形秽下一蹶不振吗?’花如是想道,内心稍感温暖。 人去留香,佳人担心的话语犹在耳畔。花紧了紧衣衫,窗外已是玉兔东升,春花烂漫忽转秋风肃杀。 信手掐诀启动院内阵法,少年五心朝天,周身初始青芒大作,后转明黄气象,闪烁间成就枯荣之势。 搬入四季别院后,有感四时变转之神妙,花遂以先天灵能运转代替睡眠。 乙木之气流转取代口鼻之呼吸,花心神湛寂。 风花雪月,花最先认识的是雪,具体情形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当时身为宗主的师尊带七岁的他前往紫微星宗交流术法。也正是那时他遇见了雪。 那时,身着弟子服装,墨蓝色的发丝束成马尾,精致的小脸带着不合年龄的坚定,于烈日之下苦练拂尘七神断。 以雪的条件,也许招招手就有一大批星宗弟子鞍前马后,但她并未如此做,而是甘心用青春挥洒汗水,让自己配上宗主亲传的身份。 “不累吗?”装作年纪尚轻,内心实诚的花发问。 “我要争取自己的命运,我要成为道域第一任女神君。”稚嫩的嗓音压抑着微不可查的惶恐,雪如是说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古皆然,君不见孟母三迁之说。身边有一个上进的人无疑促人奋发,倘若是异性那更是令人斗志昂扬。’ 两世为人的花心中暗想,‘这是一方面,二者,如今实力尚弱,与雪交好最大程度上顺应风花雪月的命运,减小对未来剧情的影响,才便于将来的操作。’ 于是入修真院后,花以交流术法为由,与雪进一步熟识,二人熟络后更是出双入对。 直到风的出现,人如其名的他闯入了花雪的生活。年长一岁的他,自认大哥,教会了雪何为摸鱼,游戏人间。 风的行动仿佛替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自幼长在宗门的她显然没见过风口中的“人间烟火”。 乖巧可人的她虽刚开始觉得不对,但经过几次团伙作案后,也是乐在其中。 望着雪的笑颜,花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原剧中玲珑雪霏会喜欢上风逍遥了,如风的他为女孩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给她注入了活力。 ‘也许从这时开始,幼小的心灵就住进了一个活泼的身影吧!’花如是想到。 “花,你不来吗?”可人的面容,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一眨,打算把眼前友人拉下水。 内心苦笑一声,正太脸大叔心的花为了守护剧情,秉着大无畏精神,跳进了在他看来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他才不会承认心理年龄随着生理年龄一起变小了呢。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风花雪三小只虽偶尔摸鱼,但总有被抓的时候。 不过风花自有默契,一旦被抓,坚决承认错误、姿态放低,统一口风是自己二人带坏雪,主动担起了罚跪,抄经的责任。 第一次领罚,风花齐齐罚跪在修真院后山,前来送饭的雪望着眼前汗流浃背的人,眼圈一红,眼泪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往下掉。 “唔,我是大哥…哪有让小妹…承担责任…的道理。”风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一手一个接过雪手中馒头,一个递给花,剩下的自己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道。 一如往昔的爽朗声音,直白的话意。 “也许后人浏览历史时会讶异‘道域女神君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呢?’而后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两位义兄在带坏他?’,雪,你将来当上神君一定要抹去这些黑历史啊,我和风可不想被你的拥护者追杀啊。” 花接过馒头,故作夸张道,说着说着还眉飞色舞起来。 “呵,哈哈。”这是被花表情逗得破涕为笑的雪。 事不过三,当三小只被抓获几次后,三宗宗主得知了消息。 至于反应:刀宗宗主猛灌了一口酒,一笑置之;星宗宗主抚须沉吟,看不出喜怒;倒是学宗宗主听取泰玥皇锦建议,持堵不如疏的心理,在四季一时修建一处别院,供花居住。 珠玉在前,同为道域术法界大拿的星宗宗主在徒弟丹阳力劝之下,不堪其扰,遂出手替雪修建一处别居。 借鉴紫薇垣卷,布下瑶光阵法,纳满天星力为用,故名“紫薇小筑”。 不过分居一方并未影响花雪情谊,入驻四季别院不久花就将入阵口诀透露给雪,因此三小只经常于此聚会。 恰如今日,雪就特意前来关心荻花题叶备战心态。 “天之道专美于前,汝当真心无介怀。”祥和声音堪堪将花的心绪拉回,打量四周,已是幻中天地。 昆仑山。 极目处雪线接天,玉峰婷婷,云雾缭绕。 脚下步伐不停,花步入澄心明台,便见一名清素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红润脸庞带着亲和笑意。 “昔日点睛之举挫了画侬面子,经年再遇,盲虬心境超卓,胜我百倍。如今一点恨意已去,志在悬壶济世,又何必执着胜负呢?” 真挚的话语,一桩桩、一件件,阐述的是异世精彩。 系统人物模板传承,乃是采取黄粱一梦之法,宿主于梦中体会生前百态,淬炼心境。 点睛不化龙·医天子,医学奇才,以从眼中替人拔除病灶治病为其医法特色;更是画道高人,当年在天山解封龙魂,并留下「点睛不化龙,神画永留峰。」之语,享誉武林。 庄周梦蝶的缘法下,花成了剧中的医天子,一步步走过天山点睛,痴恋不得,挚爱自杀,清茶结友等剧目。 这种感觉很特别,昔时旁观者,今朝台上人。历经沧桑后,异世之灵心态丕变,年轻外表下潜藏的是饱览岁月变幻的成熟人格。 “舍心中执着,便可寻自己。”号昆仑甫一开口,亲和欢悦的语调下却是微言大义。 说话间,双掌翻覆,已现太极气象,接引一点朝霞。拳力、紫气,汇成如霞剑芒,直袭荻花题叶。 太极剑法·朝阳入阙 号昆仑浸淫太极之道多年,已臻无招之境。拳使剑招,仿若信手拈来,毫无斧凿痕迹。 ‘以拳代剑吗?’花心下稍疑,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云手拨弄乾坤,无形气劲笼罩来袭双掌。 身若柳絮,好似浑不受力,实则双足深根山岩,浑身劲力拧成一股绳。肌肉收放间,恢宏拳力尽卸大地;口鼻吞吐中,朝霞紫气流入气海。 太极玄·浩气归元 同源之气,均为柔劲,借力打力之举本就难如登天。 花招式领悟稍显不足,但机变有余,云手乾坤、浩气归元两式并举,尽泄对方真力。 花双手微合,以怀中抱月黏连昆仑之拳,三手牵引之间于虚空留下一道太极图。眼见来者招式已老,趁势而进,一收一揽间,意欲掀覆对手。 略一发力,察觉对手仿若入云高山,无可撼动,花虽一时愕然,但心念电转间已了然于胸。 ‘太极玄·移气化极。无声转易对手真气,充盈自身么?’花暗自钦佩。同样以拳代剑,受限领悟深浅,揽雀尾之招未尽全功。 眼见号昆仑反手欲扣己身脉门,花足下轻点,身姿宛若浮萍,正是太极玄·风揽荷叶,抽身而退。 昆仑绝顶之上,但见少年狼狈,仙者稳立。 “呼~”一声长吐,吐出胸中浊气,花想到‘原以为剧中归海寂涯一式破七剑不过仰仗根基深厚,没想到招式领悟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 眼见对手一招一式仿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精深奥妙,少年摒除杂念,喝道:“再来!”旋即蹂身而上。 幻中天地老少鏖战之际,道域一处不为人知之地却是暗流潜伏。 “师者,小姐今日前往四季一时,日暮方归。”黑衣人伫立台下,双手分放腿侧,屈身恭敬道。 “哦~”轻扬的语调,压抑的气氛,令人听不出喜怒,而后是更为长久的沉默。大半身子隐藏在黑暗下的师者手一摆,挥退部下,殿宇内人气渐稀,更添诡谲氛围。 “美色在前,七情伤神;权利于后,名声摧人。须知少年意气最是刚直敏感,” 沉默大殿中,男声低沉,复盘黑手布局, “此时,佳人善意劝解也容易过度理解为质疑,极欲超越的念头打乱备战心态,术者心思一乱,就易露出破绽,看似微小,但在刀剑面前,与黑夜里的一点星火无异。” 殿中忽亮,显露出数幅画卷,其中一幅画中男孩清新俊逸,一身书卷气。 “失败后的天才走投无路,道心蒙尘,只需要一点点诱因,就会与最深沉的黑暗同流合污,荻花题叶,你又会作何选择呢?” 师者头颅微转,视线投向一处,那里也有一幅画卷,画中中年男子身负宝刀,看起来豪迈不羁,诡声再续,“一掌断情,这是我为你写下的剧本……” “墨家,终究不会被历史沉埋。”男声再起,九分对权利的渴望,一分压抑的疯狂,仿佛要点起燃烧九界的火焰。 第五章 修真大比 道域,修真院校场上,人声鼎沸。 因为今日乃是天元论魁前的预备比赛,倘若将天元论魁视作天朝的高考制度,那么天元论魁前三年一年一度的大比就如同联盟考一般,检验选手水准。 胜者秉进取锐意、一往无前,败者独吞苦果、沉潜深造。 双方对彼此能为了然于胸,透彻彼方招式术法后,或可进行超越,你追我赶、胜负双方无时无刻不在转换,这样的压力更能激励后辈自我精进,方不负天师本意。 因此参与论魁前哨战亦成了四宗潜规则(泰玥皇锦因言辞过激被踢出群聊)。 如今两处擂台上,四人隐隐对峙。 事实上,面对眼前如雪少女,荻花题叶讶异不已。诚然,根据历届天元论魁对局分析,前两场战斗均是武修对道法的格式。 所谓“法师贴脸见高低”在道域并不是一句虚话,须知星宗掌力冠绝四宗,开山穿云只在等闲。 想到这,花瞥了一眼玲珑雪霏的纤纤玉手,思维发散,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我欺,若不是看过原剧,谁会相信娇小身躯下竟潜伏着如此浩瀚的能量?’ 话说回头,学宗术法千变万化,术阵并举,克敌只在须臾,但施术起阵需要时间,星宗也是同样,掌力酝酿耗时,攻坚有余、灵敏不足。 刀剑两宗武修出身,机动性更胜一筹。刀宗自不必说,门内绝学均需步伐配合,弟子不乏轻功绝顶之辈; 剑宗仙舞剑诀以术入剑,不见根本,剑者迅捷配合道法玄妙,剑意笼罩下所向披靡。 因此道法会武修无疑是大劣对局,但也最能考验临敌应变,因此天元论魁多是这样安排战斗顺序。 虽心下稍感疑惑,但花并未忘记如何应对,事实上,两世为人加之黄粱一梦下,未雨绸缪已成少年本能,大比之前,花已做好了面对各宗才俊的打算以及对应的战法。 如今顺序稍变,但花仍是好整以暇,身沉气稳。 若后世运动会一般,仍是神君开场,鼓励各宗子弟。 而后当代神君玉千城剑指擎天,一声高喝——“天师道法·仙舞剑诀·衍如太虚”——武元一运,剑芒直奔九霄,化作清气盎然,昭示武决开端。 无声道氛化作结界,宛若一对阴阳鱼,笼罩校场方圆。而两处擂台,恰恰位于二鱼鱼目之处。 结界形成,场上氛围忽转肃杀。花雪擂台上,人未动,却是武息无声交锋,是无形的意志对决。 蓦然,雪动了,柔软身段轻摆,脚踏天罡,欺身而上,掌开星流——离星掌。 星罗奇步,昔年星宗高人以紫微斗数为基草创而成,暗合普天星象,经历代门人千锤百炼之后,踏足间有缩地成寸之功,更可无声加成星宗术力。 ‘北斗星象吗?’彼此知根知底,花很快看出雪所走星象。 但见少女莲步轻挪间,流光闪烁,身影一化为七,七星汇聚——星罗奇步·北斗。 乍见衣袖翻飞、人影幢幢,花不慌不忙,锐眼紧盯少女步伐。 倏然,云手探出,竟是后发先至,粘住少女右手掌劲,拨化自如。北辰之位已然易手。随后真元微提,汇合雪之掌力引入大地。 与此同时,看台下议论纷纷,“什么,这么轻易就破了‘七星拱北’?”难以置信的语气,这是某弟子。确实,在四宗弟子看来,轻功相差无几的情况之下,星宗步法师法周天星斗,最是难测。 “会不会是玲珑雪霏师姐放水了啊?”疑问的语气,却是一脸知道真相的表情。 此言一出,附议之声一片,“有可能哦~,我一早就觉得他们之间不对劲了,整日出双入对。” “几年前荻花题叶不是搬出修真院了吗,玲珑雪霏几乎前后脚就也搬出去了。” “偷偷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经常看到玲珑雪霏出入四季一时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真的假的,都同居了!”…… 弟子间八卦哄传不提,再看台上,四宗高层汇聚。 “七星汇聚,北辰高悬。虽满天星河璀璨,但北极星位不易。无视身影变化万方,看破对手意图,抢占先机吗?丫头,你算是遇上对手了啊?” 眼见荻花题叶应对自如,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星宗宗主抚须叹道。 眼见首招失利,花右手直奔自身,正是点睛灵指,雪玉足一点,左脚脚尖无声袭向少年太阳穴,攻敌所必救。 右脸劲风扑面,花无奈之下,五指倏张,变指为爪,擒住对手小腿;左手翻覆乾坤中,举重若轻,扣住少女皓腕。 恰若打蛇七寸,玲珑雪霏一时无力,趁热打铁,花双手一提,竟将雪横举起来,欲使对手无处借力。 想法虽好,但花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身高。 自幼习武再加乙木青龙之气反哺,身高上,十二岁的花在修真院内可谓是鹤立鸡群。 但更早步入青春期的雪一年来身高井喷式的增长,已经与花相差无几,再加手脚之助,花之臂展已成劣势。花采用霸王举鼎之势,无形间暴露自身短处,削弱对少女的掌控。 觉察对手掌中劲力稍松,雪深知战机稍纵即逝,一提气,无匹柔劲贯彻周身,收发间骤生新力,整个人于空中横旋。 花把控不住手中纤细身影,遂顺势而为,双掌举天、凭虚轻画,转纳少女身形,欲演太极气象。 殊料少女劲力刚柔变化自如,抓准整体面向花、变横为纵瞬间,凭一口刚劲止住身形,巧使千斤坠。雪接引满天斗宿光彩,纤手下拂,柔如兰花,迅若流星。 天璇陨星掌 掌风扑面,花机敏应对,足下不停,身若风摆残荷,后撤避开凌厉一式。随后双手回转胸前,如封似闭粘住少女皓腕,顺接三环套月,正反两股力道吐纳,欲震断对手筋骨。 招至一半,花但感手下忽空忽实,眼见雪手中再升璀璨。 极道星流掌 ‘寸劲!’花瞳孔一缩,当机立断,掌中真力倾吐,阻碍对手武元运转。而后猛一撤手,整个人向右横移数尺,堪堪避开对手掌力。 极道星流招止七分,脱手后落在结界之上,掀起满天烟尘。 余烟散尽,仍是两道身影对立。“这就是你的底牌吗?”花心下意外雪对寸劲的运用,往日交手雪并未使用这项技艺。 雪不动声色的甩了甩被震得有些发麻的右手,乘胜追击,双手一掐法决,“陨石星浪”,虚空中升起漫天星流,直袭荻花题叶。 点三清·开天光·大地之壁 无声无色却又厚重之帘幕自擂台升起,挡住邻近陨石,花手中灵光不停,竟是连启数道大地之壁,自雪前左右三面逼杀而去。 进无可进之下,少女只好后撤,花眼中精芒一闪,法决再变。 “不好!”雪一退之下,惊觉双足遭锁,心思电转,“是那个时候。”雪脑海中战斗情形如潮水划过,随后定格在一幅画面上—— 花云手转纳乾坤,自身真气汇合雪的掌力,一同引入大地。 点三清·开天光·地缚克四方 地缚之招,限制对手身形。“你大意了!”话甫落,花身形一闪,已至对手身后,骈指点出,毫无印象中软玉温香之感。 却见少女身影如梦幻泡影,消弭无踪。 “怎么回事?”见此情形,台下人议论纷纷。 ‘拟形幻真法,’不同旁人讶异,花倒是心中了然。 拟形幻真法,以一缕气息为引塑造假身,混淆视听,也可用来探查机关法阵,触发地下暗劲并不稀奇。 “趁当时余烟未散,就着手安排假身了吗?随后发动群攻招数,避免被我发现眼前之‘人’外强中干,同时隐藏真身。好战略!” 细细推敲之下,花由衷赞叹。 擂台一处虚空之中,雪身形浮现。“本想打你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料到你埋下暗劲,现在只好提前暴露啦!” 娇憨的语气,少女状似懊恼的摇摇头,随后狡黠一笑, “不过,这样也不错。” 旁人不明其意,花却是眉头一蹙,此情此景,大大满足雪的好胜心。 一点气息为引,拟形幻真法再生新变。荻花题叶周遭气压瞬降,宏大法阵笼罩方圆。 第六章 场内场外 转乾天·挪坤地·一行兑泽会艮山 乾坤颠倒之阵,山泽相激之招,刚柔变化间,营造一股奇异力场,令寻常武者难以立足。 “本来这招是为风准备的,如今只好献给你了。”语调轻柔,是与战中心机全然不符的天真烂漫,雪臻首一歪,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与此同时,阵开瑶光,荻花题叶脚下蔚蓝线条隐隐浮现,四周流光溢彩,仿若繁星点点,令人沉醉。 阵中人却是心知肚明,眼前芳华好比罂粟,美丽背后却是暗藏杀机。 ‘看来我被小看了。’ 虽知剧中玲珑雪霏对风中捉刀情根深种,对手话语也是有心挑衅,但乍听之下,一股无名之火仍是挑动术者神经。 脑中百转千回,怒火尖锐叫嚣,但花脸上却不露分毫。 心,一如止水。 “呵!”低笑一声,少年眉峰骤然一松,只见花左手五指连弹,正是点星八落。指风四射间,竟是主动触发阵中暗招。 “荻花题叶这是昏头了吗,居然会中这样简单的激将!”擂台下,某弟子摇了摇头,表现对花的失望。 “任谁被这样编排都受不了吧?”这是中立阵营的弟子。 看台上,如画江山·碧松影却是好整以暇,甚至有闲心喝了口茶。 眼见学宗宗主如此镇定,星宗宗主仔细回味战局后,眼前一亮:“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眼前战况分明倒向玲珑雪霏\/师妹啊?’两位术法宗师仿若打哑谜一般,弄得身后弟子一头雾水。 丹阳侯性子较急,刚欲发问,忽感身侧有人拉了他一把,颢天玄宿收回手,对不解的师弟摇了摇头。 再观擂台之上,在少年有意触发下,星宗奇阵全力运作:星石陨流挟带庞大力道,袭向阵心的花。 劲风刮得皮肤隐隐生疼,花却是不紧不慢,空余右手不住掐诀,五色灵光闪动,沟通台上某处。与之同时,仿若与对手法决交相辉映般,少女右手皓腕上浮现一方五芒印记。色彩交替间,双方登时易位。 五行逆位·大地之链 荻花题叶甫出逆位奇招,旋即虚空现法阵,坚逾金石的铁链悄然探出,紧锁对手四肢,原本胜券在握的雪如今身陷囹圄,直面自身招式。 面对袭来流光,少女本能紧闭双目。 轰隆声,锁链颤动不绝于耳,奇阵内浓烟阵阵,在场星宗弟子无不紧握双拳,目光一刻不眨的看向阵中,恨不得看穿眼前烟雾; 而少女拥趸已经目露凶光,激进的眼神直逼台上少年,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浓烟散去,但见四肢被锁的雪周身浮现深棕色战甲虚影,本人却是毫发无伤,不过身上盔甲光华黯淡,满布裂痕。 腕上五芒印记黄光闪烁,昭示着护体光华来历——五行定位·大地之息。 “我说过,‘你大意了!’”少顷,男声响起,因变声期的缘故,少年嗓音稍显低沉,却又带有别样魅力。 ‘先前两次就已埋下伏笔了吗?’反复回想对手战中细微动作,少女发现其中端倪, ‘第一次扣腕埋下双层暗劲,一内一外,手上一瞬酸麻在乙木灵能伪装下,我只以为是对手指力深沉。’ “第二次接触五行变转,武元侵入师妹筋脉,却在师妹真气运作间被驱除,但这不过是另一层掩饰,”看台上,颢天玄宿低声为师弟师妹剖析花之战略。 ‘令对手无心关注五行法印的形成,同时暗劲无声与对手真元合流,仿佛寄生一般,借对手功力悄然壮大自身,随后在玲珑雪霏甩手运气间,学宗术力已行遍全身。’ 台上临书玉笔·旭长辉心中赞许花应变之快,心思之巧。 更赞叹少年功行之深:‘竟能让自身真力在对手体内潜伏如此之久。’ 微风轻拂,寒意侵人,雪回过神来,惊觉浑身早已布满冷汗,额前几缕墨蓝发丝紧贴白皙肌肤。 花神识略作感应,仿若隔空把脉一般,随后指诀再变,“五行定位·林樾长歌”,明黄忽转苍碧,翠芒蔓延少女全身。 恍惚中,玲珑雪霏耳畔回荡婉转鸟啼,待光华散去,铁链无踪。 雪脚下一软,别样清气流转间,为脱力身躯注入活水,堪堪止住下跪身形。是花的好意,让好友免于人前尴尬。 给了对面一个感激的眼神,双方齐齐退出擂台,为花雪之战划下休止符。 眼见擂台战局胜负反转再反转,台下各宗弟子无不瞠目结舌。 “方才是谁说荻花题叶师兄失了智的?”语气微妙,这是殛欲为花站台的学宗弟子。 “呃—,是谁?谁说的?花师兄向来是我的榜样。谁敢瞧不起花师兄就是与我天兵君(滑稽)为敌啊!”某弟子一时语塞,随即故作不解的义愤填膺,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极招上手。 “呵~”一声冷笑,意在嘲讽。 眼见星学擂台上胜负已分,星宗宗主白眉一动,眼神隐晦扫过另一方战场,仿佛并未在意弟子一时失利,兀自慨叹道: “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昔日八岁神童,叱咤天元论魁斗场的英姿,仿佛历历在目。” 感慨的语调,老者目光深邃,朦胧中追忆往届风采,“没想到道域如今还有如此逸才,天师待我等何其厚也。” 与此同时,刀剑擂台上胜负也逐渐明朗,战局在刀剑交击中无形偏向风中捉刀。 神君玉千城失望摇头,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刀剑擂台下的某道棕发身影,虎目深处划过一丝难解复杂。随后听到耳边感慨,心神拉回。 身居高位已久,玉千城心思早转深沉,自然能听出对方弦外之音。 一句“昔日八岁神童”,恰好击中当代神君痛处,暗讽仙舞剑宗看似弟子繁多,欣欣向荣的气象,实则传承青黄不接的现状。 其余三宗高层对此心知肚明:剑宗执掌天师云杖、主宰道域道统三十余年,积弊沉重。 如今弟子个个自命不凡,眼高手低。宗主玉千城更是权欲熏心,嫉贤妒能。 剑宗老宗主弟子有三,其中天之道入门最晚,却是最为拔萃,自创《行令剑围》享誉一时,如今秘籍仍留在剑宗藏书楼内,却未传出有人炼成的消息。 倒是天元论魁后不久,听说天之道心怀贪念、盗剑远逃,如今销声匿迹的消息,致使剑宗三不名锋缺一。 呵~,真是好一个“盗剑远逃”。究竟是畏罪潜逃,还是受人逼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有趣的是,天之道远遁消息传出不久后,就传来老宗主病逝,玉千城继任宗主的消息。原本老宗主对玉千城就颇为器重,以往三届论元,剑宗夺得天师云杖,更是以神君之位相托付。 在当时三宗均由老一辈执掌的大格局下,出任宗主后的玉千城有赖辅师琅函天的谋划,很快站稳了跟脚。 随后不久,玉千城采纳琅函天外宽内紧的建言,对外谦和,广结友邻(对象多为三宗中坚力量,具有“宗主之姿”的那种); 对内严厉,排除异己(提拔一批,打压一批,此为分化之策)。 如今与剑宗宗主同代弟子或死或归隐,其中归海寂涯看得通透,在剑宗挂了一个由名无实的虚职,如今处在半退隐的状态,专心钻研茶艺。 玉千城心知师尊一脉本就人丁凋零,倘若敖鹰师弟再出“意外”,自身难辞其咎。 何况同修十余载,也有几分香火情在,归海寂涯为人谦冲,平素也没有显露出太大野心。因此玉千城也就放任自流了,平日里也时常往来,好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 如今修真院大比,玉千城也有邀请敖鹰前来观看,因此安排座位时还发生了不大不小的闹剧。 就入门资历而言,加之归海寂涯乃剑宗老宗主亲传弟子,神君师弟,应当坐在剑宗首席(四宗宗主坐在中央,主看台上,可以带弟子随身侍奉;四宗高层各自按宗门划分观赏区域); 但从宗内地位来看,又不是那么回事,剑宗规矩,宗主之下,辅师为尊,其次是执剑师,因此敖鹰地位显得十分尴尬,三人一番谦让不提。 最终琅函天坐了首席,敖鹰为次,执剑师岳万丘再次,以此类推。 不过也有不在乎辈分座次的,例如辅剑八老之一的银剑玄老,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心态倒是一如既往的年轻。 正与好友金刀仙翁一起,混在刀剑擂台下的弟子中,二人大呼小叫,正在进行他们所谓“提点选手”的工作。 第七章 风花交锋 扫了一眼身后,发现弟子对星宗宗主之言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几位流露出崇拜表情。 “竟然不苛责弟子失败,而从大局出发,乐于看到道域繁荣,星宗宗主真是深明大义啦!”弟子圈的窃窃私语,均落入看台上高人耳中。 三宗宗主对此表现殊异: 如画江山嘴角一勾,端起手边茶杯,深气轻吐,吹散白烟袅袅,浅浅抿了一口;刀宗宗主更是豪迈,摘下腰间酒壶,仰首狠灌了一口,二者做法大同小异,均是表现心中欢喜。 眼见刀学二宗门下弟子出彩,星宗更是用演技赚足了名声,当代神君心下微怒,脸色一沉。 毕竟身居高位,喜怒不形于色,玉千城尽管心怀愠意,嘴上却是谦道: “前辈何必妄自菲薄,星宗术掌双绝,天师所传三垣法宝更是所向披靡。当年天之道不过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罢了,殊料他取索无度,后来竟连持之不败都窃去了。” 言语间轻重有度,“天师所传”稍加重音,暗讽阴阳学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镇宗之宝;三垣法宝如今完好无缺,代指星宗整体实力完好。反观刀宗双器之一的啸穹在上一届天元论魁受损。 此言一出,隐隐挑拨三宗关系。 后半句明贬天之道,安抚三宗门人之心,联想其盗剑之举,更显其不识大体,激发刀宗同理心。 所谓“出其不意”,意指学宗让荻花题叶迁出修真院动机不纯,旨在让他宗对手难以透析其招式。 “天之道自创《行令剑围》,推陈出新,的确占了招数的便宜,” 说明昔日三宗弟子败给神童并不稀奇,坐实昔日剑宗瞒天过海之举,老宗主更是不讲武德。 眼见刀剑擂台胜负已分,碧松影言谈间避重就轻,“将劣徒与天之道相比,实属同道抬爱,” 这是自谦,但联系刀剑战局观之,劣徒指谁不言而喻。 “星宗武学高绝,但大成前招式酝酿耗力费时,昊辰近日苦练轻功以及拳掌,如今也只不过在身法稍稍占优罢了。” 这是稍捧。 身法稍稍占优,因此战斗节奏隐隐靠向荻花题叶,论武学根底花雪相差无几。 苦练轻功?原因呢,为了应付同辈中身法绝顶的对手,比如风旺财、风中捉刀、风逍遥。 这样有针对的练习,不正是认为下届天元论魁的有力竞争者一定是刀宗弟子吗? 果不其然,听了如画江山的解释,刀宗宗主爽朗一笑,举起酒壶向学宗宗主遥遥致意,一茶一酒,一雅一俗间倒是相映成趣。 而玉千城的脸色则是彻底黑了下来。 看台上大佬言语交锋的同时,擂台上第三场对决也隐隐将开——荻花题叶与风中捉刀同时步入擂台,分立两侧。 面对眼前好友,荻花题叶认真道:“风,这不是往日交流,希望你全力以赴。” “当然,师父已经放话了,我要是打输这阵就禁酒,到时可是非常麻烦。”风状似闷闷不乐道。 倏然,风中捉刀动了,快,快的不及瞬眼。身形腾挪间已至荻花题叶身前,踏步横空,反手一刀下压。 踏步杀·碎梦 轻灵步伐忽转沉重,快与慢的交织中,旁人看来充满美感的步调,带给对手的却是别样的古怪感,与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眼见锐利刀风扑面,花却是一如其往的冷静。 剧中所得,加之今生与风的几次交流,刀宗武学奇异之处如流水般划过脑海: ‘小碎刀步的精义,是在靠近敌人之时,利用细碎的步伐调整身形,制造出快速旋身的效果,自敌人料想不到的角度出刀。’ 随即荻花题叶足下轻点,身影向右平移数尺。 “撕拉——”,布帛碎裂声入耳,却是左手衣袖被无形锐芒划破。‘刀风比往常更快一瞬。’花心想。 眼见荻花题叶首招失利,擂台下传来惊呼。自从四季别院初识后,无情葬月也经常见证风花交手,心知花应付大哥步伐的本钱是他结合太极力场独创的滑翼身法——于衣袖舒展间,无声滑行。 如今左手衣袖遭破,恰似蝙蝠折翅,先机已失。 与此同时,擂台之上,尽管对手出乎意料,花依然沉稳如昔,旋即抓准风中捉刀尚未下落之时,赶在对手刀路转横的瞬间。 花右手一振,尚且完好的袍袖展动,流云般掠过长空。 身处半空的风,忽觉四周空气粘滞,对手长袖生出一个把他笼罩的涡旋,令他无法漠视。 ‘是花的流云飞袖。’认出对手招式,风心底暗道。 学宗术法以字为本,若有过人领悟,甚至能与武学正面交锋。 宗内《阴阳古秘录》更是包罗万象,内有术法基础、道域图文沿革、符箓演变、咒字考究等等。 昔日仓颉造字,演化气象万千,可惜异法失传。 后有龙虎天师学究天人,追考道学流变,复现字衍苍生之法,晚年着书时借此收纳古字灵机,以供后人参悟。 学宗高阶弟子均会从秘录中挑选几字参悟,推演适合自身的独特功法。 当代宗主如画江山·碧松影更是气魄非凡,精修画道,山川河流尽皆入图,以不同字诀衍生画境,成就泽国战图。据说可与星宗紫薇垣卷相媲美。 因为个人见解不同,所以同一字诀会衍生出不同招式。譬如水字诀,就有潮变深渊,漫渡深渊等分支招式。 流云飞袖,就是今世的花参悟云字诀,在号昆仑的指点下,融入太极力场而成就的独特武学。衣袂翻飞中,暗合云无常之意。 风花雪月同修数载,彼此能为了然于胸。风也不止一次的面对过花的流云飞袖,深知此招难缠。 今日再会,风中捉刀有心一试新创招式:手上动作稍慢,双腿凌空虚踏间,身影一折,竟是脱离了对手力场,远远避了开来。 “身姿恍若海燕,感悟气流变化吗?”甫见对手全新应变,花眼前一亮,细细揣摩下明了对手作法。 心知身法略逊,花随即改换战略,身形不动,紧守方圆,打算以逸待劳。 纵步杀·虚影 眼见花招式无功而返,周身涡旋渐转平静,风趁势瞬攻,兔起鹘落间已至对手眼前,身后残影浮现。 旁人看来,风中捉刀手上刀路变换间,竟是连出五刀;然而在花眼中,眼前则是漫天刀影,刀气、虚招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劲风扑面,花右手再动,无形力场席卷而出,虚影忽散;水袖运转间,消弭两道刀气。 ‘还有三道。’花眼神一凝,左手袖口无声滑出一道黑影,手腕一翻,握住熟悉的铁杆判官笔。 只见荻花题叶左臂一提,手中笔尖连点对手刀背,制住袭来招式,正是凤凰三点头。 风感觉一股沛然之力传来,震得自己虎口发麻,手中捕风险险拿捏不稳。 心念一转,刀宗少年右手小指一勾,五指齐张,短刃横旋卸去对手余力,锐利刀风逼退眼前之人。 随即风左手一出,稳稳握住轻巧短刀,提步再进,兵刃横斩,抹向对手咽喉。 刀锋,停了,堪堪停在对手喉前三寸;步伐,顿了,稍稍顿在将起未起之时。 因为刀锋、步伐的主人右脑太阳穴之前三寸多了一支判官笔,笔端凝气,磷光闪烁,而笔杆,恰恰擎在花指掌之间。 心知左手之招胜负五五之数,风右手再出,化掌为刀,切向对手腰腹。 花不紧不慢,右手三指轻捻,状似蛇形,一式蛇形刁手点向对方右手神门穴。 刀宗少年招式再变,掌刀化爪,扣住对手手腕。风隐隐察觉质感不对,但手中真元轻吐间,彷如拿蛇七寸般,花手上劲道立泄。 学宗少年仍是身沉气稳,右手三指倏张,反手拿住敌人手腕。双方齐齐发力,又一同卸去,依旧平分秋色。 随后二人默契松手,右掌硬拼一记,抽身而退。 但见风中捉刀再运奇招,身形似燕转折间,又至荻花题叶身前,宛若秋风席卷的一刀斩落。 花应变不及,堪堪将判官笔挡在胸前。只闻“铿锵”一声, 但见笔折,发落,刀稳立。 第八章 久战得胜 回步杀·萧索 刀走犀利,如风漂泊。惊艳的一刀宛若深秋里翻飞的枯叶,能够轻而易举地带来生命变迁。 萧瑟刀锋斩断笔杆后,稳稳停在对手胸前,带走一缕发丝同时,锐芒划开外袍,却是不伤学宗少年分毫,发招者收发自如的造诣一览无遗。 ‘等等,花痴身上没有伤口!’风心下一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在好友勤奋的激励下,自己也上进地练功了,但仍未能达到收发随心的境界。须知剧中风中捉刀也是加入铁军卫后方才达到这一境界。 此外,这招回步杀风运用了新创身法加速,能让刀刃停住已是万幸,但收不住的锐利刀风也应当划破荻花题叶肌肤,留下浅浅伤口才是。 ‘也就是说…’风心中猜想呼之欲出。 蓦然,眼前光线忽亮,人影无踪。再来整个人面对白色笼罩,是花的外袍。 ‘星宗的拟形幻真法。’眼见荻花题叶展露奇术,玉千城目光在星学两宗宗主身上游离不定,旋即似笑非笑地看了刀宗宗主一眼。 意思仿佛是——瞧,其他两宗都开始交换术法了,竟然没带你玩儿。 “妙笔生花,”星宗宗主最是年长,看破此招来历,向着如画江山夸赞道,“学宗‘虚字诀’果然不凡。” 随后仿若验证老者眼光一般,飘落发丝化成一缕墨色散入风中。 中央看台上一番明争暗斗不提。 擂台之上,握刀之手首当其冲,无形引力牵扯捕风落处。刀宗少年临危不乱,武感敏锐,仅凭刀觉引领,反追来者方位。 手中短刀运转,横纵变幻,应对自如。竟是于盲人摸象困境,演庖丁解牛神技。 “叮叮咚咚”的金属交接声夹杂着布帛碎裂声,不绝于耳。 有赖太极柔劲,掌力刀风交错间,月白外袍却是毫发无损,最终软软地落在了一旁地面上。 风眼前甫现学宗少年真容。 如今的花仅留内里鎏金白衣长衫,双手袖口在先前暗中招来式往间碎裂,如今漏出内中一对暗青色护腕。 道兵材质非金非铁,上有山川、流云点缀,整体看上去古拙华彩。 对方手上护具入眼,风登时明了先前擒拿时的异样质感从何而来。 “啧!”转念一想,少年感觉右手虎口隐隐作痛。 按下心头不快,风刀刃再动,点中花之护腕,趁势提锋,隐隐沿着对手肌肉经络走向,划向小臂。 花机敏应对,云手牵引,带偏对手刀路,左手再变,转纳地气为用,身若老树盘根稳如磐石,限制捕风灵动游刃有余。双掌拨弄中,演化绿蔓生机。 天地归根 绿藤衍生间,笼罩少年上半身。兵器受制,风中捉刀心犹冷静。左手掌刀再出,切向对方,意在截断云手掣肘,再夺速攻优势。 殊料无形引力骤强,风一时不察,右手短刀竟直直切向自己左手手腕。 风心下一惊,及时撒手,左手一顿一收,旋即迅捷一抄,握住捕风刀柄。 而后暗自讶异好友进境:‘这么短的时间,太极力场进步如此之大?还是说,你之前一直在隐藏呢?花。’ ‘认为我之前在隐藏吗?’察觉对手神思不属,花手下不停,霞光再起。 ‘风。对你,哪怕是平常切磋我也是全力以赴的啊。’ 漫渡深渊 左手凌厉一式直迫对手中门,罡风催得少年胸口发闷。掌刀交错间,风忽感手下一轻,脑海灵光一闪,未待反应,掌劲已至眼前。 拟形八法·雁鸣长空 腾空进击之招,却是意在脱身。风双足点地,随后一跃离尘,身影腾挪,到达对手身后。花 眼见对手消失,右手袍袖向后一甩,左脚为轴,整个人好像陀螺旋转般,转向敌人。 荻花题叶掌中真力一凝,变化无方的水球猛然推出。风中捉刀神色不动,刀气连发,引爆对手气劲。 台下人只见双方分立,半空中浓烟弥散。 拟形八法作为刀宗基础武学,注重形意合一,其实跟风的相性并不好。 反倒是更为高深的小碎刀步,旨在急行逆杀,仿佛是为其量身打造一般。但面对当时情境,拟形八法中独特的提纵发力技巧更利于脱身。 因此风只能采取不熟练的雁鸣长空了,甫落地就直面无匹掌气,匆忙应对间,少年稍退一步,稳住身形。 余烟掩护,风快速思考着引力增强的原因。不久,眼中精光一闪:‘是护腕。’ ‘护腕?’ 看台之上,疑问的语气,却是随身侍立的檐前负笈听完碧松影的解释后,不解发问。 “世人只知铁松木质精良,是优秀建材,殊不知其一身是宝。”面对义妹胞弟,碧松影谈兴陡升,有心点拨。 提及奇树,檐前负笈脑中印象浮现,毕竟自家阿姐不久前在宗主帮助下,借铁松核练就移魄摘魂。 如画江山饮了口香茗,稍稍润喉,续道:“铁松生长条件苛刻,多在矿藏附近,因此成就水火难侵的材质。然更为难得的却是它金木兼容的特性。” 听到前辈解释,身后弟子讶异铁松特异,需知金木相克。颢天玄宿毕竟修为不俗,稍加思索后,猜想道: “木气深蕴、纳水扬火:矿藏滋润、金土并济。五行齐备之下,金木二气、内生外补,遂成此消彼长之势,互相推动增长吗?” “有此佳徒,星宗盛景指日可待!”惊讶于星宗后辈敏锐眼光与深湛道学修为,碧松影开口夸赞道。 颢天玄宿不骄不躁,自矜向学宗宗主行礼,连道不敢。反倒是身侧的丹阳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原理虽知,却是粗浅。如今道域地气丕变,铁松不耐风土之下,早已行踪寥寥。 如今为数不多的铁松,均在学宗辖地之内。碧松影也不怕他宗惦记,不过平日也时常思考铁松培育的问题。 “铁松成就的原因的确如此。我欣赏其坚韧,取老松树皮,炼制一对铁木护腕赠予昊辰。乙木真气贯注下,反而激发庚金灵息,形成无形引力。” 心知铁松不过一时奇兵,很快会暴露在众人眼中,如画江山遂大方解释其中原理。 擂台之上,风虽不知个中细节,但已明白引力增强之由,在于眼前人手上青光莹莹的护腕之上。 ‘引力增强必然有一定范围。’风想道。 眼见对手袭来,身影近在咫尺,风顿感周身一重,却是脚踩游龙七星步,忽转游斗,意在试探。 轮番试探之下,刀宗少年已隐隐把握力场变化细节,决心转守为攻。风脚下再转细碎步伐,打算避开眼前涡旋,抢攻对手侧身。 ‘什么?’眼见对手迅捷突袭,竟比自己快上三分,风一时愕然,‘他身法怎么这么快,不对,是我…’ 风中捉刀猛然回神,惊觉自身四周不知何时已布下绵密气劲,限制刀者步伐。‘慢了!’ 点三清·开天光·泽令祭八方 同为术修,深知一名轻功绝顶的武者威胁之大。因此花雪早有共识,各自研讨了一套对付极速者的方案。 荻花题叶的方法是:太极玄限制对手步伐,弥补轻功差距,滑翼身法游走,趁机施术。 然而风之刀速超乎估算,率先划破少年左手衣袖,独门身法难以施展,导致这一方案胎死腹中。 无奈之下,花只好采用玲珑雪霏的困兽之举,施展阴阳八极奇术。 浓烟掩护之下,花信手掐诀,布下刚柔变转,师法自然的奇异阵法。 为了防止术法被过早发现,学宗少年抢攻武者,增强的太极力场削弱好友对外界的感知,因此哪怕对手身形稍挫,也只会认为是引力特异罢了。 战中心思百转千回,终至收网之刻。眼见刀步乍起,花术武并进,竟是后发先至。 点三清·开天光·地缚克四方 绵密气劲忽转厚土沉重,成就网开三面之势。但风却是驻足不动,因为最后一处方位之前,对手掌中霞光璀璨,隐隐瞄准己身中门。 历时四章,联盟考最终落下帷幕。 胜者:荻花题叶。 第九章 佳夜如梦 “啊!痛痛痛——,花痴,嘶~,你就不能轻点吗?”月冷星寒,四季一时内传来痛呼。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 小径曲折幽深,网罗迷离色彩。路旁,青草灌木,珍惜花品,遍地开放。 四季别院之中,若有旁人在此,就可见到本次联考(划掉)大比亚座,刀宗的风中捉刀,赤裸上身,人在床上,身侧坐着学宗的荻花题叶,一旁还立着剑宗的无情葬月。 可以说,要不是还差星宗弟子,别院内俨然是一副四宗会师的气象。 “麦叫我花痴!” 来自异世的灵魂对某些词汇情感微妙,数次拒绝这一称呼后,风却是宛若抓住小伙伴痛脚一般,乐此不疲,时不时借此调侃。 耳闻排斥称呼,花手下动作不停,然而劲道陡增,刺激得风倒吸一口凉气,进而开口道: “暴风七折,你倒是会取名字。不见暴风,倒是先把腰给折了。” 原来大比之后,雪提议风花雪月四人今晚在四季别院内庆祝。 不过风月联袂而来时,只见荻花题叶独坐院中,好似等待了他们很久一般。随后招呼他们进屋,甫一入内,风顿感后腰命门穴遭受挤压,闷哼出声。 月转头看去,却是花以竹枝轻叩风之穴道。 眼见少年表情痛苦,心知对方不应如此娇气,而后听闻花痴问道:“这就是身形‘自由’转折的代价吗?” 风花一番对话过后,无情葬月这才恍然。原来风中捉刀在大比上展露的崭新身法叫暴风七折。 说是身法,其实更近乎于一种独到的发力技巧。原理是感悟气流变化,再以强大的腰腹力量扭转身形,达到脱身目的。 ‘这就是天才吗?’听完风的阐述后,花不无欣羡地想道,‘仅凭当前的武学见识,就能独创针对性的身法了,虽然还只是雏形。’ 之后花要求好友脱光上杉,趴在床上。但见学宗少年运指如飞,推拿揉搓间,拿捏风腰部肌肉,理顺气血运行。 烛光下,浸润药油的手指在乙木真气流转间,好似久埋地底的白玉,甫出土,便是晶莹剔透、摄人心魄。 “雪呢,不是她提议要庆祝的吗,她人咧?察觉腰间骤松,风头一歪,开口问道。 刀宗少年仿佛刚从水里拉上来一般,大汗淋漓,整个人懒洋洋的,趴在床上不肯起来。 “雪一早就到了,不过我让她去备酒了。”收功的花接过月递来的毛巾,道了声谢后,擦了擦手。随后起身,走到水盆旁,洗漱过后,花想了想,补充道;“为你准备的。” “什么,你们有这么好?”风疑问。 “不信你可以亲自问问她啊,喏!说人人到。”话甫落,香风四逸,俏丽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们在聊什么呢?”进屋稍迟,如雪少女奇道。 “呃,没什么,只是关心你的去向而已?” 床上少年矢口否认先前对花雪好意内心存疑,一旁医生、随侍也不点破。随后风鼻尖耸动,眼神闪亮,紧紧盯着少女腰间:“雪,还是你了解我。” 要不是受限先前推拿,不能轻动,风恐怕早就一个鲤鱼打挺,扑向玲珑雪霏了。 眼见少年急不可耐地翘首以盼,一副等待投喂的样子,雪不由得失笑出声,旋即解下腰身酒壶,递向床头。 花开口阻止道:“等等,待会儿出去饮吧,不然会很麻烦?” “没差啦,这点酒气你一个术法就可以解除了啊?”眼见医生只手伸出,仿佛要扼住命运的后脖颈,风右手快逾闪电,险之又险地抢下好友手中酒壶。 开塞、猛灌,一气呵成。见此,花雪默契掩面,不出所料。 “噗!咳咳咳——,这是什么?”醇厚香气诱人,入口却是酒药三七分,旺财顿感口中滋味非常,忍不住喷了出来,接着猛烈咳嗽。 吓得月一惊,连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 “药酒啊!花独家配方,特意让我为你炼制的。” 虽然不知好友用意,但无论是出于同修情谊,还是因为这是荻花题叶的请求,少女都觉得自己应当用心准备。 “‘炼制’,你还真把它当药来熬啊!”听见少女直白解释,风一头黑线,旋即转向罪魁祸首。 然而更令风恼火的是,对方居然一脸可惜的望着酒液飞溅处,喃喃道:“我就说会很麻烦的吧?” 好似察觉异样目光般,花猛然抬头,对上好友双眼,隐隐察觉不对,登时脸色一变,愤愤不平道:“浪费!可耻!” 之后一刻钟里,荻花题叶从勤俭节约讲到八荣八耻,不对,是从医学起源讲到武学养生,着重强调了拳怕少壮的道理。 坚决谴责风中捉刀趁着年轻、肆意妄为、挥霍身体的行为。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来这儿?” 耳闻花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到后来就连月都被他说动,反过来劝自己保重身体。 风无可奈何,只好埋下头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人生不值得的气息。 先前不过小小插曲,饮下饱含花雪关怀的“美酒”,风只觉腹中热力如火,流转间焚尽体内郁结,很快就能自如行动了。 四人一齐来到院中,院中早已布置好宴席,花也取出名酒,为同修助兴。 酒过三巡,四人谈兴正盛。因大比决战惜败的风,被刀宗宗主勒令禁酒一个月。刀宗因绝技醉生梦死的缘故,很早就开始磨炼真传弟子酒量,风中捉刀小小年纪,已成了一个十足的酒鬼。 宗内禁酒不过十天,少年腹中酒虫早已蠢蠢欲动。 如今甫一解禁,就碰上即墨美酒。风豪饮一口,实则细细回味着嘴中香醇。 少年眼珠一转,悄然靠近佳酿主人,装作醉意朦胧道: “嗝!花好景好酒更好,酿酒之人更是难得。嗝!真不愧是与萍叔并列当世七雅的荻花题叶。可惜,可惜,可惜啊!” ‘呵,怎么不叫花痴了。’耳闻好友一套组合拳打出,花心下颇为好笑。 对方先是拽文,盛赞良辰美景,拉近与此地主人距离;随即稍捧,赞叹酿酒之人,给人酒逢知己之感;最后三叹,流露意味深长,令人陡升探究兴味。 花对此无感,反倒是友人口中另一名词隐隐牵动术者神经:‘七雅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号,串起了前世今生。异世之灵思绪翻飞,心神回到了七人初会的那天。 学宗 “修真院大比,吾徒昊辰,心有沟壑,连胜强敌,为我学宗增光添彩……”浑厚声音自堂上传来,不吝溢美之词,可见主人心中欢喜。 的确,自如画江山接任宗主以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为再现学宗辉煌。 如今弟子大比夺魁,碧松影更是老怀大慰,言辞间颇有剑指天元的意思。 “遂决定赐弟子江山灵绢一匹,云坛梦笔一支。”这是大比夺冠后宗内的奖励。 二者俱是学宗珍品。江山灵绢乃学宗高人纳天地精灵所成就的布帛,可承载复数画境,阵法。据说碧松影所持泽国战图就是由此演变,如今已将其炼到了化实为虚的境界。 云坛梦笔,相传持之可蘸风云为墨,大大降低术者起阵、施术之灵耗。 “宗主慷慨,逍遥游怎能吝啬。吾身无长物,倒是弦上五音颇有造诣。近日心血来潮下,有感先贤遗风,遂重谱《九歌》,谓之《九韶》。应你夺冠之喜,便以此相赠,聊表心意。” 言罢,端眉肃目,澹泊宁静的琴者衣袖轻挥,化出薄册,轻巧落在荻花题叶所伸双手之上。少年受过前辈馈赠,按学宗礼法恭敬拜谢。 “既有名曲,怎能无好琴相衬?”雅致声线仿若如玉浸出,“吾不晓铸术,却有一卷琴图相赠,汝可自行打造。” 言罢,一身玄衣,白发如瀑的黓龙君自袖中取出图纸,交与今日主角。 今生已过十二载,异乡灵魂初至之躁动早已被岁月磨平,墨家钜子近在咫尺,花却是心若止水。 初见云棋水镜,花虽是心下讶异对方温润清雅,但联系其在剧中所为,方知“貌似良善”的形容当真贴切无比。 不过少年面上也并未漏出痕迹,毕竟自己方才还见过将近而立之年的休琴忘谱呢。墨发素袍,令人见之忘俗。 行礼过后,花眼角余光扫过手中图纸,捕捉到两字——墨瑶。 “宗主珠玉在前,吾便借花献佛了。”言罢,黑发俊容,灵秀内敛的临书玉笔取出一方砚台,“此乃至交所赠,名曰无方。” 花掌心一沉,已是黑砚入手。奇异材质令人捉摸不透,无形凉意砭人肌肤。少年细细打量之下,在砚底发现“无方”二字,字体似篆如楷,笔锋内敛间却又锐气隐隐。 盯着铭文看了一会儿,花顿觉头昏脑涨,感觉行笔留书间蕴含着无穷意境。 依旧行礼,花收束心神,暗自清心,还有下一位前辈呢。 “吾也有薄礼相赠。”眉头深锁,相比道教高人,更近于苦行修士的打扮,正是行诗苦乐。 语落,咏天涯化出一本秘籍,上书《玄功要诀》。在场人无不神情一肃,明了此乃对方精修玄门炼气之道多年,所得精义。 少年双手捧过眼前秘籍,屈身行礼——半师之礼。 行诗苦乐身形不动,只是递出心得后,肩膀微松,好似卸下重担一般,眉间愁苦也消散不少。 “嗝!好好的庆典竟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语调轻快,但见出声之人轻裘缓带,好一幅魏晋狂生姿态,赫然是叱酒当歌·浪飘萍。 “师侄,为叔也有礼物。”余音未停,醉仙取出一沓纸张,细细品读之下,旁人不禁轻笑出声,因为纸上尽是酿酒之法。 无论浪飘萍赠礼为公为私,但的确打破了因咏天涯传功之举稍显肃穆的氛围。此后堂上气氛轻松不少,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 只是无人注意,琴棋二人目光不时扫过荻花题叶,幽深难解。 庆典过后,有心人推动之下,当世七雅之名,不胫而走。 院中,花眸光深远,酒杯已空,却是仍做独饮姿态。 默默注视着少年的雪发现了这一点,素手一抬,按住花之小臂。面对好友三分尴尬、七分不解的目光,少女巧笑嫣然,晃了晃手中酒壶,示意对方将酒杯递出。 无声默契在院中蔓延,风月豪迈对饮,花敛眉细品。而娇俏的雪,专心打量着三人神态,目光不时在某人身上停留。 四季一时,岁月无常。别院正逢初夏夜晚,蝉声悠悠。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灯火,一道霜华,轻轻照下,花间雾霭,婉转飘荡。 第十章 四宗惊变 岁月匆匆,又是一年过去。今夜月明星稀,修真院西侧一处密林,风花雪月齐聚。 “这么晚约我出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在四季别院讲吗?”按照时间推算,花心头隐隐有所猜测,但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 “你这只花痴,是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哦?”眼见好友蹙眉思考,风恨铁不成钢道,“今夜是十五年一次,月轮花开花的日子。” “所以你们想去赏花?”花心下稍疑,这是真的。 原剧中是荻花题叶与剑宗辅师琅函天勾结,向修真院伙食内下了软筋散,又因痴恋玲珑雪霏的缘故,以赏花为由约上风雪月三人离开修真院,四人才逃过一劫。 今生花与琅函天并无交集,赏花之事反倒由风他们率先提起。 ‘会是因为她吗?’花瞄了一眼身旁的雪,心想。 倘若是生父向少女透露今晚修真院有危险的信息,那么根据原剧中对风一往情深的雪个性来看,十有八九会调风离开修真院。 ‘但风显然不爱赏花这味啊!’这怎有可能成功,花内心疑问又起,随后眼角余光发现月听到月轮花开消息后,一脸憧憬的模样。 ‘是了,率先调动文青月对美景的向往,那么以风对小弟的溺爱,自然会共同前往,以便私自外出被抓时,挺身担责。’ 三人神情尽收眼底,结合前世了解,花很快将事情串联。 ‘这样一来,我倒是成了添头。’风雪月三人同行,却独留花一人落单修真院附近,无论是风月,还是幕后之人都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前者因为兄弟情谊,后者则是认为猎杀花与否都会导致事迹败露。 猎杀花,需要破去四季一时阵法;不猎杀花,修真院动静无法瞒过身负乙木先天灵能的花,两者均会惊动学宗。 想通此中关窍,花倒是没有被捎带的不满,反而暗自侥幸与三人打好关系。 至于修真院师生,花只能暗道一声抱歉,承诺将来诛杀忘今焉为其报仇。 毕竟拥有前世记忆的花,深知修真院惨案本身就是在纵横家与墨家默许下发生的。 倘若不是鬼谷四慧与墨家钜子交涉拉锯的结果,琅函天怎有可能在道域搅动风云。 布局深远的琴棋深知道域制度积弊,冲突只在早晚,不过前者心有介怀,还在观望;而后者有心整顿,置身事外。 最后两位上智之人均是一般地顺水推舟,而剑宗,修真院惨案,不过是他们选中的引爆点罢了。因此人微言轻的荻花题叶只能选择坐视剧情发展。 “所以花痴,你去不去啊?”眼见好友兀自沉思,风不禁问道。 “嗯,当然。良辰美景,风花雪月怎能错过。”花回过神来,开口道。 听闻好友\/二哥加入,风月无不露出喜色,想起了雪的话。 “花照顾了我们这么久,我们不如为他准备一个惊喜如何?”温柔的声线, “月轮花十五年一季,昊辰素喜名花,这礼物再好不过了。倘若被抓,我们三人一同担责便是了……” 于是一行人在花雪妙笔生花神技,拟形幻真奇法的掩护下,成功在不惊动师长的情况下前往月轮花林。 荻花题叶前世亦曾听过昙花一现的传说,但身临其境下,方知世间真有如此梦幻美景。 极目望去,银光如水,倾泻在树梢叶间。景中人有心赏玩,竟分不清心中倒映的是月色还是花香。 似受冥冥影响,少年画兴大发,取出江山图,梦笔勾勒,似要录下眼前难得景致。 一开始只是单纯描景,但后来在同修或不满,或期待,或黯淡的目光下,花无奈,只好再添四人游踪。 笔落,画成,境由心生。花灵思一动,图中画境无声离布,笼罩花林,“今日携友同游,不亦快哉,留画于此,以待后人。” 见此,雪月不由轻笑,开朗的风笑骂花故作高深。 只是三人未曾注意,画卷之中,两朵奇花色泽鲜艳如血,在与环境交叠刹那,悄然褪去。 与此同时,明昭曦。 波光潋滟、月色正好;树影斑驳、琴声悠悠,好一派隐士风流。 此地主人正是七雅之首——休琴忘谱·逍遥游。如今琴者信手拨弹、有心无意间,已是常人难企的弦上绝境。随后,仿若心思不定,乐音戛然而止。 但闻水上传来疏狂诗号:“天上弯月举若轻,江白吹波水似冰。叱酒当歌何处去,一叶扁舟浪飘萍。” 诗声落,人现踪,正是同为七雅的叱酒当歌·浪飘萍。 “今夜琴声停早了?”陈述语句,却是疑问语调,熟知眼前好友习性的饮者开口道,“因为黓龙君。”这是肯定的语气。 “你知晓了?”面对同门、至交,琴者虽是心绪不宁,仍是微笑反问道。 有心反驳好友对自己眼光的质疑,但抬首间,不意捕捉到对方眉间愁思,与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 浪飘萍默默咽下原先说辞,信手一挥,板凳现身,随后整个人躺卧在一醉横头之上。 身体舒缓压过了心下不满,而后开口道:“同为纵横家,我虽不像你与旻月那般名列鬼谷四慧,但也不至于认不出云棋水镜手中琴图来历。” “鲁家么?”知晓好友有心开解,又想起惊鸿一瞥下所见奇思妙想,逍遥游顺势接过话题,“废字流铸术的确不凡。” “听说他们与墨家合作,企图铸造出诛魔之利中的护世神兵,却耗费千年未成,” 出身鬼谷一脉,浪飘萍对墨家,天性中就带有几分敌意,“如今止戈流尚未功成,他们倒是有心思拓展新业务。墨狂、墨瑶,呵,鲁家可真会起名字。” 明了至交内心不满,休琴忘谱并无拦阻心思,只是甘心做一个好听众,任对方宣泄情绪。等到饮者回过心思,意在抱歉时。 乐音再起,香氛缭绕,别有清心安神之效。多年交契,明了琴中真意,深知情谊无需付诸言语,叱酒当歌遂眼一阖,心入空明。 青领素裳的琴者眼神扫过赤诚好友身影,内心稍暖。 四野无声,唯有指掌下古琴不世并音色清幽婉转。逍遥游微垂眼帘,手下动作不停,却是又想起七雅齐聚那天所见玄色,脑思流转: “墨瑶,墨谣,墨、遥么?” 而后篆文萦心,徘徊不去。“笔锋无常,变幻无端,是你吗?”琴者思绪翻飞间,仿佛忆起那段峥嵘岁月,“可惜我们回不去了。” “道域,也回不去了。”休琴忘谱无声吐纳,仿佛要借檀木香气驱散鼻尖缭绕不去的血腥味一般。明昭曦内,两道呼吸若有似无,琴音下不意间响彻一声长叹。 阴阳学宗内,云棋水镜院中,烛光熹微。 玄衣白发的身影驻足观星,却是意在局中。棋者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思绪仿佛回到那天所见所闻: “名剑湛卢,似圆无方。汝,仍是不甘寂寞吗?” 不待心内回应,独立的人再启新局。“不破不立,”黓龙君仪表温润,然而仔细观察下却发现其人眉目冷冽,如今更是语调决然,“有心人已然落子,你呢?” 一夜无话,各人心思却是别样不同。 一个晚上,仅仅是外出了一个晚上,然而风花雪月回到修真院,却是满目尸骸入目。 一百六十六名学童、二十八名老师,皆死于心口中掌,留下了十字的掌纹。 遍地的尸体,个个皆是昔日的同学。有交好的,也有交恶的;无论是先前嬉闹的同伴,或是互相竞争的对手;而今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满目疮痍,风花雪月悲泣、哀嚎,却是挽不回同窗性命。 修真院惨案发生以后,四人各自回转本宗,接受最为周全的保护,以及,最为严厉的审讯。 有赖荻花题叶先前留画,四宗高层亲身探访下,倒是洗脱了四人嫌疑。 出于少年意气所留阵式,原本留待后人探究,没想到第一次启用,竟是在这段黑暗时期,风花雪月心情不知是悲是喜。 六个月时光匆匆过去,同一处密林,风花雪三人再会,却是听闻有关无情葬月的噩耗。 风有心探望,雪在一旁宽慰。而迟来的花则告知二人,自己率先前往剑宗。 但剑宗门人却将他拒之门外,多番打听下,方知如今的月一心守灵,谢绝来客。 久别重逢,三人心有戚戚,无意多聊,不久就散去了。 荻花题叶一人独行山间,打算回转阴阳学宗。 “原剧中岳伯父死后不久,便是琅函天等人伏杀刀宗宗主,继而嫁祸给师尊。但师尊的动机呢?根据原本剧情,因为玉千城没把握剑宗选手夺魁,为保证自身权力,遂一手推动修真院惨案。” 走在路上,少年却是心念电转,联系记忆中剧情发展,脑中灵光一闪。 “倘若我未穿越,那么上次大比的冠军应当是风。身为亚座弟子师长的学宗宗主袭杀刀宗宗主就有了充分理由,无论是为了干扰对方备战心态,还是引起宗门内乱,影响风所受传承。我学宗都是第一顺位获利方。” 不需要过多舆论造势,三宗人心自然会相信凶手是如画江山,花理顺思绪,继续思考: “但这次大比是我夺冠,幕后之人又要如何让内乱引爆呢?” 疑惑间,乙木灵能察觉附近真气涌动,不远处传来人声,引起了少年注意。 第十一章 背井离乡 “哼,不过兄长是星宗弟子罢了,难道他还敢跟我们学宗作对不成?” 荻花题叶悄然靠近声音源头,青年高傲的谩骂声,老者无力的劝阻声夹杂着少女压抑的啜泣声入耳,花不由得皱了皱眉: “学宗弟子风气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如今谁人不知荻花题叶师弟大比夺冠,再加上修真院惨案爆发,这次天元论魁也不过是大比重演罢了?” 又是一个男声响起,却是高傲间语带挑拨, “当世七雅你以为是红假的吗,论实力,其他三宗如今有资格与我学宗并列吗,在宗主带领下,道域唯我学宗独尊啦!” 耳闻两位弟子语出惊人,花内心陡然明悟: “学宗独尊口号已经打出,加之先前有心人宣传七雅之名,无形将学宗推上风口浪尖。一旦刀宗宗主身亡,且身中阴阳碎骨掌,无疑坐实师尊企图独霸道域的野心家身份。” 心知眼前情况肯定在其他地点上演,眼前弟子身份也昭然若揭了——不是琅函天埋在学宗多年的墨者,就是受墨者煽动的品行不端弟子。 秉宁枉勿纵之心,花已经在他们身上打下必死标签;受医者济世仁心,少年也不忍见眼前父女遭劫;传昆仑古道热肠,拔刀相助已成必然, 花心思把定,身形浮现,喝止道:“我学宗何时有这般狂徒?” 甫见来人,高瘦弟子猛然一惊:“荻花题叶?你怎么会在这。” “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会在这儿,须知修真院惨案发生不久,学宗未来天元论魁就指望着您呢,” 倒是另一身形臃肿弟子较为冷静,陪笑道,“夜深人静的,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就不好了,其他三宗可都盼着这一天呢?” 后半句貌似关心,实则暗藏杀机。言谈间,臃肿青年背后之手给足同伙暗示。 尾句方落,二人身影瞬动,默契强攻少年左右,掌中真气凝聚,意在突袭。 惊涛拍浪,白云出岫 独对双式合击,一者恍若大河奔流,席卷声势夺人心神;一者恰似云霞争变,锐利寒芒摧人战意。 花冷静自若,双掌翻覆间无形力场笼罩,一展太极精义,牵引袭来双手。 少年气提、掌出,左启漫渡深渊,右运烟波浩渺,一会来人。 惊涛入深渊,臃肿青年方识眼前素手深不见底,己身功力尽遭吞噬;白云会烟波,高瘦青年顿觉如云掌功忽染阴翳,反噬之下气血行滞。 一声清喝,两仪变转。 左手漫渡忽转潮变,雄厚掌力层层叠叠,似潮汐无常,袭向来人;右掌浩渺突启烟云,奇诡真气影影绰绰,若附骨之疽,缠住对方。 一招过后,恶徒呕血败退,少年似松稳立。臃肿青年左臂无力垂下,内中骨骼已被叠加掌劲震碎;高瘦青年也不好过,右臂一股异力盘旋不去,阻断真气运行。 “欺凌弱小,抹黑学宗;心无悔意,逼杀同门。” 花表面言辞激烈引人注目,实则身后指诀变换,“心废,胆废,武格下下,留之何用。” 点三清·开天光·五灵归宗 清圣道元施展五气朝元之招,凛凛道华化作结界笼罩三人,护住后方父女,截断对手退路。 “五行结界,今日只有一方能踏出。”话出口,是不同往常的冷酷。 两声兵器交接声入耳,已是对方按捺不住,用尚且完好的手臂握住兵器,直取荻花题叶,却在庚金灵息引导下,落在少年双手铁木护腕上。 花脚下阵纹一闪而过,化浑雄地气为用,演太极气象。二人在涡旋带动下,身形不由腾空旋转,而身处中心的少年双掌分合间,无匹刚劲沛然而出。 大地归元·撼宇天罡 结界消散,二人倒伏,五脏六腑已在真气冲击下,尽数破碎,恶者伏诛。花气行周天,缓缓平复己身杀气。 “老丈、姑娘,此番是我学宗教徒不严,让二位受惊了,不知可否有所损伤?”言辞平易近人,又是一枚温文尔雅的学宗少年。 随后花主动提出送二人前往紫微星宗辖地,寻其爱儿\/长兄。 一经山门弟子通报,丹阳侯恍若迅雷般冲了出来,倒是让花一时愕然,没想到随手救下的父女,竟是剧中丹阳侯毕生之痛。 花旋即再向一家三口诚挚道歉,表示学宗家门不幸,有少数害群之马云云。 随后花回到现场,带走学宗弟子尸体,回宗汇报——说明学宗弟子风气不端;请罚——因为自己私下行刑。 “唉,道域山雨欲来,我学宗亦是树大招风,幸赖昊辰你及早发现,此乃大功一件,”望着眼前少年,碧松影先是感慨,而后话锋一转, “但功不抵过,荻花题叶越殂代疱、私惩叛逆。因此判罚收回随身铁木护腕,面壁思过,凡我学宗弟子不得私下探望。荻花题叶,你可心服?” “弟子心服。” 花心内了然,经此一事,师尊已经意识到学宗弟子间的暗流存在,至于自己的惩罚,反而算是轻放了。 如画江山深知如今道域仿若即将爆发的火山,名为面壁、实为保护。 不准学宗弟子探望,也不规定面壁期限,大大提高弟子在道域内战中存活的可能性;至于回收兵刃的惩罚,更加凸显宗主公正。 对此花心知肚明,在座的学宗高层也没有点破。 “身为学宗弟子,望你好好思考将来道路。”甩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碧松影匆匆离去。 堂下弟子议论纷纷,“身为学宗弟子,却不知家丑不可外扬,还主动前往星宗致歉。” “身为天元论魁选手,竟主动落了宗门面子。” “宗主劝他慎思,分明是让他明白为我学宗而战方是他的责任。” 花对此充耳不闻,在执法弟子带领下,径自前往静心台思过。 半个月后,学宗静心台 百无聊赖的花在完成第三幅壁画后见到了私自前来探望的雪。“花,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糯软柔语,眼前少女仍是不变的明眸皓齿,只是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愁绪,令人观之心疼。 “私惩同门,面壁已属从轻发落了,毕竟我不能让师尊难做,”温暖微笑安抚玲珑雪霏担忧心思, “静心台无人打扰,反倒利于修身养性,你看,这三幅画就是我近来所作,” 而后语调骤转低沉:“倒是你们还好吗?风,还好吗?”心思玲珑的雪自然明了对方话中缘故,但却不知如何作答。 眼见好友沉默,花嘴角微笑渐带苦涩,道:“所以你们也相信是师尊伏杀刀宗掌令吗?” 花在面壁的第十天得知,刀宗宗主亡于阴阳碎骨掌,消息是临书玉笔带来的。他留下的,还有一本名为《怒天之惩》的秘籍。 “不是,我们相信令师绝不是这种人。”察觉花内心落寞的少女急忙宽慰道。 “是吗?”花眼中明光忽闪,微颤的尾音仿佛带着惶恐与希冀。 “当然,我们三人自幼相识,对彼此师尊性情也有几分把握,我明白如画江山前辈绝不是权欲熏心的野心家。 风也明白,只是从师尊亡故的痛苦中走出来,他需要时间。但…”雪言辞肯定,意在传达内心认可。 敏锐发觉好友话中未尽之意,花急忙问道:“但是什么?”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留给我们的……也是,玲珑雪霏默默咽下后半句,语露悲戚道, “如今道域局势岌岌可危,时刻有四宗弟子冲突,伤亡的消息传来。为了令我在大战来临之时能有自保之力,师尊已传我《浩星归流》掌谱。” 身为星宗弟子,受限眼前格局,夜夜枕戈待战;本是如雪少女,无奈出身背景,日日如履薄冰。 知晓雪内心挣扎,四宗绝学提前传承,可见战争已避无可避,剖白的话语,是对好友态度的试探。 荻花题叶默默点头,旋即坚定摇头,道:“是,我也拿到了《怒天之惩》的秘籍,但,我的术法绝不会用在你们身上。” “昊辰。”眼见至交动作的雪脸色一白,听见少年认真承诺后,感动之情溢于言表。 略微平复心情,玲珑雪霏开口道: “我们离开吧,离开道域,远离战争。和风、月一起,去过我们儿时所向往的自在生活。我真正,真正不想在战场上与你们刀剑相向。” 到后来,少女已是语带哭腔。 花答应了,与雪一起前往桃源渡口。 临行之前,少年微微侧首,回眸扫过壁绘—— 一尾栩栩如生,势欲腾飞的苍龙落在其上,仅是一点龙睛少了些许神采在。 而后花雪汇合在渡口等待的风,与姗姗来迟的身背血不染的月。四人连夜乘船离开。 再次登上陆地的风花雪月仍是死气沉沉,身为大哥的风中捉刀,觉得自己有必要振奋团体精神。 “我们已经离开道域了,这里没有纷争,没有战火,更没有名为天元论魁的镣铐。”也,没有师尊的叮咛了。想到此,少年心下黯然。 “镣铐”一词牵动花之心神,往昔如潮水般涌出。 “昊辰吾徒,此宝名曰铁木护腕,乃吾特意为你所炼制。这是馈赠,也是责任。戴上它们,我希望你成为叱咤天元道场的斗士。” 学宗没有天师传承宝物,花至今还记得从师尊手中接过法宝时的火热心情, “身为学宗弟子,望你好好思考将来道路。”收回法宝,师尊乍听下仿佛恨铁不成钢的话语回荡耳畔。 如今细思,荻花题叶不知不觉间双目湿润。 “咚!咚!咚!”回身跪下,向着故土方向深深三叩首。少年起身,携友一同,迈向前方。 前方地界,名唤苗疆。 第一章 血染幻月 时光若白驹过隙,又是一载春秋过去。 一年间,苗疆武学界因二人而震动。一者名曰风中捉刀,成名绝技为小碎刀步,甫出道连挑数位刀道大家,未尝一败,好事者赞他为“刀界惊鸿”; 一者名曰无情葬月,其人剑术高绝,杀人取命血不染一丝鲜红,瑰丽剑法引起各方注意。 如今,中苗边界一处小院内,炊烟袅袅,水光接天。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们俩这么速配。”屋内,棕色长发,潇洒轻衣的风中捉刀一脸玩味地望着窗外。 目光尽头,两道人影并肩而立于傍晚夜空之下,无声交契。 “星光熹微,月映雪寒,”宝蓝长裙,束起的长发搭在脑后,鹅蛋脸,杏目柳眉的玲珑雪霏率先开口; “剑虽无情,情在心中。”一袭棕袍,神色冷峻的无情葬月默契应和。星月交织,清冷光辉将二者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代替雪准备晚餐的理由?”语中隐带怨念,但见出声者俊眉朗目,身着月白长衫,精巧发环束起背后黑发如瀑。 本是如斯风流的少年,如今衣袖挽起,忙碌于锅碗瓢盆间,平白沾了人间烟火。 “谁让除了雪,就花你会做饭啊!”风头也不偏道。眼见好友嘴角勾起,花突然想起前世这种表情,似乎是叫“姨母笑”。 花摇了摇头,仿佛要将奇怪念头甩出脑海一般。手上动作不停,思绪却因屋外雪月情缘活跃不已: ‘剧中雪对风情根深种,然而为了达成成忘今焉让学宗剑宗传人互相毁灭的目的,遂佯装倾慕的是月,刺激痴心的花暗算好友。’ 久远记忆如潮涌现,旋即又是不解:‘但今生的我并未表现出对雪的痴恋,忘今焉又为什么要让女儿接近月呢?’ 万事必有因果,如今的无情葬月有什么值得手握天师云杖的忘今焉注意的呢? ‘天师云杖克制道域武学,加成仙舞剑诀。我们三人也未成气候,并没有值得墨家九算老大忌惮之处啊。等等,道域武学、仙舞剑诀,’ 脑中灵光一现,‘天师、血神,本身与仙舞剑诀相生相克的傲邪剑法并不能算纯粹的道域武学,也就是说不在天师云杖克制范围内。’ 少年思绪骤然打开:‘配上能完美发挥血神七式的血不染,月反倒是我们当中对忘今焉威胁最大之人。’ 但,为何不直接将飞溟扼杀呢? 是了,一方面此时墨家钜子仍在,四死二重伤的九算只能选择蛰伏,率先出手无疑有暴露风险。 另一方面,忘今焉需要知道岳万丘死前是否有留下揭穿道域内乱真相的证据,身为前任执剑师遗腹子的飞溟,无疑是一大突破口。 但要从自养父死后,重新封闭心扉的无情葬月口中探得消息,最好人选只剩下同为风花雪月一员,却是女儿身的玲珑雪霏了。 身为异性,更有办法揭开少年冰冷面具,听到对方心底深埋的秘密。 理清幕后黑手的目的,花反倒不担心了,因为剧中月直到失踪前,都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遗书的消息。 心情颇佳的少年甚至有闲心反手一筷子抽在风悄悄伸出,想要揭开炉盖,一窥全豹的手上。 眼见对方吃痛之下,悻悻收手,花开口道:“别动,这是为无心准备的。” 没错,少年话中所提之人正是忆无心。风花雪月在入苗疆时,以荻花题叶之先天灵能引路,恰巧经过交趾边界。 发觉空气中奇特灵息流转,怀疑此地有埋伏的花示意众人停步。同行三人虽是不解,但还是止住身形。 大战方歇的中苗边界血腥未散,入目满是苍凉景象。空旷阒寂的山谷中,唯有风声呜咽,回荡。 不对,风中还隐隐夹着婴儿哭泣。初出茅庐,侠义心肠的四人闻声而去,却在尽头发现一处石堆,石堆中一名婴儿静静躺卧,无言啜泣。 虽然婴儿眉眼尚未长开,但手臂上的火焰印记,以及襁褓中露出的石笛一角,还有冥冥中与己身乙木青龙之气共鸣的厚重灵机,无不说明着孩童身份——忆无心。 “哇,谁家大人这么残忍,竟然将孩子遗弃在这荒郊野外。”这是直言的风,“似乎是个女婴?”这是心细的雪,月扫了一眼,却是一言不发。 花的动作更快,已将女婴抱起,素手轻拍,掸去襁褓所沾灰尘。 说来也巧,原本泪流不止的婴孩,在少年轻拍安抚下,竟是破涕为笑旋即缩进花之怀中,小巧头颅轻蹭对方胸膛,一幅依赖模样。 “嚯!看不出来啊,花!这孩子如此粘你,莫不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生性不羁的风开口调侃道。 “不是,”花倒是一本正经解释道, “我发觉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灵力隐而不发,似山般厚重,又如土般广博。应当是五行真气间的交感,造成其本能的亲近。” 偏僻战场,天性善良的风花雪月遇上了来历成谜的弃婴,显然不可能弃之不顾,于是四人一经商议,决定收养这名孩童。 同样身负先天灵能的花则被赋予了为其取名的责任,怀着复杂心情,少年仍是定下了忆无心这一名字。 “忆无心,还蛮好听的,但为了好养活,是不是应该再取个小名,”跳脱的风不知为何,对命名一事表现出极大热忱,兴致冲冲地说道,“嗯,土属性先天灵能嘛。” 略作沉吟,风拍掌笑道:“哈,‘石头仔’,你们觉得怎样?” 为了方便心急如焚的父母找到女婴,四人遂在交趾边界一处村庄外安居。休整半月后,风中捉刀仍是耐不住寂寞,打算外出闯荡。 视风为大哥的月自然一心跟随,花以照顾无心为由,拒绝了同行的邀请;倒是雪出乎花之意料,打算留下一同看护女婴。 于是四人暂时分别,风月外出闯荡,花雪则留守后方。花在人物模板的指导下,如今练就一身不凡医术,时常为当地村民诊治疑难杂症。 以眼入医神妙非凡,加之雪从旁协助,效率极高。有一技之长傍身,两大一小倒也不愁吃穿。 如今阔别一年,风花雪月再会。风以大哥的身份,率先拍板,决定今晚由花痴做饭,给足了另外两位“互诉衷肠”的时间。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这一幕。 晚饭很快准备好了,雪月进屋,花也喂完了小天使,四人一同用餐。餐桌上又是一番经历分享不提。 用饭完毕,四人各自回屋安寝(顺带一提,虽然昊辰与无心先天亲近,但雪认为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这半年来是盈曦与无心同眠)。 一夜无话。 又是这样过了几天,兀自在房内清修的荻花题叶遇到了匆忙找来的玲珑雪霏。少女焦急道:“花,不好了!月他,他走火入魔了。” “什么?”花心头讶异,随即起身,同雪一道赶往无情葬月所在。 “啊!啊——”躺在床上的少年哪怕在梦中也是痛呼不已,额头冷汗直流。 “我今早来找月时,一进房门就受到他的攻击,我好不容易才制服他,”历练过后,沉稳不少的风中捉刀冷静复述先前遭遇。 “如今月体内真气杂乱无序,不知道是否是血不染作祟。花,你在我们当中术法造诣最高,有办法解决吗?” 花收回探脉右手,眉头紧锁,道:“邪气入体,脉象凌散。为今之计,唯有行险入梦,尝试唤醒月之灵识。进而内外双管齐下,月本人有意调和内力,加之我以学宗法印压制邪气,或可功成。” “也只能这样了,我和雪一同在屋外为你护法。”说着,风示意雪一道离开。关门前,少女担忧地朝屋内看了一眼。 察觉身侧同伴心绪不宁,风安慰道:“安啦!有花痴在,月一定会没事的。” “入梦之举本就危险重重,遑论以纯粹灵体接触那样的存在,” 生父曾为剑宗辅师,玲珑雪霏也知晓血神的存在,因此心头更是沉重,“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昊辰。” 不知少女所思所慕的花深吸一口气,平复焦虑心情,旋即少年挥手化出江山图与梦笔。 白绢高悬静待笔者落墨,荻花题叶手中梦笔一旋,灵光闪烁间,直取飞溟眉心。 点三清·开天光·灵引神方 笔尖皮肤接触瞬间,翠绿线条勾勒玄妙法阵,无上道氛一扫屋内邪气。但见月周身血光闪烁,隐隐与学宗术力分庭抗礼。 花神色不动,缓缓闭上双目,灵息流转间,心神透过法阵,悄然潜入好友梦境。 猩红,象征死亡的血色布满花(灵体)所处之地的天空。 “这就是月的梦境吗?竟如此阴沉。”花稍稍讶异,略作感应,却是一片虚无。 心思电转下,少年朗声开口:“荻花题叶何德何能,能得血神这般招待。” 话甫落,天际血云舒卷,形成一方王座。王座上虚影高耸,却是看不清面目。电光闪动间,沉声回荡:“张贼余孽,还是令人厌恶的气息。” 虚影仿若口含天宪,“厌恶”一语落下,花顿觉己方隐隐被眼前天地所排斥。灵体好似汪洋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 倾覆在即,花沉稳如昔:“邪性浅薄,仿若无根浮萍,能耐我何?” 衣袂翻飞,少年言辞激烈,竟是直言对方色厉内荏。诚然,如今的无情葬月傲邪剑法尚未练至化境,邪气也尚未入骨。 虽不知月为何突然陷入魔考,但考官应当是血不染无误,而迫切想要降世的血神肯定要将大部分注意放在宿主身上,因此花有九成把握眼前虚影不过血神一道念头罢了。 “哦~”虚影仿若看穿眼前人心思,兴味陡升,“血神的能为,岂是尔等所能测度的?” “不过区区残剑遗怨而已,何必妄自尊大,”男子傲骨不让,“据我眼前所见,双耳所闻,三不名锋不过任剑宗弟子榨取价值的奴隶罢了。” 剑宗弟子并非指月,而是揭露剑宗立派以来,凭借血不染招式演变进而创造仙舞剑诀的事实。血不染屡次暴动,变幻招式,恰恰为仙舞剑诀进步提供养分。 “残剑遗怨”挑动血神心绪,对方同贬“三不名锋”而非单贬“血不染”,血神之秘他究竟知晓多少。 “你在思考,天师究竟传下多少讯息是吗?”眼见虚影沉默,有赖脑中剧情支撑,花立时反客为主,“需要我让你认清自己的真面目吗?” 言罢,神识化笔,少年信手勾勒间,描摹出一幅幅岁月变迁。 江畔,残阳如血,纵横沙场的豪杰如今独喘着最后一口悲凉。 画卷无言,画中人长剑横举,虎目圆睁,仿若要将这大好河山铭入心田。 望向尘世的最后一眼,眼中含泪,独眺远方,缅怀着心底的那个人。 “你住手!”画中所描,尽是千年遗恨,虚影怒极恨极,于冥冥处再抽新力。 幻境忽转真实,恍若泰岳的压力席卷而来。 泽万物·沐春秋·玄清御阴 灵体临危不乱,乙木灵机流转,上清之气为主,化纳邪氛成就无匹阴力。屋内荻花题叶本人右手梦笔为媒,导引阴力;左手骈指高举,落笔江山。 指风连弹间,绢帛上一女子窈窕轮廓若隐若现。 “凡人之眼,竟敢亵渎神颜。”一把听不出男女的奇异声音响彻花月二人识海,画上丹青忽转血墨消散。 灵体眼前血光大作,术力高速运转,花堪堪撤回心神。 灵肉甫一相合,荻花题叶忽感锐芒砭人肌肤,左手一招,右手急运指诀。一声剑吟过后,屋内乍转沉寂。 “滴答!”鲜血滴落,染红了眼目,染红了月白。 第二章 谜梦困心 无情葬月恍惚间回到了道域,回到了父亲死亡的那一天。 “为了剑宗,请君,献头。”熟悉却又凉薄的声音入耳,随即月便亲眼见证了兵刃穿透肌肤,剑气搅断筋脉的难忘一幕。 长剑无情回抽,血液交织着五脏碎片喷涌而出。 漫天血光映红了少年内心,也照亮了凶手面容——剑宗宗主·玉千城。 “不要!爹亲!”月双目充血,声嘶力竭地喊道。无声帘幕浮现,划分了两个世界——生与死的界限,过去与如今的界限。 月怒吼着上前,拳头仿若雨点般落在单薄而又坚韧的结界上,然而点点波纹的浮现轻巧卸去对方力道,嘲讽着少年宛若蚍蜉撼树般的无力。 场景再变,是修真院同窗的日夜嘲讽。“果然是剑宗有史以来最笨的白痴,这种人打死刚好?”“仙舞剑诀都练不会,真是丢尽了我们剑宗的脸!” …… “能进来修真院,还不是因为他父亲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无情葬月脑中浮现昨日发现剑柄藏书时的所见所闻: “飞溟吾儿,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吾应该已经死了。 但是,我希望你能为我活下去,更为修真院惨案中因玉千城私欲而亡的一百九十四名冤魂而活下去。 只有你,能让亡灵沉冤昭雪的同时,不让剑宗颜面扫地。 读到这,你应当很讶异,身为道域神君竟为一己私欲而将道域新生代尽数扼杀。权力,的确是腐蚀精神的毒药。 本次大比其他三宗英才济济,而剑宗则相形见绌。掌握大权足足三十六年的宗主害怕了,害怕自神坛跌落、害怕受千夫所指,于是他与辅师琅函天密谋,一手策划了修真院惨案。 飞溟,你的存活也许是你亲生父亲最后的一点良心显现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宗主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的出生是个意外,当宗主将你交到我面前时,我诚惶诚恐。而抚养你长大,在当时的我看来不过是一项必须的任务罢了。 但经过多年相处,你的哭声从一开始的折磨变成了我感同身受的痛楚;你的笑容也变成了加固血不染封印后筋疲力尽的我的唯一心灵慰藉。 吾儿,飞溟。吾知晓你不喜练武争锋,素来平和淡泊。但宗主安排你进修真院无疑也是想让你有自保的能力,我也赞同此举。 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你说过,人生不止天元论魁,你应当有更为宽广的未来。 然而,当我知晓玉千城与琅函天阴谋时,这一切轰然崩塌了。当权力被有心人所掌控,千千万万像你这般的儿童,真的能看见未来吗? 我扪心自问:惨案真相不揭露,那么就是野心家的血腥胜利,是无数冤魂的死不瞑目;而真相一旦揭露,那么生我们养我们的剑宗又无颜立足道域。 所以,对不起,我只能将这份责任交给你。这很沉重,然而除你以外,我找不到更好人选,我相信的也只有你,那个天性善良、不慕名利的你 揭露玉千城阴谋,壮士断腕,也许对你而言很残酷,但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剑宗——你我共同的根。身为幸存者之一的你将会是修补四宗破裂关系的最好人选。 我很抱歉,没能替你遮风挡雨;我很遗憾,不能见你娶妻生子。 对不起,飞溟。来世,换我做你的儿子,让我为你负重前行。 ——你无用的义父,岳万丘绝笔。” 往昔浮现:“汝之幼子尚且跟不上剑宗外门弟子的进度,如何能进天才云集的修真院?”修真院教师反问,无疑是有心拒绝月入学。 “飞溟他只是心思稍庞杂了一些,神君经考察也是特批他进入修真院的。我相信他能在您的教导下走上正轨的,拜托您了?” 原本在月幼小心灵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往日笔直的脊梁如今呈九十度弯曲,向修真院导师深深鞠了一躬,言辞恳切。 少年不识愁滋味,长大方知父亲为了自己成材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不知不觉间,观者已是泪流满面。 倏然,镜头再转,是岳万丘豁一身真元镇压邪剑血不染。 “啊!”惊呼过后,岳万丘背后突来暗招,洞穿四肢百骸。 千创百孔的身躯重重坠地,玉千城手中云杖剑气隐隐,冷漠开口:“汝不死,吾心难安。” “为什么?”压抑的语调,几分心碎,便是几分杀意,月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你能这样轻贱生命?” 从我一出生就剥夺了我的姓氏,在我融入集体后摧毁了我的友谊,最后更将我唯一的父爱亲手送入地狱。 凶手不答,无声的漠视,血腥的双手时刻嘲笑着对方的弱小,蚕食着少年仅存的理智。 蓦然,台上血不染好似感应到万念俱灰之迷惘,与恨意滔天之怒火,大放邪光,吸引着在场之人的目光。 月惊觉邪剑仿佛近在咫尺,手指逐根攀上瑰丽剑柄,无匹功力充斥剑主周身。眼中血色渐染,少年惊觉仇人与己身,强大与弱小的地位登时转换。 “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 实力的美妙令人沉醉,但剑者却从未感到如此清醒,恨意压过迷失感,无情葬月甫开口,便是与青涩面容绝不相符的冷冽杀机。 瞬影一剑,少年背身而立,好似所收之命无足轻重。 “月,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解、悲伤,却是今生在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无情葬月猛然回首,剑痕之处鲜血四射,血雨打湿了月之脸颊,少年恍若未觉。 眼前人,赫然正是亲手将自己带出孤僻泥淖的大哥——风中捉刀。 “我,我没有。”少年急于辩解道。 “没有,那我脖子上这道剑伤是哪里来的,你手上的又是什么?”发冠跌落,披头散发的风质问道。 “我手上的,是什么?”月低头,抬手,入目尽是扎眼血腥,然而诡异邪剑,鲜血不染。 少年心神大震之下,连退数步,撞入另一处奇境。 叠翠流金,百花缭绕,正是四季一时。 眼前两道人影交错,是荻花题叶与玲珑雪霏的日常切磋。然而伴随月的到来,场上气氛陡转凝滞,招来式往间,直袭对方要害。 不知为何,雪招式一慢,花眼神凌厉,狠辣一击直逼雪之胸口。 少女柔弱身躯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似曾相识的场景引爆月之情绪,邪气迸发,招在意先。 少年紧握手中血不染,长剑纵横,赤红光影点向眼前人眉心。 傲邪剑法·血布长河 剑,停了,停在眉心一点血珠上,然而无形剑气隐隐搅乱对手神经。 但赤红剑身上不知何时附上了一只只梦蝶,消弭剑上邪气,使得长剑不得寸进。 花,笑了,这一笑就像一轮暖阳,好似要照遍世间一切寒冰与黑暗:“月,该醒了。” 月从迷茫中醒来时,看见的是来回不安走动的风,背对自己的雪,还有眼上缠着厚厚纱布的花。 经过大哥的一番解释后,少年方才明白原来先前梦境俱是血不染邪气作祟。 听到屋中剑吟,急忙进入察看的风雪两人,看见的场景是无情葬月手持血不染,直取荻花题叶眉心。 花左手紧握江山图一角,绢帛紧紧裹住邪剑剑身。然而尽管花应对及时,但锋锐剑气仍是伤到了自身神经,因此失去了视觉。 月愧疚的看着花脸上白色纱布,恍若察觉到对方心绪般,花轻笑开口道: “不拘泥眼前所见反倒有利于画道突破,师尊为追求画道极境亦曾自封视觉三年,方成就如画江山美名。” 乙木灵能感应下,发现月仍是自责低头,花续道:“与其自怨自艾,不若帮我个忙吧?” 少年猛然抬头,脸上尽是认真,低哑声线颇具磁性:“什么忙?” “此处向东三里,我日前采药之时察觉到一股纯木灵息,帮我把他带回来,这是感应装置。” 言罢,取出一只纸鹤。话音刚落,花只觉手下一轻,身旁清风掠过,月已直奔东方而去。 “花,你真的没事吧?”身为大哥的风率先打破屋内沉默,雪在一旁也是紧张不安的看着花。 “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花无奈,开口解释道,“我先前所说都是真实,以心入画本身就是更为高深的境界,即使没有月的爆发,我也会自封视觉一段时间。” ‘但,自封一段时间与永久失明全然不同啊?’雪张了张口,却是一语未发。 与此同时,急急而奔的月,顺着纸鹤引路,来到二哥所言之处。 六根神异翠竹入眼,隐隐成阵,越发靠近少年越觉感应迟钝,倘若是普通之人入阵恐怕立时五感遭夺。 月正苦思如何破解眼前幻阵之时,但见纸鹤光华大放,灵光交映间无形阵法立时破碎。 少年一愣,旋即快步上前,只手擎住竹身,提气发力意欲拔出眼前碧芒。 “唔,”月闷哼出声,眼前竹枝竟悄然吸纳己身内力。少年急忙撒手,惊疑不定地看向“罪魁祸首”。 ‘这灵木似乎克制我体内邪气,傲邪剑法所成内力全然无效。’奇木消弭邪气,月感受道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轻松,“那就只有……” 无情葬月心思把定,真气逆转。仙舞内力行遍四肢,再出手,便是连根拔起。依样画瓢之下,其余五方翠竹亦被拿下。 返回风花雪月落脚的小屋,虽知奇物可以压制血不染邪气,但月毫不留念,将玉竹尽数转交给二哥。 “信手挥洒间,有封人五感、闭人六识之功。” 接过宝物,花宛若巧合般地抽出了月面对的第一根竹枝,真气游走间,明了个中妙用:“就叫你六根清净竹吧!” 六根清净竹,是花在苗地以医天子名义行医,扮演角色到位所获奖励之一,据说乃一代大能手中宝物的一点投影。 为了加速其对九界环境的适应,荻花题叶遂将它种在小院附近,体察此方天地元气流变。 第三章 洒泪离别 又是三个月过去,风中捉刀决定要离开了,因为风月二人骤然销声匿迹,联系上二人仿若昙花一现的惊人业艺。二者都或多或少的吸引了有心人的关注。 送走了第三波前来刺探消息的妖道角,风觉得不应当让江湖风波席卷原本与世无争的花雪心三人。 无心尚未成长,花痴如今又失去了双眼(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乙木灵能感应可以一定程度上的弥补视觉不足),雪的浩星归流限制终归太大。 因此身为大哥的风主动提出再入江湖,吸引有心人的目光,而无情葬月则决定留下保护其他三人(虽然月的傲邪剑法是把双刃剑,但手握六根清净竹的花有绝对把握制服起肖的月)。 风率先将这个想法告知了花。 荻花题叶虽讶异于剧情的修正力,但还是心下感动,道:“明天再走吧,今晚我们为你践行,毕竟这可能是我们团聚的最后一顿饭了。” 话到最后,略带调侃。风笑骂着向好友胸口来了一拳,却是没看见对方眼底的一丝落寞。 这天晚上五人共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第二天早上,小院门口,四人依依惜别。 风向来不喜扭捏,此刻却弯下身子,看着雪怀中的忆无心。 脸上怜爱仿佛要溢出来般,少年开口道:“大哥不在,石头仔要好好听话,快快长大。下次回来大哥给你带礼物哦。” 小脸已然长开,面容宛若瓷娃娃般精致的女孩,眨了眨蔚蓝色的双眸,颇具气势的挥舞着双手,奶声奶气地说道:“石头仔,听话,下次,不要礼物,要大哥,一起。” 不待风回应,玲珑雪霏率先响应,玉手拍了拍怀中女婴,柔声道:“好~,下次我们和大哥一起出去。” 澄澈的双眼中泛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却满是认真。 风微笑颔首,随后来到月的面前,郑重嘱托道:“保护好他们三个。” 月同样庄重应下,表示会以性命守护余下的兄弟姐妹。 “别动不动就提‘想动他们就先踏过我的尸体’,不吉利。喏!” 此时,一把磁性男声响起,正是姗姗来迟的花,说话间,少年将一物塞向风手中。 风正欲调笑花迟到之举,忽感手上一沉,不解地低头望去,一棕色葫芦酒瓶映入眼帘。 瓶身松竹木石雕琢精美,瓶底五瓣月轮花更添神异,仔细打量下花瓣边缘青光若隐若现。 酒壶入手微凉,清冽醒神,令人爱不释手。风再一抬头,发觉自家二弟双眼遍布血丝,眉宇间透露着倦意,便知晓这是对方连夜赶制出来的(虽然怒天之惩的副作用就是失眠,但疲惫感仍是存在的),感动之下正要开口致谢。 “免感动,这东西不是白给你的。为了满足你饮酒所需,这葫芦花了我不少收藏,你要替我补齐。酒壶之上我铭刻了鱼雁阵法,你找到对应素材放入其中便好。”花开口打断了他,旋即报出一长串奇花异品名称。 大半心神放在少年身上的雪听了,觉得有一股别样的熟悉感,但又说不上来。 原本感动不已的风一阵头大,转身欲走,只听身后又传来声音:“当然,我不会让你做白工,酒壶内部还有酿酒阵法,我先前报的几道素材就是酒的原材料,放入其中它会自行加工,进而涌出美酒。不过还要加上这几味。”花说着,又报出了几个名字。 听到这,隐隐明白言者心思的如雪少女深深地看了好友一眼。 而听到好处(原本也不打算径自离开),适时驻足回身的风精神振奋道:“明白了。” “记得每天进行对酒壶进行投喂,我感知得到,等你那天没投了,至少”说到这,花神情一肃,续道“有兄弟替你报仇。” 感受到好友内心认真,风感动之余却是故作不羁,道:“诶~,阎王可捉不住,风中的刀啊。”言罢转身,掩饰鼻尖酸意,洒脱向前。 “别忘了归程的路。”目送对方背影,花朗声道,“大哥!”眼前人仿若错觉般,身形一顿,随后右手轻挥示意听到了,脚下步伐更急。 时光荏苒,又是一载春秋过去。中苗边境的一处茶店,如今门庭若市。 “医师,多亏了你啊!”一打扮朴素的农妇真切道,“要不是你,我家那口子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这是自家种的蔬菜,希望你别嫌弃。”说着,递来一筐新鲜的蔬菜,还带着点点露水与土腥气。 “大娘不必如此客套,吉人自有天相,不过还是要劝大叔,上工小心为上。”荻花题叶笑着推脱道。 如今的花仍是如墨长发披散脑后,月白不改,俊眉朗目。 不过仔细看去,原本灿若晨星的双目如今满是空虚,身侧一杆翠绿竹杖昭示着正值鲜衣怒马绝佳年纪,却被夺去光明的无奈,令人惋惜。 尽管如此,在他的脸上,你看不见怨恨的神情,只有笑意,浅浅淡淡的笑意。浅到好处,淡到好处。 推辞再三,大娘仍是坚持谢礼,花只好苦笑的收下患者家属一番心意,随后诊治下一病患。 一旁茶幡迎风飘扬,茶摊上一棕发男子静坐,神色疏冷,冰冷眼神唯有在接触到医者之时才多出一丝暖意。 “哒!”一声轻响,一杯酥油茶已摆在少年眼前。“二东家,请!”茶店小厮热情招呼,顺着男子视线望去,眼见医者忙碌,兀自感慨道, “大东家仍是如此心善,也多亏了他高超的医术,如今医天子之名方圆百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排队待诊之人络绎不绝,为我们茶店增了不少收益呢。” 为了扮演好仁慈医者这一形象,荻花题叶游方救助不少患者后,觉得如此效率不高,遂盘下这家原本将近倒闭的茶店,在旁行医布药,为其增添了不少人气。 有了稳定的客流,茶店因此重新焕发生机,如今的它五脏俱全,更有闲散资金换购四方商人手中珍贵茶品。 茶店老板打心底里感激花月二人,更有了“大东家”“二东家”之称。 面对店小二的热情招待,月神色不动,不过微微颔首而已;直至听到其对二哥的由衷赞叹,冷峻神色方才稍缓。 月反复打量待诊队伍中的人后,心下暗道:“一共四十八人,伤者七人,内息浅薄者五人,粗通外功者十三人,亦不过庄稼把式,余者皆为平民。” 确保队中人并无威胁二哥的可能后,少年方才举起桌上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但锐眼仍是不离花之所在。 店小二见此松了一口气,随后轻声离开,前往招呼其他客人。‘大东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令人如沐春风,二东家,嗯!’ 端茶倒水过程中,店小二思维发散,想到此不由噤若寒蝉。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活法,自混乱边境摸爬滚打起来的茶店小厮早养成了识人之能。 在中苗边界,招子不放亮的人恐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店小二深知二东家内心是与外表相符的冷厉,但却单单服不远处的医天子(花行医的化名)一人。 茶店小厮还记得几个月前有一行山匪前来求医,被医者以不救无义之名拒绝诊治,山匪恼羞成怒之下欲以武力逼迫花就范。 这可惹恼了周遭村子受过花之恩惠的人,各村青壮年纷纷拿起农具与恶徒对峙。 迫于形势(月以无形杀意针对为首者),暴徒只好败走。 山匪走后三天,便传来他们落脚的山寨被义士血洗的消息。 虽然不曾亲眼见证案发地点的惨烈状况,但小二冥冥中有感,传闻中的义士,正是眼前面容青涩稍显冷漠的棕发少年。因此他对待花月二人的态度愈发恭敬。 夕阳西斜,树林野径。唯有脚步踏在树叶上的“沙沙”轻响,以及不时传来的竹杖敲打在石板上的“哒哒”声回荡。 花诊治完了今日前来求医的病患,月拿到了特意嘱托店老板采买的大红袍(花的喜好)。二人漫步林间,打算回转小院。 “算算时间,雪应当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可惜!”花感受着穿过树梢打在自己身上的霞光温度,听着身后少年不同往日的沉重步伐声,手上清净竹骤然一停,随后开口道。 “嗯?”手提茶包,神思不属的无情葬月堪堪收回心绪,不解地望向荻花题叶。 “要让她多等片刻了。因为,”花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空洞双目看向月,续道“吾还有一个患者尚未解决啊!” 少年察觉二哥“视线”,想起如今花之处境,心下一痛。但随后花雪的讨论情形涌入脑海。 “风已经七天没向酒壶中传回讯息了。”花眉头紧蹙,担忧好友现今处境。“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雪眸染愁思,心系远方友人独身困境。 二人默契地没有刻意避开月讨论风之现状。 花看过原剧,深知风中捉刀在无情葬月心中的地位,加之同修数载情义身后,更不想因自身蝴蝶效应造成难以挽回的憾恨,不欲以月之愧疚捆绑少年。 雪因身世缘故,对此隐隐有几分猜测,加之多年相处明了荻花题叶对四人情谊的重视,遂顺水推舟,希望月能及时救下风。 “心病还需心药医,”意味深长一句后,明了对方心下挣扎,花语气陡转凌厉,“无论如何,你要相信荻花题叶有保全三人的能为。” 话甫落,无情葬月惊觉天边斜阳已许久不曾移动,树梢绿叶也平静如常,仿若未曾经风拨弄。 剑者回神,左手轻扬,化去手中茶叶;右手虚引,已是邪剑入手。 医者掌中翠竹轻叩地面,周遭环境丕变,顿现墨色环境。写意山水景象无声笼罩四野,再现妙笔生花神技。 视觉受阻一年,以眼入医妙法推动以心入画进境,如今的花已可落笔成阵,何况如今对手心有挂碍为自身留下藏机时光。倘若天时人和尽占情况下,术者还不能一搏地利,不若自尽算了。 浮动的枝影交织出兵戈的形状,泉声好似频催战鼓,清风送来山间陌生而肃杀的气息。杀气临身,月本能因应,循一缕气机反向锁定来者。 剑者稍作感应,顿感对手神与境合:一若山之高邈,水无常变。 花身形不动,语气迫人:“来!” 第四章 竹鞘映霜 喝声扬,荻花题叶为证明己身能为,从而不让无情葬月为独自离去感到亏欠,一开战局。 月明白此战唯有全力以赴,方能走得洒脱,走得毫无后顾之忧。心念把定,长剑一起,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傲邪剑法·血布长河 血色剑气浮空,绵如细雨微寒、迅若银河变转,好似要划开眼前山河。锐利劲风扑面,花感到四周元气流动陡转晦涩难明,右手翠竹平平伸出,点中赤红剑脊。 月手中血不染蓦得一滞,只觉眼前清净竹看似易折实则坚韧,己身真气奔涌如江河,对方屹立若山岳,岿然不动。浸淫傲邪剑法多年,剑者自有应变战略,真力再提,剑尖大放璀璨,寸劲收发间竟是自生剑气。 花听风辨位,身形微侧,堪堪避开袭来剑风,手上不可避免地稍松。 见此,月眼神一凝,右手内旋、撤手,随后血光涌动,剑锋所带螺旋劲道弹开竹杖;左手恰到好处地攀上剑柄,反手持剑,提步再进,锐芒直抹对方咽喉。 荻花题叶神念探出,感到身前幽深无底,恍若黑渊。花心念一动,手腕翻转间,绿竹再出,旨在投石问路。杖端剑芒吞吐不定,好似苍龙入汪洋,龙身舒展间搅弄风云。 太极剑法·探海式 “不对!”招至将出,术者忽觉身后锐气隐隐,一如大日朗照。 傲邪剑法·血冥昼晦 无情葬月先前剑气悬而未发,仿若残阳,左手邪剑演化黑夜曙光,接引先前暗招,斜阳剑意猛然调转,直指花之背后。山水奇境,月一展阴阳割昏晓奇招。 心念电转下明了对手用意,花此时说不清该哭还是该笑:“还真是‘全力以赴’啊!”光影交错是血冥昼晦的破绽,亦是长处。 一方面斑驳光影给了对手识破之机,另一方面光华大放之际夺人心神,令人气势转低,错失良机。 然而面对此招花视觉有亏,恰好令此招破绽消弭,无损长处。 月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他选择明式转暗,借手中邪剑引动所埋无形剑招。更易变招,方知误伤荻花题叶。 内心稍暖更感遭受轻视,花应变机敏,长袖舞动间演绎云水生变,浓重飘渺之雾遮天蔽日。 流云水袖,太极剑式两造并用,花周遭一双阴阳鱼登时显现,黑白瑞兽首尾相衔成就太极结界。 薄锻,坚竹运化,阴阳忽顺忽逆之举使得昼夜失衡,剑气汇合刚柔双劲,三重力道以清净竹杖与瑰丽剑身交接处为宣泄口,反袭无情葬月。 察觉不对,月当机立断,抽身而退,却是正中对手下怀,奇阵伴随月之步伐华彩闪烁。花左手袖中指诀变幻,嘴唇微动, 五行定位·大地之链 虚空现碧芒,铁链自五个微小法阵阵心处探出,困锁月的四肢以及手中血不染。战局失利,月眼中红光一闪,正是血神禁忌。 邪剑遭受外部刺激,加之不甘受缚,趁月最近心绪不宁之际寻隙而入,意在反客为主。 血色蔓延,无情葬月突露狂态,呼应手中长剑邪意。一震,剑上锁链节节寸断;一挥,受限四肢尽数解放;一举,无匹剑意直摧眼前。 月甫脱困,虽是怒火中烧,但招式起落间不失沉稳,右手剑指轻画引动先前长河余劲。 血光如墨,点染江山。 荻花题叶顿感周身气流绵密难解,诡异杀氛铺天盖地而来,屏蔽己方灵能感知。血月横剑劈向眼前术者,却是悄无声息,一剑枭首。但见眼前尸首忽化浮墨消失。 “藏头露尾之招,仍是这般令人厌恶,”月语露不屑,“你还能躲到几时呢?”言罢,猩红再度衍生,无边赤浪扫荡四野。 鲜红剑气四溢间,一若红枫轻舞,叶落之处依山傍水,漫天枯叶翻飞,势要迫出瑰丽绚景中的一抹不谐。 “找到你了!”月嘴角微扬,似笑,更似蔑笑。杀机一触即发,血不染轻取山间苦竹。 风萧萧,雨丝起,本是墨赭交错之枫竹奇影,一派写意悠然,偏偏忽起雨雾朦胧。 长剑挥舞间,震散周遭细雨,却是无形牵动术者神经,花率先应变,足踏虚影,杖起清萍微末。 太极剑法·虚步下截 清净竹后发先至,以柔劲上撩一对剑锋,随后手腕再转,三环套月顺势而出,收纳来者真力。 一声冷哼,无情葬月月于招式用老之际邪气再运,立时冲破太极力场,剑锋上挑,手腕微震,沛然之力尽数宣泄。 花但感虎口一麻,手中竹杖拿捏不稳,已然震飞半空。迫不得已,花脚下步伐再转,旨在抽身,气势转弱。 刹那风声一转,月掌中剑式收发间化为前倾逼命之招。 少年目露悲悯,貌若追思,青涩面庞无声坠落一滴血珠,低沉冰冷之声由此而发,“血剑无情魂葬月。” 一滴血化入无尽风雨,游丝殷红无穷剑芒由瑰丽剑锋近身逼杀而来,风雨失音,天地收声。 一招过后,剑者单臂悬空,术者低眉敛息。剑,停了,剑尖赫然点在一杆神异翠竹之上,其上竹韵幽深,抵住凶煞剑意难进分毫。 简约竹身恰恰擎在花横举左手当中,医者右手再起点睛之举,纤细二指刚刚好击中杀机最浓最重的一点猩红核心。 杀性一灭,漫天雨丝骤消。剑者周身不知何时再现绿蔓丛生,延伸间,隐隐汇聚在先前挑落绿竹之上。 五行变位·天地归根 月先前体内乙木余劲未消,强行运功催化寄生真气。叶落归根之招层层消弭血神之怨。 碧红交错间,无情葬月陡然醒转,眼神清明:“二哥。” 话音刚落,双方收招,荻花题叶长袖一挥,散去绚烂山水。月有意关心,但见眼前人面色稍白,却是看不出有何异样。 花抢先道:“走吧,雪还在等我们。明天你就出发吧”随后月白身影转身再向落脚之处而行。 月清醒不久,神情恍惚地跟在自家二哥后面,亦步亦趋,却是没发现眼前之人左手袖口间若隐若现的一抹殷红。 回到小院,只见俏丽身影驻足篱间,正是等待许久的玲珑雪霏。 三人会面,花简单交代了自己让月寻找失联的风中捉刀的想法,不过二者一番切磋自是略过不提,雪对此亦表示认同。 晚餐之后,四人各自回到屋内休息。荻花题叶独坐房内,信手掐诀封闭四周,将一张泛着亳光的绢帛平整摊开。 “咳,咳……” 轻咳数声,血落绢帛,透着一股森寒剑息。无人催动,自行演化成一道血色剑形。 其上气息虽是微弱,意蕴却是深不可测。而在其一旁,尚有一杆普通竹枝并立绢帛,宛若寻常。 剑印初成,赫见二者交相辉映,气息流转间,竹影凝实不少。 “以楚曲激化血神心绪,截下一缕渡世大怨,”花心想,“反而导致东风压倒西风吗?” 察觉眼前两道意蕴不合预期,少年再取出几张白宣,其上口诀奥妙非凡,正是仙舞剑诀。花口中念念有词,纸上剑诀忽转灵符显化,丝丝缕缕化入竹身。 伴随最后一道符箓打入,江山图上立成分庭抗礼之局。见此,花满意地点点头,准备进入以虚化实的步骤。 随后信手一招,身侧两杆翠竹各自落下一片竹叶,一者殷红如血,一者轻薄锋锐。 少年手中法诀再变,剑印,竹影各自打入两方竹叶。仙舞、傲邪势若水火,竹叶轮转间意在分出高低。 荻花题叶云手拨转,欲演阴阳,却是反弹剧烈。危急之下,术者灵思再转…… 翌日,又是四人依依惜别。 花自身后取出一口翠色剑鞘,其上附有一枫状剑穗,微笑道:“试试吧!”月初时不解,但还是接过二哥赠礼。 血不染归入剑鞘,分毫不差。 “不妨尝试注入真气!”荻花题叶温和道,无情葬月乖乖照做。真气涌动间,血红剑光汇合碧绿剑鞘,剑格处灵机变幻,光华大作间,锋鞘合一,明黄取代红绿色彩。 “嗯,这是?”剑者内心稍疑,往常运气之时耳畔哀嚎扰神,如今却是心清意明,“清净竹!” “不错,正是清净竹所成剑鞘,其名——”医者微笑颔首,“映霜寒!” “不仅如此,”温柔声线响起,玲珑雪霏双眸片刻不移眼前剑穗,“其上剑穗似乎另有玄机?” 心知少女有意探索,花遂缄口不言,静待对方下文。 “血气幽深,剑光清冽,”明了至交有心考较,雪玉指轻点下颌,继续解释道。 “究其跟脚,当是剑宗绝艺——傲邪剑法、仙舞剑诀,二者本是极端对立,却在当中叶瓣生机流转下成就枯荣之势,各自生克。” 言至此,少女忽然一顿,心下对生力来源有所猜测,不由得看了花一眼,眸中掠过深深忧色。 第五章 雪骨玉心 专注听讲的无情葬月察觉少女突兀停顿,心中疑窦陡升,正欲出声询问。 “生力取自清净竹所携不绝灵光,早前经受你以傲邪剑意与仙舞真气洗涤,成就其承载剑意的特性。” 荻花题叶抢先向玲珑雪霏微微摇头,机敏接下话题,“加之我常以乙木灵气蕴养,激化其中甲木生机。” 眼前剑鞘,正是由月率先收取的翠竹,花日常持有的手杖所铸。 “你我大小切磋数十战,翠竹早已浸润汝之剑意,”花续道,“如今我提炼其中清气,留下坚韧材质,应当足以承受血神七式前六招。” “清气调和生克招式的极端对立,演化三才气象,这就是枫叶剑穗的来源吗?”明了花举动背后的用意,雪只好出言应和,意在掩护。 “不错,”花赞赏点头, “血神怨力深重,频繁使用傲邪剑法迟早会导致积重难返,因此我以竹韵为基,布下小枯荣阵法。其中一片叶瓣之上我打入剑诀全篇,当你有感真气运转隐隐受滞时,你借此行气,或可化解邪性。” 剑诀即仙舞剑诀,是月自那次“走火入魔”后拿出来的,表示此乃其父岳万丘亲手誊抄,正是因为睹物伤神,方有那次入魔症状。 少年取出此卷,一方面是将三人视作值得推心置腹的手足,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从其中找到治疗血不染剑伤之法,意在找到助花复明之法。 “两套剑法原本水火不容,却在甲木灵息调和下成就相生格局,”少女抽丝剥茧下,再叹友人的奇思妙想。 运转仙舞心法,借因动用血神七式而沉郁在剑上的傲邪剑气,强行推动剑诀进境。 如此一来,双方维持巧妙平衡,使月在保证杀伤的同时,又没了入魔之虞。 “月,这样一来,你不用担心因习练傲邪剑法导致武骨定型,不合仙舞剑诀的难题了。”雪欣喜道。 眼见两位好友一唱一和,月内心稍暖,加之竹鞘合剑锋后所化明黄外表色调动人,令人爱不释手。 少侠宝剑,相得益彰,无情葬月今日,再入江湖,誓将亲人带回。 目送自家四弟的身影消失在朝阳余晖间,花表示自己需要补眠,因此不打算外出行医,并叮嘱雪不必准备自己的三餐。 回到房内,原本满脸微笑的花面色陡然一变,苍白若金纸。“咳!好险,差点破功!” 尽管脑中疼痛仿若针扎一般,但为了不让二人担心,少年还是强打精神布下隔音阵法,随后骤然倒下。 过了片刻,风吹开木门,送来一缕香风。踏步而来转手关门的倩影步履轻柔。如雪少女甫入内,就见少年横躺眼前。 花之识海 “叮,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手足情深’,”仍是雌雄莫辨的中性声线,“察觉宿主体内凛然剑息,联系当前医者身份,奖励适应性置换中……” 少顷,佳音传来,“叮,奖励人物进阶模板——皇甫霜刃。”言罢,俊逸绝伦,洞悉人心的文武全才身影再现尘寰。 “翳流军师吗?”花稍作沉吟,旋即轻笑道,“倒是更为合适。” 昨日为炼制竹鞘,荻花题叶刻意在与无情葬月对决时,以大地之链奇招困锁剑者四肢,重演十面埋伏杀局,嘴唇微动间逼音成线,楚曲引动血神杀机。 最后以另一根清净竹为媒介,己身为载体,导入渡世大怨。然而世事难料,渡世大怨加成的凶煞剑气与仙舞剑诀为基的无暇竹影冲突一触即发。 迫不得已之下,花唯有自行斩断两成先天乙木青龙之气。生力介入,平衡剑意,竹韵成就三才之势方才铸成枯荣奇枫剑穗。 然而,原本尚能压制的血不染剑意,趁着花自断灵能之时侵入其体内,四处乱窜,医者好不容易才以怒天之惩刚劲化作法印镇压住奇特剑息,打算之后习练仙舞剑诀慢慢消弭。 没想到出于兄弟情谊的善举,竟误打误撞的解了眼前燃眉之急。寰宇奇藏以符咒入剑、演化天灾。 又一场黄粱大梦,花对皇甫大公子的根基有了更为深层的认识。 其武学术为根本,御使丧乱诡氛。因此练就浩劫剑法的第一步就是自伤,以病入剑,功力每升一层,体内伤势便化消一分,病气反哺真元用于克敌。 “病体入剑,凶险万分,青年皇甫霜刃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略微体悟了一下剑招特异,联系前世看剧所得信息,花心中有所猜测:“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师兄孤独缺弑师伤同门,当时的他伤重唯有行险创招。” 但以寰宇奇藏之深沉心思,也不至于异想天开的无头乱闯,那么灵感来源呢?细细推敲后,少年眼中精光一闪:“五残神功!” 五劳七伤之招,皇甫家秘传武学,以独特真元造就奇异伤气,而浩劫剑法则反其道而行之,诡异病症转变悲泣剑意。 究其源头,仍是调动人体五气起造杀疗伤之用。 明了剑法真意,荻花题叶不由赞叹眼前人物惊才绝艳。 心念既定,少年决心钻研人物武学,至于所需病气嘛,体内哀怨剑息倒是正好合用。但着手演练之前,还需要一定的观测调整。 在荻花题叶沉浸心神于推演剑诀之时,在外身躯却是气息时强时弱完全摸不着头绪,体温也忽冷忽热,玲珑雪霏对此担忧不已。 第七次拭去好友额头细密汗水后,少女起身离开,再出现,已然身抱古朴木琴。 夕阳落山之前,小院当中一片幽静,无分晨晖夕晦,但闻琴音婉约。 雪于玉白七弦之上暗附真劲,音色悠远而静谧。五律变转间,中正曲目调四时,合经脉。清净乐声入耳,静卧之人神情渐渐安稳,似乎陷入沉眠。 时间推移,已是玉兔东升,独奏少女又见少年眉峰紧蹙,不禁一指挑飞了琴弦,皱起眉头,十分困扰花究竟在梦中经历着什么。 难道是修真院惨案再现,回忆不堪回首? 思虑至此,雪心绪一乱,琴音戛然而止。回过神来,雪惊觉掌下木琴已生裂缝。这架自道域随身带出的古琴经不住玲珑雪霏连番摧劲,走到了琴生尽头。 玉手拂过琴身,仿佛仍能感觉到其上隐隐木纹,少女神色在烛影映衬显得愈发难明。 乐器承载离思,本是异乡客对家园最后的寄托。但如今古木皲裂,是否表示游子再也寻不回故土,寻不回乡根呢?旅人不解,唯留叹息。 神思不属的少女忽闻芳菲气息,妙目轻挪间,月白身影映入眼帘。却是荻花题叶体内灵息自发运转,疏通经络滞结,一时间房内香氛氤氲。 踌躇片刻,雪莲步再起,行至床边,借着摇曳灯火打量对方眉宇。 在玲珑雪霏视线之内,眼前男子形容清隽、风姿雅致,紧锁俊眉更添三分肃然。久居心上之人近在咫尺,秀美女子不由得一时痴了,莹莹水眸紧系静卧白衣。 蓦得,一抹月华自窗篱倾泻而下,打乱了芳心起伏。 清霜如露,月下繁影。此情此景,雪忽感痛楚如潮,“映霜寒”三字牵动少女情怀。 “星光熹微,月映雪寒。呵?”轻笑一声,苦意自知。本是有心接近无情葬月,反让心仪对象以为己身心有所属,甘心祝愿。如今自己在他眼中恐怕不过亲人罢了。 亲人?伤身伤心的冰冷字眼,是原本美好愿景在生父安排下支离破碎的无奈。 “昊辰,”乍变的称呼,是因阒寂环境不再压抑自我的女子独白,“你知道吗?我更喜欢你称呼我盈曦,不是雪,那个取自星宗的名字。仅仅是盈曦!” “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太阳与雪,一点也不合谊。太讽刺,也,太悲伤了?” 柔声百转,深藏心绪娓娓动听:“但自从遇见了你,我却爱上了这两个字。盈盈朝霞常居昊天,皑皑白雪久留星辰!” “昊辰与盈曦,不是本该在光阴变迁中彼此圆满的一对吗?”雪喃喃自语,却是无人应答。 言至动情处,女子素手轻抬,半截皓腕如雪,而原本如玉般温润的纤细十指如今血痕清晰可见,那是长久拨弄琴弦留下的印记。 心中酸楚压下身上微创,雪修长手指划过花刀削般的面庞,仿佛要将眼前人模样铭入心田。 忽然,雪柔软身段一弯,嫣红唇瓣悄然落在花之唇间。触感微凉,盈曦但觉对方气息干净如兰。 与此同时,仿若电流经身,似酒般醇厚的爱意编织成复杂罗网,令人沉沦其中。 此时,耳畔忽然传来哭声阵阵,察觉安神阵法异样,少女陡转清醒:‘无心!’语未发,已是人去留香。 房内再转沉寂,如豆灯火闪耀间,原本沉眠的男子默默睁开双眸。 第六章 掌握灵机 玲珑雪霏察觉先前布下安眠阵法异动,知晓是忆无心做噩梦了,女子立时抽回心神,匆匆离去,安抚小天使。 房内,荻花题叶双手用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空洞瞳孔中倒映晦暗烛火,神情沉静如水。 原本花在琴音安抚下,专心推演浩劫剑法与血神余息的融合,发现己身不足。 因木属先天灵能缘故,体内五行有所偏狭,但剑法所求天灾演变需要五气轮转配合,因此五行完备平衡已是必须。 遭遇症结,少年眉头一蹙,心思电转,意在攻关。 于此当下,乐声乍停,花不知不觉间已是灵念回身,未待睁眼,香风已至身侧,随后雪的一番剖白分毫不差的投入男子心湖方寸,激起涟漪阵阵。 此生雪之行为历历在目,明了好友心意后,对方一举一动似乎都带了弦外之音。 神识会肉身,花应可自如行动,但旖旎氛围却让男子迟疑了,甚至悄然压抑术者调理周身元气的本能。 随后,无心哭声吸引女子关注,秀美身影迅速前往照料,解了眼前困境,花不由松了口气。 “五行偏向乃先天所至,我身负乙木灵机,因此五行偏木,又如忆无心,后土奇能加持,五行偏土,” 直身而坐的荻花题叶压下有些纷繁杂乱的念头,再度投入武学钻研突破之上,不意间思绪飘飞,“嗯~无心,也不知道雪是否照顾得过来?” 神念紧系隔壁二人,心下百转千回间柳暗花明。 “等等,无心!”金石盾、水石变、焚石灼、土石风、木生石等剧中特异术法名称涌现脑海,花眼神一亮,“单一灵能演化五行,如臂挥指。” “先天真气为主,如君使臣,衍生调和五气流变,由简至繁,借驳杂熬炼纯粹。”全新方向恍若拨云见日,男子原本乱成一团的思绪忽然清晰起来。 奇术成因自然而然地于心中陈列:“五行混一,各自生克间推动术力精进。” “这是灵界的独特法门,兼容并蓄,遂成就其广博。却未必适合己身,一身功体以道域武学为基的我又当如何呢?” 症结方愈,疑问又生,如玉手指轻点眉心,视野宽窄变幻间摄入一抹碧绿。“清净竹!”一叶障目陡去,前路更显清晰,环环相扣间武学根基练法已成。。 “分属甲木灵根,因后天有欠其一而不全,却是正合道家真意。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加之我先天乙木灵能有亏,残缺双方互相精炼成就,演化太极气象。阴阳如君,五行拟臣。” 心念把定,花信手一招,五杆翠竹排列身前,指诀变幻间色彩纷呈。 男子正欲转实为虚,将有质奇物炼成无形灵气,进而引入自身五脏。真力将发之际,花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默默变更术法,不伤竹身、单提清气。 花盘坐木榻,成五心朝元之势,静心凝气,开始引动起五脏的五行精气来,渐渐进入了物我皆忘的境界之中。 身前一股灵机涌入,少年肝部立时绽放出灼灼青芒,无限生机涌动间,一条青色神龙的虚影在青芒之中肆意游动。 肝属木,木生火,心属火。但见木韵深厚而灵动,流转间汇入心田。又是一口灵气涌动,赫见朱雀腾赤炎,心灯大亮。 烛火炼脾脏,积土成山间高邈气息隐隐浮现。清氛转斧光,开山迎瑞德,正是麒麟降世。 广博土息引动肺之共鸣,乍起虎啸山林。真力注入虚影,肋生双翅、仰天咆哮的白色巨虎形象立时现形。 锐芒无常流变,转向席卷肾脉,如渊真元涌动,灵光再现,以柔克刚间显化龟蛇交缠之象,成就北方玄武。 阴阳和合,五行兼济。内脏气息交相辉映,呈现五灵法印,边缘翠芒隐隐。特异真元运作间,无形拱卫当中太极气象。 随着荻花题叶气行周天,一股股天地灵气被转化吸收,化为温润能量向着四肢百骸冲刷而去。 先是犹如潺潺溪流声,而后逐渐化为了滚滚浪涛声,反哺衍生五气之温床。 “呼——”深吐浊气,花收功回神。与之同时,身前清净竹半数生力遭夺,弥补男子亏空,夯实功法基础。 如今竹身黯淡,如桐棕色取代绿意盎然,却是不复初始勃勃生机。稍作感知,花已对眼前枯竹了若指掌。 略一沉思,少年右手直向怀中探去…… 翌日,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院中,荻花题叶身披轻衣,披头散发兼脸色比瓷还白,独坐赏花。 闷闷的一声轻响,是玉碗磕在桌上的声音,带着主人隐隐的嗔怪。伸手端起药碗将药饮下,花略一抿唇,仍是微笑问道:“你知晓了。” “汝调和气息之法虽妙,寻常人看不出内伤。但我们同修多年,我早有他法判断——看似气息平稳,却保持三步之外,必是重伤却不欲我们知晓。” 从花手中接过药碗,蔚蓝挂帛丝带拂过桌面,玲珑雪霏认真肃答, “以汝之责任心,断无可能平白停止行医。类似情况只在先前锻造乾坤壶后出现。所以,竹鞘关键亦是汝灵能承持吧!” 出于莫名心思,女子不欲以“映霜寒”称呼剑鞘。 提到乾坤壶,少女不由得想起风出发前,花临别赠语。 “乾坤壶中所用法阵,加之你所提药名,其功效恐怕不仅是酿酒那么简单吧?”眼前人垂目不语,明显看出对方不欲多谈,雪遂改换话题,“还有炼制百酒丹。” 百酒丹,药方寻常,炼制手法与所需材料复杂,却并不具备疗伤效果,更多用于满足酒中豪客出门在外的挑剔口味。 然而在道域,这一方堪值千金,因为它能解除刀宗绝学“醉生梦死”造成的疯狂症状。 玲珑雪霏思索着,美目微微一转,追问道:“汝是不是知道什么?” 心知寻常论武并无发动禁招的可能,雪讶异于花未雨绸缪之举。 “呵,不过有备无患罢了。”多年交契,对方聪慧了然于心,花摇了摇头,失笑道,“反倒是‘映霜寒’,称得上是我铸术上的一次重大突破。” 言罢,男子未觉身侧秀美身影忽的蹙起眉毛,兀自解释灵感来历。 当初黓龙君所赠“墨瑶”琴图,相似的格调名称牵动异世灵魂的记忆。 因此荻花题叶失明前曾反复研读古卷,有学宗道兵炼法为基,虽是管中窥豹,但也习得了鲁家锻造术的皮毛。 而在失明过后,亲身体会过渡世大怨之浩瀚无涯的花,对所学铸术有了更为深层的体悟。 承载,这是废字流兵器的特性,无论是未完成的墨狂,还是作为诛魔之利实验品的血染不绝都具有非凡的承载上限。 因为承载特性,持剑者的强大意念就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兵器材质上的不足,同时也能最大程度上化消极招相对带来的压力。 也因此,神兵一旦被打上宿主意念的烙印,就会贯彻终生,至死不渝。 墨狂自不必提,止戈流以血为凭,渡世大愿代代相传。哪怕是身为鬼谷四慧的逍遥游,亦只能抹杀虞姬灵识,夺取其力量,无法完美展现血染不绝的风采。 明了此点,恰逢无情葬月离开之际,荻花题叶遂决心尝试“废字流”,最终铸成了这口“映霜寒”。 但在花看来,目前的拔俗竹鞘仍是未尽全功,成品停留在承载,未能达到化消的地步。因此术者只好分铸枯荣奇枫剑穗作为中转。 但根据剧中表现来看,完全的护世之兵应当还能消弭对手真元,维护剑主才是,然而琴图之上对此一笔带过,敷衍了事。 ‘是被人后天掩去了,还是其本身就只是实验品呢?’荻花题叶暗想。思绪回转,察觉身侧女子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分析铸术,还不时默念加强记忆。 花嘴角微微一勾:“雪!”低沉雅致的声线呼唤眼前人。 “嗯?”雪堪堪回神,慧黠精致的眸子显得微有些失焦,不经意间流露少许娇憨。 “你煎的药,”男子少见地语露促狭,“愈发苦了。” 第七章 佳人古琴 桃园仙境,隐居妙处,遍地丰草奇花卉,天高地远水阔,更衬无暇女子脱俗风姿。如今的玲珑雪霏独立丛中,手拿水壶,皓腕轻摇间滋润着周遭逸品。 奇香萦绕,本当令人心旷神怡,然而遗世白雪却是眸染遐思:“为何最近昊辰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呢?” 风月相继离去后,雪认为自己与花的关系应当有所进步才是,不料竟是事与愿违。 原本谦和守礼的陌上君子如今成了工作狂人,朝九晚五地外出行医。少女所思慕的独处之机更是无从谈起。 “是我做得太过火了吗?”雪气馁之余不由反思,自己是否哪里露了痕迹。 日常相处点点滴滴汇入脑海,雪不由疑惑,“六根清净竹近数消耗,昊辰缺少手杖难以探路,身为好友的我亲身引领也是很合理的吧?”(“但洗漱等方面的照顾就过分了啊!我又不是不能自理。”生活不易,昊辰叹气。) 想起双手纠缠时,掌心所传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炽热温度;以及惊鸿一瞥却是尽收眼底的精壮身材。 端庄女子不知何时已是霞飞双颊,优雅气质与烂漫姿仪形成的极度反差,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但,我真的有机会吗?”仿若想起什么似的,雪之心绪陡转低沉。 阴阳同修的荻花题叶灵能恢复飞快,无情葬月离开方才一年,半个月前男子乙木感知奇能就已经恢复,甚至在精度与范围上有所加深扩大。 因此自诩为“工具人”的玲珑雪霏失去了同好友一道外出的理由。 更加挑动少女神经的是,以木灵调和五气后的花对异性吸引力简直爆表。某次因为昊辰迟迟未归的缘故亲身前往探班的雪,目睹了花被村内年轻女孩纠缠的画面。 此后玲珑雪霏就以忆无心还小,要准时用餐为由,勒令昊辰必须按时回转小院。提及无心,盈曦更是无奈。村内野花还好,无论是论姿色,还是论格调,在女子眼中都毫无威胁可言。 但同样身负先天灵能,并且是能与花之真气隐隐共鸣的后土灵息的忆无心就不同了。虽然当初自己据理力争分开了粘花的无心与昊辰。 但随着年岁增长,小女儿眉目长开,愈发清秀讨喜。 在花雪二人的耳濡目染下,一身兴趣竟是尽数投注在道门玄学之上。不过如今的无心兴趣则又多了一项,黏着荻花题叶。 灵木反哺佳土,两相牵引之下,心花二人的关系愈发紧密。 今天一早花还特异中断行医,带无心外出采购。玲珑雪霏虽心头不快,但脸上并未流露出半分,只是表示家中尚需有人打理,因此并未同行。 浇花,早课,练功,时光就在少女的患得患失间匆匆溜走,眨眼间已是金乌西坠。 然而牵挂之人仍是未曾回返,雪不由得叹了口气,径自走进厨房,洗手作羹汤。食材已上砧板,粉袖轻挽,素手稍抬正欲攀上木柄。 蓦得,手腕一沉,熟悉触觉落入心海。 抬头望去,来者蓝白衣袍,玉制发环简单束起如墨长发,正是荻花题叶。 不过向来干净整洁的男子如今额头微汗,似乎刚运动完。“呼~,还好赶得上。”全力赶回的花话甫出口,更显气息紊乱。 言罢,空洞双眸对上不解秀目,“无心呢?”气吐如兰,尽管见状心头窃喜,但雪也未曾忘记关心义妹现况。相处经年,自有一份金兰之谊在。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花不待对方回应,搭在如雪皓腕上的白皙妙手略一发力,率先牵动女子身形。 内心虽是疑窦丛生,但雪还是紧跟眼前之人,二人齐齐奔赴邻处山巅。绝顶渐近,荻花题叶脚下忽转奇特韵律,仿若星宿挪移。 “这是——”一双妙目时刻关注男子,不意间看出细微端倪,“星罗奇步!”心田波澜又起,移步换景中,玲珑雪霏视野豁然开朗。 夜幕低垂,无名山峰,深藏着另一幅梦幻至极的璀璨美景,那是湘南最澎湃的绚烂星空。 久违的银河撕裂深邃的夜空,满天碎钻石从天际撒下,抬头便是整片浩瀚星空与壮丽银河,倒映在仿若黑珍珠般的晶莹水眸中。 视线稍移,但见不远处的月华树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全无相似之处的面容,却是一般无二的暖人笑意。 “花!”细看之下,忆无心身边的不是荻花题叶又是谁,“所以是妙笔生花对吗?”扫了一眼身旁长身而立的俊逸人物,尽管知晓无心年纪尚小,需要照顾,但雪还是不免稍感失落。 此时,夜风掠过,撩起“花”的飒飒衣袖,露出其下快速变幻的修长五指,灵光闪动间,无心身侧之人忽转飞花点点。 少女眼中流露出一丝讶然,心头却是涌上一抹甜蜜。 “离开道域许久了,却因我们四人的缘故让你驻足在一方竹篱小院内,不得自由,”男子开口,语露愧疚,声线温雅中显三分清朗,“我记得你儿时喜欢观星,时常绘制漫天星图。唔——” 感谢言辞,抱歉语句尚未出口,纤纤玉指已然堵住花之嘴唇。随后似感不妥,雪仿若触电般地收回右手,佯作冷静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平心而论,虽然告别星宗后,俗事缠身,素妆女子已经许久未曾有闲暇时光品味璀璨星光了,但雪并不认为这是风花月心四人的错,自己身世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思虑至此,澄澈明眸不由得黯淡下来。 “好吧,是我矫情了,但你看,”敏锐察觉自家好友低沉心绪,花接续先前话题道,“这满天星斗,是否有几分星河划界所见的风采呢?” 女子抬头望去,入目尽是往昔霞光。恍惚间,雪回到了那段无忧岁月,微风,明月,更有——浩瀚星辰。 温和内力流转四肢百骸,驱散晚间寒气,也带回了百转思绪。荻花题叶默默收回按在对方肩上的右手,坦然面对玲珑雪霏的含情美目,温柔道:“生辰快乐!盈曦!” 贺声落,衣袂翻飞间,清影浮现。是架琴,是架古琴,是架无声自鸣,余音绕梁的古琴。细细打量下,梧桐琴身典雅沉练,晶莹七弦轻灵明润。 素手拂过冰丝,萧朗音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着实是一架令人爱不释手的好琴。仿若感到雪之雀跃情绪一般,花默契开口:“古琴初成,恰逢其主,其名——郢雪。” 郢中飞花白雪谣,这是花的回应。这个世界相熟的人太少,能被人牵挂总不会是一件坏事,更何况是眼前的绝艳女子。 谁又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久?也许将来情途坎坷,但荻花题叶愿意为对方努力。 “昊辰!”婉约声调扣人心弦。花忽觉今日似乎暴露太多,连忙转移话题,“不仅是我,无心也有准备礼物。” “哦~”尾音稍扬,雪亦没有紧抓不放的打算,莲步轻挪,到了一旁已被冷落许久的女孩身边,纤纤玉手轻捏对方精致脸蛋,“无心有什么礼物准备给姐姐呢?” 似乎不满先前待遇般,向来乖巧的小天使拍开了雪之右手,小嘴一嘟,但还是伸出原先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条蔚蓝珠链缠绕在小巧白玉间。 仔细观察下,可以发现其上有刻字,歪歪斜斜的,但勉强能看懂是“阿姐生辰快乐”。 素手轻合,覆住了被晚风冻得通红的小手,旋即化出一层新衣,小小的身体被柔柔地揽进怀抱。 玲珑雪霏玉额轻叩对方洁白脸颊,柔声道:“谢谢无心,阿姐很喜欢。” 夜如墨,繁星挂幕。一家三口靠立一处,共享一份温馨。不时嬉笑之言开怀,抬头见了月至中天,雪轻声问道:“时候不早了,是否早些歇息?” “还早,吧?”谈兴正浓的花眼见女孩可怜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禁苦笑摇头。 三人回转小院,荻花题叶把忆无心送回卧房,替她换完衣服盖好被子,方才退出房间关上门。甫出门,发现厨房灯火通明。走进一看,裙裾轻曳而无声,是雪在准备明日早餐所用食材。 “雪。”轻声呼唤,稍作迟疑,男子仍是沿袭这一称呼。 “嗯?”兀自忙碌的女子身形一顿,臻首轻抬。 “不若我们三人一同外出旅游吧?”花语气万分恳切。“旅游?去哪儿?”讶异于对方思绪跳脱,雪奇道。 “我们常居中苗边境,难道你就不想见识见识真正的苗地风光。”对方口风稍松,花决心趁热打铁,言语间勾画美好蓝图,意在诱惑。 “功体不全,汝却想涉足江湖。看来汝之礼物当真不好拿啊!”多年交契对方心思了然于胸,雪毫不留情道,“吾不准!” “诶?”小心思被揭穿,花再打感情牌,直呼冤枉“我这也是为了无心啊!” “哦~” “初见无心时,我便留意她之身世,无论是石笛还是火焰记号都接近于苗疆风俗,因此我认为与其在此苦等,不若主动入世探寻无心背景。” “嗯,言辞有据。真是个好哥哥,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瞥见对方喜出望外,少女话锋一转。 声如银铃,笑靥如花,玲珑雪霏侧过头,带着些许戏谑笑意,望着身侧荻花题叶道:“但想扮演好哥哥的角色可是得承担代价的哦!” “郢雪还不够吗?”“当然。” “所以你还要什么?”花状似无奈道。 “嗯,”美目稍转,略作沉吟,满意地欣赏到了眼前人的不安动作,雪开口道,“那,再帮我作幅画吧。” 第八章 苗地人情 苗疆边陲,与中原风俗大为不同,只是多少年下来,虽然地处偏僻,但毕竟与中土还有交流。 而苗疆一带出产的皮毛、矿石等等特产,也向来在中原有极佳的声誉,吸引了不少中土商人前来交易。 久而久之,苗疆原本没有的客栈,也在中土商人的影响下,在最热闹的几个城镇之中出现了。 花雪心三人现在处身的,就是这么一个客栈——西苗客栈。 进到客栈之中,很明显可以看出桌椅摆设,很是受了中土文化影响。 虽然如此,但苗疆悍勇风尚仍是处处可见,人人崇武。甫进门,男子便感乙木感应传来数十道特异兵气。 开好房间之后,荻花题叶反倒不急于入住,而是带着玲珑雪霏与忆无心二人在大堂冷清处找了一张空桌。耳听八方,意在了解苗疆风土人情,毕竟剧中所述终归片面。 入苗之时,花便在雪的建议下,找到一个偏僻村子,用钱物买了三套当地衣服,一男一女一童装,与雪、无心二人各自换装穿上。 一行人均作苗疆打扮,倒也无格格不入之虞。 稍加留心,枯坐目的已成。整合筛选堂中人闲聊讯息,三人得知: 苗疆幅员广阔,地广人稀,大致有五个部族,分别为:苗、土、壮、黎、高山五族。 以人口多少而论,其中以壮族人数最多,几占苗疆人口总数的四成;以领地来看,却以苗族势力最强,占据的土地最是广大肥沃;单论民风,则以人口最少的高山一族最是剽悍。 五族各有自己语言,但大体之上,互相沟通的时候使用的却是与中土相近的通用言语,只是多少都有些地方民族“特色”。 蓦得,花忽感周遭一静,“咚!咚!咚!”沉稳步伐声入耳,目标直指己方三人。“嗯?”男子剑眉微皱。 恶客已至眼前,蒲扇大的手掌落下,木桌登时一震。 刹那间彷佛无形的声波蔓延开去,众人为之侧目惊奇,数道目光尽皆集中在这处圆桌,准确的说是圆桌旁的一道靓丽身影。 那是一位女子,身材玲珑有致,酥胸如笋、腰肢胜柳,眉带桃花三分红,颊飞红杏一点香,俏丽的容颜如同夏夜撩人。 见此,大堂之上的男性生物无不蠢蠢欲动,然而见到了圆桌前如岳深根的魁梧身影,仿若一盆冷水浇熄了心中的火焰。 但见大汉七尺昂藏,虎背熊腰,棕黄皮草横披,袒露身上虬结肌肉。 “小子,”对方声若洪钟,引得花耳膜隐隐刺痛,“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心知来者不善,但男子仍是礼貌因应,显示出绝佳涵养:“这是舍妹。” “小妹妹,哈哈哈哈!”对方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狂笑一阵,旋即目露凶光,“只怕你守不住你家妹妹啊。在苗疆,美人只有强者才配拥有。” 微妙察觉眼前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来者意图昭然若揭,加之深谙苗疆剽悍风气。 心念既定,荻花题叶绝无退让打算,反诘道:“哦~,你认为自己很强?” “当然,大堂之上论武功有谁能超过我呢?”大汉坦然应承,旋即转向玲珑雪霏,夸下海口,“小妹妹,跟着这个瞎子有什么前途,不若跟我回去生娃,好好相夫教子如何?哈哈!” 仿佛对面言语不堪入耳一般,秀美女子兀自喂着身侧女童饭菜,不过听到“瞎子”二字时手中一紧,汤匙微微变形。 发现对方漠视己身存在,大汉心下微怒,却不知自己先前将女子视为货物的言辞已经惹恼楼上巾帼。 “好笑,”女声轻响,尽展不屑,“谁言女性只配留守家中。” “谁!”嘲讽语调刺激大汉,对方立时怒上眉梢。 循声望去,但见出声者腰肢纤细,长腿紧致,健美结实的身材宛若一头雌豹,衬着略显健康的古铜色肌肤。棕发编成发冠,给人以野性难驯之感。 “哦,我当是谁,”看清来人面目,大汉怒极反笑,“原来是嚓哈雷曾经的手下败将——鸮羽族·叉猡。” “如何,你要为他们出头吗?你哪里来的勇气,挑战与嚓哈雷同列血雏岭十大斗士之一的我。” “幼时如此,现在未必,”叉猡手按腰间骨镖,蓄势待发,“更何况是刚刚争夺武魁失败的你呢?窝阔台。” “你找死!”被人戳中痛处,窝阔台真气乍提,双膝微曲,状似猛虎扑食,腾跃而起。 殊料,半空一枝古木平平伸出,妙之毫巅的一招后发先至,敲在恶虎肩头,生生将其打落。 轻抬木杖,但见男子墨衣显瘦,面上素白色网格眼罩平添三分淡冷,好似先前举动微不足道一般。 “多谢姑娘出声站台,”花静立桌边,朗声道,“但身处苗疆,便用苗疆的方式来解决吧!”后半句语气陡转冷冽,武息骤生,锁定身前巨汉,显露不凡修为。 “合适,”窝阔台略微活动了一下左手,疼痛稍缓,再度挑衅,“血雏岭东殿斗士·窝阔台,拜候。”场景再转,已是客栈外一片空地。 苗疆强者为尊,因此决斗也被视为一种神圣的仪式,战前通名也是约定俗成,通名过后,战斗便不容第三方插手。 花身沉气稳,手腕翻动间舞了个棍花,旋即右手向后一甩,枝头斜指地面,回应道:“点睛化龙·医天子,领教。” 荻花题叶俊伟容颜静若止水,墨袍下贴身苗衣勾勒出男子如同大理石雕刻一般的身材比例,堪称完美,是人类的黄金比例。 交换名号过后,便是无声对峙,逼命氛围弥漫四野。 伴着一声大喝,窝阔台率先忍受不住压抑气场,抢攻荻花题叶右侧。式式凌厉,紧锁对方中门,雄厚拳力几可开山裂石,猎猎寒风割得脸颊生疼。 花不慌不忙,紧守方圆,轻巧侧身腾挪间,尽数避开袭来铁拳。掌中古枝似灵蛇起舞,一展点睛风采,不时回点对手穴道。 不以目视,乙木奇能感应来者方位。静中取机,察觉对手攻势转衰,男子迅捷一招直取膻中。 “噗!”窝阔台武元搬运,止住前进姿态,堪堪避开人体死穴遭点的窘境,但对手枝头所附迫人内息,仍是逼得己身呕红而退。 “不差!”小臂横抬抹去嘴角鲜血,窝阔台再现驰名武学,“接我猛虎跳涧。”话甫落,魁梧身形横空,黝黑大手状似虎爪,护体罡气隐隐生辉,摧人肝肠。 察觉对手狠辣心思,加之先前无礼言语挑动医者神经,原本点到为止的心思立转凛冽杀机。花右手上撩动作稍缓,旋即木杖杵地,左手忽升璀璨。 天殊大法掌 医者足踏方圆,衣袂翻动,皓白真气凝成太极符印,黏连对手刚猛双爪。光华流转中,正反劲道螺旋吐纳,猛虎倒飞而出。 仿若破布的身躯重重落地,窝阔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要抓住性命最后的悲凉。几个呼吸后,斗士再也没能站起来。 有胆子大的上前察看,发现魁梧身躯下的骨头已被寸寸击碎。 在旁人骇然,恐惧的目光下,男子径自走进了西苗客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回归了一个食客的身份。 斗争过后,显露己身能为的荻花题叶无疑成为了堂上焦点。忌惮者有之,意欲结交者有之。不过慑于前车之鉴,一时无人敢做出头鸟,害怕惊扰花雪心一家的开怀时光。 但,总有艺高人胆大者迎难而上。娇喝声入耳,楼上两道身影翻下,酒壶扣在木桌之上。随即便是飒飒英姿入眼,正是叉猡。 “先生,不建议吧?”声方落,野性少女已然落座,赤着一双天足,更显疏狂随性。 “自然,”花亦无拒绝理由,“不过山野闲人罢了,当不得鸮羽族族长先生之称。” “鸮羽族的确以女性为尊,但强者法则,无关男女,尽皆适用。先生轻取血雏岭斗士的壮举历历在目。” 叉猡直言不讳,再转溢美之词:“更不用提,先生在医学上的一番惊人业艺了。” 微讶眼前人不同于剧中所见的冷静,言辞进退有度。 但细思之下亦无不妥,毕竟身为一族之长,外交之事在所难免。‘仅听名号看破我之来历,’医者内心诧异,细细思考少女来意,‘嗯?’ 鼻尖轻动,男子对此有所猜测。 同样察觉不对的玲珑雪霏率先回应,嘴角苦笑浮现:“唉,原本兄长只是打算入苗行医罢了,没想到初入宝地便惹上祸端,这可如何是好?” “无奈啊!”无需言语沟通,自有默契在心,荻花题叶巧妙配合,“听闻西苗血雏岭一家独大,苦无背景的你我三人只好暂避风头了。” “只是可惜了兄长苦心孤诣,钻研所得的血翅虫咬伤的全新疗法了。”雪佯作叹息道。 “一家独大”四字拨弄好强少女心绪,又闻动人消息,叉猡心思电转,已然做下决定。 第九章 王宫来人 “先生初来乍到,恐怕不知西苗形势,我鸮羽族虽然人数稍逊,但族中女郎个个尚武,”心念把定,叉猡随即出言招揽, “因此在西苗尚有几分薄面,倘若先生不弃,便是我族座上宾,血雏岭之仇也由我族一并承担,如何?” 言语恳切,句句表示对荻花题叶一行人的关心,引人共情。 ‘待遇颇高啊,’花内心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脸上却是恰到好处流露出一分感动、三分难以置信、六分得遇伯乐的庆幸。 花强忍“激动”,婉拒道:“医天子何德何能,能得族长如此偏爱?” “以先生本事何愁不得志,我鸮羽族不过捷足先登罢了。”救命医者近在咫尺,叉猡按下心头火热,用着半生不熟、道听途说下学来的中原成语应答。 “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推辞再三,花厚颜接受了对方邀请。 而圆桌之下,花雪各出一手,彼此间默契交换了手势,意思是——“鱼已上钩。” 邀请成功,欣喜不已的叉猡并未发现其中关窍,径自伸手指引道:“先生,请!” “呃,族长你看我们一行人尚未用餐。”花好心提醒道。 “啊!是叉猡失礼了,先生不必拘束,自便即可,叉猡先前往召集部众。请!”言罢,随性少女率先离席。 “来去如风,洒脱的令人欣羡。”目送英姿出门,玲珑雪霏感慨道。 “鸮羽族虽是雨林中的部族,但地处西苗,亦是沾染了不少游牧习气,行事雷厉风行,却也正常。”荻花题叶卸下脸上表情,又闻身侧赞叹,开口道。 听得男子解释,雪心下了然,旋即又是语带疑问:“不过,鸮羽族如今如此缺医生吗?” “恐怕缺的不是医生,”网格眼罩下眸光清寒,花左手无意识的轻划虚空,苗地短打袖口还是太短了,言辞间巧妙留下重音,“而是药师啊!” 灵光流转间,布下隔音结界、加之幻术遮掩,瞒过四周有心无力之人。 “呵,”忆起先前见闻,再逢好友考较,雪胸有成竹,“风尘仆仆,面带倦容,是急于求成的表现,联系族长在外奔波之情况,当是族中有变。” 花浅浅抿了一口香茗,不置可否。眼见对方冷淡以对,秀丽女子却也不恼,眼角余光瞥见身侧女童,微微一笑,素手轻握紫砂茶壶,添满一旁小巧茶杯。 旋即温声道:“无心,时间尚早,不必如此着急!” 原本以为自己用餐耽搁兄姐大事的小天使这才停下塞食物的白皙幼手,大眼睛仿若会说话般地一眨一眨,仿佛在问“真的吗?” 雪一时失笑,右手揉了揉忆无心的小脑瓜,黑发柔顺,总之手感很不错;左手推了推青瓷茶杯,示意先喝口水别噎着;随后微笑点头,墨蓝马尾飘扬间给出了肯定回应。 “对方骨镖上血气未消,加之身上落羽杉花粉余息尚在,以及主动交好我们的举动来看,此行,” 安抚好小妹之后,女子臻首再抬,接续先前话题道,“并不顺利。” 心知推测不过管中窥豹,因此玲珑雪霏并未讲话说满。‘只是并不顺利,而非铩羽而归吗?’敏锐发觉好友微妙停顿,荻花题叶倒也无意点破,顺势回应。 “所以你刻意放出我能治血翅虫所致病症的消息,意在试探?”分明是疑问语句,但在男子说来,却是言之凿凿。 “不过顺水推舟而已,”雪把玩着手中精致茶具,玉容上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按苗疆古方记载,血翅虫咬伤当用恶沼之中,月凝湾特产——月银浮萍,晒干后制粉涂抹伤处,不过沼泽周围野兽毒虫遍布,实在难以靠近。” 语意未尽,一方面,是确信相交莫逆之人对此了然于胸。骨镖上残余血腥,多半是斩杀恶沼猛兽所留;落羽杉,乔木种,常生于水网边缘地区。 然而叉猡身上却没有月凝湾特有的草木气息,可见一行人未能深入沼泽。 更准确的说,是被拦在外围不得寸进。如此一来,对方善意举动背后的动机,二人已可猜得七八分。 另一方面,女子发现自己言语间暴露太多,对月凝湾的了解有些太深了。 正在雪兀自反思句中破绽,惴惴不安的时候,花倒是语露激赏:“不错,看来雪你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如此冷僻的药理与风土知识都有所掌握,我可以轻松不少了。” 耳闻好友称赞,玲珑女子忽然反应过来,自家心上人自从无情葬月走火入魔后,便未能继续浏览早前所搜集的各家医书,多由自己吟诵给对方听。 因此对方或许以为,自己对月凝湾的了解是从书中得来,思虑至此,雪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以医者身份暂居鸮羽族,”冷静之后,好听女声再起,“至少让血雏岭投鼠忌器,省的又添一桩麻烦,同时有机会接触苗人,暗访无心身世。” 虽然以花雪如今能为,独挑小小血雏岭不在话下,但也不想平白坏了彼此旅游兴致。荻花题叶也赞同玲珑雪霏的作法,点头认可后,二人结束了这段对话。 随后餐桌上渐转沉寂,唯有偶尔汤匙碗筷碰撞声响起。随着花雪心三人用餐完毕,便偕同鸮羽族众人一道,踏上了回转驻地的道路。 事实就是如此奇妙,风雨总是姗姗来迟。等到一班人离开之后,又见魁梧身影踏入西苗客栈范围,但见来者身材魁伟,浓眉大眼,高鼻阔口。 虎目四扫间,堂上食客无不噤若寒蝉,纷纷低头用餐,高谈阔论之声顿时低了下来。大汉确认再三,仍是并未发现目标之人,浓眉深深皱起。 此时,一身着苗人普通服装,在外罩了一层木甲的小兵出现,在大汉耳边轻声报告了几句。 听罢,大汉冷哼一声,转身出了栈门,直奔户外空地——窝阔台的尸体所在之处。 细细观察过战场后,大汉脸色阴沉如水。早先前往报信的窝阔台随从仿佛感知到大人周身压抑气场,更是瑟瑟发抖。 “哼!”冷哼一声,大汉恨铁不成钢道,“对手实力未知,贸然挑衅,还是这般妄自尊大。一招废去东殿斗士武骨,哪怕是我也难以做到,如此人物又岂是他窝阔台能抗衡的?” “窝阔台死于公平决斗,十大斗士并不是输不起,何必针对敌手不放,”仿佛看穿身后人心思一般,大汉忽觉之前话语隐隐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于是开口找补道,“倒是鸮羽族,横插一手。似乎忘了我们血雏岭是如何取而代之的。” “部落的荣耀,会在战场上亲自取得。”豪语一落,昂藏身影此刻显得如此高大。小兵们更是心驰神往,激动道:“是!武魁!” 响亮回应,揭露大汉身份,正是血雏岭东殿武魁——嚓哈雷。 话分两头,在嚓哈雷散播人格魅力之际,这方的花雪心三人正在欣赏周遭风光。 尽管心忧族人状况,但闯恶沼而不得的叉猡所带领的鸮羽族猎人小队此时亦是疲惫不堪,因此少女下令,徐徐而行,给足随行休整时间与空间。 因此三人也有了饱览苗疆风土的难得机会,需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沿路行来,初时熙熙攘攘的声音入耳,可见在这一片群山环绕之中,却有一片肥沃平坦而开阔的土地,出现在面前。 一栋栋一座座带着浓郁苗人风味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紧密相连。 还有一道清澈小溪流,发源于前方深山,从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蜿蜒流过。不少苗人的房屋,就建立在溪流两岸。 而在水面之上,远远看去,苗人建造了三座桥梁,居然都不一样,一座乃是木桥,最是简单,两根巨木绑在一块,横倒在两岸之上,就算是一座桥梁了。 至于其他两座,都是石桥,却也更有风味。一座大石所砌,粗糙坚实,在水面不宽的溪流上平摆过去,再用厚重石板往上一搭,便是桥梁,正是苗疆这里简单而实用的造桥方式。 随着赶路步伐加紧,天空陡转阴沉,不仅是因为金乌将落,更是因为密林将至。鸮羽族,是雨林中的部族。族地,近了。 穿过眼前密林,二人向前望去,只见眼前霍然开朗。 一眼看去,其中房屋多是用木材建造,风格与中土样式截然不同,四四方方,朴实无华,而且屋角正门以及边缘墙壁上都挂着狰狞动物骨骼,越是凶猛野兽的越是常见,想来这多半乃是部落风俗,以此显示房屋主人的勇敢。 时间推移,又是半月匆匆而过。这一天,阳光初升,一别前几日阴霾的天气,倒显得颇为晴朗。 叉猡独立屋中,望着窗外族人忙碌,稚女嬉戏,心情尚且不坏。自从医天子到来后,表现出了极高的医学造诣。先是以卓绝眼光看穿族中病患——血翅虫所咬,并精准地给出了分析。 据其解释,血翅虫本身无毒,不过口器上携有磷粉会通过伤口传染人体,进而阻止伤口愈合,使伤口溃烂(其实更重要的是破坏人体免疫力,加之伤口不愈合,细菌感染概率大大提高)。 其后医天子先生拿出了自己栽培的花品,作为月银浮萍的替代,辅以独门医术,竟是疗效非凡。族人无不对其感激涕零。 如果说唯一可虑者,那就是最近血雏岭频繁骚扰鸮羽族外出的捕猎小队了吧。此中原因叉猡心知肚明,旋即又是叹息:“要是羚罕在就好了。” 羚罕,鸮羽族年轻一辈第二强者,更是叉猡的闺蜜。不过在先前闯恶沼时为护叉猡身受重伤,如今还在疗养。 “今日,是她拆线的时候了吧?”少女好似想起什么,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处木屋,“等她恢复,与我轮番带队外出捕猎,就不用担心受人欺辱了。” 正在叉猡兀自沉思之时,下属来报:“族长,王宫来人。” 第十章 情深不寿 鸮羽族族地入口 当听闻王宫来人的叉猡匆匆抵达族地入口时,看到的是黑帘车马,以及随行的苗王亲军。 他们身上穿着苗人普通服装,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坚韧木藤所做的木甲,手中持着长柄尖枪,看来这就是苗人战士和普通苗人的区别了。 为首者更是不同,手提精铁长刀,身披棕褐大氅,立发冲冠衬得青年更是英武不凡。 对方年纪与己身相仿,但叉猡并未因族中风俗而起轻视之心,毕竟虎口老茧、扎实下盘,以及眼中无意间流露出的迫人锐芒。 其中包含的非是身为苗王亲信的跋扈,而是身为武者的骄傲,无不令观者望之生畏。 “高手!”这是叉猡对赫蒙天野的第一印象。 “不知是何事,竟劳得苗王近卫首领亲自来颁旨呢?”长腿紧致,纤腰赤足的鸮羽族族长开口询问,意在试探。 察觉自眼前率性少女出现后,四围女战士精神面貌陡然一变,赫蒙天野立时明了是此间主人到场。喑哑声线响起,是与铁血外表相符的淡漠:“赫蒙天野,奉苗王之命,前来迎医天子先生入宫。” 知晓王宫近卫来意后,叉猡遂吩咐族中战士前往通知医天子一行人。少顷,窈窕身影自远而至,香氛袭人,正是玲珑雪霏,“恐怕要让阁下稍待片刻了。” 此时的雪身上穿着的是苗疆女子的普通衣衫,款式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这寻常衣服,配上她绝世容貌,登时便如发光发热一般,更显现出从未见过的风采出来。 倒似乎这女子天生便该当穿这等衣物,处处透露出苗疆女子的特有风韵味道来。其中魅力看赫蒙天野身后士卒沉醉表情便可知晓,虽知雪语意稍悖于王上“迎人速归”的命令,但却令其生不出严词拒绝的心思来。 “理由!”自行伍脱颖而出,进入苗王视线的青年刀客再开口,仍是同军人身份相符的言简意赅,是并未被眼前绝色动摇分毫的如铁心志。 “兄长如今手术已至关键处,不能中断,”女声婉转,娓娓动听,是切中道号的八面玲珑,“还望将军见谅!” “将军”二字恰巧搔中赫蒙天野痒处,生平以战神之位为志向的苗疆战将如今名声不显。对方奉承之语加之己身对希妲王后善良心肠的理解,青年遂不再多言,兀自等待正主到来。 恪守王命的近卫统领拒绝了叉猡入内休整的邀请,仍旧驻扎在入口处。又是几炷香的时间过去,几名脾气不好的王宫近卫脸上隐隐可见不耐之色。 此时,旷达男声倏然响起: “摘取香芝医鹤病,正要臞仙,相伴清闲性,朝市不闻心耳静,一声长啸烟霞冷。” 诗号将停,木杖点石探路音色渐转清晰,带出一道浅淡如墨痕般的挺拔身姿,素色网格眼罩下面容疏朗清雅,表情似若静穆的医者将苗地劲装穿出了别样风采。 “让诸位久等了,医天子实在抱歉。”温文尔雅的平易声线流转,仿若泉水清淙,别有安抚奇效。 恍惚间,伫立的苗疆甲兵仿若身处河畔,向下望去,只见河水清澈之极,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小溪水面下的石块,水中游动嬉闹的大鱼小鱼更是不计其数。 远远的地方,似还有飞禽掠过,扑腾着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头向四周张望几下,然后惬意地合起双翅,在水面轻轻游动。 天地万物,在这个地方,在此人身上,竟是出奇和谐。 “走吧!”赫蒙天野毕竟沉着,率先抽回心神,做下回转苗王宫的决定。‘此人,似乎有与自然相谐之能,嗯?’察觉医者高深精神境界的青年,稍作沉吟,暗自留意,‘应当报与王知晓。’ 伴随荻花题叶的来到,再加上玲珑雪霏以及早被其接来的忆无心,三人登上马车,在苗疆战士的护卫下出发。 车中,雪宠溺地打理着怀中女童稍显凌乱的发丝,毕竟竹篱小院邻近村庄可无这么多同龄玩伴,遑论同性了,因此无心这段时间难免玩得疯了些。 然而秀美女子一双妙目却是不时停留在对面清隽男子身上,花自上车后便不发一语。而荻花题叶对此浑然不觉,梧桐木杖置于身侧,右手兀自搭在座位边沿,感知马车动向。 “这是前往苗王宫的道路,赶路甚急。看来不是北竞王,那,”隔空把脉之下,行进路线尽数倒映在花之脑海,“会是谁呢?” 正在男子思考间,马车已悄然翻过了逼仄山道,七拐八弯间到了恢弘殿门之前。旋即车身稍顿,惊醒了因赶路耗时漫长而陷入梦乡的忆无心,随后听得帘外窸窸窣窣人声响起,应当是在王宫近卫在接受门禁检查。 之后车内三人便被“请”下了车,斜阳晚照,雪心二人都不自禁地眯上眼睛,感觉到天空射下的光线,彷佛还带着美丽的圆环光晕一般,照在他们的身上。 在王宫近侍的带领下,又步行了几刻间,一行人到了一处楼阁之下。假山石桥,湖水环绕,沿途种满杏树桃花,一路可见落英缤纷,柳枝堪折,仿若人间仙境。 “看少年人气度,当是来自中原吧?”离目的地尚有一段距离之时,为首近侍开口了。“哦~”语气稍显诧异,荻花题叶微笑反问,“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未正面回应,但讶异语气瞒不过在宫内摸爬滚打多年,早已人老成精的近侍头目。“沿路行来尽是罕见花草,但少年人却是熟视无睹啊!” “呵,先生说笑了,在下因故失明,却是无福欣赏这珍惜花品了。” 无法目视,但难道嗅觉也坏了吗?先前甫靠近楼阁三十步,花香承借东风之力,已是若有似无,眼前男子可是率先察觉异样的人,鼻尖轻动后流露出的可惜神情瞒不过近侍头目的毒辣眼光。 心知对方并未坦白,长者再开口,仍是一般无二的和颜悦色:“失明吗?确实可惜了,不过令爱花道见识如此之深,亦是难得?” 对方言辞入耳,又听得清醒后,从玲珑雪霏怀中下来,亦步亦趋的跟着众人的忆无心此时如数家珍般的报着眼前草木名称,花嘴角罕见的挂上了苦笑,但还是辩解了一句:“这是家妹。” 年迈近侍并无理错关系的尴尬,稍慢几步,到了女童身边,露出慈祥暖笑,询问道:“小姑娘这么熟悉花草,是都见过吗?” ‘这些东西不是很常见吗?’小无心不解其意,但仍是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些花草,哥哥都有栽啊!我还经常看到哥哥同它们说话呢?” 烂漫言语落下,稚女难懂个中深意,兀自踏着细碎步伐,走到雪面前举起双手——累了。一把抱起小天使亲了下面颊,女子欲言又止。 “此楼阁乃王上特意为王后所建,其中珍品哪怕是中原亦是罕见,先生竟能收揽十之八九。”忆无心道破天机,近侍语调陡转意味深长。 原本“见得”老者竟肯放下身段去套一个小女孩的话,荻花题叶暗自钦佩,同时不由反思,‘难道真正是我做人失败?居然认定我不会说实话。’ 再闻褒奖之声,花开口道:“在下天生与草木亲近,也因此自行摸索出了一套行医之法与养生之学。” 眼见对方脸上尽是独门秘诀被点破的无奈,年迈侍者打了个哈哈,揭过此节。随后楼门将近,一行人再转沉寂。 之后近侍伫立门外,三人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入楼阁,终见患者真容,正是苗疆王后——希妲。 但见座上女性衣着淡雅婉约,不见王族贵气,却自有一番风度,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一番行礼不提,侍从搬来木椅,三人坐下后,荻花题叶右手五指倏张,墨白交织的纤细长线流利探出,绑在希妲王后半截玉腕上——悬丝诊脉。 正当旁人屏息静待医者听脉之时,花一心二用,借圣木奇能(阴阳交感后的灵能称谓)悄然探查楼内守卫。 “五个不逊于赫蒙天野的高手么?还真是保护到位啊!”灵息流转下,暗处保镖无所遁形,花已对楼中布防了然于胸,“等等,正主到了。” 真气深沉浩大的身影乍然闯入灵能视界,仿若一团熊熊烈火般引人注目,花神色不动,悄然收回感应灵机,专心诊脉。 “父王,您怎么不进去?”屋外,后来的男童不解发问道。随即未闻作答之声,房门骤然打开。来者首现真容,银丝张扬,灰白皮草更衬得来者身份不凡,额角饱满,虎目炯炯,四盼间不怒而威,正是当今苗王——颢穹孤鸣。 “参见王上!”恭迎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花但感手下丝线振幅陡然一变,‘这可不能深究。’医者顺势收回诊线,“慢半拍”地行礼道:“参见苗王。” “参见母后。”这是前来向希妲王后请安的苍狼王子,此时的他年方八岁,黑发柔顺披下,样貌三分肖似其母,细弯的长眉,有些近似瑞凤眼形,蔚蓝眸子中带着琥珀晶光。 “嗯。”对于亲儿的行礼举动,以及满载孺慕的动人眼神,座上女性只是淡淡回应,一双慧眼落在眼前男童身上,却是蓦得染上了深深哀怨与惆怅。 “苍狼,你先退下吧,让大夫为你母后诊治。”颢穹孤鸣再开口,稍加安抚有些惶恐的独子,目送苍狼远去后,王者双目徘徊于自家妻子身上,流露出难得的温情。 “平身,”信手微抬,示意免礼,“诊断可有结果?” 问到专业上,医者一改先前收敛,侃侃而谈道:“王后心神郁结,导致药力受滞,难尽全功。” “有解?”“自然是有的。”“那便开始吧。” 荻花题叶应了声诺后,真元再提,施展点睛奇术,神异翠芒自指尖迸发,以眼入医,无形感知希妲王后体内症结,“天泉,神道……” 男子嘴唇微动,连报七处穴位,仿佛同其言语相呼应般,伴着疏朗声调,对应要穴登时清光隐隐,旋即花一声低喝,灵机变转,光华辉映间别有调和五气,疏导药力之功,正是点睛灵指·七星锁元。 眼见医者缓缓收功,座上女子脸色亦好转不少。 颢穹孤鸣快步上前,揽住爱妻纤弱身姿,大手不经意间搭上怀中软玉脉门,确认脉象平稳健康后,沉声开口:“有劳先生了,来人,带先生一家下去休息,好生招待。” 夜晚 烛光摇曳间,照映出一室富丽堂皇,这是苗王遣人为花雪心三人安排的住处。 “王后的病,嗯~”蓦得,玲珑雪霏开口了,灵动眸子中是掩饰不住的忧思,“恐怕心病居多,花,你当真有把握吗?” “哦~?”男声低沉,却是避重就轻,却在无意间拨弄白雪心弦,“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眼神。”女子答道。不仅是因为日间希妲王后看向苍狼王子的那双令观者为之悲伤的愁眼,更因她看向自身丈夫时的复杂目光:‘与我一样的眼神。’ 后半句深埋心底,浅谈过后,室内再转沉寂。唯有男子蹙眉深思时,下意识敲打桌面的纤长玉指,带起莫名节律。 第十一章 所谓下家 是夜,巍巍苗王殿,灯火摇曳间,勾勒出别样肃穆氛围。 探望完希妲的颢穹孤鸣,马不停蹄地赶来处理堆积成山的公文。正当苗王专注批阅奏章之际,门外忽响低哑拜语:“末将——赫蒙天野,求见王上。” 白眉微微一动,手下笔锋未停,王者沉稳开口:“进来。”宫门开合间,带来堂前晚风,然而出于臣子本能,壮硕青年行走中不发丝毫异响,走至主公下首,赫蒙天野站定,静待座上人问询。 “何事?”…… 又是“嘎吱”一声,侍卫统领回禀完鸮羽族一行细节后,再拜告退。 苗王独立,光影交错间,惯看风雨的人兀自摩挲着掌中狼毫,咀嚼着下属对于医天子能为的描述。少顷,疏淡声线再起:“关于医天子此人,你怎么看?” “王族亲卫——问君语,叩见王上。”恭敬的中性语调忽现。 循声望去,但见一道佝偻身形自阴影中步出,大殿之上,再添诡谲气氛。 不疾不徐的步履踏出,旋即一顿,来人身形恰好停在明暗界限处,躯体大半被漆黑掩盖,而苍老面庞堪堪被如豆灯火点亮。 倘若花雪心三人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来者赫然是日间导引他们前往,风趣健谈的近侍头领。 原本不过是求医的一件小事罢了,但苗王不仅派出了得力干部,更在导引人员上做好安排,可谓是下足了功夫,只因病魔缠身者,乃自己今生挚爱。 为了佳人,颢穹孤鸣不惜与父共谋,弑祖诬兄,终登大宝,更赢得自己魂牵梦萦的如花美眷。婚后,威严王者更是独宠一人,用情之深不言自明。 ‘只有我才能保希妲一生无忧。只有,’恳切心语中,压抑着难解疯狂,“我!” 这是少年时颢穹孤鸣目睹心上人对兄长嘘寒问暖,而那道自己毕生竞逐的霸气身影则是冷淡以对的场景时,内心默默许下的誓言。 饱经岁月洗练的王者黑发渐转银丝,浓情早转如水恬淡,却仍醇厚不褪,脉脉难言。 狼王心头隐隐有感,或许从做下决断,抛舍兄弟情谊的那一刻起,己身早已不再是仅敢远处眺望憧憬倩影的怯懦少年了。江山在握,佳人于畔,自己应当满足了。 “百兽啸野,独狼称强。中原扫荡,唯苗称雄,”内心诗号低吟,旋即又是名为野心的烈火升腾,狼眼顾盼间,投向恶牢所在,是殛欲证明己身的迫切, “我要让希妲看到苗疆君临的那一天,我要让她随我一同流芳百世。” 为君多年,颢穹孤鸣自有喜怒不形于色之能,按下心头杂念,专注眼下近况。 “到现在,还是不习惯身处光明之下吗?”不仅依赖听声辩位,更是君臣多年相处的默契流露,颢穹孤鸣再开口,言辞间隐隐夹杂着几分关心。 “黑暗,方是影形的归属。”浑浊双眼间感动之色一闪而过,枯槁面容神色不动,问君语态度愈发恭谨,随后将日间与花雪心三人的轮番对话细细道来。 听完下属汇报后,王者内心暗自沉吟,“先天与草木亲近么?遂无师自通成就一身高妙医术。” 如此说来,确能解释赫蒙天野初见医者时所察异象,想通此节,颢穹孤鸣眉间郁结稍松。 “但,因实验以眼入医法门不利导致失明,是真是假呢?”生性多疑,加之惯见天家薄情,久经风霜的君王显然不会因一时的合理而放松警惕。 正当殿内中年王者兀自考虑着医者安全性时,宫内别苑,如今亦是灯火通明。 “汝既知晓此中症结,”女子云袖轻拂间,牵动一点星光汇流男子指尖谐调。声色交织间,巧妙布下阵法,幻术嵌合其中,掩人耳目,微愠道,“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风自从入苗以来,音讯全无,苗疆境内能让一名超卓刀客销声匿迹的组织,寥寥无几。”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却是平白使得玲珑雪霏内心波澜起伏。 “汝认为风的失踪与苗疆高层有关?”雪再开口,抽丝剥茧下将好友举动串联在了一起,“以医者身份入世,无疑是以白身接近高层的最快方式。” 就像任何一位江湖人士都不愿意得罪一位名医,而身居高位者对此更是尤为看重,因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生无病无痛,因此医生某种意义上讲是最为安全的职业。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名气,还有什么比攻克疑难杂症更能宣扬一个人的名声吗? “所以,难道偶遇叉猡也是汝的安排?” “呵,我哪里有这等本事,”听得眼前人揣测,花苦笑着解释道:“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风失联的具体细节男子并不清楚,不过有赖前世剧情打底,加之先天灵能传回的几分讯息来看,若荻花题叶猜测无误,如今的风中捉刀的确落在苗疆高层手中,可惜不是政治侧的高层。 心知至交性命无虞,但花还是决心一行苗疆,打算主动进入此间高层视野。 一方面,无论是为了安稳度过将来几次灭世灾劫,还是难以放下同窗惨死的悲痛过往,荻花题叶都认为自己应当主动求变。 至于坐视剧情发展,等到后期忘今焉穷图末路时出来抢人头之举,花认为不现实。任何一位九算都不容小觑,剧中的忘今焉在风花雪月一局当中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花暗杀月的举动背后,恐怕不乏夫子的推波助澜,那么今生少了花,琅函天又会如何猎杀同宗的后辈呢? 追根溯源,自从异世灵魂到来后,剧情就发生了一定的偏转。因此想挽回悲剧的荻花题叶必须要在九算登台前,做好面对变局的准备。 墨家师者不仅强在智武上,更胜在可动用的资源上。因此想要与忘今焉掰手腕的花,必须要掌握对等的,甚至倍于对方的势力。论资本,墨家再富能富得过九界之一吗? 当然,男子自认并非为王的材料,但这并不妨碍花获取界主的信任不是吗?至于有关敌明我暗的讨论,我们不妨先来听听荻花题叶入苗的另一个原因。 玲珑雪霏,琅函天之女。仅凭剧中推断,花无法确定忘今焉究竟从雪口中获得了多少讯息,但毋庸置疑的是,两人之间早有联系。 至于限制女子传信的举动,无论是考虑到花是否抽得出时间,还是要照顾到雪的心情,这种方式都不被纳入考量。 入驻宫中,借森严禁卫限制忘今焉的窥视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我要算计你亲生父亲,这我能说吗?身着苗地劲装的男子思考之余,素色眼罩下的空洞双瞳下意识地“望”向眼前绝色女子,无声叹了口气,随后顿觉不妙。 “为何叹息?”果然,时刻关注花的雪并未忽略这一细小动作。 “没什么,只是觉得,”花再开口,神色间却是难得地染上了几分肃穆,“欠你太多了。” “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为我的任性买单,无论是出于灵能交契收养无心,还是让月离去寻风,亦或是这次入苗行医。” 男声雅致,一桩桩,一件件,回忆女子体贴入骨。 说是四人共同收养无心,实际上承担照顾责任的一直是花雪二人,其中花忙于行医,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是雪看护着小天使。 月外出寻风,花身体欠恙,正是眼前柔弱身姿彻夜不眠,衣不解带地照顾心花二人,每日查验小院周围各处阵法,确保三口之家的安全。 此次王宫之行,相信雪也同样察觉到了年迈近侍的试探之意,因此女子刻意开口考较忆无心花理,无邪女童的直白回应主动吸引侍者关注。 出身名门的玲珑雪霏对身居高位者心思,自有几分了解,也明了好友藏拙深意。王者多疑,只相信自己。与其和盘托出,不若配合试探举动,无心泄露根底,更能取信于王。 对于荻花题叶欣然接受苗王征召,入宫行医的举动,玲珑雪霏不问缘由,仅是默默配合男子开局。一点点抛出己方筹码,打消对方疑虑。 “多谢你!”无论是为好友全心全意的付出,还是为女子毫无保留的信任,花都认为自己应当道一声谢,“盈曦!” 面对心上人恳切神情,再加知晓己身努力从未被遗忘,付出得到回报的欣喜涌上心头,乍变的称呼为阒寂的房内添了三分旖旎,如玉面容蓦得染上了几抹酡红。女子此刻万分庆幸男子失明。 “咳!”轻咳一声,雪强行压下百转柔肠,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先考虑一下医治失败后该如何脱身吧。” “那有何难,”花挑了挑眉,终究没有继续调侃自家三妹,毕竟女孩子面皮薄,默契接过话题,“只要赶在患者往生之前找好下家就是了。” 语到后来,花向后一靠,大半身子陷入躺椅当中。不得不说,苗疆躺椅是真的舒服。 眼见荻花题叶难得的惫懒模样,玲珑雪霏微微摇头,失笑道:“呵,这还是吾第一次听汝说泄气话。” 雪一直明白花内心对病患的认真态度,也相信对方在医学上的能为。 “心病,无解的心病从何入手?”难得露出疲态的花语气中满是质疑与无力,“医生,终究是人啊!” 倏然,花突感沁人凉意醒神,是雪以如葱玉指抚平己身紧蹙眉峰。 “他人之事汝怎有可能一一管尽?问心无愧便好,”柔声缓调,藏着难解的心疼,雪盯着花略显迷惘的面庞,事先收集情报如流水般划过心头,女子语气再转轻快,“倒是汝所言下家,吾有对象可供参考。” 洞察雪之心思,花强打精神,磁性声线明朗如昔:“哦~,巧了,我也找到了下家。” ‘不过,尚缺人物引荐。’秀目、空眸交汇瞬间,默契萦心。 第十二章 苗疆狼主 “啊!”苗王宫别院厨房内,传来惨叫,随后又伴随着重物落地之声。 男童本想稳住身形,却不意间按在热锅边沿,右手如触电般抽回,然而终究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间同垫脚的椅子一同翻倒在地。 “唔!”闷哼一声,琥珀般剔透双眼中已可见泪珠打转,父王平日教养在心中划过,即使此刻四下无人,年方八岁的苍越孤鸣亦不会轻易露出软弱姿态。 白手拂去眼角水渍,柔顺黑发紧贴面颊,配合其上烟熏灰迹,使得男孩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滑稽。“嘶!”仿佛用力过猛碰到伤处,苍狼倒吸一口凉气。 定睛一看,右手白皙肌肤上水泡清晰可见。 幼小王子并未枯坐或呼喊,而是借尚且完好的左手,径自撑起身子,打算继续未竟的“事业”。 殊料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万幸此时一双玉手伸出挽回男孩倒下势头,苍狼回过神来,正欲道谢:“多……” “苍狼王子……”对方倒是率先回应,一把好听女声响起,“您怎么在这儿?”言至后来,玲珑雪霏环视四周一番,确认这是别苑厨房无误后,姣好面容上已是多了几分疑惑。 年岁方幼的苍越孤鸣,虽然出身王室,但苗疆风气使然,加之父王有心栽培,因此其身上并未有所谓的骄纵之气,反倒显得平易近人。 “我,我想熬冰糖银耳羹,给母,”面对雪的打量,加之己身似乎将厨房搞得一团糟,男童不由得小脸涨得通红,垂下头颅,低声道,“不,给,给我自己吃。” “寒烟翠姑娘,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会把这里复原的。”仿佛小心思被撞破般,苍狼不禁语无伦次起来,说到后来,已是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小脸上满是哀求。 化名寒烟翠的玲珑雪霏见此不由得此失笑,摇了摇头后,牵起眼前男童右手,轻轻吹了吹减缓其上痛楚。 雪起初打算将对方带回别苑,蓦得心神一动,随后取出伤药与纱布,温柔地处理起伤口来。 “所以,王子是想熬冰糖银耳羹给希妲王后是吗?” 肉体疼痛稍缓,耳边吴侬软语安抚己方心情,苍狼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但还是承认道:“是。”随后一刻间,孩童实诚地向雪交代了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原来,不久前男孩同父王一道,在北竞王府为游历归来的王叔——千雪孤鸣接风洗尘。席间,狼主提了一句“王叔最近气色不错”,而素来体弱的祖王叔表示多亏了苗王所派女官的食补。 父王素来关心祖王叔,小苍狼是知晓的,他还记得不久前父王派了一班人专门照料祖王叔齐聚,为首的正是一位女性,名字似乎是…… “民女姚金池参见王上。”父王得知祖王叔病情好转后,君心大悦,遂召女官予以封赏,随后不久,但见优雅娴静身姿映入眼帘。 父王旋即便是一番考较,对方虽初时腼腆内向,但回答也算可圈可点。尤其是谈到食补时,姚金池姑娘对答如流,其间更提及冰糖银耳羹有补血益气之功。 听及此,男孩不由得眼前一亮,‘母后的气色一直不好,不如……’心念既定,苍狼趁离席游玩之际,溜到后厨向体贴女子仔细请教了药膳做法,打算亲自动手。 “专门负责父王母后饮食的御膳房,有人看守,这该如何是好?”本意给母后一个惊喜,却连入门都做不到,年幼王子不由得懊恼道。倏然,男孩灵机一动。 专司王亲餐饮的御膳房整日有人把守,但为王府客卿开火的别苑厨房就没有这么严密的防护力量了。尤其是自从母后病情加重后,医天子一家所居别苑人气也冷清不少,不正是开小灶的绝佳地点吗。 于是乎,便有了开头一幕。 “相信王子的心意,王后一定能感受到的。”柔软手帕拭去孩童面上烟灰,玲珑雪霏认真道。苍狼给了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正欲回应,鼻尖耸动片刻,旋即神色一变:“不好!” 男孩迈着小短腿快步上前,靠近灶台后踮起脚尖察看。果不其然,水烧干了,银耳也糊了大半,一上午功夫全白费了。 一直以男儿有泪不轻弹要求自己的苗疆王储见此,仍是不禁瘪了瘪嘴,眼眶隐隐见红。 忽的,苍狼但感脑袋一沉,抬头望去,顺着素白透红的手掌看去,暖人微笑抚平心中委屈。雪温声道:“没关系,不过从头再来而已。这次我想,有人能帮你。” ……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王宫别苑内,紫褐的桃树枝条上,长满了娇嫩的花骨朵,生机盎然。 熹微霞光中,黑衣洒脱的男子独坐在窗前,体会着微风、日光、花香和生命的美好,他独处却不是寂寞,而是宁静,如一面澄澈湖水般的淡定宁静。 日影落在他俊朗的眉间,瞬间有种仙人留恋红尘的感觉,令人心折。如画的场景中不意间响彻一声声孺慕低唤:“先生”,随后拔俗身姿尽展名师风范,循循善诱。 “这才应当是正确的剧情展开啊!”感知着对面气息,脑海中线条百转千回间勾勒出一道不羁狼影,荻花题叶内心有些抓狂。 时间线稍稍前拨,圣木奇能笼罩小院四周,因此苍狼潜入的第一时间,其举动就落在花之视界当中,男子有心交好对方,遂让雪前往厨房,营造“巧遇”假象。 然而前脚女子出发,后脚狼主来访,打算交流医学。花当机立断,在此“牵制”千雪孤鸣,由雪来安抚结交苗疆王储。 而后荻花题叶专心应付面前医道同人,一番交流,相谈甚欢之下,双方各自觉得大有裨益。 原本被王兄急召回来的些许不满,在对方渊博医术见解与特意拿出的极品美酒慰问下,早就烟消云散。 虽不知为何,对方的谈吐作风隐隐有几分熟悉,但这并不妨碍古道热肠的江湖豪客跨龄交友。 生性极重感情,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千雪孤鸣对自家友人一向是极为用心的,这不,酒至半酣,眼中清明依旧的三杰之一就主动提出替花治疗双目。 “我说医天子啊,你的眼盲多久了?”千雪孤鸣仔细地观察花摘下眼罩后,露出的一双空洞双眸,开口问道,脸上神情分外认真,素来不喜拘束的苗疆狼主一旦涉及行医方面,却是显得十分严肃。 “四年了,因为尝试习练点睛之术失败而导致。”荻花题叶声音平淡,却带着别样的明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不以目视反倒令我因祸得福,彻底掌握了以眼入医的法门。” 望着眼前豁达之人,千雪孤鸣心内竟是莫名升起些许钦佩情绪。活到最狂妄的年纪,蓦得失去了光明。 后天的失明与先天的无光谈不上哪种人更为可怜,后者终生处于黑暗当中,孤独寂寥能压垮一个人; 而前者在认识到世间万物的美好后,却又被无情地打入地狱,其中落差感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想你也明白,哪怕是我也只能用药材保养你的眼睛,让你眼部肌肉维持饱满,多几分复明希望,”青年医者确认病人情况后,不忍开口道,“至于脑内经络上徘徊的异力,我也没办法。” “无妨,能做到这样已是万幸了,毕竟吾本身并非专擅药理。”男子开口,竟是主动宽慰起医生来。 “是说,我是没办法啦,”千雪孤鸣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不过也许有人可以通过媒介引走盘旋在神经间的伤气。” 熟悉名词牵动花之心神,是寰宇奇藏最为熟悉不过的奇诡医法。特殊蛊虫植入人体,并假做为人体的一部分,代替病体承受或引走伤病,从内至外促进病人恢复而不受人体排斥。 翳流黑派正是精研此道,对方能提出这种见解,“有人”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可是神蛊温皇前辈?”“哦~,你也认识心机温仔?” “苗疆三杰大名如雷贯耳,”神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崇敬,充分满足狼主虚荣心(只要你夸我兄弟,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听闻温皇前辈以毒入医,昔日以此挽救数万苗民。” “哦,你既然这么了解他?”“听闻昔日温皇先生以蛊导引人体元气,接连攻破几道医学难关,享誉苗疆医界,在下心向往之,只可惜缘悭一面。”言至后来,已是语带落寞。 “没事啦,有我引荐,你肯定能得偿所愿。”千雪孤鸣信誓旦旦,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对方能见到偶像了,“我跟你说,温仔他啊……” 而后几刻间,千雪孤鸣热情地与荻花题叶分享了与神蛊温皇相处的一些心得。 …… 苗王宫,希妲王后所居小楼。 雅致房间内,同床异梦的夫妻相对而坐,望着眼前愈发消瘦的清丽佳人,颢穹孤鸣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面沉如水。 房内侍女见状,行为越发谨慎,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负责的一亩三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此时,突闻豪迈朗调:“王兄,王嫂,瞧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匆匆步履声入耳,素来不喜约束的苗疆狼主未待回应,率先推开房门。 “千雪?”确认来人身份,加之“王嫂”一词搔中王者心头痒处,原本因他人打扰自己与希妲独处时光而紧锁的眉头稍解,虎目微移,打量入门者一番。 墨红发丝流露青年不羁,七尺昂藏映衬刀者雄姿,蓝灰短打平添英雄锐气。游历归来的千雪孤鸣的确不负众望,苗王内心暗自点头。 ‘不过,东西呢?’再三确认后,颢穹孤鸣发现眼前人,赫然两手空空。 第十三章 温情脉脉 凭着刀者敏锐,千雪孤鸣迅速察觉自家王兄不解眼神,嘴角微掀。正当颢穹孤鸣略感错愕之时,倏闻细微瓷器碰撞声入耳。 一缕气机乍露,熟悉步伐声落入王者识海。另一人身份,苗王已了然于胸。不羁青年身影腾挪,闪在一边,露出背后“惊喜”幼狼身形,正是当今苗疆希妲王后独子——苍越孤鸣。 茶盅之上松梅木石点缀,玉白胎身衬得青釉愈发素雅恬淡。瓷盖伴着男孩谨慎步调摇晃未休,不意间泻出几缕沁脾甜意。红檀木盘上茶具精巧,更显内中汤点用心之深。 “参见父王,母后!”年龄尚幼,苍狼开口间不意流露出些许软糯动听。在翠姐姐的帮助下,拳拳孝心终究得到回报,手中所托温热药膳便是明证。 不久前己身手艺更是得了见多识广的王叔肯定,更添孩童信心。此刻立足父母面前,虽是生性腼腆,不长于言辞,但在一旁亲属鼓励下,莫名勇气支撑男孩表达心中话语。 毫无保留的剖白过后,孩童的视线就像细毛软刷在小心翼翼地刮蹭易碎的瓷器——希妲觉得自己就是那瓷器。 秀目徘徊眼前清秀男童身上,但见亲儿七分酷似颢穹,三分肖似己身,既有威严阳光的一面,也有沉郁冷冽的质感。 不意间眉宇间流露的一点熟悉少年气,没来由地拨动雍容女子心弦。 定睛细观,神采不复,王后惊觉幼狼并非己身与挚爱的结晶,中途夭折的初恋回忆再度涌入脑海。思及此处,希妲美目蓦得一滞,随即又是深深哀怨染迹眼底。 纵使心中傲岸人物驻足不去,难以释怀,更是难以全神倾注关怀于苍狼身上,然斩不断的血缘亲情亦是无可阻挡的天伦本性。尤其是—— 亲儿表现出的恭顺仁孝。 视线稍挪,白皙幼手上几处淡红的烫伤痕迹映眼,芳心微颤,女子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愁色免去苍狼压力,真切反思自己为母之道有欠。 正当希妲愁肠百结之际,忽觉暖意袭唇,柳叶眉梢轻抬,洁白汤匙已然落在嘴边。 颢穹孤鸣贵为王者,亦难免俗慈父爱子之心,苍狼孝顺举动在前,苗王又怎忍爱儿多举托盘片刻。闪身接过苍狼手中木案,伸手轻抚男孩头顶,虎目一睨身侧千雪,隐带愠色。 大天使如今正值青年意气,对此顿感莫名其妙。王弟脸上不解,迷茫神情分毫不差落入苗王眼中,颢穹孤鸣暗自深呼吸抑制骤提血压。 灰白身影再动,落在爱妻对面,却是轻柔万分,不带起丝毫劲风。 舀起羹汤,体贴吹散烫舌热气,大手缓递,意在亲手喂食。亲切关怀近在咫尺,座下男童不安、期待交织的目光更是不容忽视。 ‘罢了!’心下一叹,希妲杏口微张,咽下暖心甜汤。补品入腹,药力席卷全身,憔悴玉容平添几分血色。浅尝过后,秀美面庞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满意,王后樱唇轻启:“不错!” 寡淡之极的赞语,却足以令年幼的苍越孤鸣心潮澎湃。苍狼睁大了眼,瞳仁晶亮地透着孩子气的兴奋,脑中被母后未曾有过的“不错”二字占满。 男孩沉浸在喜悦当中,目睹兄嫂琴瑟和鸣(大雾)的千雪孤鸣不由得晃了晃身子,脑袋一歪。 “哦~”尾音上扬流露调侃意味,却满是对亲人和谐生活的祝愿。 默默吃瓜的苗疆狼主乍然出声打破静好氛围,却引来了座上中年男子淡淡一瞟,向来无拘无束的青年刀者突然想起: 自家王兄照顾时王嫂柔情无限,但在敦促自己精进武艺时的可是毫不留情,那可是稍不满意就虚空灭上手的节奏——“啧!”想到这,刀者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咳!”轻咳一声,千雪孤鸣步伐快移,靠近王侄身旁,长久握刀的右手落在孩童头顶,坦然面对满溢迷惑的水蓝双眸,面色一板,极力摆出身为王叔的威严。 肃穆神情维持不多时,脸上肌肉便松弛下来,‘好累,还是算了吧。’狼主表情再转,万分和蔼可亲,言语间颇有些“诱拐”的味道:“苍狼啊,跟王叔走,王叔教你星辰变。” 烫伤未愈,便急于传武,这借口找的可不怎么好。颢穹孤鸣白眉微不可查的一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助攻不给力啊,小弟。 并不会存在沟通障碍,已充分了解过刀客思维的苍狼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中深意。黑发孩童眼神清亮,年龄方幼却已初现暖男风致的苍越孤鸣乖巧点头应是。 一大一小两道身形相继离去,房内再转沉寂,唯有不时传来的啜饮声,碗勺碰撞声回响。 亲儿离去后,勉强又咽下几口甜汤的女子忽的闭上了双唇,汤匙适时一顿,经年习武的苗王对力道把控十分到位,未洒出丝毫糖汁。 心思细腻,秉性温良的希妲王后敏锐地捕捉到了面前雄壮王者眼底一闪而逝的阴翳。沉默片刻,女子柔声开口道:“王上诸事繁杂,也应当补一补气血了。” 玉手虚按精致茶盅,不意间划过苗王粗粝肌肤,旋即触电般地收回。雍容女子勉强定念,面上佯作倦色,阖目稍歇。 花园溢出的清香在琉璃仙境的廊舍间浮动,穿过半敞着的房门,弥散在佳人憩息的屋子里。 颢穹孤鸣独坐床沿,回味着落入心海的滑腻触感,对于爱妻“无礼”举动十分包容。成婚多年,对方嘘寒问暖次数屈指可数,全然不似年轻时的温柔体贴。 如今再闻希妲关切,又怎能不让孤独王者欢欣雀跃呢?轻快情绪带动下,五指无意识地拨弄,带动掌中瓷杯旋转,内中汤水漾起阵阵波纹。 虎目一觑,但见杯中物清澈见底,如镜液面倒映出威严面庞,嘴角上扬昭示着王者开怀心情。“呵!”倘若不是怕惊扰爱人休息,苗王真想放声长笑。 …… 日落复升,花谢复开,流水入海不会回头,自然的一切都是随着时间的足迹向前走着。凡人寿数有定,通天医术亦难挽死志萌生。 荻花题叶对此早有觉悟,更是明了心病无医。己身能为患者所做的,也只有背后指点苍狼,慰藉希妲自初恋夭折后封闭的内心,让其在生命结束前仍能体会到亲情的美好。 虽说医者本身亦不清楚这样做是对是错,本是令为母者心满意足的赤忱,然而子嗣非爱结合而出的身份却平白是这份孝顺显得悲哀了。 思绪稍稍拉回,手上富有节奏地撸着狼毛,花温柔的抚慰着眼前啜泣身影,任凭泪水打湿己身衣衫。 丝毫无出声劝止苍狼的打算,经历过极致悲伤的人,心知能痛快哭出来是好事,实不必教孩子强行压制心情。 那一天,希妲逝世,苗疆举国哀悼,为爱民王后送行。 苗王失妻,幼子丧母后一个月,是夜,风萧萧、竹轻摇。长身玉立的荻花题叶目送苗疆王储离去,但闻背后一声脆响,旋即肩上一沉,暖身皮草挡下凛冽晚风。 男子无言,默默挪动身形,佳人上前,恰恰补足空位。体态婀娜的玲珑雪霏妙目顺着好友先前视线望去,眸中异色流转。 “我们,”少顷,雪率先开口,空灵声线一如既往,却是没来由得染上几分迷惘,“是不是太残忍了?” ‘残忍吗?’花沉默不语,扪心自问,这样利用一个未满十岁,初经丧母之痛的孩童,的确有失光彩。 爱妻离去后,颢穹孤鸣亦曾有过短暂低迷,随后便是全身心地投入国事当中,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对幼子苍狼,难免就少了几分关怀。 因此端庄的寒烟翠姐姐,博学的医天子先生所居别苑,便成了同样消沉的小苍狼的一处避风港与疗灵台,男孩常常来此做“心理咨询”。 几番来往之下,医者确认火候已到,今日交流中不意间吐露一句“生死轮转不过常事,王子应当习惯,逝者已矣,相信他们也不会愿意看到王子消沉模样……” 宽慰同时挑动苍狼心潮,“他们”而非“王后”巧妙偷换概念,暗指逝者并非孤身。 母后侍女接连无踪,昔日居所人去楼空,就连眼前一家三口,自从母亲病逝后,待遇也是一减再减。稚子虽是懵懂,但也不至于毫无所觉。 如今再逢医者点拨,千头万绪涌入脑海,编织成网。对此隐隐有所猜测,男孩心下一沉,低声告别后,匆匆离去。 …… 苗王宫一处偏殿,颢穹孤鸣休憩处,但见帐中大小两匹苗狼躺卧。少顷,虎目乍睁,王者迅速下床整装。窸窸窣窣声响过后,苗王体贴地替爱子掖了掖被角,随后悄然离去。 独行小径,回想苍狼先前举动,颢穹孤鸣不由得会心一笑。 以晨昏定省为由,前来问安,实则言辞中隐隐表达对亡母的怀念,不意间称赞母后善良,小心思终究率先露出痕迹。 自从爱妻亡故后,明了希妲善良本性的王者,便将希妲先前侍女尽数遣散出宫,然而来历成谜的医者一家,终究难以让多疑君主完全放心,遂养在宫内,就近察看,不过个中缘由也并没有向苍狼细细道来的必要。 微妙察觉亲儿怀疑己身,苗王初时略感不快,不过苍狼接下来的举动,则更令颢穹孤鸣惊喜。 父子一番叙话过后,原本前往北竞王府的千雪孤鸣“恰到好处”地出现,表示想要借人,一同诊治王叔病体。 ‘借力举动稍显稚嫩。’内心判语落下,眼中满意却是怎样都掩饰不住。至于利用爱子的医者,苗王亦无迁怒心思,考量其动机,不过求生二字罢了,苗疆境内,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一代雄主对此浑不在意。 倘若此番举动能使幼狼磨砺爪牙,狼王丝毫不建议多来几次。 ‘不过,尚需确认其人无害。’颢穹孤鸣先前虽是应承王弟要求,并决定送苍狼一并入北竞王府,但攸关亲儿成长,为父者确无轻放心思。 脑思流转,加紧赶路间,已然抵达目的地—— 苗疆·祭司台 第十四章 三人入府 苗疆重地,祭司台 苗族天狼坛。 苗人的祭坛,全部由巨大石块筑成,雄伟高大中自带着一丝粗犷古拙。祭坛前面是个平台,平整的用长方形的大石条铺砌而成,相当平坦。平台后头,就是祭坛所在。 两根巨大的石柱,高高竖立在祭坛前面,一眼望去,怕不有十丈之高,而且这石柱周身看不到一丝裂痕,竟是完整的一整块巨石所雕刻而成。 石门之上,垂挂着猛兽骨骼做成的装饰,周围石壁之上,到处涂抹着鲜红的血液,以此象徵着祭祀祖先的虔诚。从黑暗中望去,这里的一切都分外狰狞。 不过对孤鸣一族来说,这里是最神圣的地方,巨大的石室之中,空空荡荡,只有最里面,燃烧着一团火焰,在阴暗中显得特别醒目。 昏暗寂静的殿堂深处,偌大的石室中,却只有两道身影分立祭坛上下。台下中年神情肃穆,身披灰白皮草,虎目顾盼间不怒自威,正是颢穹孤鸣。 苗王狼眼紧盯台上老者,深锁白眉传达出别样心思。 顺其视线望去,但见台上背影看去很是苍老而佝偻,默默坐在火焰前方,仿佛是在冥想,又仿佛沉默。 时间在灵火摇曳间匆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独坐老者率先有了动作。眸微抬,惯看人世变幻的幽深瞳孔倒映出普天星象,心中术算不停。 敏锐察觉时机将至,苗疆大祭司左手衣袂轻扬,化出一方古朴绢帛,上绘九宫八卦。琅珰声响过后,但见数枚铜钱勾勒图上奇门。 伴着最后一枚铜板入局,竟演成一幅周天二十八宿图,千变万化,深邃浩瀚。伴着绢上星海排布,内衬太极图也起了变化,阴阳浑一倏开日月轮转,牵引一点星力落入阵式。 璀璨流光垂下,恰巧映在弧弦之上,生机注入,图中符文仿佛活过来一般,化作蝌蚪四散。 小巧身姿游于天外星海,捕捉着翼、轸的星光,沿袭着奎、娄的轨迹,拨乱角、亢、氐、房,又旋身一摆,四溅水花冲散牛斗…… 黑影游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章法,隐隐拱卫着当中阴阳鱼。目睹古铜转动,带着异样节奏,生出一股莫名吸引力。老者明了大势已成,左手五指箕张,定住眼下异彩。 阴阳阵映照天机,星宿图演绎河洛。 祭司台上,惊现三光并世之景。 与此同时,大祭司空余右手指捻法决,精纯术力遁入虚空。仿佛与其相呼应一般,苗族圣火前一杆玄异法杖起了变化。 法杖通体银蓝,上端形似金刚杵,四面刻画宝相庄严,千叶以下梵莲倒悬、含苞欲绽,再下只见修长莲茎撑持,似要托举无边汪洋。 伴随老者手中灵光变幻,法杖浮空,依循莫名节律旋转不停。少顷,大祭司眼中精光一现,掌中法印顿现,而后权杖重重坠地,陷地三寸,勾连磅礴地气。 天时既至,地脉已连,尚缺人力配合。心知机不可失,大祭司霍得起身,踏斗布罡,心入天无之境,体察光阴流变。 三才合流编织扁舟一叶,承载魂灵步入春秋百载。 一瞬间,脑中光景已全然不同,大祭司只感眼前星辰存在了千万年,若沧老到无欲无情的古神,冷眼世间万物,任沧海桑田,山河变换,依然亘古流转,永不停下脚步。 倏然,星辰变得灵动,热切,激扬,彼此相撞,次第爆绽,异彩流光美轮美奂,似是要舍弃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生命,换取一瞬间的璀璨。 迷人绚景丝毫动摇不了老者意志,大祭司心思把定,眼中立现如霞慧芒。 点落九宫·神游八极·法开心眼 心眼倏张,仿佛拨云见日一般,大祭司灵台清明,深远眸光落在浩瀚星海当中。漫天斗宿入目,仍是无二的杂乱难解,却在落入心湖的刹那,仿佛经过无数次的演变、重组,化作一道道深奥图文。 个中玄妙,纵是以学识渊博着称的苗疆大祭司,亦难以尽数理清。不过这并不妨碍其现今强记图文,之后细细参详。心念既动,仿佛自然而然的,时光剪影深深烙在卜者识海。 大势既占,接下来应当一观医天子其人。苗王先前嘱托在心,卜者未敢轻放,星空之上但见虚幻身影再动,大祭司脑中六爻变转不休,眼前景致登时一改…… 台下王者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自从大祭司开始占卜后,周身气机变得愈发晦涩难明,竟给人一种将时光留住,停滞不前的怪异感觉。 天狼坛上三光好似昙花一现,随后再转沉寂,仿佛一切未曾发生。祭司台上,唯见火光熊熊,将火焰前方那个人的身影,照射的忽明忽暗。 蓦得,卜者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形一晃,魂灵复归,尽管头疼欲裂,大祭司还是勉力撑持术法,灵息涌动间,顺利撤去四周阵式,随后瘫软在地。 察觉结界散去,颢穹孤鸣闪身来到祭坛之上。只见瘫倒在地的大祭司虽面如金纸,雄掌按肩,浑厚真气调理下属经脉,沉声道:“国师,无恙否?” “王上,咳!不用担心,臣无事。”大祭司给了君主一个感激的眼神,静待王者收功,而后卜者服下疗伤丹药,闭目疗养一阵后开口说道。 “如何?”眼见大祭司气色好上不少,颢穹孤鸣随后问道。 “此次占卜国运,”苗疆大祭司略作沉吟,面上露出思考模样,好似在整理所得、斟酌词句一般,接着开口道,“微臣看见了三星旭辉灿然,无边原野之上,白鬓狼王纵横十方。” 语调轻顿,仿佛要留给王者思考的空间一般,沉默片刻,祭司形如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恭贺道:“王上,据臣看来,此乃苗疆大兴之兆。” 耳闻喜人讯息,威严如颢穹孤鸣亦不免开怀,轻捋白须,满意之色溢于言表。然生性沉稳的当代苗王亦未被冲昏头脑,冷静过后,又是开口问道:“医天子其人如何?” 久经宦海的苗疆国师明了主公语中未尽之意,询问医者未来,一则确认其人无害,二则确保苍狼无忧,三则了解竞日孤鸣心思。毕竟,若不出所料,此三者将来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微臣所见,”祭司神情愈发恭谨,垂下头颅,恰到好处地掩去眸中异色,“乃是医者辅佐,王子如日方升。” 得到满意消息的颢穹孤鸣,对臣下又是好一番安抚劝慰后独自离去。伫立风中,目送王者身形淡去的大祭司,兀自回味着先前所见所闻。 “如墨真意渲染江山,成就掩命奇能吗?”心眼所见历历在目,靛蓝华冠下的古拙面庞在灯火映衬下显得明暗不定,卜者思绪翻飞,仿佛又觑见了那道严寒难摧的凌霜松影。 “叶色枯黄,不见根本,却仍留有如此清圣道氛。”细细想来,苗疆国师愈发心惊,心惊于道者术法修为,讶异于医天子之背景。 身为苗疆术法第一人,除了为苗疆、苗王考虑外,也要考虑自己、徒弟、祭祀台的未来。如果将此事及自己的猜想明明白白地告诉苗王,大祭司完全可以预见这位生性多疑地王上会如何处置。 无论是栽培新人,亦或是招惹医天子背后高人,都不是自己期望的结果。 所以,这件事必须,也只能是“大祭司的又一次成功的预言!” 毕竟,自己并没有说谎,苗疆强盛之预言,的确医天子其人入苗后所占得的结果。 …… 北竞王府 苗王果然符合荻花题叶预期的那般,为其找了一个新的病患。花的确考虑过苗王多疑,寻人占卜的情况,不过男子对此并不担忧,毕竟自己从未对苗疆产生过恶意,甚至说此界国力强盛更符合他的心意。 不过花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苗疆预言大部分时候是只言片语,倘若大祭司看见的一幕是医天子同北竞王相处融洽的画面,那么男子就可以提前退休卖豆干了。 万幸,穿越者没有染上金光智者零天运的绝杀魔咒,逃过一劫。 思绪堪堪拉回,一家三口步入殿堂,恭敬行礼。王府之内,金丽华殿,典雅堂皇,干戈武喝中,只见一人轻倚御座,眉眼含笑,举止间尽展勋贵之姿。 当今苗疆王族辈分最高者,竞日孤鸣首现真容。 …… 见过此地主人过后,在女官指引下安置妥当的花雪心三人枯坐房内,雪心二人谈兴正盛,听其内容似乎讨论对象是北竞王。 不过细细想来,却也正常,谁能料到中年苗王竟会有一个年轻到可以当王弟的王叔呢?想到此处,医者不由失笑。 突然,敲门声起,旋即男声回响:“苍狼求见医天子先生。”贵为王储,仍是有礼有节。联系来人身份,不由令人心生好感。 秀美女子连忙开门,男童入内落座,吐露来意——求学。听得面前孩童话语,荻花题叶心头微讶,随后想起自己入府除却御医身份外,还有一个职位,似乎叫“辅师”。 面对苍越孤鸣求知若渴的眼神(虽然看不见,滑稽),医者心中感慨万千,思量再三,伴着修长食指轻叩桌面作结,对于教导内容荻花题叶已经有了打算。 “日语?”亲耳听闻先生打算,苍狼小嘴微张,疑问道。 “然也,”荻花题叶神色泰然自若,显得认真非常,“如可不要小看语言一道,精通外语大则获其利于外交国政,小则毕其功于人际交往……” 雅致声线娓娓动听,提及关键处稍作重音点拨。相处经年,聪慧如苍狼早已明了医者个性,对患者认真严肃,然而面对熟人则会更添体贴风趣。 诸般好处落入耳中,男童有心学习。但医者言辞愈发随性,苍越孤鸣沉默片刻,委婉道:“先生,吾刚满十岁。”尚未达到法定婚嫁年龄,没必要这么早讨论对象问题吧。 “王子,”荻花题叶一噎,旋即神色陡转深沉,语调喑哑难解,流露出三分失意:“有些事,长大你就懂了。” 第十五章 阴阳有传 一番教学过后,荻花题叶送走年幼狼影,玲珑雪霏安抚无心睡下后。王府别苑中,剩下两人对视,秀丽端庄的玲珑美人与清隽温雅的花中君子对视沉默。 “吾竟不知道,”长袖轻舞,袅娜身姿已然落座,心上人近在咫尺,雪却仍是轻言淡语,“汝何时学了日语。” 很是动听的声音,但语气却压抑着三分低沉。联系先前花高谈阔论中,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对东瀛杰出女性的推崇意味,不难理解如雪女子此时心境。 微妙察觉话中危险意味,荻花题叶纹丝不动只做沉稳,暗处左手悄无声息攀上桌旁木杖,静心奇能堪堪拉回异世之灵偶尔脱线的神经,险险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调侃言辞。 先前面对男童,玩笑言辞尚可视作风流放旷,此时二人独处,若还秉持不羁,怕不是要被浩星归流糊脸。毕竟,风流、下流一字之差,结果可是迥乎不同啊! 嘴角肌肉隐晦动了动,花自认没有前辈脸t的那份功力,果断从心。明了面上动作难逃心细如发的雪之观察,医者遂大方释出脑中“想法”,不再刻意掩饰神色变化。 在玲珑雪霏视线之内,眼前男子自己身发问后,眉间肃然更添,仿佛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一般。 ‘竟然现在才想理由?’雪暗暗摇头,心道,‘不觉得太晚了吗?’素底云纹的水袖之下玉手轻握,白皙肌肤上蔚蓝光泽流转。 ‘体内功力,今日,’女子深切反思己身修为不足,心绪回归当下,玉容上巧笑嫣然,‘似乎格外躁动不安呢!’ 虽目不能视,但这并不妨碍男子敏锐察觉浅笑背后若有似无的杀气,斟酌再三,荻花题叶再开口,仍是冷静无二:“个中缘由,要从道域起源开始说起了。” 故事很长,你有这个时间听吗? 内心稍作“曲解”的玲珑雪霏秀眉轻挑,静待下文:“哦~?” 尾音上扬,素手之上真力徘徊,颇有些倘若男子解释不让她满意,就重拳出击的意味。 天元论魁虽以武力决高下,但亦不会忽略对选手道学修为的要求,而作为道域创始人——张道陵,更是各宗弟子需着重了解的对象。 女子对龙虎天师的认识,虽谈不上烂熟于心,亦称得上是耳熟能详了。如今荻花题叶为了解释学习外语动机,竟连四宗创始人都搬出来了。 玲珑雪霏此刻心中说不清是气是笑,横眸一眼,‘请开始你的表演。’ 危局分毫不差地落入灵能视界当中,花喉结动了动,纤长五指摩挲着掌中木杖,明了雪疑问语调下弦外之音的男子苦笑一声,暗自打气,‘没有当场变脸,好兆头。’ “吾所说的源头非是指天师传法,”略作辩解,勾起女子兴趣后,荻花题叶决心趁热打铁,“而是要追溯到道域一词尚未问世之时……” 王府之内,青竹小屋。 清风吹开木门,送来一缕香氛,似兰麝而氛馥之意衬得清朗声线愈显温润,别有理顺杂思之功。 花香入风,风过远山,鸟鸣清幽……,无穷意境带飞玲珑雪霏心绪,‘特意安排我们住在园林近处吗?’ 实际上是因此地主人情感缘故,王府之内大部分地皮都被划为花园,供女官打理、排遣寂寞之用。 ‘有心了。’不知内中详情的雪由衷赞叹——‘唔,不对!’ “……道域四宗并未同时建立,是龙虎天师,追求道术流变,而来到此地再创三宗,统整成今日四宗并立的系统。” 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般的舒缓语调,更衬得雅致音色娓娓动听。 原先怒火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些许,玲珑雪霏深刻反思自己用心不专,以致错过精彩部分。洁白如玉的右手微松,昭示着其主人已然沉浸在男子叙述当中。 “而原先在此发展的道术流派,”言及此,荻花题叶稍作停顿。 就在这时,完美的茶香,化入风中,能与任何气味融洽在一起,瓷杯承载浅碧茶水,被指若葱根动作优雅的双手,递至面前。 花微微一笑,续道:“从此定名——阴阳学宗。” “战起阴阳,”耳闻男子重音点读二字,目送好友饮下杯中物的雪内心灵光一闪,不由自主的接了下去,“就是从战朝流传下来的纪录。” “真是久远的时代。更是纷乱的时代。但也是在那时,奠定九界的理论现世,五德始终的学说,也让始帝名正言顺,成为平定乱世的道统。” 儿时偶然从生父藏书中所见所闻蓦得涌上心头,在沁人花香助力下。玲珑雪霏思路愈发清晰, “而提出这些思想的人,正是阴阳学宗的始祖——邹衍。” 浅浅啜了一口香茗,稍稍润喉,荻花题叶再开口,意在点拨:“阴阳家的创始者,晚年足迹鲜见于史册记载,对外界而言,此学说自玄朝过后,已不复存在。” 毕竟没有人会想到贵为学派家主的逸才,竟会甘心客走异乡,从零做起,开宗立派。 ‘创始人无故消失,但应当还是有留下痕迹才是。’譬如说,传承者。顺着思路细细推敲,如雪女子又是疑窦丛生。 ‘等等,传承者?’莹莹水眸当中恍然之色一闪而过,玲珑雪霏怔怔地望着眼前气质出尘的如墨身影,神色复杂难解。 “所以,汝猜测东瀛会有阴阳分支的存在。”少顷,雪开口道,虽是疑问语句,但女子心下对此已有七成把握,毕竟,东渡异人正是出自阴阳分支。 然而其实是有人在骗你,就前世剧中所得,东瀛所谓阴阳术法来历是否同道域学宗一脉创始人有关,尚不可考。 不过在本土人士眼中,历史名人总是有些许奇幻滤镜在,纵使心思玲珑如雪,亦难以免俗。这就给了男子操作的空间:随便编。 学宗前缀二字先入为主之下,配上花俊朗面容上万分认真的神情,仿若煞有其事一般。 “始朝方士·徐福。”简单六字,却代表着那位东渡寻觅长生奇方的传说人物。 身为阴阳弟子,所到之处留下学说传承,也是很合理的吧! 而有心探索的学宗弟子,选修日语难道不是更合理吗? …… 夜深,雪心二人早已入睡,而受亏于学宗秘传·怒天之惩的副作用,素来浅眠的荻花题叶此时独坐桌边,沉静如水的面容在晦暗烛光映衬下,流露出别样幽深。 四周阒寂无声,唯有男子细细咀嚼着傍晚自好友口中所闻讯息。“叉猡被征辟入宫了吗?” 思绪翻飞,仿佛回到玲珑雪霏告知己身这个消息之时。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得知率性少女被褫夺族长之位时,雪不由叹息,落下八字判语,同样自鸮羽族步出,医者升迁,上者受惩,个中敲打意味不言自明。 “不过汝放心,吾有嘱托赫蒙将军转交无常丹以及清灵散。”无常丹,花雪合力研发,具有提纯增进功体之效;清灵散,医天子出品,专治血翅虫咬伤的药物。 慰问礼品虽是单薄,但足以表达花雪二人歉疚心思。玲珑女子向来处事周全,这点并不劳烦医者费心,此刻徘徊男子心间的,是叉猡受召成为王族亲卫的时机以及缘由。 今生荻花题叶入苗之时,叉猡仍肩担族长一职,也就是说剧中叉猡甘心成为王族亲卫亦是在这个时间点过后,那么,原因呢? 经历两大人物模板传承后,异世之灵心思早转细腻,翳流军师智囊身份自不必提,哪怕身为医者,从诊断到治理,亦须得多方考量。因此,抽丝剥茧早已成为男子本能。 思忖片刻,空洞瞳孔当中精芒一闪而逝:“月银浮萍。”倘若无荻花题叶插足,自月凝湾铩羽而归,为了族民谋取生机的叉猡,只能选择牺牲自由换取苗王帮助。 在有心人眼中得位不正的颢穹孤鸣,虽在大祭司预言的辅佐下,加之己身雄才大略压服异样声音。 但苗疆内部林立的山头、自治的部族,恐怕也是让这位王者不满许久了。恰逢一族之长来投,苗王顺水推舟收归己用,彰显自身手段以及营造爱民形象却也不是毫无可能。 而现今鸮羽族虽然在医者帮助下,免于血翅虫的困扰,但却得罪了血雏岭派系,双方摩擦不休。 在二者各执一词的情况下,颢穹孤鸣出于敲打考量,选择惩治斗争中略占优势的鸮羽族,平衡各方实力却也不出所料。 粗浅了解个中盘根错节后,荻花题叶心绪骤轻,身躯舒张后仰,靠在躺椅之上。 “呵!尚未入朝,便将各族高层得罪了个遍,真是名不虚传的墨家啊,”素色网格眼罩敛去眸中神采,花嘴角轻勾,带上一丝嘲弄的弧度,“夫子!” 鸮羽族作为雨林当中的部族,族中巾帼个个尚武,均可当得猎手之称。却在时常打交道的月凝湾折戟,说这背后没有猫腻,也呆都不信。 毕竟,将来会作为九算老大大本营的月凝湾少不了各种机关布置,装修过程中外层依据环境布下陷阱,防止被不速之客看破行藏,也是很合理的。 面对难度升级的副本,荻花题叶似乎可以想象当时的局面了。 …… 中原 水月同天,水月一线,深幽的美景,却透露出一丝阴冷。也许,是太多的死者冤魂,仍在此驻足。 今日,花雪二人联袂而来,甫踏上这片土地,道者便感肃杀氛围铺天盖地而来,耳边悲泣、哀嚎之声不绝如缕,恍若魔音扰神。 满地疮痍入眼,恶意诡调入耳,虽是感官不同,玲珑雪霏,荻花题叶却是一般无二的论断——此地经历过一场大战。联系所见所闻,昔日战况惨烈可想而知。 花雪阖目不言,玄功巧运,卓然道氛消弭刺骨寒意,提步迈进眼前鬼域。 “这是,”莲足轻挪间,玲珑雪霏不忘体察此方地界元气流变,不意间捕捉到细微端倪,“血不染的邪气。” “傲邪剑意余息未散,看来月的确来过此地。”圣木奇能沟通此地花草,一番感知过后,荻花题叶做下判断。 女子微微颔首,表示认可,步伐再快,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心绪。明眸四顾间,入目尽是血战之后所留的斑驳剑痕,掌印。 “啊!”蓦得,来到一处岩壁前的玲珑雪霏身形一滞,娇躯轻颤。只因映入眼帘的,是风花雪月最为熟悉不过的疾行刀路。 “踏步杀·碎梦。”听得好友惊呼,凭一缕气机为引的花动作更快,骈指划过墙上刀迹,男子剑眉微蹙,冷冽开口,点破武式来历。 第十六章 幽谷杀局 熟悉刀痕落入心田,虽是疑窦丛生,但精擅伪装的术者亦不会为“眼见”所迷。 “嗯?”空洞双眸微阖,花稍作沉吟,已有决断。右手袖袍一扬,江山图景应时而出,循一抹芳魂化入风中。有质绢帛忽转无形灵息沿袭花先前行来所布阵眼,嵌入目下水光潋滟。 泽万物·沐春秋·玄清御阴 疏离声线吟诵咒文,荻花题叶挥毫若定,一点清圣灵光聚于笔尖,天际流云地行雨,飘飘渺渺无定向。 超卓道氛外放,非为超度;圣木禀赋内藏,意在御魂。残酷战场之上,道域法修陡出玄门奇术,凭江山灵绢成阵,借亡者怨魂为墨,旨在复盘惨案真相。 生者可以掩盖真相,但亡魂不会。凶手刀锋可以瞒过有心人眼目,却逃不过环境的见证。 先天乙木青龙之气傍身,经年探索、磨合,荻花题叶所得可不仅仅是春秋易理。 以医者所创丹青绘法入道,加之师尊有心点拨,花早在十二岁时便尝试借灵能沟通草木之效,一窥古树所历岁月变迁,体会以心作画的境界。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差不多阐释的便是此境玄妙。不过以当前修为而论,术者尚且无法维持此境太久,但倘若只是浅尝辄止,支撑侧写小道,却是足够了。 阴魂影影绰绰,在阵式化转天地元气撑持下,逐一凝实浮现。在荻花题叶有心留念的剑痕,掌印处徘徊不去。 察觉画中人物已全,尚欠东风,花心思把定,梦笔凛然换至右手,内劲三叠尽付指尖,灾变之能聚拢地气化作凌厉剑流,随风逐雨绵密无漏。 哀丧剑意收束血染余息,勾勒一道无情月华。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乍现,一石惊起千层浪,画中人影瞬动,复盘早先杀局。 乱兵诀既成,自当功成身退。云手探出轻握女子柔荑,带走佳人,但见花雪二者身形腾挪中,悄然觑破奇阵运转之格律,顺势而上化入虚实之间。 “这就是月当时的经历吗?”玲珑雪霏开口问道,立足旁观者地位确能更为接近真相。 “嗯。”荻花题叶微微颔首作出肯定回应,“静观吧!” …… 月影杳然,水声潺潺,尚且完好的竹居之前,数道人影严阵以待。 蓦得,飒飒的染尘竹叶轻响,点明了原本微不可察的脚步,带出了一道神情淡漠,背负名武的嶙峋身姿。 “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 疏冷语调不似人间客,剑者诗声、幽谷风声、将开战声,声声入耳,好似要共同演奏一曲凄美乐章。 无情葬月,单人只剑,一赴天罗地网。 山谷冽风吹动战袍,一言不发的冷残刀者,内心只剩执行命令的服从,手中弓刀霍然两分,冷酷坚定扑向目标男子。 刀锋流曳,空气震响。刺耳的锐鸣,预示迫身的危险。身若常人,仿佛一丝戒备也无,无情葬月双足不动,静候血光袭身。 转眼不过三寸之距,纵不知对手用意为何,驰名杀手目光专注不改,手中双刀猛往内合,临高砍向无情葬月胸前。 无情葬月微一仰脸,险险避开逼面锐芒,右掌隔空运气导引背后三尺青锋,名剑灵动旋身三匝,格开敌手兵刃,稍挡来势。 但闻一声铿然,剑者步伐稍退,半空连鞘古武兀自旋转化消刀客巨力,随后剑柄似迎还送轻巧落入男子掌握。 剑尖斜竖平绕,以腕为轴运力,血不染避实就虚,云剑撩开怒关强劲,顺手一拨冷冽刀锋,竟朝背侧蓝衫杀手而去。 “吾配合你!” 鹰眼锐芒一闪,蓝衫杀手倏挽剑花,轻退半步卸去肃杀刀威,随后轻薄剑身化作灵网,分散罩落,意图擒捉无情葬月。 棕眉微皱,察觉绵密招式诡异难缠,指间青锋行滞,剑者心思电转,脑中回想养父所留武道精义。 “仙舞剑诀真意不在术法变幻与内力深沉,只要用心,即使失去变转余地,亦能再展其风。”剑谱注解历历在目,昔日不通之处在亲身验证之下,豁然开朗。 “以静生柔,以柔蕴气,蕴自然之气便可蕴自然之动。” 仙舞剑诀·神虹开道 无情葬月行招如流水,剑贴身,走立圆,背身挂剑腕花一抖,擘画绚丽景致,但见天际霓霞虽慢实快,登将罗网彻底撕碎,恢复雁行剑最初形态。 竹鞘锋芒抵住轻盈剑脊,趁势削向敌者手腕,剑者正欲反守为攻之际,又是破空声响入耳。 先前交锋,冷残刀客只觉一招落空,心头空荡荡的难受。骤然又见己身刀芒反被利用,蓝衫杀手拆招变式续又反攻。 刀者心思一转,兔起鹘落间已然占据谷中制高点,并刀转弓,猿臂撑持骨弦,铁胎弓身开如满月,数道疾速箭影,射向无情葬月四肢关节,欲将男子逼向死路。 剑者听风辨位,足下忽起神云飘踪,遗憾撤剑旨在避开背后寒星。步伐将启瞬间,无情葬月忽感肌肤生疼,双眼一扫,不意间捕捉到一抹晶莹。 略一定睛,男子惊觉己身周围不知何时已然布下无形飞丝,交织成困兽杀阵,细丝见红,点点血珠在波光明灭间熠熠生辉。 心知不妙,剑者沉稳不改,冷眼倏开,身法再运彷如飞蛾扑火一般,执意突围。 下一刻,焰色乍起。 这一瞬,骤然无数血光如丝由全身向外迸射,血雨交加,染红一身褐裳! 漫天殷红在无形牵引下附在蛛网之上,汇成涓涓细流,迷雾掩盖之下些许血光悄然窜入有心人指间,幕后编织者兀自品味着青年热肠,嘴角轻勾,陶醉神色一览无遗。 无形丝结合嗜血特性,别有加速落网者体力消磨之功。眼见猎物挣扎,蛛网主人内心愈发雀跃,期待猎物将死之时那绝望而又无力的神情。 先前蓝衫杀手在无形网罗中失了踪迹,霎雨微寒掩去逼命冷锋,唯留红雾中那丝不谐杀意若有似无。 游离在外的杀手身影看似浅淡而渺茫,实则等待幕后者信号,时刻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有备无患,很符合杀手组织的作风。 血腥余味未散,蛛网主人兀自接续的嗜血举动仍在三人掌握之中。这一点无情葬月知情,但杀手并不知情。 方才如雾鲜血收束并非单是无形丝奇效,更有邪剑气息在后推波助澜,剑意浸润无声血雾悄然侵入蛛网主人筋脉。 气机为引揭露暗中操纵者之方位,左手骈指快动,名招立现。 仙舞剑诀·神影指路 掌中敌手余劲迸发,幕后杀手顿感真气行滞,急忙收回索命冷线,然而原本如臂挥指的独门兵刃,却在下一刻成了无常化身。 缠绵柔丝在无情葬月左手牵引下,舞成迷离剑影,令人眼花缭乱,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的放矢,目标紧扣飞丝之主。 有心人手上残留血气仿若黑夜里的一点烛火,无从隐藏。 光影交错一瞬,蛛网主人但感喉头微凉,旋即便是永坠黑暗,倒下的尸身瞳孔中惊骇、惘然神色不一而足。 说时迟,那时快。杀网撤去刹那,箭影已然近身三尺。无情葬月身似燕穿柳梢,飘然暂避足边锐光。 左手逆杀同时,空中陡一转身气化行云流雨,剑如雨幕绵密斜去,是与他人不一的独特剑武! 明黄剑身横斜拦下一道欺身疾影,剑穗摇曳间正欲再揽后来箭光入幕,行至半途突遇变数。 冷锋映眼刹那,无情葬月陡觉不妙,忽来兵刃格住锋鞘一体之长剑,却是攻敌所必救。男子脑识再转,真力再运逼退蓝衫杀手,身形趁势一沉。 撕拉一声,箭芒划破布帛,在剑者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伤痕。 蓝衫杀手一招失手,三道箭光亦随之偏差射入山壁,箭尾翎羽兀自震颤不停,昭示着冷残刀客于射艺之上的不凡修为。 数度攻守交换过后,杀手,刀客眼神默契交换,随后快影流变间化入风中,消逝无踪。 见状,久经围杀的无情葬月丝毫不敢放松,手中青锋紧握,静待后手入场。 不出所料,又是一批杀手出现,虽不及先前三者取命技艺千锤百炼,但所结八山伏虎阵亦是难缠,个中战斗自不必提,又是一番体力消磨。 全歼眼前敌人过后,剑者犹是冷静,琥珀瞳孔警戒不减,身影屹立不摇紧守方寸,静待刀剑二者出手。 “汝还是大意了?”遗憾又带着杀之后快的意味,叹息语调伴随风声呜咽,回荡空谷之上,辨不清来路。 指望杀手公平决斗,本就是天方夜谭。何况猎杀对象之能为非同一般。 “是毒!” 话音未落,无情葬月只觉足下一阵虚无,当机立断运功压下毒素侵入心脉,凝神戒备。 但冷残刀客却已抓住时机,窜近无情葬月身侧,猛然挥刀斩落。 怒马腾关,弓刀之上绿芒大盛。迅勇一击映入眼中,无形丝上所携毒质,加速宿主真元消耗,无情葬月终究内力恢复不及,并步点剑破招同时,右手却也若受雄劲震荡,血不染霎时脱手抛空。 “冷邪之贪。” 蓝衫杀手眼看此景,雁行剑倏运极招,红月泣血,一剑疾刺无情葬月眉心。邪气、贪欲化成层层魔考,挑动眼前人之神经。 察觉眼前人先前招式,尽是不同于名号的清圣沛然,蓝衫杀手绝式上手,打算借心魔之剑一坏道者修为。 果不其然,如雁剑影映眼,男子身形登时一滞,仿佛陷入幻境无法自拔。蓝衫杀手眉一凛,掌下动作再快三分。 一声铿锵过后,杀手本能察觉不对,定睛细观,轻锐剑尖赫然抵在拔俗竹鞘之上。 但见眼前人盈杀意满袖,运剑重意迅影绝伦,汇正邪两极之气,脱手之剑竟是收缩自如,翻手倒握辗步而回,一挡致命锐芒。 “你的剑,”低沉声线带着一份可遇不可求的迷惘,无情葬月眼中血光陡升,“让我忆起,” “那最瑰丽的谜题了。” 坚不可摧的清净竹鞘轻巧拦下袭身快剑,纤长五指真力再运,血不染倏升三尺。 第十七章 刀步暗影 魔考一式牵动剑者神经,凄艳血花唤醒今生最为悲痛的回忆。红月映眼刹那,曾经深埋的杀性,于生死关头不再遮掩。 毒患,箭痕,逼命人。明了纵使引动禁忌,亦未必能够生离。但在如斯绝境,无情葬月心知再无更好的应对,足下劲力一震,血影乍现。 锋鞘双分瞬间,殷红冷调的璀璨剑身绽放霞光,清净悠远的朴素剪影掩映寒芒。静水流深,皓月当空,虚实交织的余晖落下,宛若咏叹的一幕过眼,带出一场人与神的无声交契。 血剑诡息霍得涌入四肢百骸,体内真元霎时为之充沛拔高,深藏的邪性亦为其牵动。 不再压抑自我的无情葬月卸去竹鞘约束,先前所运仙舞剑诀仿佛从未萦心,掌中剑路瞬变,赫然正是血神七式。 “怀念的月色下,吾,”喑哑难解的语调吟诵异调,无情葬月神色忽凝,“再度开杀。” 入耳言辞仿若斟酌再三,眼前血刃却又迅逾湍流。快与慢的交织下,冷残刀客隐约发觉纵然奇毒缠身,但凭高绝剑术与突兀煞气,无情葬月亦非单人可敌。 “不妙,快闪!” 然而警告之声虽出,蓝衫杀手匆忙封挡,却是太迟。轻盈剑锋横胸一格,无情葬月恍若未见,血不染挥洒劲力顺达,剑与手臂连成一线,从上往下穿过阻碍,劈剑骤穿敌者气海。 傲邪剑法·变式·剑锋无情人葬月 极锐之芒洞彻对手丹田刹那,男子五指再度拨弄,足下步伐巧妙因应。 落叶风卷,竹影摇曳下一缕微光乍现,数抹月华荡漾,带来死亡之雨,极轻极快而捉准风之入口,以逆风之行荡气而成锋,无声削肉断骨,如雀跃之风一旋。 “原谅我,”身影对调瞬间,剑者冷言再落,“不该让你沾染污秽的鲜血。” 修长剑身绯色一闪而逝,却应和喟叹声微微震动,在气流中摇荡起似蝉翼般微薄的纹路。纹路印入剑者双眼刹那,刺目的红仿佛点染人心。 剑划破肌肤的声音。涓涓细流入土,蓝衫杀手但感视野骤然变幻,眼前却重新出现谷内风景,心内微怔一瞬,脑中一阵轰鸣! 买命客身躯陡然四分,头颅旋转面向来方,再无去路,不见归途。 亡者右手骤松、冷剑染尘,好似朝觐伫立风中的卓然竹鞘。背身而立的无情葬月掌中名锋兀自长吟,好似奏响剑下怨魂的最后挽歌。 “无需告知世人将会遗忘的名字,”磁性缓调落下惋惜言辞,棕发飘扬,恰到好处地掩去眸中杀意,“专属于你的美丽记忆,希望能长存在你的心中。” 体力客观流失情况下,本该渐落困局的嶙峋身影,竟还能逆势之中一剑反击,求得不可能的胜算。 白衣覆面的冷残刀客眼中忌惮之意大盛,惊艳之感一瞬即失,转眼更坚冷酷杀念。山谷幽径,但见弓刀分影血舞天荒,招招夺命抢攻,叠叠光影,内敛杀机。 鲜血不染映霜寒,不再压抑心海翻涌的邪性的剑者,尽纳残剑遗恨,无情葬月恍惚无觉,无忧,无惧…… 惊鸿照影身法迅疾莫测,堪堪避开斩向脖颈动脉的至极刀光,同一时间,三尺青锋速递而出,凛凛锐芒砭人肌肤。 轻狂写意的剑路,倏挑风云万变,纵横舒卷间层层消弱炽盛刀芒。 冷残刀客虽是悍勇,然而单对单的决斗,却使胜负之势逐渐分明。 “血龙张翼任回旋。” “雄山威权破千崶!” 一点血泪凝剑尖,迷乱刀影断生死。血不染,斩马刀,极端一击半空交错,战局即将底定瞬间,忽来雄劲乱秋池。 掌起入迷夺魂,有心人由侧阻截,雄浑掌功觑隙而动。手中腥气大作,令人闻之色变,直攻无情葬月背心。 玄毒双杀·血凝破腑 毒掌狠厉,意取剑者五脏,功力属阴,性如绵针,劲分五股,一主四辅,初时交缠犹如一体,实则各有目标—— 近身时主劲直贯人心,辅劲欲透钻左右肾俞以及左右章门四穴。 男子神色不动,临机转手,寒刃巧妙拨弄刀锋,双兵汇流间,单人尽展无边风采。 碧血飞洒,凌厉划光。师承胡山阴煞掌力,在刀者豁命一式之前,竟如剪刀裁纸一般脆弱,撕拉作响由中裂向两边。若非早早躲在一旁,魏云华便已避不得受创而回。 三个人的争斗,在交接过后掀起漫天征尘。余烟散尽,惊见双方对峙,一者倒伏,风声依旧的水月同天,但留生死判定的血汗滴落。 “汝之实力,着实令人震撼。”微微用力紧握的拳头负背压住披风,魏云华惊叹毫无作伪。 己身偷袭之招未尽全功反遭逼退,然而对方化用杀手残招同时,尚有余力反手一剑洞穿刀客胸膛,迅又抽剑错身而过。 此等修为……,恐怕只有原首领能稳压一筹了吧。不知为何,避招同时,师承胡山玄掌,如今委身鬼市打工还债的青年,脑中突然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战中不可分神,胡山妖道连忙收敛心思,鹰眼紧锁眼前男子。 犟自压下紊乱内息,临时变招运化衍如太虚,将五岳绝式磅礴厚重之劲吸纳挪移他处,抵挡身后索命掌风。 纵使发动禁招的剑者功体骤变狂暴,一身内力似是大进,然而车轮战后再对双面逼杀,孤身制敌的无情葬月亦非全无损耗。 冷锋指地,完成使命,男子缓缓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丑恶的恶灵升华,再次污秽了最瑰丽的回忆。” 疏离声线落下漠然评判,而在杀手眼中,却是最为直截了当的战帖。 步步将近的拳掌高手,周身左道真气咆哮不定,眼神吊诡带来无尽压迫,露出满腔森寒:“一连三战,你还能留下多少体力呢?” 冷笑反问,意在扰神。面前剑者衣衫尚显褴褛,然而挺拔身姿,邪性双瞳仍教人看不出虚实。如讥似嘲的言辞甫一出口,魏云华惊觉寒芒映眼。 无情葬月单剑横空利落轻挥,平静无波的眼,盘旋着难解的情绪——是悲、是怨、是恨——最终汇成一念之杀。 邪兵剑身通透如晶、赤红剑芒吞吐不息,扬锋再进,是在凄艳曲调下升华的血神精髓。 不明禁招所带变化,胡山妖道欲行试探,艺高胆大以掌强取对手兵刃,再起玄毒七杀,凶煞恶印层层叠叠,如幕遮挡在前,削减快剑进逼之速。 双掌当胸合十夹住目下血芒,痛意一闪而逝,理智尖锐叫嚣,然而铭心痛楚却激发了久在刀尖上讨生活的鬼市杀手之凶性。 双掌未松,沉肩侧首,避开迎面锐锋,脚下步伐再进,欺身而上。 肉掌抵住冰冷剑格刹那,铁腕翻动调转邪剑锋口,意欲反噬其主。 “唔!”虎口难挡如斯雄劲,立时显露道道血痕,男子闷哼一声,临危不乱,左手并指凝剑,挥洒彻骨意蕴,直逼妖道胸椎。 魏云华浓眉一紧,掌中动作应变更快,虚引剑锋斩向男子平递剑指。大势既成,明了势无转圜,妖道遂安心撒手飘离原地,远去同时厉掌疾发,意在牵制。 左指右剑,双臂开阖,唇角眉梢皆是杀意,再逢敌者霸道掌劲袭身。溅洒的血色光影,映入茫然的双眸,挑起邪剑久藏的怀念。 无情葬月反手名武啸空,凌厉难挡之剑气尽破排山倒海之掌劲。 尖锐刺耳的断裂声中,漏散的劲风掌气擦过身躯,难挽的剑风割破袖袍,凝神应战的剑者好似未觉。 空手淌血流,执剑右手无力垂在身侧,腕骨脱臼,那是强行变转剑路所必须承担的后果。 虚步滑退,避开锥心一击的同时,再见面前人迅疾变招,以骨裂为代价破解眼前杀局,果决的令人心惊。 抓住空档休整的魏云华仔细打量掌心,又是十字剑痕映眼——那是风花雪月永志不忘的冰冷音符。 惊骇间,胡山妖道压下躁动之气,抬头忽又瞥见无情葬月苍白脸色,顿时心定,森寒开口:“自伤破招,这样的举动以你当前状况又能维持多久呢?” “你见过,”全然无视攻心言辞,染血眸光冷冽依然,“那最美丽的回忆吗!”余音未落,但见男子并指流利点出,引动漫天殷红,凝意为剑,锐不可阻。 傲邪剑法·血布长河 流淌的鲜血,受名锋禁忌的影响蒸散成雾,幻成不返的岁月长河, 天地茫茫开阔,朔风颤声悲凉。欺骗背叛的、遗憾未见的,汇成多重极端心绪,付于最后两忘的剑。 目睹敌手周身剑意再盛,暗道失算,魏云华右掌五指捏合,玄毒绝式随即上手,摧魂夺魄之能应声而出,凶戾轰向无情葬月。 玄毒七杀·催魂荡魄 男子不闪不避,身法再快三分。精纯气息,简洁之招,裹挟云淡风轻之意,瞬间突破鬼哭魂丧。 名锋不用,剑指应敌,一滴血珠突破铺天盖地而来的掌劲同时,修长二指无视护体真气,落在妖道胸口。剑气未休,透体真力编成绵密杀网,搅碎眼前人五脏六腑。 又是一道身影落土,静立的无情葬月兀自喘息,弥补着飞速流失的体力,全心投入同剑中怨魂的纠缠。渐趋迷离的意志,终是难以跨越的生死界限,渐落困局。 蓦然,伫立风中的竹影起了变化。清霜映眼刹那,锋鞘再度归一。 枫叶剑穗灵光闪动间,白藏妙诀自发提运,藏荣于枯的生源之能,尽数渡入男子体内,夯实久战过后亏空之气海。 明黄色彩复现刹那,无情葬月但觉面前波光忽亮一瞬,随即又是熟悉的细碎跫音入耳。 抬眸间,刀步乍现。 第十八章 幕后谜影 有赖藏招之助,堪堪压下邪性的无情葬月,正在兀自调息定神关键之时,又逢逼命刀锋袭身。 气空力尽的剑者勉强提步,避开索魂杀曲前奏。起初饱含求生意志的步履,却在暗中人面容入目的刹那,蓦转愕然。 失去应变的身法,如何抵挡得住神啸绝艺。 轻衣洒脱的棕发青年毫不迟疑,快足重重踏地,短刃当空一转,勾勒别样的刁钻狡诈,迅疾划落,锐影留痕一瞬,是动荡迷梦的萧朗悲风。 绝杀过后,但见血花冷冽绽放,谱写刀剑终章。 …… “小碎刀步?”立身虚实之间,默默见证杀局全程的玲珑雪霏率先开口。疑问语调非是源自对他宗武学之陌生,而是对刀者无情面目之心痛。 “的确是小碎刀步,但,”荻花题叶颔首表示肯定,肯定好友对刀招出处的猜想,随后话音一转,“非是风之手笔。” 倏闻男子语出惊人,如雪玉容之上黛眉轻蹙,不解眼光发散,徘徊自家心上人清隽面容与眼前熟悉刀路当中。 事实胜于雄辩,仿佛看穿玲珑心思,白衣术者动作更快,信手拈诀,灵光闪动间此方天地景致再变。 光阴刻痕悄然褪去,漫天殷红不再,好似先前血战未曾发生。 “嗯?”同出道域术法名门,玲珑雪霏显然不会被目下安逸骗过灵动慧眼,敏锐察觉水墨画卷之下,是别样的暗潮涌动,温婉女子不由轻咦出声。 紧随其后,荻花题叶一声低喝,长毫浅墨自如挥洒,笔行剑式再展浩劫异能。 哀丧病意为引牵动此地亡魂怨念汇聚,霎时,清冷月光点缀如镜湖面。病气与怨息,冷月与静水交相辉映间,带出一道手提至美邪器的寡言身影。 灾变奇锋为骨,凶煞恶魂塑身,傲邪远意点睛,复刻亡魂生前仇敌之面目。 怨魂凝实瞬间,场上气氛陡转肃杀。 白影倏动,清丽佳人轻巧揽下飞扬衣摆,叠好男子所遗外袍,妙目落在矫健身形之上,再难移动。 卸下罩身白衣,仅留素底纹金内衬的荻花题叶不见往常温润,悄然化去掌中梦笔,五指倏然成爪,拨弄风云间已是短兵在握,灵刃化出再添三分磊落气质。 若非对眼前人眉宇间神韵熟悉万分,玲珑雪霏真怀疑此刻在场上的男子,唤作风中捉刀。 术者反手提锋,斜指地面,方寸锐意升腾,身躯笔直向前有如平移。 惊世一刀无影无形,无声使出,是超脱意志的逆杀惊艳。凌空横划,直取剑者死门。 师承隐世高人跨海神足,留言“跨海二十年,霜归剑辉现”的皇甫大公子。虽是主修术剑一脉,但对刀法之认知亦非泛泛,不过究其根底仍是武者之性,师兄珠玉在前,遂无心此道而已。 然而今生风花雪月同修经年,对各自武学早已知根知底。 此时荻花题叶一式横步杀行来,已得个中三昧。惊鸿快影入目,无情葬月心下凛然,短刃配合疾行刀路,更能使出寻常兵器难展的奇险之招。 明了对手认准自身右手青锋受限狭长剑身,无法及时因应,无情葬月眸光冷冽依然,左手并指成剑。 名招立运,长河经天迅捷点出。 男子神色不动,手腕轻振带偏锋芒三分,灵动捕风巧妙掠过剑者指肚。随后荻花题叶动作再变,小臂启武,右手灵活自如,动若无骨,缠盘取敌,锁住流利剑指。 牵制既成,男子五指箕张,以腕发力带出横刀旋空,进逼剑者脖颈,而后手掌再落,悄然攀上敌手肩头。 修长二指看似无力,实则重逾千钧,电光火石间认穴封气。无情葬月但感左肩一麻,并指一式霎时失功无感。 锐芒直袭喉间,剑者临危不乱,上身后仰险险避开抹喉危机,右手兔起鹘落间,抓准先前拆招所得战机,三尺血芒快意挥洒,反斩而出。 如渊瞳仁倒映一片虚无,虽是目不视物,荻花题叶应变之快仍是令人咋舌。 术者身法虽是略逊刀宗精英,但有赖太极力场补救,三尺之内复现刀步风采确是不难。血影啸空,却是受限绵密气劲,无情葬月手上动作何止慢了半分。 骈指化刀,宛若柳摆清澜,竟是后发先至,七成力的一招精准点在无情葬月右手神门之上,剑中劲道立泄。 低浅风吟过耳,掩饰其下一声几不可察的铿锵,快刀落下瞬间,却是率先点拨横旋短兵。 指尖三成功生生止住掠空虚影,捕风登时如同断线风筝,刀柄朝天,直直坠地,却又如同巧合一般落入术者掌握。 一招尽功,荻花题叶左手舒展接住空降灵刃,随后五指豁然握紧,趁势再动,流纹刀柄轻叩无情葬月右手肘尖。 抓准剑者小臂弹起瞬间,男子捕风在握,刀路倏转疏狂随性,方寸锐锋恰似涓涓细流水银泻地。 短刃化作三千寒风,式式进逼执剑右手,却是差之毫厘,招招落空。 见状,无情葬月心头危机感愈发浓烈,伴随最后一道刀影掠过衣袖,剑者方觉右手在异样刀风限制下,已然麻痹难运。 伏笔已然埋下,当是收网之刻,凛冽武息一放即收。荻花题叶提气发力,右手陡然一甩,剑者身躯仿若离弦之箭般劲射而出。 心知敌手绝杀将现,纵使双臂近乎无感,无情葬月脚下步伐犹是缥缈难测,人如幻影忽聚忽散,片刻不停。 蓦然,嶙峋身姿一滞,后足抵在墙垣之上,赫然是退无可退之绝境。猎物入毂,如何逃得过布局之人感知。 突兀停步,动静如意。眉间两仪道印倏转,沉吟一瞬,男子寻向再度进逼。 出身学宗,多修术法的荻花题叶甫出手,仍是同超卓武者一般无二的善战果断。人,兀自循风腾挪,刀,依旧惊心动魄。 步履踏地,快影翻空演绎无声战痕。冷刃,在风中拉开令人生畏的判死刀光。 胜负交击一瞬,双方错分,烟尘过后,但见剑者倒伏,男子稳立。 …… “如何,看出什么了?”激战过后,任由掌中短兵如沫消散,化入风中的荻花题叶重归虚实之间,面对伫立静思的玲珑雪霏,开口问道。 独立的女子,澄澈眸中星辰变幻生灭,那是专心推演战局变量的表现,原本疑窦之处,在男子最后凌厉的一刀之下,豁然开朗。 闻言,玲珑雪霏轻垂眼睑,掩去瞳中璀璨,莲足轻移,快步上前。熟稔地为荻花题叶披上外袍,动作宛若妻子为远行丈夫打理衣衫一般温柔缱绻。 “那一刀,本有更好的选择。”语调悦耳,气吐如兰,却是暗藏玄机。 踏步杀虽是绝杀一式,但面对邪兵在握的无情葬月,横空之举无疑暴露己身破绽。 倘若剑客引动禁忌,稍加应变,刀者怕不是要重演剧中被血神一剑贯体的悲剧。 “或许,”男子鼻尖轻动,颇有些享受此刻的拂面清风,声线犹是雅致温润,“这是唯一的选择。” 横步杀本是逆斩邪月的更优解,然而早先在此出手之人非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不会。 易容之术夺人心神,行刀间意欲掩饰武学根底,为了伪装的更像只能选择风中捉刀最为常用的碎梦之招。 然而要瞒过对苗疆刀界惊鸿再为熟悉不过的无情葬月,谈何容易,因此须得率先消磨其人意志。 无形丝上涂抹麻药,加速体力流逝,失血过多的剑者则要耗费更多的心力对局杀手。 而后抓准发动禁忌陷入恍惚的无情葬月,心神骤松的瞬间,剑者迟滞的反应弥补有心人身法的不足,似是而非的一刀坐实风中捉刀凶手之名。 但要如何保证剑者能按着黑手剧本发展,引动血神邪气入体,背水一战,而非激发翠竹藏招,借生力回气缠斗敌人呢? 花雪二人可不认为单凭蓝衫杀手魔考一式便可干扰月之心境。毕竟常年同血不染作斗争,无情葬月早已成就如铁意志。 明了冷邪之贪不过引子,导致剑者心神错乱的关键应是—— “乱心蛊。”木杖轻点地面,荻花题叶作下结语。 “是箭!”脑思流转,细细回味战局过后,玲珑雪霏已然觑破个中关窍。 藏毒的不仅是无形杀网,还有索命锐光,长箭撕裂肩头瞬间,奇毒入侵,不过在麻药掩饰下隐而未发。 随着无情葬月血战步伐,药力挥发同时,激化蛊虫运作全身,再辅以冷酷杀招,巍然心志立时遭夺。 失去清醒的剑者下意识跨越禁忌界限,施展傲邪剑法,却是正中幕后之人下怀。 暗中人布局深意了然于胸,女子心下震撼。倏然,周遭场景丕变,是男子撤去此地水墨幻境,江山绢帛无声落手,旋即化光消散。 “此地未有剑鞘遗骸,”玲珑雪霏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花,汝能感知到清净竹之所在吗?” 分属甲木灵根,更得三成乙木禀赋加持,映霜寒非是寻常兵刃可摧,此地纠缠正邪二气尚存,不见锋鞘,当是被一同带走了。 “不行,映霜寒气息似乎被有心人所掩去。”稍作感应,却是如泥入海,荻花题叶心下一沉。 停顿片刻,男子出言宽慰道,“但或许不是全无线索。” 倘若无情葬月尚在人世,那么救人也不必急于一时半刻,更需要小心的,或许是仍在明处的异乡之人。 此间蛊毒便是一大突破口,按图索骥弄清蛊虫来历,也许可以了解幕后之人不少讯息。 …… 做足准备工作过后,疾行一日一夜,花雪二人赶在破晓之时,抵达一处山脚,驻足一方石碑之前,上有铭文: “诚心跨出一大步,迷惘之中亦有路。欲见毒邪无他法,真情真意终流露。” 第十九章 神蛊温皇 高耸入云的穿天松上,蔚蓝的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遥远之处,隐约可见座座青山。无边境上冷风萧索,一派绝顶气象。 荻花题叶立足山巅,不分来路去处,但闻咫尺诗声。考量到好友视觉有亏,玲珑雪霏率先道破碑上言辞。 吴侬软调,娓娓动听,然而个中意蕴又彰显着此地主人的别样深沉。 ‘无边崖对岸尚有数十丈之遥,无法凭轻功到达,’尾音方落,素白透红的玉容怔然一瞬,女子明眸微动,直直望向眼前绝壁,‘周围亦无任何借力之点,嗯?’ 黑亮瞳仁徘徊面前绝境,出身星宗术法不凡,加之同修耳濡目染下习得几分医药精髓的玲珑雪霏,不意间看出细微端倪。 四周阒寂无声,然而无人问津的飘渺云霞之中,却隐隐有着一丝瘴气未消,且非是逸散之雾,而是凝练似湍行迹。 毒瘴指路,便是生门所在。 “十段锦么?”联系此地地形以及若有似无的术力运作痕迹,女子心中对横空栈桥的存在与材质已有七八分把握。 十段锦非是指养生气功名称,而是代称一种植物。思虑至此,初次听闻十段锦名号的情景,如水经心。 …… “三丈红与七尺青,互为雌雄的蛊毒,”又一次从旁协助男子打理完药圃后,玲珑雪霏望着院中一处偏僻之地,不解问道,“为何要将它们栽种得如此接近呢?” 无怪乎女子有此疑问,院中奇卉花品,珍惜药草有赖荻花题叶先天灵能反哺,一派欣欣向荣。 独独青红交接之处,因药性相克缘故,满目凋零破败,宛若秋风过境。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道门玄理轻巧点拨,“蛊毒又怎会例外?”不过是条件苛刻,和合困难罢了。 男子衣袂轻扬,一点气机招引落花随缘,观其去路,正是雌雄并生之地。 粉瓣迎风染尘的刹那,极为精细且柔韧的灵力动荡方圆,却在无形阵式收束下,不扰他处分毫。 以木生火,缤纷落英受制于林间失衡二气,微弱之相克刺激环环之相生,依循阴阳妙法所织连绵脉络,倏转汹涌磷火。 “二者归一非是不能,然则须得经历死亡熬炼。” 烈焰之下,枯枝早转飞灰散尽,而熊熊火光中,一股别样冷冽清逸之气自发孕育。 木质性和,取梳理通达之意。 但见荻花题叶修长二指凌虚轻点,巧借圣木奇能沟通焰内灵息,抓准二者共鸣刹那,迅疾撤去当中木性。 一瞬过后,燎天星火宛若无根浮萍,逐渐淡出女子视线。 余焰散尽,映入眼帘的恰是卓然而立的盎然松调,尽显坚韧不拔之风骨。 “净从秽生,明从暗出。几度摧折过后,方得其中圆满,”声线温润如昔,赞叹之意不言而明,“青红凋零,锦绣始现。” …… 思绪拉回,虽知十段锦性坚难摧,但幕后人心思未解,玲珑雪霏亦全无将己方安危交托他人之手的打算。 浅粉衣袖当中白皙肌肤下光泽流转,此刻,女子袅娜身形忽的一顿,又是清凉意蕴落入心海。 荻花题叶动作更快,右手率先覆上素手,坦然接受来自好友的不解视线(虽然也看不到就是了):“既来之,客随主便又有何妨。” 言语间,掌中松枝轻叩岩面,发出清脆声响。 略作沉吟,花之考量了然在胸,玲珑雪霏蓦得展颜一笑,反将男子正欲松开的右手牵住:“那,吾先来吧!”两手相携,一片温软,非常坚定。 如雪女子面不改色。反倒是雅逸男子肃容之中一丝不自在。 荻花题叶指尖动了动,发现己身挣不开玲珑雪霏的掌握,劲道稍松,妥协。 脚下步履不停,自发跟随莲足挪移。灵能视界暗自提运,在花之感知当中,二人行至崖边,女子一步已然踏出。 一双玉足,在前者腾空,居后者将起未起。 风吹仙袂飘飖举,柔弱身影此时无处凭依,唯一的寄托仅有面前交缠十指而已,玲珑雪霏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了眼前男子手中。 荻花题叶眉头一蹙,右手轻挽,左手速递而出,傲霜松枝抢先落在空中,但闻一声“哒”音,这是盲杖落在实处的脆响。 对此男子心下稍松,至少神蛊峰主人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打算。至于摔死这一后果,更不存在荻花题叶脑中。 圣木奇能勾连此地植被,突破主人家阵式限制,以具备类似特性的松枝为引,术者有信心争得过崖桥梁短时间内的操纵权。 对身法不俗的花雪二人而言,足以撑持到横渡数十丈距离到达对岸了。 有惊无险越过“真情桥”,行至另一处空地,静待此地主人点拨。 霎时,沁人心脾的香氛弥散,招来彩蝶起舞。见状,女子心中已有计较。云袖虚甩勾勒一点快芒,点染眼前绚景。 伴随写意水墨无声浸润眼前翩舞清影,二人眼前蝶群忽散,四逃而去。半截皓腕略微用力,带动荻花题叶身形,紧随磷翅紫蝶而去。 神蛊峰上的树林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木,一人环抱的大树比比皆是,便是两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居然也是时有所见。 想来是因为这里地处偏僻,向来无人烟所致。 花雪二人跟在引路彩蝶的后方,在林中缓缓而行。清晨的微光从树顶透下,洒在林间的灌木之上,点缀男女一身超卓风姿。 倏然,联袂二人停步,跫音戛然而止。 只见此处已是树林的深处,四周清幽无人,古木森森,除了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便再无任何声响。 “摘取香芝医鹤病,正要臞仙,相伴清闲性,朝市不闻心耳静,一声长啸烟霞冷。” 为表友好之意,荻花题叶甫开口,温雅声线吟诵异调。 仿佛呼应术者所投拜帖一般,一缕清风拂过,林间男女但感失衡一瞬,周遭景致忽变。 满目蝶影灯火沿道而亮,玉楼帷幔梁吹舞,难分白昼与黑夜。 另外一侧的行道两旁,种满了碧绿翠竹,同白砖楼阁相映成趣,平添几分淑清淡雅,显示着此间主人之隐逸情怀。 “功名爵禄尽迷津,贝叶菩提不受尘。久住青山无白眼,巢禽穴兽四时驯。” 孤高诗号自清雅的竹舍亭台中遥遥传出,入耳语调低沉磁性,带着久眠未醒之慵意,听似不疾不徐,自然有条有理。 闻言,花雪稍稍加快脚程,逐渐靠近亭台。少顷,二人突兀停步,身形止在风檐以下、楼门之前,一般无二的有礼有节。 靛蓝锦缎的神蛊温皇,斜靠躺椅,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魏晋气度。 面容俊雅风流,眉眼细长斜挑,手中羽扇轻摇,掩去一双果决睿智的眼。眉心一点朱砂素纹,愈衬蛊峰之主正邪难辨。 “吾这深山僻岭,幸得苗疆名医来到,真乃蓬荜生辉。”双目神色朦胧,教人看不真切,轻慢语调反显心思稳重。 风铃脆响一瞬,神蛊温皇已然起身,羽扇虚抬,接引来客:“请入座。” 主客依次落座后,荻花题叶谦道:“俗名何足挂齿,与温皇先生相较,在下医术恍若萤火,怎敢同皓月相较。在下此来,正是有疑待解。” “哈!”神蛊温皇浅笑一声,仿佛对入耳虚名不置可否,反倒是眼前男子口中难题更为勾人,“哦,连医中天子都感到棘手,想必此毒定然非凡。” 来神蛊峰的原因,决不出蛊与毒。 “呵。”荻花题叶微微摇头,无奈道,“此法的确超出吾之能为,还望温皇不吝赐教。”言罢,化出一方玉匣,示意对方观视。 “嗯~?”眉眼半垂,神蛊温皇羽扇倏动,揭盖一览内中真容。丝缕白雾消散,但见珍贵药材静卧其间。 “以冰牙雪蝉载蛊,光就寄体而言,”修长五指流利点拨,分神关注随身蛊毒细微变化,神蛊温皇脑思清晰,一瞬便明个中妙用,“此方堪值千金。” 至于蝉身藏蛊出处——翳流黑派,借具备吸纳化消毒质特性的冰牙雪蝉为样本,借尸蛊变种取缔染毒器官,成就接续经脉腑脏之功。 “千雪此番人情却是欠大了。”前言不搭后语,同为苗疆三杰,神蛊温皇自然也受邀诊治过北竞王,对这位闲散王爷的身体状况了然于胸。 不过倘若要说能以此蛊疗愈竞日孤鸣“体虚”症状,神蛊温皇并不看好,毕竟今日康健,也许他日又是另一条筋脉受挫。 以男子于医术上的造诣,不该看不出苗疆国手病症来历。 “不过,”灵思稍转,觑破个中关窍,神蛊温皇羽扇掩胸,语若细丝,流露三分讶异,“在温皇看来,此物,原本该是用作导引伤气之用。” “瞒者瞒不识,温皇眼光当真犀利,”闻言,荻花题叶由衷赞叹,进而解释道。 “不错,此物原本乃是为吾一受邪气缠身的友人所备,可惜后来友人踏入江湖后,音信全无,遂不了了之。入府之后,考虑到王爷身体状况,吾对之稍作改良,方成如今姿态。” “哦~?”蓝羽轻摆,神蛊温皇细长的剑眉,微微动了一下,凝声问道,“不知是怎样的邪气?” 知其源头,或可用作其后改进参考。荻花题叶略作沉吟,开口道:“是沧海桑田,王朝几度更迭所积怨气。” “唉!”神蛊温皇低叹一声,宛若哀悼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岁月变迁最是无奈,一步江湖无尽期,旅人漂泊半生,终究逃不开归尘的命运啊!” 微妙察觉面前智者弦外之音,前半句交代积怨深重难返,后半句看似是久经风霜之喟叹,实则巧妙点读“漂泊”二字。 漂泊无依的旅人,暗示背井离乡的道域来客之身份。 荻花题叶并不意外自己外来人身份被看破,毕竟医天子声名鹊起的时机太过巧合,恰恰是不知来历的风月二者在苗疆刀剑两界叱咤风云之际。 恐怕不少有心人对风中捉刀,无情葬月的师承心怀好奇,可惜大部分都失败了。 然而男子从未怀疑过神蛊温皇话中之意是否有试探成分存在,毕竟,就像前世剧中,从未有人质疑过还珠楼的情报网一般。 ‘异乡之人么?’心思百转一瞬,荻花题叶已然透彻个中讯息。 无情葬月遭受围杀非是单纯苗人排外心作祟,恐怕还有黑手在幕后推波助澜,至于其身份,考虑到剑者出身,不言自明。 第二十章 绝巅峰谷 话中机锋了然于胸,加之眼前智者手中蓝羽摇曳间,所流露的一缕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机。 自家翠竹的意蕴就是不同寻常的清远悠长,荻花题叶暗暗点头。 看来小弟还知道时常保养剑鞘,不至于动不动就极招上手,映霜寒真韵在仙舞剑诀的涵养下,并未因转战千里而消弭。 想通此节,心情不差的男子甚至还有闲情,替夫子道了声惨。 道域暗流提前引爆,九算老大数载布局付之东流,不过起码拿到了天师云杖,相较其他几位同修而言,能在抹茶怪手下做到这一点也算不差了。 好不容易趁着钜子远赴羽国辅导学生毕业论文,昔时琅函天,如今改名非然踏古的忘今焉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先把可能导致己身阴谋家身份暴露的修真院幸存者干掉。 荻花题叶与玲珑雪霏整天双宿双飞(划掉),加之化名医天子行事,生活作风毫不张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滴水不漏,有意针对不过是率先暴露道域黑手的存在罢了。 反倒是久在江湖摸爬滚打的风月二人,声名鹊起后将要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挑战。 争名逐利方是世俗本色,稍加挑拨,自然有送上门来的棋子供己驱策。 夫子也的确这样干了,然而成效不彰?关键是次次都被友军背刺。 风中捉刀逼杀到一半,被时任苗疆军中要职,执掌铁军卫的铁骕求衣拐走了。还能怎么办呢? 同修一番,当然是原谅他啊,自己也是外来人,初到宝地,还是别跟熟人翻脸比较好。 雇佣了杀手界龙头还珠楼(商誉有保证,用过人都说好),一番布局本该万无一失。奈何楼主是个愉悦怪,毕生追求挑战突破。 自从宫本总司避战后,任飘渺剑九·轮回灭巫教全族后销声匿迹。 哪怕是自己一手创立的还珠楼,也随手托付给有心人百里潇湘,留下“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之语后翩然离去。 然而孤身奠定天下第一阁根基的绝代高人,又岂是易于,还珠楼内自有其后手存在。贯穿情报网,杀手组织,甚至高层身边的人员不胜枚举。 看似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实则对武林掌故了若指掌,而来历成谜的风花雪月四人,又如何瞒得过神蛊温皇耳目呢? 荻花题叶心知己方兄弟姐妹五人在中苗根基犹浅,其中花雪心三人少涉风波,无需多虑。 反倒是风月二位纵横刀剑两界,风头一时无两。其中风甚至因为刀界惊鸿的美名,被好事者视作竞逐天下第一刀的人选之一。 发现事态发展与前世剧情相差无几的男子内心稍松同时,也不由得一凛,认为己身应当早做筹谋。风依循原本轨迹投身军旅当是不难。 但月呢?今生荻花题叶未与忘今焉合谋引动道域内战,那么剑者又会遇上怎样的考验? 术者不知,但凭借异世之灵脑中记载,加之模板人物引领培养下,剖析当前局势,有效利用当下可动用的人力与资源确是不难。 三成先天灵能所绘枫叶为中转,清净竹为载体,借鲁家铸术造就一口映霜寒。 助无情葬月习得剑宗秘传,转正邪相克至阴阳相生,成其仙魔并进之功。 某种意义上来讲,仙舞剑诀、傲邪剑法皆能如臂挥指,临敌能针对对手特点而随时改变自身风格打法的无情葬月,战斗时的特效与一念何其相似。 荻花题叶毫不意外再入江湖的剑者会进入秋水浮萍的视线,或者说如此更符合术者预期。 倘若说初时任飘渺仅是因高明剑术而对无情葬月稍加关注,那么沉潜再出的剑者则更是令人惊艳的愉悦。 如此鲜明的风格,很难不让智者联想到当中有诈,但无论是神蛊温皇,亦或是秋水浮萍·任飘渺,都非畏惧挑战之人。 相反的,一个已经立于顶峰但是却还在不顾一切追求超越的寻道者形象,方为其人本色。 既然有心人启局,闲时落子又有何妨,还珠楼收金买命,童叟(玄之玄、忘今焉:??)无欺。 代楼主接了无情葬月这一单,也的确派出了楼中一流杀手,成功生擒剑者。 奈何夫子底下墨者不争气啊,完成交接过后,竟然硬生生被他人将到手的无情葬月抢走了。 虽然这也不能全怪手下,毕竟,想对付已经练通飘渺剑法前八式的副楼主,除非琅函天亲至。 茫茫武林中的一个小插曲,除却参与者外,无人得知…… 而此刻神蛊峰竹楼亭台之内,对坐的两道俊雅身影,恰恰是局外知情人士。 “唉!”轻叹一句,荻花题叶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一抹哀思,似是因神蛊温皇先前言辞心有戚戚,随后强打精神道,“吾相信其尚在人世,不过一时分不开身,联系故友罢了。” 接着,男子话锋一转,接续先前话题:“不知此蛊先生可有解法?” 尸蛊变种,却因异界毒质起了变化,种种药性纠缠,难以分离,不复纯粹。 借蛊喻时局,背井离乡的四人在他界崭露头角,却在不意间落入了黑手算计,江湖风波染身,难以从容而退,遑论针对幕后之人。 此番来访,欲求指点么? 轻摇羽扇定格胸前一瞬,狭长眉眼忽凝沉思片刻,神蛊温皇不动声色道:“此蛊非凡,倘若巫教尚存,或有法门可寻?” 说到底还是没有交代自己有没有这个手段炼蛊,以诚待人·心机温果然名不虚传。暗自钦佩的同时,荻花题叶亦无揭开谜题的打算。 顺着面前智者思路发问:“巫教?” “然也,巫教。”苗疆名医,更涉猎毒蛊一道,怎有可能对巫教全无所知。洞察盲者心思,联系花雪二人先前举动,神蛊温皇也不吝透露一些讯息。 “相传巫教养蛊万千,毒医并济,其中不乏乱人心神,操纵尸体之毒,亦有接续筋脉、增益功体之药……” 三言两语便将巫教行事作风娓娓道来,却多为笼统而论,毕竟说太多细节可是会蚀本。 熟悉毒蛊功用入耳,一点讯息既得,玲珑雪霏对此虽是略有几分猜测,但仍需实例支撑。 “但先生言巫教已灭?这可真是遗憾。”无需言语交流,自有默契萦心,荻花题叶再开口,温文声线蓦染几分失落。 “是啊,当真遗憾!”靛蓝羽扇倏定,深邃眸光好似汪洋,渺远无际。 一身超凡蛊道修为,本欲独挑苗疆毒蛊龙首,不料到头来高下未分,顶峰已去。如今想来,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乎? 在场花雪二人仿佛也有感这份寂寥心情,眉宇间不意中浮现些许肃穆,望着眼前人出尘风姿,心下漾起几分可惜来。 “哎呀,”似是察觉己身失态,神蛊温皇率先回神,转移话题,“久居深山,竟忘了如何待客,果真失礼。凤蝶,上茶。” 尾音方落,紫衣利落的娇俏少女捧来亲泡制的热茶。茶香、炉香、时令花香交织成别样氛围,待客周全。 心中疑惑既解,又是一番医学话题的友好交流过后,花雪二人独行山道,意欲回转北竞王府。 步出神蛊峰不远,玲珑雪霏却见道旁少女亭亭玉立,显然等候了一段时间。 发现来者,凤蝶快步上前,将一封信转交至如雪女子手中:“主人。” 察觉明眸当中不解之色,简约两字稍作解释,示其自观,少经人事的蛊峰侍女便匆匆离去。 拆开信封一览个中究竟的玲珑雪霏,黑亮瞳仁微微动了动,嘴里兀自咀嚼着四字:“神蛊温皇!” 一封信,送来了一个理由,一个完美解释花雪突兀离府的理由。 与此同时,神蛊峰上,一派风光晴好,竹楼亭台之内,优雅琴声回荡,勾勒别样从容气度。纤长十指拨动琴弦,贵气暗藏的白玉琴身更衬此地主人格调非凡。 送别访客的神蛊温皇清闲依旧,慵懒的目光中藏着较之早前,更多的精明算计,悠远双眸下,潜藏着难言的期待。 思绪飘远,仿佛回到了早先那段酣畅快意的武决当中。 …… 崖下险地,外围寒氛阴森,萧杀满溢,了无生气;然而山凹内里,却是生机盎然百鸟别枝、花草繁茂,一片桃源胜景。 听着水声潺潺,斜倚在古岩天成座椅之上的绝代剑客,宽袍大氅、雅逸清隽,银白发丝再添凌厉气质。 修长食指轻叩扶手,仿佛在等待一场将来山雨。 “既然醒了,何不起身一观。”险崖谷内静寂多时,男子发觉树下之人气息陡然生变,冷冽开口。 朦胧之中隐约听见人声,无情葬月睁眼辨清对方面目,稍稍定念忆起血战画面。 略一行气,发现己身功体未曾受制,察觉眼前人善意,棕发青年正欲致谢。 蓦然,蓝纹点缀的洁白衣袂翻飞间,锐影现踪,锋鞘合一的明黄长剑飒然入土,落在无情葬月触手可及之处。 “感谢言辞省下,既然浪费吾一剑的气力,那么现在,”男子冷言再落,仍是无二的疏离声线,“证明汝之价值。” 第二十一章 此身飘渺 “多谢阁下相助。” 眸光疏淡如初,洞悉人心的还珠楼主,在身后青年谢语出口的刹那,便已明了对方话中拒战之意。 剑眉稍蹙,任飘渺信手翻转,扬袖风舞入云,但见一顶褐色斗笠轻巧落地。 “出剑!” 清冷语调道出凌厉言辞,在落入无情葬月耳中刹那,掀起万丈波澜。 今生再为熟悉不过的笠帽映眼,青年仿佛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任飘渺话中未尽之意。 用剑击败吾,否则,下次汝下次见到的将会是其头颅。 不待反应,却是关心则乱,树下身影本能应变,躯体舒展只在瞬间,风掠树梢,月华悄然离开绿叶荫庇。 无情葬月五指豁然握紧,竹剑上手,凛冽寒息一放而收。 敛去神锐的血不染,仅是一口材质上佳难损的好剑。邀战话音未落,倏见无情葬月一式横空而过。 旷世名锋并未出鞘,但有惊艳夺目剑光划空留影,开启正午战端。 第一剑无招无名,快、准、狠、绝,真假难辨的迷蒙虚影,恰似算尽对方一切退避后手,仿佛将人陷入剑之牢笼,被动解招。 ‘好招,但,’得偿所愿,一睹锋上究竟,任飘渺眸露寒芒,嘴角蓦然轻扬,难得泛起一丝笑容,若有似无,‘仍是无用。’ 心内落下平淡无波之判辞,随后便见难以置信的惊心动魄。 立身方圆不见丝毫毁坏,秋水浮萍身形不动,右手羽扇轻摆,收束漫天霞光,左手速递而出,后发先至,素白二指擎住刚直剑脊。 指尖真元轻吐,其中真韵顿使月缺难圆。 浅紫瞳孔倒映清净竹身,任飘渺变式更快,反手引剑一转,指运五岳之沉,牵动锋口掠过黄土深沉,划出长长剑痕。 掌中兵刃受制于人,无情葬月心犹冷静,快足稍稍前挪,趁势卸去剑上浑雄压力。 而后轻灵身法再转,步靴猛然没入沙土,立足深根,右手紧握狭长剑柄不放,却是下盘扎实,免于侧翻脸刹厄运。 察觉面前人临敌机变意识非同一般,任飘渺冷眼睥睨依然,持扇右手微弓,侧身以肘进逼无情葬月中门。 扬袂风声入耳,又见快然一式欺身。剑道新秀虽惊不乱,思绪瞬动,五指轻拨,古朴长剑刃口豁转,流利反击敌者钳制二指。 抓准任飘渺撤手刹那,无情葬月再掌邪兵,提剑上撩直取绝代剑客胸腹,却是攻敌所必救。 青年剑路迅疾,招式精湛,修为于年轻一辈已堪上乘。 可惜,对手选错。 任飘渺变招自如,一派写意悠然。右手倏尔收扇,一压血不染寒芒。扇尾流苏兀自摇曳,同竹身枫叶剑穗交会一瞬。 白蓝交织灵网奥妙,轻盈鸿毛却挟绝峰难撼之势,似慢实快按在月白华光之上。 秋水浮萍心为试剑,不争根基上下,弃用内藏雄劲,仅是秉持一股奇异的剑意压服华彩名锋,一式落定,奇来招路登时无功而返。 身沉气定,任飘渺单手以对,左启剑掌相谐,姿态凌然若仙,凌厉掌风转守为攻。 一式抵一指,一剑又换一掌。须臾过眼,无情葬月身法速展,步行神云飘踪。 翩然躲开逼面一掌同时,棕衫撕裂几处,青年但感胸口微闷,是难以尽数规避的绵远剑意袭身。不坏方圆一点景,无情葬月人似鸱鸮低飞倒回退立。 “汝!”面色不见喜怒,左手一拂高竖衣领,似是掸去不存在的灰尘一般。 任飘渺声线低沉如昔,话中却让人听出一丝轻藐之意:“只能做到这样么?” 挑衅言辞甫落,无情葬月不发一语,闪避更是抢进而攻。风穿林间不留影,回首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第二剑,快意一式速递而回。 仙舞剑诀·神光披雪涤霜月 剑出,犹是一般无二的无迹可寻、每落必中之招,却平白失了个中真味。行剑不复往日神异,更缺彻骨寒意。 剑招再奇,变化再妙,仍是难伤顶峰分毫。 眼前男子如渊深不可测,却又似海风云变幻,无情葬月本为生死未卜的风中捉刀再入江湖。到了此刻,启武瞬间忽觉仇意不浓,杀心不重,战意不盛。 心中各种想法涌现,无数剑下亡魂历历在目,却无一人能够挑起淡漠心绪强烈波动。画面定格刹那,熟悉面容过眼,心海蓦然翻涌。 长久行事,素来以大哥为主心骨,今日因何生出迟疑? 心思一瞬茫然,无情葬月自问间,往昔如流水划过识海: “啊!好啦好啦,你…你别伤心啦!”不羁少年许下毕生承诺,饱受欺凌的男孩带来久违的阳光。 “不然这样,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好不好?谁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真的吗,大哥要保护我?” “为什么要叫我大哥啊,你?”“大哥是几月生的?” “我喔,我是……” …… 中苗边界一处无名树林当中,诸多黑衣杀手将棕发青年围在当中,为名、为利,血战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突来冷风萧索,空气震响一瞬,随即便被痛呼、残躯倒地声所掩盖。 伴随细碎步调,洒脱身形腾挪间,冲入杀局当中。头戴斗笠,衣摆翻飞,露出腰间捕风,来人正是—— 苗疆刀界惊鸿·风中捉刀。 同无情葬月背身站定,虽是彼此不见对方面上神情,但身后所传熟悉触感与温度,却更增刀剑胆气。 知交在侧,独对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哈!”轻笑一声,扫视方圆,开朗眼神陡转凌厉,“风!” “月!”毋庸赘述,兄长心思了然于胸,寡言剑者默契和声。 配合巧妙,一字一顿,风月既得,接下来敌手面对的,当是绝伦神采,无需眼神交换,恰是心韵同调:“无边!” 刀起剑扬,彼此交托背后空门,风中捉刀、无情葬月倾力一战。 …… 往昔温声笑语的暖心日常,闯荡江湖的酒中真章,却在重足踏地的瞬间,似镜崩碎。 今生最为向往崇敬的身影掠空,短刃迅疾划落,绝杀一式落墨,咏叹变调的兄弟情义。不解却又伤身伤心的一刀,在脑中反复回放。 虽是稍稍讶异无情葬月剑招之速,任飘渺嶙峋傲骨不让,巍然而立,左手迅疾探出,无形无相的剑意凝结指端,信手拨开近身寒锋。 反手再赞掌,拍在对手左肩之上。 无情葬月人如断线,疾速跌退三丈开外。 斗剑知心,发觉眼前人神思不属,锋上失真。 秋水浮萍面沉如水,原本七分着力三分探究的一掌,在不悦心情的推动下化作重重一击,生生将无情葬月打脱离魂状态。 思虑回身,青年本能应变,手腕轻翻,重剑驻地止住暴退身形。 头一次败剑,无情葬月心内除了生出一瞬间的怅惘,再无其他特殊感觉,仿佛败也无所谓一般。 无悲无喜的双眸,映照一片虚无,却在冷语入耳的刹那,流露刺眼锐芒。 “看来,吾真不该对汝抱有希望。”山凹当中清风徐来,带起雾暗烟回,别见顶峰高妙。 任飘渺羽扇轻摇自若,落下一句不知指代着谁的话:“还是让他来吧。” 虽碍于有心人挑拨,但过往情义又怎能轻抛。面上神色晦暗幽深,周身武息凛冽带杀,这是无情葬月所下战帖。 “嗯?”目光隐隐,看穿心境变化,任飘渺少见地眼生几分波动。 弓身跨步横剑,电光火石间,辨不清人影动作如何。 ‘我本身便身处地狱,是你把我带了出来。倘若是你打算将我推回去,那……,我可以接受。’ 手下剑招挥舞更急,心绪纷乱见真情,‘只希望来世,我仍能做你的兄弟。大哥!’ 铿然剑声连响不息,五剑霎时了结。快攻之招未能尽功。无情葬月心冷眸寒,剑路倏行决绝狠厉。 傲邪剑法·剑锋无情人葬月 月光斜洒,倾泻满目雅致清辉,寒霜弥漫更添肃杀氛围。然而面对无情葬月逼命攻势,秋水浮萍依旧是往常疏冷面色。 手中羽扇像是没有附着一点内力一样,平平伸出,划出一条曲曲折折的弧线,快不眨眼地将极招一破到底。 扇尾沿着修长剑身游过,而后抵在锋鞘交界处。流苏、剑穗二次交汇,明如黄道破晓的名武气象,却在此刻起了变化。 任飘渺真元微提,扇柄轻巧三点无端剑格,竟是一解竹上玄机。竹鞘难承雄劲交锋,兀自弹出,自男子腋间穿过,没入地面。 “风中散发着背叛的味道,那是血腥的气味。”禁制解除,长剑形态丕变,丝绸红带飘扬掩映瑰丽血芒。 心绪放空施展血神七式,毫无保留的极招被破,映霜寒脱离剑身,内忧外患一齐发力,无情葬月意志登时遭夺。 “月,残缺了,在风声中悲泣,太,”千载怨灵现踪,“无情了。” 傲邪剑法·血龙张翼任回旋 血神初醒,便觉敌者近身,反手挽剑本能回敬,邪兵展奇能。崖下方圆顿起赤龙腾舞,悍威难逆! 熟料龙吟方起,便被周遭突然充斥的一股千变万化、无可捉摸的出尘剑意强行遏制收歇。任飘渺骈指成剑,点在绯色剑脊之上,真韵沿兵透骨。 无情葬月三尺呕红抽剑急退,名锋定地,呼呼喘气,压制伤痛。 秋水浮萍步履首动,纵横无端的凌厉剑指沛然而出,目标直指伫立青年。突来一剑快似流星,无情葬月退不得、避不开,再陷绝境。 此刻,一杆寻常翠竹平平伸出,挡下索命一式。竹剑照眼,任飘渺眸露灵思,心念一瞬底定。 元功加催,趁势而退,又在来人再度出手之前,率先让出距离站定。 定睛细观,但见白衣黑发,手持翠杖的清逸男子长身而立。 竹,化入眼前人的魂,刻入眼前人的骨。青锋斜指地面,术者轻启唇舌,再开战端: “荻花题叶,领教!” 第二十二章 镜花水月 一阵清风穿林而过,树影摇曳片刻即止,明暗交错间掩映一道挺拔身姿,同立足顶峰之人遥遥相望。 虽因失明缘故,只好放任无情葬月只身入江湖寻找渺无音讯的风中捉刀。 但心知琅函天隐于幕后虎视眈眈,荻花题叶又怎有可能毫无后手,竹鞘藏招,一守一攻。 二者均是内敛:白藏妙诀意取伏荣于枯,凭借学宗阵式化灵气转生力,别有医剑玄能。 镜花水月则蕴神于器,必要之时借乙木灵能同清净竹身阴阳共鸣,化体而出。 早先无情葬月遭袭时触发守招,身处北竞王府的荻花题叶冥冥中似有所感。 男子遂以外出寻药为由,将忆无心托付给姚金池姑娘照料。自己则与玲珑雪霏出发一寻剑者踪迹。 此刻映霜寒,血不染强行分离,更是激发个中深层暗手。一方面先天灵觉勾连,一点讯息悄然跨越千山万水,浮现在荻花题叶识海。 此刻,正值绝杀一刀将开之际,男子却是突兀停步,动静如意。眉间两仪道印倏转,洞悉月如今方位。 另一方面,神蛊峰之下,一点魂识为引,白衣术者飘然现踪。孤僻,却不失竹之风雅;冷漠,亦不落竹之高节。 “哦~?”发觉来人不俗气度,任飘渺回视的目光深意隐隐,周身超卓意蕴一放而收。 无双原未在握,神锋却似已在虚空流划,身影定立未动,迫人寒意却是越来越盛,压迫在心。 荻花题叶深知这股寒意非由内力变化、神剑加持而生、仅因顶峰剑者本身剑势剑意之积强。 明了化体之招盈不可久,此身根基更只是寻常,心思百转间,术者已然做下决断。右手持剑,左手五指变幻。 灵机流转中迅疾拂锋,太极道印沛然而出。 霞芒奔九霄,开合之间,如云载阴载阳,时雨间作间止,仿似丹青水墨泼染,刹那千百其变。 伴随清澈明心之气息逸散四方,竟是先声夺人,欲取地利。 内实精神,外固形姿,荻花题叶扬手举剑,天色放晴一瞬,人乘霞光逆势而上,挥出一道至简剑芒。 太极剑法·并步点剑 剑似青枝轻甩,来去无影,平淡无奇,甚微而易,望之却觉通晓道上阴阳,意味绵深。 心无旁骛,定剑为一,更是飘渺绝式无迹可寻。任飘渺身移指提,返璞归真之招,游走于刚柔剑网之中,半点不落下风。 反观男子术剑并举,纵使秋水浮萍境界远胜,不较根基一时竟也难取,荻花题叶玉竹舒卷有若行云流水,堪堪抵住顶峰妙招。 一式两相碰触,脆响伴清风,怦然悦耳。 幽旷山谷当中,荻花题叶青枝在握,剑路行来矫如游龙,飘洒轻快,纵横逆顺,直往不复,进取剑者中门。 “虚空真绝。” 转瞬错眼,竹剑初将及身,任飘渺脑海却是空明无物,掌中羽扇倏然出手,神乎其技的一招揽下袭身锐芒。 趁势反逼,扇面奇锋隐隐对准来者颈间血脉。 退剑转身再动,白衣术者仿佛片刻迟疑也无,第二剑便已再次出手,式走刚柔相济,真力吞吐自如。 撩、格、洗、截、刺、搅、挂,破法解法,绝代剑客信手拈来,破招了无点痕,心绪稍起波动。 然而分明高妙万分的剑招,映眼刹那,总是给任飘渺一种无根浮萍之感。冥思一念,一息明悟。 “避实就虚,借力使力,以弱生强,蕴柔于刚。”白蓝羽影交错攻向对方剑招破漏之处,每每逼迫男子强行变式。 对眼前人剑法洞若观火,任飘渺脑识清醒,透彻个中关窍:“镜反奇术复刻其主招式,剑意有缺么……” 内心做下论断,旋即又见邪剑绽异芒。赤红如血、通透如晶的冷锋过目一瞬,连绵长河奔涌而至。 仿佛交相辉映一般,伴随无情葬月入场,荻花题叶手下动作再快三分。黛色霜青、皎洁欺霜的名武轻起刹那,海上明月拨弄潮汐。 山风寒凉,竹韵剑影,勾绘一片拔俗景致。但见一人挥洒翠竹,飘然疏朗;一人舞动邪剑,萧索肃杀。 迥异的剑势挥动,挟带同根同源的意蕴。皓袖虚静,纤尘不染;绛袂灵动,寸迹不留。 目睹双锋描摹花月清雅,一洗春秋绝韵。 任飘渺战至兴起,羽扇随风而去。衣袂翻飞间,无双临尘,收纳漫天霞光为用,谱写新一局的灿烂剑决。 “风满楼,卷黄沙,舞剑春秋,名震天下。雨飘渺,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意兴发、气难扼,典雅古剑在握,任飘渺冷眼倏开、手腕翻转,式启山势之险峻,飞瀑争下,似涛翻雪喷、如斗龙吐蛰。 破空飞灭插入合招规律错漏之处。 “唔!”闷哼过后,两道身影应声而退。荻花题叶趁势纵空,扬云袖、御五气,奇法将出。 而无情葬月则更快一筹,神色寡淡,手中血不染受日照耀,反射妖冶炫美之光华,贯地止住身形刹那,一瞬剑动。 “血染尘嚣尽锋芒!” 右手掌心复抵剑柄,左手快指一拈。冷刃迅疾灵动,无数剑影盘旋临空,追形逐风,速取秋水浮萍。 一式胜负了结,任飘渺定身不动,执剑敛目,呼吸谐韵,静待花月反击,神锐剑气掠空之声入耳。 凌厉名锋过眼一瞬,明了己身闪避空间尽遭封锁,顶峰之人冷冽依然。 “剑八·玄。”浅浅道出一句念辞,独立身影有了动作,并指抹锋,左臂反手挽剑回敬。 一道寒光逆势而出,仿若白练挂银河,划破长空,精纯剑气尽破纷落血雨,余息不减反袭无情葬月。 就在此时,荻花题叶气行四肢百骸,无边剑流充塞空旷幽谷,势不可挡的千尺剑华,仿似由九天云端垂落。 “怒天之惩·万剑天裁。” 稍异的字眼,白衣术者豁力运终式,身后阵式现迹,内外星辰异力,灿若星辉之剑光,洗净长天碧净如浣。 匪夷所思之剑气挟带雷霆威势,自天外而来。 “剑九·轮回。” 平静的话透着霜冷寒意,任飘渺眸光璀璨,极招隐隐将出。尾音方落,原先骈指右手再变,手腕轻翻,无暇指尖朝天,流利一抬。 宛若呼应剑客举动一般,轮回之式往而复始,自地底汹涌而出,十余道剑气逆冲云霄,顿时衍化数十、数百、数万…… 无穷无尽,纵横八方之极端剑气,徘徊秋水浮萍周身,将袭来竹影尽数消弭。 “喝!”察觉不对,荻花题叶稍作沉吟,长袖飘举一剑俯冲而落,直往任飘渺眉心刺去,毫无留情,倍添凶险! 剑如冷月霜华,一点突破护身剑光,近身直逼绝代剑客。 任飘渺神色不动,应对自如,挥手已破极妙剑式。 银白剑身横截敌者脉门刹那,锋口豁转,变斩为拍,叩在男子神门穴道之上。 映霜寒脱手瞬间,荻花题叶心有决断,左手更快落在剑尾,赞掌再助威。道威凛然破空,任飘渺侧身稍避,殊料又逢血影索命而来。 无情葬月配合默契,雄浑劲力由剑回导,青年放开血不染悬空疾旋卸去慑人剑威。 眼见二哥兵刃离手,青年扬袖震气,飞剑以应。 任飘渺心感凝重,应招分毫不慢,名锋意走苏秦背剑。纯粹精简的古朴之招,却带不可思议之能为,后发先至地格开袭身赤芒。 翠竹、邪剑交错,随后再度落入花月二人掌握。霜华展露清净风姿,桃夭点染绮丽绚景,血不染、映霜寒登时易手。 手提青锋,本宗秘传如水经心,无情葬月招走仙舞翩然。 仙舞剑诀·衍如太虚 剑式再展,初走观阳跃海线,时天初霁,日益弄色;再接山雾冢中起,狂驰辄合,空青莹然。 邪兵在掌,异世武学浮现脑海,荻花题叶式行灾变无穷。 浩劫剑法·九劫血灾 剑上真韵陡起冷冽肃杀,血光现碧芒,术修施展奇险之招。剑路有如暝色葱茏,悬崖倚空,独出清虚之外,遥分苍莽之中。 以攻易守,以守代攻。 正邪招路变幻流利,似是而非的境界映入眼中。恍惚间,秋水浮萍仿佛又见到了那位自己期望最高,却又莫名避战的毕生宿敌。 “八式往复入轮回。” 目睹正奇相合之招,任飘渺隐在眼帘下的眸子微露异色,稍感几分趣味。 剑心平静似镜湖,一念不起,风定浪静。无可明状的剑,骤然虚空生芒。 “自生而灭为天葬!” 秋水浮萍指凝毫光,擘画虚影灵动,无形无相之剑意经久不散,形成圆幕如环,剑阵骤成。莹白的灿烂剑光,隔绝阵内阵外。 原本留待剑道知音的一手,在兴之所至之下,应时而出。 飘渺绝式剑八已争天下第一,剑九灭巫教全族,却在对上无常无定之剑的那一日,再生新变契机。昔年的回忆,今日的超越。 剑,无处不在,见证天葬一式,任飘渺无双轻动,登时山河变色,风云竞走,汇成不解的剑之神韵! 只可惜,眼前人,终究非是箫无名。剑幕,双锋交击的刹那,不意间响彻一声喟然低叹。 至极灭杀之式,卷起暴烈的狂风,将轻语般的叹息,顷刻湮没。 余烟散尽,又是错愕一幕入眼,任飘渺修长二指擎住殷红冷剑,而原本应当立足剑柄处的术者赫然无踪。 而运使守招,直面浩荡剑威的无情葬月却是毫发无损。皎洁月光下,飞花似雨洒降,勾勒青龙姿态,霞芒隐隐护住内中棕发青年。 第二十三章 临别赠礼 花叶飘飞,纷繁恍目。剑光,却是冷冽的直入心底,彻骨寒凉。 微弱而坚韧的霜青结界,汇流虚返其实的仙舞绝艺,尽挡无漏剑幕。伴随最后一道锐芒划落,清净之招一若镜花水月,弥散不见。 唯留一口先天罡炁自发流转,复归翠剑端口,化作原先枫叶形象。 黛色剑穗兀自摇曳不休,却是不复先前灵妙。今生再熟悉不过的乙木灵能过目,无情葬月心思骤动。 …… “血气幽深,剑光清冽。究其跟脚,当是剑宗绝艺——傲邪剑法、仙舞剑诀。二者本是极端对立,却在当中叶瓣生机流转下成就枯荣之势,各自生克。” 离别时,女子星眸中忧思历历在目,如今想来,对于生力之来源,青年脑中已然有了十分把握的答案。 思虑至此,无情葬月面前场景再变。 剑者单臂悬空,术者低眉敛息。双方无言对峙,是离别前夕那场兄弟二人同冥冥怨灵的无声较力。 此刻立足旁观者地位的无情葬月,将自家二哥左手袖口间若隐若现的一抹殷红尽收眼底。 朦胧夜色下,房内灯火如豆,照映彻夜不眠替小弟打造奇物的俊逸身影。 男子指间法诀连动,剑印、竹影各自打入两方竹叶。仙舞、傲邪势若水火,竹叶轮转间意在分出高低。 荻花题叶云手拨转,欲演阴阳,却是反弹剧烈。危急之下,术者周身乙木生气大盛,庞然之势演绎龙形。 男子眼神沉凝一瞬,旋即并指如刀,决然划下……,一声悲泣过后,清净竹鞘终究历险功成。 往昔未曾留心的细节,在电光火石间涌入脑海,梦里依稀的暖心笑容,原是兄长的殷殷期望,但愿身处江湖的亲人,能一路走稳。 梦醒时分,懊悔,自责万般情绪一齐涌上,层层席卷剑者心田。 枫红似血,冷霜映月。真情所编罗网背后,是抓准藏招被破,乙木灵能转衰时机,意图反客为主的无情怨魂。 智、武、术、医无一不精,自是能看出身前剑者异样之处。 考虑到还珠楼情报当中所提三不名锋之说,任飘渺对此心下略有几分猜测,回望的视线深意隐隐,暗藏着久违的期待。 催上极限的傲邪剑法,能否让追逐生死、向往刺激之人,感受到逼命的快感呢? “无论如何,你要相信荻花题叶有保全三人的能为。”凌厉语调勾勒松竹傲骨,却在入耳刹那,突破剑者心防。 倏然,无情葬月神态丕变,墨黑瞳仁红光倏闪,正是入魔征兆。积累千载的渡世大怨悄然入驻青年残躯。 冷酷视线掠过顶峰,落在洁白无瑕手指所擎古武之上,绯红色彩别具凄艳之美,仿佛天然的吸引,使得痴心之人注目难移。 棕褐麻衣轻甩,无情葬月左手虚抬,五指平摊,却似跨过千山万水,无形呼召面前邪兵。秋水浮萍有心一会血神禁忌,无意阻拦,遂大方撤招,任其自流。 朔风不止,剑气未休。无情葬月闭目再睁,血不染赫然在掌。 五指鲜血细却无尽,沿着柄上奇异雕纹兀自流淌,点缀如晶通透之剑身,光彩熠熠。 “双月影,襄月影,无月可伴自怜影。”凄婉古调流泻,深藏着欲说还休的仇怨,掩映场中一声铿然。 疾兵交错,血不染、无双剑溅射连串金辉。 无意逃避的秋水浮萍,起手便是绝伦锐光,遏阻敌剑迅捷快攻,真玄虚绝削化无俦劲力。 无情葬月反挽剑花,仙舞逸品剑尖扫地,由下疾掠横空,刺向任飘渺胸口。 第一招直取胸膛,绝代剑客回以并指一夹。手不触锋,内力已源源灌入血不染,激起邪器剑吟重霄,驱散罩身殷红。 仙舞剑诀·神历江海浴千芒 “双月影,霜月影,孤月凄清风独吟。” 左手血不染受制于人,青年神色不动,正邪双重真气自行循脉反击;右手映霜寒掠空划光。 纷飞的竹影滴水不漏,伴随低沉杀声,分化包围顶峰之人。 道域绝艺快不可捉、妙不可言。任飘渺却若早有所料,无双剑横空数点,变无相,隐无形,尽挡袭来剑招。 紧随其后,秋水浮萍毫不迟疑,持剑斜挽,气振千山,式行飞空破灭。 冷冽超脱之招,竟似以牙还牙,格住映霜寒竹身不容再进。掌中真力再运,无情葬月强行抽离血不染,先退三步定身启武。 “天半月,水半月,半月难圆花飘零。”深邃无底的目光潜藏水月一色,在镜花凋零的刹那,陡起波澜。 尾音方落,棕袍身后张扬赤翼瞬息浮现,人影顷刻腾空,刃泛炽烈耀目。 傲邪剑法·血神霸临战天下 聚血凝剑冲霄起,血液却非必须,只因肃杀之气早已充斥崖下幽谷。周遭霎时的静谧,是终结到来前的最后宁静。 直面血神七式终招,绝剑未发已携万钧雄劲。双封任飘渺进退之门,赤血凝剑影中宫直进,隐隐逼向还珠楼主背脊要害。 对手深浅数招明朗,心知邪兵奇异,秋水浮萍思绪蓦然放空,脑中温醇男声细细梳理当日较剑所得: ‘非我,重在神意止杀,而非魔心开杀。’ 心念把定,不赖根基为胜,更是有心点拨,再树剑道敌手。 任飘渺左手流利应变,无双剑由腰轻转还背,锐眼睥睨间,傲语首放:“论武,你深不可测;论剑,你犹逊一筹。” 指代不明的言辞落下,但见秋水浮萍剑指擎天,势起返璞归真,无妄之招、凌云之式,刹那贯空而下。 “剑七·真。” …… 神蛊峰上,竹舍楼台当中,但闻一声铿然——古琴绝弦,一声讶然——“主人!” 神蛊温皇心绪霎时收回,低眉敛目,反思己身剑意掌控不足。在念及剑决酣畅处时,率先露出痕迹。 指掌间下意识陡提真力,蓦得拨断琴弦。 “凤蝶,”收回按琴双手,神蛊温皇羽扇轻摇,面上不见分毫异色,“信件已经转交?” 疑问语调,万分肯定的语气,是对眼前少女执行力的全然信任。“嗯。”乖巧聪慧的侍女臻首轻点,做出肯定回应,随后再转沉默。 “不好奇我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吗?” 面对自家不苟言笑的冷面侍女,不久前勉强弥补几分武决遗憾的顶峰之人,此刻回归隐者身份,心情尚且不坏的神蛊温皇难得起了几分逗弄心思。 “你想说,自然会说。”不出所料,自家小棉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神蛊温皇羽扇轻摇,依旧不疾不徐,任谁也察觉不出他内心的挫败:‘这么久了,还是无法解放孤女内心,真是医者之痛。’ 不过低落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伴随娇俏少女撤去桌上冷茶,捧来新泡香茗的动作,神蛊温皇嘴角微勾,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物,稍稍润喉,而后开口解释。 “其实,尸蛊变种要解不难!其中所染毒素共分五股,一主四辅,初时交缠犹如一体,实则各有目标。” 雅致声线娓娓道来,揭穿医中玄机。 “袭击脑户之药性凝实强势,似欲冲荡气血、直摧神魂;四股辅毒则阴诡曲延,不易化散,但它终究有时间性。偏生,先是无常邪气入体,又有突来刀劲破体欲取染毒样本。” ‘人与蛊,似是而非的境况。点睛化龙,有心了!’脑中剖析个中真味,面上却是不露分毫。 靛蓝身影兀自向凤蝶解释着此蛊症状难缠之处。 “虽然有赖医者采集百草精华,引导邪力不致爆发。但此种症结仅是被压制,幕后毒素仍在快速衍生。一旦爆发,回天乏术,连我也救不了。” 羽扇稍抬掩去眸中异色,那是期待学术挑战之光芒,神蛊温皇判语再落,说不清是憾是叹。 微妙察觉自家主人言不由衷,凤蝶嘴角微微翘起,反诘道:“有你救不了的人吗?” “当然!” 料想不到眼前人回应如此决绝,目光灼灼紧盯己身。 明了自家主人腹黑程度的紫衣侍女稍稍挪开视线,表示败退,嘴上犹是要强道:“还是不诚恳。” “哎呀,这真是冤枉啊!对医天子、寒烟翠二人,我至今所讲的都是实话,这还不够诚恳。” “你说的是实话,但不是全部的话。” 医者登门求教,仍是顾左右而言他。无需赘言,自发理解年幼蝴蝶心思的蛊峰主人率先堵住少女话头: “他们没问我具体解方,我自然没答。你不怪他们,却来怪我?这不是本末倒置。” 对答间巧妙偷换概念,随后神蛊温皇话锋一转:“何况,他们的疑难都得到了解答不是吗?” 女子以乱心蛊残息所制磷粉沾染引路紫蝶,流露投石问路之意。 言谈中,巫教话题已然点破蛊毒来历。至于其一夕覆灭之说,奉茶少女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巫教虽灭,遗孤尚存。 为求生存,接受杀手组织的雇佣,提供药物支持也是寻常。 脑思百转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男子离别言辞如水经心,神蛊温皇俊逸面容上剑眉倏尔一轩,似是陷入长考。 …… “对了,”起身将离,男子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温皇先生可知苗疆有什么人,或组织消息较为灵通吗?” “汝想要寻人?”联系早先话题,神蛊温皇对此隐有猜测。 或者说是寻亲更为贴切,荻花题叶迟疑一瞬,开口道: “吾之好友曾于中苗边界拾得一弃婴,于心不忍遂收养之,闯荡江湖时亦留意其父母信息。如今斯人既远,医天子但愿聊表心意。” “不知孩童有何特征?”苗疆民风剽悍,不乏家族图腾的存在,此问既出,是有心襄助。 “女儿身,襁褓内藏一石笛,手臂上有一道火焰印记。” 荻花题叶思索片刻,吐露一点信息,足以在苗疆三杰在列的蛊峰主人心中掀起万丈波澜。 未虑成,先思败,男子出言宽慰道:“寻不到却也无妨,毕竟时过境迁,如今有好友这般兄长与我们二人的照料,许她一生无恙却也不难。” 重点不在于后半句空头诺言,倘若是旁人所言,神蛊温皇大可一笑置之,但医天子话里话外所流露的四人深厚情谊反倒引人遐思。 …… 希望他能顺利突破吾所设剑题吧? 神蛊温皇面不改色,实则脑中反复、认真考虑是否要调低难度,免得自家侄女的干哥哥受伤了。思索间,又闻清脆童声反问。 “那怎么不见主人你替医天子诊治眼盲之症呢?”苗疆三杰向来较好,千雪孤鸣亦曾在来神蛊峰探望义女时,提起过医天子其人。 “同为医者,既不开口,说明他也明白,此病,”摇曳蓝羽乍停,扇面轻敲掌心,神蛊温皇慢条斯理下了定语,“无医。” “现在我相信了。”“哦~?” “果真有你救不了的人。”侍女冷淡言辞再落,就差没把漏气二字写在脸上了。 对此神蛊温皇深感心槽中剑,正欲继续交流,只见自家侍女流利转身,打理房间去了。 “这是?”神蛊温皇闻声望去,原来是荻花题叶临别所赠礼品。 据说是苗北那位体弱王爷近来读物,医者医心,男子有意替自家病人找位笔友。十日一信,友好交流,不亦乐乎? 白皙幼手握住暗色书封,凤蝶不禁蹙起眉头,迷惑念道: “羽国志异。” 第二十四章 金碑开局 明月映夜,湖心亭下的水流顺着雕栏玉砌的石桥潺潺流淌,幽雅水台楼阁宛若巨大玉石,贵而不俗。 明艳的灯火,好似夕阳晚照,一盏盏地挂在楼阁上。花丛掩映,映照着楼中灯火。 优美的筝声清清沥沥,玲珑雪霏轻抚案上古筝,嘴角带笑。曲到终了,四弦一划,清幽涤心。 素琴尾调方收刹那,不意间响彻一声愕然。 “金碑开局?” 平日虽是惯于自在无拘,清隽男子实际却严于律己。 熟悉字眼入耳,原本凝神赏乐的荻花题叶略一愣神,旋即转向面对苍越孤鸣,脑思稍动。 医者沉吟片刻,提出自己的猜测:“对弈伤神,所以,王子想让我劝王爷打消这一念头?” 温润声线点破男童心思,年龄尚幼的苗疆王储脸上不由得流露些许羞赧,辩解道: “我不是不相信祖王叔的棋力,但孤身会战天下英豪,以祖王叔的身体来看,太危险了。” “医者贵医心,王爷既有意于此,强行规劝反而不美?”荻花题叶思索一番,做出了回应。 敏锐灵觉察觉身前男童黯然情绪,医者话音巧转:“不过,想让王爷少费些许心力倒也不难。” 闻言,苍狼不禁喜上眉梢,原本狭长衬出几分深邃的眸子水润晶亮地注视着自家良师,求知若渴:“愿闻其详!” “王子认为,王爷要的,是一名棋道的‘高手’,还是‘一名’的棋道高手?” 坦然接受身前人眼神洗礼,男子神色平淡如昔,语露机锋,落下意味深长的一句反问。 “这?”爪牙未经磨砺的幼狼还是略显稚嫩。 “呵,这一答案,王子细想无妨。”浅笑一声,宽慰过后,医者默契接过抚琴女子所递竹杖,已是起身将离。 分别前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男子出言道:“但要注意,留给王子的时间不多了。” 留下似提醒、若鞭策、又讳莫如深的一句,花雪二人联袂而去,唯留犹惑不解的苗疆王储,枯坐原地。 …… 王府之内,四时别苑。满庭的各色鲜花绽开着,引来彩蝶起舞。皎洁月色透过窗户洒落在桌面上,泛出淡淡地书卷香。 回转房内的二人,安抚好无心小天使入眠后,默契掐诀施法隔绝窥伺。 顾盼无言,终是秀美女子率先打破沉寂:“金碑开局的背后,恐怕不仅仅是年轻气盛那么简单?” 中医主究望闻问切,医天子苦心孤诣所创以眼入医法门更是此道能手。 而同荻花题叶相处日久,耳濡目染加之家学渊源,玲珑雪霏对竞日孤鸣所表现出的状态自有一番评估。 “也许,是为了安心吧。”听出话中真意,白袍医者一言以应之,却是语带双关。 安心,安谁的心?是重病缠身者不愿寂寂无名的死去,渴望借此青史留名,不枉世间一遭,但求问心无愧。 抑或是,让那位生性多疑的狼王放心呢? “嗯~?”黛眉微蹙,最近自还珠楼情报网所得讯息如水经心,温婉身姿樱唇再启,吐露陌生名词,“夜族?” 疑问语调,却是十分肯定。前言不搭后语,只因彼此心思早已了然于胸。 半年前,苗王颢穹孤鸣发现夜族之主任波罕·鹰翔与药神想联手毒害他,遂下令铁军卫灭其全族。 夜族历来作为孤鸣一脉从属,可说是深受信赖,当代苗王更是赐名夜族族女以显恩宠。 如今其居然同外人合谋陷害其主,历经此事后,内心深处本就因得位不正而患得患失的颢穹孤鸣疑心症状只会更重。 关系亲近如此,王者犹然未曾放下猜忌,抢先施以雷霆手段,果决地令人胆寒。 更遑论与之共同背负“孤鸣”姓氏,自幼被其父祖两代称赞聪慧的北竞王呢?将王叔安置在北,官方说法是此地清净,利于病体调养。 而扪心自问,颢穹孤鸣又何尝不是存了让其远离权政中心的打算呢? 夜鹰此番变故后,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苗疆首智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个中风云变幻,遂反其道而行之。 毕竟,锋芒毕露的闲散王爷形象,较城府深沉的政治枭雄模板而言,更为使人放心。 同时,借开局一事释出信号,时日无多之人总是会比常人更多一份决绝心思。 “就是不知,温皇与北竞王,谁技高一筹了?”昔日神蛊峰上匆匆一会,玲珑雪霏已然见识到隐世闲仕之难缠。 加之从狼主言谈中旁敲侧击所得,女子自不认为其人会缺席这场盛会。 “是啊,当真令人期待。”仿若被勾起兴趣,虽是素色眼罩覆面,遮去大半神情的荻花题叶再开口,依旧难掩好奇。 ‘只可惜,这一场,他们,’语调方落刹那,月白身影内心却是未诉之于口的看法起伏,“终究不可能成局。” …… 羽国 为求证书中故事是真实或虚构,生性慵懒的神蛊温皇特意出了一趟远门,路经云天关、渡过彩虹桥、踏上星河之阶,前往他乡探索这本书背后的历史。 足履异土的俊逸旅人,极目远眺,感受着此地有别苗疆的独特风情。 冷眼扫视间,倏见一抹久违杏黄映目。见状,神蛊温皇嘴角微扬,羽扇定胸一瞬,以诗号遥相接引。 “功名爵禄尽迷津,贝叶菩提不受尘。久住青山无白眼,巢禽穴兽四时驯。” 袍纹花草、方巾挽发,棕意间横斜点点霜鬓,眸边泪痣更衬水瞳风雅非常。 来人掌间药戥秤随风摆动,半点不离均平姿态,其主权衡有道可见一斑。 “善恶纷纭炼一丸,悬砣秤上两相难。三千乐土无人至,十八泥犁百事宽。” 闻声识人,惊见正主姗姗来迟,鸩罂粟甫发语,低沉声线颇见男子内心久等多日之郁结。 本意听闻羽国乱局中亡命水惊鸿一现,虽因祖上之故,受逐出境,勒令终身不得回返,但乡情岂是如此轻易能断。 更遑论,奇药背后所传达的讯息呢? 心忧阎王鬼途死灰复燃,更是不容好友、至交牺牲白费。 一纸书信,使得住在神农有巢,相传从不外诊的名医药神,率先打破禁忌,归国游历。 连番暗访之下,却是无功而返,此地之人对昔日战争好似全无了解,就连弭平内乱的策天凤亦仿佛从未出现。 仿佛那段历史被平白抽出,炼成虚无一般。 他乡遇故知,医友重逢,本当是人生乐事。 然而,孤僻处世的药神似乎总有将天聊死的能力,亦或者,以诚待人的温皇先天嘲讽拉满。双方靠近第一句话,并非寒暄:“汝,来迟了。” 指责言辞,不必气势汹汹,仅是平淡无波的叙述,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直面面容疏朗清雅,唯有表情似若静穆的杏林人士,随行娇俏少女已然直观感受到个中情绪。 ‘看起来很不好忽悠的样子,主人,你能行吗?’ 好似洞彻自家蝴蝶心思一般,又仿佛未曾感受到面前人周身压抑气场。 神蛊温皇羽扇翩摇,兀自一派写意悠然,从容回应:“唉!不想好友来的如此之早?倒显得吾失礼了。” “迟来者的宽慰,不见丝毫诚意。” “诶~,需知温皇向来以诚待人啊!”先举事实,毕竟书信上的确没有注明会合时间以及地点。 至于这当中究竟是对鸩罂粟能为的全然信任,又或只是纯粹的懒,不足为外人道也。 “何况,能者多劳嘛——”进而稍捧,殊料夸赞言辞方至嘴边,已遭药神无情打断,“够了,直入正题吧。” “耶~,正题?”立足羽国奇异之地,沐浴在辉辉霞光下,神蛊温皇抬扇掩面,更衬一身风姿卓越,轻咦一句,“携友同游,这个理由尚且不足吗?” “嗯?”听不出喜怒地沉吟一声,鸩罂粟目光清冽,反诘道,“身处异境,汝做足功课了吗?” “吾得好友一人足矣,”好似全然未觉药神话中恶意,神蛊温皇情真意切,躬身一礼,“偏劳了。” “呵!”目睹自家主人施展厚面神功,一番连消带打使得药神前辈哑口无言,凤蝶不由得失笑出声。 窃窃笑意,弥漫着少女的面上,生生露出的一口细牙则是被捂着嘴的纤手挡住,只是微微露出一丝洁白的模样。 ‘榕烨!’相仿的年纪,虽是面容全无相似之处,但眉间一点熟悉的气质,无意间竟是勾起鸩罂粟心中憾恨。 兀自按下情绪波动,药神不欲就先前话题多做纠缠,遂将近日游历所知尽数转告。 单方面情报交换过后,神蛊温皇脑中思绪百转一瞬,心下已有几分猜测:“看来这位羽国之主的手腕当真不凡。” “再不凡,汝也有相当把握能够得到要的讯息才是,若否,汝又为何踏出神蛊峰呢?” “哈!探微索隐,挖掘沉埋的历史,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掌握在少数人当中的历史,的确可能更为接近真相。”但,汝何来自信能够从他们口中得到期待的答案呢? 微妙听出弦外之音,俊逸旅者锐眼稍睁,羽扇指点江山之姿更衬其人犀利风采,“吾,乃是神蛊温皇啊!” …… 苗疆 伴随北竞王“金碑开局”的消息传开,许多棋道高人纷纷来战。 前二日,这位旁人眼中的病弱王爷,首展超凡棋艺,独挑赴邀棋士。气势最盛时,竟然以一敌十,落子依旧能流利自若。 令人叹服同时,也不由得使人好奇这位王爷的极限所在。 然而,他们的期待似乎是要落空了。 因为在开局的第三日,随着府门缓缓打开,步出的身影不疾不徐,别具稳健内敛之象,是迥异幼狼外表的俨然气度。 独面各方眼神探究,苍越孤鸣心犹冷静,纤指迅发,复刻一局珍珑。只见半局残谱之上,大龙受困于零散,有分而蚕食之势, “诸位前辈,请落子。” 第二十五章 珍珑棋局 苗疆,北竞王府外。 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幽径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 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其间散客见状大为赞佩,左右端相,惊疑不定。 棋道高深之人无不伸长脖子,视线直直向亭上探去,大有痴迷意味。 走进细观,见双方端坐,当中横一石桌,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稚嫩少年。 一老一少相映成趣,再细品二者情态,则更令人大有荒谬之感。檀木棋盘当中,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 那矮小老头拈白棋下了一着,苍狼手中拈着一枚黑棋,应变更快。 目睹清秀少年拆解自如,耄耋老人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 周遭人员自有默契,观棋不语,万籁无声当中,老者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 半月突击,高人亲身传授,虽是生搬硬套略显滞涩,但苍越孤鸣对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的确了然于胸。 遂紧接着下了一记黑子,老者将十余路棋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两人又来往了十余着。 秋水先生精研博弈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 他定了定神,从头细细推敲,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 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已是心力交瘁,嘴角隐溢朱红。 “北竞王所布的这局珍珑当真深奥巧妙,老夫却是破解不来。” 攻守数度易位,秋水先生只觉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却是始终杀不出重围。 模糊视线再转清明,老者吁了口长气,已是面露惨然,摇头道:“可惜,可惜!”扼腕之情,溢于言表。 叹息间,秋水先生已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 苍狼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棋下风云顿收,苗疆王储原是胜了,但却不见喜色,张了张口本欲道破残局来历。想了想复又止住,只是怔怔地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 相同的方向,同样的人,却带着不同来时的沉重步伐。挺拔身姿忽转佝偻,平添几分英雄迟暮。 稚子心思最是敏感,自然不难发觉耄耋老人淡泊心性。‘既非为名利而来,又缘何因败失志呢?’ 目送秋水先生盈满身落拓迈向远方,幼狼不解,只是胸中平白升起几分怅惘,徘徊不去。 …… 府内 金丽华殿,典雅堂皇,俊秀男子轻倚御座,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从容,侧耳细听臣下回禀苍狼进退有度,独对一众弈道前辈的画面。 听到关键处,竞日孤鸣不禁抚掌而笑。 此时,但见玉簪叠翠,青襦长裙的端庄女子捧来白玉犀角杯,温婉劝酒:“竞王爷,秋凝已酿好,请王爷试饮。” 大概是习惯了姚金池贴心举动,座上勋贵自然而然地接过杯盏,轻微沾唇,剑眉立时一凝。 喉结稍动牵引醇香入腹,把盏右手不动声色移至胸前,杯口稍倾以免被女官看出个中虚实。 北竞王情真意切,由衷赞叹道:“嗯,香如佳人花间起舞,醇如玉唇甜蜜柔滑,好酒,真是好酒啊。金池,你的手艺真是使人惊叹。” 的确惊叹,竟能将美酒酿出良药的滋味。 全然不知当中玄机,加之平素为人内向不争,耳闻赞许之音,姚金池兀自谦道:“王爷赞谬了。” 一双慧眼眸光流转,审视着面前由下属转注的亭中对局,却是绝不再饮杯中物。座上一时沉寂,唯有堂间丝竹之声,片刻不停。 见状,座下侍女毕竟青春心性,又深得爱屋及乌的王爷恩宠,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珊瑚低声询问:“冰心,什么叫‘珍珑’?” 冰心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 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 冰心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随珊瑚一同,一双妙目只是被华堂歌舞吸引。 丝竹奏响,鼓乐齐鸣。 伴着悠响绵长的弦乐声,十二名娇美舞姬翩然起舞,腰肢曼妙,身段玲珑,裙裾翻滚间一如十二只翩翩飞舞的彩蝶,满眼尽是活色生香。 少顷,竞日孤鸣忽道:“先生果真无愧王上嘱托。” “该说王爷有个好侄孙。” 闻言,心虚的医者分明能听出病人话音下潜藏的一份咬牙切齿,身处客席的荻花题叶恭谨万分。 偷梁换柱之举自不可能是温顺的小苍兔能做出来的事,但是,王爷,不要辜负乖巧幼狼的一片苦心啊。 毕竟,浅解医者话意的苗疆王储为了替王叔筛选对手,这半月来可是勤背棋谱不辍呢。 “哈,是啊,看来小王更应当把握这段时间,好好休养生息啊!”眉梢轻挑,北竞王顺水推舟,放下手中“美酒”。 “诶呀,王爷如此说,倒显得医某不解风情了,平白糟蹋了姚姑娘一番心意。”荻花题叶再开口,诙谐男声略带怂恿意味。 竞日孤鸣婉拒坐直,稍作沉吟,浅笑道,“呵,既如此,余下酒水不妨由先生代领如何?”如此一来,倒也无使得女官心力白费之虞。 “这嘛……”月白身影犹在迟疑之际,灿黄华姿雷厉风行间,已然替其做下决断,“冰心,把盏。” “是!”模样姣好的侍女躬身应诺,长袖曼舞间,素手执玉壶,已至男子身前。 ‘连让金池给客人斟酒都吝啬,这是在宣示主权吗。’ 心下吐槽一句,荻花题叶应对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手腕轻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方古藤杯来。 男子鼻尖轻动,闻香辩位,古拙杯口似迎还送,平平递至少女所举玉壶之下:“多谢。” 水声潺潺,酒从壶中落下,似箭般倾入杯中,却是分毫未曾外溅。 ‘好精妙的手法,不过,仍太过完美了。’听声察物,荻花题叶心下暗叹一句。 珠落婉调乍停瞬间,医者举杯左手轻抬,对着座上贵族遥遥致意,嘴角恍惚间似也带上一缕莫名的笑意。 右手二指有意无意间,已然搭在器皿底部,灵能隐而不发,催化奇木功用,化用药力反成酒性温醇。 华堂之上,倏起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 美酒仍需量体裁衣,这百草美酒正需得百年古藤制杯相衬,方可大增其芳香之气。饮酒不得其法,反失其味。 竞日孤鸣复又端起手边白玉犀角杯,却不饮下,而是在掌中把玩,晃荡的琼浆宛若深潭,映照闲散王爷平静面容。 杯中物清澈如昔,却又仿若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智慧。 推杯换盏间,论酒知心,席间医者立场已然分明——静待明主。 妙至毫巅的技巧功夫傍身,冰心来历存疑不言自明,考虑到其入府时间点,幕后之人呼之欲出。 这点,风雅医者能看出来,自是同样瞒不过自幼修习轮回劫“养生”的苗疆首智。 以有心人无心的错漏进行试探,竞日孤鸣原本不过闲时落子而已,不想竟有另外收获:‘良药苦味掩盖酒中真意么?’ ‘既为暗子,又怎有可能如此轻易漏出痕迹,弃子的存在,不正是为了替真正致命的后手作遮掩吗?’ 无需眼神交汇,是确认弦外之音已成,衣衫寡淡的异乡闲人拂袖举盏,正和着钟鼓乐声,颀长颈项微扬,缓缓饮下—— 绚烂灯晕间隐约可见喉结随着酒液吞咽而起伏,发丝随着身体舒展透出星星点点华光…… 姚金池觉得自己听到了左近少女跟着咽口水的声音。 还真是一位风流傲逸之人。 ‘但,如此一来,汝方才的动作岂非同样危险。’仪表雍容的苗疆勋贵凤眼轻阖,浓密细长的羽睫覆去万般机巧心思。 ‘倘若冰心暴露的破绽是假,那汝刻意释出的善意是否同样是假呢?’ 先天灵能运转全无掩饰心思,是大方不需隐藏,或是以退为进呢? 脑思百转间,竞日孤鸣忽又忆起最初对谈,暧昧不清的“王上嘱托”四字却只得到浅显回应,好似医者从未理解话中深意一般。 指代不明的言辞,颢穹孤鸣安排医天子入北竞王府,明面上交托的工作无非两件——照顾病弱王爷,教导苗疆王储。 面对竞日孤鸣试探,荻花题叶仿佛“自然而然”地认为其所指的是医者偷梁换柱之举。 然而双方心知肚明,话里话外隐喻男子指点苍狼布局珍珑,增长阅历一事。 既为王储,自然须有独立判断举动正误之能?金碑开局,纵横十九演绎攻守交锋,局内局外首见人生百态。 棋演黑白,终究不比人心难测。是非、功过、曲直,终须自我裁量,不曾体会人心嬗变的幼狼,又如何成为一代雄主。 “王爷有个好侄孙。”既然都身为祖王叔了,让侄孙一先,给足成长空间也不为过吧! 北竞王心底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医者言辞,暗自摇头轻笑,‘总是要我吃亏便是了。’自嘲间,又闻一声激赏。 “好酒!” 抬眸间,原是一盏秋露已尽,荻花题叶好似酒兴大发,举手投足间流露狂生姿态,只待酒杯斟满。 见状,竞日孤鸣低笑一声,由衷赞叹:“豪情!”此战,吾接下了。 “不想先生如此气魄,小王府里另藏有数斤解金貂,想来倒也正逢其主了。”是收买,是威胁,更是为了谋求双方相安底线。 琼浆再满,男子道了声谢后,举觞再饮,典雅器身隐隐遮蔽异样面色。一杯杜康终了,皓白衣袖再落,酒盏复归长几之上,发出一声轻响。 “嗒。” 众人错愕间,一道流光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七九路上。 武林之中自是不乏好事之人,旁观金碑开局的也未必均为弈道好手。 林中诸多江湖人士不通棋艺高妙,虽觉先前老少对局晦涩难解,但仍是屏息凝神,故作一幅高人姿态。 此时惊见这白子成螺旋形上升,发自何处,难以探寻,只是这白棋弯弯曲曲的升上半空,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足惊人。 旁观者无不心下钦佩,齐声喝采。幽径一片哗然中,掩去竹林中一段挚交对话。 “有劳了,杏花。” “哎,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出药还不够,还得出手。” 第二十六章 异人破局 苗疆,北竞王府。 云气缥缈在原野当中,如温柔的白色丝带,轻轻变幻着。林中微带湿润的空气,汇着清新凉爽的风儿,越过翠绿的竹稍,沙沙作响,拂过苗地的山头。 府外那一片以亭台为中心的建筑,原是为金碑开局而特意建造的,如今在晨光中安静地伫立着,见证着盘上珍珑变幻。 但见,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啪”的一声,半空中飞下莹白的一粒东西,打在棋盘之上。 苍越孤鸣定睛细观,见到一枚白子,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是破解这“珍珑”的关键所在。 少年一抬头,向那片竹林望去,顾盼间欲寻来者。 青山,翠竹。风过,如海…… 然而竹间隐士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虽在方圆之内以白棋拨弄局势,但仍是不露痕迹。林中喧嚣稍缓,旁观者无不屏息凝神,似是静待执白之人入场。 少顷,日影偏移、树影横斜,苗疆王储对面仍是无人落座。 见状,林间窸窣之声再起,却是好事的江湖人客议论纷纷。 一番寻觅无果,有赖长者教导的幼狼仍是沉稳,旁人挑拨言辞仿若从未盈心,不骄不躁、全神以对。 白皙二指探入棋篓,拈起一颗黑子来,扬袂间掩映一声脆响,一子既定,恰恰落在“去”位的八八路。 那着黑子刚下,从旁又斜斜地飞来一颗白子,仿若棋者一丝迟疑也无,一着底定,落在“去”位五六路上。 诸位弈道好手“咦”的一声,转过头去,竟不见一个人影。 竹林虽茂,但也不见得高大,谷中若藏得有人,一眼便知。 如今细细打量起来,却仍是不知这人躲在何处,不想此人未曾出面竟对局势洞若观火,心下感慨——高深莫测。至于亭外的江湖人士,更是无不心下暗自骇异。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绿林好汉虽对棋道认知谈不上精深,但却不妨碍其独到眼光,白子所落方位极准,可见暗器手法之巧。 看透此点,武林豪客自诩已看破个中究竟,隔岸观火对棋盘变幻了若指掌的原因也呼之欲出了,绝佳耳功听声辩位对暗器高手又有何难哉。 倒是稳坐亭间对局高人的苍狼心下另有猜测,意欲试探,借着对珍珑变局的纯熟,当即应了一着黑棋。 随即,白棋临空落下,却是一如先前的流利因应。 苍狼脑思微转,下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执白者落子如常,苗疆王储却是一反先前对局秋水先生时的稳扎稳打,应着迅速。 但见棋盘纵横间,黑白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愈趋急骤。 棋过中局,已是日上中天,霞光蔚然间,更衬得檀木棋盘之上黑白二子莹亮非常。 日头正烈,但亭中天地依旧鏖战未休,竹台周遭的错落人群却也稀疏不少。 旁观者要么受限于棋道见解不足,或因身体状况缘故,各自找荫蔽处小憩去了,只剩下几位个中好手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个声音忽道:“白子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 听声辨人,只见出声者手持棋盘,文质彬彬,原是棋庸·悔不改。 不想,此论断竟是平白恼了亭台另一侧的此间高人。 “神演一脉倒是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但见残棋无解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沙哑反问。 悔不改叹了口气,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场外一番唇枪舌剑不提,一袭玄黑劲装的少年于棋盘之上的几次交锋间,狼眼定视不移,不意间觑出细微端倪。 ‘白子来处看似无章,实则隐有规律可循,力道虽有不同,落子却如此齐平,是人力。更是,’ 琥珀瞳孔不意间流露些许慧色,思维跳跃间,苍越孤鸣内心猜测已然得到证实。 “术阵合一!” 此间藏身无外乎借天地自然之势,布下阵法掩饰,因此终有规律可循。 心知此点,苍狼遂以快制快,迅疾应变间率先突破阵法往复的时间差,看破棋者与其友人的藏身关窍。 少年思索之际,又闻轻响醒神。白棋须臾落定,苍狼视线微动,扫过十九路棋盘,表情立转错愕难明。 旁观者更是哗然,只听得棋怪怒声斥道:“胡闹,胡闹,乱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 原来突落的一颗白子,竟放在一块已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 这大块白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苦苦挣扎,全凭于此。 现下他自己将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悔不改、残棋无解等人见了,都不禁哈哈大笑。天十三觉摇头莞尔。起手有回忍不住道:“那不是开玩笑吗?” 暗处 布纱方巾收束浅蓝发丝,峨冠博带,隐见碎玉点缀,面容古奇,巍若松柏,正是冥医杏花君。 但见医者眉间紧锁,勾勒道道忧郁的皱纹,更添悲悯情怀。不料,下一刻医者的动作骤使先前气质荡然无存。 立足虚实之间旁人嗤笑之声,声声入耳,杏花君不禁一手扣在了脸上,似是遮蔽涨得通红的面色。实则头颅稍歪,有意无意间透过指隙斜睨了一眼身侧,打量着好友面色。 暗调衣衫隐见花纹纷繁,束冠近乎道者,青丝披肩,白氅及地,男子手持一方秘铜古镜,一手握布,兀自清理着昏黄镜面。 镜面影影绰绰间,倒映出一张尔雅温文的面庞,额心一点亮银更衬双瞳澄澈异常。 ‘啧,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目睹自家好友面色沉静如昔,好似自讨没趣一般,医者悻悻地收回了视线。 从未怀疑过男子的棋力,杏花君先前举动,也不过是有心引起好友注意罢了。 殊不知,正是凭着这份毫无保留的信赖,医者方免于先前棋者所遭魔考之苦。这个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 悔不改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残棋无解之失,由于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 弈者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入侵,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 而杏花君将棋局胜负尽数付与好友指点,身为执棋客的自己反倒心无滞碍。 失去思考关卡支撑的珍珑,恰若无根之木一般,却是不复先前刁难之能。至于惯看阴暗的男子,直面心魔幻境,更是浑然无惧。 无心博弈者,心比浮云;有心破局者,心若深渊。浮云变化不受珍珑所羁,深渊难测非是棋局可探。 最难一关,如是遭破。 “唉!”瞩目举动无功而返,冥医仿佛是被激起了胜负欲一般,不由得在男子身侧来回踱步起来,不时发出长吁短叹。 非是打扰,毕竟昨天晚上医者便已经目睹自家好友将珍珑破解完毕。 对此,男子恍若未觉,好似未曾料到杏花君内心戏如此之足一般,一双慧眼只是怔怔地望着铜镜。 倘若有人能读心的话,定会惊异万分,因为自男子的视角看去,镜面光影虚实交错间,正是竹亭之内所布珍珑。 端坐棋盘一方的苗疆王储却是真真被这出乎意料的一着难住了。平心而论,以剧中幼狼仁厚个性,似乎应当出言相询,这一子是否是一时疏漏。 但联系先前与秋水先生一番对局,以及其离去时所表现出的风骨姿态来看,这样削对方的眉角,又似乎大大不妥。 亭中、空处,执棋双方无言对峙。 良久,对方仍是未开口,苍狼心下浅叹一声,终是决定将错就错。遂将对方自己挤死了的一块白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决意应变,却是一时无从下手。 苍越孤鸣本对这局棋的诸多变化早已烂熟于胸,可是执白一方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如今棋盘之上攻守之势混淆难明,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 一声脆响过后,男子脑中反复推演,确认无误后,回神开口,雅致声线道出挚交昵称:“杏花。” “嗯~,”闻言,医者略微一怔,旋即喜上眉梢,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嗯!” 不料,男子再开口,冷冽言辞恰恰将“缺乏关怀”的医者心口来回捅个对穿:“‘平’位三九路!” 冥医好悬一口气没上来,怨念深重地剐了男子一眼,却仍是默契配合。 伸手入盒,素指拈子,扬袖甩出,落在棋盘之上。所下之处,却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 这一步棋,竟然大有道理。这半个月突击训练以来,苍狼于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均已拆解得烂熟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 但如今对方自己杀了一大块白子,大违根本棋理,任何粗通弈道之人,都决不会去下这一着,那等如是提剑自刎、横刀自杀。 岂知他闭目落子而杀了自己一大块白棋后,局面顿呈开朗。 黑棋虽然大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 围棋十诀中固有弃子争先一说,但这个新局面,少年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 待苍越孤鸣应了黑棋后,白影再出,不偏不倚,下在“平”位二八路上。此子落定,只听得悔不改、残棋无解、起手有回等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旁观者中,许多人脸上都有钦佩讶异之色,显然这一着大是精妙,又见天十三觉脸上神色又是欢喜赞叹,又是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 又是数度交换之后,局面竟起了大大变化,盘中白方妙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 旁观众人方知这个“珍珑”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了自己一大块,以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 观棋至今的几位好手原本一身棋术便极为高明,今见棋局中取出一大块白棋后再下,天地登时一宽。 既不必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处处掣肘,反而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内心无不击节赞叹。 至于暗处,那厢医者听从男子的指点落子,眼见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 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目睹棋局风云旦夕变幻,少年凝思半晌,终是不见出路,但仍是涵养绝佳地应了一着。 ‘输,也应当输得坦荡。’恍惚间,先生剖析江湖掌故时的教诲犹在耳畔,苍狼心胸登时为之一宽。 心下微讶幼狼气度,但男子也不会忘却如今局势,嘱托医者道:“‘上’位七八路!”杏花君依言落子,珍珑棋局,破! 棋局告破的刹那,四周气氛倏然一滞,仿佛遥相呼应一般,北竞王府巍峨门庭缓缓打开,带出诗声琅琅,打破满地岑寂。 “北龙归心号苍穹,竞曰风云山河。辕门策令战骁驰,尽下一步干戈。” 雍容大氅更衬勋贵姿态,赤黄色调浅露王者风范,不疾不徐的步调昭示着来者地位。跫音乍停,苗疆首智翩然现踪。 第二十七章 双智对局 北竞王府外,茂竹修林拔地而起,青翠欲滴,望之令人心怡,伴随由远及近的疏朗男声,更添此间高雅格趣。 诗号声抑扬顿挫,回荡在空谷幽林,映衬来人不凡。 伴随尾调落下,胭白相间的灿金大氅飘扬一瞬,其下赤色内衬一露而收,竞日孤鸣已然落座。 原先枯坐棋盘一方的少年,眼见祖王叔到来,相处偌久,深知男子病体孱弱,不耐长行,连忙让出身位,供北竞王缓做小憩。 竞日孤鸣见状,眉眼含笑、翩然坐定,而后银色打底金丝锈纹镶边的衣袂稍抬,右手轻抚少年头顶,聊表谢意。 一双琥珀色的精致凤眼,有意无意间扫过石桌之上纵横变局。 “小王年少自负,自认棋艺无人可比,咳咳,金碑立局,欲尽挑天下棋士。” 入座过后,稍稍平复呼吸的北竞王再开口,却因见猎心喜之下稍显急躁,不免露出些许病体痕迹。 略带鼻音的软糯语调,一番剖心之下,只将少年意气娓娓道来。 而后竞日孤鸣话音巧转,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激赏,“不想今日有幸得遇国手,真真在意料之外啊!” “如此赞誉,是想我让你一先吗?” 低沉喑哑的男声忽起,目睹正主来到,心知潜藏已无必要,与好友交代一番过后的男子兀自踏出掩形法阵。 伴随竹叶飒飒作响,一道朴素身影逸步而来,清逸脱尘,尔雅温文。 光影摇曳刹那,竹影翩跹投在暗青长衫之上,映照来人一身超卓风骨。行路间,旁人竟分不清眼前究竟是人是竹。 又是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响,衣衫寡淡的男子已然坐定。 苗疆勋贵,江湖布衣分坐棋局两侧,对视片刻,终是竞日孤鸣率先打破沉默。 素来待人接物沉稳谦和,好似先前对手挑衅言辞从未萦心,北竞王再开口,仍是一般无二的优雅从容。 “咳咳,不知先生何名?” ‘弈前通名,是有心结交,更表现出这位闲散王爷的绝佳涵养气度。’ 疑问入耳,男子心下念头须臾百转,将所见所闻同先前所得情报一一对照,无声考量眼前之人,口中回应却是不慢分毫。 “神弈子。”平静无波三字落下,半分多余情报也无。 聊作应答之后,神弈子似是无心围绕来历话题多谈,再出言,已将话题绕回先前,格外挑动眼前人神经。 “王爷还没回答我,需要我让你一先吗?” 闻言,北竞王却也不恼,似是来者言辞正中下怀一般,笑道:“先生棋力深湛,佩服佩服,一先何足论,小王厚颜,却要请先生饶上四子。” 亭外旁观人士听到此处,登时一怔,心想: “你身为苗疆辈分最高的人物,自是大有身分,更主动挑起金碑开局一事,尽管如今遇上高人,但怎能一开口就要对方相让?” 原是余下棋道好手不知个中关窍,只道是神弈子恃才傲物之下,北竞王顺势进逼,意在致胜。 果不其然,神弈子再开口,回绝之意溢于言表:“王爷何必过谦?要决胜败,自然是平下。” 竞日孤鸣不依不饶道:“四子是一定要饶的。” 神弈子淡然以应:“王爷既自承棋艺不及,也就不必比了。”说话间,已有弃局离去之意,身形却是不动分毫。 明了便宜难占,北竞王退而求其次:“咳咳,那么就饶三子罢?” 卖惨之声入耳,男子澄亮的双瞳稍稍动了动,视线扫过贵族额间,细密汗水映目,那是病弱之人行走时偶尔表现出的气浮虚弱症状。 ‘孱弱病体,当真令人心生不忍啊!’心下轻飘飘淡讽一句,神弈子收回视线,对此不置可否:“便让一先,也是相让。” 言下之意,倘若继续死缠烂打,便是自认不如了。 “呵——咳咳咳!”果不其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北竞王登时一噎,随后若无其事一般,意味不明的浅笑一句,似是气急一般,又是一阵急促喘息。 而后竞日孤鸣话锋陡转:“不想先生于棋艺上的造诣也是有限,如此,不妨小王饶先生三子。” 弈者神色疏冷如昔,兀自擦拭着手中古镜,心志分毫不动,头也不抬道:“倒也不必,我们分先对弈便是。” 亭中之人言语纠缠之际,伫立林间的几位棋道好手心下惕惧更甚:‘此人不骄不躁,阴沉之极,实是劲敌,不管北竞王如何相激,他始终不动声色。’ 原来悔不改,残棋无解等人以己度人,见证弈者先前破局场景,心下均无必胜把握。 只是几位棋道高手向知爱弈之人个个好胜,认为倘若己身开口求对方饶个三子、四子,对方往往答允。 从己身角度观之,如若对方自逞其能,答应饶子,自己大占便宜,在这场拼斗中自然多居赢面。 不想这神弈子既不让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一丝不苟,严谨无比。 竞日孤鸣心下暗叹一声,随后振奋精神:“人都说客随主便,那小王便先下了。” “神弈子向来无将主动权交人的习惯。”答案显然是拒绝。 精巧竹亭之内,同皇胄随从一道侍立北竞王两侧的素袍男子,静静欣赏着四智你来我往,只为争先。 身为贴身医者的荻花题叶,患者既动,自无徘徊府内的理由。 耳闻双方就先行理由展开辩驳,然而却又均十分克制,没能欣赏到钜子舌,荻花题叶心下不由得稍感遗憾。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话术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在不同情况下自然要转换用法。 原剧中嘲讽的时机从来是在私下对峙之际,如今立足苗疆,孤身情况下讽刺王族,那不是自信,而是愚蠢。 ‘倒是北竞王,显得有些急切了,嗯~’医者身形定立不摇,脑中却是百转千回,揣摩着竞日孤鸣反常原由。 少顷,联系开局之因,荻花题叶已然看出个中端倪,‘原来如此。’ 挑战天下棋士之局本就是为安苗王之心而开,如今恰逢其会,又何妨顺水推舟。 假意狮子大开口,急切间“无心”流露真实想法,棋逢对手,亟意争胜,浑然不顾先前所经营的勋贵风范。 这番举动,常人看来,只会是北竞王咄咄逼人,显得小家子气。 想的更深一层的人,则会对竞日孤鸣取胜无所不用其极的作风,心生忌惮。 然而往更深处去想,对于熟谙帝王心术的颢穹孤鸣而言,他之所见则是一位争名逐利,贪方寸之争而缺王者气度的“俗人”。 “俗人”者,视线囿于当前棋盘,不知礼贤下士,争得棋盘外的赞誉。 ‘这般之人,可为谋臣,却难为雄主。’苗王一旦落入这样的思考,竞日孤鸣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厢荻花题叶心下推敲不停,另一方面,目睹双方纠缠不休的苗疆王储,心疼于素来体弱的祖王叔,终是开口打破僵局。 “祖王叔,前辈,如此下去很难有个结果,不妨依循古制,猜先如何。” “咳咳,好。”闻言,似是堪堪平复激动心情,北竞王对此表示认可。对手既已同意,话题继续也无必要,神弈子亦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猜先结果落定,北竞王执白先行。 落子次序敲定,随侍一旁的冰心,珊瑚旋即上前收拾珍珑残局,摆放棋具。 周遭的江湖人士视线纷纷被少女的娇俏身姿所吸引,然而神弈子的眸光依旧清冽如常。 “声色美人,伐性之斧,最是消磨英雄骨。若是能乐此一生,便是做个无骨之人又何尝不可?” 见状,竞日孤鸣不由得感慨道:“毕竟,这般贤淑佳人,小王今生能得,又有何求呢?” 言谈间,北竞王视线忽转,灼灼目光只是望着身侧端庄女官。 生性不同于胞姐,素来内向,如今又逢自家王爷极具侵略性的眼光,只见姚金池不由垂首掩去霞飞双颊的窘境,只是弱弱回应:“王爷!” 正在此时,又是一声轻咳回荡亭中,想来是神弈子实在看不下去竞日孤鸣那“拙劣”的演技,出声提醒,示意对方落子。 “哎呀,”似是方拉回心神一般,北竞王连道抱歉,“是小王的不是,不想竟怠慢了先生。” 只见竞日孤鸣上覆配有刺绣的手套的右手探入棋瓮,拈出两枚白子来,落在两对角的四四路上。 莹白透亮棋子同因缠绵病榻而细白如雪的肌肤间,倒是相得益彰。 神弈子修长二指应变流利,钳出两颗黑子来,落在两处的四四路之上。 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落两子,称为“势子”,是围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后,与后世亦复相反。 北竞王跟着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神弈子在九三路应以一子。 初时两人下得甚快,北竞王不敢丝毫大意,稳稳不失一先之功。到得十七八子后,每一着针锋相对,角斗甚剧。 伴随两人心神精力不断消磨,一面凝思求胜,一面考虑言谈藏机,伴随着病弱王爷不时的咳嗽声响,弈得渐渐慢了。 苍越孤鸣在医者有心栽培下,也勉强称得上此道好手,见祖王叔与神弈子前辈一上手便短兵相接,妙着纷呈,心下暗自惊佩赞叹。 行至第二十四着时,旁观者只觉神弈子奇兵突出,登起巨变,北竞王假使不应,右下角隐伏极大危险,但如应以一子坚守,先手便失。 竞日孤鸣素指径自摩挲着指尖白子,摇摆未下。苍狼于旁沉吟良久,却也一时难以参决。 少顷,北竞王眸亮一瞬,若有所得,当即在“去位”的七三路下了一子。 中国古法,棋局分为“平上去入”四格,“去位”是在右上角。 “反击‘去位’,不失先手。”一子落定,苍狼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心下赞叹不已。 常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句话用在当下,却是刚好相反,棋力之差,反倒使得局中人物更易瞧出关键的所在。 神弈子凝思片刻,在“去位”落了一记黑棋。 兵交数合,北竞王又遇险着。苍狼王子看得心急,却也无计可施。 纵横十九路,决胜在方圆。竞日孤鸣持子数度欲落,却又屡屡在堪堪落定之际收回右手,似是心下悬而未决,难以取舍,已然陷入长考。 神弈子淡淡瞟了对方一眼,再开口,恍若提醒:“该你了。” “哎呀,这,”北竞王左手手肘撑桌,食指轻点眉心,隐露一丝养尊处优者的慵懒习性,推脱道,“再让小王深思片刻。” 第二十八章 和局作收 日影横斜,散落满地霞光,衬得竹林愈发岑寂。 亭中,古朴檀木棋盘仿若嵌在青石圆桌之上一般,其上黑子、白子更是晶莹透亮,令人不由称奇。 然而对弈的二人只是专注棋局变化,心无旁鹜,对时间推移浑然不觉。 一旁观战人士这时看着两位国手枰上酣斗,看到精彩处如痴如醉,更是个个屏气凝神。 长考过后,北竞王才如梦初醒般,落了一子。而后神弈子凝思片刻,执黑应着。 而后二人恍若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博弈时分一般,竞日孤鸣仿佛半点迟疑也无,分毫不必费神思索,又是轻巧五路白棋回敬。 荻花题叶听风辨位,对棋上究竟了若指掌。 一面默记棋路,一面以自身代入弈者角色,易地而处,凝神思索解方。先前竞日孤鸣假意长考的举动,恰恰给了医者思索时机。 一番推敲之下,男子的确想到了应对法门,这路棋先后共有七着,却是与北竞王的对策不谋而合。 荻花题叶心知,自己既能想出此着,自然逃不出苗疆首智法眼。若否,棋子落定之声又为何如此沉定。 旁人但见竞日孤鸣纤指拈白影,应着裕如,显得神定气足,有余不尽;反观神弈子一方,只见这六步棋愈趋凶险,每一步都需凝思对付,全然处于守势。 不过围观的弈道好手,也无轻视暗青衣衫的冷峻男子的打算。 毕竟这几着棋可是苗疆国手深思熟虑后的打算,而神弈子在须臾间,犹能做出最好的应变。这份能为,确确实实令旁人自叹不如。 然而常人哪里知道,这七星连环的妙着,只不过是竞日孤鸣细思片刻所得罢了,至于故作长考的举动,不过是伪装所需而已。 博弈原是斗智之戏,然而局内局外更彰智者手腕。良贾深藏若虚,能者示人以不能。 少时的不幸经历,让这位闲散王爷在形成自己的性格之前先学会了伪装自己,如今棋逢对手,素来理智清醒的北竞王自然要抓准时机,降低己身虚实被看破的可能性。 想通此节,医者既是钦佩、又是惋惜。 钦佩于竞日孤鸣数十年如一日的藏拙忍耐。虽说韬光养晦,但又有谁能经受得住日复一日的伪装考验呢。 惋惜于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当年轻的生命里突然出现擦镜怪,还是一个怀揣试探目的的稀世智者。 一方面要考量棋上争锋,另一方面还要不时回应对方的言语试探,最后还要评估己身展现能为是否会引起自己那不肖侄儿的猜忌。 一心多用之下,北竞王终究是率先漏了痕迹。 从二十四路起,已经很久没能听到小王的咳嗽声响了,而神弈子也显然看穿了这一点,方才出言提醒。 至于竞日孤鸣答与不答,墨家钜子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正当荻花题叶兀自思索着个中关窍之际,棋盘之上,又见风起云涌、波澜起伏。 但见北竞王下了第六步棋,神弈子思索半晌,突然在“入位”下了一子。这一着奇峰突起,却是旁人构想的毫不相关。 看到这里,苍狼一愕,寻思: “祖王叔这七步棋构思精微,待得下到第七子,白方已可从一先进面占到两先。但神弈子前辈如此一来,这第七步可就下不得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么?” 原来神弈子心知形势不利,不论如何应付都是不妥,竟然置之不理,却去攻击对方的另一块棋,这记“不应之应”,着实厉害。 此子落定,北竞王立时皱起了眉头,似是想不出善着。 又是半晌过去,竞日孤鸣方才应了一子,落位“去路”七二,封住黑方进势。 神弈子不假思索,北竞王复又拆招,你来我往之下,陷入缠战。棋局上步步逼紧,亦是处处针锋相对。 一场博弈由日至夜,精巧竹亭内,贴心的娇俏侍女已然换上明亮烛火,灯影摇曳间愈衬对坐二人气度清雅高华。 神弈子与北竞王的棋局,终至尾声。 落子琅珰间,几声若有还无的细微咳嗽声响悄然插入,却是显得如此和谐,毕竟,旁人或沉湎于棋局高妙,或神游物外,对此浑然未觉。 荻花题叶闻声识子,心下暗叹:“结局早定,端看收官是否完美。” 北竞王忽的伸出右手,烛光照耀之下,细白肌肤更是如雪通透,昭显着其人的不俗地位,素指钳子落着。神弈子略一思索,右手拈棋回敬。 “咳咳,看来这场终究是和局作收啊。”收官两着既定,而后心神骤松的灿黄华姿又是一阵急促喘息,旋即落下判语。 暗青剪影动作更快,已然起身离席。旁人犹未回神之际,疏冷男子足踏奇步,虚空波纹荡漾一瞬,弈者身形挪移间已然不见。 待得围观人士回过味来,无不伸长脖子,想看个明白,只见局中黑白分峰,棋盘当中“生死劫”已解,果不其然,以和作收。 适逢围观人士哗然之际,又闻几声惊呼。 “王爷\/祖王叔!” 只见心力交瘁的竞日孤鸣猛然后仰,随后落入温暖怀抱,原来是关键时刻医者赶到,及时揽住勋贵下落身躯。 烛影映照下,北竞王貌美俊秀的面容苍白若金纸,血色全无,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嘴唇紧抿,这是耗损心力过度的表现。 荻花题叶面沉如水,若感凝重,动作分毫不慢,素白二指已然搭在病患脉门。 少顷,倏闻婉言问询,“医天子先生,不知王爷状况如何?”姚金池不知个中虚实,终是耐不住不安萦心。 先前举动本身只是为了配合北竞王演出,如今医者听声辩位之下发觉秀丽女官近在咫尺,再考量到竞日孤鸣倒下方位。 联系剧中见闻,荻花题叶内心一时哭笑不得。 察觉自己似乎不意间搅了小王的好事,男子暗道罪过罪过。 心下百转千回,医者神情一肃,迅指疾发,连点病患数处穴位,稍作沉吟,回应道:“嗯~,对弈伤神,王爷需得静养数月,先行回府吧。” 另一边苗疆王储犟自压下心头担忧,指挥王府侍从遣散前来参与金碑开局之人,随后赶回,一行人遂回转北竞王府。 …… 苗王宫 灰白皮草披肩,面容刚毅沉雄的颢穹孤鸣端坐王椅之上,浏览着手中奏章,初时眼中饱含赞许,而后神色陡凝,似是陷入苦思一般。 直至最后,王者放下手中绢帛,脸上看不出喜怒,狼眼深处更是幽深难明。 偌大宫殿之内,唯有狼王不时敲打座椅扶手的手指,带出的轻响回荡,掩映一声低叹。 “王叔啊!”简短的话语,潜藏着最为深沉的情绪,考虑到情报当中所言,苗王心中已有定见,旋即朗声开口:“来人。” …… 羽国 月上中天,松萝小径盘山而行,正是一处百花齐放之地。 云深不知处,但见时令花卉点缀奇景,姣姣银光之下,雕栏彩绘,琉璃青瓦,以玉为阶,逐坡而上,精致屋舍,融入山景。 移步换景间,观者更觉此地主人格调非凡。 峨冠羽扇,一袭靛蓝的神蛊温皇静坐雅致石桌一侧,等待飞鸿入场。不多时,隐世闲仕摇扇举动微微一滞,随后嘴角轻勾,明了正主来到。 扇为引风之物,有引动风云之寓意,但风过山林,亦是鸿鹄高飞之必要。 稳健跫音忽响,惊碎一地月华,人未至,风向乍变,已是先声夺人。 扬袂顷刻,羽国之主悄然落座。墨红发丝打理整饬,修身长袍隐露王者气度,眉心一点殷红水钻愈衬来人神采飘逸非常。 打量只在一瞬,神蛊温皇旋即收回目光,起身回应以示守礼态度,“英姿勃发,器宇轩昂。草民神蛊温皇,见过雁王阁下。” 一番赞许言辞听来,令人只觉出声者当是谦谦君子、修养绝佳。然而雁王面色寡淡如初,不置可否,左手探出,已将所执书册放在石桌之上。 “赤兀,已经照你的吩咐,将这本书交我,你该为众人解去蛊毒了。” 雁王表情不动看似不拘言笑,声音低沉透着深冷,无心更是明了无需客套,开门见山。 “解药在此。”见状,神蛊温皇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衣袂摇曳间,已然取出一个小巧琉璃瓶来。“嗒”的一声轻响,器皿落定,稳立石桌之上。 心情尚佳的蛊峰主人甚至体贴解释道:“金蚕蛊易受酒气所趋,一个月内不得饮酒,否则即便痊愈,也恐受风疾所苦。” “单身匹马,便让羽国文武众臣一百七十三人,身染蛊毒而不自知,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犹然设下谜题,引吾来见。” 场外话题既终,雁王随即起身,似是无心多言,言谈间颇见凌厉之意,“你的智谋非常人,你之自信,更非常人。” “在下神蛊温皇,来自苗疆,”身在异乡,直面一国君主,神蛊温皇犹是一派从容,羽扇轻摇仿若再世卧龙,“请坐!” 双方坐定过后,神蛊温皇随后回应雁王先前赞语,“我设下谜题,王上依然解破谜题,找到吾了。” “算不上难的谜题,作为试验,也太草率了。” “虽然草率,但天下能解破者,只怕也是屈指可算。” “进入正题吧,你的目的?” “那我便单刀直入,此回拜访王上,是有几个问题请教。” “我有需要回答吗?”闻言,雁王眼神冷冽依旧,口中淡讽一句。 “没,”神蛊温皇毫不意外面前之人的答案,慢条斯理地接续着谈话进行,“所以王上也可以拒绝回答。” “说吧。”“请问王上,策天凤的下落。” “一本伪书,先生较真了。”倏闻神蛊温皇语出惊人,雁王面不改色,只是一双暗金瞳孔乍然定在男子脸上,再难移动。 对谈至此,王者首度流露出些许正色。 “闲游四海,考古访迹,亦是人生一乐。更何况羽国志异如此出奇,当中情节怪诞虚妄、曲折离奇,有不近人情之处,却有蛛丝马迹,透露弦外之音,怎能叫人不好奇呢?” “你既然来羽国,便当知羽国无策天凤此人。” “也许是故意隐藏了自己,也许是被人所隐藏了。”言至后来,神蛊温皇已是意有所指。 “世上并无策天凤此人。”雁王稍稍偏过视线,终究率先否定了这一身份的存在。 “那换一个问题吧,”心中有数的神蛊温皇恍若半分迟疑也无,无视对方投来的目光,男子好似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般。 “霓裳公主的死因?” …… 是夜,苗疆,北竞王府 典雅堂皇的金丽华殿之上,锦绣素袍,黑发披肩的荻花题叶收回探脉之手,空洞双眸隔着网格眼罩,望着面前病患,脑中已有定见。 叹了口气之后,男子旋即唤来侍从,交代药方。 似是内心纠结了一番,医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时值深秋,王爷还应当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个性风趣幽默,为人乐天知命的竞日孤鸣闻言,本欲出言调侃,聊以宽慰医者仁心,方欲开口,又见苗人侍卫进入通报。 “启禀王爷,王上驾到。” 只听得“哎呀”一声,随后北竞王慌忙起身,似是欲前往接驾。此时,沉稳男声自远而至,“不用劳烦王叔病体,本王已经到了。” “苗王亲临,小王有失远迎。” “王叔客气了,听闻王叔近来身体欠安,恰逢中秋之际,本王遂携千雪前来探望。” 第二十九章 残棋待弈 皓月当空,皎洁霜华点染绮丽景致。百花林中,还珠楼主初会羽国圣君。一语落定,现场气压骤变。 熟悉而又陌生的名称入耳,雁王瞳仁微动,视线复归面前雅逸身影之上。 但见神蛊温皇羽扇翩摇若定,分毫不为对坐之人不意间流露出的些许锐色所扰,神色镇定如常。 暗色鸿鹄收回视线,稍垂眼睑,掩去眸中异色,全身肌肉稍松,似是默默调整情绪一般。不想今生最为重要的两个名字,竟然还有并肩出现的一天。 “病死。” 两字出口,声线略显沙哑,雁王双瞳紧闭依然,似是不愿也不能去回想那段记忆。伴随“霓裳公主”之名入耳,回忆的汪洋翻涌不息。 虽然尚未冲破理智的闸门,但难言的情绪依旧沿着如铁意志下的一丝缝隙,点点沁入已然干涸的心田,酿成岁月的苦酒。 “死在霓霞之战之前,之后,或者是——” 心思敏锐的神蛊温皇再开口,恍若对周遭陡降之气压浑然未觉,仍是一般无二的淡然(扎心)口吻,“之中?” “我想以先生的睿智,”舌尖涩意徘徊未去,音色低沉之余,颇显萧疏意味,雁王理智如常,从容回应,“何必多此一问?” “这是回答前一个问题,还是回答现在这个问题。” “事不过三,我已回答先生两个问题,若这是第三个问题,便要先生付出代价了。” “是怎样的代价?” 清朗缓调不改温润气度,好似出声之人对反诘言辞不以为意一般,只是蓝羽摇曳间,乍现的一双狭长眸子,稍露些许趣色。 “回答吾一个问题即可。”“王上请问。” “在中原羽国交接处的村落,有一位名唤凤蝶的小姑娘,她与先生有何关系?” 质询言辞落定,幽谷风声再滞,黯蓝羽扇半遮俊容,不提机敏心思百转千回,神蛊温皇冷静应声。 “只是一名侍女而已。” “王妹死在霓霞之战同时,”闻声察人,雁王若有所得,回应不慢须臾,“这样,先生所有的问题,吾已回答。” 话题既终,暗红身姿已然起身,有礼告别,“先生,请了!”言罢,雁王回转来时方向。 殊料,就在上官鸿信负手走出不远之时,后方又传来一把磁性男声,不疾不徐、有条有理。 “第四个问题。” 神蛊温皇起身,目送嘉宾离去,只是言辞略带挽留意味。 闻声,雁王步伐稍停,回首余光审视,殷红眼线在如银月光下,更富冷冽质感,金眸中慧思流转间,落下感叹一语:“先生真是坚持。” “如果你没回答,这个问题就不用付出代价。” “我若回答了,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威胁的口气?”“看你的判断。” “每一个问题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王上能付出发问的代价,神蛊温皇自然也能付出,”雅致声线无视危险意味,“最后一个问题。” 雁王神情冷峻如初,静待下文。 “雁王,是不是已经死了?” “回去吧,你会在中原找到你想找的人,但你与他,”男子视线轻垂,暗金双瞳当中复杂神色转瞬即逝,深沉语调非是回应,仅是冷静画下判辞。 “永远不成局。” “哈。”飞鸿既远,神蛊温皇轻笑一声,旋身面向来路,踏上归程,从容无迫的平静步履,和着自信莫名的应答言辞。 “只要残棋摆下,总是有人愿意入局。” …… 苗疆,北竞王府,医者别苑。 苗王亲临,自是同千雪孤鸣一道,探望病弱王叔,顺带共度春秋佳节。王上令下,遣退左右,仅余女官侍奉。 无所事事的素袍医者,遂回转住所。 站在别院门口,荻花题叶运劲一振衣衫,掸去满袖风尘,抬步踏过门槛走进院内,正好听见细碎的小跑声,一道幼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忆无心跑到荻花题叶跟前,停下脚步,举起粉嫩小手握住医者右手,讨好似的晃了晃,随后略一发力,似是要接引男子行路一般。 “呀!” 清风低吟,白影翻飞,但听得一声惊呼,荻花题叶左手托着无心双腿根部,右手揽着粉背,一把将女童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亲昵的蹭了蹭小天使脸颊。 双手搂着医者脖子蹭了蹭,聊作回应后,忆无心下意识地把头埋深了点:“唔,痒痒的。” 男子浅笑一声,抱着自家小天使,向院中走去。 穿过院内小桥流水,石亭之内,烛火熹微,秀丽女子已然布置完毕。中秋佳节,一家三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温暖和睦。 似是略微有些口干,荻花题叶还未有所动作,只觉手腕微沉,指尖传来温软触感,一触而收,原是玲珑雪霏递来茶杯。 仿若习惯佳人知心一般,男子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杯,略一沾唇,眉梢顿时一扬,‘这是?’ “桂花蜜,”看出对方表情不对,特意向女官请教甜品作法的女子,也是头一遭将之呈现人前,心下不免有几分拘谨,“怎么了,不合脾胃吗?” “不会呀,阿姐酿的很好喝呀。” 坐在一旁的忆无心睁大纯真的双眼,灵动眸子中满是欢喜,白幼小臂环过玲珑雪霏素手,似是要借此传达内心肯定。 “的确,很好喝。”嘴角微勾,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荻花题叶给出相同评价,而后反问,“不再来一杯吗?” “啊,嗯。”闻言先是一怔,玲珑雪霏的心里有一块悬着的大石落地,旋即皓腕轻抬,红袖添茗。 枝头一片微红的秋叶飘落,秋意渐凉,明月下,花事绽放着最后的炽盛。庭院里,兄妹三人饮酒赏月,言笑晏晏。 谈乐既毕,话题再转,却是显露几分沉重。 “听闻苗疆亦有巫医与祭司台一脉,说不定也有调理身体的法门。”剥开一粒果糖放在女童掌心,玲珑雪霏开口道。 “祭司台?狼主也对我提过一点,而且听说祭司台精擅巫蛊奇门,说不定也有独到启灵之术。” 纤长食指骨节轻抵下颌,荻花题叶思索不停,最终还是放弃这一选择。 “人多是非多,相较巫医一脉,我还是倾向请托灵界代为教导无心。”毕竟,灵人不好争斗生性善良对万物心怀感恩。 自上次灵魔大战以后,如今灵界人丁凋零,梁皇无忌一辈更是个个富有悲悯情怀。把无心寄托给他们,倒也不用担心女童养歪。 玲珑雪霏臻首轻点:“如此说来,亦有其道理。” “哥哥要把无心送人吗?” 像是受到惊吓似的,小天使突然抓紧了佳人衣襟,把头深深埋了下去。轻轻拍了拍女童的背,女子连忙安抚解释。 “怎么会?哥哥的意思是,等无心再长大一点,哥哥姐姐就得替你找一个好师傅啊。” 忆无心睁大了眼睛,不解:“那哥哥、阿姐不能教无心吗?” “无心喜不喜欢医术?” “一点点。”心虚地回应一句,女童丧气地低下了头。 “所以啊,哥哥会给无心找一个最合适的师傅。到时候待在师傅旁边,要好好听师傅的话。”荻花题叶揉了揉小天使头顶,解释道。 掰着手指头认真想了想,忆无心舍不得地搂住玲珑雪霏脖子,口不应心地扭捏说着:“唔,那我还是最喜欢医术好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无心要听话,在师傅那边好好调养身体,而且哥哥姐姐也会时常去看你。” “真的?”女童眼神一亮。 “嗯。”“那——,拉勾。” 好不容易哄了小妹入睡,荻花题叶给她盖好了棉被,走出了房间。玲珑雪霏一直站在门外,遥望着天上朗月,静静地听着兄妹对答。 男子轻轻地闭上房门,走近靠在回廊边缘的佳人,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温声问询:“怎么还不去休息?” “又要,”墨蓝发丝紧贴玉颊,澄澈秀目倒映姣姣月华,却是愁思难掩,“送走一个人了吗?” “以无心现在的身体情况来看,最多只能再陪我们三个月,然后就得送她离开。” 玲珑雪霏身躯轻微颤抖靠了过来,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不舍非常地哽咽问:“她会没事吧?” “当初师尊以画共鸣,导引我体内乙木灵机运转,替我开悟,我方免于道化灾厄。如今无心年岁渐长,我虽以药力暂缓这一进程,但效力终究有限。”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先天灵能难得,不仅是禀赋之难,更是载体成人条件之苛刻。毕竟稚子懵懂,加之经脉脆弱,难以自发行气驯化先天灵能,因此只能放任自流。 灵归五行之属,自行演化之下,顺其形、依其性,自内而外成就神功者有之,但更多的,还是贴近自然,道化成劫。 而受限土木相克缘故,以灵导灵之法难以实施,使得荻花题叶替忆无心启灵的想法胎死腹中。 至于传她修行法门,不提各宗绝学有其限制,花雪二人也不希望女童因修炼四宗武学的缘故,卷入道域风波。 更何况,传授法门之后,身处王府,又当如何解释心法来历。 多番打听、考量之下,花雪发现,只有灵界独特的启灵法门,对先天具备强大灵能的女童来说,正好合用。 “灵界数百年来,一直不问世事,少染风尘,无心在那里,会过得很好。”拍了拍光洁玉手,荻花题叶宽慰道。 “那……她能平安……就好。”臻首轻抬,双瞳剪水,柔色流转,借一轮圆月,遥寄祝愿,‘他们,平安就好。’ …… 中原与羽国交界处一处村落 神蛊温皇自鸩罂粟手中接过凤蝶,考虑到沉眠的侍女,因此只是躬身一礼,轻声道谢。 药神瞄了一眼少女,张了张口又觉不对,强按心头挂念,话至嘴边复又改口。 “依据你的理论,三途蛊确有可能被这小姑娘体质所载,在你改良之下,蛊毒原本嗜血杀人的特性亦有所改善,长此以往,她也的确可以平安成人。但要注意——” “凤蝶一旦受到剧烈外创,蛊毒会反噬更甚。”修长五指拂过少女额前刘海,狭长眸中不意闪过些许怜惜,神蛊温皇淡然截下话头。 药神攥秤左手微微紧了紧,温情画面已经够刺激人了,看在乖巧凤蝶的面子上忍了,但目小温居然还抢台词,这点没法忍,方欲发作,又闻轻声缓调。 “好友,既然担心故乡,何不直言呢?”被洞悉心思的杏黄人影神情一滞,水蓝双瞳游弋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放心,羽国如今朝有明君,群臣齐心,一片祥和。” 毕竟阅历不凡,鸩罂粟很快定下心神,话题至此,药神也无故作规避的念头,冷静回应,只是说出的话,稍显几分刻薄。 “被你盯上的地方,还能谈得上祥和?我还真是好奇,羽国群臣明日还起不起得来。” 言辞间浑然不见好奇意味,淡讽一句过后,风雅医者旋即发问,率先堵住男子话音,“料想此行,应有所得?” “呵,不过是拜会过羽国君主,印证了心下猜测罢了。”言至后来,男子素来淡泊悠远的眼中,罕见流露出雀跃神色。 “我回神农有巢了,暂别。”鸩罂粟对神蛊温皇的兴趣真是半分关心也奉欠,信息交换过后,得到所需讯息的药神,心下稍安,随后翩然而去。 第一章 交趾泣血 交趾,泣血邪魔洞 山洞之外,周匝松柏绿树,翳映阴森。绿意斜挽,在晦暗光线映衬之下,弥漫莫名之气——森郁而冷寂。 今日,为一探邪气来源,天下第一拳凛然履足交趾凶地。 就在石寒尘越过五丈之限的当口,一抹劲光乍现,恰若流星经空,自洞内发出,袭向黑发中年。 “嗯!” 见状,石寒尘轻咦一声,斗然住足,双手拢入袖中,身随意转,红影微晃间,足底无声,迅疾避开近身气芒。 魁梧身姿转瞬立定,男子眉头一皱,暗想:“这泣血邪魔洞果然有大问题。”思索间,石寒尘步伐愈疾,意在深入。 距离愈近,洞内妖邪反应愈烈,连珠五道红光须臾发出,直向不速来客射去。 名列天下第一拳,石寒尘自有一番惊人业艺。 虽然也是同一般武林人无二的拳打足踢,掌劈钩刺,但拳打多虚而掌按俱实,有时却又一掌轻轻的捺来,全无劲道。 但见男子锁、打、拉、戳,虎虎生风,七分化、三分挡,从容因应。似是隐隐有感强敌来到,洞中复归岑寂,待人入毂。 艺高人胆大,石寒尘无畏步入蛛巢。 虎目四顾间,男子眼见一条狭窄的天生甬道呈现眼前,原是山腹内的一条裂缝,走了了三十余步远,甬道渐高,再前进丈余,甬道忽然转弯。 石寒尘丝毫不敢大意,负背右掌虚握成拳,前探左手五指箕张,真元暗纳,以便及时应变。 又走了两尺远,前面豁然空阔,出现一个洞穴,便如是座石室。石寒尘定睛一看,登时吃了一惊,只见对面石壁上茧影幢幢,竟似铸在石里一般。 蛛网褐茧之下横七竖八地放着数具骷髅骨,身上衣服已烂了七八成,由颅骨宛然可看出是人形。 ‘想不到洞内竟有如此怪异的石壁,难道所有的事情,皆与这块石壁有关?’ 见此,石寒尘心下稍愠,但依旧不失冷静,依气寻凶判断黑手所在,目光徘徊间,落在石壁之上,暗忖道。 “嗯?” 就在石寒尘意欲上前一探虚实之际,洞外传来吵闹之声,引起男子注意。 “我们再也忍不下去了。”“对啊对啊,我们要反击。” “不管这洞里有什么怪物,我就不相信放火烧进去,再把洞口给封起来还不死。” “对,放火封洞。” “啊!”闻言,明了此间别无出路的石寒尘心下一跳,“不会吧,真要放火封洞?他们不知洞内有人。” 心知虽说早先曾与当地村民打听过相关讯息,但对方也未必知晓自己入洞时机。 男子低叹一声,当即转身,欲出洞通知村民。此时,石壁之上幽影忽闪,红光急窜飞向洞外,转移石寒尘注意。 “这块石壁果然有问题。”男子心力复归眼前诡异山壁之上,一时无暇他顾。 正当石寒尘凝神提气,同邪茧对峙当下,先前突围红芒陡现真容,原是染血蛛丝。 “啊啊啊……出现了快点把木材堆进洞里。” 蛛丝出洞时迎风一抖,化作十多条非金非丝的绳索,编成迷离罗网,向村民头上罩来。 蛛网须臾沾衣,旋即索身绷直,似是察觉猎物落网,长绳迅速收缩,将短褐村民拉入洞穴当中。 “啊!救我啊!” 尖叫转瞬即止,只因其主早已横尸当场,成为网中人口中血食。 前菜过后,石壁之上血气余腥更甚,兽性冷残的邪茧甚至有意无意间,发出些许低冷笑声,讽刺着身前男子的无力。 “呵!呵!呵……” 四下鬼哭狼嚎,桀桀怪叫,扰人心神,眼见村民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法及时将人救出,石寒尘怒火更炽。 原本守身以应,意在防止邪物暗施辣手,不想谨慎之举竟酿成难以挽回的悲剧,这使得平素行事侠字当头的天下第一拳自责,更懊恼,喟叹己身判断有缺。 “可恶啊!破天惊雷!” 万般情绪顷刻迸发,石寒尘沉喝一声,左足横扫,右掌迎面劈去,掌劲连发,拳路瞬变,意走破字诀。 浑厚真元奔涌而出,数道雷光犹如铁锤击岩、巨斧开山一般,轰向山壁。 殊料,雄浑拳力恍若泥牛入海,嵌在石壁之上的蛛茧浅运化劲法门。以身为阀,承接刚猛真元入体。 茧内网中人施腾挪小巧之技,一味游斗,因势利导,借石壁内藏浅洼之便消磨招中真意,而后纳无主真元为己用。 旋即茧身幽光再闪,又是数道血网蛛丝发出,式走牵制为先。 蛛索横扫,拦腰卷来。仔细看来,这蛛索细长多丝,一招既出,四面八方同时打到。 石寒尘侧身闪避,想抢攻对手空隙,哪知对方十多根蛛索有的攻敌,有的防身,攻出去的刚收回守御,原来缩回的又反击而出,攻守连环,毫无破绽。 拆了十余招后,石寒尘已看出蛛索的奥妙,心想:‘这蛛索功夫是从蜘蛛网中变化出来的,虽是去处无定,但万变不离其宗。’ 乘其一招使老,进攻的索子尚未收回、而守御的索子已蓄势发出之际,男子身形一斜,陡然欺近石壁,伸手向茧身点去。 这招快极险极,尚未破茧而出的网中人万难避开。 “啊……救我啊!” 此时,又闻两声惊呼,邪茧趁天下第一拳被牵制之时,又以罗网擒捉两名村民入洞。 石寒尘这才省悟,原来对方鞭走轻灵,其实是在诱自己上当,用心阴毒,意在趁隙吞吃旁人。 心神略分,男子凝指不发,意欲转杀为救。 网中人乘势牵丝一钩,反举锐芒斩向对方手腕,石寒尘疾忙撤招,嗤的一声,袖口已被蛛索划了一条缝。 石寒尘见此獠狡计百出,心中愈怒,乘势一拉,扯下了右臂破袖,左手一振,五道蛛索倒转,后发先至掣肘余下血影。 两方长索交接刹那,男子手一抖,袖子突然从横里甩起,牵动蛛丝无定,虚引灵蛇腾舞,凌厉劲道竟使茧身蛛丝连接处寸寸而断。 兵刃遭夺,邪茧虽惊不乱,挥丝横削石寒尘掌中残袖,却见男子轻飘飘地纵起,左手挽袖,兜了个圈子,右手蓦地从袖圈中直冲出来。 方寸一击宛若穿花蝴蝶,来势奇急,男子五指点划拨弹,牵动五丝反制。 网中人避让不及,当即拨弄血影旋动,以众欺寡,层层叠叠,罩住进逼劲风,挫其锐气。石寒尘不待邪茧有余裕还手,忽然回身,背向对方。 蛛丝围攻之势稍滞,网中人只道对方要逃跑,意欲乘胜追击,血影刚要发出,忽觉一阵快芒袭到。 但见石寒尘双臂反手从下向上,左手残袖束朱虹,右掌五指灵动,捻五索成一股,结作昂首吐舌的蛇形,蛇舌尖端分成双叉,每一叉都是一个蛛索倒刺。 旋即男子食中二指须臾伸直,凌空虚点,灵蛇反身吐信。 长绳犹如一条赤蛇般向邪茧钻来,这一招更是大出意料之外,网中人忙调蛛索来救,哪知鞭影已拂到邪茧外壳之上,但闻破空惊响一声,竟尔打中。 网中人只感到内脏一阵发麻,对手已借势窜了出去。 又是不数招,确认掌中残袖已将其余蛛索悉数缠住,石寒尘用力一挥,破袖与蛛索双双脱手,都掉到地下去了。 强敌在前,虽尚未蜕变完全,网中人亦不乏诡诈心思,缚人蛛索一横,随即将两位无辜村民向洞内西边岩石上掼去。 洞外村民:“快放火!快放火,放火!” 耳闻洞外慌忙之声,眼见情势越来越紧,石寒尘心想。 如不立时冲出,自己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但要放弃眼前无辜,又将毕生所秉侠道置于何处,更谈何颜面同雷兄论交。 进不得,退,更是决计不能。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若有还无的硝石气息萦绕鼻尖,生与死的决断,徘徊在石寒尘脑中。 天人交战之际,日前知交论侠之画面,如水经心。 【雷狩:“此次下山,我才知道现在的中原武林,受东瀛来的西剑流摧残彻底,而中原的人民,又是如何受到折磨。 然后,我又在西剑流内,看到了成功复活的西剑流之主,面对这个强者,我们如果再选择自清隐世,又有什么意义?” 石寒尘:“倘若明知有人受苦受难。却独自一人在此坐视不管,那我习武又有何用,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会让你这只畜生再吃人,喝——” 声声自问历历在耳,原来心中早有答案。男子眼一凛,飞身而前,跟着一招“岳王神箭”,身影如箭离弦,急射而出,截住绳索回路。 这招“岳王神箭”原是男子独创的轻功绝技,提速之快,任何各派武功均所不及,也正是因为如此,方能从交趾邪郎手下抢出两条性命。 只见石寒尘左擒右拿,双手扣住两位村民背心,这才挺腰站直,将二人轻轻放落,足下宛若立地生根,同邪茧收网举动僵持不下。 “好恐怖的功力。”内力拼斗形成拉锯之势,石寒尘暗自心惊同时,却因受限眼前人孱弱筋骨,不敢放手施为,指掌一时难同无情飞丝较劲。 “壮士救我们!救我们啊!”眼见己身双足浮空,两村民心下怯意更盛,连忙呼救。 “各位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救你们。”心下明了情势危急,男子再开口,仍是一般无二的沉稳声线,安抚无辜村民的恐慌心绪。 言罢,石寒尘低喝一声,气走周天,双掌乍松,失去掣肘的蛛索疾速收缩。 然而,它快,天下第一拳更快。 一式“攀云乘龙”使出,也不见男子弯腿作势,忽然全身拔起,已窜到了山洞岩顶,一个倒翻筋斗,又出现在村民面前,背对石壁。 石寒尘双掌平平推出,这一记用的是大力千斤重手法,然则在其使来,又略有变化,似推还拂。 两位无辜村民只感肩头微微向下一沉,又哪里知道,这须臾变化间,男子所展现的高妙运气法门,在卸去重手法所造创伤同时,又以个中劲力抗衡蛛网收缩的力道。 此时,洞内飞射出数道白流。 “壮士,危险啊!”目睹邪茧突施暗手,村民不由得惊呼出声,意在示警。 石寒尘为救人无法脱身,只得生受网中人一击,无定飞丝贯穿男子背心。 “啊!” 背后赤血流淌不休,额间冷汗涔涔而下,昭示着天下第一拳此刻飞速流失的体力。 “呵呵呵呵……” 殷红的鲜血顺着白丝流向洞穴深处的怪物,茧身邪光流窜,似是对眼前食物感到满意。 森寒低笑声回荡幽暗洞穴之内,带起阴风阵阵,如讥似嘲,讽刺着侠者此刻的无力。 “壮,壮士啊,你别救我们了,你快放手,这样你会死啦。”尽管出身穷苦,目不识丁,但乌雀尚知反哺,何况人乎? 感恩心思压下死前恐惧,村民勉力开口,声声恳切,是最卑微的希望,只期望恩人能保全己身。 “啊啊……”尽管心下暖意流淌,却是无法挽回此刻受灾现状。 正当石寒尘犟自提元,打算作最后一搏之际,四周气氛倏然一滞,一道飒然锐光,挟着别样冷冽清隽的意蕴,自外而入。 冷锋生变,薄雾晃眼,凌厉剑芒一化千象,点落八方,缭绕回环绞断蛛红软索,一解当下困局。 第二章 一线生机 灵界,修仙室 嶙峋石骨,虬曲枝干,熹微光影,冷玉亭台,拢在半遮半掩中,看不真切,浅露寂静,幽暗,神秘之感。 渺茫萧索的氛围,无声见证着一场凄婉恋曲。 尖耳俊容,酷肖精灵的月牙岚跪坐在地,望着面前了无生息的佳人,一张雪白晶莹的鹅蛋脸,却是不复初见时的青春活力。 少女笑颜历历在目,月牙岚颤抖的左手缓缓划过眼前人面颊,眸光中露出罕见的温柔,这是月牙一族少见的情绪。 眼底神色却在指尖触及冰冷肌肤的刹那,化作无限低迷。 姗姗来迟,未及阻止爱灵灵舍己行为的忆无心与燕驼龙,在旁看得不忍,正想开口宽慰,又忽觉此刻言语显得如此苍白。 就在此时,一道暗紫身影化光来到,足下匆匆不停,目标直指爱灵灵所处方位。 “啊↑大师兄!”“无忌,你!” 紫袍男子似是心有挂怀,并未回答,径自走到月牙岚面前,爱灵灵身旁,这才停下步履。 梁皇无忌端详着少女甜美可人的脸,眼底叹息扼腕深藏,面上只是流露思索神情。月牙岚察觉不对,强打精神,抬头望去。 只见男子身材高挺英伟,高鼻深目,面孔轮廓分明,完美得仿若大理石雕像,眉心一点朱红道印,身罩深紫道袍,头戴两仪三清冠,十足的先天风范。 “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来人虽是气度不凡,但甫复生的月牙岚,眼中只有爱灵灵,尚未来得及细细思考当下处境,因此其人依旧戒备不改。 青年起身,意欲摆出备战姿态 闻言,恍若被打断思绪一般,梁皇无忌怒眉稍凛,右掌倏抬,虚空一抓,无形气流笼罩月牙岚。月牙岚试图挣脱,然而此举面对此间灵修第一人,不过徒劳无功。 须臾间,青年身躯已然落入道者掌握,胸口要穴受制于人。 梁皇无忌袍袖一拂,身形陡转,电光火石间,青年、道者站位调换。 男子手中浩元一吐,月牙岚不及防备,被震退数尺,而后倒落尘埃。 “在此,”梁皇无忌甫开口,低沉声线隐露愠色,“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言毕,道者左手探出,不假思索,已是动作轻柔地替爱灵灵直起身子,助其盘膝而坐。 “呃!哈——” 青年勉力站起,疾欲提气,只感体内真气在先前道者一掌之下,散乱如麻,内息一时难伸。 犟自调匀气息,月牙岚固守着不变的意志,冷冽开口道:“我不准你伤害爱灵灵。” 梁皇无忌深吸一口气,豁然收敛内力,抬指凌空,劲力成点,已是化作十数道急影流光,道者连点爱灵灵心脉肺腑间几处要穴大穴,锁住一缕芳魂不散。 身为灵尊之外,灵界术修造诣最深者,梁皇无忌对灵人状况的把控了解自有独到之处。 但见道者右手五指一扣一按,掌运绵柔之力,温醇灵息瞬间化作滚滚热浪,渡入女子体内,流转四肢百骸。 愈是深探,愈感棘手,梁皇无忌眉间紧蹙,确认少女一时无虞,这才转首回应:“到底伤害爱灵灵的人,是谁?” 怒声反问一句,道者眼神陡转凌厉,目光如电。 闻言,月牙岚先是一愕,自醒来便徘徊心头不去的残忍真相,顷刻揭露。 下一瞬,仿若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在出口刹那,仅余悲痛莫名的一字:“我!” “月牙岚,你放心吧!他是爱灵灵的大师兄,绝不可能伤害她。”见此,眼角微微泛酸的忆无心,有感青年的低落心绪,遂出言安慰。 “是啦,现在的情形,也只有无忌,才有可能救灵灵啊!”一旁的燕驼龙快步上前拍了拍月牙岚肩头,旨在给予支撑。 “爱灵灵,你真是让我失望!”喟叹一语落下,梁皇无忌旋即撤手,有感无力回天。 而后,道者神色倏敛,心中无奈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坚决的抢命信念。 梁皇无忌沉喝一声,掌纳周天灵气,复转中丹之前,十指之间极光流窜。 恢弘法印当中,隐见灵珠相生结阵,体内真力游走间,竟是无声调频,暗合少女生息运行,意在术法可达事半功倍之效。 “四圣封灵。” 道者双手缓缓推出,四颗奇珠起承转合间,护住爱灵灵奇经八脉。 少顷,梁皇无忌十指再变,转结子午印,引导术力运行,灵珠缓缓化入少女体内,暂护生机不失。 术法既成,梁皇无忌未及调息,已然上前揽住少女向后倒下的身子,略一发力,将之横抱而起,送到青石案台上。 “爱灵灵,她?”这是难掩担忧的月牙岚。 “幸好爱灵灵,她对移灵大法,尚一知半解,”梁皇无忌长吁一口气,万幸灵尊唯一血脉尚有复生机会,负背左手略微用劲平复自身紊乱内息。 “所以并没将自己的灵力,全数移出,留下了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青年大喜过望。 “大师兄,那爱灵灵,她何时才会醒来?” 忆无心听出这句话中依然有但书,麻色斗笠半掩的文静面容上,少女细而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出言问道。 仿若被难题考到了一般,道者不语,双唇紧抿,沉默着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察觉月牙岚全身一颤,燕驼龙连忙出言询问梁皇无忌个中详情。 “一线生机,也就是还有生命危险,爱灵灵,是否能平安醒过来?” 言及此,道者眼睑稍垂,好似不忍落下判言,素来沉稳的声线竟带上了些许颤音,“我没有十足把握。” “啊!爱灵灵她将灵力移出救我,那我也能将我的灵力移回救她。” 血淋淋的现实如此残酷地摆在眼前,月牙岚仍显刻板的思维极速运转,最终得出在旁人看来,一派天真可笑的逻辑,带着青年最后一点期冀,支撑着月牙岚的动作。 半拖着依旧无力的身躯,月牙岚勉强提步,一点点挪至梁皇无忌背后,随即双膝重重跪地,恳求道。 “请你将我身上所有的灵力,转移给爱灵灵吧。” 闻言,似是恼怒于青年行尸走肉一般的僵硬想法,亦或是难忍爱灵灵一片痴心遭负,梁皇无忌回身提气,复又赞掌。 但见道者左袖一扫,隔绝将启风尘,免其侵染爱灵灵所处石台,右臂毫不停留,已自右上向左下斜劈下去。 这一记拍出去时轻轻巧巧,但掌到半路,已是挟着一股疾风,斩向月牙岚脖颈。 青年恍若无觉,兀自垂首待死,分毫不见反击意愿。 见此,梁皇无忌神色稍霁,探掌转切为掀,提肩停肘,右手去势顿缓,堪堪定在月牙岚面门,但浩荡掌风依旧将青年平平推出数步。 勉力定住身形的月牙岚不禁起身化力,随后一个跄踉,但闻哇的一声,青年喷出一口鲜血。 “你到底,”有感眼前人倔强纯良之个性,梁皇无忌心下怒意稍减,不过语气冷硬如初,“将爱灵灵决死的生命,当成什么?” “我,我?” “要施行移灵大法,必须要使用特殊的灵器作为媒介。”谈及施救法门,道者语调转和,娓娓道来,阐明个中要点。 “而爱灵灵所使用的的灵刃,便是其中之一,但这种灵器,在施法之后,会随同施法者的灵气,同化到受法者身上再也无法使用。” 听到这,燕驼龙挠了挠头,不解道:“那,再拿一支灵器出来不就好了?” “这种特殊的灵器,万中无一,灵界内部,只有二物,除了爱灵灵所使用的灵刃,” 事情怎有可能如此简单,但既是灵友有疑,梁皇无忌遂耐心解释,“便是灵尊生前,所使用的混元尘。” “什么啊!这样不就麻烦了。” “灵刃,现在已与月牙岚同化,而混元尘之灵力,又耗损过多,无法使用,” 抽丝剥茧下,道者细细剖析此法难处,目光无意间划过一旁少女,眸亮一瞬,旋即再归沉静。 “所以,现在只有寻求其他灵器一途。” “嗯,这灵器的部分,”了解个中关窍,更心知梁皇无忌此时分身乏术,被史艳文感化过后,为人古道热肠的燕驼龙有意援手,遂揽下部分工作。 “本龙来帮忙。” “多谢!”闻言,明了魔门世家藏书万千,自有渠道找寻相关灵器讯息,梁皇无忌开口致意。 言辞虽显单薄,但赤诚之意,已是十分深挚,这点自是瞒不过在场的心思细腻之人。 “啊!自己人,是在三八啥?”似是有感道者言谈间浅露的生分意味,燕驼龙佯怒道。 “月牙岚,”心下稍感温暖的梁皇无忌话锋陡转,突兀被点名的月牙岚神色一肃,“我要你记住,现在你的性命,不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 先打预防针,免得这瓜娃子又不知轻重,这也算是大师兄对自家准妹夫的独特关怀模式了。 “现在的你,必须要在爱灵灵醒来之前,代替爱灵灵,负起灵界存亡的责任。” 再找好目标,确保月牙岚精准定位少离岗,早先观战,对炎魔能为有初步把握的梁皇无忌自然要极力青年遭受猎杀的可能性。 “我?” “希望爱灵灵,没看错你。”最后看了一眼爱灵灵,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月牙岚,随后梁皇无忌大踏步离去。 一旁的燕驼龙也打手势示意忆无心一道离开。 “我真值得,”青年缓步上前,移至石台一侧,凝视着沉睡佳人,“你这样付出吗?” 迷惘不解的喑哑男声回荡幽静空间之内,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问人,亦或是问己。 …… “强行出关,你打够了?” 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清气,外貌文雅秀气的莫前尘,此刻关切地望着修仙室内两道身影,忽闻匆匆步履声,来人身份了然于胸,遂生硬开口。 “我能不出手吗?” 答案显而易见,但也正是因此,有感己身无法替自家大师兄的男子方愈感难过,遂别扭提醒道:“你认为灵尊,会希望你再手染血腥?” “手染血腥,总比灵界被踏平好吧?”我有分寸。 “说是为了灵界,我看,是你心中魔性未灭。”魔性受抑,难尽全功,须得小心。 “本是魔物,何无魔性?”必要之时,舍身卫道,魔性自消。 闻声,似是为梁皇无忌觉悟所慑,莫前尘神色一变,方欲开口,只听得道者温言:“放心吧,我有分寸。” “算了,”男子张了张嘴,复又绕开话题,“那爱灵灵之事,你要如何解决?” “寻找适合移灵大法的灵器。” “难道你想将月牙岚身上的灵气再度转回?” “也许吧!”移灵大法是一个备选,但并非唯一,梁皇无忌双眸稍动,转而问道,“还记得无心的来历吗?” “你是说——”莫前尘略微一怔,想起那道同灵尊忘年论交的雅逸身影,“他!” ……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卧看江山,鼎立八方之极;傲视群伦,笑叹当世无双。” 阴森诡谲的泣血邪魔洞内,剑气纷落开道解厄,一派从容无迫的挺拔人影,伴随着自信邈然的诗号声,飘然而至。 古韵折扇上绘江山如画,墨杉大氅披落矫健身躯。声落人现踪,泠然孤高之武息,瞬间扫净洞内森冷氛围。 怪异沉寂中,尚未蜕变完全的网中人但觉非凡气息,不见动作,仅是无声与人对峙:此刻的天下第一拳,虽是索命蛛索已断,因失血过多的缘故,面色愈发苍白。 琳琅高冠,黑铁面具隐去真容的男子身形倏动,移至石寒尘背后。 右手骈指迅动,疾封要穴止住血液流逝;执扇左手轻抬,绵送清风,将无辜村民送出洞外。 “小心!” 男子须臾划分战局之刻,也不见邪茧换气提元,突然间洞内白光闪动,飞丝连发而来。 转身欲致谢的石寒尘目睹此状,大吃一惊,知道不妙,连忙出声提醒。 墨袍人影身形不动,原先平递左手转而负背,手腕微翻,式走轻灵恰若清风无际,迅捷无伦,一揽一格间旋起莫大气流。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铮铮之声,数十道尖锐飞丝都打在山岩之上。 石寒尘心下庆幸之余,不由得感到讶异。 须知武林中任何暗器,不论是金镖、袖箭、弹丸、铁莲子,发射时总得动臂扬手,对方如是高手,一见早有防备。 但这由网中人真气所化蛛丝使来,事先绝无征兆,端的阴毒异常,教外人知者极少,等到见着,十之八九非死即伤,而伤者不久也必送命。 这“无定飞丝”的功夫,可谓武林独步,世上无双。 然而男子单凭听声辩位之法,便将暗器来处分得明明白白,更能在背身劣势下,以掌风将之悉数扫落,一身武修造诣着实不凡。 强援来到,石寒尘精神陡长,双臂一错,式走炮拳,轻飘飘的纵到石壁之前,掌擎熊罴悍勇之气,勃然迅发,按向邪茧。 “嗯——”男子沉吟一声,似是感念于网中人偷袭举动,右手一转,虚引剑气余劲,碧水映光,衍生奇异道印,强势压向山壁,镇住邪茧。 铿然一声过后,余烟散尽,但见男子所施黑白道印为护石壁不失,生受一记拳劲,此刻灵光暗淡。 而石寒尘反退七步,身形陡定,背心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所按住。 要穴遭扣,心知对方只要稍一发力,便可透彻骨缝,震碎己身尚且完好鲜活的五脏,侠者眉头一拧,不待反应,后方传来男子低沉缓调。 “抱歉!” 第三章 皇甫霜刃 泣血邪魔洞内,一声意味莫名的道歉,更添现场变数。 闻言,石寒尘心下一惊,真气倏运,而后转归平静,暗忖道:‘倘若对方有心加害,又何必浪费那一剑的气力,且看其如何说。’ “好胆识!” 男子但感眼前人全身肌肉陡然一紧,复又松弛下来。 冰冷铁面下嘴角微掀,似笑非笑,赞叹一声,旋即撤去助其化消反震之力的右手,报上名号。 “在下皇甫霜刃。” “石寒尘。”侠者转身抱拳一礼,通名过后,转而问道,“不知阁下为何阻止我诛杀此獠?” “石兄可知此物来历?” 石寒尘,为救村民不幸亡于网中人之手,着实令人惋惜。有幸转生此间,皇甫霜刃自然不吝义助一臂。 及时救下其人不难,然而对方性格豪迈并行侠仗义,因此要如何从其手下救下网中人,免得其成为网十九,才是眼前难题啊。 不过既然敢出手,皇甫霜刃肯定对此早有腹案。 话毕,男子似是未觉眼前人疑问神色,左手折扇乍拢,不疾不徐,轻敲掌心,梳理当下信息。 “视其外形隐作茧状,当处蜕变时期,猎杀壮年食之以充盈本身血气。” “蜕变”二字莫名牵动心绪,石寒尘脑中灵光一闪,快步走至一旁早先暗器落处,定睛细观。 “网中人。” 半晌,确认邪茧所发果真是无定飞丝无误,石寒尘方才落下断言,虽说隐世十余载,但同列甲子名人贴,石寒尘也不至于错认天下第一邪所用暗器。 三字落定,邪茧宛若受到莫大刺激,躁动不已,不住冲击残存道印。 ‘接下来的话题可不适合你听啊。’见状,皇甫霜刃暗自摇头,随后屈指一弹,灵光迅发,恰若游龙归海,丝缕化入黑白法象,补足先前虚耗。 封印凝实一瞬,而后再转阴阳锁链,缠绕山壁之上,邪茧复归沉寂。 “不错,正是与黑白郎君齐名的网中人,”稍作感应,确保隔音无漏,皇甫霜刃这才开口,“因此,在下恳请石兄为中原苍生计,留他一命。” ‘网中人同当今苍生何干,倒是黑白郎君。’石寒尘心下疑问未停,联系对方句中所提的另一名词。 略作猜测,石寒尘不禁脱口问道:“网中人也能破魔之甲?” “不想石兄也曾去过公开亭,那倒是省了我一番唇舌。” 仰赖先知先觉,一气化九百能破魔之甲消息早在黑白龙狼时期便被揭露。 “嗯。”石寒尘亦未反驳消息来源。 日前黄山一会,雷狩得知自家老小同样打算入世,考虑到当下中原格局,自然恨不得将其所知悉数灌输到石寒尘脑中。 虽说最后仍是因怕情报有欠反成拖累而作罢,但是也在分别之时将当前江湖关键的人事物,都详细地说给石寒尘知晓。 在着重提及炎魔护身之招——魔之甲同时,也有提及一气化九百能破魔之甲的猜测。 “阁下尚未解答我的疑问。”聊作回应后,石寒尘拉回话题。 “魔之甲的护身气盾,是伤害炎魔的阻碍,并具有反弹攻击的能力,若不破之,难以伤及炎魔,但——” 无端推测暴露其人情报有欠,皇甫霜刃有意补缺,遂从头拆解,细细分析,画出破甲重点。 “任何护身气盾,必有承受的极限,”领受对方好意,石寒尘默契对答,“也正是因此,能将对手招式吸纳并加倍回返的一气化九百方显得格外关键。” 思虑至此,关切家国大事的心念一发不可收拾,石寒尘转而问道:“那要如何确保黑白郎君的出现?” “既有此问,想必石兄也知晓黑白郎君灵识不稳一事了?”石寒尘颔首以应,皇甫霜刃遂将南宫恨分化为善恶两体之事向其分说明白。 “详情听说。” “因此,要让黑白郎君恢复,拆分的意识要重新整合,最重要的关键,便是两个意识要达到一致,信念相同,就不会产生排斥。” 关键在于信念二字,雅致男声稍作重音点读。 “已然独立的人格要心念同调,谈何容易呢?” “不错。况且,虽说黑龙白狼是从同一个意识分化出来的个体,但他们却拥有独立的思想,本就难以同调,而且意识统合,不只是想法相同,就能合并。” 皇甫霜刃点头表示认可,继续阐释此法难处:“除了信念一致以外,黑龙白狼自身频率也要与原生意识的频率相同,才能成功合体。” “是什么频率?” “世上万物,皆以一种巧妙的平衡在运作,而协调这种平衡的,就是频率,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频率,用以与世界相系。” 天行有常,循环有数的观念,乃是医天子自昔日灵尊处所得,此刻用来,倒是恰到好处。 想到此节,男子面色微微一黯,似是扼腕于那位慈和长者辞世。 虽感遗憾,但皇甫霜刃也不至于忘却当前情形,低沉声线徐徐解释个中关窍: “黑龙白狼虽出于同一个意识,各自承袭原生意识一半的频率,但他们在自行发展之中,原始的频率亦产生变化,无法结合成原生频率,自然会有差异。” “无法强行统合吗?” “灵界。”灵界能利用术法,将两人的频率调合至与原生意识相同,但,这只是辅助。 忽闻喜讯,尽管伤疲在身,石寒尘亦感心下郁结稍松。 然而熟知剧情的皇甫霜刃则无如此乐观:“引灵过程有赖灵界襄助,并无太大问题,关键是在融合之后。” “融合之后?”闻言,天下第一拳神色一正。 “融合之后,倘若双方的意识无法统一,便会造成再次分裂。” “但他们两人已成为独立的意识,善恶相斥是天性,所以要找出能让意识高度相合的契机。”要让两个意识高度相合,就要找一个在黑白郎君心中,最在乎的人事物。 想通此节,再联系南宫恨狂傲性格,答案呼之欲出。 “对黑白郎君而言,网中人是永远的宿敌,最能激起两人共同的刺激。”正是因此,皇甫霜刃方才阻止石寒尘早先杀招。 然而,要达到刺激目的,需要完全蜕变的网中人,目前的残次品并不满足先决条件,这点两人心知肚明。 至于豢养邪物所需血元,不提交趾,中原难道还缺少该杀恶徒不成。 虽说心下已然信了七八分,但这毕竟是男子的一面之词。 对此,皇甫霜刃并不意外,毕竟,仅凭一面之词就能取信于人的情节,只会存在戏文当中。 又是一番友好磋商过后,皇甫霜刃遂大方提出一道前往灵界求证,有志于此的石寒尘欣然同意。 不过走之前,尚需设下禁制,确保网中人不会伤及无辜。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昭星降御!” 法语起,咒阵生,皇甫霜刃眼神一变,率先留招。 只见男子指捻护灵印,凝四方灵气,如水涓流,聚天地精神,星光灿然,绵密真韵丝缕交结,提炼精粹为用,刻写森罗道印,覆于洞口。 “动中取静,静中动。无中生有,虚化实。” 略作试探,借寻找最佳嵌合留招方位之际,确认对方无有暗手留下。 随后石寒尘运起拳法秘要,劈钻崩炮横,形意五行并济,澎湃一击推出,再生恢弘拳印,暗伏古兽法象,潜藏林中。 …… 西剑流 雄奇古殿之上,但闻狂傲笑声回响,只身挑战灵界,初会黑白郎君方归的炎魔幻十郎,高坐巨椅之上,兀自向下属分享着此战情形。 “黑白郎君竟然分化成黑龙与白狼两种不同的人格,然后又能合体变回黑白郎君,真是奇妙。” 身为西剑流诸多禁术的创造者,博学如东瀛魔神,自是不乏犀利眼光,轻易便看出善恶两体之间关联。 “属下接到密报,现在有人要让黑白郎君恢复,不知流主是否要下令阻止。” 敏锐听出言辞间见猎心喜的意味,一身黑袍,面容枯槁的桐山守神色冷淡依旧。只是一双惯看世事的眼中,不意间掠过些许担忧,遂开口请示。 尽管先前一气化九百能破魔之甲之说甚嚣尘上,但从炎魔复生前西剑流与正道的几次试探交手来看,此事当为中原人放出的烟雾弹。 此举一则安抚中原人节节败退后不安心情,二则有意牵制西剑流部分精力,意在谋求援救史艳文以及小空的机会。 直至本次流派例会之前,祭司,或者说西剑流大多数人都是秉持着这样的看法。 但从自家流主话里话外的表现来看,此说法似乎亦不乏其道理。 “哼!就让他们去吧,”个性自负,不可一世的炎魔显然不像下属期望的那样,具备危机意识,自信藐然道。 “本座想看,黑白郎君完全恢复之后,他的实力,能否让本座尽兴?” “是!”微妙察觉自家主上对此所采态度——相较君主而言,更近乎武者立场。 联系流主早先行为,初步认知到其人残暴个性的西剑流大祭司恭敬应是,不再亦不敢多言。 “不过灵界与神蛊峰,这两个地点都要剿灭。” 虽说恪守所谓武者尊严,但平素鄙夷智斗,炎魔对己身眼中“夸夸其谈”之辈的态度从来只有——摧毁殆尽。 “是。”听到这道命令,兢兢业业如桐山守不由得稍感宽慰。 “神蛊温皇,你想用甲子名人贴,与天允山之战为理由,牵制我西剑流一统中原的野望,实在太过天真。” 孤身奠定西剑流偌大基业,炎魔并非无谋蠢辈,不难看出激将举动背后的“深意”。 “本流主倒要看,到最后,有多少人能上得了天允山。”言至后来,炎魔阴鸷凶恶的面容上,全然一副嗜血神色。 嘲讽自语过后,炎魔目光微瞑,似是恍然想起什么一般,出言问道:“祭司!” “在。” “为何吾感应到灵界当中,有西剑流八门之一的溘钨斯?”寄体重生有赖八门之力相助,炼化其中精华为用的炎魔对此自有一番感应。 闻言,桐山守一噎,目光瞥了月牙泪一眼,随侍在侧的男子无言移开视线。 名为上下级,实则情同父子,祭司见此,脑中已有几分猜测:“难道月牙岚还活着?” 正欲开口分说,身后的鬼夜丸操着番白交杂的饶舌语调,率先坦白:“启禀流主,那个八门,应该就是月牙泪的弟弟,月牙岚。” “哦~”尾音上扬,听不出是喜是怒,炎魔反问一句,却是目光灼灼,“月牙一族吗?” “是。”刻板声线一如其人,冷漠少言。 “真是巧合,四天王中有一反叛者,便是你的好友宫本总司;而八门中唯一的反叛者,又是你的小弟,真是何等巧合!” 眼见月牙泪沉默以对,炎魔怒意愈盛,方欲出手极刑处置,脑思浅转,旋即一个更为残忍的想法涌上心头,转而吩咐一旁下属:“祭司!” “在。” “传令下去,令柳生鬼哭,神田京一与夜叉瞳,前去剿灭灵界,并带回叛徒月牙岚。” 冰冷命令入耳,祭司深深地看了月牙泪一眼,无奈应是。 “月牙泪。”“是。” “本座就给你一个选择,”听到此处,祭司心下一跳,炎魔嘴角微勾,续道,“第一,前往灵界,杀死自己的小弟,本座会赦免宫本总司反叛之罪。” 意味深长一顿,霸道眼神扫过下首萧索人影,炎魔忽觉莫名快意涌上心头,这种点滴碾碎他人的趣味,原来是如此令己沉醉。 “第二,不许公平对决,带人手按西剑流极刑,处决宫本总司,这样,本座同样会赦免月牙岚的反叛之罪。” 听到这里,月牙岚微微侧过头,面上依旧无喜无悲。 只是时刻关注男子的桐山守见状,一颗心已然沉到了谷底。 阴沉目光扫过对方耳畔,复又定在半掩刘海之上,宛若看穿暗棕发丝,直指那只无光瞳仁一般。 “哼!亲情友情,你好自为之。”霸者对此仿若分好不觉,冷厉言辞作下结语。 “是!”沉默少顷,男声再启,带出一道直击魂魄的悲凉颤音。 回应过后,流主张扬笑声浑不入耳,月牙泪缓缓拉低兜帽,掩去徘徊游移的眸光,一若男子多情而渺茫的内心。 第四章 援手留云 空无的荒凉原野,放眼望去,低矮的天空似乎也蒙上了尘埃,带着永不褪去的黄褐色,照着干燥的枯草丛。 饱经战火的中原从来不缺埋骨荒山,一路行来,遍地疮痍入眼,加之皇甫霜刃言谈所述,明了西剑流造业之深,石寒尘义愤填膺之余,亦不免自责己身隐世举动。 正当侠者纠结于复杂心境之际,忽闻前方人声驳斥。同行二人灵觉何等敏锐,风声呜咽间将“西剑流”三字听得分明。 双方对视一眼,旋即提神纳气,真气纳入丹田,力道尽凝腰身,足若乘羽,各自施展上乘轻功,前往一探。 …… “啊!”游说华山派归降西剑流无功而返,正欲传讯的天恒君又遭打断。 奸猾恶徒甫抬头,惊见正气身影立足身前,一身褐色锦衣,棕白色长发梳理齐整,正是原西剑流森组组长,今中原地部总门——画山画水·云十方。 “是、是,是云十方啊!” 目睹昔日奸计暗害人物重现眼前,天恒君又惊又怕,连退几步,意欲脚底抹油,却是一个不注意,摔倒在地。 “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真是无药可救。”中正男声不见往昔风趣,只因正是眼前宵小,葬送众多义士。 “你你你,你没死啊?” “意外吗?”素来谦恭和善的面容一片怒色,云十方冷冷道。 “那当时,你明明身中剧毒,又自封经脉要与我同归于尽。” 身穿白色缎袍,道冠甚是华丽,但面貌委琐,缩头缩脑,与一身行头极不相称的天恒君勉力压下不安,似是要为自己打气。 “你明明就不可能再活下去。” “是天要留不才兼劣生收你。”尾音方落,心惊肉跳的奸猾恶徒已然夺路而逃。 “跑哪里去!” 见状,云十方眼神陡转凌厉,左手轻抬,五指术式变幻,灵火飞窜直中天恒君背心,将之打落,截断宵小去路。 “你你你,你千万不要过来哦!” 天恒君连忙爬起,转身对敌,目睹正气男子缓缓靠近,出言斥道,颤抖声线反露其人色厉内荏。 “善有善报,恶有恶终。”决然步履不做分毫停留,云十方誓要诛邪。 “天恒君,今天不才兼劣生,定要拿你的鲜血,来血祭被你害死的地部兄弟。” “我没错,我没错啊,”死患逼近,脱口言辞仍是强硬,只生怕死之徒,浑不觉己身亏欠,“你不要再过来啊!” “你没错?”指节攥白,云十方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歹人。 “是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会死,是因为他们自己太笨,不是我的问题啊!”说到这里,天恒君头颈反而一挺。 “你真是可恶至极,不才兼劣生就是为己,也要将你诛灭。”云十方怒声开口,杀意昭然。 “救命啊!”求生本能驱使,天恒君殛欲逃离。 “画龙伏虎。”一声低喝,云十方剑指擎天,挥毫泼墨间,勾勒风虎云龙,强势袭向奸猾恶徒。 身形重重坠地,天恒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已是五脏受创。 肉体疼痛加剧情绪起伏,天恒君恶向胆边生,单手凝元,狠厉推出:“可恶啊!” 男子临危不乱,左足一带,暗划罡步,双手结印虚引,负背乾轴自发陈列身前。 如意布乍然打开,于半空中滴溜溜一转,将对手掌劲尽数吸纳,随后应声反击。 “画里乾坤!” 天恒君发觉己身所发凶厉掌劲,势若排山倒海返回,不由大惊失色,方欲动作,只感胸口一痛,再难抵挡。 “总门啊,是我错了。”再无抗衡打算,眼见云十方复欲出手,天恒君急中生智,双膝跪地,面上故作沉重,自省道。 “我不是人,是畜生。总门啊,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演到情浓处,天恒君声色并茂,连连鞠躬:“总门啊,我一定会改邪归正,帮助中原对抗西剑流啊!” 闻言,云十方掌下微松,皓白浓眉微微一拧,似是有所迟疑。 “总门啊,我现在是西剑流中原分部的组长,我知道很多西剑流的秘密。”见状,天恒君心下大喜过望,言辞更为“恳切”。 “所以你一定不能杀我,不然你就失去了知晓这些秘密的机会了,总门啊!” 云十方缓步上前,将天恒君拉了起来,对眼前人“感动”眼神置若罔闻,淡漠道:“你真以为不才兼劣生,还会相信你的狗话吗?” 天堂地狱仅有一线之隔,奸猾恶徒此刻只感如坠冰窖。但见男子伸掌往他胸口按去,独门手法锁住对方四肢百骸。 “不杀你,对不起被你害死的地部兄弟;不杀你,对不起那些被西剑流屠杀的中原人民;不杀你对不起我自己。” 字字血泪,是日夜哀嚎的万千亡魂。 尾音方落,云十方陡然转身,突然发掌击出,活用背心钉,直取中门,这一记若要拍实了,当场要叫他骨断脏裂,呕血而死。 “救,救命,我真的不想要死,我真的不想要死啊。” 一招过后,道冠散落,天恒君身形斜飞而出,仰面倒地,散乱的思绪兀自挣扎着求生的信念。 连声求援无果,恶徒终究闭过气去,生死不知。 见状,云十方轻叹一声,提步离去。殊料方走出不远,男子只觉背后一股莫大压力笼罩,转身回望,惊见天恒君尸身起了诡异变化。 “我,我不想要死。”诡氛绿霾将天恒君托起。 双足落地,似是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天恒君思绪尚未完全清醒,眼神呆滞的望了一眼双手,周身魔气蹿升,邪能高涨,更增杀心赫赫。 “我,只好将你杀死!” 话出口,天恒君外貌丕变,身材高大,鸱视狼顾,面目狰狞。 “这是——入灵。”天恒君突起异变,云十方一时愕然,“天恒君,想不到你不止投靠西剑流,甚至甘愿入灵成魔。” “只要能得到权力与力量,成魔又何妨。” “出卖身心换取地位,甚至坠入魔道。你要无耻到什么地步。”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西剑流称霸天下,谁能说我错了,又有谁敢批评我是魔。” “你真是无可救药,我今日便要为武林除害。” 只见云十方再运画龙伏虎,罡足点地,浩掌横击,栩栩龙虎卷起漫天沙尘。怎料,敌手能为竟是不同于以往的强悍。 “鬼焰掌!” 天恒君尽管出手不快,但拳掌发出,挟有极大劲风,并隐带热气,细细观之,但见他掌心殷红如血,惨淡霞光映照之下,更觉可怖。 左手法印无伤接下龙虎并流后,天恒君眼一凛,右擎霸道掌功,强势迫向云十方,男子不及闪避,生受一击。 平平退出数步,吐出一口逆血,云十方堪堪站定,又闻索命绝音。 “能成为我入灵之后的第一个牺牲者,你该感到荣幸。” “这种荣幸,我怕我是消受不起。”抹去嘴角血丝,男子言辞分毫不让。 言罢,云十方饱提真元,豁命诛邪:“碧血丹青!” “修罗掌!”碧血飞洒,魔焰掠空,两式相对,竟是邪能胜正,云十方瞬间受创。 乘胜而追,专擅钻营投机的天恒君深得个中三昧,身形腾挪,厉掌再催,直直印在男子胸膛。 烟尘散尽,云十方身躯落土,已是重创加身。天恒君步步紧逼,正欲补刀之刻,倏闻沉稳男声。 “破天惊雷。” 天恒君猝不及防,竟被震退数尺,却是皇甫霜刃,石寒尘及时援手,救下云十方。 皇甫霜刃身法迅展,流利扶起倒地男子,右手疾点要穴,锁住残息不散。封穴过后,医者右手复按云十方脊背,温醇道元涌入,稳定患者伤势。 另一边,石寒尘慨然接手战局,一对入魔宵小。 两人早就抵达现场,将个中来龙去脉听得七七八八。 天恒君入灵之时,石寒尘本欲出手,但碍于生人在侧,而皇甫霜刃意欲一观入灵带来的加成效果,双方心照不宣之下,遂兀自捺下出手欲望。 不想一个疏忽,竟使得“国际友人”受创至斯。 石寒尘心下微愠,双拳如风,连抢三下攻势,形意取敌,本意三四招之间就可破去对方五行拳,那知天恒君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 再拆数招,石寒尘暗暗吃惊,原来对方所使虽是极寻常的拳术,但每一招均是含劲不吐,举手抬足之间隐含极浑厚的内力,径自以力破巧。 ‘仅是入灵便能使人精进如斯。’原本天恒君实力一目了然,不想入魔之后竟是不逊寻常门派掌门。 强敌在前,侠者尚有余地思考此间所露讯息:‘那么重生魔神的实力,又将深至何处呢?’ 想到关键处,石寒尘忽觉遍体生寒,耳畔劲风呼啸,原是天恒君眼见久取不下,心情愈发浮躁。 恶者掌法一变,式走六合拳,右臂一起,便向石寒尘肩头琵琶骨斩了下去。 红发中年眉头一挑,宛若料敌机先,一起手便出掌而斩,竟是同样一套六合拳术。 需知形意拳又叫心意六合拳。 所谓六合,“精气神”为内三合,“手眼身”为外三合,其用为“眼与心合,心与气合,气与身合,身与手合,手与脚合,脚与胯合。” 石寒尘浸淫此道多年,更推陈出新,以此留名甲子名人贴,此间造诣自非寻常可比。 天恒君左手挥出,想格开他右掌,顺手回点肩井穴。 石寒尘手腕竟不与他相碰,手掌一偏,指头已偏向左侧,径点恶者左胸穴道,天恒君大喜,右掌回格,左手拿向石寒尘的腰间。 侠者右足无声掠起,将天恒君踢得直飞出去,摔在黄沙之上,脸颊上鲜血直流。石寒尘一套拳法使出,竟是不容恶客近身。 魔氛加持,痛感迅速消弭,心知强敌生平仅见,天恒君殛欲脱身,不想石寒尘足踏梅花桩,死死困住恶者,令其有力难伸。 对手身法迷离难测,入魔心志更显暴虐,天恒君右足踏上一步,不管不顾,右拳劈面向石寒尘打到,正是六合拳三环套月中的第一式。 石寒尘见他身法、步法、拳法、外形,无一不是中原正宗功夫,然而却仰仗东瀛邪术打底,甚至对此洋洋自得,心中又是惊异,又是恼怒。 侠者当下踏上左步,左手手背击人,使出一招反躬门省,右臂顺接摔手穿掌,两路拳法相辅相成,更显苍劲老道。 两人拆到三十余招,一套六合拳法的招数均已使完,但见石寒尘魁伟身形屹立如山,拳风渐响,倍见劲力深长。 有赖步法奇妙,石寒尘稳立中桩,拳力逐渐加重,限制恶者移动空间之余,侠者发觉对方手下力道稍逊先前,正欲反击,忽感真元一滞,进逼拳掌登时一缓。 ‘是网中人所留伤势!’ 急诊尚有余力关切战局,皇甫霜刃心下了然,泣血邪魔洞内天下第一拳本就血气受亏严重,留招护守更是耗损精力,石寒尘能坚持到如今,实属不易。 虽不知为何眼前人攻势转弱,渐落下风,压力陡松的天恒君心中暗喜,拳法渐变,右手三角拳着着打向对方身上各处大穴,左手拦封横闩,使的全是截手法,专挑人体要害。 心知眼下境况不耐久战,石寒尘一改稳健作风,左手突然间肉掌变指,倏地向前刺出,竟是六合枪法中的“四夷宾服”。 天恒君吃了一惊,不及思索,急忙侧身避过。 岂知石寒尘右手横斩,再出招,又是六合刀法中的一招“钩挂进步连环刀”,天恒君想不到他拳法竟会一变而成刀法,微一慌乱,肩头已被斩中。 天恒君肩头急沉,于瞬息之间将斩势卸去了八成,跟着还击一拳。石寒尘左手自下而上削出,恰若白猿献桃。 侠者双手齐运,一者灵活迅捷,一者腕力沉雄,刀路改单为双。 单刀看的是手,双刀看的是走。六合刀法分支间本就丝丝入扣,此刻配合天罡梅花桩使来,更是举止动作若合符节。 听风辨位,对战局洞若观火的皇甫霜刃不由得心下暗赞,明了己方不足,石寒尘竟能瞬息改换战法,招式缓急变化,竟是暗合其人回气时差。 恶者数招以伤换伤的拼死招式,皆被其有惊无险化解。 需知战中凶险,但凡稍迟一息,便是被敌手拳掌击中,筋断骨折的下场。 刀尖起舞,天下第一拳犹能攻守有道,个中应变不仅需要对招式和己身状况的十足把握,更需要极高的机变意识。 石寒尘指掌变幻不定,时而以指化枪,转瞬以手变刀,出的虽然仍是六合枪、六合刀的功夫,但是天恒君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招数。 这一下掌刀斩至,恶者再难避过,砰的一响,胁下中掌,身子一晃,天恒君只感五脏遭损,额间薄汗几欲可见。 入灵本就会对肉体造成极大负担,流主告诫犹在耳畔,天恒君心下苦思脱身之法。诡诈目光游移不定,倏尔定格在远方匆匆赶来的雪白僧影,急中生智,恶者心生一计。 石寒尘抱拳归一,踏步又抢中桩,刚猛重拳势若沉杵,捣向敌手小腹。天恒君不闪不避,硬承此击,左手快运,赫见黯红掌气觑隙暗袭,直指背后。 无端一招突发,石寒尘暗道不妙,心知旁人涉足战场。 平生侠义为先,虽不知来人功力如何,天下第一拳却断无牵涉无辜的心思,无奈撤手,急运四象步伐,抢先揽下澎湃掌劲。 天恒君目的达成,亦不缠战,气运周身,强接石寒尘一击,借助对手磅礴真力提速,匆忙飞身远遁。 第五章 夜谈如来 正气山庄 “诸位壮士,请!”雅致园林当中,但见一人引路,三人随后而行。 闻声望去,出声者作清修佛者持戒出家打扮,一身纯朴纱制白衣,容色端庄沉静,神情温柔敦厚,尚有几分稚气,正是史艳文长子——俏如来。 原来,先前姗姗来迟的俏如来正巧遇上击退恶灵的石寒尘,以及诊治云十方的皇甫霜刃一行。 双方一番交谈,明了两位义士作为的俏如来感谢不已,加之听说对方有心入世助拳,遂出言相邀,请二人落脚正气山庄。 本欲前往灵界的石寒尘想着,灵界又不会跑,而且自己眼下状态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不若先将伤势调养完毕,再偕同前往灵界。 而皇甫霜刃考虑到己身来历莫名,做事不免绑手绑脚,倘若有正气山庄背书,行走江湖起码会方便不少。 思虑至此,皇甫霜刃于是理直气壮地应下邀请,美其名曰就近观视伤者情况。 因此才有了开头一幕。 收回打量目光,红发中年心下暗赞修者品貌非凡,再观山庄设置,见微知着,几可想见此间主人作风,更是心生好感。 在石寒尘想象之中,史艳文出身不凡,往来者更非一般,住宅必是崇楼高阁,堂皇富丽。 哪知眼前所见竟是一个平常的四合院子,只是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要不然就与一般小康之家的住宅毫无两样。 石寒尘心中叹道:‘到底是一代儒侠,只看住处,就可想见他的为人了。’ 思索间,众人足下不停,移步换景当中,已至后花园。 此刻夕阳斜照,霞光洒落在园中,日影反照,更衬此地花卉耀织如云,流映生辉。疏影横斜间,一人长身玉立。 细细观来,只见独立男子一身月白衣衫出尘绝世,如墨的长发用玉冠束起,干练简洁,面容美艳斯文,神情温文平和,只是抿紧的嘴唇又隐露几分威严。 面前男子身份呼之欲出,正是人称云州大儒侠、玉圣人,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史艳文。 石寒尘本意俏如来便是少有的人中龙凤,如今看来,同其父相比仍有一段距离。 毕竟,久历江湖的人士对相面之术自有一番心得,未必专门,但却无一不是人情体悟所结,天下第一拳也不例外。 石寒尘只觉面前男子纳温润的君子气质和威严的正道领袖风范于一体,真真令人心折。放任石寒尘兀自端详着己身,史艳文却若不以为忤,更见涵养绝佳。 “精忠,”声线温润清雅,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不知这几位是?” “父亲大人,云前辈与一恶灵起了恶战,幸赖两位壮士援手,方不至惨遭毒手,详情听说。”俏如来遂将先前事端一一分说,云十方从旁补充。 “多谢二位壮士仗义援手,”明白个中详情过后,史艳文真挚道谢,而后不禁喟叹。 “啊!不想天恒君不仅投靠西剑流,为其四处游说分化中原各大派门,更甘心堕落成魔换取力量。” “倘若中原武林再不团结一致,持续再被西剑流渗透分化,对抗西剑流将会越来越艰难。” 尾行天恒君一路,明察暗访之下,深知如今中原武林积弊严重,云十方亦不免感到一阵无力。 “幸赖温皇前辈以天下风云碑战局吸引炎魔目标,暂缓西剑流侵略步伐。”察觉身侧人低落情绪,俏如来再开口,语带勉励。 听到“温皇前辈”四字,皇甫霜刃摇扇举动微微一顿,复又翩摇如常。 俏如来对此恍若未觉,续道:“而这也同样为我们提供了时间,争取更多武林人士参与对抗西剑流。” 尤其是,前辈先前所探查到的中兴百武会,在如今地部被灭,天部人员所剩无几的情况下,更可能成为一支生力军。 闻弦歌而知雅意,云十方内心稍感宽慰,方欲开口,男声倏起。 “然而,这也意味着中原武林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整合过后的西剑流。” 并非悲观,只是客观陈述事实,皇甫霜刃冷静阐明着己身观点:“炎魔并非无谋之辈,初战所敲定的时间点亦有其道理。” 五天的时间,是西剑流要清理门户、整顿人手,而十天的时间,是围杀在天允山出现的人,进而消灭中原能人。 “也就是说,现在的关键只有一个——那就是比快!” 重音二字落入在场众人心海,三人若有所悟。 ‘从双方整合速度对后续影响来看,’俏如来心思一动,‘哪一方率先统合势力,无疑能在之后的战局获得更多的应变余地。’ ‘倘若一气化九百能破炎魔的传说为真,’有心入世,不负习武初衷的石寒尘下意识地带入中原立场思考,‘黑白郎君恢复须得提上日程,以免被敌方破坏。’ ‘一气化九百破魔之甲有其可能,但却不能全寄希望于此,还当思考备手才是’ 首会东瀛魔神过后,史艳文便苦思推敲不停,意在决战时刻之前想出破甲法门。 ‘任何护身气盾,必有承受的极限,一气化九百是通过将对手的招式吸纳并加倍回返,进而加成武学效果,倘若是相辅相成的招式并济,是否能越过魔之甲化消攻击的上限呢?’ 俏如来尚未成长,石寒尘隐世十余载,脱节武林现况,因此做醍醐灌顶状并不奇怪。 而史艳文能长年带领群侠抵御苗疆的入侵,与世仇苗疆战神藏镜人作战多年,自然不会看不出这当中的关窍。 这点皇甫霜刃心知肚明,抢先点明如今局势,不过是有意证明己身价值而已。 不提异世之灵对面前父子为人的钦佩,纯就利益而言,同史家人一道,在大势不变的情况下,仰赖先知先觉,无疑能获得更多的操作空间。 至于与虎谋皮的举动,还需量力而行才是。 但,前提是能够参与到这当中,因此适当加深印象,打好关系,巩固其对己身能为的信心就显得尤为必要。当然,必要的藏拙也是免不了的,谋身者本就无为对方效死的心思。 又是一番交流过后,似是察觉俏如来心情有异,加之心知两位伤患有待调养,史艳文思来想去,能在武林行走奔波的也只有自己。 仁心转瞬做下判断,史艳文遂安排四人留在正气山庄,己身却是马不停蹄,前往神蛊峰。 一则为同神蛊温皇商议敲定往后方针,二则是担忧雪山银燕如今状况,毕竟对方回转神蛊峰时日渐久,却无消息传回,对此,为父者怎能轻忽。 是夜 姣姣月华下,树影斑驳,却是格外引人杂思。 俏如来独坐花园当中,远望一轮孤月,回想着日间所见。 念头却在不知不觉间,飘向另一个极端,作出了一个如今看来堪称恐怖的假设——倘若,没有两位义士的及时出手,那么结果会是如何呢,云前辈他…… 掌握佛珠的右手转瞬攥紧,似是不忍想见残酷一幕,修者眼睑微垂,遮去眼中痛色,即便独处亦不愿将情绪表露于外。 少顷,双目再睁,素来平和淡泊的眸光少见地染上几分迷惘,视线扫过满目银辉,俏如来不禁自问: “为何这世间恶人当道,善者却任人欺凌,一再地宽恕,换来的却是更多的伤害,难道慈善济世,真正只能是理想?莫非惩恶扬善,当真只能是以恶制恶,以善养善吗?” 怅然低语回荡无人四下,字句求索,反照修者此刻混沌不清的心绪。踏在父辈曾行道路之上,旅者在步履跋涉间,终究避不开渡世之人必经的难题。 杀戮与慈悲,孰是孰非?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精悍十字掷地有声,是苦行痴人无悔的觉悟。 不知何时,伴随一声轻响,折扇横放石桌之上,皇甫霜刃已然落座,闻声有感,遂出言接下话题。 修者面前,男子正襟危坐,凛然生硬的面具掩去神情。如水倾泻的月光之下,照见佛性澄澈。 “如此,何为杀生之意义?”开解之言入耳,茫然脑思愈见纷乱,旁人入景,满心思辨的俏如来浑若未觉,径自反问道。 “杀生,由基、意趣、行为、究竟,四种内容构成。基者,对象;意趣,夺去生命之意念;行为,杀生之过程;对方已死,则为究竟。” 心下思索不停,脑中回想着大差不离的情节,皇甫霜刃回应若定:“护生非止保护生灵,更是广施恩泽,愈病治残,断绝恶念,皆是护生之法。” “由是观之,杀生念起,可为护生之意乎?”俊眉微蹙,似是隐感个中观念有所偏颇。 “不能也。”男子静视眼前芳华,手上动作不疾不徐,点燃炉香。轻烟袅袅,涤荡人心。 熹微月色间,修者隐隐捕捉到面前男子眼神、语调间的一丝不谐,来不及细思,只因疑惑萦心。 “既然不能,为何你自言杀生为护生?” “如有一人,欲杀人为恶。杀一人不足,杀十人;杀十人不足,杀百人。恶业累积,终至无间。”男声转低,意犹未尽。 “若在他未杀之前,断因果,此人此生不再为恶,入轮回,重启佛性便无罪业。此为杀生抑为护生。” 同理心一起,宛若福至心灵一般,修者默契道出己身体悟,是对斩业僧者的全然尊崇。 “那么,何谓因果?” 佛法修为非凡,修者言谈若定:“所作者因,所受者果。” “如果有一善人,救人无数,却被恶人杀害。恶人夺其金银,荣华富贵,安老终身。此何因果也?”男子步步紧逼。 “富贵者,或前生善缘,或今生负债;杀人者,或前生恶缘,或来世偿还。因果未熟,所以不明也。” “因果如此难断,请问如何排解?” “唯有皈依。”四字脱口,却是空泛无物。修者不由反思,是己道行差,亦或俗世难醒。 “不知,佛能断因果否?” “佛不能断因果。”修者沉默半晌,最终仍是苍白回应。 “我手中有一团丝线,不见头尾,不知起终,亦不知数量也。要如何分解?” “一剑而下,便得分解。”僧者觉悟历历在耳,似是彼此无声交契,修者回应言辞陡转果决。 立场,在丕变的作风下分明,佛身人心,清净法门终究非修者所求。 眼前人的蜕变自然而然的令人心惊,男子眸光稍敛,对冥冥中的天命意志又多了几分敬畏,不过仍是追问道: “虽说分解,但丝线俱断,要之何用。既言无用,何必分解?” “丝线所系,是善恶两端。恶果未必不为善因。丝线一断,却是重头再起。理清源头,自能分解。”问答角色对调,修者心绪在字句对谈间愈来愈明。 “从头再起,胜却恶业纠缠。”男子颔首赞同。 如若扫除长久蒙蔽之心尘,俏如来脑识转入空灵,一息明悟:“因果相系,丝线纠缠。无可解,无不可解。” 多言易成知见障,男子不再赘述,一起身一拂袖,暗调折扇落入掌握,皇甫霜刃趁着月色尚明,无声离去。 风过林梢,伴随男子离开,普天星象复归如常运行,独坐之人兀自沉思,分毫不觉忽变的光阴流速。 信手解开问心之术,皇甫霜刃逸步而去,却在回廊之上,被等候多时的人截了道。 “看来史君子欠你一句多谢。” “这天下,”回望一眼,男子落下判语,“需要的不是第二个史艳文。” 第六章 苍霜初遇 有心入世相助,怎能不一会当今正道运筹者,确认伤者静养无虞,皇甫霜刃遂向俏如来请辞,打算一行神蛊峰。 在医者诊疗下,伤势痊愈的石寒尘闻之,心下有所考量,遂提出同行,皇甫霜刃自无不可。 踏在前往神蛊峰的道路上,有感气氛沉闷,皇甫霜刃遂主动挑起话题。 “不想石兄对神蛊温皇也有所好奇?” “据传神蛊温皇名列天下第一毒,本意对方性情当偏向乖张。”言及此,石寒尘顿了一顿,面露惭色:“如今看来,真真算得上是心系苍生。” 对于连番布计,救出被囚禁于西剑流之中的史君子,更以甲子名人贴名录为引,借天下风云碑角逐天下第一宝座,掣肘西剑流侵略步伐的绝代奇人,中原群侠有此观感并不奇怪。 但同样留名天下风云碑的天下第一拳,自不会如此浅显。 ‘甲子名人贴存于中原,已有数百年,但到底是何人主办,又是何种方式进行排名,从来就不曾有人知晓以及说明。那为何神蛊温皇他手中握有名册?’ 嘴上说着寻常理由,石寒尘内心疑惑更深,‘难道他就是主办者的后嗣,或是继承者?’ “天下第一毒么?” 思索不停,石寒尘倏闻身侧男声响起。低沉喑哑的音色,带着难解的情绪,七分向往,两分压抑,一分不满。 侠者心下微讶,联系医者日前听闻“温皇前辈”四字时的异常举动,再想到其人诊疗己身所用的特异手法,对此隐隐有了几分猜测,无非又是意在挑战天下第一宝座的少年人。 感叹语落,皇甫霜刃似是情难自禁,右手微抬,纤长二指轻抚冰冷铁面。 见状,石寒尘一怔,脑海中浮现了离开正气山庄时的所见所闻。 【正气山庄 两人正欲告别俏如来,男子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起手拈诀,化出一方木盒,打开细观,但见一张精巧人皮面具静静躺卧其中。 “依史君子所述,炎魔个性霸道异常,西剑流既要清理门户、整顿人手,料想自是不会放过其眼中叛党一类,因此云十方不能再出现在武林道上。” 皇甫霜刃向俏如来道:“此物或可助其转明为暗。” 闻言,修者顿时想起神蛊温皇昔日同西剑流军师所拟约定——云十方不得现身武林,心下暗道惭愧,随即连忙谢过。】 ‘身携易容所需而不用于掩人耳目,偏生选择更为引人注目的铁面行走江湖。如此特立独行的作风看来也不是毫无缘由。’ 思虑至此,石寒尘看向皇甫霜刃的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悯色,暗叹一声:‘名利害人啊!’ 天下第一拳亦曾有过少年意气的经历,昔年闯荡江湖时也见识过不少掩饰真容的武林人士,其中故作高深者有之,鸡鸣狗盗之徒亦有之。 但同身侧医者一番同路之下,观其一身清正武息,察其所言行举止。石寒尘明了其人绝非此二者。 炼毒制药有其风险,石寒尘听说过,更亲见过不少因此受害的奇人异士。 目睹医者仿佛有感而发的抚面举动,石寒尘心下一凛,对皇甫霜刃真容却是再无好奇。 铁面掩去难言之隐,更是时刻提醒自己为修行所付出的牺牲。透彻这一点,石寒尘心下反倒莫名地升起几分投契情绪。 自从夺得天下第一拳之称以来,加之雷狩老大哥循循善诱,己身隐世修身养性,倒也息了青壮那般名利之心。 如今再见这般朝气,石寒尘哑然失笑的同时,也起了些许提携心思。 侠者暗自决定,‘倘若天下第一毒之争皇甫霜刃不幸斗败,自己应当倾力保他一命。正如雷兄所言:这样的青年方是武林的未来啊!’ …… 荒山野径 一男一女亦步亦趋,加紧赶路,幻灵眼紧随其后。 炎魔幻十郎甫复生,便遭逢神蛊温皇以甲子名人贴设局请君入瓮,自恃实力的西剑流之主坦然以应。 炎魔生性枭狠冷残,鄙夷智斗,更是不屑于卖弄口舌之辈。 下属多方打听,始终不见甲子名人贴主办者讯息,炎魔遂遣派出身中原,投诚西剑流的丑孔明,命其用尽毕生所知,探寻个中真相。 临行前,炎魔表示不信任中原人,于是加派雨音霜同行,幻灵眼全程监视,可谓是双保险。 然而,东瀛魔神难得地动了脑筋,却用错了地方。 虽说丑孔明本就打算叛逃组织,但流主直白的话语无疑让鹰视狼顾之徒十分受伤。 ‘不相信中原人吗?炎魔,你居然这样削我的面子。’ 回想大殿之上炎魔的轻蔑姿态,掌握轻绒羽扇的右手紧攥发白,足下步履匆匆不停,一身打扮近儒似道,容貌半毁的丑孔明恨恨想道。 ‘我绝对要让你付出代价。’ 内心做下决断,丑孔明身形微顿,暗自深吸吐气,掩去诡诈心思,复又提步前进。 “再过去已非中原地界。”沿途所见中原风物渐稀,有觉路线偏差甚远,清冷女声倏响,止住一行三者前进姿态。 “丑孔明,你究竟想去哪里?” 闻声望去,出言者面容秀丽绝俗,脸色白腻,肌肤晶莹如玉,皓白如雪,正是西剑流八门之休门队长——雨音霜。 “神蛊峰!”疑问入耳,丑孔明身影陡定,恍若成竹在胸,回应自若。 “神蛊峰?”女子同样停下步伐,狐疑开口。 “甲子名人贴流传中原已久,但其中详情却甚少人知。” 察觉身后异样,丑孔明似是无奈于己身为同僚所猜忌一般,长叹一口气后,回身解释道。 “神蛊温皇不但名列贴上,更提出以风云碑之战定天下,想必对名人帖之事有所了解,直接从他身上打探岂不省事。” 男子一番剖白,交代其人意图,雨音霜不信道:“你可以问,但他就会乖乖回答吗?” “我自有办法。”对此,丑孔明倒是自信满怀,言罢,率先往神蛊峰方向进发。女子迟疑片刻,莲步轻挪,仍是紧随其后。 正当两人一眼抵达神蛊峰之际,所见竟是满目疮痍。 “嗯~”见状,男子半边眉头一轩,讶异不已。 “怎样了?” 当初西剑流进犯神蛊峰之际,神蛊温皇一人挡关,大军未曾深入,是故女子并不清楚此地原貌,因而出言相询。 “有人毁去石碑。”聊作回应,丑孔明示意雨音霜跟上。 二人继续深入,一路行来,环顾四周,刀痕掌印触目惊心。 “看来不久之前,此地曾经发生过打斗。”在真气余劲最为深沉,即搏斗最为激烈的战场中心站定,丑孔明落下断言。 雨音霜对此浅显讯息却是毫不在意,一双妙目游移不停,只因此地残余灵息隐隐给人一股熟悉之感。 视线倏尔一定,落在千丈悬崖边的一记纵深刀痕之上,女子快步近前,素白玉指拂过残迹,余留刀气犹能微微刺痛指肚。 平常人感来刚正炽热的真力,在雨音霜觉来,一若冬日初阳,暖人心扉。 察觉刀招主人身份,女子欣喜道:“这是军师溘钨斯残留的气息。” 就在雨音霜专注于打斗痕迹之时,丑孔明突施毒手。 男子足下无声,暗踩奇步贴近女子身后,虚抬右手五指成爪,掌心转动着奇异气旋,道门罡式蓄势待发。 气旋周围风水齐动,映见殊异西剑流的独特功体。 持扇左手翩摇如昔,实则暗自施术遮去幻灵眼视线,掩盖己方动作,同时以备及时应变。 狠辣一掌势挟劲风,状若云雷劈地,似推还送,直直印在雨音霜后心,凿穿敌手护体真气。 女子惊呼一声,痛楚席卷全身,娇躯掠空,而后重重坠入崖边黄土,吐出一口鲜血。 “啊!” 不待雨音霜反应,丑孔明又是凶厉猛掌接上,正中彼方小腹,将其击落峭壁。 “哼!霜,你要怨,就去怨你的主上吧。” 步靴挪至崖侧,男子低首俯瞰云海舒卷,眼前已是不见了干练女子的身影,遗憾而又带着难掩的兴奋意味,兀自叹息道。 叹语甫落,丑孔明扬长而去,徒留张扬笑声,森冷阴邪恍若夜枭凄啼,回荡四野不散:“哈哈哈哈——” 丑孔明走后不知过了多久,皇甫霜刃一行也踏上了这片土地。 二人眼见此地凌乱无章,倘若正主回来,定会欣悦非常,就连此地特意请人题字的待客石碑也在鏖战之际被削去大半,当真是可喜可贺。 按下跳脱心思不提,医者身随步转,双手动作流利,探点拨拂,一气呵成,全然不坏此地痕迹。 见状,石寒尘也无拦阻的打算,江湖经验老道的他也粗通仵作之术,不难明白医者的用意。 “是西剑流残留的溘钨斯气息,”皇甫霜刃眸光微瞑,细加感应过后,声露沉色,凝重开口,“看来你我来迟一步。” 言罢,医者慧眼乍睁,定在崖边血迹之上,偏头与石寒尘对视一眼,旋即上前观视。 “是被击落崖下了吗?”打量周遭痕迹过后,侠者猜测道。 “这里发生过两场战斗,一场是公平的的武者对决,一场临时起意的袭杀。” 皇甫霜刃一面阐述着己身所得,一面俯身而下,掬起一捧染血征尘:“前者为毒功刀兵之决,后者为背后突施暗掌。” “下山崖一观究竟。”心中千头万绪愈发混乱,苦思无果,石寒尘决定亲赴崖底,确认坠崖者身份。 皇甫霜刃颔首同意,松手放开掌中血土,直起腰身,走到侠者边上。 双方意见统一,遂一齐施展轻功,踏山壁借力,穿云乘风,深入无底幽谷。 云雾飘渺,岚风冷肃,全神关注足下的石寒尘,偶尔发现些许晶莹碎玉自身侧划过,霞光照映,熠熠生辉,只当是云端所凝水珠。 殊不知,皇甫霜刃藏于袖中的右手连动,以手腕发力,击出一颗颗打磨光滑的玉石,灵能感应定位分毫不差,嵌入下方山岩。 持扇左手借崖间风云为掩,施展奇术,指尖法光为引,呼应玉石所载阵眼,墨韵盎然,绵密编织成阵。 双足落定,立身崖下的石寒尘略一定神,旋即环顾四周,皇甫霜刃有样学样,二者俱是无功而返。 早在崖上,医者便以神蛊峰下鏖战未散之灵气余息为墨,借探索勘察现场的动作,在片刻间绘出一幅新图,宛如一层皮赫然取代了原本的战场,屏蔽天下第一拳感知,方便之后的布阵举动。 “不见尸体,这?”收回视线,石寒尘讶异开口。 “先寻找此地有无其他出路。”说着,皇甫霜刃突然轻咦一声,双耳微动,“咦!此地似乎有人声。” 闻言,石寒尘面色一正,侧耳细听,果不其然,二人遂循声而去。 …… 不知过了多久,掩神阵法自行散去,点点灵气倏尔雾化,无声温润伤者经脉,意在急救。 毕竟,医者也不打算因自己临时起意的动作,而白白断送一条性命。 不过,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夕阳晚照,雄挺劲拔的山岩之上,昏伏着生死不知的女子。 谷风呜咽回响,无言应合着乍起跫音,迎来一道矫健狼影。足下步履不停,外出无功的苍越孤鸣打算回转苗疆。 本意近来察觉祖王叔体虚症状愈发频繁,加之听闻医天子先生与寒烟翠姑娘言谈间提到的蛊道高人,恭孝的苍狼于是作出了一行神蛊峰的决定。 不想姗姗来迟的苗王子,所见却是人去楼空。失意的苍越孤鸣只好作罢。 独身在外,苍狼对当前武林状况自是做足了功课,明了如今神蛊温皇同中原立场交好。 秉性纯良,考虑到中苗世仇,苍狼并无为温皇前辈多添麻烦的心思,因而暗行神蛊峰小径上下山崖。 此路径本是千雪孤鸣告知,原本他才是最好人选,然而这位私生活不检点的苗疆狼主显然是个撒手没,不知多久没回苗北探望北竞王了。 因此苗王子只好亲走这一遭。 来时心情甚急,无功而返的苍越孤鸣虽是心情低迷,但步伐终不似初时匆匆,多了几分踏青从容。 百无聊赖之下,苍狼甚至一面赶路,一面思考起是否要带些特产回府。 蔚蓝双瞳游弋间,染血霜白映入眼帘,岩上倩影赫在眼前。 静谧空谷内,山风冷瑟,昏迷不醒的雨音霜,气息愈发微弱。 蓦然,恍若莫名的牵引,苍越孤鸣仁心一动,纵身救下重伤女子,脚下片刻亦不耽误,带着雨音霜回转王府。 未过多时,人影已然行远,红日遍洒满路霞光,开启一场未知究竟的情缘。 第七章 驰援灵界 神蛊峰下 幽谷空景,荒凉山风卷起黄沙飘洒。伫立风中的宫本总司,独自照料着面前青年。 早先月牙泪因炎魔幻十郎的命令,无奈之下率风间始,鬼夜丸前来狙杀此生挚友。 而宫本总司凭借超凡武修以一敌三,轻松脱身,更带走被西剑流术法所控的剑无极胞弟风间始,后以结界阻隔其余二人。 望着眼前宛若傀儡模样的青年,宫本总司心下微松。虽然风间始身上控灵术法一时难解,但至少比让他接着受西剑流操纵来得好。 生性温柔多情,萧无名自是不忍弟子同己身一样,陷入与兄弟兵戈相向的境地。 蓦得,宫本总司手下动作微微一顿,察觉有人来到,回身望去。 “师父。”匆匆而至的雪山银燕来到萧无名跟前,躬身一礼,道。 “嗯。”宫本总司颔首回应,身形稍动隔绝余下二人视线,谦冲目光扫过来人,复又定在自家徒儿身上,温和问道,“这两位是?” 男声低沉,温雅嗓音流露一股别样魅力。 雪山银燕遂将皇甫霜刃,石寒尘一一引见给宫本总司知晓。 雪山银燕原本依照师父嘱咐,四处散步平复气息与心境,独处自语间,恰巧遭逢下崖探索究竟的皇甫霜刃一行。 所幸二人身上有自俏如来处取得的信物为凭,此物本欲取信温皇,当下用来倒也恰逢其会。 通名过后,医者察觉此地暗布结界,遂出言相询,雪山银燕于是率二人前往拜见宫本总司。 正当雪山银燕兀自向恩师阐述着己身经历之际,江湖阅历不俗的三人都在暗中打量着对方。 在石寒尘眼中,面前男子结辫棕发间依稀见得些许银丝披落,面上生满短而密的胡须,一派漂泊旅者的打扮,然而其一双眼,却是同粗狂外形迥异的平和澄澈。 然而如此格格不入的两种气质,在其人身上却显得出奇和谐,分毫不给人以矛盾突兀之感。 收回端详目光,石寒尘心下暗自赞叹:‘以心御魔,神韵内敛。不愧为天地双部创始人,当真不凡。’ 石寒尘与宫本总司素味平生,却也称得上是神交已久。毕竟,两人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名唤雷狩,因此天下第一拳对一念倒也谈不上陌生。 “宫本先生似乎动过真气?”待得雪山银燕堪堪结束叙述话题,又闻皇甫霜刃发声问询。 闻言,英武青年眉头一皱,面上怒色隐见,满蕴担忧的深目落在自家恩师身上,暗自调息,勉力压下无名之火,雪山银燕沉声开口:“是西剑流?” 宫本总司不答,步履轻动,挪移身形,露出背后真容。 近视如雪山银燕这才关注起石床之上所卧男子,定睛细观,青年讶异道:“是风间始,他怎会在此地?” “你也认识他?” “是因为剑无极。西剑流屠杀百姓,我与剑无极前往支援时,遇上了八门的鬼夜丸。交手之时,从风间一刀流的刀法,确认了他就是剑无极的小弟——风间始。” 雪山银燕遂将此事由来细细分说,言至后来隐带疑惑意味。 “但据剑无极所说,风间始已经死了。为什么会死而复生,甚至是被西剑流操纵,这完全不能明白。而后来,连剑无极也被他们控制了。” “这点已经不用担心了。”明了个中来龙去脉后,似是看穿弟子心绪,宫本总司遂出言宽慰,沉稳声线使人信服。 “师父指的是剑无极吧,那风间始呢,他来此地定时要暗算师傅吧?” “解开他的禁术,他就不会再助纣为虐。” “师父有法可破?”雪山银燕心下一喜。 “无。”否定一字入耳,雪山银燕一怔,宫本总司随之续道,“总会有人有办法。” “谁呢?” “西剑流禁术虽强,但万法有解,相信中原总有奇人可破。”宫本总司心下虽是无二的忧虑沉重,但话到嘴边仍是淡然如常。 毕竟,倘若连师尊都垂头丧气,那弟子信心又从何而来。 “在下亦略通术法,不若由我观视一二如何?”师徒对谈至此,从旁二人亦听出些许关窍,皇甫霜刃遂大方表明诊治意愿。 阴阳学宗本就长于术法一道,倘若依循原剧情节发展,担任学宗宗主的泰玥皇锦亦有替身受术法操纵的荒野金刀·独眼龙诊疗的经历。 或许这当中有其人修有移魄摘魂的缘故,但同样术法跻身顶尖之流,荻花题叶更身负异世之传。 霹雳宇宙中,点睛不化龙·医天子能在手术当中,不露痕迹地将一点无形恨意植入银骠玄解,其人对灵识把控可见一斑。如此能为,想来不逊灵界分毫。 言罢,三方视线尽皆集中在墨衫男子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医者暗运正法,所凝结出太极符印之上,观者只觉一股圣灵刚正之气弥散当中。 “昔日年少轻狂,邪厄缠身,幸得灵尊护持,助我渡过难关,也正因此,在下得传些许灵界妙术。” 以在场各位的眼光,自然不难分出真气同灵力的区别,皇甫·奇人本人·霜刃接着解释道。 宫本总司沉吟顷刻,旋即让开身位,示意医者近前探视:“那便有劳了。” “嗯。”颔首略作回应,皇甫霜刃快步上前,走到病患边上站定。 只见医者右手衣袂轻甩,无声布下禁制,以免傀儡应激反伤己身,而后左手掌心灵光浮现,虚按青年颅骨,一探禁术全貌。 片刻,皇甫霜刃收力回神,黑眸幽深,不见喜怒。雪山银燕急切道:“如何?” “控灵之术已经深植,不易解除。”稍加思索,医者落下判语。 “难道真正没办法吗?”英武青年追问道。 毕竟,没有谁比雪山银燕更能理解血亲失陷的无力与痛苦了,更何况此刻受制是自己同门师兄的胞弟。四舍五入说来,眼前病患同样是雪山银燕的兄弟。 “办法是有,但风险过大。稍有不慎,将会损害他的灵识。” “这?”闻言,雪山银燕迟疑不定,只好把问询目光投向恩师。 为人处世温柔随和,但在遇到重要决定时,宫本总司从来不乏明快果决的魄力:“动手吧。” “师尊?”雪山银燕心头大震。 以宫本总司的阅历,自然不乏识人之能,倘若有更高胜算的方式,医者定然不至于隐瞒,因而坦然托付道: “一个人失去自我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地狱,请你让他脱离西剑流的控制。” “解除灵术需要极高的专注力,若是受到干扰,施术者与受术者双方皆会陷危,我需要有人替我护法。” “让我来吧。”仍是平淡如昔的口吻,却带着毋庸置疑的郑重。 彼方以诚待己,投桃报李,皇甫霜刃自会全力以赴,坦荡将空门付与他人。 听出话中真意,雪山银燕心下更增几分好感:“我去守护周围,以防变数。”言罢,英武青年匆匆而去。 石寒尘则是留在此地,一同为医者护法。众人安排完毕,各司其职,皇甫霜刃随即低喝一声:“开始吧。” 话甫落,医者心念把定,足下踏斗布罡,左手五指箕张,凝绽法光,按向男子胸前气海;右手骈指若剑,造灵催元,点向患者额间印堂。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灵御理心。 为让风间始恢复神智,皇甫霜刃口诵玄妙真言,欲破西剑流意识禁锢。 随后,但见医者撤手拢袖,素白十指交会,掌间印诀变幻不休,足挪八阵,于黄土之上书就灵机阵图。 “五行起封·八卦生象·阴阳合两仪·灵识归一。” 皇甫霜刃双掌拨化,牵动周天灵气演绎太极奇象,云手转纳平推,玄门罡轮转瞬收缩凝实。 清正昊光笼罩病患周身,镇压邪秽,同时,护住倏尔浮现,如幻似梦的青年灵身。 “啊啊啊——”天师正法,东瀛禁术拉锯之刻,纵使身处昏迷状态,风间始也不由得痛呼出声。 “太初定念·归元静气辟万邪。” 法语落,医者右手剑指高擎,彩霞祥光奔涌如潮,导引道蕴清氛洗涤受蔽灵识,左手横举丹田,五道青芒从指间垂落,落地后又向上倒卷,每道光华顶上生有五盏金灯。 明灯烛火摇曳,接引迷航归途。 此中不仅有灵界垂手白光,道域庆云金灯的痕迹,更加入了医者独到的点睛法门。 伴随皇甫霜刃术力加催,西剑流所布禁制,化作点点黯色灵丝,被迫出风间始体外。 随着青年最后一声痛呼出口,加身禁术消弭无踪。医者旋即撤去法阵,静立调息。 宫本总司连忙上前关注风间始状况,食中二指搭上其人脉门,脉象平稳,灵识不似先前所感一般呆滞艰涩,察此,宫本总司心下大定。 “成功了吗?”见状,石寒尘关心道,“他怎么没清醒?”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皇甫霜刃这才开口:“他的神智封锁太久,就算解了控灵术,也不可能马上恢复。” “那要何时他才会醒来?”宫本总司问出雪山银燕最为关心的问题, “这就要看他自己的意识,是否坚强了。” 闻言,石寒尘心下一跳,追问道:“若是不够坚强会怎么样?” “永远沉睡,或是永远都是活死人。”轻声缓调递出医者判断。 “想不到西剑流的控灵术如此恐怖。”目睹皇甫霜刃同西剑流术修隔空斗法,天下第一拳对异邦侵略者忌惮之意更增。 “只要没出现意识反噬的情形,那他就会没事。” 言罢,似是有感话题沉重,医者遂宽慰道:“我会在四周布下护灵养魂的法阵,这将有助于其恢复,这段时间,我也会暂留此地,方便看顾。” “多谢你。”宫本总司由衷致谢。 “我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一名无辜之人,被当做傀儡而用。” …… 幸不辱命,成功解除风间始身上控灵之术的皇甫霜刃待得病患清醒,旋即向宫本总司师徒二人请辞。 依循着宫本总司指点,走出结界的皇甫霜刃二话不说,就开始急急而奔。 中苗边界一处小树林,紧跟在新交好友身侧的石寒尘,同样步履匆匆,感受到医者焦急情绪的侠者,此刻满怀疑惑。 本以为皇甫霜刃匆匆离去,是因听不惯清醒的风间始满嘴“阿牛喂”的番言番语。 不想离开神蛊峰过后,皇甫霜刃步伐竟是越走越快,尽展高妙身法。纠结片刻,石寒尘率先打破沉默气氛:“皇甫兄,你这是?” “易位而处,倘若石兄身为西剑流祭司,知晓己方傀儡被俘,明了对方意在解救受控者,那么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 武修到二人这般程度,逼音成线再简单不过,倒也不担心减慢赶路速度。 “自然是擒拿甚至扼杀掌握解术关键的人物,随后以逸待劳——,哎呀,不好!”一语惊醒梦中人,石寒尘登时醒悟。 明知宫本总司下一步会是寻找解术其人,西剑流岂有可能放任自流,而能解破东瀛禁术的人士本就少之又少。 位于中原地界,精擅术法,只此两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面带焦色,赶路步伐片刻不敢轻减,天下第一拳又是疑惑萦心:‘但此番考量又何必瞒着宫本总司师徒二人呢?’ 宛若对侠者心思洞若观火,皇甫霜刃径自解释着:“想必以石兄眼光,不难看出雪山银燕如今状态。” 医者言辞入耳,石寒尘先是一愣,旋即细细回忆起青年姿态——挑染黑发张扬狂放,眉宇间戾气隐现,正是寻常武林人士谈之色变的走火入魔。 恍若察觉身侧突兀沉默,医者开导道:“求精进者,乃为诸魔求其便耳,若懈怠者,魔当奈之何?” 雪山银燕有心精进,心中才有魔障碍他,若他根本无心求进,那魔又从何而生。 闻弦歌而知雅意,石寒尘心下苦笑不已,己身因雷狩与宫本总司交好缘故,自雷兄处得知些许剑者心法特质,因此并不讶异雪山银燕状况。 不想医者心思如此细腻,反倒率先安慰起自己来了。然而侠者略一思忖,不得不承认皇甫霜刃忧心亦有其道理。 西剑流对雪山银燕而言,无疑是构成心魔的重要因素之一。倘若雪山银燕同二人一道驰援灵界,到时战场上,或许反而要顾及他的状况。 捋顺念头,石寒尘衷心赞叹皇甫霜刃思虑周全。 第八章 出手解危 灵界外围,四野树木葱翠,四下里轻烟薄雾,出没于枝叶之间。 良夜寂寂,一身质朴,容色沉静的俏如来踏上灵界地土了,僧履软草,竟连脚步也是悄无声息。 行人将到此行终点,转了两个弯,一阵清风,四周全是花香。 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满坡尽是花草丽影。仰赖此间独特风土,虽是几经战乱,仍是可见清幽景致。 修者芒鞋乍停,只因入口处灵封清光灿然,闭门谢客之意不言自明。 “此地便是灵界,”见状,似是对此前战端有所猜测,俏如来心下微沉,“照燕驼龙前辈所言,灵界因西剑流进犯之故,以封闭对外通路,嗯——” 稍加沉吟,旋即修者心念把定,上前一步,朗声传音,诚挚表明来意:“在下俏如来,求见梁皇前辈。” “进入吧。”喑哑男声回响无定,入口法印随之生变。 “多谢前辈。”家风优良,俏如来涵养绝佳地躬身一礼过后,修者这才进入。 烟影幽幽,掩映紫衣道者凛然风姿。正主入眼,俏如来快步上前,作揖拜见,“晚辈俏如来,见过前辈。” “你来此地,有何要事。”道者寡言,刻骨魔性更是雷厉风行,梁皇无忌无意寒暄,单刀直入道。 “晚辈来此,一是请罪,一是有关天下风云碑之战。”久在江湖,更继承父辈遗风,俏如来自是不乏识人之能,对道者作风大致有所估计,修者遂利落回应。 “嗯~” “忆姑娘被擒,晚辈亦有责任。” “伤害已成,道歉并不能改变什么?”个性寡淡静远,梁皇无忌背过身去,左手虚抬,阻断后生检讨字句。 “晚辈明白,但西剑流擒忆姑娘必有其用途。在忆姑娘受到伤害之前,晚辈必会倾全力将其救出。”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冷硬言语入耳,然而秉性温柔敦厚,更是心怀歉疚,俏如来有心补救,却是不再囿于言辞承诺,话题转向另一来意:“此外,天下风云碑已开启,详情听说。” 进入正题,梁皇无忌神色一正。 虽是心下担忧少女处境,但道者清楚此举不过空泛无用,当下重点仍应放在中原公敌——西剑流之上才是。 “观其现今,能与炎魔一抗者,唯有完整的黑白郎君,不知前辈可有妙法,让黑白郎君恢复。” “白狼早已带黑龙前来求助,可惜,并未成功。”闻言,俏如来佛眉一紧,梁皇无忌径自阐明着合体难点。 “我虽施法助他们,但黑龙并不能认同自己是黑白郎君,致使功亏一篑。若要让他们恢复,尚需努力方能促成。” 清正眸光浅露若有所思,俏如来联系日前正气山庄内,医者所转告猜测,于此间道者分析一一印证。 心下推敲一番,修者自觉颇有道理,遂开口道:“倘若如此,晚辈倒是——” 话音未尽,轰隆声响自灵界入口处传来,恶客上门。 “有人欲强行突破结界。”匆匆甩下警语,梁皇无忌化光疾奔敌者破封地点而去,俏如来随即赶上。 灵界外围,出云能火,夜叉瞳——西剑流两大术法高手,联袂破阵,身后众士兵虎视眈眈,斗志高昂。 “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婉转女声,古板男音默契无间,吟咏九字法语,但见咒鬼双部足走方步,五指捏印引光,交契叠合绘出阴阳阵式。 明了术法将成,出云能火,夜叉瞳对视一眼,玄异印式浮现,融通二人掌心,空余之手平平推出,双体加成之功,赫赫冲击逆向双层灵封。 “七回冥道·破!” 伴随溯流缺口打出,迟来一步的灵修,僧影,凛然当关。 见状,精擅钻营的天恒君把手一挥,示意众灵忍上前上前攻坚:“杀啦杀啦!” 梁皇无忌怒上眉梢,足跺扬尘,剖开生死一线,震退当先士兵,旋即掌纳罡风,衣袂飘飞,先天真功沛然上手。 “圣灵之风!” 俏如来目光一闪,配合巧妙,催动体内纯正佛力,暗合莲华罡印,佛门圣气凝化具象,形成「卍」字金辉,随即反掌挥出。 “如来圣印。” 两道浑厚掌劲一先一后,分割灵忍阵局,强挫冲锋之势。随后俏如来当机立断,只身冲入战圈,牵制一众西剑流士卒。 棕黄浅纹法衣,立折乌帽的出云能火与体态婀娜,身披狐裘,狐面掩去大半神情的夜叉瞳对此倒是置若罔闻。 虽是暗怒在心,但两人却丝毫不敢轻忽,只因眼前,是难以逾越的术者绝巅。 古井无波的深目,冷冷注视着为首进犯者,梁皇无忌周身武息肃然。 阴沉双眼扫过屹立道者,出云能火率先启式,手中式神祭令一摇,邪能诡光勾勒鬼角虚影,无畏扑向铮铮道姿。 神色疏淡依旧,梁皇无忌单提一臂,掌心灵息奔涌如潮,盘桓化就清正气旋,流转还灭挡关裕如,轻松弥平欺身异兽。 “哼哼哼哼——”式神被破,出云能火不怒反笑,森寒笑声中,透露出一股阴笃邪气。 另一方面,俏如来独对西剑流众士兵。 “杀啊杀啊杀啊!你们这群饭桶,连一个人也对付不了。”目睹修者左封右挡,逼得一众灵忍难越雷池,指挥喊杀的天恒君不由破口大骂。 混战之中,乍闻一道熟悉声音,俏如来定睛看去,熟悉而又痛恨不已的猥琐身形入目。 “是你,天恒君。” 俏如来断语脱口,天恒君身躯一颤,连忙脚底抹油,意欲逃之夭夭。 恶者心思了然于胸,俏如来怒上眉山,周身忽起梵文咒声,衣袖翻飞,十指结印,金辉灿然,直直一掌击出。 “圣印·莲华。” 圣气汇聚有如莲华开散,梵莲轰然盛放,降妖伏魔,后发先至追上逃逸身影,印在天恒君背心。 恶者倒地,七窍溢血,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不活了。 “今日,俏如来便要以你的鲜血祭拜地部众壮士与云十方前辈。”低冷语调昭示金刚怒目,虽是怒火在心,修者脑思仍是一般无二的沉稳缜密。 此刻,炎魔入灵再显威,天恒君相貌再变,猖狂笑意,挑衅言辞使得修者怒意更炽。 “哈哈哈,心痛吗?难过吗?我就送总教你一同上路?”言至后来,带出杀机森冷。 “你,真是如来也不愿饶赦!” 迷途不返的沉沦字句入耳,俏如来心念凌厉愈甚,体内溘钨斯仿若感应到其主情绪变化,自发提运变转,激化功体蜕变。 这厢修者周身圣气冲霄,高喝一声,决杀魔之天恒君。 术者战场之上,夜叉瞳妖吟一声,首开攻势,素手拈花,暗运噬灵法门,疾取道者眉心。 梁皇无忌身形定立不摇,把袖一扬,横掌拨开狠辣招式,道元轻吐,震退来人。 出云能火趁机赶上,左右开弓,双臂动若穿花蝴蝶,平击反撩,看似招招进逼,实则藏意欲取道者发丝、血样,以为咒杀之用。 一身所学包罗正邪,梁皇无忌谨慎以对,足履不动,腰身一拧,避开来招,负背左手蓄力陡抬,强袭丹田而上。 仿若嗅得危险气息,出云能火亦不恋战,抽身而走,与同修鬼女汇合。 二人视线交汇,心领神会。只见出云能火左手再举,汇聚阴邪诡能,祭令虚劈,黯绿快芒进逼道者。梁皇无忌心知此刻决计不能退让,只因背后便是灵界净土。 敌手狠辣用意不言自明,抑住胸中怒火,梁皇无忌平静深吸一口气,气运周身脱手便是六成深湛真元,清正罡轮抵住咒法术功。 斗法气浪卷起硝烟滚滚,烟尘未散,鬼狐身影已然欺至眼前。道者临危不乱,应对自如,先前所留底力正应当下。 堂正浩掌抵住纤素玉手,两极真韵顿挫东瀛奇法。一击无功,夜叉瞳转走游斗,配合出云能火缠战梁皇无忌。 夜叉瞳身形飘忽,出云能火术式刚烈,动静相宜,一阴一阳配合无间。梁皇无忌不见慌乱,应式拆招,死死将主攻双部困锁战圈之内,不允对手进逼分毫。 久战不下,夜叉瞳心思愈急,引煞起法,骤来的邪氛遍掩四野,编织诡丽凶杀之景。 缔命之约加身,更是同修经年,出云能火眉心顿凛,瞬息之间心念翻变,足下碎步微挪踏斗布罡,东瀛奇术临阵以发。 “阴行·封灵!”“阳关·噬神!” 紫眉稍凛,端正面庞不掀涟漪,梁皇无忌聚掌再赞雄力,强烈飙风鼓荡袖袍而起,恰似混沌双分,稳稳挡住来招。 男声女音叠合回响,鬼体正招,人身邪式,阴阳双极变化不定。 刚烈纯阳之力,邪晦极阴之能,剧烈起伏的掌风变幻,意欲利用梁皇无忌功体适应变化之机,破坏双极真元平衡运作。 昔日在柳生鬼哭率领之下,首探灵界,匆匆一交手间,夜叉瞳得知梁皇无忌修有混元双极掌。回转西剑流的鬼女苦思冥想下,终究想出克制之法。 如今,东瀛内功所修灵力滚滚倒灌入梁皇无忌体内,一段一段,一截一截,冷热阴阳、正邪持续激变,挑动沉积已久的魔心雀跃而动,不住冲击灵尊赐印。 双式合流,强如梁皇无忌亦不禁足陷黄土三分。 道者正欲接招回应之际,华紫丽影闯入战局,身形腾挪已至梁皇身后,腾邪溯樱卷动毒雾扰扰,玉手捺向大椎要穴。 生受狠辣一击,梁皇无忌不由痛呼出声,一口真气顿泄。暗掌袭身,后掌又至,咒鬼双部趁机赶上,躲得开阴风掌,避不开泣月指,梁皇登时受创。 “啊!” 攻势有成,不欲陷入苦战,更是有意耗损道者真力,出云能火、夜叉瞳步伐转退。身形交错双分刹那,露出暗袭之人真容。 容姿艳丽,紫色华服,举手投足宛若贵妇,正是西剑流六部医部之长·衣川紫。 衣川紫云袖一甩,满意欣赏到眼前美男子如今狼狈姿态,绛红朱唇轻启,柔声魅语道出杀意款款:“嗯~,就让我们送你一程吧。” 言罢,却见女子玉手变法,拳掌结合毒术,腾邪华魇利落击出,幽绿魅色影影绰绰,直取道者而去,咒鬼双部急运身法近前,意在双封梁皇无忌退路。 正当梁皇无忌危机之刻,身后灵界大门又闯出两道灵修身影,一蓝一紫,默契接手,挡下出云能火、夜叉瞳,护住自家大师兄。 见此,梁皇无忌凝重神色转松,随即步履再提,式走无生灭明,单掌清圣沛然,深紫灵阵碾碎毒蛊劲风。 莫前尘,叹悲欢犟自提元震退咒鬼双部,清雅气质陡转凌厉,言辞分外激烈:“你们这班恶徒,休得在此猖狂。” 刻板面上不见惧色,出云能火再启式神扰阵,单手当胸结印化灵,祭令一晃,咒法召唤异兽现踪:“式神召唤·赤狻猊。” 龙生九子,狻猊位五,形似狮子,喜静好坐,精擅烟火。 随后,出云能火手印再变,嗜血凶灵张口吐出斗大赤焰,焚野灼夜,袭向梁皇无忌。受创在前,道者匆忙提元以应,不由被平平推出数步。 连番抢攻夜叉瞳无果,又见大师兄陷危,叹悲欢惊呼一声,虚发大地之风,随后抽身前往观视梁皇境况。 灵人久居灵界,个性平和守正,更是缺少斗战经验。只见夜叉瞳莲步微移,奇诡身法避开迫面术武,再汇秘术同修。 彼进吾退,祈祝舞步配合默契,凭空乍见红月背悬天际,咒鬼双部再试阴阳并流:“阴阳并流·荒妖血河。” 倾天瀑流般的殷色长河快转奔腾,在凄冷红月异象之下更添诡异凶险,强势轰开挡路灵修。叹悲欢猝不及防之下,横飞当场。 “三师弟。”见此,梁皇无忌关心则乱,更是先前双式合并激化体内两极躁动不已,道者一时竟难以应变。 “你还顾得了别人吗?”柔魅女声娓娓道出杀机无限, 闻言,梁皇无忌心下一跳,随即又见式神进逼,朱红狂狮直奔道者而来,凶齿张扬,意欲吞吃目标血元。 深厚情谊压过肉体伤痛,叹悲欢犟自越过人体极限,抢先以一己之躯护在师兄身前。 凶煞式神已在眼前,叹悲欢本能闭紧双目。低沉吼声入耳,意料当中的痛感未曾到来,反倒是狻猊叫声中隐露几分凄厉。 叹悲欢这才睁眼,只见红发中年稳立身前,正是及时赶到的天下第一拳·石寒尘。 灵界外围,侠者援手解危局。石寒尘神定气凝,左手平探,运起铁指诀,五指内钩,状若虎形,生生嵌入恶灵颅骨。 虽说式神非真物,但“铜头铁骨豆腐腰”的说法却与寻常走兽一般无二。孰料侠者此刻气通骨脉,五指硬愈钢铁,刚猛寸劲,势可分金断玉。 随后石寒尘右臂同运,单手化刀,自怀里翻出,切向狻猊腰腹,依循医者先前指点,此处正是术力流动枢密所在。 掌刀缓柔,幻出漫天翎羽,一如仙鹤展翅,划出优美弧度,拦腰截断凶威赫赫。 目睹侠者单人演绎虎鹤双形,轻松阻杀己身所召式神,出云能火内心忌惮之意大盛,本该颂咒进逼,无奈自身难保。 明了术修难缠,皇甫霜刃遂将襄助叹悲欢的任务转交石寒尘。 匆匆留下点拨字句后,医者提元纳气,掌心隐见道门符印流转,脱手刹那,迎风见涨,忽而化成数丈金色八卦,笼罩四野,不允双部再施辣手。 战局划分已成,皇甫霜刃片刻不待,身化疾风迅掠上前,掌引风雷力压而下,道化太极映生死。 天殊法印 袖袍翻卷,掌风扬尘,皓然光华迅疾演变,檀木折扇月芒炽盛,雷霆一喝,八卦生相,奇门令旗同震,破空降位! 道元走若清风无痕逼向咒鬼双部,带来无边压力。出云能火,夜叉瞳难堪掌劲压迫,既惊且怒对方掌势沉雄。 仓促对招,二人勉力同流启武,双掌叠合,厉引邪煌之气,勾勒疏密线条。 双式交接,墨白光芒蹿腾跳跃,两道身影分飞而出,却是咒鬼二部力逊三分,率先败退,嘴角呕红不止。 击散式神过后,石寒尘轻甩左手,散去并不存在的血液,足踩奇步,抢入战圈,敌住出云能火。 夜叉瞳位列西剑流鬼部,真实身分为活人所化鬼女,一般刀剑掌气难伤,需要灵术或道术攻击才能造成伤害,故交由兼修术法的皇甫霜刃负责。 第九章 灵界鏖战 灵界外围 石寒尘对上出云能火,招来式往沛然莫御。 纵然有赖军师教诲,出身阴阳师的咒鬼两部通熟近战之法,然而所面敌手却是此间天下第一拳,出云能火亦不免相形见绌。 只见石寒尘动若山间虎豹,双掌成爪,演变形意流象,决绝劈下,出云能火心下一惊,双手擎如架海金梁,意在格住来招。 侠者变招裕如,虚招转实,劈掌转横,手背叩在东瀛方士腕部神门之上。 守者合围,攻者反击之势两相加成,出云能火双臂一震,知觉顿消,殛欲借力化退。 石寒尘把握战机稍纵即逝,双掌倏翻,左擒右拿,反手揽住对手拳掌,运力推带自生粘劲,紧锁对手不放。 出云能火面色陡凝,暗道不妙。石寒尘右腿横扫,重重击在东瀛方士下盘关节之上,趁势足尖挑勾,出云能火一个不稳,已是双足离地。 侠者招路瞬变,暗劲走刚,双拳蓦得穿出,恰似横穿铁梁,印在出云能火胸膛。硬受此击,出云能火痛呼一声,弓身向右斜射而去,坠入黄土。 半身甫坐起,只见对手趁势再进,出云能火就地再展地堂拳术,左足反撩,施如猛虎掣尾。 侠者应变冷静,反行退步跨虎势,右腿竖劈转跺,步靴抵住对手小腿骨,提气再沉,生生将其捺进地面。 石寒尘左掌虚抚,右拳疾伸,自掌风中斜里穿出,击向东瀛方士中门,拳势方起,侠者忽闻锐鸣作响…… 另一处,皇甫霜刃首会东瀛鬼女,将展一场术法之斗。 明了敌手难测,夜叉瞳肃容以对,分毫不敢大意,玉指结印起诀,掌心异芒挥洒。 “天邪灭道。”幽色邪流呼啸不止,直取医者而去。 冷毒之式入目,皇甫霜刃应招从容,足踏七将之位,信手化去随身折扇,医者左臂平伸,灿然法光迅疾演变,手心符箓虚影时隐时现,掌握五雷应声而出。 太极符印消磨鬼气森森,随后再转恢弘天雷,化作怒吼之龙,奔腾急追,击向鬼女立足之处。 雷光厉闪带来莫大压迫,夜叉瞳美眸沉凝,迅改出招走势,术法再催,水袖翻飞瞬发,玉手虚化狐兽邪面,邪魔吞魄勉力挡下来招余劲。 狐影消散,医者走若浮光掠影,已然欺身而上,真元演绎迷蒙云雾,浩掌反取鬼女心口而去。 莲足轻挪避开周身要穴,夜叉瞳腰身一拧,骈指点剑,矫若灵蛇吐信,向皇甫霜刃当胸刺去,势道甚是劲急。 医者身形一晃,轻巧让过来招,抢到鬼女左首,左肘横击,撞向敌手太阳穴。 夜叉瞳指剑圈转,反削皇甫霜刃手臂,破招同时,以便趁势划向男子咽喉。 只见医者右手袖袍一展,轻若叶底飞燕,足底无声却是平挪数尺,卓然身姿转瞬立定,长腿蓦扬,右足后发先至,点中女子皓腕,荡开狠辣一击。 抓准素指掠向外门的时机,皇甫霜刃运招如风,袖里乾坤动若游龙奔驰,刚柔并进,抢攻而上,浮云舒卷笼罩夜叉瞳周身要穴。 夜叉瞳疾向后退,锋锐匹练从身前急掠而过,寒芒砭人肌肤,隐隐生疼。 鬼女翩然避过来招,旋即展指转掌,双手同运,式走进步连环,一若狂风骤雨,连连进袭。 医者身沉气稳,玄袖挥洒,舞若金蛇矫矫,横扫平递,拦腰格臂,妙招纷呈。 又拆了十余招,但见皇甫霜刃左手一扬,揽下袭身掌刀,右掌斜削敌颈。 夜叉瞳忙伸右手挡架,猛见医者这一掌来势奇劲,若是双掌相交,自己的手掌非折断不可。 瞬息心变招运,鬼女手掌变指,微微向上一抬,径点皇甫霜刃右臂曲池穴。 医者方欲变招,身前陡空,却是夜叉瞳凭借结合东瀛秘术的百变身法,率先脱战而去。 只见不远处夜叉瞳亭亭玉立,半遮玉面上红唇微勾,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望着眼前男子。心思电转一瞬,皇甫霜刃骤觉一股肃杀灵机逼身。 原是出云能火趁倒地应招之际,空余双手结印启术,引动刀风列阵,漫天灵光旋刃,层层叠叠,迫向对手二人, 石寒尘猝不及防,虽是急忙抽身,但仍是不免面颊遭划,零星血珠渺茫散落,恰恰随风滴在出云能火掌心。 皇甫霜刃距离稍远,双手掐诀,灵力成幕流利悬下,金芒玉帘尽挡袭身刀锋。 不料鬼女伺机而作,游斗再进,玉手纤纤,轻柔掌风按向医者后心。 皇甫霜刃右足一踏,转身左臂稍抬,意欲格开来招,夜叉瞳心思狠厉,冷邪真元陡涨,五指平生三寸锐芒,尖利剖向男子手背。 嗤的一声过后,一点血珠凝结如葱玉指之上,皇甫霜刃眼神一凛,右手真元涌动,道掌平推,正中鬼女左臂肩井,暂退来人。 不知血元落入东瀛方士掌握之害,只感心下气怒隐生,石寒尘掌下形意五行并济,拳风呼啸,攻势更急。 中原隐士高人式走霸道雄浑,重手突进,拳裹爆裂气浪,卷动泥尘滚滚,庞然压向出云能火。 有心再取要素,无奈一时难伸,头一回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出云能火额上冷汗涔涔,节节败退。石寒尘左拳右掌,罡风凌厉,本该稳操胜券,此刻却感莫名不谐萦心。 又是一拳挥出,气墙横推,震退出云能火,石寒尘方欲连招加逼,忽感胸中内力空无,真气行滞,足下冷霜满布,皮肤青气隐隐,流露中毒之兆。 道门法阵能夺地利,难隔掌风,阵外同莫前尘缠战的衣川紫尚有余力暗施毒术,助同僚一臂。 “式神召唤·鬼角!” 察觉对手气势转弱,出云能火再展东瀛奇术,口诵法语,古板声线带出别样阴沉,凝炼异兽划破虚空而出,绞杀进取侠者而去。 同样察觉同伴危境,皇甫霜刃一声清叱,道门真元灌注右臂,浩掌虚发,逼退婀娜身影。 旋即男子动作再变,左手挥舞如旗,隐现符印赦令,转纳四方风动,阵内空间陡生两道如旋涡流。 一者粉碎鬼角虚影,一者瞬变赤龙腾舞,随即龙吟不息攻向咒鬼双部。 皇甫霜刃身形腾挪,移至侠者身侧,骈指疾封要穴,喂下解毒药丹。旋即男子云手轻抬暗送,送其通过法阵生门,离开战圈,落在梁皇无忌所在之处,仰赖道者一同照顾。 而后男子转身直面咒鬼双部,出云能火、夜叉瞳双体加成,合力绞杀炎龙幻身过后,孤形只影入目,二人胆气更增。 出云能火诡笑一声,出言挤兑道:“哼哼哼!你想以一敌二?” 闻言,男子眸中精芒瞬闪即逝,沉稳嗓音更衬自信非凡,“以一敌三,亦无不可。” 话甫落,皇甫霜刃周身气劲一振,漆黑大氅飘扬间,足下阵式生变,八门疾转迅速蔓延扩张。 衣川紫只觉面前一阵清风杳然,心念飘然间,已然落入术者毂中。 “夜郎自大,”嘴角妩媚笑意不减,夜叉瞳语调泛冷,“自找死路。” 余音未尽,除却方入场的艳丽贵妇尚未反应过来,咒鬼双部默契非常,果断反击。 “阴行·封灵!”“阳关·噬神!” 五芒星阵内嵌红月天生高照,出云能火、夜叉瞳同运邪功,凭空乍见血樱飘飞,挟杀而来! 相辅相成的术掌并济威压致命,一击将落,皇甫霜刃处变不惊,力灌双足,仿佛立地生根,岿然不动。 声沉气稳,男子翻袖举掌,八卦方位之上,虚凝仙象参天,沛然道元发散四野,顿使咒鬼双部神色急变。 “护法天殊!” 凭借此身卓越天资,推陈出新不过水到渠成,一式寻常的天殊掌力,却是分外不同的经验体悟。 真气凝练如臂驱使,皇甫霜刃神色肃然稳扎稳打,虚空法相朴实守拙,嶙峋身影青光莹泛,立将邪樱怒潮震落成凋零碎瓣。 与此同时,玄门妙法融合阴阳之学,凝练真元霍转混沌双分,携摧枯拉朽之势冲入出云能火、夜叉瞳体内,趁机破坏双极平衡。 当世术法一道首推道域,而阴阳古秘录更是记载不少散轶术式。 虽说徐福东渡后,所留传承久经演变,但万变不离其宗,要破坏方士、鬼女共修阴阳并流术之平衡,对出身阴阳学宗的男子来说,再简单不过。 浩荡真力滚滚涌入四肢百骸,二人只觉体内灵力躁动不已,气息走乱,顿感身形一滞。 方欲出手,灵识察觉不对,皇甫霜刃腾挪移位,甫让过扰神掩饰之气劲,面前再现毒雾夹杀,却是衣川紫掌发腾邪华魇,破空震响飞袭,不见丝毫犹疑,围魏救赵解去同僚困境。 “用毒吗?” 皇甫霜刃轻咦一声,玄墨长袖无风自鼓让出三步。 随后男子应招依旧不骄不躁,身影瞬动,五指反挥再赞一掌,掌凝幽浮光影,无嗅劲风席卷而去,夹带莫名杀机暗藏,刁钻试探。 暗袭辣手无功而返,衣川紫心下警惕陡升,只见女子玉臂倏扬,白腻如脂的右掌绵送柔风,五指缓张,柔荑泛着一阵浓香。 早就准备在握的剧毒无形而散,混流早先弥散冰毒,反击男子攻势。 腾邪魅毒 道门奇阵之内,乍现黑灰之境。两股毒质冲突来回,唯有半空中轻荡出得涟漪,见证无声之险。 起初,本是衣川紫双式连发,混毒合力占据上风。 毕竟,为了争得信之介大人的欢心,更有同雨音霜争风缘故,女子同样苦心修行,以求精进,此招便是近来所创成果。 熟料,未待女子心生鼓舞雀跃,便闻男子冷藐开口:“西剑流毒质的确不凡,但也仅仅止步于不凡,倘若认为如此便想胜吾,那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昔日身居翳流军师,用毒法门岂是寻常? 嘲声出口,形势顿变,衣川紫蓦见一道黑云阴翳席卷而来,裹挟狂风反噬而回。 女子此刻方才惊觉,早先自鸣得意的钻研,在男子面前竟是不值一提。 皇甫霜刃长袖虚划,拨弄阴云扰扰,旋即一掌迅发压下。 不见任何奥妙,单是以力观之,已露超卓之能——暗流盘旋如龙吞吐,气走燹云无尽,磅礴一击勃然而发,刺耳的音爆声,预示来者非善。 第十章 以一敌三 道阵之内,奇门诡术各显功,皇甫霜刃掌掀燹流如墨,欺风摧云,裹挟侵蚀之能反噬而回。 越是运劲抵挡,真气越是阻塞,衣川紫越觉艰难,额间冷汗不由涔涔而下。 正当艳丽女子将欲不支之时,又见冷热两道气劲及时驰援。 “幻阴诀·幽冥妖火!” “幻阴诀·雪鬼寒霜!” 黯色磷火影影幢幢,掠空燎焰;清蓝雪涡浩浩荡荡,染尘凝冰。 同修阴阳并流术遭受反制,出云能火、夜叉瞳把心一横,强借缔命契约变转分立真元,进而化消体内异种真气,这才摆脱困境,施术襄助同僚一臂。 虽说在西剑流内常与衣川紫明争暗斗,但毕竟同事一场,更有军师耳提面命,提供无穷向心力,夜叉瞳亦不能任女子陷危。 焦灼炎流炙烤森冷掌风,严寒霜雾封冻潮湿毒质,对立同源的两式咒法反复熬炼之下,冷厉一击渐转无形。 冰火幽风编织绚烂景致,遮蔽对峙双方视线。 恍若早有意料,咒鬼双部默契天成,身影迷离交错,攻敌无备,齐齐抢攻赶上。 夜叉瞳右手前伸,素指如钩,走若玉女穿梭,游龙探爪强取皇甫霜刃中门。男子轻若风揽荷叶,写意折腰,巧妙让过狠辣攻势。 见状,鬼女莲足点地止住身形,冷静变招,拧腰转身,前手走削,衣袂飘飘平掠而出,恍若雪花飘摇。 内蓄刚劲,外现绵柔,凌厉掌风催向敌者后心。 出云能火轻功稍逊,姗姗来迟,倒也配合无间,前腿屈膝,其形如弓;后腿斜挺,其形如箭,身形绷若满月,左手一扬,蓄势手印乍然按出。 掌合炽热骄阳,如日方升,这一击真力饱满,雄浑难挡。 皇甫霜刃甫直起身形,便逢咒鬼双身合击,冰冷铁面掩去泰半神情,外露的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无喜无悲,显得分外冷静。 负背左手袖袍一振,仿若真龙抖甲,墨玉折扇无声滑出,落入术者掌握,瞬间便好似已经与他融为了一体。 伴随男子五指用劲,如玉似木的扇骨倏尔展开,瑰丽山水浮现刹那,早先藏招应声而出。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气贯长虹 凭虚御风,清正沛然,冷玉生光一点突破,抵住鬼女掌心,阴煞邪氛此刻仿若冰消雪融。 困局稍解,皇甫霜刃内心古井无波,转运空闲右手,敛劲提元,掌心皓芒闪烁,招走云起龙骧,速递横格挡下来招。 随即男子执扇左手斜撩抹向对方咽喉,劲风鼓荡拂起出云能火脸侧发丝,察觉不妙,出云能火掌心劲力加催不停,殛欲抽身而退。 术者动武,以势压人,皇甫霜刃举手投足无形封住周遭灵机流动,移气化极反手推出。 浩浩荡荡,汹涌真元竟将东瀛方士震出数丈,出云能火这才侥幸逃过枭首灾厄。 强招反袭,夜叉瞳面色骤变,十指灵动疾点,暂缓来势,玉手结印,身前浮现妖狐诡影,噬元转灵挡下来招。 双招交击过后,鬼女平平退出三步,胸口血滞气闷。 轻松破去双部围攻,皇甫霜刃守势陡转,墨玉折扇骤然合拢,身形好似蓬飘萍转,左扇右袖,振气扬袂,直逼婀娜鬼女。 术者以扇代笔,敲打截戳,进招连环,尽展上乘打穴手法。 顷刻之间,皇甫霜刃已和夜叉瞳拆了五招,二人攻守都是迅疾之至。 察觉己身攻少守多,夜叉瞳哪里不知自己近战渐落下风,心思趋急,鬼女式走奇险。 只见夜叉瞳云袖轻摆,带出玲珑脆响,扰人心神,右手蓦得穿出,白皙玉指快捷无伦,仿若彩蝶起舞,虚实难辨,意欲夺下术者兵器。 皇甫霜刃对此置若罔闻,仿若从未被乱花所迷一般,羚羊挂角拆招破招,自在悠然,纸扇一竖,虚步下截,扇尾直向敌人腕轮点去。 鬼女手腕一沉,左臂撩起,绵掌手法推向男子右腰‘意舍穴’。 殊料招行半途,夜叉瞳但感手下真力倏空,双眸一凝,定睛看去,原来不知何时,男子扇尾流苏已然搭在女子玉腕之上,非是一沾即走,而是灵动盘缠,封断内息运转。 皇甫霜刃左臂一收,夜叉瞳立足不稳,直向术者怀中跌去。 男子右手拢袖,运掌如刀切中鬼女左臂关节,侧身让过软玉温香。 旋即扇尾流苏突兀收回,纸扇端口趁机按中对手胸前紫宫穴,皇甫霜刃右手掌刀余势不减,成爪反掠荡圆,缓如仙鹤梳翎,后发先至,擒住夜叉瞳横起左臂。 男子五指骨节作响,方欲运力捏碎鬼女筋脉,惊闻风声大作,式神·鬼角逼杀而来,竟是不顾同修性命,势要重创墨杉术者。 略一沉吟,做下取舍。皇甫霜刃右手一带一送,左手扇行剑路。 突兀变式,好似断鹤续凫,刹那化作一点寒星,闪电前移,凝结漫天劲气,穿过缕缕青丝,戳在女子风门穴上。 虚空中寒芒一闪而过,夜叉瞳恍觉后心微微一麻,身不由主,直直向前冲去,竟是要以身代挡,拦下恶兽凶威。 出云能火冷冷一笑,左手祭令一招,右掌法诀再变,解开式神灵力撑持。 同修若久,咒鬼双部自无遭受队友背刺之虞,夜叉瞳噬灵法门祭起,鬼角虚影无差融入鬼女体内。 围魏救赵既成,一番缠斗,深知术者战技精妙的夜叉瞳丝毫不敢停留,步伐迅动,赶至出云能火身边,仿佛此举能更添己方底气。 浓雾始才散去,又见双方遥相对立。 皇甫霜刃左手折扇轻敲右手掌心,不疾不徐,长身玉立,仍是好整以暇;西剑流一方,出云能火、夜叉瞳口角溢血,已是内创在身。 至于调匀气息的衣川紫,受限配合缘故,未有上前相帮。 毕竟,咒鬼双部同修缔命,这就表明了他们的真气性质的本源是一样的,更兼具双体加成之功,心意相通,两人联手合击的威力自不是简单的相加。 但是多了一个衣川紫就不同了,就如同一朵花,只需要花朵与叶子已足。 若是添上了果实只会破坏了整体的和谐,所以多了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非但不能增加胜利的筹码,反而只会让人束手束脚! 不过虽说未曾插手先前短暂战局,但紧贴面颊的几缕秀发,以及额间未干细汗,仍是无声昭示着早先斗毒凶险。 “想要撷发取血么?”无言风动,沉默顷刻,皇甫霜刃率先出言点破二人贴身短攻原因。 随即男子嘴角扬起莫名弧度,冷藐再发声: “身为咒术师,你们应该要更慎重,难道西剑流没有教导过你们,倘若要素未能齐备,那就应该退求保全的道理吗?” “意图靠自身的实力,来完成要素,太莽撞了。”雅致男音如讥似嘲,流露点拨意味,更衬术者从容,格外挑动对手神经。 “我自有办法。” 内心波澜起伏不定,面色更是阴沉如水,夜叉瞳冷哼一声,指凝法印,五芒星阵轮转不停,双手起诀,赌上咒鬼双部的名号,势要证明西剑流独到的咒杀步调。 话音甫落,同修二人再祭东瀛奇术——七回冥道。 红月朗照,血樱夹杀,飘荡幽影逐一凝实,式神形象浮现结阵。 状似河童,周身鱼腥不散的川猿,红眼短尾、毛色青黄、花纹如豹,体型若貂的风狸,马身象鼻、狮脸犀额、牛尾虎腿、身泛幽幻色彩的食梦貘。 红羽滴血、人鸟半身、体态修长的姑获鸟、身材高挑、肌肤似雪、面色冷清、淡蓝长发下垂及地的雪女,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巨口獠牙的夜叉。 甚至身披五纹,四足火云缭绕,皮毛紫黑的天狗虚影一一浮现,各自占据凶阵阵眼,更增此间煞气,不住冲击玄门阵式。 伴随最后一道式神浮现,局势陡活,七个方向,七道鬼影齐齐袭来,合击锋芒仿佛要将眼前人分尸肢解。 皇甫霜刃眸中诧异神色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即是无比的凝重。 与之前出云能火、夜叉瞳为破解逆向双层封印所采合招不同,此刻的七回冥道才是最为完整的姿态,容不得男子不郑重对待。 只见皇甫霜刃屈指连动,弹摇捻按,五指之中仿若有无穷妙谛变化,恰似道莲绽放。阴柔的指力激荡,三丈的空间内连气温亦似降低了几分。 “天殊莲环!” 随着凌波千叶的盛开,无色指风又生出了更多的变化,每一种变化就像是一道枝节,继续延伸出更多更繁的变化,最后所有的变化全部凝练为一。 一指斜斜点出,虚空中寒光熠熠。 整个空间的灵机都似被这一指所带动,出现了短暂的停滞,随即而来的便是——湮灭,悄无声息的湮灭。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翠色莲华随风轻摆,遗世独立,分外出尘,自然而然地抹去不谐音符,譬如夹杂死亡暴戾之气的冰冷式神。 粉调花瓣片片凋零,东瀛凶灵随之一一逝去。 川猿双瞳溢血,风狸鼻息全无;食梦貘沉醉复醒,姑获鸟飞翼遭折;雪女烈火焚身,夜叉四肢被斩;大天狗消弭无踪。 敌手进招遭破,本当复现清光沛然,忽来磷粉绚丽夺目,死亡飞蛾漫天飘散,一阵萧索冷风无端卷起,莫名杀机涌上术者心头。 腾邪断脉 凄风残雨,寒鸦哀鸣。衣川紫突来一掌狠辣刁钻,以一敌三,心思时刻未敢轻放,皇甫霜刃守身严密,提气卸去掌劲,信手拆招裕如。 艳丽女子却像是存着必杀之心一般,一掌之后不留喘息之机。电光火石再续两掌连环,誓封男子退路。 皇甫霜刃袖袍疾挥,稳稳接下来招,回气迅捷,真元浩浩荡荡,力同千军之势,凌厉反击。 衣川紫耗力在前,更是心横眸冷,不闪不避,迎难而上,一只如玉般晶莹的手掌自女子衣袂中横截斩出,道道寒冷的光辉令人心惊。 男子急运身法,险之又险地避开掠面刀锋,耳畔一缕发丝无此幸运,齐肩而断,随风而去,飘摇不定,最终落入出云能火掌握。 生受一掌,命中胸腹,衣川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惨遭击飞,退后数丈。 “撷发成功。”阴笃男声道出别样兴奋。 要素齐备,咒鬼双部齐运咒杀之术,方士持其发,鬼女拈其血,各执要素,相辅相成,意欲加快咒杀进程,更衬二者杀心昭然。 殊料,术法尚未行全,出云能火、夜叉瞳只觉心惊肉跳,身形趔趄,单手扶额,竟是不住痛呼出声。 反观皇甫霜刃,口诵异调,一派从容不迫。 “怎会?我!啊啊啊——”脑内仿若有万千钢针作祟,刺痛难忍。 “式神结阵掩盖杀招,果然是惯于近战的咒术师所用的策略。”男声喑哑低沉,道破对手用心。 “你会咒术,怎有可能!啊——”讶异,不解,更是痛苦万分,夜叉瞳脱口问道。咒术不同一般术法,修炼难度非同一般。 早先攻打灵界之时亦未逢精擅此道之人,鬼女只当此间匮乏咒杀术法,此刻方知眼前人咒术造诣远胜于己。 ‘不过,究竟是什么时候?’眉宇难掩痛色,出云能火、夜叉瞳内心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 “灵界术法包罗万千,区区咒杀之术,怎耐吾何?”皇甫霜刃冷冽反问一句,墨玉折扇陡然再开,横持身前,点明双部败因,“你们还是太莽撞了。” 阴阳扇面上绘四时盛景,一黑一棕两截断发高枕其中,一点血珠无声逸散,演绎红日如轮。 第十一章 所谓放水 伴随皇甫霜刃折扇展开,喉间一缕凉意无声侵入出云能火脑海中,在痛意尖锐叫嚣的当下显得分外清晰。 一道十分浅薄的伤口裸露在方士颈项当中,隐隐可见一丝殷红的血迹。 尽管伤口并不明显,但对术者而言,足够完成数次取血所需了。 出云能火这才醒悟,原来对手早在先前提扇反撩的时刻,便完成了撷发取血的过程,折扇收拢举动不过是为了束缚黑发飘荡,顺带掩人耳目罢了。 ‘发丝或许是在早先折扇打穴时刻所绞下,’毕竟墨袍男子反手运扇点剑,穿过鬼女发丝,正中夜叉瞳背后风门穴的举动历历在目。 ‘但,取血又是在何时完成的?’ 需知夜叉瞳真实身分为活人所化鬼女,一般刀剑难伤,此种特性决定其精元转虚化灵,常人所谓的肉胎凡血在其身上根本不存在。 光是此点,便令东瀛许多咒术师头疼万分,毕竟术法修为再高,也不可能须臾间完成截灵造血的工作。 哪怕是出身道域术法最高学府的男子,同样也做不到这一点。然而,术者也并不需要做到这一点。 颅内痛楚不断,夜叉瞳狐面下秀眉紧蹙,身形摇摆难立,玉指一颤,难言的灼烧痛感自指尖蔓溯至心口。 星眸微张,鬼女定睛看去,却见苦楚来源正是沾血素指。 “原来,是这样。” 嘴角苦涩愈发明显,夜叉瞳恍然惊觉,原来采血成功亦是男子默许的结果。 同为术修,咒鬼双部意图自然瞒不过皇甫霜刃法眼,几度肢接过后,对女子身体了若指掌的男子做下决定。 在夜叉瞳取得皇甫霜刃血样时刻,临时缔命已然完成泰半。毕竟早先斗法过程中,鬼女为了抵挡男子雄劲,采用邪魔吞魄,化纳精纯道元入体。 纵使夜叉瞳能以量为胜,抵御道元反扑,但伴随鲜血入手,清正道氛已经在鬼女体内生根。 之后第二次吞噬道元,紫云掩去碧虹的刹那,引灵大法成就的感应反馈落入男子心海,已是宣告替命术法功成。 “人魂鬼体,虽是极大增加采血难度,但其特性,也决定了汝极易成为替命对象。”这也正是剧中夜叉瞳率先成为纳灵大法牺牲品的缘故。 男声低沉温润,徐徐道出个中关窍,无形牵制出云能火、夜叉瞳心神,负背右手印诀变幻,暗中消减对方术法逆反之势。 以一敌三尚有余力,皇甫霜刃思维发散,心下已经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划水,不露痕迹地让西剑流咒鬼医三部全身而退了。 ‘虽然可能身上会留下一点记号。’术者一面不疾不徐地维持反咒杀,一面毫无临战危机感地想道。 毕竟,自己可不想上军师大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黑名单啊。 何况,与其在此处削了西剑流的眉角,引起炎魔幻十郎的暴虐征伐,倒不如放任败者回转西剑流,吸引东瀛魔神的大部分怒火。 依剧中所见,再次听闻败战消息的炎魔只会痛击队友,无论是惩是杀,西剑流上下不和的钉子都成功埋下。 而以赤羽信之介的眼界谋略,自然不会在天下风云碑将启的关口,动用六部以上的人力与灵界开战。 回归原剧,围点打援,在灵界外围布下重兵,以待前往灵界求诊的宫本总司才是最佳选择。 “呵呵呵,”勉力压下目眩不适之感,夜叉瞳扶额森笑数声,冷嘲反问,“想不到自诩顺天应命的灵界还有如此术法,啊啊啊——” “心肠狠毒何曾逊色我西剑流半分”一句生生止于喉间,伴随皇甫霜刃语速变调,方士、鬼女痛呼不已。 要不怎么说女人是天生的演员呢。 夜叉瞳发声用意了然于胸,无非吸引火力,令己忽视衣川紫之存在,为其人争得反击空隙,皇甫霜刃也乐得配合。 不过真要论战中演技,或许男子更专业倒也未必。 “灵人心善,并非尔等侵门踏户的理由。”寥寥数语撇清独创异术同灵界关联。 灵尊仁善,行为处事皆以天理运行为旨,更有恩于荻花题叶,皇甫霜刃自不会替长者身后英名抹黑。 何况,此法确实乃为术者临阵活用所得。 世上蛊毒万千,其中最数神异者,当为同命蛊,宿主以血养蛊,以蛊代命,同命蛊养得越久,能承受代命的程度也越高。 此身精研蛊毒异术,皇甫霜刃对同命蛊自然不会陌生,对其运作原理更有相当透彻,术毒并行,借人作蛊,以灵催化实现转命功效,倒也不令人意外。 话说回头,正当反咒杀将近关键之刻,衣川紫兀自压下伤势,果决出手,扬袖腾邪,利落一掌溯樱凋枫,挥洒幽绿气芒呼啸不止。 森寒发掌过后,又见艳丽女子莲足轻动,快影腾挪,移至出云能火、夜叉瞳身侧。一左一右,白皙玉手各自抵住同僚单臂,无声吐纳,引动体内溘钨斯奇效,平复咒鬼双部躁动真元。 同根同源的灵气入体,出云能火、夜叉瞳强忍疼痛,余下单手隔空结印,首祭流派奇法。 “三部合流·五轮法阵·血骨邪威!” 重叠的男女之声,鬼魅妖惑无间穿插,扰神非常。 先天道阵之内,倒五角、正六角,双层星芒法印之中,华丽魔纹蜿蜒盘绕,附着在桔梗纹理之上,流溢血色的艳丽。 见此,皇甫霜刃右掌气似川流,抚平阵眼波动,左手折扇旋舞,仿若遥相呼应一般,虚空中飞出无数朱砂符箓,圣洁晶莹光华暂解困局。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两仪化气!” 道印清华再现太极精义,相生真元海纳百川,不断消化诡异赤电,借力反冲,恢弘罡轮突破幽光邪法,破土扬尘直袭三人而去。 身处道阵之内,西剑流三部心内明了,对手术毒造诣远胜己方,此间缠战下去,己方纵使人数占优,也只有败退一途。 唯有铤而走险,强行突破阵法,针对余下伤疲群体,使其自累,三人方有全身可能。 因此,夜叉瞳妙手点绛,紫狐幽影浮现身前,无形音波先行削弱攻势,紧随其后,衣川紫水袖飘摇,华魇毒雾弥散四野,深湛掌劲堪堪抵住中正道印。 三人背后红月艳红似滴血,出云能火强接余劲冲击,忍住喉间逆血不喷,死死屏住一口灵息不散,咒鬼双部再演阴阳并流,荒妖血河豁出全力一击脱手。 皓白道氛之中,骤现一湾血河长流不返。 衣川紫指尖流光拨弄引流,妖河支脉分袭八方阵眼,竟是反借阵势之力,旋即三人灵力同催至极,溘钨斯现形守身,强行突破道阵困锁。 平地惊雷炸响,道阵遭毁,皇甫霜刃稍退半步,径自调息回气。 又见毒湍邪流迎风见涨,霍然三分迫向顾守伤者的梁皇无忌,清理阻挡一众灵忍的莫前尘,拳拳到肉抢攻天恒君的俏如来立足之地。 虎伤犹有千钧势,何况昔日纵横第六天的道者其人。 冷雾欺身,梁皇无忌眉山一凛,揽起双手衣袖,手掌平摊,丹田中吸一口气,意与神会,发劲收势运用自如,法焰·焚印凌空轻旋,卷动炼化袭身绿霾。 “圣印·灼!” 圣印六式本为佛门传承秘式,以佛门圣气为基,结合结印掌势,分为「灼字部」与「封字部」,各含三式。 俏如来少年游历江湖时,巧得佛门传承,习得「封字部」三式。 有赖师尊点拨,修者以此为根基,依照自身的武学经验与多次的对战精炼,学以致用,反推灼字真意,不落窠臼。 琉璃净火熠熠生辉,燃烧祛除医部毒质,守身裕如。然而匆忙应招,青年掌下攻防亦不免稍减,所幸自私自利如天恒君早已胆寒,未有趁势进逼。 但闻奸诡小人高呼一声“走啊”,旋即夺路而逃,观之熟稔动作,一看就是时常练习。 莫前尘一路却是不见乐观。灵界昔年为抵御魔世,折损泰半英才,最终惨胜收场。 男子正是在此战后方才拜入灵尊门下,生性平和,加之长久安居,因此并不以斗战之法见长。 此刻孤身牵制众多灵忍已是莫前尘之极限,加之早先与衣川紫一番纠缠,此刻灵者提元运招更感气闷难伸。密林激斗,当下又见鬼风咆哮,厉毒摧命,顷刻将见存亡! 皇甫霜刃听风辨位,确认两方无虞过后,似是这才“堪堪”调息完毕,当即清啸一声,步走惊鸿疾掠,抢先拦在莫前尘身前。 而以翳流军师之蛊术造诣,寻常邪毒能耐其何? 术者袖袍虚荡,招走翩然,式若流云侧峰,无声便是一道光瀑洒落。清风微拂,简单利落,毒物鬼影触之即散,莹白玉光势如破竹! 破招关口,皇甫霜刃双耳微动,稍作感应后自如转式。 庞然之劲漾起虚空层层涟漪,激起弥天水雾,无形气旋摩弄乾坤,带动另外两处余烟一道,化作层层迷障,合拢齐围,压向场中夜叉瞳三人。 掩护一招发出,灵界大门又是一道快影自内闯出。 方巾掩面,遮去月牙一族特有尖耳,外露的眉宇端正清秀,如今挂单灵界的月牙岚不待多言,已然分清敌吾双方。 青年当即指凝锐芒,信手挥洒,风刃灵动瞬化流光迅闪,直取雾中身影而去。 “退!” 无心让甫回归正途的月牙岚与昔日袍泽兵戈相向,更是明了毒雾难缠,即便胜利亦要付出相当代价,梁皇无忌当机立断。 指挥言辞入耳,宣告无意缠战。随即皇甫霜刃撤步虚退,扶住莫前尘摇晃身形。 “奉劝诸位,莫要自误。” 疏淡眸光扫过面前几道身影,皇甫霜刃再开口,低沉男声隐见规劝意味,倒也合乎灵尊昔日作风。 与此同时,俏如来僧履点地略一借力,折身而回脱出灵忍所结战圈,赶至梁皇无忌身旁,负起毒患缠身的红发中年,同搀扶着叹悲欢的道者对视一眼,抽身回转灵界。 话音方落,确认伤者已退,术者五指一紧,抓稳文雅男子,身化迅影流变,紧随其后,进入灵界内中。 风属功体,精擅轻功,更是无人拖累的月牙岚则是孤身断后。 青年右手平劈,掌缘白光莹然挡下进逼掌气。 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昔日同僚,低叹一声,月牙岚决心把定,剑指凌空虚划,水蓝刀光越过空间,斩向衣川紫三人,旋即毅然转身而去。 痛呼之声响起,林中烟尘散尽,眼前复归清明的西剑流三人,只见对手一方早已悉数退入灵界,逆向封印再度升起,杜绝旁人窥探。 “结界又开启了。”古板男音如是说道。 “能再破解吗?”娇柔女声出言问询,这是衣川紫。 夜叉瞳闻声望去,两道视线于半空中无声交错,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女子婉转回应:“我们两人皆负伤,现在无力施术。” 一双秀目在同僚身上转了一转,着重在出云能火肩头伤口停留一段时间,险之又险避开袭身风刃的出云能火,又逢月牙刀光不偏不倚贯穿肩胛,此刻血流潺潺而下。 划水技能仿若无师自通,更是对皇甫霜刃能为忌惮非常。 衣川紫蹙眉佯作深思片刻,女子终是轻甩衣袖,美艳容颜上写满认真,沉吟道:“嗯~,先回转西剑流吧。” 夜叉瞳颔首认同,罕见地没有异议,莲足微挪,远离灵界大门。 灵界之内,皇甫霜刃探脉完毕。 确认石寒尘,莫前尘身上毒素大半解除,余毒可赖自行调息祛除,男子这才放下心思,直起身面向稳定叹悲欢伤势过后同样抬头看来的梁皇无忌。 “你是?” 混响男声略带迟疑,虽说长久闭关,但身为大师兄,道者对灵界人士亦谈得上了若指掌,然而独独对眼前人全无印象。 但观其战中所用替命术法,分明暗蕴了引灵大法无误,这倒是奇了。 按下诧异心思不提,如今中原形势恍若烈火烹油,身负灵界重任,梁皇无忌丝毫不敢轻忽。 男子轻笑一声,打破凝重气氛,妙掌一翻,一块古璞玉石静卧掌心,泛着别样深沉灵息,勾起道者记忆。 “皇甫霜刃。”温雅男声自报家门,轻松语调带出暌违问候,“久见了,梁皇!” …… 北竞王府医者别居 周身酸楚非常,这是女子睁眼时唯一的感觉。 毕竟毫无防备之下,被丑孔明自悬崖击落,下坠过程少不了同冷硬岩石的擦碰遭遇。 雨音霜醒来的时候,不知已过了多久。臻首轻晃,似要理清纷乱思绪一般。堪堪清醒些许,女子手往床沿一撑,就想翻身坐起来。 谁知刚才趴着还好,她这一动不免牵到背后伤势,非但没能坐起,反而发出一声痛呼。 “你醒了?”一道略带着些喜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雨音霜牵动后背伤势,疼得浑身一颤,陡然间听到一个陌生人的声音,特别还是个陌生年轻男子的声音,哪里还会觉察到他声音中的那丝喜意。 不过浑身着实乏力,她只能侧过身子,看着那声音来处。 窗前,桌边,一个玄裳男子站起身来,正望着她。 屋外花园雨后的阳光从窗棂间穿入,从那人背后洒落,让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第十二章 茶酒余温 雅致房间之内,紫檀香炉缭绕青烟袅袅,分外醒神。 “你是谁?”雨音霜瞧见男子身形,也不管背后的伤势,两手在床面上一撑,弹坐而起。背后一阵剧痛传来,雨音霜知道背后的创口又裂开了。 她也不管,只将右手抬起指向苍狼,左手下意识摸向纤腰后方,却陡然间发现自己惯用的双短叉刃居然不在腰间。 苍狼看她额上的冷汗,也知道她背后的伤势又破开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医天子先生出品的独门金创药还是心疼这个缩在床上依旧倔强的姑娘。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那阳光中挪出。 女子这才看清对方形象—— 一领墨缎貂氅,软甲内衬,颈系五芒星链,乌黑长发打理整饬,鬓角两缕紫蕴垂胸更衬其人尊贵,神情温敦,面容俊秀,身形矫健挺拔。 质询女声入耳,清脆动听,但语气中却冷冰冰地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男子身形微微一顿,倒不是因对方无礼态度。 ‘东瀛人士么?’ 西剑流一行来到中原,虽说为方便行事,学得不少中文,但毕竟乡音难改,在流派内也大都借日语交流,休门队长自然留了些东瀛口音。 只不过,往日同僚从不以此为异,所对中原人亦大多成了手下亡魂,因此雨音霜也从未察觉自己有什么“东瀛口音”。 而对曾同医者学过一段时间日语的男子而言,细微的音色变化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无异。 尽管如今苗疆偏安,然对中原形势虽谈不上了若指掌,但大体局势也有相当了解。 见微知着,苍越孤鸣对自己因一点仁心,随手救下的女子来历已有几分猜测。 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苍狼道:“在下苍越孤鸣,途径神蛊峰时……”话未说完,男子已侧过身去。 昨日为了处理伤势,医者将她后背衣物割开,似是忘了唤人为她更衣。 雨音霜这会儿毫不自知地坐起,几缕衣物从肩头滑落,冰肌玉骨,是同素装一般醒目的如雪洁白。 如今医者正忙于为那位病弱王爷日常诊脉开药,因此苍越孤鸣只好亲身看顾自己带回的伤患。 自悬崖摔落尚能保留生息,兵刃随身,一看便有不俗武修,男子可不敢放任寻常侍女照料对方。 有心人意欲磨平幼狼利爪,将其养得温纯无害。 好为人师的异世之灵显然不会坐视不管,受限亲疏、身份,只好偶尔讲讲江湖掌故,增加王储见闻阅历,倒也聊胜于无。 如今看来,应该还算成功。 濒死武者反扑最是猛烈不过,神志不清间甚至可能袭击援手之人,苦境前辈欧阳春羽殷鉴不远,男子自是留心。 雨音霜看了苍狼转过身去,也觉肩头一凉,“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慌忙就这床上的被子,将自己拢好,娇喝一声:“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这一问,苍狼面上一热,尴尬地咳了两声,也不去回答,也不转过身来,反问开口:“姑娘还记得是如何昏迷的吗?” 雨音霜刚才慌张一问,见苍狼不肯回答,一边心下自我安慰着:‘他转身那么快,一定什么都没看到’。 一面顺着男子的话答道:“我当时只是被信之介大人的刀劲所吸引,上前细观,然后就被人从后偷袭……” 说到这儿,女子语气明显有点迷糊,配上春睡玉颜,流露出迥异往常果决作风的娇憨情态。 用力甩了甩脑袋,伴随思绪回温,雨音霜这才忆起丑孔明突施辣手的画面,美眸含怒,一时竟是忘了当下处境,愠道: “军师料想不差,丑孔明果然背叛西剑流,所以,中原人一点都不值得信任。” 敏锐捕捉到关键词汇,男子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在下途径神蛊峰,正巧碰上姑娘昏迷,是故将姑娘带回诊治。” 苍狼目不斜视,听得背后窸窣声响稍止,这才回过身来,看她已经藏好身子,迎着她的目光说道,清朗男声中正坦荡。 “是你救了我啊?”雨音霜被他目光一逼,很直接地问了出来,只是陡然间想起一事。 锦被半掩娇躯,遮去男子视线,女子双眸微动,一扫周身,芳心一沉:全身伤口均已做好处理,绷带缠绕漂亮整齐,就连几处较为私密的伤处也未曾疏漏。 雨音霜这念头一起,自己破损的衣衫,还有背后的伤势,又羞又急地朝苍狼问道:“你……你看过我背上的肌肤了?” 听到女子声音中的那丝颤抖,男子心下一软,正色开口:“事急从权,神蛊峰到苗北尚有不短距离,而姑娘路上高烧不断,身后伤口若是不加急救,恐有性命之忧。” “那……那我身上的衣服……”纵然身居西剑流休门队长,倔强好胜不输男儿郎,但雨音霜毕竟是个女儿家,犹豫再三,才真个问了出来,颤抖声线流露波动心绪。 “也是你?” 秀美女子睁大了双瞳,紧张不安地看向挺拔狼影,心下打定主意,要是这人敢说一个“是”字,定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苍狼听她一问,不免想起当初给她擦去身上血污之时的一丝旖旎,生性敦厚和善,男子很自然地说道:“姑娘背后伤势,却是由苍狼率先料理的……” “你这恶贼,我杀了你!”雨音霜闻声,那还忍得住,将那被褥一掀,就想跳下床去,将这污了自己清白的恶人杀死。 只是雨音霜高烧一夜不说,跌落崖下也不知流了多少血,身子虚弱不堪。 方才坐在床上也就罢了,这一起身不但没能如她所想的跳下床去,背后一阵剧痛传来,就这么软倒在了床上。 苍狼快步走了过去,就见她迎面扑在床上,背后那处最深的伤口,果然又裂开了,鲜血不断涌出。 几缕青丝流泻,在她雪白如玉的背上,和那血污纠缠……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几许绮思压下,说道:“得罪了。” 医天子采集百草精华秘制的金创药只剩下小半瓶了,幸好灵效非凡,洒在创口之上,片刻之间就止住血了。 淡淡幽香中夹着一星半点儿血腥气,苍狼就在床边坐了下来,为雨音霜把丝被拉上,掩住背上如雪肌肤, 心下稍松,苍狼旋即又闻一阵低泣声,从床头传来。 “你让我死了就是了,做什么要救我。”雨音霜趴在床上,气息不畅,听着有些闷闷的。 虽说肖似其母秉性纯良,但在医者从旁教养之下,苍狼也绝非什么滥好人。听到雨音霜这毫无机心的一问,他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或许是养生药物所熏烟云宁心静气,或是死关徘徊心境豁然,久为西剑流役使的秀美女子少见地在外人面前吐露心声。 幸好雨音霜也没想着他会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西剑流与中原如今各自为敌,但你却救了我,你让我怎么办啊……”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事业心浓厚的女子揭过此页,却又是自责萦心。 听到这里,苍狼深深怀疑面前女子是否在坠崖时撞到脑袋了,“苗北”二字还不够提醒对方此地位置吗。 男子方欲开口,但瞥见女子仿若失路无归的小兽般迷惘不解的神情,莫名眸光转和。 青年一时间思绪纷飞,回忆起身边男女相处情景,想了想祖王叔与金池姑娘,又想起先生与寒烟翠姐姐。 此刻,苍狼头上仿佛有一盏灯泡倏然亮起,男子自觉掌握个中精髓,模仿两位前辈安抚女方姿态,佯作逗弄道,语气轻柔中带着几分笑意。 “那你想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啊,其他中原人见了我总是要打要杀的,说来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了……” 许是伤得重了,雨音霜的声音听起来总有几分不真切,渺渺荡荡的,令人不难想见其主面上苦恼神色。 “等等,神蛊峰,此地位处苗疆——”雨音霜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思绪堪堪拉回,仰起身来,声音也轻快了几分,“阁下是苗疆人士?” 眼见对方颔首以应,仰赖军师教导,平素恩怨分明的女子柳眉蓦得舒展开来,面上流露几分喜色,如此说来,倒也无立场背离,兵指恩人之虞。 “笃——笃——”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落下,打断了雨音霜的胡思乱想。 “苍狼王子,衣物送来了。” 温婉女音倏然响起,打破岑寂气氛。闻言,青年隔着被褥拍了拍雨音霜的肩头,让她别再把伤口弄得裂开了。 甫收回手,苍狼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入戏太深,暗自压下尴尬情绪,男子迅速起身开门。 身形婀娜,长挑身材,面容姣好的王府女官这才步入房内。 姚金池将手中叠合齐整的苗地女装放在桌上,秀目落在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雨音霜身上,又望了一眼面色泛红的苍狼王子,美眸一眨,无言沉默。 闻弦歌而知雅意,青年连忙道:“这位姑娘身有不便,有劳金池姑娘从旁相助。” 言罢,苍狼径自步出屋舍,还不忘动作轻柔,万分守礼地将房门带好。青年关门之前,只听得身后传来轻声缓调。 “霜。我叫雨音霜。” 在苍狼视线当中,眼前女子臻首微低,雪白秀发垂落,看不清面色,不过早先存于话中的敌意在通名刹那荡然无存。 听着脚步声远去,确认对方已到得廊下,雨音霜方收回心神,看向温婉女子,戒备心防在姚金池平和且包容的目光下无言卸去。 配合女官动作起伏,麻利穿戴衣物的雨音霜突地想起另一件事,问道:“所以我身上的衣服……?” 她性子向来直爽,想到就说了出来,只是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自己话语中竟好像有些失望之意。 宛若看穿雨音霜心绪,姚金池樱唇轻启,抬眸望着她,很是认真地说道:“苍狼王子不过简单进行部分急救而已,以免姑娘伤情加重。” 大半伤患仍是由医天子经手处理,但姚金池心如明镜,对眼前人而言,此二者并无多大差别。 而生性体贴贤淑,女官自不会为安慰他人之故,特意强调医者眼盲事实,因此只是点到即止。 而余意未尽的回应落入雨音霜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她低低“哦”了一声,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喜是怒,只是想着“所以伤势是由金池姑娘处理的嘛”。 这般想着,女子内心羞赧稍减。 …… 灵界 石室冷寂,万籁收声。 外面的松柏叶影倾斜进来,夹杂着淡淡的昏黄,圈圈晕晕的光影在青玉棺椁之上,似是无言悼念着那位慈和长者。 青黄交映,层叠有致,映衬别样幽深。 皇甫霜刃伫立堂下,面色肃穆沉静,心绪百转,恍若回到数年之前,与长者因灵结缘的那段日子。 本意送小妹入学,暗忖北竞王府方面玲珑雪霏足以应对,男子遂在灵界盘桓数日。 生性豁达如灵尊,倒也乐得提携后进,向其演示不少灵界妙术。 秉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思,荻花题叶从中获益不少,然灵人个性顺天应命,因此灵力修法最终照见本心,成就自在喜乐。 但此魂异乡而来,更在因缘际会下接下庄周梦蝶之缘法,本心可谓难定非常。是故术者当时真灵遭昧,近乎道途崩毁,幸赖灵尊点化,这才更上一层。 思虑一起,名为记忆的阀门应声而开,带出百磨难消的回忆。 [咦?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阴鬼闯进老道的房间?福生无量天尊·引至……] [这么弱……不要说日光,灯火都能灼伤你……] [……真是奇怪,没戾气,只有执念,嗯……看你这种文雅模样……该不会是——书灵吧?] [……哎,你这么弱,新生的书灵是吗?小书灵,看在你生在老道房内的份上,老道教你修鬼仙怎样?] [折松为薪,煮煎暮雪,你你你——,焚琴煮鹤,当真有辱斯文。] [咦!好香的茶味,嗯~,这样吧,我教你修仙,你替我泡茶,再公平不过了。] [……笨死了,书灵连书都看不懂?小书灵,老道今天教你这一段,学不会就罚你站到靠窗三步……啊算了,五步远的地方去烤太阳!] [小书灵……你都待了、咳,是出生了半年也不小了……书灵,你是不是能够离开了?以后要记得,麦再走岔路哟……] [小书灵,这是无心第一次独立运用灵能打磨的指引玉石,你要收好哦,不然以后回来怕不是连路都不认得?] 明明一开始还说他是阖该消散的阴鬼,后来却坚持叫他“书灵”…… 无视种种不合理之处,更是暗自嘱咐灵界同人,权当浑浑噩噩的他是新生生命…… 口说教他修鬼仙,实际上把灵界内各种魂识相关的书都搬来了,找的全是归灵复体的办法…… 长者音容笑貌历历在目,皇甫霜刃依旧立在原处,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眉目微垂,抿了抿唇,仍是不发一语,愧疚心情已是弥漫胸腔。 眸光掠过棺前酒杯,男子眼泊稍动,仿若再次忆起灵尊所谓“酒中真意”。 不问,不求,皇甫霜刃仅将松柏生火,煮煎陈茗,安安静静地沏茶奉上。熟悉又亲近的味道,短暂又将逝去。 心头,被牵动的不明情绪,浓缩于盏茶的等待时光,溢出些微伤怀。 “灵尊曾言,萍水相逢亦酒,生离死别亦酒,所谓人生。” 不知何时,梁皇无忌已然来到术者身侧,递出一只玉杯,琼液微晃,泛起阵阵琥珀清光。 “这杯,敬你!” 茶替酒,酒复茶,杯中物无声转易,一若幸赖灵尊点化的两人,别见一种返璞归真…… “愿日后再会,能够有缘再续此中真味。” 声,冷澈却不冷漠,遥寄缅怀灵思,男子举杯浅饮一口,杯中物余温暖心,一若长者令人觉得舒适而且充满希望的和缓言辞。 视线迷离恍惚中,两人依稀看见面色恬静的灵尊安然阖目,平递交托的手轻轻垂落,宛若卸下久远的身份重担,回归天人本质。 第十三章 造灵有术 苗疆,北竞王府 身罩狐裘,黑发披肩,面色恬静的医天子抽回切脉右手,尽职尽责地向病患阐释着如今境况:“暗袭一掌造成的内伤已经好了泰半,但因坠崖所造成的外伤同样沉重……” 大概是医道专业的不同,点睛化龙的检查手段与西剑流医部也有所差别,把脉、触诊过后,医者心下已有一整套完整的诊疗腹案。 丑孔明突施辣手,暗藏奇门武学根底,仰赖其人曾为八门对东瀛内功的了解,大大破坏溘钨斯自愈功效。 倘若仅是如此,雨音霜或可以功体缠缚、以其自身真气不断消磨异力。 偏生,自百丈凌峭跌落所造成的失血症状同样分薄不少灵力,内外交逼下,饶是女子身为八门,也不由捉襟见肘。 医天子遂对症下药,由内而外诊治伤势,先以点睛灵指助之调频回灵,卸去奇特掌劲,再导引裕如灵力散诸四肢百骸,止住气血崩泄之势。 如今的雨音霜尽管内息仍有所滞碍,但也不过是早先所造成内创未愈的缘故,倒也无恶化之虞。如今女子只待静养,所需的也不过是时间罢了。 不过,金光最不缺的就是不听话的患者。哦!还有患者家属。 还是一身雪白,只不过和雨音霜惯穿的那身裁剪处略有不同,偏就是这细微处的点点变化,立时为她添上了一点苗地女子特有的娇柔风姿。 半倚在榻上的秀丽女子,一面听着医者叮嘱,一面目光直直越过对方,落在后方专心默记医者所述要点的挺拔身影上。 行事从无半途而废的心思,苍狼仿若理所当然地认为应当用心照料所救病患。见状,雨音霜美眸动了动,只觉心下涌上一股奇特感觉。 来不及细思,在身为流派一员的崇高责任感驱使下,女子并无戏文里女主所谓的久留心思,反而很突然地说道:“我要回西剑流。” 闻言,医者微微一怔,暂且收声,不作回应,只因了然对方询问对象并非己身。 同样明了苍狼地位的两人,自是对此地真正话事主心知肚明。 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苍狼面露沉吟之色。 平心而论,男子并无所谓“你是我救的,伤没治好你哪都不准去”的大男子主义,先前认真举措半是出于对医者之尊重,半是为了有备无患而已。 何况,女子所提要求不过是回转西剑流,与战友同甘共苦而已,就情感而言,男子并无理由阻止对方为流派献身,只是…… 似是心下纠结片刻,宅心仁厚如苍狼方欲开口应允,又闻一把悦耳女声传来,打破满室岑寂:“恐怕汝不能如此轻易离去。” 莫名一语伴着别样的危险声线,悄然落入雨音霜心海。 雨音霜闻声望去,房门外日影朗照,更衬园林典雅风致,爽风远送花香馥郁,醒神宁心。只见一道娉婷身姿俏立熹微霞光之间,径自收拢掌中绢伞。 旋即女子莲步微挪,宛若随手一般,将黑伞放在门侧,如斯泰然,却又全无失礼突兀之感。雨音霜这才看清眼前人全貌。 那人身披白狐裘披肩,眉目玲珑秀致,修身之樱色旗袍难辨材质,隐见金纹流嵌,更衬窈窕姿仪,华胜玉簪束发,发间花钿多以流苏点缀,柔顺温雅。 一双清亮狐眸眼波流转,在眼角泪痣映衬下更显心思幽微。 走近三人话圈,面对雨音霜不解的视线,玲珑雪霏这才开口解释“不能轻离”的原因。 在雨音霜眼中看来再过正常不过的“回转西剑流”,在中原人眼中却未必显得如此单纯。 中苗世仇,加之如今西剑流大举入侵中原的形势,倘若身为八门队长之一的雨音霜在苗疆王族的襄助下回归自家派门,是否同样意味着二者合作瓜分中原的信号。 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在中原人自带滤镜的解读下,恐怕也只会被解读成掩人耳目的举动罢了。 须知如今中原天下风云碑之战万众瞩目,苗疆除却悍将藏镜人外,迟迟未有动作,说不得便会同西剑流合谋,借五方五战为便利,扩张苗地版图。 因此,即使雨音霜心有挂碍,也不能让其救命恩人的阵营被平白拉下水。 “当然,我并不讳言,大局以外,我也有私心,”解释完当今诡谲局势后,清澈婉调如水流泻,剖白私心牵挂,“灵界传讯,无心被西剑流所擒。” 简单八字,现场再转沉默。 倘若说先前所言,是出于立场所限,在其位谋其政,身处苗疆阵营,女子自觉该为其贡献一份心力;那么当下所说,则是句句源自亲情关怀。 并无所谓假公济私的虚伪面皮,仅是坦然道出内心所思。 无论西剑流擒捉少女用意为何,一旦阶下囚的价值耗尽,以上位者的狠辣心思,自是不会放任其人离开。 而到那时,雨音霜则是最好的交换对象。 战斗力不俗,前进空间远大,值得栽培的八门队长,与全无利用价值,毫无反抗能力的平凡少女两相比较,相信自诩“非是无谋蠢辈”的西剑流流主·炎魔幻十郎会作出明智选择。 眼前容貌精巧秀美的女子仿若全无遮掩心思,挑明自身意图。 就立场而言本该奋起反抗,然而雨音霜瞟了一眼目露担忧之色的苍越孤鸣,竟是沉默下来。 深受军师大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作风熏陶的女子自是不吝帮助恩人得偿所愿。 而戏文里常见的男女主人公出身对立,诸如男主亲友恋人遭擒,女主感念对方恩惠,背叛组织私放人质,更立足道德制高点,谴责同僚殃及无辜的行为更决计不会发生在雨音霜身上。 能破例降格,甘心成为他人筹码已是极限。 深刻了解军师个性的女子心如明镜,既然擒捉忆无心,说明其人对西剑流大业自有作用。 虽说苍狼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也构不成雨音霜背叛对女子有着栽培之恩的西剑流的理由。 个性爽直倔强,背叛西剑流万无可能,陷恩公于不利更是由衷不允,两难之下,雨音霜只得依循玲珑雪霏意图,落脚此地疗养。 思虑至此,雨音霜心思转定,暂放回转西剑流的念头,打算于此专心疗伤。 倘若忆无心在西剑流受创,女子也无惧以命相赔。 出身东瀛混乱时代,加之后天培养,居安思危已成女子本能,玉手微微攥紧掌下锦被,秀目中不意掠过些许决然,必要时以身回报是女子看来的唯一方式。 倘若皇甫霜刃知晓雨音霜此刻心思,定然会苦笑不已。 术者不过有心亲身尝试推cp的快感而已,抒发看剧时的心中不平之气而已,一若其人当下所作,不想秉持东瀛三观的女子会有如此想法。 话说回头,一不小心染上cp大手瘾头的皇甫霜刃此刻正身处灵界修仙室,观视着台上少女境况。 薄雾氤氲,冷烟渺渺,是聚气护心之阵,守住灵人肉身不腐。青石案边,紫衣,墨衫两道身影相对而立,磋商着救治方案。 “灵息若有似无,适用的拯救方法有五种。” 双掌抵住清凉石台,活用五行定位,灵能运作透彻少女肌肤,清晰反馈皮下血管,组织情景。 脑思运转飞速,自然而然地在识海中复现面前人骨骼排列,腑脏运作,呼吸韵律,悄然等比打造一尊等比雕像。 早已习惯改良术法堪比x光的效果,术者对此置若罔闻,径自对比脑中案例,给出解方。 低沉声线一若铁面生硬,皇甫霜刃阐明己身观点,引灵、移灵、养魂、转命、造灵均可作为参考。 点睛不化龙·医天子凭借自眼中替病人拔除病灶的独特医法享誉霹雳医界。 今生荻花题叶医术并修,加之蛊毒学识触类旁通之下,以灵界修养为契机,草创一套造灵大法,个中便有提及不少疗灵法门。 “爱灵灵因施展移灵大法缘故,虽留下一线生机,但也因此只剩下两种选择。” 梁皇无忌神色冷峻,冰冷眸光只有落在眼前昏迷少女身上,方才流露些许暖意。 感念长者恩泽,造灵大法完成过后,术者遂誊抄一份手稿赠与灵尊聊作纪念,灵尊亦摘取个中精深奥妙之处,录入《灵术秘要》当中。 身为灵界大师兄的道者自然拜读过灵界术法总卷,因此对造灵之术同样有相当了解。 爱灵灵陷入活死人状态过后,梁皇无忌甚至特意拿出《造灵大法》初稿用作参详。 闻言,皇甫霜刃稍垂眼睑,纤长食指不住轻击台面,心下推敲不停。 移灵大法所造成的散魂症状决定引灵,养魂之法作废,转命之术须得肉躯化生,全然承载患者生前所受创伤,但少女并非第一伤者,因此也不纳入考量。 考虑到造灵需要庞大活物灵力支撑的苛刻要求,因此道者的选择应当仍是—— “移灵!”皇甫霜刃眼皮一抬,幽深瞳仁倒映道者端正面容,“汝斟酌再三,最终决定将移灵法门作为回生首选。” 而梁皇无忌回应术者的,只有长久缄默。 术业有专攻,跟懂行的人聊起来就是方便,全然无跨服聊天之忧,然而这也意味着己身打算全然瞒不过眼前之人。 灵尊多年教养,注定梁皇无忌不可能向昔日纵横第六天一般是他人性命为无物,为拯救灵尊血脉,牺牲大量无辜生灵撑持造灵术法。 而在这位温柔到使人心疼的大师兄心中,移灵术法所必要付出的牺牲对象自然也不做第二人想。 望着身前伫立男子,皇甫霜刃低低地叹了一声,这才开口:“大师兄,辛苦你了!” 突兀一句师兄,不仅是发自戏迷视角的跟风称呼,更是亲身感知道者决意后的由衷尊敬。 恍然惊觉己身失态,皇甫霜刃话锋陡转,“但,爱灵灵的症状也非全然无解,至少,能更添回生希望。” ‘嗯——?’闻言,知晓术者并非信口开河之辈,梁皇无忌紫眉一轩,身形腾挪,替眼前人让出施展空间。 随后,皇甫霜刃把手一扬,飘空一绢灵宣,梦笔利落上手,泠然回锋走势,映见灵女画像。 此时,再见术者手拈法指,长袖飘舞,虹霓流划间,奇异的造灵之术,为黑暗空间,染上绮丽光华。 “敕!” 伴随符音律令落下,一点星火直透台上爱灵灵瞳仁,穿透周身,洞察因由灵体受损而丛生之秽气。 旋即皇甫霜刃机敏挥毫,妙笔点落八方,泯灭死气郁结,右臂快手一捉,神魂在掌,道元浑浑,温醇涵养波动灵识,徒留一纸玄色血污,凭空滴落。 虎目定视不移,昭示道者并不宁静的心思。 这厢梁皇无忌心思百转,推演个中关窍,皇甫霜刃法诀再变,皓腕一翻,手中现出一颗丹丸。 这是凝练五气过后所剩的清净竹精元,同样受过乙木灵能洗涤,但已对他无用,正好助爱灵灵弥补皲裂魂灵。 用真气将之化开,导引蒙昧魂魄,术者十指流利点拨,穿针走线,重组织就芳魂幽幽,信手一招,归神于体。 再观石床之上,灵肉合一后,娇弱少女苍白面色平添三分血色,呼吸韵律虽说不似,但较气若游丝而言,也算好上不少。 好现象! 性格疏湛如梁皇无忌,也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心下稍安。 “先以丹青妙笔转虚为实,画出神魂于图上,再将爱灵灵自画中拉出,将丛生秽气尽数留于纸上,最后以独特手法,归魂还魄重组灵体么?” 术法修为到了梁皇无忌这般境界,高屋建瓴下看穿各种原理,并非难题,道者由衷赞叹术者别出心裁:“莫怪乎汝自信能替爱灵灵争命。” 知晓原理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又是另一重境界了,此法要求施术之人丹青,术法均有相当修为,当世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选有此造诣了。 何况,皇甫霜刃最后所展现的手法,自己竟也未能全然透彻。 一念及此,道者少见地眼生几分波动,不过梁皇无忌也无深究心思,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瞒者瞒不识,梁皇目光当真犀利。”一番抽丝剥茧复盘术法关窍,有条有理,皇甫霜刃抚掌笑道,有意无意间,岔开将来话题。 毕竟此法出自道域,其名——移魄摘魂。 第十四章 喋血战神 移灵大法的关键便在于,借助灵器转化灵人的能力,进而修补他人受创灵体。 而在移灵过程中,相应的灵器会同化至受术者身上,弥补灵体漏洞。 然而纯粹灵物缺少导引仍是做无用功,因此移灵过程会分裂带走施术者部分灵体碎片,以期实现同物转化,保证受术者灵体无缺。 简单来说,移灵大法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 依据灵界的说法,灵人灵体出现漏洞,则相当于器皿遭损,即使灌入再多灵力,也于事无补,不足以支撑其人自由活动,这也是月牙岚、爱灵灵先后昏迷的缘故。 而经脉缺少灵力滋润过久,则会造成肉体意义上的死亡。 灵不全,肉身腐,其人自然生机不复。 皇甫霜刃遂以翠竹精元代替灵器存在,再活用移魄摘魂,引导术力重组少女灵体,达成类似移灵的效果。 但二者之间又颇具不同。 浅显的说,就是同样的前提要素,移灵大法是将施术者灵体搅成碎片,作为原料以及粘合剂不计损耗,填补受术者空缺,而织灵之术则是捻灵成丝,培养类似组织植入灵体。 “然而,织灵之术并不能同移灵大法一般夯实受术者灵力,爱灵灵自行回灵苏醒的时间,我也无法估算。” 也就是说少女从死缓变成了植物人,皇甫霜刃摊了摊手,示意对此无能为力。 “灵友不用为难,能做到此点已是饶天之幸。”文秀清雅,紫白发丝的莫前尘听出男子话中苦恼,温声宽慰道。 这一刻,莫前尘仿佛在皇甫霜刃身上看到了大师兄的影子,同样受灵尊点化,同样为回报恩情而不遗余力。 或许莫前尘自己也未曾察觉,因着这一点相似特质,灵者对眼前男子抱有一份莫名的信任。 虽是入门较晚,但灵者也见证灵尊不少仁义善举。虽说仰赖长者教导,莫前尘从来没有想过灵界得到这些人的什么回报。 却不想灵尊从前资助过的人,现下长成了参天大树,反而主动过来替灵界遮荫,怎不叫他深感意外,却又心花怒放? 感念灵尊仁心未有浪费,更感怀长者久存后人心间。 虽然灵界也不是日后便要仰赖长辈遗泽过活,只是眼前人知恩图报这份心,便足以令善者感动良久。 发觉身侧人若有所思,皇甫霜刃轻咳一声,拉回话题:“自发回灵耗时甚巨,但也未必没有加速可能。” 寻找具备相当灵力的灵物,襄助少女复苏也是备案。 双管齐下,方是正理,这也是二人此刻身处灵界藏书阁的缘故。 月牙岚在叹悲欢伤患好转后,便与其一道负责检验,加强灵界结界的工作,此刻正在四处巡逻。 虽说有赖皇甫霜刃及时驰援,灵界战损不似前世那般惨烈,但梁皇无忌依旧做下帮助中原抵抗西剑流的决定,得知灵界态度的俏如来遂回转正气山庄,告知史艳文这一消息。 而在救治爱灵灵过后,男子同道者就黑白郎君恢复的关键进行了讨论。 一番商谈过后,梁皇无忌不得不承认虽是其中风险较大,但皇甫霜刃所提的网中人牌刺激疗法的确可行。 因此,道者预备根据此方案,针对术法稍加改良,遂未能同二人一道翻阅典籍。 至于石寒尘,余毒尽祛过后,听了双皇的一番对话,虽是对有些专业术语不求甚解,但还是在脑子里列出如下等式—— 网中人刺激黑龙白狼=完整黑白郎君出现=魔之甲遭破=击败炎魔 四舍五入下,基本等于决战时刻到来,中原吹响反攻号角,一举打垮西剑流。 最终石寒尘得出结论,网中人很重要,因此请缨促成交趾邪郎恢复,并掌握对方动向。 临行前,皇甫霜刃考虑到加快网中人精元恢复需要新鲜血元支撑,更心知肚明石寒尘取血对象,于是将所栽培的采血蛊转交侠者,助其收纳败亡恶者精元。 毕竟倘若为了投喂蜘蛛,还得随身举着个茧,走到哪带到哪,皇甫霜刃表示实在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希望石寒尘此去能一帆风顺。” 虽是身处灵界,长居久安,但对中原形势也非全无感知,灵者自然听过天下第一邪的凶名,也正是因此心下方才更添担忧—— 转战中原收集恶者血元,恐怕到达泣血邪魔洞之时必是伤痕累累。彼时对上半恢复的网中人,侠者未必能稳操胜券。 思虑至此,莫前尘不禁祝愿出声。 “天下第一拳自有守身能为,勿忧!” 听出灵者担忧心情,男子伸手拍了拍莫前尘肩头,掌中温暖让眼前人心下稍安。 而在背对男子的莫前尘看不见之处,皇甫霜刃垂眸敛肃,好似智珠在握:‘何况,只要他能勘破采血蛊的正确用法,却也未必需要四处奔波,转战不休。’ “原来如此,当真好算计。”立足密林当中,半掩身形的石寒尘不由感慨出声,眼底不意掠过一丝寒芒,虎目定视不移,紧觑当下战局。 甫出灵界,便听闻天下风云碑第一战将启消息,内心稍作权衡的侠者遂转向行往天允山,见证藏史宿敌终战。 不仅是关心中原战况,更是意在找寻忘年交天下第一枪·雷狩,以期两人合力,加快采血进程,不料竟见证匪夷所思的一幕——藏镜人真容与史艳文一般无二。 而后赤羽信之介煽动言辞分毫不差落入石寒尘耳中,条理清楚甚至可说滴水不漏,侠者不由得愠怒在心,思索片刻,犟自按捺出手欲望。 只因尚有炎魔所在的西剑流一方虎视眈眈,侠者自觉当为中原同胞守住一条退路,于是隐忍不发。 天允山上,伴随苗王一声令下,苗疆精锐蜂拥而上,拦阻藏镜人欲去之路,中原群侠亦自发上前合围史艳文,封断儒侠退路。 现场霎时杀声四起,恶战不休。 面对众怒,史艳文虽身陷危境,但举手投足犹原留情。 眼看数条身影已扑到近前,抢攻群侠面容沉冷,手腕一抖,兵刃已亮,或赤手空拳,或铁剑钢刀,一步跨出,口中厉啸开口,煞气狂飙,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杀机暴起,寒芒急颤间,已将史艳文周身罩住, 史艳文足下借力一蹬,身子提气一拔,快若离弦之箭。 其人已似白色魅影退开数丈。这一退拉长战圈,群侠身法之差便暴露出来,前后未能兼顾,包围圈立现空门。 随后史艳文云手疾掠势若飞星掣电,擒住剑客手腕,旋即五指略一发力,抓准对方吃痛撤手时机,左手拢袖抬臂,三尺青锋恰巧落入儒侠指掌。 剑身一横,锋上寒芒暴涨,如毒蛇吐信,瑟瑟激响,剑身再一抖,寒光颤动间,儒侠身前立见二十七道剑光,晃若灵蛇游走。 围攻之人但觉眼前光线陡增,平地倏起一声清吟,现场刀剑客惊觉己身兵刃已然遭断,失剑顿失五成功。 断剑留命,众人面皮涨红,竟是一时进退失据。 刀剑忧患稍解,复闻拳风呼啸,黄衣青年状作苍鹰搏兔,俯冲直取对手肩胛,史艳文面不改色,持剑左手平抬后递,剑柄末端叩在青年胸口神藏穴。 黑眸微抬,眼前又是一人纵身而至,劈面便是一拳。史艳文侧头让过,那人左手一拳跟着打到,拳劲颇为凌厉。 史艳文五指虚按,仿佛手挥琵琶,轻巧拂过对方小臂,转身仰面,右足旋风扫叶般一勾。 出拳之人但觉太渊穴一麻,左手真气立泄,身形不受控制,直直向儒侠所执长剑锋口撞去,本能地紧闭双目。 胸口稍感气闷,却未有剧痛之感。 儒侠到底是儒侠,竟是抢先运气震断长剑剑尖,留下对手一命,旋即男子左手陡松,双臂齐展,拳掌兼施,迫退二人。 袖袍旋舞,无俦气劲沛然而出,暗抑三分功体,意在守身不求杀敌,扫出片刻清净。 尽管宿敌终战过后,内力稍有不济,苗疆战神仍非常人可挡。 “闪开!” 藏镜人沉喝一声,拳掌啸风,凌厉狠辣,右臂一起,转削为荡,身前苗兵触之则亡。 之后赶上的苗兵心下大喜,抓准苗疆战神旧力方去,新力未生之际,当下双掌运力,猛向前推,眼见正要捣中对手胸膛,相距不到一寸。 藏镜人手掌急缩,随即苗兵便听得脑后风声微动,那人知道不妙,待要缩身回掌,只觉颈中一紧,身子已被提起。 苗疆将士齐声呐喊,悍不畏死,接连抢攻。 光寒如雪,映人眼眸,横削竖劈而来,大开大合,非是江湖人的把式,确为军中悍卒生死间磨炼出来的血战心得。 然对方狠,战神更狂。藏镜人猿臂挥舞若圆,掌中士卒横格身前,揽住合击双刀,而后手腕翻转,亡兵骨节死死钳住刀锋冷刃。 旋即男子浓眉一紧,右手提肩弓臂,沉重一肘正中背后暗袭苗兵颅骨,偷袭之人七窍溢血,已然死于非命,持枪双手不由一松。 长枪方落刹那,藏镜人右臂反手一抄一拨,随后,枪出如龙,冷冽寒星堪堪擦过战神腰身,直逼右首刀客而去。 对方心下一惊,迅捷撒手撤刀,退若老猿纵跳,让出两丈多远。 他快,藏镜人更快。男子左臂发力抽回苗兵尸身,轻转还背物尽其用,揽下背刺一击,随后左掌倏放,任凭尸身无力滑落。 苗疆战神左手五指豁然握紧,抽出弧光如月,冷芒映眼刹那,背刺苗兵身影乍然一缓,一点竖直红线浮现面庞,身躯霎时折中两分,散落一地血雨。 另一柄单刀早在先前双身交错的刹那便被抽离,此刻正被藏镜人拿捏在手,阔锋直刺,大开大合。 左首刀者被贯胸而入,高高离地挑起,惨叫一声,却见刀身陡震,惨叫戛然而止,人已从中“噗”的被分作两半,五脏血水飞洒四散。 百战金甲温热流淌,血水溅落,更衬战神凶威。 乌寒刀光,几乎化作一轮圆影,仿佛携裹着无法想象的沛然之力,混乱之中,刀刃过处,带出一条条血线。 当前围来的五六人,眼神骤然黯淡,下一刹那,手中刀身无声而断。 在斗笠珠帘声的极颤中,围攻者胸口、脖颈、腰腹无不是皮开肉绽,迸溅出血雾,而后肢体分离,断腰折颈,倒地而死。 “喝!” 一声厉啸,征衣激荡,一抡之势未尽,藏镜人身形一悬,右臂一提,横斩的单刀豁然扬起竖劈,似力劈华山般当空劈斩下。 “铛!” 刀尖落地,金石交击似雷霆般在那岩石上炸起,火星四溅,面前二人直挺挺的倒地,一人眉心浮出一条血痕,从上而下,一人自左肩至右腹,便在倒地的同时,俱是分作两半。 “噌~” 一刀劈下,苗疆战神抵刀而走,刀锋下激起一连串的火花,带出刺耳嗡鸣,带出一条浅白的刀痕,转瞬被鲜血填满。 “杀,杀啊!” 斜阳中,又见二十多道藤甲罩身内着苗服的悍卒身影,其人就像是看见鲜肉的饿狼,齐齐掠起,人还未至,手中已有十数点寒星铺天盖地的打去。 暗器破空声响入耳,藏镜人鬼火似的目光一凝,不由分说弃刀转掌。 双刀掷出,电光火石间,一声惨叫,又是两名苗兵被刀身破胸而入,钉死在地面上。 旋即苗疆战神鲸吸一口,扬袂提掌,恶潮袭境应声而出,气化数丈之宽的黯蓝波涛一路横扫,开山破岳,挡路者死,触之者亡! 澎湃掌风还以一击,贯穿前路,去势汹汹,唰的一声,漫天暗器寒星已延原路而回,接连穿透数人胸膛。 心知已无退路的藏镜人,欲杀出重围,解救女儿。 苗疆战士虽个个剽悍,但重伤在身的苗疆战神,仍然不见疲态。 第十五章 交趾魔踪 灵界,藏书阁 冷光若倒囊入水,落在青石案上,照在交叠书卷上,更衬字字鲜亮,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生生定在半空,宛若被按下了暂停键。 “离尘石么?” 沉默片刻,皇甫霜刃收回拿书左手,幽深眸光微抬,望向莫前尘。 皇甫霜刃坐的很随意,扶额撑首而坐,稍稍倾斜着身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疏懒的像是在小憩,仅是低沉声线浅露若有所思。 “不错,此石具有强大的磁性,正可引导灵力。” 平和男声徐徐道来,交代奇材特性。 虽说如今移灵大法并非少女复生的唯一解方,亦无需急于着手找寻灵器,但如今中原仿若烈火烹油,形势无疑岌岌可危。 再由西剑流数度来犯观之,灵界绝难独善其身。当今情势之下,多一分回生希望,哪怕是一换一,也是值得的。 ‘至少,要将他留下。’ 清亮双瞳深处隐现无悔色彩,莫前尘心有权衡,已然做下决断。 并非对自家大师兄无有信心,但从台面实力对比来看,无疑以西剑流一家称强,加之梁皇无忌自封魔性,抑住四成元功。 到时一旦开战,恐怕强如道者其人,亦未能确保自身性命无虞。 虽是平素说话得理不饶人,却一心为了灵界着想,莫前尘心知肚明——在灵界要顶灵尊这天下第一术的位置,唯有得到灵尊真传的大师兄 换而言之,灵尊亡逝后,想要让灵界传承下去,梁皇无忌是唯一的人选。 于公于私,莫前尘都已做好牺牲觉悟。 脑思微转,勘破眼前人用心,皇甫霜刃微不可察地一叹,面对令人动容的同门情谊,纵使个性疏淡如术者,现下能做的,也唯有成全。 “有带回么?” 闻言,绛紫法袍微动,莫前尘自腰间摸出一颗晶莹玉石,素指轻拈,递了过去,道: “这是离尘石的碎石结晶,虽不足当作灵器,但却能感应其他离尘石的所在,可惜范围,只在一里之内。” 皇甫霜刃接过琼白碎玉,信手掐诀,法华清光与玉璧表面晶莹的光彩互相交融,浑圆一体。 朦胧的光辉中,透出无限神秘,令人心神皆醉。 男子双目微阖,灵觉为引感应材质特殊之处。毕竟,这可是自己“第一次”接触这种材质。 双目缓睁,平复气息,皇甫霜刃这才谈起自己的看法:“不似同心石由后天打磨蕴养而成,此物同灵力运行的契合浑如天成,当真令人意外。” 忆无心儿时未能控灵自如,反因无意间流露的控石之术惹出不少麻烦,有赖剧中所得,荻花题叶遂以打磨同心石,作为锻炼少女控灵能力的选项。 因此,花雪二人身边倒也留下不少同心石的前身。 先前在梁皇面前所展现的,正是其中品相较佳的一块,聊作证明身份之用,更交代孤身前来中原的原因—— 无心遭擒,同心石有所异动。 合情合理的缘由,加之对方的及时驰援,两相叠加之下,足以令道者替皇甫霜刃背书,证明男子立场了。 可以说,直至灵界一役过后,皇甫霜刃才真正算在中原“落了户”,有了合情合理且清白的来历,无论做什么,总是会方便一点。 “不过这股气机,嗯~”言至后来,皇甫霜刃已是语带沉吟,“吾曾在苗疆感应到类似气息,或许这会是一个方向。” “苗疆方面么,多谢灵友了。” 范围得以缩小,莫前尘心下一定,反倒不意外眼前人情报来源以及沉默原由了。 毕竟男子出身苗疆,对该地风土自是熟悉,而沉默则是考量到中苗世仇,灵人贸然前往恐引起争端。 宛若听出莫前尘话中急切情绪,皇甫霜刃沉思片刻,出言建议:“或许灵友可以考虑让月牙岚往苗疆一行。” 虽说日前灵界外围断后一战,月牙岚用行动表明己身立场,但也正因此,灵界更不能坐视男子陷入“同故交兄弟完全断情”的无奈局面。 暂时离开,避免与昔日同僚兵戈相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如此一来,无疑意味着灵界防守力量大减。’体会到皇甫霜刃用意,并非全无考虑过这一方案,只因迫于形势未能成行,莫前尘心下有所顾忌,‘不对!’ 男子猛地抬首,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诚挚道:“有劳灵友了。” 莫前尘能看出的缺憾,自是瞒不过皇甫霜刃法眼,然而术者依旧提出这一建议,那么答案便只有一个—— 术者愿意出手弥补莫前尘、月牙岚离去后空虚的灵界守卫。 放下心头大石,紧锁眉宇转松,然而莫前尘依旧伫立一旁,丝毫不见转身离开,去找月牙岚的打算,嘴唇微张,话到嘴边复又止住。 做为此地主人,抽身而去,空留盲者独处藏书所在,无疑是失礼至极的。 虽说为隐瞒来历,皇甫霜刃以幻术扭曲光线,进而掩饰眼神变幻,但这显然瞒不过对术者有相当了解的灵界之人。 看穿灵者体贴心思,冰冷铁面下嘴唇微勾,皇甫霜刃左臂五指虚抬,一本《灵界纪要》已然入手。 提劲一捻,翻开一页,右手食指精准无误落在卷首字句侧旁,抵着墨迹边沿摩挲而下,眼中似也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莫前尘不由得耸然动容。 纤长食指划过纸面,其上语句仿若有灵一般,自发流露莹莹青光,妙不可言。 “身为盲者,总是有自己的分辨方式的。” 何况,墨迹与纸张毕竟本质有别,而对掌握木属灵机的男子而言,一点属性之差便已足够。 灵觉感应下本该一览无遗的景致突兀遭裁,顺着纹理细细拆解,让对应文字浮现脑海,对于盲者不难。 “所以,灵友大可放心。”放心将寻找天地灵物之任务相托付,放心前往寻找作为灵器替代之用的离尘石。 “有劳灵友了,请!”一事不烦二主,莫前尘恭谨一礼过后,转觅月牙岚而去。 “请!”左手一翻,示意灵友自便,皇甫霜刃复又低首遨游书海当中,目光幽微别见心思百转。 ‘莫前尘、月牙岚离去,剩下叹悲欢与梁皇无忌留守灵界,相较原剧而言并无太多分别,倒是石寒尘方面,不知进行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倒不如说—— 太顺利了。 本意前往跟进天下风云碑战况,不想吃到惊天大瓜。 而后史家光影双子血洗天允山——更准确的说,锁血状态的藏镜人凿穿苗军战阵,徒留身后尸横遍野。 随后,天下第一拳借着采血蛊之便,轻松收集到了大量精纯血元。此刻,侠者已然赶至交趾境内,凛然踏足泣血邪魔洞之内。 森森阴绿的鬼火幽光,没有温度,映人眉宇,更见冰冷萧杀,四下苔藓嫣红如血,唯见邪茧耸立,遥遥挂在山壁之上,更添诡谲氛围。 虽说不是首次履足此间,但石寒尘仍是不免感受到一阵心惊肉跳。 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心绪,勉力克制出手欲望,石寒尘止住步伐,驻足邪茧三丈之遥。 翻手五指平摊,朱红的棒状蛊虫静卧掌心,真元稍运激化蛊虫机体复苏,一股沁人血香自发弥散,挑起网中人觊觎心思。 邪茧通体阴光陡盛,格外引人注目,旋即复转沉寂,令人一时愕然。 抓准常人失神之机,网中人灰白蛛丝迅疾探出,圈住诱人蛊虫,略一发力,便欲将之吞吃入腹。 见状,石寒尘嘴角微翘,身形定立不摇,手指轻勾,一点雷芒迸射,沿着无定飞丝反袭而上,目标直指邪茧而去。 尚未蜕变完全的网中人,生物本能凌驾理智之上,不及更是无法反应,硬承此击,不由闷哼出声:“嗯——” 正当邪茧殛欲撤丝之际,又觉清凉之气游走全身,感到分外舒畅,察其来源,恰是那根蛛丝软索,蛊内血元点滴化出,充盈空虚邪茧。 随后,灵识尚未完全复苏的网中人仿佛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侠者用心,不再妄图吃干抹净,而是服从安排,专心啜饮石寒尘所供血元。 两手政策切换有道,石寒尘成功暂时驯化壁上邪茧。一方投喂,一方炼化,此刻看来倒也配合无间。 直到—— 森冷刀芒乱局。 凶锐邪光倍见魔者狠辣心思,恶势刀气携带无边旋流,奔腾直取石寒尘而去,来势汹汹。 侠者眉头一拧,足一点地,身若苍鹰盘旋让过当先锐芒,转面来人,右手虚引,似迎还送,带偏灰白蛛丝,直迎刀风而上。 嗤的一声轻响过后,无定飞丝无力垂下,切口齐整。 巧借敌招切断网中人嗜血渠道,免于落入腹背受敌之困境。 毕竟,倘若交趾邪郎破茧而出,恐怕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天下第一拳其人。 ‘不好!’ 察觉来人狡诈算计,明暗双刀连环,纵使石寒尘应变灵敏,亦难能悉数规避,右臂仿受雄劲振荡,朱红蛊虫不由脱手而出,当空滴溜溜转了数圈,随后落入地面。 侠者眸光一凛,却是不顾离手蛊虫,抢先让出安全距离站定,这才抽出闲暇打量来人。 沉沉步履声,踏在松软苍苔之上,留下齐整足印,只见那人每一步踏出俱是一尺七寸,倍见其人高深修为。 伴随来人最后一步踏出,惨绿鬼火照在他的眉宇,幽深而平静,石寒尘这才看清对方形象。 一袭红甲暗袍,琥珀镶钻点缀征衣肃杀,鬼角头冠擎云顶天,平添狰狞气质,冷峻面容上嵌狭长眉眼,隐露森寒杀机,若有似无。 幽光照着他的脸,他脸上的轮廓英俊而突出,但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 然而这并非侠者所关心的,从始至终石寒尘所关心的,只有对方手中那口刀,一口足以摧魂夺命的刀。 刀身殷红如血,厚背薄身,弧钩阴冷骇人,锋口寒光闪烁不定,就是这样一口冷刀,此刻正落在来人掌握。 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诡谲的刀,一双灿亮的眼睛,直直越过侠者身形,正在瞪视岩壁邪茧。 邪茧通身妖绿光华明灭不定,仿佛在为血食投喂过程遭断而感到不满。 目露愠色,恰若怒其不争。 来人这才开口,声音若林中寒禽,乍阴惊起,有一种忽如其来的冷峭,魔司令掌中魄影斜指,紧锁眼前之人:“忘记自己的根源,司令不留命。” 第十六章 邪郎破茧 泣血邪魔洞内,魔司令突兀到场,更添现场深冷气氛,石寒尘严阵以待,丝毫不敢大意。 “幻雾玄魄影,魔令君司命。”字若钟鼓,交相回响。 变调诗号谱就刀鸣奏杀,刀柄护手红芒闪烁,冷刃锋芒邪气窜升,弥散邪物融入暗影,无声无息的斩式,在空中划出一道幽冷寒光,势欲剖腹而落。 魅风魄影 轻薄冷雾夹杂殷红血光,郁郁森森,横影寥寥带出致命锋锐,周遭岩壁立现斑驳刀痕。 石寒尘拳掌双分,斜身上步,衣角翻腾,隐带风雷之音,右手五指掬月,平探魔司令刀路,带偏袭身锋芒,左臂臂虚实巧转,势捷如电,沉雄拳劲势若倒打金钟,真力直迫对手前心。 炮裂千山 耳畔拳风呼啸扰神,魔司令足下倒踩莲花,反踏中宫避开迫身掌劲,魄影扬风行空,恍若魔云掩日,横刀截斩侠者手腕。 石寒尘面色微沉,铁指铜琶流利迎战,拳路连绵应招裕如,运指如钩,点拨收划,举手投足威力不减,恰似骇电惊霆,两道银蛇,贴着魔司令的刀光飞舞,魔司令刀法虽妙,却也一时难取。 数十招转瞬而过,人影错分倒飞而出。 魔司令眸光一冷,不退反进,动如沙鸥掠波,足下沙尘飞扬,刀风恶狠无匹,奔腾直取侠者而去。 但见石寒尘状走龙形飞步,脚踏九宫八卦方位,虽退不乱。 侠者趁势左拳迅猛挥动,拔山手断岳拳摧岭掌,一手变化连环,浑厚掌功凝练地气磅礴,刚烈沛然,格住刀背不让寸进。 魔司令右足虚退卸去沉猛余劲,持刀左手翻袖反钳敌人重拳,沉肩拧腰,回身挺肘捣向石寒尘耳侧太阳穴。 石寒尘眼神泛冷,双臂齐震,袖袍鼓荡生风弹开刀锋掣肘,与此同时,足不沾地,行若岳王神箭,身形平挪数尺。 让招同时,再见侠者掌捏拳印,雷光炽盛,双掌翻合,疾探而出。 “破天惊雷!” 五雷轰地席卷而来,封锁己身进退之路。 魔者眉峰一紧,血刀魄影横举守身,绵密无漏,在光影迭变间,幻出道道冰冷弧光,组就连绵墙垣。 “邪壁护身!” 阴诡魔元别见异界武学独到之处,呼应泣血邪魔洞内阴风愁惨同时,已是将四周万物一并扭曲,泯灭来招。 掌落刀起,两式交汇带出刺耳锐鸣,伴随魔风邪雾层层叠叠,烟气萦绕,经久不散,削减侠者感知。 薄雾摇曳环身,落在魔司令甲胄之上,鲜红似火,虚招暗手凌空而发,争得战中地利,森冷杀机更显无迹可寻,横刀平斩尽现魔者强悍。 此刻,五五之分的战局悄然起了变化。 “魔空魅影!”冰冷男音回荡四面八方,难辨来处,一字一顿宛若敲在侠者心头。 这一击从风中袭来,是速度与力量近乎完美的结合,弧刀开刃旋转如轮,锐风莫测,渺茫刀吟远送月下即将迎来的飞血。 一声铿锵过后,侠者敏捷应招,铁手凝劲,足下骤起形意流象,在指掌变幻间,同举苍鹰矫矢之姿及毒蛇灵动之势,抵住冰冷刀锋。 但,真正的杀招从未在此。 正当石寒尘意欲反守为攻之际,肃杀冷风过颈,昏暗天光下,乍现一抹凄艳红光,刀影轻旋逼身已至。 既名“魅影”,自然深蕴虚实变化之巧,快刀诱敌,迅芒致命。 在魔司令扬刀再进之时,冷烟徐送映见轻风骤转,回荡风声一瞬划下终止音符。 宛如出现在一幕戏剧之中,伴随着劈面而来的刀芒,眼前景象被魔司令所运刀招霍然撕开一道裂痕,如同平整画布上突然被裁开一道狭长口子,猝然露出掩藏其中之真相! 凌厉刀风惊碎掩目雾霭。 直至此刻,魔者恍才惊觉,暗招锁定目标已然发生些许偏差,不偏不倚正中岩壁邪茧,剖开生硬茧身,露出内中一双冷厉眼神。 术法奇幻缔造微妙时序错乱。 暗自庆幸己身身法速提,“险之又险”避开魔司令突施辣手的石寒尘,复闻四下鬼哭狼嚎,桀桀怪叫,阴风刺骨。 侠者视线微转,同样定在邪茧之上。 此刻,妖绿蛛影赫然攀出邪茧,露出泰半真容。 通体黯色甲壳,锃光瓦亮,长腿前端纤细,寥寥斑纹铭刻周身,诡异纹理却组成了一张狞恶地人脸形态,一共八只闪烁着幽幽绿光地小眼睛就紧贴在它下腹处,蛛丝点缀平添恐怖气质。 察觉魔司令、石寒尘视线,网中人微微仰首,露出尚未蜕变完全之真容,黯绿面庞细鳞密布,蛛形口器环布森白锋利的倒刺,细密平满。 毕竟是魔世出身,对恐怖场景就是有抵抗力,不同于石寒尘倒吸一口凉气,魔司令抿了抿略显干涩的嘴唇,方欲开口—— 却见网中人有了动作。 尖啸暂夺二人心神,身形飞扑重重落地,再抬首,嘴角殷红一闪而逝,采血蛊赫然已被吞吃入腹。 旋即,魔司令直面杀机透骨。 网中人肢节舒展,四条前腿蓦得抬起,宛如钢枪长矛一般骤然刺出,笼罩魔者各处要害,呼啸风声拂起男子额间两缕垂落发丝。 网中人上身扬起,下腹处自然而然的就露了出来,狞恶人脸上幽芒细眼忽明忽暗,充斥森冷恐怖之情绪,昭显对暴戾魔气最为本能的极度渴望。 魔司令浑身发冷,是根植血脉的敬畏之心作祟,思索片刻,勉力压下躁动、雀跃不一而足的心思,红衫疾掠,身形飘然避过来招。 风,在秘洞之间呼啸回荡! 四下人影冲撞,石寒尘鬓角夹着一抹皓白的红发被迎面扑来的风猛烈吹起,侠者干练劲装随风涌动,但双脚依旧伫立不摇,却是不知如何插手眼前战局。 一声狂喝过后,刹那邪光刺目,飞丝纵横,而这不过是短短一次交手之后的第二次眨眼瞬间。 短暂碰撞过后,身影错分,魔者、邪郎复转对峙局面。 蓬乱绿发甩舞如魔,网中人八足立定,冷冷瞪视着眼前血食,方欲趁势进击,莫名气滞之感打断提元动作。 庞大血元未及化消反成当下滞碍。 简而言之,网中人吃撑了。 加紧吐纳暂压功体反噬,邪眼环视,明了前有魔者对峙,后有侠者虎视眈眈。 面对逼命危机,极端求生本能驱使下,网中人名招强运,诡息应邪氛,卷动此地蛛网遗蜕,形成数股幽绿飞丝,邪网天罗无差而发。 蛛索蛮横席卷,劲风在空中形成一声爆响,蕴含着极强的力量。 魔司令、石寒尘均被圈入战局,一者魄影迅走,舞如闭门铁扇,一者双臂交错,鐟天呼变激荡罡气澎湃,稳稳接下来招。 虚晃一招过后,网中人去路瞬变,八足灵动变向,身形一顿一折,直奔洞口而去,欲寻清净处炼化过剩精血,不过几个呼吸,已然不见邪郎身影。 …… 昔日第二次灵魔大战,修罗国度遣派妖邪双将以为入侵人世前驱,而其中主力军队,正是魑鬼。 魑鬼是一种低等魔族,体质孱弱,也无个体意识。 然魑鬼个体虽弱,却能聚蚁成力,恐怖难缠,妖神将蓄而养之,以十年之功,成就十三万之众。 正因此,而唯一能号令这十三万魑鬼的魔之右手·妖神将,成为当年魔世入侵人界的两名领军人之一。 大战过后,魑鬼伤亡尽半,妖神将重伤而逃,虽然并未找到他的尸体,但余下魑鬼却失统领,散藏在中原各处。 “魑鬼、妖神将去向虽不可考,但大抵有迹可循。” 《灵界纪要》大体内容如水经心,皇甫霜刃目光微瞑,自语出声:“那么,魔司令呢?” 这位昔日妖神将下属,以冷静、残酷、智谋着称的悍将在这将近二十年的光阴中,又做了些什么呢? 依循剧情观之,魔司令这段期间最大可能仍是陷入沉睡亦或闭关养伤。 若否,这段漫长岁月足以有心人栽培势力以待将来变局,而对方更不用落入尚且要前往还珠楼谋求援助的地步了。 再联系魔司令对妖神将的称呼,“主人”二字已然透露许多讯息,原剧中如此称呼网中人的,除却魔司令,也只剩下一众魑鬼。 整合这些信息,魔司令出身也呼之欲出了,应当是类似魑鬼异数的存在,修成人身成为网中人手下将领。 因此缘故,二者之间联系或许会更为紧密,如此说来,也就不难理解魔司令先于魑鬼大军苏醒的缘故了。 或许有人会对魔司令的复苏时机有所疑问,网中人蜕变十余次,为何偏生是网十八唤醒了魔司令,莫忘了当时除却网中人,还有一个要素—— “幽灵魔刀!” 昔时魔世霸主元邪皇龙骨所化,具备加成魔族功体效用的幽灵魔刀,对魔世一脉别具征召功能也尤未可知。 不得不说,金光世界中王骨着实是一项很神奇的物品,总是能完成各种匪夷所思的工作。 不过这也不过是皇甫霜刃个人的猜想而已,男子再善筹谋,也无法确保魔司令出场时机能够做到如此凑巧不是么? 不过,即便猜测错误也并不影响其后发展,区别只在于促成网中人破茧的是术者早先藏招,抑或魔者锋锐刀劲而已。 最终尚未蜕变完全的网中人动向,依旧落在术者掌握。 …… 狂奔!不知疲惫的狂奔!没日没夜的狂奔! 周遭景物几经变转,早将魔司令、石寒尘远远甩开,网中人恍若未觉,仅是八足迅动不休,赖以堪堪缓解体内胀痛苦楚。一瞬间,依稀有风擦肩而过,掩去他之视线。 “五行定位·天地归根!”低沉男声响彻耳畔。 网中人猛然停步转身。 蛛影翻身而起,不料反倒投入丛生藤蔓当中,青意森然盘缠束缚邪郎利长肢体,郁木灵息反推静水玄机,霜冷冻气转瞬遍走网中人全身,阻真气而锢关节。 一柄玄墨折扇正正映入眼帘。 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推拢如玉扇骨。 一名身材挺拔、黑衫大氅的人逆风而立,目光看似平静恰如一池无波空旷的秋水,覆掌化去一抹熟悉殷红,那是同源蛊虫之颜色。 子母双分,相隔千山万水依旧彼此感应,聊作定位之用,再合适不过。 束拢折扇轻抵冰冷唇角,皇甫霜刃示意网中人停下玉石俱焚之心思。 生生止住引爆体内气血背水一战之举动,只因在网中人屏息提元刹那,首先就感觉到四周环绕有连绵不绝之势的风。 风很轻柔,一点也不像先前狂奔时听见的呼啸声那样惨绝,此刻网中人只觉自己像是无时无刻不被风包围,或轻柔或冰冷或残酷。 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透心而过的冰凉让人四肢发麻,悬空风刃精准无误,单单划破邪郎肌肤。再进方寸,锐风足可将其肢解殆尽。 点三清·开天光·风行裂千方 第十七章 蜕变大法 皇甫霜刃冷眼看着网中人勉力运功压下血气崩泄之势,收束蒸腾血雾,心下兀自反思着采血蛊尚可改进之处。 异源精血为蛊虫强行凝练所困,本就十分暴戾,网中人吸纳庞大精元后更是亟需立刻找安全之地闭关消化。 但现在,交趾邪郎并没有这个时间。 通体妖绿以披散蛛丝半掩坚硬甲壳,交趾邪郎稍稍仰首,只见蛛身下腹暗纹钩画隐见一张狰狞丑陋蜕变不全的脸。 八足用力震颤不休,宣告源自兽性本能的求生欲望。 “嗯——,”皇甫霜刃以折扇掩面,男声不紧不慢温和文雅:“虽说又是用比的比较快,但如此聊天未免太过麻烦。” 尽管学宗掌握字之传承,但荻花题叶可保证,其中绝不包括蜘蛛语这门语言学分支,自己更没那个功夫揣摩对方举止所带含义,还是用人言对话罢。 话甫出口,不同于随和慢调的疏朗声线,皇甫霜刃五指灵动,快捷无伦,垂手扬袖如执扇拂花,束拢折扇刹那点中网中人眉心。 点三清·开天光·灵引神方 清正灵力冲刷蒙昧心神,抢在勾起阴邪至能反击的关口,皇甫霜刃空闲右手术式再变,自生规律因循元气走势,层层消解邪罗鬼印。 玄清御阴牵动的魔上之招,沿袭功体运行没入其中七处要穴——七星锁元暗自呼应,成就乱兵血咒。 折扇引风流变,四周景物恍若朦胧一荡,旋即网中人但觉思绪昏沉,一点灵识渺渺荡荡,深深潜入名为回忆的汪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啦!” “这搏杀的快感,这逼命的气氛,刺激,刺激啦!” “在黑白郎君所有的对手当中,你算不上是最强,但你无比的韧性,总是勾起黑白郎君一再败你的兴致。” “来吧!来吧!黑白郎君要再败你一次!十次!千千万万次!让你心服口服,永远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黑白郎君!南宫恨!蜕变大法,啊啊啊——”过去,现在,将来,自我的拉锯引得网中人不由痛呼出声了。 [“这本蜕变大法,让你成功,也给你诅咒。你将永远生,你也会永远死。” “你用忘却抛弃你生命中曾有的美好,你用遗忘摆脱痛苦的根源。” “到最后,你终于谁也不是,你只是你,一个别人给你的名字,你也不是你,因为你不复存在。” “我不能给你警惕,因为你连我今日所讲的话,也将遗忘。”] 异调男音回荡耳畔,带着难言的魔力,落入网中人脑海,漾起涟漪阵阵。囚禁心魂的恶毒诅咒,势要伴随他永生永世。 宛若裂魂的极端痛楚过后,网中人垂首喘息,被涔涔细汗沾湿的幽绿发丝紧贴面颊,狭目冷光闪烁,带着难言的清醒。 邪者一字一顿,低沉开口:“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是——网中人!” “喔。”微讶一声不见喜怒,皇甫霜刃抬扇敛袖,慢慢直起身子,“皇甫霜刃,初次见面。幸会了,天下第一邪·网中人。” “灵界之人?”喑哑声线隐露疑色。 灵尊泣幽冥昔日甲子名人贴名列天下第一术,成名之早远超旁人想象,交趾邪郎自然听过其人名号,对灵界妙术亦非全无认知。 “为何出手拦路?” “我为蜕变大法而来。” “直接!”莫名赞叹之语落下,网中人冷笑一声,残酷眸光揭示杀机盎然,“那我是否应该更加直接?” 长生不死的诱惑,足以令任何人为之疯狂,耳闻对方应答,交趾邪郎心下一定,嘴角扬起些许嘲弄的弧度。 “不能!”扇骨轻击对方生硬面庞,皇甫霜刃自信邈然道。 对眼前人自信来源若有所悟,网中人森冷再开口:“那你要如何阻止我杀你?突破术法桎梏虽难,但要抢先引爆血气同归于尽,不难。” 而对习有蜕变大法的网中人来说,死亡又有何可惧?弦外之音无需述之于口,只因彼此早已心知肚明。 “你不但不会想与我同归于尽,还会心甘情愿的交出蜕变大法。在那之后,我替你拔除体内蛊毒,理顺气血运行,双方相安无事,各归己道。” 察觉拘禁术法遭受冲击,男子声调温然如初,神情不动好似无动于衷:“只因,你不会甘心放弃这唯一的生机。” 按下心头无端的荒谬之感,网中人冷笑反讽:“自以为是的狂言,凸显你的无知,网中人之能为岂是你所能测度?小小蛊毒,有何难哉。” “我从未轻视过网中人之能为,而现下与我做交易的,仅是你,一条无名孤魂而已。” 皇甫霜刃折扇徐展,缓缓摇动,话音微微一顿,冷藐斜睨一眼面前狼狈身影,转而续道。 “肉躯精血在千万次的轮回中更易,灵魂在数次生死交关缺憾、补全,现在的你,当真以为自己还是最初的网中人吗?” 耳边刹那如炸雷之音,网中人心神为之震荡,闭目敛息,魔言诡调再度攀上心头——“到最后,你终于谁也不是,你只是你,一个别人给你的名字,你也不是你,因为你不复存在。” 就在此时,四野景致模糊一瞬,再转画布凝实,无声嵌入此间,丹青笔锋依势泼墨,一抹如水碧芒悄然浸散,极易引起人之幻觉。 风声低迷,徐送幽幽花香,醒神照心。 网中人霍得睁开双目,惨绿妖芒明灭不定,一如暗夜磷火,心绪再乱依旧不露于外:“网中人自生于天地,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话语未尽戛然而止,只因男子写意挥扇打断对方之自我感动: “关于你的独一无二,我不禁想替你弹上一首凄凉挽歌,几经更迭,迷失本我,沉湎在昔日荣光中无能自拔,真是好一个独一无二·网中人。” 蓦得,皇甫霜刃似是方才恍然一般:“倘若再度蜕变,下一位‘网中人’岂非同样独一无二。” “你认为重生的网中人还会受你摆布?”眼神闪烁,网中人不由脱口问道,自我称呼的微妙差异揭露到底心防。 “或许。” 渺茫眸光微露浮动心思,言至后来,皇甫霜刃话锋陡转:“即使得不到满意答案,只要多来几次,千遍、万遍,我相信总会有一位网中人能够合乎我之期待。” 声音依旧不温不火,内容却是冷酷的令人心惊:“不过,想必这与眼前的你也并无干系了。” 尾音落下,男子右手无奈平摊,左手扬袂抬扇,扇骨符文自发勾连引灵,化灵成阵牵动玄机变转。 折扇定胸刹那,如画扇面平平浮现一缕似血墨痕,映入邪者眼帘,慢慢刻印入网中人内心深处 徘徊风刃在术者动念一刻,破空启杀。 刺骨痛感不住切割名为理智的弦,神智昏醒辗转间,网中人错觉面前浮现万千孤魂只影,竟是迷失人格反噬而回,一瞬间无穷无尽的过往记忆翻天覆地而来,势要证明独我唯一。 如果给网中人时间,一定能够慢慢将这份庞大记忆消化分解,自然记忆统合不见冲突。 可是他没有时间。 而在皇甫霜刃出言割裂“网中人”身份与独我人格地位的刹那,已然昭告邪者进退失据之处境。 更遑论,早在启灵醒魂之时,便埋下的乱心种子,男子助网中人找回了蒙昧的理智,但这并不意味着嗜血本性的全然消失,二者间的纠缠,此消彼长。 此刻的网中人,是人,是兽,又有谁能说清? 心境本就存在破绽,网中人此时虽觉不对,但耳边声音如浪蜂拥,一音高过一音,就如炸雷轰然响动! “先前我说,我为蜕变大法而来,”皇甫霜刃不紧不慢,以折扇扣入掌心,如玉扇骨束拢合一,“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折扇击掌,如有节奏,似随风音律,男子抬眸定睛,幽深目光直直透入邪者方寸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明了早先风刃刮骨不过逼供所需,但网中人此刻真切感受到生死一线之大恐怖。 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心绪,此刻邪者再无同归于尽,平白为“网中人”作嫁之打算,抓住眼前冰冷残息,哑声开口,转述心法奥妙…… “嗯——,”寻机抽问对方应答如流,确认所述法门大抵为真品的男子沉吟一声,清亮瞳仁此刻和善万分,情真意切道,“先生如此大度,现在,合该由我回报了。” 言罢,皇甫霜刃右手五指一翻,袖中径自滑出一柄轻薄柳刀来,被他顺势捻入指间。 左手化去折扇,如玉指尖抵在网中人僵直躯体之上,灵动掠影,摩挲找寻着其上的脉络血管。 只见男子运刀如风,方寸锐锋划过,只似庖丁解牛般,皮开肉绽,看似眼神疏冷如常,实则脑中暗自推演复现邪者行功路线,同所得口诀一一印证。 武功练到一定境界,肉身肌体便会潜移默化的生出改变,譬如有人精于手上功夫,那他的十指乃至双臂筋骨脉络势必比常人要粗壮坚韧,以便蓄气发力。 故而想要一窥蜕变大法的奥秘,还得自其修习者经络间找寻。走跳江湖,留手防范在所难免,但既承诺襄助治疗病症,皇甫霜刃自会不遗余力。 这岂非就是所谓医者本位的素养吗?风间始看着手中药方,如是想到。有赖宫本总司相帮,少年幸得与早年失散的兄长风间烈,今日的剑无极重聚。 但金光上苍似乎总爱捉弄血缘兄弟,摆脱西剑流控灵术法的风间始,却是惊闻自家兄长在任飘渺的调教下,神智俱丧、走火入魔的噩耗。 发觉剑无极身上同样有灵识受蔽的迹象,宫本总司只好再度寻上皇甫霜刃,因昔日同袍约战缘故,只能飞书传讯相请男子出诊。 皇甫霜刃的动作很快,宫本总司来信的时机也很巧。 正值俏如来转职过后,孤身赶赴西剑流,导引局势回归天允山五方五战定中原的局面。 在原本全然不放在眼中的小辈激将之下,自负如炎魔幻十郎,昂然应下挑战,并率先撤去包围灵界的一众灵忍以示诚意,一派自信魔之甲守身,全然无惧完整黑白郎君挑战的傲然姿态。 灵界危局稍解,腾出手来的皇甫霜刃遂告别梁皇无忌,走了一趟神蛊峰,恰巧救下关心则乱,闯入宫本总司所布禁制,险险死在自家兄长剑下的风间始。 随后,男子施法一探剑无极神魂,这才明了宫本总司求助灵界,观视剑无极走火入魔症状的缘故——右眼伤痕隐露诡氛阵阵,察其气息,分明是傲邪剑法无误。 不同于一般的走火入魔,渡世大怨的魔考层次显然更高一个级别。收回观灵妙术,皇甫霜刃思量片刻,示意风间始在此地稍等,独身前往寻找外出的宫本总司。 一日一夜过后,二人共同回转神蛊峰下山谷之内,两相合力,术者调魂引魄,剑客封剑御气,方才在保证剑无极灵识不受二次伤害的情况下,卸去变种傲邪剑意。 不过,医者毕竟非神,此举也只能保证剑无极情况不会恶化,但并不能解决走火入魔的狂乱症状。 然而,这样也就够了。 失散多年幸得重逢,虽然彼时自家兄长已经认不得自己了,但不管要用多久的时间,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少年立誓要让自己至亲至爱的兄长痊愈。 “宫本前辈,晚辈先前往煎药了。”风间始挥了挥手中药方,示意告退,却是发觉眼前中年怔怔出神,若有所思,“宫本前辈,宫本前辈!” “嗯——”眸光一凝,抽回心神的宫本总司看向风间始,温言出声,“劳烦你了。” “不会!”望了一眼仍处昏迷的剑无极,风间始由衷道,“这是我该做的。” 目送少年身影远去,宫本总司接续先前思虑,眼中更添愁绪:‘从皇甫霜刃的医法特征来看,其出身当是巫教无误。’ 早先皇甫霜刃外出寻找宫本总司,正巧遇上以龟息假死之法骗过月牙泪的宫本总司。“不明就里”的男子蛊术针法并行,这才替东瀛第一剑客“抢回”性命。 不过皇甫霜刃的举动也并非全无作用,至少疗愈了宫本总司同月牙泪对决时身上所受创伤。 毕竟,面对断情绝念状态下的月牙一族,纵使强如宫本总司其人,亦不能保证无伤败之。 但,正是因此,明了恩情欠下的宫本总司方才心头愈发沉重,联系二人独处时男子询问巫教灭族一事的举动。 身为少有的了解巫教覆灭真相之人,宫本总司更深知秋水浮萍之能为。 “倘若要探听任飘渺之讯息,那么他选择的对象恐怕也只有——”心下思虑不停,宫本总司面色更沉。 “还珠楼!” 脚步停在阁楼东南方三里的一处树林之中,皇甫霜刃抬首远眺,头也不回道:“那,便是如今残缺的黑白郎君休养的地方。” 森冷眼神沿袭男子视线看去,聊作感应,确认过气息,是宿敌的味道。 勉励调息抑住杀上还珠楼的冲动,网中人方欲再度开口,皇甫霜刃动作更快,只见男子转身离去,一面徐行一面道: “现在,他们交你了,网中人!” 两道身影交错刹那,折扇引风化灵,自妖绿细眼中拔除最后一处先前所留症结。 血气运行再无滞碍,邪者一瞬若觉海晏天青,大有拨云见日之感。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神智的顷刻恍惚迷失,宣告兽性本能再无法抑制。 七星锁元封禁的不仅是功体,更是拘禁兽性本能的关键,这一思路还是源自天海光流利用封脉针误打误撞压住剑无极起肖症状的情节。 但,不同于剑无极有药物配合安神,缺少魔气激化最终蜕变的网中人,灵识未全的他,眼下还不足以压下兽性反噬。 更遑论,毕生宿敌近在眼前,错觉仇怨终结念头浮现刹那所引起的心神激荡加添理性破绽。 “如此,方为各归己道。” 目送依循执念而行的身影奔往还珠楼,男子长身而立,平静无波落下判辞:“免谢了,网中人。” 余音未尽,皇甫霜刃折扇在手,迎风一展,身形消失。 第十八章 兄弟姐妹 苗王宫 “咚!” 厚实大手攥紧成拳,重重敲在虎皮高座扶手之上。 面对台前,救下生死兄弟——昔日战神,今日叛徒藏镜人后,回宫垂首请罪的苗疆狼主,灰白皮草,面目刚毅的苗王·颢穹孤鸣不由怒上眉山。 “你竟然在关键时刻救走罗碧,还有将孤王放在眼内吗?” 闻言,银灰劲装、腰悬长刀,红发不羁的千雪孤鸣把头一抬,言辞分毫不让,维护自家知交道:“话不能这样讲,罗碧他是——” 话未说完,颢穹孤鸣微微抬臂堵住刀者话锋。 “孤王不想听你的借口。”贵为苗疆狼主,却率先因个人情感违背旨意,这会让寻常苗兵怎么看。 “好吧,事实就是如此,我也不想解释了。” 听出自家兄长话中愠色,更是明了苗王誓要铲除藏镜人之决心,千雪孤鸣背过身去,不再多做辩驳。 “你当他是你的兄弟,又将孤王当成什么?”看穿小弟对外头朋友的处处维护,颢穹孤鸣不由气苦道。 发觉对方语气稍缓,自幼“受宠”的苗疆狼主腰板一挺,应答更是理直气壮:“亲兄弟啊。” “你——!” “王兄啊,”千雪孤鸣转身定定地看着自家兄长,认真开口,“我们与罗碧的交情,又不是一年两年而已,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就能做得那么绝?” 迂回曲折,终究是要为罗碧求情,颢穹孤鸣内心叹息一声,霍得起身,走下王座:“我讲过了,我不能坐视苗疆出现灭亡的危机。” 苗疆祭司预言,史藏联手造成后果,将是苗疆百年唯一亡国卦象。 于公于私,苗王都不能坐视苗疆江山葬送于自己之手。 虎目看向千雪孤鸣,对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颢穹孤鸣总有一份特别的容忍,再次出言警醒,只希望其莫要令自己难做。 “你这是在杞人忧天,毫无根据啊!”身为血性男儿,平素行事义字为先,更是对预言之说嗤之以鼻,千雪孤鸣不由质疑道。 “若能在危机未萌芽之前就消除,孤王会不惜一切代价。”雄主心志如铁,不作分毫动摇。 “罗碧根本就不是你所认定的那种人啊。” “是不是都无所谓,孤做的决定不容改变,违反孤王旨意,任何人也不容饶恕。” “唉!反正我人已经回来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长叹一声更显心灰意冷,千雪孤鸣一派束手就戮姿态,分毫不见反抗意愿。 “孤王理当严惩你,你——!” 眼见千雪孤鸣一幅滚刀肉做派,颢穹孤鸣怒意更甚,把袖一扬,粗粝手指虚点自家小弟,话至嘴边复又止住,空余激动心情下不住颤抖的有力食指。 望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男子,为兄者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沉默少顷,仍是抛开严惩打算。 放下递出右手,颢穹孤鸣撇过头不去看自家重情小弟,冷哼一声,忖度片刻,复又出言道:“赫蒙少使。” “在!”鹅黄圆帽、皮甲覆身、浓眉大眼,从旁随侍的赫蒙少使低首躬腰,恭谨应声。 “执孤王手令,将千雪孤鸣押至苗北,交由北竞王管教。” 此令既出,千雪孤鸣不由浑身发凉,双眼瞪圆看向自家兄长,用眼神控诉‘还是亲兄弟吗?’。 吞了吞口水,刀者方欲开口,殊料颢穹孤鸣下一句更是“会心一击”:“没有孤王的手令,不准他离开苗北。” “喂——,不是吧,王兄啊!” 宛若遭受莫大惊吓一般,千雪孤鸣身形后仰,倒退数步,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委屈发声:“你——,你要将我送到那个地方,让他管教。” 似是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王府求学生涯,又仿佛脑中浮现那道名为“王叔”实为“克星”的灿黄华姿,苗疆狼主心中滋味非常,毅然决然道:“那不如让我死了比较痛快。” “住口!你想再次违背孤王的命令吗?” “你要将我斩首也好,”说着,千雪孤鸣还特地左手横划脖颈聊作示意,竟是贴心提出其它选项,“关进地牢也好。” 瞟了一眼神情冷淡的王兄,刀者少见服软道:“就是不要将我送到苗北啊!” “哼!”对自家小弟痛脚了若指掌,颢穹孤鸣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吗?” “王兄啊,你明明知道——”“你再多说几句,若让王叔知情,有你受的。” 话甫落,只见千雪孤鸣紧闭唇舌,却是从善如流,不再多言。 “有王叔管教你,我也省心,”见此,颢穹孤鸣嘴角微翘,语气放软,“免得再给孤王惹祸。” “赫蒙少使,此事由你亲自押送,即刻执行。”不同兄弟面前温情语调,面对下属,苗王向来不缺雷厉风行的气度。 “属下遵命!”言简意赅应是过后,赫蒙少使快步走至刀者身侧,抬手引路,“狼主,请!” “王兄,”千雪孤鸣咬牙切齿道,“你这招有够狠。” 目送千雪孤鸣远去,收回视线的颢穹孤鸣甩了甩袖,转身处理公文去了。 在千雪孤鸣因史家双子一事苦恼的关口,远在中原,另一对兄弟也在为此事奔波。 冷风凄迷,林叶作响,和着沉重而又谐一的两道步履声。俏如来、雪山银燕一前一后,缓步前行。 “银燕!”蓦得,俏如来驻足转身,唤出小弟别名。 红发挽辫,几缕银丝向后梳理,额间红纹燕痕点缀英武面庞,身形魁梧有力的雪山银燕闻声停步,神情一怔。 “你还在气我吗?” 气恼于自己一手策划,逼杀被百武会群侠视作中原叛徒的父亲,将之逼入九脉峰,并安排人力把守出入口,旨在“格杀”。 望着眼前之人愈发高大的身躯,思及对方在天下风云碑替代亡故的雷狩前辈出战,力压西剑流兵部的超卓表现,俏如来恍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家小弟已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稍稍偏过视线,青年不答,然而有时候,无声已胜过千言万语。 暗纹白衣,袖口镶有银黑双色织锦,袈裟缀有鲜红宝石,映照丹唇与眉间血痕,眉目更显脱俗的俏如来见此,眸光微微一黯。 “你一定对我很不谅解,是吗?” “我可以明白你的难处,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做法。”看着自家兄长日渐消瘦的清俊面容,雪山银燕语气虽是生硬,内容却是放软。 “银燕,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出这句话中意犹未尽之意,雪山银燕不禁开口追问。 俏如来转身抬袖松手,盘腕一串佛珠低垂捻动,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修者复又踱步前行,一面分神开口向身后随行的雪山银燕解释: “众人皆知九脉峰内千回百转,唯有一条正确的通道,连接东西两处出入口,现在父亲与藏镜人皆被逼入其中,百武会与中原人士守住东面,女暴君与苗疆人马守住西面。” 停下身形,打量周围一番,修者这才续道:“表面上看来,父亲与藏镜人万无路可逃,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大哥,你——!”话未说尽,但雪山银燕若再听不出弦外之音,便当真有负金光首智之称了。 “你可知为何我要着急铲除天恒君吗?” 青年摇了摇头,示意不知个中关窍。 “九脉峰易守难攻,天地双部曾有意在此成立据点,但内中毒瘴猛兽众多,不宜久住,最后决定将其当作暂时的避难之所。” 俏如来并不意外对方反应,毕竟这本就是一项秘密计划。 “如遇上西剑流追杀,全员便退入九脉峰,再利用预先挖好的隐藏通道逃出。可惜,天地双部竟意外覆灭,第三条出路也无所用了。” “这样说来……”听到此,雪山银燕不由大喜过望。 “没错,这第三条出路,就是我为父亲安排的活路,所以在逼杀计划施行前,我必须除掉知晓有第三条通道的天恒君,以免计划被看穿。” “大哥,是我错怪你了。”向前迈出几步,左手搭上兄长肩头,青年诚挚道,而内心波澜在修者同样举手拍肩的回应动作下,化作无限内疚之感,“大哥——” 倏然,雪山银燕眉头一皱,隐隐察觉计划漏洞:“大哥,那父亲知晓这第三条出路吗?” “不才兼劣生已按照总门指示,将地图转交史君子,一旦史君子进入九脉峰,就能照地图中的指示逃出生天。” 一道瘦削的风趣身影踏足后方,棉靴履叶簌簌作响,平和男声不紧不慢,似要弥平青年担忧。 “谁?”此间第三者突兀出现,雪山银燕浓眉一紧,抢先拦在自家大哥身前,望向声音来处。 “银燕。”修者轻举小臂按在青年肩头,示意来者是友非敌,俏如来这才抬眸看向对方,“有劳了,云十方前辈。” 顿了顿又道:“原来这幅面具是这个模样,此物当真精巧。” 树影下,但见一人眉目斯文儒雅,令人观之如沐春风,额上落着颗黑痣,瘦长高挑的身子套着件淡黄袍子,举止得体有礼。 眼见雪山银燕面露疑色,俏如来这才将云十方被救,凭借皇甫霜刃所赠面具化明为暗之事向其一一分说明白。 而后考虑到藏镜人亦在九脉峰中,不排除与史艳文狭路相逢的可能性,俏如来最终仍是做下同原剧相同的决定,安排雪山银燕前往把守第三处通道出口。 …… 苗北·北竞王府 “狼主的意思是无心是藏镜人与女暴君所生的女儿?”一把悦耳女声响起,玲珑雪霏心下讶异不已。 个性不羁加之地位尊崇,千雪孤鸣显然非是寻常士兵所能管控,想起好友嘱托,因而率先前往医者别苑,同医天子、寒烟翠二人商谈忆无心身世来历。 黛眉微蹙,思量片刻,看穿刀者此举用心的玲珑雪霏语调泛冷,反问开口:“难道我该劝无心接受有一对丢下亲生骨肉不管的父母吗?” “话不是这样说,藏仔他在忆无心手臂有留下火焰记号,那便是代表她身份的印记啊!”话甫出口,千雪孤鸣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女子美眸更沉,定视面前狼影,一字一顿道:“无心是我和兄长从中苗边界的一处石头堆中捡来的,她石头的绰号也是这样而来。” 强调孤儿身世,不仅是对抛却女儿的父母最为深切的厌恶情绪,更是不欲让义妹卷入父辈所涉江湖风波。 毕竟同病相怜之人最是明了个中难熬。 “兄长之所以为她取名忆无心,也就是因为她有一对不知名又无心的父母将她生下却不担起抚养责任,这个名字要提醒她既无心,便无缘,无缘续,就不必要再追究缘起了。” 她永远会是风花雪月最为珍视的小妹,有他们撑腰护持,忆无心可以过得远比常人幸福。 “他们父女分离十几年,好不容易藏仔才知晓女儿尚在人世的消息,你们竟然不打算将事情告知她?” “知晓了,又能如何呢?何况有时候,知道事实的真相,不一定会比不知情之前来的快乐。” 保护无心快乐成长,是风花雪月的共识,更是花雪二人一份独有的默契,所以他们选择将小天使托付给与世无争的灵界而非苗疆祭司台。 哪怕当初定居交趾边界,一面行医一面探寻忆无心身世之时,花雪二人亦对小妹身世可能性有所考量,并作出备案——交还忆无心与否还需视其是否能过上健全的家庭生活而定。 “你既非藏仔,也不是忆无心,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怎样想,你怎么会知晓父女失散,不能相认的痛苦啊?” 选择性地忽略了花雪二人抚养忆无心多年的事实,想起兄弟托付,千雪孤鸣仍是不改立场,誓要为藏镜人谋得生命中本该有的父女天伦。 无礼一言蓦得触动女子心弦,昔日烂漫问询声历历在耳: [“阿姐,我想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谁?鸮羽族的朋友们都有自己的父母,但我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曾听过只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将我带大。” “我的名字是忆无心,也是哥哥替我取的,虽然你们就相当于我的父母。” “但是,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我真正的父母是谁,为何他们将我丢下,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还有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外面的每一颗石头都有属于他们的记忆,石头仔,也要知道属于自己的记忆。”] 女孩稚嫩言辞如水经心,一若当初懵懂的自己,汲汲追求身世来历的天真模样,玲珑雪霏不由心下一酸。 酸涩情绪转瞬化作更为坚决的信念,是不欲小妹单纯心思为父母为人所打击的由衷关怀,秀美女子抿了抿唇,方欲开口。 修长五指攀上玲珑雪霏肩头,截下女子言辞,玲珑雪霏转过头,仍是那张一丝不苟,很能迷惑女性的俊脸。 女子视线下意识地稍稍下移,闯入眼帘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硬朗下颔线,玲珑雪霏只觉心下没来由得一松:“回来了。” 陈述语句,语声清冷,平白染上些许疑问色彩。 “嗯。” 很正常的问候,荻花题叶却分明听出了话中少见的些许埋怨情绪,顿了一顿,男子思绪百转,碍于旁人在场,最终仍是不动声色道。 第十九章 所谓相思 苗疆,无名树林 “追查了几条线索,却仍查无离尘石的讯息。”诸多努力仍是徒劳无功,尖耳俊容,暗红短打的月牙岚不由懊恼道。 “也许时机未至,爱灵灵扭转了你的命运,是以自己的命为代价,而我们要找寻回灵转生之法,便需要天意赐予契机。” 听出月牙岚心中焦虑,这些天来四处奔波,青年无怨无悔的表现历历在目,莫前尘早已肯定其作为女婿的资格,遂出言宽慰。 蓦得,一片不合于四野景致的流樱粉瓣,泛着别样拔俗气息,随风飘摇,闯入二人视界。 “嗯?”见状,莫前尘眉梢轻扬,五指平摊接过飞花,灵识探入感应个中所携讯息。 “什么——”少顷,灵者霍得睁开双目,秀气面容满蕴怒意,波动声调更显关心则乱,“胡来!” “二师兄,”犹豫片刻,月牙岚终究是依随本心称呼对方,眼见莫前尘罕见失态,匆忙追问道,“如何了?” 灵者转身急急而奔,一面示意月牙岚跟上,一面解释道: “俏如来说服炎魔应允再开天下风云碑之战,中原一方正需要五名人选应战。” 听到这里,青年尚且不觉有何不妥。 “其中天下第一弓·何问天与天下第一枪·雷狩先前均已留名,俏如来找上灵界,大师兄与灵友也允诺参战,关键却在最后一名人选身上。” 男声匆匆,对如今形势聊作交代。 “黑白郎君么?”听出话中未尽之意,月牙岚迟疑开口。 “不错,”脚下步伐不停,莫前尘点点头,“但想要让已经分化具备独立意识思维的黑龙白狼重新合体,就要找一个在黑白郎君心中最在乎的人事物。” 对黑白郎君而言,网中人是永远的宿敌,最能激起两人共同的刺激。因此梁皇无忌打算借此为契机,施以灵界妙术,辅助二人意识融合。 “但这段时间内,我们三人都是无防备的状态,任何人闯入,都能轻易取我们三人的性命。因此我会设下一处封闭的结界,施以全功撑持阵术,直到意识完全融合。” 灵音传信内容如水经心,莫前尘面沉如水,心下焦急更甚: ‘那你有算过,两极意识排斥时所产生的能量吗?你有想过,若护法者守不住网中人,或其它人趁机而入,你如何撑住,这根本是在送死。’ “更何况,这个术法要提高成功率,就要选一个地形,环境最接近网中人的所在,这就表示,那个环境,将是最有利于网中人的战场。” 话说到此,莫前尘眉峰紧蹙,毕竟,愈是深交,灵者便愈是明白,在灵尊引导下,自家大师兄疏冷淡泊外表下所藏的那颗温柔如春水的内心。 为了护住灵尊所要守护的灵界,乃至中原苍生,为灵尊之仇强行出关的他能犟忍愤怒,反替黑白郎君的合体绸缪,只为打退炎魔幻十郎,击溃西剑流,恢复自然循环平衡。 与灵尊之间的情感胜似父子的他既能做到如此地步,为拯救中原苍生的他,无视自身性命安危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刀子嘴豆腐心,更是一心为了灵界着想的莫前尘不也正是看透了此点,方才外出寻找灵器以待将来变局吗? 不料兜兜转转,局面仍是向灵者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所以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混响男声犹在耳畔,是吃人够够的大师兄难得的恳切语气。 “外围既有俏如来相助护阵,那结界之内,能否请二师弟助我一臂之力。” ‘你都已经应允,我还能说什么。’ 按下傲娇心思不提,莫前尘思绪微动,却是下意识地以更好实现自家大师兄目标为出发点而考量。 ‘倘若灵友还在的话,以他的术法造诣,同大师兄合作,当可万无一失。’ 慧眸浅露些许失望神色,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莫前尘放下有些纷乱的思绪,专心赶路。 毕竟,皇甫霜刃因忆无心的缘故,及时驰援,相帮救下叹悲欢、爱灵灵,已是抽空分身能做到的极限。医者无心,更是无暇久留中原。 苗北,北竞王府 “无心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假使让她知晓,她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对她只会是一个打击,非是欢喜。” 男音雅致,从容接下话头,代替点破女子心底言辞。 “你又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啊?” “藏镜人现在生死难测,难道狼主要让无心得到父亲后,又再度失去吗?这样对她,岂不是更为残忍?” 父女天伦非是旁人能所置喙,更是深刻了解小妹心内深藏的对父母亲情的渴望,因此荻花题叶口风不由稍松。 恍若预见到千雪孤鸣喜上眉梢的表情,荻花题叶面露默然,再开口又是毫不留情,点破无情真相:“何况,无心现在还在西剑流掌握当中。” 人都还没救回来,就开始讨论抚养权问题,这样的为父者让自己如何信任? “这嘛,你放心,我答应藏仔,一定会把忆无心救回来的。”自觉为挚交兄弟争得父女团圆之契机,千雪孤鸣大包大揽道。 “那之后呢?” 旁人也许会对这所谓的“场面话”嗤之以鼻,但医者不会,他深知苗疆狼主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决心。 他好像早就料到千雪孤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般 荻花题叶挑只是了挑眉,一对秀刀似的眉毛似要抬到额角边去,质询刀者将无心救回之后的打算。 “什么?” “无心被救回来之后呢?”荻花题叶不厌其烦,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网格眼罩掩去医者泰半神情,以致千雪孤鸣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荻花题叶此刻心情,低沉声线一若其人——明利、凝定,却是不由人不信服。 “无心身世一旦曝光,中原显然无万恶罪魁的女儿立足之地,”说到此,荻花题叶抬目深注眼前之人,撇了撇嘴,“至于苗疆?” 只因一张面皮将战神定义为叛逆的苗疆又如何保证其对忆无心全无恶意,更甚者—— “又有谁能确定被救回的无心,一旦回到苗疆,不会成为掣肘藏镜人的另一张牌?”作为鱼饵钓出“叛逃”在外的苗疆战神。 “王兄他——,不会的。” 苍白无力的辩驳,千雪孤鸣此时方才惊觉相较“感情用事”的玲珑雪霏而言,荻花题叶才是横亘在藏仔一家父女相认路上的最大难关。 “那狼主为何不相请苗王带回无心呢?”荻花题叶出言打断了刀者的辩解。 这番话本该由玲珑雪霏陈述,但出乎医者意料,女子似乎对自家小妹的身世别有感触,坚持在感情层面的立场不让。 一瞬心动,荻花题叶微微垂眸,似是感知到从回来开始,便能察觉的女子低落心绪。 而这一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则是为自家小妹的身世曲折而叹息扼腕的表现。 纱窗外,百无聊赖下本意四处走走散心的雨音霜,从头至尾见证双方为情为义而发生的龃龉,心下涌起难言的欣羡,不由怅惘出声:“兄弟,姐妹——” 喃喃自语,却是分毫不差落入追寻女子芳踪而来的青年耳中。 苍狼怔了怔,自觉触碰到了佳人隐私,一时纠结,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雨音霜率先发现了不知何时伫立在自己身后挺拔身影。 心神转瞬收束,复又带上清冷面具,静静定视着眼前之人,雨音霜本意静待对方开口。 怎料四目交接的那一瞬,却是雨音霜难忍羞赧,率先移开目光,只觉脸上有些发烧,不敢看他。 不知为何,想起昏迷当中,对方是如何为自己急救,更念起刚苏醒的尴尬场景,也许女子自己也未曾察觉,对眼前人总是怀着一份不同的观感。 此时又见苍狼怔怔地看着自己,雨音霜更觉全身都别别扭扭的,她初入苗疆,见了苗地女子的别样风情,也曾想象过自己穿上这身衣物会是什么样子。 雨音霜咬了咬嘴唇,按下胡思乱想的心思,扬了扬右手,示意青年回神,宽松的袖口在苍狼面前拂过,一阵幽香沁入苍狼心底。 “怎样了?” “嗯——” 闻言,苍狼双眸微动,旋即轻咳一声,理清思绪,忍下目睹女子怅然若失神情后,徘徊心头的心疼之感,正色道:“药已经熬好了,霜姑娘,请!” 守礼称谓打破因沉默而显得有些古怪的气氛,雨音霜轻轻的“哦”了一声,径自向自己房间走去。 反观苍狼方面,察觉女子情绪不对,心下真切反思起自己言辞是否失据,一时间,就连雨音霜从他身边走过,都没察觉到。 “咚咚!”长杖敲地之声入耳,堪堪拉回青年心神。 苍狼闻声望去,暗青竹身入目,视线上移反窥全貌,长杖顶端嵌有飞鹰展翼形象,正是荻花题叶为自己所打造,以为探路之用的折桂令。 慧眼停留在医者面上,但见对方嘴角含笑,不无调侃意味的望向己身。青年这才惊觉不知何时,现场只剩下了医天子先生与一时不知何去何从的自己。 荻花题叶一面示意苍狼入内,一面解释道:“王爷知晓狼主被押到此……咳,被王上派遣到此,遂派人来将他带走了。” ‘希望王叔此刻一切安好。’可以想见自家王叔被带走时脸上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苍狼心下默默祝愿道。 “王子心中有疑?”各自落座后,荻花题叶听出沉沉步履声暗藏心绪,平静无波道出己身判断,“因为霜姑娘。”非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不是。”青年回答稍显磕磕绊绊,竟是在医者面前罕见地口不应心。 “哦——”尾音微微拖长,荻花题叶亦不多追问,欲擒故纵的作下结语,“看来此中另有故事。” 话音落下,医者当真守礼,绝不多问,反倒是青年神色拘谨,显得有些不自在。 沉默片刻,苍狼仍是耐不住内心疑惑,问道:“先生,倘若对他人异样情绪有所感触,但又顾忌交浅言深,当如何行?” “等待!”“等待?” “不错,”荻花题叶点点头,接着道。 “倘若对方想法无迹可寻,心防难卸,那就以观待变,或者你现在找不到一个突破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的演变,对方的举动,时刻都能为你提供更多的讯息与机会。” 跨服聊天张口就来,身为王储辅师,荻花题叶总擅长将课堂点滴化入日常对话当中,苍狼也早已习惯,虽是答非所问,但青年依旧是专心铭记先生教诲。 察觉苍狼态度,医者暗自点头,旋即话锋一转,抛却帝王心术的传授,为未来王上的感情方面稍作绸缪: “不过倘若对象是女性的话,那又大不相同了。” “有何不同?”无缝对接,一秒进入乖学生状态的苍狼下意识问道。 “用行动取代一切——”“先生是指?” “牵她的手,搂她的腰,用你的双臂拥抱她,” 一面说着,荻花题叶一面利落上手,以身为范,说到最后整个人已经绕到苍狼身后,伸手拥了拥青年腰身,却是一触而收, “让她感觉你的存在,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依靠,用陪伴去填平对方情感的空虚,疗愈对方内心的苦楚。”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不明觉厉地点点头,苍狼蓦得抬首,沉默片刻,委婉道,“但这样,是否会太超过?” “你对她有救命之恩,更身为苗疆王储,这根本是她的荣幸。” “话不是这样讲,感情方面,亦不能强求——,是了,多谢先生!”话音戛然而止,苍狼这才恍然,原来从始至终,预设立场的并非仅有女子方面,己身由始至终也从未跳脱苗王子的藩篱。 从前青年只觉喜欢一个人就应当让对方幸福,却不知道必要时的自我剖白,真心相告同样是彼此所需。 “所以你想好怎么做了么?”孺子可教,心下满意不露于外,荻花题叶步步紧逼。 “这?”明了症结所在,解法却非旦夕可得,遭受刁难的苍狼一时语塞。 “罢了,”似是察觉操之过急,荻花题叶转而建议道,“自今天起,你每日在她房门正对的空地上种一株相思花,代表你对她的心意。”先从公式学起,再慢慢体悟情感真味。 ‘种花还有这个含义么?’ 闻言,苍狼微微一愣,目光微动,望向窗外,时节正好,蔷薇盛开,那是先生日复一日,雷打不动栽种而得。 一阵微风吹过,粉色花瓣便簌簌地飘落到地上。满园盛放的蔷薇花瓣纷纷而落,显得格外清丽秀雅。 “那么先生喜欢的人,” 活学活用,青年自觉抓住了先生特意种花的原因,联系寒烟翠姑娘自先生口中听到某一名词时,表现出的神伤姿态,望了一眼医者身后,苍狼遂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叫月吗?” 荻花题叶眨了眨眼:“……” “啪!”茶盘脱手坠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见玲珑雪霏静立当场,美眸幽深,看不出情绪。 第二十章 心潮难平 苗疆,北竞王府 因着自家王子脑洞大开的缘故,惨遭背刺的荻花题叶勒令青年今天种花数目加倍。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玲珑雪霏低下头,扯了扯唇角,无声揭过此节,拾起地上茶盘。 娉婷身姿回身再来,女子不言不语,只是替方归的心上人备好热茶,而后默默离去。 望着秀美女子远去身影,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坐在原地的苍狼不由得手足无措,对医者躬身一礼后,乖巧听话地种花去了。 收回感知灵识,确认四下无人,男子这才得空同远在灵界的梁皇无忌心音传讯。 以灵界所传“玄龙挂阵·识言天耳”之术为基,配合阴阳学宗独到的传讯之法,以灵符虚体代替沙蛊元身,远隔千山万水也能彼此交流。 这也正是男子闲居经年,无所事事随手糅合所学草创而成。 荻花题叶如是言道:[不归路上的阵局已布置完成。] 不同于与北竞王心照不宣地看破不说破,生性不羁的苗疆狼主反倒是最有可能揭破医者伪装的人选。 因此考虑到千雪孤鸣会被“发配”到苗北的情况,医者自是无暇在中原逗留,只得匆匆回转苗疆。 临行前能挤出时间,替固守灵界的梁皇无忌在不归路上画好阵局已是极限。 [有劳了。] 十分能体谅男子两边赶场,道者由衷感激,旋即同对方商讨起黑白郎君的合体方案,术法交流聊表心意。 [现下万事俱备,只待网中人一到,激出黑龙白狼共同的意识,我与二师弟便会立即启动阵局,配合他们同时提取体内的真元的举动,来让各自的意识融合。] 浅抿了一口醉里香,荻花题叶身形舒缓半靠躺椅,‘还是自己的地方让人安心啊’,心下如是感慨一句。 不似天性善良温敦的苍狼一般为玲珑雪霏情绪而担忧,以男子对女子的了解,拂袖举动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玩笑终归是玩笑,玲珑雪霏更不会为此乱吃飞醋,所以才会照旧按他喜好准备了一枝时令鲜花,还泡好了茶,放在荻花题叶触手可及之处。 看似宛若寻常,却是无一布置不合乎男子举止习惯。 细节这种东西养成了便不再那么容易改变,两人间无言的默契意味着荻花题叶绝无可能察错对方心情。 [三界混元法阵么?] 温雅男声低沉磁性,五指轻捻摩弄骨瓷茶杯,闻弦歌而知雅意,荻花题叶慢慢道: [牵动天地人三界之力,再借由三界之力,削减原本善恶相斥的原始力量,然后引发自然界中阴阳两极之力,让黑龙与白狼两人意识进行融合,但——] 以阴阳双极正反同流,转善恶相斥回归同源并生,消磨各自独立思想,抓准二者共同的嗜战念头,唤醒本我人格。 听出医者话中仍有但书,梁皇无忌亦无保留心思: [施法过程中,阵内的人——我与二师弟,黑龙与白狼皆是处于完全无防备的状态。只要有人进入阵内,哪怕轻轻一掌,皆能致我们于死地,] [因此一切的关键,皆在是否能守住阵法。依循上次所见,网中人并非全无理智,他所针对,应当仍是由此阵之阵眼,或防御最为薄弱的方面着手。] [阵术中心,三界之力交汇处便是阵眼,乃是黑龙与白狼所待的方位。而吾与二师弟,则处于阴阳两极元的位置,防护最薄弱之处,也是在这两极元的位置。] 纤长二指抵额,荻花题叶揉了揉眉心,颇感棘手,语调难得染上些许苦恼:[也就是说,有两方薄弱环节需要把守。] 考虑到把守灵界分薄百武会部分人力,现下俏如来所能调动的人手未必充足,何况不归路的地形将有利于网中人,如果分成两方,只怕力分则弱。 察觉医者话中忧色,梁皇无忌心下稍感温暖,但仍是温言宽慰道:[不用分力,网中人的进攻点,只有一处。] 毕竟,此阵既分阴阳两极,网中人性质属阴,当然会专攻对他有利的一处。 [啊,对!] 荻花题叶这才宛若恍然出声:[若走阳极之处,网中人将受阳极之克,功力大打折扣,对比另一端有利功体的优势,真没另攻向阴极的道理了。] [但也需要提防对方兵行险着。]荻花题叶思忖片刻,虑及旁人插手的可能性,提醒语落,男子沉吟放下手中茶盏。 “嗒!” 千雪孤鸣举起手中翡翠犀角杯一饮而尽,旋即重重放回托架之上,一双狼眼浑然不为堂上表演所吸引。 不想此举全然落入此间主人视线,但见儒雅男子轻倚御座,酒爵微晃,“痛心疾首”道:“千蒜,不到一日,你就按耐不住了吗?” 轻声慢语入耳,刀者身形不由一抖,只因这语气恰是昔日自家王叔捉弄自己时常有的表现。 “没啊!” 使劲摇了摇头,千雪孤鸣心虚地抓向被体贴侍女再度斟满的酒杯,战术性掩饰对自家王叔“唯恐避之不及”的畏惧心思。 洞彻自家王侄真实想法,竞日孤鸣状似无奈地叹息一声:“口是心非。”而后扬了扬手,示意演武兵士退下,“停!” 接过黑发紫衫的娇俏少女恭敬送上的手巾,递过象牙酒樽,竞日孤鸣抹了抹嘴角。 这位闲散王爷有足够的修养,待得身披豹纹短打的苗兵停止武斗表演,退下后,这才看向眼神闪烁的苗疆狼主。 “千雪,小王究竟是哪里让你不满了?”语调哀怨非常,真真令人于心不忍。 “没啊!” 对自家王叔性格知根知底的千雪孤鸣显然不会轻易被骗到,仍是简单凝练的回应,随后仰首饮酒,掩去真实想法:‘我又不是空仔,那有可能对你说实话?’ “但小王却感觉有。” 俊秀面容上满是不信,好似看穿王侄口不应心,北竞王恍惚凝眸,认真回想道:“回想你被赫蒙少使押来之时,脸上那明显厌恶的神色,直叫小王心痛啊。” 言至后来,更是情绪一发不可收拾,五指按胸恰若西子捧心,灿金圆日项链迎风颤动,带出铃铛声响,更衬其主神态可怜。 听到这里,千雪孤鸣好悬没被酒水呛死:“咳咳咳——” 见状,竞日孤鸣轻笑一声,而后眼神再转,略带期冀,请求出言:“千雪,就算是安慰小王也好,你就不能表现得更为高兴吗?” “啊?” 感情牌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效,原本埋首饮酒的千雪孤鸣这才抬头,一脸讶然。 “有的人一走出就忘了回来,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甚至在他们眼中连医友都比小王来得重要。” 说到此,北竞王更是语气低迷,好似悲伤要逆流成河:“若不是王的命令,想再见他一面,怕是只有在小王的大丧之上了。” “拜托一下,你是虚不是病,别一天到晚诅咒自己,来之前我跟医天子讨论你的身体状况时,他也说你能长命百岁。” 闻言大感头疼,千雪孤鸣半真半假地吐槽道:“何况,你没听人在说,祸害遗千年。” ‘见到的是医天子么?’ 澄亮双眸微动,竞日孤鸣左腿倏抬横放右膝之上,自在举止掩去机巧心思。 肌肤细白如雪的左手轻拍大腿,脑中思忖着医者此行是否单纯,嘴上兀自捉人短处,不失风趣地调侃发声: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担心藏镜人呢?他这个祸害够大了吧?” “不是喔,那不一样。” 嘴角微翘,北竞王反问道:“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不是你的教条吗?” “朋友有难,我怎能安?”低头望着杯中清液,虑及好友如今处境,更为未能完成好友托付而歉疚,千雪孤鸣一时没有了宴饮心情。 酒本就为抒怀而饮,但有些心情却非酣醉可以忘却。 “帮不上手的事情,烦忧也无用。” “只要你放我走,我马上就帮得上手了。”不轻不重地回敬一句,千雪孤鸣也未曾对此抱有希望。 果不其然,言谈斯文得体,仍是婉言拒绝:“我怎能违抗王的旨意。” “反正王兄也不敢对你怎样,你就当作是做一件好事,我会感激你。” 刀者躬身一礼拜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看自家王叔目光慈祥温和,颇见长辈风范,但笑不语。 从小到大就被自家王叔吃的死死的,千雪孤鸣恶狠狠扭过头,赌气再打感情牌:“你总不能叫我眼睁睁看藏镜人死吧?” 好像看到了彼时同窗的少年无理取闹的影子,那是在自己自伤过后再未见过的本真模样。因为从那以后,自己在小千雪眼中,就变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病人了。 此刻竞日孤鸣只觉一股好笑的情绪浮上心头,唇舌轻启,熟悉的声音隐隐含着笑意:“那就将眼睛闭上啊。” 后知后觉地愣了愣,旋即千雪孤鸣双眸瞪圆,好似被自家王叔的言辞震惊坏了。勉强反应过来,刀者咬紧牙关道:“这种话你说得出口。” “这不是最简单的方式吗?”北竞王歪了歪头,似是不懂刀者为何想不通此点一般。 准确无误接收到王叔动作所传递的讯息,千雪孤鸣不由一噎:“你——!” “很多事都是自己无法看破,才会被困住,换一个方向思考,就是另一片的天空。” 说着说着,竞日孤鸣语气丕变,宛若回到学堂岁月一般,言辞逐渐哲学化。 “你就是思想太过直接,以前夫子教授的时候,你就是不用心,才会无法参透这些道理。反正你要在小王这待上好一阵,不如就由小王亲自监督,重新再学习。” 担忧思绪不由自主被自家王叔的节奏带偏,刀者难以置信道:“不会吧……” “会啊!”北竞王眼神一亮,显得认真异常。 满意地欣赏到了千雪孤鸣欢喜到脚软倒坐在软椅之上的动作,男子嘴角微翘,抬手举盏掩去深沉眸光。 眸光澄澈,是不同闲散外表的清醒理智。 ‘很多事都是自己无法看破,才会被困住,换一个方向思考,就是另一片的天空。’心下咀嚼着醒人字句,竞日孤鸣暗自语道:‘希望你莫要令我失望啊?’ “小人苏厉,自然不会让大人失望。”一身紫衣,说话口音奇特的清秀男子恭谨地站在魔司令跟前,低眉顺眼,显得万分无害,“请看!” 说着,苏厉身形微侧,右手平摊聊作指引,指向身后一名形容猥琐的男子,赫然正是为百武会逼杀落水的天恒君。 本意寻找妖神将下落,不想却被眼前人拦住了去路,一番交谈下来,望着苏厉信誓旦旦的模样,魔司令一时也不确定,自己这回是好运还是歹运? 猜测对方此举用心,乃是以人为饵钓出游荡难觅的妖神将,本意此计不过寻常,魔司令直欲转身就走。 不料视线流转间,觑出些微端倪,魔者瞳孔微微放大,“这是——魔源!” 有赖炎魔入灵,获取力量,天恒君一身魔气虽是不足比肩魔世恶灵,但也是如今中苗少见的精纯。 身为北竞王布在中原的暗子,加之魔门世家·灵字分支门主早已投靠苗疆首智,苏厉对魔世恶灵自是有相当了解。 深知魔源奇货可居,男子遂以此为契机,谋求打入魔司令阵营。 扫了一眼苏厉,魔司令心下迟疑,只因不知眼前人来历用心:“身为人族竟会愿意屈身事魔?” “司令大人,小人只是想要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质询之声入耳,苏厉恳切道。 魔司令沉默不语,径自把持着考究目光打量眼前男子,见证对方眼神从真挚,到不自信,再到不安的变化,吊足对方胃口。 昔日妖神将下属,以冷静残酷,智谋着称的魔司令对套取情报自有一番见解。 正如魔司令所预料的那样,只见苏厉喉结微动,好似下定莫大决心一般,这才抬首直直望向魔者,颤抖右手缓慢却稳定的伸向下颌,略一发力,揭开皮下真相。 …… 耳闻医者出言提醒,梁皇无忌心下迟疑,‘特意出言提醒,是掌握某些讯息了么?’ 虑及荻花题叶另一重身份,由不得道者不谨慎以待,直言质询:[灵友觉得该如何布署更为合适?] [网中人逃逸,那石寒尘还好么?]荻花题叶不答,转而问道,[再来,相信梁皇已有腹案。] 天下第一拳遭逢意外,同魔司令战斗因网中人逃离无疾而终,沿途寻觅遇上带黑龙白狼回转灵界的荒野金刀·独眼龙,知晓来龙去脉的他遂与之同行。 梁皇无忌也因此知晓魔司令的存在,原本捉襟见肘的人力又要分去部分,同叹悲欢守护灵界。 荻花题叶遂提议道者在原本布署之上,把阳极交由石寒尘守卫,以待网中人一方行险可能。 至于如若魔司令与网中人合作,全力进攻阴极,有战力极富弹性的仁刀挡关,对方却也难越雷池。 歇了传讯术法,荻花题叶抽回心神,轻轻碰了碰水嫩花瓣,略微感知了一下湿度变化,确认当下时间。 等到熟悉的时刻到了,男子抿了抿唇,仰首动了动脖子,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灵识悄然探出,结果没有发现期待的那道身影,荻花题叶奇怪地眨眨眼。 ‘兴许是有事耽搁了。’ 心下如是宽慰自己,男子直起身子,正面着眼前檀木案。信手铺开江山灵绢,化出梦笔,荻花题叶尝试凝神屏气的将注意力放在桌上。 阴阳学宗的传讯术法可以实现声文转化,早在先前拷问网中人蜕变大法时,男子便在所布幻境中预先设下此术,方便分毫不差地记录下功法要诀。 此刻,荻花题叶要做的只是高屋建瓴,根据自身医道见识对功法稍加断章,摘取当中自己所需要的部分而已。 男子提笔挥毫,笔尖触及纸面刹那复又顿了顿,荻花题叶只觉无缘无故的担忧情绪充斥胸腔。 心潮难平,荻花题叶有些烦躁地放下手中的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屈服地想道: ‘好吧!好吧!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女人心海底针,我现在该做的应该是找到雪,然后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我有多爱她。’ 身体不自觉地先于意识做下决断,细碎清光倏地弥散,原本端坐于案前工作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一阵风过,带来柳叶三两片。一片坠于案几,落在白玉双耳瓶前,时令鲜花一动跌落一瓣。 第二十一章 琴心情心 几株蔷薇迎风而立,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月轮花太过惹眼,花雪二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蔷薇聊寄思念意趣。 此刻四下无人,体态婀娜,面容姣好的玲珑雪霏独处林间,抬手摘下一片花瓣,闭目沉思。 “你不生气吗?” 女声清淡,好似情人呓语,恰恰控制在一种只能被两人听见的程度,传入女子耳畔。 闻言,玲珑雪霏不由愣了愣,忍不住侧头看向对方藏身之处,不解地问:“生气?为什么?” 是的,女子一点也不生气。 先前低迷作态也只不过是为了顺水推舟,让出独处空间,方便安排暗处之人去向,以免荻花题叶行踪暴露而已。 “当然是为了那位叫作月的情敌啊!”女声恨铁不成钢道。 原本只是受雇佣完成雇主任务,不想竟与合作对象结下深厚友谊,只因眼前绝艳女子身上流露的温柔娴静,正是久处黑暗,双手沾满血腥的冰冷杀手最为向往的模样。 虽说一颗心早在岁月磨洗中化作如冰生硬,但见识过太多无情背叛的人,仍希望眼前人能情路顺遂。 先入为主的无心之语,却是莫名牵动如雪女子心绪,玲珑雪霏不由喃喃出声:“倘若在他眼里,月真是情敌就好了。” 倘若真是情敌就好了。 意犹未尽的一句话落在有心人耳中又是另一层含义,“所以你不会连那一步都未曾踏出吧?”女声突然问。 这一句话刹那间就像是点中了玲珑雪霏的死穴,导致她拈花轻嗅的动作都直接停在了半空中。 如同花瓣的鲜红嘴唇下意识翕动,迅又被女声截住。 “所以你是很早已经有了想法,心里面却在犹豫什么?被什么原因所困扰着?” 语音清脆,但语气中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 瞧着玲珑雪霏猛然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暗处之人对猜测正确性已有七成把握。 “我可不关心事实,猜错也好,猜对也好,反正那是你的私事。但如果是我的话,要是遇到喜欢的东西,真的讨厌那种抓不住的感觉。” 玲珑雪霏终于反应过来地抿起嘴,她刚要开口向对方解释什么,幽幽女声复又响起:“别犹豫,特别是像你这样满眼只有心上人的人。” 考虑到医者视觉有碍,遂将他的生活习惯悉数记下,调整自身步调配合对方,只为让男子生活更为便利。 更在男子因故一时难以回返北竞王府的当口,主动找上组织,雇佣暗处之人,并负担起培训确保对方伪装身份的责任。 这份心意,只要不是瞎子(荻花题叶:???)都能看出来。 被年纪小的妹妹揶揄,饶是以玲珑雪霏的性格也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她索性羞恼地摆出一副生气的面孔,果然顺利止住了女声还想往下说的势头。 心下无奈叹息一声,暗处身影脸色古怪地咂咂嘴,一双妙目转了转,尝试诱拐,提议道:“倘若实在理不清想法的话,不妨尝试到外面走走。” “外面?”玲珑雪霏怔怔地重复一句。 “是啊!多出去走走不是很好么,要不然医天子为什么总是外出?” 且不论医者风评如何,但在女声主人看来,对方不过是偷走自家闺蜜芳心的强盗。 俏立花林当中的玲珑雪霏凝视了对方所在藏身地好几秒,直到暗处身影感到不自在,率先露出一缕气机,女子嘴巴这才迟疑地张开,出声回应。 “也许出去了,烦恼的就不只是这些了。” 打量四周,入目尽是再为熟悉不过的优美景致,玲珑雪霏垂下眼帘,声调尽量心平气和,更是不欲对此多谈。 也许在闯荡江湖,看惯南北风光的暗处之人而言,这日复一日的单调景致是桎梏。 但在女子眼中,这已是能够令己身得以避开身世纠缠的一片净土。 在这里,自己可以再像闲居在外时,哪怕出门采买都时刻如履薄冰,只因不知哪位小贩便有可能是生父手下墨者伪装而成,传递交流讯息。 束缚笼中之鸟的从来便不是囚笼,而是柔肠百转的女子心魂。 倘若玲珑雪霏真心想走,天下间又有哪所监牢挡得住昔日紫微星宗逸才的轻轻一掌。 但出去了,也许要面对的反而是亲情,友情,爱情的诸多考验。 秀美女子微别过脸,发丝细密斜影投下,掩住半张脸道:“再则,即便拿世上再美好的风景与我换同他独处的这些日子,我也是决计不换的。” 暗处身影沉默少顷,似是为眼前人愈陷愈深而感到头疼。 女声语气颇有点无奈地问:“问题是,你不是喜欢对方吗?难道一直装作不知道,保持一个自己都不清楚算什么的状态你就满足了?” 与杀手生涯养成的果决个性类似,女声主人对感情态度也是敢爱敢恨的明快作风。 “当然!”玲珑雪霏忽然斩钉截铁地回答,“必须是这样!” 女声哑然,片刻后才说:“所以你是准备深埋这段感情了?” 思忖片刻,暗处身影终究是小心地用“深埋”取代“放弃”二字。 玲珑雪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地说:“不是我准备深埋这段感情,而是这感情为他带来的只有负累,我现在能做的只是把将这份感情可能造成的困扰降到最低。” 无声地叹息一句,又闻女声突如其来地追问道:“你有自信?你有自信忘记吗?不对,你有自信以后再面对那个人也能不再喜欢他吗,哪怕对方找到了自己的那个她?” 玲珑雪霏咬了咬嘴唇,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才低声地说:“没有自信……我也必须这么做才行。因为这么做才是对的。” 言罢,似是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再做纠缠,女子率先开口送客:“另外,你该回还珠楼了。” 玲珑雪霏一面说着,一面轻甩水袖,玉白瓷瓶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不偏不倚落在暗处身影怀中。 “这是——” “伤药。”好听女声言简意赅道。 日久相处,颇觉个性投契的不仅是冰冷杀手。 平心而论,对玲珑雪霏而言,对方所展现的快意恩仇,也正是受限生父重压,求自由而不得的女子所向往的。 没有得不到就毁灭那般的阴暗想法,女子眼下赠予伤药的举动背后心思再简单不过—— 只希望眼前之人能替自己在这世间鲜活地走上一遭,体味自己未曾经历的风景。 “谢了,以及,”说到这里,暗处身影微微顿了顿,“加油!” 明了女子外柔而内刚,决定既下断无轻易变更之理,但女声主人仍是不希望对方抱憾终身,最后一语聊作点拨,寄寓难言期许。 话音甫落,微风掩映落花写意,原本立足的暗处的明艳倩影已然不见。 默送着友人离去,独处如画山水中的玲珑雪霏心情既复杂又激荡,美眸沉凝,仿佛有某种讲不清楚的情绪在酝酿,冲击着她的头脑。 发了半炷香的呆后,她才缓缓吐气,又望了望对方离去的方向,随后低头打量着指间花瓣,小声呢喃,宛若带着无限叹息:“倘若当真如此简单便好了。” 好不容易地抒发出一句心声,玲珑雪霏复又定下心思,莲步微挪,踏出奇特韵律,星罗奇步妙用当中,只想……快点见到他。 高挑身姿蓦然浮现小院门前,秀丽人影先是呈现透明的虚幻状态,转眼凝实成像。 玲珑雪霏微微抿住唇角打量周遭一番,结果没有发现期待的那道身影。见此,女子黛眉紧了紧,似是为二人间的默契有所参差而气恼。 和自家心上人顺理成章“同居”后不久,玲珑雪霏就发现了男子在生活里的一大特点。 似是因视觉有碍的缘故,他日常的行动相当规律,每个时间点会做什么样的事,差不多都做好了计划。 正如先前友人所判断的那样,女子对荻花题叶的作息,日常习惯早已透彻无遗。 除非是意外“加班”的日子,否则女子都能背着手站在玄关前,默念着倒计时,内心用他压根听不见的问候声,欢迎那道从容信步的挺拔身影回到家里。 一开始玲珑雪霏还觉得这样很奇怪,随后她就发觉了其中带来的好处。 比如现在,她很清楚,她能够在什么时间、什么位置,跨过空间和感情的限制,不用顾虑任何事地……找到他。 只不过,尽管两人如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算是很亲密的一对,但玲珑雪霏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能全然掌握荻花题叶心思。 例如眼下,她就觉得自身好像意外地逮到了点什么。 温婉秀目微微一转,猜测男子当是前往安抚苗王子歉疚心思,玲珑雪霏转身起步,方欲前往一寻苍狼踪迹。 蓦得,幽深之音绵绵不绝,恍若润风细雨,点滴沁入女子心头。 将提步伐复归沉定,玲珑雪霏恍然自语道:“这是,琴声!” 言未尽,樱粉衣袂飘飞,恰似乘风归去,轻若柔羽。 循着悠扬飘荡,若有还无的细微琴声牵引,明了个中真意的玲珑雪霏眉眼弯弯,依随曲调点拨而行。 玉足再落地,眼前景致已变,湖心亭外,紫褐的草木枝条上,长满了娇嫩的花骨朵,生机盎然。 一身淡泊宁静的荻花题叶端坐软毡之上,面前横放一张松纹古琴,琴韵雅致,五音宁神。 只见男子双手虚抚莹白细弦,流水似的郢雪琴琴音,自十指挥捺下袅袅而出,像江山岁月、漫漫人生、悠悠长路、荡荡版图,最终定格在欲语还休的潇湘水云当中。 对方的偏爱与心意,不应当成为自己有恃无恐的理由。 心中压抑的情感难能显露于外,眼下荻花题叶能做的,也只能借一曲相酬女子长久以来的无言付出。 身形娴静优雅,步履轻柔无声,玲珑雪霏扬袖往男子往常位置落座,似是定神欣赏着细腻曲调。 往常花雪二人相处,多是女子抚琴,男子聆听,当下角色调换倒也是难得的体验。 玉手轻托香腮,玲珑雪霏情不自禁地盯住了荻花题叶拥有柔和轮廓和棱角的侧脸,审视着他脸上那副她怎么也看不够的专注神态,柔软又带着一丝丝喜悦的神色就从她的眉眼与嘴边流露出来。 只因唯有当下,她才能真切感受到,眼前男子是独属于自己一人的。 第一章 温故知信 还珠楼 阔别多年的医友再度重逢,毕竟医者仁心,杏花君暂按心下怨怼情绪,一探凤蝶境况,不意觑出些微端倪,瞳孔微微放大:“嗯,这是——” “她是三途蛊的宿主。” 靛蓝锦衣,丰神俊朗的神蛊温皇补全冥医未完之语,进而阐明女子如今症状缘由,“三途蛊爆发之后,我虽尽力稳定她的伤势,但效果有限,虽能救命,不死却残。” 自觉对男子调性有所了解,杏花君眼皮一掀,望向身侧男子狐疑道:“她身上的三途蛊该不会刚好是你下的吧?” 遮面羽扇一晃而过,神蛊温皇坦然因应:“正是。” “你既然在她身上种下三途蛊,现在又何必救她呢?” “这是一项挑战。”“挑战?” “三途蛊为苗疆失传的奇毒,据说受到三途蛊反噬的人,将必死无疑,”言及此,恍若兴致更增,神蛊温皇眸光忽亮,掩去眼底几不可察的挂怀情绪。 “我若能破解三途蛊,便能证明我的毒功胜于苗族,所以这些年来,我悉心培养,让凤蝶的体质有了改变,待她痊愈之后,将成百毒不侵之身。” “看来在下今日有幸,能亲眼见识到有人能超越巫教蛊术,”低沉男声突兀响起。 杏花君闻声看去,因而未能看见神蛊温皇一瞬冷冽的眼神。“在下皇甫霜刃,见过冥医前辈,温皇先生。” 区别的称呼十分投契医者心情,但杏花君倒也绝非如此容易被“收买”,“哦,你认识我?” “一代国手杏花君的名号如雷贯耳,身为学医之人的在下自是听过的。”皇甫霜刃恭谨回应。 一言拉回话题,好险被带跑偏,冥医转而问道:“所以呢,你找我、我们来是为了什么?”话说一半瞟了一眼后来男子,杏花君随即改口。 “我虽有医治之法,但凭我一人之力却无法做到,”说着,神蛊温皇躬身一礼,端得是儒雅端方,“所以才拜托医友——” 话未说尽,杏花君霍得从对方身侧冒出打断道:“等一下,别说的我好像跟你很熟一样。” “医友这样说就见外了,”神蛊温皇趁隙再拉关系,“万济医会上,你我两人可是一见如故啊!” “是故没有错,不过是‘顾人怨’的‘顾’,”不提还好,提了杏花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怪我一时好奇跟你接触,害我损失惨重,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 “只要医友在我医治凤蝶时助我一臂,我定不会有所亏待,”明了自己这次非出血不可,神蛊温皇倒也并无吝惜心思,“无论医友开出什么价钱,我都已经做好准备。” “呦~”似是为对方爽快态度所震惊,杏花君挑眉道,“这次怎么这么干脆。” 在自家挚交熏陶下,毕竟凡事多留了一个心眼,冥医好奇地问:“话说回来,为什么一定要我,你不是有一个朋友医术也不错吗?” “千雪的专长在药理,”羽扇翩摇,分毫看不出打伤好友义女的心虚,神蛊温皇抽丝剥茧,分析有理有节,“但我需要的是针法上的帮助。” “那医天子呢,我想他的墨悬针法总该能能满足你的需要了吧?” 昔日花雪二人一行神蛊峰,临别时神蛊温皇特意送了二人一封书信,当中便书有万济医会的存在,并附有一封推荐信,给足二人出府的理由。 但人情并非这么好拿的,尤其是智者的人情。医天子第一次参与万济医会便撞上磨刀霍霍,要找神蛊温皇定孤枝的杏花君。 因着是由神蛊温皇推荐的缘故,加之对方那次“恰巧”因故缺席,医天子因而吸引了冥医当时大半火力,牺牲不少珍藏医者这才险险脱身。 不过交情也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也正是仰赖医道前辈点拨,医天子方才推陈出新,针术造诣更上一层,将点睛灵指化入针法。 怀着难言的期许,医者遂将之起名墨悬。 话说回头,微不可查地觑了冥医身后静立男子一眼,神蛊温皇解释道:“近日北竞王身体每况愈下,医天子无暇分身,只能仰赖医友了。” “还真是会利用人啊,”杏花君踱步思忖片刻,倏地想起另一位病患,“嗯,要我帮你可以,不过这次我不收钱。” 闻言,神蛊温皇如水眼泊微颤,却是静待下文。 “我要凤蝶身上的万毒血。”杏花君直白道。 “要万毒血,”不合平常作风的行为令人瞩目,神蛊温皇心念电转,“医友是要用此血研制药方吗?” “没错。”最是明了神蛊温皇这类人难缠,杏花君遂大方承认。 “竟然要用到万毒血,想必此方必定是世上少有的奇药。” “对医术有兴趣的人不是光只有你,医治之后,她的血就不再具有万毒血的特质,这么难得的药引,我怎么能放弃呢?” 听到话中关键,神蛊温皇、皇甫霜刃无声对视一眼,确认在场知情人数,随后默契收回视线。 抢在引起冥医注意之前,神蛊温皇忧虑再开口,言辞设身处地为杏花君着想道:“但万毒血的毒性猛烈,难以掌控……” “这就不用你来操烦了,”冥医把手一挥,“就让我们各自挑战不可能的任务吧。” “嗯~”杏花君倒是爽快答应,此刻反倒换神蛊温皇故作迟疑了。 见状,冥医假意激将道:“只不过向你讨一滴血而已,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好吧!”决断做下,神蛊温皇作风陡转雷厉风行,右手一翻化出精巧瓷瓶。 旋即神蛊温皇羽扇倏动,精纯指劲透彻凤蝶娇躯,导引气血运行,压抑蛊毒残息,无形气旋盘桓瓶口成就莫大吸力,丝缕抽出奇异血元,落入瓶中。 报酬既成,神蛊温皇遂痛快交出,“万毒血,奉上。” “好,你要我怎样帮你?”接过瓷瓶,冥医神色一正,开始关注起诊治过程的详情。 “我会用药刺激蛊毒,在引导蛊毒运行,将之逼出,但她胸口之伤伤及心脉,为避免过程中蛊毒进入脉门,请医友封住她心脉周边之穴,隔绝毒性。” “那皇甫霜刃呢,你该不会真的只是请他来看你是如何超越巫教的吧?”听了大半疗程,独独没有对男子工作的安排,冥医遂不解开口。 “这也是一项挑战。” “哦?” “挑战蛊毒爆发后余下毒质是否有继续存活栽培的可能?”皇甫霜刃默契接口道。 “不错,这就要看皇甫所提出的嫁接之法是否可行了?”回望的视线深意隐隐,神蛊温皇言辞颇见和善劝勉。 “难题,方有挑战的价值不是吗?”说着,皇甫霜刃扫了一眼榻上女子身影,“何况,在下自信,当不会令温皇先生失望。”有备而来,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个性诙谐幽默,提携后进不遗余力,更是有心狠狠敲神蛊温皇一笔,杏花君遂出言替皇甫霜刃斡旋道:“所以你打算付给他什么呢?” “唉!”神蛊温皇轻笑摇头,好一幅交友不慎的作态,“看来医友是一心要我出血了?” “看你这家大业大的样子,难不成还要占小辈的便宜不成。” “罢了,总是要我吃亏便是了,不知医友觉得怎样的价钱合适呢?”言到后来,狭长眉眼目光灼灼,看向皇甫霜刃。 “这嘛?”杏花君同样看向男子,示意对方开口讨要报酬。 独对两位医学大拿目光审视,皇甫霜刃却也不怯场,坦言道:“据闻巫教为秋水浮萍所灭,不知这巫王令是否同样落入还珠楼主掌握。” 洞悉称呼微妙变化背后所藏真相,神蛊温皇沉吟一声,在眼前男子“不安”的注视下,接受皇甫霜刃所开价码:“好,我允了。” 言罢,靛蓝身影自袖中摸出一面材质映光,颜色变幻的古玉令牌来,交付墨衫男子手中,“令牌在此,汝可要拿稳了。” “这样大好的机会就换一面令牌,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见状,杏花君向皇甫霜刃认真建议道。 “诶,需知温皇向来以诚待人啊,”羽扇掩面佯作难过,神蛊温皇辩解道,“一个足以成为天下第一的机会还不够贵重吗?” 巫教令牌是死物,难得的却是个中所藏玄机。 自觉领会到神蛊温皇弦外之音的冥医对此嗤之以鼻:“切!” 而后杏花君话音浅转,无心于此多做纠缠,回归诊疗商讨:“封心阻脉若是稍有不慎,神仙难救,你确定要这样做?” “委托医友,正是为了医友这手绝妙天下的织命针。”神蛊温皇诚挚恭维道。 “别褒,没安好心,”浑身恶寒地颤了颤,制止眼前人继续下去,冥医话锋一转,“动手吧!” 一声“动手”,神蛊温皇快步上前,喂女子服下独门药丹,五指流利点拨,毒功瞬运,真元反逆巧变,无形操纵蛊毒游走。 “织命针!” 杏花君眉心顿凛,配合温皇引毒之举,运针如飞,封心阻脉,分毫不差,行针走穴挥洒裕如,凤蝶一时竟是失了气息。 皇甫霜刃妙掌一翻,霜皎蛊虫浮现当中,右手骈指一点,激化活体复苏,坚韧菌丝倏尔蔓生,急窜探入女子胸口创伤之处,源源吸纳凤蝶体内邪毒脓液,透亮蛊身顿染一片漆黑。 “呼——”伴随余毒拔尽,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三方医者默契收招。 修长二指探脉一察凤蝶如今境况,确认无虞,神蛊温皇这才放下心来。 “如何呢?”对医术从来不乏兴趣,先前所言并非虚妄,更是深知三途蛊此前名列天下第一奇毒,杏花君不由好奇地问。 “蛊毒已清除,她虽然虚弱,但性命无忧。”只觉莫名松了一口气,神蛊温皇背对冥医,不带情绪地回应道。 “那就好了,既然人已经没事,那我也要告辞了。”正气山庄里还有一个重症患者等着医疗方案呢? 但再忙,杏花君也不会忘记讨债,尤其对象还是神蛊温皇:“但血枯蝉的事情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有了万毒血,还抵不过吗?” “一事归一事,你还欠我一只血枯蝉。”深知智者说话的弯弯绕绕,冥医一点也不想被绕进去,遂率先出言敲定彼此债务关系,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唉!爱计较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啊!”目送杏花君离去,神蛊温皇叹息一声,目光微转,又是落在榻上紧闭双目,尚处昏迷的凤蝶身上。 至于皇甫霜刃,早已识趣的离开了。 离开还珠楼的皇甫霜刃,缓步穿行在小树林间,松了松有些绷紧的肩膀,心下颇觉不虚此行。 原剧当中为了治疗凤蝶,神蛊温皇只请了冥医杏花君一人,是自信只需要针术配合就能功成。 那么今生呢,早知神蛊温皇会因凤蝶被剑无极重创,蛊毒逆行的缘故前往巫教找寻三途蛊转换媒介的男子,又怎会放过这个同还珠楼主交易的机会。 在前往交趾救下石寒尘之前,皇甫霜刃便抽空走了一趟巫教遗址,于焉留下不少医者特意为此栽培的蛊虫。 更为关键的是,当中若有似无流露的些许翳流尸蛊性质,已然告知神蛊温皇插足之人身份。 当然,此蛊也难不倒天下第一毒,此举也只不过是释放出一个信号,毕竟荻花题叶也不希望自己的行为被解读成挑衅。 为了率先表达善意,荻花题叶深知只能由凤蝶着手,医者可是绞尽脑汁才研究出了造血蛊,以确保同物转换后能留住三途蛊爆发后,凤蝶身上万毒血的特性。 虽说万毒血毒性猛烈,但既号毒邪,神蛊温皇自有解决把握,但能保全岂非更好。 更何况荻花题叶选择的时间也很巧妙,在秋水浮萍下一步打算约战宫本总司的当口。 明了此战凶险,男子因而毛遂自荐,给了神蛊温皇一条新思路,同样出身巫教的皇甫霜刃,对自家失忆宗女自然会有着相当忠诚。 汝死后,汝妻女吾养之,汝勿虑也。 当然,直接这样说会被打出来。一若神蛊温皇先前所言,这是一个机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机会。 还珠楼的情报网荻花题叶可是眼馋好久了,所谓的“巫王令”不过杜撰,实际上男子想要的是象征还珠楼主地位的令牌。 神蛊温皇也很大方,不介意闲时落子,给将来的北竞王造成相当困扰,毕竟左右胜负的快感总是如此令人欲罢不能。 ‘透彻彼此下一步是良好合作关系建立的开端,荻花题叶,你的下一子,能让我期待吗?’ 确认凤蝶无恙,一身轻松的神蛊温皇遂转步待客厅,一面心下思量着插足新局可能,一面举手添茶,香茗待客,静待宿敌告别。 不过看来今日这位还珠楼主注定要多等片刻了,望着眼前气度非凡的赤红身影,皇甫霜刃有一种被命运捉弄的错觉。 第二章 东瀛军师 离开还珠楼的皇甫霜刃,方欲转向再往灵界。 路上,又闻沉定步履声入耳,东瀛军师、江湖异人不期而遇了。 察觉深湛武息,皇甫霜刃面色不动,行路步调从容如昔,径自与之擦肩而过,心中暗自警惕:“这个人?” “这个人?”同样内心有所揣测的还有迎面而来的男子。 但见其人面如冠玉,红发梳理整饬,竖披刘海半掩慧眸,手持折扇,红装内衬雍容,外罩白衣点缀流云赤纹,一身恢弘气度——正是东瀛西剑流的军师,赤羽信之介。 “他走来的方向?”这是联系早先情报,对其人来历有所挂怀的赤羽信之介。 “他前往的方向?”这是依循剧中所得,考量到当下时机与对方根基,对面前之人身份有所猜测的皇甫霜刃。 二人错身刹那,不约而同地微微偏过视线,而后走出了几步,又默契地停下步履,转身面立彼此。 “阁下先前离开的所在——”“先生将要前往的所在——” “可是还珠楼?” 同频开口,相仿的句式与发言,着实令旁人错愕,可惜,双方皆非常人。 幽深瞳仁不意划过细微锐芒,赤羽信之介又闻男子问询之声:“敢问先生名号?” “赤羽信之介。”古雅乡音聊作自我介绍,伴随尾调落下,红檀折扇自在和声,落入东瀛军师掌心。 “原来是西剑流军师,大名鼎鼎的信之介大人,”目光恰到好处露出一丝了然,江湖异人“诚惶诚恐”道,“皇甫霜刃失敬!” 但联系到如今天允山决战,西剑流战败,炎魔幻十郎身亡的消息,这所谓的“大名鼎鼎”就不知潜藏了多少讽刺意味在当中了。 所幸,以东瀛军师胸襟,倒也不至于咬文嚼字,介怀对方言辞中的些许无心之失,赤羽信之介低沉开口:“灵尊门下?皇甫霜刃。” 对质询重音置若罔闻,佯作听不出话中潜台词,男子不由疑惑发声:“赤羽军师怎会认得在下?” “阁下行举留下轨迹,驰援灵界一战,轻取吾西剑流六部之三,”眼前人避而不答之举早在意料之中,言至后来,微露弦外之音,“如此奇人,怎能叫赤羽不留意呢?” 然而有着这般能为的“灵界之人”却单单缺席了天允山之战,如何不让人怀疑? “啊!”皇甫霜刃仿佛这才明了对方真意,“看来是皇甫霜刃因私废公,恶名远扬。” 灵界虽地处中原,但在男子眼中,灵人与中原人也并不能画上等号。 情有亲疏,爱有等差,同样秉持这等观念的赤羽信之介自是不难能理解此种想法。 但东瀛军师也并非轻信一面之辞的人,沉默少顷揭过此节,赤羽信之介出言宽慰道:“阁下过谦了。” “天允山决战不久,西剑流全员受困正气山庄,如今赤羽军师独身前往苗疆,”稳稳接下来自对方的试探,毫无回敬作为绝非皇甫霜刃作风。 “在此敏感时期,莫非是另有目的?” 或许赤羽信之介前往还珠楼只是前哨,实则欲以此为跳板争得同苗疆合作契机,进而卷土重来犹未可知? 毕竟揭穿苗疆战神身份,苗疆称得上欠西剑流一个人情,联系中苗世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合作对象了。 “阁下不用多虑,吾的目的,与阁下的顾虑非为相同,” 赤羽信之介折扇倏展,袖袍飞扬坦坦荡荡,灰褐色的眼眸通透明亮,更衬败者磊落。 “倒是阁下话术高明,表面以礼待之,轻描淡写间,却有试探之意,赤羽折服。” “皇甫霜刃好奇之心,却受猜忌,果真是做人失败。”分毫不见话术被揭穿的心虚,皇甫霜刃微微摇头,状作痛心道。 “阁下此行,想必是要一会神蛊温皇吧?” 蛊毒修为稳压西剑流医部之长,又于天下风云碑再开时分入世,如此猜测合情合理。 “不愧是赤羽军师,我之动机,皆被洞悉。”男子由衷赞叹。 清冽眸光澄澈非常,赤羽信之介反身踱行片刻,直言点破眼前人小小机心:“阁下又以退为进,要我放松戒心。” “看来赤羽军师,果真对皇甫霜刃存有戒心。”素来懂得抓大放小,皇甫霜刃避重就轻早已轻车熟路。 “哈!”宿敌交锋偌久,不知不觉染上些许坏习惯的赤羽信之介轻笑一声,直面墨衫男子认真道,“又被套话了,真诚一点吧。” 皇甫霜刃眼神一正,声调沉稳听似不拘言笑,显得分外认真:“皇甫霜刃向来诚心。” “是否真诚,端看阁下是否愿意告知灵界战后汝之动向了?”或者换个问法,告知阁下来历。 此问既出,揭破彼此心知肚明的真相——赤羽信之介此举试探并非为己,而是为了施恩与西剑流的俏如来绸缪。 新局将启,倘若再有一个来历成谜,却依稀与神蛊温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留在俏如来身边,那俏如来的下一局可就当真毫无赢面了。 为人恩仇分明,力所能及之下,赤羽信之介自是不吝于襄助一臂。 此举无论成败,疑心止于将返东瀛的西剑流军师身上,对即将成为中原领导的俏如来而言会是最好的局面。 “哎呀!”宛如后知后觉地懊恼一声,皇甫霜刃喟叹道。 “赤羽军师说我以退为进,你自己却是以进为退,故意表露不信任,要在下和盘托出这样真的好吗?用赤羽军师的话来说,真诚一点吧。” 一言方落,又见皇甫霜刃衣袂虚抬,玉骨折扇轻抵额心,喑哑语调浅露无可奈何:“但如此试探下去,终究不是了局,终究还是要我率先做出让步啊。” 闻言,赤羽信之介眸光闪动,沉吟道:“赤羽洗耳恭听。” “离开灵界之后,我走了一趟苗疆巫教遗址。” “原因?” “巫教灭族惨案。”毕竟魔门世家况有所谓的灵字分支存在,巫教有名唤翳流黑派的分支又有什么稀奇。 “秋水浮萍·任飘渺。” 平静无波七字脱口,赤羽信之介道出男子希望自己所得出的结论,实则内心反复推敲此言真假。 ‘一身蛊术的确与神蛊温皇颇有相通之处。’ 虑及皇甫霜刃疗复宫本总司所中冥月血煞伤势所用手段,赤羽信之介相信好友判断,但眼前人,当真会是巫教遗孤吗? “昔日秋水浮萍剑九轮回灭巫教全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即使侥幸存活,进入仇者一手建立的还珠楼尚能全身而退,如何在立场上取信于人。 “巫教宗女尚在人世。”冷硬语调稍作纠正。 旁人听来,皇甫霜刃言下之意或许是要暗示巫教之人尚未悉数覆灭,精神象征仍存,巫教依旧存在,此番坚持不由令人感动。 但在赤羽信之介听来,则与暗示无疑:‘特意在当下提及,嗯~?’ 巫教,三途蛊,任飘渺,神蛊温皇,宗女等诸多名词如水经心,于心内逐一串联。 以下是头脑风暴时间 赤羽信之介折扇微抬半掩俊朗面容:‘以丑孔明所说,巫教灭于任飘渺之手,但神蛊温皇身边的侍女凤蝶却是巫教所研发的三途蛊宿主。’ 皇甫霜刃眸光平静一若静水流深:‘苗人剽悍,崇尚毒蛊并以身养之,借蛊虫毒性猛烈程度划分阶级高下,能成为天下毒首宿主的凤蝶在巫教当中的地位自然也呼之欲出了。’ 三途蛊爆发之后,凤蝶身份暴露,也是于焉皇甫霜刃这才知晓,原来灭门仇敌,竟是宗女最大的恩人,更是如今唯一能拯救因三途蛊爆发,陷入濒死的凤蝶之人。 如此一来确能解释男子全身而退的缘由,毕竟于神蛊温皇与皇甫霜刃之间,有凤蝶作为缓冲存在。 一根根收拢扇骨,隐去朱红扇面,复见疑惑浮出心海,赤羽信之介眉梢微扬:‘但,还有一个问题。’ 缘何如今突兀想起前往巫教遗址探查。 ‘任飘渺再出的讯号是其一,’皇甫霜刃眼睑稍垂,照见其人冷寂,‘另一方面,苗疆狼主吸引有心人视线走了一趟巫教遗址,采得三途蛊蛊种。’ 相信赤羽信之介早就经由丑孔明之口获知此情报了。 ‘此行为无异宣示中苗尚有三途蛊宿主存在。’折扇轻敲掌心若有节律,赤羽信之介心下思忖道。 而效忠宗女,对巫教有着强烈归属感的皇甫霜刃在族地留下后手再正常不过。 ‘察觉蛊虫禁制被触发的我,因而前往苗疆观视,依循线索探查过程中,听闻天允山神蛊温皇突发一掌,引爆三途蛊的消息,遂找上还珠楼。’皇甫霜刃内心稍作补充。 自此,一条完美解释男子离开灵界后动向的故事链就完成了,顺带还给皇甫霜刃这个马甲上了个户口。 既有默契,何须多言;若无默契,无需多言。 话,都是皇甫霜刃在说,判断与线索串联,却是赤羽信之介在做。 心思百转千回于外界只是匆匆一瞬,已然获得所需讯息,更是明了多谈无益,赤羽信之介遂大方结束这段无声较力。 颔首致意彼此告别,皇甫霜刃目送赤红身影迈向还珠楼,一双眼睛恍若空无明镜,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会被人相信的,才能成为真相啊!” 此番说辞能取信常人,但却未必同样适用于心思敏锐的赤羽信之介,毕竟这位东瀛军师可是在客场作战的情况下,率先接近神蛊温皇,任飘渺一人双化真相之人啊。 更何况,赤羽信之介眼下要去会见的,可是那位向来“以诚待人”的神蛊温皇。 话术交锋中埋下一点猜忌的种子,相信难不倒洞悉人心的还珠楼主。 届时“真相”蒙上名为“虚伪”的轻纱,皇甫霜刃自不能同先前一般深得正道信任,被委以重任。 ‘但这样也不差。’北竞王府之内,斜靠软椅之上的荻花题叶收拢回忆思绪,心头如是想道,毕竟男子本身就无过多插足九龙天书之局的打算。 伏羲深渊开启,魔世入侵才是最好的结果。 想想默苍离对俏如来所说的话吧——“这个局中的帝鬼只是过程,你,才是结果。” 为了铸心能把修罗帝王当作陪练,倘若没有魔世入侵中原,那么擦镜怪为自家徒弟选择的练手对象会是谁呢? 这个结论太过恐怖,荻花题叶拒绝继续想下去。 因此对于这段剧情,男子的方针是偶尔出山救救人、攒攒人脉,顺带给扑街作者省点笔墨,没有太多依靠先知先觉大杀四方(虽然在这个智者写剧本的世界也不大可能)的想法。 正当荻花题叶兀自沉思之刻。 方与“医天子”诊视完北竞王近况归来的玲珑雪霏见此,樱粉衣袂拂过桌面将茶放下,柔若无骨的双手颇为熟稔地攀上男子肩头,如葱玉指揉捏平缓自家心上人略显紧绷的肌肉。 一身男装作医者打扮的幻幽冰剑目睹此情此景,摇了摇头,腰身一拧,身影化变隐入暗处,眼不见为净。 裙幅褶褶如桃夭灼灼,流泻华美雅致,臻首微低,婷立女子俯身靠近荻花题叶,温婉问道:“又有难处?” “今天我被当成了坏人。没办法,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像是坏人。”蒙头盖面不仅是高手标配,更是阴谋家的注册商标。 身份隐瞒是必要,因此谎言在所难免,但多番相助正道攒下的人品依旧比不过“以诚待人”的有口皆碑,这不由令荻花题叶很受伤。 于是他道:“貌似我被别人划入灰色地带了,我的信用真的有这么差吗?” 闻言,玲珑雪霏先是一愣,美眸眨了眨,接着低低地笑出声来,贴着荻花题叶的耳朵,吐气如兰。 “至少,有人永远会站在你这边。”会永远相信你说的话。 “咚咚咚!”叩门之声突兀响起,守礼男音传入房内,“先生,苍狼求见。” 花雪二人对视一眼,秀目、空眸两道视线交错瞬间,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笑声中泛着难言的温柔。 第三章 琴刀相依 北竞王府,医者别居 “所以霜姑娘已经被送往正气山庄了?”一把温雅男声突兀响起,换来的仅是眼前狼影一声“嗯”的冷静回应。 抿唇沉思片刻,荻花题叶按捺不住心下好奇,问道:“王子不后悔吗?” 将一见钟情的对象送回战败的原本流派,等待公审,这是怎样的直男思维才会有的作为。 然而无论是原剧的苍越孤鸣、抑或今生的青年苍狼,始终双商在线。因此男子会做出这种行为原因也很明显了。 苍狼没有正面回应荻花题叶的问题,但无声凝望“罪魁祸首”的视线显然颇具威力——谁让一手栽培自己的医者太师有那么些与众不同呢? 平心而论,闯荡江湖快意恩仇无疑是令人心向往之,但前世自幼生长在红旗之下的异世之灵偏偏对所谓的“我颠覆了一整个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嗤之以鼻。 爱一个人不应当是毫无底线的护短,倘若如此同一面上帝视角批判原主角三观不正,一面大开后宫,拉踩他人,自诩这是拯救女角命运的穿越者有何不同。 荻花题叶希望自己欣赏的人能有美好的结局,也愿意为此而努力,但这前提也是对方的三观大体正确,值得拯救。 而苍越孤鸣,就是这样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眼前青年,有着笑禅的善良,山龙的随和,将来的行为更证明了他有为子民放下私仇的胸襟,怎么看怎么令人满意。 而对雨音霜的去向安排更证明了对方更无因私情而废公理的错误观念。 思虑至此,荻花题叶心下激赏更增,考量到青年心情,真切再出声:“辛苦了,苍狼王子。” 闻言眉峰稍松,却是想起另一桩事来,苍越孤鸣歉疚道:“谈不上辛苦,倒是关于忆无心姑娘,苍狼要说一声抱歉。” 前言不搭后语,却是相处经年的默契天成。 苍狼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安慰,正如先生所教导的那样,做错事才需要在他人的引导支持下重回正轨,行事俯仰无愧的青年又何须他人告知自己行为正误与否。 深知医者为人,更是心理素质非同一般,苍狼很快就明了荻花题叶口中“辛苦”的另一层含义—— 知晓自己请求雨音霜在前往正气山庄之前,先行奔赴西剑流释放被擒拿囚禁的忆无心的打算被看穿。 本意为医者着想,想将对方小妹带回,不料个性倔强独立的忆无心率先婉拒青年好意,以致苍狼衷心准备,给予医者的惊喜胎死腹中。 所幸,小天使并非不通情理,尽管有心探索身世,但也从未片刻忘怀过自家兄长爱姐。 “这是忆无心姑娘托付苍狼转交的礼物。” 说着,青年右手一扬,麻色短线悬在苍狼指节之上,镜头稍稍下移,恰是一串做工精巧,用材考究的琉璃风铃,暖阳照耀下呈现琥珀的色泽。 目送苍狼身影远去,又瞟了一眼不住把玩手中风铃,好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的荻花题叶,玲珑雪霏奇道:“汝不打算安慰安慰苍狼王子吗?” 也许荻花题叶自己也未曾察觉,翳流军师对与人待物时始终仁慈宽厚的苍狼怀着着一份莫名的亲切与歉疚。 而这一切身为旁观者的玲珑雪霏却看得分明,明了医者对苍狼王子的关心丝毫不逊于风花雪月同修之情,甚至犹有过之的女子这才有此疑问。 “孩子长大了,要学会自己走出来。” 实际上医者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而立之年,大不了青年几岁,然而如此称呼却不给人以唐突之感。 把玩风铃的动作微微一顿,虑及苍狼所提熟悉名词,荻花题叶面色陡然一正,“倒是关于无心,我另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说着,男子手腕虚震,绵柔掌劲别见太极运化之妙,六角风铃激射而出,直直奔向房门风檐。 玲珑雪霏素指轻抬,一缕冰华化作锐利剑光后发先至,洞穿门檐留下细微孔径,铃上钩索落入当中,分毫不差。 掌风最后一分余劲化成清风徐送,拨弄风铃带出玉石琅珰交响。 清脆颤音幻出无声波纹弥散虚空,实则巧妙布下掩神奇术以欺骗人之五感,隔绝他人探查。 衣袂飘飞,玲珑雪霏这才落座,干净透亮的灵动眸子直直看向荻花题叶,男子语调舒缓:“我在中原再度发现了傲邪剑法所留余息。” 与忆无心同样作为风花雪月的一份子,甚至因为故乡的缘故关系更为紧密的无情葬月,有消息了。 甫闻这一消息,女子心情说不上差,但也绝不能算好,明了至交尚在人世的欣喜顷刻为将至离别之苦所冲淡,目光复杂地望了医者一眼,迫于荻花题叶灵觉不敢过多盘桓。 咬了咬唇情绪稍作酝酿,玲珑雪霏语气佯作轻松雀跃道:“有月的消息了。” 时间线稍稍前拨,月凝湾。 幽幽虫鸣,窸窣回荡,渲染玄妙神秘的岑静氛围,苗疆一处凶险之地——今日,迎来不速之客。 “有月的消息了吗?” 出声之人墨色深衣、束发缀玉,明纹铁面随意地放在一旁,露出一张五官清俊明朗,神色洒脱从容的脸。 皇甫霜刃独坐此地主人所建待客草亭之中,伴随掌中折扇徐缓摊开,无形灵能勾连此间地脉节点而成阵。 是威胁,更是术者谋求守身之道。 风过林梢,枯叶轻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苍劲老练的浑厚男音:“我已派人探索过神蛊峰下。” 关注无情葬月踪迹的道域之人,可不止余下三宗的修真逸才。 忘今焉不仅有心,更有行动力,在眼前男子带来无情葬月尚在人世的讯息过后,便趁还珠楼回归秋水浮萍掌握,神蛊温皇分身乏术的时机,一探内中真相。 “如何呢?” 皇甫霜刃双目微瞑,隐于袖中的右手不住测算引灵,沉迷“连连看”的快感当中,貌似时刻做好掀桌打算。 “在当中他们发现一处剑洞,破解结界后发现当中阒无一人,但仍留有不少隐带邪气的剑痕。”当是无情葬月所留。 浑厚男音的主人并无现身意愿,这位昔日剑宗辅师,一手策划修真院惨案的阴谋家,如今改头换面,名唤非然踏古·忘今焉。 然而似乎出于墨家九算难得的统一意见——不熬死钜子绝不入世,因此忘今焉仅是出声交流,真身依旧隐于幕后观望局势。 左手拇指稍动,摩挲细腻扇骨,皇甫霜刃不置可否,语气莫名道:“不想夫子手下还有这等能人。” “终究还是比不上你。” 毕竟,忘今焉可是于幕后亲眼见证这位一身风雅隽逸的人昔日是如何秉着非凡的术法造诣,生生凿穿月凝湾所有阵式布置,一步一杀,近乎全歼琅函天自道域带出的墨者暗桩。 不过眼前人越强,越是合乎忘今焉的心意,毕竟,少年人的心思最易掌握,“多情却又无情的花啊,又有谁能发现花蕊当中深藏的剧毒呢?” 忘今焉一直没有忘却,这个秉持所谓先礼后兵谈判技巧的男子,开出让无情葬月死在水月洞天条件时,那清雅无情的压抑声线。 [“侵门踏户的你,凭什么认为老朽愿意帮你呢?” “自然是用利益交换了。” “何种利益?” “无情葬月的性命。” “嗯~,”暗处忘今焉目光闪动,单手抚髯,静待下文,追问道,“然后呢?” “没然后,我已经交换了利益。用你取得飞溟的性命——” 荻花题叶理直气壮,言至后来语调冷冽,“交换我得到月的性命。”] 回忆戛然而止,只因皇甫霜刃单方面地打断老者思绪:“将话题转回月身上吧,他的下落呢?” “哦——,”忘今焉稍加沉吟,意味不明地说,“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是唯一能掌握无情葬月动向之人的呢?” “水月同天一战后的月已是强弩之末,更有还珠楼杀手、一众死士引为奥援,”如此阵容尚能被人将剑者救走。 漆黑睫羽轻颤,扯了扯嘴角,露出轻蔑冷笑,皇甫霜刃反唇相讥一句:“这当中的战力差别,是谁该检讨呢?” 定位术法盈不可久,可一而不可再,错过最佳机会只能选择“亡羊补牢”,大海捞针的做法了。 知晓已错过狙杀无情葬月的最佳机会,当下能做的应当是安抚合作对象,以待将来可能变数,忘今焉遂转移话题道:“至少无情葬月如今尚未现身武林。” 而暗处阴谋者也不会允许荻花题叶口中掌握辅师意图颠覆道域证据的无情葬月存活下去。 “希望夫子并非妄言。” 手中折扇倏尔合拢,皇甫霜刃口风稍松,低沉声线仅在提及女子姓名时罕见地带上些许温柔,“雪近日会进入中原找寻月的下落。” ‘但我不希望她见到月。’花的算计,尚在长者意料当中。 忘今焉于心内默默补全男子弦外之音,旋即花白浓眉轻动,语气讶异:“不想昔日凭借‘病患’身份将雪留在身边的花,居然会选择放手。” “不过未雨绸缪而已。” 话音恰到好处的画下句点,而后折扇轻敲额心,似是为长者言辞所提醒,皇甫霜刃面露恍然,认真补充道。 “我不希望有人去干扰到雪。”告知女子所谓的真相。 威胁一语落下。 在忘今焉意味深长而又不失矫饰色彩的轻笑声中,皇甫霜刃长身而起。 流云水袖一卷一收,右手虚按,衣袍垂落刹那,冰冷铁面覆上脸庞,仅余一双如同幽幽碧水,而又别见熠熠光彩的眼睛裸露在外。 “夫子,”一声夫子,说明依旧有合作空间,临别之前,皇甫霜刃由衷建议:“千万不可尝试玩弄花啊,花——” 说着,男子眸光微沉,流露危险神色,“可是会伤人,请了。” 言罢,皇甫霜刃稳健步调从容沉定,昏暗的光线下,玄墨大氅被晕染出一层无情霜华,更衬其人一身深冷难测。 无形术式伴随男子远去步履笼罩整个月凝湾,一道灵息伴随微风送出,没入岛中嶙峋山岩,成就最后一处关键,勾勒天然阵法。 白雾聚拢,自然而然,更添此地悬疑神秘。 仅来此地两次,就已摸清地脉走向,这份能为当真令人忌惮。 不过,这位在道域之人心中已死在桃源一役当中,实则化明为暗的剑宗辅师,手中尚握有一张底牌,因此忘今焉心下仍是气定神闲。 话说回头,这厢荻花题叶一面反思早先会谈无有错漏,一面劝说玲珑雪霏外出走走,寻找剑者下落。 即使不成,也可权作散心。很能感受男子体贴心思的女子遂大方应承下来,稍作收拾,便离开北竞王府邸,踏上前往中原的路途。 偌大医者居处,此时只剩下气度温和,仿佛一轮暖阳的素袍医者,以及隐身暗处的容貌昳丽的清冷女子。 “刻意在她面前提及月,更让她亲自前往找寻对方的下落,” 对于剑者认知依旧停留在对方是自家好友的情敌,幻幽冰剑真真替玲珑雪霏抱不平,冷冷道,“医天子,你当真狠心啊。” 移步药柜之前,开始日常打理工作的荻花题叶虽觉对方语气不对,但也没有多想。 右手掬了少许川芎,鼻尖轻动嗅了嗅,左手二指捻了捻确认未有受潮,医者这才作出回应:“不这样做,雪会肯出府吗?” 只当“雪”是花雪二人之间昵称未有怀疑,反倒是荻花题叶话中真意引起女子关注,貌似自己当初与玲珑雪霏的对话,分毫不差悉数落入眼前盲者耳中。 来不及细思,已是羞恼盈心,幻幽冰剑方欲开口又逢男子打断:“你该去换衣服了。” 接下来几日,女子需要扮演的并非医者其人,而是同为女儿身的寒烟翠。想来有早前长久相处为基础,应当扮演的更为得心应手才是。 …… 玲珑雪霏方面,依循荻花题叶建议,无奈寻人无果,这一日,女子来到了一处落英缤纷、草木葱郁,中通清泉的桃花林中。 眼前的一切贞静、和谐而美好,宛若一张色彩明丽、温情脉脉的画卷,酷爱花木的玲珑雪霏心胸不由为之一宽。 美眸沉凝,倒映花雨纷落,伴随风吹林叶飒然,高妙曲调伴随琵琶上佳音色传入女子耳中。 掌中绢伞轻快转动流露愉悦心情,玲珑雪霏和着歌声沿袭潺潺流水,漫步林间,直至一道身着鹅黄衣裙的丽影出现在视界当中。 “飘飘锦色罗衣,琵琶半遮头脸。” 歌者怀抱古韵琵琶,五指拨弦隐露深藏情丝,仿佛清晨林间的薄雾,令人看不真切,“轻轻玩弄桐丝,歌声犹带唏微。” “沧沧湖中对影,孤舟来往相随。” 闻乐知心,玲珑雪霏仿佛感受到了词中人生死不离的觉悟,及至“渺渺西风饮秋露,朔夜袭日时”一句,半阙将尽,眼前人洁白水袖横甩掠空,遍洒相思女儿泪。 伴随百转琵琶声复归曲初熟悉音调,波动一点澄澈琴心。 柔和白色绒毯、香檀木案幻化而出,玲珑雪霏拂袖坐定,典雅长琴横放身前,赭红绢伞合拢闲置身侧。 指尖挑弦,一阵清然悦耳的琴音自十指拨转间倾泻而出,和声默契,无缝接入女子曲调。 琵琶声定格一瞬,复转曲声悠扬,稍变轻快的前奏隐见欢欣之意。以乐会友自古便传为雅事美谈,因此也无唐突失礼之虞。 清风拂动着山涧与花林,不时穿插的婉转莺啼点缀乐曲增色,泠泠音律渐渐融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是谁所奏。 又是半阙歌声唱罢,似是意犹未尽,又似有心结友,玲珑雪霏这才得幸听完此曲全章。 “飘飘锦色罗衣,琵琶半遮头脸。 轻轻玩弄桐丝,歌声犹带唏微。 沧沧湖中对影,孤舟来往相随。 渺渺西风饮秋露,朔夜袭日时。 纱帘月下刀琴相依,一曲了缠绵。 将风鬟雨鬓藏起,掩温柔倩影。 把弦卖笑诉心意,挥刃为情义。 恨谁又女儿身,埋葬了春天。” 一曲歌罢,乐声停,心亦静,唯有带着些微凉意的风吟呜咽,作为最后的余韵回响。 歌者怀抱琵琶信步而来,娉婷身影行至玲珑雪霏面前,女子这才看清对方面容,那是一张眉目温婉,气质娴雅的脸。 只见玲珑雪霏修长手指拂过琴身将之收起,转而握住身侧雅致绢伞,起身端视来人,举止之间别有轻灵韵味。 深深注目女子精致面庞,歌者敛眉曼声,道出念辞款款。 “月华缠绵登高楼,清霜秋露只无情,落梅横笛寻旧梦,平生叹愿未识卿。” 寂寥春色里,女子唇轻语呢喃,玲珑回应。 “问郎君,寂寞欢娱恨离别,杨柳芳菲,折来谁赠?问郎君,春花秋月梦浮生,相思泪下,愁肠谁饮?” “聆秋露。” “寒烟翠。” “幸会了——” 第四章 天海光流(6k) 中苗边界一处树林 神智狂乱的剑无极,错认眼前死敌,握刀之手,正待一斩过去的爱恨情仇。 “任飘渺,我一定要打败你。” 发自心底的挑衅言辞昭显此时此刻最为深沉的执念,白发挑染更衬披散发丝张扬如狂,俊秀面容只因右眼狭长疤痕平添三分狰狞。 手腕翻转间朴拙太刀利落回鞘,握着刀柄的手青筋凸起,如鬼目光紧锁眼前“仇敌”,剑者杀意高昂。 “来喔!一剑无极。” 喝声落,剑者扬锋走势,无常锐光如惊虹掣电,圆弧剑芒横斩而出,势要将眼前人拦腰而截。 银色披风半掩纤长身形,内搭样式繁复的镶红白衣,发丝雪白面容却显年轻,出身西剑流,位列六部中道部之长的天海光流独对疯狂剑者,丝毫不敢大意。 足一点地,纵身倒翻筋斗险险避开来招,青年连忙安抚劝解道:“kakkuku(剑无极快住手)。” 然而,内心焦虑盖过理智,天海光流一时间似乎忘了自己特殊的话语哪怕在西剑流,也只有自家挚友能听懂。 而那个人,如今因重伤缘故尚留在正气山庄休养。 “说啥!”神智不清的剑无极自然更是听不懂的,更遑论此刻剑者眼中,唯有“仇敌”姿态。 五指攥紧,太刀一横,剑无极怒上眉山:“你甭得意,再来啊!” 话音甫落,剑者尽展绝顶轻功,快剑连绵激荡风声隐隐。 天海光流不愿伤人,遂采纳守势,步伐连退以避为主,幸赖道部出身精擅暗器,身法亦不逊色,一时倒也无失守凶险。 伴随时间推移,无定剑势威力更增。 剑无极剑招一剑快似一剑,所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强,威力奇大,剑锋上所发出的一股劲气渐渐扩展。 天海光流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为疾风刮得隐隐生疼,后退步履反受掣肘。 侧身旋舞斗篷飞扬,恰如风驰云卷,让开竖劈太刀,青年面色更沉,急思克敌之方。 入魔狂乱意志加成战斗本能,剑者迅捷变招,妙用反门劈山,回身上步抢攻,步伐疾踏,太刀横斩。 剑锋掠空声响入耳,天海光流因应敏捷,背身折腰巧运铁板桥险之又险避过来招,心下灵光闪动。 ‘他神智丧失,难以说服,只能用银封七巧,先锁住他的功体在擒抓。’ 心念把定,天海光流翻身直立顺接一鹤冲天,倏地飞身窜腾,迅疾化退,身法速提避开迎面寒凛剑芒。 剑气激荡,草木摧折过后,青年踪影已然不见,隐匿丛林当中,演绎猎手身份。 见状,剑无极四下顾盼,欲寻“仇敌”踪迹,太刀守身不让分毫。 银封七巧,针穿百会,天海光流殛欲封锁剑者脉穴,逼使剑无极束手就擒。 四野风声突兀一停,旋即但见薄翼刃镖散布空中,四面飞下,锐音刺耳,笼罩剑者周身。 剑无极心下一惊,太刀圆舞仿佛虎啸风生、龙腾运起,浑身风雨不透,对手发出的数只暗器,悉被剑光荡开。 然而,暗招在后。 抓准剑无极换气空档,暗处天海光流反手扬袖,宛若急雨骤洒的弥天镖影中,倏见一抹银光闪动。 反应不及已是痛楚袭卷,封脉奇针直直没入己身天灵,剑者行气一时受阻。 胸闷之感过后,剑无极疑惑出声:“嗯~,你做了什么?” 身形再度浮现的天海光流一面保持战术安全距离,一面体贴提醒道:“kakkuku(剑无极忍耐)。” “杀啊!”不明觉厉,躁意更甚,剑无极狂啸一声,凌厉剑气裹挟快利劲气,势同狂风怒号,骇浪如山,赫赫迫向天海光流。 五指钳三针,天海光流眸光稍沉,身似燕子穿云,轻巧避过横野白浪,足底无声忽转盘龙绕步,东驰西掠已然贴近剑者背心。 居中长针清光莹莹,直刺至阳要穴,来势既疾,手法又怪异之至。针尖触及肌肤刹那,长针无声透骨,钉死当中。 吃痛之下,剑无极连步踏出,身躯陡地前移,足下流露不稳迹象。 青年五指轻动,长针蓦得弹出,白光一长,迅逾雷霆,封住剑者风门。 抓准对手回身调息应敌刹那,天海光流身形飞起,兔起鹘落转到剑者身后,手起针落,猛地戳中剑无极背心大椎。 “kakkuku(还有三针)。” 目光微凛,距离成功愈近,天海光流内心愈是冷静,倒踩莲花抢占机先,避开剑无极反身斜削一剑。 “呃——啊!”粗喘数声平复吐纳节奏,短暂交手的败北更令剑无极心神动荡,“为什么我又败了?” 恨恨自问一句,被神田京一击垮,为任飘渺践踏的剑者尊严不住灼烧剑无极神经。不堪回首的记忆不住提醒败者残酷现实——此身天资只是寻常。 “可恶——”太刀驻地勉力撑持身形不倒,剑者不住强调自己并非庸人,“我不是、我不是废材,我不是啊!” 散发怒张仰天怒吼一句,周身蓝光大放,真气逆走,剑无极欲强行突破禁锢,逆行经脉引动气血剧烈翻涌。 “呃,噗——”喉间一甜,剑无极张口吐出一口逆血,身形不住颤抖,内伤再添沉重。 “kakkukukakki(剑无极不可逆冲真气)!”手腕一翻又是三枚长针落入指掌,天海光流规劝道。 说话间,青年袖袍一抖,狭长冷光脱手破空,一前一后划出两道曲折白线,直取巨阙、章门而去。 “喝!” 剑无极眼神更冷,双足立地生根,凝身不动,刃走提撩剑白鹤亮翅,运剑如风,双挑格开袭身暗器。 “我不是废物!我不会认输!我绝对不会顺你的意!”声声驳斥,彰显愈发混乱的意志,剑无极暴怒腾身,势如踏风行,飘然握电击。 神拟返腕翼德闯帐,剑者斜身进锋,太刀剖向天海光流左臂。 青年临危不乱,小臂虚抬,单掌蓦得翻起,五指空握,于电光石火间拿住剑无极持刀左手腕心神门。 快足踏地,以受缚之手为轴,剑无极借力腾身,回环荡起。 螺旋劲道层层叠叠自掌心传来,天海光流一个拿捏不稳,剑者身若游鱼灵动,巧妙脱身。 随后但见剑无极左刀右鞘,配合无间,更是奇招纷呈。 狂泻的怒气,不成章的剑法,天海光流唯恐误伤,出手斟酌,却反受牵制。又是拆了数招,青年运拳如电,刚直迎击而上。 只闻“当”的一声,剑者横转太刀,刀柄反叩天海光流拳背,一剑格开来招,拧腰余势未衰,在握刀鞘顺手抹去,恰恰点向青年中门。 天海光流只觉一股劲力袭来,眼见那冷硬铁鞘落在己身胸膛,旋即倒飞而出,不及反应已被震开数丈。 堪堪定住身形,天海光流又感剑气森森,沁入肌骨,不知是虚是实,急急侧身避开来招。 再抬眸,剑者身影已然不见。 “kuki(追)!”话音未落,天海光流步履匆匆,寻找再度失踪的剑无极而去。 约莫跑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名普通村民进入天海光流视线, 见此,天海光流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拦下对方,礼貌探问道:“kaki(请问),kakyaku(你可看见有人经过)?” 村民愣了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什么啊?你说慢一点,我听不懂啦!” “kakyaku(你可看见有人经过)?”天海光流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这样窸窸窣窣,谁听得懂啊!” 早已习惯如此,遑论眼前更重要的是剑者下落,天海光流摸了摸脑袋思忖片刻,径自蹲下身来,伸出手指在沙地上写画起来。 然而,亲爱的光流小天使貌似忘了自己并没有点开中文这个技能树。 好奇上前,看着地面上宛若鬼画符一般的东瀛文字,村民自觉受到了侮辱,愤愤出声。 “你不要当我乡下人不识字,我孩童的时候,也是有跟村里的先生,读过几本书,你随便撇一撇,画几个圆圈圈,想要捉弄我啊!” “kukku(这是日语)!”天海光流一字一顿,认真解释道。 “听不懂啦!”语言不通痛苦的绝非青年一人,村民更是不耐,“疯子,不要理你了,浪费我的时间。” 说着,村民更不欲多做纠缠,转道离开,徒留深受打击,身形发抖的天海光流踌躇原地。 不过,个性使命必达,青年很快压下不满,全神投入找寻剑无极。 先行汇合出于莫名心思,主动提出留在中原照顾陷入疯狂的剑者的雨音霜,同样的沙地字体,出身东瀛的秀美女子自是看懂了。 “嗯,剑无极往西南方去了,我先去追剑无极,麻烦你去通知风间始。”作风明快,雨音霜当即做下分工。 “kuke(没问题)!”文字交流全无滞碍,天海光流欣慰应是。 两人点头互相致意,旋即擦肩分道,各自进行己方任务。 然而雨音霜还是算差了,也许是先前两人的交流给予青年信心,又或是从不放弃与他人交流的机会。 下面请欣赏——光同始讲。 向着遍寻兄长不见,情绪低迷的风间始,天海光流安慰出声:“kakili(风间始),kakyaku(我有剑无极的下落了)。” 少年一愣,猜测道:“你是有事要向我说吗?” “kuki(没错),kakyaku(我已经找到剑无极了)。” “难道你找到兄长了。”连蒙带猜,风间始不由大喜过望。 确认过眼神,对方仍是没听懂,天海光流深吸一口气,单手拍胸连连,咬牙切齿地说:“kakyaku(我不是一直跟你说),kakku(我已经找到他了吗)?” “兄长在哪里?” 背身远眺聊作指引,旋即回过神来望着风间始,天海光流解释道:“kakiyakku(他往西南方去了),kakkiyaku(雨音霜已经先去找他了)。” “你是不是知道兄长在哪里?”仍是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风间始关心则乱,不住追问。 好险没哭出声来,天海光流回首手指连点聊作指引,嘴上兀自重复着:“kakiyakukakiyaku(西南方西南方)!” 蓦得,青年但觉肩上一沉,只见风间始左手拍在天海光流肩头,急切道:“快点跟我说,兄长到底在哪里?” “kakiyaku(你到底要我说几次),”理智将处崩溃边缘,天海光流反抓风间始衣领,急到破音,“kakkakiyaku(他人在西南方)。” “啊!兄长!”直至此时,风间始仍是一心一意地担心着剑无极。 望着眼前少年失落神情,内心柔软善良的天海光流彻底没了脾气,方欲松手推开风间始,转用文字交流,又闻疏朗男声入耳。 “风间壮士。” 尾随青年一路,亲眼目睹语言交流困难症患者——天海光流的遭遇,皇甫霜刃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终究忍不住步出暗处,替光流小天使发声。 “这位兄台的意思是‘人在西南方’。” 闻声望去,一道浅淡如墨痕的挺拔身影映入眼帘,少年神色一怔:“是皇甫先生!” 旋即听闻兄长方位讯息,风间始愣愣地偏过视线看向天海光流,眼见对方不住点头,示意男子所言非虚。 随后少年高呼一声“阿牛喂(兄长)”,不及多做寒暄,又是急急而奔,往西南方冲去。 剩下天海光流、皇甫霜刃两人面面相觑。男子清咳一声,打断了天海光流感激、好奇、探究不一而足的打量目光。 察觉失礼的天海光流连忙收回视线,强忍激动道:“kaki(请问),kakyaku(你听得懂我说话)?” 掌握剧本,加之先前旁观青年碰壁经历铺垫,皇甫霜刃很能体会面前人心情,颔首回应:“嗯,很难理解吗?” 其实同样讶异的还有男子本人,对自己天生对字句的敏感能力更高看一层。 先天灵能总会带来一些奇异能力,就像怀有后土灵机的少女自带读心术一般,荻花题叶除却与忆无心类似的与同属事物交流和扩大感知范围外,更具备聆听万物之声的能力。 倘若用隔壁的概念来理解,这种天赋应当唤作珠玑之能。 “koki(但是其他人),kakiyakkaku(都听不懂我的话)。”天海光流垂下头,情绪低落地说。 “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和你交谈而已。”皇甫霜刃和声宽慰。 听出话中关键,青年自觉想到解方,晶亮目光一瞬不眨地凝望眼前男子,恳切请求开口: “kukikukyaku(你是怎样听懂我的话的),kakkuku(能不能也教教其他人),kakyakuki(这样我就能跟其他人正常交流了。)” “这嘛,”男子折扇不住敲打额心发出清脆声响,仍是无从解释,“在下也不知该如何传授这种能力。” 天海光流眸光倏地一黯,但仍是强打精神同皇甫霜刃礼貌告别,转身拖着沉重步履迈向正气山庄,毕竟自家好友还需要人看顾。 “教授别人如何听懂阁下话语也许未必能成,但——”青年走出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男子清朗声音,“倘若想让阁下的语言为常人所理解,倒是不难。” …… 正气山庄 完成日常复健运动过后,自觉伤势好得七七八八的邪马台笑念头一转,担心起数日不见的挚交兄弟来,遂步出房门来到正厅,却只见到弓背并手,体态佝偻,面容阴沉的鬼夜丸。 “鬼夜丸,”个性豪爽直率,邪马台笑遂直言问询,“光流人呢?” “邪马台大人。” 尽管鬼夜丸位处八门,但因身为祭司弟子,更自愿牺牲容貌练习秘术缘故,因此其人在西剑流内地位基本同六部持平。 然而对兵部首领,鬼夜丸仍是尊敬有加,尤其是决战时刻幸赖邪马台笑奋起神力顶住天行峡崩塌山壁,由是观之,刀者对鬼夜丸更有救命之恩在。 身形魁梧肌肉虬结,红发倒竖面容粗豪的邪马台笑不同于少白头的天海光流,虽说因着种族缘故不显老态,但刀者可是实打实的百岁老人,辈分基本可与西剑流祭司·桐山守持平。 原本刀者常跟柳生鬼哭一起行动是朋友,但柳生鬼哭被调至中原时认识道部之长天海光流,两人因此成为忘年之交,与天海光流一起行动。 “天海光流和一名叫皇甫霜刃的医生到东厢房去了。”明了刀者对兄弟的关心,鬼夜丸如实说道。 “医生,”敏锐捕捉到关键词,关心则乱,邪马台笑惊呼一声,“光流受伤了。”随后转身冲向东厢房。 甫至门口,方欲敲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邪马台笑几乎是冲了进去,也是近乎同步按下刹车键,只因沾满鲜血的纱布映入眼帘,刀者表情一变悲痛万分:“光流啊!” “笑!”一把年轻男声突兀响起,刚一开口,在场两人都愣住了。“说,说说话了……”天海光流瞪大了眼眸,有些不敢相信。 我会说话了!! 天海光流的声音有些稚嫩,就好像是小孩一般,但似乎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我会…会会…会说话了。” 同样欣喜若狂的还有知晓至交兄弟无恙的邪马台笑,刀者愣了一下,问道:“光流你有口吃?!” 青年眨了眨眼,很快也反应了过来,磕磕绊绊地说:“好,好好像…是。” “这就是提前出声的后果了,”皇甫霜刃一面耸耸肩,一面笔锋不停,书写跟进药方,口中兀自向鬼夜丸解释着。 “会导致一段时间的口吃,不过这不要紧,多多交流习惯就好,关键的是医术并非万能,倘若天海光流心情过于激动,说话节奏一乱,就有可能暂时打回原形。” 男子在做完手术后,吩咐青年暂时不要发声,以免喉间伤口崩裂,旋即就离开配置药方去了。 天海光流一开始原本是很好地贯彻医者嘱咐的,但看到邪马台笑悲伤神情的时候,莫名情绪不住冲击心海,青年遂将医者提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天海光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邪马台大人的名字咯。’ 斜睨专心伏案书写病历的男子一眼,鬼夜丸不失调侃意味的出声道:“皇甫霜刃,你坏心哦!” 有神蛊温皇面热心冷的医者形象在前,以及死要钱导致西剑流财政危机,连夜买票回东瀛(滑稽)的冥医杏花君洗劫在后。 鬼夜丸由衷觉得施恩不图报的皇甫霜刃是医学界的一股清流了。 其实鬼夜丸并非没有怀疑过男子意图,但随着天海光流发声,邪马台笑爽朗大笑声自东厢房传出,一切怀疑终究不攻自破。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正有纯粹热爱医学的人存在。’ 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男子忙碌身影,错觉眼前人与军师大人有着难言的相似特质,鬼夜丸心下如是想道。 其实皇甫霜刃的动机也不似其人所言那般纯粹,除却对疑难杂症的见猎心喜外,尚有替小妹还恩的想法在。 毕竟,西剑流地牢内衣川紫对忆无心是当真动了折磨心思,幸得天海光流、邪马台笑仗义出手,忆无心方能免去一场苦难。 今生对方于己间接有恩情存在,更是前世观剧心生激赏,男子有何理由不出手呢。 纸张平平递至鬼夜丸面前,待得对方接过,皇甫霜刃起身将离。 “你不等俏如来他们回来了吗?”鬼夜丸迟疑地说,对方不是此来是受俏如来邀请,代替看管西剑流驻正气山庄人员的吗? “不必。”一声不必,是熟知剧情确认西剑流确有悔改心思的全然信任,鬼夜丸自觉颇为感动。 “眼下病患治疗完了,自然是去找我的另一个病人啊。”话音止,但见男子身形潇洒如同闲庭信步,飘然远去。 “另一个病人?”收回视线低声嘟囔了一句,鬼夜丸思索片刻,面皮抽了抽,“剑无极!” 行至四下无人的林间,皇甫霜刃随手摸出一只纤巧纸鹤来,捻诀点灵,口诵异调:“点三清·开天光·仙鹤起舞·灵符指路。” 术法完成,纸鹤凌空而起,飘荡翻飞,凭借早先疗程在剑无极体内埋下的灵力为引,为男子指引剑者此刻所在。 第五章 秋露微微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的时分,梅香屋内已是宾客满席、觥筹交错,盈盈笑语伴随美人如花,勾勒出一片绮靡景致。 “大爷很久没来了,”身着浅紫衣衫,容貌颇为清秀的紫燕一面贴心添酒,一面伶俐打开酒客话题,佯作纳罕道:“今天怎么突然有这个闲情逸致?” 蓝发汉子醉意朦胧,口齿不清地说: “你不知道哦,前一阵子西剑流为祸中原,我忙着阻止他们,连家里都没空回去,今天总算有空过来了,顺便带我的朋友来见识一下。” “哎呀,大爷真是为武林尽心尽力。”状若崇拜地奉承一句,也不知相信与否,紫燕转而面向另一侧的红衣人身上。 “这位大爷想必也是一样,我替众姐妹感谢二位!”说着,紫燕盈盈一礼,“今晚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请两位好好享受。” “早就听说梅香坞的姑娘都是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目送少女娇小身姿离去,另一名黄面客如是赞道,这是新来的人客。 闻言,蓝发汉子有心卖弄:“你头一次来这里啦,你知道这里最有名的是什么吗?” “不就是美女如云吗,哪一间青楼不是这样?” “这个梅香坞最有名的啊,是一名招牌的歌姬,叫作聆秋露,”蓝发汉子瞪大了瞳仁,煞有介事地说,“她的表演啊,会把人的魂魄都勾去呢!” 黄面客对此嗤之以鼻:“哪有可能唱一首歌,就把人的魂魄都勾去,你也太离谱了。” “我没骗你啦,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另一个有名的,就是这里的老板娘——恋红梅,她不止生得美,还很有自己的个性。” “哦——,什么样的个性啊?”黄面客顿时来了兴趣。 方欲开口回应,突闻碗筷扫落之声,果不其然,是戏文里喜闻乐见的闹事情节。 “啊!放手!放手啦!” 频频用力试图抽回被借故揩油的酒客握住的纤手而不得,粉白蕾丝装,青春貌美的少女气苦道:“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令呗是花钱的人,让我摸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说着,酒客手中动作愈发放肆,语句更是不堪,“你这个烂梨装什么苹果,我呸!” “客人别这么生气嘛?” 一把悦耳动听的女声传来,令听者不由想起仲夏撩人的夜色,旋即便触目映入一袭曼妙艳色。 青白雪梅之间,双腿修长浑圆、凤眸含笑,成熟韵味十足的身影袅娜步出,行至风暴中心,酒客与少女侧旁。 “红梅姐啊!”年纪尚轻的少女稍带委屈地低声叫了一句,揭露来人身份。 “这位大爷,”眼见酒客抱着少女的手又紧了紧,恋红梅眼底划过一丝冷冽,话音顿了顿,出言仍是不改圆滑手腕,“柳霞招待不周,是我们梅香坞的失礼,来人啊!” “赶快送上一瓶女儿红给这位大爷。” 随侍小厮默契垂首聆听吩咐,旋即恭谨应是退下。 “嗝!”闻此,酒客更是喜笑颜开,迎着四下新老客人或欣羡、或可怜的目光,洋洋得意地说,“你们看看,还是老板娘懂得做人啊。” “大爷,你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抓得这么大力,莫怪会吓到柳霞,”察觉客人口风稍松,老板娘规劝道,“先放手,放手再说。” 松开手,酒客嘴上仍是犟自找补脸面,“哼,放手就放手,有什么稀罕!” 眼神稍作安抚,示意柳霞退下,旋即恋红梅玉手把盏,自上前小厮掌中托盘接过一只酒杯,向着酒客敬酒致歉。 “这杯酒向大爷赔失礼,只是梅香坞是有规矩的所在,一禁私斗杀人,二禁对姑娘失礼,大爷初来乍到,是我们没讲清楚,恋红梅先罚三杯。” 言罢,老板娘柳眉一挺,爽气地先干为敬,仰首饮尽杯中物。 “切!”反手掀翻小厮手中朱漆木盘,酒客语气不满道,“什么烂规矩,男人来妓院就是要爽,你要赔罪——” 尾音拖长,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尽在恋红梅身上溜来溜去,酒客不怀好意地搓了搓手,说:“嘿嘿嘿……,简单!给大爷我摸一下。” 一面说着,一面飞扑上前,却被早有准备的老板娘轻巧避开。 “大爷别这样啦,会受伤啦!” 恋红梅略微眯起眼睛,眼角的细纹使她的神态看上去有一点温婉的柔和,嘴里轻声说出去的话反令酒客兽性更增。 “你别躲,亲一下,摸一下就好了,不会受——啊!” 目露淫色,就差流口水的酒客下一秒以更快的速度,伴随更大的痛呼声倒飞出去。 收回抬起纤足,瞥了鼻血横流的酒客一眼,恋红梅朝着对方扬了扬光洁白皙的下巴,语气颇为彪悍道: “令老母呢,叫你不要你偏硬要,就说会受伤你就是不听,钱太多想花医药费,令祖妈不送你去医院住几日,就是对不起我儿子令老呗!” 老板娘语如连珠,说话速度非常快,但是干脆利落,每个字都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看了看充当出头鸟的愣头青,又望向面前俏丽佳人,黄面客及一众新来的客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此刻方才真切了解到常客口中老板娘所谓的个性—— 处事圆滑通晓人情世故,又不失霸气俏皮。 “哎呀!失态失态!”似是察觉不对,恋红梅倏地噤声,再开口语气仍是柔和亲善,“打扰各位的心情了,请不用介意,接下来的演出,就是万众期待、众所瞩目。” “歌姬·聆秋露。”…… 又是令人失魂的一曲唱罢,恋红梅安排好歌女待客等一干事宜后,随即往梅香坞后方的停云阁而去。 “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来到昔日居所,外间,目睹自家头牌与一名女子相谈甚欢,看来甚是投契的场景,恋红梅纤眉挑了挑。 将友人带回家中倒也是义女少有的举动,容不得为母者不意外,不过到底惯看人情,恋红梅遂刻意出声调笑吸引二人注意。 “红梅姐~,别拿我开玩笑了。”闻言,聆秋露不由微嗔道。 逗弄完歌者的老板娘若无其事地偏过头,视线落在另一侧的玲珑雪霏身上,向聆秋露咨询对方来历:“秋露,这位是?” 如水葱般的手指腼腆地挽了挽乌黑秀发,那姿态像一次美丽的坠瀑,毕竟携初识友人回家介绍给家人认识对聆秋露而言也是头一遭。 整理语言片刻,歌者道:“这位是寒烟翠,是我在桃花林中练曲时偶遇结识的朋友。” “您好!”与此同时,玲珑雪霏也落落大方地向恋红梅低头致意,用疑惑的口气问,“那个,老板娘对吗?” “不用这么客气,你既然是秋露的朋友,那跟她同样,称呼我红梅姐就好。” 恋红梅对女子笑了笑,还了一礼,表示无需如此拘谨。 联系恋红梅身份,自矜身份地位的俗人倒也未必能改口叫出这句称谓。 但先前歌曲表演中,有赖聆秋露操作,落座后场前区观席的玲珑雪霏自然同样将老板娘作为尽收眼底。 对恋红梅个性有所了解后,知晓这是老板娘对女儿家平等尊重理念的表现,女子从善如流,咬字清晰柔和地唤道:“红梅姐。” “诶!”对眼前人观感更佳的恋红梅愉快地应了一声,旋即一手一个,牵着两位女子走到木芯圆桌侧旁坐定。 “能被秋露如此推崇,想必姑娘在乐理上的造诣不俗。” 为歌者琴曲吸引并不稀奇,难得的是能被对方引为友人,因此恋红梅判断这当中更有知音情谊存在。 伯牙鼓琴,唯有子期能听。 这是赞许,更是有心寻找共同话题,很自然地理解恋红梅用心,玲珑雪霏羞赧地笑了笑,有意舒缓气氛地说: “寒烟翠不过粗通音律,哪里比得上秋露姑娘琴韵天成的动人妙乐,最能激起听者心底共鸣。” “呵,姑娘过谦了。” 听到玲珑雪霏这么直白地挑开话题,恋红梅、聆秋露都愣了愣,但很快老板娘的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当父母的自然很喜欢听到别人夸奖自家的孩子,因此双方第一次见面的距离感也一下子被打消了不少。 “秋露姑娘的歌曲清雅悦耳,却在平缓随和中隐透深微幽然,勾勒一道独行雪中的孑然身影,” 女子倒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抒发己见道, “秋露姑娘所演奏的,是乐声,更是人生世情的浸透体悟,顺着五音娓娓道来,字里行间盈满的都是故事与真情。” 听到这话后,恋红梅就忍不住偏头瞧了瞧自家义女,眼见向来端庄自持的聆秋露此时面上写满相见恨晚四字,一派得遇知音人的欣喜神色。 老板娘抿起嘴唇,旋即又偷瞅了一眼面前的玲珑雪霏,她有些担心再聊下去聆秋露的刀客故事都要给这位明眸善睐的女子解读完了。 于是她机敏地将主题绕到了女儿家的其他方面,书画女红,谈天说地,投契女性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聆秋露一边乖乖地抱着恋红梅的手臂坐在旁边,一边也不由多看了笑容自如的玲珑雪霏两眼,似为对方的应对自如而感到惊奇。 因为女子此刻表现出的,是不同于早先纯然琴声的八面玲珑。 女子面容在光线映衬下更柔艳了,而聆秋露内心则愈发好奇了。 …… “所以你在外面认识了新的朋友?” 幻幽冰剑单手托腮,静静地听着眼前人解说着在外经历,语气意外地说,但当中更多的是为好友走进新天地,不再孤单而欣喜。 随后似是意识到己身情绪波动太露痕迹,杏目柳眉微紧,幻幽冰剑面色复归沉静,冷淡地说: “所以为什么回来?”在外面多多游历,体味难得的自由不好么? 听出弦外之音的玲珑雪霏心下满是无奈,自家闺蜜似乎对花的成见太深了,少有逗人心思的她只好“威胁”道:“还听不听故事了?” “听!” 语气斩钉截铁,对于至交好友的情感生活,卸去杀手冷酷外衣的幻幽冰剑瞳仁晶亮放光,竟是难得地表现出了些许八卦兴致。 …… 梅香坞 停云阁侧旁的客房之内满室锦绣,壁上挂着一幅工笔仕女图。 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砚,几件碧玉玩物,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西首一张几上供着一盆兰花,陈设考究文雅。 轻掩罗帐内但见女子恬睡其中。 然而这只是旁人进门眼中所见的画面,类似五门奇藏的玄机阵法掩盖真身所在,这是花雪特意研究,走跳江湖夜间防身之用的术法。 此刻玲珑雪霏本体正落座在木案一侧,思索无情葬月可能的去向,“四时茶馆方面已经让他们帮忙留意月的下落。” 医者先前盘下茶馆消息倒也称得上灵通,但人力仍是稍显薄弱,“要再请红梅姐帮忙留意吗?” 玉容微露迟疑神色,老板娘一身粗浅武修瞒不过女子慧眼,但更令玲珑雪霏在意的,是聆秋露琵琶声中不意流露的矛盾气质。 正当女子兀自沉思之际,蓦得,窗外数尺之遥传来几不可察的轻微步履声。 “嗯?” 黛眉稍蹙,一缕指风拟合自然晚风,无声撩开窗纱,玲珑雪霏目光朝外探去,恰巧捕捉到远去的雪夜刀者身影。 收回视线,女子垂首不语,脑海却不住回放着对方背后所负的那口厚背薄刃的宽身黑刀来。 尽管藏于鞘中,但所露气机仍是森寒得可令观者为之战栗。 玲珑雪霏确信这是自己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柄刀,但内中所包含的讯息却是如此令人在意,熟悉记忆涌上心头,女子不由迷惑出声。 “那是——曤日!” 讶异女音在另一处空间叠合响起,幻幽冰剑不由追问道。 因着天下风云碑的缘故,还珠楼对历任天下第一都保持着相当关注,因此女杀手对留名之人讯息也有着充分了解。 “仁刀·万曙天重出江湖了?” 正是因为知晓这口名刀本是失踪已久,如今却再突兀现武林,幻幽冰剑方才愈发吃惊。 “对方的形貌与传闻中曤日的主人并不相同,”玲珑雪霏摇了摇头,确认对方绝非万曙天。 毕竟,风月震动苗疆武学界的那年,被誉为刀界惊鸿的风甚至被好事者列为竞逐天下第一刀的可能人选,挂怀友人安危的玲珑雪霏因此对余下刀手也颇为留心。 是故女子绝无错认刀者样貌的可能,沉默片刻,玲珑雪霏再开口,语露忧思:“倘若对方是这口刀的传人,那意味着有一个人,是他非挑战不可的。” 听到这里,幻幽冰剑这才明白玲珑雪霏不在外盘桓多留的缘故,瞅了眼女子写满担忧的面容,忽然之间也有些沉默。 虽非甲子之年,风云碑终究已开启,这口刀,终究要去一争本属于自己的荣耀,站回原本的位置。 甲子名人贴的公信力决定如今的天下第一刀·荒野金刀不能避战,而独眼龙洗尽铅华后的质朴心性一旦被利用,麻烦缠身,如今的灵界又将战力大减。 如此一来,身处漩涡中心灵界随时有可能再掀战火,居处当中的忆无心的生活自然也谈不上平安可言。 这显然并非为兄者为姐者所期望,然而受限立场不能妄动出手,花雪二人能寄希望的对象,依旧只有—— 皇甫霜刃 男子眼下正伫立一处密林当中,飒飒萧风穿林,凄凄寒鸦哀啼,墨色衣袂飘扬间,掩映皇甫霜刃此刻端视打量事物的真容。 那是一处孤野坟茔,徘徊芳魂幽幽。 青岩打造的冷硬墓碑上,镌刻着为人遗忘的名姓——聆秋露! 第六章 入魔梁皇 无名村落 “嗯?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发黄杉、其貌不扬,做村姑打扮的春桃挎着个竹篮来到坟茔近旁,见到独立墓碑之前皇甫霜刃,不由讶异开口。 男子收神回首,礼貌回应:“是春桃姑娘啊,你是来扫墓吗?” 嘴硬心软的春桃姑娘是在发现自己捡回家的那只肖仔的体温忽冷忽热时,纠结于是否花费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请大夫的时候,遇上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医生。 医者很贴心地提出医不好不要钱的承诺,秉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春桃遂带皇甫霜刃前往观视剑无极近况。 男子安抚了剑者体内因定位术法而显得有些躁动的阴阳灵力。 剑无极呼吸等表征很快恢复平稳,甚至有力气自床上弹起冲着皇甫霜刃大喊“任飘渺你麦走!”,对准男子磨刀霍霍。 随后他就被医者反手一掌正叩脑门重新打趴下了。 春桃也正是抓准这自从捡了个肖仔回家后难得的空闲时光,方才前来探望亡逝好友: “是啊,这座墓底下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现在也只有我会来看她而已了。” 说着,她举了举手中竹篮,当中多是冥纸香烛之属,更夹有不少薰衣花草,想来应是墓中人生前所爱。 自家三妹难得的扩大交涉圈,皇甫霜刃自然是要支持的。 有赖先知先觉,知晓灵界一时无虞的医者自然是专心为宫本总司所托付的病人而奔波。 恰巧遇上与梅香坞知名歌姬同名同姓的亡逝之人,男子自是留心:“那你一定很清楚她的事情了。为何村中的人对她都避而不谈呢?” “他们不想要讲,” 春桃面色愤愤,随即目光落在墓碑上,霎时声收定止,无声叹了口气,抽出几炷香烛、将之引燃。 随后少女声调似是惯看村民守旧、排外的丑恶嘴脸一般,又仿佛不愿搅扰亡者魂灵,故作平淡地说:“是因为秋露等于是被他们害死的啊。” “怎么会这样,你能将事情说给我听吗?”语气波动稍显讶异,皇甫霜刃不由疑问出声。 “可以啊。不过?” 手持香烛神情低落地拜了几拜,缅怀礼节过后,春桃一面板直身子,一面随口问道:“大夫啊,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只是好奇,没其他的意思啦。”皇甫霜刃如是说。 到底涉世未深心思浅显,性情爽直,春桃并不以此为忤。 本就是随口一问,更是情之所至,欲替自家好姐妹控诉‘恶庄头’村民的冷漠行为,少女遂将聆秋露生前际遇向男子一一分说明白。 “秋露她啊——”说着,春桃目露追思,声调恍惚渺然道。 “她和我完全不一样,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姑娘。本来应该是可以嫁入好人家,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但是啊,她却爱上一名流浪的刀客。结果啊,受到她家人和村民的极力反对……” 异世之灵对少女品性早有了解,听到对方近乎妄自菲薄的话语,医者几不可察地苦笑一声。 沉湎在回忆当中的春桃自是没有发觉男子复杂目光,径自做下故事结语:“他们在众人的眼光和批评之中,活得很辛苦。” 说到这里,少女指了指左近一株高大树木,树干上留有一道深长刀痕,垂首低眉,神情落寞: “这棵树下,是她和那个刀客相遇的地方,后来,她就在这里…上吊自杀了。” 因循对其举止动作带出气流的感知,皇甫霜刃沿着少女指引,缓步来到树荫下,骈指抹过狭长刻痕,摩挲粗粝木层。 背对春桃的医者此刻眼中瞳孔扩大,失去焦距,回归一片虚无空洞——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一点灵思跨越光阴长河,还原此间景象。 皇甫霜刃看见了青郁树下刀者凡女亲密依偎、异端爱情为村民所不容而诀别的无奈,看见了目送流浪刀客离去时自女子面颊无声滑落的泪滴,看到了女子上吊自尽时绝望而矛盾的内心。 但,仍是看不清女子面容。 线索仍是稍显不足,放下右手,皇甫霜刃心头悄无声息划过这样一丝念头。 旋即男子复闻春桃感慨之音:“而那个刀客,也不知道去向,都没回来了。” “那么,姑娘有兴趣离开这个村落吗?” 倏地转身抬眸,看着此是神色恍惚、情绪上头的少女,男子有意诱拐,毕竟春桃对当前村落的厌恶感溢于言表。 春桃闻言先是愣了愣,毫不掩饰脱口道:“烂村头,总有一天,等我攒够了钱,我一定要带着爹娘还有秋露的骨灰一起离开这里。” “接下来呢,返回故乡吗?” “也许啦,去哪都好,至少不会比这个烂村头更坏了。” 只在儿时经由爹娘之口听说故乡风土,实则春桃对其也怀着一份源自未知的莫名不安。 “在下倒是有一个好去处,人情尚可且远离俗世纷争。” 最重要的是不会为将来的魔祸所扰,至少下一次安龙祭之前是这样,男子于心内默默补全说法漏洞。 “真的?”先是好奇心大起,随后少女心情很快回稳,凝视打量医者双眼狐疑地说,“天下间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要我做什么?” “聪明!” 皇甫霜刃赞赏一句,平心而论,他也觉得“提供帮助”与“索取报酬”的确是合理的,因而接续阐明自身条件。 “剑无极后续将留在此地疗养,我希望姑娘能替我照顾他。” “哈啊,”春桃瞪大了双眸,似是被男子狮子大张口震惊坏了,“那难不成他这世人肖…坏症头不好,我还要照顾他一世人哦?” “那也不是,”察觉少女的不甘愿,皇甫霜刃遂伸出一根手指,详加说明道,“一个月,无论剑无极恢复得如何,我都会来带他离开。” 顿了顿,男子又说:“之后这段日子姑娘照顾他的开销全部由在下来补贴,姑娘以为如何。” “这样啊?”少女游离目光徘徊墓碑之上,脑中不由浮现自聆秋露去世后经常有的念头,期冀有个参详同伴。 “我答应你了!” 望着眼前景象——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仅是单纯喜欢孩童天真模样,却被排外村民所敌视的剑无极此刻静立原地,手足无措,显得颇为无助的场景。 仿佛看到了过去的秋露与自己的春桃不由斩钉截铁道。 皇甫霜刃微微颔首行礼:“感谢!” “免谢啦,再听下去,我耳朵要生……皮了啦,”话音停顿纠结片刻,少女想尽脑汁改口。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反正他们就是排斥外来所有的一切,我们又不是生得三头六臂,不知道他们是在怕什么,走了走了,省得站在这里等一下有别人嫌碍事。” 后半句话是为安抚剑无极而说的,说话间,春桃已然牵起剑者左手,示意他回房休息。 ‘希望这个村头能让他想起曾经的美好吧。’见状勾了勾唇,男子心下想着,随即步伐轻提,折扇翩摇,跟上二人离去身影。 扇下光影浮动一如男子思绪,皇甫霜刃微妙注意到离去村民有意闪避一处茅屋的存在,心下思索着:‘那会是,聆秋露的故居吗?’ 给少女留下足够银钱的男子并没有像同春桃所说的那样即刻离开,而是折扇虚引扭曲周遭光线,无形将身影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 翻墙进入聆秋露故居在妙笔生花奇法掩饰下,皇甫霜刃并未惊动任何村民。 穿堂走进茅屋当中,屋中木桌木凳,陈设也跟寻常农家无异,只是纤尘不染,干净得过了份,甚至连墙脚之下,板壁缝中,也冲洗得没留下半点灰土。 这般清洁的模样,联系此间主人早已故去的真相,令人心中隐隐不安,想来应是春桃常来打扫,因此男子倒也并不意外。 房中陈设颇为古旧,典雅镜台、梳妆木匣与罗帐牙床则显示着女儿家独有的细腻个性。 侧写要素足够,男子于此间徘徊片刻,脑海中对聆秋露真容已然还原十之八九,随时可付诸于丹青妙笔当中。 这样一幅肖像画,也许在不久将来会被送到与如今的“聆秋露”已然建立起牢固友谊的玲珑雪霏身上,助她对女子的了解更上一层。 不过眼下,皇甫霜刃尚有更重要的托付需要完成。 …… “希望总教能够一切安好。” 立足甲板之上,卸下伪装面皮,恢复原本面貌的云十方频频回望中原方向,倒映海天一色的瞳仁中寄寓着由衷祝愿。 感受到对方诚挚用心的皇甫霜刃眼泊微动,瞥了一眼云十方,同样登上东渡船只的男子此刻思绪翻飞,回想起俏如来的仁善用心。 [“你希望我前往东瀛?”皇甫霜刃语露讶然,听闻宫本总司死讯前来正气山庄关注,不料竟听到意料之外的托付。 “然也,”俏如来颔首道,捻转黄木佛珠的左手微微攥紧,“毕竟落叶归根,师尊的…遗体自是送回东瀛更为妥帖。” 提及“遗体”二字稍稍停顿片刻,西组合声线较之往日的温和,更多了几分的克制隐忍。 “可以。” 体贴面前青年大悲心情,男子遂大方应承下来,安慰言辞涌上嘴边转了一转,仍是苍白咽下,转而发问,“但我并不知悉东瀛具体方位。” “云十方前辈会与皇甫先生同行。”对男子疑问早有腹案的俏如来只是淡然回应。 皇甫霜刃目光透出一丝了然、三分钦佩,千言万语最终仍是化作一句:“俏如来,辛苦你了。” “另外,”俏如来闻声抬眼,玄墨瞳仁直直闯入一双温和诚挚的如水眸子,男子声音很轻但却坚定,“唤我皇甫便好。” 再次感受一条性命之重的俏如来自然不希望同样为中原和平奔走的原属西剑流人士将性命抛掷在异国他乡,因而打算以此为契机,送云十方回归东瀛。 同时,也希望将立场成谜的男子暂时调离中原。 虽说早对青年仁厚性格有所了解,但亲身经历毕竟不同,在别样感动、叹服情绪涌动的时刻,眼前人托付举动无意间流露的猜忌意味反而不值一提。] 按下纷飞思绪,皇甫霜刃凝心静气,兀自沉浸在拂面而来的爽朗海风当中。 时光在颠簸航行当中匆匆而过,这一日,风平浪静,船只径自航行当中,同孤帆一片不期而遇了。 浅棕皮草披肩,玉白嵌珠的素雅面具遮掩绝世容颜,樱粉发丝束成利落马尾点缀浪人风采,成谜的身份,脱尘的气质令人定视难移。 但舟上二人都有着足够的修养,樱吹雪更是个性清冷,因此双方仅是礼貌对视一眼,又默契移开目光,就此擦肩而过。 “嗯?” 一点莫名感应牵动心血来潮,虽说情绪略见起伏,但樱吹雪沉吟一声,终究未有调转前进方向反追船只而去的打算。 简约竹筏在其主波动心情下航行趋急,些许落樱飞雪在细碎微光下熠熠生辉,那是神行术法催上极致的表征。 茫茫大海之上,来自东瀛的神秘女刀客的突兀出现,却是令皇甫霜刃蓦得想起另一桩机缘来。 入夜,一身深冷气度的男子此刻正立足自己特意打造维持肉身不腐的水晶冰棺侧旁,静静打量着当中闭目沉眠的剑道宗师。 伴随男子五指一翻,同织命金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轻薄短刃已然上手,径自落在东瀛第一剑客周身…… 中原,灵界 伴随网中人觉醒魔世记忆,宣告着妖神将复苏,魑鬼大军卷土重来,包围灵界,势要突破魔世封印。 幸赖昔日曾为魔之左手·邪神将的梁皇无忌孤身撑持九宫天火壁,暂阻浩荡魑鬼进逼步伐,更为中苗双方联兵狙杀网中人争得时机。 然而帝鬼最强之剑,彼时修罗国度入侵人世的两名领军人之一的网中人岂是易于。 仰赖魑鬼之助,更有加成功体更上一层的幽灵魔刀在手,妖神将轻松挫败中苗斩首战术。 更有余力差遣魑鬼挟灵界二师兄·莫前尘的尸身前往九宫天火壁之前挑动灵力枯竭难抑魔性的道者神经。 压断心内最后一枝的稻草,梁皇无忌再难扼制,九宫天火壁登时瓦解。 高大魁伟的身影转瞬奔出,双手接过师弟冰冷躯体,步履圈转轻柔卸去下坠力道而不伤肉身分毫。 望着满是鲜血的熟悉面庞,此时此刻却已失去呼吸,梁皇无忌心脏在极端情绪不住冲击下缩紧成拳。 “二师弟。”先是低沉略带哭腔的颤音,紧接着溃堤的理智宣泄成最为悲恸的哀嚎,“二师弟啊——!” 狂乱意志将纷扬紫发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血丝缕缕攀上梁皇无忌面庞,彰显着逐渐包裹道心的刻骨魔性。 “啊——,大师兄。”这是紧接着冲出灵界门户,见到道者方正眉眼惊变狰狞的月牙岚。 恍若未闻身后挽留之音,梁皇无忌脚步片刻不停,冲入林间。 悲愤交加的梁皇,再也无力抵挡魔气冲心。 最后的理智,乃是怀抱之中仅存的情义;肝肠寸断的痛楚,换来的是释放邪魔的喊和:“啊——!” 天地间漫起一股寂寥的萧瑟,应和着入魔道者周身澎湃无休、层层叠叠缭绕释放,势可掠尘破空的磅礴气劲。 无法停止脚步的狂奔,是等待残存的意识渐渐淹没,任由体内的魔性,吞噬了最深处的良知与灵魂。 枯叶老木,像是油尽灯枯,行至尾声的老者,簌簌坠下的树叶仿佛那无力的嗟叹与唏嘘。 双臂横抱着失温的躯体,泪,止不住,化作风中的点滴清辉,带走了道心中最亮的一缕柔光。 足,停不下,却不知该奔往何处,脑中最后一点意识,如今正在一步步堕入无边深渊。 梁皇无忌行至空旷原野,方被殷红布满的澄亮双眼,直直映入一抹不谐的水墨色彩。 “你们先离开,”信手扬袖打出数道灵光落入在场友军怀中,男子道,“依照信中内容,速办。” 众人眉宇徘徊迟疑片刻,最终仍是选择全然信任男子能为,快步远离战场,各自进行剿灭魑鬼大军的准备。 取得赤羽信之介信任后,自东瀛快马加鞭赶回的皇甫霜刃凝望眼前之人,沉默片刻,开口唤出道者法名:“梁皇无忌。” “错了。” 浓烈至极的血腥气顷刻迸发,三千发丝飘扬风间,双目半阖,梁皇无忌喃喃低语,“是魔之左手·帝鬼之盾·邪神将啊!!!” 沉埋的名字逐一吐出,再度忆起那段疯狂杀戮岁月的人,仿佛也想起了在万千场厮杀中竞逐的嗜血快感。 如潮压力弥散…… “彼时你曾言,倘若你无法控制自己而入魔,”双手拢袖,温凉食指划过当中断邪利刃,男子语调沉冷,“就让我担起杀你的责任。” “现在,”定视眼前人的双眸冷厉清寒,“告诉我,你入魔了吗?” “我是魔,我是魔!” 和着声声自承身份的绝情字句,梁皇无忌通体妖绿异光闪烁不定,带着令人错觉陌生的残酷煞气。 “大怒大恨、狂喜狂悲,魔就是魔,不该痴心求道。喝——” 话音落,杀机起,瞬息不言,魔者背后披风骤扬,猎猎飞舞,漫卷赫赫魔威振荡茂林,直击男子而去。 空气中,深湛灵机如成实质,扫动林下落叶飞花,墨绒大氅衣带尽张,飞扬排云,转纳无边沉重压力。 “可惜,我并没有答应。”男子完全不打算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接过断邪刃的皇甫霜刃并未做出承诺,更准确的说,对于友人,比起空洞苍白的承诺,荻花题叶更属意用行为来传达真心。 袖袍虚掩中,皇甫霜刃五指逐一攀上刀柄——随之利刃寸寸抽出。 森寒锋口扬起,紧握幽灵魔刀的网中人嘴角掀起几分冷笑,视线锁定面前稚嫩少女,誓要给毕生宿敌留下永远的遗憾。 “接受你们的无能吧。” 快利一刀挟着死亡的预示稳稳划落,斩向忆无心。 就在此时,天际忽来一箭窜云破空,奔若流星,迅疾锐芒自远而至,借势威力更增,直取网中人而去。 第七章 引弦扬弓 “要杀网中人,先灭魑鬼大军。” 灵界一战,皇甫霜刃自然不会毫无准备,紧赶慢赶自东瀛回归的男子先行转道天龙帮,一寻臂助。 “怎样灭?” 前任帮主天下第一弓·何问天为正道殉身,亡于交趾邪郎手中,天龙帮上下无不同仇敌忾,双方自是一拍即合。 “欲破敌身,先摧敌首。” 昔日妖邪两将入侵人世,妖神将失踪后,数万魑鬼悉数沉眠已然很能说明问题。 “哦呼~” 但见出声青年蓬松黑发间杂贵紫挑染,晶缀黑衣羽坎肩,皮质抹额下面容清俊,声调轻佻颇具迷惑性,令人不由淡忘鬼市老爷对其人作出的极高评价——人中龙凤。 “那这样岂不是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了。” 眸光流转一若星子璀然,别见慧思藏心,因儿时灭门惨案缘故同何帮主有所联系的冷秋颜,愈是深交愈是钦佩长者为人。 听闻何问天辞世消息,前来吊唁的不夜长河大总管,能者多劳下顺带襄助对方亲传、自家好友安稳门派动乱,不想正遇上怀揣同样目的的皇甫霜刃上门。 “何况,就算明了网中人所在,深入妖魔海当中,也是危险。”微微摇头,玉树无欢并不认为斩首战术是如此轻易可成。 “所以在下才前来天龙帮一谋破敌之方,”侃侃而谈宛若成竹在胸,皇甫霜刃意有所指,语至后来更是目光灼灼。 在网中人操纵下,机动作战的魑鬼大军同将来魔祸当中为妖仃指挥的妖魔海何其相似,详加思考下,应对之法仍是唯一。 “敌众我寡,近攻不宜,只有——箭!” “箭?”语气微讶,青年顺着男子视线看去,会厅主座上端坐之人已然不见,徒留令人心安的允诺言辞。 “十里之箭!” 身为何问天关门弟子,更能成为众望所归下的新任帮主,张引弦从来不缺必要的决断力与高效的行动力。 万千魑鬼盘旋灵界外围,周遭星月尽掩,云黑风高。 就在这时,一身雪白的急服劲装,身背雕弓宝箭,蓝发峨冠别见意气风发,疏眉朗目、年轻英俊的弓者已然踏上远处高峰。 自身后卸下名武在手,定于身前沙地,龙麒强弓通身蔚色,弓臂弧形曲线仿若虬龙劲节,低调沉雅,在披洒微光下,散发着异样的冰冷温度,令人心底生寒。 天赋拥有不凡视力,千里之外尤察秋毫。 搭配皇甫霜刃提供的慧眼穿云,加之中苗联军筑起的三道防线掣肘魑鬼移动,使得弓者很快就定位到交趾邪郎所在。 目睹网中人魔刀竖劈,凛凛杀机意欲断绝少女生机,是侠骨柔肠不忍坐视无辜赴死,更是明了对手此刻破绽稍纵即逝。 但闻张引弦高喝一声,右足划地平撩,步靴内侧触及弓尾猝然发力,弓身盘旋凌空刹那,矫健人影同样提身纵云。 转体时机左手反叩斜负箭囊,御麟箭利落弹出落入弓者指掌。 同一时间,再次直面俯瞰眼下战局当口,张引弦空暇左手稳稳攀上弓柄,不见丝毫颤动。 伴随扬弓搭箭一气呵成,弓者低沉言辞暗抑铭心血仇:“龙腾九天·箭破魔氛!” 念辞声止,旋即便见弓弩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豁然惊闻苍龙呼啸不息,力可破天穿日,强取妖神将身影而去。 心下警铃大作,求生理智尖锐叫嚣。 无奈撤手暂弃夺命心思,网中人步伐疾退惊觉此招无避,因而左臂挥刃圆舞采纳守式,右掌按刀碧光潮涌,启招再现邪网天罗, 游丝气网层层叠叠缠上迅锐箭光,消减来势,然则仓促变式终究力有未逮,交趾邪郎身形不由被平平推出数丈。 正当网中人心下微松之际,箭身所埋螺旋暗劲陡展奇功。 二段爆发箭头虚旋仿若游鱼灵动,侧偏避过横举刀身,洞穿波动蛛网,直中妖神将肩头,透体而过,带出绿血纷扬。 纵使性格极端如网中人,也不由深感痛楚,然留名天下第一邪,其人自然不会轻易露怯,更遑论再现宿敌近在眼前。 因此网中人仅是闷哼一声,旋即冷冷瞪视着对立之人——“黑白郎君。” 深沉男声道出毕生对手名号。 面分阴阳、黑白双发,发髻束于脑的南宫恨甫醒转,惊见右手揽住娇柔少女,意欲接刀的左手突兀放空,在场气氛一时凝滞,流露些许尴尬。 “网中人!” 心下情绪不露于外,扬臂将忆无心抛向身后,起身定步平视幽绿蛛影,无视身后传来被史君子接下后,少女发出的挽留之音,黑白郎君傲然应声,见猎心喜之色溢于言表。 “你之功体更上一层了,这样的网中人,才有让黑白郎君打败的价值。” 蜕变大法真元游走间,骇人伤口顷刻愈合,表观看来全然无恙,呛声不让分毫,裸露细眼眯视思忖片刻,网中人心下有了计较。 交趾邪郎遂假意激将道:“黑白郎君又如何,你虚耗的力量不比我少,根本无能改变战局。” 此身功体回气疗伤效果绝佳,不惧持久战,因此眼下拖延战局成为一对一“公平”对决,方是最优解,何况亲手终结宿敌命途的快感更是不容网中人拒绝。 “狂妄掩饰不了你的心虚。”浓眉一轩,南宫恨怒火更炽。 “骄傲改变不了你的结局。”魔刀一转,网中人冷目愈寒。 “不待言(少废话),喝——” 声甫落,黑白郎君抬手便是重拳霸道,狂烈掌功带动风啸厉泣,迅猛袭向网中人。 劲风狂扫,妖神将处变不惊,真气勃发,纠葛经年见招拆招了然于胸,右掌平探勾带游走不定。 双方肢接越打越快,意到即收,未沾先止,可说是熟极而流。 宿敌再战,分外激烈;山河变色,风雷惊掠。 近身短攻难展魔刀快利,网中人脑思灵变,左手斜翻刀柄反击点向敌者胸膛,南宫恨应式自如,手挥五弦横格身前拦下来招。 抓准时机内力强催,磅礴气劲凶悍横溢,激扬漫天黄沙,二人随即各自震退,寻隙拉开彼此间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烟尘中,自信藐笑回荡不休,更衬狂人战意高昂,南宫恨稳立当场,对峙一生之敌:“这才是我期待的网中人。” 轻赞语句脱口,紧接而来便是名招上手:“怒马凌关!” 怒马腾,跃天关。黑白郎君双臂翼展,重拳自衣袖呼啸击出,迅若奔雷,鼓荡万千风云,铺天盖地之威封死网中人退路。 “盘丝锁关。” 深知对手能为,交趾邪郎丝毫不敢大意,扬袂举锋,魔兵特异加成种族元功,滚滚真力交织细丝绵长若隐若现。 横刀一过,本是约莫四尺的绝锋,竟仿佛又长了数尺般,妖异光芒吞吐间,游丝网劲收发随心,如同一条青色匹练,暴涨而出,笼罩方圆,牵制束缚,正对凌关怒马。 幽暗树林另一方面,空茫夜色下,狂心成魔的梁皇无忌一会道心磊落的皇甫霜刃。 魔身本能的极端情绪在男子抽出致命锋锐的刹那,化成更为激烈的反抗言辞:“该死,你们都该死。皇甫霜刃,你要来杀我吗?来呀!” 闻言眸光倏亮,在面前人四字称呼脱口的刹那,确认对方此时仍处理智挣扎边缘,本心挽留意念在对方甘愿牺牲的无畏请求下愈发清晰坚定。 铁腕陡转,断邪刃横飞离手,径自破风没入枯木树干,划下战圈分野,更是对暗处藏容冷眼的有意警告。 皇甫霜刃目光片刻不移,深深定视入魔道者,双掌平摊撑持决意昭然。 “你既入魔,那我也只好用我的方式,让你再次领悟何谓‘身属魔罗心向仙’了。” 碍于种族缘故,加之道心魔性冲突积重难返,梁皇无忌在灵界进修之余同样规避本心自性的考问,原本在灵尊赐印压制的魔气顷刻反噬,难抑杀意显然并非可轻易压下。 堵不如疏,男子自觉与其一昧否定魔性存在,不若因势利导,宣泄积压情绪,反倒有利道者精进,恰如恩师死后在严师刺激下恸哭一场平复心情的俏如来一般。 说一千道一万,眼下为人为己,终究唯有——痛快一战而已。 将近崩溃的理智调动身躯将怀中师弟放在树下,还为他整了整坐姿令他坐得安稳。 五行定位·大地之壁 断邪定树,金木相克,以生害生激化当中潜藏术法,护住莫前尘身躯不受战端波及。 而后梁皇无忌赤红虎目眼神微厉,周身浑圆气罩吞吐闪烁,起式无生灭明。 血芒在掌心一凝,身形疾速窜前,帝鬼之盾猝不容隙发出强势一击,落往皇甫霜刃天灵。 深湛灵息在魔气侵蚀下转作诡邪,殷红冷光裹挟摧山崩云之力迫身袭来,皇甫霜刃侧步抬袖应招护法天殊,运化清圣罡气,竟是同样的术武合一。 同样五指拈诀,玄机道掌凌空虚化太极道影,演绎天地经纬;难测魔手贯地凝成血罗法印,激扬雷火疾驰。 格格不入的对立真元互斗不休,抢在形成凶险根基互斗之前,二人默契变式。 梁皇无忌心动招走,左手成掌向上横推印向男子肋下,澎湃魔功无差别向外发出狠绝掌风,流转还灭席卷气波如环伏地排浪而出。 黑云压城,凶威无匹夺人心神。 见状,皇甫霜刃双袖长袍扬尘,浑身气蒸有如云霞蔚变,鼓荡黄沙漫卷,万丈云波轰然而起,浩气归元尽付浩瀚一击,反取魔之左手心口而去。 一点突破骇人浪波,争得立足方寸,皇甫霜刃身形定立不摇。 然而对手守势毫无破绽,入魔的梁皇宛若一道坚实不落的堡垒,全然无隙可寻,无伤接下来者重招。 虽说心内对邪神将所修不灭魔身早有防备,但亲眼目睹仍是令皇甫霜刃心下惊诧不已。 ‘不愧是金光第一法坦。’ 皇甫霜刃此刻真切明白剧中赤手空拳卯上梁皇无忌的邪马台笑那句“真是硬到哭爸!”的原因。 脑中吐槽欲望一闪而逝,男子举手投足犹显自如、攻防应变未曾稍减。 飘渺道姿身法速展,皇甫霜刃宛若一团幽浮光影,每每在准确的时机,脱出梁皇无忌气劲笼罩范围。 自恃气罩不破,帝鬼之盾全无固守打算,冷喝一声魔元饱运,赫魔·灭焰翻飞瞬发,朝着四周速送而去,破除迷蒙云雾,再转手混元双极掌轰然而出。 脑思清醒沉静,心为探底,男子不做丝毫闪躲,运气举掌提运云手乾坤,莫测拳路千变万化,云波反聚将散水汽雾芒,随后凝练渊流潮变,互换道者一击。 漫渡深渊 双掌各自命中对方刹那,术武别见殊异之能,两人周身天地灵气,竟似由气转液,须臾固化成镜,折射耀目光彩。 沉掌拍肩,气甲护体,魔躯难摧,梁皇无忌稳稳不动,仿佛将一切攻击尽数吸纳。 反观皇甫霜刃,重手透胸,转化乾坤、风揽荷叶双式并武,身泛阴阳之色,道门奇技疾速运化呼啸邪元,四野大地土层尽皆皲裂,霸道刚劲尽卸无形。 受掌处虽无受伤之像,却也隐隐作痛,硬承一招揣测道者目前状态,男子大致内心有数。 飘然挥袖,皇甫霜刃妙掌横空恰似古道扬鞭,袖袍拨弄云水生变成旋铺散,弥雾方圆,如水之无定向,似云之无常形,抓准气罩流转瞬间,灵动扑向庞然真元缺处。 “无赦之风!” 森冷一句过后,梁皇无忌倏然有了动作,铁骨肢节呼应无边阴力。周身魔气滔涌,本就被魑鬼黑雾笼罩之地,天光更显黯淡。 魔流成旋倏尔扫荡四野,雄威骇然。只见帝鬼之盾魔劲一吐,黑色飓风狂飙,仿佛万马奔腾,直取男子立足之处。 正面应招,皇甫霜刃十指再祭法诀,坚韧墙垣好似巍峨峰峦横拦眼前,双足入土拖行倒退,全力接招化式。 点三清·开天光·山诏御五方 玄法合自然,卷土扬沙起运艮卦奇象,骤然平地浮现五岳参天穿云,须弥山岳意态沉雄,守身裕如。 邪流滚滚勾勒风刃之形,九层魔功刀影盘绕绞杀之举有若飞瀑濯石,然则最终依旧无功而返。 信手散去护体术法,男子方欲厉行反击,殊料又见百转链刃来去如电,歹毒凌厉封禁挪移空间。 “乾坤无忌·风雷授命·咒术·四邪锁天链·禁。” 魔性复苏,混响男音陡变阴沉沙哑,如同钢刀刮过石壁,哗啦的锁链声响在耳畔,不住挑动男子冷静思绪。 魔之左手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巧借夺天争时之术,转为扭转战局之用,掣肘皇甫霜刃高妙身法。 冷硬锁链非是寻常掌风可断,男子在间不容发之际,锁骨让过要害,但闻“撕拉”一声,黑衣顿现数道裂口,外表亦留数道浅浅血痕。 然而纵使身陷如斯困境,目色依是沉稳无波,皇甫霜刃纳气一喝墨流虚空,素指擎匣鞘,漆黑古剑平持横倚小臂。 藏世名锋未出,霜刃寒光已然凌厉反击。高昂声调中,但见昆吾现神芒,翳流军师再展术剑并流之能。 “该我回敬了,浩劫剑法·九劫血灾。” 第八章 百代昆吾 身不动、气自发,皇甫霜刃道元微提横指划空,蓦现气旋纳魔流,摩弄四野邪氛,引灵化式成就赤芒激扬。 浩荡逸风拱卫下,神兵自行浮空盘舞,横斜身前划出难逾界限,剑格朱红妙玉灵光闪烁。 冷峻绝艳的典雅黑剑犹未出鞘,霎时剑气落地如星点,剑路奔腾似流云,疾锋迅光点落八方,摧折近身逼迫而来的链刀连环。 男子懂剑、擅剑,却鲜在人前用剑,因而这柄名锋未曾如铸者设想的一般闻名江湖,成就绝代美名。 然纵使沉埋若久,人剑之间,仍是无二的浑然一体、无分彼此。 名锋认主,盛时,甘为男子释放无边光彩;隐时,自愿为之收敛所有神妙。 百代昆吾之名,便是皇甫霜刃所命。 一方面是对坚持所谓起名格调的铸者付出心力的回应,另一方面,也是对己身藏锋守正、韬光养晦作风的自我剖白。 环缨剑穗垂落曳风,男子温凉手指沿鞘身慢移而过,于触及剑柄刹那豁然握紧,抽剑腾身踏步而上。 皇甫霜刃曼妙扬锋,启式凌空虚发锐光,动荡梁皇无忌护身真元。 气罩显形化变刹那,骤见男子手下动作不停,剑锋吟啸,突兀一剑拟似白云出岫,直取入魔道者眉心灵印。 致命压逼在前,梁皇无忌目光稍凛,红发张扬飞舞似狂,战中心思却是反露昔日千锤百炼的应变沉着。 只见帝鬼之盾左臂速抬,五指成爪空握擎下百代昆吾,粗粝指尖抵住剑身,封闭手不让无俦锐芒寸进分毫。 旋即梁皇无忌蓄势运气,内力饱提,右臂悍举巨鹏亮翅,雄沉一掌挟势压上,沉猛掌劲映见莫大威能,不偏不倚推中剑尖。 紫红血影蹿腾层叠压来威势万钧,男子眸露讶色,借力抽离青锋,而后化退步伐一转,有若燕徊朝阳。 百代昆吾流利划落,驻地刹那,锋口豁转,意走却别苍松,平削反撩魔之左手下盘。 见状,梁皇无忌眉心陡紧,右足一顿一挪,收放自若,扎实重击带偏长剑三分,身形再走金雁横空,争得施术界限。 并非所有术者均同紫微星宗一般,魔之左手虽是仰赖功体之助,无畏近身厮杀,但也难有一展咒术长才之机。 因此争得敌我空间已是必要,然而,梁皇无忌仍是有所疏忽。 毕竟,无论是皇甫霜刃,亦或是荻花题叶,均非单纯的剑者。 身定气沉,皇甫霜刃右手扬袖震气,泠然御风排空破云,虚转其实化纳无边浊浪为用,移气化极翩然上手。 随后男子手腕敛内,名锋竖收回翻掠空,掌中百代昆吾呼应此间魔煞残息,剑芒浩渺拨弄赤雨朱风,竟是借天地瀚气,倾一式沛然。 浩劫剑法·血劫苍穹 瑰丽绯红,带出血样梦幻。 利剑一过,却见剑锋未及之处,竟是无声无息地多出一条狭长血练笔直而去。 赤光看似风中火烛明灭摇曳,实则精纯坚韧,速快划破长空逼向帝鬼之盾。 有赖诗雅赠书,钻研当中内容的男子精擅掌握各种气息,更以术合之,引灵化气纳为己用。 魔气浓度不足时,莫说影响皇甫霜刃神志与功体,对他而言甚至与亲手所布阵式无异;唯有魔气十分浓郁,才会令本质上更为亲和自然生力的男子感觉不适。 但对习有病体入剑玄理的皇甫霜刃而言,这层上限,又有谁能说清。 本意魑鬼合围于外,此间沉重魔氛可以引为己身奥援,殊料皇甫霜刃所创灾变剑武异军突起,此刻梁皇无忌反受其害,为此方天地所排斥。 面对不受异境邪氛影响,甚至借机反攻的对手,魔之左手眼下能做的也唯有秉持一身超凡根基强势应招。 “天地逆轮!” 话甫落,帝鬼之盾猛一动念,足下反走九宫合咒法,厚重衣袍急摆,魔世秘传倏然上手。 凄凉阴风呼啸而起,鬼哭阴唳环响不休,黑煞罡轮凝实呈递。 招未发,威压已若万重山,令人无法喘息。 轮身伏藏暗刃随之圆转,刃尖及至刃周似漩涡塌陷,雄劲内藏,蒸腾煞气消磨凛冽锐芒,浑然绝掌撼破鲜红剑光。 伴随魔属真元顷刻迸发,一点理智本心抓准契机动摇魔性,掌势稍缓,未有反攻表现,流动气罩浮现短暂停顿中空,中门陡开。 “到了现在,你仍是坚持。”同样没有进逼打算,皇甫霜刃仅是兀自道出喟叹言辞。 只因眼前盈满一身魔气邪扰的人,仍是那位善良到几可令人自惭的梁皇无忌。 “魔就是魔,杀戮成魔,狂心成魔。”放任此身重拾邪神将身份,只会遵循魔心呼召,打开魔世带来更多杀戮。 伴随沉沉低语声回荡风间,幻彩眼影在迷离夜色愈显苦楚深结。 “我——便是魔!” 自承言辞再落,象征道者踏上无可回转的血腥路途,一点理智化作更为深沉的执念,抢攻男子而上,意在逼迫敌手做下决断。 “莫要逼我!”男子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遭遇戏文情节的时候。 哦!这该死却又令人熟悉的台词。 “剑在你手,生死自负!” 在场二人心知肚明,“剑”非指百代昆吾,而是指道者日前心血来潮下所托转为克己所打造的断邪灵刃,更是隐喻皇甫霜刃此刻应当具备的决然杀意。 “你!罢了,朝阳入阙!” 男子对自家大师兄不自信的表现倍感心疼之余,冷硬铁面下眉目更紧,只因入魔道者掌随语动逼命在前。 皇甫霜刃胸感气闷同时,头疼之下不忘凝神出招。 清啸一声震响虚空,男子藏形纳气,气震似浪,长剑划空,看来竟是同道者所愿一般的分毫不留情面。 剑气虚化万千剑影,青山隐隐间,立现紫气霓虹弥天。 不吝元功幻成旭日初升,风送紫霞犹如光芒散入黑暗,无声涵养道者脑识、稳固灵修理智,却是藏而不露。 随即百代昆吾复演古柏森森,遥映此地诡氛,应变魔性本能驱使下攻势愈趋刚烈的魔之左手,封锁帝鬼之盾退避空间。 风过发梢,不觉清凉,反增杀机昭然,武息勃发,魔之左手周身气劲澎湃,魔元回气迅捷,梁皇无忌再提魔世所学,浑厚真元排山倒海而出! 萧风拂叶飒飒,幽远剑意若有还无,然心分二用仓促应招,甫接手无有保留的邪神将,皇甫霜刃仍感敌者浑厚内力远超寻常高手,足下不由震退数步。 见对方向后身退,眼中厉芒陡现,电光火石之间,梁皇无忌连发重重三掌,皇甫霜刃快足点地,身影踏浪逐风。 名锋随念迅动,并步点剑、燕子抄水、虚步下截信手拈来,破招连绵。 奇步合正剑,男子身随步转,东驰西掠,三分化、七分挡,紧守周身无漏,牵引帝鬼之盾游走战圈当中。 神兵圆舞,将出探海式倏变洗剑怀中抱月,长剑横格抵住魔灵并济的邪能厉掌。 侧身化气,偏头让过无俦真力,皇甫霜刃反手再赞天殊法印,硬拼大地之怒。 而后稳抓魔之左手倒退时机,男子五指握剑轻轻一挥,眸光有若目送归鸿,写意姿态顺接黄龙转身吐须势。 青锋平扫,纵横逆顺合乎道上阴阳,百代昆吾直向气甲破绽袭来。 攻不得,守难全,进退无路! 幽深微易、神乎其技的一剑偏偏拒之不能。 剑锋过眼即将错身取命,但觉心头警铃大作,梁皇无忌怒喝一声,奋起伟力,拳背正迎慑人锐光而上。 凝厚拳劲遭遇离尘剑芒,外呈气罩难承高邈意蕴,流露内陷征兆。 虽是剑意难防,但守护帝鬼心脏要处的魔之左手岂是空谈,梁皇无忌犹有应招能为。 上身后仰,双足前端离地化消进逼之势,右手斜翻,径自将气罩、剑芒搅在一处,随后梁皇无忌掌发霸猛一击,反按皇甫霜刃要害而去。 一剑未尽全功,男子亦不强求,抽身提锋,步影瞬化,人比掌风更快,眨眼退出数丈,避过崩地漫天飞散的乱石溅射。 秋莹扬波水如烟,游离剑光伴随入魔道者护体真元运作,化为细碎毫光倏尔消散 急促喘息交叠,不灭魔身虽是刀剑掌气难伤,但亦难能规避太极妙蕴,梁皇无忌临危化去剑上真力,却亦被绵远剑意穿透筋脉。 数指疾封要穴,帝鬼之盾扬袂再运绝式,手凝混元双极,阴阳奇劲变幻不定,连发九道厉掌。 掌掌催魂夺魄,却又虚中藏实,主辅有序,瞬息扳平早先劣势。 顷刻之间,数招一晃而过,皇甫霜刃名武迭出,百代昆吾动与神会,迅捷无伦,流利拆招。 甫出极招刹那,早先于气罩当中所埋暗劲一点引爆,强如帝鬼之盾其人,亦不由气力不济,竟也喘息不止,胸膛起伏不定,颓势难挽。 心念一转,男子身形幻动提步再进,骈指抹锋藏招暗伏,百代昆吾速递而出,剑啸沧澜快似流星,正正落向道者心口。 强势不让的危剑入目,梁皇无忌心思沉定,提起双掌合拢在前,强烈飙风鼓荡袖袍,吹得紫红发丝纷乱而舞。 “乾坤无忌·风雷受命·阻气断灵·封!” 护身气罩波涌层浪,轻薄却是犹如坚钢,护住心口难以突破,掌心冷热阴阳持续变转,在剑尖逼近胸膛三寸刹那,将之稳稳截住。 浩劫剑法·浩劫天险 此刻,伏藏后手一展全貌,剑身上晦暗不明的光华,竟兀自收敛,一点点的凝向剑尖,随即夜月影刃倏地探出,进而侵脉蚀骨。 眸光深沉邪睨,眼中忌惮之意大盛,而后梁皇无忌有了动作,虚步后挪,一步反踏,玄阵屹立而生。 这一瞬,男子惊觉剑身术法融合之效竟被悉数剥离而去。 皇甫霜刃视线定格于道者相结十指之上,意在勘破个中玄机,暗中心思电转,加紧回忆战中细节—— 脑中早先梁皇无忌履足之处逐一浮现。 伴随最后一步落下,仿若自然而然地,明了道者于早先腾挪间未雨绸缪,布局藏阵的皇甫霜刃这才惊觉魔之左手战中机变意识之强。 纵然仅是仰赖魔性本能对战,帝鬼之盾犹是一般无二的果决善战。 “这是——” 乾坤无忌·风雷受命·十地封止·法禁 法语起,法阵升,顿时风雷呼啸、天地低鸣,紫黑光华引为屏障,成就岳立结界,封地大阵禁绝引灵举动。 失却术力撑持的浩劫剑法,仅留下男子单以道元催动之剑芒,已然不具突破魔躯之可能。 一招用老,剑路将尽,只剩最为直接的碰撞!剑与盾,所灌真力的差距,在这一刻尽显而出。 “无处借力的你,打算如何突破我之防御呢?”换言之——你,何来胜算。 百代昆吾锋尖险险凿穿不灭魔身,面色沉冷不辨喜怒,脱口冷嘲一句,梁皇无忌应变更快一步,指诀再变,双手疾速翻动。 “圣灵之风。” 昔日道门真法临阵以发,竟带格格不入的邪异之气。 磅礴气劲力可摧山倒岳,将发未发之际,魔之左手复见对手一如往常清冷淡定的从容眼神,指尖动作不由微挫。 “都说黑化强三倍,洗白弱三分,大师兄,哦不,邪神将,你之魔化,大概是用脑智补足身体。” 仿若信口揭破事实不以为意,自认为算不得嘲讽。 毕竟早先暗自赞叹梁皇无忌藏招用心之巧,本意魔性本能善战,不料竟是一般无二的妄自尊大。 孰言术剑相合的浩劫剑法运招时,有力可借乃是必须,先前举动不过术者结合太极玄之用,本能御气合锋而已。 男子从来不会仰赖所谓根基为胜,能降低所负内创何乐而不为。 身陷如斯困境,四周无有灵机可借,秉持一身脱俗道骨,皇甫霜刃足踏坤位,隐而祭法,意守空无,竟是于无力处再起新力。 随即但见男子周身焦灼炎流油然而生,蹿腾袭向帝鬼之盾。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真极烈焰。” 化天地阴阳,逆奇门五行,阴流阳炎呼应间,玄解混沌,道门真火克魔而生,皇甫霜刃剑尖所指,金火所向,魔气登时溃散一空。 “唔!” 真火焚风灼痛瞳仁,更是直指魔躯魂体的炼魔之招,梁皇无忌闷哼一声,无奈撤手忙退。 却说卸去其上术力,流露原本典雅沉练之态的百代昆吾,其上忽而浮现虚影符箓,素光清辉闪烁。 四野灵火竟似遭受莫名牵引,蜂拥汇聚青锋之上,以木生火,火势连绵,凝练风火林动。 “浩劫剑法·幽火长燃。” 声无丝毫变化动摇,玄法会灾剑,圣木奇能染成一片殷色,皇甫霜刃剑出一瞬,人与锋,偕同冲霄而起,百代昆吾一式方外天坠。 理通太极剑法·青龙出水,却在满目鲜红幻影,冷焰怒腾的渲染之下,尽付夜龙一炬。 第九章 天阵炼鬼 绝艳妖火焚空而降,周身方圆入目尽染嫣红。 梁皇无忌虽是心下凛然,然再度起掌对敌,仍是无二的沉雄霸猛,尽展不世修为。 “咒术·冻雪冰狱。” 低沉字句吐出,皲裂地表忽现邪能法印,削敌补己牵引魑鬼所造妖祟为用,卷起遍地银霜,飞雪激荡间抵住席卷烈焰。 术法修为五分平手,属性之克又为地利所弥,归根结底,仍需武上争胜。 双强再肢接,拳剑数来数往,周边景物瞬收摧残,大片草木倒飞而出。 名锋破空光闪如虹,穿过冰火纠缠的层层绚景,势无可挽的一式幻作满眼繁花似的迷离剑影,笼罩帝鬼之盾。 “大地之怒。” 电光火石之间,魔之左手临危不乱,还以绝伦霸道,自恃功体难破,猛提魔功拳掌硬撼百代昆吾。 剑尖对重拳在凶险处僵持不下,梁皇无忌率先动作,利落横拳拨开百代昆吾,旋即翻手扬袂有若千山重叠。 衣裾鼓荡间,诡雾缭绕更衬峰峦如聚,绵延无尽而又威势万钧,迫向皇甫霜刃。 紫虹映目,墨衫男子应招沉稳,竟是同样的袖手以应,流云自在舒卷,欲化有形于无。 然而帝鬼之盾此招,颇为注重虚实转化,更结合护身气罩为用,黑雾守若不摧山岩,偏偏实无定质。 一时无力可借,皇甫霜刃却仍不为所动,虚步侧滑合乎阴阳动静,似退非退间,潮变深渊既纯且柔,承载巍峨雄劲游刃有余。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无不知,莫能行。’ 道经真意如水经心,肖似的武学理念糅合唯一。 旋即皇甫霜刃气提玄关九转,立时无中生有,反借对手之力生力,反击彼身。 匆忙变招终是稍逊,梁皇无忌不动如岳的魁梧身躯竟也难以全然化消合流真元。 不容须臾喘息之机,男子招不用老,掌中青锋光华陡然大盛,单以超卓根基催剑,径自突破强横内元,剖向魔之左手胸膛。 右掌一横拦在胸前,流火伴随怒喝高涨,主宰身躯之魔性此刻更觉莫名烦乱扰心。 来不及细思,帝鬼之盾犟自压下无章内息,周身汹涌魔气外放,血雾弥天而起,不绝撑持法焰·焚印。 梁皇无忌左掌轻抬饱运十成魔元,红芒窜走间排涌而出。 强绝之招过眼,皇甫霜刃飘然瞬动,追风掣电、奔逸绝尘。 火舌舔舐锋芒无声,迅影惊鸿一瞥,不带分毫烟火之气,轻破雄浑掌力,气破奏如裂帛“嘶嘶”鸣响,似慢还快,实实点中敌者脊柱。 浩劫剑法·蹈锋饮血 欲挡,挡之不住;欲退,退之不得;欲破,更是不能! 难明究竟,匪夷所思的剑,正戳人体要害。 梁皇无忌面色阴沉欲滴,然眼下也只有唯有再运雄力,反手一击,强震百代昆吾离体。 一地紫衣碎片纷飞,点点鲜血挥洒长空,见证招上胜败。 梁皇无忌通体细密伤痕累累,皇甫霜刃以点破面杀伤极强,饶是以不灭魔身之凝厚亦难能悉数规避。 然而更令帝鬼之盾惊讶的,则是男子手中不凡兵刃。 “这口剑?” 凝眉诧异出声,无暇细思,魔之左手惊觉男子先前剑锋落处另有玄机。 伤口剑气贯彻周身经脉,奇特灵息窜流体内,致使周身魔元紊乱一时,其后更似被凭空消去三层一般,倍感虚弱空洞。 身材高大,几缕红发桀骜竖起的帝鬼之盾蓦得抬起眸光,凶厉瞪视着眼前之人。 封锁三层魔功并不足以让嗜血种族知难而退,相反地,仅是激发极端占有欲作祟下更为极端的森冷杀意。 “抹杀”魔身扎实修来的功体,出招者当真做好接受反扑的准备了吗? 不知何来的呜咽风吟拂叶穿林、簌簌作响。 皇甫霜刃深色衣袍随风涌动,但双脚伫立不动,握剑左手五指微动,稍稍舒缓了因反震之故略显酸麻的筋骨,看似全无防备心思。 余下一手沉稳背往身后屈起手指,自暗处观察的苏厉视角看去,男子像是在缓慢扳手指,在数:“一、二、三……” 细微风声倏变狂烈飚风,在山谷之间呼啸回荡,搅动石卷沙扬。 同样为无形罡风所牵引的还有静卧一旁,了无生息的莫前尘身躯。 以断邪刃为阵眼布下的大地之壁饱经早先交接余劲摧残,此刻又遇灵能爆发下广域石封之术覆盖,终究力有未逮。 墙垣破碎刹那,刀影,灵身相继浮空而起。 “二师弟!” 深知为气旋卷入的可怕后果,目睹危险情状,同修真挚情谊压下深根魔性。 原本在皇甫霜刃灵息激化涵养间半复苏的理智转瞬清醒,梁皇无忌惊呼一声,反身纵空,双臂翼展拢住自家师弟。 滚滚真元鼓荡间,护身气罩全无保留张开,力求守住眼前人道身不危。 然强招甫出在前,元功被削在后,道者不由一时支绌了。 明了当下情势,梁皇无忌把心一横,竟是全然不顾己身安危,凝练护身气罩成就战甲,脱体而去,覆盖莫前尘肉躯。 “嗯?” 似是察觉风中熟悉灵能,皇甫霜刃讶然轻咦一声,旋即有了动作,翻越纵空,来到二人左近,右手骈指点中掠风穿云的断邪刃。 所埋用于放大龙卷威胁,迫使梁皇无忌采取极端方式保护莫前尘的风行裂千方之招,此刻化作守身阵式,纹丝不摇护住三人。 随后男子法诀再变,五指灵光跃动,玄掌平推按向道者后心——“五行并生·乾坤转灵!” 面对失却护身气罩的梁皇无忌,皇甫霜刃奇招登时建功,重构对方体内灵尊赐印。 与此同时,战场外围。 东南西北四处山峰,四条身影各自踏上由四枝箭不偏不倚所点明的目的地,眼见如潮魑鬼有了异动,四人声应招走。 “岚月·灵牙斩。” 月牙岚化剑成就箕张六翼,翎羽赤白交染,初成之式寄托绵绵思忆,化纳聚风气于微末。 “一念·焰龙无双!” 雪山银燕举枪挟带炽焰旋流,独门心法运动,出手全无余地,一气尽泻无遗,势若狂龙咆哮。 “三界刀雷!” 邪马台笑扬刀缔造惊雷疾闪,极光晦明难解,成名霸招走若气卷洪涛,凶猛一击凌厉而出。 “九、魂、爆、杀。” 天海光流挥袖演绎星驰电走,锐芒无声游曳,是不同磕绊字句的如影随形,带起气流涟漪阵阵。 四处极招迸发,激化特制长箭内中道印彼此呼应,动荡方圆灵气,导引极招真力因循地势没入土层。 “风火雷电·阴阳变异。” 暗手悉数得到触发,皇甫霜刃有所感应,当机立断,名锋转作道剑为用,指尖流划符箓奇辉,激发阵式更为深层之奥妙,复现片刻万学天阵之威—— 天风降如倒漏,暗云涌似波涛。 风暴中心,更是灵阵奇点当中。 悲极、痛极,亲眼目睹好友亡逝的忆无心意乱神狂,体内异能爆发,周围巨石崩碎,碾搅成沙。 依照皇甫霜刃信中所书,一路突破杀至此间的石寒尘同受震撼,然而纵是如此,侠者亦未有忘却男子交代。 虽是情况未同皇甫霜刃预期一般——网中人身亡引起魑鬼异变,但眼下局势同男子所述大差不离,又见数道光柱交相辉映以为信号。 石寒尘敛神屏气,虎目紧锁风眼不移,随后手腕一扬,寒光捷如电闪,离尘石碎晶迅疾飞出。 尽管仅为石笛边角,然承载灵力之能仍是全无作假,先前皇甫霜刃接触其时埋下的一缕阴阳术力正应当下。 神异翠芒化作气流形成两道阴阳鱼逸散萦绕奇石边沿,将其托至风眼上空。 在旁人视线难及之处,万千魑鬼为石封所磨灭弥散的无色无形之灵力若受牵引,沿袭晶体边沿,缠绕生长,最终合成一颗浑圆朱果。 暴风过后,万千魑鬼尽化石块,少女连同灵力结晶一同困锁在山垣当中。 而后女暴君不出意料地前来一探究竟,史艳文与之合力,突破石封桎梏,救出当中少女。 略微讶异于面前男女默契无间,石寒尘手上动作分毫不慢,悄然将灵晶收至袖中。 至于史艳文、女暴君二人,前者沉溺在父女独处的美好瞬间;后者一半心思落在眼前少女身上,另一半活跃于摸尸捡装备(狼王爪),是故均未顾及侠者动作。 话题转回皇甫霜刃这边,双足落尘,男子静静守望着身前躺卧的两道身影,名锋杵地、反手提刀全无收回打算。 却不知是无力多做额外动作,或是有意防备暗处之人呢? 目光闪动、神色莫名,树后的苏厉左手缓缓抬起,真元即将调动刹那,惊觉自身已被若有似无的气机锁定,暗自反思自己率先漏出痕迹。 皇甫霜刃立于魑鬼散尽所露出的朗照天光之下,视线微挪,五指捻动长剑陡转,苏厉不再犹疑,连忙化光,匆匆遁走。 ‘呵,倒是见机得快。’ 按下冷嘲心思,信手化去掌中刀剑的男子重新望向面前灵界师兄弟…… 嗯,两个人,一者重伤昏迷,一者濒死边缘,莫前尘剧中因封灵缘故本该必死无疑。 然而今生因着某个黑心的精神科大夫,网中人心灵破绽未曾圆满,是故灵识突破封锁造成伤害未有那般剧烈。 因此给这位曾说出名言—— “就算有一万个做错的理由,也不能改变一件做错的事实,否则在这世上千千万万得可怜人,是不是都有踏入歧途的正当理由。” 令异世之灵倍感激赏的灵界二师兄留下一线生机。 当然这些都不是眼下心情轻松的皇甫霜刃所关心的重点,关键在于现下两人陷入昏迷,清醒的只有男子一人。 “原谅我,大师兄。”谁让你刚才打我那么狠来着。 低语一声回荡,将转瞬即逝的负罪感抛之脑后,麻利抗起文雅青年的皇甫霜刃,单手扶稳莫前尘倒伏肩头。 余下左手拽住梁皇无忌小腿,与沙地上向前拖行,伴随男子安步当车,缓步前往灵界。 第十章 春桃夭夭 无名村庄 漫天凄艳血雨洒落,似是为那位说话总是刻薄,但心地很好的平凡姑娘奏响一曲挽歌。 唐竹、袈裟斩、逆袈裟剑技无隙串联过后,凭金吾已然溅血坠地。 “剑大侠赢了!”这是本欲前来帮忙,然而受限能力只能在场外旁观村民。 飘渺剑路结合无极剑法的结果分外喜人,武功有了长足进步,但原本因资质缘故对实力有着近乎变态执着的剑无极,此刻却一点都欢喜不起来。 毕竟,用人生中很重要的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死而复生的机会,这代价,太过沉重了。 “可是,可是春桃姐姐——”语未尽,哽咽不已,这是心思敏感的小东与小夏。 右手微颤,灵属之器消解无形;左手倏放,蓝柄太刀铿然落地。 黑白间杂发丝束成高马尾的剑无极回首方欲料理春桃尸身,殊料眼前所见竟是难以置信的一幕。 “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 眼见墨衫男子驻足少女身侧,端详对方境况,随后莹白手掌自广袖内探出,掌心灵力潮涌,因而剑者不由戒备出声。 正当皇甫霜刃凝眸思忖未及应答之际,风间始当即迈出一步,率先拦下险险又要抽刀上前的自家兄长,连忙道。 “大哥,这位是宫本前辈之前请来医治你我的——”皇甫先生。 话音戛然而止,眼看着剑无极神色由戒备到不信,再到欣喜的变化,风间始若有所觉,同样回头望去。 但见男子颀长五指悬空作出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随后灵印返实,岐黄妙义紧接而出。 泽阴阳·沐春秋·天云还雨 不听晚风江上笛,清歌吹云还天雨。 雾影氤氲覆盖周身要穴,导引春桃未散尽之元气归复脏腑,辅助点睛灵指止住气血崩泄。 然而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幸赖皇甫霜刃早有准备,男子把手一招,做工精巧、针脚细密,然而束口处细绳末端松石珠不明缺一的橙褐锦囊自少女腰间浮起,落入医者掌握。 简单粗暴地将其撕开,自夹层取出藏在内中的天王护心丹,喂春桃服下,半晌,少女面色再转红润,呼吸平缓不少。 见状皇甫霜刃心下稍松,这才宽慰说:“人救回来了。” 锦囊暗手削去山贼头领厉掌七层力道,但剩下三成也绝非全无武学根底的平凡少女可承,因此春桃不免闭过气去,此刻服下医者所炼丹药,休养数日,大抵便可无碍。 但这里并非疗养的好所在,何况皇甫霜刃更有承诺在先,权衡片刻,男子决定将少女转移往更为安全的村落。 决断做下,但一时分身乏术,皇甫霜刃沉默不语,似是纠结片刻,旋即将目光投向在场的另一道清丽身影上…… 灵界 “吱呀”一声,昂藏道者步入修仙室,意欲探望令自己歉疚万分的友人境况。 远隔千里救场成功,解开传形纸人术法的皇甫霜刃这才得空起身,望向眼前魔性宣泄过后,恢复灵修打扮的梁皇无忌。 “战况如何?” 尽管目不视物,亦能想象大师兄眼下是怎样一幅自责表情,皇甫霜刃无心于此多做纠缠,毕竟早就“报复”回来了,遂单刀直入道。 “灵界战后魔世封印遭受破坏,网中人、苏厉脱逃,苗疆本欲趁隙围杀百武会群侠,俏如来应变机敏,未有让苗王得逞。” 瞄了一眼皇甫霜刃,梁皇无忌补充说:“但苗军除却先前为抵抗魑鬼大军建立防线外,未有太多伤亡,现今已回转苗疆。” 言至此,道者顿了顿,语露歉然,“另外,无心被女暴君带走了。” 天下风云碑决战过后,忆无心身世在明眼人眼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无心有狼主照应想来一时当也无虞,”不欲梁皇无忌内心自责加重,皇甫霜刃微微颔首,开导道,旋即话锋一转,“倒是女暴君因何要在这个节点带走无心?” 本意只是意在转移道者焦点,往苗疆掌握少女性命要挟藏镜人方面思考,望借梁皇无忌之口提醒史家人注意,不料竟是令道者愧疚更添。 “应是无心所负强大灵能暴露的缘故,说到这,吾需得道一声抱歉。” 苏醒后,经由月牙岚转述得知在皇甫霜刃排布下歼灭万千魑鬼大军的消息,同为顶尖术者,略加思索便明白男子所采方式。 但也正因此,梁皇无忌方才愈发难过——因自己的缘故,导致忆无心灵能爆发,进入女暴君视线。 “其实对于该阵阵眼,皇甫霜刃一开始所属意的对象当是被九宫天火壁笼罩的灵界。”里应外合,将护界术法转为封印炼化所用,将魑鬼吸入当中将之悉数碾碎。 苗疆一处隐秘地界,听完苏厉的回禀过后,斜倚高座,举止优雅涵养绝佳的灿黄华姿做下判断。 “但无奈网中人率先攻心成功,诱导梁皇无忌入魔,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等待魑鬼失主将陷沉眠之时,以天时之便弥补地利不足。” 至于黑白郎君突兀现踪与死亡,忆无心体内多年来潜藏积累的灵能顷刻爆发,恐怕是“众人”皆始料未及的。 话音陡止,只因心思敏锐若竞日孤鸣其人,分明捕捉到了座下另一侧灰袍中年眼中一闪而逝的不信神情。 宽容大度、颇具王者风范的北竞王示意对方直言无妨。 手持鬼骨邪灵杖,黄面微须,气度威严的魔门世家·灵字分支门主在术法方面同样有着相当水准,不可否认男子所采用的方案确有可行性,但—— “战场瞬息万变,他要如何确认主战场所在,并及时移动阵眼?” “所以皇甫霜刃安排了立身高处的弓手以为策应。”奇特口音聊作应答,这是有心为主人敲打步霄霆的苏厉。 “千里之外尤察秋毫的张帮主会是确认网中人位置的最佳人选,”皇甫霜刃笑了笑,接着道,“也只有俯瞰全局的他能以箭指引月牙岚他们赶赴阵门所在。” 搭配皇甫霜刃特制长箭,增强万学天阵整体的灵活机动性。 ‘不过——’对下属间些许摩擦置若罔闻,竞日孤鸣细白手指轻点眉心,似是为难题所恼一般。 “仅是这样仍是稍显不足。” 毕竟布阵还需要考量到地形之类,对术算精确的要求非常之高,这显然脱离了单纯眼力的范畴。 梁皇无忌没有答腔,他在等皇甫霜刃说下去,皇甫霜刃果然说了下去。 一个人有特殊的看法、精彩的意见,总是希望有人能欣赏,有人能聆听。 但道者心下觉得男子解释详尽的理由绝非如此,皇甫霜刃说下去的理由,应当更近似于一种坦诚,源自由衷信任的坦诚。 这份信任来得莫名,却又如此令人动容,尤其是在自己暴露压抑的嗜血本性后,因此梁皇无忌选择做一个最用心的欣赏者、倾听人。 “我们也许该去何帮主坟前上柱香。”长者虽辞,但此役终究因其人方得圆满。 此时此刻的天允山,昔日天下第一弓·何问天埋骨之所,此刻不仅有青烟袅袅,更有烈酒醇香,遥寄悼念情怀。 遍洒一壶上等百里春,迎面山风猎猎,说不清面上是酒是泪,水蓝劲装的张引弦径自凭吊着恩师英灵。 “喔呼~,就知道你会在这儿。”声调起伏略显轻佻,脚步是同语气不符的沉重。 青年头也不回,反手甩出三道流光。冷秋颜信手将所提美酒抛向张引弦,随后稳稳接下青年送至身前的几炷清香。 身为不夜长河大总管,更将逍遥天打理的井井有条,玉树无欢自是不乏术算能为与投机手腕。 前者助其帮张引弦找到四处阵式节点,后者则令其做下网中人破坏魔世封印功体耗损泰半的判断,以致弓者未有错过报仇时机。 面朝山风来处拜了几拜,玉树无欢这才直起身,开口道:“网中人死了。” 莫名一语落下,却不知倾诉对象是风中不灭英灵,抑或是身侧借酒消愁,强抑悲伤的青年。 流风低鸣,是长者于世的最后一抹痕迹,杀身之仇已报,无怨无恨,而今唯愿传人一生无恙,武林风波靖平。 于公于私,何问天前辈一生可谓俯仰无愧。 …… “网中人死了?” 本意就算失去魑鬼大军,妖神将依旧是强敌,不容小觑,不料竟从男子口中得知交趾邪郎死讯,道者不由一时讶然。 深知灵界封印遭损,梁皇无忌眼下也是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探望,皇甫霜刃不希望大师兄所负压力太过沉重,因而以此宽慰对方。 随后男子更从怀中取出灵界战后由石寒尘转交给自己的灵力结晶加以佐证消息真实性。 以梁皇无忌的老辣眼光,自是不难看出石中真相,结晶内原本隶属妖神将的血脉烙印此刻宛若成了无根浮萍。 网中人所留印记下意识地寻求异种灵源补充,一若对方日后投身火山,下意识吞噬炼狱尊血肉的行为一般,因而被后土灵机所侵染。 然而这正是皇甫霜刃所期望的局面,转为土属的烙印恰为圣木奇能所克,在男子灵力冲刷下飞速消弭。 倘若妖神将尚在,皇甫霜刃磨灭印记的速度显然不会如此之快。 心下感念男子多番绸缪,道者方欲开口致谢,眸光倏尔一凝,同皇甫霜刃对视一眼,只因二者均察觉一股狂傲武息来到灵界左近。 …… “网中人死了。” 苗疆异地,奇特口音对交趾邪郎作出第三次鞭尸,不带疑问色彩,而是确认语气,对男子能为的评估仅是此次会面的小小插曲。 关键仍是确认之后计划安排未有遭受破坏。 “幽灵魔刀已然落入黑白郎君手中。”苏厉恭谨道。 布下九龙天书局的北竞王,自然早已知晓幽灵魔刀是王骨之一,确认魔刀动向,更甚者将之纳入掌握,以便消耗苗王实力已成必然之举。 而又有谁能比暗子苏厉更适合履行这项任务呢,竞日孤鸣原本打算是将幽灵魔刀与网中人绑定,借泣血邪魔洞折损苗王亲兵。 不过宿敌天命冥冥作祟,拖着网中人尸体踽踽独行于荒郊野外的苏厉,好死不死碰巧经过黑白郎君墓前,被破土而出的南宫恨抓了个正着。(丑孔明:当时我害怕极了!!!) 废了一番唇舌(抓准狂人个性,捏造网中人的挑衅遗言),加之幽灵魔刀抵押,苏厉这才说动黑白郎君前往灵界谋求邪郎复生方式。 …… 目送负刀扛人的黑白郎君离去,又听了一番梁皇无忌有关让南宫恨蹲复活点,以免扩大网中人复生造成伤亡的见解。 皇甫霜刃摇了摇头,幸灾乐祸地故作感慨:“有这位枯等在泣血邪魔洞,不知道网中人什么时候能杀出来。” 悄无声息瞥了一眼道者,灵能感知下发现对方仍是面色无波,暗道自家大师兄没有什么苦中作乐的幽默细胞,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他,才值得一大批师弟信赖与维护。 于是皇甫霜刃十分明智地转移了话题:“说到复生,我也应当着手医治灵友了。” “这——”自觉西剑流入侵至今,亏欠男子颇多的梁皇无忌不由迟疑出声,随后便为男子截住话头。 “灵尊同样对我有恩。”你有你的恩情要还,我也同样有我的。 当年灵尊·泣幽冥心怀宽广、一念善举,助梁皇无忌脱魔入道。是以对于道者而言,为灵界,为护人世鞠躬尽瘁并不为过。 因而此言既出,梁皇无忌反倒无从婉拒了。 “魔世封印接下来七天离不开你的术法支撑,因此当下不能多耗灵力,灵界就交由我来负责。”一内一外,分工明确。 ‘这样,大师兄应该能轻松不少吧。’ 一不小心被梁皇无忌“师弟杀手”光环影响的皇甫霜刃心下掠过一丝这样的念头。 察觉道者沉重心情,男子单手拍了拍对方肩头,示意大师兄提振精神:“另外,我还要向灵友借一个人协助我施术。” “嗯?”稍作沉吟,心思电转明了男子打算,梁皇无忌由衷道,“偏劳了。” 灵识受损严重,造灵大法当中的以魂养魂之法最为适用,而受术者因双魂共体缘故,功体会下降不少。 因此其人是决计无力再涉江湖浪潮,然而这也正合道者所期,闭关清修不染风尘的生活于哀灵道者而言,再合适不过。 “最后,这是你的责任。” 说着,皇甫霜刃将蕴有庞大无主灵力的结晶交到梁皇无忌手中,修仙室内睡了一部半的少女还等它救命呢。 爱灵灵父母亡故于上一次灵魔大战,道者虽是嘴上不说,但心底不免对少女怀着一份歉疚,男子希望以此为契机,解开对方心底纠结。 意味不明的瞟了眼月牙岚,皇甫霜刃把头贴近梁皇无忌耳畔,用谈不上有意压低的声音说:“这一个月来,我走了一趟东瀛,嗯——” 说着,男子颇为恶劣地点头肯定,“不错,是个退隐的好所在。”有兴趣把师侄女嫁到那里吗? 同样听出弦外之音的月牙岚面上一红,旋即用一种饱含期冀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道者,全然忽视了身侧雪山银燕“月牙岚,你怎么了?”的关切问询。 至于“用心险恶”的皇甫霜刃,在撩拨完曾为“凶岳联盟”一员的梁皇无忌为数不多的情绪过后,径自往灵界之内走去。 三言两语下,男子成功将灵界除却大师兄外的人未来去向安排得明明白白,而魔世封印在梁皇无忌周全下也无崩毁之虞。 真是可喜可贺,再次感念灵尊高瞻远瞩,善有善报。 …… 离开无名村头不远,前往金雷村的路上。 “春桃姑娘,”雨音霜停下步履,面向少女认真道,“抱歉!” 亲眼目睹春桃舍身为剑无极挡招的情景,女子自觉当时以“剑无极心有所属”为由,劝说对方莫要愈陷愈深的举动显得如此愚妄。 眼下春桃伤愈便急于离开的举动更是令雨音霜自责不已,认为自己的话是导致对方不欲在剑无极身边多留的直接原因。 然而个性率真爽直,雨音霜从来不乏大方承认过错的勇气,因而有了上述发言。 ‘该死,为什么我听懂了。’ 心下暗骂了一声,春桃解释说:“没那回事,原本我也答应了大夫要照顾他一个月的,我的责任已经完成,当然要离开了。” 然而这个傻姑娘为了剑无极的安危还是跑了回来,甚至差点搭上性命。 想到此处,雨音霜内心愈发歉疚,女子此刻只想把当初对少女所说的话尽皆收回。 “对了,说到大夫,他答应要替我找个落脚的好所在,这事怎么说?”春桃略显生硬地转移话头,试图吸引雨音霜注意,“我可不想再待在这个不知道杀手组织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的烂村头。” “啊!”雨音霜须臾回神,从袖中抽出皇甫霜刃所绘的路观图来,冲少女扬了扬,“有的。” 将江湖风波带入这片村落,剑无极自然要负起相关责任,而风间始与兄长失散多年,自是不好将之拆散。 因此男子思来想去(实则早有预谋),最好的托付护送春桃前往金雷村的人选也只有雨音霜。 “依照地图记载,到金雷村至少要七日的路程。” 看着春桃再三翻包确认干粮清水以及行李带足的可爱动作,雨音霜笑了笑,准确无误收到对方肯定信号,女子道:“那我们出发吧!” 二人前脚离开,得知剑无极恢复消息,马不停蹄赶来的雪山银燕后脚就踏入了村庄。 第十一章 星火焚城 苗疆,美人阁 不出皇甫霜刃所料,知晓忆无心身世为女暴君所揭破的千雪孤鸣迫于日前局势,接受忆无心被带回苗疆的事实,如今得空,很快就找上门一争抚养权利。 华美屋舍之内,正室对至交、前妻对上现基(大雾)。 同藏镜人关系匪浅的两人,为情为利,针对罗碧骨肉的教养问题,即将展开一场龙争虎斗(唇枪舌剑)。 温和目送忆无心随女侍离开,望着侄女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狼眼转而落在身前娇媚女子身上,低沉声线流露毫不掩饰的冷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家并不清楚狼主之意。”珠圆玉润的女声故作三分不解,七分讶然。 但见出声者身着紫黑罗裙,酥胸半露美眸流盼,腰肢曼妙,乌发盘起,琼鼻柳眉生得花容月貌,正是《甲子名人帖》上留名天下第一鞭,藏镜人之妻——女暴君。 莹莹水眸更显楚楚动人,非是有心为之,而是媚功修习至深的自然而然,可惜眼前面对的是知根知底,内心只有兄弟情谊的苗疆狼主。 “之前我就有警告过你,离忆无心远一点,你非但没有这样做,甚至还将她的身世翻出来,你根本就是存心要跟我作对。” 言至后来,银灰袖口猛地一甩,千雪孤鸣目光灼灼,势要讨一个说法。 “哎呀!”辨不清真假地叹息一声,女暴君“情真意切”道,“女儿就在面前,你要我如何忍住不跟她相认呢?” “之前你的说法好像不是这样哦?” 单掌数次抬起,意图按刀,却再度落下,刀者虽是心下无奈,口中语气依旧显得分外危险。 “女人是善变的啊!” 美艳毒辣如女子其人,对事情自有一番通透体悟,尽管这一金句在眼下,落在狼主耳中,几与挑衅无异。 “我懒得跟你说那么多,”闻言千雪孤鸣果然忍不下去了,单刀直入道,“我要将忆无心带走。” “你要拆散一对刚相认的母女吗?” 犀利言辞一若女子武学,毒如蛇蝎而又直指要害,如葱玉指虚点千雪孤鸣,女暴君面露痛惜,“狼主,你真狠心。” “让忆无心留在你这个心如毒蝎的女人身边,” 似是不忍再看到女暴君矫揉造作的虚伪姿态,千雪孤鸣背过身去,口中言辞不让分毫。 “那才是狠心。” “要带她走,你有这个能耐吗?” “喔~”听到关键字眼,刀者眼前一亮, ‘终于不用再口头纠缠下去了。’ 暗红发丝狂放甩动,千雪孤鸣转身定视娇媚女子,“讨打不怕没有。” 见状秀眉一挑,随即女暴君不由掩口娇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与藏镜人同款的笑声止歇后,娇媚女子一面微喘平复气息,一面出言浇息狼主斗志。 “忆无心已经认了我这个母亲了,你要用什么身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呢?” “倘若是我要将无心带走呢?” 别见异域氛围的雅致厅堂之内,忽听清淡玲珑女音,人未见,言已在耳。 “哦?” 这厢女暴君眸露异色,心思电转思忖解方,那面香风袭来,绸缎帘幕轻舞不止,诗号声遥遥回响。 “问郎君,寂寞欢娱恨离别,杨柳芳菲,折来谁赠?问郎君,春花秋月梦浮生,相思泪下,愁肠谁饮?” “啊!寒烟翠你总算来了。”看清来人的刀者如蒙大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素手收拢赭红绢伞,施施然走到两人面前的玲珑雪霏先是向千雪孤鸣微微颔首聊作致意,这才看向女暴君,女声又婉约地重复了一句。 “我要将无心带走。”省去问询修饰,已是决意昭然。 美眸稍转,计上心头,女暴君意有所指地问道:“是你要将我的乖女儿带走,还是他要将无心带走呢?” 考虑到玲珑雪霏与忆无心缘起因由,话中的“他”指向之人不言而喻。 “医天子和寒烟翠照顾忆无心从小到大,小姑娘交给他们照顾再合适不过了?” 心知暂替藏仔照顾忆无心的计划落空,千雪孤鸣遂退而求其次。 “是啊!我那身娇体弱的女儿总是如此惹人怜爱,就是不知道在外闯荡的这些年有没有受臭男人的欺负,啊——” 苗疆车神黄暴言辞仿若信口拈来,故作姿态地叹息一声,随后字句愈发露骨。 “尚未长开的青涩肉体会不会被揽在她视若兄长的男人怀里,一面听对方讲述所谓的故事,一面任对方品尝那不可多得的花蜜,再将纯洁的花瓣一一拆下呢?” “哇靠!你竟然给我搏这招?” 这是为当下车速震惊坏了的千雪孤鸣,说着,刀者下意识地瞄了眼如雪女子的脸色,做出同样举动的还有女暴君。 按照正常情况来估计,听到自家心上人被抹黑的女性第一反应都是本能回护,女暴君颇为恶劣地想着她也许马上就能看见眼前这位气质一派淡雅超群的女子动怒,甚至当场动手也不一定。 可是玲珑雪霏蹙着眉注视了她一会儿后,嘴里却是轻轻地吐出了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回应来。 “如此说来,还有谁比早将无心吃透的兄长更适合照顾她呢?” 女暴君差点怀疑她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一旁的苗疆狼主。 昂藏刀者此刻方才惊觉自己所了解的寒烟翠,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毕竟经验丰富,女暴君很快就从玲珑雪霏一番反客为主的应对中反应了过来,张了张唇,旋即改向突破。 “殛欲把无心带走,是希望再与罗碧达成合作吗?” 重点落在“再”字之上,女声稍作点读。 话未说尽,但两位听者对当今苗王再了解不过,因此俱是沉默下来——官居太子少傅,收养的小妹更是昔日苗疆战神骨肉。 一者涉政坛,一者掌军权,这样的阵容如何令多疑善忌的君主不多想。 玲珑雪霏发愣地又看了女暴君几秒,接着便神色突显复杂地说:“不想将军竟有如此口才。” 看似放浪的外表下隐藏的却是善察人意的细腻心思 然而这样一位蛇蝎美人,竟会在寻找九龙天书上折戟,甚至因为荒唐走板的行为走露风声。 对方语气分明是说不出的激赏,但内心有鬼,更是因主上缘故对女子背后的医者深感忌惮的女暴君却从中听出若有还无的弦外之音来。 一时间,美人阁内复归无声,直到,洪钟似的浑厚男音自离尘石门庭外传来。 “小丫头,出来见老朋友了。” 个性豪爽如西剑流兵部之长,更是因身世缘故对少女颇多关注,自是无法坐视自己认可的至交好友被他人教歪,因此一行苗疆。 邪马台笑既然有了动作,天海光流自然偕同一道。 二人分工明确,一左一右敌住无常女刑与冷快孤刀。 红菱长鞭横扫直剖,荡开飞散袭身暗器,女暴君纤臂一抖,弹鞭一抽力可穿金碎石,激斗天海光流。 依照女暴君武学修为,对上银装青年本该稳操胜券,原剧当中也的确是如此发展,但如今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在场。 ‘还不打算出手吗?’贵紫睫羽微垂掩去幽微心思。 划水游斗难解难分更显凶险,实则战场节奏依旧落在女子掌握,刻意示弱同先前有心激怒举动一般,意在逼迫玲珑雪霏出手,刺探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子武学造诣。 能令自家主上赞不绝口的医者其人,怎有可能放任与自己关系匪浅的女子置身险境,如此一来唯有一种可能,对方对玲珑雪霏的能为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能为,才能提供这样的底气呢? 女暴君心底愈发好奇了,但好奇心一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惊怖的警铃大作。 冥冥中第六感作祟的女暴君始终有三分心神落在一旁做壁上观的玲珑雪霏身上,因而掌中力道不由大打折扣。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句话哪怕是在异世也同样适用,女暴君也的的确确亲身见证了如雪女子之能为。 不过非是如今,而是在奉苗王之令,借忆无心迫使藏镜人自爆马甲并出手同众多苗疆将士一道逼杀亲夫的当口。 千雪孤鸣阻挡在前,身负爱女的藏镜人犟自按下歉疚心思,不欲让好友心思白费,掌起怒潮随后,强绝劲力开出另一条血迹斑斑的生路。 “我掩护你出去,再怎么说我也是王弟,别忧心。” 挚友赤诚言语犹在耳畔,藏镜人回首深深关切一眼,随后把心一横,身影几个纵跃离开战场。 另一边苗王·颢穹孤鸣尽展宝典绝学,竟是逆反生克位格,虚空灭制服难驯孤狼,随后沉稳挟怒再下绝杀旨意。 “将千雪孤鸣押入大牢,其余人继续追杀藏镜人,夺得首级者,千金、败将、封侯。” 连珠三语倍见王者内心震怒,听到这里,生生接下狼王印全套连招的千雪孤鸣终究越不过肉体极限,沉沉昏去了。 然而就在苗军冲出狭道关口,方外又见一掌天倾。 远处高峰之上,目睹父女两人依偎身影远去,身为长姐自然不吝为小妹争得此身少有的温情空间,道域绝学阻隔兵将追杀步履。 足尖轻点拔地而起,樱粉身影在广阔的空中显得分外渺小,然而单手翻覆演变赤红火云,骤来的威胁征兆,却令观者不得不心头一紧。 “浩星归流——” 玲珑雪霏四字出口,是强招将发之前奏,四野气压陡然转低,一股不可思议的吸力陡然而生,引得山岚倒灌而回。 “众人留神!” 奇特男音连忙示警,赫蒙天野横刀上前,如临大敌,同其他将领一道挺身挡关。 运天地之灵,纳气海之初,精粹之气汇于一身,高峰上空顿成精雕光球耀目非常,一时无二的强烈压迫阻绝干扰可能。 “星火焚城!” 尾音落定,浩荡一掌应声推出,挟势而落的霓虹光影,忽转满目晶幻焰辉,复凝恢弘罡气剑流,奥妙变化万端,轰然而落。 燎原星火源源不绝,皓皓罡流仿似无穷无尽,汹涌晶莹的气芒向外辐射,席卷苗兵所在清出大片空间,划出判死界限。 “阴端刑蚩,独眼横祸!” 连环惊爆声中,再闻假意女音响起,心知来招非凡的女暴君手中女刑舞圆,鞭影掌风竟交错刹那,似是力有未逮,连鞭带人远远倒抛飞出,率先划水离场,落在两位同僚身后。 一心贯彻王命的两位将领猝不及防,震死当场,唯留心下咋舌不已的女暴君惺惺作态的悲痛呼声。 然而,一击绝非玲珑雪霏底限。 渺渺夜空下,女子眼眸灵透若梦,霜靥清寒平添三分凛然,柔顺而软服的乌发如瀑倾泻,机巧代运施展拂尘七神断。 天璇转地翻涌无边云气,青丝激荡间丽影乘风行空,千霞万流铺设天地,深沉掌力挟同仙风道威,旋射而下。 不仅因无心缘故对女暴君有所不满,更对先前娇媚女子露骨言辞心有介怀,因而玲珑雪霏毫不迟疑再赞六成功,分星擘两天坠突袭,目标直指天下第一鞭,打算给这位蛇蝎美人留个教训。 “火蝎噬身,喝!” 锁命女刑掠影疾扫,劲透鞭梢卷舞变幻,仍是力逊一筹,软布鞋没地倒退数丈开外。 本意借此消磨对方掌劲,殊料星流之能竟是愈发积强,数息过去,女暴君口角呕红,却是有苦难言。 “虚空灭——” 危机之刻,赫见王者君临,颢穹孤鸣右掌覆上爱将背心,竟是借女暴君娇躯导力泄劲,二字钳羊马站定止戈,意守空无。 “霸王殛!” 丹田散气盈若虚,海纳百川兼容蓄。 武学口诀精义烂熟于心,左手初时平推放丹田之前,伴随苗王运劲提气,单臂飞击、横推,拳掌交易间,颢穹孤鸣已将宏大掌力悉数转注入侧旁山壁当中。 磅礴之能犹如排山倒海,万涛裂壑地涌卷而出,轰的一声,屹立山壁竟为星流洞穿。 这厢甫脱险关的女暴君心有戚戚,恭声向苗王致谢不提。 另一边,留书北竞王府炒了东家鱿鱼的皇甫霜刃匆匆赶来,接住察觉心上人气息后状作“脱力”的玲珑雪霏。 苗王既将无心作为筹码使用,几与宣告王者信任荡然无异,兄妹二人亦不可能再为薄情王者效力,离去已成定局。 针对女暴君的一掌当可表明己方身份,而毫发无损的北竞王也表示己方无意与苗疆为敌,彼此依旧留有缓冲空间。 考虑到苗疆大计,苗王对医者兄妹二人的方针最终应当仍是放任自流。 见着皇甫霜刃沉默不语,仅是心下推敲有无错漏,沉溺在男子温暖臂弯中的玲珑雪霏脑中却是蓦得响起早先所闻无心之语来—— “我那身娇体弱的女儿总是如此惹人怜爱……” ‘身娇体弱么?’ 女子咀嚼着所谓的重点词汇,心下有了计较。 于是乎,待得男子回神看向怀中女子时,但见玲珑雪霏娇哼一声,旋即美目紧闭,竟尔昏去。 皇甫霜刃眨了眨眼:‘……’ 第十二章 莹莹雪心 是夜,梅香坞 浓稠的夜色里,挂着轮模糊的月亮。 停云阁内,一人静坐铜镜之前,身穿杏黄宽袍,身段窈窕纤细,相貌更是端庄秀丽,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单手木梳在握,不疾不徐地打理着柔顺乌发。 摇曳灯火照见满室清贵高雅,熹微烛光擦过聆秋露身侧,投在粉紫帷幔上,影影绰绰地映出另一道清寒身影。 “她还不明白对方的心意吗?”疏冷男音有若冰川孤高。 “他们也许是最为了解彼此的人,但正因为太过了解彼此,他们更易为对方的心思而感到不安。” 那是珍视到极点,然则克制而又雀跃的的心情。 梳发动作微微一顿,水眸直直落在镜中人面上,聆秋露若有所思地说。 “明明原本是朋友,关系非常特别的那种朋友,没准在两个人的心目中,存在一层关系远比所谓的爱情要重要,他们宁愿抛却爱情,也希望维持那份特别的感情。” “但人的感情,真的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东西,对吧?” 听到这里,万朔夜也像是生出了不少的感慨。 尽管一开始只是希望维持彼此间微妙的情感,但随着一连串变故的发生,情感本质被赤裸呈现在阳光底下,接受来自世俗的审视。 自此,二人便不可能同先前一般徘徊在暧昧的边缘,却又处之平常了。 “是啊,尽管确信彼此心意,但还是会想要有亲口的验证,甚至于一旦提及此话题,本该静若止水的心境会因他人的话语而波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外如是,更是接触感情之初的一份患得患失作祟,聆秋露阖上眼不再看镜中面容,意味不明地自语道。 “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奇怪了?” “不……我好像能明白这种想法。” 在刀者痛失挚爱的那一刻起,他就明了求不得与爱别离是何等煎熬。 听到万朔夜的回答后,闭上双眼的聆秋露就看上去很安心地勾起了唇角,貌似也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会是这样。 然而在温婉浅笑下,埋藏的是更为沉重的忧思。 与患得患失却有心上人包容的如雪女子不同,刀者始终履践在逐日的路途上然则反与养父期许背道而驰。 本意让万朔夜在情感际遇相似而又不同的女子身上看到属于自己的影,如今看来,美好愿景想来已经落空。 “所以,你给出了那个建议?”言至此,男声染上些许无奈。 “呵,”似是想起什么趣事一般,聆秋露眉眼弯弯,状作认真道,“这,也是在报恩啊。” 完成灵界一干后续的医者很快就回到苗疆同女子换班,暂居梅香坞的玲珑雪霏因而见证了此地因牵涉一本奇书缘故而沦为战火中心的发展。 期间玲珑雪霏在万朔夜与独眼龙约战当口,无暇分身之际,暗中出手救下紫燕性命。 也正是在下榻梅香坞的这段时间,交情日久的寒烟翠与聆秋露二人对彼此的情感生活有了更深的了解。 有意偿还恩情的聆秋露,在知晓新交好友恋情的玲珑雪霏感性压过理智出言咨询感情问题时,遂顺水推舟给出建议。 本意助攻的歌姬却不知,自己好心的建议,此刻倒真真将对幕后真相一无所知的荻花题叶难住了。 陈设复古的偌大厢房内,烛火清辉显得格外幽寂。 明纹铁面随意地放在身侧,露出真容的男子眉宇间泛着略显无奈而又柔和的神色,盯视着近在咫尺的幽艳面庞。 而玲珑雪霏那张且清、且秀、灯色下愈显妩媚动人的脸,此刻升起一抹红晕,像是晚霞时的红云,只将她的雪颈连同耳垂都染红了。 联系空气里弥漫的那股绵长酒味,还有长几上随意摆放的空酒坛,不难判断女子当下状态。 温热醉人的呼吸扑面而来,男子说不清楚内心是种什么感觉,好像暖暖的,又像是有根羽毛在轻轻撩动。 “怎么突然想饮酒?” 压下因旖旎氛围稍见浮动的心绪后,荻花题叶神色愈发古怪地看向玲珑雪霏,用一种说不清楚的口吻问自家女孩。 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酒后吐真言吗? 但女子似乎忘了,又或者医者少沾酒水的作风令其下意识忽略风花雪月排名恰好同酒量高低相符的事实。 更甚者,在风中捉刀习得醉生梦死之前,真正的千杯不醉尚需比过才知。 ‘不对,雪不该犯这种错误。’ 内心摇头否定先前武断看法,随后荻花题叶又是疑惑萦心,今日玲珑雪霏似乎心情显得格外波澜起伏。 装醉偷偷吻一下的打算在男子讶然挑眉举动下落空,玲珑雪霏自然而然地收回前探半身,五指把玩着身前酒杯。 “嗝!” 美眸惺忪眯视男子片刻,旋即女子另一只手优雅从容地拈起伴酒糕点,边吃着,边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饮酒吗?” 似是想起自家大哥犹如一步步诱拐无知少女走上歧途的大灰狼般领着两小只外出沽酒的趣味姿态,荻花题叶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怎有可能忘记,至今我都很好奇,刚接触酒的你怎么会这么疯?” 当时的玲珑雪霏也不知道怎么了,喝起酒来比风中捉刀还夸张,喝醉后拟形幻真法泄了踪迹,三人最后被修真院老师抓包。 于是第二天,脸上顶着酒醉状态下少女倾力一掌留下的巴掌印,修真院老师狠狠地把风花教训了一通(毕竟乖乖女总是有优待),二人双双被罚跪后山,抄写道德经。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调侃,琼鼻皱了皱,努力控制住胸腔里涌动的、自见证藏心父女生死同路后便徘徊心头的莫名情绪。 酒精作用下,玲珑雪霏的大脑既清醒又茫然。 摩挲杯壁的如葱玉指突兀一滞,她怔怔望着杯中透亮酒液,嘴里小声地咕哝说:“我只是,想忘记。” 想忘记,自己私生的身世来历;想忘记,此身生父是个意图颠覆道域阴谋家,想忘记,自己左右不过是个棋子的命运。 听出轻快语调下深埋的沉重心情,愣神一瞬,荻花题叶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嗅到一丝枣香,一块泛着淡淡嫣红的枣糕,已被一只纤秀的手送到了他的面前,嘴边。 “吃么?”一双泛光明眸直直映入男子眼泊,似要落进荻花题叶心海一般。 而在男子闻言下意识启唇吞食糕点的举动过后,玲珑雪霏更是把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一口糕点堵住荻花题叶话头,无声揭过此节的她自顾自地带着鼻音往下说:“但我很想念过去的日子,有你、有我,” 说到这里,似是觉得过于露骨,玲珑雪霏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风,我们三人可以同从前一样,一同上学,偷偷外出,写生、饮酒、赏花。” 个人爱好的先后顺序反映心中地位高低。 莹莹水眸凝视男子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片刻,微妙察觉荻花题叶露出的些许意外心情。 思忖片刻,玲珑雪霏这才委屈巴巴地加上另外两个人的姓名:“或许还有月和无心……” “……” 玲珑雪霏静卧在软榻上,宛如一枝雨后荷塘盛开的莲,是那般的纯然、清新而文秀。 好不容易将搀扶着醉酒女子上床,再将之哄睡的荻花题叶这才来到案前,心有感触之下,男子信手化出白宣笔墨,旋即凝神挥毫、从容落笔。 但见荻花题叶飞烟笔墨勾勒写意姿态,倍见拟真韵致,伴随笔锋游弋,秀雅丽人展露真容,跃然纸上。 这厢男子沉湎丹青妙境,另一边是佯作入眠意图一听荻花题叶心声的女子闻得沁人墨香,妙目半眯半睁紧觑眼前挺拔背影。 以女子阅历自是不难看出荻花题叶当下动作,但画的内容呢? 脑子里头一瞬间冒出很多很多的念头,胸腔里的心脏更是砰砰直跳,玲珑雪霏最终仍是按捺不住心下好奇,掀被下床摸向男子背后。 放轻跫音来到自家心上人身后,她踮起脚,小脚上连袜子也没穿,十只脚趾可爱地抓着地板,像是一排整齐的白玉,伸长了脖子,看清画卷全貌。 笔法细腻精巧,构图别出机杼,可惜纸墨不过寻常,内心下意识作出点评,但更令女子瞩目的则是画中人。 身形窈窕、清丽脱俗,乌黑秀发绾成望仙髻,斜插白玉簪,简约点缀下更衬清新秀雅,整洁大方。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画中人面容与自己全无相似之处。 虽说荻花题叶失明日久,但玲珑雪霏从来不认为这会难倒自家心上人;有人或许会说女大十八变,但画中人却又未令如雪女子全然陌生。 更准确的说,画中女子美目流盼展现的神韵更给人以莫名熟悉之感。 正当玲珑雪霏兀自沉思之际,察觉身后异样气息的荻花题叶放下梦笔,疑惑地回眸看去,刚要问女孩想做什么。 结果下一刻他就感知到一张面颊红扑扑的脸蛋带着股浓重的酒味凑近到了他眼前,闯入灵能视界,与他近在咫尺地贴近,那双乌溜溜的清澈眼眸还直勾勾地盯住他看,略显吓人。 荻花题叶最初时确实被吓了一跳,但他在发现女孩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就没有下一步动作后,哭笑不得的情绪也涌了上来。 他恢复淡定地看着抿紧嘴唇、一语不发盯住自己看的玲珑雪霏,好笑地问她:“你想干嘛?” 话甫落,那张可令无数男性魂牵梦绕的漂亮脸蛋就可爱地紧紧闭上眼睛,进一步凑近过来。 鲜红唇瓣带着柔软的触感落在男子脖颈,玲珑雪霏贝齿轻合,有些贪婪地咬着荻花题叶的喉结,不断吮吸着,留下宣誓主权的印记。 荻花题叶刚才还非常清楚的思路这时候似乎就彻底混乱了,直到唇瓣离开肌肤,脖间凉意传来方才拉回些许理智。 “解释。” 一只手刚好按在男人心口上,触及到他在刚才那瞬间迅速加剧的心跳后,之前还有些任性幼稚的玲珑雪霏就忽然变得乖巧下来。 抿了抿唇,醉酒女孩倒是显得分外清醒,只见她一昂脑袋,眼神如同在紧盯着一只自家试图偷腥的猫。 语塞了好一会儿,荻花题叶才像是找回了语言能力,低沉嗓音略显沙哑,更富磁性:“有兴趣听故事吗?” 反问一句脱口,神奇的是,明明还醉得晕乎乎,玲珑雪霏却一下子就听懂了他所指的意思。 ‘尚未长开的青涩肉体会不会被揽在她视若兄长的男人怀里,一面听对方讲述所谓的故事,一面任对方品尝那不可多得的花蜜,再将纯洁的花瓣一一拆下呢?’ 脑海思绪不住翻腾,回放内容尽是女暴君挑衅言辞。 于是乎,下一瞬,男子便因此付出了代价。 一条赛雪欺霜,美至异乎寻常的玉手从宽敞的袍袖中探了出来,握住荻花题叶左臂,纤长优美的玉指略一发力,轻轻巧巧地就将男子抛上软榻。 前不久还需要男子搀扶的玲珑雪霏这会儿动作就格外灵敏,赤足点地飞上木榻,似是酒精影响发挥,女孩身形微晃,落点更见偏差,险要磕到木栏之上。 荻花题叶连忙把肩膀靠过去。 于是,她就又顺势抱住了男人的手臂,整个人如同一只小醉猫一样,依赖地倚在他身上。 暗夜,红烛流泪,静谧流动,红纱在清风的吹动中飘舞着,暗影斑驳的洒地面上。 耳边似乎连呜咽风吟都没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 她静静地趴在他的胸口,感受他慌乱过后不断调整恢复的喘息,心里面居然生出了一点说不清楚的高兴。 她终究是看见了他在乎自己的一面,只有这点就足够了。 荻花题叶过了几分钟才低声地开口说:“你不会是在装醉吧?” “没有,”一句清脆且干脆的回答直接从他的胸口位置传来,随后拉开话题,“故事。” 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臂,没能抽出来,男子脸色怪异地皱皱眉头,又问:“是不是可以松开?”手臂触感很好,但太考验干部了。 “这不是听故事的正常姿势吗?”荻花题叶感受到他胸口的那颗脑袋动了动,语气还很理直气壮,“哥哥~” 随后玲珑雪霏臻首轻抬,落在男子肩头,娇声咬耳朵:“还是说——”花想要更进一步呢? 纤细柔软的手臂以芭蕾般曼妙的姿态放开,单手依旧抱着男子手臂不放。 粉袖轻摆,另一只手好似早在脑中预演过无数遍一般自然地拂过精壮肉体,划过胸膛、腹肌,溜至腰间,更甚者继续向下—— 荻花题叶眉宇间的神情愈发古怪起来。 他现在真的有点摸不清玲珑雪霏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当然,追究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意义,荻花题叶放弃多做纠缠,径自将联系剧中内容,加之侧写脑补润色下完成的,有关流浪刀客俏村花的凄美爱情故事娓娓道来。 原剧春桃在批判村民嘴脸时,曾表示“有用就留,就是大侠,没用就赶,就是变态”。 一开始男子也认为这句话是用来形容剑无极与万朔夜不同遭遇,但在还珠楼袭击村落时,期间村民下意识设想“如果秋露的那个……,还在的话”的举动,则令荻花题叶有了不同的看法。 因此在男子的解读中,他认为,继承仁刀侠心的雪夜刀者,途径村庄时自山贼手中救下明丽少女,在害怕山贼再来的村民的极力挽留下,刀者在此地落脚。 也正是在这段期间,原本寄情于刀的万朔夜在那个贤惠到骨子里的姑娘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风景,聆秋露亦然。 二人很快就陷入爱河,但天有不测风云,雇佣杀手卷土重来的山贼来到村庄,刀者陷入苦战,最终用身受重创的代价全歼来人。 面对村庄的恩人,聆秋露衣不解带地照顾对方旬日,也正是在此期间,“男子”女儿身暴露,在那之后…… “女子在二人初见的树下等了一夜,最终仍是在爱情与亲情的拉锯中,选择上吊自杀。” “而来迟一步的刀客,能做的只有无力地抱紧恋人尸身,一步步消失在飘雪当中……” 一鼓作气把故事说完,荻花题叶低头瞅了瞅玲珑雪霏,这才发现女孩不知何时已然陷入沉眠。 空洞双眸倒映春睡娇颜,荻花题叶有了动作…… 伴随第一缕晨光穿透薄雾,玲珑雪霏那犹如江南最好的冰丝一般,细腻光滑的莹白肌肤上最后一抹水润灵光消失不见。 一夜过去,荻花题叶成功在女孩身上写满了正字(划掉),在女孩身上铭下传送与反制术法。 毕竟他可不希望自家女孩在因禁招缺陷,脱力无法再战时被人“捡尸”占便宜。 就占有欲和宣誓主权的作风来看,花雪二人果然是天生一对。 一夜未睡依旧神采奕奕,该说异世所传俱神凝体(三魂交替操纵躯体)与副作用失眠的怒天之惩不愧是天作之合吗? 细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玲珑雪霏刚要睁开的眼睛就又闭了起来。 听出女孩呼吸节奏变化,见她有意装睡,荻花题叶就微微忍住笑意,也没去戳穿,灵光闪动一瞬,男子已然不见。 她这才掀开被子,露出里面单薄的贴身小衣,修长的玉腿没有一丝瑕疵,不算纤细的大腿却充满丰腴圆润的感觉,小腿滑嫩,玉足晶莹如冰雕一般,白玉无瑕。 瞥了眼小臂上那枚似红玉、如珊瑚一般的守宫砂,玲珑雪霏不为人知地松了口气。 对女孩珍视到极点的荻花题叶从来不缺自制力,玲珑雪霏也不认为这是二人结合的好时机,因此盖棉被纯聊天才是昨晚的主旋律。 方欲布下掩神术法的右手复又止住,只因她敏锐察觉到熟悉灵机已然先行一步完成女孩所思。 察此,心情更佳的玲珑雪霏扬唇一笑,柔若无骨的腰身,在软榻轻轻一扭,舒展着,慵懒的像是打盹的猫儿般。 她翻身下床,幻出随身物品,洗漱过后,轻巧穿上修身樱粉旗袍。 待得一系列动作结束后,荻花题叶恰巧进门,颇为自然地将手中青瓷茶杯递给她,随后径自打理起衣装,打算开始新的一天。 玲珑雪霏接过香茗,入口却没想象中那么滚烫,温热的口感正正好暖入肺腑,这是男子特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结果。 “这是——” 细细回味,玲珑雪霏忍不住抬起头来,注视着男人淡然的侧脸眨眨眼,内心在讶然之余,也禁不住生出一丝甜滋滋的感觉。 “雪阳毛峰。”记住爱人喜好的不仅只有雪一方。 她很小心地抿了抿想要弯起的唇角,“更佐有护心草么?” 以药入茶,切合脾胃同时缓解心脏压力。 美目下意识地看向皇甫霜刃,便见男子抚平墨衫褶皱,摘下九云冠,重新梳理起发型来,整个过程充满独特的仪式感。 这可是在医天子生活中难见的画面,玲珑雪霏想当然地开始默记男子梳发步骤。 潜意识将眼前这个男人当成了她完全的所有物,连他的生活的所有方面,她都十分在意。 视线伴随男子动作上下游弋。 那双杏仁般的眸子慢慢就睁大了些,连眼神都变得直勾勾,只因荻花题叶脖间红印如此令人在意。 压下面热感的玲珑雪霏放下茶杯,快步上前,无缝接在梳发完成过后,理(提)了理(提)男子衣领,遮去令她羞耻的印章。 有些不自在地活动了下脖子,亲昵举动看来只是平素日常,荻花题叶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这个领口,“没必要系这么紧吧?” 玲珑雪霏仰了仰头,她的脸很白,白皙细腻的反着光,此刻佯作煞有介事的表情说:“天冷,要注意保暖。” 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般,荻花题叶道:“的确该注意保暖啊!” 不解地蹙了蹙秀眉,不过玲珑雪霏很快明了男子话中调侃意味由来。 …… 荒野之上,苗王子欲赶回苗疆,来到中途,蓦觉身后有异。 苍狼侧首回眸,蔚蓝瞳仁映入雪飘絮扬,暮色里,风雪中,伴随着一步步踏雪声,冰冷诗号压抑着最为深切的热忱,回荡林间, “冷眼识世路,朔夜逐日痕。” 墨染白衣大氅,黑羽披肩,冷刀负背的雪中刀者信步而来。 “深恩不可负,尽付霜刀魂。” 诗声停,脚步止,周身凛冽武息宣告此行非善。 暗处观战的玲珑雪霏见状,忍不住瞅了瞅男子,冷硬铁面难辨其人情绪,念及梅香坞中见闻,喟叹道:“令人意外,却不意外啊。” 第十三章 雪地刀决 气温急速下降,刹那间,碧绿树林已成一片白茫。 墨底漆金的步靴踏地一转,苍狼面色沉定,看清来人全貌。 对方的脸有些苍白,非是病态般的白,而是有种清寒,如暮霜朝露,清秀的好像个女子,可眉宇间的寒却总是令他神情显得冷冷淡淡。 “你就是苍狼?” 白雪纷飞,一片寂寒萧瑟之中,问询男声倏尔响起,流露冷逾冰霜的肃杀之意。 ‘好强大的杀意。’ 五指不动声色地按上刀柄,苍狼心下暗自留意,口中应声仍是不减从容:“是又如何?半途拦路,是什么意思?” 层出不穷的“群侠”,这就是中原的底蕴吗? “杀你,替笑不老报仇!” 清俊面容神色疏淡,轻声沉调宣告此行目标,简洁八字脱口,万朔夜杀意一动,雪雾激腾, “虽然我为那位前辈感到惋惜,但我还不打算赔上这条性命。” 墨氅外罩金甲内衬,形貌俊秀的苍狼内心对生死,情义自有权衡。 任务在身,男子本意只想拿走药材,无心伤人,不料遭逢竹杖击龙·笑不老拼死抵抗。 不得已下重手的苍狼虽是成功夺得踯躅千层,但感佩于对方为偿还恩情而不惜死战的精神,青年最后仍是选择将其遗体与药材一同交还中原。 虽是能够理解在梅香坞所受冷遇,然而刀者拦路扬言取命之举么? 苍狼眸底无声掠过一丝精芒,貂氅翻飞,落下洒脱断言:“你很快,就会后悔你的挑衅。” “你会更快——”眼神有如一汪吹皱的春水,万朔夜平淡呛声:“看清你的无力。” …… “生气了吗?”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墨衫男子,玲珑雪霏有意试探皇甫霜刃对她新结友人的态度。 “生气?”一旁沉迷现场吃瓜的皇甫霜刃闻声回神,摇头道,“不需,更不必。” 孤身入中原执行任务,想来苍越孤鸣早有觉悟,医者也希望苍狼能够借此磨砺爪牙,更何况,现今的男子,倒也未必会同剧中一般败北。 “而且,”顿了顿,温润男声染上些许笑意,“眼下更为苍狼抱不平的大概也不是我。” “那倒也是。” 瞥了眼侧前方同样隐匿暗处的清丽身影,拟形幻真结界内,玲珑雪霏深以为然地轻点臻首。 秀容恰如新月清晖、花树堆雪的雨音霜立于林间,一双亮若点漆的眼,紧紧锁定眼前战局。 女子是在护送春桃姑娘抵达金雷村之后收到的书信,信中嘱托西剑流休门前往接应寻找踯躅千层的笑不老,因而见证此事来龙去脉。 瞅了瞅自家心上人,玲珑雪霏奇道:“你就那么肯定苗王会派苍狼前往抢夺药材么?” 并不意外皇甫霜刃知晓发挥养血蛊最大功效所需要素,毕竟医者同杏花君与神蛊温皇皆有所交流。 “他毕竟是位父亲。”尽管王者寡情,但也依旧不希望独子陷入两难境地。 “我明白了。”沉默少顷,玲珑雪霏轻轻地说。 为苗疆大业计,在颢穹孤鸣看来,以忆无心为挟,交换九龙天书并诛杀藏镜人已是必须。 此举势必会在医者兄妹二人心中钉下名为隔阂的楔子,因此苗王选择此时将苍狼外派,意在将男子从中摘出。 横眸一眼身侧心上人,玲珑雪霏似笑非笑:“什么开始当上月老的?” 抓准王者心理,料到此点的皇甫霜刃遂飞书一封,明面上替中原着想,暗地里促成苍霜二人重逢。 “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反正此战无论成败,回去都要挨骂,那为什么不让这顿教训来得更有价值呢。 古韵折扇半掩铁面,皇甫霜刃心下打气道:展现你人格闪光点的时候到了,王上。(颢穹孤鸣拍桌咆哮:我还没死呢!!!) 还有什么比让女主亲眼目睹另一半身上熠熠生辉的人格魅力,更能刷好感的呢? “邪马台笑,天海光流眼下前往接应藏镜人无暇分身。” 不是没有考虑过其他人选,但眼下得空且能出手驰援的只有雨音霜。 这叫什么?官方助攻有木有。 轻笑一声揭过此节,说不清心下相信与否,苍霜情感有医者保驾护航无需担忧,玲珑雪霏倒是对前往接应父女二人的西剑流二部有所留意,暗自记下这份恩情。 “赏(观)雪(战)吧。”这是对身侧佳人心思有所揣测的皇甫霜刃。 “嗯。”这是脑中若有所思的玲珑雪霏。 …… 寒风冷啸,衣袍猎猎作响,启战之前,苍狼虑及亡者心情,问道:“那位前辈是你何人?” “前来报恩之人。”对男子话中善意恍有所觉,万朔夜声调冰冷,心下同样对败敌命运有所打算。 “你就是他亏欠的人?” “积恩已还,余仇——”沉静斯文的面容浮现露骨杀意,“由我来报,喝!” 话音落,人瞬动。 一为君父之令,一为故人之仇,双方招式来往,毫无保留。 万朔夜起招抖臂劈掌,疾逾风轮,速度奇快侧封对手进退之机。 苍狼斜退半步,右足点雪划出半圆,衣下筋骨伸缩如张弓,动发若弦满,长腿蓦扬恰似旋风扫叶,格开近身掌刀。 英姿转瞬立定,抓准刀客卸力空隙,男子式启反攻,拳劲飘雪穿云,力道如山轰向来人胸膛。 万朔夜变招迅捷,右手翻覆犹如树梢擒猴,掌心抵住空击苍鹰般的一击,不约而同真力吞吐,二人各自震退。 眼一凛,刀客动作更快,身走玉龙回旋,提步再进,单肘利落点在苍狼肩头。 生承此击,青年抬腿霹雳惊弦,鞭腿反挥踏向万朔夜中门。 腕上缠有黑缎飘带的双掌前封后架,刀客兼尽攻守之妙,合围拦下来招,右足快动掠向青年支地小腿。 见状,苍狼趁势前倾一字马,拉开敌吾距离,变招奇异超乎对手意料,腿一拧挣脱枷锁,足尖动若飞鱼跃波,竖踢万朔夜下颔。 万朔夜无奈撤手而去,不料正落青年下怀,苍狼长身而起,凌虚腾空,双腿鸳鸯连环抽向细长身形,劲风锐急,嗤嗤飚响。 格挡手臂隐隐作痛,上身后倾,刀客足尖一点,人似轻羽无声贴地倒滑而去,带起的风声,卷起满地枯叶。 与此同时,万朔夜五指一扯束锋背带,扶刀一按,刀鞘没地刹那,其上锁扣立解。 五指虚提已然顺势带出冰刃横扫而出,刀柄恰被吸附在其主掌中。 暮雪沉影 粗豪利刃轮转如影,像是化作一弯新月圆舞,如怒龙翻江将漫天白幕搅乱掀翻,飞雪掩映轻锐刀芒,苍狼不及反应,已是肩头负创。 狼眼一扫伤口,霜冻暗结不见血流,男子立知刀客用心:“冻气入体。” 未有“只能速决”四字断言,只因此身同医者习有名唤五禽戏,实为形意颠的炼体妙术(荻花题叶:不会肉搏的法师不是好术者),最耐久战,因此血气运行有别常人,麻痹见效之速亦大大减缓。 心念稍转,苍狼拇指轻推百胜刀镡,狭长军刀犹如浑不受阻力一般滑出, “铮!” 一声清冷脆音乍起,就好像珠落玉盘最后的终末之声,又好似幽泉流水落入湖面的声音,难以想象的清透,男子腰间苗刀终是出鞘。 附有暗金护手的刀柄落入掌握刹那,青年周身气质丕变,褪去平和温良的外衣,释放出来的是最为逼近原始的凶悍。 不多言,苍狼已然出手,挥刀迅斩,苗刀斩落,雪地顿掀银波浪涌,无声应和稳健男音。 “孤狼越峰!” 厉喝一声脱口,锋尾雕琢翎羽,清亮若绝艳霜花,栩栩如生的黯蓝刀影旋射袭向万朔夜。 识得来招强悍,刀客一紧手中曤日,凝注森冷锋芒:“残月凝雪。” 暗调刀身是比雪更寒的冰,冰刃大割大引,万朔夜刀势回旋无尽,演绎急急飞云,漠漠寒月。 这一瞬,双式交接,有赖地利之助的万朔夜急运霜寒功体,化消刀气烈劲,行招落锋,堪堪抵挡善战狼威。 下一刻,刀客再闻破空杀响。 但见苍狼刀开悍然,百胜轻旋直取万朔夜,万朔夜眸光闪烁,曤日刀横截平挡。 凶悍同冷厉,尽付一招试探,双锋交叉角力,刹那火花飞溅,刀光耀目。一式不分上下,二人战意高昂,刀上真力一震,各退三步。 随即只见刀客左手骤扬,轻盈白雪飘落掌中。 “雪流凝刃。” 就在二人目光再度触碰的刹那,万朔夜提手一引,六花似有意识,盘旋而下,激荡银华怒袭四方,层叠交错迫向玄衣青年。 星辰变·狼啸万里 漫天霜华之中,人影穿梭在银白风暴当中,一刀横出,锋映雪,雪不沾,朔风加催。 苍狼眸泛蓝辉,翻手间,一道匹练白光速狠而去。 风未休,六花落地,宣告此招胜负。 刀,堪堪定在对手胸前不得寸进,只因刀身为锁扣钳制难脱。 锁扣源自一口墨底红纹的刀鞘,刀鞘上系黑缎飘带,而飘带的另一头,恰恰缠在万朔夜左手腕上。 ‘以飘雪窥测气流变化,料敌机先么?’见状,暗处的玲珑雪霏眼前一亮。 需知苗疆镇国神功共分三部,各有奥妙之处,而因身份缘故,花雪二人最熟悉不过的,便是苗疆狼主与王储修习的星辰变了。 星辰变作为强攻为主的武学,其招数特点十分类似于形意拳,力量集中一点,属于讲究先发制人的武学典型。 因其几乎完全放弃防守而全神进攻,是故换来了力量速度兼备的爆发性,功力相仿者往往应变都难。 也正因此,万朔夜战中应对方才愈发令人赞叹。 相较之下,刀客心分二用,先前扬手同时,借缎带操纵刀鞘演变如今双持合击单刀的局面之行为,反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不过仍是无用。’ 女子心下道出惋惜言辞,毕竟,若论对气流的感知,又有谁能比得上听风辨位只作寻常的盲者呢? 作为医者一手调教出来的苍狼,男子自是对此类战术不陌生, 觑得万朔夜沉稳有力的右手扬刀劈下,苍狼略一侧身,感知着擦肩而过的凌厉锐光,左臂一抖,五指自袖口探出,抵刀沿面逆流而上。 依稀间,男子指尖若有波纹起伏,吞吐闪烁,伴随劲力接连起伏,冷刃若受震荡,曤日刀身立作清脆颤鸣。 左手挪至锋上虚处,苍狼屈指拨弹,横叩刀背侧方。 万朔夜只觉一股沛然巨力自掌心传来,手中曤日已是持之不稳,无可奈何之下,松开左手刀鞘锁扣,腰身后下,冰刃趁势后扫卸力。 黑鞘倏尔负背,刀客口中兀地提气一收,细长身形暴退开来,右腕缎带再建功,收束手刀一体。 足似鹰隼踏地,脊背复归直立板正,万朔夜人跃半空,冰刃怒绽霜辉夺目,千刀一瞬昊光耀目,直直砍向男子面门。 “霜星坠地!” 曤日刀划出一道灿亮霞芒,如飞瀑直击,刀光暴涨,刀锋上,似有金光吞吐明灭,气势凛凛。 趁隙抽刀而回的苍狼再逢劲风扑面,只见男子深吸一口气,双足豁然间曲相弓形,脊背一挺,衣袍绷紧,勾勒凸显出其下流畅的肌肉线条,苗刀隐蕴寒光湛湛,其上风云竞走。 “苍河星转。” 左足弓步撑持,右腿霸气横扫蓄势,苍狼手中百胜罡锋流转紫霞如练,清辉化狼骁勇挡关,苗刀横举额前三尺硬承此击。 双刀横竖交格僵持之刻,万朔夜左手再动,飘带舞动如臂挥指,操纵刚直刀鞘当空一转,毫不留情劈向男子小臂。 苍狼眼神平静,但见他信手解下披风,只一振,漆黑貂氅蓦得卷扬起来。 衣袂激荡犹如海涛绵延,合乎阴阳动静,男子因应巧妙,披风轻柔曲折间,悄然攀上刀鞘之上。 当下刀客只觉眼前多了一片流云飘来,腕上一沉,落在刀鞘的貂氅若挟千山重叠,令人难以漠视。 “耶~?” 目睹此状,玲珑雪霏的语气略有些微妙,医者教书的时候究竟夹带了多少私货。 嘴角微勾,皇甫霜刃自信道:“只差一部。”余下两大心流的招式,苍狼均有所领悟。 这厢花雪二人谈笑不提,那面刀决又是数度攻守交易。 苗刀,凶悍骁勇;冰刃,冷厉森寒;苗刀冰刃,刀声连绵,光华闪烁,织成夺目绚烂。 握锋右掌拆招化式,挥洒浩浩青光,带动刀风无数。 余下左手心分二用下更见相辅相成,竟是同样的双持互决。 玄衣飘扬,坚韧貂氅行似流波无定;黑缎翻飞,灵活刀鞘动如雨燕徘徊。 云游鸟飞,武映人心,恰合双方个性。 男子看似温敦,实则外柔内刚,刀客貌显冷淡,却是外刚内柔;一者柔中取,一者刚中进,别开龙虎局面。 数招转瞬而过,貂氅再度裹覆刀鞘之上,苍狼、朔夜单臂较力一瞬,右手提锋抡刀名招再出。 “天狼啸日!”苗刀明露异光反复,星罗棋布。 “飞鳞破甲!”冰刃暗浮银霜层叠,鳞次栉比。 星辰没日贯苍穹,玉龙争斗飞鳞甲。 巨力压逼,曤日竟无施展余地,双刃互斩刹那,貂氅、刀鞘一分为二同时脱手,鞘带雄劲入石三分,貂挟冰霜离空七尺。 “单调的一招。” 化退卸力过后,虎口见红的万朔夜冷冷瞪视着眼前之人,口吐挑衅言辞:“下一招——” “败你!” 矫健身影稳立不摇,左手翻掌负背,五指成爪略一用力,藏招暗伏,苍狼同样作出判语。 “流雪回空。” 清淡字句脱口,万朔夜身形如游龙腾起,翻转间再无留手,刀势逾急如疾风骤雨,激涌无边飞雪。 “狼牙破空。” 稳健低语落定,苍狼右掌苗刀划地横空,原本已是晦色的刀身此刻已然更暗了几分,寒气几欲破锋而出,凶芒乍现。 六花在跟对方交手时可钻入对方招式变化的空隙,一击取胜。 脑中战略须臾而过,万朔夜本意稳操胜券,殊料——战略正确,却判断有误。 星辰变·贯地狼突 男子暗手顷刻爆发,掌心星辰幻灭,于焉呼应,地底迸生刀影狂澜。 锐风卷扰,冲散积雪殆尽,白絮漫天飞舞,竟是说不出的飘然。 地利骤失,胜算大减,苍狼足踏瞬息千里,身法迅展袭至眼前,万朔夜只得无奈逆风应招。 两人刀锋在空中各自带出一条长长瑰影,印证刀上凶险。 金铁交击脆响不绝于耳,奇招难挽败局,万朔夜刀凝青影如光,却是受克于冷冽纯正的刺骨锋锐。 苗刀走势干净利落,动若天狗吞月,拟狼凶利反啮抵住阔背黑刀,苍狼体内真气勃发,悍威再度攀升,抬臂摧向孤高冰川,挑飞曤日。 抓准冰刃脱手缔造战机,男子翻腕再落,生死大恐怖在前,刀客本能闭目,饮下失败的苦果。 “我,败了!” 意料中的痛感并未到来,仅是一缕指风封住要穴,万朔夜甫睁眼,只见苗刀锋口调转,竟是以封刃一侧敲在己身肩上。 “你很强,但——” 百胜罡锋转瞬归鞘,林风拂动漆黑发丝,漫天银华衬得苍狼眉眼愈显明朗俊秀:“我更强!” 昂扬言辞恰到好处地掩去心底后怕,幸赖刀客自信未有同竹杖击龙一般招招以命相搏,这才为苍狼留其一命提供了可能。 “你的双臂,应该早已麻痹。” 然而,刀客也料想不到男子竟悍勇至此,即使在这等情况下,尚能双式并流同运。 万朔夜暗道自负害人,心下不停反思败战缘由,却是并不挂怀对方如何处置自己。 狼眼定视面前之人,苍狼心下思忖道:‘父王让我前往抢夺踯躅千层是希望以此为筹码,牵制俏如来众人。’ 而在之后同笑不老的交流中得知,药材是用于医治恩人病症,带回药材已无可能。 ‘那么……’倘若把“病人”或者对方亲属带回呢? 脑思底定刹那,男子单掌覆上万朔夜肩头:“我说过,下一次见面,我们仍是敌人。” 暗自打量身侧静立医者,不知何时合拢的折扇轻点下颔,似是等待着什么一般,全无出手打算。 收回视线,瞟了眼另一边的雨音霜,温婉目光透出一丝了然,玲珑雪霏作出同样选择——袖手旁观。 清风飒飒,抖落枝头光晕,皇甫霜刃蓦得抬眸,道:“来了。” 温和朗调画上此战句号。 与此同时,林间气压骤降,威严诗号响彻四野。 “九天列宿黯淡,旭日破夜浩瀚;混沌沧溟初开,灵狱雄镇云关。” 第十四章 万幸万幸 密林尽头皓光大炽,气焰高涨的威严身影缓缓步出。 身侧弟子随侍,魔门世家·灵字分支门主——旭日灵岳·步霄霆,凛然现踪。 “慢且!”怀抱鬼骨邪灵杖,身形枯瘦,作诡谲打扮的术修打断苍狼离开动作。 “你是——”识得来人身份,男子左臂一动,单手扶正刀鞘,严阵以待,“旭日灵岳。” “苍狼王子,随我走一趟吧。”步霄霆直言来意道。 “你有什么目的?”苍狼一面暗自敛息提元,一面随口搭话拖延。 步霄霆毫不掩饰地说:“要讨回九龙天书,你是最好的筹码?” “九龙天书……” 男声顿了顿,只因突觉一股寒冰般的冷意从伤处涌起,苍狼心知个中缘由,然而嘴上仍是不动声色。 “事关苗疆国运,怎能落入外人之手。” “方才一战你消耗甚剧,” 纵使男子心思活泛,但面上一闪而过得青气,又如何瞒得过见识不凡的灵字门主,步霄霆冷笑一声。 “想再与我较量,只是虚枉。喝——” 从未想过不战而屈人之兵,旭日灵岳动作更快一筹,气运周身,攻心言辞方落,浑厚灵力灌注拳掌,抢攻发出雷霆一掌。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眼前人并非无害白兔,而是负创孤狼。 “怒霆惊雷!” 可怖雷法,一经催发,那干瘪枯瘦的肉掌上霎时泛着诡异的光华。 电弧穿插跃动,连周遭的雪都染成了令人心惊肉跳的青色,寻常高手见此绝难直撄其威。 “呛!” 男子亦是同时扬锋回敬,苗刀倒映浩瀚星河,惊险一击横掠反削,仿若凶狼猎捕之残冷,瞬息已是千光过眼。 刀气悍勇威胁在目,步霄霆连忙仰身避过惊艳苗刀,掌下不停,硬接百胜罡锋强势斩攻,竟是“咔”的一声自刀影中死死地将之握住。 同时旭日灵岳体内五股阴寒真力运起,经由指尖,以金铁为媒介悄无声息地传了过去。 这一下变起仓促,苍狼蓦觉一缕细丝般的冷线从虎口疾向上行,霎时间经少商、走列缺,行中府,游遍了上肢手太阴肺经,顿生麻痹之感。 紧跟其后,非心、非明随即赶上,只见二人不避不退,双手直直探来,带出四道灵变诡影,乍然将雪花冲散,而后大小擒拿兼施并用,缠拿背卷。 冻气爆发,反制应变何止慢了一筹,男子不及反应,双臂关节、咽喉要门已然遭锁,掌中劲道立泄。 握锋左臂略一用力,旭日灵岳轻巧卸下苍狼利爪。 甩了甩手,收掌背对男子,步霄霆仍是摆出一派高人姿态,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堂堂一国王子,该有看清情势的眼力。” “趁人之危,又何必故作清高。”挣扎片刻换得开口空间,苍狼反唇相讥一句。 似是对此不以为忤,旭日灵岳自顾自地说:“我只为取回天书,劝你安分,走——”吧。 尾音一字生生堵在喉间未得吐出,只因雪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道霜寒冰流,好似漫天柳絮。 霜雪纷飞 飒风嗤嗤,竟是将方寸丈许范围内的飘雪尽数卷了进来,刃光如幢,那些雪花竟是凝在一起,如一团流水般朝步霄霆冲去。 眼见男子遭擒,雨音霜终是忍不住出手了,冰属功体全力而作,水之泣搭配此间地利暂阻旭日灵岳步履。 女子手下双短叉刃片刻不停,顺手横击带出两道冷冽锐光,登时划过挟制苍狼的灵字分支弟子后心,血雾飘洒,将之重创。 非明、非心但闻幽沉甜腻的异香入鼻一瞬,背门痛楚席卷全身,手上动作一松。 察此,苍狼双臂一震,犟自提气,拳掌啸风逼退二人。 婀娜身姿须臾挪至男子身侧,柔荑收刃携住对方左手。 月白披风轻扬,卷起落地苗刀,苍狼配合巧妙,狼眼一扫战场,骈指虚发刀气连绵,意在牵制。 众人只觉白芒一晃而过,雨音霜快影流变,带走男子,几个呼吸起落后,二人消失不见。 目不暇接地一系列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哼!” 筹码遭人救走心下暗怒,步霄霆冷哼一声,单足重重踏地,怀中邪气十足的骷髅杖头漾起波纹阵阵,红墙立地而生。 随后旭日灵岳周身数尺,突变妖魅鬼祟之境,血雾飘散仿若死地,恐怖非常,破去雪翎飞雨。 那厢灵字门主气恼不已,这面有赖苍狼秉性纯良,无意牵扯雪夜刀者,临走解开对手穴道,得以自由行动的万朔夜对此置若罔闻。 冷静故我的刀客拾刀归鞘,曤日轻旋,自行负背稳固,心知此行无果的万朔夜兀自向密林的另一头走去,那是白令原的方向。 看出对方一身不凡武修,心知主上求才若渴,更有苏厉珠玉在前替北竞王带回渡江卿。 步霄霆自是不甘人后,有心招揽,当下出言挽留道:“对救命恩人这种态度,这就是如今中原人的教养吗?” 刀客脚步靠近旭日灵岳立足之地时,就听见身侧中年说了这样一句话,“教养”二字挑动其人神经。 步伐微顿,驻足瞥视对方一眼,万朔夜面色淡冷:“一点小恩,就让你得意忘形了吗?” 人似高洁白梅,不为他言惊心,刀客对恩仇自有独到认知—— 若非男子与己身苦战在前,眼前人何来大放厥词之机。 由是观之,恩情已偿。 讽语脱口,眼前景致虚幻一瞬,对此恍若未觉,万朔夜只感心头没来由的烦躁郁气徘徊。 脑海思绪翻涌,刀客无意多做停留,黑羽披肩、白袍竖领的细长身形同术修擦肩而过,径自离去。 “不过苍狼王子的手下败将,神气什么。” 目睹万朔夜孤高姿态,非明心头不爽,是故问道:“师尊,为何不将他的性命留下?” 弟子杀心浓重至此,全无修道人气度,可以想见为师者心胸。 接过非心递来的漆黑貂氅,原本自刀客口吐讥讽言辞,杖头诡眼大亮一瞬,无声在万朔夜身上埋下魔考幻术,旋即复归黯淡的鬼骨邪灵杖再起玄异变化。 步霄霆一面抬指捻诀,凭衣上气机为引,施展追踪术法,一面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追回九龙天书。”因此苍越孤鸣绝不能轻放。 灵识感应确认对方下落,旭日灵岳祭起缩地之术,师徒三人原地消失,追击苍狼、雨音霜而去。 拟形幻真结界内,皇甫霜刃、玲珑雪霏对视一眼。 佳人心知医者断无坐视苍狼陷危之理,更明了对方携己同行的目的,玲珑雪霏遂十分干脆道:“万朔夜交我负责。” 皇甫霜刃“闭关”灵界无有出手可能,玲珑雪霏自不介意聊展能为,代劳参与武林俗务。 加之道号取义八面玲珑,对于难得的加深友谊的机会,佳人更不会轻易放过。 皇甫霜刃微微颔首示意赞同分工,随后化出玉白狐裘披肩,罩在玲珑雪霏身上,叮咛出声:“注意保暖。” 原本心情愉快地享受着医者温柔对待的佳人听到这里,有些羞赧地剜了皇甫霜刃一眼,却是忽略了医者掌心闪动的毫光清辉。 ‘这是在报复吧?’ 配合皇甫霜刃动作将狐裘穿戴整齐,玲珑雪霏不待多言,纤腰一拧,掌中绢伞一摆,身化飞絮游风,向刀客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多时,佳人就在满目冰晶的白雪旷地上,捡到了伤体难支,晕倒在地的万朔夜。 那时,刀客体内遭几种逆流冲激,元气虚弱,血气倒行,整个人都似坠到冰窟里。 万朔夜感觉全身的骨筋都似冰雕成的,冷得不可开交,人也迷迷惚惚—— 半梦半醒间,万朔夜好像回到了从前,旁观凝望着属于“他”的人生,彼时的“他”还叫雪夜。 不对,也不是雪夜(刀客用力甩了甩脑袋),那时的她只是个没名没姓的孤女,自幼流落乞讨。 她原本应该冻死在雪地当中,就是在极目所见,仿若能够包容一切孤寂的苍白当中,漂泊无依的她遇上了满身寂寥的他。 饥寒交迫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瘦小黢黑的幼手握住了宽厚温暖的左手(刀客扶额,脑袋隐隐作痛:为什么是左手?),握住了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他给了她新的名字与生命,他将她视若己出,教她武功,教她识字,教她人生的道理,倾尽心力去照顾她、对待她。 粗粗了解对方经历的她,本以为自己是属于光的影(刀客否定道:不,父亲本来就是这种仁慈的人)。 后来她知道自己错了,在她知晓他珍之重之的那口曤日背后的意义之后—— 仁刀终生不杀,之前所败的仇人,最后回头来伤害他、欺凌他,而被他所伤害的人,连一个报恩的也没有。 她看着父亲一边遭受欺凌,一边教导她以仁处世的道理。 这份看在眼里的反差,更让她愤怒、不甘,但他从来没向她要求回报(刀客哽咽:而我,连回报的机会也无)。 对她来说,这就叫亏欠,如果她做不了什么,那岂不是与那班忘恩负义之徒同样。 于是,她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名字——万朔夜。 知晓父亲人生两大遗憾一是爱子,二是武功的“他”抛弃了软弱的一面,想变成一个理想的儿子。 万朔夜完全将自己当做男人,穿男装,模仿男人的语气、动作,不畏辛苦勤奋练刀,只希望弥补父亲的遗憾。 (刀客不平出声:将父亲害得如此凄惨的独眼龙,在几年之后,竟然成了新的仁刀,新的大侠、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更没天理的事情吗?) 他发现了雪夜的异状,苦劝她,送她女装,希望她为自己而活。 然而父亲对他越好,朔夜越感觉恩重难还,给自己的压力,一日一日,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恩情尚未来得及偿还,父亲就死了,只剩下万朔夜,依然用着男人的身份行走江湖。 而在这之后,“他”遇上了她——聆秋露,很是俗套的英雄救美情节,两个人相恋了,随后的情节则是更为俗套的虐恋情深。 面对卷土重来的盗匪,万朔夜以重伤的代价全歼对方,在那之后,是聆秋露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才将他自死神手中拉回。 简单的竹舍内,摇曳的火光中,卧床的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内心空缺的一般,在此刻,在当下,得以填满。 后来,朔夜送了秋露一支玉笛,代表一个不离不弃的承诺,而在那之后—— (断断续续的画面,象征最为痛苦的噩梦即将到来,刀客单手捂脸,自指缝间可窥的俊容上写满痛色,似是拒绝继续回忆下去)。 心绪不宁的“他”连夜行路,回到村庄,回到他们初见的树下,他看见,他看见—— 万朔夜霍得睁开双眼,入目是一道熟悉的鹅黄身影,立身篝火侧旁,火流光晕点缀一身玲珑秀雅。 亭亭玉立的她仰首赏月,更似要遍观星辉灿烂,口中喃喃念道。 “梅花月落江南梦,桂月花传郢北词。花却何情月何意,我随花月泛金卮。” 火焚中无言的喟叹,是一份矛盾,是一份相思。 似是唯恐打破这绝美的一幕,但心下又挂怀对方身体状况,万朔夜轻手轻脚起身,拿着原本覆盖在自己身上的裘皮外袍,行至女子身后。 玲珑雪霏只觉肩上一沉,尚温的貂氅覆上娇躯,就听得身后传来疏冷男声,泛着撩人的温柔,在凄美的雪夜中显得格外动听。 “你还在,真好。” “我——唔!” 微妙察觉对方精神状态不对,玲珑雪霏回首,话音戛然而止,只因红润精致的唇瓣直直迎上冰凉醒人的另一半,被一口封住。 皓臂虚抬,莹白如玉的手掌辉映紫月霜华,复又散去。 与此同时,一片翠绿树叶恰恰落在静立林中旁观追逐战的皇甫霜刃顶上。 万幸佳人早就将初吻给了此生挚爱,万幸佳人不久前已知晓对方女儿身的真相,万幸此刻佳人处在清醒状态。 若否,这位将来的九界第一扳手就要回炉重造了。 第十五章 一叶障目 荒山野径 雨音霜、苍狼急急而奔,由白天行至夜晚,脚步片刻不停,意欲摆脱旭日灵岳一行人追踪。 身为东瀛西剑流八门队长之一,女子轻功自有不俗之处,结合流派忍术对追踪暗杀、敛息匿形更富自信。 但无奈顾及伤员状况,加之定位术法作祟,是故未能甩开步霄霆师徒三人。 此刻正值男女二人密林穿行之刻,惊闻一声冷酷,歹毒暗手裹挟雄沉威势而来。 “破骨摧魂!” 拳劲滚荡席卷,竟好似风雷狂飙一般,威猛无俦,封锁二人前进空间,宣告此路不通。 见状,雨音霜柔荑倏松,皓足点地,身影拦在苍狼身前,玉手抹腰,一翻一握,月白双刃赫然在掌,雪亮刀身已露光寒。 “叮!” 清脆声响紧随其后,美眸寒芒一露,她已没说话,对敌向来信奉丛林法则的雨音霜心知,眼下局面——唯战而已。 凝雨飞霜 双手扬刃倍见快疾狠辣,走势一分,刃光立在月华下划出一轮寒影,刃尖已如灵蛇昂首般左右变幻,横削竖斩,飘忽难测,落处更显刁钻古怪。 伴随寒影晦明变幻,平地顿生千影迷雪,层叠消弭迫身重拳。 一招交换攻守交换过后,左手侧斩,劈向欺至身前的黑发道童喉间。 右手纤臂如同软鞭般弯曲成弧,反肘往后,雨音霜单刃轻转回击,刺向褐发少年心槽,挡住来人。 武学、经验之差,注定非明、非心一者牵制雨音霜,一者偷袭拿下因体内冻气爆发,战力降至谷底的苍狼的打算落空。 二者无奈撤手,女子亦无趁隙取命打算,只因眼前又是浑厚掌气夹击而来。 霜洁素刃挥洒写意,凛然无惧轻破来招。 雨音霜视线一扫身后男子,只见苍狼面色铁青,眉梢不知何时已然结上一层轻薄冰华。 心知当务之急是寻觅静处,替男子疗复伤势。 脑思转瞬底定,雨音霜无意停留,刀快、身快,女子护行男子随侧,二人且战且退。 时间,在行招中推移,战场,在落式下转易。 此身所学多为刺杀对决而生,并不长于群攻扭转局面,心忧恩人安危,雨音霜扬袖走刃更多掣肘,颇多周护。 虽是能守一时无虞,但长此以往,仍是凶险环生。 提刃反撩逼退非明、非心,雨音霜双臂动若春风拂柳,寒意陡生,刹那间已斩出数十道璀璨刀光。 冷霜凝练飘舞,笼向步霄霆师徒三人。 飞霜覆月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漫天残影别感风雪刺面,春寒料峭勾勒肃杀景致。 紧接着,旭日灵岳有了动作,怀中鬼骨邪灵杖蓦得抛空飞起,其上魔眼幽亮一瞬,灵能势如破竹裁开覆月雪幕。 紧接着,林间陡见十数道乌光洞射而出,劈头盖脸地朝雨音霜、苍狼打去,破空声锐急,听的人汗毛一竖。 遂见,灵秀清奇的刀光倏尔一变,闪烁不定,电光火石间,女子转攻为守,素刃斜舞翻飞,挡向罩身乌芒。 “砰砰砰——” 顷刻,刀身之上连连激起十数声激烈爆响,袭来劲芒随之散落,或是被劈开,或是被拨开。 悉数揽下来招之后,雨音霜娇躯一晃,踉跄后退了数步,口角呕红。 望着内创在身,依旧死死挡在苍狼身前的昳丽女子,单手稳接法器拄地,旭日灵岳森然再开口。 “中苗世仇,”如今在中原的西剑流余党均欠有百武会恩情。 等站稳,女子加紧调息回元,又闻挑拨之声入耳:“你又何苦替苗王子性命奔波,就此退去,我绝不为难。” 个性倔强不服输,更是在军师教导下原则恩怨分明。 心无犹疑,清冷瞥视对面一眼,雨音霜抬臂抹去嘴角血丝,衣袂未落,又是两道白虹乍亮,挑开无数白雪溃散如沫。 裂霜冻魄 月白锐光陡然如繁花翻飞,化作数十道虚影。 凌厉的素刃,在这一刻毫无保留,掠空席卷的银白风暴此刻如一条裂地狂龙,搅扰此间冰霜纷乱。 就在此时,苍狼步履一踏,进身女子侧旁,百胜罡锋离鞘上手,凌厉气芒割破虚空,犟自驯化体内冻气为用,尽付一击当中。 “暴雪千杀。” 男子手中苗刀立竖,刀影散落已如花瓣绽开,却不知是因刀势动,还是因风动,方寸之间的风雪顿从地上被翻绞了进来,如被纳入一方圆之地,离不了,逃不脱。 名招后发先至,跟上冰龙步调,汇流更增霎寒极威。 似是早有预料,又或信任有加,男子启手落刀,女子挥袂扬刃,竟是暗藏合招之巧,配合无间。 变幻间,那风雪无常,雪随锋动,如感染了素刃气机,伴着雨音霜刀势平递而出,瞬间亦如箭雨迎上。 识得来招强悍,步霄霆丝毫不敢大意,心思一紧,鬼骨邪灵杖上幽芒大作,单手横推,掌中已满布诡谲至能。 “旭日昊升!” 刺目天光猛蹿而起,掀起阵阵灿色波澜,犹如炽热大日,雷霆震动,大日西斜,直面森寒萧瑟的如电虹光。 一方神完气足,一方功止七分,更存属性之克,两式交接,热流灿霞经处,赫见雪融冰消。 冷热互冲下弥散的白雾未散,苍狼、雨音霜已借势而退。 而旭日灵岳一方却没有任何动作,看起来全无追击打算,并非不愿,而是不能,只因在师徒三人眼中,看见了更深的惊怖 ——面前的一切,术法拟出的骄阳、冰火交接的白雾突然不见了。 非是凭空消失了,而是,星光月色就在这一刻齐齐湮灭,无星无月的漆黑夜色恍若一只恶兽的巨口,吞噬了这方寸密林。 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瞬间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砰!”沉声闷响忽起,夜色里似已有人动手。 步霄霆应该阻止,也试图阻止,但他此刻却连动弹也难,只因其人已被孤高泠然之武息锁定。 挣扎在意念封锁之下,犹如荡在海中之孤舟,周围激浪高卷,势拔万丈……旭日灵岳勉力观察,辨不出对方立足之地,甚至锁定不了此人气息。 ‘等等,对方已经离开了。’察觉灵识活跃不似最初,步霄霆这才醒悟,杖尾敲地,伴随一声快急叱喝:“住手!” 黑暗猝然散去,非明望着与自己交手的非心,脸色是说不出的精彩,旭日灵岳回神惊觉握杖单手已被冷汗浸湿。 苍狼、雨音霜已全无踪影,步霄霆化出原属苍狼的墨色貂氅,方欲故技重施。 一片看来很是寻常的翠叶恰在此时,轻飘飘地落在玄衣之上,榨干寄存体内的最后一丝术力,遮断男子气机。 ‘生死同路的剧本到这里就好。’ 皇甫霜刃立于一株古树下暗影之中,手中残留一丝花叶清香,心海无波,作出断语。 ‘接下来,该是互诉衷肠的环节。’ …… 篝火旁,万朔夜、玲珑雪霏相对而坐,佳人静静听刀客讲述着属于“他”的故事:“我一直是一个逐日的人。” “那是你唯一的生存目标。” 扫了一眼身上幻出的鹅黄长裙,妙笔生花无疑,理解医者用心的玲珑雪霏暗自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回应口吻依旧柔软。 “他独力养育我、照顾我,本来,他可以过得更好、更自由的生活,却甘愿为我放弃那全部……” 自噩梦中惊醒的万朔夜显得格外健谈,疏冷低语倾诉对象不知究竟是眼前人,还是他自己。 “他从来都不曾提起,可是——” 说到这,男音顿了顿,低沉道:“我知晓他为我牺牲了多少,而且不求任何的回报。” “但你,也为他牺牲了很多。”心思细腻的佳人无疑是个极好的聆听者。 “他从来就不曾对我发怒,不管我做错什么,或是无理取闹,他也未曾打我、骂我,一直对我很有耐性。” 沉湎在自我世界当中的万朔夜并未注意到玲珑雪霏眸中一闪而逝的欣羡色彩。 “就连练武时也是这样,如果我学不会,他就再教一遍,如果我说觉得太累太辛苦,他也不会强逼我继续练下去,除非我自己愿意,他总是很尊重我的意志。” “可是,你还是走上了他期望的道路。” 女声清淡,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感叹于这份甘心为彼此付出的心意之纯粹。 “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其他人,像他那样对待我,这种恩情,我要怎样报答,所以,我要用他的刀,用他传授给我的刀法,打败独眼龙,夺回天下第一刀的称号。” 同样跃动的火光,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讨论着相似而又不同的话题。 “放弃任务只为成全对方赎罪的意志。” 甚至还因这份善良付出代价,瞅了瞅身侧男子,雨音霜忍不住问:“你不后悔吗?” 战中突发一刀迫出寒气,此刻调息完毕,功复八成的苍狼闻言一怔,思忖片刻,仍是老实道。 “虽然中苗两族势同水火,但去除国族之别,我敬佩他,也希望能成全他这份心意。” 简而言之,不后悔。 居处旁观者视角,男子举动全无作伪可能,见证苍狼行径的雨音霜自然不会怀疑当下此言真假。 ‘但是?’ 一语落定,女子有些意外地看着男子,似是讶异苗王子身上这份不合所处地位的天真。 由先前刀决可见男子手下绝非全无血腥,但纵使如此,眼前人仍是会为人间真情而动容,哪怕立场背离,苍狼依旧不吝伸出援手。 到底是怎样的教育方针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似是吃不消雨音霜目光,苍狼连忙转移话题:“倘若是霜姑娘,面对这般情况会如何做呢?” 女子不假思索道:“自是以任务为先。”西剑流教导下属首要,便是绝对服从。 话脱口,雨音霜心底就没来由的升起几分懊恼情绪,生平第一次,女子开始质疑此身所恪守的原则正确与否。 男子面色如常,仿若早知对方答案一般,点点头说:“下次我会注意。” 似是察觉对方低落心情,苍狼紧接着又跟了一句“注意不会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为什么?”心有遐思,雨音霜下意识小声地问。 “对方的情感于己无涉,不必了解,而不了解,才能毫无顾忌地出手。”并非有意开脱,更近乎由衷宽慰。 “而这种行为,只因立场有别,更无关善良与否。”换言之,因责任而杀人如麻的休门队长未必不善良。 其实一开始女子就陷入了逻辑怪圈,将手底的每条亡魂预设在类似笑不老的情况下进行反思,却忽略了江湖本身的性质。 此刻听出对方弦外之音,联系战中男子所流露的信任,雨音霜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跳有些加快,其中有股说不出的感受涌动。 ‘善良么?’ 头一回有人这么评价自己,或许是因着苍狼并非中原人士的缘故,然而这份客观仍是如此令己动容。 毕竟,有时感情就是如此片面。 在男子肯定且诚挚的目光下,雨音霜在发怔了几秒后就没由来地垂下头去,仿佛地面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苍狼也终于察觉了异样,歉然地收回视线。 雨音霜松了口气,不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耳根和脸颊的相接处,在那片还泛有淡淡的红晕,好在有火光的掩饰,男人没能看出来。 至此,洞内复归岑寂。 洞外,磕cp(听墙角)的皇甫霜刃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旋即医者似是察觉到什么,铁面之下神色一正,起指拈诀流划绮丽华光,布下隔音结界覆于洞口。 确认内中人不受干扰,皇甫霜刃霍得长身而起,横扇平递,阴阳扇面接下飘飞花瓣,殷红色彩犹如一场梦幻而湮灭在别愁伤絮。 镜头稍移,视线尽处,素雅嵌珠面具掩去半边面容的东瀛神秘女浪人,赤着洁白如玉的脚掌在青草覆盖的泥土上信步而来。 冷漠寡言的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特殊气质,不同于天宫伊织那般钟灵毓秀、娴静温柔,那是一种野性、洒脱的美。 樱纷乱,如雪吹,人影步入花影,越近,越静,终至天地寂静,一片无声。 自信步履似慢实快,依循西剑流独有溘钨斯气息而来的樱吹雪倏然驻足,纤长白腻的右手紧握逆刃,拔刀横斩。 衣袂如霞“哗”的疾掠而上,如一朵飘飞的粉樱,雪亮锐芒横空挂起,轻取洞口而去,刀气纵横,霸道无方。 好惊人的刀法。 很难想象,一个看来娇艳如花的女子,纤素玉手中竟能提着一柄三尺来长的修长逆刃使的刀光霍霍,大开大合暗合风雷之变。 然而最终刀气仍是未有达到目的,因为皇甫霜刃已有了动作。 医者翻腕抖臂,银辉乍现,带出九折软索,挥荡圆舞,好似灵蛇盘旋,正正弹在锐芒弱处,将之消弭无形。 前招被破,樱吹雪却未再有动作,妙目定定落在那道今生再熟悉不过的银辉之上,磕绊字句落下断言。 “戒,灵鞭!” 西剑流奇门刑具再现武林,而其握柄,恰恰落在皇甫霜刃掌中。 第十六章 孤男寡女 不悔峰 一前一后两道飒爽身影缓步而行,一路白沙细石,积若霜雪,夹杂怪石嶙峋,横影寥寥。 同苍狼独处一夜后,翌日被对方找上,考较一番后,雨音霜旋即被带来不悔峰,剑无极、雪山银燕训练情况历历在目。 女子面露沉吟,美眸徘徊眼前神秘女浪人身上,思索片刻,雨音霜率先出声叫停:“前辈!” 止步反身,樱吹雪言简意赅道:“有什么事情吗?” “我只想问前辈,为何对宫本大人的事情这么了解?” 虽说先前宫本总司因故被西剑流同袍视作叛徒,但西剑流能被放回东瀛终究欠了萧无名一份人情,加之尚有点拨之恩,女子心下感怀,遂不自觉地改变了称呼。 “听前辈的口音,应该是方来中原不久。”乡音难改加之中文不熟,终究在言语中露出破绽。 “为何能这么快,凭借溘钨斯气息找上雪山银燕、剑无极他们以及我?” 对灵力感知的敏锐可见一斑,东瀛有此术法能为者屈指可算。 听出弦外之音,女浪人声调略微提高。 “你,怀疑——”语气佯作愠色,“我是,天宫伊织。” “我没这个意思,若是前辈不想说,就当做霜失礼了。” 恭谨欠身,雨音霜毕竟不是凭口才挨打的剑无极,心下有所判断,流派女性榜样在前,女子言辞更是紧守礼节不逾。 “在,我之前,东瀛剑道,可曾有过女刀客的名号?”轻重腔调略显怪异,樱吹雪反问道。 “这?” 女子语露迟疑,毕竟遍体鳞伤的剑无极可是亲身见证女浪人剑道修为。 由是观之,东瀛术法界存在其他在野人士隐而未出又有什么稀奇。 “宫本总司,遗留了一项东西在东瀛,”解释完身份来历,再来就是合理化动机,“我,来到中原就是要将东西还他。” 说着,想起所闻噩耗,樱吹雪一甩马尾,声调转沉。 “但是,来到中原之后,就听闻他战死不悔峰的消息,这项东西,终究还是来不及交给他。” “是什么东西这样重要?” “这口刀——” 女浪人五指摩挲褐色剑鞘,将怀中逆刃朝雨音霜方向递了递,刀柄流苏随风摆动,清脆作响。 “是,宫本总司的遗物。” 谈及“遗物”二字顿了顿,察觉失态随即揭过此节,收回逆刃抱紧,樱吹雪继续道:“我来到不悔峰,看到他在山壁上留招……” 接下来,雨音霜就从女浪人口中得知了剑无极、雪山银燕参悟合练一剑无悔的前因后果,以及女浪人考验得到宫本总司指点的后辈能为的小小插曲。 ‘传承与超越吗?’ 心下揣摩剑者用意,感佩于宫本总司博大襟怀,一时怔神的女子,却是忽略了樱吹雪提及找到己身,眸中一闪而过的回忆之色。 【“戒,灵鞭!”一言叫破鞭影来历,樱吹雪逆刃扬起,遥指面前墨衫男子,冷喝道:“你,从何得来?” 皇甫霜刃长袖一振,九节软索如臂挥指,束圆归拢缠绕五指,藏兵举动表明己方并无恶意。 旋即男子抬了抬手略作致意,大方阐明此物来历正当:“一个承诺换来的友谊。” “嗯~”长刀归鞘,东瀛女浪人寻根究底道,“说详细!” “空口无凭,还是看信罢。”话音落,皇甫霜刃摸出一纸书信,反手向樱吹雪飞去。 医者用一条性命换来了西剑流四天王之一的信任,一个承诺——护西剑流留在中原的人员无恙——换来了西剑流军师的友谊。 实现承诺少不了与西剑流部署交道,自然需要相关的信物证明身份。 戒灵鞭是其中之一,书信则是军师考虑到医者遭遇自家同修的可能性追加的。 封口完好,拆信观之,行文确是自家好友笔迹无误。 看罢,对赤羽眼光有着绝对信任,樱吹雪简洁道:“有恩,必偿,他让我听你安排。”至少在对西剑流人员的处理上是这样。 尽管不清楚信中具体内容,但大抵能确认西剑流军师底线所在,皇甫霜刃本心也无狮子开口的打算,稍作沉吟便开出己方价码。 “我希望你在逗留中原期间,能好好传授雨音霜武学。”】 回忆如水经心,须臾已过,冷冽清眸暗自打量女子一番,虑及医者托付,樱吹雪遂暗示出声。 “宫本总司,留在山壁上的剑招博大精深,融合了他的两大绝学,无极剑法与一念,剑无极与雪山银燕虽能彻悟,但仍需要一段时间。”so,这段时间我很空。 “前辈,” 为人好胜不服输,殊料近来武斗屡屡碰壁,难得见到偶像本尊,雨音霜因而开口请求道。 “我希望你也能指导我一点武学。” “嗯——?”女浪人鼻音轻哼,难辨喜怒。 “我不希望到最后,反而成为邪马台大人、天海大人的负累。” 邪马台笑、天海光流都能凭借他们的实力为西剑流回报俏如来的恩情,而实力稍逊的女子只能选择照顾伤员。 如今剑无极恢复,雨音霜自是渴求精进,以期与同僚一齐奋战前线。 闻言,樱吹雪柳眉一挑,有些讶异于女子对西剑流的热忱,本意履践承诺的心态更增由衷激赏。 心情愉悦不表于外,女浪人嘴上仍是刻意考验:“你看到剑无极身上的伤了吗,我的修行,可是非常的严格。” “我的决心,也非常坚决。”雨音霜斩钉截铁道。 “哼!”轻哼带过,樱吹雪转身示意对方跟上,“随我来,别打扰了他们的参悟。” “是!”见状,女子先是一愣,随后欣喜应是。 蝴蝶效应是指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经过不断放大,对其未来状态会造成极其巨大的差别。 但倘若蝴蝶一开始就有意识地控制这种变化,并即时校准呢?一如当下—— 梅香坞 “你又要离开了吗?”闺中密友难得,聆秋露不由道。 “嗯,”玲珑雪霏微微颔首,“小妹安危尚无保障。” 虽说忆无心有藏镜人保护,但久战之下仍有陷危可能,为姐者怎能轻忽。 话已至此,心知强加挽留反陷不义,歌姬仅能选择提供力所能及的奥援。 “相信朔夜行走江湖时也会帮忙留意。”毕竟除却恋人托付之外,刀客对佳人尚有恩情欠奉。 “感谢,请了。” 清淡女声聊表感谢,随即逸步离去,心下兀自思索不停,‘记忆再度被曲解了吗?’ 【“万朔夜是男人,聆秋露却是女人?”梅香坞客房,镜前的玲珑雪霏放下手中象牙梳,不解道。 “这两个身份,个性不同,性别不同,但拥有的记忆却是同样。”轻声缓调带出医者对精分患者的侧写结论。 “万朔夜带着对万曙天一生遭遇的愤怒,聆秋露带着仁刀教诲的爱与包容,一方经历的大事,另一方也会知晓,但只有一件大事是万朔夜知晓而聆秋露不知情的——” 玲珑雪霏淡定接过话头:“秋露已死的事实。”】 因此一旦涉及聆秋露死讯或双人一体真相之时,万朔夜记忆就会自行向二人共存的美好愿景进行解读。 譬如眼前,解开心魔幻术后的刀客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只有自己拖着伤体来到白雪原,本意凭吊养父并转告笑不老报恩一事,不意重伤昏迷,幸得寒烟翠救起。 心怀感恩的万朔夜自是不吝于满足对方的小小好奇,分享了属于仁刀的故事。 ‘是刺激的还不够吗?’粉衣佳人一面行路,一面心下推敲不停,思考医疗方案。 ‘既然让万朔夜意识到真相还不够,’毕竟身为“本体”的主观意识更强,那么—— ‘倘若让已死的秋露率先突破身份桎梏呢?’这面脑海作出假设,玲珑雪霏心下一动,身影倏地不见。 丽影消失一刹,荒山野径之上,骤现风沙卷啸,兵戈低鸣,竟是众多苗疆战将,逼杀而来,直向梅香坞进发。 有赖医者绸缪,苍狼虽是未有同前世剧中一般被俘,然而灵字门主仍是用苗王子的随身貂氅大作文章。 情节发展相差无几,最后两手空空,姗姗来迟回到苗疆的苍越孤鸣仍是令当今苗王血压飙升(煽风点火的某蛇蝎美人但笑不语)。 王族威严不容侵犯,知晓爱子甚至没有亲手诛杀拦路之人的颢穹孤鸣,遂派出赫蒙少使领军前往梅香坞诛杀仁刀传人。 自觉契机将至,玲珑心思微转,佳人水袖虚舞,灵文传讯告知医者此间近况。 与此同时,灵界,修仙室 如同樱吹雪带走雨音霜一般,医天子负担起了照顾苍狼的责任。护送苗王子回到苗疆之后,在苍狼不舍注目下,医者仍是选择暂离。 回归灵界的皇甫霜刃本意好好走助力灵人养灵而闭关的剧情。 此刻,男子空眸蓦睁,虚无瞳仁倒映灵光点点,拆文解字明了当中讯息,不假思索地“打字”回应。 [无心交我。]沉吟片刻,皇甫霜刃紧接其后又加了几句话。 北竞王府,医者别苑 为北竞王遣人救下,匿于府中的藏心父女暂居此间。 深夜,趴在阔别已久的床上,大小还是一如既往地合适(荻花题叶苦笑:这是在控诉灵界的营养吗?)。 白皙秀气的双脚开心地翘起来一晃一晃,少女双眸晶亮,却是一点睡意也无。 全然真心的对待,为彼此设想的心情,纵是天涯奔波、未能安定,但常年漂泊的心,已找到了自己的家。 私下练功被生父发现,意志恍若铜浇铁铸般坚韧的苗疆战神在女儿面前展现了罕有的温柔。 ‘你这样为爹亲设想,爹亲真的非常欢喜,但爹亲还是喜欢看到你笑的模样,你的笑容,就是爹亲的全部。’ 脑子不住回荡满蕴父爱的温柔词句,即便是整个人还处在晕晕乎乎的幸福状态,忆无心还是羞赧地闭上眼,用手揪紧枕头,埋下头去发出一声闷闷的嘤咛。 涌入鼻尖的是熟悉的药草清香,说明房间并非临时收拾而得,而是经年累月,雷打不动的习惯成就。 纵使少女不在身侧,花雪始终留有属于她的位置(两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风月:终究是错付了)。 “清醒一点忆无心,还不知道哥哥他们现在怎么样呢?” 很快,她就面色发红地跪坐起身,那双好看的蔚蓝眼睛呆呆地眨巴两下后,嘴里就下意识呢喃出声来。 “啊,好想他们……”好想与他们分享这份喜悦,但更希望的,仍是知晓对方如今无恙。 蓦然,微凉手指覆上可爱面庞,遮住忆无心视线,那是初入灵界时,少女午夜梦回时最为怀恋的温度。 于是,上一秒还溢于眉眼间的忧思,下一秒就被满心欢喜地抛之脑后。 房内,烛光溢彩,琉璃生辉;房外,清风明月,幽影摇曳。 双手熟练地反握医者单掌,忆无心脆生生道:“哥哥!” 俯下身子贴近少女脸颊,温柔男声带着浅浅笑意:“想知道我们最近怎么样,规则不变,自己到我的心里去找吧。” 熟悉字句入耳,读心灵能下意识发动,补剧过后心弦微松,此外忆无心感受到的便是是医者充盈满怀的关心与体贴。 纤指动了动,聪明的女孩立即会意,回身松手,并将手腕递到荻花题叶指下,面色紧张地看着素衣男子。 荻花题叶沉默半晌,眉先是皱着,渐渐松开了些,随后问:“是不是从那天石封能力施展过度之后,你就发现体内灵力有枯竭的现象?” 似是瞧出自家哥哥面色不虞,少女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接着仿佛心虚一样,慌里慌张地把头埋进医者胸襟,讨好地蹭了蹭。 这时候才想起来卖乖,被忆无心的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荻花题叶道:“你是我的妹妹,永远是我的妹妹,无论你拥有先天灵能与否,这点,永远不变。” 安慰字句落下,随后医者神情敛肃:“这次侥幸没有问题,但是真要出了问题,你是要哥哥姐姐们急死吗?” 知晓少女就是这种极情于心的个性,因此也只好口头聊作威胁。 “那无心绝对不要,我下次会注意的。” 脑海浮现这种可能,心里面特别害怕父母双全哥姐齐全的幸福得而复失,揽腰双臂更紧。 “还有下次!”荻花题叶佯怒抬手作势欲打。 然而独属忆无心的清淡幽香与柔软一时冲撞医者心上,扬起左手终是静静落在臻首之上。 无奈地揉了揉少女脑袋,荻花题叶语气放缓道。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灵能有损也无所谓,但你要记住,哥哥姐姐们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就好。” “嗯嗯!”少女恍若逃过一劫般地松了口气,接着吐了吐舌头。 对少女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医者复又开口:“记住就好,接下来就准备开始治疗吧。” “嗯嗯,”先是下意识点点头,不想还有峰回路转,只见忆无心睁大了双眸,“诶——!” 平安喜乐是江湖人对亲人最大的祝愿。 但荻花题叶从不认为单方面地保护能够实现这一目标,这也是为兄者和女儿控父亲最大的差别。 鼻尖有些发痒,不过眼下藏镜人也无暇关注,同自称来自鳞族的华贵男子会面过后,战神安居心思更见起伏。 身着百战金甲,发丝狂放披落的藏镜人缓步踱行,‘看鳞族的态度,若不设法交还始帝鳞,只怕他们会对苗疆全面宣战。’ 思绪百转千折,‘但若夺走始帝鳞,我又该如何向千雪交代,为我,千雪已付出太多,而且这样对北竞王也过意不去。’ ‘嗯——’ 收回心神,万恶罪魁只觉目下视野一变,驻足抬眸,原来藏镜人思虑不停,脚步不停,下意识地来到了爱女房外。 想起女孩日前所为,藏镜人低笑一声,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薄衫、墨发、裸足、莲臂,娇小却隐见柔美曲线的肉体此刻正摆出奇异姿势。 依照兄长教导习练导引术的忆无心此刻真切感受到体内灵力隐有复苏态势。 只见少女玉颈泌汗,面上泛着酡红,胸脯更是在随着略急的气息不住起伏,这一幕直直映入藏镜人眼帘。 然而更为挑动万恶罪魁神经的,则是另一旁径自写写画画的素衣男子。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这旖旎氛围下,男子竟能把持得住,除非他是太监(亲手验证过医者雄厚本钱的玲珑雪霏面色泛红)。 当然这些也并非万恶罪魁所关心的,目睹此情此景,藏镜人脑中久违地响起了娇媚女声—— “会看见手臂上的记号,必是衣衫不整,若她真是你的女儿,罗碧,你这是让人侮辱你的后代,让人践踏你的颜面啊!” “爹亲,你怎么来了?” 甫收功造成的紊乱气息更添语调慌忙色彩,这是终于发现门口魁梧身形的忆无心。 ‘什么意思,我不该来吗?’ 微妙误会了女儿话意,虎目一觑荻花题叶,藏镜人单手负背握拳,已见雷光跃动。 第十七章 九龙变局 深夜时分,北竞王府 仍是白袍墨发的医者独立房中,却非先前安慰忆无心所留的传形纸人,举手投足更见自若,本体无误。 灵识探出,须臾观遍别苑里外,未有察觉属于少女的气机。 眉峰微蹙,似是陷入两难抉择,片刻转瞬已过,荻花题叶叹息一声,内心做出决断选择。 折桂令略一点地,医者方欲离开,复闻朗润男音入耳,却是有别先前韬光养晦的锋芒毕露。 “北龙归心号苍穹,竞曰风云山河。辕门策令战骁驰,尽下一步干戈。” 诗声止,通身贵气的竞日孤鸣步入房内,赭红杏黄内搭繁复,胭白相间的外搭大氅纹路勾勒细致,华丽服饰更衬其主玉质金相。 姗姗来迟的北竞王气度雍容依旧,银色打底金丝锈纹镶边的袖口不见凌乱,再落挽留一语。 “既已来此,先生不打算见见无心姑娘吗?” 自信斐然的沉稳声线优雅端庄,分毫不见所挟少女同此身挚爱一齐被第三方势力掳走的慌乱。 本意默苍离企图挑动王权之争,是故匆忙赶回苗疆的竞日孤鸣心知苍狼行迹一时难觅,眼下更重要的则是断绝医者援手之可能。 日前步霄霆的试探几可确认荻花题叶手中未有伏藏势力匿于苍越孤鸣身边,以护苗王子周全。 联系王者多疑性格,感同身受的男子很能体谅医者如今无人可用的困窘境况。 而中苗世仇缘故再加九龙天书之争,皇甫霜刃所结中原人脉亦被排除在外,因此,只要牵制住面前超卓医者,这场战争便算胜券在握。 而忆无心,便是预留挟制荻花题叶的一手活棋。 尽管对方已被掳走,但这一举动恰恰向北竞王透露了更多讯息——医天子并不知晓默苍离派人救走忆无心的举动。 因此,要如何巧妙地运用信息上的不对称,进而限制荻花题叶动作方为当务之急。 “想来金池姑娘应能暂护舍妹无虞。”擎握翠竹的左手紧了紧,疏淡语调带着几不可察的动摇。 深谙闲散王爷溺于声色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清醒理智,医者无奈,却也仅能如此自我安慰。 荻花题叶并不意外己身知晓忆无心居处北竞王府的情报落入竞日孤鸣掌握,毕竟那夜窗外闪动的幽影瞒不过盲者心眼。 自称受鳞王指派外出讨债,实则听从北竞王命令,巧借身份之便敦促藏镜人夺回始帝鳞的男子的另一重作用,便是确认医者知晓少女下落与否。 ‘当下看来,幸不辱命。’手握玉如意柄端,发髻尾悬串珠流苏的锦衣男子心中落下断语。 一纸附有北竞王私印的空白书信降低苍狼警惕,抓准青年愣神一瞬,渡江卿突施辣手,奇袭苍越孤鸣。 天罡掌拟似奔雷,一按一收,平生一股强烈的吸力令对手失去平衡,不偏不倚正中青年心口。 变生突然,苍狼不及反应,已是深受重创。 “翻浪手!” 苏厉紧随在后,抬臂蓄劲,掌心迸发炫目极光,饱提真元的歹毒一掌推出,落点不离对方心槽要害。 “哇!”生承双式,苍狼身形摇摇欲坠,连退数步,已是呕出一大片鲜血来。 “王子受伤了,护驾!快护驾!” 苗兵见此,惊呼一声,各自赶上挡在苍越孤鸣身前,合围苏厉、渡江卿。 然而人数虽众,却是无用,渡江卿冷哼一声,袖袍反卷,翻掌已见绝式上手:“江河怒涛。” 澈魂六涛印威势无俦,幻动沧海掀波,迷离掌影缔造天罗地网席卷而出,苏厉配合巧妙,惊风掌鼓动气波荡漾如圈。 “你们?” 目睹水风双行横扫方圆,数十苗兵横死当场,苍狼怒上眉山,无视伤势单掌按刀,勉力调息蓄势。 争得索命空间,苏厉、渡江卿眉目带杀,“反抗,只会让你死的更痛苦,喝——” 手凝真力暗涌,两条身影齐齐赶上,迫向苍越孤鸣,逼命一瞬,赫闻青龙吟啸,素衫单薄更衬傲骨劲节,单掌吸纳浩瀚地力成就三尺气墙。 “带王子离开。”雄掌初起,皓白长袖受到气劲鼓动,力钧万千。 轻描淡写震退二人,心知所留暗手不过一击之功,荻花题叶当机立断,向着同样赶到现场的雨音霜与风间始道。 自乡野村庄赶来的风间始,是在半途遇上同样收到默苍离来信,匆匆离开闭关处所的雨音霜。 昔日同僚对视一眼,风间始心虽不解,但孤鸿寄语嘱咐在前,因此动作分毫不慢,麻利背起负伤苍狼。 秀眉稍紧,雨音霜从旁引路开道,二人依照信中指示,奔赴默苍离精心挑选的退路——龙虎山。 “走得了吗?”奇特口音流露阴狠心思,苏厉已是一掌斜斜击出,渡江卿配合无间,运动幻波右式。 “掀山倒海!”刚猛重手压抑沉重,横推峰峦如聚。 “波澜不兴!”绵密轻掌起伏不定,挥洒江潮流水。 心为断后,医者气提招运,掌势宛似天外飞鸿,闪电般幌推而出,“护法天殊。” 虚空法相陡然现踪,冷光莹泛更显朴实守拙,双手回旋流转阴阳气流,别具刚柔兼济之妙,术武并进弥平两股强绝劲力。 三式交接,方圆树木皆摧,掩目烟尘散尽,乙木化身消失无踪。 发觉藏招被触的荻花题叶本意先行带走小妹,再前往驰援,但竞日孤鸣显然同样把握住了医者心理,率先到此截住对方。 但,北竞王想要达到目的还有一个不得不直面的问题——“王爷打算如何拦住我呢?” 自中原赶回的竞日孤鸣先是走了一趟九脉峰北方,完成布局收尾,将苗王尸身安置王府大殿,这才紧赶慢赶来到医者别苑。 试问为挽回半壁残局而疲于奔命的北竞王,要如何拦下神完气足的荻花题叶呢? 低沉反问脱口,医者返身提步,直欲离开。 “看来无心姑娘的重量在王储地位面前仍是稍嫌不足。” 风趣男声听来如讥似嘲,实则仅为调侃而已,毕竟医者那一瞬间的挣扎动摇瞒不过时刻心处矛盾当中的苗疆勋贵。 撩拨言辞入耳,听出弦外之音,荻花题叶倏地停履,微微侧首,静待下文。 从容信步洒然入座,竞日孤鸣一面用养尊处优下,肌肤细白如雪的右手示意医者落座,一面续道。 “一人不足,倘若再加上寒烟翠姑娘呢?”或许后面一人的价值远超之前二者总和。 明眸闪烁慧思机变,竞日孤鸣嘴角微扬,满意地欣赏到待人接物向来温雅和煦的医者气质丕变,周身凌厉武息一放而收。 “哦~”荻花题叶拇指摩挲光洁杖身,冷藐出声,“这一威胁来得莫名了。”飘雪行踪岂是轻易能可掌握? 反诘试探一语脱口,医者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变向改道,来到北竞王面前,老实落座,只因知晓眼前人从不信口开河。 二人相面而坐,竞日孤鸣唇舌再启,熟悉地名更见惊心动魄—— “灵界。” 长幡分立,八面结阵,祭台错翻,赤紫发丝间杂披散印证术争凶险,斗法暂歇的梁皇无忌心下微松,又感龙气爆冲,大地隆动不止。 先前为提高阻天大法胜算,再解灵尊赐印,此刻面容更显凶狂。 然有赖同皇甫霜刃的酣畅一战宣泄杀心,因此一时也无魔性爆发之虞。 道者此刻眉尖稍凛,心血来潮下隐感不安:“地气紊乱,怎样一回事?” “难道说是苗疆或者温皇得逞了?” 这是助力阻天大法进行的燕驼龙,毕竟无论是身处中原,亦或是同史家人的交情都容不得其人不关心此次九龙地气之争。 “不是,这不是哪一方得气,这是——”梁皇无忌却是率先否定道,“地气失衡爆冲。” 燕驼龙闻言一惊,身为魔门世家之主,对自然伟力有着超乎寻常的敬畏,自然明白地气失衡意味着什么。 “啊!不妙,镇魔龙脉,断了。” 在更甚地龙翻身的强势冲击下,嶙峋山脉应声爆裂,霎时狂风大作,吼树穿林,只刮的飒飒灰尘,雾迷世界, 发觉险关来临,道者反应更快,语落人无踪,紫红法华纵身飞往灵界深处,那是魔世封印所在。 恢弘古门幽绿黯芒大作,阴风鼓荡飞沙走石,再露破封征兆。 灵界自灵魔大战结束之后一直肩负镇压魔世通道的重任,身属灵界一员,道者自无退却打算。 纵使功体不及全盛五成,受灵尊·泣幽冥感化,潜心灵修,一念护世的梁皇无忌仍是豁命一搏。 “乾坤无忌·风雷授命·封!” 但见梁皇无忌足布罡斗,指行玄术,口诵灵章,黑白太极符印流转浮现,而化成数丈八卦图印,随掌轻推而出,抵住魔世出口不让。 “喝——” 双臂翼展宛若要榨干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封印逆反冲击全无保留落在道者身上,坚韧如梁皇无忌,也不免痛呼出声了。 只身终是难挽败局,地气乱、龙脉断,魔世封印,轰然碎裂! “啊!”口角呕红不止,术法遭破顷刻噬主,道者魁伟身形倒飞而出。 就在此时,散落的六角雪晶宛若飞花撒降,在风中飘零不化,流照紫霞月华,辉映暗地如昼。 月眉双分,一者梳理空间动荡下的席卷乱流,六星南斗引煞削减反冲灵能。 一者没入梁皇无忌要穴,气如清溪缓缓顺脉而动,调和真元运行,意在急救,避免伤势恶化。 通身云蒸雾染,配合奇医妙法暂抑内伤的梁皇无忌睁开双目,这才见到自修仙室前后步出的两道身影,颔首致谢:“有劳姑娘了。” 一面颔首聊作回应,一面相助哀灵道者扶稳承载莫前尘躯体的水晶冰棺,魔世破封已成定局,自该做好撤退准备。 然而,魔世入侵岂能如此轻易? 五指捻动檀木伞柄,赭红伞面骤转如墨暗色,绢伞掩映下,是有别温婉面貌的杀气凛冽。 黛眉不悦地蹙起,似是厌恶于此地迥异先前清圣的阴邪魔氛。 玲珑雪霏玉手轻扬,周身泠然道气沛然而升,带起秀致衣袂轻飘,道域绝艺翩然上手。 浩星归流·分星擘两 不似刀剑招式有其高妙路数,紫微星宗所传并非不重精微变化,只是大成之后,单纯的一招一式,便已能带无匹之力,无须舍本逐末。 掌合先天真罡,中正平和的道门绝式,六成功竟挟骇人之威,坦荡破邪寻隙而入,四分力复凝灵封残垣为用,缔造三光印戒镇住魔界出口。 “结界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悦耳女声稍作解释,旋即身影挪变,素掌按在梁皇无忌肩头,略一发力带走道者。 “先离开罢。” 眼神示意叹悲欢扶棺跟上,玲珑雪霏绢伞一旋,卷动逸散邪氛,乘风借力再祭神行术法。 伴随最后一抹皓洁道芒消失,三人一棺同时不见。 知晓神蛊温皇意在解放魔世,灵界自然首当其冲,荻花题叶自无可能坐视灵界覆灭。 深知医者个性的竞日孤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花雪二人双管齐下,各自驰援苗疆、灵界两方是唯一选择。 而分兵,就意味着落单。 彼方潜台词了然于胸,但想胜过如雪女子又谈何容易? 荻花题叶抿唇不语,脑思疾转考虑北竞王麾下能可威胁到玲珑雪霏的人选。 苏厉、渡江卿、步霄霆无能且方位有差,女暴君尚未成为北竞王手上明牌,思来想去,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医者忽地抬眸,虚无瞳仁似能穿透网格眼罩,冷冷定视着面前苗疆勋贵。 凝滞气氛中,荻花题叶轻吐陌生名词:“战兵卫!” 精简三字,象征着首代苗疆战神的辉煌战绩,而其人如今,恰是北竞王手中的最强战力。 原本用于牵制神蛊温皇的战兵卫本该驻守九脉峰以求牵制,而在任飘渺、宫本总司传人战局已分当下,更可作为奇兵调动。 毕竟九脉峰与东南方的灵界并不算太远,更难不到昔日时常配合挚友身先士卒,穿凿敌营的苗疆战神。 而意在护送重伤道者,未能身法尽展的玲珑雪霏一行三人也恰是在灵界外围被早已等待在此的战兵卫截了道。 腰悬质朴唐刀的人影在紫翳尘霾中逆风而立,灰白发丝束成孤高马尾,面容刚毅冷峻,右颊黥有龙纹,一身黯蓝劲装,领袖处各有皮草点缀,宣告其主来历。 第十八章 漂泊狼影 战兵卫·夙,首代苗疆战神,为撼天阙(天阙孤鸣)的贴身护卫,两人是谓生死至交。 撼天阙被陷害弑王重罪时,迫于族人生命受胁,及不愿撼天阙做下憾事,与之生死决战,两人皆重伤。 为保撼天阙存活之机,战兵卫应下保护北竞王之职,成为北竞王的贴身护卫。 “这数十年来,他倾听小王的话语,每当我失落、犹豫、大喜大悲,只有他能让小王倾诉。” 琥珀双瞳凝望面前与夙相似而又不同的素衣男子,竞日孤鸣宛若有感而发,男声独白缓道此身经历。 喑哑语调在幽光烛影下更显孤独寂寥,“看着小王进行的一切,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坚决守着面上龙黥的誓言。” “这张带了数十年的面具,他是唯一知晓面具底下真实面目的人。” 自九岁开始伪装、日日如履薄冰,如此经历无疑令人动容,北竞王灼灼目光紧锁荻花题叶。 “现在,小王想问,”伪装经年深入本能,纵使王位唾手可得,自称仍旧一时难改,“医天子先生可愿成为这第二个人?” 身为王子少师立场在常人眼中早该分明,但明睿同北竞王其人,依旧选择抛出橄榄枝。 此举在常人看来恰说明对方自信有收服己身之可能。 紧蹙剑眉复又转松,脑中深刻反思哪里露了“破绽”,心思百转不露于外,荻花题叶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龙虎山内,腰悬长刀、身着黑衣的风间始不由问道,“为什么霜姑娘你会认为此地一定有别的出路呢?” 今天是风间始、雨音霜二人救下苍狼来到龙虎山的第二天,期间苍狼醒过一次,难以置信父王身故的他坚持要回归苗疆。 身负重伤的苍越孤鸣途中正巧遇上奉竞日孤鸣之意前来取命的女暴君,无情的言辞与冰冷的女刑彻底粉碎了苍狼最后一分幻想。 幸得西剑流二人及时赶到,将男子救走,突围过后,重新隐匿龙虎山中,争得喘息机会。 而山中岔路虽多,终究有被试完的一天,因此容不得雨音霜另寻他路离开。 女子质疑方才也的确在此间地头蛇奉天口中得到印证。 问询之声入耳,雨音霜大方解释说:“是他跟我说的。” “啊!”闻言,风间始一愣。 “山寨被人包围,他却一点都不紧张,这就表示他对自己的安全非常有信心。”目睹对方不解神色,女子遂详加解释,阐明解题思路。 “一个既没有赤羽大人智慧,也没宫本大人超凡武艺的普通山贼,在这种情境下,为什么还可以这么有自信。” “哦!原来如此。”风间始这才恍然。 不待青年回神,清丽身影已然向苍狼居处行去——出路既得,再来就是要看男子的决定了。 阒寂石屋当中,重伤失意的苍狼形单影只,沉浸在极端情绪的拉锯当中—— 【“你的父王和王叔已经死了,你的祖王叔已经登基,而你——就是多出来的王族。”这是受祖王叔派遣前来索命的蛇蝎美人。 “我们拖住她,你快走。”这是豁命相救的清丽红颜。 往日信念顷刻崩塌当然,苍越孤鸣战意全消:“走,走去哪里?” “活下去,才有希望啊!” 苍狼垂首避过女子激励视线,劝勉言辞却是全然难挽悲痛交加的绝望心灵。 “去陪你的父王和王叔吧,喝——”杀心赫赫的女暴君誓取男子性命。 雨音霜、风间始两人缠战女暴君,却是难敌女刑无常。 发觉战局岌岌可危,个性倔强不让须眉,雨音霜终是看不下去男子这副失志模样。 素刃交格抵住狠辣长鞭,女子借力返身挡在苍狼身前,无惧伤势互换,斩杀暗袭女兵,压下喉中腥甜,语调不见往常温和,泼辣开口。 “你这个懦夫,你要是死在这儿,谁替你的亲人报仇!” “报仇?”简单二字顷刻唤醒男子意志,父王、王叔音容笑貌浮现脑海,跪地身影缓缓而起,单掌攥紧出血。 “报仇!”重复的字句,迥然的语气,狭利刀光出鞘,象征复仇的意志生根,“我要报仇!” ……】 “怨天尤人什么也无法改变,你方才不是说要报仇,展现你的能耐,让我看看吧。” 女子言辞犹在耳畔,苍狼眸光骤凝,怅惘心情缓缓平复了。 “冷静了?”月白身影缓步来到男子背后,女声清冷道 不同战中恨铁不成钢,重症下猛药的激烈言辞,知性如雨音霜自是清楚男子眼下所需要的,乃是陪伴和支持。 想通此点,雨音霜遂问:“有计划吗?” “回去,继位,杀。”连环字词书就复仇大体方针。 “很直接,想起来,这件事情确实就是这么简单。” 但也仅限于“想起来”,听出弦外之音,苍狼转身定视女子娇容,径自道:“我是苗疆王储,是……” 微微偏首侧过视线,男子犟自压下胸中激荡情绪,改口出声:“是先王唯一的继承人,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没人承认的事实,就不存在,你的立场,形同薄冰,脆弱凭虚。” 心下动容于苍狼眉间一闪而过的深刻悲伤,雨音霜言辞凿凿,仍是不改理智,意欲为对方的头脑降温。 “北竞王再厉害,也无法掌控所有的人,只要让大祭司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拥护我夺回王权。” “然后就能斗赢北竞王吗?” 女声追问开口,虽是不近人情,却是再为残酷不过的冰冷现实。 “大祭司对苗疆的影响,不是你们这些外族人可以了解的。” 漆黑貂氅蓦得甩起,“外族人”三字划开彼此立场。 男子直至此刻,依旧不欲将他人卷入王位争夺的漩涡当中,也许常人会觉得这是一场虚伪的政治作秀。 但亲身经历过苍狼援手,更见识过男子不止一次善良举动的雨音霜却知晓对方本质便是如此。 女子心下暗自叹息一声,故作听不出话中真意,反借质疑口吻拉开话题。 “所以,你打算公然现身,等对手来杀你,落实王储已死的事实。” 良言入耳,苍狼眼泊微微晃动,女声紧接着道。 “一个女暴君,就险险要了你的命,你如何确定北竞王的身边没有其他的高手,或者你该自问,你真的清楚北竞王真正的实力吗?” “北竞王真正的实力?”一问惊心,男子怔然低语道。 “你的天真——,” 直至眼下,女子方才明白,对方身上那份可贵的纯良,在王权斗争中会留下怎样致命的破绽。 “才是北竞王特意埋下的杀招。” “谁能料到,长者表现出的由衷的关怀与疼爱,是如此可怕的毒药呢?”北竞王府内,温和男音同样揭破王者深沉机心。 伴随一声铮然,荻花题叶停下擦琴举动,全然不见抬头打算,径自低首望看着目下古琴。 枯竹所制琴身反露檀木古韵,上嵌莹洁七弦,琴身刻着一女子和繁复的冰晶雕饰,其名郢雪。 这张琴是由战兵卫送来的,琴送来不久,竞日孤鸣也离开了,毕竟即位登龙的王者尚有不少事务等待处理。 保护对象离开,身为死士的战兵卫自然同行,彼时的别苑之内再无他人拦阻医者去路,但荻花题叶仍是未有动作,直至——灿黄华姿来到。 “哎呀!”似是为心思遭彻而意外,竞日孤鸣赧然道,“这也多亏了王子少师的巧妙配合啊!” 然而对此,苗疆勋贵依旧表示不背锅。 毕竟,填鸭式教育带来的只有纸上谈兵而缺少实践经验的应试人才,荻花题叶顺水推舟的举动同样说明医者用心不纯。 而这,也恰是医天子未有出现在北竞王所认为的,怀有异心、不够尽忠、随时有可能因为苍狼未死而变节的苗疆战力名单上的重要原因之一。 “算算时间,” 宛若自信内忧将解,又似有意展现王者气度,竞日孤鸣起身行至窗边,仰首南望,灿然双眸似能穿透空间,“协助中原对抗魔世的驰援队伍也该出发了。” 抗魔前线就像是个绞肉机,一旦卷进其中鲜有生还可能,有关这点在场二人心知肚明。 而荻花题叶未有沦为中原、苗疆磋商下的筹码,则是北竞王对医者礼遇态度的最好体现。 北竞王半生都在等待与忍耐,心思深沉如王者其人,自然不吝于为收服医者而付出些许心力。 “太露痕迹了。”荻花题叶仍旧垂着头,这种行为在他人看来不免失礼。 但竞日孤鸣显然非常人,因此他只是轻咦出声:“嗯?” “你本可以选择更为稳妥的作法,有她在。” 五指摩挲雅致长琴,荻花题叶语调轻缓依然,“我不会离开这幢小楼。” 然而北竞王却偏偏选择在此时用恩情来企图收服医者。 “哎呀,这一步,是小王躁进了。” 毕竟胜利会冲昏一个人的头脑,何况是一跃登上苗疆王权之巅带来的冲击呢。 “也许吧。”但这绝不适用于天堂症候群晚期的苗疆勋贵,而这也让医者有了另一个猜测。 “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苍狼王子带来的影响。” 得到苍狼脱困消息的竞日孤鸣希望借拔擢医天子的方式,来完成对自家孙王侄的第二次心灵打击(可以参考天阙孤鸣得知希妲要嫁给颢穹孤鸣时的反应。花吐槽:这什么烂比喻!) “是啊,孤王的小苍兔不仅逃过了女暴君的追杀,还一路潜行来到了祭司台。” 浑不见被拆穿的懊恼,竞日孤鸣径自接口出声,同荻花题叶分享苍狼行迹。 “我想到达天狼坛的苍狼王子,所见到的绝不会是大祭司。”温雅男声补全未尽言辞。 “的确,当苍狼到达那里是会发现,守在该处是在他印象中早已身亡的旭日灵岳。” 夺取王权本非易事,以北竞王之心机怎有可能全无预谋,短短时日内暗藏势力几近席卷朝堂,弥平非为继位正统的背景不足。 “但纵使身负重创,更有他人帮衬,苍狼也非易于,想来他们一行如今仍流窜在苗疆境内。” 闻言,竞日孤鸣没有反驳,有时默然已是最好的答案。 略去王子称谓,冠以“流窜”修饰,联系苍狼如今境况,医者言辞眼下当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省略并非视而不见,相反,王储正统的地位是独属于男子的优势。 只要性命无碍,就有了翻盘的资本,这就是荻花题叶先要弄清楚苍狼生死的原因之一。 任何翻盘的条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上,一个人没有实力,便不能跟人谈条件,只能要求别人帮忙、宽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既然知晓局面并非全无转机,医者自然不会轻易抽手作壁上观,长袖轻拂,身前平平浮现一方纵横棋盘。 信手散去掩神光束,荻花题叶轻点木案,个中意味不言而明:“既如此,手谈一局何妨?” 一言方出,灿黄华姿蓦然回眸,医者抬首举动闯入眼帘,随之而来的是更为直白的邀人言辞。 “昔日王爷金碑开局挑遍天下棋士,棋力自是非凡,”对此荻花题叶自叹不如,“只是,医天子还想搏上一搏。” “哦?” 心感趣味,虽自信稳操胜券,但对欣赏之人从来不吝青眼,竞日孤鸣脚步微挪。 医者对此视若无睹:“搏一搏,利爪遭折的狼,是否真的,无救!” 尾音落定,北竞王洒然落座,一双慧眼径自打量着眼前局面:棋盘之上,纵横经纬,黑白交错,如争天下之势。 棋演江山,然而棋盘外的胜负却并非棋力高低所能界定——竞日孤鸣很明白这一点。 北竞王向来长于在极混乱的局势里认清自己的形势,他一向认为博弈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势——兵不血刃的攻势。 而如今的他也的确在棋局当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竞日孤鸣素指拈子,应了一目黑棋。 挽布左手五指按琴,似是决不定该当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角,医者思忖片刻,一子落定,白方仍是不易方寸之争。 低沉男声好似洞彻王储心思,代为转述其人思路:“天狼坛附近不远,有一处军营,负责的长官,恰是苍狼幼时玩伴。” “以乖苍狼的个性,这大概是意料之中的选择。” “但貂玉青想必已向王爷传书,”基于对昔日学生善妒个性的了解,医者得出结论,“这是常理内的判断。” 而人心,则是游离于常理外,而能左右战局的因素。 昔日同修客,今朝索命人。面对儿时伴读,猝不及防下,身受毒染的苍狼同雨音霜、风间始一行且战且退。 逃逃逃,一再受到追杀的苍狼王子负伤渐多,体力亦至将尽。 一个方死,十个又至,不断涌上的对手,漫长无尽的路途,终使苍狼不支倒地了。 体伤、身疲,叫嚣的情绪不住压迫神经,勾起名为心痛的回忆,挚友激烈言辞回荡耳畔—— “就是因为你太容易就信任别人,所以,今日才会一败涂地,你连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你想的这么天真,杀!” 天真,原来自己仍是这般天真,到底,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难道王权之下,果真没有半点的人情。 声声自问不停,倒下的苍狼无力爬起,混沌的脑海浮现两字——“放弃!” ‘哈——哈——哈——’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沉顿呼吸有如风箱吹拉,象征肉体已然逼上极限。 接踵而至的是弃战就戮的消极情绪:‘放弃吧,已无体力;放弃吧,已无援兵;放弃吧,这样太过痛苦,自己已无能,已无法再斗。’ ‘闭上眼,只要闭上眼,当作梦了一场,就是解脱。放弃吧!放弃吧!放弃,放弃——’ 面上热汗淋漓,逐渐模糊的视线当中,是二人浴血奋战的不屈身影,卧地男子单手攥紧黄沙一捧:“但是放弃,怎对得起身边的战友。” “王子!王子!”迷蒙当中,又闻援军之声,一道瘦削身影闯入战场,非是幻影,而是真实援军到来。 “赫蒙少使。” 北竞王府之内,奇特男音道破其人来历,对方赫然也是个“已死之人”,梅香坞一战中已经死在万朔夜刀下的人。 假身避死从来就不是魔门世家专利,花雪二人同样精擅此道。 讶然情绪只在一瞬,竞日孤鸣再开口,从容不改:“再来的下一步,当是前往万里边城争取铁军卫的帮助。” 长于追踪的赫蒙少使的作用不仅是及时驰援,对苗疆地形了若指掌的他更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风险将他们带到万里边城。 “这一步既然在王爷预料之内,那便不可能成功了。” 及时没有来自北竞王的压力,也不可能成功,因为铁军卫,只效忠真正的王。 不近人情的铁律在当下,恰是苍越孤鸣难以逾越的天堑。 坚实堡垒之上,挺拔肃穆,五官线条像是刀斧雕琢一般硬朗,铁血刚毅的苗疆军首目送苍狼远去。 漂泊狼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铁骕求衣同样转身离开,徒留铿锵字句回荡风中不散。 “天真,太过天真!” 棋盘之上,白子不肯罢休,当下与黑子在左上角展开剧斗,一时之间妙着纷呈,自北而南,逐步争到了中原腹地。 “直到现在,先生仍是坚持一线生机不让么?” 换言之,直到现在,医者仍打算帮助替不受各方看好的苍狼一搏胜算吗? 白子布局时棋输一着,始终落在下风,到了第九十三着上遇到了个连环劫,一若眼下再逢杀劫临身的苍狼。 锐风破空,数枚暗器同时射向男子,每一暗器的尖端,都闪着汪蓝,显然是涂上奇毒的,快、准、毒,更见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死关在前,苍狼心神瞬动,罩身墨氅已在这电光石火间卸了下来,一卷一回一兜一包,卷回兜包四个动作同一瞬间完成,漫天暗器全都隐没不见。 只有一枚脱手小箭,刃泛冷光,恰恰嵌在以身代挡、推开苍狼的雨音霜肩头。 见状,男子当机立断拔下女子身上暗器,关切出声;“你没事吧?” “啊,我…我…”气息行滞,雨音霜低头吐出一口黑血。 “她的命不长了。”阴鸷男声突兀响起,五指钳镖,绿衣青年自林中现身。 “貂玉青!”喑哑声线道出其人身份。 “这次,上面抹的可是剧毒了。”目睹苍狼关切神色,貂玉青不住挑衅。 “你,我要你的命!”“谁要谁的命,还在未定之数。” 反诘一语入耳,苍狼心神略分,果不其然,又闻奇特男音回荡林间,“围上!” 苏厉为首,渡江卿领军,自四面八方围追堵截而来。 “早在他们进入天狼坛的时候,就已经中了国师所下的咒术。” 换言之,掌握苍狼行踪的不止有荻花题叶一人。早有准备的竞日孤鸣同样也是知情人士。 棋局将近尾声,王者更欲稳中求胜,起手落子再谱十面埋伏—— 黑方合围,白势赫见岌岌可危,仍是勉力撑持。 再逢围杀,苍狼虽已伤疲,仍是奋力支持,只愿不负身后支持他至今的战友。 拳掌狠辣,暗器阴毒,苍狼四人战得狼狈,更见情势不利,四人再度汇聚,生存空间一再缩紧,对峙合围兵士。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一起死啊。” 省去控灵时日,风间始心理年龄仍不过十六少年,面对死亡如何不心生恐惧 “至少,要让苍狼逃出。” 解毒丹解去毒患,死关在前,雨音霜依旧不乏责任感,为恩为情,誓替男子辟出生路。 “我不会丢下你们,我们一起逃出。” 几经奋战,同在生死关头徘徊,苗疆王储自有傲骨,怎有可能抛弃战友独自逃生苟活。 “共同行动,目标太过明显——”劝慰女声未及说完,已遭苍狼打断。 “相信我!” 自后背传来的温度使得四人心念更坚,眼下无国别之分、无地位之差,彼此只有共同的唯一身份——生死与共的战友。 “我们会活下去。”言罢,四人默契同施绝学上手。 “皇世经天·狼牙破空。”苗刀平斩,悍兽凶利撕风掠空, “樱·斩。”素刃轻挥,刹那芳华转瞬而逝。 “烈焰狂涛。”太刀斜举,赤炎蹿腾燎云行野。 “奔雷之野。”掌合刀路,青电雀跃裂地扬尘。 狼影、樱辉、炎流、雷光,四式合流,威能更增的一招本该辟开生路,却是受克于当空劈下的狭长蟒鞭。 根基之差无视人力差距,决定招上胜败,鞭影未落,皲裂的地表瞬间多出一条九尺有余的鞭痕,深入数寸。 游弋长鞭觅得合招破绽,赤蚺吐信轻破来式。 “女暴君。” 额间道印恍惚闪烁,医者心有所感,讶然开口,这却是不同原剧的一着。 不过,荻花题叶也并非毫无准备。 虚按琴脊的五指微微一动,划过其上新铭娟秀盲文,“安心”二字带出宽慰女声,落入医者心湖。 密林暗处,玲珑秀雅的窈窕身影静立当中,透亮狐眼紧锁战局,寻找可乘时机,以期一掌分战局。 经由自中原回转的战兵卫之口可知,女子长在内力深湛,掌劲难防,不耐近身久战, 所得情报如水经心,竞日孤鸣落子若定。 “远攻不宜,近战为主,抢攻合击,断其首尾!”主上嘱咐牢记在心,苏厉一行恪守方略,不露可乘之机。 黑子步步紧逼,白棋方寸陷危,宛若势无可挽。 “所幸,出手的并非战兵卫。”棋局演变至今,尚在医者所估底线当中。 话音落,荻花题叶又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棋盘之上黑强白弱的局面,霎时变幻,棋盘胜负,再度扑朔迷离起来, 恰在此时,头戴斗笠,身披轻衣的洒脱身影闯入密林战场。 此情此景,女暴君掌中锁命红菱毒蝎鞭快舞,一条乌影裹挟可怕劲风抽向疏狂人影,男子步伐快慢由心,刀行一瞬。 招起刹那,萧索冷风过颈,昏暗天光下,乍现一抹凄艳刀光,棕影、薄刃,冷锐逼命,不留方寸余地。 见状心下惊怖不已,娇媚女子皓腕圈转,鞭上力道由刚化柔,长鞭一缠,银邪盘首格开绝杀一击。 男子趁隙再行援手举动。 凌冽刀光,如一缕轻轻的湖中影,又似午后浅淡的梦,回削急斩,划过了纵身而起的犀明、犀照脖颈。 惊世骇俗的一刀。 两颗头颅,已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高高抛起,伴随着溅出的血水,骨碌碌滚落在地。 无头身子,如断线的风筝,摔落下去。 随手一击解去风间始所遇危局,灵快足履再转纵步快杀,幻影虚造身形错分,分袭各处战局。 血雨滴落,人随刀动。 苍狼所处的位置传来一阵刀声,优美的刀声,像一串风过时的铃铛,又像一声动人的呻吟。 这么好听的刀声,貂玉青闻所未闻,这种刀声,不像是在拔刀,而是像是演奏。 就在分神一瞬,绿衣染红,青年已然成为曲中沦亡音符的一员。 同一时间,雨音霜所在的位置,也传来刀声,只有一声。 好快,渡江卿听见的时候,那人刀已在手,这种刀声,才是真正的刀声,横步行履已见惊鸿照眼。 至于女暴君,并非不欲援手,只是蛇蝎美人此刻同样自顾不暇,男子步行七步,招行七步,步步皆指女刑招中细微破绽。 近身短接长鞭难伸,女暴君一时之间竟感招招受限,式式被破,来者能为令人心惊。 最后一处,赫蒙少使所在的方位却没有刀声,然而刀一在手,已有剧烈的刀风狂飙,但却独独没有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下,是刀,捕风,更是风中,捉不住的刀势。 男子持刀单手像弹琴似地挥、点、戳、拍、推、拿、揉、捏,每一下俱丝毫不失,紧扣目标。 幸得所对敌手不过刀锋虚影,全神应招虽显狼狈,但仍是安然接下来招,“这是——” 周身几度见红过后,阅历不凡的苏厉,终是从对方行刀走势中看出些许痕迹。 “小碎刀步!”刀界惊鸿的成名武学。 “惨了,被抓包。”诙谐男声依旧不慌不忙。 不想竟被叫破来历,男子为防变数,薄刃疾斩,瞬闪千光,绚芒之后,传来数声闷哼,围攻之人无不口角溢红,强者负创,弱者亡命。 抓准时机,五人腾空挪移,没入密林之中,立时不见踪迹。 王府当中,棋盘之上,黑子杀,白子救,竟是荻花题叶稍胜一筹,点睛一目堪称神来之笔,竟是硬生生为那一片白棋杀出了一条血路。 第十九章 棋中人心 如今局面一两高手终究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关键仍是需要找到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势力。 因此有赖风中捉刀援手脱困的苍狼,仍是选择前往罪牢。 别苑之内,苗疆勋贵抬臂遣退负伤而回的苏厉、女暴君二人。 北竞王执黑子在手,不改优雅浅笑,观棋盘之上,总体局势,仍是黑方占优。 然而二者心知肚明,棋盘西侧尚自留着一大片空地,要是乘着打劫之时连下两子,占据要津,即使弃了中腹,仍可设法争取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罪海七恶牢么,医天子,你又有什么盘算呢?’ 慧眼别见智巧心思,联系苏厉所回报的消息,竞日孤鸣挽袖落了一记黑子。 “原来他竟然还没死,原来罪海七恶牢是最后的王族亲卫,而且还是负责看守他的人。” 并不意外医者知晓天阙孤鸣的存在,当年那件事牵连甚广,虽然有苗王雷霆手腕镇压,但仍是有小部分“知情人”存活。 而点睛化龙接触王室的第一个病人,恰恰就是当中一员。 “孤王那被王室除名的另一名侄子啊,当年苗疆可是险险为他所亡啊。” 即便心知如此。你还是坚持要将对方放出,解放王族亲卫么? “他曾是苗疆的梦魇,是祸乱之源,但,他也会是——” 不见天日的阴暗罪牢内,耳闻风间始问询之声,苍狼下定决心,“我的胜利。” 对此,荻花题叶这面素指拈子,应了一目,平位落格奇峰突起,那厢言谈若定。 “如此,才能算是势均力敌的王权之争啊。”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少的损耗平定内部,你问过抹茶怪的意见吗? 无需开口,只因答案显然是“不允”。 若否,北竞王也不用在日前一晤(被怼)当中对默苍离作出“接受苗疆王权需要一点时间,小王保证自己无暇分身”的空口承诺。 也正因此,医者顺水推舟的举动反而正中王者下怀。 与其对上深浅难测的孤鸿寄语,昔日苗疆王族第一高手反而更易应付。 最为关键的是—— “势均力敌么?”竞日孤鸣眸光闪烁,视线一扫案上纵横局面。 “毕竟他所要的,”荻花题叶顿了顿,“恐怕从来不是王权啊!” 罪海七恶牢,精钢浇筑的囚笼中,在腐朽的骨椅之上,坐着一位瘦骨峋满脸虬髯,浑身血污的老者。 听出男子话中决意,原本得知今生至恨身亡的复杂心情转瞬化作更为激烈的冷嘲言辞。 “胜利?你想依靠罪海七恶牢,依靠皇族亲卫,哈哈哈……” 狂傲笑声回荡,身上紧扣的五条巨链震颤不停,锁链尽头的牢房中,隐隐传出如兽低鸣。 一时间,在场之人竟是分不清:究竟,是他一人镇住了五头野兽,或是五头野兽,束缚了一个魔神? “这些罪链一旦打开,你们都别想活命,来啊,打开罪链,放出你的亲卫,看你能带走几个,又有几个人会帮你,还是你想要先杀我?你杀得了我吗?你敢吗?” 周身要穴遭穿,筋骨被锁,恶牢罪首姿态虽显狼狈,如神似魔的目光仍是顾盼自雄。 宛若俯瞰蝼蚁般的睥睨眼神落在己身,苍狼却是凛然无惧:“我……不杀你,父王允诺先王不杀你,我也不杀你。” 男子抬步近前,无谓生死,只因性命在此身血仇面前显得太过渺小,染血狼眼直面浩荡凶威。 “我知道你是谁,只要你能替我杀掉北竞王,我就将王权交给你。” “王权……”闻言,老者气极反笑。 “哈哈哈……”苍凉笑声中,满见讥讽意味,”对一个早已被抹灭的存在,那种东西,还有任何意义吗?” 这压抑数十年的恨火一经释放,带来的只有——全然毁灭。 洞悉天阙孤鸣再出动向的二人明了,真正意在自北竞王手中夺回王位的人,依旧只会是——苍越孤鸣。 ‘不过,此刻不若彼时。’仅一眼,面前博弈走向了然于胸,竞日孤鸣内心冷静落下定语。 眼前人执子不语,荻花题叶脑识灵转,思虑同频。 ‘苍狼身为苗疆的正统继承者,只要等高一呼,便能以大义号召苗疆军马,推翻篡夺者,内战一旦开始,北竞王也难再以正统自居。’ 然而白方弃势争先,象征苍狼主动放弃名为大义的旗帜。 ‘他的出现象征主导地位的转手。’ 思索间,竞日孤鸣将一枚黑棋下在棋盘上,黑势反扑合长生:‘如此一来反让群众无所适从。’ ‘因为苗疆的军民,不可能支持撼天阙做为正统。’ 荻花题叶应子从容,白方收气并共活纠缠一处。 ‘这就意味着将政治主动权拱手让人,当此之际,北竞王可以缓慢争取众人的支持。’ ‘苍狼与孤王同样,非是正统,在立场上,我们已经是平等,只要谁能掌握更多的支持,谁就是胜利者。’ 这面竞日孤鸣心下思索不停,随手落子上路步步逼紧,局中黑势应变亦是处处针锋相对,意在令人疲于应付。 “乱鸦飞鹭势纵横,对面机心岂易萌,一着错时都是错,宁无冷眼看输赢。” 素指拈子,唇间轻吐棋调巧韵,荻花题叶凝思片刻,翻腕应着再打生死劫,别露珍珑姿彩。 木案之上,黑白相间,局中经纬交错,花五聚六变幻百端,化作两军杀伐不休。 目睹此状,耳闻异语,竞日孤鸣心下倏地一动,扬袖落目星位,却是另开崭新天地。 北竞王状似无奈痛心道:“看来苗疆又要重新培养战力了。” 一若当初,那场几可撼动国本的叛乱过后,两任苗王所作的那样。 “想来见识过这段黑暗时日的苗疆子民,会很乐意效忠带来光明的君主。” 正因有流离动荡为对比,方才凸显统一安定的可贵啊。 身为幕后推手,间接促成苗疆陷入混沌态势的荻花题叶表示我只负责提供舞台。 闻之,竞日孤鸣目光灼灼,承情出声:“新王,新政。” 黑暗总需要人来打破,而带来光明的人也需要替这片宛若死水般的贫瘠土壤注入新鲜养分。 新的王,需要新的政要人物来拥护。 上一位该作法下的既得利益者——是在皇室内乱、天阙孤鸣遭擒之后,由祖苗王破格拔擢,如今其人身居苗疆军首。 国葬之后,一线见证王权争夺,黑甲红袍的戎装中年正打算返回铁军卫军营,行至中途,蓦闻醇厚酒香穿林而来。 视线尽头,但见一人手提酒坛静立树下等待。 棱角分明的面庞,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棕眸,削薄轻抿的嘴唇,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形,正是现任铁军卫兵长·风逍遥。 逆光认出来人,早已习惯左膀右臂不羁作风,对方能老老实实待在军中才是怪事,是故铁骕求衣面色如常,冷静故我道。 “今日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先喝再说。” 话音落,枝叶微动,清风飒然,这是林中饮者反手抛出掌中物,观其手势力道无不准确非常。 举手接过酒坛,拍开泥封饮了几口,确认是自家窖藏的名酿,戎装中年复又将之扔回。 论事只在三巡后,这是袍泽经年相处下来的习惯。 即使是在对上司昔日遇上自己的时机及目的有所怀疑的当下,风逍遥也不打算轻易改变。 【依山傍水的林间野地 肌肤细腻、雪白如玉的香肩半露,搭配那披散及背的乌发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镜头微微下移,厚实绷带下隐见血渍浸散,映出内里一道狭长刀痕。 如今的江湖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在苗疆首代战神的有意截杀下全身而退。 一张琴、一道伤,这就是玲珑雪霏所付出的代价。 前者更多是为传达讯息的配合,后者则是纯因战兵卫能为所留。 本该专心疗养的佳人终究是难按心下忧思,匆忙安置完灵界师兄弟、潦草处理伤口过后就依循定位术法寻来。 而风中捉刀则是在将苍狼送到罪海七恶牢之后遇上的玲珑雪霏。 知交经年再遇,虽然一在明、一在暗,但视而不见总是说不过去。 饮者也是在此时发现面前佳人负创,旺财的鼻子一向很灵,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淡淡血腥味瞒不过他。 毕竟是江湖儿女,四人情谊更是非比寻常,玲珑雪霏因此大方接受风中捉刀的好意。 樱粉衣袍再度覆上光洁滑腻的裸背,提衫掩去曼妙身姿,再三确认旗袍打理得体的佳人忽地道。 “水月洞天一战,月本不该孤身一人。”唯一的解释是另一人被用作威胁剑者赴战的筹码。 处理伤势期间风雪二人便对这些年的经历聊作交换,因此风中捉刀也知晓了自家小弟失联的消息。 而能使无情葬月甘心赴约的价码,在当时也只有同样在外闯荡江湖的饮者的生死了。 要让剑者相信风中捉刀在幕后之人手中,风中捉刀的随身物品已是必须,想通此节,人选范围已是大大缩小。 几个名词在心头转了转,饮者有些烦躁地摘下酒壶,灌了几口。 见此,很能体谅好友心情,玲珑雪霏默然不语,仅是无声相陪。 对生父交际圈有所了解,佳人此言并非无的放矢,仅是希望风中捉刀有对此所提防。 ……】 接过风月无边,饮者这才顺势询问开口:“铁军卫果真不支持任何一方?” 对于自家花痴连夜传书,要求自己出手救下的苗疆王储,风中捉刀自是关心。 而铁骕求衣的立场,无疑是能左右对方命运的重要砝码。 “铁军卫只效忠能为苗疆带来最大利益的王者。”言简意赅强调铁军卫立场—— 王族内部的争斗,铁军卫无意插手,铁军卫只对王上尽忠,谁能真正拥有王权,铁军卫,就效忠于他。 官方言辞落下,对于面前饮者,戎装中年总有几分耐性在,话锋一转,解释发声。 “先王虽然多疑善忌,但作为一个王,雄心壮志,权谋手腕皆是佼佼,如果是他,就不会错失这次国葬反扑的机会。” 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苍狼没有在国葬之上揭穿北竞王所有的布局,高举正统旗帜,号召苗军上下替先王报仇,无异于将主动权拱手让出。 “再厉害还不是被玩弄而死。”同样喝了几口杯中物,风逍遥随口吐槽道。 “所以北竞王,是更值得效忠的王。”沉稳男声作出评判。 “他的智谋,他的冷静,他的忍让,他能骗过先王数十年,从怀疑到信任,这是多难的一件事情。” 铁角抹额点缀修饰隐见凌厉色彩,宛若雄狮般的棕白交染发丝大多倒梳向脑后,右肩数缕结辫环颈更添利落气概。 伴随铿锵字句抒发己见,铁骕求衣一身军人气质展露无遗。 “在今日的国葬上,他冒着生命的风险,就是要测验吾的立场,这等气度,非是常人可及。” 言至后来,戎装中年眼中流露毫不掩饰的激赏意味,同样的,对北竞王有几分嘉许,对如今的苗王子就有几分失望。 男音顿了顿,接着说:“而苍狼,他的表现,却是毫无王储之风。”并非刻意褒贬,不过就事论事。 饮者插口道:“还不是那个竞王爷害的。” 苗疆勋贵剪除了属于狼的利爪,并将特意养成的温室兔苗丢进现实的冷风当中,附带着狠狠给了其一记大锤。 风逍遥的意思很简单: 老大仔,你不能苛求阅历有缺而经历巨变的青年面对血海深仇,能够学会冷静,学会不动声色,更甚者学会运用智谋和心术,在一个没有炮火声的战场上完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咽下喉中话语,只因明了对方立场非可轻易动摇,风逍遥改口又问:“那这样说,你应该支持竞王爷了。” 说话间,林间饮者再度将酒坛掷向铁骕求衣。 戎装中年接过旋飞酒坛,揭封饮下,喝完一口却是拿在手中,浑然没有交还意思。 “铁军卫只支持王,胜者为王,谁赢,铁军卫就支持谁。”铁骕求衣答案依旧不变。 对此,风逍遥只能表示:“真是无聊。” 一时间,竟分不清“无聊”二字究竟是对王权斗争一事所作的点评,或是单纯传达对戎装中年官方口吻的不满。 “兵长!”声调微微抬高,铁骕求衣突兀道。 “怎样?”虽说不假外出是擅离职守,但经常给自己私下放假的饮者对此表示轻车熟路。 抬眸盯视戎装中年一眼,迅又移开视线,饮者下意识地感觉嘴干,提手方觉,原来酒坛还在上司掌握。 无奈何,风逍遥只得转而摸向腰间棕褐葫芦,拔塞饮杜康,动作较之平常,更多了几分谨慎。 毕竟旺财不想再度经历喝着喝着被异物(花借鱼雁术式所传的纸条)卡喉的感受。 见得风逍遥这幅惫懒模样,铁骕求衣近乎命令地开口:“不准你插手王权之争。” 心知对方饮酒举动不过心虚表现,只当风逍遥是同往常一般战后翘班,回到战场意在凭吊亡者,不料恰巧被自己抓包。 很能包容饮者心境,因此戎装中年虽是言辞激烈,但语气仍是有所放缓。 听声察人,明了己身行迹未有暴露,风逍遥心下稍松,但面上仍是佯作叹息,趁隙落实彼方猜想。 “唉,被抓包了。” “跟我回百胜战营。” 铁骕求衣举起手中佳酿,诱拐式地晃了晃,随后二人一同离去。 第二十章 霜归何处 海岸 第一线阳光破云而出,海面金光灿烂,壮阔辉煌。 红日普照,似是提醒伫立女子,眼下已非先前窜逃光景,然而暖阳虽温,仍是难彻柔肠百转。 美眸倒映海天碧光,伴随如葱玉指摩挲狼牙骨链,苍狼临别言辞不住回响雨音霜耳畔。 【晦暗无光,难见天日的恶牢当中 逼退来敌过后,现场再转岑寂,似是心有所感——别离将至,苍狼沉默片刻,取出一串亲手打磨而成的项链来,递向雨音霜。 “霜姑娘,这个项链,是我第一次狩猎之时所得到的战利品,对我的意义重大,我将它送给你,请你将它当做是我,留在身边,作一个纪念吧。” 宛若生怕女子不收,“希望你能永远记得,那段曾经的患难与共,那位——”男声顿了顿,续道,“曾经的苗疆王子。” 又仿佛不欲对方多想,苍狼紧接着说: “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自己解决吧,有这些王族亲卫守护,你们不用为我操心,回去吧,等我登基为王之后,再与你们一同分享我的胜利。”】 ‘这……已经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感谢你们的相助,接下来的路途,我一个人走就好。’ 听出话中真意,大差不离的男子言辞在心头转了转,雨音霜内心喃喃低语一句。 ‘你这是在赶我离开吗?’ 【脑中杂思不露于外,女子望向苍狼,四目相对,默然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风间,我们回去吧。” 后半句是向身侧的风间始所说的,青年闻言一怔,低声问:“霜姑娘,我们这样离开好吗?苍狼王子他……” 欲言又止的本真言辞道破女子心声,雨音霜眼泊晃动,径自转身掩去眸底忧色,冷静应声。 “他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再继续留下来,只会害了他,让他全心对付北竞王吧,那是属于他的战斗,我们没办法插手。” 非是不欲并肩,仅因对方复仇代价绝非己所乐见—— 时间线稍稍前拨 “王权……哈哈哈……对一个早已被抹灭的存在,那种东西,还有任何意义吗?” 恶牢罪首冷嘲反讽一句,嘶哑苍凉的冷笑声回荡空寂黑狱,犹显凄楚寂寥。 苍狼望向座上老者,脸色出奇的有些苍白,他问:“那你要什么?开出你的条件,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答应。” “你父亲欠我的,你还得起吗?” 罪首的话宛若尖锐刀锋,剖开此身伤口,血淋淋地将这数十年的深仇积怨呈现在外。 “这数十年的光阴,这数十年的折磨,” 老者抬首,遥看那近乎无可企及的高耸穹顶,却仅是他人眼中的泥泞所砌。 “我身在此地,头不能顶天,足不能踏地,手不能触物,终年不见天日。” 双臂动了动,罪首努力尝试活动筋骨,然则依旧不过徒劳。 “身上所流的血,比汗水更多,只要你能还,我就助你。”言至后来,凶厉眼神泛着难以言喻的疯狂,迎着狼眼目光迫向苍狼。 “这数十年的光阴,这数十年的折磨……”咀嚼着字字血泪,苍狼脸颊颤了颤,薄唇轻启,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如此山高海深的仇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满足。 苍狼垂首阖目,一言不发,然而罪首的声音仍旧在他耳畔萦绕,饶是他闭着眼仍能瞧见对方满是讥讽、不屑、冷笑的那张脸。 就在此时,往昔父子同框画面如水经心,言行虽显严厉,但拳拳舐犊之情却是分毫不假。 放弃报仇,让竞日孤鸣得逞,自己怎能甘愿,任凭杀父仇人逍遥,自己怎能甘愿? 夹带着怒与恨的声声自问叩击心门,这是最后的希望了,他不能,更不愿放弃。 “我明白了。”苍狼的声音很轻。 伴随脑中答案底定,狼眼再度睁开,不见踌躇的瞳仁彼时满溢冷漠、平淡。】 男子带着决绝目光的俊朗面容徘徊脑海挥之不去,雨音霜把握狼牙骨链的手掌微微用力攥紧,像在努力尝试挽留那将逝的生命。 “要离开了。”悦耳女声打断女子思虑。 宫本总司一生,从没将胜败放在心里。这场赌注,樱吹雪选择交给剑无极和雪山银燕,并没有看到最后的必要。 而如今于中原多做盘桓,也不过源自医者托付而已。 本意初时单纯点拨雨音霜武学,殊料相处日久,樱吹雪愈发觉得眼前小辈合乎己身脾胃,因此倒也不吝青眼。 恰逢雨音霜受默苍离派遣,冒性命危险救下苍狼,就个人而言也算是还清中原人情,因此女浪人打算将其一同带回东瀛。 毕竟西剑流主力在中原折戟,元气大伤,东瀛方面残忍又动作频频。 樱吹雪也不能总让自家好友独力撑持,因此返乡之事迫在眉睫,能推延到如今已是极限。 依照樱吹雪伊始打算,原本想将兵道两部之长一同带回,然而虽有赖女浪人及时出手,邪马台笑未有遭受断臂之厄。 但邪马台笑、天海光流仍是因魔世破封缘故身受重创不宜乘船,加之考虑到二人意愿,樱吹雪只得无奈作罢。 然而如今看来,似乎来时孤形,离去当口也是只身,樱吹雪心下悄无声息叹了口气,嘴上语调泠然依旧。 “你,不愿?” 闻言一怔,樱唇动了动,眼睑稍垂,雨音霜故作欣然道:“怎会有异乡之人不怀念故国风土呢?”反问低语代替答案。 对此不置可否,樱吹雪径自重复一句:“你,不愿。” “我……” 话到嘴边复又止住,只因一份难言的情丝作祟,一段牢牢牵系着一个命途难料的流离男子,另一端则紧紧绑缚住冰霜般的女子心魂。 哪怕未能确认苍狼生死,雨音霜亦不会同如今明知苍狼所受遭遇一般的纠结。 她愿意同此身结交的第一位异国友人奋战到最后,但,却不忍更不希望亲眼目睹属于他的最后,于是她在苍狼送别时选择离开。 但又因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作祟,甫出罪牢的雨音霜选择同风间始告别,随后折返隐匿暗中—— 【“再会了,霜!”目送倩影远去,苍越孤鸣怅然自语出声。 波动情绪转瞬压下,苍狼反身行至邪诡骨椅下首,直面座上老者。 冷残目光阴沉斜睨眼前男子,昔日一场巨变沦至如今境地过后,早已对人间情义不抱有丝毫信任的恶牢罪首对此无感,遂漠然道。 “独自留下,是有所觉悟了吗?” “父亲说得对,我太软弱,太无能,太过天真。” 生父批驳言辞犹在耳畔,如今看来确为金玉良言,脑海自嘲话语不住起伏,确是难抑满腔恨火汹涌。 “但我还是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话音落,苍狼双膝重重跪地,并非象征抛却在男子如今看来毫无意义的王储尊严,仅为代表苍越孤鸣以己骨血偿还父债之决心。 “我用我此身,还你这数十年的折磨,这数十年的光阴,所有父王欠你的,我都还你,都还你!” 衣下肌肉紧绷,自毁发力,伴随骨碎声响,鲜血已自足履中渗出, “只要你,替我报仇!”苍狼头额磕地,刺目朱红逸散满地,潺潺血水流入砖间狭缝。 此身仇怨山高海深,老者见状,仍旧无动于衷,道:“不够,这样还不够!这样还无法泄除我的恨!” “替我报仇,报仇……” 尽管血污满面,痛楚接连席卷神经,但一心复仇的苍狼对此浑若未觉,仅余身体在残存理智驱动下,下意识地继续加码。 气息随着胸膛的起伏吞吐,男子后背筋肉就好像跟着呼吸震颤一般,脉络竟似按不住,要挣脱出来。 吞吐节律陡然一停,苍狼背后皮肉下鼓起条条脉络,像是虬龙劲节一般,撑开挺拔骨架。 筋动骨移,摧劲错位,男子一口浊气长吐松懈,骨节已碎,血肉撕裂,玄衣后心隐见峻峰凸起,其下是绷断的森然白骨横贯当中。 目睹残酷自刑过后,眼前青年颓然倒地,恶牢罪首言辞无情依然:“还是不够!你父亲加诸在我身上的,远远超过这些。” “哈……哈……” 惨烈气机,伴随压抑的喘息声,弥漫场中每一寸空间。 “那就拿去……你全部拿去吧!” 急速粗喘过后,近乎崩溃的思绪勉力判断对方仍是未有满意,苍狼犟忍肉躯苦痛,余念仅存复仇二字。 “我的骨,我的血,我的生命,都给你,只要你……替我报仇,报仇!” 低沉哽咽的声调,无力地重复着近乎哀求的字句。 “替我……报仇啊!”用尽生命怒号,只为一个执念。 颤抖的左手勉强聚力拍鞘,随身佩刀破空飞起,锋刃倒悬,落点紧锁男子其人。 “哈哈哈……” 此情此景,老者全无怜悯神色,兀自发出一阵长笑,冷厉笑声回荡,潜藏着难解的情绪,似快意还悲凉。 笑声中,苍狼垂首阖目,待死关口仍是不放血海深仇:“我要报仇!” “嗤!”锋刃划破肌肤,殷红血流依循刀身淌落】 回忆戛然而止,雨音霜倏地返神定念,一颗芳心更是摇摆不定。 “既不愿,那就留下与他共度风刀霜剑。” 既为过来人,对方踌躇缘由了然于胸:一方是生养恩厚,另一方是情之所钟。 己身遭遇在前,樱吹雪自不希望后辈重蹈覆辙。 言未定,女浪人右手五指凝气幻出奇兵在掌:“晚云皓色秋风起,月淡无尘满星移。术数能算道不尽,天命始终有尽期。” 优雅诗号字字珠玑,樱吹雪姿态丕变—— 樱粉发丝绾成高盘发髻,后束长直金凤冠对钗。 卸下嵌珠面具的鹅蛋型脸庞上眼若秋水,柳眉精致,锦衣宫装覆去匀称丰满的曼妙身材,点缀一身温柔娴静的婉约气度。 正是西剑流四天王之青龙·天宫伊织。 纤纤玉手稳握木柄,伴随戒灵鞭迅捷挥动,狭长乌影弹空作响,径自落向雨音霜立足之处,却是止步没入女子身前方寸。 “此鞭过后,你再非人。” “人”非指血脉源流,而是隐代派别身份。 雷声大雨点小的惩戒过后,象征彼方与西剑流再无瓜葛,更不必涉足东瀛局势,只望身获自由的女子,能开启另一段未来。 尾音落定,天宫伊织左手捻印掐诀,沧海潮涌当中平平浮现扁舟一叶。 莲足点地,轻巧纵身履步竹筏之上。 衣袂翻飞间,端庄丽影复归飒爽英姿,戒灵鞭亦消失不见。 右臂袖袍垂落,恰到好处地掩去其下闪烁灵符,其中勾连的是港口中另一艘多人船只。 直至此刻无有揭破必要,樱吹雪提气御舟,随浪而行,来时潇洒,去意从容,飘飘然有神仙节慨。 而在孤舟翩影背离的海岸上,披着一袭薄衫白衣,面容清雅绝俗的雨音霜恍有所觉,缓缓跪下,十指交叉掌心向外,双手平放额前,拜行师礼。 臻首轻轻触地:“拜别师尊!” “免,送!”恰在此时,隐带磁性的磕绊女声随风而来。 …… 送别新拜恩师过后,雨音霜心思把定,全速赶往苗疆,来到中途—— 密林小径当中,赫见一抹醒目的玄墨色彩拦住女子去路。 脚步须臾停下,认出来人,雨音霜面色微沉,道:“你要拦我?” “我只是来阻止姑娘白费功夫。”听出女子话中不善,皇甫霜刃冷静如初。 雨音霜本意单方面结束这段毫无营养的对白,变向离去,将迈步伐却在术者反手掣出雅致绢伞的刹那,转作停留。 …… 愁云掩日,风沙遮天,万千军民聚集的国葬大礼之上,身乘邪诡骨椅,撼天阙突兀到场,宣告山雨欲来。 为护北竞王周全,战兵卫陡然现踪,本该死在过去的人物接连现身大众面前,掀起人心惶惶。 浮动人心更在座上霸者运功,破开拉车青年的面具,暴露那隐于鬼面之下的容颜后,推上极端。 昔日至交,更是伤己最深的中年近在咫尺,撼天阙放下动荡苗疆山河的豪语过后,本意打算径自离去,殊料手中铁链竟是拉之不动。 “嗯?” 霸者冷觑座前狼影一眼,横厉目光跃动危险神采,威逼非常。 “至少让我向父王告别,我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下腰拾起地上鬼面,视线片刻不离棺椁左右,苍狼低声恳求道。 斜靠骨椅的撼天阙闻之,不耐开口:“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对于今生至仇,霸者真是半分关心也奉欠。 更甚者,面前青年口中所吐称谓,更是令撼天阙忆起那段阴暗过去。 思绪翻涌恨火如潮,撼天阙持链手掌微微一紧,贯穿苍狼琵琶骨的铁刃颤动不已,撕裂伤口溢血。 紧咬牙关止住痛呼,很能了解当下局势,更是拳拳孝心分毫做不得假。青年放低姿态,反身面对霸者跪下。 “拜托你。” “王子……”两道不忍低声左右叠合响起。 这是在遵循王储命令,跟随撼天阙左右的司空知命与慕云追逸,王族亲卫当中资历最老,年龄最长的两位。 眼前青年熟悉的眉宇间流露的熟悉神色,没来由得令霸者微微恍神,抑或是苍狼如今求见亡灵一面而不得的际遇令己共情。 ‘你的膝盖,倒是越来越柔软了。’ 心下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声,撼天阙嘴上仍是冷酷到近乎施舍的口吻,道:“好吧。” “多谢你。”苍狼起身,忍着肉体创痛,拉车走到苗王棺前,恭谨跪下,望着生父冰冷尸身,歉然出声。 “父王……是孩儿无能,让你枉死,还被夺去王权,无法亲手为你下葬,是孩儿……”哽咽嘶哑的声线隐带哭腔,“对不起你。” 声声自省,剖白青年内心深处最为沉痛的无奈。 “孩儿在此向你发誓,必会夺回王权,手刃仇人,兴盛苗疆,完成你的遗愿!”诀别叩首过后,苍狼亲手为苗王入殓,“父王……” 临别最后一声“父王”脱口,温纯眼神瞬息化作勇毅果决,青年单臂凝练真力脱手,竟是一掌毁去颢穹孤鸣尸身,激扬烟尘漫天。 见状,在场众人各自反应。 司空知命、慕云追逸惊诧不已,一若寻常军民的第一反应:“啊?” 北竞王目光闪烁,轻咦出声:“嗯?”似是为狼之蜕变微微讶然。 毕竟相较鲜少接触王储的苗疆恶首与军首而言,一手创造如今局面的竞日孤鸣可以说是唯二最了解青年本质是怎样良善无害的人。 至于撼天阙和铁骕求衣目睹此状,则是对青年评判稍稍改观。 “孩儿甘愿背着不孝之罪,也绝不会让你接受仇人的侮辱,这是苍狼最后的眼泪。” 悲极、恨极的苍狼对众人反应置若罔闻,青年转身,心口合一,不住提醒自己切莫回头。 “报仇雪恨之前,我无颜见父王之灵。” 生生压下满腔悲怆,一字一顿,落下若砥砺还鞭策的铿锵言辞,掷地有声。 “若无法达成目标,我这一生,就是一个死人。” 誓言发下,苍越孤鸣带上面具,转身拉车离开。 一步一印,一踏一沉,拖着骨椅的脚步,沉稳坚定,苍狼将满身的痛苦转化,成为复仇的动力。 苗疆国葬当口,暗处,拟形幻真结界之内。 见证国葬哗变,以及之后一系列情势发展的雨音霜,在听闻苍狼之誓过后更感心疼非常,而今又闻轻声慢调。 “无论姑娘承认与否,现在的你,对苍狼的帮助已经到最底了。”单薄的人力,已经很难左右这场战争胜负。 收回目送视线,雨音霜须臾理顺思绪,清冷眸光定视身侧之人,突兀反问一句,“你有办法?” “有,但在此之前,我希望确认,”皇甫霜刃顿了顿,这才道,“即便如此——” 青年沦为他人座下犬类,更是犯下世俗眼中大逆不道的举动,“你也打算帮他?” 沉默无言,女子坚定不摇的眼神已是最好的答案。 察此。掩神术法下暗藏的一双澄澈狐眼深处,悄无声息地划过少许动容色彩,旋即皇甫霜刃唇舌再启。 …… 藏镜人、千雪孤鸣跌落的千丈深渊当中的地下河。 奉北竞王之命,找寻二者尸身,女暴君施展轻功,踏崖壁借力,一路深入千丈地缝之中。 玉足着地立定,婀娜身姿已至地缝谷底,娇媚女子凝神细察,不意听得潺潺水声入耳,指点生机落处。 “这个地下,竟然有水脉。” 眸底讶色一闪而过,发觉生还可能,女暴君愈发留心,谨慎向前探查。 打量视线落在沿途路径地面上,倏尔一凝。 “血迹?”娇媚女子足下动作片刻不停,游走环顾一遭,“找不到尸体。” 心下疑窦顿升,女暴君自语道:“要下崖已经是极端的困难,何况是摔落。嗯……沿着水脉下游前进。” 发现地上有爬行的痕迹,娇媚身影依此方向继续寻找,女暴君沿着水脉一路前行,直至尽头。 然而—— 道路尽头却是另一层绝望笼罩,高耸山壁有若森严门户,宣告此路不通。 “没路了,这……” 见此,娇媚女子怔然一瞬,旋即又是迟疑满心,“那罗碧与狼主的尸身去了哪里?” 妙目徘徊昭示脑思推敲不停,推出眼下唯一合理的结论。 “莫非是沉入水底?进入一探,喝!” 心念把定,女暴君娇喝一声,跃入水中,细细探寻过后,发现水底没路,亦无两人尸首,窈窕身影复又回转岸上。 “奇怪,难道是被人救走?” 第一猜想脱口而出,女暴君却是率先摇头否定道。 “但我下崖至此,已经是千辛万苦,普通人哪能抵达,而且还要背着两个人攀岩回去,更是困难。” “莫非是被野兽吞噬?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有野兽出没。” 思来想去无有结论,女暴君沉吟片刻,最终只得选择先行离开。 “嗯……先回报王上再说吧。” 就在女暴君离开之后,千丈地底下又见神秘之门缓缓浮现,似是迎接有缘人到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与此同时,散去隐神术法,不再扭曲周身光线的荻花题叶长身玉立,恰处巨门之前,见证眼前玄奥变化。 依照前世剧中所得,寻常人入佛国会因本心正邪,所负罪业缘故而被传送到不同法门。 再联系四大天护的际遇,地门显然是专门留给十恶不赦罪徒的一处地界。 医者虽然不以纯善自居,但平心而论,亦无多少罪业缠身,因此并无把握确定地门所在。 偏生,该地却又与将来佛劫息息相关,加之荻花题叶对此有所打算,因此只能选择强行因缘际会,走天运佛缘路线了。 医者少罪业,但女暴君不缺,是故荻花题叶需要做的,只是跟在蛇蝎美人之后而已。 而早在先前捕风、女刑铿锵交击的一瞬,长鞭其上就留下专属定位印记。 毕竟,因小妹身世之故,医者对其亲生父母下落自是留心。 前来探视万恶罪魁生死的荻花题叶正巧遇上同样来此的蛇蝎美人。 于是乎,紧随其后的医者正正巧借着名为女暴君的东风,成功来到地门所在。 合情合理的前因后果,由是观之,荻花题叶不是有缘人谁是有缘人。 ‘倘若这样都不收,你好意思吗?大智慧。’ 心下不痛不痒吐槽一句,医者抬步迈进光门当中。 光暗对立交织刹那,门内之声传来:“地门掌无常,有入,没出;轮回忘过往,抛恩,舍仇。” 第二十一章 冰剑遭劫 苗疆一处密林当中 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幻幽冰剑,靠着坚强的意念,在荒僻野地之中求生。 为情痴狂的茹琳执着于一份令人绝望的痴缠恋慕,更因此身容貌生妒,极端的占有欲作祟下举止更违医者本心。 谁也无法预料一个疯了魔,变了态的人会做出什么,而还珠楼女杀手恰在此时沦为中烧妒火下的牺牲品。 面容被毁还在其次,四肢筋脉遭断方是如今求生最大难关。 中谷大娘特制麻沸散除却保留的麻醉特性外,与传闻中的药物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其不仅不会让人失去神智跟身体的感官,甚至还能提升触感,让痛觉更加敏锐。 眼下幻幽冰剑从林中爬出,每行进一分,都是刺骨的剧痛灼烧神经:“啊……呃……” 血液流失,带走仅存的体力,幻幽冰剑终是无力再前行。 就在女杀手陷入昏迷同时,一双镶白墨靴不偏不倚停在其人身前,为之驻足。 九脉峰战后又逢魔世开启,火之军势逼迫下无奈退走的万雪夜只得依照寒烟翠所留四时茶馆地址,转往苗疆休养。 疗复伤势过后的仁刀留书一封过后,便整装打算前往魔世前线,不意恰逢濒死杀手。 先前对敌不过立场有碍,如今九龙一局既终,身为仁刀传人的万雪夜自无可能坐视一条性命平白凋零。 稍加沉吟内心已有决断,万雪夜方欲背起幻幽冰剑。 就在此时,青葱密林骤起迷蒙烟岚,伴随一把温和好听的声音自内中响起,娉婷身影蓦展真容。 “将人交我吧。” 嘴角微扬,清寒眉宇间欣喜神色一闪而过,万雪夜道:“你还活着,很好。” 话不中听,却是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毕竟,魔祸席卷下任谁也不能保证友人全无陷危可能。 “红梅姐她们所在村落尚未遭受魔兵波及,详情听说。” 关心友人境况的绝不止刀客一人,寥寥数语稍作解释后,玲珑雪霏美目流盼,落在面前人身上,问:“你没打算要回去吗?” 闻言心下稍暖,但万雪夜仍是言简意赅道:“魔世有人欠我一次。” 无论是武者风骨,亦或是仁刀精神,都不允许其人明哲保身。 尽管此身友人难得,但劝说无功,闻言更知仁刀决心,佳人亦不多做纠缠,道:“冥医如今因着中原魔世掀战缘故,应当人在葬骨岭。” 换言之,想要前往抗魔前线,此处是最好的中转点。 “嗯,感谢!” 微微颔首致意,万雪夜一紧负背曤日,径自向中原方向行去,却是全无捎上幻幽冰剑的意思。 交情日深,刀客自是明了玲珑雪霏个性,贞静外衣下从不乏为善心念——此点由佳人暗中出手救下紫燕、柳霞的举动可见一斑。 因此,万雪夜对玲珑雪霏所言自是信任。 二人擦肩刹那,佳人蓦得开口:“你欠我两次,”救命举动不过爱屋及乌而已。 潜台词彼此了然于胸,对此,刀客微微侧目。 又见玲珑雪霏垂眸低盼,接着道:“在此之前,麦死了。”人情债没还清之前,不准轻放生命。 【“等到整顿好一切,梅香坞会重新开张。到时候,你再给我答复吧。无论是回来表演,还是捧场,我都欢迎,但是不准不回来。”】 “哈!” 肖似的言辞涌上心头,万雪夜轻笑一声有若冰消雪融,疏冷语调做下承诺。 “来日,再约一场琴刀相依罢。” 言未尽,人已远,唯留静立林间的人体味着个中意趣。 “琴刀相依啊——”尾音微微拉长,听不真切当中情绪。 似喟叹还咏怀的莫名一语脱口,玲珑雪霏很快就调整好自身情绪,弓身下腰探视另一位友人境况。 ‘手脚筋脉皆断,容貌创伤难以复原……’愈是细观,内心更感气怒,“好残的手法” 对伤口稍作处理包扎过后,佳人小心翼翼地将幻幽冰剑抱起,莲足微挪,这才步入拟形幻真结界内。 旁观事态发展,见得玲珑雪霏了结手头急诊,清冷女声倏尔响起:“不打算将挽留他吗?” 依循对方所言,将来行事,人力已是必须。 而方才所遇那人,通身所露武息,哪怕是在西剑流六部当中亦属佼佼,因此容不得雨音霜不解佳人行为。 “继其父仁道,荡武林不平。” 对万雪夜志向洞若观火,彼此间秉持君子之交淡若水的原则,玲珑雪霏并无挟恩图报的打算。 “这段路并不适合他。” 臻首轻抬,佳人觑了雨音霜一眼,温言宽慰:“何况我也并非全无备案,喏!” 说着,玲珑雪霏自袖中抽出一纸信封来,放在女子嫩白掌心当中。 “这是?” 雨音霜持信右手掂了掂,发觉分量有异,素指摩挲沿循内中异物纹路拆解,似成刀状。 狐眼对上讶然视线,玲珑雪霏嘱咐出声:“信中地点交你负责。” “那你呢?” “自然是带她前往求医。” 佳人背上幻幽冰剑,雨音霜这才看清女杀手当下面容,旋即明了对方自信接下伤患缘由。 的确,以幻幽冰剑此刻境况来看,没有比那位更适合医治女杀手的存在了。 此外,玲珑雪霏更有私心作祟。 毕竟,考量到医者视觉有碍,加之因故不能常伴心上人左右,因此挑选合适人物照料医天子生活起居于玲珑雪霏而言就显得尤为必要。 还有谁比有过扮演二人经历的冰冷杀手更为合适呢? 而佳人属意的人选恰在此时亟需医者诊疗,顺水推舟之下,亦省去玲珑雪霏的一番口舌。 而这也正是荻花题叶在地门订好床位之后,匆匆赶回北竞王府的原因。 折桂令承载传形术法,以便对别苑时刻保持控管。 [金针渡脉法续筋过后,只要注意伤口不能碰到水,别太急躁的想要活动,再依照照我的处方慢慢的疗养复健,三个月后就能够好到七八成以上。] 北竞王府之内,医者心音传讯,向另一处的玲珑雪霏解释道。 [还有一件事,她的脸……] 荻花题叶望着女杀手血肉模糊的面庞,倒是一时犯了难,对此哪怕是专擅疑难杂症的神蛊温皇亲来,也无法保证让之一夕恢复如初。 [按部就班医治就好,倒是关于凶手身份,嗯……] 无需多言,只因对自家心上人医术怀有十足信任,随即佳人话锋浅转。 [观其伤痕,对方下刀无所犹疑,甚至可说精湛,应该也是识医之人,对此,万济医会当中可有类似记载?] 空眸微阖,医者皓白二指拂过狰狞疤痕,杀手衣衫裂处、失血境况、创口切面深浅悉数落入灵能视界当中。 荻花题叶脑思疾转,勾勒当时景象—— 【暗夜荒路,颓然倒地的幻幽冰剑眼神绝望,红衫女子步步紧逼,单手拎起女杀手,左手高高扬起,锐利锋口寒光湛湛】 医会所得相关情报与侧写见闻一一对照,找到相符对象,荻花题叶双眼霍得睁开,道破冷刃来历:[无影金梭!] 自从掌生握死·幽冥君死后,就一同销声匿迹,疑似失传的暗器。 [掌生握死·幽冥君?] 倏地听闻前任的天下第一兵,失传已数十年的暗器名号,女声微露讶然,梅香坞内所得情报如水经心。 金梭无形无影,内部中空,一旦被刺中,血液便会循着当中的管道喷出。 放血速度之快,任中招者功体多深厚,只要三梭着体,必然无命,歹毒非常。 也正是因暗器必死凶名,玲珑雪霏方才没有往这方面联想。 [无影金梭铸造困难,更难的是运使的手法与普通的暗器截然不同,] 寥寥数语稍作解释,医者复又说:[但实际上,它真正的用途是拿来救人,而非用于杀人。] [嗯?] 柳眉微微蹙起,然而佳人对此物了解亦不过是从汲水先生处所得的一鳞半爪,因此只是静待下文。 [掌生握死便是掌握生死之意。] ‘暗器用于放血刮骨么,但——’ 闻之,这面玲珑雪霏心下有所猜测,‘倘若不及时止血,岂非弄巧成拙!’ 那厢荻花题叶接着解释道:[其实幽冥君是一个医生,无影金梭是他拿来救命的工具,而杏花君,恰是幽冥君的传人。] [原来如此。] 听到后半句,玲珑雪霏这才知晓医者对无影金梭了解因由,抿了抿唇,联系冥医专长,内心补全掌生握死名号由来。 ‘无影金梭用于放血刮骨,织命针用作止血缝合么?’前者握死,后者掌生。 而考虑到幻幽冰剑未有即死,除却反映出招者狠厉心思外,对方来历也呼之欲出了——同时掌握止放血两门技艺,幽冥君真传无疑。 随后花雪二人又对将来行事磋商一番,这才中断通讯。 房间之内,医者不动声色地收回右手,虚无瞳仁定视女子睡颜片刻,旋即转身五指一纳,无形气流激荡,梳妆台上铜镜入手化去。 轻柔步履匆匆,医者打算连夜对院中所有镜类物什进行一次大清洗。 省得回头心有介怀者发现毁容真相要死要活,荻花题叶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安慰对方—— 吧? 几日后,大抵可下床慢行的幻幽冰剑,换了一身青花旗袍,银牙紧咬,狠狠地瞪着面前端坐的素衣男子,伸出皓臂,索要发声。 “镜子!” 对此,荻花题叶不置可否,云袖一抖,打出一道灵光,穿林经叶,没入天际。 随后医者这才慢条斯理地斟满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往女子方向推了推,道:“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空眸陡然抬起,宛若能穿透网格眼罩的视线直直落在幻幽冰剑脸上,“会好起来的。” “骗人!你骗人!我的脸都毁了,” 之前惊怖画面历历在目,伤口处尚且隐隐作痛,女子悲极恨极,不由怨愤出声。 “我的脸都毁了!” 无力重复一句,言至后来,幻幽冰剑已是掩面悲泣:“你怎样能了解女人失去面容的痛苦?” 不得不承认毁容创伤,是医者四世加起来都未有过的经历。 荻花题叶亦不可能表示自己能可感同身受,那样太过虚伪了,不过—— “我会医好你,就这么简单。” 毕竟医学方面才是男子的专门科,铿锵字句别具使人信服的魔力,抚平女子心情。 ‘更甚者,即使医疗方面无有手段,也不是不能改求他法,’ 心内补全未尽之言,拢袖单手五指动了动,攀上一本古籍,那是佳人体谅好友伤势,所留的另一处退路,名唤《易骨神典》。 离群索居的隐秘族群所修更易骨骼容貌的武学,稍加改良,未必不适用于正常人族。 “你——”幻幽冰剑正欲继续说下去,荻花题叶接下来的举动顷刻打乱女子思绪。 男子起身,拦腰抱起幻幽冰剑,冲着怀中人道:“眼泪并不能让你从我这里得到更多安慰。” 言语只是苍白,这点二者心知肚明,“相信你现在需要的也不是那毫无意义的词句。” 说话间,荻花题叶人随声动,来到侧旁木柜之前,开门、捻诀、放人、合印一气呵成。 伴随关门声响,繁复线条一放而收,妙笔生花遮断女子气息。 有赖医者贴心化出软帛先行垫底,恰到好处地抵消冲力,因此意料当中的痛感未曾到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又闻温雅男音落入幻幽冰剑心海。 “现在,你该学会安静,别再空耗了。” 这一刻,荻花题叶身影幻动,来到桌案边缘,长袖一拂,从容落座,好似一切未曾发生。 下一瞬,幻幽冰剑本能地蜷缩身躯。 只因一道恍若梦魇的冷厉女声,带着不甘、带着幽怨,以及全然的恨意突兀响起,回荡在场男女耳畔。 “掌握幽冥动神兵,金梭无影论死生。一朝风雨泣江城,不听寒蝉泪噤声。” 第二十二章 水曰亡命 自觉冽风涛是自己的专属物,难忍其他女子存在对方周围的茹琳在惩戒完幻幽冰剑后,便趁隙寻上神蛊峰。 本意考量兄长亏欠心情,对中谷大娘挑衅举动颇多忍让的凤蝶,解释不成,在为情痴狂的女子连番取命的攻势下,终是被迫出手了。 面对剑法修为犹胜女杀手的娇俏侍女,中谷大娘本欲故技重施,麻沸散欲瘫痪凤蝶身躯,怎料凤蝶竟不受影响,依然行动自如。 此身能为颇多仰赖蛊毒为用,昔日闯荡江湖更有赖恋人的一口黑匣铁手颇多周护,因此纯论武艺只能算作寻常。 此刻对上百毒不侵的凤蝶,茹琳只得选择无奈退走。 不久之后,中谷大娘就出现在杏花君面前,仅因知晓冥医同神蛊温皇有所交情,是故寄希望于从自家师兄身上获取体质破法。 然而医者自有风骨所在,更是不欲同门在偏执的泥淖当中愈陷愈深,因此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话里话外更露开解意味。 不过,能为男子苦等长久光阴的茹琳显然不是如此轻易能可说动。 自觉明了对方态度的女子愤然离去,转而前往苗疆谋求助力。 再见中谷大娘,三言两语了解对方来意的竞日孤鸣在卖足了人情过后,就将皮球踢往医天子这方。 毕竟苗疆医界能同毒邪一较长短之人,唯有点睛化龙。 相关情节在心头转了转,大抵猜得女子此行目的,指掌虚引示意对方落座,荻花题叶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微笑道。 “娇客此来,盈一身暗香浮动,不知意欲为何?” 暗处,幻幽冰剑竖起耳朵,本想医者能为自己出气,不想男子也是左右逢源之辈。 ‘暗香?’女杀手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呵!’ 自从中谷大娘到来,污浊如泥沼的血腥恶意一层叠过一层,带着近似自甘堕落的决绝气势,搅扰了小院清净。 这点自是瞒不过荻花题叶心眼。 但考虑到对方其情可悯以及此身同杏花君交情,因此医者口吻仍是尽力放缓,偏于委婉。 身裹暗红色的匝巾箭袖,那是自婚毁后多年来中谷大娘独钟的色彩。 乌亮黑发绾作云英髻,花钿点缀间,其上斜斜插着一根赤蝶簪。 下倾刘海右披掩去此身痛处,裸呈在外的杏目微露些许讶色,不想北竞王介绍之人竟是如此品貌—— 素袍墨发,清雅似竹,年轻、孤寞、潇洒且带一种逸然出尘的气质,荻花题叶好看得教人见之难忘。 这些常人初见时的加分项均非茹琳所关注。 准确的说,最令女子瞩目的唯有男子身上那唯一令人既叹且慰的缺憾。 ——世上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也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 不过这缺憾在此时却来得恰到好处,很能抚慰中谷大娘内心苦楚,更不用提配合赞美言辞后的杀伤力了。 常人的圆滑言辞在面容半毁过后性情大变的女子听来只会归作违心奉承,但倘若是目不视物的盲者所言呢? 至少茹琳此刻非常满意,因而选择性忽略了对方以“暗香”气喻“血腥”味的后半句,口中仍是要强。 “目不视物,倒是生了一张巧嘴。”瞎子夸人容貌,有什么说服力呢? “我虽然看不见,却能领略得到。” 对方失礼字句入耳,男子笑容仍旧清浅淡然,语气仍旧充满热忱,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 “所以我总觉得只有那些虽然有眼睛,却不肯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哦?” 尾音上挑颇见狐疑意味,中谷大娘想了想,追问道:“那在你的领略中,我是怎样一个人?” 这幅求夸赞的语气是怎样,柜中的幻幽冰剑对此表示嗤之以鼻。 闻言,荻花题叶不假思索。 “本该是一曲绵延溪流,濯濯流水中都是流淌着欢乐的音符,温柔却又固执的可爱,最终沃灌出圆满的果实。”茹琳,冽风涛二人两情相悦,即将步入婚姻殿堂。 风花雪月中除却本名画风不符的那位,余下三人从来不乏文青症结。 所以陡遇考究,医者仍是游刃有余。 “却在错遇夏日暴雨的当口,”彼时作为中谷大娘追求者的慕龙城追求不成,由爱生恨,转用独门毒火掌伤之,造成女子全身溃烂。 “反而幻作山洪倾泻,磨洗出极端的灵魂。”一若受困於毁面之苦的茹琳其人。 素指沿摩光洁瓷杯,杯中物漾起波纹阵阵,荻花题叶慢条斯理落下判语。 “成为失去自信而被猜忌捆绑的俘虏。” 精准无误的察人眼光勾起女子最为难过的回忆,中谷大娘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闭嘴!” “殊不知,一个人有两张脸,一张看得到,一张看不到。” 若有心还无意,荻花题叶对眼前人焦躁言辞置若罔闻。 “如此,又何必因为看得到的那张脸,毁去看不到的那张脸呢?” 在茹琳看来老生常谈的开导字句,却是丝缕听入幻幽冰剑心中。 而对于同玲珑雪霏关系匪浅的女杀手,医者更有优待,传音补充一句。 [倘若如同这个伤害你的人一般,这样,你就真正的毁了。] 单掌重重拍案,中谷大娘空手五指收放,赫见无影金梭拈在手中,一字一顿强调出声。 “我说,闭嘴!” 月白衣袂翩然翻飞,落在长几之上,平复席卷劲道,免于清茶溅散,男子从善如流,道。 “看来姑娘并不是来找我讨论人生际遇的,那便是来谈事的,既然是来谈事的,我们先喝茶。” 说着,纤长食指轻叩桌面,目下一盏清茶无声划至茹琳面前。 自负蛊毒修为不弱于人,中谷大娘坦然接下茶杯,啜饮香茗,碧绿色的温液方入腹,女子便觉不对。 并非毒物异状,相反的,随之而来的恰是良药奇效。 茹琳只觉丹田一股热气升起,疏通百骸。 女子身上所留的,因日前寻衅神蛊峰所受飘渺剑法造成的伤势,亦在药力作用下逐渐消散。 放下杯盏,感受到对方率先释出善意,中谷大娘遂微微颔首:“我现在相信你能帮我了。” 这是对彼方医道修为的认可—— 甫照眼就能看穿女子伤势根由,做到对症下药,更难得的是入药举动竟能做到无迹可寻。 荻花题叶谦道:“独自品茗倒也无趣,却是有赖姑娘到来,未有让此茶空冷。” ‘你不喝,自然有人喝。’心下稍作解读,幻幽冰剑有些懊恼地一拍柜壁。 但凡换一人作为撩拨对象也未必能够建功,偏生,代替其饮下杯中物的是此身最大仇敌,这番遭遇如何令冰冷杀手不着恼。 这面幻幽冰剑心下愤愤不平,那厢茹琳省过客套,切入主题道。 “我来是为了神蛊温皇的侍女凤蝶,她是百毒不侵之身,我要解她的百毒不侵。” “诶~,我与姑娘初次见面,姑娘便索取无度,这……”语未尽,个中婉拒色彩不言而明。 听出话意的中谷大娘面露狠色,疯狂眼神伴随凛冽杀气迫向荻花题叶:“嗯?” 一字脱口,在场氛围骤转剑拔弩张,浑然不见之前相谈甚欢的气象。女子掌中无影金梭蓄势偌久,仍是未有发出。 只因一节神异翠竹末端,恰恰停在茹琳左臂肩头,压服红衫女子不得妄动,温润杖身偏带刺骨寒锐,隐隐对准中谷大娘喉间血脉。 如今的江湖,医生要是不能打一点都不敢出门(某常年窝在神农有巢的鸩姓药神表示不想说话),生怕哪天被医闹波及。 生活不易,医者叹气e=(′o`*)))唉。 心下调侃一句,荻花题叶冷静应声:“不用意图恐吓我,医天子也不是你惹得起的对象。” “现在回答我,助你,我能获得什么?”说话间,医者抬臂收回折桂令,闲置一旁。 “眼前人率先放下兵器的举动坦然更见自信满怀,看破此点的中谷大娘沉默了片刻,问: “开出你的条件,你要我做什么?” “真是爽快,那就这样吧……” …… 一番“友好”磋商过后,得到医者提供锦囊的中谷大娘似是片刻也无法停留,匆匆离去,便赶往神蛊峰。 外人离去,禁足法印转瞬失效,一双如玉雕琢的手就在此时,带着情人般的热切,攀上荻花题叶肩头,环住医者脖颈。 香风氤氲靠近男子耳畔,她低声问:“你要伤害凤蝶?”语调是更愈其人名号的寒。 其实幻幽冰剑关心重点的并非侍女安危,而是此刻与之堪称生命共同体的那人,那是女杀手致力效忠的对象。 此刻幻幽冰剑目光灼灼,只待一个答案。 倘若听得肯定回应,纵使双腕未愈仅剩三成握力,女杀手也誓要扼断医者咽喉,为楼主报仇。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听出对方话中决意,荻花题叶反问道。 “那你又要替那疯女人提供帮助,等等,那锦囊是假的?” “不,那锦囊对中谷大娘的确有用。”保全其人性命,应当算是最大的效用吧。 神蛊峰 茹琳半跪在地,汗水浸湿的发丝半沾面庞,早先癫狂的眼神如今充斥的满是恐惧,望向身前卓然而立的墨衣术者。 本意此行定可功成,独占涛君的中谷大娘满心欢喜地到了目的地,殊料要面对的却非凤蝶,而是同样出身巫教的皇甫霜刃。 术者不动蛊毒,自有百毒不侵能为傍身,单凭绝伦掌力便压得女子难能建功。 若非凤蝶横拦插手,说明姑嫂二人关系,加之杏花君的突兀到场,只怕茹琳顷刻就毙命于皇甫霜刃掌下。 考虑到幽冥君一脉善举,加之己身结交对象开口周护,更关键的是中谷大娘腰间锦囊所流露的熟悉灵机。 “一次护身术法的机会,”关键时能挽其性命,荻花题叶道,“想来应当足够。” “足够换来一纸残卷么?”幻幽冰剑不轻不重刺了一句。 耗费心力只为交换一沓废纸,冰冷杀手表示不能理解男子在想什么。 “这帖药方,”医者扬了扬手中书页,“可是千金不易啊!” 的确,倘若作为不死药前身的亡命水还称不上珍贵,那么世上九成九的药物只能视作草芥。 亡命水的配置方法的确贵重,贵重到中谷大娘用于交易也不得不谨慎的地步。 茹琳表示这一半只是定金,确认此法有效后,届时会付清另一半。 荻花题叶很能体谅女子心情,也很欣赏对方这份谨慎态度,因此只是退而求其次,争得自主权,选择以药方后一半作为定金。 谈到这当中的理由,医者更是振振有词:“药材罗列常理而言是由泛至稀,想来前一半药方应当更易补全。” 经由医者之口转述得知中谷大娘与凤蝶关系的幻幽冰剑心想: ‘如此一来,即便对方单方面终止交易,医天子掌握的这半纸药方也不会全无用武之地。’ 察觉此点,心知这桩买卖稳赚不赔,幻幽冰剑瞥了眼荻花题叶,脑中下意识地划过二字:‘奸商!’ 思索间,自觉占到仇敌便宜的女杀手心情颇佳,一双玉手亦放松收回。 ‘居然信了。’无言领会对方心情,医者暗自摇头,吐槽女子入错行,‘这傻姑娘天真的简直不像个杀手。’ 并非天真,仅因爽直性格自觉在此地无需保留,毕竟这是自己同寒烟翠长久相处的所在,几被冰冷杀手视作半个家,自是令其安心。 一若当下,青瓷茶杯直直递到幻幽冰剑手边,恰到好处的温度暖人心扉。 荻花题叶道:“饮茶吧。” 想了想,医者又补充了一句:“放心,这杯不是中谷大娘碰过的。” 茹琳所饮那杯其实是原先摆在荻花题叶面前的那一盏,虽然两杯医者都未有沾过就是了。 医者先前摩挲杯壁的把玩举动看似无意,实则已完成将疗伤药物加入当中的工序。 而在男子扬袖弥平中谷大娘所发波动气劲的当口,荻花题叶的动作很快,悄无声息地便将两杯茶前后位置调换。 听完男子解释,女杀手小心翼翼地抿了口清茶,嘴角满意的弧度,昭示此刻轻快心情,卸去冰冷外衣,流露难得的率真一面。 以此角度出发思考,考虑到对方那份说假话面不改色的商人姿态,幻幽冰剑纤眉一扬,问: “你确定你会帮我?帮我找到恢复面容的方法?”这总不会又是另一场骗局吧? “我保证,会!”对此,荻花题叶坦然因应。 “那就好。”因好友缘故对眼前人怀着一份莫名信任,闻言,女杀手长吁一口气。 然而荻花题叶的下一句话就打断了这口气:“但这也要看你自己是否能提供足够的价值。” 倘若未有中谷大娘这个小插曲,也许医者仍旧能用缓和步调对待幻幽冰剑,以温柔态度获得己身所需,因为那的确是男子本心打算。 但既然对于女杀手的仇敌尚且因利益关系相安无事,医者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幅暖男姿态。 即使那也是出自本心,但多少因交易行为在前而显得虚假了。 荻花题叶厌恶无谓的矫饰,更不希望因此对幻幽冰剑日后行事举措造成所谓的人情束缚,遂当机立断改变方针—— 挑明彼此互利关系,他道:“现在,将温皇嘱咐你的东西交我罢。” 早先对凤蝶身世的解释并非全然只是单纯讲故事,更是暗示此身来历背景。 闻言稍稍怔神,旋即又是戒备萦心,思索片刻,幻幽冰剑狐疑出声:“皇甫霜刃?” 继承“遗产”,首先得知道对方有多少资产。 荻花题叶清楚这点,所以他找上了幻幽冰剑,一若此刻寻上凤蝶的皇甫霜刃。 神蛊温皇同样清楚这点,所以他在赴伏羲深渊一战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一若当初约战宫本总司之前一般。 因着那场剑诀生死难料的缘故,还珠楼主接受医者所提出的合作方案,只为护住自家心爱蝴蝶无恙。 而如今,同样的局面摆在秋水浮萍面前,任飘渺的答案同样不变,因此给凤蝶留下的未来礼物多了一页纸。 就像先前千百次的试探一般,神蛊温皇又一次把选择权交在了少女手中—— 打算回到还珠楼,那就与皇甫霜刃达成合作,在巫教后人的帮助下接手天下第一楼。 即使凤蝶拒绝,同样有与花雪二人关系匪浅的幻幽冰剑作为备案。 但无论如何,还珠楼不倒,凤蝶的安危始终得到保障,这点是合作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所在。 第二十三章 影形幽微 灯烛独照,夜色撩人。 锦烟阁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让人享受的地方,楼里轻歌曼舞,醉酒笙歌。 客栈有三层,凌云青瓦下,一个精巧别致的雅间就落在顶层。 蝶栖石竹银交关,水凝绿鸭琉璃钱,红木浮雕屏风后面,但见两道身影左右相对而坐,视线交错,别见机心萌生。 坐在左首的,是个银装蓝衫客,拿一盏羊脂美玉精雕细琢成的玉杯,里面的酒色成琥珀,香味醇厚。 那人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色波斯羊毛毡的短榻上,面上温和,似是带笑,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疏懒。 另一边,皇甫霜刃眸光从容不改写意,淡然以对,静望面前男子。 当年神蛊温皇化名任飘渺,创下十式飘渺剑法,留名天下第一剑,更是一手创立天下第一楼的偌大基业。 但是还珠楼中,为何没人认得神蛊温皇,甚至也无人知晓任飘渺就是楼主? 因为楼主就是楼主,只有一面令牌,没任何名字,也没面貌。 这也意味着,在这世上,谁都可以是还珠楼主。 很是符合神蛊温皇个性的安排,而现在,皇甫霜刃已是还珠楼主。 术者如今要做的,便是如何接收,掌握还珠楼那三万八千名杀手,乃至各方各地的耳目眼线。 但皇甫霜刃虽然有了楼主令牌,却还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术者得找一个不普通的人,这个人非但不普通,且还要在还珠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非同小可,有权有势的人。 要知道一个人,再如何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哪怕他已成功夺位,但到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何况他还是对这个势力的一切不是那么的清楚,所以,这就需要一个引路人,拥护他,将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一点点变成属于他的。 “那么,为什么选我?” 那厢蓝衫客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物,这才问,语调一若饮酒举动一般温吞慢调。 大抵猜得对方目的,男子全无否认杀手身份的打算,只因皇甫霜刃既来此,自是对蓝衫客根底有着十足把握。 “应当还有更好的人选才是。” 毕竟在凤蝶所提供的名单上,较之其他同级杀手,男子的履历只能算是寻常,甚至可谓平平无奇。 “你认为,杀手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北竞王府内,本在伏案工作的荻花题叶一面提笔勾画,一面头也不抬地问道。 一旁端茶来到的幻幽冰剑闻言微微愣神,先是按照佳人往昔举动将杯盏置于医者手侧,这才回神,目露思索之色。 作为组织培养的冰冷杀手,对专业自是有着十足素养,幻幽冰剑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情报!” 但凡一个人活在世上,便绝无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所见过的每个人、说过的每句话,或多或少都会留下过痕迹,而这些则将成为有心人手中价值匪浅的筹码。 这也正是还珠楼情报网存在的原因。 倘若能掌握暗杀目标全部的人际关系,了解到他在世上留下的所有蛛丝马迹,高明的杀手就能从中,找到无数借力打力、以小博大的方法。 ‘但——’ 目光投向桌案对侧的一叠笔墨犹新,却已近被荻花题叶翻烂的纸张,当中隐见朱笔点阅痕迹,幻幽冰剑心道。 ‘这与你连续几天整日翻看杀手名册有何关系?’也不见医者出手招揽。 “不必去剪断任何一根线,就能把所有错综复杂的线团灵巧的拆解开,再系成你想要的样子。” 似是大功告成一般,荻花题叶起身抬首,稍稍活动筋骨,熟稔流畅地把茶杯拿在手里。 趁隙,幻幽冰剑瞥了眼案上纸面,至此视线再难移动—— 但见其上虚悬着一张妖绿蛛网,通体由徽墨勾织而成,活灵活现,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光泽。 蛛网环环相套,致密结实,更似有经纬脉络从当中穿插而过。 ‘等等,脉络?’ 察觉此状,幻幽冰剑定睛细观,脑中下意识梳理所见所得。 仿若福至心灵一般,万千线条闯进剪水双瞳,落入脑海,更于焉排列重组。 伴随最后一根阴阳线条归位,冰冷杀手这才醒悟—— 眼前图景那里是什么蛛网,分明是一张变形的人体经络图。 观其行气走向,当中似乎暗藏着一门上乘心法。 身为武林中人,更是因处境缘故对个人实力怀有极端执着,加之画上心法惑人心神,幻幽冰剑更是深陷当中,难以自拔。 甫照眼,冰冷杀手便觉此法精深奥妙,实可解答自己长期来苦思不得的许多武学难题。 但这法门到底如何,却又朦朦胧胧,捉摸不定,忍不住要凝神思索。 稍稍踌躇过后,幻幽冰剑下意识地依照画中指示吐纳周天。 绵柔内息自发涌起,过云门、行中府、入侠白、游经渠、投大渊及至落位少商方止,不觉间,一脉手太阴肺经已是行完。 殊料体内真力方止,女子只觉寒冷澈骨,檀口微张方欲出声,却是无语凝噎,仅因当下五识遭蔽,娇躯一时间,竟是失了掌控。 然意虽失念,但身仍是自发搬运周天,气若川行,内息游弋仿若蝌蚪灵动,流窜百骸,动荡跳跃不已,赫见走火征兆。 就在此时,幻幽冰剑但感尺泽、列缺、鱼际诸穴微跳发麻,知觉已是复苏。 旋即又是一股阳和内力涌入女子体内,以正制奇,镇住其人走岔气息。 翠竹代灵指,点睛奇术理顺两股内力合而为一,仿若水乳交融;阴阳合妙法,天云还雨打散异种真气散诸周身,犹如沐泽万物。 “现在的它还不适合你。” 信手施为消弭入魔祸殃,对女子体内异状洞若观火,因此荻花题叶出言规劝道。 与此同时,医者空闲单手动作不停,匆寥几笔以心作画,又见一幅行气图样跃然纸上,与蛛网形姿相较,却是同中有异。 右掌五指漫不经心地一动,折桂令如臂挥指,圆舞掠空,画出流畅曲线,轻巧复归落在荻花题叶身侧,搭在座椅扶手上。 左手翻腕抹去数道阴阳线条,随后又是如数经纬脉络添上。 几番删改过后,看着面目皆非的画卷,医者沉默不语。 秀刀似的眉头无意识地蹙紧,似是陷入长考,思索片刻,荻花题叶笔锋起落,似是想通一处关窍般,一时间竟是全无游移。 心分二用宛如寻常对白,揣测幻幽冰剑约莫已经回神,医者遂开口将话题拉回一开始。 他道:“那么,难道数以千百计的还珠楼情报人员,都是专对楼主一人负责,逐一向其报告?” 如此,显然不符神蛊温皇懒癌晚期的作风,更全然不似智者所为。 一把清淡好听的声音在彼方空间无差响起,默契应声:“因此,定然另有要人过滤情报。”非是或许,而为肯定。 雅间当中,意有所指的一语落定,蓝衫客半眯的眉眼微张,不见疏懒,展露些许正色,凝视皇甫霜刃,心下思忖片刻,这才问: “即使真有这个人物,那也未必是我,莫忘却了,以还珠楼杀手之众,不乏对方藏身当中,鱼目混珠的可能。” 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认为这个人一定是男子其人呢? “是,原本我只是判断,” 术者将龙泉青釉壶往蓝衫客一侧推了推,示意对方酒杯已空。 “存在着这样一个人物。” 并在凤蝶口中得到了验证—— 【“还珠楼的确有总管情报的杀手,他的武学修为虽不比酆都月,但收集资料的耐性和安排布置的细心,又非酆都月能及。” 说着,娇俏侍女眼光已有了嘉许神色,旋即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眉梢分明的划过一丝不解,提醒似地补充出声。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总管的形貌千变万化,每次出现形态各不相同。”这点是常年随侍还珠楼主身侧的凤蝶亲眼所见。】 有些地赧然接过酒壶,男子抬袖添酒,正在此时,又闻皇甫霜刃道:“但当我看见这幅面容时,我便确定了你便是还珠楼的情报总管。” 蓝衫客添酒举动微微一挫,面上犹是故作不解。 “不过是一张面皮而已,想必幻幽冰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罢。”男子坚持这不过是简单的易容而已。 “那难道一身的易骨神典修为也只是巧合?” 术者语气仍是波澜不惊,双瞳一扫蓝衫客,清冷目光似能穿透反复衣衫般,着重关照几处异形骨节,径自出言点破蓝衫客根底。 “影形一族,想必这才是你出入各类场所获取情报如鱼得水的原因所在。” 多变的形貌是最好的隐藏,当男子选择抽身时,此间身份随时可以抛弃、消失。 眼底分明地划过一丝狡黠,男子说:“或许我只是负责联系各处、传递消息的人员呢?” 这话可着实有些胡搅蛮缠了,但不得不承认,这也却有其道理。 “我说过,”皇甫霜刃声音微微抬高以示强调,“原因,在这幅面容。”这张面孔的主人恰是术者熟悉对象。 闻言始才发觉不对,蓝衫客心下回忆着今天所用形象——那是五六年前楼主派男子前往道域刺探情报时,经由桃源渡口结界时所见的一幅皮囊。 其人容貌算不上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人感觉格外的舒心,眉目温润,淡淡的温文之气随身,初初看去,似有岁月静好之感,一双眼眸有如深山清潭当中浸润而成,别具风致。 而后杀手借由那幅相貌行走道域时,方才知晓皮囊正主出身阴阳学宗,甚至位列高层,其名—— “檐前负笈。”术者轻缓声线代替道出学宗辅士名号。 彼时的道域战乱虽止,但毕竟四宗倾轧,彼此矛盾重重,因此仍是危险,桃源渡口的结界亦非寻常可渡。 联系诸多因素,可以想见其人能为,至少不逊色于战后四宗寻常高层才是(天雨如晴、皓苍剑霨、檐前负笈:有被冒犯到[○?`Д′?○]),倘若如此英杰只是天下第一楼中的一小卒。 ‘呵!’ 皇甫霜刃表示实在难以想象该组织是怎样的庞大,对此只能表示:‘那苗王是如何安寝的?’靠自家王弟和亲吗? 影形身份诡谲多变,能为不凡而又籍籍无名,巧合太多就显得背后另有所图了。 “或许,”‘檐前负笈’在笑,露出一口齐整白牙,“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人。” 无意义的纠缠,不过意在拖延而已。 就在这时,锦烟阁一层,数道鹤立鸡群身影乍然出现,许是匆匆到来,又仿佛本就在此一般。 锦烟阁三层各有规矩,三楼是听曲儿的,坐的高,图个清净,二楼吃喝嫖赌,而一楼,便是各路鱼龙混杂之地。 此地也恰是最好的埋伏所在,这点自是瞒不过有心人明眼,‘檐前负笈’也的确作出了安排。 人分三批。 当中为首的三人狮鼻阔口,满头赤发,耳中却戴着数枚金环。 略显宽大的黄衫仍是掩不住一双浸淫赤炎功多年而成的铁炼肉掌,正是昔日旦夕屠尽青蛇帮、铁环门的太行三英。 左手领头的二人身着青布劲装,腕口紧扎,红帕包头,脚上是双搬尖洒鞋,千层浪的绑腿下,隐隐露出掖着的白袜,冷眼冷面颇显神情剽悍。 二人各自背负一口雪亮钢刀,刀身异色,恰为一夜覆灭镜湖十二连环坞,号称白沙掩云,黑石葬川的苗边双匪。 最后一面立着的是个蓝衫白裤、面容清矍的中年文士,有着一对鹰爪般干枯瘦削的手,却是任谁也小看不得。 毕竟无论是纳大力鹰爪功刚力、化骨绵掌柔劲为一的武学修为,抑或是只身杀穿飞龙谷的战绩,都足可令其在这个江湖,闯出一番名号。 而这六个人,只因一个人的号令,便令行禁止般地埋伏此处,甚至甘心降格伪装成寻常的江湖人。 伪装或许从对谈一开始就毫无意义,情报总管的暗手正应当下。 觑了眼面前蓝衫客,似是不忍心揭破对方一般,因此皇甫霜刃只是顺势沿着对方话头回应。 “他不应,” 不应出现在此,泰玥皇锦家的家教一向很严,对男儿郎更是如此,出入风月场所,腿打断只怕都是轻的。 “更不会。” 不会特意安排鸿门宴用来待人,这可不合学宗门人的高雅作风。 “这点,想必没有人比他更有话语权了。”此‘他’非彼‘他’,听得崭新人物出现,蓝衫客深切反思对术者情报掌握有欠。 好似呼应皇甫霜刃话语一般,原先静坐红木圆桌侧旁的平庸青年有了动作——散去幻变术法,青年蓦展真容。 白袍镶金滚边点缀、道冠复古、手持翠碧玉笔的同宗学弟陡地起身,吟诵诗声,遥遥致意,接引众多杀手。 “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尽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 第二十四章 行云流贴 锦烟阁 太行三英、苗边双匪、大觉山人,三个成名杀手,如今齐聚此地,只为一个共同的目标,但在此之前,他们还得越过一个人。 那是一个道袍高冠的出尘羽士,外表看来浑然不似那类刀口上舔血的,少了些江湖气,倒是有几分俊朗。 眼下双方对峙,六对一的局面更衬得禹晔绶真形影单薄。 杀手无言,猎犬般的老辣眼光一扫羽士周身,无需沟通,分工自然而成。 窄额瘦脸,颧骨突出,隆鼻如鹰的大觉山人身形凌空,手浮厉芒,赫然满布化骨真气,迅稳兼备地扑向禹晔绶真。 见状,太行三英,苗边双匪不自觉地扯开嘴角,似是已然看见敌手未来。 放在他们五人身上,想胜过对方手中笔杆未能如此轻易。 需知天底下但凡能施这门兵器的人,手下功夫必是已点穴打穴为主,攻人要穴,点人死穴,杀人不见血,动辄便能取人性命。 奇门之中,此般兵器已属头筹。 而太行三英、苗边双匪一身武学多以大开大合为主,于奇诡善变反而不算精通,因此由大觉山人出手料理最为合适。 中年动若鹰隼俯冲而下,掌势阴冷,阴风阵阵,带着一股腥臭的气息,瞬间笼罩禹晔绶真周身上下。 险关在前,青年羽士神色不动,然而手上已经有了应变动作,抖袖挺腕,风雷穿云猎响,长枪直刺而出。 ‘枪?竟然是枪?怎么会是枪呢?’ 大觉山人心中只感大为突兀、矛盾。他已想到对方可能行笔,甚至用空暇单手来回应。 却从未想到对方所用居然是枪。 这点也是曾令青年羽士自家父母头疼万分的所在。 本意家学渊源,禹晔绶真应当在书法一道颇具天赋,子承父业。 更甚者,效法义舅修习丹青亦无不可,总之都是从笔法入手。 但依禹晔绶真所说,似是初习书法时,便被临书玉笔楷模全赋信手拈来的造诣打击到了。 至于丹青一脉,少年临摹若久所绘图景还不及荻花题叶八岁时宛若妙手天成的写生随笔,见微知着,推算作为花师尊的如画江山修为。 于是乎,崇贤更自闭了。 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其他七雅所擅领域。 没奈何,遭受连番打击的禹晔绶真愤愤表示自己要投笔从戎。 闻言,未有殁于道域内乱的临书玉笔险险拦下差点打算清理家门的泰玥皇锦,然毕竟为人父母,自当体谅子女心情。 战国策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在旁观妻子监督爱儿习完阴阳八极以及不少高阶武学后,旭长辉这才一纸书信,将崇贤送往仙笔峰流水塘畔行云山庄,付与好友教养。 好友尚书郎传信嘱托,更是个性仁心侠举、不吝提携后辈,同为笔海三豪的傅天行自然不会藏私,遂将枪法机要悉心传授。 而禹晔绶真也的确未有让人失望,转系后的他一心习文练武,如今的一身枪法造诣很是不凡。 面对化骨柔劲,青年羽士指间笔锋捻转,双掌并合,须臾向外拉长,翠色玉笔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杆雪亮长枪。 简单直接的造型,枪身有若锋芒洗练,搭配着霜白的枪柄,并以洁白的兽毛点缀为缨。 犀利枪尖凝结寒星一点,拟似白蛇吐信,后发先至,带着难言的刚猛凌厉,径直刺中大觉山人掌心。 瞬息间,太行三英、苗边双匪神色丕变,身形飞掠而起,各施绝技,殛欲合围而来,然而终究是慢了。 从五人坐视禹晔绶真化去玉笔的那一刻就慢了。 道兵藏招,术法暗伏,障灵四方顿挫杀手步履。 而大觉山人呢? 他的反应很快,面上一层青气转瞬即逝,前探右手去势不变,内里强行转柔走刚,袖袍鼓涨虚掩厚重气机,横练一掌硬撼长枪一记。 与此同时,左臂反挥而出,空握成爪,擒向枪杆七寸弱处,翻覆刚柔反噬下的阴柔余劲正应此招。 眼下大觉山人右启化骨行霸道,左运鹰爪应狠厉,招法迥异,两套掌功竟是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常言出奇制胜,实则不然,出奇却也未必能胜。 察觉苍鹰探爪意在夺兵,禹晔绶真长枪一振,轻巧逼退中年右掌,眼看错开猎猎飙风,迎向对方左手。 腕随手动,七尺二寸的冷冽寒枪飞舞而起,横挑斜抡,竟是平地生风,压服楼底竹篱花草低头。 黄龙卧道虚截毒辣爪风,决绝气势令人胆寒,森然锐气迫得大觉山人指肚微微刺痛,因而只得无奈撤手。 然而,羽士变招更快,单手一松一握,收放间,已是寒枪倒持。 枪身寸寸反递,半行黄龙凝作金簪拨灯,改道中门,枪尾直进抵住敌手咽喉,写意轻叩一笔。 “咯……咯……” 大觉山人喉中呼吸瞬间变得怪异,像是如鲠在喉,又像是话语卡在了喉咙里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全被一笔枪堵在了里面。 三层,只听得男声幽然叹道:“好一个‘明月照高楼’转而为‘明月照积雪’。” 居高临下,将战局尽收眼底,以还珠楼情报总管的眼界,自然不会看不出禹晔绶真能为。 “明月照高楼”源自曹植的《七哀》,“明月照积雪”则语出谢灵运的《岁暮》,青年羽士一招不着,立即变招,使来妙浑天成、一气呵成。 管中窥豹,蓝衫客便知道对方不但武功高、枪法好,最可怕的是他招式法度森严,但章法又妙造乾坤,技法无迹回寻。 ‘檐前负笈’只说一句,禹晔绶真掌中寒枪已攻出十余招。 这是回敬,回敬姗姗来迟的五人。 未曾想不过几个呼吸,大觉山人便已身死,这更坚定了太行三英、苗边双匪合作决心。 双方杀手几乎同时来到。 赤发火烙般在风中飞卷,炙热的内劲萦绕升腾,三只手似熊熊火炬一般,沿着不同轨迹袭向青年羽士。 异色的两柄快刀则是趁隙封锁对手退路—— 一者接连三记力劈华山,刀刀各不相同,怀着统一目的,突破眼前山峦;一者幻作乌龙翻江,张牙舞爪袭向禹晔绶真后心。 枪术本多用于两军对垒、冲锋陷阵,若用与武林高手比武较技,就不免失于笨重。 先前大觉山人猝不及防之下,败于寸长寸强。 因此五人愈发留心,转走近身缠斗,限制长兵发挥,然而接下来的战局走向则更令他们意外—— 寒枪行若狂风摆柳,前揽燎天掌影,后格愁惨刀锋,竟是运用巧妙,变化无方。 虽不及刀剑灵动,然而枪路施展间别有行云流水的美感意蕴充盈当中,显得韧性非常。 此刻,禹晔绶真独对众人合击,神笔状元所传精义逐一浮现脑海: ‘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 男声所念的,正是刘彦和的《神思篇》。 《神思篇》主旨是说明心神的修养,以及分析神思与外物的交感,从而构成文章意象。 然而文章艺理在傅天行看来,则是武学奥妙,在其手中使出,更变成了妙至毫巅的武功招式。 如虚似幻的亲和男声回荡耳畔,羽士心下一动,竟是同频开口: “陶钧文思,贵在虚静,”虚怀若谷,静察万物,这是为文者必要的修养。 寒枪式走十面埋伏守身无漏,交格铁掌、刀锋铮然作响,意在以静制动。 “疏瀹五藏,澡雪精神,” 疏治洗涤,致虚守静,禹晔绶真目色平淡,衣袖微动,凛冽气机笼罩方圆,枪行怀抱琵琶,险招纷呈。 以险制险争得克敌空间,羽士守坤踏乾,枪身清云缭绕,锐光暴长。 刷刷数声,太行三英左右肩胛,一边中了一枪。 异色刀影倏地飞起,两道灿目刀光斜斜斩来,被寒枪一圈,反荡出去。 “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后四句连珠吐出,一气呵成。 声称投笔从戎,然亲切长者潜移默化影响下,羽士对书法行文也绝非全无领悟。 长吟声中,禹晔绶真已攻了六招。 这写文章的六大要诀,而今却成了天衣无缝、丝丝入扣、无瑕可袭、绵延不绝的六记枪招。 六招,三百一十五式! 锐光云影交织的天罗地网里,太行三英、苗边双匪闯不过、冲不破、更是挣扎不出。 困兽犹斗,遑论人乎? 赤发三人口中发出惊雷般的叱喝声,厉掌狠推,狂风暴雨般击出;悍匪二人招舞飞沙走石,刀锋自下而上,反削掠往禹晔绶真肋间。 羽士掌中冷冽寒枪横里一挑,顺接尉迟献酒。 枪端点向敌人下颚,锐锋有如梨花绽开,旋即又见双匪喉间血花逸散,交映慑人冷芒。 枪身轻摆侧击敌腕,不带烟火气地一触而收,二人手掌无力垂下,腕轮已碎,枪柄又按到敌人的下腹,劲力吞吐凿穿居中者丹田。 电光火石间一招三用,刀客失息丧命,赤发三人收声撤手,各自能为不复。 “行云流贴,名不虚传!” 目睹寒枪夭矫如龙,无论枪尖、枪柄、枪身,都能致人的死命,雅间内的蓝衫客觑破枪法来历,由衷赞道。 毫不在意一时失利,‘檐前负笈’兀自接下一句:“可惜,阅历仍是太浅。” 招式火候已足,深得个中三昧,然而江湖经验尚浅。 闻言,皇甫霜刃微微颔首,说:“倘若换成还珠楼那三位顶尖杀手来,决计不会给对方留下喘息机会!” 除去丹田遭毁的那位,太行三英余下二人虽然单臂受伤失力,但尚有一手可用,此刻果然陡地发难。 耳上三只金环不知何时已被他们摘到手中,趁着禹晔绶真收式立定之际,六道金光,已“呜”的离手掷出。 脱手暗器如六条游窜的金蛇,噬向青年羽士。 然而终是未有功成,只因寒枪境拟大江似练,掀动沧波万顷平地而起。 长兵运术掌,龙门浪涌般的漫渡江潮横拦蛇群面前,不容寸进。 久守有失,甫收式又启武的禹晔绶真内息一时难继,终是露出些许破绽了。 杀手目光何其敏锐,二人不假思索,抬袖已是三枝梅花镖钳在指间,蓄势待发—— 然而他们注定没有发出的机会了,只因绚丽飘忽的弧光已然带着难言的雅致意趣,掠过二人咽喉。 弧光来自两柄薄如纸的霜洁素刃,薄的近乎透明,宛若蝉翼,像是连当空的月色都能透过刀身,折射出皓玉般的华彩。 而刀柄,同样落在一双纤长白腻的玉手当中,手主人是比月色更如诗似梦的幽艳。 她似乎并没有停留的意思,秀气纤足略一点地,高挑身姿翻舞腾跃拔起,如海燕般俯空袭向赤发中年。 尽管那是在场唯一无力再战的存在,但有赖流派教养,抹杀敌手所有翻盘可能的观念深入女子骨髓。 比人影更快的是刀光,映月寒冰沿循细微创口沁人血脉,带着赤发中年喉间最后一口余息,划过长空。 封返身法有若白驹过隙,飞鸟还巢般地一个曼妙转折,披风曳地,女子飘然下落。 女子仍是一身雪白色的急装劲服,料子也很轻、很柔软,衬得她修长苗条的体态更婀娜动人。 “雨音霜?” 蓝衫客眼睑稍垂掩去稍纵即逝的森寒,语气罕见地流露些许意外,其中包含的不是失策的惆怅,而更近似大局将定的兴奋。 似是听出话中情绪,又或不欲揭破对方伪装,皇甫霜刃仅仅横暼男子一眼,静待下文。 蓝衫客道:“此战,我败了。”然而,他处,未必! 还珠楼 ‘温皇虽然瘫痪失去了意识,但是他的仇家太多,他的能力又让人忌惮,要保护他,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魔世肆虐,造成的危害甚大,如果战火波及到神蛊峰,你也很难应对,回苗疆更可远避战火。’ 冥医与巫教亲友劝解字句声声听入脑海,更有神蛊温皇临别赠礼在,因此凤蝶最终仍是选择回转还珠楼。 但也正是回到这里,女子才发现,此处也未必全然安全。 楼中大厅的门虚掩着,其中尚立着一根根雕花庭柱,以及在残红夕阳下的滴水飞檐,述说着此地曾经的辉煌。 冷风瑟瑟,掠过后院,卷起三两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比萧风更冷的,是此刻凤蝶的心。 见到眼前老少人影,凤蝶当下真切明了日前幻幽冰剑所述楼中争斗是一幅怎样的场景了。 明眸皓齿、美丽动人的紫衣姑娘握着轮椅推手的素掌微微用力,深吸吐气定下心来。 樱唇稍启,她道:“楼主在此,挑动内乱者,当诛!”清寂冷淡的话语掷地有声般落下。 女声犹如冰冷羽箭般地钉入众人耳中,勾起人心当中挥之不去的魔障,吸引人群注意。 老少杀手齐齐扭头,望向声源,准确地说是望向那道倚靠轮椅的靛蓝身影,眼神莫名。 第二十五章 还君明珠(7.6k 二合一) 凤蝶话一说完,场中便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原本倒地闭目的巴山道人倏地弹了起来,浑然不似之前要穴被封的样子。 当下他这一弹而起,好像蓄势已久,手中亮出一柄青刃。 以下犯上的一击带着意图将主仆二人一并贯穿的决然气势,闪电般地由下搠往神蛊温皇腰腹。 同一瞬间,旁人正想动手,毒手怪盗已经动手。 只见他陡然把身上的百结鹑衣一扬,已是腥风弥天而起,笼罩落下。 紧随其后的还有九件殊异兵器—— 雁翎刀、跨虎篮、独脚铜人、三叉戟、铁板铜琶、绊仙索、日月双钩、大扫刀、九节鞭,沿着独立轨迹袭来。 “倘若是秋水浮萍,他们定然二话不说,俯首称臣。” 锦烟阁,蓝衫客颇为闲适地替自己又斟了一杯酒,这才接着说,“但如果是连令牌都拿不动的神蛊温皇嘛——” 未尽之意彼此心知肚明,尾音略略拉长,晦暗变调的眼光带着考究人心的扭曲意味,徘徊术者身上盘绕试探。 对此,皇甫霜刃的回应很简单,视线掠过男子身影,径自落向窗外,窗外月朗风清,更有乱红为衬。 满园芳菲盛开,风袭过,片片嫣红散落,随风而起,回旋飞卷,也算是为这寂寥清冷的夜添了几分颜色。 仰首轻嗅风中捎来的血腥气,寻常动作带着难言的优雅,清亮瞳仁在月色笼罩下宛若镀上一层霜华银辉。 术者轻声叹息:“看来今夜会有一场暴风。” 沿着皇甫霜刃的视线看去,联系对方所吐话语,蓝衫客脑中蓦得冒出个奇异念头,一个名字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 深深注视面前人一眼,蓝衫客道:“不想阁下竟然能请动他出手。” 那是楼里人厌鬼憎的存在,更是令情报总管头疼不已的杀手异数。 做成一件事,也并非一定要杀人不可,聪明的人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长处,即便不用武功也一样能够将人击倒。 尽管杀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最最高明的,永远不是自己动手。 正如在男子幕后的推波助澜下,内乱杀手对上回归主仆;而术者要做的也是同样。 不待皇甫霜刃接话,男子已幽幽念道:“流光一剑随风起,命绝飞霜更不疑。” 这诗号原由还珠楼三名顶尖杀手合称共享,而如今,它仅属于一个人,一个有趣的人。 倘若有趣的人出手呢?依然有趣,只是染上些许杀机而已。 杀气很淡,淡到几不可闻,淡到在旁人发觉之前,血腥气已然先到,让人觉得汗毛直竖。 “嗤!” 本是剑拔弩张的堂中忽然响起一道急促诡异的啸声,这声音尖锐无比,像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巴山道人瞳孔骤缩,却再也没有扩张的机会了,因为一道横向如一的血痕恰恰落在其人喉间。 比杀气、血气更快的是剑气。 那诡异的声音再起,几人眼角一跳,只见一道棕影乍现,地面上便多了一道可怕的浅沟,划出生死界线,横拦轮椅之前七尺。 那是一道细长如丝的剑痕。 棕影是剑光,剑光缭绕,未必能透过毒手怪盗精心所缝织的百结鹑衣。 剑不行,但人可以,一个习有以趾风行身法的人。 所以明白这点的毒手怪盗收手了,那件千疮百孔的破衣突兀回到了他手里,旋即便收束成了一条可软可硬的长棒。 下意识地抬眼捕捉敌人方向,瞬息间,他的眼中已写满骇然,只因另外九件兵器的主人已然步了巴山道人后尘。 漫天血雾喷洒而出。 搏风归翔不留方寸余地,剑主人身法不停,抬手扬锋一如张帆举棹,长剑就像一艘急流快舟,乘风破浪。 毒手怪盗发出一声雷吼,似是在为自己打气,手上动作更是直接,棍影一现,平平挥向来者。 横扫千军呼啸生风。 棍身前逼,身形后挪,让出缓冲空间,毒手怪盗趁隙开口:“随风起,你也是杀手。” 强调一句,示意对方莫要忘记出身。同为员工阶层,不应当齐心起来,打倒万恶的资产阶级吗? 闻言当真停下进迫步伐,那人这才露出真容,棕黑交染的发丝,厚实刘海斜抹额间,眉目干净分明。 一双明澈的眼中似有流不尽的笑意,如那和煦春风一般,充满生机,让人瞧着便心生好感。 随风起宛若这才恍然,自醒般地出声:“的确,你们跟我毕竟有同僚情谊在,所以——” 听到这话,一众杀手眼中已然露出喜色。 下一瞬,他们便被男子话语再度打入地狱:“得加钱!” “世上如有银两无法解决之事时,”锦烟阁,皇甫霜刃微笑发声,代替道出杀手准则:“更多的银两便可解决。” 言毕,又见随风起青锋划地,足踏驰风一势,连环快剑带起迷蒙剑气,笼罩对手周身。 错落不清的影,已是寻常武者摸之不及的奇快身法。 斗风飘痕寻隙而入,长剑疾速瞬转,刃泛锐芒霎时突破八方棍影。 这一刻,毒手怪盗掌中的布棒忽然碎成了千百片,漫扬浮空。 下一瞬,随风起方欲进逼取命的当口,三枚无声无息乃至无形的细针,已自背后袭来。 伴着一面残墙砖飞土裂,发针的人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光头和尚,左手托钵,颈挂念珠,右手发针,全身却穿着极其讲究的锦袍华衣。 他匿伏在墙里已不知有多少时候,为的只是要发这三支比发还细、比风还轻、比电还急、比雨还透明的针。 骤变迭生,一变再变。一变指的是那名和尚,那么再变呢? 跟着和尚出来的是个五短身材的胖子,那人手里握着根赤红绳索,绳索两端系着对鸟笼似的水火流星。 胖子单腕一抖,远攻长取的流星锤突兀打出,径自攻向神蛊温皇所处方向,金铁声错落铿然。 凤蝶这才醒觉,袭来的兵器那里是什么流星锤,分明是歹毒更甚的血滴子—— 血滴子以革为囊,外表有若圆钟,内藏快刀数把,控以机关,用时趁人不备,囊罩其头,拨动机关,首级立取。 生死危机在前,凤蝶神色宁静依然,自信何来? 两道朱红乌影势若寒星暴雨般呼啸着飞射而来,划出奇特弧度,旋即复转劳燕分飞。 一者后发先至地落入血滴子内中,机括声响片刻,将之内部机关破坏殆尽,三分余力令圆钟改道。 一者伴随激烈爆响陡起,直直嵌入胖子眉心,血水自伤口不要命的涌出。 五短身形倒地,众人这才得以看清乌影全貌,竟是一颗小小算珠。 与此同时,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缓步到场,黑衣抹额羽坎肩,手持算盘,昭示发招者身份。 雅间当中,蓝衫客语气微讶:“不想先生与银槐鬼市亦有联系。” 俗话说同行相轻,男子对落花随缘庄背后势力亦非全无了解。 死要钱的古怪杀手遇上不缺钱的长河总管,的确是让任何人都感到头疼的组合。 不夜长河·逍遥天 布置豪华的大厅中,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混合着上等的脂粉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对于一个赌徒来说,世上几乎没有任何一种声音能够比得上。 而在赌庄侧房当中的头家心情就不是那么美妙了,戴满宝石钻戒颇有暴发户气质的大手重重拍桌,震得桌上账目与茶杯齐齐一跳。 那人道:“破你西瓜!别人画重点是简单扼要,小冷你写得密密麻麻,令呗最好是看得懂。” 出声者额头平整光洁,颧骨微突,以至于一双眼窝稍稍下陷,眼窝里,一双淡漠的眼睛泛着淡淡光华,精光四起,如鹰如隼,两条浓眉斜飞入鬓。 一袭金贵甲衣半掩健硕身躯,这会被火光一映,就像是铜皮一样,又像是一尊金像,只是胸前一蕊红花平生破坏中年气质,更显品味诡异。 全天下如此打扮的仅此一家,那便是不夜长河“主事者”地宿。 正当中年兀自碎碎念之际,黑色斗篷、青蓝面罩的花四喜目无表情,抱着账簿放在桌上,那意思很明显。 见状,地宿问:“这啥?” 一想到辣么厚的纲要还没读完,之后还有八十本分三箱要读,中年就感眼前发黑发晕,不想还有补充。 “昨日的帐,都是赤字。”入不敷出啊! 花四喜努力放缓语气,陈述道。 地宿对此表示浑不在意,认为这不过小场面而已:“红字喜气,”随手勾了勾胸前红花,“你懂什么!” 当初和黑道大哥叱咤风云的时候,几度败北儒侠手中,因此白手起家不过寻常。 花四喜心下对自家甩手掌柜深感无奈,想到小冷回来时看到兄弟几人流露街头的场面,男子就愁得发际线都要往后移好几尺(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兜帽的好处了)。 尽管已经脑补出了数折苦情戏文情节,花四喜面上犹是一派冷漠,道:“我怕再喜下去,就要报丧了。” 想到这里,花四喜更是悲从中来。 ‘果然老大主事,是不可能撑到总管回来的吧!’ 地宿觉得自己若是理解无误,自家小弟用眼神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张口就要反驳。 “你是在靠……” 不满一字生生堵在喉间,仅因跫音匆匆,打断施法。 装扮同花四喜无二,红色面罩的柳三元快步走入,道:“老大,事情大条了。” 闻言顿时转移关注对象,中年起身,问:“多大条,可有令呗大条。” 说着,地宿还叉腰挺了挺胸,一幅老大做派。 急促呼吸缓了缓气息,柳三元道:“白丑生传信,魔祸横行中原,奉鬼尊令通知各处势力转移至新据点。” 如此一来,意味着因西剑流之乱迁移后,鬼市好不容易重建的秩序与规则,甚至人脉都要从头再来。 “靠夭啊!东瀛来我们躲,魔世开我们也躲,这个鬼头仔是在想什么,我来去问个明白。” 言罢,地宿不待两位下属反应,飞也似的离开现场。 背后,是刚伸出尔康手的花四喜,男子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来。 一旁的柳三元瞅了瞅书桌,问:“所以老大还剩多少账目没看。” 花四喜不答,比了个三的手势。 对此柳三元先是讶然不已,随即想起自家老大见书倒的作风,但对这个数字仍是隐感震惊: “居然只剩三十本了?” “呵!”男子皮笑肉不笑,这才道:“是三箱。” 柳三元顿时愕然,而后又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萦心。 “算了!” 花四喜叹息一声,放弃拯救地宿的打算,甚至还颇为乐观地替头家解释一声,“反正要搬迁,这批账目暂时也用不上了。” 说完,同僚对视一眼,越过借故翘班的地宿,开始着手准备搬迁事宜了。 就在手指触及木箱刹那,二人脑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所以小冷对此是早有预料了吗?” “但那又如何!” 二处战场败局将定,旁人看来颓势尽显的蓝衫客此刻竟然咧嘴一笑,笑的古怪。 “或许我还该感谢你替我平定楼中动乱。” 能轻易为言语挑动,以下犯上的一众杀手,本身就是男子特意筛选出的不稳定因素。 对方言谈中竟是以楼主地位自居,皇甫霜刃却若早就猜到这种结果,冷觑‘檐前负笈’一眼,复又摇头,评判道。 “你坐不稳。”语气清淡随意。 “坐不坐得稳,也得坐过了才知道!”对此,蓝衫客倒是不以为意。 言未尽,男子身前桌案不知何时赫然放着一块蓝带金边绶带白玉环,那是还珠楼内仅有其二的实力象征。 而更上一层的,唯有楼主随身的无上令牌。 面对楼主令牌,还珠楼任下杀手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但有一种情况,杀手能违背楼主命令,那就是在争夺楼主位置的时候。 而此刻蓝衫客拿出环佩,是示威,亦为宣战。 人都是有野心的,能力越大的人,野心也就越大,而‘檐前负笈’显然不甘心居处幕后,渴望走进阳光。 ‘影形的通病么?’ 心下意味不明地思忖一声,狐眼眸光仍旧一派古井无波——江湖事说到底,不过一横一竖而已。 此刻二人不约而同地由坐态转为站姿,宣告战局将启。 术者双掌一翻,那双手很白,十指很长,也很细,烛光下,像是泛着皎洁玉色:“那,来吧!” 淡定洒脱的声调应和琳琅头冠发饰交响,透着令人发颤的清寒。 皇甫霜刃话语未落,虚空已见蓝蝶毒雾逸散弥漫,挟着势可迷迭引魂的惑心香韵逼杀而来,瞬息迫近身前三尺,绝命的三尺。 然而也仅仅止步在此,只因梦幻般的璀璨荧光幻动,勾勒星辉壁障隔阻掌风难犯分毫。 熹微光中,术者单手五指箕张,皓掌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晶莹剔透,泠然澄澈的冰蚕手套。 王府当中,荻花题叶随手便将掌中物什递到幻幽冰剑手里。 他道:“喏!拿着。” 细腻触感落入心田,女子先是一惊,旋即妙目轻转,打量医者赠礼。 那是一方八卦云光帕,内合坎离震兑,虚藏万象,别有护身妙用。 “面纱!”男声言简意赅地说。 早先交予中谷大娘的锦囊中附有的兵刃本身就是荻花题叶特地为友人打造,不过借茹琳为由转交而已。 而在织就手套之余,考量到幻幽冰剑处境,医者遂不吝顺带炼制一张锦绣面纱。 毕竟女子这段时间可是要负起替自己保持与外界联系的责任,因此荻花题叶自是要体谅对方心情。 “你就这么自信楼里会听你掌控吗?” 知晓医者用心,幻幽冰剑不禁问。 语音清脆,但语气中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 荻花题叶稍稍一歪脑袋,微笑着,反问一句:“不然呢?” 一众杀手有翻盘可能么? 答案显然是无。 青锋横削掠过毒手怪盗脖颈,随风刃临机改走苏秦背剑,格开追魂毒针,竟是令其反取其主而去。 接连三声轻响,掌中金钵倏地立起,光头和尚无伤接下袭面的连绵针影,随即直面杀手进逼。 利芒交错激荡剑光回旋,随风起返身快步提运回风落影,方欲以快打慢,消磨对方实力。 殊料长剑方抬,随风起只觉手心一寒,他低首一看,只见自己手中所握的剑,竟有一只眼,向自己眨了一眨。 就在这一瞬间,光头和尚屈指点金,又是数十枚轻薄锐利的牛毛针发出。 细密针影有若乌云泱泱,抢攻随风起,落点紧扣彼方周身大穴。 突然之间,他也觉自己手心麻了一麻,和尚心中一惊,连忙撤招一看,自己手心里竟也有一只眼! 这只眼居然也对他眨了一眨! 他大吃何止一惊,这刹那之间,光头和尚几乎不敢相信这只手是属于他的。 下一刻,他又觉得脚底一寒。一股寒气似从足心透入,直攻其人五脏,他低头竟见地上有一只眼! 怪叫声中,光头和尚急纵而起,人到半空,已然顿悟—— 他刚才欲以转嫁大法震摄对手心弦,以俾顺利得手,但显然对方心志超绝,令此术无功,更甚者反噬施法者。 所以他让对方看见剑上有眼,但却反而使自己乍见手心有眼、地上有眼——何其黑暗的心灵,简直就是天生的杀手材料。 “嗤!” 又是之前那种破空声响入耳,正震撼莫名的光头和尚双眼瞳孔忽的骤缩,眼中只见一点迅疾寒芒洞穿如幕乌云朝自己飞来。 变化之快令他只来得及递出金钵迎上,寒芒放大,那竟是一柄棕黑长剑。 然后——“哧!” 手中金钵迎上的刹那寸寸碎裂,而后光头和尚就被随风刃穿胸而过。 生死判定,宽松舒适的黑布鞋这才没土驻足止步。 另一方面,但见十余道不见面容只见冷目的黑影,就像是看见鲜肉的饿狼,齐齐掠起。 人还未至,手中已有十数点寒星铺天盖地的打去,摄魂钉、飞蝗石、铁蒺藜、金钱镖等等不一而足,目标紧锁玉树无欢。 见状,冷秋颜抬指拢袖,他抬的右指,拢的左袖。 衣袂轻摆当真有如收纳乾坤日月一般,袖口一飘,往外一兜,飞射而来的暗器瞬间被抹清一空。 再一拂袖,唰的一声,那暗器寒星已延原路而回,盘上算珠亦同神龙泣血般遥击而出。 左启收云纳袖,右运一星万焰。 冷秋颜手腕一拧,剑指凌空横划,平平抹去,满腔真气尽作万点星芒,指尖每点火树银光,不断划出纷繁弧度,惊散簌簌剑吟。 “嘭!” 盛酒杯盏蓦得炸开,这一声宛若银瓶乍破水浆迸,伴随玄袖舒卷,雅间当中顿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飞溅开的琼液像是有了方向被一股劲力牵引着反袭蓝衫客。 水本无形,此刻分散开来就像是秋雨霏霏,飘飘洒洒,如丝、如绢、如雾、如烟。 ‘檐前负笈’神色不变,见此长啸一声,转手激扬风神雷驰。 掌劲爆冲间,绛蓝衣衫无风自动,声势骇人,拨弄房内烛火摇曳回空。 下一刻,灯烛乍熄,只留跃动电光虚造幽影幢幢。 正如酆都月之于秋水浮萍,蓝衫客对神蛊温皇毒功同样可谓烂熟于心。 音泛霹雳列缺,浩荡风雷般的一掌刹然已幻出无数点疾电光影,竟是将那漫天水幕生生压了下来,水珠嘣碎如雾。 余势不减,雄烈掌风轰然撼破星宿御守。 先前一招交换,印证彼方百毒不侵,‘檐前负笈’心知眼下唯有武争胜负。 是故男子一击化拍为推,躯体于空中一横,厉掌遥递化成一扇极光,横飞出去十步,刁钻直按皇甫霜刃左肩,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嗯!”尾音斜斜上挑。 一声沉吟,术者单掌捏印凝霜,聚合云山雾罩。 六花浮空低鸣,掣肘蓝衫客步履,旋即皇甫霜刃足底无声,人影平移三尺,叠消风雷余劲。 腾转之间,皇甫霜刃身形向前一倾,左手提运履霜破冰,精妙凌厉,竟是同样一掌回应。 紧接着,刺耳肢接交击之声响起,随后,两个人,四只手如同鬼魅一般闪动交锋—— 试探,皆是试探! 每一招,皆偏要害半寸而去,每一招,皆是意尽便收……交织雪雷共舞的绚丽景致,迅捷至极的交锋,转瞬已是十招过手。 “随风起、冷秋颜实力虽强,但以寡敌众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男子攻心言辞宣告此战变量,因此须得速决为上。 对此,术者选择用答案代替反驳:“凤蝶一方定然平安无事。” ‘一定还有什么被我忽略了?’交锋关口尚有余力,蓝衫客脑思疾转,探求皇甫霜刃自信因由。 那是涉及突破死局的关键所在。 瞳孔忽地缩紧成针,苍白的脸色似有一股不正常的潮红闪过,眼神透着不可思议的意味,细思下愈发惊怖的念头脱口而出。 “你将楼主令牌给了凤蝶?!!” 还珠楼 一只赛雪欺霜的手探出,纤长优美的五指握着还珠楼无上令牌,凤蝶道:“楼主在此,谁敢放肆。” 首恶遭诛,锐气被挫,此刻令牌当面,一众杀手更是不由战意全消,齐齐拜倒,口称“参见楼主!”。 “喔呼~”见状,玉树无欢眸光闪烁,整个人已是放松下来。 作为不夜长河的实际话事人,冷秋颜怎么会不了解所谓的威信。 一枚令牌,如同帝王的宝座,今日杀手能无视它而夺权,旁人同样也可以无视它而背叛其人。 一个制度的建立,就是要共同遵守着相同的规则。 “令牌本身并无权能,它的权能来自众人的遵从。” 蓝衫客面色难看,一字一句道。 本意眼前人不以令牌强施号令的举动是故作姿态,孰料皇甫霜刃从一开始便打算“以理服人”。 想到此处,男子心思一动,索性孤注一掷。 还未落下的右臂手腕骤然一垂,像是断开,而后手背一转,一只手竟然像变成了一朵花,尽是变化的重重虚影。 旋即便见一指当空压下,霎时虚室生电,气走风雷。 一指风雷 决然出手尽付全力一击。 破空声起,一缕强劲的指风发出尖锐的呼啸,裹挟宛若雷霆的蓝紫弧光,点向皇甫霜刃。 谁知就在此时,术者拆招竟若行云流水,掌心皎若月霞的流萤紫芒,陡然映亮晦夜如昼。 纳式·极道星流掌 目睹纤指凌空作出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蓝衫客顿生一股向前倾倒的感觉,同时骇然惊觉皇甫霜刃动作,竟隐隐拥有无穷的吸引力,让人弥足深陷。 周遭汹涌星云,仿佛倒灌漩涡,集聚猛蓄一点罡劲,摩擦空气竟生金石交迸之音,绞断男子强悍指力。 随后紫芒携着难匹之威,径自与男子剑指相抵而对,顷刻间,蓝衫客指骨已是寸寸碎断。 皓掌去势不改,生生印在‘檐前负笈’胸膛。 蓝衫客抵挡不及,瞬间倒飞而出,狠狠撞在窗棂边沿的冷硬墙面上,震的墙皮纷纷脱落,男子喉头一鼓,便是一口逆血喷洒。 他萎靡落地,正要起身,忽见一双步靴闯入眼帘。 皇甫霜刃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语气平淡和缓。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两条路,一者跪在术者面前,二则倒伏霜刃脚下。 “断殁形,参见楼主!” ‘檐前负笈’,哦不,断殁形双腿屈膝,当时真就跪了下来,面对皇甫霜刃,因呕红缘故,声线稍显沙哑。 刹那间,房中灯火复燃。 “那——,走吧。”说着,术者一甩玄袖,回身径直往房门走去。 “对了!” 行至门檐下,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皇甫霜刃稍稍侧首,回眸一眼在烛影勾勒别见灵思慧念。 见状,蓝衫客心头霍得一紧。 轻声泠然,兀自接续道:“下次,你该将杀意隐藏的更好一些。” 换言之,男子演技尚且有待提高。 先前知晓神蛊温皇主仆孤身前往还珠楼,无有随行人物保障安全时,一股很淡,却又阴森无比的杀意从断殁形身上一现即逝。 旁人或许难以捕捉,但这杀气却瞒不过术者灵觉,而蓝衫客半垂的眼皮下,一双冷眸更是冰得令人发寒。 这股杀气并非是针对主仆,相反的,更多像是表达对皇甫霜刃未有顾及凤蝶安危的不满。 由是观之,可以想见对方效忠对象。 窥破这点,术者更是无意为自家好友留坑,遂出言点明男子真实阵营,是威慑,更为表明彼此立场相符。 闻言,断殁形面上提防表情一瞬转作错愕,这才明白自家上司缘何属意由术者接手还珠楼——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概,谈笑论武洒脱应敌的气势,料敌机先从容落子的气派,加之襟怀磊落海纳百川的气量。 四类品质统合为一,思索间,男子心底悄无声息划过这样一个念头:‘想来也只有这般人物能可列为楼主继选罢!’ 自此,天下第一楼落入皇甫霜刃掌握。 第一章 魔戮杀声(7.6k 二合一) 时光匆匆,若白驹过隙,不过忽然而已。 自魔世封印意外打开,帝鬼降临人界,引动魔祸血劫以来,群侠难以抵御,人界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当此内忧外患,瞬息万变之际,孤鸿寄语以命成就铸心一局,通过杀师血继的方式,将止戈剑印传承给俏如来。 而彼时的史家长子,今日的墨家钜子也的确不负众望,手持诛魔之利,心秉渡世大愿。 尽管护世之兵尚未完成,但在天运加成下,俏如来豁命化身修罗怒相,血刹灭魔之招力挽狂澜于旦夕,成功击败修罗帝王。 然成也史家人,败也史家人。 更或者说,与编剧吃过火锅的交情也压不过自家师尊官方盖章敲定、九算公认的天运奇差。 只见突兀一刀变生肘腋,果断狠辣地斩下帝鬼头颅,反手再落,邪刃破开先帝心脏。 旋即一尊象征魔国王权的鬼玺染血划空,落入刀主人掌握。 闯入战场的挺拔身影,有着邪魅的眼角、冷峻的面容。 与众不同的气质织就独属戮世摩罗的醒世灵魂。 那人身上披着件黑色绒领的战甲,掩去内中的豹纹劲装,只将泰半身躯都似罩在其中,墨绿发丝倒梳向脑后,唯留几缕结辫垂在耳畔。 翻掌将鬼玺贯入心槽,逆神邪刃倒持稳稳负背,戮世摩罗这才凝眸看向面前至亲,语调低沉无波。 “只剩下你跟我了。”倘若无视一旁被捅躺尸的某儒侠,眼下形势的确如此。 “你……” 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人,俏如来张了张口,岂料早先鏖战暗伤顷刻反噬,摇晃连退数步。 强行压下喉间逆血,修者这才勉力聚神,道:“你早就恢复了!” 背身而立的戮世摩罗不答,径自冷笑发声:“哈哈哈……” 不明所以的阴郁诡笑回荡四周,崩塌的战场在俏如来伤疲的眼中逐渐模糊,进而陷入全然的黑暗。 镜头微微拉远,一枚黑子在伴随浮动光影落在棋盘一隅。 原本落入颓势的局面,却随着这一枚黑子的置入,而让白方大龙早有缺陷的脊骨复遭摧折。 山岗上古松孑立,木屋背面是一片阴凉,很适合修养身心的居处,恰适用于身受重创的伤患疗复伤体。 飞云缭绕山崖边,则有一方石桌似染上月色凄迷,冷辉缀亮棋上风云。 自魔世破封以来便被灵友安置在此的梁皇无忌勘破大势走向,对此只得叹息一声。 [功败垂成!] 新君即位,令原本正道属意通过斩首战术击溃修罗兵士的打算落空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 [黑水城,已经到极限了。] 听出大师兄话意,王府当中,竹影斑驳点衬相仿棋面,荻花题叶冷静传音。 瞒者瞒不识,封邪之塔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骗局,用于营造帝鬼必死局面的一环,这点二人心知肚明。 道者不必多说,灵魔同参的双科学霸,阅历自是不凡 甚至乎原剧当中帝鬼之所以败亡,背后亦有梁皇无忌推波助澜的因由在——明知镇魔塔是假,顺势欺瞒配合布计。 虽说此生少了师兄弟囚禁环节,但想来也难不倒那位才是。 毕竟善谋者可不会将战略筹划悉数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概率身上。 智者总有办法让对方入毂,既缺了道者的巧妙配合,那就将对象反过来—— 故国倾覆危机在前,誓死抗敌的义士有之,但亦不乏投敌卖国之人。 没有敌方内应,活用魔世安插在抗魔阵营的卧底未尝不是一个选项。 而家眷落在修罗国度掌握,纵使心有百般歉疚,郭筝也只能无奈屈服,将所知情报悉数转告。 心思百转确认情节发展无有脱离掌握,外界不过须臾数息。 医者声音沉着不变:[黑水城所在的位置,是龙脉地气必经之处,也是设立综合阴阳术、术法机关的枢纽,维系镇魔龙脉的关键。] 知晓男子术法根底的中原人不多,其中定包括梁皇无忌。 寥寥数语稍作遮掩,掩去观想未来的事实,合情合理的解释过后,荻花题叶又是一语拉开话题。 [但……]一字余音未尽,提醒道者眼下危机。 人算,神算,不及天算,酆都月那预料之外的一剑,破坏伏羲九龙气运的交换,使得龙气失控暴冲,震动九界,也昭示镇魔龙脉回天乏术,因为—— [龙脊早断了。]梁皇无忌默契接过话头。 随着黑水城机关转瞬崩毁,魔世的通道,终于完全打开,无数妖魔鬼怪,率先奔来。 额心浅淡朱砂道印毫光闪烁,感知地气异样。 撤回灵识,梁皇无忌目露忧思,然心知伤体羸弱难能影响战局,因此只是强打精神,致力分享情报。 明了皇甫霜刃同己身无二的报恩决心后,暗道吾道不孤的大师兄在知晓魔世破封的那一刻起,就恨不得把自己所知一切关于魔世的情报通通塞进灵友脑子里…… 最后因为担心情报落后反而造成误导,无奈作罢。 但是他依旧将需要注意的魔物进行了重点介绍,生怕自家师弟打起架来吃亏(煞魔子表示:对此我该做何感想)。 [所幸,小空虽智巧机敏,但终究未有壮大到如同帝鬼的尊崇位置,若否,修罗国度将难破矣。] 若论基层战力,双方相差无几,然而扭转战局的关键仍在主将身上,默然片刻,雅致男声道出魔世军国深厚根基。 [灭世三尊。] “这真的有够硬啊!” 战中信口吐槽一句,借以压下心头死亡阴影笼罩带来的怯意,然而握刀单手不觉间,已是满浸冷汗。 天擎峡,出身西剑流,因报恩缘故留处中原的邪马台笑嘴角溢红,犟自站定身形,面对眼前步步逼近的凶恶魔影。 一旁伤势稍浅,然而银白披风同样血迹斑斑的天海光流动作更快。 信手发针暂解中原群侠危局的他右手回身一挥,袖中已是激发出数柄飞刀,冷冽刀身泛着刺目寒光,反袭而去。 魔世变,三尊现,十数万修罗兵众席卷灭世风波,而中原方面,失去领导者的群侠无法应战。 如今,面对源源不绝的魔兵攻势,为了掩护众人逃脱,邪马台笑、天海光流决意背水一战,而目标,赫然锁定眼前魔枭。 那人身材高大,筋肉雄武迫人,额生双角,赤紫白三色发丝交染,侧脸铭刻魔纹森然,通身恐怖气势深不可测,正是阿鼻尊·荡神灭。 此刻,嗡然翼声回旋不止,袭扫而来。 荡神灭冷哼一声,忽然出拳,拳劲滚荡席卷,竟好似风雷狂飙一般,劲力横空裹挟暗器倒卷而去。 青年临危不乱,五指点拨,光之翼形态丕变,回旋刀骤转铁质蜻蜓。 利刃随气流变化,消减逆反掌风,更潜藏危机无影。 “哟西啊!” 真正的杀招在后,邪马台笑一声厉叱,腾空飞扑,双手齐握手中夸张骇人的阔口长刀。 那刀单边开刃,刀锋斜切,犹善劈砍,但见雄沉一刀直劈而下,狂放刀气弥漫四面八方,尽封荡神灭后路。 “就这一点实力?” 轻蔑语落,阿鼻尊左手内力瞬间凝聚,骨肉肤色竟然顷刻变得发青黑如铁。 这面铜浇铁铸般的腕轮生承狂烈刀劲,那厢魔者又是真元加催:“喝——” 右掌径直探出,闪电般按向刀者中门,峡谷当中猝然凭空卷起一股骇人腥风,像是浓稠到化不开的血水,闻之欲呕。 腕刀交锋在前,狠掌逼命在后,邪马台笑眉头更紧,趁隙借力反震抬刀,斩马刀横架拦在胸前。 “当!” 一声巨响过后,刀者但感一股沛然大力袭身,他的身体瞬间倒飞了出去。 见状天海光流惊呼一声:“kaki(笑)!” 身法快动接下好友躯体,厉掌余劲未散带动二人整体连退了数步,脚下步步生印。 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涌上面庞,邪马台笑喉咙一鼓。 “噗!” 一口血水已是吐出,淋在了斩马刀上,留下了一道道赤痕,触目惊心。 粗粝手指抚过阔刀刀身,刀身上如今随着血水流过已现出了一个掌印,连掌上纹理都清晰无比。 察此,刀者心下更添骇然,兵器经过废窑那人重铸过后已是罕有的坚韧,不想竟为对手轻易留痕。 不及细思,又闻荡神灭藐视出声:“你们,没招了吗?” “你是在靠北喔,气震万里!” 言罢,阔刀刀身一震,邪马台笑右手一提斩马刀左手同持,瞬间举至头顶,随后一刀斩下,状似劈山。 一时间,刀气纵横披靡,默契配合掩去风中古怪轻鸣。 “嗡!” 奇诡暗器骤变翼刀形态,破风掠空,掀动层层涟漪波纹,逼命锐芒落处紧扣阿鼻尊要害而去。 荡神灭以掌作刀,劈出两股强劲的拳劲,带偏暗器走向同时,夹带无匹暗紫魔氛,卷起一个真气的涡漩,竟硬把刀气溶浑化解。 内心深感对方掌势雄沉,邪马台笑手下动作不停,刀更急,势更狠,刀势更见霸道。 青年趁隙抢攻而上,五指顺握光之翼在手,薄刃挥洒短兵相接。 天海光流虽是根基落于下风,但却更见刺杀之术的精巧奥妙,往往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斩向阿鼻尊,使得对方不得不以力压人。 独对西剑流双部合击,荡神灭攻防未曾稍减,忽拳、忽掌、忽腿,招招开碑裂石,式式雄劲扫荡,气流震天地。 反观邪马台笑,天海光流一方赫见岌岌可危,然愈入颓势,默契更密,意志更坚。 极力抵抗的两人,挥洒着汗与血,在阿鼻无间中,扬沙辟尘。 而战局边缘,一旁魔兵屠杀群侠,尸横遍野,悲鸣声不绝于耳。 薄刃横格袭身掌气,青年借机化退,披风再舞,双手箕张,数十银光化作点点星流,一并射出,击杀魔兵划开生路,示意群侠退走。 “kaki(笑)!” 心虽感无奈,但决意仍旧不改,紧切一语提醒好友此战旨在拖延。 男声入耳,邪马台笑眉头一轩,巨力提运迫退阿鼻尊,旋即头也不回反手一刀。 “煞啊!打不赢的就快走!别在那等死!” 斩马刀横身怒扫,扩大战果,巩固生门。 生机在前,群侠精神大振,又闻刀者提醒之语,此刻相继争先恐后逃之夭夭。 “不行了,快走啊!”“走啊,走啊!” 天海光流在后掩护群侠撤退,邪马台笑舞动阔刀缠战荡神灭,不容魔者再进方寸。 沉猛一掌震退刀者,阿鼻尊脚步坦然依旧,一步一步宛若无间鬼泣,敲在二人心头,应和死神低语。 “掩护弱者逃脱,有意义吗。” “怎样?就是不爽让你们得逞啦!呀煞!”尽管身陷如斯困境,刀者言谈犹是不落豪杰眉角。 言罢,邪马台笑又是挥刀向前,无畏迎上荡神灭。 魔者对此昂然因应,掌刀交错震撼四方。 一刀落下,刀者手中阔刀未停,而是接踵而至连斩四刀。 双足稳立,手中阔刀近乎于瞬间化作四道匹练,看似出刀有先后,可是却近乎同一时间斩出。 斩马刀霎时间蓝紫色光芒大闪,通体雷息萦绕,如同晴天霹雳。 三界刀雷 气劲灌掌,阿鼻尊肉掌好似精铁寒钢,单手作推山之状,骇人劲力如狂风乱卷,寒风似刃,变招之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击倾覆天劫雷云,兵部强招无功而返,雄掌威力不减,持续进逼。 “kaki(笑)!kakyaku(快走)!” 天海光流见状,步伐疾踩如飞鸟遨游,扬手薄刃离尘,光之翼横渡进取荡神灭周身大穴,意在吸引对方火力,更显断后决心, 个性高傲若阿鼻尊岂容人族挑衅。 “愚蠢!” 冷嘲脱口,绝掌走势迅改,大袖鼓荡扫落漫天暗器,信手凝练一点至极内力按向青年。 “光流!” 察觉对手行招威势万钧,刀者重步踏地,甘心为友代挡在前,阔刀一横,当即一挡。 邪马台笑口角溢血再添新彩,双足在泥土之间脱出长长深痕,倍见对手刚刚那一招之雄沉。 再度接下好友残躯的天海光流,语意急切更近恨铁不成钢,他道:“kukikakyaku(不是叫你走了吗)?!” 险关在前,自觉断后绝无生还可能的邪马台笑对此只是装聋作哑;“你这句讲什么我听不懂啦!” 与此同时,荡神灭仍是步步紧逼,不断推进战线。 “kaki(笑)!”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天海光流手掌一翻又是数枚暗器钳在指间。 决意既定,没人愿意退,没人愿意舍弃同伴,若不能同生,宁愿同死不屈。 “kakyaku(准备了)!” 魔者在前,刀者、青年最后深深对视一眼,似欲记牢彼此音容。 “雷火破云,喝——!” 邪马台笑率先发难,人未近,周身炎流更添威势,斩马刀掠空急转,炎流更盛,将交战处染成一片绯红。 眼见方圆丈许尽被炽热烈焰焚化,曤日刀平架抵住重黎霸道。 硬接浑厚刀劲,万雪夜只觉浑身燥热,内元微提,清凉之感游走全身,化消炼狱尊炎热内劲。 足尖点地拉开应招距离,疏冷目光这才得闲打量来者形貌—— 肩裹血色披风,赤金云冠,赭衣重甲,红发如火,眉斜入鬓,五官硬直,腾腾魔气在其身后凝作一道暗金法环倍见威势赫赫。 炽阎天手握一柄魔焰缭绕的阔刃长刀,刀尖垂地,地面上顿显深痕,隐有烧焦痕迹。 狂野冷静并存的眼神,潜藏杀意深湛,为数十年的师徒情义也好,站在侵略者立场出手也罢,眼下刀锋掀开无边烈火。 炼狱尊元功饱提,重黎悍威凛然带杀,招行并步劈刀,令人望之生寒。 “你就这一点程度?” 挑衅背后,是无边恨火,是无穷炽能,是燎原人间的魔祸! 觑得焰刀携带雷霆之势,狂扫而来,绝断生机,万雪夜虽是受伤,依旧不畏不惧,转身拉刀,冰刃幻造冬日微雨。 曤日逆斩而出,划出一轮清寒弧月,在场魔兵耳中瞬间生出可怕嗡鸣,如穿金碎石。 铿然交响,重黎所过之处细密如丝的雨幕瞬间崩碎如雾,形成了一条巨大的豁口,焰刀冰刃交迸万点星火。 两式交换,万雪夜抽身急退,妙用提膝后撩刀,冰刃划地,卸去反震力道,刀者身形微沉,坚定双足没土三寸。 反观炽阎天稳立不摇,猩红瞳仁定视着眼前人,焰刀一摆,道:“这口重黎本该传与吾徒斩敌百胜。” 散去魔焰的重黎甫露真容,那是一口花纹繁复的古铜重刀,系在刀镡上的赤红缎带随风飘舞。 那是爱徒生前赠礼,象征其百岁时亲手取得的魔将荣耀,而师者传承诺言也正是在当时立下。 “是你断了这饮血之路。” 低沉声线递出失意言辞,更见杀心昭然。 万雪夜五指一拨,掌心一按,刀行守势,面色平静,纠正开口:“只会用来杀人的兵器毫无价值。” 并非妄言,而是仁刀昔日教养点滴在心,恨世嫉俗的朔夜已成过去,如今留下的唯有仁善包容的雪夜。 话甫落,炼狱尊翻腕再走上步摘星刀:“吾将用你的血,祭此刃,祭吾徒!”烈焰幻为刀芒,宛如黑夜转为白昼。 “呛~”“铮~” 几乎同时响起的刀鸣声。 只在那落叶卷动的刹那两人已碰撞了十数次互攻了近十余招,身法卷起的气劲已将周遭枯叶全数卷起,露出了下面黑褐色的土地。 周遭所有枯叶霎时如化齑粉,两道身影再度分开。 万雪夜目光锐利一瞬,名招立运:“残月凝雪。” 曤日顺化迷蒙乌影,刀光霍霍好似化作寒风吹过。 刀身旋转,内力频催,漫天雪沫像是被一股古怪力量吸摄了过来,翻绞在一起,很是奇异。 这厢炽阎天无隙穿插左右挂刀,重黎威能再提,火爆炎流冲散冰冷雪雾。 那面刀者身法不停,缓刀后穿刀,步伐古怪绝伦,贴身欺进炼狱尊立足处,诡寒刀气一晃而过。 炼狱尊不及反应,肩头负创见红,虎目稍凝,“冻气入体……” 沉吟方落,灼热内息吞吐,立时驱散异种真气,赤血凝晶自伤口嗤嗤激射而出。 附有内力的血晶如漫天花雨一般悉数打在万雪夜腰腹。 “噗!” 万雪夜被一路推出十余丈,腰身遍布血痕伤口,低头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真是你杀了吾徒吗?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古铜重刀斜指身前刀者,炼狱尊眼神睥睨,傲然姿态一览无余。 直面死关,眸光仍是清寂如初,万雪夜冷淡呛声:“是不相信你的徒弟只有这一点实力吗?” “你还能逞多少的口舌。” 言罢,炽阎天再赞无匹一刀,赤红刀芒锐不可当,气机封锁敌手规避空间。 冻气失效,随即便是兵刃临身。万雪夜虽欲阻魔祸肆虐,但却首度感受到死亡与绝望竟是如此接近。 五指攥紧仁刀曤日,刀者心知唯有豁命闯关一搏生机,当机立断:“飞鳞破甲!” 伴随一声森寒龙吟,冰刃浮现银霜层叠,而后一道可怕黑芒如水幕般在密林一闪而逝,突兀的如昙花一现。 只因升腾的燎云恶火登时令得雪融冰消,古铜重刀泛起赤色焰光,与仁刀曤日短兵相接,沉重之力道刹那动荡万雪夜掌心, “好弱的刀。”似有心还无意,炼狱尊随口挑衅一句。 闻言,刀者眼神骤冷,坚定意志跨越肉体极限,将原本欲脱手的冰刃再度握紧,喑哑出声。 “不准你侮辱这口刀!” 并步崩刀格开重黎,曤日高扬无隙再运雪流回空,殊料冰刃方起复止,宛若被按下休止符一般。 但见血染黄土,潺潺血流源自被洞穿的肩胛骨。 数度攻防易位过后,荡神灭右手五指如钩,游龙探爪般的一击破开肌肤,贯穿刀者骨节缝隙。 阿鼻尊神色狠厉,暗劲加催。 “啊!”惊闻一声惨叫,邪马台笑左臂竟是被生生撕扯下来。 定睛一看,二人身形已是分开。 因着断臂缘故,刀者身形摇晃,一个不稳失了平衡,整个人立时扑倒在地。 荡神灭本欲进逼,步履将提,眼前蓦见刀光迅闪,宛若活物的飞刀游弋直奔己身而来。 天海光流瞳孔一缩,风尘中紫芒一亮,自己的飞刀已被魔者擒在手中,转瞬已被搓成铁屑随风而去。 阿鼻尊也不废话,踏步向前行去,他第一步方落,左手五指凌空一过一抓,手中再多出一柄飞刀,直直坠在地上。 青年却不见迟疑,袍袖一抖,袖中立见滑出一柄飞刀,三寸七分,冰冷飞刀薄如蝉翼。 天海光流腰身一拧,飞刀已自空中划出一道灿烂锐光,去势如影似电,一闪而逝。 “叮!”一声脆鸣,飞刀已在荡神灭紫意弥漫的手心折成两截。 下一刻,阿鼻尊脸色忽变。 但见那飞刀之后,犹有三柄飞刀首尾衔接,彼此似连为一体,合力一处,一点突破魔者护体罡气。 面对如此惊人变化,荡神灭不慌不忙,左手暗紫异光倏凝,顷刻外放,旋即血水飞洒。 银白披风飘落,天海光流吐血倒飞而出,步了邪马台笑后尘,落在刀者边上。 面前,阿鼻尊单臂作推掌之势,掌心赫见一条破开的血口,那是一柄飞刀划破肌肤所留。 收手负背,他道:“有些能耐,可惜,仍是这点能耐。” 邪马台笑撑刀起身,天海光流踉跄随后,一身豪气、一生义气,浴血的二人心知生路尽断,话语犹原无惧。 “拖得够久了,哈哈哈!” 掩护计成,随即,便是最后的信念,一句一顿,圆满视死如归的壮烈灵魂心中最后的憾恨。 “欠中原的、欠俏如来的,现在就一次还清吧!” [亏欠么?]医者突兀一语令梁皇无忌再度忆起双手所染血腥。 对此,刚正道者眉头越发皱紧,话题似乎偏差得有些远了。 梁皇无忌努力思考彼此谈话主题是由何时开始偏差,想来大约是从传声符印另一头的荻花题叶为抵御魔祸计,出言问询道者那门功法习练进境时开始的。 那是保证梁皇无忌能恢复魔身,解放完整根基,并不会让心性回归远久前的关键所在。 很能明白对方旧事重提的理由,道者目光微瞑,低声说:[他们是我之罪愆,而非我之亏欠。] 这话听起来有逃避责任的嫌疑,但荻花题叶却将内中差别听得分明。 灵魔大战中变相死在邪神将手中的人绝不在少数,这些可归为道者之恶,一若小空、雷狩之于西剑流。 身处江湖,杀人人杀本就是潜规则所在,既然入了这名利场,立足世俗强以所谓“道德”苛求江湖人岂非可笑。 而真正令梁皇无忌、邪马台笑、天海光流襄助正道一开始的原动力只是亏欠,对灵尊,对俏如来的亏欠。 荻花题叶心头稍松,所幸大师兄不是顶着成千上万条亡魂的心理压力上阵,若否道者迟早有一天会崩溃。 医者指尖微动,摩挲着一枚白子,沉默片刻,问:[抛弃杀戮,抛弃仇恨,舍去大喜大悲,舍去癫狂贪嗔,一心修道,只为一份恩情?] 如此想来或也不差,但维系人心魔性的绳索一旦绷断又该如何? 此言仍是试探,意在考量梁皇无忌心境是否足以奔赴抗魔前线。 [一心为魔,道亦是魔;一心入道,魔亦成道。道与魔,只差一线。]梁皇无忌垂眸敛光,照见道心澄澈。 [何解?][心安而已。] [如此而已?][已是足够。] “的确,已是足够。” 三问三答过后,对大师兄如今心性大抵有数的荻花题叶嘴角轻扬,自语出声。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唯求心安而已。” 因小妹缘故,对邪马台笑尚有人情欠奉的医者自然不会坐视西剑流双部败亡。 然而点睛化龙活动范围受限,因此出手者仍旧只有——玲珑雪霏。 女子是在搏命之招将发当口赶到的现场,一缕紫烟宛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同点点星光一道,步入战场。 旁人只感星空灿然一瞬,浮沉银辉因循周天星斗列阵,阵图已是突破魔氛扰扰。 江山灵绢霍得展开—— 虚景分作黑白两色,犹如两条衔尾相连的游鱼,周身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图外阴阳谶言环绕其上、图内太极符箓隐现其中。 此身曾为紫薇垣备选,因此对阵图运用自有把握法门,卷轴倏开已将浴血二人圈在图内乾坤当中。 灵光瞬闪,邪马台笑、天海光流身影已然不见,确保无后顾之忧,旋即莲足落地,玲珑雪霏抬眸定视荡神灭,做足突围准备。 一系列动作完成在电光火石间,阿鼻尊这才看清眼前人形象—— 紫黑罗裙勾勒姣好身段,袖领金边点缀,丝网帷帽覆发掩藏起女子真容,周身气息平和似水。 第二章 三招败你(7.4k 二合一) 夜正黑,魔气浓! 天擎峡中,阿鼻尊立定身形,通身气息略见浮动,那是抢在西剑流双部之前出手却不意与救场女子交换半招的结果。 “绝世的高手!” 古怪邪意的噬心一掌被轻而易举挡下,这位甫入人世未逢敌手的三尊最强者眼中终于现出三分兴味。 “荡神灭要一战。” 在个性刚硬勇武的魔看来,强者,才有发声的特权。 闻言,凝若滑脂的莹白天鹅颈动了动,更显得帷帽上别的蝶形发卡振翅欲飞。 明艳吸睛的秀容半掩不露魔前,她道:“这两人,我要带走。” “在吾面前想带走人,难矣!”豁力突围是求生的唯一可能。 女子宛若福至心灵般地故作不解复读一声:“难?是有多难呢?” 疑问声调上挑尾音飞扬百转。 丝网帷帽影影绰绰,掩映一双灿逾星河的眼。 抬眸横觑阿鼻尊一眼,玲珑雪霏皓臂一扬,冰蚕手套覆掌,激荡风沙卷尘,长袖垂地伴随傲语落定。 “荡神灭,三招不能败你,玲珑雪霏当场自尽!” 霸道难言的话语自女子口中吐出,却是意外的沉静从容,带着令人信服的奇异力量。 周遭寻常魔类似也为话中霸气所慑,不敢寸进,然则实际上更令修罗兵士犹豫不前的是场间一触即发的恐怖气机。 荡神灭眉眼中煞气狂飙:“夸口!” 吾欲与你单独一战,你却藐视荡神灭?! 玲珑雪霏冷静应声,言简意赅:“已是谦虚。” 是否妄言,一试便知。 话脱口,却闻阿鼻尊不怒反喜,昂笑不已。 “哈哈哈……”,笑声收止,魔者接着道,“够狂!撑下三招不死,这两人就是你的。喝——” 伴随荡神灭一声高喝,魔身浑厚真元完全内敛,气势却在不断攀升,掌扫风云激荡,极速抢进中宫。 厉掌浮变魔光一瞬,霎来劲风通天贯地,方正一掌强势扫出魔气引动风云变化,神摧意灭悍然相对。 眸光稍敛,右掌同样聚纳无边风云之力,女子身泛流萤清光引月华,天璇陨星快若奔雷急窜扫荡而下。 高喝启战,仙魔初交汇,道气魔音撼平四野,只似天崩地裂。 惊世骇俗第一掌,五分平手,随即战况再变,有若波澜潮涌。 双掌甫分,荡神灭趁隙借力腾身,转手合胸,五指捏爪幻造血雨腥风,带出锐啸破空不绝如缕。 碎骨残躯 眼见漫天爪影封锁四面脱身之路,不留喘息战机,玲珑雪霏莲足缓动然而去势疾烈,腾挪之余勾勒几许术纹。 伴随女子功催上乘,微光透过冰蚕丝缎,明暗线条衬出那双不见丝毫杂色,宛若白玉雕琢而成的手。 掌爪交错,赫见数式并一招,招来式往徘徊生死。 玲珑雪霏掌缘凝锋,三光印戒刚烈横扫激荡暗藏绵柔劲力,凛然姿容不让须眉。 一人一魔各运神功,剑掌激斗。 凌虚御星掌 素手演化落英神剑,女子合胸单掌竖立如刀似剑,拟若则天垂帘切向魔者左腕,轻描淡写格开狠爪凶戾。 阿鼻尊右掌斜劈,欲以强横魔元震开三尺秋水,可星宗武学本就以内劲深湛见长,黑裙女子更是其中佼佼。 或许在苗疆首代战神看来,寒烟翠并不精擅近身缠斗。 这是客观评价,却是相较那位苗疆王族第一高手而言。 然当世又有几人堪与战兵卫昔日较量对象相提并论。 是故荡神灭一掌击出,玲珑雪霏掌缘只稍偏数寸,星芒剑华去势不减,仍是斩向他左臂。 阿鼻尊心下大骇,向右急闪,才避过了这剑,立即还掌劈出。 周天斗宿变转,女子掌中三光印戒形态骤变,星月皆无迎来黄道极光—— 朝阳未露,晓来风急。 拂晓二字恰为医者所赠手套真名,玲珑雪霏十分噶意这个名,只因那是辰曦交汇的见证。 霞光化剑,意为扰敌,凌虚御星,方是杀招。 转手昭君出塞撩开蚀骨碎心般的掌劲,随即再运沛莫能御之元功,玲珑雪霏身随风至,挟不容逆阻之势,左手按中荡神灭胸口。 红玉击鼓般接运连环重重三掌印在魔者胸膛。 半空之中,只闻阿鼻尊闷声一哼,背后暴散大蓬魔身血雾,因着一招逊色已是三分负伤。 战局胜算偏转,魔者负伤反见凶残本性。 “神毁意荡!” 荡神灭身形再拔,重手频催,提振魔气逼至极巅,掌沉风扫,攻势不减勇悍,魔流肆虐有若汹涌狂澜。 玲珑雪霏裙裾一旋,水云袖轻轻舞动,恍若行云流水,划出道道奇异神秘的弧线,偏又看起来无比的优雅妩媚,应式裕如。 浩星归流·屡变星霜 此招是星宗绝学中少有的拆招法门,也是与术者动武,堂皇以势压人的画风最为不符的一招。 但胜在对发招者压力较小。 在梅香坞的那一夜过后,荻花题叶便建议女子少用强招对敌,玲珑雪霏很能体谅医者用心。 她也的确很听心上人劝诫,眼下行招示敌以弱,并不一昧争强,而是掌行冲盈圆融。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道德真言萦绕心间,女子掌掀疾风卷白雪,竟是后劲绵延。 阿鼻尊沉肩回掌,翻身劈击,所披征衣劲气鼓荡,在身周围绕旋转不休,恍惚是一条灵活无比的妖龙。 袍袖舞动,朝着侧面迎头卷出,磅礴真气带起层层劲风,直刮得人肌肤生疼。 魔者右手斜挥云横秦岭落往女子肩头,左掌按向对手中门。 只见玲珑雪霏缩回左掌,一记曹令割鼻险而又险掠过面前帽檐,托向他右腕,凛冽罡风架开厉掌。 不待魔者换气,又见雪白皓掌五指略分,拂向荡神灭左手手肘的小海穴,五指形如兰花,姿态曼妙难言。 觑得来式凶险,阿鼻尊当下错步转身,左回右旋,推心置腹顺接鹿死谁手。 右手一封紧守门户,左臂重拳伸掌扣向女子指尖。 玲珑雪霏以指作剑,连划成弧,玉漏催银旁敲侧击,径点荡神灭腕上腕骨、阳谷、养老三穴,这一指点三穴的功夫习自医天子,恰是点睛灵指精要所在。 见状,荡神灭迅改霸掌走势,强以根基压人。 左手一扬,偏花七星运招如电,掌风硬撼指剑连绵。 指掌当空一撞,双方身子都是微微一摇。 魔族体质特异,化劲卸力时差更短,压下反噬动作更快。 而后阿鼻尊和身欺上,右手伸出,丹凤朝阳宽打高举,便去托拿女子下颌。 掌行半路转作探爪疾提,抓向掩容帷帽。 若是这一着抓实的话,纵然不死恐怕亦要深受重伤,而且受招者更会容颜具毁。 眼见这一着竟是要让人毁容,怕是一般的女孩子要将那人恨死方休。 然而玲珑雪霏不同,论招知心,女子明了魔者仅是一视同仁,无视男女差别而已。 也许在魔者看来,所谓战斗自该无谓诸如身份、性别等外在条件。 恰巧,玲珑雪霏也是这样想的。 不辨喜怒地轻嗯一声,丝网帷帽下平和似水的眼神瞬变杀意凛冽的目光,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空灵、神秘起来。 旋即女子翻掌出怀,右指左掌交互为用,左掌圈花扬起,屈肘当胸,柔荑朝上,黄莺落架抵住铁蒲扇手。 狠辣绝掌既快且狠,却是受克紫薇道功,魔者攻式频变,依旧无功而返。 双掌肢接再分,荡神灭突兀收手,低头,双臂内弯,手肘向前,似箭般向胸口撞去。 这一记贴山靠仿若灵鳌入海,迅速沉猛兼而有之。 所幸花雪相处日久,来往切磋只是寻常,因此玲珑雪霏拆招变式更显写意。 玉足点地撑起娇躯,步行飘飖流风惊鸿影,当真好似蜻蜓点水、彩蝶穿花,翩然避过来招。 随后女子招式陡变,纤足踏八卦,身合星河在天,东趋西走,牢牢将阿鼻尊圈在战局当中。 玲珑雪霏掌腿兼施,掌去江城飞花,腿横回风拂柳,竟是愈打愈快,雨急风狂的攻势逼得阿鼻尊难有应招空间。 穿花绕树般来到魔者身后,飘身再进恰若红拂夜奔,女子扬袖如泼墨,电光火石间扫向巍峨如山的身躯后心。 灭世三尊毕竟久经战阵,经验丰富。 眼下阿鼻尊当即厉叱一声,斜进踏步避过险关。 反身再抬粗壮手臂,厉掌猛一横扫,无匹魔功应声而出,挟山超海般的一击环绕气旋为用。 庞然气旋形成重重压力敌住紫翳黑云。 “哈!有来历,经验吾十八地灭!” 无畏无惧,荡神灭反增滔天战意。 十八地灭怒卷层云,迫得云散翳收,虺族罕见极招轰然运使,尚未发出,不世魔威就已拔树断根,开山破土,气势震天动地! 极招堪堪停在将发未发之刻。 只因罗袖垂地过后,落入眼帘的是一条火辣而野性十足的傲人长腿,在紧身长服勾勒下更显骨肉匀停。 美腿末端突兀收窄,曲线性感撩人的滑嫩足踝连着小巧可爱的玉足,包裹在贴肤的秀气恨天高当中。 而足尖,恰恰抵在阿鼻尊下颚,像是一柄幽艳而危险的刀锋。 荡神灭双瞳微动,向下看去。 魔眼、秀目,两道视线隔着帷帽网帘当空无声一撞。 上一刻,女子神色不动,纤纤蛮腰后折,衣袂飘摇恍若绿珠坠楼,让开掌风去势。 如今不待对手反应,玲珑雪霏腰肢再一扭动,身拟木兰弯弓。 下一瞬,冷艳刀锋骤变锐箭迅芒,足尖收放,倏地直直上掠,叩在魔者颔骨。 这般姿势其实并不利于发劲运力。 但魔者依旧痛呼出声,仅因女子后手随即而来。 借踢腿反震力道拉回身形,竖立一字马前倾斜劈,玲珑雪霏竟是将魔者肉身视作不动山岩,修长美腿几欲倚在其上。 细长鞋跟率先同阿鼻尊胸膛相接触,月射寒江般的一击伴随一声脆响悦耳,以魔者之钢筋铁骨竟也稍稍受挫,内里生出细微裂痕。 于是荡神灭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后退,大鹏展翼般地飞速向后撤去,与此同时,他双拳虎口相对,划成弧形,交相撞击。 左手横过身前,翻手便可擒住对方右肩,右手疾如闪电,急催一掌勾心夺魄,实则伸手即可绕到来者颈后。 兔起鹘落般地连番应变,推星望月的无穷后招只为眼前那道仿若风中精灵般的婉约身影。 玲珑雪霏眼冷眸寒,单手拢袖盘肘,右运皓腕玉镯反压魔者手肘,左启分花拂柳扫开凶掌烈劲。 莲足再一点地,浪迹天涯错分身形横空挪移,女子腰拧木兰回射,拂袖探云骤变貂蝉拜月,掌缘凌斩划光。 看似轻松拂来的水云袖,落在阿鼻尊的眼中却彷如鸟翔鱼落,无迹可寻,就如同流星划破夜空的辉煌,又如蝴蝶飞舞在春天里的灵动。 惊鸿一羽般的斩击举轻若重,不偏不倚正落魔者喉下锁骨。 沉重之力迫身,似是难承雄劲,荡神灭再退,爆退! 魁梧身形状若平移逆飞而出,狠狠撞在山岩之上,动荡乱石崩云。 嵌在山壁当中的阿鼻尊犟自压下喉间腥甜,无声吞下战败苦果。 “吾,败了!” 有赖先帝教诲,并非不能接受战败结果,但更令魔者自尊感到耻辱的是对手宛如施舍般的刻意留情。 荡神灭的第四招终究仍是停在将发未发之际,与玲珑雪霏未有尽展杀招的屡变星霜同样。 费力挣扎着摆脱山壁钳制的阿鼻尊头也不抬,语气闷闷,他道:“这二人你可以带走,但其他几路人马——” 话音戛然而止,荡神灭魔眼瞪大,死死盯视地面某处,那是女子原先立足之处。 而如今,在那里,一抹星光月华悄然垂落,照亮满地尘埃,乌黑翎羽聊作记号,其下显露两行娟秀字迹。 “三招已过,人我带走。” 平心而论,算上魔者战至兴起将发的极招,实际上是阿鼻尊率先破坏规定。 而满打满算,武决从头至尾,玲珑雪霏只出了两招半。 ‘等等!’ 心下稍作沉默蓦又醒悟,荡神灭惊觉女子竟将战局伊始救场当口交接半招亦算在三招当中。 “哈!” 轻笑一声,长长吐出胸中浊气,阿鼻尊理顺心情,这才将目光投往周围修罗兵众。 蛮野视线一扫,红白双分浓眉立时不悦蹙起:“嗯?!” 只因不知何时,峡谷当中嶙峋黄石已然缀纹成阵,分割兵将战场同时,彻底阻绝魔族兵士援手以及追击可能。 略一定念窥破女子战中步履玄机,荡神灭重足踏地,强横根基浑然提运,不绝贯入土层。 伴随气浪如环排地而出,霎时间冲散束魔阵式。 殊料旧阵初破,新阵再来,乌黑翎羽陡然随浪而起,一化百千结成道印罗网落下,覆盖地表,内中藏招登时触发建功。 咒禁道·八卦移山诀 咒术融合道术,缩地移山,变化地形,再阻魔世行军步调。 种族自信铭刻在心,更是武者风骨不容摧折,自觉三尊信用遭受藐视的阿鼻尊愤然出声。 “玲珑雪霏!!!” 然而这注定是无能狂怒,因为—— 早在魔者败北当口,漫天沙尘中紫烟一闪,玲珑雪霏施咒收回那份作为伤者暂时栖身之所的卷轴,顷刻间便已化光而走,不见踪影。 [多谢!] 古松小屋当中,梁皇无忌情真意切道。 灵界一行人同样是异空阵图受益一方。 毕竟,若非江山灵绢能可载人,任凭女子术法再奇,掌功再高,也无有可能在一众伤员拖累下,突破苗疆战神所划防线。 道者看向传讯符印另一方的目光关怀不减,从花雪无条件的彼此相挺中窥见二人情谊,深知修罗国度强大一面的梁皇无忌不由提醒出声。 [另外,却是要辛苦寒烟翠姑娘——]但,仍需小心为上,以免终身抱憾。 后半句未曾诉诸于口,荻花题叶已忽地打断道者话头,他说:[雪并不需要太过的保护。] 更准确的说,因着生父极端掌控欲缘故,女子发自心底厌恶近似这类“一切为你好”的举动。 直到如今唯有一个人例外。 医者想也不想杜绝道者危险想法:[但你也别想让她加入抗魔前线。] 察觉灵友刻意曲解话中潜台词,明了对方无心对二人关系多作深谈。 遇上荻花题叶这种善变脾性,个性温厚如梁皇无忌只得无奈摇头。 随后医者话锋再转,用一种安抚式的口吻道:[不过那也没有关系,让我们再来看看其他人选好不好?] 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句话对听声察人同样适用,此刻梁皇无忌微妙有一种被当做小孩子哄的错觉。 隔着万水千山,道者都能感受到一只温和大手落在自己头顶,颇为恶劣地rua啊rua的。 想他魔之左手·帝鬼之盾,哪怕进了灵界也是大师兄,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经历—— 等等,或许是有的,那是慈和长者教养弑杀魔性压过理智,相较魔身人性,更近野兽粗蛮的邪神将时的事了。 道眼微阖掩去缅怀神色,梁皇无忌静待荻花题叶下文。 荒野密林 火炽冰消,曤日折戟,万雪夜血染黄土,而眼前古铜重刀赫然杀意不绝。 “雪夜曙光!” 绝招终出,刀者衣衫染血,已有魔刀灼炎沿伤口侵入血脉,死亡便在此招终点。 魔火之艳吞没曙光,拨弄弥天红雪飞散轻落,危急关头,倏见剑影纷纷,凌云破空而来。 炼狱尊横刀一劈,格挡曙光灿辉,场间霎时锐气四散。 恢弘邪气汇流泄劲勃发,聚庞大魔影,力压曤日刀锋! “剑中日月混潇湘!” 剑影未至,剑锋招转,凌霄绝式所发极清极冽之剑气起水造云,加成雪夜曙光。 三招匪流,各自激荡,邻近树木刹那爆散为木屑,地裂三尺仅剩方圆。 一身白衣,愁眉深锁别带郁郁寡欢之感的百里潇湘剑抵重黎眼神凌厉,然唇角已缓缓流血。 前来奥援剑者身后尘埃之中,是万雪夜重创但勉力支撑的脸。 反手一掌将其送入林中,百里潇湘再扬凌霄力争片刻,剑颤清洌之音强挡炼狱魔威。 “凌霄绝影!” 本意随同杀手会将之带走,不料炽阎天战中机变更绝。 魔刀强势劈地,顿见劲气纵横,竟是有意利用余劲,转向波及此身仇敌。 所幸,突如其来的清风涉足,带走雪夜刀者。 眉宇间不解神色一闪而逝,来不及细思,百里潇湘持剑凝气,混合之前联招威力,抗衡八荒灾焰沉重刀锋。 凌霄剑霎时独立难支。 “喝——” 尘埃未散,黑暗之尽头赫然再现一道青白身影! [羽云凌。] 别苑当中,荻花题叶摊开一本书册,纤指虚抹纸面,其上内容借术法投影呈现在小屋当中符印上方,落入梁皇无忌眼中。 男声温雅,不疾不徐,阐明人物来历。 [中原出身,为人端正有礼,学识多以儒,道为基础,武学是以数术为本的归藏剑势,因血脉缘故,同风巽卦象相性极高。] 靛色绒扇轻轻一摆,归藏剑势转巽行风,平地起龙卷锋利割面,牵制炼狱尊正欲追击之身形。 绒扇遮面,身材颀长,青白身影一招之后即刻后退,无形竟是中苗三大高手共同抗击炽阎天。 借机退走的百里潇湘颇感意外,但显然此时非是思考时机。 他是受楼主命令,前来接应万雪夜以防万一,而那位抗魔义士的出现则根本不在计划内。 这是荻花题叶为免蝴蝶效应留下的应变之招。 其实按一开始医者的打算,是属意让玲珑雪霏在对上炼狱尊的时机就将之重伤,借以减轻后面中原群侠冲击鬼祭贪魔殿时的压力。 那双水火不侵,刀剑难伤的冰蚕手套也正是特意为此打造。 但计划终究是赶不上变化,一若当下—— “烛龙焚天。” 古铜重刀变招凝聚刀气斩破凌霄绝影,炼狱尊长啸一声,反手魔刀灼焰弥平四野风声。 背后恍若魔龙翼张,魔者寸步不退,跟进提运狠戾凶刀猛然再落,直欲将蚀骨炎流送往夜色深处。 就在此时,远处高峰上,肩宽腰窄,臂长背阔的蓝白身影挽弓搭箭,若有还无的极细骨弦,在月光下反射凛凛寒光。 [过空银痕·响弦生,来自天龙帮的弓道好手。] 由张帮主友情提供地址与相关背书,借玉树无欢口才出面说动(挖走)的人物。 听到弓者来历,梁皇无忌不由微微侧目,医者察此,言辞不停,接着道:[其人武学是以三光照体为基所创的空弦过径,所持兵器名唤弦生明清,是昔日何问天帮助所赠。] 与何老前辈所持射月弓不同,弦生明清的特点在于弓弦极细若有若无,三弦合一,更象征长者对后辈传承超越的期许。 [空弦过径招式有三:一名星痕,二名月形,三唤日影,象征对恩师弓开三弦的怀念。] 过空银痕手指乍松,弦生明清高速连发,利箭光矢怒嚎啸风,穿云破夜,铺天盖地而来,落点紧锁魔军阵地。 空弦过径·日影带来昊光耀目,绚烂非常。 说到这里,荻花题叶脑思微转,考较心起,改口评判出声:[其实这并不是最适合在如今所用的招式。]因为缺少天时加成。 梁皇无忌倒是不以为忤,淡然回应:[但却是最适合眼前战局的援助。]围魏救赵解去救人者与待救者的困局。 此乃阳谋! 所以看破这一点的炽阎天眼神丕变,目光一凝,脚步顿止。 [以三尊之能或可无视弓者威胁,但众多魔兵不能。] 食指摩挲折桂令温润竹身,冰凉温度醒神凝思,医者嘴角翘了翘。 [尤其是,在先帝创业未半,七先烈尸骨未寒的当下——] 听闻灵友愈发随性的话语,明明应该是一本正经讨论战局的说。 但该说不说,因着医者欢脱吐槽的缘故,道者紧绷心情同样放松不少。他先是状似苦恼地笑了笑,这才一言拉回跑偏画风。 [沉沦海彼岸蠢蠢欲动,威胁在前,修罗国度兵力更是不容虚耗。] 因此炼狱尊遭受牵制已成必然。 只见他身形一转拦在魔兵眼前,猛足深破坚土数尺,蛮狠魔威尽付刀中,轰然撼破无边箭流。 烟尘散尽,密林空无一人,三大高手,应招而退。 “啪”的一声合拢书册,荻花题叶传音道:[目前中原抗魔小组能动员的人员班底差不多就是如此。] 当然不可能只有此二人,只不过扑街作者还没收集全可用人设背景而已,关键在于—— [他们的实力大多在八门、六部上下浮动。] 清朗声线强调战力划分严谨,毕竟像“鬼尊强无敌”之类的情节一旦引入便是扑街的开始。 毕竟中原,或者说是任意一个地界,都不可能随便就拉出七个“藏镜人”的全明星阵营(仙岛七王骂骂咧咧的退出直播间)。 天王满地走,巨头不如狗这样的大批角色引入极为容易导致剧情崩坏。 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医者还有自己的考量:[他们的出身来历大抵清白。]不必担心背景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弦外之音了然在胸,联系灵友对寒烟翠去向安排,梁皇无忌心下蓦然一动,只是因着不愿探根究底的缘故未有诉诸于口。 ‘来历背景么?’ 中苗边界某处隐秘所在,一派仙风道骨的隐士身影静立其间,等待着一场将来的对谈。 树叶微晃宣告山雨欲来,心有所悟,他道:“老七,你来了。” “久见了。” 一把酷肖稚嫩童子的声音响起,暌违问候带出彼此身份。 “老大!” …… 以下是关于荻花题叶rua梁皇无忌头发的小小脑洞 荻花题叶两眼放光????:“大师兄这么可爱,好想知道他的魔族本体是什么品种?” 不愿透露姓名的某作者轻咳一声示意主角收敛,压低声音道:“注意你现在可是个瞎子。” 闻言乍然收回心神,荻花题叶当即拈起一枚白子,垂眸不语,指骨关节抵唇作沉思状,做足高人风范。 来自某作者的表情——(╮(???????)╭) 第三章 九算夜谈(5.6k) “俗世何曾分黑白?庸贤石上覆苍苔。一抔黄土平愚圣,夜半人间冷月来。” 轻藐诗号伴随远风穿林荡叶,出声者茶壶冠饰斜束乌发,袖珍身材衣着天蓝绸服,领口加以皮草环覆。 蒙昧始觉,应邀而来。 “久见了,老大!”稚嫩童音念辞若定,暗自掩去心下疑思。 毕竟自那件事过后,九算当中同自己来往最少的便属眼前这位了。 “山中甲子定何年,桑米柴炊忘一天,言语在句君识否,朽木琴雕听无弦。”老练慈和的诗声遥相致意。 约人来此的东道主倒显得谈兴正盛,饶有兴致地道:“并不算久。”毕竟距离上次尚贤宫一会不过月余。 咬文嚼字并非刻意纠缠,更近有心引导。 联想上次会面原因,眸底异色转瞬即逝,玄之玄率先切入正题:“魔世通道彻底打开了。” 九算,有一个共同的初衷,尽管这一初衷曾一度偏离成熬死钜子,但总算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魔世,就是那个初衷。 面对魔世,墨家终不能独善其身。 但是,保有初衷之外,还是有利益。 花白浓眉一掀,这位身披银红长衫,美髯长须垂胸及腹,手按翠玉杖的九算年齿最长者再开口,直言点破彼此早已透彻的利害关系。 “乱世,才不会让墨学沉埋。” 以魔世入侵为契机,显赫墨家。 儒音略显古拙,但不妨智者慧眼—— 这是上次尚贤宫会谈当中忘今焉便提出的想法,但因着彼时局面的缘故未有实行。 而此刻非然踏古再提搁浅计划嘛?不得不说,玄之玄意动了。 魔世的威胁越大,群众仰望英雄的期望就越大。 当局面陷入最为绝望危急的时候,墨家就能趁势而起、击退魔世、重返光明,进而取代诸流百家,成为众人眼中的救世之学。 毕生致力于走上台前的影形第一人心底野望攀升须臾,复被清醒理智牢牢固锁心海当中。 “但也要谨防魔世尾大不掉,”沉吟片刻,蒙昧始觉忽地道,“他的资质,未必逊色俏如来多少。” 这了解来得过于深刻了。 忘今焉抬手抚髯,目光审慎。 “影形一族果真是最好的隐藏。”这是褒奖,却因对象而成了最大的恶意。 在如今状况下,用什么身份入局才是最适当、最有效率的做法? “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宛若未曾听出话中扎心意味,玄之玄语气闷闷,似是为仍在仰望追随那人背影而懊恼。 因为前任钜子早就对此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用一个类似教学者的身份,甚至是辅佐领导者的位置,进而产生引导的效果,操纵出自己所想要的局面。 方才接手前上司偌大基业的青年面对的是三尊不服、中原不安的内忧外患,加之身边没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因此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犹为必要。 所以蒙昧始觉在来此之前,就捏造了一个身份,用于接近如今修罗国度的领导者戮世摩罗。 一番接触下来,玄之玄对其自有评估。 “要取得鬼玺有着相当难度。”有魔之甲护身,基本上宣告稳健解除魔祸的计划破产。 除非—— “黑白郎君!”非然踏古平静接过话头。 昔时道域内乱趁隙夺下天师云杖,借机假死脱身的剑宗辅师自是明了王骨神异,对此自然保持着相当关注。 至于玄之玄,既然打算接近青年,自然要摸清对方手中筹码与王牌所在。 联系局面演变,情势发展,推敲自灭却之阵后便失落的魔之甲去向对智者而言并不难。 但关键仍在于,如何突破王骨防线。 ‘棘手!’抚髯五指略一用力,不小心捻下几根银须,忘今焉表示头疼:“黑白郎君在哪里?” 要破魔之甲,犹原需要那位中原狂人。 负责地界恰好是一线战场所在中原的九算想必早已着手调查黑白郎君下落。 闻言,蒙昧始觉冷淡反刺一声:“你的问题应该是,怎样让黑白郎君愿意对抗魔世。” 紧接着,玄之玄眼神一动,针尖似的笑意浮现眸底。 “任何护身气盾必有承受的极限,一气化九百能破魔之甲赝品的原因也在于此。” 将对手的招式吸纳并加倍回返,一举越过防御上限。 听到这里,忘今焉内心微觉不对,果不其然—— 只听得稚嫩童声接着道:“那倘若极招本身的力量便超过魔之甲抵消气劲的极限呢?” 世上有这类武学么?当然有。 按杖杵地右手不动声色地收紧,非然踏古目光恍惚划过一瞬锐利,而后复归岑寂无波。 毕竟这本就是此次会面的另一原因所在。 见状,蒙昧始觉内心似有所悟,对救下邪马台笑、天海光流的女子身份来历已有七分把握。 这无疑是便利自己晋升地位的有力筹码,再一细思,玄之玄“由衷”赞道: “看来老大的动作也不慢啊。” 庸者谋利,能者谋局,智者谋势! 有一手布下三十年大局的四智珠玉在前,纵使九算谋略稍逊,筹布经营未来一年的情势发展又有何难? 九算有把握,在人魔大战中,每一步,每一个变故,都依照其计划进行,更确认情势最终必然走向僵局。 因此在时机到来之时,必然需要一个能用第三者的身份,打破苗疆内战的僵局,打破万里边城僵局的人。 玄之玄目光沉敛,道:“这件事只能假手于人。” “因为我们都背负了自己的势力,就算是老三要打破僵局,恐怕也只会被竞日孤鸣当做是筹码利用,被迫用自己的势力作为马前卒。” 左掌放下,交叠放在按杖右手手背之上,非然踏古同样神色幽深。 “而假手于人,便无此顾虑。” “但来历不明的第三者会惹动竞日孤鸣的疑心,他可是最绝顶的智者,被疑心难保不露破绽。” 因此不能选择影形伪装。 “而这个第三者,还得确保不会夺走暗中操控者的功劳。” 如此一来,人选范围便大大缩小了。 谈到这里,二人无声对视一眼,心下已有答案。 更甚者其中一位已经付诸行动。 爽风阵阵,茫茫千里放眼欲极,唯见冷雾掩清影,遮蔽远近,但闻棹橹声响起伏,曳破江潮。 华美雅致的画舫兀自航行在既定的轨道当中,两三盏挂在船楹的凄凉灯火扫清及目的一片模糊,分辨海上暗涌。 船影灯影倒映水中,却没有人影。 人在画舫屋舍当中。 此时玲珑雪霏正细心地往义肢铁骨上缠绕绷带,玉白指尖穿花蝴蝶般打好尾结。 “这,是什,什么?” 一旁伤势稍浅更早醒转,经佳人之口了解现状,掌灯于侧的天海光流不禁问。 翦水般的秋瞳倏移,眄了青年一眼,玲珑雪霏婉然道: “刺骨液,刺骨液能刺激铁骨生肉,肉成之后就能长皮,皮如生成,伊的手就能复原如初。” 对于疑难杂症,翳流黑派虽有解法,但此间却未必能有近似药材可用。 因此荻花题叶在闲来无事之际,便尝试复现与改良异世药方。 北竞王府家大业大,更有万济医会一众医友集思广益,加之己身传承彼此印证,进度倒也不算慢。 刺骨液便是成果之一。 “生肉长皮的过程需要数天,这几天才是真正的考验,生肉过程的剧痛,比之方才更胜数倍。” 天海光流闻言不由得担忧地望向邪马台笑,旋即又转回来瞅了瞅面前女子。 光是旁观诡异铁肢穿筋透骨,青年便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加倍的剧痛当真不会死人么? 准确无误接收到对方眼神传达的讯息,玲珑雪霏示意对方安心,接着阐明药物作用: “刺骨液药性发挥期间,伊全身会产生如火噬般的灼热,”温言示意高热不过正常现象,“只要撑过数天,大功既成。” 话音顿了顿,女子讶然道:“嗯……伊醒了。” 说话间,玲珑雪霏颇为体贴地接过天海光流手中的灯盏,方便青年上前照料友人境况。 一盏琉璃色防风掩屏纱灯,莲形灯身瓣作壁,蕊成灯豆叶为托,高泻清光莹莹,拟似银河倒影,名唤星天旧叶灯。 如果情况允许,荻花题叶绝不会亏待自己以及身边人。 这艘画舫隐匿在阵图一隅当中,收纳不少医者这些年来炼制的珍藏,船身更铭有不少实用的后勤阵法。 早先涉足战局救下邪马台笑、天海光流是玲珑雪霏所穿的蛊风影泪衣就是自船上所得。 云舟内里竟有专为女子设计打造的服饰,很难说荻花题叶存了什么坏心思。 不过至少发现这点的玲珑雪霏心情不差。 花曾向雪提过闲暇时出海游历的想法,当时女子以为这不过一时戏言,孰料医者已将未来座驾都打造完毕。 话说回头,有赖族群特异血脉,下意识陷入沉眠自我疗愈的邪马台笑是疼醒的。 模糊视线在贯彻脉络的阵痛中逐渐清晰。 “光流。”刀者苏醒第一句,咬紧牙关,吃力安抚挚友不安心情。 紧接着,便是庆祝劫后余生:““呀西啊,怎么这么痛?”” 活着,才能感受到来自肉体的痛楚。 随后,酒红瞳仁动了动,趋光看去,一双眼下意识地眯起,这才看清烛火下佳人的全貌。 灯下的手。 灯下的柔荑,像兰花的瓣儿,她就这样一手掌着灯,一手掩着火,在柔黄的灯光吞吐映照中,竟是一个绝世的手势,深刻难忘。 邪马台笑看去,只见一个樱粉旗袍,眼睛像秋水一般亮丽的女子,她那一双明眸,比灯还灿亮,仿佛像一个深湖,浮漾着千种流云的梦。 而后加倍的疼痛如潮涌来,邪马台笑眼前复又陷入黑暗。 夜色黑暗,月光清冷,对立的两人磋商未停。 商讨着如何将情报卖一个好价钱,一者希望借此作为晋身资本,一者不欲底牌早早现于人前。 “鬼祭贪魔殿外由那场战争出手的人不少。” 有为着江湖义气驰援的苗疆兵长,还有因墨鲁缘故出剑收尾的废窑主人。 “或许这是一个方向。”栽赃的方向。 将“不知名”的女高手出身归于黑水城,合情合理的猜测,但却未必经得起推敲验证。 非然踏古想了想,出言补全单方面的说法漏洞:“黑水城出身,出手救下西剑流二人。” 合理,毕竟他们属于抗魔一方有生力量。 “在此之后却销声匿迹,”这就是谎言的破绽所在。 “并且有渔民发现一名独臂与一个身穿白衣的东瀛人随着一个女子坐船出海。” 而这,才是女子“真正”的来历所在。 至于刻意放出女子属于黑水城一方的消息不过是有意牵制而已。 身份来历大抵敲定,玄之玄表示凭空捏造一个身份,对墨家而言不难,对致力走上台前的影形而言更是轻车熟路, 并未质疑玲珑雪霏在苗疆的行迹是否会有破绽留下。 毕竟竞日孤鸣初登王座时就将所有忠心前苗王的部署交付默苍离。 可以说,见过女子出手的苗疆士卒近乎无一存世。 至于那些曾见过寒烟翠的人,又如何会将医者身边那位纤弱女子同孤身无伤败三尊的狠人形象联系起来呢。 荻花题叶的能为足以让北竞王对此袖手,如此一来,苗疆对魔世的情报基本掌握在还珠楼手中。 而不巧,杀手组织最近新换了一个主人。 苗疆方面解决,尚有道域存在,但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在魔祸横行的如今入局呢? 由是观之,玲珑雪霏的身份来历在终究未有暴露魔前。 心下反复确认无有错漏,忘今焉这才堪堪想起平白自己增加工作负担的罪恶源头。 需知高明的骗术在于用谎言掩盖谎言,借以增强“真相”的可信度,这可比单方面的一口咬定来得真实多了。 不欲将父女关系轻易透露的非然踏古只能选择暗中接手补全收尾工作,对此忘今焉不禁心下喟叹: ‘终究是太年轻。’ 布局谋篇有所欠缺。 “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荻花题叶语调轻缓从容,手上摹写动作不停,笔锋钩画藏意当中。 方外出归来的幻幽冰剑柳眉蹙紧:“我可看不出当中有何利益可图。” 非是冰冷绝情,只是单纯从组织利益角度出发考量。 以还珠楼人力物力维持胜邪封盾初期运转,能得到什么回报呢?苗疆内战可正打得如火如荼呢? 女子抬眼,她敏锐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因为—— “副楼主会疯的。” 更准确地说,他已经快忙疯了,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个人用。 原本,断殁形只是情报网总负责人,就算帮忙打理楼中事物,也不过偶尔出出任务以及联系各地副产业。 结果现在酆都月成了疯嘟月,断殁形不得不开始全面地接手整个还珠楼。 这话很有威慑力,医者神色微微一正,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但荻花题叶还是得为自己辩白一句。 “战争中最值钱的不就是人么?”并非盲目投资,作为抗魔一线组织在引进人口方面自然有着相当优势。 ‘但人命也是最不值钱的。’ 何况能到手的人力资源怕不是大多为伤残吧。 幻幽冰剑眼中满是无奈,反驳言辞方到唇间,又听得医者道:“何况前楼主行事又何曾真正考虑过利益。” 一句话堵死话题,这还怎么聊下去。 楼主行事因为寂寞、意在追求愉悦,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思忖片刻,女子试探性地问道:“人情?” 这是合理的推测,毕竟幻幽冰剑方才按医者要求前往照料重伤在身的万雪夜,荻花题叶言之凿凿地表示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见微知着体会医者对人情债的执念,但女子还是忍不住质疑——这也太超过了吧。 荻花题叶下一刻就作出了回答:“不止,还有情义。” 情义?怎样的情义?兄弟情义。 不是伙伴,不是朋友——是兄弟! 兄弟两个字,对多少江湖热血心未死的汉子,是多大的诱惑、多大的魔力,是多令人心血贲动的两个字! “兄弟”,多少人愧负这两个字。 多少人为这两个字如生如死。 多少人纵有兄弟无数,却没有真正的兄弟;多少人虽无兄弟一人,但却是天下兄弟无数;多少人称兄道弟而做着违背兄弟道义的事;多少人无兄无弟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兄弟? 是怎么一种祸福相守、甘苦与共,才算是兄弟? 是手握手、肩并肩、热血激发了热血、心灵撞击了心灵,才能算是俯仰无愧的兄弟? 荻花题叶身边从来不缺这样的例子,而花从不认为那是属于他的故事—— 【“到最后若是为了感情来翻脸,我真的不知道要站在哪一边。” “你会站在月那边,但我也真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 对此,异世之灵终是有说不出的在意。 持着紫毫的手轻轻一抖,转瞬黯然过后,荻花题叶甚至有暇颇为乐观地自我开解—— 刀与剑既有风月无边,那刃与盾呢? 窥破医者心情,女子心下叹息,为何自己总是遇上“单相思”的人呢? 默然片刻,幻幽冰剑尝试替对方头脑降温:“但他似乎还没答应吧。” 魔之出身无疑是领导一众义士的最大障碍。 “他会的。”荻花题叶对梁皇无忌似乎比大师兄自己还有信心,“这条路上,我与他,注定同行。”(远在隔壁仙山的孔雀点了个赞) ‘好吧。’ 梁皇无忌合上书册,暗想。 ‘反正单是两位师弟的事情就已经还不清,这就叫债多不愁。何况荻花题叶说了是在还灵界的恩——虽然不明白他是怎么把恩情还成这么多——那就只能收下了。’ 道者至今不明白当年的灵尊具体做了什么,竟然让医者对玄宗的态度堪称——“无私奉献”…… 借鱼雁传书拿到灵友提供的抗魔义士名单时,灵界三人组直接被详实的内容给惊到。 里面不仅就组织何时立宗、地点、规模等等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对可用班底与其他可争取的对象诸如功体招式等等具体介绍更是应有尽有,甚至附有其他组织截至三尊临中原前的大致状况…… “对了!”自觉没有说服可能,幻幽冰剑选择揭过此节,“他要见你。” 话中所指是自中原救回的另一伤患。 荻花题叶不假思索地回道:“不见。”幻幽冰剑内心稍安,所幸对方尚没有增员投资对象的打算。 “另外——”温雅声线霎令女子心跳加快,“将那批人送去。” 总得促一促他,点睛化龙需要的是一个能互相砥砺的医友,而不是一个自我放逐的病人。 言到后来,声音转低,荻花题叶径自嘟囔一句:“省得他整天在那里自怨自艾,想想都烦。” 幻幽冰剑深吸一口气,内心默默为副楼主点蜡—— 看来这亏本生意是做定了。 第四章 刀狂剑痴 渺渺东海,一艘云舟径自航行。 船头舟子一身黑衣,领袖开口处露出内里缠缚黄符白布的身躯,诡异拉链横亘古奇面庞更添神秘气度。 阴阳渔灯烛火摇曳,引航夜行前路,同宛若永不疲惫的橹棹起伏声交织成了一折有声戏幕。 见状,玲珑雪霏明眸稍露些微讶色。 本意撑持行航动力无非阵法机关之属, 但联系近来照料伤员对东瀛功体了解所得,加之女子声控唤醒木乃伊时对方所露的有灵表现。 两相印证下,佳人目光微动:“灵属之器么?” 溘钨斯嘛,很神奇的设定,同普遍意义上的灵力似是而非,是由东瀛阴阳一脉带来的概念。 常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对此皇甫霜刃深以为然,是故术者在年前赴东瀛时便将之偷…咳…学到手。 不过皇甫霜刃在学到手后就发现这所谓的灵属之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神奇。 无论剧中溘钨斯具象化有多么的华丽高调,究其内核不过是破境法门而已。 借助法印压抑本身内力进而实现在解封时突破极限的目的,而这对术法登顶的男子而言实属鸡肋。 所幸,皇甫霜刃本身也并不期冀灵属之器本身会为自己带来多大战力加成,溘钨斯更让术者青眼的是它的另一进化方向—— 幽灵马车! 幽灵马车,黑白郎君专属座驾,是一架由一匹骷髅马驮着的马车。 骷髅马具有灵识,永不疲惫,似乎也不会死亡,因是灵属之器所化的缘故,只听从黑白郎君的命令。 虽按黑白龙狼传中的说法,幽灵马车为溘钨斯所化,但很难说它的成就过程中是否有铸术调和的存在。 毕竟在隔壁的设定中它可是由“天下第一巧手”屈世途所打造。 皇甫霜刃虽通铸术,但同铸业彪炳的屈大总管终究有一段距离,然而没有关系,他有一个相当好用的工……哦不,朋友。 【苗疆极东,锋海锻家。 “照你的要求,锻造材质需在保证坚韧的同时兼具转化灵力之用,嗯……” 自交往以来从不怀疑眼前人是否有支付火耗的能力,仅因术者总能拿出令锋海主人动心的报酬—— 从载有废字流部分铸术精要的图纸再到四分之一的离尘石,总是恰到好处能送入锻神锋心头。 锻神锋翻了翻手中图纸之后,心下起了疑惑,看向皇甫霜刃手中古韵折扇,有些不解地问。 “昆吾绝代不合用了吗?” 男子言简意赅否定道:“并非。” 漆黑古剑十分贴合男子术武并进的动手习惯,引导术法灵气的朱红妙玉更费了锋海主人不少心力。 借锋海神铁、三十六种异金、七十二稀木搭配当时手上为数不多的离尘石几经实验方才功成,确保其承受战中激烈对抗的剑息而不至崩陨。 “人之衣装尚需量体而裁,人之配剑亦然,于皇甫而言,百代昆吾已是罕世神兵。” 皇甫霜刃:锋海锻家,名不虚传。 锻神锋羽扇轻摇,自信应声:“锋海主人所铸之剑,自然是当代绝世的逸品。” 坦然收下赞誉,旋即又是疑惑上心—— 既如此,那么男子再次登门的原因呢? 锻神锋看了一眼图纸,然后看了眼皇甫霜刃,男子示意锋海主人接着往下看,他半信半疑地看了下去。 花了大约一刻钟,锻神锋忍着闭目冲动把全图细细的看了一遍。 然后他把这摞纸扔在桌子上,说:“这图纸真真令人失态。” 没当场把人打出去已经是看在交情的份上了。 毕竟图中除却对阴阳灵力同铸材结合的独到见解外,其余简直乏善可陈。 很是气人的评价,但的确中肯。 “皇甫霜刃不过一介武夫,区区铸术在锋海主人面前不过萤火,而且这图纸仅为草案,具体细节,还需仰赖天下第一铸者……” 皇甫霜刃态度谦恭,姿态端正,只是话意精准无误点中锋海主人要穴—— 倘若锋海锻家当真觉得无有实现可能,那男子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按图索骥前往废字流求助了。 叮!密码正确! 果然,听出弦外之音的锋海主人犹豫了一下,他又把那份图纸拿了起来。 “门外汉看起来可能会觉得非常合理,但实际上不过妄言,可锻神锋刚才想了想,好像也不无可能……” 总不能当真把人赶去废字流吧。 于是锋海主人满脸纠结地捏着那份图纸:“灵识塑形以为驱动,你这是打算复刻幽灵马车么?” 作为铸界大拿的锋海锻家显然坚持原创。 皇甫霜刃摇摇头,道:“在下的目标是打造足以寄托灵识的载灵器。” 男声略微抬高,示意此举并非抄袭,而是超越。 “借以实现灵、主分离,进而达成远程操纵的目的……” 硬要说的话,灵识同载灵器之间的关系应当更接近未来佛劫中大智慧与几幅肉体之间的关系。 当然在地门未显的现今,这无疑是铸界的一个创举。 “铸术并非你想的如此简单,打造傀儡不难,但想要寄托灵识么?” 难得挑战在前,宛若搔到心头痒处,锋海主人不由一时陷入沉吟。 “单纯铸术不成,倘若搭配阵法呢?” 闻言,锻神锋霍得抬眸,只见皇甫霜刃好整以暇宛若胸有成竹,折扇再开,点化飘零竹叶拟人列阵。 “集天地之灵气,运五行之原理,祭灵人之术法,合三清之妙用,是谓——” 密林当中,伴随扇面符光闪烁,虽无气劲引导,但三五竹人各自动作,进退有据,栩栩如生更显配合无间。 “锁神灵阵!”】 而今苦力人狼在幕后医者的操纵下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目,眼角余光注视友人动向—— 只见替西剑流二人留足独处与养伤空间的玲珑雪霏一摆衣裙,伴随佳人洒然落座倚在舱门边沿,一点荧光钉在身旁。 似是百无聊赖,又或心念浮动的佳人十指交叉叠放弓起小腿之前,臻首低垂抵在膝上,幽幽目色落入粼粼海波。 月华灯影下,清莹微光蓦展真容,那是一颗斑斓烁彩的水滴玉坠……借以铭刻记忆深痕的同心石。 内里藏着一桩属于天海光流的过往——这是来自无心少女主观的解读…… 因为邪马台笑本人坚持这种说法。 晚风划过茕茕孤影,携着海洋的潮气浸湿旗袍贴紧肌肤,沉默的玲珑雪霏内心深切反思—— 明明只是单纯希望扩列,为何却总能遇上令己感同身受的魂灵。 而这在荻花题叶看来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玲珑雪霏、忆无心、万雪夜、邪马台笑,在同异无一的身世经历中交错属于命运的参差。 [“被过往束缚住,是得不到真正的解脱,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是你,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虽然你流着与你父亲同样的血,但你的人生,唯有你能决定。”] 少女稚嫩开解言辞犹在耳畔,悄然转寄着来自医者的祝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对女子采用的徐图方案不同,对自我放逐的医友,点睛化龙的对策则是重症下猛药。 苗疆某处从属还珠楼名下房产的林舍内,冥医屏气凝神,观察血气流动之向,无影金梭紧握在手,却是不由自主的冷颤发抖。 只因杏花君面前躺着几个人。 说他们是人,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 这几个人,有的没有手,有的没有脚,有的手脚都断了,只剩下单手单足,或是一手一足,更有一个,手脚全都没了,张开嘴巴,只哑哑作声,看了也令人心酸。 然而即使这样,他们也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从他们选择为保卫家园喝下“救命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能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无法抑制的手,是对生命的恐惧。 积压太久的愧疚,随着再次进行的医疗,伴着不断攀升的罪恶感,勾起不堪回首的记忆,如鬼魅般,切割着冥医的内心。 尽管背负生命的感觉太过沉重,但当亡命水的代价再一次血淋淋地摆在杏花君的面前,立志悬壶的他仍是不能选择置若罔闻。 最终,他的选择仍旧只有一个…… 那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也是曾将冥医逼入绝望的方式。 但这次不同,即使陷入绝望,挚交最后的嘱托也会牢牢的将之套在属于生的彼岸,不让其坠入无边深渊。 暗处,确认后续发展大体落在掌握的殊雅道影霎时如浮沫消失,遂见一张传形符纸轻巧落地…… 符纸行将半空时无焰自燃仅留余烬随风而去,烟硝气息在浓重血腥味掩盖下不露分毫痕迹。 别苑当中,荻花题叶翻掌收起手中黄金串,这原本是激发医友求生意志的后手所在,眼下看来倒也无有必要。 紧接着,男子通身气机幻变一瞬,左腕再探已是折扇在手。 墨绒大氅披落,长身而起的术者须臾化光而去,去接下一桩与原该游离在中魔战场上的医者息息相关的缘法。 中原古岳派所落峰峦后山的一处孤崖。 呼啸的风声中,修儒向着与月亮相反的地方急速坠落。 皎皎银辉轻柔地落在他被风盈起的衣襟上,干净得像是来接他羽化的神明。 突然的温暖将少年从月色手中揽过,像是在寒凉海水中,忽有一道温柔水波,将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托起。 在朦胧而柔和的暖意中,似乎有人在轻声呼唤,旋即,光芒倏忽而来。 修儒睁眼,闯入眼帘的是一张明纹铁面。 周遭景物已变,而不久前方见过浓厚血色的少年对此却是全不关心,一双眼只是定视着面前男子。 迟疑片刻,他问:“……你是谁?” 确认少年无有修习术法天赋,心下叹息不露于外,男子平静回应:“巫教,皇甫霜刃。” 男音和着水声鸟语落在少年心湖,暂且覆去早先经历所留阴霾。 “皇甫霜刃?”愣愣重复一句,修儒下意识地吐真出声,“好奇怪的名字。” 话脱口,少年本能捂嘴。 “无妨,因为你以后不会称呼我这个名字。” 问答间,清心术法悄然而开,转移方历灭门灾劫的少年注意。 “那我称呼你什么?” “我想想……” 纤指骨节轻抵下颌,那双恍若幽幽碧水的眼浅露若有所思。 思索片刻,男声再启,带着些许莞尔,皇甫霜刃看向少年,认真道:“大哥。如何?” 听起来是比“皇甫霜刃”顺口多了。 暗自腹诽形势比人强的少年只得乖巧应是,道:“大哥!” 这面术者成功接到了未来的刀狂剑痴。 另一边,古岳派以西,身着银装蓝衫的温文尔雅道者身影伸手接过随风而来的一纸书笺。 上面用颜筋柳骨写着三个字——“收假了!” 与此同时,还珠楼中,完成今日份公务的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 “喔呼——!” 伴随其人左右下腰拉伸筋骨的动作,一时间竟是做起放松操来,配合黑紫间杂挑染的蓬松发丝更显慵懒随性。 第五章 玉树无欢(4k) 还珠楼,处于苗疆边界的杀手组织,天下风云碑上的天下第一阁。 其创始人是智、武、毒、医兼修,只身在甲子名人录中独占三个天下第一称号的神蛊温皇。 然而行外人却不知,还珠楼远非一个收银买命的杀手组织那么简单。 尽管皇甫霜刃对此早有察觉并有所猜测,但真等到接过还珠楼产业名录的那一刻,还是为内中纵横交错的关系网所震惊。 其中无论是书店,客栈,茶肆,酒馆还是赌坊,青楼等等应有尽有。 可以说,只要是赚钱的生意,几乎就没有还珠楼不涉及的。 不过这也合理,毕竟还珠楼在某些档期时那近乎神化的情报网,定然离不开幕后资本的支撑。 若否,在神蛊温皇躺椅的那一年多时光里,还珠楼是怎么攒下翻新装修以及楼主换偶的费用。 (断殁形血泪控诉: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钱啊(破音!!!)) 因此开展副业就显得尤为必要。 话说回头,知晓产业多寡是一回事,但如何治理又是另一回事。 创业易守业难这道理很浅显,自女杀手口中得知的关于副楼主又掉了多少头发这件事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啪”的一声,幻幽冰剑将一摞纸张放在案上,她道:“伊说,这些公务需要楼主首肯。” 盲人摸象般伸手摸索,还要注意不要碰翻侧旁笔架墨砚,虽然荻花题叶万分小心,但刺耳扎心的碰撞声响仍是不时响起。 好吧,听起来是有点可怜。 然而—— 继续装,我在看……女子目色冷淡看似无动于衷,她可从来不相信这会为难到面前医者。 卖惨失败的荻花题叶只好选择讪讪放弃表演,探出灵识笼罩公文,灵能感知下察觉公务量远超估算的他默然片刻,这才望向幻幽冰剑。 医者抬手撑额,低低一笑,有些忍俊不禁地问。 “这算是报复(划掉)考验吗?” 报复让杀手无缘无故加班的“深仇大恨”么? 翳流军师也非是没有治理组织的经历,脑思微转,心下有了计较的他眼眸一抬,抿了抿薄如剑的唇,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那就给他放个假吧。” 酒馆当中,灰发银冠,外貌沉郁萧索,刚出任务回来,正在体验前身饮酒乐趣的百里潇湘闻言霎时停下独酌动作,眉尖一跳,问。 “楼主是这样说的?” “嗯。”幻幽冰剑点了点头,抬手递出一函信封,看起来十分厚实,疑似经费。 她认真想了想,接着道:“带薪休假公费旅游半年,途中倘若不幸身故,死后尸体保证落叶归根。” 说完,幻幽冰剑长舒一口气,压下上翘嘴角,说:“这是伊的原话,原封不动转交。” 沉默片刻,百里潇湘缓缓应声:“听起来很赞。” 不过,五指下意识地搭上剑鞘……这么危险的嘛……百里潇湘心底陡感不妙,于是他替同僚满上一杯酒,期间佯作不经意地问。 “所以,旅游的地点呢?” 女声听来似乎有些莞尔:“中原。”魔祸横行的中原。 断殁形目光一肃,心下认真思考要换一套皮肤了,毕竟前不久刚顶着这张脸自炼狱尊手下救人。 说着,幻幽冰剑起身告辞,目光挟着三分担心,七分同情,再来补完未尽话语。 “古岳峰!” 旅游地点不仅是魔祸中心,更是抗魔一线,所以…… 副楼主,走好! 断殁形觉得自己倘若理解无误,临别前的对方的最后一眼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过劳死还是战死,选一个吧。 基于影形身份,自觉后者生还率较高的断殁形当即收拾行李,连夜前往中原。 接着压力就这样落到了皇甫霜刃身上,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对医者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至少当幻幽冰剑拿着木盘来到湖心亭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镜湖畔上一角凌云青瓦下,一人倚着朱栏,凑着亭荫,睨眼似是俯瞰着波光潋滟的碧波,以及那湖上似坠下的一角湛蓝苍穹,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一纸调令遣走副楼主的荻花题叶看起来更悠闲了,但还珠楼生意却并未同杀手想象的一般陷入瘫痪。 相反的,其下诸多生意反而更加红火了,因为—— “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不需要劳心劳力,只要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 这是日前幻幽冰剑按捺不住心头疑惑出言相询时,荻花题叶给出的答案。 知人善任知易行难,关于这点神蛊温皇做得很好,皇甫霜刃亦然。 论到关于酒色财气等方面副业的治理,还有谁能比自五岁被风云太岁捡到起,一路看孟高飞年轻到老,走江湖到入鬼市,含辛茹苦,用心苦楚,好不容易盼到他打响地宿二字,而今掌管不夜长河的玉树无欢更为合适呢? 荻花题叶始终相信,那位在养父谋求转型当时便主动提出要开赌坊的男孩不可能对杀手事业全无兴趣,是故有了如下对话。 【“喔呼~” 信指绕发,冷秋颜语气微讶,盯视眼前人的目光愈发古怪……这是要挖墙脚的意思。 “好友这是打算招揽我吗?” 以几次交往下来所得了解来看,对方不应是如此的冒进之人才对。 不过玉树无欢向来有着足够的耐心,所以他选择静待男子下文。 “并非招揽。” 深知父子情义无有动摇可能的皇甫霜刃摇了摇折扇,单刀直入在商言商。 “而是,”平淡温和的嗓音顿了顿,“合作!” 话甫落,只见冷秋颜眼底慧芒闪动,但话中仍是一幅官方口吻。 “要求合作,以好友身份何不寻找鬼尊一谈,老大或可帮忙牵线。” 三言两语表示鬼市组织不接私活,亲切称呼紧守分寸不逾表明冷大总管并无更进一步的意愿。 然而皇甫霜刃的重点却不在此。 “鬼尊,哈!” 男子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 “可是那个颁令银槐上下举市迁移,任由义女独力断后面对修罗军士的鬼尊吗?” 听到这里,玉树无欢忽地明白眼前人执意寻上自己的原因了。 如今魔祸横行中原,银槐欲避其锋而举市迁移。 幸赖落花随缘庄天首独自一人,以“血气化梅,染血成境”的天魔舞,在赋祈山,一夜葬送由炽阎天座下大将燚混沌率领进犯的七百精锐魔军性命,最终护得鬼市成功迁移。 旁人观之或许咋舌于天首武修,而在重情之人读来,唯有如坠冰渊的刺骨悲凉,风云太岁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 [兄弟分为两种,一种陪你交心,一种陪你拼命。] 黑道之人如何不能重情义……冷秋颜永远记得孟高飞的教导。 而如今,鬼市共主冷酷弃子的手段无疑为看似经营谈利实则重义论交的不夜长河所不取。 尽管天首全身而退,但这根横亘心口芒刺注定埋下了,这也恰是男子独自前来交涉的自信所在。 公私分明是一回事,但提议的人由始至终便不是怀揣着让玉树无欢因私废公的目的而来。 鬼尊注定非是风云太岁与一众兄弟所仰望的那位早晚统一江湖,叱咤风云的黑道至尊·藏镜人。 所以—— “孟尝习狡兔,三窟赖冯谖。” 皇甫霜刃说话的声音很轻,慢条斯理,漫不经心,有些从容淡定,有些遇事不惊。 狡兔三窟的故事暗蕴谋生之道,“孟尝”“冯谖”更是各有所指。 玉树无欢了解自家老大。 更是明了尽管心寒,但地宿在遭受背叛前依然不会选择下船,所以必要的谋退只能选择幕后进行。 更甚者先斩后奏也不是不能考虑。 看破这点的人无疑对再来的谈判有着相当把握。 左掌收扇负背,皇甫霜刃抬眸眄了冷大总管一眼,右手平伸前递,率先释出善意,语气和煦万分,只是台词略显古怪。 “好友,你也不想地宿(被鬼市抛弃后)无家可归吧?” 心头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的冷秋颜仅仅稍作沉吟,接着同样递出一只手,牢牢握住另一个未来。 有时谈判其实就是这样简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对方有什么筹码,所有人也都知道自己有什么筹码。 因此这场谈判的结果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过程只是形式,并不能左右结果。 冷秋颜显然勘破了这点,他道:“合作愉快。”】 很好,挖(墙角)……合作成功! 缎面金纹花叶点缀的墨袖与珠格满布鳞次栉比的玄衣交织,见证彼此同盟开端。 “稍等一下,所以你又要请假?” 不夜长河新驻地内,一把粗豪男声蓦得响起。夭寿,从来没请过假的养子连番外出。 对此,孟高飞尝试用他那好久不转的脑袋思考背后原因,联系上次请假时得到的答案——“私人要务。” 于是乎,一个奇异念头涌入脑海。 ‘难不成小冷在外面有粉味的了?’ 想到这里,将当岳父的欣喜须臾击中风云太岁。 再一转念,孟高飞又是怒火中烧,到底是哪个狐狸精(皇甫霜刃:?)偷挖自家白菜的啊?!! 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纠结再三,地宿为了爱儿幸福(大雾)还是忍痛做下决定,摆手道。 “你去罢,不用担心,生意的事情,就交我处理。” ‘这么爽快……’莫非想趁刚搬迁和总管不在划水? 冷秋颜心下狐疑。 “你不问我原因?” “尽管突然请假确实不像你的风格,但你会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又何必问呢?” 孟高飞看向白菜…哦不,冷秋颜的目光慈祥非常,颇有为人父之风范。 “哈,老大就是老大。” 冷秋颜笑了笑,接着面色一正。 “但小冷还要纠正一点,我是外出公干,而非无由请假。” 咬文嚼字中细微的差别,是用于应付鬼市官方的理由。 “鬼市迁移意味着自西剑流之乱后好不容易重建的秩序与规则乃至人脉都要从头再来。” 关键词在“人脉”稍加点读,思索着日前交流所得,大差不离的词句萦绕在心,玉树无欢轻吐陌生名词。 “所以,我们需要广告……” 取义广而告之通俗易懂,不过其中内核间杂不少异世魂灵的独到理解。 而明面产业经纬交错的还珠楼无疑是最好的广告商,助力不夜长河迅速建立全新商业脉络。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真在公干因由,假在所结人脉呈递与鬼市的多寡,但后者显然不能平白诉诸于口。 心思转动,冷秋颜于是果断选择转移话题。 他拍了拍手,只见花四喜带着几个下属将几口令地宿感到十分眼熟的箱子搬了进来。 “喔呼~,账簿,还有各项生意的交接事项,这几本是纲目,另外八十几本的细项记录装好三箱,所幸三哥四哥搬厝的时候没有落下。” 刚好废物利用。 说着,玉树无欢向花四喜点头致谢,然后从箱中抽出几本厚实账簿放在殛欲脚底抹油的地宿手中,道: “这几本账目数字较轻,可以先作练手,生意不可一日无主,你要赶紧熟记内容,这几天最好是别睡。” 孟高飞瞪大了双眼,表示完全不能理解对方是如何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残忍的话的。 “八十本,三箱。破你西瓜,太多了吧!你也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 不行,还是得先把小冷留下。 念头方起,就见冷秋颜步伐一挪,轻巧避开来自地宿的擒拿大手。 “喔呼,交接完成,我身去也……” 再一定睛,房门骤开,人影已远,惟剩伸出尔康手的孟高飞立在原地挽留出声。 “喂,小冷,小冷啊——!” 视线再移,落在一旁的花四喜身上的是宛若见到救星般的眼神。 “四喜,救我!” 戴着青蓝面罩的花四喜示意老大心安——“我会买肝药给你。” 旋即他也离开了,快溜快溜,再不走忍不住笑出声来可就太过冒犯了。 地宿见状,更是抓狂不已。 “至少也帮我看两本吧!说好的尊敬老大呢?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互相帮助呢?喂!” 第六章 还珠武训(5.7k) 因着某些原因与个人行程安排的缘故不能亲力亲为管理还珠楼众多副业生意的皇甫霜刃,需要的也不过是在大体方针上的帮助,因此其实并不影响冷秋颜对不夜长河的打理。 但这并不妨碍玉树无欢在某些方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譬若,人员方面…… 在现楼主默许下,还珠楼对杀手进行了一定范围的扩招。 而率先见证此点的不是别人,恰是按苍狼交代,前往驰援抗魔势力的王族亲卫一行。 本意直接前往中原的司空知命、慕云追逸、岁无偿三人因着同僚建议的缘故转道先往还珠楼一行。 然而顾守罪海七恶牢日久,其中年龄阅历最长的二人对外界认知尚停留在三十年前。 地图未有即时更新的王族亲卫显而易见的迷路了。 周遭入目尽是古木森森,林风伴着渐浓的秋意带来一阵阵阴凉。 年纪较轻的岁无偿是最先意识到现况的人。 他张了张口,方欲出声,此刻风过林梢漾开叶影,拨开几线缝隙,投下云光耀目。 见状罪者本能眯眼,五指一度按刀,旋即视野一点点清晰,这是轻薄和谐的层叠雾霭倏然而来。 野性本能疯狂示警的鬼头刀将内元提至极限,回首已然不见同伴身影。 ‘是阵法……’ 念起须臾,岁无偿再转眸,眼前景象丕变,不及细思,鬼刀在掌铮然出鞘,幽森杀气盈溢周身。 对手尚未及眼,罪者只感天旋地转,周遭空间再度挪移。 岁无偿定神一瞬,下一刻赫见旧日无间笼罩,心魔镜射刹那映照镜中人心底真实。 酷日高悬,烈阳下是一座基于干涸的河床改造而成的高台。 两边凸,中间凹,开裂的大地就仿佛眼下他嘴唇上一条条卷裂起来的血口,水流的痕迹,早在光阴中,被风沙掩去。 河床两侧,是两堵陡峭的石壁,风化的表面,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孔洞,呼啸的风声从此而过,带起阵阵鬼哭似的呜咽与嚎叫,听的人不寒而栗。 与鬼哭哀啸截然相反的是峭壁拱卫当中的几处雅座庭堂,居高临下,很适合所谓的贵族欣赏角斗画面。 寻乐百无禁忌的贵族开怀笑颜与求生奋力搏杀的斗士横流血汗绘就一幅异化诡谲的图。 这就是孤血斗场,这就是属于斗士的命运——被豢养着,作为一众苗疆贵族取乐玩物的命运。 骤然扬起的锋芒形如剁骨刀。 背厚面阔,刀背下弯,刀身宽展,刀刃上弯,刀尖突出,整体大如头颅,亮着寒芒。 犹善劈砍的稍沉刀身却掩不过罪者波动心情。 岁无偿深吸一口气止住颤抖手腕——自无间爬起的人岂容过去束缚己身。 然而慢慢地,鬼头刀的脸色变了,因为眼前场景也变了。 一横一竖的两条人影演绎罪者再为熟悉不过的战后授勋情节,而最令他侧目的则是场间流淌鲜血。 地上漫溢的赤流源自断臂破口,而断臂的人正是岁无偿昔日斗场打拼故交——“暴雷拳……” 一字一顿轻唤旧友名号,罪者眼底的幽森像是一团沁寒沁寒的鬼火,声音低沉暗哑递出凶手身份。 “赫连铁树!” 这厢岁无偿全神沉溺心魔幻境当中,那面同样入阵的司空知命、慕云追逸二人倒是未有被分割开来,双双落入一处幽暗坑道当中。 一点烛光乍亮,原是慕云追逸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灯火照亮甬道深长,黑沉沉的看不清楚,阴气流曳拨弄火焰,同行二人只感冷风呜咽更觉寒气逼人,不禁毛骨悚然。 然毕竟顾守罪海七恶牢近三十载,司空知命,慕云追逸略一定神,转头对视一眼。 视线虽暗,前方危险更是生死未知,但彼此扶持熬过漫长岁月的二人又有何惧。 眼神交会,默契自生的兄弟胆气更增,慨然迈步前行。 烛人共影投在山峰岩壁之上,钟乳岩凝露滴落水声和着跫音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慕云追逸前进脚步倏地一停,司空知命虽不知个中缘由,但向来信任老友心细如发,因此也一同驻足停步。 只见长发披散的老者单指竖起示意老友噤声,自己则偏首作侧耳细听状。 寸头利落的老者心感诧异。 ‘怎么了?’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间,司空知命便听得嗡嗡响声自远而近,晦暗烛火下但见黑茫茫、灰蒙蒙一团物事从甬道深处疾飞出来。 只当是暗器飞来的二人不待多言,司空知命一旋身已是腰侧铁拳套手,老者冷叱一声,五指空握轰然打出,强悍劲风一瞬迸发。 殊料袭来乌影一散一偏竟是宛若活物一般,尽卸霸拳刚劲的乌影去势不减逼取而来。 本意借拳风扫落暗器的司空知命心下一惊,心有揣测的慕云追逸动作更快,长发老者翻身飞跃而起,探手便是指尖灯影凌空而发。 一点焰光飞打而去,层叠乌影见火立散,而立足原地的司空知命也趁隙看清来物真容。 那竟是一群乌黑邪蜂。 而后二人视线再暗,因为烛影行将半空突兀改向钉在侧边岩壁上。 慕云知命却若早有预料,身形转折落地已是足蹬铁履。 他扬腿拟作弓弦连发,足风飒然遥击岩壁,借山缝地形反击腿劲足风之力,来互荡回激,形成一股磅礴劲气, 腿劲足风,互相撞击、激荡、抵消,决不击倒平白逸散,而是从四面八方,击向老者自己,进而被牢牢控制在身前七尺开外。 每当有足风袭来,他使以腿劲相抵;每有腿劲劈至,他便以足风反挫。 如是者,在眼前三丈宽长的空地里,布满了无可宣泄裂涛惊雷似的劲气,几度带偏邪蜂飞势。 老者右腿再一划弧,铁羽凌风卷动气流倒灌,霎时绞灭蜂群成灰。 稍稍平复气息,慕云追逸就听得身旁传来老友赞叹:“啧啧!看来追逸你腿功不减当年啊。” 慕云追逸却无此乐观。 “怕只怕这不过是第一波攻势。” 话脱口,察觉友人突变严峻神情的他思索片刻,改口道:“所以,这更要看知命你的能为了。” 看着眉头紧锁,似是想不出自己面对阴诡毒物有什么好法子的短发老者,慕云追逸笑了笑,提醒说。 “身为猎人的能为。” 闻言眼神骤亮,右掌重重拍在左手拳面,入罪牢前曾为苗北第一猎手的司空知命表示。 ‘以逸待劳嘛,我熟!’ 想通此节,短发老者更是大感遗憾:“可惜叉猡不在。” 没能让来自鸮羽族的猎人亲眼欣赏己身狩猎技巧。 罪牢不见天日,身为同僚彼此共度岁月当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也就只有分享个人经历了。 年岁渐长谈兴愈盛的司空知命便是其中最爱讲古的一人,知根知底的慕云追逸哪能不晓老友心思。 因此他只是佯作皱眉道:“都过半百的人了,还和小友较劲?” 战中谈笑转瞬而过。 心念把定的长发老者胸口起伏,脚下连枝步配合子母鸳鸯腿,掀动尘砂飞舞,真气再提铁足连发数道腿劲。 飙风激荡撞在岩壁之上,几欲撼动整个坑道。 下一刻,忽闻洞内起了数阵嗡嗡异响,接着灰影晃动,数簇乌黑蜂子自甬道尽头飞出,扑了过来。 蜂群盘旋,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扑击席卷冲向二人。 确认潜藏威胁约莫被悉数逼出的司空知命长啸一声,铁拳攥紧,功体加催:“横式·破天冲!” 拳带奔雷之力,去如惊雷下尘,暴烈拳劲横溢直冲,弥空密云,仍拦不住一记越苍穹而出的电闪。 成百上千的蜂子尽皆被电作灰炭,仅留数十来只漏网之鱼徘徊不去,嗡嗡追来,它们飞行甚速,更是死缠不退。 趁着短发老者兀自回气未及反应之际,一只邪蜂猛地抓稳空隙,往他右臂上蛰了一下,随即便被司空知命碾死。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轻斥。 “胡来!” 出声者是还珠楼新任武训——病兰·蔺雨都。 发现根据地外围迷阵被触发,本意认为是有新人欲来此训练的他遂将王族亲卫三人一齐圈入试炼阵局—— 邪蜂道与镜心洞,前者打磨技巧,后者磨砺心志。 其中邪蜂道存有一种奇毒无比的蜂群,单体只有芝麻大小,加之飞行极快,同时其蜂鸣之声音比平常蜂类小了不止一星半点。 其声配合坑道中密布的大小洞穴,每当穿洞风一过,便会形成影响人听力的奇特声波。 此地本是为训练众杀手的眼力,耳力和出招的精准度而设。 殊料一番细察之下,对方突围方式竟是远超蔺雨都想象的简单粗暴,强行触发所有蜂巢进而一网打尽。 如此举动显然大悖武训初衷,忍耐再三的他终究还是坐不住,转而前来观视—— 看看究竟是哪来的新人这么不懂规矩。 人声落,幽坑骤亮,两名王族亲卫这才看清眼前人全貌。 那人衣冠整肃,眼神沉稳暗带锐利,酒壶斜挂腰间,葫芦颈口抵着一口鲨皮剑鞘,长剑横别负在后腰。 不多言,察觉眼前人一身武息挑衅般勃发无休的慕云追逸突地身形一晃,蓦得欺上前去。 他左腿横起,平举齐腹,踝直如刃,单足斜里踢出,一记鹤立霜田竹叶三威赫迫向蔺雨都,分毫不留拔剑余地。 见状,蔺雨都冷笑一声,双手错分,鹰爪擒拿隔空而发。 擒拿手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近身,因为如果不能贴身近搏,擒拿手就根本失去了效用。 但病兰独门的错脉极创却突破了这个限制,因为空气中凝练的无形铁手生生扭转了臂长短于腿长的劣势。 眼下他左扣咽喉右锁胁,不守反攻狠招连连,抢袭长发老者。 窥得来招狠辣,慕云追逸重足踏地,步眼陡换,于方寸之地急翻疾腾,横架铁门再接云龙抖甲,破解这一招隔空擒拿。 而蔺雨都的隔空鹰爪则一招紧过一招,左手韦陀捧杵式卷扫而至,招未用老,右掌配合沉雷泄地上攻下取,掌力凌空,真快真劲,不容登空,便已变招撤掌易招换式,快若电光石火。 这简直比与人近身肉搏施展擒拿手,还更多了一层方便,更增一倍猛烈。 险关在前,慕云追逸临危不乱,身形侧转再接抽梁换柱让过来招。 病兰未有乘胜追击,只因王族亲卫配合无间,前者退后者进。 而今歼灭余下邪蜂的司空知命已然赶上,他大喝一声,一拳一掌,横式疾攻对方,拳起雷生,掌出雷行。 对此,蔺雨都不闪不避,右袖子一兜一罩竟套住雷劲,袖子登时胀得像大鼓一般,但他的左袖子也立时横甩了出去,笼向慕云追逸。 邪蜂所带毒素终究不是全然无用,短发老者遭蛰的手臂行气有滞,这就给了病兰凭移花接木手法转嫁雷劲落在他人身上的机会。 然而想法最终仍是未能成行,仅因刀风飒然打乱战局。 出手者是突破幻境魔考的岁无偿。 作为还珠楼另一试炼场所的镜心洞离邪蜂道并不算远,堪称是近在咫尺。 这本就是病兰的安排,当时他的理由更是振振有词——环环相扣的考验才最能逼出杀手潜力跨越极限。 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嫌疑。 匆忙赶到战场的鬼头刀脸颊淌下的热汗混着一路上沾染的风尘,化作斑斑印痕,歪歪扭扭,仿佛一块块暗红色的苔藓,很清晰。 好在他比较黑,黝黑的脸皮,在太阳底下散着一层油光,不仔细看,绝难瞧见。 抿了抿发干的唇,眼见挚交陷危的罪者不及再多调息,抬臂便是鬼刀离手而出。 刀身旋飞,不偏不倚,带着锐急风声直取蔺雨都脑后。 蔺雨都面冷如霜,身形微侧大袖飘飘,横甩左袖改道搭在刀背,一拖一带格开回旋刀锋。 招行半处,病兰但感右臂微麻,这是因着慕云追逸趁隙带走他右手袖口笼罩下司空知命的缘故。 钢腿配合铁拳合力一击霎时突破敌人卸劲上限,左袖所对无主刀锋难以承受澎湃真力,因此蔺雨都只能选择自我化消双式余劲。 “唔!”一声闷哼突兀响起。 岁无偿的手也恰是在此时攀上的刀柄,他手腕一拧,五指一转,刀光似繁花般亮起,后发先至,趁隙再施隔纸断树斩向病兰左掌。 另一面,转手缓送短发老者后撤的长发老者腾身而起,形如苍鹰搏兔,飞腿横踢有如千斤重锤击下,带起劲风刮动对手衣袍猎猎作响。 强悍铁足意在掣肘,不允病兰右手启剑回应。 ‘配合的不错,就是可惜年纪大了点。’ 心下尚将此战视为考核,暗自叹息杀手工龄的蔺雨都右手骈指已从袖间疾吐而出,寒冰魅风指点在来者足心。 慕云追逸只觉蓝芒晃动,森森寒气穿透铁履奇兵直逼过来,右腿肌肉顿时僵了。 伴随裂帛声响,病兰左袖衣襟碎裂,成千万条丝绵,飘震散飞。 漫天碎布当中惊见狭长乌光暴长,这是他翻腕掣出武训戒尺的缘故。 下方垂有流苏,通体黝黑的铁制戒尺横亘拦下竖劈鬼刀。 与此同时,那震退长发老者的单手复又扬起。 大袖遮掌,飘飘然但又极其迅疾地越过头顶,直盖向岁无偿的脸孔。 这一下围魏救赵,罪者不敢大意,足下微动,刀锋回旋。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不是慌乱、无措的狼狈,而是狡的像狼,狠的像狈,眼底的那两团鬼火随着身形的变化,似在明灭间飘摇。 飘摇的不仅是目光,更是刀光。 刀割空,刀势破空,刀劲越空。 金铁交鸣声中,戒尺、鬼刀,兔起鹘落间拆解五招一晃而过。 二人身形一触即分,岁无偿退七步,蔺雨都退三步。 蔺雨都方一停步,披落衣衫无风而动,身后灼热拳劲从天而降,似是天火降世,裂地为尘。 “横式·武魂!”此招源头是蓄势已久的司空知命。 再度暗赞三人配合绝佳的蔺雨都双掌陡合,平握戒尺强势解招。 寒冰指力引动洞内阴凉地气为用,骈指抹戒尺,尺身闪动凄冷寒芒萦绕霜寒冻气,点衬阴铁材质折射出别样幽辉。 冰封千里 戒尺展锐华,冷光巧转驻地,地表须臾浮现的凄厉剑痕交错散作湖面冰纹,由地而起的涌动冰流逆反从天而降的横溢赤焰,意在针锋相对。 冰流赤焰即将冲击关口,就听得低沉男声远远而来。 “且住!” 一道黑衣人影忽地闯进战场,那人手一翻,身一旋,剑气挥舞而生。 墨点飞雪 如雪翎,似飞雨,飘渺极速的剑气转瞬抢过冰流掌握。 浩荡雪崩浇息雄烈恶火,那人长剑再一挥动,无声扫开王族亲卫,助力三人脱离战圈。 雪崩之后是什么? 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甬道当中,积雪堆积不留丝毫生机,惟见二人宁立。 紧接着,黑衣人长剑猝然反撩,剑锋所向,但闻“嘶嘶”怪响,雪地中凭空浮现出一条剑痕。 那剑痕甫一出现,便像是一条裂痕,势如破竹,袭向病兰。 独挑双方若非脑识有缺,那就是为解斗而来。 这意图不要太过明显,但蔺雨都似乎并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 信手接下剑气的他提足向前,抬手递尺拟合寒风凛冽,飘雪如刀,又见引动前招余劲,寒霜飘降之招蓄势待发。 这是不打算轻放三人的意思…… 黑衣人内心稍作解读。 事实上,更早觑破来人身份的还珠楼武训只是考较心起,意在试探剑者底力所在而已。 “秋鸿剑诀·雁渡寒潭不留影。” 碧血长剑门传世名招加以修改,是蔺雨都一步步走出属于顶尖杀手道路的最好证明。 剑光飞起似惊鸿一现的匹练,稍纵即逝,振翅孤雁横空隐隐,尽掩此间光辉,倏然莫测更显变化无穷,激荡洞内雪雾长泻如奔流。 黑衣人在女剑神点拨下逆转墨子剑法而成的古来墨剑绝同古岳剑法类似,取意于景——燕京八景。 “琼岛广寒气浮空。” 寒而冷冽的风裹带着飞霜白雪,掠过这人间大地,琼岛上空浮沉霎令雁影折返。 强招对撼平分秋色。 对眼前人能为心下已有评估的蔺雨都这才收回戒尺,问:“墨雪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唤作“墨雪小子”的剑者年轻貌俊,整个看去,他的脸像花岗岩上雕出来的,深刻分明,但又给人一种冷峻坚忍的感觉。 听出病兰息战打算的墨雪不沾衣稍一沉默,翻手回腕,墨剑古来绝抵臂及背倚肩,平视面前中年。 他言简意赅道:“他们是楼主的客人。”一句话答完武训所有问题。 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的蔺雨都眉间窘迫一闪而逝,嘴上还是径自回应出声:“扫兴!” 甩了甩手故作不满稍缓尴尬氛围,病兰语气假意轻松地说。 “将人带走吧。”快走快走,别在这碍眼(让我尴尬)。 最后,还珠楼武训表示,最近没事别来找我(提醒这次乌龙事件),因为——“我还得复原镜心洞和邪蜂道两处阵局呢!” 这理由真是正当且充分,如果不考虑平白增加工作量的原因所在的话。 第七章 奇法蜕变(4.9k) 岩壁满布铜镜折射刺目光线的镜心洞当中,唯见一人独坐。 衣装整敛的蔺雨都双目紧闭,凭借此地特异阵式复盘战局—— 这厢岁无偿手腕一拧,五指一转,刀光似繁花般亮起,后发先至,趁隙再施隔纸断树斩向病兰左掌。 那面转手缓送短发老者后撤的长发老者腾身而起,形如苍鹰搏兔,飞腿横踢有如千斤重锤击下,带起劲风刮动对手衣袍猎猎作响。 蔺雨都身不动,左掌瞬化戒尺横挡来刀,右手仍旧以寒冰魅风指应敌,然而这次却未能如愿。 只见慕云追逸斜步反踏,动若鬼魅,霎令对手一指差之毫厘落在空处,旋即长发老者弹腿连踢七脚,无一不落向病兰周身要害。 一步错、步步错,双手分搏二人的蔺雨都一时应接不暇当即落入下风。 戒尺疾施白云出岫泯于如刀岁月,右袖临转寒霜飘降受克旋风扫叶,因而最终走向吞败命运。 幻境当中预见此种结果,额间冷汗不由涔涔而下的病兰勉力定神,复又沉气拧眉,再度全心推演—— 同样夹攻情景,蔺雨都左手戒尺疾揽刀锋无隙再走碧血长剑,黑芒闪烁剑光已如飞鸿掠影直取岁无偿 右掌悍推吞吐冰魄寒光,澎湃掌劲袭出,如寒潮肆虐,长发老者只觉寒风扑面,周身转眼已结出一层薄霜,不觉间身法一缓。 罪者见状,翻掌鬼刀厉啸并合四方刀影,横扫,上撩,劈斩,斜划数招为一,结成比漆黑夜色更为黑暗的锋芒,无尽冤魂尽付鬼冥斩。 慕云追逸回腿倒钩,支地单足撑持身形乍弹,整个人就像一头在雪地里无声无息潜匿着的老虎,蓄势扑剪的虎行雪地梅花五只为最后这一掀。 尺剑直刺,一点飞鸿影硬撼逼退无常岁月;悍掌平拍,流风飞雪凝强催迫开追云猛虎。 然而病兰的双臂也因此一时难继。 就在手臂泄劲失力的当口,虎视眈眈的司空知命即刻赶上,闻得劈空掌虚发的蔺雨都勉力侧让抵挡,但甫一避开便见巨灵大手重拳来到。 横式强击杀招在后,这样一来病兰赫然又陷避无可避的必败绝境。 ‘这便是全盛时期他们合作的威力么?’令己身胜算全无的威力。 而依据日前情报所知,这样的王族亲卫共有六名。 倘若他们能同自己一般在医者帮助下将身躯状况提高至极限,那么这等合击又有几人能挡呢? 细细推算下愈发心惊的蔺雨都下意识将印象中那道飞露匣随侧,腰佩轻罗小扇的细长身形带入参考。 ‘假若是他的话……’ 思绪戛然而止。 再度死于幻境的还珠楼武训霍得睁眼,随后便见棕红小坛径直飞来。 抬手接过酒坛的他拍开泥封饮了一口,这才问:“什么时候来的?” 疑问落,清亮诗号倏响:“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尽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 这是奉学长命令前来帮助修缮阵局的禹晔绶真。 “唔!”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从第一次失败开始的时候就到了。” 说着,禹晔绶真瞅了瞅病兰神色,假意刺道:“兰叔这是,心情不好?” 因客场作战尚能让配合默契的王族亲卫将胜负之数拉至四六之分的缘故被打击到了? 有些人无论到什么年纪,嘴巴都是一如既往的硬,病兰就是这样。 眼下的蔺雨都就宛若被踩到尾巴一般,说:“怎有可能?” 他一面辩解,一面愤愤地别过头:“两个年迈老者和一个刀者,尚且还不放在你兰叔眼中。” “慕云追逸跟司空追命是最初一代的亲卫,他们在七恶牢中待了三十年,身手根基要保持不易,说他们无能实在太过。” ——这对白发生在苍狼送别王族亲卫,嘱托冽风涛完成最后一条命令就恢复自由身离开前往追求幸福之后的密林当中。 来人健硕身材衣着藏红大氅白披肩,染霜黑发未做打理张扬肆意披散在后,眉目粗放豪迈, 那是暗中敛息听完苍狼与王族亲卫几人全程对话后从林中走出的撼天阙,蓝郁瞳仁带着喜怒无常的恐怖与疯狂,讽笑出声。 “哈哈哈……原来,你也懂得怎样收买人心啊!” 苍狼回身,眉头蹙紧,尽管为眼前人轻视战友情义而恼怒,但个性敦厚纯善如他仅是冷静答道。 “苍狼句句皆是肺腑之言,毫无虚情。”言辞并非刻意,皆为由衷而发。 “是虚情还是真心,都无所谓,至少,你得到你要的效果了。” 撼天阙对此倒是不置可否,或者说对方与王族亲卫彼此间那全然信任的关系狠狠刺痛真心遭弃的恶者神经,刺得他愈发想摧毁眼前青年的虚伪假面。 “若否?” 浓眉一剔,撼天阙神色玩味,质疑开口。 “那你为何选择冽风涛而非司空知命,又或慕云追逸?” 岂非是因红发男子为一众王族亲卫中武力最强者,余下两位根基身手俱是不比年轻。 “承认吧!” 苗疆罪首眯着眼,疯狂眸光转作丝丝阴毒如刀刮过青年,意在一片片将对方所谓真心凌迟碾碎。 “四个根基中等的武者,带着一群蝼蚁便能击败的废物们并非你所需要。”复仇需要更有力的筹码。 是故更需把冽风涛牢牢绑在自己身边,故作姿态无非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已。 无意将司空知命与慕云追逸原就效忠王室,自愿任之;叉猡则是为部族献身,岁无偿他们各自有其理由这类进入罪牢的初衷一一分说明白。 苍狼早有慈不掌兵的觉悟,而在发现冽风涛同竞日孤鸣阵营当中的那名红衣女子是旧识后,青年就私下询问过岁无偿个中情由。 对此虽说罪者所知也不多,但这并不妨碍罪海浮沉十余载光阴的人为情为义,替兄弟多作争取。 【“那日……苗王为了九龙天书之局来到罪海,要放出一人。” ”慕云追逸与司空知命,守在恶牢三十年不见天日,他们……不要出去。最为年轻的叉猡拥有最多的未来,她,也没出去。我放弃这个机会,选择让冽风涛离开。” “因为罪海中,那难熬的孤单岁月,只有我们六人彼此扶持。” “而我们都知道,外面……有一个他朝思暮想的人,有一个他想见的人。所以我们希望让他立功,让他去见她一面。”】 这就是王族亲卫的情谊,苍狼同样动容于这份情谊,接下来的打算更是出乎王族亲卫的预料的决定——让冽风涛自由。 其实青年在当时也给了其他王族亲卫选择,但哪怕不为誓言,为了苗疆未来的恩君、为朋友、为兄弟、为自己的本心的一众王族亲卫仍是选择誓死追随王子。 王族亲卫,以命立誓,永世效忠,碎骨毁身,至死方休! 这份心意怎能轻忽,因此对于撼天阙的贬低,即使性命操在对方手中,苍狼仍是要为战友辩白一句。 “慕云追逸跟司空追命是最初一代的亲卫,他们在七恶牢中待了三十年,身手根基要保持不易,说他们……无能,实在太过。” 言至后来顿了顿,即使是在反驳当中,青年依旧选择用“无能”暂代那更具侮辱性质的词汇。 何况,在给予受困于情的王族亲卫自由同时,苍狼对其他进入中原,直面魔祸危机的王族亲卫也非全无安排。 须知功夫越是修炼,功体愈是精进,年岁虽长、根基深厚之人甚至可以练到去老还少,但岁月的伤害却是不能抹灭。 因为任何人要修炼到足够的根基都必须一段漫长的时间,这段时间肉体的老化是无法阻止,相对也会影响到未来的进步。 更遑论在身体机能顶峰时期就甘心献身进入罪海七恶牢遭受极端环境折磨的几名王族亲卫经年下来肉体所累积的沉疴了。 因此及时寻找医者调理,确保进入中原前暗伤大抵能够痊愈就显得尤为必要。 ‘现在就看先生肯不肯施以援手了。’这是一次试探。 “这是?” 慕云追逸看了看手中秘籍,又望了望表情同样疑惑的司空知命、岁无偿二人,这才冲面前女子问道。 体态婀娜身着绣花百折裙,满头青丝束以紫玉珍珠银饰点缀,面纱半覆真容的幻幽冰剑答曰: “蜕变大法。” 语音清脆,但语气中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 话脱口,但闻一声惊呼:“啊!竟是蜕变大法。” 出声者是入职较晚,对交趾邪郎名号有所耳闻的岁无偿。 蜕变大法,网中人的成名绝学。 此法乃是依照昆虫破茧重生的原理开创,这套武学能以元神为基,聚化天地之能修复肉体,回复精元。 这点由网中人每次重生便神完气备就可见一斑。 王族亲卫显然无这个时间向死而生。 因此交到他们手中的是经皇甫霜刃修改过的版本,加强了其中回复精元以及疗伤的特性,也是如今最适合三人情况的版本。 “看来你们当中有人对此有所了解,那我就不多加赘述了,再来,这是你们需要的情报……” 说着,幻幽冰剑又将一沓纸张交在司空知命手里,而后就示意三人自行离开,接着转身就往楼里走去。 纤巧莲步似缓实快踱过机关迷阵,女子这才来到还珠楼大殿。 大殿之内,雕梁绣柱,富丽堂皇。 行至五十余步,尽头,石阶层层叠叠,最高处,摆置着一张巨大的石椅,斑驳陆离,古拙大气。 上面坐着一个人,那人坐的很随意,稍稍倾斜着身子虚靠着那通体由百载寒玉雕琢而成的镂空佩状椅背。 冰冷的明纹铁面下,一双眸子,半开半阖,只待幻幽冰剑到场,男子宛若这才提起些精神来。 “蜕变大法已经转交?” 平和随意的语气仿佛在讨论归属去向的并非罕世功法,而是路边俯拾即得的石子一般。 相处偌久早已摸透医者脾性,寻常情况下对方脾气简直温吞的可以,从未失态过。 因此幻幽冰剑先是习惯性地刺了一句,接着才说出心下思量。 “真正关心,何不亲自将它交在王族亲卫手里。”借此寄下人情。 “我尚有贵客需要接待。”男子语气懒散。 不约而同找上还珠楼的鳞族师相、苗疆兵长方被皇甫霜刃送走,因此遣派墨雪不沾衣前往接应王族亲卫已算礼数周全。 “何况,”男子话锋浅转,“真要论交付功法的人选,也不该是我才对。” 那位为爱发电,甘心留在苗疆挂名还珠楼打工,换取战机情报的西剑流休门队长才是最合适的对象。 皇甫霜刃显然对未来苗疆王后如此的举动喜闻乐见,提供施展平台的同时更不吝助其结下善缘。 毕竟作为苍越孤鸣贤内助的雨音霜怎能不与王族亲卫打好关系。 这其实是在铺路。 身为外境女子的她将来或许更需要来自苗疆内部声音的维护,王族亲卫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一来结果总比另一条时间线当中叉猡为此同储后针锋相对来的好。 “那何不让她亲自转交?” 许是扮演寒烟翠日久,女子下意识地在医者面前袒露心中情绪,被当做工具人的幻幽冰剑貌似对此表示很不愉快。 稍一思索,皇甫霜刃已是开解出声。 “她尚有其他任务代办。”而报酬也与苍狼一方息息相关。 随后男子又是重音略作点读,意在说明——“这是交换!” 雨音霜任职还珠楼旗下杀手出任务,借以替苍狼阵营谋求利益。 交易、交换一字之差,意在激发女子共情。 “一若你之于我。” 幻幽冰剑奉神蛊温皇命令为医者厘清所要接受的“遗产”,而医天子则替女杀手医治面容聊作回报。 然而,共情过后便是显而易见的重点跑偏,闻言幻幽冰剑如葱玉指蓦得抬起,虚隔面纱抚过脸庞。 见状,皇甫霜刃不由叹息。 “你的容貌已被修复的完美无瑕,但每次你做出那个动作,都在提醒自己从未走出过去的阴影。” 本着为数不多的医者仁心,男子捏了捏扇,接着道: “肉身的容貌伤了,尚能借以医术修复,但心底的容貌伤了,只能说是药石罔效。” 略作沉默,幻幽冰剑忽地道:“楼主尚在之时,还珠楼向来是苗疆独立势力。” 但在皇甫霜刃手中却不见得,说好的在其位谋其政呢? 这话题转移简直不要太过生硬,不过男子也不在乎这些,已尽人事的他遂接着女子话头往下讲。 “子楚,秦诸庶孽孙,质於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hd,见而怜之,乃曰‘此奇货可居’。” 就官方说法而言此举对皇甫霜刃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投资,如今看来:“苍狼倒也没有令人失望。” “怎么说?”幻幽冰剑目露不解。 “王族亲卫的到来是一场试探,试探还珠楼的立场。” 一若在苗王国葬大礼上竞日孤鸣对现今苗疆军首铁骕求衣所作的那样,是格局与气魄的展示。 在这个时间段调离王族亲卫前往中原帮助胜邪封盾,无疑说明了苍狼眼界未有被仇恨所迷,心中所想仍是一国安危。 魔祸在前,中苗可谓唇亡齿寒,苗疆一方断无独善其身的可能。 因此即使医者并不打算出手相帮,也绝无可能选择将几名王族亲卫捆绑交与北竞王。 由是观之——“苍狼进步得很快!” ‘看来非然踏古有认真教。’皇甫霜刃中肯评价。 “如此,何不加派人手一同前往中原襄助胜邪封盾抵抗魔祸?” 悦耳年轻女音倏地响起,幻幽冰剑闻声看去,那人衣装四处加以粉紫蝶形图案修饰,身段长挑,俊眼修眉,来的是凤蝶。 医者对此似是早有预料,毕竟冽风涛与凤蝶的见面怎有可能瞒过还珠楼的情报网。 因而对于这个提议,皇甫霜刃显得万分冷静,仅是低沉反问一句。 “请问凤蝶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提出的这个要求?还珠楼少楼主?还是——” 言至后来一字一顿铿锵落定。 “巫教宗女?” 事实上,作为巫教翳流分支的皇甫霜刃在自家宗女正面拒绝自己重建巫教的恳求后就一直在等一个契机。 一个顺水推舟的契机。 还有什么时候能比眼下凤蝶为兄长安危缘故出言相询的时机更为合适呢? 察觉面前男子趁火打劫意图的凤蝶却是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全神思考——因为,再来的答案,必然关键。 玉手攥拳,手指不自觉地在手心里刻出几道月牙深痕,默然片刻,凤蝶开口打破沉默。 第八章 楼主凤蝶(4.4k) 紧抿红唇浅露纠结心思,日前兄妹二人对白言犹在耳—— 【“任务?是谁给你的任务?大哥,你现在到底是在替谁做事?我对你的事情完全不清楚,你根本就不愿意让我参与你的生活!这样,我还算是你的小妹吗?” “凤蝶,你不用担心,大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好。”】 此生仅存的至亲由衷的全然关怀点滴落入心湖,催生早已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 【女音款款聊递心声:“巫教早已灭亡,对现在的我而言,那些回忆……太陌生了,至于主人……” 话音顿了顿,凤蝶这才接着道:“这十一年,他对我的照顾,我也不能忘。” 这是婉拒皇甫霜刃的提议,无论是挺身复兴巫教或是杀温皇为巫教报仇。 明了宗女心思,皇甫霜刃目色清淡貌似不以为意,仅是言下话锋一转,转向曲线救国,问。 “那还珠楼呢?” 闻言,凤蝶心下一动,剪水双瞳深深定视面前之人。 “也许在温皇看来天下第一楼不过一场游戏,但对宗女而言呢?您是否真做好了心理准备?” 皇甫霜刃镇定地回视着她的目光,言辞凿凿,语气就如同一个引人堕落的恶魔。 “坐视还珠楼陷入颓侵,连带着温皇的心血白白流失无动于衷的准备?” 对此,凤蝶唯有选择默然,迟疑片刻,道:“主人已将还珠楼交你了。” 皇甫霜刃摇了摇头,否定出声:“巫教嫡系血脉,是唯独历任宗女才有的优势。” 义父交游广阔,加之常年跟随神蛊温皇左右,凤蝶自是阅历不凡。 明了世间自有一类人对血脉号召力尤为看重,不想今日见到能亲眼见到活的案例。 这面凤蝶思索如何摆脱“忠心”下属请求,那面皇甫霜刃已是退而求其次。 “神蛊峰已经不安全,建议宗女回去还珠楼吧,里面的机关,可以让你跟温皇安全。” “还珠楼……” 闻言,凤蝶不由看向因瘫痪缘故静静依靠在轮椅上的温皇。 她愿意陪主人走到最后,但她却不忍亲眼看到主人的最后,因此她一点也不希望主人回到追逐生死,感受逼命的曾经。 “温皇虽然瘫痪失去了意识,但是他的仇家太多,他的能力又让人忌惮,要保护他,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魔世肆虐,造成的危害甚大,如果战火波及到神蛊峰,你也很难应对,回苗疆更可远避战火。”】 明眸微阖复又睁开,凤蝶樱唇轻启隐露贝齿,语音清冷吐字如玉。 “我,凤蝶,巫教第三十四代宗女。” 紫袖一卷,皓臂前探,纤长优美的玉指握住琉璃令牌。 “以还珠楼主身份命你派人驰援胜邪封盾抵抗魔祸。” “属下皇甫霜刃,谨听宗女吩咐。” 皇甫霜刃起身离座,恭身下拜。 巫教宗女在术者设想当中本身就是近似神权的地位,加之了解凤蝶个性无意权斗,因此不存在权力分薄可能。 而令凤蝶继位原因在于有些事,有些决断只能让她来做,才不至于将来神蛊温皇再起时引火烧身。 毕竟皇甫霜刃可不想同某鳞族师相般“平白无故”欠下一只鱼翅,皇甫霜刃向来爱惜花瓣。 如今谋划既得,是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那是一种发现自家少楼主终于打算继承家业时由心而发的激动。 眼前男子的反应让凤蝶一瞬间有种眼前人其实是是断殁形伪装而成的错觉。 压下古怪念头,女子接着问: “什么时候出发?”调派人手需要多久。 男子目光灼灼:“现在!” 更准确的说,在鳞族师相与苗疆兵长同王族亲卫前后脚离开,冽风涛与凤蝶会面后,由禹晔绶真带领的队伍就已出发前往中原。 三方势力在魔族最常出没的梅香坞会面,彼时的风欲相声组尝试取信柳穿杨无果,一旁不打不相识的王族亲卫试图见缝插针。 可惜胜邪封盾栽培出的抗魔义士口风向来很紧。 用风逍遥的话来说—— “讲再多也是没用,柳兄连我们这些就救他性命的人都不轻易相信了,何况是毫无表现诚意的你们。” 于是现场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素发金饰身着三清袍,作羽士打扮的禹晔绶真也正是在此刻匆匆来到。 “倘若是它,你信得过吗?” 出场来不及念诗号,仅因再迟疑片刻柳穿杨就要被突如其来的外人吓到自尽了。 毕竟身披黑斗篷,面罩覆脸的青年一只手在司空知命恶声恶气提出“用最简单的方式换取胜邪封盾根据地的位置”时就已经暗中探入衣袖。 “你是?” 出声询问的是慕云追逸,在他身后是蓄势待发的岁无偿、司空知命二人。 这是在秘密会谈中对突来人士的正常应对。 因此禹晔绶真不以为忤,平静道:“还珠楼,禹晔绶真。” 听清来人名号,对读来颇为拗口费劲的称谓方式稍感熟悉,风逍遥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 虽然他很快就收回了打量视线,但这一丝神色上的变化还是没有逃过身侧欲星移的眼睛。 而其他人呢? 他们的注意力全被柳穿杨所吸引。 这位出身胜邪封盾的抗魔义士自禹晔绶真出现起就显得很不对劲,一双眼睛紧锁羽士前递右手。 素白生茧的掌心当中静静躺着一枚指环,戒托上镶以盾牌为饰,鸢形盾身隐见血红线条纹理交错。 那是胜邪封盾独一无二的组织印记,在同盾主交心时曾有幸见过一次的柳穿杨确认自己决计不会认错。 ‘这是,副盾主的信物?’ 梁皇无忌对一手帮助自己建立起组织初期班底的灵友无疑有着充足信任,连带着组织成员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盾主同样存在着相当好感。 “所以,倘若是他的话,你可以信任吗?” 禹晔绶真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据盾主所说,自家大部分物资补给均由副盾主在外筹集……柳穿杨想了想,道:“倘若是您的话,应该可以信任。” 活跳跳的长期饭票岂非就是最好的保障人选。 “啊!” 闻言,原本正打算外出找雪山银燕回来作保的风逍遥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平衡,当即截住柳穿杨话头。 “喂喂,柳兄,这跟你之前说的不同样吧?”说好的原则呢?说好的纪律呢? 当初面对救命恩人代为引见联系胜邪封盾的请求,眼前人可是一幅“抱歉,但无论有何理由,我们都不得带外人前往组织根据地”的模样,怎么一见到戒指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另一边的欲星移显然没有风逍遥那么多内心戏:“言下之意,柳兄你是答应了?那我们动身吧。” 其实以饮者的个性也非是会拘于这类小节的人,聊作吐槽其实更近乎孩子气的发泄,飞快地瞟了一眼风逍遥,封鳞非冕嘴角笑意隐隐。 他道:“逍仔,看来我们得多谢这位来自还珠楼的奥援,省去了我们等人的功夫。” 再闻“逍仔”这个称呼,额角分明划过三道黑线,饮者此刻真真能换位感受到荻花题叶被损友取外号时的无奈情绪了。 ‘花痴啊!’ 这样想着,风逍遥宛若不经意地扫了眼一旁的禹晔绶真,潜藏心底的记忆在道域来客的刺激下愈显清晰。 联系日前几次见面与通信,知晓花雪心三人近况大抵无虞的饮者又开始深切怀念自家那不知去向的小弟了。 不知不觉间,过去那难以忘却的日子再度攀上心头…… 回忆方止,风逍遥一行人已然来到昔日西剑流遗址。 如钩斜月悬在树梢,落在连绵起伏的山脉的渺然月色,化作斑驳点点晕开。 触目皆光影流离,凄凄冷冷的,宛若极远处偶尔传来的寒蝉蛰鸣,又仿佛幽人的太息。 蝉鸣倏止,非是凭空消失了,而是被更为悚然的声音所掩盖,那声音来自一支箭——巨箭。 这种巨箭绝不常见,箭身要比平常的箭粗六倍,箭翎用薄钢片镌造、箭镞圆钝,光是这支箭的分量,也比寻常的箭要重上九倍。 更诡异的是箭法,这一箭,是由上而下纵射而来,却非横掠而过,巨箭钉土掀起层叠气浪冲散人群。 巨箭是直射的,破土冲岩的刹那,箭身才爆出另一支箭,横射风逍遥。 这记暗手兼备快轻疾灵,比任何箭都轻灵、疾狠! 突如其来的一箭,原本分明射向饮者胸膛,半空突然一折,钉向对方面门,且箭尖突兀弹出两片尖镞。 ——一箭三镞。 步履轻提方欲让过来招,男子赫然惊觉身后灼息蒸腾,滔天火浪夹带狂霸刀气尽锁生门。 炎刀风箭配合天衣无缝,而今退路尽已失,身前杀招现,风逍遥再无法选择,唯有拔刀。 单手抹腰,须臾间一点黑芒已从棕黄皮草丝囊当中吐出,于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旋即牢牢落入男子指掌。 刀光惊艳般地亮起,如流星自长空划过。 刀名捕风自有追风能为,风逍遥左腕一转,弧形刀背兜住箭杆,刀势反递,一带一送箭尖趁隙卷火分光敌住磷焰刀锋。 毫无准备直面凌冽箭威,裂空力道霎时撼动焰刀主人掌心。 那人反应亦是不慢,身形后撤,血色磷火刀奋力连劈,护身炎流爆散逆冲。 迎风见涨恶火添威,盘身火龙撕风啮咬反噬,焚风过处,灼痛非常,归阳不复一式径取对手而去。 汹涌风火编就燎原罗网,就在此时,场间倏闻一声叹息,梦里花落般的叹息,令刀芒烈火为之一敛。 踏步杀·碎梦 刀声清灵、清脆、清澈、清而悦耳。 清冽刀光美得像一个梦,梦是不真实的,似一道彩虹,当你惊梦的时候,这把刀便已掠走了你的魂魄。 此时此刻就有一口轻薄险刃,花纹繁复的刀身静静搭在敌手肩头。 胜负已分…… 旁人这才得闲看清对方面目,那是一个枯干、瘦小、全身没有一块赘肉的中年人,手持一口血色磷火刀。 别看他瘦成这个样子,仿佛风都能把他吹起,但仔细看去,他每一块肉都像是铁砌钢铸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贴在骨骼上,只要一加发动,就会产生出极为可怕惊人的力量。 “啊,是冷老前辈。” 斩将夺旗·冷封尘,在久远前的辽东江湖也算响当当的名号。 一声惊呼,源自隐匿暗中观察的柳穿杨之口,他身侧还有王族亲卫和来自还珠楼的几名杀手。 早在巨箭发出的刹那禹晔绶真就借空间挪移术法将几人一道带走跃出阵局。 负责带路的是禹晔绶真,信物指环不过用作敲门砖,配合个人对胜邪封盾的十足了解才是真正取信于柳穿杨的手段。 既是根据地,自然有设置一干守护阵式,对此明了在心更是出身阴阳学宗的青年怎有可能带错路线误触阵法。 除非是带路者有意为之,毕竟—— “生死危机,才能逼出对方真正武学根底所在。” 察觉旁人疑惑视线,禹晔绶真意有所指地道。 “就算他们救下柳穿杨一命,也不能保证他们一定是好人,或者,他们也是黑瞳的成员之一。”欲擒故纵未尝不是一种手段。 合情合理的怀疑配合必要的试探,即使之后面对阵中人与梁皇无忌质问,这个理由想来也足够充分。 这是暗示。 换言之,抢在鳞族师相之前布计救走魔世掳掠生员的“俏如来”岂非同样可能是修罗国度刻意放出混淆视听的耳目。 然而这归根结底不过官方说法而已,至于真正的想法—— ‘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资格让学长这么关心。’ 心下如此想着,手指动了动,摸到袖中木匣,禹晔绶真那白皙俊俏的面容上分明闪过一丝妒意。 拜托你也帮帮忙,嫉妒眼神收一收…… 一旁背负长剑的随风起瞅了瞅禹晔绶真,对方那表情太过熟悉,那是自己经常在酆都月谈及楼主时见到的神色。 想通此点,随风起心下暗道还珠楼主这位置是有毒吗,总能找到毒唯粉。 另一边抱剑静立的冷梅病子见状同样目光闪烁,显得若有所思。 这二人,加上之前早已化整为零暗行进入中原来到胜邪封盾的众杀手,便是皇甫霜刃调派给禹晔绶真用以支援梁皇无忌的人力。 他们在禹晔绶真孤身进入梅香坞时负责在外打扎策应。 若否,大批高手进入如今受修罗国度荫庇的梅香坞,是要找人还是挑衅。 话说回头,二人很快便收回视线,复又投向战局当中。 寒凉之温度宛如月之光波,却浇不息悔阳恶火,而天外明月在赤红焰染下隐见向血色转变之趋势。 男子神色不变,捕风微微一转,漆黑刀锋寸寸划开斩将夺旗肩头布帛,刻意激化矛盾逼迫暗中冷眼出手, 突然明月转为血红,周遭景物乍变,不觉间在场两人已是来到一处断崖峭壁之下。 一点熟悉阴阳灵力没来由地牵动风逍遥心思。 ‘类似空间挪移的术法吗?’ 想通此节,男子这才明了自家老大仔说自己是寻找胜邪封盾的最佳人选。 旁人即使饶幸找到了西剑流遗址,外围所布阵式也非寻常可破。 “我记得花痴的阴阳学宗内就有类似的术法。” 醒觉过后的风逍遥心下急思解方。 就在此时,一缕呜咽箫声于焉奏响,柔韵细细凝带丝丝凌烈嗡鸣,曲开角调引风怒澜,吹动野火丛生。 第九章 云麓天观(4.2k) 西剑流外围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低徊诗声似远实近。 悲切哀婉的词韵起伏叠合,旨在削减敌手战意。 容颜清俊,两颊消瘦然目光炯炯,青衣直缀轻盈飘逸勾衬仙风道骨。 手持凤栖梧桐的云麓天观·铁竹笑甫到场,出手便是双式强袭。 回音壁加成曲音奏弹一合炎流解去战友危局。 长袖再挽,一杆下垂圆珠流苏的朱红长箫如影随形,激荡青光流影。 剑花点点,有若落英缤纷,四散而下掣肘对手规避空间。 身后劲风斗疾,面前斩将夺旗振臂再举,长刀反撩,式走怀中抱月竟是无视生死威胁以伤换伤。 来意旨在结盟无心伤人,男子刀劲虚划劈开火海。 风逍遥收刀,腰身一转一折险之又险擦过赤刀玉箫,身拟蛇行狸翻,游转飘荡让开战圈。 铁竹笑左手握箫指法丕变,按宫引商奏发羽凤朝阳。 烈日灼焰无形助力野火再盛三分。 伴随箫上孔洞剑气回弹激射,乐者审音辨律掀动狂浪啸波。 履变纵步幻虚影,兔起鹘落间捕风易手应敌,风逍遥左袖回纳穿手藏刀劈波斩浪,焰不沾身又见刀光乍起。 清浅余晖如深深的恨,浅浅的梦,又似岁月的泪痕,直取云麓天观。 眼见战友陷危,冷封尘磷刀圆舞疾挥围魏救赵,伏象胜狮斜进半取刀行剑路,沉稳霸道别带轻灵绵长。 判死剑招·血刃峰天 见状,男子不由轻咦一声。 先前交手数招对手能为了然在胸,想来尚未企及举重若轻境界才是,如此便只有一种解释—— “这是?判死剑招!” 暗处,看穿招式特异,还珠楼所派杀手离情钩·刁飞不由讶异道。 鲜少人知,昔日风雨如书名满江湖,却因离情钩所造杀孽过重沉溺恶海,幸赖高人点拨,三招破奇兵卸去叶秋声勃发杀性。 当时对方所用便是判死剑招,虽说风雨如书而今修身养性,一念向佛,但对恩人自有一份感念在心。 因此离情钩传人走跳江湖对此自是留意。 ‘但同师尊所述貌似有些不同之处。’刀行剑招总有一份格格不入的别扭感存在。 尽管刀剑境界到了一定程度无需拘泥外物之别,但显然斩将夺旗尚未到达如此地步,归根结底不过受限眼界难窥个中精妙而已。 而这,便是破绽所在,勘破对方行招虚处,风逍遥抬臂回刀。 捕风仅有一柄,如今去势不减地敌住铁竹笑,势无可挽。 现今他如何出刀? 右手竖立掌缘化刀,迅捷准确地切在冷封尘持刀单臂手腕上。 骨碎声起,斩将夺旗腕骨已折,男子得势不让,拔肩提肘,覆掌蛇形刁手擒住对方左腕。 指尖横拨夜战八方抽向云麓天观。 然以一敌二力道终究稍有分薄,只见铁竹笑掌中凤栖梧桐凌空妙转,一记棹歌中流冲散穿花蝴蝶带偏险刃锐芒侧移半寸。 旋即箫走刀飞间,拆解数招一晃而过,又是平分秋色。 眼下奇来磷刀登时累及战局,云麓天观精神一振,凝功敛元,五指连按凤栖梧桐,金声玉振气合山外清音。 一气破十方 以高瘦身姿为中心,磅礴劲气惊涛海啸般无差扩散,层叠迫向风逍遥。 心知眼下斩将夺旗不过负累,男子遂大方撒手。 就在音波将涉冷封尘刹那,又见乐者翻袖连刷。 响隔楼台的手法转嫁罡风为柔,不伤扫开中年退到铁竹笑身后,一对一的战局演变,印证云麓天观运劲之妙。 风逍遥翻跃纵空,棕衫磊落有若飘零孤舟,矫健身姿在惊涛骇浪中起伏浮沉,但始终未被吞灭。 更甚者,男子趁隙还刀,反而以快打快,如同惊风骤雨,纵控全局,险刃连斩,势同廿八阵雨。 回步杀·萧索 刹那之间,密林之内陡升萧索秋风,吹动落叶纷纷,索然刀锋于铁竹笑而言就像下了一场雨,刀里藏浇覆灭野火。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便是这样一场黄昏雨! 有雨怎能无风雷相衬…… 足走珍珠倒卷帘,云麓天观不发一语,手腕回转,玉箫就唇,幽幽咽咽地吹了起来。 但闻铁竹笑凭满腔真力为用,气行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只几声曲音起伏,风逍遥已感心神震荡,指间落刀走势不由一缓。 趁机避开刀雨的铁竹笑手上动作不停,纤指行徵徊宫,梧桐栖凤百鸟朝凰,箫音叠浪抬高转亢。 凤曲长鸣激越云龙谐奏。 宫雷蛰调 左辅角律守身,右祭宫调启杀。 角风怒卷云流天锁,漫天云海翻涌蓝紫电芒,接引九天雷霆如龙俯冲而下,极雷压顶般迫向面前男子。 险关当口,风逍遥单掌凌空一震崖下老树,霎时落叶翻飞。 旋即男子稳抓身形微微一滞的间隙,竟是在那树叶当中借力以足尖凌空而行,如履平地,拖出一连串的残影,瞬息突破雷行电闪。 察觉攻守易位的风逍遥战中机变更绝,双足犹如车轮般交互横扫,腿风狂扫崩碎落叶夹带雄劲罩向铁竹笑。 云麓天观不慌不忙身形侧回,步踏流星赶月,人却斜着如陀螺般转到了另一边,喉间真气吞吐,唇沿吐纳悲切箫音不绝如缕宣泄而出。 时局推移,凝神守一的风逍遥驱除扰神箫音余力过后,左手屈指反叩捕风,微颤刀身带出无形音波扩散。 明快干净的刀声陡然而起、戛然而止,宛若意外的雷鸣,空的一响,刚巧打在箫音两拍之间。 箫音一顿,风逍遥趁机翦步飞身,忽地欺至铁竹笑面前,起手扬刀,刀锋在雨中电光下骤闪起精寒。 这厢云麓天观吃了一惊,指法微乱,足行白驹过隙,间不容发闪开来刀,那面音波扩散无风自鸣。 刀声长鸣气流共振。 男子连击四下,又是记记抢空。 风逍遥跟着再劈了一记,又是一记惊雷,骇破了大地,震碎了群雨,仍是打在两拍之间,捕风奏响云端电光一闪而没。 只听得风逍遥又是连击数下,刀刀打偏,箫音受影响因而忽地微有窒滞,但随即回归原来的曲调。 险刃连斩,刀声记记都落在节拍前后,时而快时而慢,或抢先或堕后,箫音数次几乎被他绕得走腔乱板。 这在乐音中攻合拒战的法门是风中捉刀在当初好友心血来潮习练音杀之术的过程中所悟—— 刀锋引动空气共振作响,发出“空、空”之声,恍若滂沱大雨,喧哗而嚣,挟着难言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悚然。 风声雨声拔刀声,声声敲在曲调关节,声声叩在乐者心门。 饶是铁竹笑的定力已然炉火纯青,竟也有数次险些儿把箫声去跟随这阵嘈切错杂的节拍。 彼进吾退间,云麓天观连转数调,忽而欢愉,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闻来变化万方,实则乐者有苦自知。 箫音起落并非存乎一心,无形当中已然落入刀声节奏。 掠步杀·疏狂 风逍遥每一刀,一出,便收。 点、崩、截、刺、扎,突击猛斫,窜前窜后,忽进忽退,如生龙,似活虎,一口捕风刀,紧迫铁竹笑。 如果是攻对了,风逍遥以最少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最轻的力道,已一击得手,即刻退身,让云麓天观连想跟他拼个两败俱亡的机会也没有! 如果是攻错了,风逍遥已马上收刀,即刻警省,把错处和破绽补正过来,出招和收招都那么诡异迅疾,令人根本无法发现他的空门,也无从闪躲。 所以云麓天观一出手,他便还刀回以颜色,很快地便占了上风。 铁竹笑若刻意攻防,他反而以快打快,如同惊风骤雨,纵控全局。 于是,云麓天观指下倾泻的每一音,刚发出,就给风逍遥截住了,但他发刀却浮移不定、神秘莫测,铁竹笑截不住、更接不住,只能退让。 可是铁竹笑一旦放弃箫音反击打算,一昧避让时,奇异步伐精巧绵密的特性反而尽露,饶以轻功绝顶如风逍遥竟也也一时取之不下。 云麓天观的身法一经施展,一时居然比小碎刀步还来得倏忽莫测! “步去如追星,身回若赶月,流星步名不虚传。” 暗处旁观已久的随风起出言道破铁竹笑身法来历。 但根据还珠楼所收集情报来看,单以流星步绝不足以抗衡变幻无常,高明更胜杀手所习以趾风行轻功的小碎刀步。 是故云麓天观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打量眼光落往铁竹笑所穿布靴。 “履长合七寸九分,表面阳铭星辰阴纹月,抬步踏足星潮随波。” 观战偌久,随风起终是觑出些许端倪(注1):“是它没错!” “流星靴。” 一旁怀抱一口暗红圆柄长剑的冷梅病子接过话头。 “据闻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十四余年前银槐鬼市的一场拍卖当中。”(注2) 流星靴可以让普通人能行步如风,急驰如流星,最妙的是,一旦搭配流星步使用,更见相辅相成的特殊异能。 按理来说,如此奇物本该惹人关注非常,奈何当时拍品另有一张神兵宝弓独占鳌头。 是故流星靴得标者反倒名声不显。 然而因某些缘故,六阳君恰恰是该拍品去向知情者之一。 因此甫认出流星靴来历,冷梅病子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讶色,语气莫名:“不想此物竟落在云麓天观手中。” “但外物加成终归有限。” 至于随风起显然没有听出同僚话中情绪,全神关注战局的他仅是就事论事,斩钉截铁作出预判。 “不出五招,败局将定。” ‘倘若云麓天观打算继续藏招的话。’侧旁沉默不语的禹晔绶真心下稍作补充,一双慧眼冷觑战局,‘莫忘了,他已经许久未饮酒了呢?’ 在稍卸留手心思,刀步疾展,卖相杀意扬狂的风逍遥面前,纵有装备加成,铁竹笑亦是险象环生。 乐者行履落步间赫然岌岌可危。 人,走的风快,刀,比风更快,在眼前乍现,在身后忽灭。 是视线难以企及的锐芒,在生死起落间,擦过云麓天观眼角,染上铁竹笑眉梢。 愈发细利的刀风,刺骨逼命的杀氛,无一不挑战应招者能为极限。 ‘来吧!’禹晔绶真心道,‘让我看看你究竟还藏着什么?’ 目光似无心,还有意地瞥向半垂衣袖,好似要穿透伪装透彻内中所藏真实一般。 常言投石问路,旁人看来禁招难控的刀宗中人岂非就是最好的试探选项。 面目佯作嫉妒实则旨在试探,这是奉行来自学长的任务。 至于战局当中,风逍遥的刻意动作亦不过应好友请求,顺水推舟逼出云麓天观根底而已。 毕竟铁竹笑来历尚有待考证,而其人如今在胜邪封盾地位且高,因此容不得荻花题叶轻忽。 是故,此时——西苗·月凝湾 湖水漠漠,夜上初更。 一艘孤船泊在湖心,一轮明月高悬,衬得湖面都在泛光,皎若霜雪。 波光如镜,阒寂无声地落着月影,映着船影,还有人影。 乌蓬小船的船头,还挂着一盏摇摇曳曳,昏黄暗淡的灯盏,孤寞冷峭凄寒到了极点。 孤舟寒影。 乌蓬里,月华的照映下,倏地一阵风过,拉长帆影扰动湖波,静立船头的人已不知去向。 彼岸——流光溢彩般五色流转的月轮花影从天而降。 光影落地,皇甫霜刃登岸,步踏奇门曲折前行,穿东向北,来到树林边上。 林中静寂无声,手持折扇的他穿林信步,转至一处有座竹枝搭成的凉亭前这才停下。 竹亭之侧并肩生着两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数百年的古树。 苍松翠竹,清幽无比,好似画中仙境,镜头拉近,亭下一人在月光下看得分明—— 那人高冠古服,美髯垂胸及腹,眼下正抚着他那银白的胡须,神态十分悠闲,又恍若是人已融入画里,显得浑然忘我。 “山中甲子定何年,桑米柴炊忘一天,言语在句君识否,朽木琴雕听无弦。”故人来访,非然踏古聊以诗号迎接来客。 曾为辅师的忘今焉修为教养自是不落凡俗,墨门修者对儒学同样精擅,一举一动无不合乎儒士礼法方圆。 除此之外,不排除对方还有在教养点拨苍狼过程中一不小心染上的些许引导者瘾头作祟的可能。 话中叙旧之意不言而明,很能体谅非然踏古心情,皇甫霜刃遂以拇指缓缓推开掌中折扇。 “挥笔点墨卷再开,醉仰观岚景悠哉。倾向兰曰敬邀曰,叹矣自笑一字呆。”朗吟诗声划开身份之别。 温玉作骨纤薄坚韧的扇面上绘枫叶飘零,每一片枫叶的形状和坠落姿态尽皆不同,粗略看去,竟像是真有无数零叶落在这扇上一般。 折扇掩面,温文语调慢递暌违问候,荻花题叶道:“久见了,夫子!” 第十章 刃名断邪 月凝湾,弯如凝月,今夜,月下凉亭,清茶一壶,故人再会。 “夫子,久见。” 荻花题叶持扇微礼。 “久见咯,请入座。” 忘今焉微笑着,将来人带进凉亭。亭中放着竹台竹椅,全是多年之物,用得润了,月光下现出淡淡黄光。 二人落座坐定,接着,非然踏古用他那保养得如玉修长的手,举起青釉茶壶将两人身前瓷杯添满。 “嗯~!” 浅抿一口佳茗,左掌轻拍斜搭腿面,细品过后,荻花题叶由衷赞道。 “色泽乌亮,汤色金黄,兰香纯正、滋味厚重,这铁观音滋味堪称上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似乎是听见了某个关键字,心下洞悉对方来意的老者只是微笑。 忘今焉有着足够的耐心与修养,他相信眼前人也同样。 所以直等到慢条斯理地将杯中物饮尽,他这才做出回应。 和蔼语气递出简约七字,点破此行因由:“云麓天观·铁竹笑。” 此人是在魔祸横行中原之时异军突起的一名抗魔小组领导人,后被梁皇无忌主动找上,后纳入胜邪封盾听用。 月下凉亭,“嗒”的一声,茶杯重新放回桌上,象征话题将启。 “旧已叙、茶已饮,相信今日之会,夫子知道花所问为何?” 详查所有加入胜邪封盾人员来历于还珠楼而言只是基本,偏生这人的出身不由术者不侧目。 因此他嘱托对道域长年保持关注的非然踏古稍加复核。 果然,忘今焉闻言默然片刻,少顷开口,慈和老音传入荻花题叶耳中。 “想来你已调查过,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浩星归流修者出现在中原,道域终归不会全无动作。 “果然么。”术者语带沉吟,‘看来日前雪三招败荡神灭的动作亦非全然无有影响。’ ‘更或者说,四宗以下,尚有暗流涌动……’忘今焉捋胡眸灼。 “另外,派往东瀛的探子已经回转。”言下之意,说明九算属意的那名破局者已然踏上往赴中原的路途了。 与此同样的,玲珑雪霏也已踏上归程,所以你还不赶紧将女子出手后的收尾工作完成……非然踏古再开口,已是将皮球踢了回来。 ‘铁竹笑,道域,铁姓……’ 这面术者脑中推敲不停,几个关键词萦转心湖,那厢久远前由雪同兄弟三人分享的一桩趣谈倏地涌上心头。 略一定念,心下有数的荻花题叶蓦得抬眸,出声再问。 “不知夫子对昔日道废前辈了解多少呢?” 又为自己添了一杯铁观音的忘今焉闻言,银眉一轩,放下举盏动作,指尖兀自摩挲杯沿,语气幽幽缓带追思意趣—— 另一方面,西剑流,风雨凄迷,暮初浓,夜尚长,战火正酣。 蓦得一声,捕风启刀作龙吟,直比那箫鸣笛响还动听,割空抢拍连击所埋后手恰应当下。 潜藏刀风一过,霎时引动黯灰煞气流窜虚空成环,徘徊锢锁云麓天观双足,禁绝闪躲可能。 风逍遥进步连环浑若鹰隼扑天,迎门腿反劈华山,柳拂堤岸般无依的一刀纵劈而下。 眼泊颤动,铁竹笑状似无奈长叹一声,转腕纤指拨弄凤栖梧桐前递,箫史乘龙横架顺水推舟。 顺势扳身抢退后移卸开混沌一破之刀劲,倒行斜步单鞭,云麓天观右掌挟着一股劲风,平截直斩风逍遥腰胁,男子察此,左手扬起,闭门铁扇紧锁方寸,疾封来招。 “掌劲千丈撼,道武半步遥。” 与此同时,月凝湾,低切声调道出昔日铁家先人所蒙赞誉。 西剑流遗址,宛若为呼应千里外之论断一般,铁竹笑举动行来若合符节,变式更快。 稳抓双臂肢接刹那,云麓天观五指微分,翻袖纵鹤擒龙因循风逍遥小臂上袭,逆运抢珠三式。 批亢捣虚落合谷而经偏历,抱残守缺过双廉复按曲池。 铁竹笑五指连扣对方手阳明络脉要穴,叠消掌刀凌厉。 掌刀袖手交击迸生刺耳锐鸣,掩覆旧事念白—— “当初铁家有一人,似因资质愚钝,无法发扬铁家赖以扬名之掌,而备受指责,后来此人与铁家断去关系,前往道域之外求学。” 提及道域铁家,忘今焉单手抚髯略一凝思,开口慢道一段久远过往。 “在吾之印象中,他曾回过道域一次,以自身乐武击败当时铁家数名高手。” 听到这里,荻花题叶不由心下思忖:‘以乐问武,虽说器合章律,但毕竟本质有差,坚韧不比刀剑,因此该有奇招制胜才是。’ 当下,铁竹笑衣袖蕴劲无风自动,箫上孔洞激射剑气行如绵雨化针。 金针渡劫由点及面攻向男子执刀右手,配合沛然有雨倒行逆施,斩腰擒臂旨在迫得风逍遥首尾难全。 贯云手 精纯指力凝结掌尖,云麓天观反手上撩摘星,眼见对方偏首让开刚猛掌风,擦过太阳穴的浩掌再一圈转,抚琴鼓瑟妙用存心,摘星捞月变化自如,直直拿向缺盆穴。 “而后,便发生道域修真院之案,进而发生道域大战,铁家也在此次大展中没落,道域再无铁家之名。不过此人是生是死,是否在道域大战之中丧生,或者是在当初便已离开,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又是一个宛若惊鸿般一闪即逝的人物么…… 将源自非然踏古的情报牢记在心,荻花题叶左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认真思考其人来历。 ‘他们会是同一人么?’ 依照年龄推断几无可能,否决一种论断又是另一种猜测涌上。 ‘抑或是,那名出走道域的铁家血裔之传人?’ 这是一种可能,但决不能构成先入为主的结论。 既是假设,不妨再大胆一些……荻花题叶心下再动。 ‘或者该问,真的有这个人么?’ 道域内乱总归有太多人因战火延烧而失却联系,以此入手无疑是编造者最好的保护色。 多思无益,何况不是尚有知情者在前么? 正当荻花题叶瞳仁微转,方欲开口时,忘今焉却若洞烛机先一般连连摇手,推辞答曰: “不知!不知!不知也!” 一问三不知,一则表明此人生死成谜,二来无可确认此人真伪,三是推说难定此人如今所在。 合情合理的推托……荻花题叶心下稍作解读,心声平淡说不上相信与否。 从不担忧挚交现今状况,只因合称风花雪月,术者自对齐名者能为有着十足信心。 而今,孤身直面道武半步遥的风逍遥阔袖一扫,眉宇不动,指间捕风格箫不退反进坚持向前。 起落合拍快慢变转,又见他撤手拨指,竟是倒转刀柄离掌速旋。 暗调锋刃回旋盘绕朱红玉箫,匹练刀光转作黑莲般的刀轮绽放,绞碎细雨绵绵。 足尖漫不经心地再一蹬地,纵步虚影脱化移形,风逍遥反踏禹步身形横挪,切至云麓天观背后,左手虚探再握捕风上手。 未及反应已是贯云落空,铁竹笑右手覆袖扳直身形,左掌强自抽回凤栖梧桐,云麓天观抬手照见寒光凛凛,流苏斜里甩起,箫尾横摆反刺而出。 一声裂帛,风逍遥所着苗地戎装撕裂数处,这是气针上难以尽卸规避的剑意作祟缘故。 反观铁竹笑,招未行全定在中途,因为一柄险刃赫然锋口反朝,抵住其人琵琶骨。 男子稳握捕风不动,铁竹笑却因扳身动作破开肌肤流滴一点血珠平白染红青衣,这是自食其果。 双方已然胜负立现。 四野无声,风逍遥望着绕上刀柄的箫尾流苏一时沉默。 暗处旁观的禹晔绶真冷冷盯视着云麓天观前递单袖,目光显得若有所思。 山岚呼啸,明处三人,其中两人定立,余下一人投鼠忌器未感轻举妄动。 因此场面一时陷入僵持,直到—— 银鳞贴面倚颊,耳鳍竖起,单手托持珊瑚碧玉如意柄身,宽袍大袖的欲星移匆匆赶来,三两句话解破来自胜邪封盾值守者的质疑。 智者的话术有时就是这般了得,可以消弭祸患于无形,因此想让这场试探成行一开始就得分开风欲二人组。 [绶真你记着,这世上总有些人,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学长教诲铭记在心,心知此点的禹晔绶真遂在之前冷箭发出的关口,就借此地所设御守阵式将封鳞非冕送走。 镜天地转间,欲星移就被送到了另一处小园当中。 此处无人,但有阵。 无人,任凭话术再精只是无用。 至于阵,石凳、橡林、小桥流水、水蓊花、白兰花树、香茅、红毛丹,还有高粱布局以待。 鳞族师相毕竟学识博杂,加之武学渊源,几番试探之下很快就推出那是一个以紫微星垣布出来的阵势—— 机月同梁 此阵的妙处所在,是以天机、太阴、天同、天梁各星曜之力转注于阵中每一事物,因而合成令人无法破解的格局。 但凡事有法必有破,破阵之法就在于先让这互为奥援的星垣之力破了局。 天机在此阵是智多星,计攻不易取,天同是福星,能耐惊险,一时取之不下,然而眼下太阴气势值盛只宜暂避锋芒。 因此唯有先攻天梁。 天梁好比清官,清官不怕威吓、武力、强权、危难,但清官怕贪财,故而先让天梁化禄。 于是欲星移酉戊亥三方位的树木前定下禄存所居,观想真华凝散己辰卯三处打开漏洞,最后抢攻东南死角,逆转阵式反窥他处。 对算力高绝的鳞族师相而言,破阵只是基本,更上者岂非将之纳为己用? 所以一早破阵而出的欲星移反倒成了关注战局的几方当中潜藏最深者。 至于为何不出手相帮,无非是前钜子所埋猜忌种子生根发芽的结果。 明了派遣风逍遥入中原之人身份,封鳞非冕对此自是留心。 进而借此评估昔日同修所栽培势力如今壮大之何种程度,毕竟,总得确保己身有自保能为不是? 是故,战后面对风逍遥对鳞族师相衣冠好整以暇,一点都无赶场痕迹的质疑,欲星移面色平淡,显得分毫不虚,只是心道: ‘这就是墨家情谊,逍遥兄你要习惯才是。’ 此时,千里之外的月凝湾 莫名感觉被内涵到的忘今焉突然感到鼻尖有些发痒,皱了皱鼻,复又按下杂思,话锋一转。 “虽说不知其人确凿情况,但有一桩情报想必荻花题叶绝对感兴趣。” “哦?”尾音轻扬昭示其主情绪,荻花题叶举杯浅饮。 “据情报所说,其人似乎一直在追查道域内乱的真相。”老练男音徐徐道来,颇显意味深长。 茶水略一沾唇当即止住,停顿须臾复又如常入口。 道域内乱未兴之际四人便已离开,只在事后得知此役如何惨烈,然而冰冷数字终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此刻非然踏古复又提起,说明只有可能与一件事挂钩—— “修真院惨案!” 荻花题叶道眼微阖,语气生硬。 不忍卒睹的惨状历历在目,一百六十六名学童,二十八名老师,皆死于心口中掌。 遍地的尸体,个个皆是昔日的同学,有交好的,也有交恶的。 无论是之前嬉闹的同伴,或是互相竞争的对手,而今摆在眼前的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手掌不自觉地攥紧,想起交战尾声所见,玉箫垂挂流苏衬以铁松核为饰,故土风物霎时勾起乡愁潮涌,一波一波地漫溯覆上心头。 ——‘道域,我的故乡,现在的你,安好吗?’ 在外已久的游子蓦得感到身躯微微发冷,摘下腰侧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烈酒如刀寸寸划过咽喉,实在是一种折磨。 何况酒喝的过量,怎么尝都是一股难以咽下的涩味,但也唯有借此,方能压下胸腔内的苦楚。 拿开酒壶,擦了擦嘴角,风逍遥心道:‘倘若花痴在的话,一定又会说我牛饮暴殄天物了吧?’ —— 【往昔,四季一时 荻花题叶低下头,再次确定了一下。 确定无误,他的衣服上,确确实实染上了茶渍,而罪魁祸首,恰恰就是坐在对面的风中捉刀。 来此避暑的刀宗少年演武完毕自觉口干,十分自来熟地就在好友对面找到位置落座,顺带替自己添上一杯放凉茶水一饮而尽。 狂饮数杯,少年这才宛若活过来一般重重放下茶杯。 飞溅液滴于此生焉。 扫了眼可怜衣裾,荻花题叶一板一眼道:“这是上等的大红袍。”价钱不重要,关键是弄脏了很难清洗。 貌似豁达实则相当拘于小节的学宗少年一点也不想整天茶香四溢——字面意思。 “我尝着都差不多啊。” 闻言,风中捉刀又端起茶杯,甚是随意的喝了一口。 “……你这么牛饮,当然无甚分别。” 被噎了一下,更是下意识被带偏话题,荻花题叶尝试纠正对方品位。 “茶,是要品的。” 思索片刻,风中捉刀只是干巴巴道:“太难了。” 荻花题叶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但闻宽慰女声响起。 风花二人闻声望去,微风落在他们脸上,竟有莫名的香甜气息,忽然一道白绫在二人面前一晃而过。 “神啸刀宗双锋三艺,但真论绝学,仍以醉生梦死为第一,因此门人仍是以尚酒居多,倘若让风戒酒饮茶,那倒真真是难为他了。” 女声正说着,香甜气息更近,荻花题叶举壶又添了一杯招待来人,玲珑雪霏到了。 星宗少女入座,扫了一眼案几,纤眉一扬,纳罕道:“这可真是奇了。” 刀宗少年在场的地方居然有茶无酒。 “唔!让我猜猜——”白皙食指轻抵下颔,不多时,就听见玲珑雪霏莞尔发声,“又被刀宗掌令禁酒了。” 风中捉刀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现在的旺财显然还不是未来那名老贼头,如今的刀宗更是如日中天,刀宗掌令一声令下,说没酒喝那可真就是一杯酒都买不到。 眼见好友失意体前屈,被激起好奇心的玲珑雪霏不由问:“所以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虽说习惯成自然,但毕竟修真院生活也是无聊,因此难得的调剂怎能轻放。 “宗里有弟子讽刺大师兄是废物,我就把他们挨个教训了一顿,后来众弟子闹到师尊那里……” 在荻花题叶心疼目光下又狠狠灌了一口大红袍,风中捉刀语气闷闷。 “不过是一场天元论魁而已,输了就输了,有什么要紧,虽说啸穹缺了一角,但还是很好用啊,照样是伐木造屋的好帮手。” 听到后来总觉哪里不对,玲珑雪霏语气听来十分微妙,问:“这些事,风是怎么知道的?” “这哦,之前我和来…笑残锋师兄想说啸穹并没有伤损太多,就找了个机会趁师傅洗澡的时候把啸穹偷…我是说借了出来,试了试。” 风中捉刀才不会承认是看见花雪二人都搬出来住,也想搞特立独行,这才借啸穹出来伐木造树屋呢。 虽说最后只是造出来一个四不像,但这也侧面证明了啸穹还是很好用的,镇宗双器不愧是镇宗双器,用来砍树效率实在有赞。 沉默片刻,玲珑雪霏有些难以置信:“刀宗掌令只禁了你的酒?” 居然如此宽容,吃惊之余,有赖好友熏陶,叛逆期虽迟但到的星宗少女认真思考“借出”三垣法宝计划的可行性。 “是啊!” 风中捉刀满不在意地一点头。 似是看出好友在打什么坏主意,荻花题叶纠结再三还是决定泼冷水,道: “刀宗在风这届出彩人物并不多,加上刀宗的西风横笑因天元论魁缘故饱受诟病,最终镇宗双器大抵仍是要传给笑残锋和风。” 因此有此优待并不意外。 “这样啊!”叛逆少女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那么想来风分到的该是神逸才对。” 啸穹拟形,刀步神逸,就双锋三艺中的小碎刀步而言,风中捉刀正是刀宗一众小辈当中的佼佼者。 “我倒没你们这么多想法,日子嘛,吃饱喝足就好,神逸嘛,有缘就好。”无缘也莫强求。 并非无有期待,只不过自家大师兄天元论魁败北殷鉴未远。 这话听来豁达,然而荻花题叶偏能听出话中低迷,视线一扫对方两臂,双手虎口处硬茧遍布。 他想了想,挥袖撤去桌上冷茗,反手拎出一坛竹叶青放在案几上。 “麦浪费我的茶水了,祸害它去吧。” 风中捉刀回望,只见荻花题叶眼里分明闪烁着少年看不懂的光芒,却带着平复低迷心情的力量。 少年定了定神,再一转眸,双瞳已被竹叶青装满。】 如今想来,于风逍遥而言,那酒的滋味已然记不清了,唯一的印象只有那坛酒很多,多到值得一辈子来回味。 回忆一发不可收拾,甫收回心神的风逍遥已然身处晦暗地宫当中。 此处是西剑流遗址的地下,也是胜邪封盾真正的中枢所在。 见到梁皇无忌,阐明来历的各方实力在还珠楼作保下与胜邪封盾成功缔盟。 然而王族亲卫似是受刺激一般表示不打算外出,只是答应配合胜邪封盾行动调配,而鳞族师相也表示有事希望向此地主人讨教,需要暂留此地。 因此说来说去,最终敲板定下外出寻找雪山银燕的人选仍是只有与史家双子交情不浅的风逍遥。 分工既定,参军偌久的风逍遥行事自是果决明快。 拱手稍作道别过后,男子毫不拖泥带水地一个转身,就要离开。 披风飞舞,束在后腰的棕色皮草丝囊若隐若现露出一角,同侧旁壶底纹理相映成趣。 原本目送风逍遥离去的梁皇无忌见状,心下倏尔一动,联系灵友借禹晔绶真送来的物什,于是出言挽留。 “壮士留步。” “嗯?”风逍遥不解回眸。 梁皇无忌问:“观壮士腰间兵器,武学可是以行险为主?” 尽管心下存疑,但也没有隐瞒必要,更是心知之前在外围的交手情报迟早会落入眼前人耳中,因此男子遂大方承认。 “可是苗疆铁军卫兵长当面?” “哈~!你认得我?” 行走在外突被叫破军中职位,讶异的风逍遥不禁伸手指了指自己。 梁皇无忌点了点头,翻手化出一方木匣,道:“此物是灵友托我转交予你。”说话间,他已将手中木匣递出。 匣身一点熟悉灵机没来由地引动心绪,十分自然接过木匣的男子这才发觉不对,略一打量已然明白此物来历。 匣身是由朴素的古桃木芯制成,其上雕刻有一朵栩栩如生,如梅盛放的月轮花—— 那是非亲眼见证花开时刻的人难绘其万一的绝艳风姿。 见此心下有数的风逍遥面对眼前一众人或窥探、或好奇等等情绪不一而足的目光下,抬手开启木匣。 洁白皮草填充作底拱卫当中,其上静静躺着一柄薄刃。 匕长七寸有余,其身微弯,看来十分轻巧灵便,雪亮锋口无光照耀下依旧泛着哑色冷芒,令人望而生畏。 注目半晌,风逍遥忽地问。 “此刀何名?” “断邪!” 月凝湾,竹亭当中 “断邪,断邪?” 忘今焉将两字咀嚼片刻,不禁轻笑一声,目光闪动。 “哈!花的弦外之音响彻云霄啊!” 原本为破坏魔躯护身气罩所铸的断邪刃在这个时间线当中被梁皇无忌赠予皇甫霜刃。 还有谁能比风更能发挥此刃长处呢? 想到就去做,术者于是借锋海主人之手将之重炼,这才如今对魔气邪氛均有相当克制的神兵利器。 “如今魔祸肆虐,神兵防身确有必要。” 至少在荻花题叶记忆当中,是有见过风逍遥施展二刀流的。 “啊!”似虚言矫饰又若真情流露般地痛惜一声,术者继续开口,“如果可以的话,花希望风永远不要有举起神逸的那一天。” 振兴刀宗的责任终归太过沉重,自由自在的风本不该受此拘束。 这是真心,却在野心家皮囊的伪装下成为最大的假意。 ‘道域不需要风中捉刀的回归么?’ 内心稍加揣测的非然踏古面色如常,口吐字句故作讶然。 “风花雪月的感情,犹原这么深吗?” “消逝感情,存于心中,现在正是弥补之期。” 语调沉郁顿挫,言辞诚挚如一。 “毕竟花,从来就不愿意对上风啊!” 旁人听来只觉感慨话中情谊深厚,忘今焉却分明听出话中逻辑—— [“消逝感情,存于心中,现在正是弥补之期。”如今无情葬月行踪成谜,正是趁虚而入取代无情葬月地位的最好时机。 “毕竟花,从来就不愿意对上风啊!”不愿对上风,那就只好导引风与月的相互毁灭,以此留下独属花与雪的永恒。] ‘用最真诚的感情来算计,他们永远不会是花的对手,’非然踏古心道,‘荻花题叶,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第十一章 孤庐怪医 月凝湾当中,清茶几更,长谈方止,倏闻意外跫音拨弄阵线示警,二人心知,有客来访。 “看来,花该离开了。” 凭借灵能视界率先勘破来人身份,心思百转猜得对方来意,荻花题叶再一口饮尽清茗,放下茶杯,平静作别。 “请了。” 言毕,墨衫术者骤然化为浮光泡影消逝无踪,原来从始至终其人都未有亲身到此。 与此同时,远在北竞王府的点睛化龙霎时收回心神,额心道印在霞光日晕笼罩下,折射清辉隐隐,掩盖灵光闪动。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就是用这种法子完成远程游走各方势力,经营还珠楼,乃至与杏花君研讨医理等等工作。 立言必信。 虽说伊始缘由是希望借此避开教授锋芒,但既借此东风,若无意外,荻花题叶也并不打算率先违背己身诺言。 但如今看来,距离“合作”破裂的日子不远了。 毕竟,三十年的朝夕与共的情感到头来仍是抵不过昔日浴血沙场生死与共。 仅凭医患间的一点浅薄交情又该如何取信于多疑善谋的苗疆首智。 皓袖微动理了理因假寐缘故闲置膝上的书册,医者空眸稍抬觑向来人,一袭更胜煌煌朝晖的灿金直直映入眼帘。 “三十年啊,咳咳咳……”止不住的喘声,宣告其主激荡不已的心神。 北竞王入座,身形后仰靠椅,语气渺远,听不真切,一若月色下的浅淡烟岚。 “三十年的朝夕与共,该是怎样的亲密?孤王的所有情绪,那些伤痛、惧怕、压抑、不安……千言万语,只对他一人倾诉,孤王的布局,杀计,一切的一切?” “可是结果,他依旧选择了他。” 个性嚣张狂傲若天阙孤鸣即便被打上叛逆标签后,身边尚能有如此忠心之人,那么秉性温良,待人诚挚简直不似王族子弟的苍狼呢? 这样想着,竞日孤鸣深深注目荻花题叶一眼。 这意图不要太过明显…… 医者心下浅叹一声,所幸北竞王终非那位西剑流军师。 同样的境况,换作赤羽信之介来恐怕已经佯怒以对,操刀架脖威胁出声,配合故作姿态为己争得有利处境了。 不同的人,不同的思维,但却仍有相仿方针能可共存,譬若必要时的诱敌以饵,彼此试探。 勘破卖惨言辞下所潜藏的试探意味,荻花题叶平静如初,眉宇清寂难辨情绪…… 把定心思袖手之人怎有可能为双方伤损所动摇? 思及此点,坚持投机者人设的医者恪尽职守立足旁观地位阐明己见。 “想必以王爷之智,该对此事早有预见才是?” 若否,毒林的那一战为何独独欠奉战兵卫的那一份解药,而后又遣派苏厉阴潜龙虎山交付那一枚“救命”丹丸。 所幸磨砺爪牙蜕变的狼终非吴下阿蒙,及时劝阻下早被恨火怨怼冲昏头脑的苗疆恶首,这才未有让竞日孤鸣得逞。 暂时安抚中毒苗地族众的苍越孤鸣这才得空一行月凝湾,望夫子指点迷津提供神医人选。 话说回头,面对王者试探,医者言辞若定分毫不虚。 “看来忠贞,确实是世上最不能勉强的事情,但是控制,却是世上最简单的服从。” 暧昧不清的话语落下,竞日孤鸣恍神凝眸。 只见荻花题叶指骨一翻轻叩桌案,一方陈旧木盒悄然化出移至北竞王目下。 弹指启匣窥得内里真相,一切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在竞日孤鸣心中陈列,一步紧接一步,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变数以及局中所有人之性情,慢慢编织成网。 脑思百转不露于外,北竞王嘴上仍是佯作不解地问: “这是?” 按书五指漫不经心地敲打书脊显得若有所思,无意追究眼前人表现是否为故作姿态,医者慢慢道: “诚意。” 这桩沉埋多年的真相无疑是了结撼天阙的最关键。 “看来点睛化龙果真早有准备。” 率先掌握北竞王下一步计划的关键,再借此争得和平空间。 扬袂收起木盒,竞日孤鸣却是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慧眼仍是定视对面医者,“就是不知倘若孤王的小苍兔知晓这件事又当如何呢?”届时医天子又打算如何推诿呢? 这是一定要窥探底牌的意思了…… 听出话中潜台词,医者佯作苦恼地长叹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唉,王爷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既言袖手旁观,如此举动无疑平白落人口实。 那是否意味着,苍狼同样能从荻花题叶这面获得相对等的筹码呢? ‘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了。’ 受限立场无有亲自出手解毒可能,然这并不妨碍荻花题叶为王子绸缪。 至于请动对象,自然是那位总容易不小心说漏嘴的冥医大人啊。 西出月凝湾恶沼,往南二十里过,一处疏林当中怪木遍植,风吹影动,在月下甚是婆娑。 依照非然踏古建议,来到此处的苍狼这才发现原来忘今焉口中的孤庐怪医,恰是传闻中已死在魔世之手的冥医·杏花君。 而更令青年讶异的,则是对方见到自己后便打点行装,明显洞彻己身来意的行为。 “先生知晓苍狼所求为何?” 说话间,狼眼不动声色地一扫随侍冥医身侧的稚嫩少年,白发蓝带布衣,虑及其人先前关心则乱下提及的“师父身体欠安,不宜远行”一事,旋即又是疑惑上心…… 医者自顾尚且不暇,但察其举动却又显然是为出诊做准备,如今的自己当真有如此价值么? ‘还是说……’ 这面苍狼心下思索不停,那厢杏花君面色一板,风趣一转身靠近修儒,突兀贴脸冒出。 落拓面容须臾在眼前放大,修儒甚至能看清对方脸颊上的短硬胡茬,草药气息直直撞在少年额角眉梢。 修儒一个不注意被师父吓了一跳,倒退数步,冥医得势不让,步步紧逼配合师者身份言辞压迫。 “现在是怎样?管这么大!我要做什么,要再经过你的同意就对了,干脆我叫你师父算了!” 言罢,不顾自家徒儿“师父,我没那个意思……”的急切解释,杏花君身形又一个转折,望向苍狼。 识人既多的冥医将青年眼中纠结色彩捕捉分明。 ‘不想颠沛至此的苗王子仍留存着那份纯良秉性,倒也难得。’杏花君心下慨叹一声。 然而因着医友日前遣人送来的那本《羽国志异》勾起的回忆在眼前人落入视线的刹那,在不经意间,愈发清晰起来。 两道挺拔身姿虚实交错,无甚相同的眉宇在脑海中逐渐交叠重合,光落在一望无际的如镜汪洋上,投出一道孤寂无言的影…… 心脏不住缩紧,钝痛感受拉回飘飞思绪,握葫芦的手有力收紧抒发痛楚,转瞬回神的冥医意在宽慰。 “无妨。” 轻咳一声压下舌尖苦意,杏花君道,“何况已经有人将诊金都付完了,我又怎么可能自砸招牌呢?” 即使为了诊金,我也要给它拼下去啊! 也许连冥医自己都未曾发觉,一旦将眼前青年与故人相联系,他的语气就显得说不出的平易随和。 一旁的亲生徒弟修儒尝试用眼神指控自家师父的不公平——差别对待啦o(╥﹏╥)o 而在场其他二人显然都未有注意,冥医沉溺回忆当中奉欠关心,至于苍狼,却是全神为杏花君话中人物所吸引。 因点睛化龙缘故更早明白所谓医者风骨,青年自然不信冥医不顾病体沉疴选择出诊的原因如此简单。 若非以利诱之,惟有以情动之,而己身交际圈当中唯一有可能与杏花君有所交情的也只剩下一个人选。 想通个中关窍,一缕难得的欢快攀上苍狼眼角,恰似白宣上的一笔水墨,点滴晕染开来,直至充盈整个瞳仁。 瞅了瞅面前青年,想起医友嘱托,杏花君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无情打断对方感动状态。 “麦肖想了,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至少,直接人选不是。 苍狼闻言眉头一拧,明快神色定格一瞬,随后顷刻间黯淡下来。 见状,了然对方思考方向果如医友预料一般的冥医单手无语撑额,宛若“不经意”地嘀咕叹息一句。 “这么迟钝,真是想不出怎么会有姑娘喜欢你。” 这提示不要太过明显,显而易见地揭破青年用对公式带错数据的现实。 言罢,杏花君这才貌似后知后觉地无辜捂嘴。 可惜此举显然慢了一步,屋外一道因不满而生,清霜般冷傲的武息转瞬即逝。 情绪不稳下气机暴露,虽然其主很快就平复心境,但这一点的痕迹已然足够,足够苍狼抬眼发现窗边微露的一角雪白衣裙。 虽说本意不欲将心上人牵扯近来,但真情难抑又岂由人,如今事无转圜余地,青年又何必故作疏远模样。 按先生说古之时的讲法,一面获益于人,一面矜持排他,又当又立的作风无疑惹人生厌。 而今面对青年怅惘若失的复杂目光—— 嗖! 白底绣红的雪裙一角立刻飞快抽离。 敢爱敢恨是一回事,女儿家心思被道破又是另一回事。 两颊红霞隐隐,玉容发烫的雨音霜左思右想,青葱玉指挽印掐诀,再一跺脚,有漾漾水波自身下飞出,卷了女子穿林荫转山道,逃得远远的。 有意剖白真心从不等于时刻遐想的恋爱脑,雨音霜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并未苛求。 苍狼同样明白这一点,因此更选择全神投入内战当中。 解救为剧毒噬心破所苦的一众苗兵性命的代价还珠楼已承担下来,至于诊治毒性入骨的撼天阙,则需要另外的价钱。 可惜个性狂傲故我的苗疆罪首执意毁灭,绝无商榷余地,对此有所预料的冥医却也不恼,径自携徒离开。 龙虎山外树林中,修儒纠结再三还是选择问出心底疑惑:“师父真不打算帮苍狼王子医治他吗?” 说完,少年飞快地瞟了眼冥医手上葫芦,生怕下一刻它会敲在自己头顶,自觉暂无危机的修儒这才接着说。 “苍狼王子看起来很有诚心的样子。” “人心隔肚皮,诚心要怎样分辨,可以挖出来看吗?”看来医友介绍的这个徒弟还是太过天真啊……啧,混江湖有点危险。 师徒二人一面对话,一面缓步慢踱,方才走出不远,就听得挽留男声自身后源源而来。 “冥医先生,冥医先生请留步。” 踏步转身拦在杏花君、修儒前路当中,苍狼语气恳切道:“请先生再重新考虑,撼天阙若死,苗疆就等同落入竞日孤鸣之手了。” 暗觑自家嘴硬心软的师父一眼,联系他刻意放慢步调的动作,自觉窥得对方心思的修儒遂出言包揽。 “你别担心,师父不会见死不救的。” 一旁沉思不语的冥医突兀问:“如果救一个人,会害死千千万万的人,那是该救?还是不该救?” 阅历尚浅的修儒显然不能完全体会话中沉重内涵,并表示这题超纲了。 “哈啊?” “撼天阙的所作所为,你比我更加清楚。”杏花君再开口,这次问的对象是苍狼,“救他,只会让苗疆分裂,让魔世得逞,而北竞王却会帮助中原对付魔世,你讲,我该让撼天阙活吗?” “但是竞日孤鸣为人奸险,他怎可能对中原没任何的野心?” 尽管心下讶异于青年蜕变,那是迥异与昔日梅香坞青涩表现的沉着机敏,但冥医语气犹是一派冷漠。 “所以我来了,我问了,答案我也听到了,我要走了!”说完,杏花君拍了拍修儒肩头示意跟上,随即抬步越过青年身形直欲离去。 “我答应你的条件!”就在三人擦肩而过的刹那,苍狼倏地道。 冥医驻足,鼻音轻哼静待下文: “嗯哼?” 听到脚步声停顿,苍狼才转身,好整以暇地看向杏花君。 “请大夫医好撼天阙,我就帮你打退魔世,找回俏如来。有整个西苗军的帮助,一定能助你更快找到俏如来!” “你要代撼天阙答应?” “这是苍狼对大夫的承诺!” “凭什么?你现在能掌握大权吗?” 饮一口壶中物稍稍润喉,冥医语气罕见地带上一丝讽意。 “还是说,你觉得可以通过善良和单纯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善良不能拯救善良,真正能拯救善良的,是能力。” “你觉得你有能力改变现状。”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亡命水,冥医对此不置可否。 胸中自有沟壑的苍狼显然不会为对方刻意流露出的轻视态度所恼。 “至少眼下大夫选择为我停步。” 谈话至此,冥医放下手中葫芦,回望视线不见懒散,而是正色以对,语调冷硬逾冰。 “世人皆会讲话,做不做得到,才是真本事,想得到,就要表现出相称的能力。” 第十二章 言辞交兵 “现今的苗疆军势最为强盛者逃不出三方,一为竞日孤鸣,二是统合苗疆残余山头、小国、派门的撼天阙,三是据守万里边城对峙修罗魔兵的铁军卫。” 枝叶交错掩映间,短短一年饱尝流离艰辛,阅历见长的苍越孤鸣侃侃而谈,剖析战图。 冥医不置可否,言辞更是步步紧逼。 “但如今魔世已经在关外陈列大军,虎视眈眈准备进攻了。”内忧未平,外患犹在。 “军长已经调军前往万里边城,相信铁军卫的实力足以恫吓住魔军。” 因此,这是一处还未必会燃起战火的战场。 外患无虞,不难想见,关键仍在苗疆内部对峙双方—— “王族亲卫个个善战,撼天阙更是绝世的高手,一年前既无法取胜,之后竞日孤鸣再想依靠兵力上的优势来取胜就更难了。” 而今划界东西,陷入僵持岂非就是最好的证明。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胜利,是要决定性非一时性。孤王相信,苦恼的人不只是孤王啊。” 另一方面,明黄华姿安坐不动,流露绝佳涵养,北竞王府当中,一场论战同样于焉而生。 “撼天阙也同样苦恼。” 素洁身影掀开旁边火炉上座着的铜壶顶盖,向氤氲白气间看了一眼,舀叶注水吸沫,工序一丝不苟。 荻花题叶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时,这才将香茗递过。 “他以自由独立为号召,将各山头势力募为兵卒,但是苗疆各处山头与山头之间的冲突早定,当中不少宿怨深积。” 机锋口舌纵横间,却见竞日孤鸣慢嗅茶香,轻轻啜饮了一口,略一停舌,咽下后齿喉回甘,微微合目细品,半晌无语,倒像真的只是来应邀喝茶的一般。 军大而散,散则引乱。 “如果说一开始撼天阙的长久战略是以战养战的话,那么竞日孤鸣就是把定心思隔岸观火了。” 苍狼从不怀疑北竞王的耐性,更甚者如今男子对苗疆罪首所表现出的伏低与顺从就是来自竞日孤鸣的言传身教。 “在联军内部本有龃龉,摩擦不断的当下,继续向前进发,战线就会扩大,以这种杂合的兵力,这样做无异于自找死路。” 龙虎山山脚密林当中,冥医又灌了一口亡命水,语气冷淡再开口,直指联军外强中干之本质。 一旁修儒似是听得呆了,未曾想自家师父不仅医术高绝,针砭时弊起来更是鞭辟入里。 立在杏花君背后的少年一双明目上下游走,仿佛要重新认识眼前之人一般,却在不意间窥得葫芦底下隐露的纸条一角。 修儒当即瞪大了双眼,却听得冥医接着道:“撼天阙难以专一防守,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停军不发守住固有的领土。” “而小王需要做的,”香茗过喉,热氛蒸晕之下,北竞王原本过于苍白的面颊有了一丝朱润,“只是等待。” 毕竟,苗疆罪首能打天下,但他是否能治理天下尚不知情。 “就算他真有这份的长才,他也不能去治理他们,过度的干涉会让他失去立场,也会让他的追随者怀疑他的动机。” 所以真正适合消弭联军内部族群冲突的人选不做第二人想。 一旁同样持杯品茗的荻花题叶闻言转眸看了眼前人半晌,方轻声喟叹道: “看来苍狼王子的确成长得很快。” 快到足以令北竞王为之侧目,甚至为之更改战略,选择诱而歼之的斩首战术。 需知以身领兵、身先士卒固能提振士气,但也伴随着兵败如山倒的风险。 而现今主帅遭挫,联军阵脚犹自不乱,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西苗阵营内部出现了第二个声音。 思虑及此,冥医不由瞅了瞅眼前青年,心下暗忖:“这是在自傲的意思么?”这倒是不合医者印象中苗疆王储的该有表现了。 杏花君需要看到的是具备长足战略眼光的合作对象,如此才能确保对方的承诺不会沦为空谈。 然而细察之下陡觉不对,医术能至如此境地,杏花君自非蠢辈,以苍狼如今处境,言谈接物只应更加如履薄冰才是。 所以男子真正想表达的意思该是反过来的—— 并非苍越孤鸣表现令北竞王侧目并为之更改战术,否则他需要的犹原只是坐山观虎斗,静待成长中的头狼与老狼王相互倾轧而已。 是故,该是竞日孤鸣在顺水推舟计策下发现苍狼成长速度出人意表才对。 一番矫正言辞轻描淡写点破医者颠倒因果的把戏,北竞王唇角笑意微敛:“这倒是意外之喜。” “意外”二字浅作重音点读,再来该是转入下一议题,竞日孤鸣此举的原因所在。 “南苗!” 唇间轻吐意外二字,苍狼狭眸上挑,染紫的瞳孔泛着清光,幽幽地看了一眼自男子再开口起就佯作镇定、眼观鼻鼻观心的冥医。 ‘果然。’ 虽说眼前人神色不见波澜,但有时,无言已是足够,北竞王心下有数。 一个女暴君,一个与魔世的谈判,尚且不足以让竞日孤鸣甘涉奇险孤身赴中原,以致王者陷入无援境地。 是故此举从一开始就是针对苗疆恶首的布局。 荻花题叶从未自负到闲时落子能动摇眼前人博弈步调,倒是北竞王此次登门举动尚在医者意料当中。 南苗以南韶国为首共分六部。 那原该是自内战起从未发声置疑王权正统的暗流所在,只在未来苍越孤鸣继位之初昙花一现的不安因素,而今却是真切令竞日孤鸣感到为难了。 倘若仅是山头部落躁动,想要兵不血刃将之解决,于权谋手腕皆为佼佼的北竞王亦不过翻掌之间而已。 如此,还是在内战牵累王者大部分心神的情况下,但竞日孤鸣未有选择有所动作,而是决定先行一访点睛化龙,原因在于: “据斥候回报,南苗游军势力头目疑似身故许久的前苗王帐下猛将赫蒙天野。”这本该是一个死人。 斟酌再三敲定口中称呼,北竞王言罢,目光落往对座素洁身影,只见眼前人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荻花题叶口吻一如既往的随和慢调,示意竞日孤鸣撇去心底疑窦:“何必怀疑呢?” 暧昧不清的语调,伴着暖入心魂的浅笑,转向激起北竞王心底最为深沉的忌惮之意—— “将你认为所有怀有疑心,不够尽忠,随时有可能因为苍狼未死而变节的,所有的苗疆战力交给吾,吾能保证,他们在这场魔世大战中,无一生还。” 语调喑哑走低复又回暖,医者转回原音道:“我想孤鸿寄语应该是对你如此说的罢?” 轻快尾音不难听出些许愉悦意味。 深锁眉峰忽地松开,恍若先前忌惮表现不过刻意应尽而为,竞日孤鸣问: “先生有信心自默苍离手下争得性命?”这难度可不亚于同死神抢命啊。 “王爷当然可以认为点睛化龙不过虚话。” 指尖虚划沿着杯口绕过一圈,荻花题叶漫不经心道。 “然,王爷该如何肯定孤鸿寄语会为中原留下一个比苗王更具威胁性的君王呢?” 汝能确保毒性甚愈三途蛊的钜子舌作下的空口承诺为真么? 听出弦外之音,本意垂首再抿浓茶的竞日孤鸣霍然凝眸,眸底迟疑色彩转瞬即逝。 城府深沉若北竞王其人眼下亦不由为荻花题叶锐利言辞所动容。 简单的几率问题,王者胸中原本对半把握早在赫蒙兄弟二人接连复生过后,便对点睛化龙一身通神医术有了更深的认识。 动摇的自信更在简单三字入耳顷刻转作荡然。 宛若勘破面前人游移思虑,荻花题叶再开口,示意北竞王且放宽心:“统一的南境会是一份礼物。” 礼物,予谁的礼物? “哈!”北竞王放下瓷杯,修长食指抵额轻点眉心,轻笑道,“先生犹原语藏玄机啊!” 扫袖撤去冷茶,举壶续上热茗的荻花题叶声调沉定不减:“想来王爷已然见过断殁形了。” 神蛊温皇的人格魅力如何从酆都月身上便可窥得一斑,皇甫霜刃并不意外还珠楼犹有温皇拥趸作为凤蝶后盾存在。 竞日孤鸣同样不意外,不意外还珠楼情报总管与自己私下接触的动作自始至终落在医者掌握。 能凭一己之力从无到有,乃至坐稳天下第一楼楼主之位的人,自该有如此能为。 眼波如水一动,竞日孤鸣口中仍是故作叹息道:“看来他的野心是注定落空了。” 野心,怎样的野心? 酆都月很有企图——神蛊温皇对他手下的这位副楼主曾作出如是评价。 北竞王同酆都月接触不多,只是听自家王侄将之作为一桩趣谈转述而已,如今看来断殁形也该不遑多让才是。 倘若说前者是借牺牲、对手、超越,代替追随做为崇拜者的敬意,那后者则是用无可撼动的信仰坚守着属于崇拜者的一切。 后者或许较前者少了一份危险性,然刻骨的偏执却是一般无二。 所以面对楼里的变革,感受着楼主的痕迹一点点被抹去,断殁形选择反抗,于是他向北竞王透露了一点讯息。 无意深究这是否为皇甫霜刃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故布疑阵留足猜忌空间的言辞戛然而止。 竞日孤鸣看着荻花题叶没有说话,眼睛里敛着温凉的光芒。 但医者完全没有接过话题的意思,北竞王目光还是很温和冷静,只是言辞浅带几分感慨,自嘲道: “看来先生对孤王所说,没什么兴趣。” “这本就不在我预定的话题之内,自然不用太过深究。” “哎呀~这种态度,勾起了孤王不好的回忆了。”说着,竞日孤鸣举杯欲饮,却是发现手下空无一物, 撤茶举动当真做得十分彻底,送客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北竞王苦笑一声,起身欲离,姿态洒脱不见拖泥带水,料想此行答案所得。 怎样的礼物?锦上添花的礼物。 苍越孤鸣胜,权作登基贺礼;竞日孤鸣胜,则为投诚证明。 一礼两用,真真将商人重利施恩卖义,游走各方坐收渔利的投机者形象贯彻到了极致。 一场毫无意义的摊牌过后,明黄华姿且行且思,思索间又是一点疑惑上心,既如此,那么医天子又是如何打消苍狼疑虑的呢? 第十三章 有故人来 龙虎山,山林幽幽,冷风呜咽。 只见一株苍劲老木下立着一个静待消息的女子。 那人头上长发结冠加以金环束住,赤着双足,每个足踝与手臂上也各套着两枚黄金圆环,风拂时金环互击,铮铮有声,肤色白腻异常,远远望去,脂光如玉,和着左颊红钿妆容更见风致,甚是貌美。 叉猡和雨音霜是在女暴君、苏厉一行初探龙虎山之时首度达成联系。 于重情者而言,暗中相助从天下第一鞭手下保全同僚性命的恩情便足以换取相当信任,更遑论之后女子在情报方面的几度支持了。 想到这里,叉猡心底忧思更增。 以雨音霜情报来源的灵通程度不该如此滞后,是有事牵绊,还是说…… 破风声起,叉猡抬手一握,一封飞书入掌,拆信观之,简洁四字映入一双凝思不解的眼。 看信动作同思绪一齐戛然而止,林野之中忽听骤急的脚步声,叉猡转身觑得来人身份,行礼出声。 “王子。”原是苍越孤鸣到了。 “我已寻得能解毒的冥医,这是他所需要的药材。” 抬臂虚扶止住女子躬身动作,苍狼颔首回应过后,递过一张药方道: “鸮羽族是雨林中的部族,熟悉此间地形,嚓哈雷需负责留守,就由你我一道外出找寻罢。” 【“人都死光了,就算做出了解药,又有何意义?” “这些人已经没救了,王子,请你做下决定吧。” “与其拖命折磨,不如简单痛快,让他们解脱。” “我不止讲得出嘴,更能做到!只要王子一句话,后续之事,叉猡可以一人处理。” “救不活的伤兵,是一种拖累!现在的我们,能承担得起这份拖累吗?非常时期,就要有断腕的勇气!”】 联系自己日前对中毒士兵所表现出的消极态度,不难理解王子如此安排用意,心中更觉温暖的叉猡恭谨应是。 二人前后离开,临行前叉猡情不自禁回望一眼,虑及信中所书,她心下若有所悟。 当真是好一个“事已解决”。 无形中,这位出身女权部落的王族亲卫对将来的苗疆王后好感更盛三分。 不多时,脚步行远,跫音渐轻。 林中一切又归为死寂,尘埃落定。 …… 金丽华殿,雕梁绣柱,富丽堂皇。 御座上,只说那姿容艳丽的蛇蝎美人,宛如一团夏时烈火。 火热的身子,连同火热的心,伴着肆无忌惮的动作,依偎在竞日孤鸣怀中,贴上北竞王胸膛,竟似直欲烧化眼前王者心防。 倏地,女暴君臻首轻抬,对着竞日孤鸣婉婉一笑,笑中有一种娇弱中掺和了些楚楚地媚态。 她在笑的同时也在眨眼,像一个顽皮而又娇美的女孩向她的情人撒娇。 这样流露出来欲语还休的媚,恰好是男人的天敌。 这样的女人,天下间本就没多少男人能抵抗得了。 倘若一定要一一例举的话,那竞日孤鸣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 如今的他眼眸漆黑深寂,似笑非笑,静静凝望怀中妖娆。 暗运媚功的女暴君同冷静自持的北竞王对峙少顷,无功而返的她撇了撇红唇,这才暂熄撩拨心思,美眸再转又是计上心来。 玉臂一扬落在王者肩头,更甚者愈发胆大妄为地揽着竞日孤鸣的脖子,女暴君有些慵懒地柔声道: “王上,有一个问题,奴家一直想不通。” “什么问题?” 这并非竞日孤鸣第一次被女暴君占便宜,北竞王看着她,目光还是很温和冷静。 “以医天子的手腕,并不一定非要与王上联合不可,” 说着,女暴君那柔若无骨的玉指再动,拟似兰花盛绽,还掠起微微的香气,沁入竞日孤鸣心脾,抚上对方俊秀眉目。 紧接着玉手被另一只肌肤细白胜雪的手一把擒住,按在王座扶手上,停在女子高结发髻上方。 再来女暴君但感左颊微凉,却是温凉食指轻柔划过女子面颊。 察觉王者反客为主的动作,女子妖吟一声:“嗯~,王上!” 柔腻媚音如歌般悦耳动人,凝脂一般的肌肤,顿时染起了一层比最好的胭脂还要娇艳的浮红。 不安分地扭动娇躯片刻,短暂插曲过后,心知刻意调情不过逢场作戏的她再开口,是迥异于如丝媚眼的理智言辞—— “他甚至有可能暗中帮助苍狼,但为何王上对此一直不加以防范?” 原本游弋寻找最佳打击点的食指一顿,暂按“怜惜”心思的竞日孤鸣闻言,沉吟道: “你们认为,这是医天子的失算,或者,是他又在算计什么。” 女暴君眼波流转,乖觉出声:“此人必须谨防。” 当真是好一番金玉良言,可惜没有任何内涵。 左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北竞王有些想把怀里人丢下去。 尚且找不到发作理由的他纠结片刻仍是选择继续虚与委蛇。 “他只是不想在对抗魔世的时候,多出一个变数而已,而孤王,绝对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 经过早先几次试探过后,对王者底线早有把握的女暴君又凑近了些,柔声说:“请王上解释。” 感受着耳畔呵来的温热香风,竞日孤鸣轻声道: “如果他真的帮助苍狼,那孤王,只需要对苍狼说出一件事情就够了。” 女暴君先是有些不解地问:“什么事情?”迷糊反问过后始才恍然,“啊!” “你明白了。”北竞王垂眸眄了眼怀中女子,语气平静和缓。 “九龙天书之局,医天子明明看破了王上的计划,也有能力阻止,但他却放任先王身亡,先王会死,他也是推手之一。” “人心难测,这是一个毒,一旦此毒种入苍狼的心中,无论怎样的恩情,都难把握这内心的火苗会怎样延烧。” 北竞王微阖眼眸,分析口吻温和依然,又似带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只要这句话,医天子就要分心提防苍狼的逆反,为了降低变数,现在孤王,绝对是他合作最好的对象。” “那之后呢?魔世一旦溃败,医天子就有可能会回头对付我们。” “孤王也没蠢到想与他推心置腹,永结同盟啊。” 女子疑问入耳,竞日孤鸣唇角一挑,掩覆机巧心思,日前同鳞族师相匆匆一晤,彼此诚意犹在耳畔。 【“苗王意欲鳞族出手相帮,但鳞族却不可能为了苗疆的内战而出兵。这一点,苗王应该清楚才是。” “先生听差了,孤王从头至尾,只是告知先生苗疆的现况,并未要求鳞族出兵啊。” “苗王之意,欲星移已记在心上,希望下一回见面,苗王便已准备周全。” “孤王会期待先生所带回的答案。”】 “哦~,看来皇甫霜刃此行中原果真凶多吉少!”话甫落,殿门倏开,白雾纷然间,逆光当中走进一道暌违身影,带来久别风采。 沉吟男声惊破回忆思绪,锐利心思揭开潜藏暗手。 北竞王豁然睁眼,目光闪烁,率先做出应变动作…… 中原,胜邪封盾外 在重重掩护之下,胜邪封盾另一路突围的人马,即将脱离,突然—— 弥漫邪气带出一条挺拔身影,如鬼似魅般穿梭林间。 枝叶摆动间,赫见戮世摩罗步伐疾掠,幽灵移形追上背负魔刀的那人,身形再转,苍鹰回旋阻生路。 腰系织锦武士巾,外罩青花一口钟风氅的修罗帝王左手逆神负背,右掌翻袖拿住眼前人肩头,胜券在握道: “抓到你了!” 担忧停步的一众胜邪封盾义士见状,不由惊呼出声: “盾主!” “走!”梁皇无忌言简意赅。 无心多谈加之有意牵制,金蝉脱壳般褪去伪装黑衣,趁机避开对方所施擒拿手法的道者蓦展真容,竟是大方坐实盾主身份。 月光犹照,只有这林中十多颗树兀自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 熹微光中,赫见一人身披黑缎滚血红绒边广袖长衫,外貌英武,肩宽背阔,体魄魁梧,正是昔日护卫帝鬼心脏的魔之左手。 掌握逆神,邪刃轻挥,低鸣剑声带来十足压迫,戮世摩罗眼神睥睨: “你想再逃,那是不可能了。” “你之耗损极少。” 有意吸引对手视线的梁皇无忌出言接过话题,实则眼角余光隐动,目送胜邪封盾成员远去。 “因为我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你啊!” 对眼前人小动作视若无睹,戮世摩罗再开口,森然杀气中,别见心机流转。 “不保存实力,怎能全心全意,送你安心上路!是讲,你对吾方援兵迟到一事,就无所疑问吗?” “嗯?你……” 纵使早有预料,道者闻言亦不由悚然心惊,炯炯有神的双目一凝,冷冷瞪视着面前青年。 “这么快就想通了吗?是啊,我早已下令,若是有人从我这个方向突围,附近的人马,就分成两路,一路陪你们玩,其他的人,则去通知三方将领,率军北向,往更外围包夹,那可是一条三途河啊!” 层叠进逼的挑衅言辞接连出口,旨在削减对方战意,冷厉逆神横举齐眉,加添威逼色彩。 “可惜,他们牺牲自己,却没法保住你的性命,真是浪费了这桩布局。” “你讲错了。” 挑衅乱心之词,尽皆充耳不闻,对峙至今,梁皇无忌首作正面回应。 沉而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戮世摩罗闻言,眉头紧蹙,只感一股难以言语的荒谬涌上心头。 “嗯?” “这局,不是为了保住我,而是为了保住逃往北方的人马平安撤退。自头到尾,就是我在掩护胜邪封盾的人员!这一局,你——” 剖白话语复盘战局,言至此,道者伸手遥指修罗帝王,平静作下判语。 “输了!” “难道你想说,我先前所追赶的人,是故意让我追上你的吗?”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 紧锁眉峰复又转松,戮世摩罗不置可否道:“毫无意义的一局,就算救了所有的人,只要你一死,胜邪封盾,就形同瓦解。” “你要动手?”梁皇无忌问。 兵锋再横,戮世摩罗逆神斜指,宣告战局将开:“存心舍命断后,但,你有这份能力吗?!” “或许是他牵制你,让我动手。” 轻淡男声语意清寡,挟着一种青锋划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一若其人其名,话甫落,骤见一道清绝墨影逸步而来。 因皇甫霜刃到场微微侧目的戮世摩罗罕见静默少顷,旋即再开口,冷藐发声犹显自信昂然。 “还是我牵制你们,让他们动手?”尾音定,一阵肃杀秋风吹过,卷起迷蒙的烟尘,散在云天之间。 一缕胡笳悠悠忽忽,好像从大地深处升起,与牛皮鼓的激响和在一起,在空中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 浩浩荡荡的旌旗在夜色下林立,昭示魔兵主力合围局面,修罗士卒的战争号角同秋风此起彼伏地嘶鸣。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又闻两道巍然诗号响彻方圆—— “阿鼻堕空,天界人间无用;举世板荡,齐开狱景恢弘。” “火宅万千,即令阎罗定谳;重黎劫变,云泥共祀狼烟。” 与此同时,胜邪封盾北边河畔 体态幽灵若梦,容颜艳美如花的曼邪音目睹一众敌将在鳞族奥援下借水遁走,直至对方完全消失在视野当中。 收回七分气急,三分无奈的影帝眼神,闼婆尊红唇一勾,浑不见先前被剑无极讽刺言辞所激的愠怒模样。 【“智者都是长于算计,有心思的人,这种人算不过他,你就输他。所有你想得到的正确方式,他早就想过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有超脱常理、毫无逻辑的战略,才能发挥出以奇致胜的效果。”】 围点打援不过故布疑阵,最终目的仍在斩首破敌。 青年战前交代言辞犹在耳畔,其人预料逐一得证,曼邪音内心激赏更增: ‘帝尊果真骁勇睿智。’ 不同于此前与铁骕求衣会晤时近似输人不输阵的有意吹捧,当下赞许真真由衷而发。 现如今,这位灭世三尊当中的术法造诣最高者再一拂袖,撤去蜃气蛰形。 场中炽阎天、荡神灭及其部下霎时烟消云散,徒留混迹军容之间辅增压迫感的数百修罗兵将停留原地。 丈长水袖如鞭横甩,闼婆尊翩然转身,下令开拔回援,旨在落实此行最大战果。 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 北竞王府,殿门陡启,沉静泠然的步调声中,走进一道久别身影。 竞日孤鸣目光闪烁,率先做出应变动作,女暴君未及反应已被一把推开,冰冷地面近在咫尺。 所幸女子一身车技非凡,卸劲法门妙用存心。 婀娜身形起承转合间,只见她左臂弓起以肘为支,身形侧转横倚琉璃砖面,右手悄无声息已然攀上腰间。 那里缠着一条锁命红菱毒蝎鞭,女暴君一面五指攥紧,掌间女刑蓄势待发,一面娇喝出声: “什么人?”情妇、忠臣,赫见两幅面孔更易自如。 “赤羽信之介。”未改乡音通名以示郑重。 白雾散尽,逆光当中,但见来人浓眉星目,脸如冠玉,举止渊亭岳峙,竟隐然武林宗主气度,掌中一柄金面折扇更衬气度悠闲淡雅。 跫音乍停,朱红黑缎深衣的西剑流军师身形若无心还有意,堪堪止步女刑动杀范围之极限。 示威、示好。 一字之差留足遐想空间。 赤羽信之介抬眼上眺,觑向座上苗疆勋贵,低沉语调带出莫名问候: “北竞王,久违了。” “这还真是……完全意料之外的访客。” 窥得来人身份,北竞王略一凝眸,心思百转不表于外,再出声,奇特男音犹原一派官方口吻。 “西剑流军师·赤羽信之介,为何来访苗疆?” 对眼前人避而不谈昔日往来的打算早有预料的赤羽信之介胸有成竹,冷傲强悍之言辞定调来意: “吾此行,有恩还恩。” “恩?” 貌似不解地重复一声,竞日孤鸣凝声问:“是皇甫霜刃之恩?”自燎原魔祸当中保下西剑流双部性命。 “是苗王赠甲之恩。” 果决明快的话语揭破轻薄伪装的假面,倒似先前所提名字真真不过抛砖引玉而已。 这是常人的想法。 而因昔日一局对西剑流军师能为早有了解,更有孤鸿寄语一番“敲打”在后,北竞王自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绝口不提皇甫霜刃安危,是当真无谓,还是已有所准备。’ 思索间,日前同修罗帝王一番交涉谋算如水经心。 【“雪中送炭有两种,一种是送来让人取暖,一种是送来让人自尽。你的炭,是哪一种?” “小王讲了,小王用意良善。” “不让道,那你要我怎样帮你?” “先消灭王族亲卫在中原的人,然后,对万里边城发动一次攻击。” “嗯?身为王者,竟然要求他人发兵进攻,这种要求我听都没听过,看来,苗疆的局势真是乱七八糟。我要俏如来,找到他,我就帮你。” “俏如来?不是胜邪封盾?” “胜邪封盾也可以,选一个吧。” ……】 “就用你们的性命,踏出魔苗双方友好关系的第一步吧。” 回忆倏止,胜邪封盾战场上,酷烈言辞是冷逾寒风的萧索肃杀。 紧接着,戮世摩罗神色一变,状似悲悯:“将来修罗国度的子民都会铭记你们的牺牲。” 说着,修罗帝王语气再转,一板一眼祝祷祭文: “修罗国度第三十四任帝尊任上,魔之左手、帝鬼之盾、邪神将、梁皇无忌舍身成仁,以一——人之死换得魔苗和平契机,保全战友,更用自己的鲜血铺出了一条人魔和平大道,呜呜,说得我都要感动哭了。” 言至后来,戮世摩罗的声音里开始带上哭腔,然后肉眼可见的哭得越来越伤心┭┮﹏┭┮。 拖延的尾音,变幻的神色兼语气,时长时顿的节奏,时轻时重的咬字,配合上修罗帝王那阴晴不定的神色,看起来非常的疯! 可是眼底深处若有还无的一丝绿光隐隐约约,让人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疯的太厉害或者…… 皇甫霜刃并无打断对方表演的意思。 小空在装肖! 这点毋庸置疑,戮世摩罗周身气息阴得像漆黑毒潭,浑浊看不到底。浓浊的汁液看似混乱扭曲,却尽数绕在二人周身盘绕试探…… 拉长尾音强调“一人”牺牲、“保全战友”时,青年甚至刻意让目光在皇甫霜刃身上逡巡片刻。 现在无需开口,术者都能想见道者此刻打算—— ‘至少,要保全他。’ 于千百修罗兵士到场时便一沉再沉的澄澈道心,在赤紫两道护体光影前后威赫落地的刹那便已有所决断。 心念把定未曾稍作迟疑,梁皇无忌果断出言劝离:“灵友——”你先走,由我断后。 插旗后半句尚未吐出,就被生生堵在喉间—— 道者被皇甫霜刃用一只褐红色酒坛塞了个满怀。 “麦说什么‘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护众人周全’的蠢话。” 术者对此表示心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那一声“大师兄”,以至如今被拖下水。 “让胜邪封盾流传下去的,或许可以不是梁皇无忌这个人,但想保住灵界薪火不灭,却只有一个选择。” 然而眼前罪魁祸首显然对其师弟杀手的光环毫无自觉。 寥寥数语截下道者立旗话头,暗道逃过一劫的皇甫霜刃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再来语调放缓: “现在起,你欠我一坛酒,别忘了。” 或者该说,还清债务之前,别死了。 “哈!”听出弦外之音的梁皇无忌轻笑一声,拍开泥封豪饮一口,这才将酒坛递回,“此酒我已谢过。” 抬手拭去唇角酒渍,他又补充了一句:“此酒,不差!” “自然。” 接过酒坛同样狠灌了一口,感受着杯中物温醇芬芳的别样风味,皇甫霜刃晃了晃酒坛,不无怨念地道: “这可是我那偏心的大哥专门用来思念我那无缘小弟的苗疆珍酿啊!” “啊,真香,你们闻到了吗?这美妙的气味,引人微醺旖旎,一点蔷薇的娇艳,又带有大理花的灿烂,不安定的心就要用如灿开蔷薇一般的鲜血洗清。” 戮世摩罗微微仰首,鼻尖轻嗅,倒似来此游园踏青的风流才子一般。 “这么爱饮,不如留到黄泉路上一起饮吧,”放心,我会把它烧给你们的。 话脱口,惬意享受之神情骤变诡谲凶厉,修罗帝王眉目阴沉藏杀。 “你有三点不及帝鬼!”同身侧灵友无声对视一眼,梁皇无忌道。 戮世摩罗饶有兴致地问: “喔?哪三点?” “第一,征战经验;第二,人心收揽;第三——”环顾视线扫过修罗军容,道者微阖眼眸,“你不够了解邪神将!” “死人,需要了解吗?!”略显轻佻的语气,暗浮杀意飘荡。 “那你了解为何我与梁皇,要将胜邪封盾设立在西剑流的遗址附近吗?” 全然忽视修罗帝王话中杀机,皇甫霜刃平静递过话题。 古井无波的语调反令戮世摩罗心底疑窦丛生:“嗯?” 疑问方落,霎闻异声同调—— “乾坤无忌·风雷受命·十地封止·法禁!”一者拈邪缔印,咒起界立禁绝十方天地。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八爻锁关·灵演!”一者化神纳印,言诵阵生演绎八脉乾坤。 既为西剑流于中原驻地,周边自该有御守禁制,而纵使祭司桐山守术法修为再高,细究根底终究逃不开阴阳所传。 万变不离其宗,在异乡土壤生根发芽加以演变的同源之花,恰是涵养彼此的绝佳温床,倒也省了皇甫霜刃一番手脚。 眼下,道言、魔咒正反相生,互彼加成,罗织两仪大阵。 而于修罗国度一方,入眼只见林中枝叶掩映,幽深难测,鸟虫不语的阒静非常,更让人不由心凛。 倏然,枝木移动,来回变化,树影重叠,迷离透杀,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是何等杀机。 貌显狂放嚣勇实则内敛持重的炽阎天警示出声:“林中有阵,小心!” 提醒言辞示意魔兵切勿自乱阵脚,抱团处境远胜落单窘困。 “哼!故弄玄虚,喝——” 见状,荡神灭冷哼一声,浑然魔气提运,强势冲击无边阵图。 宛若觉察到魔氛搅扰,迷乱蝙蝠瞬眼而出,与不知何来的扑面乌鸦一道,将眼前染成满片噬血黑影。 同时,林中变化,阻隔将卒落位,将双方分开陷阵。 戮世摩罗大袖挥扫,卷动剑雨纷落,乌风怒涌剑气如霜,源自一柄阔锋冷利含煞挟杀之剑。 就在修罗帝王邪刃扬举,凝神应阵当口,乍然阵局忽现生门,星移变境顿收。 夜色黑暗,月光皎洁。 再定睛,场间唯见五人三方对峙。 “三成功力维持阵局不散,断绝修罗兵众支援的可能。” 此身肉躯曾为东瀛魔神寄体,高屋建瓴下眼光何其超卓,稍一思索便勘破内中关窍。 赞赏言辞落下,随即是更为惊怖的冷酷反问。 “但,七成功体的你们,又打算如何应对眼下局面呢?” 戮世摩罗目光微动,绕过眼前道者,直直落向背身而立的皇甫霜刃所在,在那里,术者独面灭世三尊之二。 三对二,修罗帝王表示优势在我。 压逼言辞入耳,清绝墨影犹自恬淡不惊,语气仍似无动于衷:“总好过受大军掣肘,不得放手施为。” 人力毕竟有穷,此世除却寥寥数人之外,以寡敌众仍是难逃死厄。 “哦~” 难辨心思的尾音微微拉长,戮世摩罗先是状若理解地点点头,再转眸,又是一点心机脱口。 “既如此,又为何要留下他们?”有此奇阵,何必留下灭世三尊在场徒增变数,“是不能,还是不欲呢?” 又是这种求教的语气神情,毒蛇却不甘寂寞地从眼底钻出一点,探着森白泛幽光的牙…… 毫无掩饰的打量目光恶意满满,径自定在皇甫霜刃身上。 察此,梁皇无忌神情蓦然一变。 皇甫霜刃对此倒是冷静如初,并将话中深意听得分明—— 倘为前者,说明此阵上限终究有尽,难阻三尊;若是后者,那此战弱环便不言而明了。 试探在前,只见他身不动,扬扇掩唇,意不摇,泰然回应: “或许,这也是一种牵制。” 另类的牵制。 高林蔽天,流烟四布,陷身阵法的雷妖与闪鬼腾身挪步间,竟引阵阵法华异光灼身。 首波攻势减员过后,还不待心下痛惜部署牺牲的他们立稳身形,又见一到诡异身影杀入。 那人身形一晃便似猿纵蛇窜,箭步连连,几多丈的距离眨眼竟贴向近两魔。 雷妖、闪鬼只觉眼前一花,却见来人本是站立的身体陡然一拔,翻身而起,双手五指作白虎探爪状已摸上了他们的咽喉。 等落下时,唯剩两条无头身影颓然倒地,气绝而亡。 看似漫长,但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那人体着深蓝布袍,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外表看来不过二十左右,然而浅棕发丝中横染的几抹苍白为其人平添少许风霜之色。 武敛君抖了抖双手上的鲜血,原来他手上赫然套着一双森寒铁手。 这对手套狰狞怪戾,像是精铁所铸,却非浑铁,而是由无数块被细小机关拼接而成,十指关节尽是可以活动自如。 浓稠的赤血仍在滴落,手套早已被染红,俨然这一路上杀了不少魔。 而这,不过是阵中一隅而已。 各自战局,各自疑阵。 沉着不变的男声自背后传来,道者丕变神色顿收,配合因应。 “最快的方法,最少的伤亡。” 局中局,请君入瓮封生门,梁皇无忌雄眉一凛,肃然请战。 话甫落,道者背后暗纹赤红披风兀自猎猎作响,如血飞扬,红的夺人心神,骇人眼目,掩映其下一口罕世邪器。 一股沉元无声而发,牵引幽灵魔刀如轮速转,自行离背绕身,虚悬右掌之下,雄掌倏握,帝鬼之盾首度抽刀应敌。 面前强敌不一的言词与神色变化悉数落眼,自觉窥破对手战略的戮世摩罗轻笑一声,方欲动作。 这一刻,一柄花纹繁复的古铜色厚重魔刀悍然劈地,同一道裹挟风雷之势轰然逼压的破神邪印一齐,迫向皇甫霜刃。 炼狱尊、阿鼻尊同时动了, 魔气狂涌,红莲蚀日,双魔目中无人,嚣狂即欲动手。 下一刻,古韵折扇旋空而起,倏来傲梅寒香,一阵冷雨化冰剑,浇灭延烧四野的魔火。 凌虚折扇御风三转幻化连鞘古剑回落,神兵横持,百代昆吾锋离三分云岚凝露,轻破噬心厉掌。 初轮交接试探过后,锋海逸品再展真芒。 霎时,正邪交融,圣魔同耀。 幽灵刀、昆吾剑背离相对,朝着不同的方向直指而出。 似曾相识的场景,分明不一的气态,伴着沉稳与冷澈的音调重叠一处,勾勒殊异风月的绝伦姿彩。 “领教。” 与此同时,夜深更沉, 远处高峰之上,一片阒静,却是暗伏一丝潜流诡谲。 崖上有个人。 一个黑衣人,黑的像是只露了一双阴厉幽森的眸子,头上带着一顶斗笠,笠沿垂到额眉,肩头腰侧各自斜斜露出半节弓臂,迎风而立,一双穿云冷眼静静俯瞰着目下战局。 第十五章 皆我(6.1k) 弦月高悬。 半镜明辉如水,铺泄郁郁密林,透彻浓重暗夜,映出枝影斑驳。 转眼,喝声启战,飞沙走石,寒光划破月夜。 金铁砰然打碎沉沉暗寂—— 倏开的战局,无需赘言,便是默契天成的绝佳配合。 幽灵魔刀炎气侵染,梁皇无忌左手忽扬,锋锐刃端带着奇特凶焰,径取戮世摩罗—— “异端魔刃。”先声夺人,熊熊烈焰凝炼刀型,势不可挡。 窥得来招强悍,修罗帝王翻袖逆神挥举疾演烈阳天火,金红大日升腾,煌煌之威消解赤浪。 接触刹那,戮世摩罗却觉粗放刀劲,暗含绵绵柔劲余力不尽,后手烈炎袭天一时竟无发作可能。 ‘扣除三成功力后尚有这等修为么?’察此,修罗帝王心下微沉。 本意妖邪双将于修罗国度当中实力地位还处三尊之上。 尽管对其修为高深早有猜测,甫交手,戮世摩罗仍是暗自惊异。 ‘不对!’ 毕竟曾与网中人交手,依照妖神将修为推算齐名者能为。 纵使入得人世各有造化,以蜕变大法之奇,交趾邪郎亦不该落后才对。 所以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是它!’修罗帝王目光微动,落向眼前罕世魔器。 幽灵魔刀,魔世霸主元邪皇龙骨所化,非魔族持有,会吸收使用者体力与灵能,魔族使用提升两成实力。 更会因使用者缘故各自衍生神妙。 如今在梁皇无忌掌中,幽灵魔刀好似一尾鲜红赤蝎,刀锋划弧宛若蝎尾弧翘,嶙峋刀身则由层叠钩刃结合而成。 此身同为王骨持有者,从中获益匪浅的戮世摩罗自是明了邪器难缠: ‘幽灵魔刀的加成效果么?’ 心下暗忖间,修罗帝王又感焚风灼面,黄尘弥漫呼啸而起,飞扬卷动,裹着无数颗沙砾,遮天蔽日。 昆池劫灰 不似初时逆解灵尊赐印有魔性反复之虞,如今因故贯通一身超卓功体的梁皇无忌再运魔世秘传,登时风云变色,异象纷呈。 天际赤云滚滚,地上魔氛荡荡,凶势骇然。 滚烫沙砾宛如烈火凝练之精华。 自负魔之甲守身,戮世摩罗脑思浅转,左掌邪刃转架幻化毒蛇啮齿,格开幽灵刀锋,右手再动竟是有攻无守。 生承一击争得反击空间。 无边魔气仿若蒸腾成一片汪洋大海,向掌心汇集,功行圆满,接着强势一掌排涌而出,尽付一式之功! “修罗魔决·万鬼枯血断魂荒!” 幻魔决与修罗夜炼本是绝代之学,两相结合,加由一时之选的纯阳体质者运使更是刚硬超凡。 雄浑霸道的掌力咆哮怒嚎,凶横掌劲毫无保留,尽皆打在梁皇无忌胸前。 殊料,强掌当面,邪神将竟是魔气内敛,双足定立纹丝不摇。 崩散的真气如肆虐的狂流般摧残着方圆数丈内的一切,唯见魁梧身形宛若一座绵亘山岳无可撼动。 好似对此举早有预料,梁皇无忌生承霸道劲力,修罗帝王只觉一身魔功灌注有如泥牛入海,全无动静,不由心下大感意外。 “哇!这真的有够硬。” 棘手的功体! 再上一层的不灭魔身即使是荡神灭想要破去,也非轻易可成。 神色稍凛,戮世摩罗扬腿重足踏地,身形忽地如离弦之箭般后撤。 反步抽梁换柱拉开敌我距离,实则心下急思解方。 彼退吾进,术掌同运入锋,幽灵祭魔威,梁皇无忌昂然挥刀强势横扫: “六祸斩天殛!” 刀招出,声威浩然,兵围骤浮风兵炎妖涝旱六字轮转,禁咒鬼言缔合祸之威能,伴随邪器斩落汇流唯一,金城铁壁骤变攻坚强矛。 “修罗魔决·万鬼魔焰!” 逆神掀动赤火诡杀暗递,异世洪炎幻造万鬼厉啸,势同恶兽出闸。 东瀛绝式硬撼魔族异学,受限根基经验有别,稍逊三分。 直至此刻,修罗帝王方知为何邪神将执意挑上己身。 坚不可摧的帝鬼之盾同魔之甲在达到彼此承受极限之前恰是一时瑜亮。 而这层上限,至少戮世摩罗目前尚且还无法达到。 然,修罗帝王如今对敌战法颇多仰赖王骨周护,有进无退。 在勇悍不休的攻势下,常人就算功力根基与其相当,片刻不容喘息地连环逼杀之下,亦得承受相当大的精神压力,导致落入颓势。 所幸,梁皇无忌本身功体并不逊色,恰是对付此等战术最无顾忌者,就算戮世摩罗攻势再频,也难如往常一般争得胜算。 “你或许能战胜我。” 明了独战胜数寥寥,修罗帝王眼一转,唇舌再启,机巧言辞欺扰澄澈道心:“但他呢?” 皇甫霜刃又能牵制双尊多久? 同样是刀,重黎鼓动风声如九天擂鼓,一击霸道、沉然。 密林中另一道狂傲霸道的魁梧身影踏破清辉,古铜魔刀击地,魔威赫赫,灼热炎气镇压月下幽寒。 虎背狼腰,头戴焰烈飞金冠,体挂团龙大红袍,身披连环金锁铠的炽阎天眼神冷沉,催动功力,真元不绝灌注雄浑刀身。 霎时,魔气凌空而来,化为火焰杀风扫荡四野,直将极目所见尽化为焦土废墟,低掩黑气汹涌如潮雄浑袭身。 刀招未动,紫底金边战衣披落虬结筋肉、凶横跋扈若荡神灭却已率先出手,转掌为指,黑煞指力催上十成。 皇甫霜刃目色不动,左手赫气贯锋,登时极刃吐虹,右掌扬袖弄云,立现清辉旷照。 一缕白虹翻转跃空,化作一道流光,竟是笔直陡泻而去,冲飞直射,搅扰烈焰,将之斩灭。 清灵云影迸发如箭刀紧随其后,凌空急劈破开袭身浊浪,遥遥斩向阿鼻尊。 窥出这一招来路偏柔,别见飘渺难捉,荡神灭单足重重一震,数尺厚的褐黄泥沙饱含魔气,尘浪排涌辐散四维。 炼狱尊目光一闪,配合因应。 重黎刀芒凶悍撩动赤炎烈焰如帘垂落,在黑暗中魔火灼热刺激人之双眼。 墨袍一荡一卷,忽有山雾拂来。 皇甫霜刃再化一物入手,观来圣洁之气充盈,昊昊清辉流耀,竟是灵尊亡殁后,失踪日久的混元尘! 灵界传世至宝再现尘寰,威能不减,清圣之气远逸八方。 刹那,就见霞芒吞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因术者身法太快的缘故,恍惚间,他身形像是由一化二。 一者执古剑,一者持拂尘,分身互击抢攻双尊,划开鏖战图景。 浩劫剑法·血劫苍穹 诡异的急鸣骤响突然冒出,那纷乱无须的火帘,竟然无声无息的被横过血练分出一条细长的缺口,像是裁剪开的布帛,切口笔直而去。 嗡声陡止,长鸣清脆。 继而,炽阎天只见无边恶火当中乍现一抹冷寒迅芒,势如掣电飞虹,倏忽自远而来,眨眼近前。 喀嚓轻响,是沉足踏石而碎,焰刀虚实互用转启云龙三现。 “烛龙焚天!” 古铜魔刀催动魔火赤炎。 烛龙怒息如邪雷自九天而至,赤红刀气撼破血练如绸。 至极一招脱手,腾升魔焰后方黑暗之处刹那十道刀影无风回旋,难辨真假,朝皇甫霜刃围杀而去。 “十方炼狱。” 眼见对方露出如此手段,皇甫霜刃翻腕式走宿鸟投林。 危林有变,燕雀惊啼。 飘忽剑影交叠横扫,撕裂空间,风呼啸怒号,漫天俱是残影变化,丛生野火当中不见其人,唯闻刀剑碰撞声响。 反观荡神灭,脚下不闪不避,气灌双臂,捕风捉影,应敌方寸,只在空中一拨一挥一搜一摄,那连连呼啸而来的劲风,瞬间无声消散。 五指再一捏合,阿鼻尊浓眉不动,侧身振衣,再鼓邪风荡荡,名招沛然提运,左手裹挟携排山倒海之势,朝皇甫霜刃拍来。 神催意灭 哭丧之声哀嚎遍野,有若唤魂催丧般威势骇人的一击触目,术者不疾不徐挥洒拂尘。 三千银丝纳式方寸,云手乾坤翻覆浑圆掌劲,玄功气波如滔似海,层层压过风啸厉泣。 千江万流破招同时,尘尾横甩反卷,激射一缕飒然锐光, 欢悦微光极轻极快而捉准风之入口,以逆风之行荡气而成锋,无声削肉断骨,如雀跃之风一旋。 但对骁勇善战的魔来说,血腥滋味不过是佐餐的饵食,只会让神经越发兴奋,而绝不会有丝毫畏惧。 风穿透血流的声音转瞬即止。 迷阵当中,一众抗魔义士眼神狂热依然。 有赖奇药玄异,断掉的骨骼快速生长,伤口瞬间愈合,无损战力,更添嚣狂,演变成下一波伤势互换。 暗处 眉修长入鬓,铁箍抹额束结棕发,额角两缕横齐竖披垂落面颊,外貌年轻但眉宇沉逸的煞魔子袖手战局。 一时间,任谁也看不清其心思。 这位因在多年前沉沦海之战中曾被梁皇无忌拼死救回一命,暗下决心追随梁皇无忌,甘心为之驱策,甚至愿为其舍弃性命的修罗国度暗之军势首领原本该同其余人马一同退居海境。 但他终究放心不下自家师兄,因此选择抽身回转。 此刻目睹类似情境,早先负责统合人世情报时所得讯息如水经心。 “不想自冥医死后,中原尚有人能配制此物——” 密林疑阵当中,煞魔子语气低缓。 “亡命水。” 语音清脆补全未尽尾音,道破奇药真名,清冷女音自背后传来,煞魔子转身。 却见来人身着一袭如雪宫裙,纤细的腰肢间悬着一枚蓝玉环佩。 女子身形窈窕婀娜,面上犹如云遮雾罩看不清真容,只能看到一双空灵绚丽盈盈如水的眼眸。 只一眼,煞魔子便心知来人是友非敌。 与之借术法魔元追溯依凭阵中邪神将魔力指引来到此处类似。 眼前人所戴面纱清流氤氲同此阵道氛一脉相承,身份自是呼之欲出。 毕竟,女子可是亲眼见证医者如何在一番运作下左右逢源。 先从中谷大娘处换得药方下卷,再以寻找俏如来为交换条件自冥医杏花君手中取来上卷补全药方。 皇甫霜刃的暗示并不难懂。 一众受苦于亡命水的抗魔义士是最好的谜面。 冥医杏花君的选择也不多。 还珠楼情报网享誉江湖,恰为最佳合作对象。 多方考量下,双方立约同盟,冥医付出半纸药方以作定金。 本意残卷无用,但男子不意间所露讯息,却让杏花君发现并非如此。 意识到诸般防范终作无用,加之研究亡命水解方陷入瓶颈,忖及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冥医只得选择加入。 加入一道进行人体实验。 至于对象,魔祸临世,家破人亡不过等闲,招募愿者又有何难。 成功的案例虽少,但已足够。 这些人,却是与中原人的穿着打扮迥然不同。 有的蒙头遮面,有的披头散发,有的浑身画满了古怪的刺青图腾,体魄雄壮,力大无穷。 非但穿着不同,连相貌也都怪异非常。 有的金发碧眼,有的唇厚肤黑,还有一些女子生的肌肤赛雪。 当中一人,手持一柄开山巨斧,赤裸着魁梧的上身,隆起的肌肉如磐石般不可动摇,身形更是高的惊人,八尺有余,披头散发,势若狮虎,一瞪眼,便有不少魔兵被骇的心胆俱裂。 此人打着一双赤脚,但凡巨斧一挥一抡,苦苦支撑的一众修罗士卒,就跟纸糊的一样,刀兵齐摧,身子不是被拦腰斩断,便是被斧脊砸作漫天血泥,一身惨烈气机犹如人形凶兽,挡者披靡。 不光如此,对方竟还身负绝强的横练奇技,刀剑加身,居然连个印子都没有,像是砍在金铁之上, 还有个女子,使的乃是一对弯月刃,身形奇快,刀法辛辣诡谲,变化之间,竟能分出五六条残影,让人虚实难辨。 刀光一闪,便有三四魔扼喉倒地。 其余高手更是不计其数,且武功路上多与中原不同,足有百余之数。 但仅那八尺巨汉,已是令修罗兵将束手束脚,死伤惨重。 结局似乎早已注定,修罗士卒且战且退,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容貌虽改,但铭心血仇犹原永志难忘,绵延的恨火足将生命灼烧,超脱恶质的灵魂。 魔世造杀之祸,正式由此而偿。 就在幻幽冰剑现身刹那。 另一道水蓝布袍、绒羽披肩,束发高尾的人影完成交接工作,乍然冲出,利落奔向战场。 东方秋雨 ——另一抗魔组织留命百里之首脑,不想其也是由还珠楼一手扶植。 情报中所提的熟悉打扮映入眼帘,煞魔子心中一沉,蓦然裹紧肩头点缀黑石的宽厚披风。 旋即又闻婉约冷调揭开立名真相: “魔世破封,净空灵界方圆三百里。” 他们的亲眷,挚友悉数沦亡在魔祸当中,心死者存活的最后意义,便是将恶魔一同拉入无间。 动容于这份真情的医者自然不吝援手,为其一争复仇契机。 当下是最合适的时间点, 因为再往后—— 俏如来回归,为魔世格局计,出于对沉沦海彼岸威胁的考量,会表示希望保全修罗国度实力。 届时只会为报仇平添变数。 至于所谓沉沦海之约,洞悉尔后发展的异世之灵自是明了其空谈本质。 这点皇甫霜刃知情,梁皇无忌并不知情。 所以前者不会为此自缚手脚,至于后者则由此发下诺言—— 【“答应我,你绝不轻言牺牲。” “活下去,然后,我们一同面对来自沉沦海彼端的威胁。”】 师兄壮语历历在耳。 于是煞魔子眉头一蹙,指尖轻握,慢慢缩紧掌心独角骷髅首,妖异莹绿的咒术异芒一点点向外散发。 几在同时,女杀手美目冷寒,幻幽剑一声呛然清鸣,一剑如碧水横空。 碧水如泓消解催发咒言,径自点向煞魔子手上法器。 修罗国度总有一种魔力,让因情背离者为之甘心付出。 荡神灭长啸一声,声势怒绝。 他右臂抬起,那满布生硬厚茧,像是生铁浇铸的粗豪铁手,赫然以摧山撼岳之势厉推而出。 这面凶掌侧袭,那厢又是古铜重刀穿风而至。 “八荒灾焰!” 炼狱尊焰刃刻地留痕,如龙吞吐的狂烈刀气排列有序,不见分毫乱象。 火圈如环包围向内飞快收缩。 龙吟凶恶,魔掌狠厉。 虽是腹背受敌,邪魔猖狂,却是难掩术者风采,清辉炽盛! 以一敌二浑然不惧,双分身影叠合,皇甫霜刃反手拂尘轻挥,移气化极强纳滚滚紫雾于无。 一式先退阿鼻。 下一刻,左袖银丝拂尘收拢回纳,右掌昆吾剑锋写意挪转。 回鸿十字引卷荡烈焰,朱红赤影层染出水苍龙。 浩劫剑法·幽火长燃 四方剑流悉付夜龙一炬,纵横交错笔直如泻分袭逼取双尊。 阿鼻尊沉声一喝,鼓起体内魔气形成紫芒护身气墙,意欲将对手隔绝在外,紫芒赤染相抵消解。 气墙剑流同灭旦夕,有山海异兽须臾凝实,此为拢袖收束混元尘时,皇甫霜刃覆手所留之招。 移气化极·地火燃犀 术武合一赞道功,荡神灭这边此时此刻恰成双牛抵角较力之局。 皇甫霜刃趁隙抢进,步拟灵梭飞逐,瞬攻炼狱尊。 剑光疾掠,后头还缀着一条清绝墨影,缥缈出尘,袍袖翻飞。 一剑,宛如将周遭光明悉数收敛了过来,皇甫霜刃身形斜飞,似那壁画上作飞天之势的天人。 天外忽见漫天黄符飘飞,一口浩劫之剑凭空凌斩而下,斩向甫接术剑回气未及的炽阎天。 幽灵魔刀威势赫赫,戮世摩罗借王骨守身强受一击,双足入地卸劲转向。 乱石碎屑崩飞如雨,人已借力速退护在下属身前。 剑甲交接—— 黄钟大吕般的沉重铿响回荡方圆。 逆神邪刃就地反撩,化作一道青黑闪电,循着一道曲直不定的古怪轨迹凌空上截,转眼将及术者咽喉。 左逢冷锋破空取命; 右遇热刀无声扣魂。 功行圆满的炼狱尊擎武向天,至极邪焰凝聚繁复刀锋,滔天洪炎逆冲爆散,如笼覆罩眼前大敌。 奇招无功而返,又面生死险关的皇甫霜刃借力反震回空,回飞卸劲于无处再生新力让过阔剑逆神。 袖一动拂尘在握,十指负背江山易手,术者双兵互变倒行逆施。 拂尘怒甩,风揽荷叶推化阴阳两仪带偏冷锋三分,缠斗逆神。 混元尘本为术器,材质坚韧不比刀剑,两相比较更存属性之克。 以己之弱,敌彼之强。 无疑难取上风。 所以皇甫霜刃择用百代昆吾应对,剑上寒光泛若秋水白霜。 深湛锐芒式挟清圣道威,聚化剑丝成线绞灭怒腾恶火。 剑抵刀,尘斗剑。 觑得眼前人双臂遭制,修罗帝王空闲单手一抬,奇门再运。 热浪澎湃袭来,仿若置身燎原火海之中,术者只觉空气滚烫,发丝都散出一股焦糊味。 戮世摩罗加催幻魔功体,暗殛邪焰全力而作,灼热掌力凌厉破空,入目但见一柄泛着凄艳血芒的刀,腥红惹眼。 电光火石间扫入的刀锋接过东瀛上式,沉然力道撼动修罗帝王掌心,重击劈散冲荡热浪。 凶掌倏握,荡神灭拧动黑煞魔气成鞭抽散地火燃犀。 空拳骤开,阿鼻尊扬起左手自身前虚画一圆,纳气机于掌,朝皇甫霜刃后心遥遥一推。 厉掌生威,仇极恨极,气机所笼,极目所见,悉为森然魔气弥漫。 半空邪雷霹雳炸响,又来赦魔灭焰燎灼紫意泼天,幻化成一片赤霞。 气劲内力暴冲,如惊涛对激浪,一时间狂风陡起,山石草木无不被余劲波及,惊爆四起,纷纷炸裂。 穿云裂响中,又闻一声惊异。 “嗯?!” 余烟散却,但见一人宽袍大领,横拦阿鼻前路。 那人身量高大,面容清俊,眉心一点殷红朱砂痣,显得格外和善纯良,立在山林间,恍若仙神中人一般, 此为梁皇道身。 极端交手,险中求胜。 眼见皇甫霜刃左右互搏,单人两分独对双尊气态的梁皇无忌脑思清明,心下更生领悟。 为谋胜邪功成,道者竭力一试,灵台乍现昊光冲斗,混元生变两极现,久练心法终归战中功成。 【无心无我,不思量,不分别,不执着,人无我,法无我,自无我,他无我,一切成空。】 真诀要意无碍心头,扫去灵台蒙昧,修臻圆融的梁皇无忌一双道眼澄澈分明,再无谓魔罗本性。 不忘来路,恪谨自求,亦神亦魔,是谓—— “皆我!” 梁皇轻喝一声,魔世密招倏然脱手:“咒术·无赦之风!” 不见血腥魔息,反增空渺清气,远逸之气真力十足,真灵四荡间,压过山林逆风,风卷叶旋强扫袭向荡神灭。 第十六章 天衣无缝(3.9k 1\/2) 术合掌势绵密无漏,气凝刀风径袭阿鼻尊,岂料魔者见状,心下气怒更增:“这便是你忘却国家,抛弃血脉修行的成果吗?” 言罢,他当下沉纳魔息,两肘微抬,右拳左掌紫芒暴涨,直击横推,一快一慢的打了出去,笼身浮叶尽化齑粉。 戮影残心 戮力屠心,捕风捉影,荡神灭一记无风劈空掌遥遥击出,转眼掌劲已与那气刀相遇,轰然巨爆声响彻山林。 梁皇目色不动,踏步进身。 身形微侧,袍袖挥处,手掌从袖底穿出,五指握紧,拳锋破空就像是变成了最尖锐的利刃。 “大地之怒。” 沉声不动凝如山,紫衣道身出掌发拳,势道极慢,但每一招之出,仍是带着虎虎掌风,足见柔中蓄刚,劲力非同小可。 语音甫毕,他双手已发了七招,端的是快速无伦。 强掌压逼在前,阿鼻尊沉肩回臂,倒退数尺,左封右挡应式自如,在这一瞬之间,双手也已还了七招。 碎骨残躯 旁者只感耳膜嗡鸣,就听“嗤嗤嗤”,无穷爪风带出一种布帛撕裂的异响,爪影布空。 荡神灭一双手刀剑难伤,水火不侵,此刻五指内扣之下,竟是化作一门极为可怖的爪功。 指上劲力吞吐,一抓之下,金石生孔,血肉成泥。 所幸道身颇通借势奥妙,立足阵中气合山川,举手引动咒术余威。 奇门五转运化圣灵之风,掌影飘飘,快捷无伦,又若千山重叠,层层应对碎骨霸道。 双人四掌交拍,铮的一响,铮铮然如金铁相击。 这面梁皇无忌化出道身,激怒最暴躁的荡神灭,强招连出,一招狠过一招,一时间竟是旗鼓相当。 那厢掌刀相接,沉然力道撼动修罗帝王掌心,皇甫霜刃拂尘回拢并不平白多作纠缠。 逆神掣肘乍消,戮世摩罗反应不及,人已似飞鸟般倒滑出去,双足于黄土上拖出了两条长长的沙纹。 须臾先退一敌的术者单腿支地,金鸡独立既稳且定,余足鞭起,弓弦劲发降魔踢斗。 刺耳风啸声中,倏见一条匹练腿影凌空蹴扫,快如闪电,劲风呜咽击偏重黎刀锋,解去刀剑对峙局面。 皇甫霜刃再一拧身—— 身形化烟纵步穿云。 清墨烟岚缥缈无常,无形无相,然又恍若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赶上,配合无间急缠戮世摩罗。 恍若对敌手更易早有准备,邪神将见状刀路倏变,惊世一刀迅疾由横改竖,刀光有如匹练,朝着炼狱尊天灵力劈而下。 刀还未落,炽阎天便已生出一种皮开肉绽的错觉,五指再一攥紧,转腕横刀封架回挡。 冷寒刀光,迫人眉睫。 邪神将以上攻下,双刀相遇的同时,似雷火交击,响起刺耳嗡鸣,锋刃之间,竟爆发出灼目火星。 双方虎口都是隐隐发痛,知道对方力大,各自向后跃开,双刀骤分复接,是二者不约而同地突然间欺近彼此。 冷刀焰刃齐发,又是金铁交鸣的一声大响。 几合须臾而过,月色笼罩之下,龙骨冷刀化成一道血虹,古铜焰刃幻作一条赤光,双刀随身而走,翻飞无影,急转如电。 互彼纠缠,越斗越是激烈,两魔均是攻多守少。 再拆数十招,邪神将、炼狱尊力气丝毫不衰,反而精神弥长。 两魔跳荡纵跃,恍若两条你来我往厮杀不休的恶蛟一般。 两臂展开,刀光像是化作一扇刀轮,刀光一过,地上,竟无声的分出一条条细长的刀痕,没入尘埃,钩挑如画。 鏖战间,血虹赤光将月华逼得也暗了下来。 虽难见其踪,然刀刃争锋碰撞之声已是震的周围树叶簌簌飘动不停,令得闻者气血隐隐翻腾。 昏暗中,复听一声寒人心魄的清冷剑鸣奏响。 却说皇甫霜刃身去如烟横,转眼来到修罗帝王面前,混元尘起处,径直向他颈口缠了过去。 戮世摩罗疾横邪刃,斗地点出,迳刺来人右腕神门。 这应变承自先帝,本是魔杖征伐的枪路,以逆神代施别见轻灵飘逸。 术者单臂一抖妙运太公钓鱼,欲凭敌手自身之力夺其兵刃。 劲透臂、臂达腕,银丝倒转,已卷住了逆神锋尖。 借力使力,拂尘上的千万缕银丝将邪刃所附真力尽数借了过来。 太公钓鱼,愿者上钓。 修罗帝王左手剧震,险些把持不住,危急中乘势跃起,身子在空中斜斜窜过,才将对方一拂的巧劲卸开。 心知足未着地空门大显,戮世摩罗抬手再凝万劫魔炎,气劲势如烈焰狂涛,方欲离掌击出。 强招将发未发,蓦闻剑作龙吟,清脆悦耳。 百代昆吾神锋一转,虹光陡亮,剑拟出岫白云翻涌如潮,幻魔邪功竟为云浪销蚀。 剑抵浑雄厉掌,辐散气劲若排波漾开,皇甫霜刃右手挥扬,银丝束拢绷直如棍,坚逾铁石的尘尾反客为主,直扫逆神。 甫一落地便逢来招,修罗帝王当即邪刃平抹,式挟风声钟鼓齐鸣,横格走撩,断金切玉般斩向混元尘七寸要处。 殊料,拂尘运使别出机杼。 双兵将接刹那,三千银丝顿分,演化奇象玄奥,沧浪万顷散力归无,惊涛骇浪击楫中流。 怒冲激流出其不意下刷开逆神剑锋,疾风劲力,便似数位高手的掌风并力齐施一般。 一时间,戮世摩罗难于站稳,左摇右晃险险跌出,忙使千斤坠立定身形。 气沉下盘,牢牢站住,时刻稍久又是五招拆过,剑气如虹四射,只将虚空切割成无数块,其声诡异,水波激荡,惊响不绝。 有赖王骨傍身容错颇高的修罗帝王于同剑潮尘浪的斗争中,渐渐悟到了凝气用力的法门,在术者凌厉无伦的攻势之间,偶然己能乘隙还招。 小空天资本高,更于焉悟得了许多顺刺、逆击、横削、倒劈的剑理。 再一次昆吾划光掠耳,动荡护身气甲浮变,戮世摩罗挥刃应招已不似先前那般沉重,击刺挥掠,渐感得心应手。 反观皇甫霜刃一面左右开弓同修罗帝王搏斗,攻防未曾稍减;一面持握拂尘五指屈展拨弄不休,倒像在凝思测算剑招的去势回路。 此间岱宗如何别见深思图谋,苗北王府当中又闻心机交锋。 赤羽履足中土,誓言一偿前恩。 未开的金面折扇略一定胸,西剑流军师语调无波又若弦外有音: “那盘棋胜负未分,苗王的大礼,吾等却已收下——” 言及此,话音若有似无微妙一顿,深瞳精芒转瞬即逝,赤羽信之介昂然反问一声: “这份情,不该还吗?” “所以,赤羽军师欲还这份的人情?”北竞王语调稍疑。 “有恩报恩,向来是赤羽信之介的作风。” “嗯……”意味深长沉吟一声,眼眸微阖再开,竞日孤鸣状若苦恼道,“这句话似乎犹有弦外之音。” 西剑流军师倒似有些不解其意地问:“有何弦外之音?”助王者一统苗疆分明是天大诚意才对。 “有恩报恩的下一句是什么,”委婉提示被忽略的北竞王选择直言不讳,“弦外之音便是什么。” 闻言,赤羽信之介难辨情绪地轻咦一声:“哦~” 接着他朗眉一挑,仿佛正中下怀一般接着问:“苗王担忧这句话,是自认对西剑流有所亏欠?” 狐疑尾音落定,西剑流军师折扇遥指御座勋贵,当下场间风向若受牵连登时一改,牵连殿上气氛骤转诡谲。 这是图穷匕见的意思了…… “哈!”心道失算的北竞王轻笑一声缓解剑拔弩张的肃杀氛围,“赤羽军师依然如此咄咄逼人。” 落入对方语言陷阱但没有关系,因为小王还能忍,何况——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孤王对西剑流都是恩大于仇。” “或者是来不及有仇。” 赤羽信之介步步紧逼,完全不打算跟着对方思路走。 暗讽没有关系,早已习惯那人明嘲风格的竞日孤鸣对此只是微微侧目: “嗯?” “比如——” 折扇轻击敲入掌心,西剑流军师目光灼灼,出口言辞更见惊心动魄。 “赝品魔之甲中,藏有什么弱点之类。” 更或许,这弱点就存在于魔之甲本身,不过赝品不比真品有王骨灵能加持因而相形见绌而已 “王骨难以摧毁,就算化为八刀八剑,本质仍存,才会重新回归成为魔之甲。护世之兵除了诛魔,另一个用意是消灭王骨,彻底毁灭伏羲深渊的开启条件。” 苗疆极东·锋海,静室当中。 两名绝代铸手开启一场几可决定存世王骨未来命运的话题。 “就因为王骨难以消灭,用王骨破坏王骨才是正确的方向。” 锻神锋羽扇轻摇,自信开口。 身为铸者的锋海主人从不认为会有铸术解决不了的对象,一切端看是否能可有的放矢而已。 这是通病,废苍生也有。 不过被前钜子狠狠上过一课的锈剑显然更为稳健,因此他眼皮一掀,质疑道:“你成功过?” 锈剑·废苍生是一名身着绒毛坎肩白缎长袍眉心深锁的男子,盘结作髻的棕灰发丝横过刘海别衬硬朗五官,显得尤为冷僻孤傲。 这是在陌生人看来,至于面前宿敌显然是个例外。 “再过三天,这项物品就要送离。” 对眼前人挑衅言辞不置可否的锻神锋表示眼前人躬逢其盛,有幸一睹锋海神铸。 说着,他羽扇虚抬,掌风掀开桌上沉凝木匣:“在那之前,让你一睹锋海锻家的本事。” 木匣启,寒光生。 慑目寒芒映入泠然眼眸,饶是铸业深广若废苍生,一时也不由有些惊疑不定:“这……这是?!”惊异于锋海手段,迟疑于此物用途。 “正是。” 再一抚扇掩去匣中物真貌,锋海主人显然很满意宿敌失态表情。 诚然,此物无论以材质角度论,还是由铸造要求方面考量,均可谓是严苛至极。 不过一为其主相求,二则友人来信,报酬丰厚令人心动加之铸者本身有意突破,因而最终仍是历久功成。 初时讶然过后,很快复又调平心境的锈剑冷静发问: “这项物品,你要送至何处?” “与你无关。” “你不讲我也能猜到一二。” 眼前人避而不答,废苍生亦不多做纠缠,轻刺一声揭过此节。 “将材质加工成为成品,这已经脱离了铸造的思考范畴,锻家果然有过人之处。” 不难听出对方话中挽尊意味,羽扇掩唇似笑非笑,锻神锋莞尔道:“我将这当成是称赞,欣然接受。” 瞥了眼锋海主人,锈剑哂道:“除此之外,锻家还有其他的作品吗?” 倘若不以王骨作材,锋海还有令人惊艳的造物吗? 心中惊叹不表于外,言辞犹原针锋相对—— 毕竟,若是材质重要,为何锻家迟迟超越不了墨狂? “当然!”挑衅滋味十足的话语入耳,嘴角微勾牵起危险弧度,锻神锋邈然回应出声。 与此同时,中原·胜邪封盾外 戮世摩罗气运丹田,力贯左臂,挺剑直刺,沉猛逆神旋进穿透银波迷离,直点菡萏盛放下的花蕊。 剑尖抵住拂尘柄格令之难生新变。 浑然根基撑起护体真气,再有王骨所化神异宝甲护身,修罗帝王防范全无疏漏,内元饱运,催动绝式上手。 左臂挺剑,右掌铁手豁然筋络贲张,血肉赤红转黑,像是变大一倍,掌心对着术者隔空一印,一只虚凝的巨大手印凭空自其掌下浮出,倾力一掌。 幻魔决·灭绝天地 察觉骇然劲风袭来,擎握混元尘之五指陡定,皇甫霜刃左手掌间三尺青锋陡凝,剑光凝敛如一,只在对方出掌顷刻,剑尖已抵其掌心。 霎时,一道澈寒入骨,沁人心肺的青光照眼,碧幽如水,仿佛是一场未完的梦,清清淡淡,如梦似幻。 第十七章 蓄威贯甲(4.6k 2\/2) 剑气纵横摧枯拉朽劈散掌劲,引动早先妖魔两大王骨交击所留灵能为用,吞吐寒芒倏凝如线,凝于剑尖之上。 阔约四指的锐芒缠缚剑锋,铸就蓄威贯甲之影刃。 浩劫剑法·浩劫天祸 皇甫霜刃翻腕一转,掌下剑器,径自提溜一旋,影刃微探。 此时此刻,虽有魔之甲傍身,戮世摩罗仍觉性命失控、难能接受的强烈挫败萦绕心头,掌心猝然破开一点血口。 剑锋将透,修罗帝王心下大骇,足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趁势倒踩莲花让出半步,这才站稳,怎料这一下恰好踏了八门生位。 他无意踏了这一步,居然抢后退开数尺,恰恰避过绝剑来势。 戮世摩罗心中一喜,蓦得想起存于东瀛魔神记忆中的一门轻功来。 修罗帝王足履再转,固生势行杜位,身形犹似燕子穿帘一般,离地尺许,平平掠过,刚好擦过百代昆吾数寸。 依凭此地局势所布大阵终究以东瀛异术为基,同炎魔幻十郎结合阴阳学理所创步法恰是天合之巧。 阴阳相成,圆于外者为阳,方于中者为阴,圆而动者为天,方而静者为地,天地阴阳,方圆动静。 变化方位暗合八门玄机的步法如今使来,端得是丝丝入扣,若合符节。 再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的戮世摩罗赫然欺至梁皇道身背后三尺,逆神扬落雪花盖顶。 月影银涛飘散,暗中藏杀,拂尘倒飞,银丝鼓劲挺直,就似一柄花枪般向炽阎天背门剌去。 此为术者借机施招意在围魏救赵。 拂尘丝虽为柔软之物,但藉着一股巧劲,所指处又是要害大穴,这一剌之势却也颇为厉害。 血光火镰又是硬拼一记,猛然间震天一声大响又是各自震撼。 沉元吐纳方欲再进的炽阎天兵刃尚未举起,忽觉后心风声峻急,有物飞掷而至,知道有人暗算。 料得来物凶险的炼狱尊没奈何,只得回身应招。 护灵之刃、却邪之盾。 以云为守,以虹为攻! 见状心下有数的邪神将亦不多作进逼,未有丝毫停顿的他足一踏地,脚下碎石飞散,寸寸碎裂,多了两个凹陷脚印,黑红衣衫似装填着狂风,整个人如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拖着腾空倒跃数丈,返身便往化体所在赶去。 以守为攻,以攻换守! 一掌劈出又见帝尊入场配合,阿鼻尊眉一凛,呼的再起一掌,双掌似排浪,一掌盖过一掌。 重重掌劲如大江大浪,排山倒海,涌向梁皇,一时间黄沙激荡。 凌厉的气劲交织,将地面尘土松针纵横分割。 空中的飘蓬枝叶突兀间变化为一道道尖锐的利剑,发出令人不堪忍受的激烈尖啸扑面而至,令人心中油然生出难以抵御的感觉。 前逢凶掌,后有狠剑,进退无路的道者临危犹原不惧。 一身紫衣长服随风摇曳,双足挺立犹如钉在地下,凝如山岳,左臂横在胸前,右掌翻举向天,真灵道印自足下浮现,升转明灭奥妙无方。 “天地逆轮!” 道力运邪招,不见丝毫违和,反而给人一种奇特的圆润与特殊。 梁皇一掌分流,两股力道一向外铄、一往内收,形成一个急转如星云般的漩涡,将无数道枝叶所化的利剑击成粉碎。 蕴藏沛然道威的邪轮独承掌剑雄劲,虽是一时守身无漏,然而此身毕竟底力有限。 月影浮动间,道者身形好比风中残烛,旦夕已见虚幻。 就在此时,又闻刀声铮然,烈火辟道铺开雄途,遥指逼取荡神灭,极端一击震退魔者。 分散邪火余劲悉数反纳归身,道邪双元融洽缔合,皆我变转相生,邪神将再传一气支持。 生力入体兼距离补足,半身入虚之道体霍然凝实不少。 见状,修罗帝王立知术者抢攻拉开战线原因—— 明了双身同化终究有其局限…… 恰逢戮世摩罗思忖间动静转迟,邪神将已然赶上,单手抬掌鲜红欲滴,连松间明月都像是要染成红色。 他忽然一弹指。 弹出的却不是什么指风,更不是指劲,而是一滴血,一滴鲜红剔透的血,被他自指肚中逼出,“嗖”的飞了来。 乌红可怖的血滴若受一缕无形丝线牵引,溅离魔罗血手,无声无息的横击出去,疾取修罗帝王。 急抽心神的戮世摩罗闪身便躲。 怎想血滴半行竟是轰然一爆,红水赤砂有如活物一般,缠绕包围修罗帝王,紧接着,四散溢流化作一张浓稠血幕,将人牢牢困在当中。 魔裳毁血阙 血幕遮空,经纬纵横,更是如渊似海包纳万千。 绝杀凶招转作掣肘为用,兔起鹘落间制住戮世摩罗行动。 邪神将当下发声长啸,右袖左刀,鼓起一阵疾风,袖中隐藏铁掌,疾往阿鼻尊扑去,狂风骤雨般攻向荡神灭。 这面梁皇左掌扬起连劈五记,以内劲双封阿鼻尊退路,跟着右掌点出,直趋敌手肩井。 那厢幽灵魔刀斜里斩出,势挟劲风,凌厉狠辣削向荡神灭中路。 魔躯道身异体同心,拆了十余招,荡神灭已被梁皇无忌刀中夹掌的紧迫攻势困在一隅,眼看岌岌可危。 看回另处战场,炼狱尊拧腰回身,左臂焰刃挥将,带着一道赤光。 古铜重刀极有分量,他一出手,赤光便生,可见其膂力之强、手法之快。 焰刃将触银丝刹那,乾轴一动任西东,却见混元尘曲直如意,当空侧转,回旋让过云龙刀势。 此刻皇甫霜刃已然近前。 将百代昆吾交付右手的他恍若闲庭信步般轻灵的如同穿花蝴蝶于林地落叶间提剑腾挪跃动。 一息瞬过,术者转腕式走青龙探海,青芒闪烁剑光已如银河飞瀑直泄。 百代昆吾斜上反下捉准骨骼空隙,穿锁骨疾刺心腔。 极端凶险入目,炽阎天虽惊不乱,右掌探握擎出刀柄正中,再一发力,双手左右交叉反令铁锁横江,重黎后发先至当胸一格。 刀背剑尖相碰一撞,一股大力激荡将袭术者虎口,持剑的人单手倏松,前按后提,如泓秋水绕腕激飞抛空,昆吾剑翻着筋斗舞成个银色光圈向天,三环套月化消雄劲。 哪知炼狱尊不等焰刃势头转老,手腕使劲,重黎的横挥之势斗然间变为直挺,当即平胸斩向皇甫霜刃。 以如此沉重兵刃,使如此刚狠招数,竟能半途急遽转向,这一下着实出人意表。 总算男子武功高强,百忙中一个绕步向左,云手上探又是混元尘落入指掌,单臂再抖银丝张布。 炽阎天不理敌招如何,古铜重刀平斩带着一股炽烈的热气,向皇甫霜刃直逼过去,须臾将近男子胸坎气门。 个性沉稳且久经沙场,自是不难窥出术剑奥妙,虽是难解其理,但这无碍炼狱尊改变对敌战法—— 霸道刚劲的火属真元内敛,意在令敌无力可借。 心下讶异魔者应变,皇甫霜刃略一凝神,足下倒转七星再退数步,拂尘急甩天绅倒悬,已然缠住百代昆吾剑柄。 青锋调转下出,剑稍银丝拟作天蝮之屈,一记定阳针好比惊蛰探尾,径刺炽阎天额前神庭,逼人剑气迫眼生疼。 眼前人认穴竟如此精确,炼狱尊不由得吃了一惊,双掌前松后按,焰刃当即竖起,刀尖向天羝羊触藩,格开龙蛇之蛰。 拂尘趁机回拉昆吾走低知音弦断。 烈掌得势挺动重黎挥舞悲歌击筑。 昆吾剑,动得又神又轻,轻得抛掷死生;重黎刀,挥得又快又沉,沉得不屑一命。 “烈焰掌!” 一声怒喝,炽阎天奋力出手,空气中立时弥漫起一股灼烫火劲,热浪滚滚,自其掌心催发。 抛却广度但求精准,燎原恶火冲向混元尘。 忽来一缕清风,又仿佛在男子背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的拉扯,术者竟轻飘飘的向后让出三尺。 巧借风送紫霞避开赤火,炎流无功落空刹那,复闻铮鏦数声。 银白丝绦卷住剑柄倏地向前一送,力透剑尖,刃直如矢向炼狱尊当胸刺去,如枪似剑的招路拓展攻距。 这一式魁星点元皇甫霜刃又是出其不意,炽阎天急忙横刀自上向下急斩,金锁坠地封挡来招。 重足踏上一步,便待抢攻,炼狱尊心想他以拂尘使剑,剑上力道虚浮,只要刀剑交击,还不将他长剑击下地来。 皇甫霜刃单手隔物传劲操纵典雅古剑,始终翻腾飞舞,飘忽来去,东刺西击,不与古铜重刀强碰。 剑影倏然双分,术者抖腕挥尘递锋,易虚转实避过重黎仍自落向魔者胸膛。焰刃翻转向上挺举,变招改行关平献印架住阴阳宝扇,旋即刀身微斜、刃口陡横,炽阎天左手倏出,一记凤凰旋窝扫向混元尘。 皇甫霜刃忽地收转三千银丝,此时拂尘势道已完,百炼钢赫化绕指柔,刚柔互易别见轻灵翔动让开重黎同时,百代昆吾点向炼狱尊腕心神门。 余掌负背指诀变幻,不住掐印法华闪烁,见证另一场无声较力,不着半点痕迹的战事,然而更是凶险万分。 暂困血幕当中的修罗帝王到底颖悟绝伦,心知敌手配合无间,即便转入消耗战,己方亦难言稳操胜券。 想通此节,他反而不急于破幕而出了,再一转念,思及试探所见此阵于奇异步法之加成,青年慧眼一转,心下有了计较。 幻灵诀·封神噬灵 心念把定,戮世摩罗双目微阖,纯运幻魔根基勾连八门真力。 旋即一种莫名波动扩散而出,在虚空中缓缓蔓延,然后在整个阵图中四处游弋。 接连六十四道波纹回荡,遍布两仪大阵当中的玄妙法禁总归被激起一丝共鸣。 这是在皇甫霜刃持以灵法削减逆反之能的结果,术者是最先发现戮世摩罗暗手之人。 隔空较劲不难发现道力来由,修罗帝王不动声色瞥了眼男子背影,这才惊觉周身血幕已破。 沉冷视线扫过梁皇无忌背影,但见梁皇动作滞涩一瞬,戮世摩罗心道: ‘他也发现了么?’ 同样勾连阵势以为底力支持的道身无疑对内中法禁变化十分敏感。 “嗯!” 宛若察觉异状般地一声沉吟,邪神将目光倏凝,掌下攻防乍减。 阿鼻尊寻隙反击,苦守偌久只为以静制动,犹如一张弓拉得满满地,张机待发,此刻涵劲蓄势蕴力陡吐,实为宣泄满腔愤懑。 觑得个中机巧关系,暗忖机不可失的修罗帝王当即挥动逆神,直欲发招襄助,岂料又来剑气横生索命。 面对炼狱尊掌起刀升,围开杀生之墙,极端掩杀,加之感应有异,皇甫霜刃亦不强撄其锋。 青锋圈转朗月无云,卸去烈焰强劲,再一借力扬袖解尘,百代昆吾磊然上手,男子踏步返身,身若飞燕去来欺近戮世摩罗,抬手招落峻岭横空。 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闲雅潇洒,翰逸神飞,大有晋人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之态。 青锋照眼,修罗帝王心思顿凛,殃云掩日守身冷对,雄浑真元一气灌注剑身,蓄势逆行而出。 孰知来招去势奇疾而收剑极快,皇甫霜刃乱中稳然抽退,牵制之策已成。 被能可破甲的术者带走泰半心神的戮世摩罗再无余力突袭梁皇无忌。 惊涛裂岸一掌,化作一团隔空而发的掌劲袭至面前,虚空生电,隐隐透着股紫意,如被紫色颜料渲染过似的。 紫芒触目,邪神将把肩一晃,收回道身,双极贯通归一,辅以阵式加持,助涨极威更盛 “破元邪印。” 梁皇无忌周身黑气急窜,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 一道凶煞狠绝且透着森罗魔息的邪异真气悍然离手击出。 雷霆过掌瞬令双魔齐退数丈开外。 道者借势会合灵友,无需多言,深知当下境况的他们对视一眼,已是各自了然。 “极招!”逆神定地,戮世摩罗轻吐意外二字,其余双尊伊始尚不解其意,怎料—— “皆我·混元双极——” 骈指魔血祭幽灵,梁皇无忌擎刀提元,霎时地裂三尺,一股鬼神惊怕之气无由而生,浑浑掩蔽了皓月清辉。 “魔断神回灭千虹。” “孤舟风意隐苍云。” 拂尘挂肩兼容异力,昆吾剑锋倏然影化七重,皇甫霜刃借云影流深包罗风火残劲,剑之卸劲以柔化形,有风拂动此间无数漩涡,湛然青光似水激星坠。 “修罗夜炼·天地一叹。” 幻魔功体用作动摇阵基之用,逆神所附黑暗力量却已沸腾宣泄,修罗帝王加催邪元首运帝鬼真传,浑然邪流无穷无尽,尽付凶暴一击, “十八地灭!” 厉招凶戾摧命,阿鼻尊单掌向天,刹那间,四下鬼影幢幢,环响凄厉尖嚎,仿若山中幽鬼勾人心魂。 “八荒狼烟十方原。” 厉声冷漠沉稳,掌势助刀威,身随三路野火,焦灼的魔息,近将大片土地化作烬土,热烫的焚风,几可摧残一切草木生机。 刀、剑、掌,五股骇人雄劲,在密林当中轰然爆发。 气势毁天灭地,爆响震惊方圆。 毁灭雄力却未伤及四周景物,乃是将一丝一毫真气,都化作取胜之能,各朝对手要害而去。 极招互换,梁皇无忌与戮世摩罗不一而同,抢在前头承受直面悍威冲击。 然因战线长短有异,结果自然有所区别。 修罗国度一方三人位置各异,首尾难全下,戮世摩罗只得选择优先保全伤势较为沉重的荡神灭。 于是在乱流窜腾不息,山石尘沙掩目之下,骤闻一声凄厉痛呼,炽阎天受伤匪浅。 良久之后,尘埃未落,变故陡升。 现场忽来索命铃音激荡心神,摄魂夺魄,犹似巫峡猿啼、子夜鬼哭,极尽惨厉凄切。 曲音寂寥未歇,又闻诗号歌咏—— “闼婆曼姿,了却病苦短事;食香谁主,喟叹长生不如。” 相仿的诗号,略异的诗韵,三尊一点红——曼邪音到了。 第十八章 神醉梦迷 凄切哀调极尽酸楚激越,梁皇无忌但觉每一音都同他心跳相一致,魂铃响一声,他心一跳。 辨出铃音来历,道者心下大感意外:“怎会?” 虽说借大阵玄妙早已察觉闼婆尊到来,但其破阵入局之速仍是远超梁皇无忌预料。 来不及细思,铃音越快,道者心跳也逐渐加剧,他只感胸口怦怦而动,极不舒畅。 再听少时,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胸腔般,诡声阵阵冲击脏腑,诱发梁皇无忌内伤渐难压抑。 然愈是痛楚愈是清醒,再一转念,道者陡然惊觉此音除却能可扰动内伤外,对皇甫霜刃同样存在相当克制。 一念方生,场间骤起古怪嗡鸣,破空穿云,势如轰雷,激荡得众人耳膜几欲裂开,变生肘腋还在诗号响起之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团可怕乌芒,这一着不但快如闪电,更是来得无声无息。 在铃声掩饰当中,愈是高手,那种武者的直觉更会受到极端的扰乱而降低,直袭皇甫霜刃胸膛,清绝墨影却似浑然未觉。 原本就算失去视觉,绝代高手凭借感知,通过杀气流向判断对手的位置,但倘若听觉遭制,更有术法拨乱灵能运行呢? 明了灵友沉疴,个性素来以友为先的梁皇无忌察此,犟自咽下喉间因直面五方极招冲击涌上的腥甜。 势一沉转化体内元功,他身形疾掠,顿足间已然翼护在皇甫霜刃面前。 来不及出掌挥刀,道者只来得及转身凝气,临川岳立的背影以为屏障,代挡一击。 “砰!” 只一刹那,环身、肉躯,二者间竟仿似天雷击下,爆出一声巨响,似有雷火迸溅,光耀人眼,声夺人心。 下一刻,山势崩塌,屡遭重击的护体气罩终究臻至极限,不灭魔身登时告破。 勾魂落背,幽灵魔刀无力脱手,梁皇无忌清晰听到自己血肉撕裂、脊骨错断的声音,摧骨裂心之痛灭顶而至。 死死咬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体内气劲层层密布,缠绕筋骨减缓伤势。 唇角呕红终究未有昏去,愈趋迷离的意志坚守着最后的执念不散—— 三成功力撑持大阵免于修罗大军解放避免灵友遭围可能。 这一下枝节横生着实出人意料。 高崖上,弦月辨不清面目的黑衣男子不禁凝眉轻咦一声,意外于术者反应之迟钝—— “嗯?” 心下同感讶异,讶异于故友精进的来人皓腕一抬,纤细玉指已然握住回转环身。 那人乃是一中年美妇,面貌秀丽,身材玲珑,右颊红钿彼岸花纹为其平添三分冶艳姿容。 她穿着十分暴露,胸前的丰挺只掩盖了一半,那深深的沟壑清晰可见。 关切目光扫过受创最深的炽阎天,曼邪音问:“炽阎天,你怎样了?”这一问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在。 毕竟己方有生力量来到,对方则痛失一臂。 但炼狱尊心知双方战力差距远非直观数字这般简单。 因为这两人比想象中更难对付,即便单一而论,他们孤身都已是绝顶高手,纵然是面对先帝那等级数的高手稍有不及但多半亦能全身而退。 最难缠的是他们的联手攻击。 从方才的局势即可看出,若是他们之间没有那种惊人的默契与联系的话,恐怕无论是邪神将还是术者都会受伤。 如此,虽然依然难缠,却决不能将他们迫得这般地步。 然而就是二者的默契使他们每逢凶险的局势都能在须弥之间化险为夷,更能随之发出最为凌厉的反击,反而迫得己方束手束脚。 “注意那个人族,他的剑法能可转换魔力。” 尽管破去二者联手,但炽阎天亦不会轻易放松警惕,提醒一语落下,随即全神自疗伤势,以期调整己身状态不至成为负累。 而炼狱尊口中的人族,皇甫霜刃眼下却恍若无动于衷一般。 伴随着魔血飞溅,洒落的血滴带着能可穿透冰冷伪装的热度,沿着明纹铁面滑落,坠入黄土当中,落入心湖方寸。 魔音未歇,劲风狂卷,整个空间都似有风雨雷霆巨震。 然而在这无限轰鸣的空间中,却突兀的予人一种绝对寂静的感觉—— 天地间如此安静,如此黑暗! 那不是错觉,而是杀气,凝结为实体的最纯粹的杀意! 天地皆无的寂寥当中,只有压抑极端痛楚闷哼声回响。 与之相伴的是金铁划破肌肤的轻嗤,就像是皮革被突然捅破般发出沉闷烦躁的音调。 死寂的黑暗之中只有越来越低的喘息,渐渐的归于平静。 此时此刻,男子真切明了两三师弟甘为大师兄牺牲性命的无悔心情了。 漆黑的瞳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神色,就像是一团烈火在炙热的燃烧,将所有的一切焚烧殆尽。 皇甫霜刃微垂眼眸,静静的向曼邪音看去。 鹅黄长袖一扬,曼妙身影已然握紧暗金双环,盘龙雕凤栩栩如生兼有锋钩洗练,锯齿其上挽系迷神邪铃,正是魔兵勾魂。 勾魂在掌,闼婆尊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这是第二战。” 女声有点慵懒,非常闲淡,曼邪音强势接过战局。 话甫落,密林中乍现一道璀璨夺目的冷虹,如长虹贯日,带出可怕震耳的呼啸鸣颤,不偏不倚径取梁皇无忌。 不似早先因极招冲击缘故,功体内气一时紊乱,加之索命铃音扰乱灵能视界难以为继。 调息片刻已无大碍的术者瞬影移形拦在梁皇无忌身前,封住勾魂去路。 右掌青锋剑转如影,碰撞间冷虹当即无功折返而回,空留余劲如风四散。 左手轻挥,混元尘银丝倏张缠缚幽灵魔刀入怀幻去,示意道者专心疗伤。 几在同时,闼婆尊双手持握龙凤双环,环扣掌心,不由分说,已迎上皇甫霜刃手中百代昆吾。 这面举止攻防有度,那厢运起观止法门,这法门纯凭心灵之力,制心止而至体真止,借移魂摄心克敌制胜。 密长羽睫对剪出难言的妩媚,盈盈眼波流转,闪烁出一种冶艳诱人的波光,配合着自身的形象,散发出一种莫名的魅力。 陡然间,眼看已到对手近前,她五指猛地一松,掌心里那对暗金双环,倏忽不见,化作两道金光,携千钧之力,上逼下迫,似雷霆般狠狠轰击向术者胸膛。 皇甫霜刃已在退。 他边退,只将尘剑一横一垂,两声绵长快疾的颤鸣蓦响,打破了这天地间的寂寥,袭身金光已被他劈了出去。 龙凤双环余势不减,飞向一侧,撞在一根合抱高树上,又是两声惊爆,那高大巨木应声拦腰而断。 神锋转竖,青虹赫然化作一缕急电,仿若瞬变间向曼邪音递了一招。 昆吾直撩中路,剑未至,莹白肌肤却已隐隐生寒。 倏然,闼婆尊那纤蛮的腰身一挫,令人心疼一折,像要折断似的,足下步步生莲,偏转避让开来。 她旋即又徐徐地站了起来,腰身美好如昔,并没有折,也没有断,就像猛烈的强风吹袭,柳枝飘曳,但却不折。 而后嗡鸣再来,金光去而复返。 皇甫霜刃头也不回,又往后撤了半步,两道金光险之又险的自他面前飞过,复又被曼邪音收去。 短暂的交手,已是数次险象环生的变化,术者静立不摇,长剑竖于胸前,拂尘横持在手。 五指微动渡过灵息,三千银丝纤若针线,低鸣一声霎时脱柄飞出。 弦丝表面,惊见霞芒流淌其上,如飞针走线,穿行往来快疾如影。 辐射的千百道晶莹剔透的银色丝线,在月影笼罩下,折射出万般光彩,仿佛一时间架起了一道七彩虹桥。 然而在对面的闼婆尊看来,眼前斑驳疏影交叠好比伏羲罗穹,分明勾勒一座丝结堡垒,牢牢将梁皇无忌护在当中。目睹对手战中应变之强加之奇招失效,曼邪音那对终于褪去慵懒神色的酒红色美目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人。 黛眉轻蹙,她有些不解地问:“移魂大法竟对你无用?” 高峰上,锐眼读唇窥得战中玄机,稍加参详连通首尾的黑衣人已有所悟,当下有些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哈!” 笑声里流露毫不掩饰的讥诮意味。 不同于摄魂铃音借听觉动荡五蕴,同样系以心灵之力制敌的移魂大法更侧重于目光相接,借视觉搅扰敌手心弦。 媚眼抛给瞎子看自是算计落空。 不过个中详情却也无和盘托出的必要,皇甫霜刃轻声道: “老前辈久居魔世,或不知人世武学变化多端,诸家修为,各有所长。” 言下之意,你们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所以—— “汝等,齐上吧!” 邀战言辞入耳,以掌按剑杵地,心知受伤猛兽最是危险的戮世摩罗自不会轻步炎魔后尘。 思及梁皇无忌震惊表现以及闼婆尊的到场,心知干扰法门有效的他一点也不想给对方死战机会, 因为,与其一对一平白给对方兑子可能,倒不若解放修罗士卒合围来得稳操胜券。 心下算计不表于外,修罗帝王当即加催幻魔功体,辅助修罗夜炼转化为用再给地脉施以一击,增添大阵压力。 倒是出乎青年意料,原本该为敌者挑衅话语轻易撩拨,如同斗牛般冲上前定孤枝的荡神灭未有轻举妄动。 冷残目光扫过戮世摩罗受伤手掌,只当这是代挡极招威势所付代价的阿鼻尊眼底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他身形一动,已然来到帝尊面前为之护持,察觉来自身侧的探究目光,荡神灭宛若有些恼羞成怒一般瓮声道:“疗伤!” 恼羞成怒的显然不止阿鼻尊一方。 毕竟,在上了年纪的女人面前讨论年纪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尤其对非常痛恨别人批评自己年纪的曼邪音来说更是如此,对方刻意咬字重读逃不脱闼婆尊双耳。 听出话中撩拨意味,女子绝美的脸上现出一抹怒色,却是气极反笑: “哈,决定了,就留下你这副面具作纪念。” 她虽是疾言厉色说话,但声音如黄莺般娇脆、流水般柔美、丝缎般光滑,说不尽的婉转悦耳。 他们说着话。 “轰隆!”骤闻一声惊雷,宛似平地起波澜。 怒天之惩·万华天赦 险关当面,不再掩饰自身根底的术者借以八脉通天气,接引乌云吞月华。 负背五指空握,气海要穴酒水翻涌,一时竟与真气相混,炼化早先所饮神醉梦迷,再增三成功体。 天上本就不多的天光,此刻已被灰霾遮住大半,风雨将至。 几声惊雷过后,未等雷鸣声散,明月俱隐,夜空黯淡无光,天空已落起雨来,哗哗直下。 雨氛绵密,激尘荡土,倏闻一声娇喝,曼邪音手掌翻转,凄切铃音反入柔媚婉转,好比那昆岗凤鸣,深闺私语。 ‘先前极招冲击之下,他绝没可能无伤。’心念把定,闼婆尊双环佐以邪音,催动心魄,扰乱精神:“鬼煞。” 负伤耗力在前,皇甫霜刃心神略分,觑得此景,曼邪音手腕微抖,勾魂离掌分风破雨。 外面的雨幕里,本是绵密劲急的雨丝,伴随着寒芒如电的龙凤双环轮转,一条豁口乍现,风雨竟为一击劈散。 药力于体内翻搅激荡将触感提至极限,感知着雨阵于外飘然洒降,依凭风向雨势变化料敌机先,皇甫霜刃冷目相对,百代昆吾一扬,剑锋凌空而落。 雷声轰隆,天昏地暗,风雨倾泻。 苍白的闪电一闪而过,也照亮了这人间一角。 这一斩,好似风云骤散,缠龙绕凤的锯齿双环倒飞而去。 浑身气机如水陡泻,张扬霸烈,只激的袍袖鼓荡,皇甫霜刃得势不让,足下一动,平地恍惚窜起一缕烟霞,转眼来到闼婆尊面前。 曼邪音眼前天地,瞬间被一道道骇人剑光所充塞。 以二敌三终究体力难支,术者殛欲速战速决。 自觉勘破对手用意,闼婆尊唇角一挑,婀娜身影在狂风骤雨的回挫下,腰似柳条,游转飘荡,一忽儿飘上树梢,一忽儿转过林木,就像一叶轻舟,在雷行电闪与惊涛骇浪中起伏浮沉,但始终没被吞灭。 深知优势,迷神邪铃作响更频,曼邪音面含微笑,心念一起,勾魂双环上立时自发散出一种透明之中隐现七色霞彩的奇光。 摄魂曲 如水一般的波纹荡漾开来,奇光刹那间便弥漫了开来,将梁皇无忌同皇甫霜刃笼在当中,而后立时隐没不见,再也看不出任何的行迹。 再一声嗡鸣,勾魂脱手,赫然是一招险绝天下的龙翔凤舞脱手双飞,金光如虹须臾照眼。 剑势蓦变,剑身一挑,挑开了风雨,挑飞了一只金环,挑出了潇洒与惊艳,这是一只,那么另一只呢? 另一道凌厉金虹无声无息,悄然绕过术者暗袭邪神将。 重伤道者如今凝神守一,但守不攻,只是一味防护周密,虽无反击之能,但也一时无虞,然铃音愈近愈强,忽高忽低,愈变愈奇。 梁皇无忌原本宁神屏思,运起灵界心法相抗,忽听得曲声自远而近,挟着阵阵寒意,霎时间便似玄冰裹身,不禁蔽籁发抖。 皇甫霜刃身形微晃,似欲返步襄助,只感一股柔力涌来。 柔力就发自闼婆尊的皓腕与指尖。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意在令对方首尾难全,曼邪音那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纤纤素手连环虚拍七掌。 七道阴柔掌力隔空而至,引动斜出金环再生变化,这是术者早先挑飞的那一只。 精纯真力灌注环身玎玲作响。 铃音如波扩散,激起另一只勾魂共鸣清脆动听,此七彼二相映成趣,响声良久不绝。 一时间,环上传出一种极为柔媚淫艳的声音,宛若少女婉转轻吟,荡人心魄:“九重回影。” 七煞销魂音奏起,皇甫霜刃只感眼前光影模糊,数十个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美女立时凭空显现识海,身上穿着薄笼轻纱,行进之间,波光荡漾,妖娆隐现,妙相纷呈。 这色欲天魔舞不比移魂大法,摄魂夺魄于无影无形,端得厉害非凡。 其显化的一众女子俱是肤色白竹,身材高大,或金发碧眼,或高鼻深目,同中土女子大不相同,但容貌艳丽,姿态妖媚,亦自动人。 又是妙音七响过后。 八名女子取出乐器,弹奏了起来,余下二十四人翩翩起舞,八件乐器非琴非瑟,乐音节奏甚是怪异。 众女前伏后起,左回右旋,身子柔软已极,每个人与前后之人紧紧相接,恍似一条长蛇。 再看片刻,只见每人双臂伸展,自左手指尖至右手指尖,扭扭曲曲,也如一条蜿蜒游动的蛇一般。 这时众女舞得更加急了,媚态百出,变幻多端,跟着双手虚抚胸臀,作出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诸般姿态。 前封后袭险象环生,这面皇甫霜刃只是微笑,看了一会,那厢金环斗然迫近七彩丝结堡垒,势欲取命。 就在此时,一条圆润漆黑的尺八尘柄斜里探出,伴着一串尖利刺耳的激啸抡圆拨开勾魂,后势不减,铮然扫过虹弦,虹弦振气,竟奏出宫商角徵羽五音,乐音激越飞扬,若钟鼓齐鸣。 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发出,立时把铃曲中的柔媚之音冲淡了几分。 却是术者借左右互搏之术,分身错影解开梁皇无忌危局。 八音齐响卷动风雨成壁将扰曲隔在丝笼之外。 梁皇无忌压力顿减,当机立断摒虑宁神,只是全神撑持阵式不散。 而皇甫霜刃凭单弦奏发宫商角徵羽诸般音律,内中琴韵悲切,远胜早前铃音,一众天魔妙影突然间同时全身震荡,舞步顿乱。 术者复又拨弄几下虹弦,曲声再响几度,众女已随着曲声而舞。 曼邪音十指操弄,收回龙凤双环落袖再发,邪铃脆响不改柔靡万端。 弦声虽响,始终掩没不了铃音,双曲杂作,音调怪异之极,一个极尽惨厉凄切,一个却是柔媚宛转,此高彼低,彼进此退,互不相下。 常人听来只觉无聊,然从旁观战的炽阎天与荡神灭心知,此乃眼前男女借上乘内功拼斗的结果。 铃音弦声一柔一刚,相互激荡,或揉进以取势、或缓退以待敌,正与高手比武一般无异。 明了此节,双尊当下专心听斗,不为乐声所动,细辨铃声弦韵,以期寻得战机。 这时他们只听皇甫霜刃初时以雷霆万钧之势要将闼婆尊压倒。 一如眼下,百代昆吾在手,剑上青芒吞吐,术者举手投足,不带一丝烟火气,如那狂士挥毫泼墨,信手拈来。 昆吾化若万千光毫,缭乱如绘,立有一缕缕锋芒劲风破空激出,剑风一起,方圆风雨瞬如破布般被切割开来,雨势从中而断。 铃音东闪西避,但只要弦声中有些微间隙,便立时透了出来。 “魔舞碎天华!” 吐字如珠曲调连转,魔女刹那间消失不见,接着现出了十三尊绿发红睛的白骨骷髅,各自站定了一个方位,隐现一种玄妙至极的法阵。 阴阳十三显化,黑色的幽冥阴气狂涌而出,立将百代昆吾激发出的剑风压缩丈许。 然过了一阵,铃音渐缓,弦声反而愈奏愈是回肠荡气。 皇甫霜刃清啸一声,人已如惊鸿窜起,猝然自平地腾空,似游龙飞天,神锋豁然一展平放端举。 “浩劫剑法·血劫苍穹。” 昆吾瞬动,盘旋而转,刹那漫天争映剑影如潮,周遭风雨,竟被他以那螺旋奇劲吸摄而来,化作一团风旋雨涡。 在寻常武林人士看来,闼婆尊眼下无疑岌岌可危,但双尊心下了然——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因此铃音必能反击。 果然甫当虹弦转鼓清羽之音时,猛然间玎珰之声大作,迷神邪铃重振声威,曼邪音挽手将裙裾束在腰间,露出修长的美腿,随之起舞。 “魔舞婆娑!” 她眉宇间媚色一扫,柳眉锋锐了一般现出勃勃英气,丈长水袖竟被其使得如鞭如剑,刚柔并济,结成了一个锦簇的花团。 紧接着白骨骷髅隐去,现出九个赤身美女和九个婴儿,来去飘忽,隐现无常,乃是九子母。 随着九子母阴魂阵布开,凄厉狂啸不绝如缕,幽冥阴气随灭随生,生生不息,风旋雨涡难逾雷池。 随着曲念流转,闼婆尊所熟谙的种种法阵尽皆显化了出来。 尽管威力比不上那些专门的法阵,但是却胜在幻变无常,可以针对敌人弱点而发。 况且,寻常法阵若是布阵的旗幡被毁,阵势立破。 而由婆娑邪音显化的旗幡,即便是被击毁,也可随灭随生。 少时,双尊只听得男女所奏乐声愈来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的关头,再斗片刻,必将分出高下。 术者面前的风旋雨涡,霎时炸开化作漫天水雾。 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皇甫霜刃整个人已被风雨所罩,宛若镜中花月,模糊朦胧,好似梦幻。 身起剑转,惊鸿似的清绝墨影浑若蓬飘萍转,分袭九处旗幡阵眼。 曲调连变,九对女子男婴两两相合,首尾叠抱凝作九柄血焰叉,血焰叉分两齿,色做血红,周身缭绕着黑色烟云。曼邪音心念略动,九柄血焰叉交相穿插,立时布成了一个前四后五,下三上六的阵势,隐隐将术者圈在当中。 她双手一招一摄,那对锯齿双环兀自如流星飞回,划破雨幕,带起的的骇人嗡鸣震荡八方,惊变四野,像是风雷回响。 “千刀万刑!” 女声幽柔,就见闼婆尊双手将勾魂摄于手中,却非真正的触及血肉,而是隔空离了一尺。 龙凤双环盘旋急转,其上锐光流淌,宛若两轮清月悬空不落,只在闼婆尊运势催劲同时,双手一推一送。 自上而下搏击而来的勾魂模拟冰轮横空、清光铺地的景致,圆月挥劈旋扫直欺术者身后丝结堡垒。 欲破地势,再夺优势。 锋锐真力转瞬及目,此招已非分神能可轻接。 铃音催发,愈拔愈高,术者弦声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竟尔遭断。 余音不绝穿透两仪大阵—— 此乃讯号。 阵内,哀切悲调落入兀自斗得难解难分的幻幽冰剑与煞魔子二人耳中,双方同时止住攻势。 阵外,一声裂帛,恰当对手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曼邪音不慌不忙,面带微笑,所布九杆血焰叉攻势趋疾,迫得对手进退两难。 过得半晌,九子母阴魂阵内里铃音愈来愈细,几乎难以听闻,逼得皇甫霜刃侧耳凝听,哪知这正是闼婆尊的厉害之处,铃音愈轻,诱力愈大。 术者凝神倾听,心中的韵律节拍渐渐与邪曲相合,若是换作旁人,心旌摇动间此时已陷绝境,再也无法脱身。 但皇甫霜刃总归练过双手互搏神技,心有二用,惊悉凶险,当下硬生生分开心神,挪开身形。 只见术者左手五指如钩,平白现出五根银色丝线外探,洞彻虚空遥牵背后七彩虹桥。 纵横网罗骤得收拢垂下,如软带般轻柔曲折、飘忽不定,绕指柔丝缠束梁皇无忌四肢与颅顶。 手持尘柄的人左架右挑,巧借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格开锯齿双环,争得短暂空隙,男子足踏回旋抢位。 就在他同昂藏身影将触重叠顷刻,须臾如云蔚散,化入风中,凝在弦里。 梁皇无忌只感一股无有断绝的绵密真元入体,转作密布气劲缠绕筋骨减缓伤势,灵友用意了然在胸,道者当即宁定心神,放开四肢掌握任凭挚交施为。 这是全然信任的意思。 梁皇无忌参战,皇甫霜刃突然招式一变,左指右剑,使的正是他独创一格的双手两用之术,配合奇门傀儡,更是四臂同时进搏。 如此一来,术者仿佛摇身一变,化身为二,左右夹击。 惊若翩鸿,矫若游龙。 掌法同剑诀倏起,两道身影擦肩错分,人凌空魔踏尘,旦夕翻折过后,二者方位赫然互易。 掌对音波杀阵,剑迎勾魂锁环,弦声犹自未绝。 当是时,皇甫霜刃同声放喉高歌,弥补早先断弦之憾以助其势。 一时间,长歌、铃音、弦声三般声音此起彼伏,斗在一起。 “四弦寻声马蹄疾!” 诗句起,皇甫霜刃右腿挺膝长立,左腿提膝端起,仆步穿剑,剑锋横挥,荡开目下双环。 单手屈起二指,半拳半掌,两道银丝无声垂落绕过足踝绷直有劲。 左足落地,术者前纳弓步,指尖微颤,梁皇无忌若受牵引,左右双足前步后拉,侧身虚步挑掌,间不容发穿过下三上六的夹杀态势。 道者左臂圆劲,右掌直势,发招见龙在田,这一招纯是防御,在九柄血焰叉与道者之间布了一道坚壁,敌来则挡,敌不至则消于无形。 “明月桥下走孤星!” 弦声清彻,长歌嘹亮,然邪铃妙音纷呈,丝毫不落下风。 曼邪音长袖如舞,劲气破空如臂挥指,勾魂随念而发,划出奇妙的轨迹,绕弧转后飞袭清绝墨影。 百代昆吾一送即收,皇甫霜刃回剑向后,踏足向左,再屈一指,又是两道丝弦纵空穿行,一自指一源足,瞬息绕右肘挂关节。 当的两响,那对锯齿双环竟被他各自挑起,在空中画圆数转,各自散溢渺无定向,随着术者动作,梁皇无忌恍若精神陡振,出其不意地叩关直入,双臂交互快击,密云不雨改守为攻,对拼子母阴魂。 “偷眼曾看千山碧!” 三音齐作,时如龙吟狮吼,时如狼嗥泉鸣,或若长风振林,或若微雨湿花,极尽千变万化之致。 三般曲调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好比眼下局势。 “十里窥江锁烟迷!” 结句将至,剑鸣和苏,新力入局刹那压倒迷神邪铃。 梁皇无忌左手向里钩拿,右掌倏地从左掌底下穿了出去,右推左钩已稳稳将九柄血焰叉擒在手中。 神锋剑尖抖处刚柔变转,已将双环粘住,皇甫霜刃真元倾吐鼓荡冲击,龙凤双环立时折返倒飞而回,这是借力打力的手段。 一仰身,术者手足齐动,按臂扬指探足拨弦,四式连环。 弓劲猝发好比水击千里。 惊弦作响间,红衫道影瞬走一鹤冲天,避开回飞勾魂。 再一翻身转向,皇甫霜刃衣袂不动,足尖再点松针,宛如凌空之鹤,迅疾欺近曼邪音立足之地。 同时他背往身后的左手食指变诀,宛如凌空扣住无形之弦。 此刻,两道坚不可摧的金光,已到闼婆尊面前。 千钧一发,她那几可盈盈一握的纤腰轻拧,双手由推掌化作虚拿,掌心一摊,便要硬接这一击。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她竟要面对自己的兵器。 “天地逆施!” 终究还是自家兵刃,曼邪音娇叱一声,足下微沉,气运双手各自一探,当空画出一圆,风雨像是都被揽了进来。 两只金环若牵线风筝,被她拨转化去劲力的同时,定立空中含而不发。 水云长袖幻成道道翩翩起舞的蝴蝶,迅速盘旋萦绕住全身,舞成一团,美丽至极,哀婉动人。 炼狱尊毫不怀疑,这些蝴蝶看起来美丽无比,但是只要挨上一着,就将会变成索命的引路冥蝶。 然,心无所滞,身在局外,静听双方胜败,乐音与其心灵已不起丝毫感应,因此炽阎天于诸般细微之处反而听得更加明白。 窥得战中玄机,炽阎天见状当即高呼出声:“不可!”话音落,掌间重黎已然脱手,回旋扫射而出。 警示语落只因空持双环平白予人战机,战机稍纵即逝,却见皇甫霜刃满张指诀顿开放直,无形弓弦蓦松。 点三清·开天光·风行裂千方 罡风刹那催动林间无数松涛,层层叠叠的音波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冲击。 这一瞬,丝带寸寸碎裂,断成一截截盘旋着落到地上,恍乎折翼的蝴蝶,空持勾魂亦被排波震开。 下一刻,百代昆吾穿风聚力于剑尖形成旋流、气凝一点,以点破面。 青芒吞吐的剑锋方欲透过错分双环所露空位取命。 古铜重刀势同六龙回旋扭转败局,沉厚炎刃争得片刻喘息,炽阎天抢步上前,五指攥紧攀握刀柄。 重黎横拍暂退来人,紧接着刀身宛若大鹏展开的翅膀翎羽,已经漫出刀芒,炼狱尊招招进,式式强,刚猛无匹之力狠狠斩击对手。 不容喘息的战斗! 不能退却的决心! 皇甫霜刃应招分毫不慢,昆吾剑式纷乱如雨,洋洋洒洒,浩大又藏细密,一如其主。 电光火石间,一刀一剑,已在空中互攻出数十记令人目不暇接的刀招剑招,锋剑刃碰撞声叮叮四起,火星迸射,飙射的剑气刀芒在铺满尘沙枯叶的松软地面上无声落下一条条浅痕。 刺目殷红浸润剑锋刀刃,有对手的血,也有自己的。 “叱!” 忽见刀光剑影齐齐一散,刀剑交叠,冷剑还在焰刀之上。 皇甫霜刃单手执剑,长身而立,满头乌发飘扬乱舞,他看着剑下的人,炽阎天横刀抵虎口,那三尺青锋,落在他身上,竟像极了落下一座大山,巨力沛然,好不惊人。 此刻又闻激赏男声响起,只听得戮世摩罗道:“文斗已过,该轮到武攻了罢?”一步一吟诗,一字一出手轻败曼邪音,术者好造诣,但莫要忘了,这可是一场—— 国战! 听出话中真意,皇甫霜刃微微侧目,周身肌肉微颤,虹弦轻抖易位,缚肩束腰,梁皇无忌动若燕子钻云,已然贴身上背。 见状,修罗帝王嘴角上扬,恶意的讽笑愈张愈大:“毕竟,为救挚友孤身独挡万军浴血沙场这么出彩的戏目,怎能不演一出?” 话中自信源于此刻于大阵当中畅通无阻的幻魔决真力,两仪大阵的锁匙,就在戮世摩罗指掌之间。 “哦?”皇甫霜刃对此只是不置可否地反问一声。 轻声疑问,轻的如同带上讽刺意味,带来最为沉重的压逼。 首当其冲的便是炽阎天,然魔者却知,这股压力并非来自刀上青锋,更近似暗伏气劲,一抹异芒突然在双魔身前若隐若现…… 点三清·开天光·坎震双行 雷旨泣神加成水意润灵,天雷劈落雨丝现迹,藏招潜而后发,一张玄冰罡煞癸水神雷网倏地布开,罩住双尊。 以怒天之惩招来雷雨耗力甚剧,皇甫霜刃自然非是不管不顾纯为增加应招巧变,更是暗中留下退路。 随即察觉异状的是修罗帝王,磅礴赞掌本欲一击破关,哪知结果竟是身躯渐感麻木。 一瞬的错愕眼神,阴阳再生造化,八门变转交织困杀牢网,戮世摩罗不备间,幻魔功体反遭封锁。 因何如此? 炎魔寄体重生,乃由西剑流祭司利用禁术,以小空的肉体为凭依,炼化八门之力补全功体不足。 然而东瀛魔神本身就是西剑流一切禁术的创始者,因此再生的幻魔功体同八门可谓互为根底,相生相克。 不过如今在有心人刻意引导下,相克之说顺归假逆成真而已。 眼下,顷刻制住修罗帝王与双尊的皇甫霜刃在这至要关头,毅然转身逃避,体内神醉梦迷反噬将至。 避战并不可耻,但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譬如极端仇恨修罗国度的武敛君。 一旁东方秋雨发觉好言难劝,只得一掌击晕战友,扶稳同僚,再来循着细微笛声指引离开。 幻幽冰剑在罢手后,就自腰间取下尺半短笛,速缓多端地幽幽吹奏起来,似有若无的曲声指点部署有序抽退。 眼下因杀至后来恨火难抑的武敛君脱阵,象征场间再无抗魔义士落下。 功成身退,术者方欲离开。 高崖上的身影冷眼陡张,挽弓搭箭开如满月,腾箭怒嚎气势赫赫,穿云破雾扰动雨帘转瞬将至。 冷芒充目,皇甫霜刃但觉四野阒寂,人侧步箭随行,心知来招避无可避,他只得慨然挺胸接迎迅箭。 血流浇沃箭锋透骨将及心槽,皇甫霜刃反手敛锋斩断箭尾抵消内钻暗劲。 孰料箭藏玄机别有放血之能,术者当机立断,五指银光一闪而逝,针尾已然没入胸口要穴,奇针阻脉止血。 转步、迎箭、敛锋、施针,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人,已借强势冲劲退往荡神灭所在,落入网中。 鱼在网里的命运是什么? 野兽在陷阱里的命运是什么? 术者在网里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神毁意荡!” 阿鼻尊早已蓄势,双手五指箕张。 这一双手,没有曼邪音的手纤秀剔透,没有皇甫霜刃的手灵巧,亦没有梁皇无忌的那双手厚重,但这双手一推,雨幕里豁然多出两只由雨水勾勒出的飘忽手印,虚凝不实,像是画出来的一样,直击邪神将后心。 双足凌空,洞察来招凶险,清绝墨影生凭强大腰力转身,双臂翼张代接凶悍魔掌。 对象瞬变,但术者脚下虚浮,胸前门户洞开,全身姿式与武学中各项大忌无不吻合,因此阿鼻尊仍是探手推掌毫不迟疑。 掌风之下,挟有极其厉害的厉劲,销肉腐骨,趁隙便入。 暗纹红缎披风与墨衫一同被气劲所撕裂,道簪发冠铿锵一声响,琳琅珠玉爆裂数颗。 哪知皇甫霜刃小腹肌肉颤动,同时胸口先突后缩,海纳百川般吸收雄浑强劲,足已落地,术者胸肌震动反粘魔者狠掌,再一踏步风揽荷叶,又见人魔前后调转易位。 免于背后空门暴露弓者冷眼之下。 荡神灭心下吃了一惊,自忖内家高手吸胸凹腹以避敌招,原属寻常,但这等以胸肌粘连掌劲借力,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何况,阿鼻尊霍然抬头,眼前中招之术者一身神完气足,姿态完好,这分明是强招未竟全功。 仅有衣衫碎裂,是因气劲全数被排除在外,皇甫霜刃根本未曾受伤。 转化乾坤·悲鸣之盾 男子背后,梁皇无忌双手各自掐诀,默契施法,短短交手间二者齐心术武合一。 太极玄卸劲护元,加持灵界护身法,足以抗衡一时的武功气劲,并让术者在此时充分体验凶招奥妙。 愈趋迷离的意志,在肖似的招名入耳邪劲入体当口,反激心湖涟漪。 微微垂首青丝掩面,极动的战场,霎时忽似消声,皇甫霜刃左掌抬高,五指分张屈曲如神龙探爪。 “神毁意荡,不若神荡意渺。” 冷声扬,家传绝艺上手,招是奇招,原本针对异于常人之体而生,具备扭曲人体之威能,轻则断筋扭骨,重则催魄荡魂,是谓—— “五残神功!” ‘撼天阙所用的不是真正的星辰变与轮回劫,虽然有着相同的招式,运使内力根本不同只是形神俱似,令得外人难以分辨。’ 西苗方面,有赖医者教导,对宝典武学认知不似原剧粗浅,不过因伤体缘故一时难展能为的苍越孤鸣在苗疆罪首累月以来轮替交换用三部宝典武学喂招(折磨)下,终究从中观出细微端倪。 以此为基,苍狼更悟出真正同时修炼三部宝典的方法:‘宝典武学,相生相克,异途同宗,互彼制衡。’ 但是原理用讲的很简单,要如何控制体内两股以上彼此生克的真气,绝不能让任一方失衡,需要在武学上有极高的天份与超卓的毅力青年现在尚且做不到,现在,也没时间让他做到。 因此苍狼的选择仍是只有一个,以相生之法,借星辰变的内功运使轮回劫与虚空灭,如此对上北竞王方可摆脱受制位格。 ‘撼天阙能以虚空灭的功力硬施星辰变与轮回劫之招,本质上,他仍只有练成一部。’ 密林当中,苍越孤鸣心下思索不停,手上演练时刻未歇。 而在暗处 于世仅存的血亲只在数步,欺隐多年不得相认,如今终可聚首的战兵卫静静凝望着苍狼动作,却在青年不意施招奇起落间窥出三分形神。 这风采他再熟悉不过。 一如此生挚友当初闭关偌久,甫出关就与己身激斗数个时辰。 彼时战兵卫便知晓,苗疆王族再无人能可撼动挚友王族第一高手的地位,不想类似情状竟然出现在希妲血裔身上。 略一思索,苗疆首代战神步出林间,足落叶折以为示警。 苍狼停手回身,迎面但见战兵卫骤然拔刀一斩。 第十九章 灵魔战终(4.6k) 不说西苗方面,尚踏在摸索三部合一道路上的苍越孤鸣对上于此早有应对心得的战兵卫是怎样一番战斗。 至少苍狼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令舅父永远是令舅父! 这面单方的殴打过程无关紧要,毕竟天命未至,看回胜邪封盾战场,那厢史家人向来得天庇佑。 就在术者绝掌将落刹那,理顺残存修罗夜炼根基的戮世摩罗先是气灌逆神迫开地脉钳制,随即人舍剑身化影,步伐疾掠抢到阿鼻尊侧旁,右手一伸掌力吞吐,扫开荡神灭。 凭借王骨玄异硬承五残绝式过后,修罗帝王右臂斜弯急转,手掌竟从绝不可能的弯角横将过来,通背远袭攻向清绝墨影。 尽管早有预料,皇甫霜刃仍是大感意外:‘史家人的天运么?’ 心下虽觉头疼,术者抬手照外格挡,运起金丝手诀快如闪电般擒住了对方小臂,体内真元自发运起抗衡来招烈劲,就在这两股内劲将触未撞、方遇未接之际,戮世摩罗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的消失了。 真力闪烁不定更是虚实互异,修罗帝王左拳扬起,风声猎猎,宛若一枚重炮般拧转着轰出,轰向皇甫霜刃胸口。 貌似猝不及防,术者猛然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浑身气力似乎就要被这一击给打散,足下连退数步化劲。 然而戮世摩罗趁势右掌忽低,便像一尾滑溜无比,迅捷无伦的小鱼一般摆脱对手擒拿。 紧随其后如影随形,他身形不滞分毫地跟着皇甫霜刃动了起来。 “修罗夜炼·枯血荒魂断脉!” 杂糅武学别出心裁,只见修罗帝王弓步进取,上身笔直如银枪,双肩下沉,右手向右划弧变为勾手,左手向外翻掌前推,双臂前后伸展,宛如一条拉直了的长鞭。 声止拳到,拳出如风,出手既快且狠,跨步连环,臂骨格格作响,左拳右掌,招招欲断术者性命。 皇甫霜刃欲挡其招,却是慢了一步,毫无防备下已是拳掌印胸。 胸前骨节在接连重击之下似乎寸寸碎裂,凶猛的劲力沿着胸骨向上传导,刹那间仿佛将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也都纷纷撕裂。 五行已锁其四,烙死之招即将落下,修罗帝王眼神凌厉,发掌狠按术者心槽残箭。 双重杀机意在致命! 察此,皇甫霜刃身体立时向内收缩,脊柱倏弯形似一张满张大弓。 戮世摩罗的五指在此刻贴上了术者的胸膛,却让对方以方寸之差避过死门,更甚者,青年感觉他仿佛击中了一片在风中飘舞的树叶。 似乎在真正碰触之前,对方就已经被掌风推开。 本可开碑裂石的重手,在术者便如清风拂体,柔丝抚身,浑然不关痛痒。 身形微沉以肩迎掌借力提速,皇甫霜刃左爪陡开,施以手挥五弦若有心还无意拂过修罗帝王肘间。 人在倒纵中飞掠出三丈开外,空留念诵男音:“箭·十一!” 微妙断句嚼字带来别样压迫。 非是不欲强留,只因对方拂穴手法另有玄机,戮世摩罗手臂微酸,全身消劲,遥迢术咒恰在此刻落入其耳中,令他脸色丕变。 怒天之惩·万箭天裁 密布乌云涡回聚散,凝成太极双分,沉闷之中似是隐含着无限的力量,闪电环绕间,陡地一声惊天霹雳。 一道白芒划过,刺穿了苍冥虚空,将漆黑的天地映得刹那亮堂。 山雨欲来风满楼,如潮箭雨伴着骤起狂风无漏降下。 满天箭流直向战场,本欲趁隙攻上的荡神灭见状急挡。 殊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术阵合一的扫地箭雨竟是除之不尽。 一旁双尊破开玄冰罡煞癸水神雷网,曼邪音秀眉一扬,皓腕蓦抖又是勾魂脱手,远取清绝墨影。 哪知兵刃甫出便逢奇术绞杀笼身。 见状,一旁炽阎天重黎舞动魔焰怒腾,灼热气劲已是燃起断风尘散。 阔刃长刀仓促回援,然而仍有难以悉数规避的逸散气箭擦身切肤,尽管一时无碍,但长此以往终究不妥。 此刻,立足高崖上的黑衣人抬眸洞虚,锐眼一瞬不眨。 勘破云天阵眼的他旋即一脚踏碎足下山石,猿臂舒展引弓而发。 并指勾弦骤松,弦身颤响赫有丝竹乐音随发,长弓猛然嗡地一振,三箭连珠簇射,清促商音凝雨成霜。 利箭脱弦,反受风力激荡,三箭如一,一声尖啸,隐隐竟有撕裂空间之功效,冷箭破长夜,雨落动玄黄。 刺耳爆鸣声中,三枝箭锋终究难承逆行重压,在接连风雨洗练下碾成星屑洒空,就在弓矢化成飞灰当口,数道阴寒锐利的无形气箭自余烬中发出。 利箭藏刃仿若流光般回旋攒取阵眼,冲破太极云影。 术阵引开彼方注意,皇甫霜刃昆吾横举封架,两声脆响格开双环,左手捏印拔尽阵中阴阳灵力,趁势身法远遁。 又是几个呼吸起落,清绝墨影瞬闪,如离弦之箭般没入漆黑夜空,眨眼消逝无踪,已然超逾弓者射程。 看回密林战场当中,箭阵已散,紧接着震动渐起,刹那间愈加剧烈,在三尊一帝的错愕目光中,落石纷纷! 原理用讲得比较简单,两仪大阵内部显然还与灵魔合流息息相关,因此首先要确保的就是混元双极的稳定。 戮世摩罗借幻魔功体能可动摇阵基的部分缘由也在于此,阴阳真元注入,东风压倒西风只是迟早问题。 此前未有爆发纯因冲和道气从中制衡,因势利导加以封控而已。 如今术者拔尽了林内的最后一丝灵力,失却引领的幻魔功体仿若脱缰野马,冲破八门金锁。 须臾感到功体解放的修罗帝王来不及细思,惊骇之余抢到贯地逆神侧旁。 五指探握注入邪能,戮世摩罗本意魔化进而梳理地脉。 怎料下一刻,灵魔并存的相交相生之气强势卯上死亡暴戾的至邪至阴之能,异端应极端,针尖对麦芒下反而诱发地气蹿升。 随即又闻一声惊天震爆,仿若雷木火石轰然迸发,一股庞然巨力动荡整个战场,阵立结界登时如镜破碎。 冷风穿扫驱散硝烟,林叶作响仿佛冤魂鬼嚎凄鸣无止。 然而骤散烟尘之后,是更为触目惊心的残酷景象,遍地断肢残骸见证魔兵惨重伤亡。 戮世摩罗缓缓拭去唇角鲜血,那是因功体对冲所造内创的表征。 稍作修整加以布置后,场间又陷沉默,似是难耐压抑气氛,因随闼婆尊所率军伍行进,再次侥幸逃过一劫的杀生鬼言不由迟疑出声: “呃……帝尊。” “闭嘴!” 泛冷语调霎令下属收声,无视对方噤若寒蝉的表现,修罗帝王目光微瞑,低沉问道:“战损状况?” 这是在问身后的三尊。 炽阎天坦言开口:“密林当中的魔军战亡四成,重伤三成,余者轻伤。”巧将曼邪音所率回援队伍归为余者。 ‘这是——’听到这里,闼婆尊不由多看了同事一眼,有些意外,‘在维护帝尊体面?’ 我们才分开多久,你们二魔这就变成了小子的形状……暗自甩了甩头将奇异念头赶出脑海,曼邪音就听见男声接续聊作自嘲。 “七成的战损啊!” 堪比修罗兵众训练的伤亡率。 ‘话说应该感谢帝鬼的精兵政策么?’若否也无法保证回援队伍大体能可生还……修罗帝王半眯着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旋即就是杀生鬼言那张脸映入眼帘,‘还是算了吧?’ “吾若不是帝尊,就该切腹了。” 戮世摩罗表示实在夸不下去嘴,索性转而贬损自身。 “啊!忘了,就算要切腹,我有魔之甲,也切不动。”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修罗帝王回身颔首致意:“但还是要讲多谢,若不是你跟荡神灭两人死战,恐怕就连我也要死在此地。” 世间又有几人当得起梁皇无忌与皇甫霜刃联手合击? 不难听出话中失志意味,炼狱尊遂宽慰道:“帝尊的战略正确,只是战败而已。” “这样的结果还算正确?”戮世摩罗讶然转眸反问。 虽说左右都是失败,但围一放三相较围三放一而言,至少免于帝尊亡殁,乃至三军震动的厄运。 然如此观点显然不能付诸言语,炼狱尊想了想,引经据典编就开解言辞:“先帝曾言,就算做出了最完美的判断,也必须有接受战败的心理准备,而这正是品尝战场精髓中最为美妙的一点。” 毕竟,谁也想不到一名正道高人的手段会是如此狠绝。 以身做饵牵制修罗大军已是万分凶险,谁知他竟还暗布杀招—— 战斗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魔兵陷阵地利已失,术通自然再夺天时。 至于人和? 想起这点,戮世摩罗更是气闷:“一句话都没讲,一个暗号也没打,这两个人就这么有默契,将原本该输的二对四,硬生生扭转成惨胜局面。” 不意兵者天地人三方面都被教训一番,炽阎天稍加思索,尝试抽丝剥茧: “魔之左手护卫帝鬼之心,邪神将的封印结界之术在魔世无人可匹。” 因此能可牵制己方大半战力。 所幸道者并不长于进攻,因此虽说叠加下的伤害较重,但也不至让阿鼻尊失去即时战力。 “至于皇甫霜刃——” 听到这里,修罗帝王不由打量炼狱尊周身片刻—— 骁勇魔躯同样被留下颇多伤势,百代昆吾以点破面杀伤极强,饶是以古铜重刀之霸道亦封之不住。 “他之能为想来不下妖神将。” 言及此,突然想起暌违已久的邪神将战中貌似又有精进,于是炽阎天又补充了一句。 “如今的妖神将。” 这是安慰——换言之,如今他们面对的是更胜以往的妖邪两将合作,因此惜败并不奇怪。 由是观之,低迷心情渐转平复的戮世摩罗又闻下属回报。 “启禀帝尊,胜邪封盾之内已经搜查过,所有的物品都被焚毁,没留下任何线索。”出声者是派往胜邪封盾总部内中搜查线索的魔兵。 “我想也是。” 以皇甫霜刃的智慧怎有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算有,战中探得术者心机的修罗帝王也未必相信。 炎魔记忆与人对战无数,却从未碰上这等怪物,与之对阵,如同与智者博弈一般,每一招,皆是真假难辨,对阵进退之间,步步算计,将自己不利之处降至最低,并以最大可能削弱对手。 无论是刻意放出讯息,给修罗帝王以幻灵诀能可破阵的错觉借以钳制其动作乃至功体的未雨绸缪,还是抓稳阿鼻尊自尊个性,将梁皇无忌负伤后的以一敌三局面转为文斗一对一态势的请君入瓮,从中都可见一斑。 至于炼狱尊,很显然,道者与术者对阵外亦非全无感知,察觉曼邪音来到横添变数的他们不约而同选择极招应敌。炽阎天因此受伤匪浅,一时难以涉足音杀互斗。 心念电闪间,戮世摩罗想通这一切。此外,他还隐隐有一种感觉,战中对敌更迭背后,始终有着皇甫霜刃的推波助澜。 而这点梁皇无忌似乎未有察觉。 更甚者,道者与术者发招的目的亦有所差别,前者偏向突围,后者则更近乎牵制—— 由曼邪音到场时梁皇无忌的惊诧表现不难看出,他同样意外于闼婆尊破阵之速……修罗帝王本以为这是幻灵诀建功,现在想来,她该是皇甫霜刃刻意将之放入,用来坐实己身猜测的香饵。 虽说面对这类敌手该以超脱常理、荒诞不经的策略相应,戮世摩罗也同样如此做了,但反而步步落入术者节奏。 或许这场战斗中真正出乎皇甫霜刃意料的,只有道者对舍身护友的情操,藏身高崖的黑衣弓者,以及最后的双武杂糅之招。 想到这里,修罗帝王反思之余,又是一桩奇异念头冒出。 忆及术者借力抽退的表现,他看了看染血右掌,不由陷入自我怀疑,暗忖奇招是否亦在对方预料当中,乃至为对手所利用。 “哇!” 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待寻得一处荒丘,皇甫霜刃才止息停落,歇了下来,奈何甫一止步,一口逆血立从咽喉涌吐溅出。 他身子踉跄一晃,忙放下负背道者,最后一记功体对冲下梁皇无忌同样受创甚深,中气陡泄,口中也连连咳血,此刻已然半昏。 给道者喂下一颗九花玉露丸,探了探梁皇无忌的鼻息,又查了查他的伤势,确保大师兄无恙,皇甫霜刃这才放心似的长松一口气,同倚一颗苍劲老木缓缓坐下。 术者翻掌又取出一颗猩红似血的丹药同九花玉露丸一道先后服下。 以枯血荒魂断脉犟自压下神醉梦迷反噬总归有其局限,此刻解药、伤药先后入腹,他这才凝神调息起来。 右手颤握百代昆吾定地撑持住伤疲身躯提气聚元,血迹蜿蜒,顺着树根渗进木体,左掌牵住梁皇无忌脉门渡过真力,银波如镜徘徊二者周身,宛如柔风春水般平复体内翻腾气血,缓和内创,加快伤体疗复。 西沉弦月为持续了整夜的战斗画下句点,日曦自天际亮出白线,渐渐照清树下受创的人。 刀伤刻骨的手臂止不住轻颤,却仍紧紧握住漆黑剑柄,日光照射在三尺青锋上,夜半霜华凝露,混合着鲜血淌落,冲散浓烈的红。 倏然,浅浅足踏声入耳。 擒脉五指唰地收回,稳稳垂入墨袍宽袖覆地,恰到好处覆去其下波涌的银色光晕。 皇甫霜刃袖手垂眸,灵能掩饰下周身气息深湛若渊,一时间任谁也看不出破绽。倘若定要试探的话,术者左手五指微微攥紧,袖袍内中的地表赫然留下道道沟壑,经纬钩画之间尽是文字。 怒天之惩·万字天审 字行守方配以铭文缀藏勾连周遭地脉归圆,而在更深层的细微处,光泽贯通成线,辟开五尺结界隐而未发。 五尺之内,可凭百代昆吾对敌;五尺之外,则借阴阳禁招予以回应。 第二十章 师兄师弟(6.6k) 看回胜邪封盾外围 心下忌惮不表于外,摆手将部署遣退,修罗帝王若有所思地下令道: “大军苦战一夜,耗损甚大,先回鬼祭贪魔殿疗伤罢。” “是。”三尊躬身齐声应诺。 倒是向来明哲保身的杀生鬼言对收兵兴致寥寥,反而出言请战:“梁皇无忌他们已经精疲力尽,想来走也走不远,请帝尊让属下带领修罗兵众,去将他们消灭,消灭,再消灭!” “嗯?” 一声轻咦,语调回归飘逸不羁,心情稍缓的戮世摩罗挖了挖耳孔: “哎呀,我竟然连这点都忘记了,说起来也是我不对。” 质疑上司命令,这是想篡位还是找死……听出话外音,天兵君慌忙找补道:“哪有啊,帝尊怎会不对,都是属下无能,属下有罪啊!” “哦——” 尾音微微拉长,修罗帝王晃了晃脑袋,歪头看了一眼杀生鬼言。 “原来是你有罪,拖下去斩了。” 号令方落,对此貌似兴致盎然的阿鼻尊道:“领令!”话脱口,他当即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天兵君。 杀生鬼言慌忙跪下告饶:“帝尊饶命啊!小人无罪啊!” 荡神灭掌心凝气,单臂扬起直欲运功斩首,又见戮世摩罗挥手阻止。 “慢!” 话音落,阿鼻尊立时收手,天兵君暗松一口气。 而后只听得柔缓女音不无惋惜地道:“阿鼻尊,下次出手快一点。” 出声者是闼婆尊。 “一下有罪,一下无罪,你这个人怎会反反复复,你倒是讲清楚,是谁有罪,是我还是你?” 再来修罗帝王接着开口,像是普通问话,尾音却带浓浓恶意。 “诶!” 送命题入耳,额间冷汗涔涔而下,杀生鬼言不由瑟瑟发抖: “呃,这……呃——不是我!” 先将自己摘出来,随后紧跟着求生欲满满地接了一句。 “也不是帝尊,呃……”说着,他又环顾了一眼周围,旋即又努力把头埋低,因为没一个惹得起的。 在三尊或冷眼旁观、或似笑非笑、或瞪若铜铃的目光下,大脑疯狂转动的天兵君倏地灵光一现: “是网中人啊!”仿若找到了甩锅对象,再来逻辑愈发严密。 “网中人奉命牵制黑白郎君,结果呢,还让黑白郎君闯入,所以黑白郎君才能救人,所以雪山银燕他们才能跟胜邪封盾的成员会合,所以,一切都是网中人的不对!” “就算没雪山银燕他们来援助,他们同样能逃走。” 戮世摩罗对援兵被救走一事不置可否,倒是更为关心黑白郎君来乱背后所传达的讯息。 “不过你讲中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黑白郎君怎会出现在战场?” “会不会网中人战死了?” 悄悄放出视线瞅了瞅帝尊,杀生鬼言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听到这话,荡神灭声调不悦:“杀生鬼言,小心讲话!”这种时候还动摇士气,命是真的不想要了吗? 天兵君惊的一颤,连忙捂嘴: “呃……” “算了,回鬼祭贪魔殿再等妖神将的消息吧。”修罗帝王一句话揭过话题,随后他话锋一转。 “至于那个欲星移,他的智慧不简单,将我的每一步都算计进去。” 联想到皇甫霜刃在战中的表现,戮世摩罗愈发头痛。 “所以说智者这种东西最讨厌了。”因为常人永远也无法确认所得情报真实性。 一如他无法确认独门之招是否生效同样,是故修罗帝王选择用“他们”而非以“他”代称。 “我要了解他们的来历。” “哦!属下即刻派人去找!”心下长舒一口气,终于见到活过此次的希望的杀生鬼言当即摆正态度揣摩上意。 “靠你就完了,”瞥了眼天兵君,戮世摩罗用一种极为嫌弃的语气道。 “我有自己的方法。” 说着,他一抬头,目光恰恰对上远处高崖上,那名头戴斗笠不见真容,身着夜行黑衣的弓者投来的冷窥视线。 而后修罗帝王就见这名由手下情报组织黑瞳所提供的支援弓者颔首聊作致意,确认任务完成的那人当即收起持握长弓负背,随后转身化风离去。 山林荒野。 老木下,皇甫霜刃垂袖驻剑倚树而坐,听着渐近的细微声响,目光古井无波,仅是右手掌心稍沁些许汗水,沾湿百代昆吾握柄。 不过眼下情况看来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来人再进十丈,术者腰间骨铃所发清脆声响愈发清晰,抢过其主关注。 因戒备而生的盲点在此刻转明,知晓来人身份的他心弦倏松。 灵能过度催动使得脑中犹如针扎,勉强行气带出深入骨髓的阵阵疼痛。 此刻术者紧绷神经骤驰,随后灵能视界就是沉沉的黑暗笼罩。 当脱阵的幻幽冰剑同不打不相识的煞魔子一道找到皇甫霜刃二人时,她就只看见荒丘下静坐的披发术者。 走近些,女杀手这才发现对方几陷昏迷,半伸玉手顿了顿,顾及皇甫霜刃胸前箭伤的她转将男子抱起,与自觉负起梁皇无忌的煞魔子对视一眼。 “先回还珠楼吧。” 清淡女声示意魔者跟上。 苗疆 险恶沼地当中,听完下属回报的苍弱老者目光幽微难辨喜怒。 出借弓者给黑瞳本意在于过河拆桥,倘若不成,至少也要将对方排除在鱼龙穴这一局之外,却是不想基本目的达到外还有意外收获。 ‘失明为真么?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啊……既如此,那么她呢?’ 心下有所警觉的非然踏古此刻不由迟疑,迟疑于接下来该是将手中筹码抛出,或是借以刺探面具背后的真实。 这面阴谋家举棋未定。 那厢回转还珠楼疗养的皇甫霜刃而今倚坐在一尊白玉龟台上。 收拢的古韵折扇连同卸下的面具一道置于触手可及处,男子强健精壮的身躯半裸,身畔是眉目娟秀的幻幽冰剑在替他包扎。 叩门声起,女子皱了皱眉,似是恼于今日访客之多。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得到楼主出言允许的檐前负笈已然走了进来。 “楼主!”蓝衫道者先是行礼,接着鼻尖耸了耸。 下意识动作来自杀手本能的敏感,对血腥气味的敏感。 联系来此之前所得情报,心中有所猜测的他亦不多言,恭谨道: “赤羽信之介来访。” 这个时间点来访目的无外乎两种……皇甫霜刃凝思片刻作出回应: “不见。”言罢,他弹指化出一份绢帛落入座下人手中,吩咐道,“另外,将这幅图交他。” 图中所指地点该是赤羽军师接下来的目的地。 檐前负笈接过路观图,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轻阖眼眸再开,男子貌似来了兴趣,他问:“还有何事?” “黑瞳方面近来动作频频,似在调查楼主来历。” 这来历显然非指还珠楼主的身份。 “冰剑。”沉吟少顷避而不答,皇甫霜刃转而有些漫不经心地唤了一声女杀手的名字。 雅致男声入耳,幻幽冰剑手下动作不停,头也不抬聊以鼻音轻哼权作回应:“嗯~?” 皇甫霜刃这语气让她想起对方那苦命的学弟了,男子每当要对禹晔绶真使坏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温良语气。 果不其然,只听得皇甫霜刃接着道:“我想甲子名人贴的名录上,天下第一楼是还珠楼而非黑瞳对吧?” 皇甫霜刃真心求教,连带语气也变作一派好奇天真。 幻幽冰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当然。” “果然不是组织整体上的问题么,那难不成会是领导者的问题么?”自顾自的喃语听上去有些苦恼,旋即他又问,“你认为我比之百里潇湘如何?” 言罢,还不等女杀手回答,皇甫霜刃就已率先否定道:“不,不对,虽说他是在位时间最长的代楼主,但谁都知道酆都月才是主持大局的存在。” 楼主垂拱而治,代楼主坚持同空气斗智斗勇,换言之,当时真正撑持还珠楼渡过风雨飘摇的是副楼主。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的副楼主是谁?听出话中真意的幻幽冰剑眨了眨眼:‘这算是在挑衅么?’ 她如此想着,一双妙目已经不由自主地投向台下,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男人是最经不起挑衅的生物……同为温皇追(zhui)随(qiu)者,有着瑜亮情结的断殁形当然不会自认能为弱于酆都月。 至少冲着副楼主出门前的那股气势,女杀手真心觉得有人要惨了—— 要打信息战教黑瞳做人的断殁形很快就把前来蹭网的国际友人神田京一丢出了还珠楼。 这名衣着棕褐短打身佩三刀,灰发马尾眉目硬朗的西剑流暗部首领先是回身狠狠用东瀛话骂了几句,随后才看向自家上级: “军师!”不带私人情绪上班,看来西剑流将人教养的很好。 吃了闭门羹的赤羽信之介也并不着恼,平静发问: “要你查探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是。”神田京一略一躬身,东瀛话肯定作答。 “有凤蝶的帮忙,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已经了解七八成了,要不是那个什么副楼主说还珠楼全面备战,把我赶了出来,我还能收集更多情报。” 说到这里,青年也有些迷糊。 “是说……备战?还珠楼是要跟谁开战,北竞王吗?” 西剑流军师目光微动,右臂一展作了个摘的动作,自神田京一腰间取下不知何时被人塞进的一卷图纸。 “足够了。” 开卷看了看,心下了然的赤羽信之介转身提步便欲离开,并没有替神田京一解答疑问的意思。 “剩下的路上说明吧。” 快走几步跟上军师脚踪,神田京一追问道:“这是什么?” “一份诚意,一份默契。” 赤羽信之介扬了扬手中路观图,又补充了一句。 “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 “都不用见面他就能知道军师大人需要什么?”神田京一显得有些惊奇,语气当中满是不信,不意间忽略了话中其他讯息。 将路观图收至袖中,金面折扇轻敲掌心,西剑流军师自信道: “既有默契,何须多言?若无默契,无须多言。” 换言之,双方对彼此不愿透露的讯息同样心照不宣,譬如皇甫霜刃的伤势,以及—— 还珠楼的立场。 因此赤羽信之介虽说无意置喙神田无意当中探得的情报真实性,但还需要额外的试探与提防。 毕竟西剑流军师不久前方才答应要助北竞王一统苗疆。 于是当东瀛一行二人在还珠楼杀手的暗中引路下找到雪山银燕等人,表明助拳意愿并约好造访黑水城时间后,赤羽信之介这才看向一旁作苗疆打扮的风逍遥,本欲先行离开的步伐稍作停留,他问:“你是苗疆人?” 心下虽觉莫名,但饮者仍是实言答道:“风逍遥。” “苗疆的战事即将开启了。”警醒一语落下,随后赤羽信之介就与神田京一先后离开了。 不想刚走出不远他们就被突然现身的雨音霜拦住了去路。 “军师。” 完成路引作用的清冷女子听到上司预言终归忍不住现身了。 为情履足中土的东瀛军师迎面遇上为情留在苗疆的休门队长,立场有别的二人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而雨音霜在苗疆战局将启的关口又该何去何从,皇甫霜刃将这个选择权交到了赤羽信之介手中,他相信军师大人能将“女儿”教得很好。 “有人说过,你实在是很有做长官用人的本事么?” 打理完术者二度开裂的伤口的幻幽冰剑一面收拾着工具,一面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没,”皇甫霜刃甚是坦然地耸了耸肩,“怎么了吗?” “为下属提供报仇契机收拢人心。”更考虑到群侠难以应对闼婆尊,将之一同圈入己身战局。 但也正是因此女杀手心情才愈发复杂——对下属尚且如此关怀,更遑论友人呢? “你,”幻幽冰剑抿了抿唇,“真的不怕他生气与你来翻脸么?” 她并不在意同僚恩仇,杀手天性本就是自私的,单纯不希望眼前人平白为此减去一个挚交。 这已是在关心,考虑到女杀手原先冰山一般的性格无疑十分难得。 皇甫霜刃轻笑一声,颊边浅涡眼下看来愈发温柔仿佛能让人沉醉其中,只听得他放低声音道: “所以,我找了一个帮手。” 闻言,幻幽冰剑先是一呆,随后目光投往隔壁。 陈设精雅,枕衾雅洁的静室当中,回荡低沉男音,字字句句是最为赤忱的自我剖白。 “魔之左手,先帝的驾前最强之盾,是一个人令人欣羡,又令人嫉妒的崇高赞誉。曾经,我将这个身影视为一座高峰,随时砥砺着自己,不断攀上,然后超越。甚至产生了莫名的敌意。我们并肩作战,竞逐功勋,但那道身影却如同他的称号那般坚不可破、屹立不摇。这让我对他的敌意,愈来愈深。直到……直到我这条命,被他在那场战役中,豁命捡回。” 当回忆照进现实,煞魔子的嘴角微勾,侵染上纯粹而又狂热的微笑。 他微微昂头,脊梁兀自弯沉,以一种仰视神明的角度看着榻上沉眠的人。 “那是最惨烈,最屈辱的战役。”声音略微沙哑。 煞魔子蓦然板正身形,打定心思做一枚理智粉,免得把师兄吓跑。 就见竹榻之上平平睡着的道者双眼仍然闭着:“也是因为那战,让帝鬼被迫签下沉沦海之约。” “如果不是他,也许先帝没机会签下条约。” 简短一句背后,是对那名凭一己之力生生拖住凶岳疆朝大军三天的帝鬼最强之盾的全然推崇。 “如果不是他,魔世七先锋,早就不存在煞魔子这个名字。”异色双瞳清光闪烁,追思语调仿佛能将闻者一同带回那片战场。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相同的事情,原来有这么多选择。”黄泉本非生人能统,帝鬼亡后,在我心中,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唯有一人。 一连三个假设脱口,诚挚情感溢于言表。 现下已感身躯知觉渐复的梁皇无忌缓缓起身:“那一战,确实改变你不少。”恬淡语调不乏感慨意味。 硬要说的话,大抵是一种吾家儿女初长成的意思吧。 煞魔子并没有感觉被冒犯到,因为——“我已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自从沉沦海一役后他就已被邪神将的魔格魅力所彻底折服。 “盾再坚固,也会破损,届时,我将以自身为熔铁,修补盾牌,若他愿意登上王位,我也愿意成为最忠诚的辅相,鞠躬尽瘁。” 澄澈目光在煞魔子面上逡巡片刻,梁皇无忌叹息道: “你该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是昔日灵尊开导与其有着杀亲之仇的魔之左手时所说,而今道者讲这句话转赠予魔世的师弟。 但煞魔子完全不打算跟着师兄的思路走:“我正为自己所认定的价值而活,当然,也会为自己所认定的价值而死。因为这条命,是他的。” 梁皇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方欲说话,却听得熟悉音调倏地响起,打断场中再续前缘的气氛。 “看来我来得并不是时候。” 阴阳怪气的咬字,这是来得恰逢其时,赶巧撞见大师兄与“前任”师弟纠缠不清的莫前尘。 莫前尘vs煞魔子 这是皇甫霜刃一手挑起的纷争,又名“你究竟有几个好师弟?”。 然而梁皇无忌对此显然一无所觉,识得来人身份的他眼前一亮: “二师弟!” 因建立抗魔组织缘故这一年来大多在外奔波,就连自家师弟仰卧起坐成功的消息亦是通过灵友方面得到。 二人如此久的分别说起来还是自莫前尘拜入灵尊门下后时间最长的一次。 是故道者称呼“师弟”时不免显得热切了些。 听出话中迥异之前沉重语调的欣喜意味,煞魔子先是一怔,紧接着眼睛在他和师兄之间打量了下。 那人通身温文气质怎么看都跟现在梁皇无忌的心性一脉相承,任谁看了不得赞一句“好一对璧人”(大雾)。 同为师弟,出于不可言会的直觉,他的目光黯了下来。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为触动魔之神经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煞魔子就看着莫前尘十分自然地走到梁皇无忌身旁,缓缓将道者扶起来些,安置他轻靠在软枕上。 替他拭尽了因这番举动沁出的细汗,又理了理道者披散的头发和软枕靠背,灵修这才顺带将方熬好的汤药塞入师兄手中。 梁皇无忌对此也显得十分配合。 知晓二师弟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道者显然只想吃豆腐不想挨刀子(春秋:我都写了些什么 o (≧口≦)o)。 任何人有莫前尘这样一个师弟想来都得学乖一点,当你身为病人的时候更是尤其如此,如此也的确十分有效。 至少灵修心里对自家大师兄的表现很满意。 只见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顺带给了道者一个鼓励的眼神——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准确无误收到笑颜,忽略个中讯息的梁皇·认错熟练但屡教不改·无忌不着痕迹地回了一个灿烂笑容隐晦表示下次还敢。 这面双方脑回路有别,然而落在立足一旁的煞魔子的眼中,二人老夫老妻般的亲呢互动分明是心有灵犀的表现。 于是他瞳孔一缩,不由呆住了,刹那间但感心里一阵绞痛,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眼前满是含笑看着莫前尘的梁皇无忌。 这样的师兄煞魔子从没看见过(咬手帕jpg.),此刻他突然感觉很委屈,那突如起来的难过,快压的魔者透不过气。 但好强的他仍然装没事一样,笑着问:“师兄,这位是?” 大师兄的称谓无疑说明还有其他同门,那有师兄这般独苗称呼来得亲近。 “灵界·莫前尘。” 不等道者开口,莫前尘就已代为作答,语气颇为冷淡。 联系灵界与魔世关系不难理解二师弟如此表现,因此自认为找到双方对立根由的梁皇无忌只是安静喝药。 而听到答案的煞魔子面上笑意更盛:“不想灵界尚有传人,如此一来,师兄毫无后顾之忧地回归修罗国度执掌鬼玺倒也无后顾之忧。” 扫了眼听到这话好悬没被呛到的梁皇无忌,看回眼前煞魔子,莫前尘面容一肃,冷冷道: “你仍不放弃?” 灵友飞书表示有人想挖墙角,这二师姐怎么能忍。 “我不否认我的积极说服,是出自一片私心。” 对此,煞魔子倒是十分坦荡。 “但是,你也不能否认,换作其他人坐上那个位置,都不会比师兄更为安稳。”盾可护身、护民,更可护世,端看要如何运用。 不似煞魔子一般望兄登龙,在皇甫霜刃的支持下灵界这方面的意见始终如一,那就是将魔世再度封印。 因此他虽说的十分诚恳,但莫前尘却只当做没听过这句话。 抽回视线的灵修略一挑眉,转而冲梁皇无忌发问晓之以情: “你认为灵尊希望你再入魔罗?”别以为什么事都是你要做,什么事都是你要担,你没这么伟大。 尽管身为风暴中心的梁皇无忌在发现不对后,就默默的缩小存在感,捧着茶杯慢慢喝药就连声音都不敢放出,竭尽所能想当个透明人。 不想他还是被拉了出来,然而还不等心下生无可恋的道者开口。 就听得煞魔子轻描淡写接过话锋,同样对准梁皇无忌动之以理。 “师兄,不是说好要一同面对沉沦海那端的威胁……”蓝金分明的异瞳此刻尽染茶色,衬得其主愈发可怜。 “师兄,”煞魔子尝试用温软语气又唤了一声,“你不会失信吧?” 喉结心虚地动了动,回首纵横第六天这么多年,梁皇无忌也没遇到过这么难的题目啊。 怎见得:一方搬出灵尊晓之以情,警汝魔性未消需自省;一方陈述利害动之以理,劝你履践承诺护世人。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说在煞魔子背刺一语脱口后,莫前尘危险眯视的目光下,梁皇无忌心下是怎样一番纠结。 却说隔壁,从头到尾听完修罗场全程的某人眼下心满意足的收回灵能。 第二十一章 雨夜杀机 鬼祭贪魔殿 晚霞逝去,月亮与群星爬上夜空,那群星耀眼,像是银华般璀璨,点缀其下一双生死挚交。 细心上药为炽阎天重新包扎好伤处,待得对方将戎装重新穿戴整饬,同样收拾完药箱的曼邪音这才状似无意地问出内心疑虑: “我倒不知你们几时对帝尊如此心悦诚服了?” 三尊一开始之所以能容忍后进种族的统领,本心不过是出于对鬼玺、对制度的服膺。 但这点共识,似乎从闼婆尊受修罗帝王调遣陈兵万里边城之后产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然曼邪音也并非质疑好友眼光,此问更多只是在表达一种不满——说好三尊同心,结果你们不带我玩? 共事偌久,炼狱尊自是不难听出女子心情,闻言遂温声开解道: “帝尊不只是一个胡闹的少年,在攻克胜邪封盾的战略部署上所表现出的世故与机敏,都足堪表率。” 在胜邪封盾那场战役之前,炽阎天曾与戮世摩罗产生过分歧—— 【“只有围三放一,哪有围一放三之理?若是邪神将趁机撤退……” 军阵核心圈内,倏起一声质疑,出言者是炼狱尊。 戮世摩罗掸了掸肩头黑羽,语调自信沉定,裸露在外的浅棕瞳仁,似乎早已看透一切: “说不定他根本不想要撤退!” 话音落定,在场三尊无不惊异: “啊?”】 而后的一系列战局演变,无疑证明了修罗帝王战略眼光之准。 他表面虽看来离经叛道、荒诞不经,实则步步正中要害。 唯一错算的,便是梁皇无忌与皇甫霜刃之能为。 不过这也并不能归咎于戮世摩罗。 毕竟,先帝因情报失察而败死,如今的帝尊可是分外重视此点,但对人世,修罗国度终究太过陌生。 更甚者,三尊能可全员生还亦幸赖修罗帝王周护。 “若非帝尊当先以魔之甲抵消泰半极招对冲之威,荡神灭怕是……” 并不在意戮世摩罗视伤势深浅而救的作法,个性外冷内热,炼狱尊更是心知此举无疑是当时最优解。 即使当时修罗帝王选择优先维护炽阎天,那么阿鼻尊也势必重伤。 再来由术者于战局尾声所表现出来的能为观之。 抛开被牵制的戮世摩罗,皇甫霜刃以一敌三至少也能带走一名三尊。 话虽未尽,相交多年曼邪音亦知其意,见得闼婆尊只是不语,炼狱尊接着道:“这样身先士卒的表现,可让你忆起了当年让我们甘心臣服的先帝?” 沉默少顷,曼邪音转用发问代替回答:“我问你,炽阎天,如果再遇上邪神将,你会怎么做?”现在,还要再讲情分,再想立场吗? 怎料话一脱口,闼婆尊就觉得一道极为奇异的视线看了过来,略显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裙,她道: “怎么,我问错了?” 曼邪音亦曾与皇甫霜刃交手,术者虽是强悍,加之练有左右互搏之术,根基相仿下更于招数上占尽便宜,但真要说能可借此扭转战局,倒也困难。 因此战中势必有人放水。 帝尊自不可能,那个一条筋的牛头更无可能有这等心思。 所以唯一的选项只剩下眼前魔者。 就算现在立场不同,过去的同袍情谊又岂是简单便能割舍……这般想着,闼婆尊眸光微动看回身边人。 火烧似的浓眉一拧,炼狱尊纠结片刻仍是选择直言: “吾已尽全力。” 重情重义是一回事,但倘若炽阎天真在当时留手,便是辜负身边共同对敌的战友。 何况未曾亲身经历,曼邪音自然无法明白梁皇无忌同皇甫霜刃联手是何等的恐怖。 在这等情况下再谈留手,是真不把对面放在眼中吗……这才是炼狱尊一开始的眼神想表达的意思。 “抱歉。” 闼婆尊显然听懂了,于是她先道了声抱歉,接着有些丢脸地转移话题吸引火力。 “对了,荡神灭呢?” 三尊开会独缺一魔是要怎样? 话题转换虽显仓皇生硬,但效果的确立竿见影。 炼狱尊觉得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为了维持这个家,魔者表示心都要操碎了:“这个时间点——” 炽阎天欲言又止。 “是我问差了。” 同僚表情尽收眼底,曼邪音秀眉一挑,语气不冷不热倍显阴阳。 “这个时间点,那只被色欲遮住双眼的魔还能在哪里。” 梅香坞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斜阳,花深停云处,有画楼小桥,溪水淡淡地流着。 这地方的诗情画意,清致淡雅,少有所在能够媲美。 而今,独属此地头牌的亭台楼阁内,但见一人慢条斯理地取过圆盒脂粉,转腕已提起妆台上的笔。 他三指一捻,沾着脂粉,对镜细描运笔如飞,画着旦角的脸谱。 抹彩方罢,勾眉笔锋倏然一顿。 戏魁已察身后气流有变,微风过帘,带来阵阵幽柔的寒意,室内点缀花草无不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薄霜。 他嘴角微勾,镜台光影漾波间豁然照出张唇红齿白,剑眉凤眸,雌雄莫辨的脸来,轩辕幺九巧借铜镜反射将来人举止悉收眼底。 目光熹微处,蔺雨都十分自然地落座,而对镜梳妆的人又是快笔描摹,瞧着好似随意简单的几笔勾勒,却是恰到好处。 修完脸谱的轩辕幺九这才转眸直面病兰,如今的蔺雨都倒是全然看不出彼时围杀青萤飞露遭挫后心气遭折自我放逐的模样—— 彼时的他麻布粗袍,衣冠不整,披散着头发,留有胡茬,脸上尚带着酒醉的酡红,同如今可谓判若两人。 水袖拂扬难窥全貌,轻薄丝绸掩去眼底好奇,轩辕幺九由衷替故交感到喜悦: “奴恭贺好友重拾昔日百里猎首之风采。”尾音飘得百转千回……奴字发声更疑似有掐嗓开口的嫌疑。 蔺雨都闭了闭眼,有些想把听觉一同封住,旋即又闻友人相询: “小冷推荐的人当真如此神奇?”能把死人都说活? 好奇心被激发的戏魁问的十分认真,但病兰的心情就不是非常美妙了。 他左手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人,已沉浸在回忆当中。 【“逃避、退缩、放弃,存有这样的念头,便是废人!需要别人的目光,才能肯定自我,存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废人!能人站在未来的山头俯瞰,废人背负过往的石壁蹒跚,三者兼具的人,吾称之为废人之中的绝品废人,足可立身顶峰,傲视群废。你是这样的人吗?若是,那吾——” 皇甫霜刃持扇躬身优雅行礼。 “告辞!今日是吾打搅,皇甫霜刃深深致歉,万望海涵,请!”】 猛药对重症,虽说之后逐步走出过往阴影,但想起那次对话,蔺雨都仍是感觉心下滋味非常。 本着拉友下水的坏心思,病兰张了张嘴,半真半假道。 “你没有见过他,是不会懂得他有何等令人心折的风采。” 那是当真能将死人说活的毒舌。 “会有机会的。” 轩辕幺九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不怀好意,倒是有些遗憾的应了一句。 接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纯金铸造的麻将,递给病兰。 “这算是奴的祝贺。” 接过花牌扫了一眼,摩挲着金面边沿的蔺雨都道:“哦~,东风,好彩头,吾欣然收下了。” “今日奴尚有演出,就不多谈了,来日奴在逍遥天,等候好友,赌桌尽兴。”唱曲是私人爱好,不夜长河主业仍是赌博。 也正是因此,戏子才会为总管说动,外出站台驻演,如此恰是双赢局面。 不同于以利结众的巧木宫,以情交友的不夜长河当中类似轩辕三光这类散人不在少数。 冷秋颜以此为基点,配合还珠楼在外策应,正在尝试逐渐撬动鬼市。 病兰闻言,抬眸细观旧友,总归忍不住说出心里话: “讲实在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不习惯你这身装扮。” 轩辕幺九化妆并不似寻常伶仃先画脸后着装,因为戏魁本身打扮已是最好的行头。 眼下的他体段修长,内着鲜红戏衣,绒肩袖滚边素金锦袍外衬,分明的旦角打扮,考虑即将上台倒也寻常。 关键是轩辕幺九日常也是这般穿戴,若对方本身是个女性还自罢了,但对其知根知底的蔺雨都却知,对方确确实实是个男儿郎。 不过戏魁显然毫无此等自觉,只见他长袖起舞,罗袜轻旋,带动一阵香风合身扑向病兰所在。 “那是因为好友多年未变。” 扑了一个空的轩辕幺九侧步莲转,流苏一甩,飞眼眉目传情,似含娇羞。 双手捧过桌上凤冠戴好的他起身再行,这便入戏了,也不顾身后人如何。 而被惊出一身冷汗好容易避过贴身叙旧的蔺雨都,却在这一刻真切领略到人间最为险恶的风景。 “这便是你以此为代价,想看见的画面吗?” 还珠楼,只说从头到尾听完修罗场全程的皇甫霜刃如今心满意足的收回灵能,再睁眼,不意碰上一道隐带好奇色彩的目光。 幻灵眼投影带来一场彻底的单方视觉,目睹隔壁“兄友弟恭”的幻幽冰剑不是很能理解术者愉悦心情,是故有了上述问题。 虽然听墙角的确很开心,但这显然不合医者人设。 毕竟这代价的确十分沉重,至少自女杀手认识对方起,从未见皇甫霜刃受过这等伤势。 不过幸好这点代价术者尚能承受,何况也非全无收获……男子五指不动声色攥紧梭状箭头,刁钻构造别具放血奇能,这铸艺似曾相识。 心下思量并不付诸于口,皇甫霜刃遂道:“不过无奈之举而已。” 少说也要维持好楼主形象,因为术者一点也不想同前任般养出一只“就没我不顶嘴的日子”的凤蝶,威严扫地啊。 所以男子表示一定得维护好温文尔雅外衣下的乐子人本质。 义正严词的解释配合往常形象还是很有唬人效果的。 配合信息差更可造成解读有别。 幻幽冰剑理解的“无奈”大抵是藏镜人式的。 女杀手如今已经脑补了少说三千字的武戏画面,用以表现术者万军丛中带友浴血杀出的艰难。 然而实际上皇甫霜刃的“无奈”在于——要不是哀灵道者得负责看家照顾还珠楼替灵界筛选收养的战争遗孤,术者其实一点都不介意扩大修罗场战火(梁皇无忌:???)。 然而,因着没有相关剧本的缘故只好自己来写。 对于身边未有后续与相关建树的不在剧情当中的人,皇甫霜刃都早早做好了安排。 收养遗孤,吸收灵友注意让其无暇分身抗击魔世,保住灵界薪火不灭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是针对那名还珠楼武训而作。 翳流军师自有识人之能,配合脑中剧本千百人物,总能做到对号入座。 譬如蔺雨都—— 昔日银槐鬼市最无可争议的金牌杀手之一,更曾担任专门负责搜罗武学并研拟武学破招之法的天机房总管。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为着多年前的一场落败,至此自我放逐,沉溺杯中物不醒,如此人设与隔壁那名千胜剑者何其相似。 术者自我定位也十分精准。 病兰身边并不缺贴心友人交陪,所以交浅言深的皇甫霜刃能可客串充当的对象也只有仙尘鹤影。 不同于友人对病兰重现百里猎首风采的期望,向来以结果为导向的商人需要的只是一名武训。 出发点与情感的不同,决定彼此手段的调性殊异。 术者套路向来连贯,这面皇甫霜刃借讽刺发言激化病兰心情以期触底反弹,那厢玉树无欢在给足对方反思空间后,就算准日头上门求贤。 这是大体战略,如何执行得不露破绽,端看执行者的本事,皇甫霜刃与冷秋颜显然配合的天衣无缝。 至少被激发傲气的蔺雨都选择出山,担任还珠楼杀手教习一职,杀人未必要亲自动武,有事弟子服其劳何尝不是一种方法。 这是病兰一开始的想法,也是皇甫霜刃替他找好的借口。 但人的感情绝非如此简单。 【自修罗国度手中救下的战争遗孤,这当中偏安求生者有之,还珠楼会为他们提供工作养活自身。 其中矢志报仇者亦有之,他们会接受病兰的教导,但大多因天资受限终究可能有志难伸。 再一次目睹面前孩童深夜加训的蔺雨都终究无法无动于衷,自林间步出的他直言评价道: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学生继续练剑。”持剑手臂颤了颤,少年坚持道。 病兰冷漠打断:“不用练了。” 少年训练量已然超越所定规额,但因相性缘故,结果仍不过事倍功半。 “教练!”停下练剑动作,明了自己已被同期甩开太多的少年宛若生怕被武训抛弃,不由急切道。 然而换来的却是字字诛心,句句事实,血淋淋的胜数对比宣告少年亲手报仇希望渺茫。 蔺雨都道:“楼主将你交托给我,是希望借我之手栽培你,如果时间足够,也许足可大成,要对付那名魔人尚有一线机会。” “我不在乎时间,我也不针对任何仇人,我只想阻止,阻止可能的杀戮。”殷殷期望,少年殛欲为自己争得一线可能。 “练我的剑法,你的成就终究有限。”蔺雨都转身背对少年恳求眼光,男声无波,冰冷语调判下学生死刑。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性根骨,根本不适合练我的剑法。” 先天体质注定,面前少年不适合做那快意恩仇的刀剑客。 “啊!” 一声低落,三分恍然,少年眼底光华黯去九成。 “这段时间我以极端苛刻的训练加强你的筋骨,你用功勤奋进步神速,但现在已是你能快速进步的极限,之后便会进入迟滞阶段,你明白么?”声虽冷漠,但出口言辞却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涓水足穿石,学生可以继续努力。”天资平平如何,事倍功半又如何,少年想做只是为故去的家人、为现在的组织贡献自己的一份心力。 己身其他方面才华亦不突出,而杀手与其他人员最大不同就在于,相对更加自由。 病兰:“但成就依旧有限。” 少年:“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弃。”楼主讲话犹在耳畔—— [正义未必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生活方式不同,看到的世界也不同。 像史艳文、俏如来,他们的能力比较大,责任自然也较大,这种英雄是要救世济危。 他们是周全不到所有牺牲者,所以必要时就需要用到平凡者三流的身手、三流的正义去周全,去保护。 这,也是侠,谓之群侠。] 微微闭目,蔺雨都强按心头怜悯: “我放弃了。” “难道,难道我注定一事无成。” 听到这话,少年心神颤动,开口语调尽染无限低迷,自暴自弃道:“我终究,终究是一个没有用的废人。” 紧攥右拳转而松开,理顺心情的少年将长剑收好负背,跪地叩首: “多谢教练的栽培,师恩深重,学生绝不敢有忘,学生会力求精进,不辱师门。”】 大同小异的对话一而再,再而三,接连触动病兰心弦,连带着不知不觉间其人初衷亦为之偏移。 原本蔺雨都只想做学生们杀手生涯中的过客,匆匆来去,待他们毕业后就与包括少年在内的所有人江湖不见。 谁知随着一系列的意外发展,事情开始一点点地偏离病兰计划。 关于这点,最为直观的表现便在于此次胜邪封盾战后,又发现一名少年消失的蔺雨都选择直接前往质询楼主。 【寒冰魅风指劲自尺端狂然透出,直朝皇甫霜刃面门打去,尖锐透骨的寒劲掠过之处,水汽凝结白霜经天。 影奔,招落。 只见术者身不动气不移,长袖中忽然闪电般伸出了一只手来,就像是拂起案几上的尘土,又像是折下自家花园中的花朵,神态潇洒而酌定地骈指如刀,黑铁戒尺已然擎在指间。 进招遇到阻碍,掌握戒尺的还珠武训眼神微厉,毫不退缩,身后衣袂飒飒作响,再一发力—— 察觉此状,皇甫霜刃微微偏首,像是沐浴后的人都要甩干发丝上的水滴般抽干来路水汽。 移气化极之间,那凌厉逼人的寒劲便奇巧无比地为术者所役使,转而沿途凝水为器,非是反攻,而是意在制冷对方躁动心情。 霜化水丝凝带,盘绕缠缚蔺雨都,削减杀手进逼之势。 冰带环绕触肤刹那,坚实之态几如刚玉,病兰运气冲关,怎知绸带却是碎而不散。 一瞬落差,连鞘古剑已然抵住蔺雨都喉骨,厉杀、反制,攻防尽在电光火石,眼下就听得皇甫霜刃慢慢道: “冷静了吗?” 静默片刻,来者选择妥协,他撤步收回兵刃:“阿离人呢?你将他送去战场了?”阿离是第三位令病兰为之韧性动容的孤儿。 “这是一场人与魔之间的战争,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你病兰的学生不能死么?” 对此,皇甫霜刃的回应也很简单。 “所有人都了解你的心情。” 学生能可体谅还珠武训不能出手的理由,从未开口请求一字一句。 “但你——” 术者深深注目面前杀手一眼,洞悉人心的目光配合冷澈言辞一字一顿狠狠刺痛对方神经。 “不了解他们的心情。”那是对于血海深仇誓死如归的无悔心情。】 皇甫霜刃稍稍活动筋骨,杀手向来属意用剑发声,先声夺人,这也是造成术者身上伤口二度开裂的原因。 当中或许有刻板印象,因为病兰是病兰,任剑谁是任剑谁,旁人或认为不能一概而论。 然操纵人心者总有办法令还珠武训按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无人知晓,医者用于调节蔺雨都身体机能以期助力对方更进一步权作报酬的亡命水,在迭代发展中曾有产物表现出惑心控人之能。 药物治疗是一个方面,必要时也许还得配合幻术催眠为用。 操梦术于受者而言或许会是沉沦的开始,但对本就沉沦不醒之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其复苏的全新起点。 斜阳一点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晚来细雨,梅香坞中,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打在花草枝叶上,发出滴滴答答清脆的响声。 迷蒙烟色中一顶油纸伞自停云阁出发,缓缓向龙凤楼靠去。 风动掀起衣襟一角,锦绣戏袍在风雨里飘渺轻扬,犹如诗中画里的神仙人物下落凡尘,令人看得心驰神往。 雨声依稀间犹似还能听见一声轻叹,叹声挟着似真若假的情绪。 似扼腕、扼腕于此地将毁,此身戏台再少一处,若悲悯,悲悯于将亡性命,年华短暂好比蜉蝣。 而在渐行渐远的纸伞之后,烛火乍熄,骤起杀机带走两条刺探性命,黑暗中,有两道重物坠地的声音悄然而起。 阴影里,一双冰冷眼眸转瞬即逝,窗外地上,两具提刀尸体倒在雨泊中,喉骨尽碎,血沫外流。 半醒的杀心对人也许力有未逮,但对魔,绰绰有余。 雨珠顺着屋檐落下,敲在地面溅散炸响,门口正立着一道身影,低冷男声一如天色般晦暗不明: “徒弟仔做得到的,做师傅的,怎能放弃?” 话落,该处已无人影。 雨还在下着,下的好大, 伴着倏然大作的雨声,风卷雨飞当中,一道漆黑影子以令魔难以相信的高速进入龙凤楼,没有惊动任何守卫。 第二十二章 名锋有恨(8.4k 二合一) 龙凤楼里,万籁俱寂。 悄无声息的黑暗当中,蓦闻锣鼓声起,铙钹击响,时不时添上一段胡琴,霸王虞姬便开腔了。 柔和护目的圆光聚焦高架戏台。 大幕拉开,一道身影面涂粉妆,巧目流盼,内衬鲜红戏衣,外系银蓝织锦的杏黄披风,跃入众人眼帘。 千呼万唤始出来,鼓声急响如雨落,轩辕幺九的步伐亦是跟着,步步像是都踩在点上。 他瞧着满座的看客,微微吐了口气,待身后霸王赶上,迎着众人灼灼目光,戏魁袖中纤长白皙的十指一露,腰身一动,口中已是起调开腔,台上曲调立变,胡琴声起。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只一开腔,台下、楼上、雅间当中因响应上司号召,前来凑人头的魔兵原本被迫营业的不虞心思霎时淡去九成,唱词款款催魔共情入景,一众修罗兵众听的是茶不知味。 但也有魔不是为听戏而来的。 楼阁上,雅间中,当那杯清香纯洌的酒端到荡神灭眼前时,他并没有任何迟疑地伸手接住。 在阿鼻尊怅然若失的目光中,恋红梅那保养得细腻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小小的弧线,收回到身前。 暗红衣裳微微飘荡如丝如雾,却步后退的优美身姿和着回荡在馨香空气中的环佩轻响。 窥得对方告退心思,荡神灭近乎命令式地开口:“坐。”浑浊男音掩饰局促心思落下挽留言辞。 一只杯盏只是拿在手中却也不饮,同袍多年,挚交规劝言辞到底听入耳中,阿鼻尊心下戒备三分。 怎知,恋红梅从善如流,大方迈步,红裙陡然飘起大半,直露一双嫩藕似的玉腿,无限风光晃魔眼目。 她转步面向荡神灭落座。 “多谢阿鼻尊恩准。” 恋红梅恭谨说着,看魔者停杯,却也并不急着相劝,反而笑生双靥,同壶斟酒自饮了一杯。 她当年本是艳冠花坞的绝丽女子,再加上服饰华美,妆容精致,这一笑之下,仍有些倾城余韵,只不过那眉梢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纹,却是时间如刀刻般的痕迹,谁也挡它不住。 然对长生久视的魔而言,这反而成了岁月积淀的最佳象征,仿佛陈酿般的细韵无损美色,更添风致。 对方坦荡举动反令自身无所适从,心防须臾遭摧的荡神灭收回视线,他略微定了定神,慨然饮尽杯中物。 这时,台上的轩辕幺九掌中剑穗一摆,右手握剑而动,嘴里戏腔已然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随着乐音起伏,荡神灭仿佛也沉醉在歌舞当中,托着银杯的手指随着节奏而打着节拍。 【“曼邪音。” “怎样?” “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你说的话我都听得很明白,但你更该明白我,我说要保住她就一定要保住她。” “甚至不惜背叛修罗国度就为了那个老女人。” “我不会背叛修罗国度,如果真找出证据。”】 进入楼中的蔺雨都才走了两步,人群之中便站出八个手持软鞭的魔兵。 猝不及防的出手,伏兵不但围攻、还要突袭。 八条软鞭一下子缠住了病兰四肢和脖颈,尤其是脖子上,缠了四条有尖刺的皮鞭,如果是一个同等粗细的木头,被这一绞一拉,恐怕也要立刻断折,变成木屑。 而就在这八条鞭子缠上的第一个刹那,人群之中又有多道身影相继冲出,现在还有数人从两边栏杆、行列酒桌之上纵来。 一时间,蔺雨都前后左右、头顶四面,都有人使出杀招袭来,魔影之密集,竟在一瞬间给人以一种燕雀都插不进去的感觉。 病兰双腿不弯,地面却突然卡点一震,整个人弹上半空。 醉邪八友被手中软鞭拉扯,也在同时双脚离地,随着蔺雨都四肢大张,头颅后仰,他们八个就身不由已朝着旁边的合围而来的魔兵扫荡过去,如同八个人形流星锤。 自以为得机冲上前来的二十三只魔,当场有十九个被砸的筋断骨折。 当蔺雨都落地之时,身上缠绕的软鞭寸寸碎裂, 他右手一扫,断裂的软鞭击落了三把飞刀,拳力在一个无声靠近的杀手脑门上隔空一击,那人立马栽倒。 应童律从前方纵来,十八招毒蓝手刚使出半招,肩膀上就挨了一掌,跪倒在地,双膝欲碎。 夔阴师紧随在应童律身后,在应童律跪倒的时候,一口气发出三十六枚风刃,被病兰左手衣袖一卷而空,暗器反取划过跪地者咽喉。 最后从夔阴师口中射出的邪针,又被蔺雨都口中吐出的一道劲风吹的半途反射回去,吐气成箭贯穿魔将颅骨,绞灭对手生机。 魇将追到病兰身后的时候,这一拨的二十三人已经躺倒二十二个,膝碎臂折比比皆是,死相惨不忍睹。 他抬手探臂,一只火红的朱砂掌提放收发按向病兰后心, 魇将这一记狠招蓄势已久,虽然击中,但他脸上却现出惊容。 只因蔺雨都双臂大张,竟然在这一瞬间,用两片肩胛骨向中间一挤,死死的锁住了魔兵右掌。 足一跺地,踩点轰响中,病兰仿若旗花火箭似的飞起。 这一下去势实在太快,他用两片肩胛骨锁住了敌者右掌,以绝高速度往上一提,竟然硬生生将对手右臂从肩膀上撕扯了下来。 “啊!!!” 一声惨叫掩映在喧天锣鼓当中,魇将血洒长空。 锁骨蓦松残臂落地,高起身影踏梯云纵旋身,病兰反足抽出,蝎尾倒钩隔山打牛点碎心脏,猛一用力竟是将魇将视为脚下皮球。 其后,十步之内,修罗国度十三名高手摆出的阵式先遭魇将尸体一冲,再来被蔺雨都六掌三拳尽破,从头目到魔兵,悉数左肩骨碎,右手大拇指折断,死状无不凄惨。 十七步,来自钟山鼓与鹗钦丕各率三四修罗兵士联手出击,结果六件奇门兵器悉数被插在了梅香坞内的同一块宴饮木桌上。 至于和病兰对过一掌的双魔,倒飞三丈开外,撞断数根门柱,头破血流,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不活了。 三十九步,七大军势三十一个后进魔兵先后出动,没有一个撑过两个呼吸,眼下叠罗汉般悉数被撂在了游廊侧旁,三十一具尸体堆成小山,恰恰抵住底楼封顶。 直到蔺雨都行至抄手游廊后半段,高架戏台在望时,已不下于百余魔兵落败,甚至其中有一魔想借地行术偷袭的。 殊料他头颅刚刚探出,周边的土石就被病兰两下踩得硬密,动弹不得,出也不是,入也不是,就那么一颗头突出在地砖间,旋即就被一脚踩爆,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现下,拦在他面前的是方山恶叟与毒蜂娘子,蔺雨都抬手在分寸毫厘间屈指在先前信手夺过的朴刀上弹了一下。 一声碎响,早已布满豁口的朴刀寸寸折断,病兰一挥袖,刀刃残片在他扬手间裹挟破空之势封喉索命。 至此,埋伏魔兵尽败,反观走过这段路程的蔺雨都,仅有左手袖口的衣料,被划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裂缝。 他孑然如旧,孤身一人,背后那一副伤败血景全成了映衬,却衬出几近于百兽千军压境的慑人神威,放眼望去无魔立锥。 不,也许有。 交兵声响或能为锣鼓覆盖,但血腥气味不会,姗姗来迟的荡神灭目睹此情此景。 遍地魔尸映入眼帘,阿鼻尊面上不由掠过狂怒的神色,魔者提元运功踏足迈进,他周身登时生出一股凛厉的杀气,直冲过来。 光是这股充满杀戮气息的气势,就足以使人心惊,这股杀伐气势显然只有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嚣将才能拥有。 沉重步伐声落耳,病兰微微皱眉,伸手往后一抹,把藏背铁尺取到手中,眼角余光陡见一条高壮黑影大步流星朝他奔来。 魔者三步赶上,临到身侧咫尺,豁然收势止步,双脚立地生根,然后朝蔺雨都撞了过来。 常人这般急奔,顷刻势必难消余力,可魔影动若脱兔之下,说停就停,稳若青松,病兰只来得及将尺一横,荡神灭已到面前。 他的动作很是怪异,上半身像是颗铁砣般朝前直直一倒,抵肩推肘,侧身朝蔺雨都靠了过去。 看着不急不缓,可就是这么一靠,病兰连人带尺整个人宛如被巨锤砸中,挺拔的身子竟似脱了线的风筝,滑出去四五步之远。 杀人并不是非要用武器的,拳头也可以,凶掌带着浓烈的狂暴气势,布满整个空间的杀气丝毫不弱于前次的狂涌,甚至更有节节攀高的态势,阿鼻尊转瞬欺至蔺雨都身后。 左足点地身形半仰,似陀螺般回旋侧滑而去的病兰方才卸力完全,又是极端危险直觉袭上心头。 脚下旋飞斗止,蔺雨都扳腰挺直上身,对剪回钩单足,右腿如一柱擎天,爆音好比响鞭破空,魁星踢斗倒打紫金冠迎上魔者巨灵大手。 厉掌对狠腿,短兵相接,病兰借回旋应势弥补先天力道之差。 这面僵持未歇,那厢荡神灭紧随其后,左手一抖,宽大衣襟绕腕而转,缠臂贴肤,如同暂时把宽袍大袖绞成一件紧绷劲装。 魔者五指捏爪,撕风而去,出手狠辣,快如闪电,恰如腥风拍面,爪牙森然势同猛虎下山,扣向蔺雨都心口。 强招出,阿鼻尊登觉左臂一震,同时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气从手掌心中直传至胸口。 这是病兰悄无声息地提指挡在胸前,运起真力以应的效果。 而荡神灭苦在隔着对方上身,瞧不见敌手竟会使出如此奇招。 而今指尖掌心两下相碰,寒冰魅风指劲已借这一触之功渡过。 需知正面对敌,阿鼻尊有内力护体,决不致任这指力透体侵入。 只因蔺雨都现下手足兼用,握尺右臂提撩反刺造就如此错觉。 但见病兰一记白云出岫有如闪电般,一股冷气从尺端上直传过来,给人以全身皆冷之感,点向荡神灭玉堂穴。 玉堂穴并非致命的大穴,但位当气脉必经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气立受干挠。 来招尚未击实,阿鼻尊已察有股阴寒之气从肌肤中直透进来,他忙运内力抵御,同时右掌悍推仿若沉杵捣出迫退蔺雨都。 趁势前翻筋斗,腾挪快影停在一处梁柱面前,病兰提气发力人已似猿猴攀枝蹬树似的扒了上去,足下几个纵跃借力往楼上窜去。 而那恰恰是魔者禁脔所在。 ‘恋红梅……’ 阿鼻尊瞳孔急缩,足踏八步赶蝉,双腿连蹬,只似流星赶月,脚下之声好不沉闷厚重,嘴里只道: “给我下来!” 他纵身一扑,右腿从上而下,如挥斧般当空劈落。 戒尺钉入柱体,蔺雨低喝一声,腰身拧转,双脚连环挪步,一脚一步,双腿轮番飞踢,快如劲风,鞭腿反钩接下开山巨斧。 匹练腿影横竖交叠相击,又是各自震撼,趁机陡升数尺的荡神灭提跃上楼。 人与魔交错擦肩而过,几在同时,病兰按尺借力倒挂金钩,似雨前飞燕般翻身落地,亦来到上层。 碎骨残躯 见状,阿鼻尊眸底掠过讶色,他魔爪一摆,脚下就势抢前三步,爪势展开,幻作千百爪影,长江大河般朝蔺雨都攻去。 错脉极创 长袖轻轻一弹,堪堪抵着这惊人的攻势,病兰大袖挥动,掀起层层幻影,罩向阿鼻尊面门。 劲气交击,蔺雨都闷哼一声,脚下不由自主的被那强大的劲力震得整个人抛跌开去,非是向后倒落,而是横移数尺暂避锋芒。 单手去势不减,荡神灭五指悍然抓下,立在刷漆栏杆表面清晰的留下五个窟窿,原本坚硬如石的紫檀木材,在他五指之下,就像是一堆酥脆烧饼,碎屑零落。 骇人爪痕仿若猛兽留迹般跃然于木表,阿鼻尊却似全然不想给病兰喘息的功夫,仍是紧追不落。 眼前魔者仿若山魈穿林逼面而来,狂猛爪风催人肝肠。 阿鼻尊的招数全是自杀戮战场磨砺而来,杀伐气势惊人,拳风似乎压得烛火更加灰暗,只在一瞬间就发出了数十次的攻势。 蔺雨都甩袖抖臂,双掌仿若青竹竿头抖出半个圆弧,迅捷无伦地从面门转向腰部,布开左右擒拿以待敌手入毂。 谁知荡神灭不退反进,足下发力,右膝轰然暴起,直顶向病兰下颚。 森然凶厉的爪风中,魔者双掌五指一并,如刀似戟,狠狠贯向对手刚刚抬起的两条臂膀。 似是看到其中凶险,蔺雨都一屈膝使了个铁板桥,身子弯腰向后一倒,足下发力,人已贴着地面倒滑而去,又是退出丈许开外。 与此同时,若有心还无意,一道金光于半途自病兰怀中掉落。 从刚才那短暂的交手中,病兰已经看出,若论招式的精妙与变化无穷,自己远胜魔者。 然在战斗当中,简单直接的拳法反而更能取得作用。 ‘既如此,为何要正面相杀呢?’ 被爪风潜劲震得半身发麻,不动声色舒展着筋骨的蔺雨都眼神微凝,心道:‘这边本行可是做杀手的啊!’ 他这般想着,伴随纯金雀牌落地,平地生风震动游廊,按四喜照三元门户层移生变。 真假交错望之无际的日式木质门廊长列成排,颇具美感,但被困在内中阿鼻尊却是心知,在这风雅之美的表象下,暗藏杀机重重。 九莲宝灯清一色覆去病兰痕迹,有赖轩辕幺九助阵东风,隐匿千户门廊背后的杀手静静端详着局中之人。 魔者目光沉凝,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太阳穴高高隆起,紫红皂袍下的肌肉高高鼓起,像是磐石般不可动摇,蕴积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难言的压迫力。 ‘难以力敌,须得智取。’ 目光来回打量完毕,蔺雨都心下作出如是论断,旋即就是早先搜集情报划过脑海。 思索片刻,病兰开口传音: “都说魔残忍,其实人更无情。” 所谓千术无非就是幻术的一种,但它与术法又有所不同,不同于单纯灵力加持的阵式,它更依赖机关运转。 但机关布置耗时日久,更瞒不过此地主人,如此一来唯剩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本身就是恋红梅所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局面。 所谓杀人要诀无外乎威者削之,凶者间之,强者化之,弱者杀之。 关于第一点蔺雨都尤其有心得。 久病成良医的他于是当即发声点破人魔殊途的现实,在跨越种族的爱情当中横亘的乃是国仇家恨。 恶劣挑拨男音回荡四周不绝于耳,旨在消减魔者战意,随后又是掌风挟带冰流掀动寒霜飘降,暴雪旋扫当中,阿鼻尊应变再慢三分。 察觉方法有效,病兰接着道: “或许你该感谢老板娘没在酒水当中下毒。” 这也许是人对魔最后的仁慈。 然而这话落在荡神灭耳中又是另一层含义——恋红梅知晓这场杀局并选择主动配合。 想通此节,阿鼻尊内心讶异、不解,诸般情绪不一而足,伴随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顿悟。 流风飞雪 一股冰寒入骨的劲气斗然冲背而来,七星透骨针幽灵般至黑暗中发出,刺透后心。 魔者但感至阳、中枢等要穴当即一寒,接着细丝般一缕冰线游走四肢百骸,所经之处知觉渐失。 冻气引动早前胜邪封盾一战当中所留内伤,令阿鼻尊只感胸口烦恶欲呕。 “冻气入体。” 红白浓眉紧锁,荡神灭略一运功,那寒冰般的冷气便即侵入丹田,兼之沉疴爆发,令魔者忍不住地发抖。 梅香坞内,阿鼻尊孤身一人。 而在鬼祭贪魔殿外,狂者霸临,双尊一帝悉为一人牵制。 “憾天无道,唯吾嚣狂,逆宇掩宙,再创神荒。” 魔兵群攻而上,一瞬被灭,戮世摩罗与炽阎天、曼邪音先后来到,双方对峙,一触即发的气氛,引人心躁不安。 将燃战火阻断修罗国度驰援可能。 恰在此时,魔者惊闻戏台曲调若有还无,遥遥传来,却听那胡琴声起,戏文显露,正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知何来的唱词伴着长情而又无奈的曲声难辨归处,让受创的魔,想起了一段始终追随不得的梦…… 【“这么冷的天气,还开得如此灿烂,这是什么花?” “这是梅花,越是寒冷,越见坚毅美丽,啊?你是……”恋红梅回身转眸——】 “梅花……” 低沉声调跨过时空叠合响起。 半身将坠阿鼻,然而荡神灭此刻脑中徘徊的只剩下往昔那回眸风情,以及那道如同凌霜寒梅般坚毅独立的倩影。 ‘原来,终究只是一场梦。’ 阿鼻尊心下喃语,旋即真元吐纳逼出寒气,连带心伤血流一同飞溅半空。 一口血雾喷洒识破无形冰箭,荡神灭抬手应击:“神摧意灭!” 只见荡神灭左掌成拳当前一轰,澎湃魔功还以一击,蔺雨都身形挪移,仍被劲风擦过左臂,华服印红。 战袍同样为冷箭冰流划破,阿鼻尊肋下露出三道血痕,魔者却似不觉伤处疼痛。 寒箭、冷言,刺痛了心,划伤了身,击碎了梦,遥想梅林初会,而在梦破碎之刻,也唯有无言告终。 梅花越是寒冷,越见坚毅美丽,可不代表梅花就喜欢这样恶劣的寒冬,尤其是,人之寒冬本身就由魔所带来。 依照还珠楼安排早早转移完梅香坞内收留孤女的恋红梅现下已打算离开,殊料又逢杀机临身。 察觉自身遭到杀气锁定,女子翘首远眺,目光尽处但见一道抱剑身影阔步而来,对方步伐渐近,恋红梅这才看清来人形象。 来者是人非魔。 寻常的眉眼,江湖人的打扮,足蹬洒鞋,头绑布带,一身绵薄衣裳袖口裤脚连带所抱长剑都被麻绳紧紧绑着。 剑客通身透着精悍,利落。 “你是?” 恋红梅问,说话间,她袖中纤细五指一捻,数枚柳叶镖钳在手中。 剑客冷冷道:“向魔卑躬屈膝的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号。” 听到这里,恋红梅心下了然,然则却是无从解释,因为梅香坞供很多魔兵魔将娱乐是事实,有一众人族背叛者出入更是事实。 是故于外界不知情者而言,梅香坞岂非也同样背叛了人族。 而在胜邪封盾遭受灭顶之灾的当下,本就被修罗帝王视为灰色地带的梅香坞成为众矢之的不过时间长短问题而已。 无从解释,更是无暇解释,心知此地战火将燃的女子当机立断: “红梅齐绽!” 如花娇艳的面容冷色层染,连带女子身上就似有了矫健、精明,宛如豹子般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爆发力。 她扬手激发数道寒芒,破空锐急。 暗器在烛影照耀下,恍若朵朵梅花在雪中自由地绽放,寒梅吐艳不染杀意,意在制敌为先。 话音落,剑客挽指轻挑,牵动怀中麻锋落掌,卷动风势吸纳夜里天地寒气,霜露凝结蔚为奇观。 墨改·残雪封桥 最致命的杀气应和散入风中的梅香,浓烈弥漫,瞬间引爆,剑客气注麻锋,式夹残影任清狂,布剑当空逆斩,扫落寒梅直逼女子。 心存顾忌招敛三分怎知反惹险关当面,恋红梅虽是豁力一阻,仍是不免负伤败退,口角呕红。 “唔!”自伤处涌出的鲜血,是比梅更艳的赤红。 “死来吧!” 一招败敌,剑客决意趁胜追击,彻底完纳对方性命,布剑一拭气芒横空。 就在此刻,天际一道掌气盖落,硬生生挡下剑客脚步。 随后一道白衣胜雪的飘然身影恍惚闪过,带走恋红梅,消失无踪。 貌似心下一惊,剑客回锋守身撼破掌气,呕红急喝倒退数步,身形巧妙让位转移,宛若不经意般地让出生路。 旁人看来应招仓促阻之不能的他只好无奈坐视二人离开。 ‘古岳剑法么?’ 暗处,冷眼注视激烈战况的百里潇湘脑中别有所思。 ‘或者我该称呼它古岳剑法·改?’ 鲜有人知,断殁形所扮檐前负笈曾奉命往古岳峰一游,作为专业的情报人员,到达陌生地点的他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收集情报。 因此断殁形对古岳派上下弟子名单可谓烂熟于心,毫不夸张的说,檐前负笈较李沉渊还来得熟悉门中弟子。 偏生,百里潇湘对眼前之人全无印象,或者该说古岳派对此人全无记载。 但这般的能为显然不该默默无闻。 剑鞘轻点地面,思及似曾相识的招式与另一道同样名不见经传的身影,百里潇湘心下有数: ‘六阳君么?’ 能抓准这个时间点侵门踏户来到梅香坞,更是全然不顾此地魔军直逼恋红梅,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到不禁令人怀疑剑客是否事先知晓还珠楼动向? 但缺少证据的怀疑终归只能停在思考层面,直到另一名俏如来出现,这才彻底坐实断殁形之猜测—— 冷梅病子果为外人安插。 观察至此,刻意透露消息虽说收获不小,但旋即又是疑惑平添在心,百里潇湘不禁想道: “一唱一和骗过恋红梅,如此手笔,他们又希望从老板娘那里得到什么呢?”慎重思考双簧背后用意,百里潇湘足履无声悄然离开,身形疾走如风,追踪俏如来而去。 而配合完成欺瞒工作的六阳君此刻一扬掌中布剑,冷飒杀意错锋贯千影。 剑气当空瀚如流星,天辰主万物,众星环而拱。 墨改·飞星穿月 仿若天辰星降般的迅疾剑芒恰恰落往虚实空间交集的最薄弱处,一点突破助力内中遭困魔者突围。 迷阵遭破,内外同有感应。 戏台上的轩辕幺九也是在此刻被一众黑瞳围上。 黑瞳首领尚且不欲修罗帝国轻易倒台,因此为保证正邪双方势均力敌的形式对比出手不过必然举动,更遑论还有名义领导所下命令在前。 至于派出影形救走恋红梅的行为,只因还有情报须得套取。 黑水城 作为引爆梅香坞人魔冲突的主谋,更推波助澜借机钓出楼内暗子的皇甫霜刃此刻倒是不染半点风尘。 至少当梁皇无忌寻来的时候,道者所见是这样一幅景象—— 花荫当中,术者倚树而坐,面色平静,一口造型简约朴实藏华,剑格如棱微突,中央嵌有盈润红玉的漆黑名锋立在身侧。 风过叶动,熹微光影投落隐见七彩折射,那是一团水波化为的小手缓缓托起一个酒坛,在替树下调息养元的皇甫霜刃斟酒。 暖心一幕入眼,梁皇无忌淡笑再走数步,谁知就在道者靠近刹那,百代昆吾铮然出鞘三寸。 如渊暗黑霎时涌溅银锋雪刃,剑锷掀动如烟微尘反射霞光,每一点微尘即是一道剑锋,银瓶乍破水浆迸,万点金星一朝爆开,袭向梁皇无忌。 名剑有灵,倘若联系此前其险险遭熔的际遇,想来不难理解百代昆吾此刻愤愤情绪。 黑水城·破窑 高耸铸炉当中火光炽烈,远远望去,竟是比阳光还要炎热数分。 只见废苍生舞动铁锤,宛若宣泄般重重敲在身前铁胎之上,直令旁观的风间始胆战心惊。 欲破魔之甲遂向铸手求助,这点令人欣赏,但带着锋海作品来到并表示其可作为参考方向的举动就令人万分不满了。 这确定不是来砸招牌的吗? 联系前日所见,个性变扭如铸者心下倍感不爽同时,手中动作不停,伴着沉沉敲击声挥汗如雨。 “先生?” 关切出声者是眼见锈剑夜以继日赶工实验的风间始。 小心翼翼的关怀语句并不能挽回痴迷忘我的名世铸手,能换来的只有冷漠吩咐言辞: “别吵,再搬,搬更多更多的矿石,更多更多的煤炭。” “啊?” 闻言,风间始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感到一把眼刀飞来,当即唯诺应是。 “是!” 生怕下一刻会被铁锤教育的青年马不停蹄落荒而逃,留下废苍生独自一人在破窑当中。 他望着炉中不属于人族的奇异之火,喃喃自语道: “魔之甲,王骨……废字流两千年的目标……最好的试验品就在眼前,这是最好的机会。” 随即,打铁熔铸之声复起,回荡不绝—— “铿!铿!铿!铿……” 直到,离开鳞族客居黑水城的剑无极为屡遭剥削劳动力的小弟抱不平找上门来: “喂!老仔啊,这边好歹是天才剑者的亲小弟,不是给你呼来喝去的学徒。” 打铁声倏然一停,周遭风向一变。 连带丕变的还有被连拉带拽过来的风间始之脸色。 随后只听得诗号响起——“名锋自恨不成材,可笑龙渊浊世开,百炼千锤终朽败,苍生几度作鸿哀。” 此时那块铁胚打得渐渐冷却,锈剑又将它钳到炉中去烧,可是他心不在焉,送进炉的竟是右手的一柄大铁锤,却不是那块铁胚。 然而废苍生倒是全无补救打算,一双蓝眼只是望着赤红的炉火沉思。 反观剑者方面,缓声吟诵的诗号给人以熟悉之感,那是在不悔峰进修时照三餐挨打的熟悉感。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使剑无极不禁冷汗涔流,看得一旁同被拉来撑场面的雪山银燕不仅迷糊出声: “你怎样了,剑无极?”金光首智显然对将来恐怖局面一无所知。 再来,就听得被打断思路的锈剑语调沉冷:“你们让我不耐,更让我疯狂。”话音落,废苍生随手就是一杆烧红铁锤掷出,攻向三人。 第二十三章 梅开二度(5.4k) 巨大铁砧搁放正中,满地煤屑碎铁遍布,在外少见的神兵利器仿若残刀败剑般被弃置在地。 寂然萧条的破窑当中,狠狠教训一番赶走剑无极三人组的废苍生如今拉扯风箱生起炉子,抬手送钳将冷却铁胎放入炉中熔炼。 伴随铸手猛力鼓动风箱,直将炉中煤炭烧成一片血红。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二次熔铁已毕,他左手用铁钳夹起烧红的锋海神铁放在砧上,右手举起一个大铁锤敲打。 铸手膂力素强,他舞动铁锤,竟似并不费力,击打良久,沉厚浑然的铿然声响中,但见锻台之上依稀凝练一口弧刀雏形。 见状,暂歇敲打动作的锈剑抬手化出离尘石结晶置于锻台。 稍稍运劲使得矿身裂痕密布,铸者再一按掌将之碾碎成粉。 炽热温度烧灼掌心老茧,然而废苍生却似全无所觉,反手抹锋擦刃,竟是借赤铁高温将奇珍铸材渡入铁胚当中。 有先前以离尘石配合锋海神铁打造增灵器的经验在前,铸者此刻倒是轻车熟路,按铁扬锤猛然敲落,打击乐复起。 迸溅星火照彻一双泠然眼眸,熔铸铁声应和锈剑野望。 “这口新造的乌越便是试验品,它与融入始帝鳞的啸灵枪将会是破坏魔之甲的关键。” 刀身无风自鸣,宣告铸造过程将近尾声,只差最后一个步骤。 锈剑并指拂刃开锋,一口杀气冲天的神兵已然握在手中,薄长的黑晶刀身配合恰到好处的弧度令之挥砍刺皆可。 最关键的是它能可抽灵化能,助长刀气锋锐。 “全新的护世之兵,以王骨破坏王骨,锋海锻家,你们独到的王骨改造技术将在废苍生手上,创下奇迹。” 有能力的人总是有过剩的自信心。 远处苗疆极东一处独立境域的锻神锋此刻倒是嗤笑出声: “哈……痴心妄想。” 身后听得一头雾水的随侍少女互相看了看彼此,红衣背剑的莫听率先开口,有些不解地问: “主人为何突然讲出这句话?” “废苍生将废字流精铸之法交给我,是希望借我之手为他打造护世之兵,来对付魔世与魔之甲。” 漫山苍翠,环境清幽,遍植一园花草,隐见地主恬然自适之雅趣,茂林修竹其中,独立木亭之下,这名长身玉立,衣着水墨绘卷长服的锋海主人容颜俊逸端方,羽扇轻摇更显泰定自信。 “锻神锋怎能如他之愿呢?” 莫听倒是没有铸者这般从容,担忧道:“但是主人如果不铸出新的护世之兵,那不就是认输了?” “废字流的精铸之术将因为锻神锋而攀上顶峰,废字流终将成为锻家的手下败将。”锻神锋示意少女宽心。 铸成绝世神兵绝非一蹴可就,锋海主人少时虽因机缘成就地利之能,但尚缺少天时、人和以应。 因此心知而今开炉难得圆满的锻神锋眼下只是静待一桩铸材上门。 闻弦歌而知雅意,莫听目光一亮: “啊?主人要完成新的兵器了?” 然而还不待锻神锋开口,鸟鸣啁啾倏止,紧接着宛若飞瀑流泄的清朗诗号叩门响起:“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尽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 黑水城 近来沉迷杯中物的初生剑灵并不难哄,在信手挡过纵横剑气的梁皇无忌自背后拿出一坛极品宝丰后,百代昆吾就乖巧的跑到一旁汲取酒中精华去了。 扫袖换过灵友面前清水,灵气幻化的酒气毕竟瞒不过道者双眼,踱步来到皇甫霜刃身侧落座的梁皇无忌递过一个小巧酒囊。 十分自然地接过酒囊的术者揭下面具饮了一口。 他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家酒蒙子佩剑涵养本体,边感受着甘美香浓的柔和酒性下包覆的绵远药性。 头一遭收到友人药酒关怀的皇甫霜刃先是笑了笑,接着宛若漫不经心地问:“决定了?” 灵尊曾言:萍水相逢亦酒,生离死别亦酒,所谓人生。 “这杯萍水相逢亦酒,我已解。” 说着,道者将手中甘泉洒向黄土,再来又续过一杯。 “这杯生离死别亦酒,一个魔——”听出弦外之音的梁皇无忌仰首饮下透明琼液,“终于领悟!” “有邪神将在的修罗国度会是护卫人世的最后一道屏障。” 来自沉沦海彼岸的威胁想要侵略人世,至少要跨过梁皇无忌的尸体。 痴心求道的魔本该清修无为,但终究选择背负使命回转第六天,只因个人情感在和平面前显得太轻太轻了,轻到即使有那一线希望,道者也甘心为之奋不顾身。 尽管未让大师兄同前世般孑然一人地回归故土值得欣喜,可想到对方要戍边,自己有江湖,往后天南海北各一方,术者不免心中失落。 “即使我回转魔世,梁皇无忌仍是灵界一员。” 察觉对方怔然视线的道者拿出一枚指环放在皇甫霜刃掌心。 “还记得你曾赠我一枚赤鸢,如今我还你一枚黑天,他日传讯,我必万里赶来。” 术者静静打量手中饰物,指环通体玄黑,缀纹嵌玉。 话说回头,反应过来礼物品种的皇甫霜刃目前心情复杂非常:“我还从来没想过会收到男魔的戒指。” 还是交换的那种……想到这里,几世宿慧交杂的术者有把当初脑抽拿指环当信物的自己打一顿的冲动。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似是听出对方话中苦恼意味,梁皇无忌神色略显局促。 感知此状的皇甫霜刃无声一叹,接着露出一个古怪地表情。 “不过看在送礼的人是大师兄你,勉强可以收下。” 言罢,术者伸手戴戒握拳抬起:“好兄弟。” 绚丽异常的如莲焰火霎时绽开,清远益香的醉人芳馨弥散空气当中。 这是百代昆吾不意触招擦火点燃宝丰酒液的缘故。 第一朵莲火不过意外所得,但体会到放烟花趣味的剑灵很快就乐此不疲起来,接连火莲当空绽放。 愣了愣神方才明了灵友揶揄心思,气氛有够,饶是个性温敦沉静如道者也不由于共情之下同感动容。 “好兄弟!”皇甫霜刃与梁皇无忌郑重地双拳相抵。 赤鸢腾黑天,两戒互触,没有美酒,无需盟誓,只因兄弟情义早已存在于他们每一次眼神的碰撞中——山高海阔君自遨游,生死一令吾必相随。 火莲盛放的这一日,术者首度感受到——原来这世间,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相守相依的爱情,还有过命相扶的知己情,无关风月。 这般想着,灵能视界率先分辨出将来的两道身影。 因故心下稍感趣味的术者眉尾轻挑,往梁皇无忌那边靠近了些,感受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戏谑出声。 “但想让我接手灵界,这点报酬恐怕不够吧?” 梁皇无忌浑身僵硬:“?!!” 道者未及开口,剑心通明察觉暧(作)昧(死)氛围的剑灵倒是先坐不住了。 飘然而落来到主人身边的昆吾忽然倾吐一团潋滟水波,一只水波所化的小手用力拽了拽皇甫霜刃衣角,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不要男妈妈(赶紧跑)。 没奈何,术者只得起身随佩剑离开,徒留大脑宕机枯坐原地静观火莲的梁皇无忌,以及见得此处火光匆匆赶来但仍是姗姗来迟的煞魔子与莫前尘。 显然只听到最后一句的他们对视一眼,原本因立场缘故相看两生厌的灵修与魔者罕见地想到一处。 防火防盗防皇甫! 至于再度给道者后院添了把火的皇甫霜刃此刻在剑灵引路下方才与幻幽冰剑汇合。 女子是受断殁形所托前来向楼主回禀任务情况。 “梅香坞一众部署均已退回楼中,恋红梅与万雪夜也已转入黑水城,详情听说。” 被套出情报的恋红梅本该为黑瞳所擒,所幸于还珠楼的暗中指引下,在外行走的万雪夜及时赶到,救下对方。 刀者原本被托付的任务是找寻另一名俏如来。 不想却是正巧遇上自魔世生还的俏如来,知晓真正俏如来身携魔染的万雪夜顺带将这份情报带入黑水城。 大体复盘完毕,幻幽冰剑瞅了瞅面前男子,对方神情无动于衷貌似早有所料,于是她问: “你似乎并不意外?” 翻袖古剑幻化折扇落掌,皇甫霜刃面色不动:“倘若断殁形连这点眼光都无,那才真真令我意外。” 出手者是万雪夜而非百里潇湘,这其中透露的讯息可谓天差地别。 前者尚且能可归因于天运,至于后者无异平白打草惊邪。 “影形影形,有影没形,一旦让冷梅病子醒悟抽身潜入暗处,就很难再将他找出。” 因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变化形体,男女老幼,完全不可捉摸。 这点想来没人比同为影形的副楼主来得更有话语权。 听到这里,幻幽冰剑若有所悟。 “所以副楼主打算将六阳君绑定在还珠楼杀手这个身份当中。”双方信息不对称使明暗立场反而对调。 右执折扇左握酒囊的术者举杯沾唇,仰首又饮了一口药酒。 然而这当中还有一个问题,或者该说原因—— “我们无法确定冷梅病子对楼内情报究竟掌握了多少。” 放下酒囊,折扇不疾不徐轻敲小巧囊身,皇甫霜刃语气平淡聊作点拨。 未知对双方而言俱是同样,断殁形顾忌于六阳君的千变万化,六阳君又何尝不震怖于还珠楼的深不可测。 这是一把双刃剑。 前者不愿纵放力争全盘掌握,后者不愿轻离企图挖掘更多,人生的无奈,正在他们身上体现。 幻幽冰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至此,一切发展回归剧情原点。 只不过在有心人的无形操弄下,现实相较另一条时间线而言,人世牺牲得以规避不少。 束拢折扇信指转过一圈,推敲再来安排大抵未有疏漏的术者这才抬眸出声终结话题。 “走吧,带我去看看无心在此地的居所。”偷得浮生半日闲,许久未见,为兄者打算好好关心小妹近来生活。 看回锋海方面,叩门响起的诗声收止,白发金饰,手持青玉狼毫的禹晔绶真已然穿过竹林,来到锋海主人面前。 步靴恰恰停在锋海划地碑碣之前。 不知礼,无以立也。 有早先那名登堂入室的废字流铸者珠玉在前,锻神锋对眼前羽士印象平白好上三分。 何况禹晔绶真周身道气氤氲,显见功体纯而不凡,绝非寻常江湖刀剑客。 更何况…… 打量目光落在翠玉笔上,稍显眼熟的铸造手路令锋海主人蹙了蹙眉: “少年人,你来做什么?” “奉楼主之命。”语调一板一眼,禹晔绶真直叙来意,“来请锋海主人,替胜邪封盾改造一物。” “哈!” 锻神锋轻笑一声,卓然负手背过身去,言辞冷冽。 “他以为锻神锋有求必应吗?” 眼神微闪若有所思,禹晔绶真道:“禹晔绶真,从不空手而归。” 早有学长划过重点,心知锋海主人个性的自是不愿轻易露怯,平白让对方看轻了去。 “你所谓的自尊,在锋海主人面前,”锻神锋全然目中无人般地随手摆了摆羽扇,“不值一笑。” 破例这种事情,总是有第一次。 “嗯?”禹晔绶真目光一凛,持笔五指收紧,凛冽气劲鼓袖生风吹动木亭四周竹叶簌簌作响。 “你若以为可以强求,那锻神锋只好失态!”你可以更失态,这样,我才能更失态。 “我不动武,只说交换!” 硬拼起来显然打不过,禹晔绶真果断选择从心。 识时务真好……锋海主人眉梢微挑带起一个轻藐弧度,心下稍感趣味: “用什么交换?” “仍未想到。” 求人本该早做准备,然心知眼前矫矫不群之人最是瞧不起奴颜婢膝之辈,禹晔绶真遂反其道而行之。 此举效果的确立竿见影。 “哈哈哈……” 长笑数声的锻神锋旋即语气同表情骤然转沉,“来到锋海的人,就没一个正常的吗?” “锋海锻家是非凡人,非凡人,不能以常人度之。”禹晔绶真专业捧哏,“常人来到锋海,自会铩羽而归。” 摇动羽扇一停,锻神锋凝声质疑:“你非常人?”自信何来? “在锋海锻家眼中,禹晔绶真不过常人,但我身后尚有还珠楼主背书,想来自然能开出相应于锻家所求的条件。” “但吾无所求,你可以离开了。” 锋海主人抬扇向前示意送客。 “那我只好如实转告楼主,”禹晔绶真无奈败退,“告辞!” “这么简单就离开?” 锻神锋眼皮一掀,心下狐疑,口中已是挽留出声。 “看来皇甫霜刃果真是对你们太放松了。” “良方难得,”禹晔绶真停步,“若真不得已,禹晔绶真也只剩下一条毒计可行了。” 锋海主人眉心一拧:“嗯?你想求助废字流?!” “天下唯二,别无他途。” 双方本无高下之分,良方毒计之说仅因所踏之地正处锋海而已。 锋海主人不肯协助,退而求其次,乃不得已……禹晔绶真声调略带惋惜: “可惜,摧毁魔之甲、扬名天下的机会,竟不能留在苗疆,而让中原鲁家居功。” “他想摧毁魔之甲?” “若非如此,天下间又有几事,值得楼主挂心?” 鹤翎羽扇一旋,锻神锋面色波澜不兴:“拿来!” 没有半点准备就派人上门求助,锋海主人绝不信皇甫霜刃会如此无智。 青玉狼毫一晃,通体鲜红佐以流纹雕饰,散发浓厚的邪气,曲刃弯弧而锋利,护手处突生钩刺的幽灵魔刀穿透黄土钉入地表。 眼见对方逡巡目光不住徘徊邪器之上,禹晔绶真再开口,语意似贬实褒: “要摧毁王骨,只能依靠王骨,这是废字流两千年来的盲点。”而锋海锻家早早突破找到正确思路。 闻言眉梢一扬,联系先前对话,心知日前废字流上门俯首举动背后果有术者推波助澜的锻神锋心情不差。 “与护世之兵转化渡世大愿的原理相近,改造而成的幽灵魔刀吸收使用者的体力与精神力,化作自己的力量。” 有赖皇甫霜刃提醒,坐地起价从铁之菁中受益匪浅的锋海主人一派从容,更甚者挑剔起破甲人选来。 毕竟若无罕世根基,是要如何展现经锋海主人之手重炼精铸后幽灵魔刀的绝代风姿。 “临时所作总归难达墨狂转换效果。”从不怀疑楼主安排,对学长向来信任的禹晔绶真只是按照术者交代玩弄话术,转而揭过话题激将出声。 “若是废字流,也许需得结合两项王骨之力方能破坏魔之甲。” “哈,你小看废字流了。” 宿敌最是了解彼此不过,锋海主人作下断言:“至多分造两口锋海异铁所铸神兵襄助,他就能功成。” “那锻家看来只需一柄了。” “不必!” 禹晔绶真假意不解道:“即便是锋海主人,这句话也太夸口了吧!” 当真做不到切莫逼迫自己啊,先生,禹晔绶真可是会心疼的。 “所以说他欠我一个人情,”锻神锋慢慢打理羽扇,轻描淡写道,“半月后来取刀吧。” 言罢,他覆手毫无顾忌拔起魔刀,转身便往锋海内中走去。 铸者入毂,禹晔绶真欣然致谢:“我代楼主,谢过锋海主人。” 此刻后知后觉回过味来的锻神锋方才发觉对方话中套路。 “哼!” 但承诺一旦作下,锋海主人便决计不会反悔,因此他冷哼一声,继而更是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 空留背后看呆的侍女们窃窃私语的窸窣议论声。 莫听碰了碰黄衣负剑的何妨肩膀:“这完全抓到主人的个性啊。” “是啊是啊。”少女点点头,目送自家主人背影走远了,一双眼睛只是瞟向一旁年轻英俊的青年。 此行目的达成,禹晔绶真甩袖转身向后并不平白拖泥带水。 青年离开不久,又闻倏来逆风扰动锋海清净,规则有力的脚步声的愈近愈明,随之雄浑豪壮诗号纵声而来。 “十冷寒风啸九方,披戎衣,八月吹霜;万里血足踏千浪,杀意起,百城尽殇。” 传音恢弘直有裂石破云之势,显是中气沛然,内力深湛,苗疆军首·铁骕求衣,登门造访锋海。 第二十四章 三项关键(6.9k 二合一) 黑水城 这时夕阳已落到山坳,日影反照,射在一处奇异花圃当中,暮霭苍茫缭绕草木更显绝俗。 花圃之后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架成。 走进小舍,但见屋内桌椅几榻无一而非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笔势纵横,墨迹淋漓,颇有森森之意,桌上放着一具瑶琴,一管洞箫。 眼下幻幽冰剑立在当中,身旁是一口红漆木箱,内里琳琅满目更见别有洞天,包罗诗书典籍,下垫冰丝真绒布衾等等,此外单格独立分列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 女子身形晃动,玉手捉探,兀自打理舍内陈设。 素纱蒙面,虽难窥全貌,但见其人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 “古语云,宅以形势为身体,养泉水为血脉,饶土地为皮肉,植草木为毛发,筑舍屋为衣服,建门户为冠带,风水之说,大抵如此。” 温雅男声自户外传入,这是立于竹舍左近的皇甫霜刃开口点拨。 说话间,席地而坐的男子抬眸向远,灵识发散,此地周围黄石阵局尽收眼底,那是少女练功时操纵异能垒石聚塔而成。 “黑水城藏于九地之下,于无心而言本是再合适不过的修行道场,但此地所结草庐反而引动木土相激,长此以往,大有困囚征兆。” 积土成山以为天险地势,反将居处屋舍圈在内中,这却是大大不美。 同样,土属为木行所克,方林竹舍对忆无心自是大有妨碍。 “围木成囚,囚者,禁也。” 不得伸展其志,人木形休,或该解为克命亲缘救之不能。 念及此,术者抿唇不语,心下真切考虑“亲缘”二字何解。 不论如何,此间风水必须加以调和扭转,稍加思索,皇甫霜刃嘱咐女子道:“乙木处西,丙火升东,戊土居中,北方不施癸水,转布庚金之象。” 这几句改动大异居室常理,乃是旨在辅佐阵局养气。 任飘渺经营还珠楼,护楼阵法纳五行生克之变,何等精奥。 幻幽冰剑久居当中,兼有术者从旁点拨,内中关窍亦通晓一二。 不多怀疑,她左掌虚拂已将箱中一物拿在手里。 莲步翩跹来到墨竹水画边上,幻幽冰剑右臂扬起已然将画揭下,纤腕挥落,左手物什伴随轻响置于案上。 那是一尊鎏金浮雕孔雀珐琅香炉,香炉处东恰可引动木韵旺火势,火能生土,自然有利大人。 伴随女子身影曼妙转折,收拢画卷径自被挂在西侧架上,连带左近瑶琴洞箫一道调换方位。 竹为木本,须得改以西方锐金位形挫之,如是变改几度,幻幽冰剑又从箱中取了几件珍玉珠玩添在房内,基本列构五行三三相济,两两互压的态势。 再往深挖,难题已非幻幽冰剑独力可解,皇甫霜刃遂详加阐释指引,两相配合倒也融洽。 少顷,斗室布局已不似伊始萧然。 精雅陈设闲散归置饶有意趣,远远观之,仿若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齐整规矩,疏疏落落,歪斜不称。 恰似此刻皇甫霜刃面前所搁置的松针,清香淡雅别见自然八卦陈列。 身为北竞王贴身女官的金池姑娘若论家事园艺,自是首屈一指。但若论到风水望气方面,她总归有所不及。 而皇甫霜刃则不然。 除却侍弄花草外,男子同样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纵横诸般杂学,非但涉猎而且造诣甚高,往往十个人都学不全的,他一个人就学全了。 那面口述吩咐话语不停,皇甫霜刃扇端凝气一扫松针。 以松针作为算筹擘画舍下青乌的他这厢又是曲指结印日轮定慧。 昏黄光线投落,矫饰四下园林草木皆兵,风移影动姗姗可爱。 却见花圃屋舍左右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周围环境清幽自然,无形按圆成布。 此为术者不动声色变改风水,打算以方圆明理破困囚隐局。 他随手撒落数枚金钱起过一卦,铜币看来普通至极,然则外圆内方,好比阴阳之别,天地之形。自古以来,天下万民生养,皆以钱字为根。 外圆内方养物盛,皇甫霜刃反其道而行之,纳圆藏方持伪象,收敛气形用以制平休咎。 松针横过竖排,地上还佐画着许多符号和圆圈与术元字符。 那是算经中的“天元之术”,以天地人物代未知异常,虽说甚是繁复,但只要一明其法,也无甚难处。 皇甫霜刃按扇作笔,心分二用并随想随在沙上书写,片刻之间,将沙上所列的后步的术数难题尽数推解开来。 幻幽冰剑同样颇通历数算法,听从术者吩咐的她身移挪物同时,心中下意识推算后效乃至解方,开始尚显裕如。 听到后来,每每当她尚未忖度出该如何布置,皇甫霜刃的言语又令她顿觉豁然开朗,印证所学大有所得。 光阴在精妙论算中快速流逝,来往推移间,眼花缭乱的女子手上动作渐慢,而术者点拨字句间隔愈来愈长,倒似有意配合一般。 等等,有意配合…… 觉察此点的幻幽冰剑恍然回神,不由得惊讶异常,呆了半晌,她忽问: “你是人吗?” “天元四元之术,何足道哉?” 皇甫霜刃微微一笑。 “算经中共有一十九元,‘人’之上是仙,明、霄、汉、垒、层、高、上、天、‘人’之下是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算到第十九元,方才有点不易罢了!” “既如此,你何不自己来。” 幻幽冰剑撇了撇嘴,冷冷地说。 十分诡异地沉默片刻,皇甫霜刃答道:“我该避嫌。” 自家小妹长大了,男女总归有别。 这也是术者选择女子而非禹晔绶真随行的原因。 以上为官方说法,真正根由在于旁人简直不能想象藏镜人发现自家宝贝女儿房间留宿外男后的反应有多恐怖。 要不是忆无心及时开口解释了一句,荻花题叶当真怕对方顺着网线来砍他,饶是如此,殃及池鱼下,传形符纸犹原灰灰了去。 【珍爱生命,远离忆无心!】 振聋发聩的凶岳咆哮仿佛仍在耳畔嗡嗡作响,皇甫霜刃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移开目光,盘坐双腿顺带下意识挪动远离竹舍。 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幻幽冰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不干脆将她接回去呢?” 术者实在很能博人信任,甚至于相处日久的女子亦会本能地对他言听计从乃至忽略其中盲点。 又是长久缄默,彼时的幻幽冰剑正俯趴在榻上打理被单。 她身子娇小,可却绝不瘦幼,反倒略显丰腴,凹凸有致,而今腰肢下压娇躯向前,骤紧的宽松素裙当即贴肤印臀露出旖旎风光。 前伸的擒握纤指倏放,一个质如碧玉的青釉瓷枕摆在床头。 莹透枕身触之冰凉且硬,然则枕面凹槽最是切合人体的颈部曲线。 床位摆放大多平经垂纬,床居北,仰赖金助水势。 然则土能克水,辅以寒玉作枕,恰可磨练少女权衡之道,令其起卧呼吸恰合阴阳韵律。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纵在睡梦之中也是练功不辍。 此外,需知大凡修练内功,最忌的是走火入魔,是以平时练功,倒有一半的精神用来和心火相抗。 这寒玉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修道人坐卧其上,心火自清,因此练功时尽可勇猛精进。 瓷枕冰凉彻骨的手感令女子微微愣神,心下体悟揣度猜得皇甫霜刃用心的幻幽冰剑这才听见男子声音悠悠传来。 “我猜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无心都不会想留在王府。” 七分无奈,三分怅惘的男声逐渐转低淡出,再无下文。 个性敏感发觉话中莫名情绪的幻幽冰剑轻皱黛眉。 内心涌起了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她手上本能加紧动作。 完成收尾工作后的幻幽冰剑径自从绣花百折裙中伸出一双底平趾敛、毫无瑕疵的玉足,玉足垂下,套入一双缀珠绣鞋,盈盈长身而起,竟突然飘飘地走了出去。 开门触目便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姗姗,花径通到其他小舍之前,岔路合龙处落座天井。 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 老梅枝杈上扯满了紫藤。 紫藤纠缠,分结三股为一条,六条绳索结作一条粗索,然后又将数根粗索绞成一根碗口粗细的巨缆横过老梅二株,其上又有两条九股树皮索垂落。 树索尾端系在一把有背无足的木椅上,此为闲暇无事的皇甫霜刃动手所作秋千。 而今的他立身天井当中,熹微的光线从花径的另一头洒入,将他整个人的身形和背影勾勒了出来。 黄昏时的阳光偏近红色,不怎么明亮,看了就能让人感受到夜晚的到来,如此宁静,又是如此令人安心。 当花径这头的幻幽冰剑寻来时,她就注意到站在树下的男人回头看来,嘴角还带着由衷的微笑。 “我记得无心在王府时就一直想要一架秋千。”准确地说是想让兄妹三人能有一同渡过闲暇时光的所在,皇甫霜刃道,“可惜刚完成不久她就被送往灵界……” 后面的话语幻幽冰剑已然听不进去,那双杏仁般的眸子慢慢就睁大了些,连眼神都变得直勾勾,只是注视着树下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 莞然神情显得明快且温柔,往常没怎么留意到的高而挺直的鼻梁和轻薄如剑的嘴唇被熹微光线衬托出来。 女子突然就明白自家闺蜜对医者魅力的无奈心情了,因为她此刻内心同样急于寻找一些恰当的词汇和语句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这种情绪极难捕捉,但又极美,少女最欢欣雀跃的时候,内心往往充斥的就是这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大抵因为少女情怀总是诗,而诗一样的情怀,是最难用语言捕捉的,所以诗是语言中最珍贵的血液,大概即是由此之故! 额心道印灵光闪烁,心有所感的皇甫霜刃转眸偏过视线,直到目光相接,幻幽冰剑微微怔然。 空无目光像是穿过了她,远远地投到她触及不到的地方,又像是真的在同她近在咫尺地对视。 “我去去就来,你在此处不要走动,知道了吗?” 不知为何,幻幽冰剑在这一刻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非常快。 她怔怔地注视着男人的那双眼睛,嘴里下意识就应了一声: “嗯……”我在这里,等你。 话落,那里已无人影。 至于术者缘何匆忙离开,且看黑水城入口处。 该处筑有一祭台,香案陈设,旗幡林立,梁皇无忌站在其间,步罡念咒于台前,发符用印于空中,霎来罡气贯彻天穹,赤霾雾罩城关。 “乾坤无忌·风雷授命——”这是道者催化地力欲布置九宫天火壁。 黑水城外围 “炽阎天你看!” 意图攻关越线然则一时轻取不下的曼邪音见状不由出声提醒道。 “是盾主!” 同样察觉此状的胜邪封盾双护心中一喜,士气更增。 撩刀逆斩迫退铁竹笑的炼狱尊冷静判断战机:“完成天火壁需要时间,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建造完成。” 除非还有术法高手配合…… 想到这里,闼婆尊与炽阎天面色倏变,默契出招,勾魂、重黎舞动愈速,攻势趋急。 就在此时,皇甫霜刃化光来到祭台之上,他一拍额头,眉心道印竖裂青痕,一道蛟蟒小蛇状的纯木元气钻出。 术者指诀连变,先捏青龙真灵成桃木神剑,而后聚合万象授命风雷。 浩劫剑法·惊雷列缺 天际陡现的极光劈落划破暗夜,术者引雷击木淬炼元气。 青碧袖剑受惊蛰吐息,体表亮起白色纹路,原本的颜色发生了变化,由青转白,散发一股淡淡寒意,好似秋风拂过,虽不冰凉,却极为刺骨。 清淡白光生出瞬间,一颗由桃木磨洗而成的辟邪宝珠升空载浮载沉,牵连左右长幡应时摇动,卷起四下怪云。 “九宫为阵·天火为壁!” 一声雷鸣,下涌火浪,梁皇无忌将手一指,平地现出一朵九品红莲,掀动道道火红光华。 与寻常火光不同,这火光威力内敛,没有炙热高温,且有莫名道韵流转其中,虽仅有一朵,却牢牢呼应空中雷木奇珠。 火光蔓延化生九道如蛟似蛇的火红元气向上追逐,上下交攻分浊理厚,雷火齐发随生随灭幻出各种兽形图腾构筑虚垣屹立。 发现天火壁建造加速的双尊心下急切更盛,闼婆尊道:“不能被拖延。” 至少该为帝尊留下后路。 “这边交我。” 话脱口,炼狱尊掌中焰刃一摆,横刀立马,刀劲挟炎气,竟是扩大战圈接过曼邪音所对敌手。 同样感知到异状的双护攻势更密。 箫声呜咽飘荡,云麓天观起调奏商音,如秋霜白露,冷硬肃杀,烈烈音波,夹带剑气回旋往复,直逼炽阎天。 商雪纷飞 掌中羽剑从容挥洒,羽云凌引动狂飙风旋无孔不入,密布气劲卷起清晕水华,汇聚风雪元气助长威能。 流风回雪 风辅音杀互攻消弭热力无形,精纯暴雪对憾炽热魔焰旗鼓相当。 “你们……让炽阎天愤怒了!” 拖战用心昭然若揭,炼狱尊心下怒意更甚:“喝啊!” 愤怒的魔,展现的却仍是沉稳。 古铜重刀沉然劈扫,凶势更烈,斩杀狠残,猛霸魔焰横流四周,热力蒸腾,竟是灼面疼痛。 外围掠阵的过空银痕扣指拉弦,蜂鸣般地碎响自弦生明清上发出—— 空弦过径·星痕 银蓝形影裹缚箭矢凝实,伴随响弦生松手动作,四道银蓝色的细丝逆行开屏发出,不着半分痕迹穿空疾刺迫向炽阎天。 弓者于外牵制三分心神,饶以炼狱尊之能为亦不禁一时难伸,看回梁皇无忌方面,护界术法缔造已至关键时刻。 千瓣莲花逐步收拢,有无尽烈焰凭空生出,形若湍急巨浪矫饰云篆阵纹。 内中有红白二气此消彼长,红光逐白光而走、白光追红光而行,相互纠缠,又相互压制。 吞吐元气刚烈至极恰混乙木谦柔空劲唯一,九尾赤阳红蛟衔玉白宝珠缓降以为莲子。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抓准极反相生刹那,梁皇无忌双臂平伸托举迎空,舌绽雷音: “九宫相应·天火燎原!” 翻手挥动混元尘,皇甫霜刃心分二用催动符令随后,乍现飓风扫入外围战圈影响魔兵行动予以义士撤离讯号。 裂方行风险之又险带走断后三护退入黑水城,庞然红莲彻底封锁,内里纯白宝珠光华大盛,引动九点赤光呼应。 莲蕊上合下展反开结界,化作九骨镶珠华盖宝伞,垂下丝丝沉厚元气如瓣若鳞,鳞次栉比筑就华盖帘幕。 结界既成,再来转化术力工作托付燕驼龙完成。 若换作他人来,或许未能如此轮番上阵,但在场三人纯论术法修为,当世再无第四人及得。 其中梁皇无忌脱魔入道之前便为魔世术法第一人,而今灵魔共参,相互印证下术法最高。 至于皇甫霜刃,因缘际会加之几世宿慧渊源下所学最多,是故三人当中反倒推他所学最博。 而曾与史藏齐名的燕驼龙虽因故功体尽失,然从头再来重修魔门秘传更见精纯,所谓「欲用其利,先挫其锋」就是这个道理。 三人各得术法三昧。 「高」「博」「纯」三位同力,饶是布开灭却之阵亦是有余。 注入精纯本元留为襄助,道者、术者各自撤手,心神甫一放松,皇甫霜刃身形当即晃了晃,直要跌倒。 所幸梁皇无忌及时反应,扶住灵友,隐感不对的他伸手号脉。 三指仅仅搭得片刻就已心中有数,原来术者伤体至今未愈。 窥得这点的道者面露酸楚:“戮世摩罗所发之招竟如此难缠。” 而这原本该是梁皇无忌该受之掌。 阴阳五行为医家之本,只不过人体气血之行为正五行,然炎魔所创毒招却是反五行,正反相克,故而处处压抑五脏,令人痛苦难熬。 原本的皇甫霜刃尚能压制,并炼化伤气砥砺浩劫剑意。 但此次行功运剑牵动肉体沉疴,加之灵能耗损,伤情赫然加重不少。 “浩劫剑法原本便以运转五气造杀,其克星恰为五行遭锁,以此为根基的我遇上枯血荒魂断脉,确是难了。” 如此说着,皇甫霜刃扫了眼梁皇无忌,知他心下担忧,遂低声道: “放心,难题于皇甫霜刃而言或显棘手,但荻花题叶仍能一试。” 斗闻此言,道者登时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柳暗花明般的喜悦之情莫可名状,他正要想细问详情,就听得术者接着开口说: “天地万物,不离阴阳,炎魔之招虽毒,怎能跳得出阴阳,你且听我道来——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 如是说着,皇甫霜刃缓缓行气,尽管剧痛难当,但面上犹原一派若无其事:“故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运作,从无休止,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 言辞虽显晦涩,可是梁皇无忌悟性本高,术武并修,高屋建瓴下自然明了内中妙处。 术者话中所述俱是如何打坐,如何祛除惊伤杂念,如何在诸脉间运转气机、调和阴阳。 不过只听了一遍,道者便已记住,即便经文中有数处不甚了了,与灵友稍加研讨,也即通晓。 当下梁皇无忌伸出右掌,与皇甫霜刃左掌相抵,各自运气用功,依法练了起来。 术者初感掌心一股热力传了过来,心中一凛,他稍一瞑目方欲运动所学经脉逆行之法用起功来,不想真力尚未行全须臾中断。 只听得道者潜引内息,正要起始行功,突然叫道: “不好!险些误了大事!” 皇甫霜刃睁眼看去,不解道: “怎么?” 梁皇无忌不答,把肩一晃,混元分两极,化出紫衣道身来。 略加思索明了对方用意,术者单手抚顶推冠,右弼分神自卤门飞出没入道身额心,抢过躯体掌握的他探手伸向百代昆吾握柄。 二人同心分出化体以为护法,皇甫霜刃面上兀自佯作后怕不已: “好险。” 修道人练功,最忌外魔扰乱心神。 此刻二人居于入口,助力维持九宫天火壁颇费元功还在其次。 若是有人趁机寻上门来,手起一刀,那可真就大大不妙了。 被雪山银燕神力全开推出黑水城外的戮世摩罗,而今坐在岩石上无语凝噎,迎面所见是自家阵营的喊杀魔兵。 “杀啦杀啦!” 恼人杀声此起彼伏,正处兄弟情绝之低迷状态的修罗帝王深吸一口气,令道:“都闭嘴!” 话音落,魔兵尚未来得及停步,戮世摩罗身体迸发出冲天的妖异炫芒,霎时,强烈的气劲四散,前进的魔兵尽数爆体而亡。 十余声惨嚎,众魔兵在电光火石间被阴邪气劲贯体无数次,鲜血混杂着内脏,手脚伴随着头颅齐飞,青年身前宛若成了深红炼狱! 待得众杀手死绝,再无哀嚎之声之后,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天兵君有些难以置信眼前人是向来玩世不恭的戮世摩罗,咽了咽口水,杀生鬼言战战兢兢道:“帝…帝尊……” “帝尊,发生何事?”这是姗姗来迟只见满地血腥的闼婆尊。 痛击队友勉强宣泄挫败心情的修罗帝王并不多加辩解: “没看见这座结界吗?你们这些魔,只会杀,杀他老母吗?!” “帝尊……”听出上司情绪不对,曼邪音迟疑唤道。 “围住黑水城!”终于醒过神来的戮世摩罗转身看向城关缺口,那里如今被九宫天火壁所弥补,“我就不信,梁皇无忌能支持多久!” 而在远处高峰上 二次会面鳞族师相与苗疆军首的东瀛军师承下解去黑水城之围的任务,如今径自冷静俯瞰崖下战局。 至于随行的神田京一却是沉不下心来:‘人都要死完了。’ 虽有阴阳咒术掩军撤退,但毕竟不能全盘规避牺牲。 魔威浩荡,纵然有心,最后仍是荒山埋骨,英雄无名。 “军师,你讲的三项要素,一项已经有了,那个火墙应该能阻止魔世。”心下感佩于此的神田京一请缨出声道,“第二项是你,到底第三项是什么?” 是一个能够突破魔之甲的人。 那是一名体态婀娜有致、云鬟曼丽的女子。 只见她身着黑纱风裳褶裙,上半娇容以刺绣锦缎面具掩住,如隔了一层迷雾低喑虚幻,仅能见到部分玉颜,下颚精致尖削,肌肤莹白有如皓雪,更衬得红唇血艳夺目。 ‘就是你率众围攻昊辰吗?’ 立身暗处的玲珑雪霏丝网帷帽下的明眸此刻细细地望定了修罗帝王。 ‘戮·世·摩·罗!’ 变调的呢喃心语一字一顿,刺绣锦缎面具下的冷冽眼神赫见杀意浮动。 第二十五章 狼亡狼王(8.1k 二合一) 将迈玉腿倏停,驻足暗中的玲珑雪霏暂按出手心思。 她转眸看去,目光尽处,晓烟模糊中,马蹄声自远而近。 幽灵马车疾奔而来,伴随一阵狂笑高声传出,直冲黑水城。 “哈哈哈……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啦!” 狂妄的笑声,睥睨的狂人,声波过处,扬起阵阵气爆,犹如一道流星,长驱直入,纵深穿过战圈,所向披靡。 踏尘而来的幽灵马车,狂野霸道的黑白郎君! “嗯,马车?” 辘辘行车声原不该出现在早被修罗大军包围的黑水城附近,心下惕惊对方闯阵如入无人之境的闼婆尊循声望去。 迎面而来是一股强悍之威盖落。 掌挟开山之威,接连三道气劲势同排波成环击出,曼邪音应接之间,已被震退数十丈。 “黑白郎君?”识得来人身份,戮世摩罗弓步后纳蹬地,袖袍带风凌空而起,逆神邪刃回旋斩下,撩过随风飘扬的黑篷投身乌帐当中。 “现身来!” 信手一剑四方盘斩劈向南宫恨天灵,狂人翻掌黑手单拿开碑。 修罗帝王只觉腕上一紧,右腕已被捏住,眼前掌影闪动,但见南宫恨穿手云边摘月,一只如同白玉般的大掌探出袍袖,叱咤雷鸣间右拿又向肩头击到。 飞驰的骨马,交击的掌剑。 万料不到对手擒拿法如此迅捷奇特,戮世摩罗左臂急忙封架,右剑力挣,想挣脱他的擒拿。 然而马上之战难有借力,初对此战的修罗帝王赫然已落下风,幸赖王骨御守几度避开生死。 根基,武技,皆是落于下风,戮世摩罗索性放弃防守,全面进攻,肢接对攻同时,心机视线隐然扫过斗室一角。 只见南宫恨又是举掌按落,戮世摩罗转掌为指,气凝指末要戳他掌心。 谁知黑白郎君手臂骤弓,反肘点落正打在他肩井穴上,雄沉后劲生将修罗帝王震下车马。 马车一刹那便止于林间,犹缭绕尘上硝气,环顾发现方圆景物皆非,失去大军掩护的修罗帝王心知死关当面。 “黑夜穿梭幽灵影,白色骷髅形似马。郎唤南宫名带恨,君扬怒眉杀天下!”一首狂傲潇洒的诗号响起,一道杀气冲天的身影降临…… 头戴日月珍珠冠,手持阴阳扇,一张黑白分明的脸,让人有一种怪异的俊朗之感,睥睨虎目,尽显凶戾张狂。 甫现身的南宫恨动如狂风迅雷,掌动五丁开山,却非攻往戮世摩罗,而是反取逼向随后而来的玲珑雪霏。 幽灵马车之速当世罕有,饶是轻功超逸绝伦若女子其人想要追上亦颇费功夫,因此不免稍泄一丝气机。 气机感应下发现早先交手强敌踪迹,素来行事作风率性自我的不世狂人显然不介意以一敌二。 凶掌攻势迅速,掌未到,疾风已然扑至,势道猛恶之极。 此情此景,修罗帝王耳中鸣响,目为之眩,暗自惊心同时,只见居处风暴中心的玲珑雪霏恍若成竹在胸、气定神闲,丝网帷帽下原本贴服无比的柔顺黑发在气劲拂动下如天河倾瀑般扬起, 千钧一发之际,蛮霸狠掌恰恰停在刺绣锦缎面具之前,测得女子全无战意的黑白郎君皱眉不满发声: “勾起黑白郎君的兴趣,就要满足黑白郎君的欲望。” 早先道左相逢敢于相杀斗力,如今却不敢应战,怎样,是见得南宫恨神完气足胆怯了吗? 然而对面前人心理活动当真半分关心也奉欠的玲珑雪霏此刻倒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带衣袂,这才看向对方: “想战,吾会给阁下机会。” 柔和悦耳的女声带出沉静无波之言辞,却是愈发挑动狂人神经。 “从来只有南宫恨赐予别人机会。”掌心凝气未放再进方寸,黑白郎君耐心逐渐消磨。 “吾想知晓,高傲如你,现在会杀一名不还手的人吗?” 仰首回应同样不退反进,女子全身上下似乎被一层朦胧的星辉月色所笼罩,看起来充满了神秘,星月般的瞳孔中满布嘲色。 掌劲转收,言辞较力反落陷阱当中的南宫恨不禁一怔: “嗯?” “胜之不武的事——” 止步稍稍偏过视线,乌灵若梦的星眸绕开横亘厉掌落在南宫恨身上,逸出一丝微笑,心知激将法奏效的玲珑雪霏冷淡反问。 “黑白郎君会做吗?” “哼!” 随手撤掌散去杀意的黑白郎君冷哼一声,话中不悦听来溢于言表,实则内心真切思考如何令对方同当初一般全神赴战。 “汝欠吾一条命!” 不待南宫恨细思,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玲珑雪霏轻声出言提醒道:“记得吗?在中苗边界,是吾放了汝一命!” 为情驰援胜邪封盾的如雪女子遇上为约奔赴决战圣地的不世狂人。 玲珑雪霏的武息足够引起黑白郎君的兴趣和战意,黑白郎君再三纠缠的行径也足够惹动玲珑雪霏之杀机。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可分生死,更何况南宫恨尚有三掌暗伤在身。 可以说,若非看在随后赶来的忆无心之情面,女子一点也不介意画下狂人终末句点。 “想卖弄恩情吗?黑白郎君并没要你救我,更不接受任何人的施恩!” 个性藐视群伦,南宫恨自不会为败阵找寻原因以求挽尊,但亦不会任由对方搬弄口舌牵制己身。 “恩你已受了,现在才来推托,这就是黑白郎君的狂傲?” 随口刺过一句,玲珑雪霏抬袖掩唇讽笑出声,她的笑声好比花开迎风、月入歌扇,很是娇丽可爱。 “哈!当真可笑!” “多言无益,出招吧!” “那就来吧。”玲珑雪霏幽幽地叹了口气,露出非常遗憾的样子。 “有眼无珠的代价,吾愿意承受,要杀吾,玲珑雪霏绝不还手!” 眼底嘲色愈发浓烈,她回收玉手负背长身而立,银华斜照,曼妙高雅之风姿更是连天上的星月俱都黯然失色。 见此情景,南宫恨面色难看,浓眉直跳,眉目灼灼如同张口欲噬的凶兽: “嗯?你以为黑白郎君不敢?” 撩拨分寸拿捏有度的女子这才抛出台阶:“除非还吾这份恩情,否则,玲珑雪霏绝不与你一战!” 峰回路转,图穷匕见!配上她唇角一抹笑意分外令人感到震怖。 但不世狂人自是不在此列,于是黑白郎君笑了,大笑。 兜兜转转,不过是有求于吾……南宫恨道:“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吧。” 黑白郎君允你了。 狂人快言快语,潇洒笑声似把本该如剑锋锐利无情般的言语,变得风吹花开一般温暖。 “那就用伊的性命——” 尾音挑衅般拉长,玲珑雪霏看向处在一旁被忽视许久的戮世摩罗:“来证明汝尚有令吾期待的价值。” 话音一落,她就在暗暗打量着南宫恨的神情。 戮世摩罗虽然莫名觉得自己成了所谓珍禽异兽供人参观,但眼中亦是饶有兴致的观察着黑白郎君的脸色变化。 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寒意似冰,南宫恨质问道:“凭什么?” 黑白郎君是个骄傲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 就算是普通人遭遇了如此的讽刺,表面上虽然不敢说什么,心里却也未必是服气的,反而会怀恨在心。 何况是南宫恨这般骄傲的人物…… “不凭什么?” 伸出五指如春葱般细长,肌肤比雪犹白的手晃了晃,依稀带起一阵梅花清香,女子一字一句道。 “凭实力!” “黑白郎君现在就能让你见到实力!”怒眉一扬,双瞳投射出的眼神像余烬里的两朵寒焰,语音也似刀锋。 自若神情安详且镇定,横眸扫觑一眼幽灵马车旋即复又落在修罗帝王身上,玲珑雪霏饶有深意地轻声道: “伊正在等着看!” 指代不清的暧昧话语断绝戮世摩罗依葫芦画瓢应付黑白郎君之可能。 思及惊鸿一瞥下于幽灵马车中所见,百思纠结理出一点头绪的修罗帝王当即踏步上前,逆神遥指狂人所在。 “喂!商量好了吗?这边建议是最好派一个较耐打的出来。” 反客为主的戮世摩罗懒散得洒脱、悠闲得倨傲,嘴角微掀,泛起笑容,那是一种不屑、无惧、不受骗的笑意。 听见这话,玲珑雪霏回过眸来,美目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挑拨:“如何,不敢吗?还是怕打输失声?” 纤长玉指轻点下颌佯作思索状。 “唔!的确,谁叫伊有魔之甲傍身呢?”宛若看出黑白郎君顾忌,女子语气万分体贴,“那倒也不用勉强。” 说着,她迈步便欲接手战场,复被南宫恨拦下。 “护身气甲?” 重复一句划过重点,黑白郎君纵声长笑尽展狂人本色。 “哈哈哈哈哈……”笑声方落,战意陡升——“天下间没黑白郎君攻不破的堡垒啦!” 豪语未止,单手化去阴阳扇的南宫恨返身握拳而立,直面修罗帝王: “来,让黑白郎君见识,当今修罗帝王的能耐。” 气势外放,宛如一头冲出牢笼的凶兽,睥睨世间,吞噬众生! 战火将燃之前,南宫恨甚至颇有闲情扭头望向女子质疑开口: “倘若他令吾失望,黑白郎君这已经沸腾的满腔战血,若是没宣泄的管道,你要承担吗?” 玲珑雪霏并不避开狂人眼光,这种毫不避讳的回望自具魅力,只见她盈盈歉身一礼,嫣然出声道: “任君处置!” 黑白郎君之能为,与之交过一阵的玲珑雪霏自是知晓,便是己身全力以赴也未有必胜的把握。 倘若当真由女子出手对上戮世摩罗,即便将之除去,也必因破甲耗力甚巨,届时碰上战至兴起不死不休的中原狂人势必凶多吉少。 能令玲珑雪霏不顾性命之人当世无二,至于戮世摩罗显然不具备这个价值。 黑水城中,皇甫霜刃与梁皇无忌相对而坐,乙木元婴、丙火魂灵各自化现,绵密内息若断似续,交融衍生素白云团垂下氤氲照定两极。 这自浩劫剑法所载经脉逆行之法中所悟出的转阴易阳术,果然大有功效。 强忍痛楚的术者将五行异力视作内息,神意默运,分辨阴阳运之逆冲封阻大穴。 练过数个周天,皇甫霜刃渐觉压在胸口的闷塞微有松动,从梁皇无忌掌心中传过来的热气缓缓散入自己周身百骸,胸口疼痛竟也稍减,当下不敢丝毫怠懈,继续用功。 时近深夜,不但术者胸口舒畅得多,连道者也大感神清气爽,体内沉疴疗复三四。 寻常治疗内伤都是给伤者输送功力,毕竟是外力介入,疗愈有限,伤者能自行运功后便主要靠自行调理。 而皇甫霜刃当即神与意合,逆转阴阳,竟令阴脉生出阳气,阳脉中生出阴气,浑身气血违反常理以反五行之道运转,真元运转拟合异力,伤气内息两两相合,痛苦之感也顿时消散了。 更甚者,在行功同时,术者更借传入梁皇无忌体内的一缕绵长内息,把魔躯沉疴一并诱发导出纳入反五行循环将之化消。 转阴易阳导引伤气互击开解彼此这一举措虽听来异想天开,却又偏偏暗合至理,需知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道门根基恰恰多在阴阳。 乙木灵能傍身,体质反为八重阳身,是以皇甫霜刃自开悟起便以先天少阴之气反哺肉躯砥砺其增长。 与之相反,生俱七回阴体的梁皇无忌于魔世所学反倒多为火属凶式,无意间正合阴阳互根之机要——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 此番两人双双受伤下同修此法本是少有机缘,若非各自练有一线灵界根基以为因循,二者精微内息不能丝丝合拍,也决计无法一一冲破逆通经脉的无数难关。 待到破晓天明,黑水城村落当中几只公鸡远远近近的此啼彼和,术者与道者体内真气已在小周天转了七转,双方俱感舒畅宁定。 全身内息如粒粒真珠,在诸经百穴中流转如意,皇甫霜刃将之逐一纳入丹田,不多时,他心气平和、呼吸悠长,体内气机融洽,再无纠葛,循环吐纳少顷,术者撒手撤掌导气归墟。 再过片刻,皇甫霜刃睁眼看去,却见梁皇无忌那双燎焰般的鬼眉动也不动,低眉垂目神色自若,渐进身外无物、天地两忘的顿悟境界。 “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心知这等状态最是难得的术者当下将入定总决并机宜悉数转述助其了悟阴阳,“目观鼻者鼻观心,心有玄珠生光明,玄珠粒粒走泥丸,转运轱辘度精魂……” 字字珠玑犹如晨钟暮鼓,敲击耳畔,邪神将边听边悟,边悟边练。 把肩一晃收回梁皇道身的他盘膝作跏趺坐法,双手交叉于颈下,双目微阖,心中观影意存膻中,气走头顶泥丸穴,转行背后轱辘关。 一念大成解放魔族根基,加有灵尊赐印巩固此身清修所得。 体内自有纯阴至阳之气化生的梁皇无忌根基充足,不假他求。 因此这原本在别人练来,少则七八月,多则十余载,也未必有所成就的两章秘要,居然被道者于短短两个时辰内修成大功。 原先仅可在阳脉炼阳气,阴脉里炼阴气,虽说皆我但实则依旧各行其是的道者而今能于阳脉中生出阴气,于阴脉之中生出阳气。 功行至此,梁皇无忌一身所学才算是真正浑融如一,即便回转魔世,亦能可与沉沦海彼岸双擘争雄不落下风。 ‘但——’皇甫霜刃凝思不语,“仍是稍显不足……” 因为重归修罗国度继任帝尊的道者之大敌从不是台面上那名魔世龙首。 而当真对上那位千古一魔,谁能保证自己定可生还? 难以想见原剧当中一笔带过的横渡沉沦海求援到于魔界为元邪皇所败下落不明期间是如何的曲折凶险? 至少以梁皇无忌之风骨决计不会是偏安守全,用千金少的话来说—— “元邪皇复活了,魔世统一了,大师兄听到了,他说:‘唉!我身体不爽快,还是算了,孤身逃命保住鬼玺,等待反攻未来可期’。” 这样的修罗帝尊可完全不像那名能让煞魔子誓死效忠的帝鬼驾前最强之盾呢?说好的人世最后一道防线呢? ‘真是,没十年脑血栓都写不出这样的剧情……’ 心下吐槽一句的皇甫霜刃抬手一尾乌红魔蚕赫然浮现掌心。 伴随术者指诀运化,凌空一拈,神异蛊虫霎如轻烟绕指,细如丝缕然又坚韧之极,由道者鼻息贯入,游走百骸驻留心槽再无动作。 从不怀疑挚友的梁皇无忌直到后来才从帝女精国的魔伶公主口中得知蛊虫效力,双生同命留存一线生机。 这作用倘若在阴谋家听来原本无疑十分耐人寻味,而修有类似术法的炎帝苗裔了解得更多,至少她一眼便看出道者是寄主而非宿主。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术者转眸望了眼城内方向,村落里喧闹纷杂、人声鼎沸。 至于城关以外,是夕阳晚照为惨烈战局作下结语。 殊异的风景交汇在二人身上显得美丽而残酷。 美丽和残酷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事。 但就如摘花一样,摘花的人是存情怀的,花朵是美丽的,但摘花的手跟美丽的花朵配在一起,就成了一种美丽的摧残。 他们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同时又是牺牲者的战友,逝者已矣,生者却该背负亡者初衷而行,所以兼有两种身份的他们只会是过客。 这世间万物琳琅,又大多擦肩而过,恰如棋局。 都知局终则散,胜负全无意义,但仍要苦心筹谋,步步斟酌。 最可悲的是—— 即使看透,却也逃不掉。 若非身死,下一子便一定要落,又有谁,能真正逆天而行呢? 注目望了片刻的皇甫霜刃这才收回视线,长身而起。 虽知前方诸多艰险,也知世事变幻无常,但总要走下去才行。 术者起身,身外情景骤变,周围种着数十株苍松,虬枝浓芪,积雪如盖,再外面便是一层层屋宇,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俨然王侯门第气派。 庭院中是一条铺着五色彩石的小路,绕过假山荷花池,柏树丛林后又是亭台楼阁,隐约还可瞧见有些彩衣人影往来走动。 信步穿林的他沿着蹒跚足迹来到一处月洞门前,门额上写着神照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致苍劲。 推门而入,便闻一股檀香,皇甫霜刃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另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 荻花题叶伸指将石几转了两转,石几旁一块地砖便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一条深沉的甬道。 甬道全为黑石所筑,壁上点有两行制作得极是精雅的铜灯,光芒在平滑如镜的石面上交错反射,是故只以少量的灯便照得一室光明。 雕墙尽处是一间暗室,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 现场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墨画—— 凄清幽秘的月色,淡淡地笼罩着整幅画面。 一条崎岖狭小的道路,自画的左下方伸展出来,曲折地经过画幅中央,消失于迷蒙的夜色之中。 道路两旁,危岩高耸,苍郁的绿色树木,满布着山岩上部,下面是沉重的灰褐色的岩石,泥土。 左面的岩石后,露出了半堵红墙,一堵飞檐,像是丛林古刹,又像是深山中的神韵庄院。 阒无一人的死寂空镜只为映衬院中一个明袍勋贵,他在月满之夜中庭安坐,手持犀角杯,孤身独酌神情寂寞。 画中人姿仪俊美非常,只是眉宇间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沉郁之态,像是幽怨,又仿佛怀恨。 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期待。他在期待着什么?是在期待着什么人来?还是在期待着什么事发生? 这虽然是一幅死的图画,但整个画面却都像是活的。 凄清的月色,使这一切看来更是诡秘,似乎有一种令人要流冷汗的悬宕——某件事将要发生,却又未发生。 这使得看画的人也都会觉得有一种期待的感觉,期待着某件事快些爆发,打破这诡秘的沉郁。 若是对这画凝注太久,甚至会感到透不过气来——这似乎就是画中人的心情,竟已感染到看画的人。 这幅画构图虽奇特但却十分简单,虽然栩栩如生,但笔法却未见十分精妙。 简单的构图,通常的笔法,竟能画出如此精妙的图画,竟能显示出这许多诡秘而复杂的意味—— 显然,这画图的人在动笔时必定怀有一分十分强烈的情感,这画面中的情况也仿佛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 只因惟有真实的经历,才会引发如此强烈的情感,而情感中最强烈的两种,便是爱和恨。 但此刻吸引了北竞王目光的,倒并非是这幅图画中所交织的爱和恨,也非这幅画中的人物。 而是生宣左上角所题诗文——“北龙归去没苍穹,长眠银川卧星河。华门月宫悲愁影,尽写一夜长恨歌。” 听见窸窣响动,这个时间点能准确找到此处,来人身份不言而明,竞日孤鸣看过去的眼神平淡且冷静。 医者倒似全然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问道:“不知王爷觉得这幅画如何?” 说话间,荻花题叶拢袖按住北竞王脉门渡过温醇内元。 初见时温柔如霁月,明朗似青松的苗疆勋贵终归变成眼前凄凉孤独、呛咳不已的萧条身影,医者心下无声浅叹。 “小王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咳咳咳——”回归最初自称,阅尽千帆的竞日孤鸣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会儿,接着露出一种诧异而嘲讽的表情,那是自嘲。 “王府这么大,人……” 却那么少啊! 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荻花题叶亦能从被他吞下的尾音中,察觉出那一丝细微的荒凉。 【“王上,最近我常想,一个人如果总是戴着面具示人,我们或者可以称他虚伪。但如果他能一世都戴着面具,这样还算得上是虚伪吗?” “也许只有他自己了解自己。” “就怕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到最后,原本以为的面具,才是自己的真面目,而真面目早连自己也忘却了。”】 昔日对话犹在耳畔,据说人之将死,脑海中将会同走马灯般飞快回放过往,重复从前。 北竞王以前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如今,他却是多少有些明白。 所以,竞日孤鸣开始不断地回忆自己的过往,而能倾诉的人,也就只有身边医者:“小王自八岁起便开始伪装……” 那年高祖苗王遭刺驾崩,而后三个月,喜妃,就是北竞王的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而自尽。 也是从那年起,竞日孤鸣改掉了写日记的“坏习惯”。 “三十年了,到了今天,我仍不知我的面具是否已经摘下,是否摘得下……”身心俱怆的北竞王努力抬头。 他看向荻花题叶,尝试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仿佛无底般的镜瞳当中,是一片深邃空洞但没有任何面容的脸。 这就是竞日孤鸣,面目早已模糊地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看着医者,艰难却温柔地笑了笑:“小王擅长等待,想不到等到最后一刻,小王要等待的那个自己,却不是吾要等待的自己啊。” 毕竟,称孤道寡才是王也…… 语气轻描淡写,像是轻飘飘的棉花,却重重地敲在荻花题叶心头。 “得到了三十年所等待的结果,却失去了三十年来曾经与共的一切。” 北竞王低头眄了眼双手,那里什么也没有。 “这是否值得?这盘棋的下一子,又该如何落?” 北竞王转眸望向壁上画卷,曲折小径渐行渐远消失在深锁宫门当中,清淡间流露一种“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哪里”的玄妙意味。 “小王——” 他的语气中是比画中景致更显茫然的犹疑,令人清晰感受到话中灼人的痛苦与无措。 “迟疑了!” 垂死关头,心智反见清明的竞日孤鸣似是窥得画中预言真意。 “所以小王选择将轮回劫全数功力传给苍狼,令他成为太祖之后,第一个真正练成三部宝典武学的王族传人,以卫苗疆强悍。” 勉力抬手拽住医者袖袍的他动作如此急迫,如此惶然。 “先生——” 苗疆内战后百废待兴,一寸沙尘百滴血绝非妄言,这片土地之上,究竟染红了多少的鲜血,试问又有谁知。 “你说,这愿望……”北竞王轻声问,“会有实现的一天吗?” 明明一直冷静自持,犹如枝头小憩的最后一抹清雪,如今却慌乱地从枝头跌落。 这是一个真遥远的理想,也非是不能远及的理想……这般想着,荻花题叶此刻云淡风轻地看着竞日孤鸣,就像九霄之上面无表情看向这人间的神只,波澜不惊轻吐一字: “会!” …… 局中局、变外变,联军包围,达摩金光塔即将封印魔世。 剑无极、雪山银燕对上戮世摩罗,开启灭魔最终战! 魔戮至终,血战终末。 烽火起,战声动。 一场人魔大战,在杀声中揭开序幕,也将在此战作下收幕,总和所有战力的一战,谁也不能战败! 从没想过,自己终要与兄弟生死相对,银燕悲,悲这个结局,银燕怒,怒兄弟残暴。 但现在,就是现在,紧握的啸灵枪,只存阻魔意念! 许是天意的捉弄,逼迫史家人走向最为无奈的局面。 就在兵戈即将相对刹那,惊见方外威势一掌狂然扫入,气凛怒涛盘旋而降覆向戮世摩罗,霎时打乱战局。 云海变幻,狂风呼啸,天象异变应和骤起诗号——“苍生何晓几危安,鲲鹏欲展风间,惊鸿敢与天对立,雄翼中,握世皇权!” 征衣猎猎作响,君者威严扫八方,不世王风引得天象色变,黑夜之中,电闪雷鸣,恰如天神降凡尘,寰宇惊动。 “吾带来尸山血海,天劫地难。吾带来魔祸人灾,神叹鬼患。” 拳握刃扫,修罗帝王同将至邪功体运转壁上极限,霎时地火涌现,翻腾天地,制造出不逊苍狼的骇世异象。 苍越孤鸣、戮世摩罗,苗疆共主,魔世并尊,佛国之内,赫见风云色变! 第一章 双王首会 佛国洞天·暮鼓晨钟 苍狼,魔罗,王见王,君者对帝尊,双雄交会极端强势。 平静的目光、轻佻的眼神,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较劲。 “嗯?孤身进入中原腹地,我倒不知中苗双方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戮世摩罗翻掌覆手激发赤火焚野燎原扩张而出。 修罗魔诀·万鬼魔焰 “中苗世交唇齿相依,孤王怎能坐视友邻沦陷于不顾呢?” 发束日月齐天冠,身着紫玉山河鎏金袍,足蹬九龙祥云靴的苍越孤鸣挥袍扬袂搅扰寒风银涛卷雪辐散而去。 星辰变·暴雪千杀 火舌延烧、风霜遍野,两者对接互不相让,形成莫名僵局。 “世交?哈!世代交战吗?”修罗帝王嗤笑一声,尝试激怒开口。 “我怎记得前任苗王就是死在我家那个没缘分的叔父手中,啊,我想起来,了这貌似还是你家祖王叔亲身算计的结果。” 回望视线恶意满满,刺激言辞弥补根基之差,手下聚万火落千雪。 “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吗?那我可真是抱歉。”口称抱歉,打量目光却是不见半分惭色。 “正因如此,孤王才更不希望阁下步上亲脉断情的后尘啊。” 亲身经历最是明了血亲兵戈相向之残酷,个性本质肖母的苍狼自然不愿他人同陷无奈泥淖。 “还是说——” 视线环顾于雪山银燕所在徘徊片刻,那人某种意义上是戮世摩罗与史家人最后的亲情牵系。 “阁下被至亲杀惯了,早就已经无感了。”不朽王骨所化护身气甲能抵外创,难防内伤。 情,能伤害苍越孤鸣的身心,同样也能烧灼修罗帝王之魂灵。 阅历令人长智,逆境更使人加倍成长,心机之算,在同为王者的二人身上,亦是不差分毫。 只见苍越孤鸣负背单手轻举前递,真元微提吸风纳云蹿腾汇聚,浩荡呼啸搅动石卷沙扬。 互相扎心以示尊敬过后,妖绿邪影倏然纵身掠起,提膝按掌,飞龙在天降而击之,鬼火磷光炽盛,热流扑面,直将周围染成一片莹碧,袭向苍越孤鸣。 交掌瞬间,破空黑浪排山倒,冲天焰舌焚婆娑。 探得力逊三分,戮世摩罗当即抽身向后卸劲。 迈步进前,苍狼得势发招利涉大川,前掌引化拨开守势,后掌击发抵按对手腕轮,竟是犹原只动一臂。 四目相对,修罗帝王凝声道:“看来我小看你了。” 莫名的赞叹,乍起的反攻,逆神邪刃旋空而起。 剑,当前而进;人,向后而退。 舞动兵刃圆如车轮,快似舟楫,攻向苍越孤鸣,苍狼袖袍扫动叠化虚影千重屹同山岳。 伴随刚柔双器互击几度过后,后劲匮乏之阔剑铿然定地,剑尖却是陡然亮起一抹焰流。 就在此时,修罗帝王扬声高喝同气共鸣,逆神邪刃挟火上手,掀动一片炽光迫向来人。 虚步侧身避其锋芒,闪过首波狂涛烈炎后,邪刃赫然逼至身前,苍越孤鸣倒卷肱掌因势利导。 掌缘触戟身引化中路打偏锐芒,转掌化指疾点戮世摩罗咽喉,修罗帝王抖腕倒行逆施,剑柄反抬弹开指锋。 就在苍狼撤指瞬间,戮世摩罗旋身回步扬袂叠翠浮青,横持邪刃返门逆削倒劈而去。 万岳朝宗般的压力当面,苍越孤鸣身如拉弓蓄势,前虚后实转前实后虚寸步不退,进掌恰恰抵住对方握柄拳面,掩手玄袖往后一甩尽散余威。 劲透掌心震惊百里,前劲未衰,后劲继至,猛觉不妙的修罗帝王返走猿公筋斗云骤退丈许。 化劲回气接招又发,戮世摩罗逆神挥动间,一道炎气云洞凌空浮现,云洞倾吐碧火如波排出。 “修罗魔诀·烈阳邪火。” 强招在前,苍狼稍作沉吟,拈指画印乾坤挪移,聚散尘霾再起。 先手拆招寥寥风烟熄灭熊熊烈火,后掌运使鸿渐于陆,苍越孤鸣单肘鹰翔展翼先化后击点中剑身,硬拼逆神邪刃的他足退三尺。 “修罗摩诀·万鬼枯血断魂荒!” 自负王骨护体,修罗帝王抢步发招全无顾忌,滚滚绿霾幻化骷髅万千,百鬼嘶嚎游窜九天十地,经处草木皆摧。 “虚空灭·霸王殛。” 负背五指捏拳作印,沛然真元盈风满袖湮灭掌劲,踏步进前星河鹭起,苍狼重手冷月分辉按在戮世摩罗胸膛。 对掌之间,修罗帝王深感眼前强敌内劲当中别有一股奇异劲力,会在不知不觉间,散去他人气元。 沉然力道压逼,戮世摩罗难承雄劲爆退数丈。 一声高喝,苍越孤鸣足下连行三步跃过丈遥,单手启式虚实难定,汪洋掌力搅扰风势尽化利刃压过修罗帝王。 猝不及防连受数道气劲遭到压制,一招一退,所幸苍狼于他脉战技之造诣仍显生疏。 若否,戮世摩罗怕是应招也难。 情报缺漏作下错误判断,修罗帝王心知场间大敌犹原仅存一方。 “小弟啊,连你……” 冷眼斜睨,逆神启斩,邪刃竖劈同时,心机目光隐晦扫过战圈外围虎视眈眈的枪者与剑客,他貌似无意地说: “也想杀我了吗?”挑拨言辞落下,连带场间气氛骤转诡谲。 “杀谁?保谁?谁与谁联手?” 天门左近高地,巧布奇局钓出幕后九算身份的俏如来掌间垂落念珠陡甩绕腕,径自勾起墨家同梯内心最为深沉的猜忌:“谁又会对谁动手呢!” 雪山银燕闭眼再睁道尽无奈:“你能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吗?” 剑锋破空将及面门。 眼眸微张,苍越孤鸣浑身汗毛乍起,皮肤瞬间拉扯紧绷,然从整体观之,他的身体却又完全放松,筋骨虚散,看不出丝毫临战之意。 筋骨要松,皮毛要攻,节节贯串,虚灵在中,皮毛是外,劲骨为内,此乃内松外紧之象。 虚空灭有动有静,恰为阴阳之势,内松外紧,是动静相融,阴阳和合。 因此习者于临敌之际,方能自然勃发,无意而动。 双肩稍沉飞快下陷,苍狼腰身一拧,长腿鞭起转瞬笔直绷紧,宛若一柄战斧般平展反钩。 “习惯了,史家人嘛,反正我就是被抛弃的宿命,可怜喔。” 身躯上下分毫不动,立足沉稳,像是一尊自内而外纯铜浇筑的神像。 戮世摩罗显然毫无被当作试金石的自觉,口中兀自叹息。 “想不到连最后的兄弟也背叛我,我还以为史家总有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背叛……”迟疑重复一句,难辨入耳话语情绪真假,握枪手掌倏松复紧,雪山银燕咬牙道。 “修罗帝王,是谁先背叛了谁?” “一个想杀自己儿子的父亲,一个见死不救的大哥,我替大家从史家的名声中解脱,不好吗?史家人的名声,你不会背得很重吗?” 剑锋迅转,戮世摩罗招行催魂掠魄,加成术咒威能。 横掌化刀,苍越孤鸣式走云影幻化,柔力叠消邪劲。 指峰如刀,劲力贯通,苍狼招式斗变,拳指爪掌劈,五式连环一点突破,五道暗劲尽付一掌引爆。 魔之甲坚不可摧,修罗帝王侧目一哂,反击随即而发,邪刃厉啸凝带凶焰缠身摘心。 轮回劫·破乾坤 虽说单战无利轮回劫,然眼前之人恰是最佳练手对象。 有心精进的苍越孤鸣运双掌化乾坤,巧借双极之威引动庞然吸力,有若旋涡搅动,使得阔剑逆神难以摆脱。 幻魔诀·灭绝天地 战袍张扬,魔气外放,戮世摩罗余掌叩柄注邪能,强撼破开掌风涡流。 剑掌双绝碰撞刹那,气流飙烈,顿时狂风扫平原,烈劲贯云霄,二人所立之地,已是飞快崩裂瓦解。 风啸飙然沙雾肆虐,尽管难见内里真相,碎石横飞带出接连躁响,仍是难掩枪者决意。 “父亲对不起你,大哥对不起你,但是天下人没对不起你,这么多的杀戮,这么多的牺牲,就是为了你的报复?!” “报复,谁说我要报复了?真是一厢情愿。” 来自小弟的声声质问响彻耳畔,随口反嘲一句的修罗帝王低笑含讽,逆神猛挥凶威赫赫。 “侵略、抵抗,再侵略、再抵抗,这不停重复的世界太烦人,我要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国家、一个王,侵略会消失,抵抗会消失,始帝能做到,元邪皇能做到,我戮世摩罗同样也能做到!” 又是凶戾霸道一刀斩落,戮世摩罗豪情开口。 “我若为魔,魔世天下;我若为人,人间魔土;我若为王,天下尊皇!若要史家人背起天下安危,就该将天下交给史家人,这才是公道,这就是我的正义。” 对垒的二人足踏崩裂乱石交接近身,剑走游龙,式式翻覆云雨;掌落飞陨,招招颠倒乾坤。 “夸口!” “嗯?” “魔世一开,百武会随即遭灭,魔城方圆三百里,平民死伤无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种景象,已如炼狱,日前修罗国度无差强行征兵举动尚且历历在目。” 同时出手,二人皆见错身,旋即回荡剑锋,转步落掌,恍惚各有默契在心,言辞争锋、论武高下,苍越孤鸣开口直指浩劫本质。 “今日侵攻中原,明日再攻苗疆,投降成为了下一次战斗的前驱,再来的战斗,又是下下次战斗的准备,这永不止息的战火,就是无间!” 言辞如锋似刀,唇枪舌剑,是止戈布武之争,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言论争斗。 火中狂,风中杀,阔剑抡起火势夹带风劲,直锁苍狼周身命门。 “无论怎样靠近天堂,地狱永远就是地狱,等待的只有救赎,而非幸福。”不俗武修尽展,苍越孤鸣拂袖退步,辗转腾挪,往往于不可能中,破开一线空间。 “地穴九龙腾神州,炎黄蚩尤共居五。魔妖纷杂暗世中,海鳞天翼各有所。”所谓的共治在世情各异的现况面前,不过空中楼阁。 封鳞非冕从不担心所谓外敌入侵,因为海境天险无根水会教他们做鱼,因此欲星移尚能接受身份暴露的后果。 但这并不妨碍惨遭队友背刺的鳞族师相出言抱怨一句:“老七,我真想讲你是九算之耻。” 说着,这位眉飞入鬓,容貌清俊端庄的欲星移曲指抵额貌似十分苦恼: “但是他这个布局布得太好了,好到让我也不忍苛责你。” “你怎会出现在此?”揭过讽刺话题,玄之玄问得直截了当。 “因为我对他讲,”出声者是不知何时到场的赤羽信之介,“俏如来请他前来会面。” 东瀛军师嘴角微扬:“现在,局面越来越复杂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神骏目光环视众人,似要窥得智者真实情绪。 毕竟,一张掩饰心思的薄薄假面,就像包装在理想外衣下的自以为是,着实令人发怒。 “你所谓的统一,放眼九界,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陶醉而已。” 所谓的天下大同本质不过对话术的操弄,究其根由仍在驱策部署发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以期攻克可能对象而已。 对方话中暗指的涵义真真是令擅长玩弄人心者不悦……单目眯视思忖片刻,戮世摩罗企图偷换概念: “哦?你倒是心善,不知当初那放出撼天阙挑起苗疆内战的人又是谁呢?” 内战与侵略怎能一概而论…… 尽管对手胡搅蛮缠之意图了然在胸,但依照清醒下的苍狼个性真让其漠视内战当中人命牺牲却也万万不能。 “孤王不善言辞,更不长于算计智斗,所以孤王现在只有一句话——” 无意争论二者正义性,张了张口,话到唇畔倏又止住的他转而道。 “请出全力应战。” 一声长啸,苍越孤鸣转守为攻,交掌一会时乘六龙,合而开掌上收下攻,刹那风云急催,气势万千。 面对突来攻势,修罗帝王撤步向后仰身下腰细斟北斗,掌中逆神疾转以应,回旋气流挟带无尽火焰,四周顿现赤炽之象。 幻魔诀·灭世邪炎 岂料苍狼双掌向天中压同推,龙战于野尽纳方圆火云,沛然笼罩的气劲式挟流刃如火,摧向戮世摩罗。 “轮回劫·碎苍穹!” 掌势对撼瞬间,修罗帝王率先承受不住,火势登时反噬其身。 相同的属性彼此加乘,暴长的火气炎流迸发逆冲涌至,冷锐阔剑当前一递,却是难堪怒焰凶威惨遭迫退。 “好吧。” 沿途留痕的高筒长靴没土钉地驻下身形,戮世摩罗无谓耸肩道:“当各自理念道路不同之时——” 掌运火劲的他加催逆神热度,战场更如火海翻腾,鼓荡四周。 “赢的人就是对的!”极端之招,翻动惊天火浪,吞噬四面八方,“今日修罗魔炎将席卷此地。” “虚空灭·君临天下!” 止步定身动念扬武,苍越孤鸣抬头看天,左右同运式掌,阴阳交错密云不雨,当空聚拢雄浑翳霾强势压境。 见状,修罗帝王心知这一掌力似穹庐,圆转广被,实是无可躲闪,当下持剑相迎,贯气合印布开三重法环于前以为御守。 谁想式掌斗然空空拍落,苍狼手掌斜下,掌力化成弧形四散压落,别带绵长缜密的气劲随行。 因受这股怪异劲力影响而失衡,戮世摩罗回气不及间,邪刃登时脱手了。 目光一凝,眸中似有锐芒迸射,苍越孤鸣身形迅速由静转动,如烈马奔腾般卷起狂风,转眼贴近修罗帝王。 拳掌相搏,风驰电掣有若惊雷霹雳,旦夕十余招过,漫天尘埃遮眼,再对一掌,根基武技之差,使得戮世摩罗滑行倒退,稍处下风。 气盖霄汉的瞬攻单掌平推穿凿敲在胸膛,不动如山的修罗帝王骈指凌空一点,牵引逆神破土三寸,剑锋飓旋纠缠逼取穿刺苍狼后心。 “想败我?”戮世摩罗冷眼横睨胜券在握,“你做得到吗?” 纵然根基再强,破不去魔之甲,最终仍是难逃败亡一途。 修罗魔诀·暗极邪焰 魔威罩体,烈焰翻腾燃神摧魄,声势浩大之魔招,不容对手喘息,焰流气旋铺天盖地,所及之处,尽成毁灭。 左揽右卸,乾坤流转无碍,自然而然无懈,散去高炽邪焰的苍越孤鸣化拳极速抢入中宫,不容阻逆地逼近修罗帝王,似欲毙敌身前。 虚空灭·皇者号天令 咫尺间距,真元提,苍狼再纳浩劲,袍袖鼓荡飞扬,好似内中有风云激荡,龙蛇游走。 摧拳撼甲,磅礴一招交会,崩然以对,一声炸响,如同天雷炸落,更似群星坠陨。 弥漫沙尘当中,赫见金灿霞光如雾吞吐缭绕奇兵。 苍越孤鸣手戴耀眼金物,灵能对冲同时,坚不可破的魔之甲,竟现裂痕。 与此同时,王骨兵器雄力冲击,发出震天巨响! 利用王骨兵器互击可能造成的损坏,让魔之甲与狼王爪互相损害,将之调离苍狼身边,然后寻隙夺下狼王爪,用以应付苍狼的皇世经天宝典。 这该本是一着妙棋。 ‘但……’王府当中,锦衣长服的非然踏古捻须望着眼前温润男子,心下反倒踌躇起来。 毕竟,有些信任一旦破碎,便再无复原可能。 这是前钜子在九算心中埋下的猜疑种子,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忘今焉的确从中获益不少。 那么,眼前人看似和平的态度、温顺若好妇的外表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用心呢? 似是察觉对方迟疑,荻花题叶道:“王上有意废除孤血斗场。” 孤血斗场是不少部落贵族闲时观看娱乐的所在,更是苗疆提拔勇猛斗士的重要管道之一。 是故有不少部落贵族联合上疏,认为苗王废除孤血斗场不妥, 这是外人眼中的朝局,而心知孤血斗场背后东家身份的医者自然不会看得如此浅显。 “所以祭司献策王上一行中原。”非然踏古同样将话中逻辑听得分明……孤血斗场背后有不少部落贵族支持,因此必须由苍越孤鸣亲身处理,才能免去非议。 捋胡眸灼,忘今焉不动声色反问开口:“我做事,会留下任何的破绽吗?”理由虽足,但仍是牵强。 “啊!” 貌若不能呼吸般地叹息出声,荻花题叶决定再添一把火。 “钜子是不是对夫子讲过,与你讲话让他很艰苦?” “哼!”这一句话信息量过大,被噎得不知怎样回答的蒙昧始觉冷哼一声尽显不满。 “佩服……佩服……我原以为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却不知晓你的师尊将你调教得这么好。” 虽说对同修吃瘪喜闻乐见,但稍加思索的封鳞非冕眉梢一动,赞叹不已。 “方才那番话让你得到不少情报吧。” 雪白风帽袈裟飘逸若仙亦不失内敛庄重,眼角铭刺血纹魔瘟的俏如来此刻一脸无辜纯良。 “师叔你们并没讲什么。” “没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啊。” 丹唇微挑,修者静待下文。 “哦?” “一开始你就在确认,九算之间是否团结,我与玄之玄没联手,这最少证实了我们在杀你这件事情之上并未有共同合作的利益,也就是我们同样对钜子之位有兴趣。” 茶晶瞳仁闪烁清光,欲星移评断事情的时候,理路分明,有条不紊,语音也平静稳定,就像是在叙述一些跟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一般。 虽遭对面勘破试探用心,但慧眼犹自明若秋水,忧悒之色半丝全无,赤羽信之介点评道:“师相睿智依然,赤羽也不禁佩服。” “你开口让赤羽袖手,要我们决定谁来杀你,而我们仍无动作,表示了我与老三彼此忌惮,最少,我们两人谁也没把握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之下杀你。” 推敲因果稍慢,反应虽迟但到的玄之玄逐渐理顺思绪。 “这样,你就可以初步估计我们的实力落差,为你自己拟定后来的方针,要联合谁、对抗谁。” “玄之玄师叔想太多了,俏如来算不上是战力,能一对二就够了。” 白净手指压低帽檐掩去眉心血痕,俏如来坦然陈述战力对比,再来开口又见挑拨。 “但是依据你之前的发言,可见你在这一步之上的思考仍然慢了一步。” 眼神情真意切,修者善意出言提醒道:“较之三师叔,玄师叔,你要好生珍重自己。” 事实上,关于这点俏如来大可放心,毕竟九算从不排无后路的局。 既如此,非然踏古关于不留破绽的自信又从何来呢? 所以说不留破绽这句话本身便是悖论,这世上哪来无懈可击的话语,一如滴水不漏的布局,终归只是尽人事,看天运而已。 以上纯属经验之谈,但至少成功借模棱话语送走忘今焉的荻花题叶自觉运气不算太差。 随手接过幻幽冰剑递来茶杯的医者而今抬首看去。 异样武息相伴乍来清风到场,旋即便听得诗号传来—— “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任是春风不管,也曾先识东皇。” “到别人家里还念诗号,没礼貌!”信手拨开随风潜来的障目一叶,医者语带不满,“谈生意还披下属马甲,没诚意!” “哈!”闻言,身着藏青袍服脸颊消瘦,肤色可见病容的六阳君当即轻笑一声,道,“不愧是那个人留给现任钜子的最后遗产。” 第二章 轮回之镜(4.9k) 苗疆,北竞王府 不速之客口吐惊人之语,荻花题叶面上波澜不兴,径自嘱咐让身侧幻幽冰剑添茶。 滚热甘泉冲泡,杯中细嫩芽尖树立如笋,别有一股清新香气滋生,茶叶如浮标于水面载浮载沉。 举起杯盏浅抿一口感受茶味的冷梅病子再开口,带过话题衷心求教: “不知我是何处露了破绽?” “我并未识破,从头至尾,阁下就不曾露过破绽。” 医者先是摇头给出否定答案,不过未尽之意留下但书。 “哦……?” “只是最近我拿到了一封书信。” 关键在“拿”而非“收”,微妙的字眼差异表明持有者非为正主。 听到这里,六阳君方才注意到荻花题叶身边那纸信封,其上还压着一串水晶琉璃。 【老五:“俏如来并未与他接触,从没。” 老七:“钜子如果有计划,这个计划一定在他身上可以找出端倪。” 老五:“怎样从他口中逼出讯息?” 老七:“这是你的问题。” 老五:“走入极端会暴露行迹。” 老七:“对冥医而言,九算不是秘密。”】 日前尚贤宫中对话响彻耳畔,而冥医失踪期间行迹恰恰始终落在还珠楼掌握……转瞬已将首尾串联的冷梅病子不露声色沉吟道:“嗯……钜子果然留下了讯息给他。” “钜子?”男声带着些许笑意,医者莞尔反问,“阁下怎么会这么想?” “本来我还有怀疑,但我看到赤羽先生给我的纸条,这封信并非我所写,那是谁送出的?送出这封信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天门左近,面对隔空交手偌久的两名师叔,俏如来态度不卑不亢。 “信上写了十二个字「魔世入侵!中原再会!神蛊温皇!」这看似是一封求援信,为了怕赤羽先生不来,信末还署名了神蛊温皇。” 侃侃而谈的声调倍见自信从容,修者结语轻巧递过话头。 “但是樱吹雪前辈回到东瀛之时,尚不知九龙天书之局的结果,赤羽先生,再来请你解说了。” “我接到这封信的时候,看到这十二个字,只有一种想法——”赤羽信之介淡定接戏。 “九龙天书之局,银燕与剑无极战败,俏如来无力阻止神蛊温皇开启魔世,中原因此大乱,而这十二个字是神蛊温皇对吾的挑衅!” 言及此,西剑流军师将折扇敲入掌心:“为了帮助俏如来,一偿当年之恩,也为了再与温皇一分胜负,吾才前来中原。” “所以——” 一直认真听讲的修者点点头。 “在赤羽先生第一次接到信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十二个字「魔世入侵!中原再会!神蛊温皇!」并不是一封求援信,而是一封挑战书!” “但当赤羽来到中原之时,才明白原来信中内容并非挑衅,而是求援,这就是盲点。” 王府园林当中,荻花题叶细细复盘抽丝剥茧。 “常人只以为是自己误会,”但神蛊温皇敲章论定的锐利心思岂是寻常。 “于是赤羽大人与还珠楼分享了这桩情报。” “惊人的联想力!” 六阳君抚掌赞道:“那你又如何推断我会亲自前来呢?” “你明白我怎样推断。” “我想听!”冷梅病子目光灼灼,“听你亲口解释。”如此,方能真正确定医者掌握讯息之多寡。 由是观之,影形一族果真是将情报收集刻入本能。 “雪已经前往东瀛,又何必多此一举,借渔民之手转交一纸书信,唯一的可能,”荻花题叶分心品茗,“是他做人失败。”被排除在外。 “哈!”六阳君不禁失笑。 医者不以为忤,一板一眼道:“再来,当初墨家内乱,九算联手暗算钜子,却不幸四死二重伤。” 一旁的幻幽冰剑听到这里,不禁瞅了瞅冷梅病子,像是看一件奇珍……死里逃生诶。 “当今的武林真正浮上台面,进入现任钜子视线的九算亦不过阁下一人,如此,岂非太过孤单。” 那当然得拖人下水啊。 被因花雪缘故融化的冰山女杀手盯视略显不自在的六阳君轻咳一声,就听得荻花题叶接着道。 “那么顺水推舟揭破封鳞非冕身份的行为岂非更是顺理成章?” 想起魔戮尾声蒙昧始觉那近乎失智的荒腔走板表现,再联系俏如来的挑拨话语稍加发散,更增玄之玄交换身份有意为之的可能性。 瞥了眼落井下石的冷梅病子,医者语气淡淡:“真是感天动地的同门情谊啊。”与之相较,风花雪月简直是兄弟姐妹界的一股清流。 “不动声色的挑衅,又带有挑拨的意味,真难想象你的年纪还这么轻。”六阳君慨叹道。 “我还以为已经见过俏如来的你,”荻花题叶倒是颇为不解,“应该已经习惯讶异了。” 意识到行迹暴露,冷梅病子心下警惕:“同是天涯沦落人,花雅又何必故作姿态呢?”这依旧是试探,脱口而出的称呼剑指道域过往。 “点睛化龙无意墨家争端,”荻花题叶完全不接关于贵圈真乱的话茬,“一生所在乎的,亦不过身旁数人。” 听得医者自称下潜藏立场之别,六阳君眼神一闪: “老大不算吗?” “夫子算吗?” 下意识地反问一句,意识到情报被套取,后知后觉的医者不禁扶额低笑。 而冷梅病子显然早早放弃从荻花题叶面上神色变化读取信息的打算,转而企图从幻幽冰剑着手。 人何时最是放松,女杀手在医者身边表现出的松弛感使她会下意识表现出最为真实的情绪。 比如视线投在医者身上时所露出的,细微却又纤毫毕露的关怀。 又譬如现在,当听到“夫子”二字时,幻幽冰剑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厌恶——那是恨屋及乌的绝佳注解。 察言观色读懂这些,六阳君恍惚间明白了荻花题叶的态度。 我悟了! 同样自觉透彻医者用心的还有远在佛国的苍越孤鸣,发现王骨加成之果效的他想起点睛化龙临行交代,更感对方绸缪周全。 “听闻王骨之间互有感应,而今一试,果真如此。” 说话间,玄袖倏翻,一柄通体镂有复杂妖异美的纹路,色彩紫黑为调,镡身镶有如睛蓝珠的至美邪器化出。 下一刻,烛龙遗泽巍然壮现。 刺眼的日影,冰冷的清霜,犹如雪流的白芒光晕之中,戮世摩罗退步止身呕红,眼前再见魔世王骨,暗自戒备在心:“幽灵魔刀!” 尾音点落,修罗帝王五指握紧掌中逆神邪刃。 呼吸之间,气机再度碰撞,双王争锋第二轮,于焉而开! 狂风裂云痕,残阳叹悲欢! 蓦来锐风染透骤然变沉之氛围,阴翳幻化的逆神剑影太阿倒持般袭出,式夹风声破土扬尘。 幽灵魔刀凝光劈地,一啸风生瞬化冰晶拨开剑柄,戮世摩罗眉峰轻皱,挽指引剑风,旋动杀影撩扫天熵七曜。 浮光幻云水,暴雪展嚣狂! 聚威天星黯淡刹那,漫天云水汇聚缠覆刀锋,苍狼身动风卷残花,挥洒杀性绝艳。 星辰动摇日月晦明快绝入眼,修罗帝王却是不退反进,身随剑走,弓膝沉肩拐布泰山十八盘,转借地势蔽天光。 刀,瞬动,剑,抽扫,不及眨眼,第一手交锋已过。 攀高行险,寻隙穿步雁回祝融,纵身上前的苍越孤鸣转腕反握刀柄,雁别金翅拨云望日。 峭壁断云顷刻,又来虬枝斜出,苍翠相掩,此为戮世摩罗剑拟苍然古松,式行五大夫剑。 攻势迭起,背手刀,反向剑,剑吟刀啸,掀动尘烟波涌,令得天门为之动摇。 刀身剑脊相击方寸,擦动万点金星,鹞子翻身避过围腰玉带,滑绞回拉魔器以客犯主,双兵乍分,苍狼返步石关回马,左右拨草寻蛇欲觅气甲破绽。 逆神圆转为形,便如同暗藏钢针的一团棉絮,修罗帝王单手左右双回,冲天掌苏秦背剑格开幽灵魔刀,再一抖腕,探针凝聚天柱云气。 心知烟云锁身,苍越孤鸣掌中魔器平递孤光自照,星辉因循回峰蜿蜒,不偏不倚恰抵锐尖。 刀剑相触复分,对峙双方站位赫然互易。 烟尘中,戮世摩罗抬指轻挑墨绿发丝:“你……令人杀意沸腾。” “同感,”身影屹立不摇,苍狼偏首侧目,“一招胜负罢!” 拖战虚耗消磨体力,修罗帝王用意不难揣摩,一身根基罕世无匹,苍越孤鸣心怀计较刻意引导。 “我偏要一剑一剑的慢慢解决你。”话音落,刀剑再斗,清灵的刀,冷锐的剑,互不相让的犀利,速度之快,快越奔电。 修罗帝王回身沙鸥掠波,逆神好比青龙出水疾刺苍越孤鸣心槽。 孤雁出群接天云涛,凌空避过来招的苍狼翻跃俯冲,雁行斜击白云盖顶。 抛掷邪刃脱手盘旋冲天,横走攀云乘龙险之又险截住幽灵魔刀再度入掌。 戮世摩罗捻指拧动剑柄,锋身钩抹将之砸开。 足踏云龙三现忽隐忽显卸过力道的苍越孤鸣掌中魔器挥扫,青天揽日月倒悬星河欲转。 夜战八方藏刀式脱手而出。 逆神邪刃浮变利芒一瞬,修罗帝王厉招上手,有烈火缭绕的灼热剑气发出缠住刀芒。 愈发炽热的战火燃烧在天光渐弱的将夜黄昏之下。 刀芒,剑气交织错动,迸溅寒星赤火点点。 双手握柄履步疾掠,戮世摩罗身形一展便如黑夜中鹘鹰飞扑,穿剑仿佛天瀑直泄点向苍狼眉心。 举刀定旗怀抱月,斗然竖起的幽灵魔刀粘住逆神,抽绞锋刃牵附阔剑,单掌推出只手擎天。 筋肉伸缩如弓弦,动发若弦满,狼王爪举处,有灿然金光炫目。 拧身翻天龙戏水,心存顾忌的修罗帝王犟自反推邪刃擦过魔器逆行往上登空,随即稳抓下落战机,其人身形回环撩剑斩向苍越孤鸣双足。 花刀转下铜畔竿,拄地幽灵直直拦住横劈逆神,只闻铿然乍响,震退戮世摩罗倒打筋斗同时,苍狼再度抢上。 是刀之巅峰,更是剑之极致,刀剑空前绝后之争,更是逢遇前所未有敌手之激烈。 “星辰变·孤狼越峰。” 盛绽的寒滟霜花凝作横贯刀影夺目穿空,有赖三部宝典加身,苍越孤鸣攻势自是非同以往。 “修罗魔决·邪焰袭天。” 逆神有攻无守,幸得六天魔王庇佑,修罗帝王挥洒自如,邪刃接招还招助长魔焰极威。 霜刀与炎流交错,织成冰雨迷蒙的奇景。 焰织邪翼一挥,霎时消融冰风刀芒,纵飞剑气余劲不减回射苍狼。 暴窜火流吞吐赤舌,式若烈阳欲陨星,招若地火烧平原, 凶煞魔火融化寒冰,苍越孤鸣却似不以为意,幽灵魔刀走势信手再变,借以轻灵避去炎流锋锐。 火气散纳当时,场中又来残照西风席卷,阔剑潜暗流,点燃延烧硝烟。 修罗魔决·万劫魔炎 戮世摩罗剑流潇洒,旋动风轮火转,苍狼以退为进,白猿托刀接酒挑袍巧压邪刃攻击。 幽灵、逆神,双器交击火光四射。 二人同为两境主宰,尽管各自变招步步为营,不骄不躁,然出手之速犹原是当世少有之快。 半空交鸣之声未绝,已然争锋数十合,短兵相接拆过百招,双方刀剑齐顿,魔器陡然回招。 有飘摇刀光自地底迸生而起,仿若千道雪翎,动中带杀,杀机变化无端,乱序雨幕敛聚万灭漩涡笼向修罗帝王,令之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星辰变·贯地狼突 刚烈清寒的极端刀影挟带无穷后劲,悉数打在护身气甲上。 生承来招,本就浮现皲裂的魔之甲立时更添新创。 碎玉声响中,有无形无相之绯红火焰宛如天边红霞,毫无征兆地自直刺入地的逆神剑身劈裂而开,三尺冰雪受热流炙烤,登时消融了。 这是终于发现不对的戮世摩罗。 本意改造后的王骨即便能可破坏魔之甲,但也需耗费相当体力,因此修罗帝王遂刻意缠战,以期拖得苍越孤鸣气空力尽。 然由今观之战况显然脱离其人猜测,察觉对手体力流逝全然不似预料之速,戮世摩罗心下颇感惊疑—— 眼前之人年纪看来与己相仿,殊料竟有如此根基。 那是丝毫不逊色入灵炎魔与帝鬼,甚至犹有过之的根基。 同样为苍狼一身修为咋舌不已的还有从旁观战的剑无极。 虽说乌越刀吸收散发灵能之效不似王骨强悍,但风间烈总归亲身体验过运使神兵耗力之艰难。 更何况还有绝代铸手出言示警在前——【“你们没渡世大愿的加持,只要用一次一剑无悔便会耗尽体力,而这一招,又需要你们心念一致。”】 回忆戛然而止,按下讶异心思的剑无极遂将关怀视线投向身侧的雪山银燕,其人如今一双眼眸不移不改,紧锁双王战场。 白云遮天,平湖泛光。 在四周骤然腾升而起的白色水汽中,当先席卷而来的蒸腾火焰之热量已经扑面而来,伴随其中如同鬼哭狼嚎的音效一齐。 修罗魔诀·灭世邪炎 戮世摩罗邪刃鼓动,惊艳而诡异,上着火能急窜,吹焚照水。 一朵火焰红莲于无边潋滟中盛开,有让人毛发皆焚而内心生寒的杀机隐藏在炽热的魔火深处, 视听双觉同时遭受剥夺,又来触觉尖锐叫嚣,是蕴含冤魂之力的魔火切肤疼痛,由虚凝实的赤焰意在攻心。 深知对敌急之不得,苍越孤鸣应招倍显沉稳内敛,静以制动,不疾不徐。 “十里飞霜。” 反射白茫雪光的狼眼隐现丝缕猩红,捉见魔火真相的苍狼猛然向上抬手横削倒劈,幽灵刀锋嗡然震动。 刀气弄潮,雪花六出,极为清冽纯净的霜潮正正压制火光一线。 绽放红莲忽然破碎,刹那铺天盖地白雪激烈冰珠,无数霜华纵横交错,转为毫无轨迹的螺旋之力。 像是突然莲开吐蕊,混合了尖啸声中无数冰珠磋磨,仿佛被赋予了无坚不摧的特性,轰然冲击修罗帝王身周无形的护体气甲。 邪魅面容不动,任凭狂风暴雪从身边涌过,戮世摩罗抖剑及时封阻刀气。 刀气回旋,在冰雪烟云中穿行碰撞,继而聚拢再发。 地利不破,刀气不灭,欲分胜负,先得不败…… 一招换过修罗帝王便已看明个中虚实:“修罗魔诀·殃云掩日!” 扑面而来的灼热感再度腾空而起,绯红的火焰由虚凝实,从逆神剑身向外划开一道火虹。 魔之火焰,燃尽一切,一种极为残酷的信念随着火焰向外发散。 幻灵诀·轮回之镜 殃云全无温度,其下是以不忍猝睹之回忆为薪,殛欲吞噬灵魂的焚心无名业火。 挑动人心的东瀛咒术布开深红邪气迷神,愈发浓烈的猩红血光,染了心、染了目,激荡苍越孤鸣心神动摇。 睁眼,触目所见并非逼杀的战场,而是黑暗的心灵世界。 第三章 王不见王(6.6k) “人都说,要做自己,但并非如此简单,人越长大,心情就越复杂。” 阒无一人的冷清楼宇中,随着声声独白落入心湖,立身其间的剪影褪下自在布衣,换上王服枷锁。 “孤王原本没有称王的打算,却在环境的逼迫下走到这一步。” 无关责任感,努力奋进与准备不足并无矛盾。 只是后来一连串的变故措手不及地杀死了原本栖身狼群的兔苗,更打算将那份格格不入的天真善良一道抹灭。 “王位只能传给一个人,就好像你的祖王叔一样,虽然他自小聪明,先王也甚为感慨,但他终究不能登上王位?”这是迫切想让爱子领悟王室残酷的颢穹孤鸣。 “为什么?”年轻的苍狼不解,“贤者不是才能让国家兴盛吗?” “王叔毕竟只是王叔,父子终究是父子,你——” 为父者回看的视线期许满满。 “才是正统王位的继承人。” 奇特口音带出二般言论揭破真相,苍越孤鸣恍才惊觉天家无情。 “颢穹得位不正,多疑善忌。”争权夺利背后是一张张鲜血淋漓的丑恶面孔,那是为人子从未认识的一面。 “若不假病装虚,小王能活吗?” 恭孝纯善的苍狼将体虚病弱还绞尽心智计为苗疆大业筹划的竞日孤鸣带离苗王眼前,却是忽略了二人眼中闪动的复杂神色。 “小王自九岁起就开始忍耐,无论先王怎么试探,小王也绝不露出任何破绽。”这的的确确瞒过了苍越孤鸣。 “祖王叔为人谦和,对我亦是万分爱护。”直到—— 缓步登上御座的北竞王飒然转身。 “当年做下决定,如今——”话音稍顿不改坚决,“仍要做下决定。” 决定背后是天地苍茫无处容身的无依狼影。 而苍越孤鸣人前人后依旧为孺慕长辈极力辩白:“我受袭之事,一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祖王叔。” “苍狼是我自小看大。” 扫视座旁几案,那是原先三辈人畅谈欢饮的所在,丹凤眼眸微阖,似是不忍触景伤情。 “到了最后,仍然要有所取舍。” 视线中,是踉跄漂泊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低沉沙哑的声线递过苍狼最后的坚持:“我是王储,是苗疆的王子。” “你的父王和王叔已经死了,你的祖王叔已经登基,而你——”毒辣女音让苍越孤鸣忆起了当初苗王的一记耳光,振聋发聩地重重将之打醒。 “就是多出来的王族。” “别怪小王将他教得如此纯善。” 他,愧疚言辞难辨虚情假意。 “父亲说得对。” 他,咬牙切齿咽下满腔血泪。 “用数十年的伪装换来这个位置,小王只会更加谨慎。” 金殿里,他用心计换来孑然一身,独坐高台。 “我太软弱,太无能,太过天真。但我还是要报仇。” 荒野中,他以孤勇挣得九死一生,倒落尘埃。 时空交错的独白声中,五指紧握染红黄沙一捧,再起的身形,倏来的刀兵宣告狼之决意。 幽灵险险架住逆神,虚实交错之间,是破开冻霜寒气所组刀阵的戮世摩罗意欲逼命。 所幸修罗帝王不欲轻易揭破幻术本质,甫出手,七分试探,三分绝杀。 “恭祝王上登基!” 而在声声贺语中,配合乍变的自称,他问:“你要如何杀孤王呢?” 这也是他午夜梦回时常思考的关键:“该怎样才能打败竞日孤鸣?” 撼天阙误中北竞王埋伏,苍狼带兵及时赶到救援。 “唉!” 密林再遇,北竞王看着步步走近的他,全无熟悉模样,心下几分悲凉。 “孤王可爱的小苍兔,已然不复存了。” “他早就死了,被他的祖王叔……”背身而立的苍越孤鸣冷漠开口,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亲手扼杀!”自国葬当中亲手毁去生父尸身,带上为奴面具的那一刻起,天真便已成过往。 凝视片刻,竞日孤鸣吩咐开口:“收兵回府吧。”旋即转身离去的背影打破对峙僵局。 “如果我注定孤独的死去,最少……”背对苍狼的他伸手轻按肺腑,殷红扎眼的血流自嘴角滴落,“要让我征服那使我孤独一生的王权顶峰。” 最后一战,面对眼前似是而非的他。 “该来的终究会来,”北竞王耸肩挺背解下所着皮草传递心头些许温度,“轮回劫!” 长情而又绝情的一掌打在他的面门,飙溅的血花浸透玉白掌心,北竞王一步向前,猛地抬手将人接在怀中。 “苍狼乖,好好睡吧!” 单膝跪地为枕任其入眠,抬手为之阖目,有温热的血流淌入手指,染红了垂地的金红衣袖,“你的祖王叔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气绝之人单手无力垂落,竞日孤鸣神情不动,心情似也未曾有片刻动摇,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再不想说话,而是任由心头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蔓生。 激战过后的沉默,恢复了平静的鱼龙穴,此时但闻一双步履声由远而来,一声惊嚎划破悲氛,忘今焉刹然回首! “老夫实有疑问,王子为何能保下生机?”助他运功缓解内息冲突的非然踏古问。 “是月荒凉替我留下一个机会。”那是甘心自怆一往无悔的影形,更是最后的王族亲卫。 眼睑微垂,撼天阙、王族亲卫、奉天……无数为己牺牲之人的音容历历在目,生者怎能轻放仇恨。 “月荒凉代我而死,而又留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物品。” “啊——”鲜血飞洒,是出其不意的一剑洞穿北竞王肩头,跌撞后退数步,他问,“你……你……是谁!” “苍生何晓几危安,血洒臣虏无间,苍狼敢与天争立,孤掌中……” 诗号声响起,目光尽处,那人扯下侍长面具。 “握刀誓斩啊!!!” 苍越孤鸣,地狱重生。 承袭撼天阙虚空灭功体的苍狼自鱼龙穴一局死里逃生,更设计调开王宫所有守卫,只为报仇与北竞王一决死战。 质朴唐刀在执,划过诡异弧迹,招式刁钻,绵密极速,迅疾若闪电! “三十年的谨慎,仍不敌一刻间的松懈。”飘逸身姿避得开索命刀锋,却是闪不过印胸绝掌。 “孤王的小苍狼学坏了,这一击——”意外的一掌,惊碎王权幻梦,竞日孤鸣哇的再吐一口鲜血,“好狠啊。” 近身之战,刀过毁地开,剑走伤天痕,狠斗狠,狂对狂。 戮世摩罗越战越勇,而苍越孤鸣双目中的红光,越见炽盛。 镇国神功交锋争雄,苍狼气走全身,运使体内霸道内劲,刀掌同运,连番攻势狂然而开:“是你教我,人必须比狼更残忍。” 然而北竞王虽是重伤在身,攻守之间,仍是不失优雅,尽显王者风范: “好,那就让祖王叔见识,蜕变之后的狼!可以何等的残忍?” 极变星辰君临天下,唐刀迅疾挟血腥执念,问杀苗疆智首。 穷劫轮回震慑寰宇,狼爪挥扬间刚中带韧,力压惊斩苍狼。 太祖遗骨扭转战局,纵然苍狼身上有撼天阙上乘根基,但在狼王爪面前,攻势全然失效! 放弃,到了这般地步怎能放弃……人心,狼心,仇恨之心,血腥的王座,唯有用血,一洗征途! 颓然倒地的狼,再度爬起的狼,极端相对之招,苍越孤鸣忽收攻势,尽受轮回劫之力。 撼天阙教导字字镌心——【相生于体,互彼制衡,三合归一!】 苍狼生以肉躯承受无收掌力,一时间,狼王爪竟成媒介,流转内力势欲两败俱伤。 必死决心求得一丝胜算,北竞王被迫卸爪,随被强劲击飞,王骨易手覆腕,带动圆舞刀锋吻颈闪过。 一线殷红浮现当颈,血滴涔落入土。 “哈!”无力跪地闭目待死的竞日孤鸣发觉此状轻笑一声。 “这刀,偏了……” “你该忏悔,在代表太祖的狼王爪之前忏悔!”唐刀停肩留在不断渗血的伤口当中,声声质问充盈难解情绪。 那是怀有最为矛盾双极的情绪。 “今至如此,何必迟疑呢?动手吧。”北竞王同样听出了话中挣扎与复杂,“成长的狼。” 举刀欲落,夫子话语骤然回响苍狼耳畔:【天下苍生与私仇,孰轻?孰重?】 “我想杀你,我真的想杀你……” 历历在目的战后满地疮痍景象犟自压抑恨火。 “小苍狼啊,你是不忍心,还是下不了手?”嘴角勉力掀起的讥嘲弧度瞬息引爆情绪。 【这个答案,早已了然啊。】了然话语为回忆画下句点。 父亲、千雪王叔、王族亲卫死前惨状自眼前飞快闪过,金锐破空声响中,苍越孤鸣蓦然横刀一斩: “喝啊——” 紧要关头刀锋斗转,锐利气劲剖向周遭景物,断木裂石。 “我知道我比不上你,我永远也比不上你!” 烟尘中,苍狼沉吟许久,虽是语带不甘犹原无奈发声: “但我不愿,让自己变成你!” “苍狼……?”北竞王抬目。 怅惘声调中,逐渐远去的身影空留警醒言辞:“善待苗疆的子民,疼惜他们,保护他们……” “苍越孤鸣,仍是不改天真。” 来自修罗帝王那越战越沉猛的掌气与剑风,逼得苍狼如气压加身,难以喘息,眨眼中掌之刻,只闻一声低喝。 一个声音穿透记忆而来,回响整个梦境,“……喝啊!” 刹那的迟疑,浑然一掌拍在苍越孤鸣背后。 “竞日孤鸣!” 细细一缕热气自中枢穴涌入贯行督脉,苍狼只觉周身愈来愈热,霎时间,躯体恍惚如要炸将开来一般。 “孤王的小苍狼确实成长了,如此快速的逆袭,将赌注压在孤王绝不可能的松懈之心。” 察觉他有挣扎之势,竞日孤鸣拂袖推掌调转苍越孤鸣身形,探手便如用钉子钉住了苍狼的脉搏一般,不论他如何晃动,始终摇之不脱。 天门内,狼影,邪身往来较。 剑轻,身轻,点落犀利;式绝,人绝,虽神识遭昧,仅凭气机感应与本能应敌依旧不落下风。 “但是,孤王是真正松懈了,在得到一切之后,在见到你没死之后,在失去了自己之后。孤王确实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嘴角逸溅血丝犹自未干,人,已然沉湎在往昔共饮赏月的悠然光阴当中。 “哈,小苍狼,不论你是何原因没杀孤王,孤王也收不下,你所赐予的仁慈悲怜!” “竞……”戛然而止的话语堵在苍越孤鸣喉间。 北竞王:“乖苍狼,小王将轮回劫全数功力传给你,你将成为太祖之后,第一个真正练成三部宝典武学的王族传人,以卫苗疆强悍。” 半生的算计,虚假的真情,性命的亏欠,在这一刻,用这一身的修为,作为唯一能可的弥补。 苍狼:“竞日孤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十年了,到了今天,我仍不知我的面具是否已经摘下,是否摘得下……得到了三十年所等待的结果,却失去了三十年来曾经与共的一切。这是否值得?这盘棋的下一子,又该如何落?小王,迟疑了。” 三部宝典汇聚,化消苍狼体内真气冲突,融合成一股沛不可当的强横内力。澎湃真元反冲,北竞王为之震出丈许开外,伤体不支倒地,伤口仍是有鲜血源源渗出。 勉力起身接过女官递来皮草,裹紧残损外衣的竞日孤鸣蹒跚离去: “叛逆,竞日孤鸣,已经伏诛。” 苍狼心中隐隐已感到了北竞王此举的真义,但这件事委实太过突兀,太也不可思议,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祖……” 望着陌生而又亲切的人,涌到嘴边的熟悉称呼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贺苗王苍越孤鸣……”向重楼深宫走去的步履稍挫,再起声调带着三分释然,“登基!” 眼前景致须臾数变,惊鸿展风间,握世登皇权,赏功罚叛的经历恍若走马观花,最后仍是徘徊在破败花园当中。 “竞日孤鸣一生都戴着自己也无法摘下的面具,当他可以除去我时,却又放弃了,这又是为什么?”挂碍心头的不解问人问己,“人啊?” 这个王宫的每一个人,都是活在仇恨与嫉妒当中。 每一个加害者,都是受害人,是谁先开始的,早就不重要了。 于是看透这点的北竞王问:“这花园……还能恢复吗?” “去吧,这花园……” 目送姚金池远去,苍狼心下叹息。 “终究不可能恢复。” 告别悲伤,辞别过往一切也许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参见王上。”再度浮现的往昔,是为母求情期冀网开一面的少女,“王上,忆无心有一事相求。” 少女并不了解苍越孤鸣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而苍狼则不然,无需赘言已知对方来意,毕竟他方才为同袍战友缘故让步法外留情。 “你们又想讲什么?要替女暴君求情吗?” “啊?” 这是为冷淡话意所震动的忆无心。 “就算她害死我的父王,害死千雪王叔,害死撼天阙,害死我无数的战友,”狼眼一扫二女,“因为她是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们就替她求情,要我放过她?!” “金池只是希望,能饶过姐姐一命……”姚金池美目闭紧,恳求出声,“终身监禁。” 宛若为她们的态度所激怒,苍越孤鸣难得失态。 “那我被追杀的时候,是谁替我求情?我被撼天阙凌迟的时候谁替我求情?撼天阙为我而死的时候,又有谁替我求情,谁替慕云追逸求情,谁替擦哈雷求情,谁?!!” 声声反问叩心,瑞凤眼瞳浮现愤然怒焰深藏无尽痛苦哀鸣。 “有谁!” 镜头又转,来到别苑。 触目是欲曲线救国的忆无心与新领祭司职属的点睛化龙。 在其位谋其政,为苍狼考虑,医天子道:“一国之君的命令已出,平白更改只会挫伤王者威严。”话中真意已是拒绝。 “我知道很困难,但是身为人子,我怎能对母亲不闻不问?”兄长当面,少女诚挚请求,“我知道王子是一个很重情的人,只要哥哥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 这点毋庸置疑,因为不久前冽风涛方用同样方法将恋人救下。 当真是好一个“为人子女”,立意善良的话语伴着一派天真口吻入耳。虽知少女个性如此,但依稀相仿的情景犹原挑起医者内心苦楚。 【无悼一人庸:“她们母子只求退隐江湖,过着平静的日子,请你怜惜一个孩儿的心情,同情一个母亲的处境?” 风起风停,又是满眼说无言,不眠不休的只身落寞,反复着该不该放手的煎熬:“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我宽恕,为什么呢?” 到访解斗的清香白莲来了又去,徒留善良至可悲地步的人怅惘自忖。 “当年她可有放过苦苦为我哀求的母亲,当年她是怎样在我的面前凌虐我的母亲,要她受尽无数苦刑折磨,只为救子一命,让她至死仍抱着无力救子的痛苦,你可有见识到她当年的残忍,他们可有放过我们。”】 “谁无孩儿父母,谁不想天伦亲情,女暴君的天伦亲情,又是建立在多少人失去的痛苦之上?” 不动声色收紧的五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质问开口过后,皇甫霜刃罕见地向小妹说了句重话: “以后走跳江湖,麦在自称灵界中人了。”这无疑是在给灵界抹黑…… 以受害者的立场宽恕敌手或为善良,然对象调换苛求宽容那叫绑架。 发散脑识收止,自回忆抽回心神的幻幽冰剑暗自凝心静气,浑不知冷梅病子从中获益颇多。 感知到六阳君视线变化,荻花题叶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 借苗兵之口透露姚明月问斩消息予忆无心,明知求情结果必然失败告终,其后再以仁慈长者身份提供向医者求助的建议。 肖似的剧情经历本该发生在另一条时间轴的雨音霜身上。 可惜忘今焉不明白,于医者而言,苍狼与少女之间,从不存在选择。 逐渐移动的达摩金光塔,慢慢靠近鬼祭贪魔殿。 随着时间流失,戮世摩罗越感焦急,心念一转逼身掌劲按在苍越孤鸣身躯,雄威气凛凛,气势难能挡。 修罗魔诀·烈焰狂涛 掌力加催火光炽盛,热流扑面,周遭染成一片赤红,修罗帝王势欲毕其功于一击,殊料—— 红叶一先轻飘落在方寸镜湖,乍起的波澜惊破不知何时浮现于苍狼识海的月轮花影。 锁神灵阵 专为幻术所埋的后手藏招顷刻回返轮回之镜,荻笔生花不住冲击意识,戮世摩罗头痛欲裂,时间瞬息迟缓,脚步似已踏在回溯的途上,翻搅着不愿回首的记忆。 一时间,在场二人同陷苦战。 喝了口带着淡雅梅香的茶水,医者就听得冷梅病子继续开口: “墨狂纵使残缺破损,但毕竟是墨家的一部分,只有得到诛魔之利,才是真正名正言顺的钜子。” 六阳君将话题转回一开始,不忘初心划重点敲黑板。 忘今焉的算计不难推算,所以荻花题叶特地放出情报约见冷梅病子幕后之人。 但医者又何来自信黑瞳之首会放弃这千载难逢击杀俏如来的机会,而选择前来赴会呢? 讲话总要有开场白,荻花题叶斟酌字句道:“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目的。”凡事有因才有果。 “九算虽然不齐心,却有共同目的。”六阳君有意引导。 旁观者清,更是真正有看过剧本的存在,眼前人目的既明,再来方向自是不难推敲。 医者点点头,如数家珍道:“掌握九界、彰显墨家。” 前半句或为共同目标,后四字终究不过手段,那是关于九算整体的注解,至于蒙昧始觉的志向不要太过明显—— “彻底步入阳光之下。” 娓娓声调来到最后一句,荻花题叶特意留给冷梅病子一个眼神,令六阳君心头一震。 不似风仪万千的凰后选择隐匿暗中掌控权力,这名最适合行走黑暗之间的影形反倒选择了一条族人看来最为艰难的路。 “墨家要走入光明,那就走入光明。师叔,你要做武林盟主,那俏如来——就将你推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佛珠一甩,俏如来语调铿锵尽展豪赌气魄,所开价码更是令人无从拒绝。 玄之玄岂不知千变万化其实才是影形保命的最大底牌。 他当然知晓,世人要利用影形的多变,同时也厌恶影形的多变。他们……注定不能活在光亮之下。 但—— 这个世上,哪来安分的天才。 再如何狡猾的人,已经被确定了死穴,而一旦让他以玄之玄的身份,坐上武林盟主,那也意味着他再无法放弃这个身份。 “祭司还漏了一个人。” 目光微凛,思索对方此举是否有意为之的冷梅病子出言提醒,口中已是不自觉地改换称呼。 “俏如来,”医者语气肯定,“省下多余的试探吧,俏如来现在还不能死,这点你我心知肚明。” 是“现在”而非“将来”,只因他是俏如来。 墨家需要他来恢复因孤鸿寄语自污缘故而荡然的声誉与世人对之的信任。 也因此,须得让修者身败名裂,杀他一事,才能名正言顺。 “后生可畏。”六阳君轻吐一口浊气,心下默默为老大点蜡。 荻花题叶平静陈述:“现在,应该可以正式来谈合作了。” “你知道黑瞳需要什么?” “利益,各种利益。而荻花题叶正好能提供阁下所需要的,譬如……”医者伸指按了按身侧信封,“钜子当初是怎样对付九算的?” 一纸《墨迹》分去心神,愈发好奇的冷梅病子恍才惊觉这封信始终游离在话题之外。 看破这点,对面前医者更高看一层的六阳君问:“这是你最后的底牌?”佯作镇定的语气意在压价。 “我不介意用来交换。”荻花题叶并不做正面回应。 “真有这个人吗?” “你应该问的是——” 微微压低的反问语气别见诡谲心思:“只有一个人吗?” “你需要怎样的利益交换?”冷梅病子选择放弃纠缠。 “守口如瓶。” “哦?” 第四章 魔祸告终(4.3k) 沉沉深宫,明烛灯火,投射在沉默的王者面上,光与影,明与暗,相互吞噬拉锯,乍然,有清风穿堂作响…… “王上?” 受召前来的医者轻唤一声。 “祭司,”背身而立的苍越孤鸣双眸微瞑,看似平静的语调下潜藏心潮汹涌,“苍狼今日失态了。” 说着,苍狼又仿佛有感而发。 “这身王袍,其实是一道枷锁,当真不自由啊。” “关于这点。” 灵能感应隐晦扫过宫殿一隅,该处如今静静躺着一名倾城绝色,那是一个原该死在神女峰上的人。 只一眼,明了王者内心矛盾挣扎何来,窥得真相更感歉疚的医者沉吟片刻:“臣倒是有一贴良方。” 此身分明为苗疆王室历史上自太祖之后唯一真正练成三部宝典武学的苗王,却因各种缘故成了别人口中的吉祥物,平心而论,荻花题叶自是不希望这样的剧情发生。 恍惚忆起此行因由,像是溺水之人骤然自水面冒出,淋漓液珠滴入心湖方寸,瞬间的回神,镜射之招同时告破。 伴随一声恼怒,逆神影照苍越孤鸣,修罗魔诀最高一式应运而出。 “暗极邪焰!”遍地赤火延烧,修罗帝王急催内元运动阴邪恶火,周遭顿成火焚炼狱之景。 “星辰变·狼啸万里!” 眼底红光一片忽转蓝辉清净,苍狼足踏雪步遁行,天地骤来异光流窜之象掩去战场,唯留炽盛之气夹带吞天灭地之威,轰向戮世摩罗。 漫天狂扫的金色麟光中,风不停,影飞驰。 铿然一响,极暴气劲相交,交射出刺目冰火,万变星辰扫灭炼狱邪火,方圆俱陷荒芜,修罗帝王赫然再输半招。 破绽稍纵即逝,苍越孤鸣眨眼变招,纵握幽灵魔刀改作横持。 错身而过之刻,在看似无力再挥刀的情况下,苍狼以手肘之力道甩起长刀,一道星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后方之人。 星辰变·逆刀回狼影 雄浑狂势,强悍如涛的列宿刀锋斩在戮世摩罗体表,划过肌肤剖开心槽逼出象征帝尊君位的鬼玺。 这不对……生受来招余势,修罗帝王血洒长空:“啊!” 痛感甚至来得比视觉更晚,护体气罩仿佛被利刃穿刺,须臾炸开一条裂缝,不坏神甲魔之甲应声而破。 犟自压下痛楚,戮世摩罗五指鹰探殛欲拿住高飞鬼玺,怎料苍越孤鸣回气更快一筹。 手足齐动,苍狼左掌右刀、双足头锤、连得胸背腰腹尽皆有招式发出,无一不足以伤敌。 “虚空灭·狼王印!” 这一记无中生有着实大出修罗帝王预料,措手不及下连受数击,聚元提气频遭打断。 好容易争得反攻间隙,右手紧握,劲急拳风响起,魔力贯注,影化邪雾,灭天毁地的恐怖黑芒乍现,堪堪震飞幽灵魔刀。 在这之后,漆黑拳影便犹如被按下休止符一般忽然僵硬。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此刻五指关节内扣成虎爪,向上托举恰恰截住戮世摩罗腕部关节。 对方一拉一推,尖锐劲力沿着指尖汹涌灌入,修罗帝王只觉仿若有五根长针同时插入手腕,血肉之痛不说,神经也似乎瞬间被切断,真力陡泄连带掌骨无力垂落。 紧随其后,苍越孤鸣双腿肌肉绷紧,腰腹处肌肉一张一缩,背脊自下而上好似一把精钢铸就的扇面猛然打开,劲力迅如雷电地传导而来。 右足踏步向前,与左脚呈完美的一条中线,左手拉回肋下,藏于腰间的右拳刹那间嘶啸着冲出,如同平静水面下突然惊起的剑鱼,又像突然开闸的洪水猛烈迸发。 旋转拧滚的拳头恰似一枚钻头,如涌泉趵突,瞬间勃发,立刻击中戮世摩罗之胸膛,急巧劲力沿袭着钻劲冲击着坚韧如钢的胸甲。 再一步上前,苍狼右拳拉回,左拳再出,苍龙出水连番施为同击一点,先后之势如海浪交叠。 形意脱枪为拳,苍越孤鸣以水劲破钢皮,寻的是钻透之意,一气之曲曲流行,无微不至也。 蹬蹬蹬连退数步,修罗帝王死死捂住胸膛,神情狰狞痛苦,嘴巴大张,却偏又发不出一丝声响。 同一时间,鬼玺落地带出清脆声响,这枚玉质妖绿印戒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歪了歪,停在一双芒鞋边缘。 那是已然功成令达摩金光塔移动封住鬼祭贪魔殿,眼下脱出手来的天门双尊之一。 不论如何,此刻戮世摩罗显然已经无暇顾及王权谁主,虚晃一剑的他随即飞速逃离战场。 见状,苍越孤鸣同时离开,不过并非是为追击修罗帝王,而是按祭司交代径自回归苗疆。 冷风吹动敲响暮鼓晨钟,身穿云白锦斓袈裟,头戴毗卢冠的一步禅空俯身拾起脚边鬼玺。 这是缘法。 而他,也是。 僧者转眸看去,只见原本下定决心要亲手结束亲情的雪山银燕而今反陷迷障,双足动也不动仿若立地生根,战意全消怅惘喃语: “二哥……” “阵法已经完成,菩提尊。”忽然夜色之中,又有一道浑厚声音道,出声者眉似金刚不怒而威,衣着黄褐罗汉褂,头戴莲花冠,正是法涛无赦。 一步禅空:“我即刻赶往圣顶。”言毕,僧者转身便走。 雪山银燕勉力提步作势方欲出塔,可金刚尊忽然拦住他之去路。 “阿弥陀佛。”相逢即是有缘,这名外貌笃实忠厚的天门尊者低喧一声佛号,言简意赅道。 “施主,汝心有魔,贫僧或可为施主洗心。” 夜凉如水,方外风尘未静,二人已在此间纠缠了起来。 而在佛门圣顶。 两个绝顶的魔,一为杀僧,一为护法,各展绝艺,各不相让。 所幸菩提尊携鬼玺及时赶到,画下战局终止,因无名恨火而来的锦烟霞同样退得莫名。 ‘毫无抵抗便退走。’女魔得见僧者真容的表现启人疑窦,‘嗯……’ 来不及多思,梁皇无忌接过修罗王权:“多谢尊者。”鬼玺已得,道者须得尽快阻止战争。 原本的清圣灵界,昔日鬼祭贪魔殿,如今达摩金光塔。 伴随锦烟霞、戮世摩罗先后纵身而出,宣告最意外的结局出现,梁皇无忌手持鬼玺凛然现身。 “魔世众军听令,”逆风拂动黑红缎带飘飞,邪神将高举鬼玺,“鬼玺在此,吾邪神将梁皇无忌,正式成为修罗国度第三十五任帝尊。” 话音落,在场众人无不惊异,荡神灭迟疑道:“你……怎会?!” 猜得故交心情,梁皇无忌反问开口:“阿鼻尊,闼婆尊,你们想抗命?”堂皇以权势压人绝非道者性格,只因眼下无暇收揽人心。 达摩金光塔的封印已经生效,三天内,回归魔世通道就会封闭,修罗士兵一旦没及时赶回,会被困在人世,届时孤立无援的魔将会面对何等情景可以想见,那无异于重蹈先帝的覆辙。 ‘因此才布局,让修罗国度聚集所有的兵力一战吗?’百里潇湘望着眼前舆图,心下如是想道。 副楼主是奉楼主命令率抗魔义士驱赶修罗兵会聚包围圈当中,以便保存修罗国度有生力量。 以上是用来应对俏如来等心怀大义之人的说法,而对群侠的解释只有一个——报仇! 毕竟大战过后,流离失落,终究难免‘遗漏’不是吗? “让我们来看看,这些破灭了无数家庭,毁灭了无数人生的魔类们……”俯瞰全局的百里潇湘提气传音鼓动人心,“面对死亡,又会是何种表现呢……” 燃起的黑烟自雪地上升腾滚滚,火光冲天,号称精锐的修罗兵,也已失了他们原有的士气,惊慌四散,各自奔逃。 “原来所谓的魔,也会像人一样感到痛苦。”恶魔般的低语借助预先植入的奇异蛊虫回荡在每位抗魔义士耳畔。 “这些仗着武力肆无忌惮,自诩为先进的异乡种族,随意的将痛苦施加给人们,将战火视为乐趣,自由,快乐乃至光荣。” “而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将他施加给人们身上的痛苦,还给他而已。”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表现,真是令人失望……” “面对死亡的阴影,也是这样的恐惧,无能为力,与无辜的民众们并无二致,那——” “是什么让他们之前没有感受过这种痛苦呢?” “是那虚无的光荣吗?不过这也无所谓,因为大家今天都看到了,他们……也会痛啊。” “这就好办了.....” “他们附加于人世的痛苦,我们会悉数还给他们,” “现在,就是反攻的时刻。” 百里潇湘语调凌厉。 “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战!战到天翻地覆。让他们也体验人生,梦想,奋斗了几十年的基业,全都化为泡影的感觉……” 尾音落下,极度的寂静中,倏闻一声响彻天地的呐喊。 “杀啦!” 一声呐喊引爆仇火,义愤填膺的群侠此起彼伏,举刀挥拳杀向魔兵。 随之而来充耳所闻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 这年岁末,大雪封天,雪幕之中,厮杀四起,遍地尸骨,腥风血雨带来死亡阴影笼罩修罗兵众。 从不担心无法喝止杀至兴起的抗魔义士,毕竟蛊虫除却传音功效外尚有封眠禁制在。 用意良善的两面政策向来是楼主的拿手好戏,因辩才无碍缘故背下黑锅的断殁形表示十分理解。 出发角度不同决定彼此手段殊异。 不似意欲掀战的戮世摩罗更有黑瞳从旁指点收揽人心,意在求速止戈的梁皇无忌显然无暇布道扭转三尊观念乃至将之折服。 是故道者惟能选择单刀直入以求速效:“吾第一道命令,众军停战,擒下戮世摩罗。” “这……”曼邪音举止踌躇。 “即刻执行!” 梁皇无忌强调了一句。 “是……”闼婆尊恭谨称诺,随即曼姿挪移,打算上前制服青年,谁知行到半途突被荡神灭拦下。 魔者一字一顿低沉发声:“曼邪音。”旋将闼婆尊甩出数尺开外。 浑然不顾牵至伤处的友人痛苦惊呼,阿鼻尊转身定视道者语意坚决:“我要带他离开!” “荡神灭,你要抗命?” “邪神将,你知晓我的个性,我不抗命,但今天不许任何人、动他!” 话脱口,阿鼻尊当即运动全身功力,影影幢幢的骷髅白骨,夹带恐怖劲气猛然浮现。 “十八地灭!”紫色气旋铺天盖地,所及之处,尽成毁灭。 不顾周遭魔兵性命猛然出招,荡神灭能做得到,梁皇无忌却不行,道者捏印祭术,敛袖向地一指,无边地煞承接天光相应九宫,刹那化为天火成壁,温暖、明亮,保住一线生机不灭。 仓促施法在救非杀,自魔者极招下抢得修罗士兵性命的同时,亦象征着邪神将失去拦阻阿鼻尊的最后机会。 眼见荡神灭乘隙欲带戮世摩罗离开,身为中苗鳞联军三方总指挥的铁骕求衣踏步上前力求阻止。 同样上前的曼邪音大袖如舞企图救援,有磅礴气劲自袖中向外发出,以微乎其微之差距引开极招之威,却在不经意间恰恰挡住苗疆军首去路,为魔者推开生门。 掌心覆去杯中投影景象,散去圆光水镜的荻花题叶看向自家王上,此时无声胜有声。 直至此刻,苍越孤鸣方才明白祭司为何特地建言勿要多留。 一身豪胆的绝代战豪带人自万军丛中杀出,类似的经历苍狼也曾有过。 那么,倘若其当真在场,立场变更的他又该作何抉择呢? 拦,是天地哀! 放,也是天地哀! 这是一个不能细想的问题。 就在王者扪心自问间,忽感一股大力传来,苍越孤鸣已被拉进医者怀中被一把拥住。 建言王上亲上前线的目的是宣泄压抑情绪,而非让其心情再落矛盾挣扎,这样的情绪仅有一次,便已让罪魁祸首的愧疚万分了。 熟悉的药草清香充盈鼻腔,苍狼那原本时刻都是有所绷紧的身体,竟是在此刻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 网格眼罩下的空眸微垂,雅逸面庞上掠过一抹柔意,这是自重逢以来荻花题叶第一次见到王者放松得犹如昔日稚子模样。 从北竞王身上便能看出成长起来的狼是如何谨慎地对待这个世界,这曾经也是皇甫霜刃对小弟的期望,但终归徒留憾恨。 隔世再遇似曾相识,花荫中三两薄酒,镜湖畔旁君臣相契,是高居庙堂中难得的一点悠然。 这种感觉,挺好的……医者微微一笑,蓦然间眼神一变,说不尽的玩味,是针对忽来的不速之客。 “王上。”这是听闻苍狼归府一路寻来的雨音霜。 “对不起,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而今的她目睹此情此景,自觉己身十分多余,果断告辞。 “不!” 说话间,医者看去的视线仿佛在细细端详着眼前清丽如霜的绝代佳人。 察觉苍越孤鸣身形自女声响起刹那再度紧绷,荻花题叶慢慢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 第五章 后会有期(5.4k) 染血的脚步,一步一滴,魔者循着冥冥指引踏在本能的道路上,回转鬼祭贪魔殿。 日影渐渐西斜,本来透过窗棂射入的夕阳也随之拉长了光影,最终缓缓湮灭。晦暗空旷的殿宇仿若嶙峋怪石堆叠砌成,因封印在即,修罗国度士兵渐渐撤离中原,回到魔世当中。 半步堂上,魔氛拢聚,缓缓浮现一刻狰狞兽口,内中一片黑暗,深不见底,三三两两的魔邪依序前进。 而在司职议事的暖阁内,今日格外肃穆寂静,直到—— 蹒跚的步履声匆匆响起。 “荡神灭参见帝尊。”这是负伤归来的阿鼻尊。 魔者周身狰狞伤口犹原向外渗血,猩红血滴涔涔滴落,是比梅更艳的赤红,直看得曼邪音心下不忍。 “荡神灭。” 轻唤出声的闼婆尊与被联军释放归来的炼狱尊上前扶住阿鼻尊,有药粉沾于指尖暗暗抹在伤处止血。 “荡神灭向帝尊请罪。” 勉力挣开友人搀扶,阿鼻尊踉跄上前跪倒在那于短短一年时间内再度易主的王座面前,垂首闭目待罚。 “戮世摩罗人呢?” 本意旨在谋求和平,因此明了维持沉沦海平衡势在必行的梁皇无忌实则并无严惩心思。 眼下亦不过例行询问而已。 “属下将他交给妖神将不知去向。”然而秉性高傲刚强的荡神灭显然曲解道者意图,“请帝尊赐罪。” “我赦你无罪,起身吧。” 走下台阶的梁皇无忌伸手托住魔者小臂意欲将之拉起,谁知竟是纹丝不动,察此,道者语气微疑。 “荡神灭?” “请帝尊分派下一个任务。” 战败仰望的魔出声犹自刚毅,近似逼宫的言辞无异是在挑衅君主威严。 梁皇无忌倒似并不在乎此点,只是平和宽慰开口。 “养伤,就是你下一个任务。” “然后呢?”荡神灭反问道,“回到修罗国度吗?” “是。”双眼微阖,道者给出了肯定的回应,而那却不是好战善战的魔所期待的答案。 “那就是,承认修罗国度战败吗?”生来只为伴君征伐,阿鼻尊终究无法忍受一个致力于和平的帝尊。 “荡神灭。” 火烧似的焰眉皱了皱,谈话至今,道者语气首度转重。 “你要挑战鬼玺的威严吗?” “达摩金光塔封印已成,通道即将封闭,如果不退,遗留在人世的修罗兵终究会成为孤军,更会被歼灭在中原,这是重蹈先帝的覆辙。 ”重申帝尊权威意在争得解释余地。 “阿鼻尊,吾明白你心中不甘,但是已无退路。若主力军被歼灭在中原,就算公子开明怎样厉害,也无法抵抗沉沦海彼端的进攻,那修罗国度便是真正灭亡了。” 开解言辞尽作充耳不闻,荡神灭硬着颈项道:“如果帝尊进入达摩金光塔破坏封印呢?” “封印不可破。” 是无法可破,还是不能打破……阿鼻尊仍未放弃说服。 “终究值得一试。” 倘若真有人能从外而内突破封印,那除却精通各类术法的梁皇无忌外不做第二人想。 “而且帝尊,你可以取得他们的信任。” “停战吧,战争——” 转过身去的邪神将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颓然道。 “结束了。” 荡神灭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战争,是修罗国度的宗旨,是先帝最伟大的功绩,七分之二的疆域是征战所得来!” 漆黑睫羽一抬,梁皇无忌那双好看的眼睛,在烛火的阴影中更显得深邃,道者听得很仔细。 听到这里,邪神将恍才惊觉先帝所倡导的军国主义是何等可怕的毒药。 因帝鬼、戮世摩罗所描述的理想愿景而产生的憧憬让魔者变得极端且偏执,乃至于纵使梁皇无忌之后发现修罗国度的路线已经偏离初衷,却无法撼动追随者的坚持。 “虺族,是弱小的种族,但虺族因为是修罗国度的一员而强大,而得到尊严,可是帝尊,要放弃征战了。” “沉沦海的耻辱,先帝是怎么讲的?”言及此,会谈至今,阿鼻尊第一次抬头正视道者,字字句句重复昔日帝鬼战后检讨与动员言辞。 “他说,决不让我们再次受到这样的耻辱!修罗国度最后会取得胜利!而今——” 愈趋激烈的语气令左右双尊微微侧目,荡神灭深深注视邪神将一眼,反问声调掷地有声。 “帝尊要让先帝食言了?” “这征战并无意义,战到最后,即便统一了沉沦海,统一人世,统一魔世,那又如何?”梁皇无忌直视着阿鼻尊,质疑反问,“这战争中死伤的魔,死伤的人,到底为什么而死?” 质疑言辞本意唤醒沉湎虚无愿景的魔,谁知却是无可挽回。 “为了修罗国度而死。”荡神灭不作片刻迟疑地答道。 “那虚无的光荣,值得赔上性命吗?” “那是成魔唯一的光荣!荡神灭回答帝尊——” 霸气雄沉、性情刚烈的阿鼻尊缓缓起身,暗自提元举掌便欲自盖天灵。 “值得。” 危急关头,惊闻一声。 “五行定位·大地之链。” 暗红袖袍垂下一杆翠竹玉毫,笔尖勾勒勾勒太乙分光轮,有五条银色锁链由周遭墙垣探出,锢锁魔者肢体,将之动作缓了一缓。 至于左右双魔,他们在卸去伪装的同时各自动作。 “死亡之眼!” 齐肩短发披拂,体量中等,斜带机械眼罩,外貌猛恶的死眼骷魃随手一抹右眼,放出绿油油的光束,视线扫处,荡神灭身形顿陷僵立。 “死亡之指!”生着一头花白毛发,身长五六尺,双手如同鸟爪一般尖锐,貌似木魃的亡指髐魑指端凝气,断筋挫脉废除功体同时,快指连动,疾点阿鼻尊要穴制住行动。 “啊——唔!” 一声惨烈痛呼被堵在喉间,只因其被粗暴地灌入整壶药液。 白影一闪,脱下梁皇无忌外皮露出真容的禹晔绶真闪电般来到荡神灭面前。灌水动作过后的他冷目凝视,一只素白生茧的右手赫然探进魔者胸膛,紧接着扯出森然白骨。 阴阳碎骨掌 禹晔绶真面无表情,颇为随意地丢弃掌中骨节,虽说手微微一动便恢复了洁净,但他依旧十分嫌弃地化出一方绢帕细细擦拭手掌。 “一指一掌,断筋挫脉。” 在宗门教养与伯父熏陶下作风更近似文人雅士的青年明显不是很适应此招新用法,但他依旧用了,毫不犹豫,因为—— “胜邪封盾副盾主特别交代。” 这是对以残毒之招虐杀无数义士的魔类之回应。 虐人耳目的凄惨景象入眼,哪怕个性残忍、对生死早就司空见惯的死眼骷魃和亡指髐魑此刻亦不禁噤若寒蝉。 这对来自帝女精国的死亡之组是奉其公主之命,前来中原找寻俏如来的下落,并负责将之带回。 血纹魔瘟既是信条,又是誓约,刺上血纹魔瘟,等同公主钦点,不分种族,皆须奉为精国之王配。 异国他乡耳目闭塞的魔显然需要一个中间人来帮助探查驸马爷的行踪,尤其是,在血纹魔瘟被封印压制影响定位追溯的时刻。 【“还珠楼之主。” “不敢,正是区区。” “死眼骷魃要来交易。” “交易的对象?” “俏如来的下落。” “你们付不出代价。” “只要你开出代价,多少钱,帝女精国悉数奉上。” “俏如来是中原首脑,而今修罗帝国乱世,他的行踪自然不能以常人的代价作为衡量。” “俏如来是帝女精国的贵宾,修罗国度不敢伤害。” “等帝女精国有能力统治修罗国度的时候,你们再来说这句话,也许会显得更有说服力。” “那你要什么?” “要中原武林盟主俏如来的下落,至少也要用帝女精国王室魔伶公主的情报来换吧。” “嗯……我们小看你了,你开出的条件,确实超过我们的权限,但在这当中,没转圜的余地吗?” “转圜不在我身上,而在你们身上。” “嗯?” “其实你们的目标只是迎回俏如来,无谓自愿与否,这点想来贵国公主早有交代,所以你们没必要选择负担不起的买卖,却可选择你们负担得起的方式。”】 不提双魔回忆,此时的禹晔绶真已然回转苗王府,来到后花园。 轻纱似的雾霭掩映,烟云般缭绕在院落里,紫藤上仿佛蒙上层轻纱,看起来十分唯美。 “你回来了。” 中原某处园林中有一人独坐。 “赤羽先生,身体稍好了吗?” 这是关怀出声的俏如来。 血纹魔瘟的感染力之强饶以赤羽信之介之根基亦险险压制不住,天门战后,发现不对的修者遂将其安排在此地疗养。 “已将魔气驱散,此魔瘟当真可怕!”西剑流军师面色凝重,“若是流出,恐怕酿成灾殃。” “俏如来尚能压制。” “如果压不下呢?” “俏如来会避世。” 修者听似语气轻松,只是眉间忧色兀自挥之不去。 “你若避世,九算趁机而入了。”明了眼前人忧虑何来的赤羽信之介问,“此魔瘟当真无解么?” “魔瘟染体目前尚无解方。” 咒术于寄主本身无害,关键在其无差别的传染性,是故俏如来尚且不得自由行走江湖。 “那倘若从施咒者方面着手呢?”西剑流军师道,“照常理而言,练有毒掌等自伤武学的武林中人均会备有相关药物以备不测。” 术法应当也是类似……修者显然听明白了对方话中逻辑:“帝女精国的确有派遣来使寻找俏如来。” 或许他们的确握有关键以备不时,希望借此与修者达成交易换驸马爷回朝,不过死亡之组如今下落不明,大抵失散在人魔大战当中了。 见事情有了转机,心态不再是强行压抑出的镇定,俏如来之思维也越发活跃清晰,却是蓦然想起一人来。 夜空高悬,非星非月,风起,引来一阵遥远传来的脚步声,以及一双冷中带凄的眼,默然中似有说不尽的恨意。 步出重围,战声已远,风却如同隆隆鼓声,阵阵敲心。 一个面容,不知多少疑惑,挥之不去,满眼皆是。 “恨意能被时间消磨,不过谎言……谎言难被时间消磨,怎能教人不恨!”锦烟霞唇角溢血,那是早先战中因须臾分神导致受掌所留沉疴爆发的表征。 “这一掌,仍是让恼人的佛气爆发了。但若非我常年被法钵镇压,恐怕也难以久战。达摩金光塔,难犯之地,但再怎样难犯,我仍要回去,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止我回去,哈……等我。” 话说回头,关于魔瘟讨论不过小小插曲,此行关键仍在商讨应对九算之方针。简单分析情势过后,赤羽信之介强调开口:“一个最重要的前提,你不可忘却。” “赤羽先生所指的是,就算知晓欲师叔与玄师叔的身份,我们也对他们无可奈何。”闻言,修者若有所思。 “恩,毕竟至今为止……” 九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驱逐魔世、安定武林。 “为了弥补叛徒造成的伤害,玄之玄一直暗中对抗魔世,原本功成便要身退,从此隐匿,然而俏如来因某种缘故暂时不能出面,由吾代劳,进行一桩大事。”成功由幕后走上台前的蒙昧始觉如今沉迷传教。 “是什么大事情啊?”话中未尽之意引人好奇,中原群侠不禁问。 “中苗世仇,连年征战,苦不堪言;鳞族避世,不问世事;然而此回大战却是中、苗、鳞三族联军方抵抗了魔世的侵略。” 假意的阴谋家口吻欲扬先抑。 “墨家本着兼爱非攻,天下太平之理想,希望提出一点要求——我希望能缔结三族和平条约,从此互不侵犯。中、苗、鳞三族永为兄弟之邦,遇有外敌共同灭之。”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侠议论纷纷。 “中苗鳞三族的和平条约?” “我们跟苗疆是世仇,可有这么简单?” “真正能跟苗疆和平相处吗?” “关于中苗的和平,或许中原方面会有所疑虑,但王上仁慈善良,愿意率先释出善意。” 王府后花园,荻花题叶手中径自把玩着一颗靛青色的宝珠。 “而他,便是最好的诚意。” 珠身在近乎漆黑的幽深中,流转着黛绿青紫,直把手心映出一层夜霜般的光华,此物名为幻灵眼。 【“身为魔,你却投向人族,帝尊,就算我……我能容忍一个背叛的君主,但是荡神灭,绝不接受……第……第二次的战败……” 毫无悔悟的魔者断断续续吐出最后一段言辞,遂亡。】 在复刻记忆的过程中,医者忽然道:“我交代的事办得如何了?” 这是在问立于身后的禹晔绶真。 此地原该归给苍霜二人赏月,不过青年按学长嘱咐以勘测风水为由将他们推往别苑附近欣赏相思花去了。 明白学长指的是什么,青年点了点头,迟疑片刻,轻声问: “以他的个性恐怕不会轻易屈服,他的血性是否会成为不稳定的因子。” 毕竟苗疆人向来崇敬强者,依照阿鼻尊的表现与之前的一番煽动言辞,是有相当可能引起哗变的。 “但他是个失败者。” 还是个不能接受结果选择狺狺狂吠鼓吹军国主义的失败者。 完成记忆烙刻的荻花题叶将伏兵卸下伪装的时间后调至荡神灭垂死之际。 “况且,谁说进行交流,就一定要让他说话了。” 复仇的灵魂只希望听到败者的哀鸣,借以发泄极端的情绪而已。 听到这话,禹晔绶真先是一愣,旋即无奈扶额……好吧,这他确实没想到,不过这也太损了。 接着,对学长腹黑认识更深一层的青年就听医者不疾不徐道。 “杀人者终归人杀,即使忠心动情,但魔者的屠戮,犹原是不可磨灭的罪责。”以上是官方的应对言辞。 魔者原先或能在俏如来的周全下得以存活,而他却选择用鲜血彻底阻绝邪神将收服双尊之可能,只为替戮世摩罗沃出回归反攻的康庄大道。 禹晔绶真心知,早在荡神灭选择对梁皇无忌步步紧逼的当下,魔者便已上了荻花题叶的必杀名单。 “都说英雄应该死在战场,死得悲壮;而我,偏要让他死得寻常,死得默默无闻。” 立场相左,魔者有个人的目的,医者也有自己的情绪。 “这才是武力夸耀下所谓的英雄主义该有的归宿,他仅剩的价值,就是宛如戏伶一样,给复仇的民众表演一场名为‘无能狂怒’的哑剧。” 因此,荻花题叶倒是希望阿鼻尊的傲骨不要如此轻易便被摧折,毕竟—— “这可是他能为人世做出的……最后一点贡献。”医者如是说道。 沉默片刻,宛若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禹晔绶真提醒道:“魔世封印即将落成,现在赶去也许还来得及。” 夜风凝肃,万籁俱静,鬼祭贪魔殿外已看不见屠戮战痕,似是将为乱世魔祸谱下终曲。 彼处有无尽虔诚的佛号回响,藉由万千意念流转,化作密布金文悬浮当空耀眼非常。 神圣恢弘的佛力催动整个达摩金光塔裹挟镇魔之威,搅动气流,庞然缓落。 “即将结束了,魔世之乱,人间祸劫,还有,所有的一切。”佛言咒字掀动碎石浪涌,烟尘中,唯一伫立者是即将远离人世的道心之魔,“曾经,灵界封印着魔世。如今,佛国,交你们了。梁皇无忌,在此,拜别!” 拜别,是向谁拜别? 讲不出口的话,只因该辞别者太多……太多…… 回忆,是刻骨铭心的历练。 最后一眼人世,哪怕永不再见,也难阻坚定的脚步。 魔之左手,灵界修者,帝鬼之盾,步履归程。 “后会有期!”同一时间,远在苗疆的荻花题叶依依东望,身侧的禹晔绶真不知何时已然离去。 “大师兄!”脱口而出的称谓并非修罗帝王,亦非梁皇无忌,只是大师兄。 而在佛国之内,封印即将落成,初祖坐化处异变陡生,一口月饮残剑倏然破碎,碎片若受牵引尽数嵌入高僧之肉身舍利当中。 一声惊爆,惨绿光雾中,有千百倒行卍字席卷,迷茫中,依稀隐见高台上端坐之人形貌丕变,竟是与失踪已久的酆都月有七分相似。 第六章 清心普善(5.9k) “未雨绸缪是必然,而当务之急是其他魔族成员在人世的状况。” 飞书请来修者共商未来对策过后的一步禅空话锋一转,将议题引到遗留人世的魔兵身上。 相较极有可能卷土重来的千古一魔,反倒是眼下的芸芸众生更为使人悲怜,前者尚且只能被动等待,后者或有度化拯救之可能。 同样曾为佛门僧众的俏如来坦言道:“并不乐观。” “尚同会的方针未曾改变吗?”一步禅空微微阖目。 “协议在前,师叔不可能突然改变方针引来群众反弹。自帝鬼侵略至戮世摩罗统辖为止,人世积怨已深。现今魔世既封闭,成为弱势的余下魔族即将遭到屠戮。” “唉,虽是因果报偿,但因果在前,观者如何不恸,阿弥陀佛。” 菩提尊低喧一声佛号。 “弟子虽有心干涉,一时也无从下手,甚至……”语意未尽复又止住,这是属于史家人的悲哀。 “魔祸既平,余下后续天门不会袖手旁观。”大慈悲者自然不愿世人沉沦罪海,“所有的流亡者,皆是苦难众生,包括戮世摩罗。” “菩提尊。” 听到这里,俏如来深深注目面前僧者,僧者千言万语尽皆付诸在了然且温和的回望目光当中。 “弟子在此,谢过天门。” 躬身一拜伴随倏变的自称,表明作为一名兄长对恩人最大的感激。 “今日请你前来,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 一步禅空示意修者自去。 “既已确认完毕,我们便不再强留,你有你的责任。” “弟子明白,在此告辞。”俏如来单掌竖胸一礼道别。 “阿弥陀佛。”佛号聊做送别过后,目送俏如来离去的法涛无赦岔过话题,“难得看你如此积极。”这是在对身畔同修讲话。 “对人世来说,戮世摩罗作恶多端,理应当死。” 瞒者瞒不识,菩提尊遂选择直言。 “但佛门慈悲为怀,加上俏如来与史艳文的功绩,无论怎样都应该尽量将他救回,同时导回善途。就如同当年独眼龙受圣者感化,戮世摩罗同样能做到。” 特意提起仁刀为例,这是意有所指——“央掘魔罗的故事,是吗?”金刚尊问。 “倒不如说,这是史家人共同的课题。” “苦了俏如来了。” “苦不过众生苦。” “这是第几次提起这句话了。” 第一次提起是在携满身风尘的俏如来将魔祸警讯带入佛国的时分,通身佛缘的修者借以回应菩提尊“执着是苦”的禅机。 对此深有感触的一步禅空现如今道:“未来还有很多机会,不只是要说、要听,更要实行。” 法涛无赦:“你在思考什么?” 菩提尊:“天下无佛,天下无魔,佛魔无别,共处天下。” “难。”金刚尊轻声开口,简单一字道尽万般险阻。 “难(nàn)在人世,不在天门。”变调的同字发音象征心劫祸殃荼毒芸众,一步禅空语意坚定。 “让达摩金光塔收容魔族。” “侵略者绝非无辜。” 外貌不怒自威仿若临凡金刚,治理天门严谨有度的法涛无赦直白表示。 “此举将引包庇之嫌。” “达摩金光塔就是一座最坚固的牢笼。”是普渡而非包庇。 “囚禁魔众,再行感化,这是你的打算?” “这是他们该承之罚,也是他们的机会。” “冒险的决定。” 金刚尊听来并不赞同。 佛门圣顶周遭云海翻腾,一线金光自云深不知处透出,恰恰分开相知相辅而又和而不同的双尊。 “魔族已不存威胁。” “威胁本不在魔族。”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态度相左,一步禅空放低身段,伴随转弱声调再打感情牌。 法涛无赦意志毫不动摇。 “但天门各脉,甚至佛国各门,不需要了解你。” 不必理解僧者初衷,佛国内名山宝刹遍布,虽说法门兼容并蓄,但也意味着不同的法门对所谓的慈悲行径有不同的态度。 “达摩金光塔未现世之前,你常说佛国不能作壁上观。”昔日与今日,彼时一心维护佛国清静的菩提尊反倒成了执意步入红尘之人。 “你变了。” “你也是。” “但有一点不变。” “互相支持。” “唉,阿弥陀佛。” “多谢你。” “你既有腹案,本座该如何支援你?”终为好友说服的金刚尊一旦下定决心,亦不拖泥带水。 “坐镇天门。” “嗯?” “将所有遗留人世的魔族带回达摩金光塔这件任务,就由贫僧一人进行。”主动提议者理所当然地接下最为困难的任务。 “为什么?” “为了避免争议扩大,此事不能牵连太多佛门修众。” “本座的意思是,为什么你如此坚持?你主动向俏如来提起魔族之事,真正的动机为何?” 法涛无赦定视一步禅空。 “不能让旧事重演。”菩提尊一甩雪袖,话意昭然。 稍加思索,金刚尊递出一个名字: “锦烟霞。” 一个充满背叛的回忆,一张挥之不去的面容,翻搅百年盛怒,驱使遗留人间的纯种蛟龙于日前二闯达摩金光塔。 一步禅空低眉敛目轻诵出声:“阿弥陀佛。”僧者再见锦烟霞初始想法本意引她探入魔世,如此通道封闭之后便可一劳永逸。 但菩提尊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念头。 同样认为此举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的法涛无赦也很快就察觉到了同修因此浮动的心情。 因为一步禅空之后甚至特地前往少室古刹藏经处,借调久未被翻阅的民间搜奇。 “先前你查阅白娘子传奇,也是为了她?” “阿弥陀佛。”菩提尊不答。 “你,并不是青奚宣。”金刚尊警醒友人莫要为魔所障。 “阿弥陀佛。”犹原以佛号作答的一步禅空心念无改,“这是因果,贫僧不能逃避的因果。” “还是你认为,你是青奚宣的轮回?” “不一定是轮回,却一定是因果。” “穿越百年的因,换成你承担的这个果吗?” “这是一种提示,也是贫僧的课题。遗留人界的魔,是众生,锦烟霞亦是、戮世摩罗亦是。不用再思考了,贫僧心意已决。” “答应本座一个要求,”了解对方心性,知晓劝说不能的法涛无赦只能望之保重,“量力而为。” “天门,交你了。” 一声托付,伴随清圣的大悲圣咒响起,白衣僧者身绽佛耀踏出天门,迈向三千繁华。 “不生不灭,无德无功。一念缘起,一步禅空。”坚定的步伐,慈悲的大愿。在因果推行之下,菩提尊,佛土缓行,慨然入世。 而在苗疆,天际看来比红日更亮的幻灵眼大放光明,环映回溯着一幕幕属于魔者的眉角,晃得荡神灭有些晕眩。 吊在墙上四肢遭锢的阿鼻尊如今正无力地喘息着。 剧痛让他大半的肌肉都痉挛了,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原本这种折磨足以让他昏过去,但不知为何他的脑识一直清醒着,每次疼痛都被神经忠实地记录了下来,沿着脊柱传进脑海。 彼之英雄,吾之仇寇。 一道身影握着沾满血的刀离开了,过了一会又有人来到眼前,辍珠绣鞋闯入眼帘,荡神灭勉强抬头,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是幻幽冰剑。 “尼......唔...” 伤口恢复速度不比曾经,更有腐烂恶化的迹象。 无论是未散尽的疼痛或是被破坏的声带都令魔者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不用说了。” 女杀手抬手制止了他的无用功,旋即又将足量亡命水灌入阿鼻尊口中,紧接着千疮百孔须臾恢复如新。 “祭司只是不想你满身的伤痕触动下一位受害者的同情心而已。那么,加油吧。” 在幻幽冰剑身后,有无数双猩红色的双眼虎视眈眈,她们的脸上浮现着癫狂的神色。 自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们就再也没有睡着过,而是日以继夜地赶往中苗边界,也就是此地。 魔世战败,魔军撤离,中原百姓欢欣鼓舞,奔相走告。 而在修罗国度以战养战的国策背后是中原无数个骤然失去顶梁柱的家庭。 无力杀敌的她们有些只能抱着父亲、丈夫乃至儿子的遗物崩溃痛哭。 但到最后仍是要尽力收拾心情,因为还有人在等着她们,她们不能表现出软弱…… 该处刑场不仅是专门留给妇孺的发泄所在,也是为替还珠楼效力的抗魔义士准备的报酬。 这是苗疆对中原释出的诚意,从不担心会有浑水摸鱼的“群侠”胡搅蛮缠,只因医者确认他们无暇分身。 时间线稍稍前拨——尚同号名,天下归心;群侠汇聚,别开新局。 “玄之玄如愿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你这步棋,是妙也是险。”园林中,驱散魔瘟的赤羽信之介中肯评价。 “以我几位师叔的能耐,不可能看不破,玄师叔走的也是一步险棋。”俏如来同样看得通透。 “只要他们在这段时间掌控了整个中原武林,那你也无能为力。” “那就比谁先揭穿对手的底牌。” “你那张牌……稳吗?” “嗯……” 藏袖五指动了动摸到信封,修者稍作沉吟转移话题。 “如果尚同会真能安定武林,俏如来也不会与诸位师叔为敌。但如果,他们要再用同样的方法掌握其他地界,又当如何?”为了掌握权力,就在背后策划动荡,让黑瞳泄露情报,杀害无数侠客,就为了能在最后关头,将功劳属于墨家。 “嗯,握其要害,以备不时。如果九算蠢动,也有反制的利器,你是这样想的吗?” “其他的人不论,玄师叔有一个最大的要害。” “黑瞳的领导者。” 赤羽信之介将折扇敲入掌心。 “只要证实这件事情,他就受你所制,但相对的,为了彻底抹去他黑暗的过去,那他必然会对黑瞳下手。” 尚同会大殿上,玄之玄将一份书信交给位于下首的浮云子。 “啊……黑瞳名单!” 这位负责传达玄之玄的命令的新任尚同会书令,实际上是少有的黑瞳知情人之一,眼下惊讶表现亦不过故作姿态而已。 “抗魔期间,我暗中搜集的资料也是该公诸于世时候了。” 抛砖引玉,长于煽动人心者想来懂得把握氛围尺度。 “现在魔世即将封闭,若之后仍有顽劣魔众不愿退走,想继续为祸中原,便怪不得中原处置,在此之前……” 未尽声调笼罩下,荒野密林当中,有前后身影狼狈奔逃。 “中原的背叛者,一个也不能放过!”蒙昧始觉字字铿锵,五短身材落在收罗而来的群侠眼中,是说不出的高大。 且不论在暗流潜伏的中原,新任钜子与老牌九算是怎样斗智斗法,远在苗疆的荻花题叶只是选择隔岸观火。 因为医者鲜少选择立场。 “身边人的立场,便是荻花题叶的立场。”一旦真正选择了一方,医者便决计不会左右摇摆故作伪善姿态。 禹晔绶真问:“哪怕对象是梁皇无忌?” 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因战败缘故势力大减的修罗帝国才会更加懂得一口护国护民之盾的重要性。 “早在荡神灭作出选择之时他便注定必死无疑了。” 魔者决定以咄咄逼人质问邪神将之时就已经站队完毕。 总有人认为在崇尚弱肉强食的魔世当中选择爱好和平的道者无异自杀,并以此为由大肆追捧兴动刀兵的先帝与戮世摩罗。 殊不知纵横第六天的邪神将远比他们来得了解战争与和平之本质,无论是作为见证者还是旁观者。 现如今没有从中作梗的阿鼻尊在,想来梁皇无忌收服双尊的道路会是一片坦途。 沉沦海威胁在前,泰半战力折损的修罗国度必须团结对外,这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也是一个不存在选择的问题,如此一来,鱼和熊掌二者得兼。 禹晔绶真随手拿起一个苹果,抛了抛,好像想到了什么,看向了荻花题叶。 “话说……学长,如果是我死了,你会替我伤心吗?” 联系阿鼻尊与梁皇无忌的关系,尽管知晓荻花题叶并不打算让道者知情。 因为医者甚至都避免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去送别梁皇无忌,他表示那样太过虚伪了,但青年心中仍是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医者抬首看去,空眸将青年印堂间纠缠的黑气尽收眼底,语气平淡。 “或许吧。” 碰了个软钉子的禹晔绶真有些无奈:“那会给我报仇吗?” 荻花题叶轻笑一声:“或许吧。” 不否认便是肯定,青年明白学长从来不是一个爱说漂亮话的人,但—— “那如果杀我的人是无情葬月呢?”禹晔绶真对医者身边的人总是存在莫名的攀比心。 “开除你的学籍吧。” “啊——好残忍……伤心了。” 回忆戛然而止,青年捂着心口好似被刺中一般,斜靠在舱门上。 此时的禹晔绶真正在送灵界中人前往道域的路上。 点三清·开天光·阴阳幻化无尽藏·神舟引渡接仙方 一行人登船,神舟无桨自动缘溪入湖,离岸渐远,四望空阔,真是莫知天地之在湖海,湖海之在天地。 时间推移,天色渐晚,倏然,迎面而来的一艘画舫吸引青年注意,白帆高张,于夜霜苍茫中漂流缓行。 船身缭绕的阴阳灵力惹人疑窦,那人早在内战过后便已失踪,但又有昔时罕闻的优雅乐声遥遥入耳。 心下惊疑的禹晔绶真在二船擦肩刹那,便将一张传形纸人悄无声息地吹了过去,贴上甲板身形幻化,伏窗便欲详细探个究竟。 流畅舒婉,清越出尘的阵阵琴音最终尽付一声铮然。 刚似利刃,柔比和风。 像是突然翻起滔天浪潮,兼容碧海的雅致高量深藏玄机,刹那水雾蕴剑意,一式断首。 专心谱曲的荻花题叶单手五指按琴,余手旋将弹奏所得变调曲折处一一记下,再加精研。 少顷,王宫后花园又起琴音缓缓流泻,回旋婉转、如歌如诉,医者右手编撰乐谱,左手以指按捺琴弦,分心二用全无挂碍,直到—— 镜瞳一动,瞥了眼面前虚空。 凭空依稀有涟漪荡起,隐隐约约,浮出了几行小字。 [禹晔授真身亡,请学长报仇雪恨!]阴阳术法动,被琴音化刃枭首传形纸人的禹晔授真传讯荻花题叶。 [上天待吾不薄,替我解除了一个困扰。]清幽绝俗的琴韵未歇,医者嘴角轻勾,再一分神传音出声。 禹晔绶真继续凝光化字。 [狼心狗肺的……] 睹字如面,远在异地荻花题叶都能想象到一连串的文字后的青年是怎样一幅龇牙咧嘴的咆哮表情。 [污蔑吾,后果你不能承受。] [你不会心痛吗。]禹晔绶真扶额。 [早就要你专心送莫前尘他们回道域就好,莫要插足其他。] 须知哪怕医者接下来的安排,也并没有将望气观来即将死劫临身的青年纳入考量。 [不听苦劝,失败理所当然,因何我要心痛呢?] [又是我的错了吗,哼!] [伤势如何,人又在何处?]终归是自家学弟,荻花题叶难得关心一句,毕竟传形纸人遭破会反噬其主。 [一剑断首,奈何桥。] [再三告诫过你莫要过度依赖术法,罢了,我传你一套口诀,附耳过来……]此乃医者当初与狼主交流所得,与传形纸人可谓天作之合,最适合避死延生不过。 传功毕,又闻一声忖度。 [这个时间点自道域回返中原,会是他们吗?] 这是虑及禹晔绶真转述之形容,推敲对方身份的荻花题叶。 整理口诀完毕的禹晔绶真道:[女剑客真强,你会被切成十八块。] [感谢学弟出自真心的提醒。] [免了!你的感谢藏着危机!不敢领教!]青年秒回拒绝三连,抖动字幕不难想见其主颤巍心思。 [嗯。] 沉吟声中,荻花题叶眼眸微瞑,指下有幽雅动听的琴音响动。 [又开始算计了,恐怖!!!]银蓝色的线条凝聚成一行大字。 于是日常前来向医者汇总情报的幻幽冰剑来到这片迎风摇曳,雅致天然的花荫中时,入眼所见便是一条又一条的碧蓝弹幕之余晖。 此时琴韵渐入佳境,曲调极尽柔和之能事,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 花园中一片清凉宁静,和血腥的外城宛然是两个世界,女杀手听不多时便即惊醒,这才想起来意。 “菩提尊入世了。”说着,幻幽冰剑却是忘了自己先前为何分神与月光晚照下触目所见之情景。 “继续说。” 琴音渐变中正平和好似梵呗禅唱。 “根据他的行踪推断大概是打算接应残存魔众入天门。” 而存世为祸最深的魔者眼下就被挂在苗疆外城的墙垣上。 “而一步禅空正在往这里赶来。” 倘若真有魔兵或是群侠以此为由要求或针对菩提尊进行抢白,大慈悲者会作何抉择不言而明。 欲追杀魔兵的群侠看向眼前岿然不动的僧者:“你!你真的要找死吗!为什么要保护这群该死的魔啊。” “是,他们屠戮生灵无数,罪该万死,所以贫僧并未替他们开脱,但以血洗罪不是唯一途径,你们也没必要如此造下杀业。” 佛力运转,菩提尊浑身散出灿金光华:“如果你们坚持动手,一步禅空愿以此身,承担所有罪孽。” 梵音中,宫声变徵,角调飞羽,琴曲渐行渐高乃至近似笛韵清越,似渡孤舟迷航。 幻幽冰剑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紧接着继续补刀。 “据说东方秋雨和武敛君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一等到菩提尊进入苗疆地界就合伙去盖他布袋。” 这算什么,梁山好汉暴打圣母和尚吗?琴音越响越高,声调尖锐之极,铮的一声响,断了一根琴弦。 荻花题叶无奈,合拢案上书册,女杀手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封面上赫然写着《旱域无津渡》五字。 医者一面伸指替郢雪换弦,一面吩咐开口…… 第七章 剑锋无情(5.5k) 月下风来,醉花阴中满芬芳。 续弦完毕的古琴置于掌下,虚指作势按捺琴弦并未弹奏出声的荻花题叶倏地问:“一众家属情绪发泄的如何了?”这是在关心魔祸下受创的无辜之人的复仇进度。 “唔!中原来人大体泄恨完毕。”幻幽冰剑翻了翻手中花名册,“现在轮到留命百里中人上阵。” “加快进度,”医者微微颔首,紧接着跟了一句,“注意要掐准日子。”话中意有所指。 而对此一知半解的幻幽冰剑却是突然忆起她以前不知从哪里听说过的这么一句话—— 据传阎罗殿前有着这样一副对联:“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身为杀手早已模糊善恶边界,因此幻幽冰剑从未想起过这句话。 直至今天,她却没由来地从脑海的深处把这小段记忆给挖掘了出来。 好像她的内心正急于寻找一些恰当的词汇和语句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细细琢磨下,望着眼前男子,女杀手又觉得这句话实际上很不公平。 不同于所谓济世普渡的佛国高僧执意挽救魔众性命。 反倒是肩挑杀手界半壁江山的还珠楼主自得知白蛟破封起便派人接引无辜僧侣免遭屠戮。 而显然并不清楚自家友人的内心戏如此之足的荻花题叶径自吩咐出声: “将副楼主的行迹透露给一步禅空,他会知道该如何做。” 圣母是能分明是非,把善留给好人的人,未经他人苦,空劝他人善的那是圣母婊。 而知晓前因后果的医者显然明了菩提尊绝非后者。 因此他并不希望断章取义地站在所谓道德制高点去批判僧者的慈悲。 一如真正有立场仇恨敌视乃至指责史艳文的只有戮世摩罗。 荻花题叶同样是为一己之私坐视魔祸临世的旁观者之一。 所以不乐见于此的医者会极力避免这类情况的发生。 而断殁形就是于上司的这种心态下受其吩咐接近锦烟霞,至于这当中的切入点显然再简单不过。 荒野上,檐前负笈拦路白练飞踪,张口断喝:“魔物,伏诛!” 起手施招一指风雷,蓝紫色光芒闪烁似一道迅疾的雷霆轰出, 反观锦烟霞,虽是不明所以,依旧游刃有余,信手化消来招气劲。 与此同时,白练飞踪皓腕蓦扬,一条素纹绸带忽地甩了出来,直扑檐前负笈门面。 这一下来得无声无息,事先竟没半点征兆,日光照映之下,只见白绫素绸宛若冰绡一般。 断殁形见她出招迅捷,兵器又是极为怪异,当下闪身向左避开。 哪知锦烟霞这绸带兵刃竟能在空中转弯,檐前负笈跃向左边,这绸带跟着向左,白绫疾颤三下,分点他脸上迎香、承位、人中三个穴道。 这三下打穴出手之快、认位之准,实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功夫。 银装蓝衫道者大惊之下,急忙使个铁板桥,身子后仰,绸带离脸数寸急掠而过,他怕白绫跟着下击,也是他武功精纯,挥洒自如,便在身子后仰之时,全身忽地向旁挪移三尺。 这一着也是出乎白练飞踪意料之外,须知她这绸带击穴的功夫招招连绵,断殁形竟能在极危急之中以巧招避过,更有余暇化出龙吟剑锋应对,意欲以正制奇。 剑刃和剑鞘摩擦的声响,如同琵琶裂帛的余韵,哑哑而唱,檐前负笈持剑如匹练,横贯而去。 锦烟霞双手齐挥,两条白绸带犹如水蛇般婉蜒而出。 左掌虚牵于铿锵脆响中弥平剑势,右手划弧白绫平扫格挡反击。 至于断殁形则是左手捏剑诀,右手舞动长剑,与白练飞踪的一对素绸水袖拆解起来。 晃动树影中,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一个蓝衫道者,带飞如虹,剑动若电,红颜华发,冷容肃眉,渐斗渐烈。 再过数招,檐前负笈剑法忽变,自快转慢,招式虽然比前缓了数倍,剑上的劲力却也大了数倍。 初时剑锋须得避开绸带的卷引,此时威力既增,反而去削斩绸带,剑气泛波幻水凝冰,冰花雪屑,剔透莹白。 古岳剑法·残雪封桥 有苍白冰冷的剑锋于晶莹剔透的六花之中穿透而来,经处霜痕密布。 而在寒风霜花中,唯见锦烟霞不疾不徐轻举一掌。 玉手柔软、白皙,五指掌缘无一处不是纤容合度,符合所有人对于佳人柔荑之想象。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手掌,仿佛一头流水构成的玉蛟,瞬息之间已经横挑竖捺,接连变化了五六个动向,把断殁形这一剑之势化解殆尽。 霜痕尽遭抖落,寒流悉皆无踪,檐前负笈则觉得一抹白影闪动,如同雪花的余色,迅速在眼内消逝。 哪知白练飞踪右手疾翻,绸带已将剑刃拗住。 喀的一响,龙吟剑从中断为两截。 对方以柔克坚不带半分烟火气,断殁形匆忙向后急跃,手中拿着半截残剑,怔怔发呆。 虽说此剑论材质不若其常用的凌霄,但在江湖当中亦属宝剑一流,未曾想竟无能撑过十合。 而锦烟霞倒是全无追击打算,一来心头总归侠义枷锁未去,与青奚宣无涉者,不杀;与法海无涉者,不杀。 二来难得百年后,武林中活跃的还有她亦曾相识的派门,着实令人心感安慰,怎料—— 檐前负笈脸色苍白,大败之余,颤声道:“好好好,在下认输,只恨师门不幸,人才凋零,若是古岳派众英灵复生,岂容你在此放肆。” 忽听铮的一响,手上剧震,却是白练飞踪卷出绸带将半截断剑击在地下。 檐前负笈内力不俗,要从他手中将剑击落,真是谈何容易? 察此,断殁形心下凛然,然未及反应他之脖颈已被白绫缠住,躯体受制动弹不得。 “古岳派怎样了?” 指贯真元白绫吐劲将人拉至身前,锦烟霞冷言质问开口,见得檐前负笈不答,她手下力道更增蓄势欲发。 “我说,古岳派怎么样了?” 断殁形勉力挣扎指了指紧勒绸带。 待得白练飞踪斗然松开禁制动作后,颓然跪地的他大口喘息着,直到气息平复后方才作出回应。 “古岳派已经被魔世所灭了,但真正的源头,乃是遭到尚同会在追捕的那个赵参出卖,而赵参也是黑瞳成员。我派乃是抗魔大宗,在魔世肆虐不久之后,我派为了举行朝锦,便委派联盟当中的其他派门,加紧巡夜防守。” “朝锦?”陌生的名词入耳,锦烟霞心下疑问。 “那是我派百年的传统。传说在很久以前,李沉渊祖师的双亲,曾受一对侠侣帮助而逃过仇家追杀。” 听到这里,白练飞踪眼睑稍垂掩去眸底遐思,檐前负笈倒似对此未有察觉,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那一对侠侣以锦鲤、锦蛟为织,我派从此便以蛟鲤相缠为图腾来纪念这段过去。” 入戏甚深的副楼主一口一个“我派”显得熟稔非常。 “而朝锦仪式,也是为了感谢这对侠侣而设。而就在朝锦的那一夜,我派不知为何防线大开,遭受夜袭。李沉渊祖师更为了保护剩下的人逃生一剑护关,却是难逃死厄。” 瞅了眼锦烟霞,断殁形按楼主交代特地补充一句:“最终亡于修罗国度中的阿鼻尊之手。” 本意因同病相怜缘故计划往苗疆一行向荡神灭施以援手,怎想彼此尚有这层关联在,于是白练飞踪不假思索地改变原本行程。 “解开防线者,就是赵参?” 锦烟霞问。 “没错,这是之后所追查出来的。”檐前负笈答。 得到想要消息后的白练飞踪径自离开,独行的身影,伴随依稀回响耳畔的婴儿啼哭声,是过往记忆如潮漫溯心头—— 【“恳请两位恩公,为我们的儿子取名。”一把透着疲惫的女声道。 “这……” 同样是女声,这是迟疑的锦烟霞。 “如果不是恩公出手,我们早就死了。这个孩子能平安出世,也是恩公所赐,所以……”恳切男声感激相请道。 “沉若渊流,就叫沉渊,如何?”一个清朗醇厚的嗓音响起。 男声仿佛初见所在的那处青石桥一般的沧桑,那是孤寂枯守龙涎口百年的女子午夜梦回时常忆起的音容。 “奚宣,你也太主动了吧?”白练飞踪皱眉道。 女音听似不满,但熟悉恋人所有微表情与小动作的青奚宣显然不会为表面现象所迷。 “烟霞,这就叫盛情难却啊。” “沉渊,李沉渊,好名!真是好名!多谢恩公……”初为人父者此刻同样欣喜非常。】 目送窈窕身影远去淡出视野,信手书就飞信传出的断殁形此刻眼神渐变深邃,喃喃自语道: “这也在你的掌握当中吗?楼主!” 低眉抬目的他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位透彻人心的冷酷者之风采。 “但——”花园当中,数日一晃而过,在荻花题叶解释下面前串通首尾的幻幽冰剑问。 “如此是否太过刻意了?” 遣还珠楼部众驱赶散落魔兵各奔东西,迫使一步禅空挽救举动周折百出,以致现今的菩提尊左右为难。 存世魔众基本退至达摩金光塔,余者唯二,一者荡神灭,二者锦烟霞。 前者仍在苗疆外城示众供复仇之人宣泄,至于后者——四处寻找黑瞳之首与赵参踪迹的白练飞踪此刻赫然正被玄之玄率众团团围住。 “所有残留人族的魔,杀。”蒙昧始觉大义凛然道。 同一时间,一步禅空还得知其他尚同会群侠正在赶赴佛国的途中,是故在双魔性命当中菩提尊必须做出选择。 “倘若面对这个问题的是正道首脑,那他决计会为了大义放弃锦烟霞。”一则当真心怀家国,二则受限立场不欲轻陷幕后人布局当中。 “但很可惜他不是,相反的,他是一名深具智慧的佛修。”佛家最是讲究觉悟自性不过,“因此他只会选择遵循本心而行。” “所以他会选择救锦烟霞。” 跟着医者思路走的幻幽冰剑如是接了一句,但又觉得不对。 “佛门不是讲慈悲为怀吗?”依照私心行事岂非自相矛盾。 “这不是私心,而是因果。” 白袍圣洁,黑发披肩的荻花题叶此刻垂眸敛目,眼底似有无限悲悯蔓生,替僧者解释了一句。 女杀手毫不留情揭穿:“这是双重标准。”别人复仇便是造业,个人偏私则为果报,哪有这样的道理。 “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人与人的价值本就是不对等的。”医者缓缓摇头,表示兼爱众生非其所愿。 “情有亲疏,爱有等差,方为人性,这点任谁也不能免俗。” “苗王?”幻幽冰剑尝试问。 “因着冽风涛与医天子的缘故苍狼愿意宽恕中谷大娘与女暴君的性命,试想一旦这个消息传出民众又会如何解读。”荻花题叶肯定女杀手的论断。 “重情者或感同身受以为王上值得追随,但厚黑者则更有另一种看法,认为这不过故作姿态收揽人心的举动,分歧岂非就在此处。” 医者指骨一翻,敲了敲木案。 “正如佳人犯错总会有拥趸百般周护,表示这正是对方所谓的可爱之处,更甚者搬出人无完人的至理名言来辩驳。”然这已非爱美之心,而是司马昭之心。 “而对于已存态度分别的同性而言,他们却吝于给予换位思考的空间,再小的错漏于其看来都是罪无可赦。” ‘爱’与‘不爱’一辩即明。 “绝代佳人的举止即便胡搅蛮缠,亦会被追随者解读为率真本性,而同样的情况套用在寻常女子身上,哪怕是师出有名也会被构陷为搅扰造作。” 深入浅出引过譬喻略作解释。 “昔日郭隗以千金买骨为喻助燕昭王以成中兴局面,史官皆盛赞此番对谈,或引申为君臣佳话。” 医者悠悠然地接着道。 “这其实不是持平之见,而是成败论断。”若否怎会有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之说。 “一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总会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见,说自己一早已见及此云云,但倘若燕昭王昔日所见并非贤人郭隗,而是一沽名钓誉之辈,四海英才见此又会如何。” 对君者评价更下一层的他们不过空自嗟叹伯乐少有。 “届时燕国泯然于诸侯后,则史官笔触想来又是另一番见解了。” 荻花题叶轻声叹息成王败寇。 “反正,无论是何种情状,论者总会有道理,也懂见风转舵、借风转向,故此,这不是议是论非,而是成败论英雄。成,所作所为都变成了英明抉择;败,一举一动都予人诟病,这种话,是听不得的。”同样的情形亦适用于一步禅空身上。 密林当中,追杀,无止尽的追杀。 不留任何魔种遗留人间,玄之玄随形横扫毫无余地,激起锦烟霞反抗意志,以及潜藏的杀念。 怎料蒙昧始觉一剑强过一剑,一招狠过一招,其中潜藏着熟悉的影,平白扰乱了锦烟霞之心绪,三千白发更显飞狂。 墨改奇招,克魔剑痕,先挫锦烟霞之身,随之人海前仆后继,然而见血的魔,只有更恨,无奈心已狂乱,终究力有未逮。 危急关头,有一股柔和庄严的佛气介入,顿时华光四射令群侠张目不能,随即…… “不对!” 发现异状,玄之玄出手稍慢,锦烟霞已为菩提尊带走。 “有人插手,嗯……” “盟主?”刺眼金光消失,群侠当即上前请示道。 “只用障眼法介入,好慈悲的手段。”收剑的蒙昧始觉有些扼腕地说,“可惜,用错地方了。” 为其一手扶持的尚同会右魁煽风点火:“是达摩金光塔的高僧保住了魔兵。” “残酷的慈悲啊!” 玄之玄感慨一声。 “盟主现在该怎样办?” “缓办。” “啊?!”群侠异口同声。 “历经魔劫,中原损伤惨重,之前成名的侠客或者失踪或者战亡,而今的尚同会缺乏如独眼龙、万雪夜这般高手,然而银燕、剑无极等俏如来一派的抗魔义士也并未加入,现今中原正在重建,同时面对多个强敌,对我们而言太过吃力了。”貌似无奈的语调先入为主将佛国划为敌对势力,连带将俏如来一系人员拉下水。 “但是魔兵逃亡达摩金光塔怎能让人甘心?” “而且现在的魔兵好像正在彼此宣传,大有向达摩金光塔撤退的趋势。” 左帅右魁一搭一唱配合默契道出群侠心声。 “这样很好啊。”蒙昧始觉道。 “啊!”这还是无法理解智者脑回路的群侠。 “我讲,这样很好!”玄之玄又重复了一句,紧接着吩咐说,“还请群侠随我前往达摩金光塔,我打算在那里将他们……一举扑灭。” 浮云子已经按盟主命令率尚同会大部分会众先行前往佛国将寻求庇护的魔众拦在方寸之外。 从不担心下属时机掌握失准以致好整以暇的蓝图反成自打嘴巴的妄言。 因为情报掌握,是杀手工作的基础,众人不知道的事情,还珠楼总是要了解比别人多一分的深入。 这点还珠楼如是,黑瞳如是,铁军卫亦如是。 万里边城,铁骕求衣如今正在例行倾听下属回禀情报,一旁是百无聊赖的兵长风逍遥在摸鱼。 这时,一小兵入内,行了个军礼这才道:“启禀军长,外面发现两具魔兵尸体。” “就两具尸体,有什么好报告的?”随手灌了口美酒的饮者瞥过去一眼,“你去鬼祭贪魔殿外面,大概有几千具魔兵尸体。” 更不用提近日在古岳峰方圆发现的数百具魔尸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尸体死因均为一招封喉,显见造杀者一身惊世骇俗的刀剑造诣。 这也是为什么风逍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因为术业有专攻。 至少他一眼便断定使用刀剑之人绝非唯一,二者虽说心有灵犀,但细微处总有些许破绽留存,瞒不过刀界惊鸿的眼光。 话说回头,苗兵也有些疑惑。 “但是尸体上面有写字,说是转交给兵长。” “给我的?”风逍遥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挑眉道,“尸体也可以当作是礼物喔?” “嗯……”铁骕求衣略作沉吟,“带上来。” 两具尸体被带上,尚且盖着一层白布,饮者左右看看,有些好奇:“就是这两具尸体啊,打开看看。” 苗兵听命掀开白布,有死状凄凉的魔尸残骸暴露人前。 熟悉的剑痕入目,风逍遥不禁愕然当场,素以烧酒命自诩的饮者如今竟连手中酒壶掉落地上亦浑然不觉。 第八章 慈悲·杀戮(5k) 率先发现魔兵残骸的人实际上是石寒尘,这名失联已久的天下第一拳在将两具魔尸送至铁军卫营地附近后,便匆忙回归中原正气山庄转告俏如来相关讯息。 “我查过那两具尸体。身上是剑伤,伤口却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息。” 熟悉的伤痕勾起石寒尘久远前的回忆,那是昔日侠者于江湖闯荡时的见闻,那人的剑法的确高超。 “邪气吗?” 朗眉一肃,望着友人替自己留下的群侠班底之一,修者凝声问。 “我想你比我清楚。”毕竟石寒尘也是按俏如来的交代,这才前往通幽谷释放那口自囚心牢多年之剑。 “嗯……” 经皇甫霜刃之手转递的信件真实性得以验证,沉吟不语的修者心下深刻思考再来行动。 看回苗疆方面,听完荻花题叶一番解释的幻幽冰剑思索片刻,仍是执意道:“那倘若菩提尊当真放弃锦烟霞,选择来救阿鼻尊呢?” 你,又会作何选择呢? 女杀手回望视线探究隐隐,医者兀自无奈叹息:“真理之辩,慈悲与杀戮的选择,他若以理服我,那我就以礼而回;他若想以力伏之,那医天子便唯有——以力抗之。” 以礼劝说,昭示魔者执迷的幻灵眼与万千无辜受难的百姓是绕不开的难题;至于以力伏之,在苗疆祭司眼下想强借术法令复仇群众将仇恨转嫁到一步禅空身上,倒也困难。 “你很自信?”幻幽冰剑问。 “因为我总是有……” 荻花题叶微睁眼眸,冰冷手指扫过琴弦仿若拨弄人世风云。 “自己送上门的棋子。” 自信男声渺远回响,仿佛晨钟暮鼓的禅机定省。 佛国近在眼前,却是一步难进,为魔众之生杀,菩提尊,玄之玄,别开一场立场冲突。 “进,无妨,贫僧已说,愿以此身独承众怒,护命苍生,阿弥陀佛。”背对修罗兵士将之护在身后,一步禅空眸光澄明。 “真正要对这个和尚动手?” 见状,群侠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盟主都没讲话,应该……” “别以为我不敢下手。”这是职业当托的右魁。 “他们的罪孽,贫僧来受。”菩提尊立场不变不改。 “那就别和他们客气了!杀啦杀啦。”听来悲天悯人的男声引爆群侠情绪,在场众人无不义愤填膺。 “住手!”紧要关头,却是蒙昧始觉开口救场,示意左帅右魁以及一众群侠暂息雷霆。 接着他看向眼前僧者:“菩提尊,这又是何必呢?” “感谢盟主出言阻止。” 面对喝阻躁动群侠的玄之玄,一步禅空双掌合十由衷致谢。 “真正阻止了吗?” 对此不置可否的蒙昧始觉旋即反问一句,在他背后是无数依旧虎视眈眈的尚同会众。 “玄之玄纵为一界盟主,不过一介凡躯,也有不能阻止之事。” “拥有兵力优势的尚同会,不论进退,只需盟主一声令下。” “逃避,将使一切恶化。” “贫僧只希望别再为难魔众。”一步禅空欠身施礼。 “是谁在为难谁呢?” 背过身去的玄之玄看向群侠的目光满是悲怜,收揽人心的故作姿态在片面的主观解读下更令群侠感动不已。 “仇火燃心,利刃劈下,业力转化,即成业火。”反观一步禅空,脱口言辞虽然字字句句皆是意在开解宽恕,然则颇显空洞苍白。 “所以——”蒙昧始觉同样一改话锋,但依旧逼人诛心。 “菩提尊广倡放下仇恨,是为了众人好,同时给魔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就是佛门所谓的慈悲。” “盟主可愿施舍这一点慈悲?” “我肯,别人肯吗?眼前所见的众侠士,有一些人是为了执行他们心中的正义,菩提尊或可劝退。” 说着,玄之玄抬手一指身后群众。 “但另一群人,他们的家人、朋友甚至爱侣,皆死在魔世手下,他们心痛却无力,如今立场对调,他们想讨回一点东西,也不能吗?” “杀伐不能讨回什么。”一步禅空道。 “那魔世又因为杀,得到了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杀?” 蒙昧始觉回过身来,目光直直越过一步禅空投往其人所构筑的防线之后。 “菩提尊,你该先用这句话问站在你身后的魔众。” “好,你们要杀就杀!来啊!” 个性野蛮冲动的日唱寡魄忍无可忍,当即冲上前来意欲定孤枝,孰料竟被另一魔兵头目拦下。 “你做什么!闪开!” 此情此景,看得左帅言辞放冷:“魔就是魔,恶性难改。” 这也是在场群侠共同的想法。 “杀掉他们啦!”此时此刻,尚同会众愈发躁动。 “菩提尊,看到了吗?”玄之玄转眸看回一步禅空,“这就是你想保下的魔众,你口中会改过的苍生!” “这只能证明,贫僧不是渡他们的人。”尽管身陷如斯境地,菩提尊依旧不改初衷。 “纵使这样,菩提尊仍然奋不顾身?” “佛国法门千千万万,天门佛脉万万千千,就算不是贫僧,尚有他人能渡。例如梁皇无忌,虽是魔身,但仍成正果,若因力有未逮随意断送生路,非贫僧作风。” “我尊重佛门教义所表达的信念,但若单凭理念凌驾人情义理,难道不嫌残忍吗?” “佛法不脱人情,何言残忍?” “残忍的从不是佛法,而是——”说到这里,蒙昧始觉深深注视一眼菩提尊,“人!”以退为进的话术只为接踵而至的反攻。 “每一个人都有对自己残忍的权利,菩提尊能做到,但尚同会的群侠呢?为了你的慈悲,你要他们放下仇恨,为了这群魔众茫不可期的改过向善,你要他们放下仇恨?” “但是他们杀人时,可曾想过刺身的鲜血留在他们的刀下,你恳求时,可曾想过刺心的鲜血流在你的慈悲之下?放不下是我们的折磨,改过是他们的救赎。用我们的折磨换取他们的救赎,菩提尊,你的慈悲,太过残忍!” 轻斥反驳脱口,玄之玄背后水蓝轻纱披风扬起,伴随直击灵魂的话语接连落定,部分尚同会众甚至听到动情处为之潸然泪下。 想想昔日俏如来宽恕西剑流部众的举动吧,像这般兢兢业业站在群侠角度思考的武林盟主当真可谓罕有了。 “盟主说的没错,这算什么慈悲?这算什么?” “阿弥陀佛。” 似为沉沦众生不醒而悲戚的一步禅空低喧一句佛号。 风中声声佛诵,身上历历血蒙,眼下隐隐哀恸,心底默默哀钟。 “梁皇无忌魔身修道,是梁皇的机缘,如果他们真能改过,这也是他们的机缘,但是凭什么要我们给他们这个机缘?” 一如昔日梁皇无忌的机缘是由灵魔大战下受害最深的灵尊所给予,长者宽恕举动值得钦佩。 但僧者又有什么资格以此为标准苛求俗世中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不外如是。 “确实,慈悲,不该只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所以有人实行了,是尚同会的侠士。”听到这里,群侠面面相觑。 “慈悲,就烙在贫僧的肩上。” 一步禅空抚了抚肩头创伤,那是僧者借术法强自代接因果的印记。 僧者救下了本该死于刀下的魔兵,而总归不忍伤及无辜大师的群侠也愿意选择暂缓追杀。 这是侠义,但却不等于慈悲,于是玄之玄问:“刀痕是慈悲,刀刃是残酷,菩提尊是想说,一体两面吗?” “外界常用不同的字句去形容一件事物的本质,甚至只是撷取片段,割肉是残酷,割肉饲鹰则是对自己残酷,但后续呢?残酷不会是结束,如同恶途的终点,未必不能开出昙华。” “菩提尊可能忘了,割肉饲鹰是一种自愿的行为,但逼群侠将仇恨转嫁到菩提尊的身上,无异是强求。” “贫僧是求,非是强求,这刀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菩提尊是承认,慈悲是残酷的,是必须付出代价的。”蒙昧始觉口吻依旧强硬。 “贫僧愿意承担这份残酷,以及所有的代价。”一步禅空态度仍然坚持,周身自有圣华泛生。 并不怀疑僧者决心,玄之玄简单明快捉准对方短处:“到头来他们还是报不了仇,就因为你这份慈悲,菩提尊,你的慈悲并不平等。” “因为贫僧只是人。”一步禅空坦言道。 “他们也是。”蒙昧始觉引指扫过群侠,言辞依旧犀利。 “他们与菩提尊一样都是人,但他们却分享不到菩提尊的慈悲,你无法抚平他们的愤怒与悲伤,因为你一心一意就是要保住你身后的魔众,而不是在魔众付出代价后超渡回向,总之魔众不用死,这就是菩提尊的结论。” “盟主可曾听过,天下无魔族?”一步禅空语气温和。 “嗯……” “人性太过复杂,而魔性又潜藏在人性之中,所以形成魔障。” 轻声低吟,佛音阵阵,菩提尊身上佛光大作,如圣佛降世, “如果报仇只能用杀伐终结,那魔障便由心而生,心存魔障,人亦成魔。以眼还眼、以暴易暴,等同以毒攻毒、以魔噬魔。既厌恶魔,为何成魔,既厌恶杀,为何造杀?” “这就是自业自受。”玄之玄语意肯定。 “贫僧愿一己承担。” “你凭什么讲承担!” 群侠中有冲动者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起手冲向一步禅空,菩提尊不闪不避,硬承一拳,口呕鲜血。 “你凭什么这样对待受害者,太残忍了!”浮云子说。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愤怒的群侠附和。 看着不远处的一步禅空,以及缓步上前意欲进逼的尚同会众,玄之玄无声叹息一句。 “众人息怒,菩提尊,今日是我们先出手,已经理亏,但这种情势,若无解决,对尚同会以及天门,绝非好事,玄之玄必须忍痛提议,一人一掌伤,换一个魔安然离开,你,肯吗?” “但若贫僧身亡。” “届时所有的魔众,当场释放,但若菩提尊喊停,”蒙昧始觉眼神微动,语气淡淡,“剩下的魔,尚同会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掌伤换一魔兵的约定达成,义愤填膺的右魁看向一派悲天悯人的僧者:“伪善的和尚,好好听清楚。” 说着,他示意身旁一人上前,“你!你先说!” “我……我的兄弟被魔世征召,结果因为瘸脚,当场就被杀死了……还我的兄弟来,哈!” 那人上前一掌拍在菩提尊胸口,不动功体护身相抗,生受来招的一步禅空后退一步,身后魔兵头目示意一个魔兵出列进入达摩金光塔。 “你的伤痛,贫僧,听到了。”菩提尊看过去的视线满是悲怜。 然而接踵而至的是延烧不尽的恨火无边。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被杀了!哈!”又是一人上前,一掌打在一步禅空身上,菩提尊后退几步,口吐鲜血。 “你的伤痛,贫僧,也听到了。”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也是啊,哈!”第三人一拳击在菩提尊下颚,僧者口吐鲜血,此后群侠接连上前泄恨,一人一掌。 中原群侠执仇极怒,一步禅空誓愿渡化,僧者以此孤身独承众怒,只为护命苍生。 一掌一掌的血溅,一声一声的控诉,响在换取魔众性命的当下,响在报仇雪恨的如今。 不知过了多久,拳掌刀剑与血肉交织的声音久久未停,直到现在。 宛若长夜将尽,阿鼻尊忍痛抬头,一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引起了荡神灭的注意。 修儒仇恨地望着魔者,却似一时纠结因而未有动作。 阿鼻尊似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嘴巴咧开一些,面目狰狞地向身前少年所在方位窜了一下。 “让修儒杀生,你也真不怕冥医托梦来找你算账。” 此世幻幽冰剑与杏花君并无多少关联,是故以此谈笑全无挂碍。 “朝锦的日子快到了,”荻花题叶随手翻过一页乐谱,“荡神灭的头颅想来会是最好的祭品。”若沉渊大师九泉有知,想来也会欣慰。 纪日忌日,天时的加持,兄长的鼓励,两下发力促使少年突破心障,呛琅一声锐锋出鞘,此剑名唤淑女霞绡。 狭长且细薄的剑身如冰雪般晶莹剔透,有清冽镜芒反照霓霞熹微映入修儒眼中,透亮满心仇恨。 一如当初皇甫霜刃救下少年时看来的眼神,仿佛有跨过江海照来的月光,披在古岳峰遍地的残垣断壁上,滋润因悲泣干涸的心田。 想起那片埋葬着父母,朋友,师兄弟,以及许多和善叔伯乃至太师祖的废墟,修儒再也控制不住,拧腰旋身剑光如电疾闪而过。 “江湖最近并不平静,”幻幽冰剑友情提醒一句,“尽管有中苗鳞三方和约签订为保障,但终究太过危险,需要派人沿途保护他吗?” “当然。”一声回应昭示为兄者显然早有准备。 眼见六阳魁首伴随飙飞血线抛空,一旁的墨雪不沾衣此刻足尖无声无息一点身侧木盒,盒盖自启装收魔者头颅。 接着有一张白色拭剑布随风飘落,盖在死不瞑目的荡神灭脸上,至此木匣合拢。 这位虽出身墨门,但因故未记录于使徒名册上的年轻剑者与古岳派同样关系匪浅。 似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墨雪不沾衣向来与令人求而不得的女前辈有缘。 一如当下,古岳峰上。 密林深处风扫叶动,有一道雪白到纤尘不染的身影驻足在这位向来不喜沾染尘嚣俗物的剑者视野当中。 锦烟霞眉眼幽深,神态冷冽,雪白发丝齐及脚跟,而且肤色白皙,如同天下最洁净的冰! 如今的她站在那里,在眼角眉梢控制不住下流露的怒火映衬间,便宛若染上烈焰的千年寒冰,如此极端,又如此令人悸动。 直到多年以后,墨雪不沾衣仍旧难以忘怀那最初的心动感受。 可惜他明白,白练飞踪的情绪从不会为他而动,哪怕现下的怒火也只是因为那名身形挺拔容貌俊秀的僧者。 伤势半愈的一步禅空是在鳞族师相来访天门后二度找上的锦烟霞,一心普渡的僧者甚至十分体贴地提出了故地重游的选项。 毕竟因果重启,便有一丝希望,有望找回从前的行侠仗义的白练飞踪。 不想竟是事与愿违,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一个人族的叛徒。 望着面前宵小身影,修儒一字一顿语气低沉:“赵参!” 风一动,吹动林间树叶,将长剑从背后阴影中吹拂而来,铮然没土。 光影重叠在一只本该持针救生的手上,眼下其正掌握着一口饮血开杀的剑锋。 就在战端将起刹那,惊见金光佛气席卷,圣洁耀目的霞彩中,菩提尊语调徐缓竖掌躬身: “杀戮不止,罪业无尽,施主,请留一点慈悲。” 同一时间,在光影相对明暗交错的参天古木林中,有暌违已久的熟悉诗号于风里响起:“渐修,雨润梵中宝树。顿悟,雷行海上扁舟。” 男声有如庞大而雄壮的澎湃钟鼓,应和着沉稳坚定的步调,是一道逆光安步的昂藏身影缓然行来。 第九章 梵海惊鸿(4.0k) 天门暮鼓 朝阳在阴霾下缓缓透出微温,昨夜的露珠尚未蒸化。 今日,有身着猩红缎纹阔袖海青,背负赤线锁边白绢剑囊,头戴焰轮层鳞垂珠塔冠的觉者游历归来,纵身落足佛国金顶。 久违的面孔,熟悉的诗号,梵海惊鸿踏上暮鼓,霎时风云暗涌。 蒙烟微光无碍心眼,久别再见亲密依旧,迎上前去的法涛无赦慢慢道: “你……回来了。” 语气之中虽以感慨为多,但仍有一份清晰可闻的欣喜在其中。 迟疑停顿非为生疏,仅因如今时机有恙。 “人间是暂宿,众生皆过客。” 重逢第一句,犹原语带机锋,一如当初三尊同修印证佛理之情境。 “无去,无回。” 但可惜,少了一人终究不得圆满……心有猜测的金刚尊当即转移话题:“这段期间,你去了何处?” 可惜个性笃实忠厚的僧者忘了自己向来不长言辞。 这点一如既往,而觉者亦然。 “我不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而归来,而是我的归来代表我的问题。” 法涛无赦一愣。 相携并进多年,自是明了彼此性格,何况梵海惊鸿本身便是萨埵三尊中质疑心最强者。 因此金刚尊欣喜于故友未变之同时,却也深切忧伤其不变: “你的出现,代表质疑。” “魔氛充斥,天门清圣,荡然无存。”摩诃尊声音粗豪,显闻一身绝不会为外物所动摇的坚毅风骨。 “你听说了一步禅空之事?” 金刚尊借发问导入正题,挚交选在这个时间点回归理由显而易见。 “宁愿不听。” 梵海惊鸿偏首阖目。 “天下无佛,天下无魔,佛魔无别,共处天下。”见状,法涛无赦遂将彼此期许愿景和盘托出。 “他能解一时之危,能解开因果吗?”这位常对同修所提出的法有所质疑的觉者言辞仍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自业自得,佛法并非万能,神通不敌业力,何况一介人身。” 话音落,双方视线交会一瞬,读懂摩诃尊态度的金刚尊显然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 “不是万能,就不做吗?难以成事,便不做吗?无法改变,就不做吗?”连声反问刻显僧者渡世决心。 “佛有三不渡,无缘者不渡,无信者不渡,无愿者不渡。” 风声转急曳动竹枝,似是对当下佛辩的无言应和。 “此不渡所说的,不是真正的不渡,更非排斥受渡者,而是佛门反求诸己。过去无法可渡,现在渡之。现在无法可渡,未来渡之。” 旁征博引于早早修得智慧的双尊而言只是寻常,关键仍在印证。 “你可有想过,不是现在无法,而是方法不对、想法不对、做法不对。”阅历广博的梵海惊鸿当即反问一句。 “用三不对诠释三不渡吗?”法涛无赦微微凝眸。 “真要诠释,”摩诃尊显然早有觉悟,“只需一字。” “何字?” 拧眉的金刚尊额间隐见折痕。 一挥衣袖,梵海惊鸿果决明快道:“斩!”简洁一字掷地有声,逆风吹衣袍猎猎作响更显刚直气魄。 闻言叹息一声的法涛无赦眉心折痕更深:“你变了,当真变了。” 僧者决定收回一开始的评价。 当初摩诃尊为了求法另辟蹊径,於多年前出走,从此音讯全无,不想再见竟是如此模样。 在同修看来走向极端的梵海惊鸿对此倒似不以为意:“这是吾的法。” 金刚尊:“本座看不出,你现在所修的是哪一种法。” 摩诃尊:“常法!” “夺取性命,何以为常?” “纵恶,又是什么法?” “这是慈悲法门的意义。” “你讲慈悲?” 慈悲二字入耳,宛若想起肩负禁剑之重的梵海惊鸿情绪愈发波动,脱口言辞倍见激烈,声声句句皆是无辜众生。 “你看过盲信外道,而被火祭的婴儿吗?那不是慈悲!你见过逆伦弑亲的儿子吗?那不是慈悲!你见过被剥皮的僧众,就因为他奉佛的方式不对……那更不是慈悲!” 竹移影动投落一片阴翳洒在岩架鼓座基石之上。 微妙的咫尺间距恰恰割开双尊分立,摩诃尊一步一句宛若擂鼓捶心。 “一步禅空只是推迟因果,这……不是慈悲!”将菩提尊同样囊括当中的作结话语意带扼腕,喟叹执迷众生。 “看来那件事情,真的是你做的。”说话间,法涛无赦看向对方面庞,目光不自觉于梵海惊鸿右额紫焰流纹逡巡片刻。 “我不介意接受质疑。” 对此,摩诃尊回望目光一片坦然,负背的颠倒梦想恰是最好的证明。 “你也不该逃避我的质疑。” “质疑,从不存在,只有信念无所不存。”刚硬五官一如其主不为轻言动摇,金刚尊道,“慈悲,怎能存于杀戮。” “法,千千万万,无一定论。” “这不是恣意妄为的理由,否则天门又何需防范其他法门。” 梵海惊鸿语气一哂:“原来你还记得顾及天门。” 若否对此存疑,这名求法在外以求自悟的觉者又何必匆匆赶回,终归心有挂碍难舍而已。 听出弦外之音的法涛无赦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回神道: “本座不会让天门为难,同时也相信一步禅空的努力,绝不会白费。” “所以,你还是选择支持他。” “而你,不能接受这种支持。” “萨埵三尊的责任,你还记得吗?”摩诃尊问。 “真想不到,为了求法而另辟蹊径不惜出走的你,竟说了责任两字。” 金刚尊难得讶然,率性语气宣告彼此追责立场对调。 “我的离开,并未造成天门动摇。”而一步禅空舍身护魔之举则不然,这话非为开脱,不过据实言之。 “紫金钵回归,金光塔飞升,早就昭示禅宗衣钵争夺,难以避免。” 而法涛无赦的回应显见其对局势早有评判在心。 也正因此梵海惊鸿方才气怒愈甚。 “那你还纵容一步禅空,做出让其他宗脉质疑之事。” “本座仍有底线。”金刚尊道,“假若魔兵有了激烈的躁动,天门就会收回对他们的庇护,但只要他们还在天门的一日,便是慈悲广泽,众生皆能受之。” “那……”沉默片刻不再对此多作置喙的摩诃尊想了想,转而问,“不在天门中的魔,是不是就不受保护?” 莫名发问的指向简直不要太过明显,法涛无赦眼神稍凛。 “这是你淮备威逼他的方式?” “这是我救他的方式!” “你的救,”超生与渡生二者显然天差地别,“不是救。” “救,是最终目的,”颠倒梦想剑鸣隐隐,“过程,自由心证。” “你欲何为?” “天门里的魔众,是否可渡,就由众人耐心验证,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但天门之外的魔类,绝难纵容!” 言毕,觉者飒然转身渐行渐远,并不理会同修挽留言辞。 于是眼看挚友背影远离的僧者惟能驻足原地怅惘发声:“梵海惊鸿……” 无奈受限天门责任,留守的金刚尊显然不能轻离。 高居佛国遗世多年的尊者显然对昏昧不明的凡俗缺乏清晰认知,那是离群索居之人难以规避的盲点。 这点法涛无赦难以免俗。 一步禅空亦然。 此时的菩提尊袈裟染血,颤巍身形兀自护住身后赵参,而在僧者面前,是由武敛君领队的一众抗魔人马。 赵参的性命本就是皇甫霜刃留给修儒的另一份礼物,是故为避免多生波折,术者自然有所准备。 在被灭的古岳派背后,受逼杀流亡江湖的支脉弟子有之,因受其庇护惨遭修罗国度强征的人群亦有之,幸赖还珠楼将之统合。 而对于少年,皇甫霜刃显然要求更高,勒令其每日练剑两个时辰,研讨医典五个时辰。 须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过术者不得不承认,修儒已经比他想象中做得不能更好了。 在还珠楼进修的这一年多来,居然跟杀手们毫无隔阂地迅速打成一片,毕竟谁能拒绝一只纯良活泼擅长医术的小团子呢。 虽说剑法天资不彰,但谁也没有因此看轻他,反而都觉得应该好好保护他,纤瘦的身形、莹白的面容、温润的气质,杀手组织中有了一个这样特殊的存在,就像是狼群里混进了一只小绵羊,虽然样拥有自保能力,但谁都不忍心逼着绵羊去变成狼。 话说回头,面对少年后台前来撑腰之行径,秉性悲天悯人的一步禅空显然无有其他选择,最终一人一掌约定依旧。仅仅三掌过后,不动功体相抗的菩提尊体内旧伤已有爆发迹象。 “佩服佩服!” 就在此时,倏闻温雅男声响起,修儒当即转眸看去,灼目法华中,但见墨衫男子抚掌淡笑,这是借传形术法为少年站台的皇甫霜刃。 “菩提尊大爱的确令人动容,但你目前亦不过才撑过三轮而已,三轮太少,我们凑个整,一百轮如何。” 话脱口,一步禅空眉目不动,而不远处环臂孤身傲立作冷眼旁观状的锦烟霞倒是率先按捺不住,睁大双眸定视乍现术者,正欲开口。 “嘘!” 侧首横觑一眼扫过二人的皇甫霜刃竖指抵唇示意噤声。 “注意听!” 一字一顿的轻声细语散入风中,幻作漫天黄符飘飞,恍惚若簇结白幡路引翻腾,凄美绝伦。 浩劫开·天地丧·玄清御阴 乱兵决开血光隐现,符咒随行碧青含芒,凉风逼吹卷得幽幢磷火当空乱飘,更增凄怖之意。 空中远远地传来尖锐刺骨的笑声,像风儿一丝丝地飘荡回转,在遍地残棺古碑的深夜,听来格外阴森。 周遭空间丕变,乱葬景象入眼,察觉不对的菩提尊本能瞑目颂咒,足下骤起佛光,双手合十,翻掌朝天,方圆一瞬间竟然像是被笼罩在无形佛影当中。 菩提三悟·来处惹何埃 带有浓烈光明意味的金顶佛气勾勒普渡梵莲方欲绽放,又有求解男声骤然透彻光明而来,落入一步禅空耳中。 “菩提尊可知目犍连尊者用神通救五百释种的故事?” 昔时琉璃王欲侵略释迦族,尊者便以法钵收纳五百族民,助其避劫,谁知当尊者再次打开法钵时,竟发现族民全数化为血水。 以萨埵三尊之阅历怎有可能不知内中真意。 “神通——” 低垂睫羽轻颤,一步禅空艰难开口,复述世尊恒言。 “不敌业力。” 眼下激烈诡风已然转缓,然璀璨金莲却是晃动更甚,只因诛心男声无孔不入远胜肉体伤创。 “一寸沙尘百滴血。” 一抔黄土迷人心眼,浑浊难当的气息令人呼吸随之沉重:“菩提尊,你,听过亡者的哀鸣吗?” 刻意提起的称谓倍见讽刺意味。 所有的枉死哀怨一点引爆,于耳畔炸响,以一种极端蛮横的方式灌入一步禅空耳中。 徘徊的血腥硝烟余味萦鼻不散,金莲蓦然凋零,为异力消磨成漫天金色耀眼之佛光。 熟稔洗心渡化之法的僧者终究率先放弃这个选项,转而舍身作舟唯求众生往向彼岸。 护身法光散去,耳畔怪声尖笑愈发清晰,笑声夹带风啸,像是由骷髅中发出的笑声,是无数死者冤魂前赴后继撕扯生人魂灵。 痛苦挣扎丝缕缠缚血肉,侵入心房的当下,菩提尊痛了,痛在耳中,痛在心间,只因眼前,皆是众生。已算不清受了几掌,已听不清多少悲怒,身躯虽已难支,佛心仍是坚决。 而在幻境更深层,僧者浴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自白练飞踪眼前闪过,飘飞血花浸染黄符化作无声的凄艳冰蛾振翅扬天。 再见此情此景,闭锁心扉的魔仍会为佛者那无畏的大慈悲而动容。 虽说难言情绪压抑心口滞涩难耐,但锦烟霞唇角翕动间,开口言辞依旧自持:“愚蠢的秃驴。” 故作冷静的态度自是瞒不过皇甫霜刃,不知何时来到白练飞踪身侧的术者提议出声:“也许姑娘可以救他。” “闭嘴。”被点破心思的锦烟霞肉眼可见的恼羞成怒起来。 “哦!”皇甫霜刃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亦不再多言,鱼饵已布。 “……”缄默片刻,白练飞踪语气闷闷,“办法!”不出所料,口嫌体正直的傲蛟女魔果然还是狠不下心。 第十章 纵横捭阖(6.6k 二合一) 面对锦烟霞的疑问,皇甫霜刃记忆里有衣着雪白的腹黑僧者佯作言听计从刻意闭口不答女子疑问的场景。 他本有心效仿之,但想了想还是放弃这个打算。 料来白练飞踪对素不相识的术者也不会有这般耐心,于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选择把视线投往另一处方向,锦烟霞的目光随之移动—— 最终停在了赵参身上。 这人是古岳惨案的导火索,也是一步禅空如今受难的直接原因。 因此皇甫霜刃才说:“也许姑娘可以救他。” 只要白练飞踪轻轻手起一掌,就能结束菩提尊需代偿罪恶的源头。 听出弦外之音,锦烟霞一卷雪袖,眸底已然浮现三分意动。 之所以是三分,仅因尚有日前与一步禅空的对话遏制魔心极端的情绪。 “善缘为始,悲剧为终。”菩提尊双手合十道。 这对话发生在一步禅空借神通自尚同会围杀下带走白练飞踪以后,赶赴达摩金光塔之前。 彼时的锦烟霞方才对菩提尊解释完关注黑瞳的究竟,古岳派在当中无疑是个重要原因。 “所以,”白练飞踪做下断言,“赵参该死。” “这就是贫僧所说的悲剧。” 一步禅空望向身前清冷倩影的目光温和且通透。 “你并未弄清楚,为何恨赵参。” “我说了。” 轻垂眼眸似是不欲再见那令人心情复杂的熟悉面庞,锦烟霞选择转身背对菩提尊。 “因为他背叛,贫僧听见了,但这不是很矛盾吗?” 菩提尊问。 “你想替古岳派报仇,源自于那个人共同的回忆。你想杀赵参,是因为那个人的背叛,让你痛恨所有的背叛,施主,你的心,并不自由。” 清醒而客观的话语入耳,反倒激起受封百年个性已趋极端的白练飞踪心下逆反情绪。 如葱玉指抚上腰间,那里悬着一口由纸伞残骨制成的古箫。 锦烟霞五指攥紧维系过往与现在之纽带,素白如缎的三千发丝随着情绪起伏扬动似波:“我想杀谁就杀谁,哪里不自由?” “心!” 一步禅空并不为女子看似恫吓的行为动摇,再来言辞径自点破杀意伪装。 “你的心,并不自由。” “我不想听佛理。” “贫僧只是陈述事实,那个人,青奚宣,自始至终,你皆受他主导,如果不是他,施主还会动手造杀吗?唉,前非已铸,贫僧会替你超度被你所杀的黑瞳。” “我何时说杀了黑瞳。”听到这里,白练飞踪忍不住辩白一句。 “追查过程,你没杀黑瞳?” 菩提尊着实大感意外,意外于锦烟霞举止分寸。 反观白练飞踪对此倒是视若寻常,甚至有暇随口替未泯侠心找过借口: “何必浪费时间。” 一步禅空:“两道枷锁。” 锦烟霞:“嗯……?” “与青奚宣无涉者,不杀;与那名高僧无涉者,不杀。不杀是好事,但为何有杀与不杀的分别?” 佛辩口吻率性而发,娓娓男声慢慢剖析白练飞踪心境。 “只因为你恨这两个人,施主,你的心,扣着两道枷锁。” 话音落,似为情绪暴露人前而羞愤的锦烟霞周身层染绿晕鳞华,磅礴气劲迸发,人已原地不见。 窈窕身形骤然而动,同时有回声远远传来—— “我会记得杀掉所有的人,不只是黑瞳。”什么枷锁,我就杀给你看! “施主,施主……贫僧的意思是,放下仇恨,手无屠刀,心便清净……” 追之不及的一步禅空仅能无奈驻足嗟叹。 “唉,为何不听贫僧讲完,如果因为贫僧的话,而改变做法,也只是多一道枷锁扣在心头。”甚至还有因此无数人命沦亡…… 清皎云影自衣袂掀起的寒风中飘落,恍惚间有另一个男声响起: “不会,白练飞踪不会改变想法。”这是目睹锦烟霞消失眼前的皇甫霜刃。 不同于执意传法的僧者誓愿度魔向佛,有心诱导的术者需要做的,只是令魔觉悟自性。 恨,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恨能让白练飞踪不分族类、对挑起她痛苦记忆的人魔照杀不误。 也同样能使之突破自我设限,选择为其与挚爱的过往而复仇。 绵化剑丝一式穿喉,残雪倾覆杀机,人,已然绝命。 “都说恨字曾写为爱。”皇甫霜刃语调慢慢,“对此,不知你怎么看呢?”幻境更深处,有一人立足术者身侧,观其形貌赫然是—— “菩提尊。” 不言不语,只是心内默默将女子所造杀孽归咎己身的一步禅空竖掌发忏暗诵经文超度亡魂。 少顷,作菩萨低眉状的他轻声道:“阿弥陀佛!” 同样的佛号声回荡在古岳灵堂,如同现下燃起的清香,随着丝缕轻烟徘徊在绝代宗师牌位之前,一尽凭吊本分,最终散入天际。 灵位下作祭的除却生人以外还有两颗头颅,赵参还是死了,一如荡神灭那般死于修儒剑下。 操梦术衍生的妙处就在于此,在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颠倒交错中,哪怕施者也有沉沦之可能。 不过即使知道了诡谲奇术之风险,清明己心的人也不会妄生惧怕。 一如皇甫霜刃,又若一步禅空。 毕竟菩提三悟当中的来处惹何埃,能可强行重塑人性,岂非也是针对颠倒梦想。 是故同样清醒的二人达成了一个赌约,一个并不对等的赌约。 将锦烟霞通身佛缘看在眼内的僧者坚信白练飞踪最终必能领悟佛法,遍洒大爱回向众生。 而着眼当下的术者只需要在锦烟霞身上证明他所坚持的人性——情有亲疏,爱有等差。 不同于一步禅空放眼长远,坐下排布的皇甫霜刃需要考虑的只是速效胜利,所以他轻而易举地赢下了这场赌约,取得了赵参的性命。 因为在这个时间段,白练飞踪对青奚宣的爱显然要远胜于佛理对魔性的桎梏。 但修佛养性的菩提尊自不会为短暂的失败所挫。 因此输了赌约的他仍旧十分坦然地提出与修儒一行一齐悼念李沉渊大师。 缅怀礼毕,灵堂内骤来山风吹动。 殿内有人用掌心接住林中的一片被风卷来的枯叶,就是那种因时节有至,经冷风一吹便从枝头坠下,漫天飘零最终与尘土混在一处,再为扫帚归置成一堆的普通树叶。 乖巧承担起洒扫工作的修儒一面挥动扫帚,一面抱怨道: “唉,都这么多年了,东边的窗户一直都没修理好,每次山顶起大风,这些树叶就都会飞进来,扫都扫不完,真的有够麻烦。” “既然如此麻烦,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修理好呢?”一步禅空问。 “听说是太师祖不让别人修理,他说……”想起原因,少年有些迷糊地答道,“那是他心中的一个洞。” 渐转沉重的话题使在场众人再陷沉默,其中并没有人失礼地提起代为修缮破窗的建议。 一如修儒哪怕口上抱怨,最终仍是尊重太师祖的想法。 至于术者,倘若他真想,早前派人刺探古岳峰时便可顺带完成这项工作。 但皇甫霜刃明了这并无意义。 东西坏了,设法恢复是常理,然倘若人心若破了一个洞,便需设法补上,终归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点想来无人比菩提尊更有话语权。 “看两位行迹似是欲结伴游历江湖。” 是菩提尊率先提议结伴重温过往,无论是古岳派,还是金雷村,以求找回从前侠心仁举的锦烟霞。 掌握对象行迹对杀手组织并不困难,尽管跟踪白蛟凶神有其风险,但有菩提尊从旁背书却也无碍。 如是想着,一步禅空由衷赞叹:“还珠楼情报网果真名不虚传。” 更难得的是眼前人能从蛛丝马迹中贯通首尾。 “不过些许薄名而已。”轻摇木扇的皇甫霜刃话语犹原自谦。 “倒是两位同行或有不便,”如今的中原对遗世魔类的态度着实称不上友好,“有他护卫或可减免不少麻烦。” 说着,术者拍了拍一旁静立的墨雪不沾衣肩头。 见此情景僧者并未直接作出回应,而是将询问目光投向白练飞踪。 ‘你的意思?’菩提尊尝试眉目传情。 还不待锦烟霞开口,皇甫霜刃倒是有些惭愧地补全未尽言辞,昭显一点私心:“我这位亲信颇长剑法,与古岳派也有些渊源,还望姑娘不吝点拨。” 话脱口,术者微微垂下头,像是为自己所言而羞涩。 锦烟霞凝眸注目男子片刻。 原本因对方善意太过之故产生的戒心于今荡然,重情者对他人话语真实性自有判断法门。 于是她轻轻颔首示意接下这桩缘法,接着又问:“那为何不将他一起算上?”话中所指是在一旁洒扫的修儒。 反正教一个人是教,教两个人也是教,白练飞踪心下并无所谓。 更或许个性温顺精擅医术的少年尤其受女子属意。 总归身边还跟着一个沉疴未愈的伤员,锦烟霞一点也不希望一步禅空未到半路就变成拖油瓶。 所以不妨拐带一只奶妈在身边。 尽管心下别扭不想承认这是关怀表现,但白练飞踪看向修儒的眼神依旧柔和非常。 诱拐意图并未成功。 因为皇甫霜刃不着痕迹地左踏一步恰恰拦住锦烟霞亲切目光。 “这并不方便。” 男子语气认真。 这判断着实显得有些没来由了。 不过旁观者清的墨雪不沾衣对此貌似有着自己的理解。 自被楼主突兀点名拍肩起就显得有些情绪不对的他闻言不禁抬眸眄了眼少年形貌。 修儒身着白色绢衣,眉目如画,英气初发,蓬松素发平添宛姿清丽……看到这里,这位据其师所说个性沉稳寡言的剑者难得失态,遂横目端详窥过白练飞踪与菩提尊的容貌,两下再一对比。 似是近朱者赤一般,因与随风起交游颇近的墨雪不沾衣眨了眨眼,心下悄无声息地划过一个无稽念头—— 私生! 一念及此,剑者自己也为该判断之荒唐而震惊,根据双方年龄看来这关系明显不对。 然须知舆论关注的从来不是证据,而是谈资。 修行人动情那叫历劫,非同小可,在佛门无疑触犯戒律后果相当严重。 这消息一旦传出,只怕还不等佛国其他宗脉发声,天门的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第一个就会一剑斩过来。 不过好像也快了,即使没有高僧与异魔有染的消息催发。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话本女主只当术者对少年去处另有安排,是故她也并不就此多做计较。 明眸稍转看向一步禅空,本意离去的锦烟霞却在熟悉容颜再度入眼刹那蓦然想起一桩旧事来——百年白驹过隙,她一时竟忘记了…… 指尖绕发凝练气劲裁下一缕青丝,长发雪白隐现光华,缠绕百结扣成流苏剑穗,白练飞踪递给皇甫霜刃。 看似随性的举动实则依旧在试探术者本心,对此不置可否的皇甫霜刃随手便将流苏挂在少年腰间。 由于自身血脉特殊,锦烟霞周身骨血筋脉受功体长年吞吐气息滋养下,本质改易、力量内蕴,自有一份神妙之处存在。 昔日侠女断发作绳织就剑意蕴藉信物当中,并以此启蒙古岳剑派精髓,襄助九式补一,终至十全。 如今相仿造物再赠古岳后人,内中藏机大抵近似于此。 这点瞒不过皇甫霜刃眼光,而修儒则未必。 心下好奇的少年伸手捻起剑穗,仔细观察了一下,又摸了摸,如同试探布料手感。 须臾,触目情景再变。 修儒眼界所及尽是阒寂宁和,而在空虚的漆黑谧色中,有一人身披一袭轻纱般的水袖仙裙,犹似身在烟里雾中。 白练飞踪长剑舞动仿若冷月窥人,绵劲催运下,快捷飘忽同姿式娴雅兼而有之,却是大异古岳总决。 由医入武,借金匮秘要印证武学的少年在一幕幕回溯拆解中不意觑出些许端倪,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明白了!” 却说眼下一路且行且思的修儒突然发声引起男子注意。 当时的他们方才告别菩提尊一行,正欲前往古岳飞瀑一赏夕阳风光。 “如何了?”皇甫霜刃问。 瞅了瞅自家大哥,少年有心卖弄:“这个计策的预期是一箭双雕的局面。”终归还是年纪尚浅克制不住表现欲望。 “哦~”轻咦一声的术者提起一点兴趣,“愿听修儒小先生高见。” 重音咬字满是逗弄意味,少年翻了个白眼,接着清嗓开腔: “利用荡神灭的性命为中苗和平协约铺路,顺带为朝锦的日子做准备。” 这是既定死亡命运的阿鼻尊为数不多的剩余价值。 尽管早已想通内中关联,说到这里的修儒依旧感动非常。 “就这么简单吗?”皇甫霜刃的声线听来有些失望。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 感动转瞬在坏心兄长的有意刺激下消失,少年振奋精神道。 “顺带之所以为顺带,是因为古岳派方面的关键从不在阿鼻尊身上。” “那是赵参吗?”猜测言辞企图带偏思路。 “不,是菩提尊!”瞒者瞒不识,“枉死冤魂有恨徘徊不去,有碍古岳风水的同时也束缚住了其自身不得解脱。”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足够具备专业性的高僧相助超度怨魂。 “如此说来,古岳门人报仇的举动岂非恩将仇报。 “以德报怨,那以何报徳?” 修儒先是小小地掉了个书袋,这才接着往下说。 “所以赵参必须死,至于菩提尊,大哥不是已经算到这步了。” 少年笑了笑。 “借达成赌约的契机避免菩提尊内伤加重的可能。”将对肉体的考验转换为对精神的磨炼。 言毕,不知过了多久,修儒蓦得问:“大哥你认为菩提尊的举动算是正义吗?” “那勉强可归为善良,但非正义。”之所以是“勉强”,因为一步禅空的善良针对的是黑瞳甚至赵参。 这类人背叛同族,甚至亲友,为了利益他们愿意牺牲所有与他们相关的一切,而一步禅空的慈悲却依旧让他愿意给予这类人机会。 简单一句作答后,男子并不上纲上线地展开解读借以输出价值观,至少术者自认并无立场置喙所谓仁心善举。 眼下二人行过数里,隐隐听到轰鸣之声,不绝于耳,越走声音越响,显是极大的水声。 全然无心于此的少年则对皇甫霜刃的答案愈发好奇了。 “那大哥认为什么是正义呢?” “皇甫霜刃是个自私的人,”所以修儒想从男子口中听到其对于正义的界定那可真真是为难人了,“真要说的话,吾只希望身边人都有自主选择宽恕与否的权利,这,就是吾的正义。” 转过一个山峡,水声震耳欲聋,二人只见群峰间一条白龙似的瀑布奔泻而下,冲入一条溪流,奔腾雷鸣,湍急异常,极尽大气磅礴。 鸣动的自然韵律中,皇甫霜刃的话音依旧清晰可闻。 为男子回看视线所包围的少年有些受宠若惊,他总觉得大哥的确温柔地看着自己,却又不仅仅是看着自己…… 因经历缘由难得世故的少年先是一怔,旋即转移话题:“这真是一箭双雕之局,可有第三只,第四只?” 一件事情发生过后,常人总会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见,事后推敲于大部分人并不困难,但修儒从不认为自己所见便是大哥所有的排布。 木扇一旋,遮掩半面,面具下的嘴角轻扬,皇甫霜刃斟酌字句道: “可能没第四只吧。” “没第四只的意思是……” 有些恍然的少年很快就陷入了新的疑惑当中,但术者显然没有为修儒解惑的打算。 “这是留给你的谜题。”更甚者男子还打算将自家小弟扫地出门。 “现在,带着疑问去江湖里找寻属于你的答案吧。” “诶?”少年瞪大了双眼,不乐意的情绪写满整张脸。 修儒自觉还尚未学全古岳剑法,是要如何贯行古岳派“志存高远,不忘侠道”训示,怎好意思进江湖闯荡。 然而听完少年自我定位后的皇甫霜刃只是笑着轻轻一推,便将修儒推离古岳飞瀑。 “江湖江湖,自己撞入翻江,踏波大湖,方为江湖。”孩子也总会有长大的一天,孤身一人踏上旅程,去书写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听完此话后,心下了然兄长决心的少年弯腰作揖礼别,随后带上佩剑独自离开。 一如当下山间林木枝头巢中煽动翅膀挣扎欲飞的幼鸟。 收回远眺视线的男子看回眼前—— 飞瀑濯石的美景历历可见,迎风呼吸的他只觉胸腹间清气充塞,竟似欲乘风飞去。 四顾水气蒙蒙,蔚为奇观,夕阳西下将秋水长天染成一片金耀。 瀑内的镇派题石所名文字仿佛也为落霞虹霓镀上一层粼光。 古岳剑法,技压武林。 就在此时,有一阵风过,机缘巧合下凝气成束恰恰掀开水帘一角补全未尽之言。 这背后的玄机原该由墨家发现并揭破,心知此点的皇甫霜刃袖手折扇蓦然向后。 一股气机扫过三丈外,所到之处景色随之变化,结界消散,一道跟踪已久迷途忘津的身影骤然暴露日光之下。 那人深衣墨冠,半边面罩掩覆口鼻,这名专职在收集、整理、汇报各地墨者探查到的情报对于重要对象同样会选择亲身一探。 不想反而落入术者视界当中,等墨无书反应过来握紧手中笔杆力求突围时,重叠多变的幻境已让身陷其中的人挣扎不能。 风又再度吹过,神智一阵恍惚的墨者已将手中紫毫收回衣袍以内,有汗水轻轻滑过发间,粘湿而冰凉, 墨无书骤然抬头,见四周清清静静,心中莫名一空,隐约有些异样,但这种感觉很快散去。 仅因意外八字直直映入眼帘——旻月御剑,不屑于争。 见此,只当消失的记忆片段无关紧要遂无印象的他思索片刻,意识到此情报价值的墨者最终决定还是先回去复命。 脑海知觉尚未悉皆复苏的墨无书下意识忽略风中渐散淡出的一句叹息。 同一时间,古岳派大殿内,有情绪难辨的女音递过一声喟叹,自东窗破口遥迢传来,似近犹远。 任谁也听不出皇甫霜刃心中挫败,本意借荡神灭之东风结交星月夫妇,毕竟要讨人情总得要找得到对象才行。 从不认为施恩图报有错的术者却是难料运道不济,然这也无碍后续计划开展,到底此举不过闲时落子而已。 尽管如此,从来不喜失败的男子依旧有其后手所在。 中苗边境 因夫妻间情趣赌斗略输半筹的别小楼十分坦然地接受夫人派其外出寻药的安排,最近那名因奇症缘故五窍闭锁,失觉无感的生平至交被另一位挚友交到了夫妇二人手中。 遥星公子亦通岐黄,当然明了好友须得百参精华养元续命,遂往此地一行,不想别有际遇。 鼻尖轻嗅旷逸茶香,虽说旻月不饮酒,遥星不沾茶,但因爱妻缘故,别小楼于茶经一道同样造诣颇深。 古来山中饮茶,是避世隐士的名仕作风,所谓一杯清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 交游广阔若遥星公子,对如此人物自是好奇,遂下筏沿溪缓踱,时逢大雨初歇,晴空一碧,积雪反照银光洒在霜枝浅溪之上。 松间荫径的尽头,依稀望见山阴有茅屋结舍以蔽风雨,观来四周浓荫匝地,花光浮动,令人喜悦无限。 别小楼心下一动,放喉歌道: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茅屋数间窗窈窕,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歌声宁静致远,盛赞雅士所居环境的清幽绝尘。 这是一首《渔家傲》词,抒写隐逸闲居的纯净脱俗,他唱了上半阕,歇得一歇。 忽然林间飘来一阵恬淡的歌声,曲调和遥星公子所唱的一模一样,正是这首《渔家傲》的下半阕: “午枕觉来闻语鸟,欹眠似听朝鸡早。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聃道。”远远望去,唱歌的是名俯身雪泥的寻常采参客,那歌声情致浑然,听来极尽幽怀。 第十一章 北风传奇(4.0k) 暗沉幽秘的山洞内,洞外虫声此起彼伏,偶然也听到一二声枭鸣传来。 蓝绸素衫白发的修儒一面提起金针刺穴为伤者诊治,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身边两道棕褐身影,少年努力把思维倒回三个时辰前…… 修儒自下古岳峰不几日就被东躲西藏的网中人盯上,交趾邪郎修有蜕变大法倒也无惧伤势,但臭小子不能等…… 密林当中,陡见一条深棕色的身影如一缕幽魂般,飘掠而来,衣袍迎风猎猎卷荡,宛似一团狂沙挟势横空而至。 那人脸上戴着一副蛛网厚甲面具,全身像是飞鸟般歇在一颗树梢上,却非是双脚站立,而是袖中抖出一根三四丈的晶莹细丝,一端缠枝绕干,令其如物挂悬,轻飘飘的坠在半空。 他移动的姿势也很巧妙,一手悬丝而荡,另一手,只挥挥袖,动动手,人已能借力而行,飘起来,飞起来。 这么典型的外貌特征以及武学表现,倘若少年还认不出来者身份,那可是会被开除还珠楼学籍的。 于是,在杀手组织一众热心前辈调教下深谙走跳江湖五字真言的修儒一点返身迎战的想法都没有。 他展开轻功就往东南方急行,却是不想与日前搜集阎王借魂所需药材时结识的无情大哥不期而遇。 彼时的无情葬月就那么大剌剌地坐在小径中央,闭目竖耳作循声侧顾状,在他身前拄着一枝长约三尺的古木。 “原来如此,弟子感谢大师开示。”少顷,睁开眼的男子神色欣喜宛若大有所得,“人生是苦,何必留恋,静心修苦,早日投胎,以证佛道。” 心情很好的他甚至曲指作势行了个走样佛礼:“黑米豆腐。” 瞥见那人面容的少年如遇救星: “啊!是无情大哥!无情大哥赶快救我!有人在追杀我!无情大哥赶快救我!” “走哪里去!”这是紧追不舍的网中人。 “这位施主!” 待修儒擦肩来到背后的无情葬月陡然起身拦住交趾邪郎,表情认真煞有其事道。 “现在是大师讲经说道的时间请安静。” “让开!” 网中人眼光紧锁少年不移。 “无情大哥,这人是魔世的妖物,手段非常的残忍,已经在中原杀害了我们很多人了!” 躲在男子身后的修儒怯生生道。 听到这话,无情葬月当即拔起面前古木树枝掐了个剑诀:“黑米豆腐,迦叶大师在此,休得无礼!” “佛门的弟子?”魔世遭封,近来为各方势力追杀的妖神将明显有些风声鹤唳,“是达摩金光塔的人?” 敢以佛陀十弟子之一冠名,足见修为高深,交趾邪郎心下虽感凝重,但坚定步履依旧不见退色。 不理戒备作态的网中人,男子摆了摆手道:“非也,迦叶大师,来自阿里不达国,非是达摩金光塔。” “你就是迦叶大师吗?”妖神将问。 “非也,迦叶大师,正是他。”无情葬月举了举手中古木树枝。 “啊,我要昏去了,又开始了。” 不忍猝睹的少年但觉眼前一黑,勉力按下穷摇对方的冲动。 “无情大哥,你清醒一下好吗!” 漫无目的走跳江湖无疑有失效率,如此大违兄长交代,正巧日前结识了一名看起来就很有故事的绝世高手。 是故修儒才往通幽谷而行。 然不明就里的网中人此刻恍惚有一种被愚弄的错觉: “哼!原来是一个肖仔!” “嗯?” 关键字眼惹动杀机,男子信指掀了掀面侧发丝横睨交趾邪郎。 “谁说谁肖仔?” “无情大哥,是他,他在骂你啊!”深知眼前人禁忌的修儒明显一点也不想被殃及。 “啊,且慢,”仿佛健忘的坏症头犯了般,无情葬月瞬间忘记来龙去脉,不解地看向少年,“你是谁,为什么又叫我大哥呢?” “无情大哥,我是修儒啊!惨了,你又忘记了吗!” “我感觉你有一点面熟呢。修儒,修儒是谁啊?”前半句貌似还在极力回忆的男子又是一秒就选择放弃。 被无情葬月表现震惊到的修儒目瞪口呆:“这下真的惨了!” “玩够了吗?” 冷哼一声的妖神将随手一扬,有数道长鞭粗细的蛛丝飞出,将飞溟及木枝一道缠缚起来,制住其行动。 “痛……你这只臭蜘蛛,别以为你手脚多我就怕你。”被绑住的无情葬月有些不安地扭动身体,“你放手,我保证找拖鞋把你打死。” 修儒是希望试探飞溟症状边界与底线所在,更甚者必要时探得剑者修为以待早做准备。 但他并不希望因自己缘故平白害了一条性命。 既有信心祸水东引通幽谷的少年对保下无辜之人自是有着相当把握。 “慢且,你敢动他,我保证让戮世摩罗陪葬。”荻花题叶家的修儒一句话扭转局势反客为主。 接着就来到开头的一幕。 随身蜡烛点燃放在一旁充作照明之用,行医织命完毕的少年眼下收回刺穴金针。 待得重伤青年悠悠醒转,还不待少年多言,一旁的妖神将已先是关切开口:“小子,你感觉怎样?” “废话,当然是很痛。” 急救暂时压下伤势的戮世摩罗身躯犹原因强烈疼痛感不住颤抖。 网中人可不惯着龙困浅滩的青年: “哼,就算到了最落魄的时候,你的嘴就是不会休息。” “他的伤势已经在恢复当中,只要按照药方服药就会痊愈。”修儒对魔类情感当真半点关心也奉欠,“网中人,你答应过要让我们离开。” “我不能让你们泄露我们的行踪。”全然忘记交易承诺的交趾邪郎冷冷拒绝道。 “这与我们讲的不同。”少年神色不满地说。 “能活命,你就该称侥幸。”智勇双全的妖神将至多因武者眉角缘故保证不杀人灭口,“在我们离开之前,你们谁也不能离开。” “你!” 话到嘴边复又止住,似是无奈形势比人强的修儒只能愤愤走到一旁。 一心投在戮世摩罗身上的网中人心道料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也不去理他,松懈下来的交趾邪郎甚至都忘了绑住少年手脚。 这就给了修儒机会,他一个箭步抢到飞溟身边。 “大哥,拜托你了,织命针。” 先是向其喂过一颗药丹的少年紧接着再运金针定险位,辅以上星入神庭,合用百会冲三穴。 连环针术仿若触动开关,骤然抬眸的无情葬月双目一冷,长发无风自扬,千百缕红色丝绦当即一闪而逝。 “我闻到了,风中散发着背叛的气味,那是血腥的味道。” 伴随男子一字一句低沉开口,穿梭血光扫过蛛丝绳索将之绞断,垂腕持节作剑斜指地面。 须臾之间,凝练血光兀自盘旋不去,悉皆倾注于古木上。 “雪,消逝了,消逝在风中,消失在花香之中,太——” 余劲依旧化作一条红色丝绦,缠绕在枯枝剑格处,只是较之往常,红的更加透亮,血腥之气似乎也浓郁了一些。 “无情了!” 一声叹息,杀意刹那攀至顶峰。 话声落,无情葬月动若奔雷速取交趾邪郎,出招踏步杳无形迹,飘忽不定,难辨有心无心。 傲邪剑法·血布长河 血腥狠斩杀意甚坚,却又漫无目的,似乎仅是出于本能,看似轻灵渺形,实则力曳千钧。 难缠的高手……凌厉无前的连环急攻入眼,网中人不敢怠慢,见招拆招,凝神接战。 战斗来得太快。 几乎在尾音底定的同时,像是确认眼前的目标,晦暗的山洞岩壁上,有让人惊艳的剑之光芒普照。 妖神将张臂连发万千诡丝,诡丝拧结长索,上着光华流转,夹带劲力飞窜:“千蛛万丝!” 飘散蛛索隐有青芒流淌,吞吐不停,如八柄青索神剑,时缩时展,时曲时直,玄异变化层叠消解剑锋邪威。 剑光陡闪,突然由男子覆盖在剑柄上的五指间发出,曲折反复,如疾电惊雷,速度极快,在洞内穿梭腾跃,让人一眼无法辨别去处! 双器交兵,吟鸣不息。 剑吟弦奏当中,隔空斗力的二人,皆是心中一惊—— 对手,竟有这等修为! 越战,越知对方能为深不可测,网中人谨慎应招,无定飞丝挥洒不依目之所见,但凭利刃如流,意听剑风落势,觑隙反击。 招行式转,仿佛浸心于迷离幻境的无情葬月双眸红光愈甚,意兴愈浓,逐渐放手施为,速快力沉,行如都丽神飞,剑无定处,绝艺尽展。 剑快一瞬,索跟一拍,妖神将全神关注,蛛丝软索变化更奇。 抬指掀拨的网中人震动蛛索,一道道气劲如风似刃,一震便是一缕锋芒,八索齐震便是八缕锋芒。 天罗地网·穿天透地 交趾邪郎一手勾弦引发,一手已化无穷指影,连番拨弄。 无情葬月身稍退,恰避罗网极势,空无一物的掌心暗自凝气,忽又欺身而近,古木轮转成圆旋扫而去。 “噔!” 忽地一声细微脆响冒出,蛛索去一,妖神将心下一寒,回望赫见一轮血月高悬,有隐能察觉的诡异杀气充盈。 傲邪剑法·血冥昼晦 血月浮空,诡风吹送,却见网中人左手忽一拖拽,断弦再续,右手一勾一挑,八索合作一股。 “万丝归一!” 折身间不容发再进数步,男子左手凝聚之气已向外催发,指尖凝气成剑,剑影婆娑,和灯影烛光融为一体。 枯枝横挥,嗤的一声轻响,虚室生电,交趾邪郎眼前便是一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 无情葬月在通幽谷归隐十余年,往日的功夫竟丝毫没有搁下。 血冥昼晦此招颇重慑人声势,每每所出皆如闪电横空,令人一见之下、惊心动魄,先自生了怯意。 此刻男子将血神七式施展开来,霎时之间,满洞的灿然虹光压过熹微烛火,耀人眼目。 明暗双分流的剑气因循奇特韵律撕裂股索绷断散落。 正当神驰目眩之际,心下警铃大作的妖神将想也不想,脚下飘退的同时,五指一拽一拨,六根断弦,霎时延展探出,轻如发丝,飘如细柳,已悄无声息,在空中一转而过,几可杀人无形。 飞织邪罗·邪罗鬼印 惊察无情葬月能为非凡远超估算,网中人唯有出招更急,双式并举交织妖绿蛛网封锁对手周身,限制男子动作,欲阻对手脱身。 阴沉冷笑一声,无情葬月身形雾化,红影如绸,掌中古木在不及反应的一刹那,破碎身前丝网,枝稍有一道血色光华登时迸射而出,射向交趾邪郎。 血光蛛网交错擦肩顷刻,藏劲爆发,有数十条黑色烟柱升腾而起,动荡的残丝碎线扭曲接连幻作巨蟒,竞相噬咬迫向那道血光。 怎料那血光竟然先它们一步,散化数十条细如丝缕的血线,经纬纵横,兜头将所有的黑色巨蟒笼在内里。 傲邪剑法·血雨纷落 分化剑光如雨缜密,应和一阵脆响收拢紧勒,所有的黑色巨蟒霎时被血线切割的四分五裂,重新变成了黑色烟雾,随风消散。 剑气在身前地面留下长长深痕,哀婉意境如水无孔不入,不失冷兵锋锐。 枯枝照眼一霎,殷红凄艳的剑锋闪动,已然穿透了层层惨绿蛛丝,在空气中激荡起极为尖锐的波纹刺向交趾邪郎心槽。 晦明剑光转瞬即逝,一缕晶莹笔直的细丝正自从空中斜坠而下,那居然是一根蛛丝。 盘丝锁关 时值烛火未熄,灯光微微,影影绰绰,隐约能看见数条晶莹剔透,发光发亮的细丝,正悬在半空,像是那蜘蛛丝般,悬空而挂,倏忽布开猎杀之墙。 “你有你的战略,我也有我的,你早就被我识破,我要败你,只要留下一招的气力——” 语气低沉仿佛不以为意的妖神将倏然低喝一声,只见幽影幢幢,男子身前身后都是蛛丝晃动。 纠缠长索倏然裹缚剑锋,此时其古木当真若落网之蝶一般无力可施。 “魔网天诛·茧式·刑!” 茧式乃是向敌人周身百骸进攻,虽是一招,其实千头万绪,一招之中包含了数十招,竟是同时点他全身各处大穴,锢锁其人关节。 刑之一字意指如今虚悬于网中人掌上沉浮不定的硕然褐茧结晶,一声凄厉哀嚎响动,茧身裂分万千,尽皆化作目不能视的畸形魅影,直扑攻向无情葬月。 危急关头—— 第十二章 变生肘腋(4.8k) 盘丝锁关隔物吸纳牢牢粘住古木令之动弹不得,无情葬月只觉眼前妖影闪动,惨绿蛛索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 这一招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边穴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穴道受伤,惟有强以狠招迎面扑击,才能逼得网中人回过蛛丝自救,但男子也不需要这样做。 运气入柄取用其中震断枯枝,有无形潜流接续残锋。 “为什么?”险关触目,方圆动静于焉转慢,缓急变动中,倏闻一声沉吟叩问,“要破坏瑰丽的回忆?” 压抑字句底定,无情葬月毫不迟疑,瞳孔杀性更涨,古木当空抡圆一斩,血刃挥舞如幕,切碎无定飞丝。 不容喘息的招来式往,举掌解过剑气的交趾邪郎方欲反击,蛛索扬处便要当头击落,熟料又来倏忽剑影纷飞。 仙舞剑诀·神影指路 原是男子左手不知何时已然接过前半截古木,有乍亮剑光如银泉蹿腾,如果说妖神将所发出去的劲道一如一张天罗地网,万灭漩涡,那么他的剑就是一张专切罗网的利器,专破漩涡的神桨。 双锋并行夭矫如龙威势暴长,网中人猝不及防左肩硬受一击,剑气森森贯透肌骨,他吃痛间脚下斗退数步,手捂伤处犹自淋漓渗血,惊心异常地望着眼前之人。 “你……竟是双剑?” 不言不语,剑与身合的无情葬月疾走如风,迅姿隽丽,雪绦点缀红披如绸荡空,血色更添残酷之美。 修长指间擒着的不起眼枝条,此刻褪去柔弱,无异于独属于剑者的神兵名锋。 交趾邪郎挥动蛛丝,绿云愁惨,与古木枯枝相碰,发出一片极其清亮的金玉之声,白光红霞绿云互相纠结, 然双剑合璧别出机杼,但见男子或合兵递招,或者前后联武,或左右分袭,或上下夹攻,双剑推动,好比那龙门浪涌,大海潮生。 饶是妖神将见多识广,技通人魔,一时间也捉摸不透这套怪异剑法,数招之后更是落入下风,难堪抵挡。 瞧得爱将倾危,强忍痛楚的戮世摩罗起身便向修儒攻去,意在攻敌所必救解去交趾邪郎困局。 变生肘腋连带战况急转而下,因为未行几步的青年赫然不支倒地:“这……怎会?” 心下不解的戮世摩罗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他视线随表情无动于衷的修儒之目光一同移动,最后定格在少年用来照明的半截蜡烛上。 这蜡烛经麻沸散重新炼制过,原本用于减免伤者痛苦,但考虑的如今情况却是正巧避免医闹可能。 很难说此举是否有意为之的修儒此刻望向动弹不得的青年之眼神在昏黄光影里显得冷漠异常。 “戮世摩罗,你完了。” 少年自被兄长救起之后,就已经决定用什么身份继续走未来的路,而这个未来绝不是为史家人意志所裹挟的未来。 全家为魔世所屠戮,杀人凶手荡神灭甚至连修儒的面容也没记住,是皇甫霜刃救了他,照顾他,教育他。 倘若真要说的话,少年于世只剩下一个亲人,那就是大哥。 此时神色意志无不坚定的修儒身形骤然一个踉跄,被似是因时间到了恢复起肖模样的北风传奇撞了个满怀。 心有分寸的无情葬月道:“大哥,为什么我感觉头晕晕,很爱困,啊……” 瞥过一眼闭目昏去的男子,心下莫名有种他在演他错觉的少年嘴角抽了抽,抬首看去是虎视眈眈的网中人以及笑容猖狂的戮世摩罗。 青年现下俨然一幅得志模样:“天公疼好人啊,哈哈哈……” 大笑声戛然而止,戮世摩罗面沉如水,因为洞外忽听骤急的脚步声响起。 “外面有人。”网中人判断道。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脚步声近,林野之中,一条条身影已由晦暗变得清晰,是尚同会的人赶到。 “就是这,众人快将此地包围。” 觅得戮世摩罗踪迹,中原群情激奋。 “就是这了,网中人的藏身地。” “盟主果然厉害,这么简单就查到网中人的行踪。魔世的余孽,个个该杀!” 几个弹指,林中又归死寂,尚同会众各守其位已然布下杀局。 接着有清浊难分的诗号传来——“俗世何曾分黑白,庸贤石上覆苍苔。一坏黄土平愚圣,夜半人间冷月来。” 轻缓跫音带来死神步调,沉沉敲在洞内人心房。凝眉思索片刻的修儒叹了口气,左手屈指一弹,扬手处发出了一枚暗器。 暗器是枚成色淡黄微吐馨香的药丸,接过来物的网中人有些狐疑地看过去。 “解药。”少年言简意赅。 蜘蛛同为五毒之一,外加其人功体有异,受药物影响较小,是以不需此物,因此只有针对戮世摩罗的一枚。 “我们凭什么信你?”妖神将问。 话中威胁之色溢于言表,直听得无情葬月掩在袖袍中的手掌不为人知地微微收紧,旋即放松。 男子只觉有三根冷冰冰的手指搭上了自己腕脉 “我们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还有的选择吗?”修儒一点也不想被玉石俱焚。 交趾邪郎还待再说些什么,戮世摩罗倒是出言率先截过话头:“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网中人还想干什么不言自明,无外乎假借人质威胁脱身而已。 “倘若那人真会为这手段所裹挟的话,那我也不会用他了。”黑瞳奉行利益至上,所谓大义在其看来不值一笑。 对蒙昧始觉手段知根知底的青年自是明了此举徒劳。 但……配合爱将动作服下丹药的戮世摩罗目露探究:“看来你很了解他。”这点着实令人意外。 “谁?”而径自替无情葬月搭脉的少年则大感莫名其妙,“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至于是不想自己死还是不欲被无辜卷入风波的男子死,修儒说的模糊,先入为主的青年偏生自觉听得清晰。 紧绷神经倏然一弛,片刻后,戮世摩罗忍不住大笑起来。 修儒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连带被吓到的还有洞外蠢蠢欲动的群侠。 “嗯……笑声?”玄之玄心下疑窦丛生,遂出言喝止刚想率众入洞的左帅右魁,“且慢!” “盟主有迟疑?”有胆大的尚同会众问。 “洞中有变数,先留在此地。”蒙昧始觉冷静吩咐道。 看回洞内,满脸疑惑的少年瞠目看向青年,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戮世摩罗心下实在觉得好笑。 自私是人的本性,然而世人大多不敢直视之,身为史家异类的青年更是其中之佼佼者。 即便魔兵死活从来与他无甚关系,可他总想要把自己伪装成同仇敌忾的样子以期收服三尊。 其实故作姿态的共情举动不过如月亮罢了。 看上去明亮绮丽,仿若乌云遮蔽其光也能破幕而出,实则空有光辉,半分温度也无。 即便有光,也不过是为照亮世人虚伪的脸,好让他将这笑话看个仔细罢了。 而现在,他居然碰上这样一个人,半分不矫饰自己的私心,偏又行的理所当然,如此怎能不令人捧腹。 戮世摩罗:“我开始对教导你的人感到好奇了。” 听出话中讽刺意味的修儒眼神骤然放寒,他把手向洞口一指,冷冷地道:“离开这里。” 网中人负起青年头也不回地向外突围,修儒也不去理会一时间萦耳的喊杀声,先是引出透骨金针的他再来径直运起织命手路替男子疗伤,心下暗忖定要好好研究兄长所赠之《寰宇论毒》。 这样以后有人诋毁皇甫霜刃声名的时候,少年就不会同现今一般仅能作壁上观,而是可以一面欣赏对方中毒无力挣扎的模样,一面向他们科普自家兄长是怎样的完美无缺。 所以说还珠楼主果真害人不浅。 墨雪不沾衣近来有些苦恼,倒不是因为近来无尚同会众前来骚扰身为魔族的锦烟霞,以致自觉少有作用的剑者对女前辈指点感到受之有愧。 须知他是奉师尊之命加入的杀手组织, 九算各有负责地界,察觉自九龙天书一局后便该泯然销声的天下第一楼竟有复兴迹象。 对此铁骕求衣自然不会轻忽,遂派遣亲传弟子潜伏还珠楼当中。但当苗疆军首自墨雪不沾衣手中拿到身为还珠楼高层的冷秋颜之画像的那天起一切就变了。 起初剑者还只当苗疆内战与中原形势使然,铁骕求衣方才无暇他顾,本意战后找时机同师尊一会商讨余下安排。 不想计划尚未成型便已胎死腹中,术者给出的理由也尤其充分,在日前那不着痕迹地拍肩动作中,二人便已完成一场心音对话。 为皇甫霜刃推给锦烟霞与菩提尊的墨雪不沾衣还在迟疑,突然觉得心神微微恍惚,再回过神来时,他周围的场景已经改变。 女魔,僧者,少年俱消失不见,所在环境也非古岳峰李沉渊大师的灵堂,而是一处清明澄然的镜湖。 “你在迟疑吗?” 有男声自被后传来,带着戒备的剑者迅速回身,在发现身后长身而立的术者,紧张态度多少缓和些许。 “此处是你的精神空间,安啦安啦,我尊重你的隐私,不会随便探察你的想法和秘密。” 皇甫霜刃挥了挥手,神态轻松淡然,信口言辞掀波息浪只作等闲,更让墨雪不沾衣感觉到对方之高深莫测。 “将话题转回一开始吧,你……在迟疑吗?”术者问,左近死水微澜的镜湖昭显剑者摇摆心情。 “还珠楼扶植的抗魔成员大多都是浩劫下的受害者,只有你,是主动接触留命百里表达抗魔意愿。” 九算有一个共同的初衷,也是墨家存在的最大宗旨。 “情操很伟大,但总不能让像你这般的人心寒,毕竟东方秋雨他们都得到了复仇的机会。”这是还珠楼给他们的回报。 “我无所求。”听出话意的墨雪不沾衣语调僵硬。 “是真的吗?你……”环顾四周的皇甫霜刃眼角上挑,深深注目面前剑者,“真的不想变强吗?” 镜湖蓦然翻涌,是回忆历历在目—— “哇!” 为百姓断后不意遭逢闼婆尊的墨雪不沾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喘息只得一瞬,瞬息铃声复响。 铃声中,隐现一条曼妙人影,朱唇似笑双眼带媚,翩然而下。 举止烟视媚行的曼邪音颇为随意地点评道:“自本尊入世以来,你是头一个接下此招之人,决定了,就留下你那口剑做纪念。” 话音落,闼婆尊翻动手上邪环,勾魂旋舞,雄力重千钧,邪气荡平原,诡异邪铃抖动不绝,声声摧逼神识…… 虽说本意借此取信留命百里,但剑者心知即便全力以赴,胜算亦不过四成,为挫败情绪刺激到的他自是渴求精进。 眼下变强契机近在咫尺,只要答应还能自动绑定引路人大礼包。 墨雪不沾衣抬起头,似是想起那道遗世独立到连俗尘都不染的身影,一时间居然有些心动,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问道。 “当我看到有人想要攀登高峰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去推他一把,而非将他拉下来。”他答道。 说到后来,皇甫霜刃转动眸光向前,言辞温和不过语带警醒:“但变强,终归要靠自己。”还珠楼能做的只有提供机会。 这是对有意登顶的武者而言,那倘若那人本身已无求存意念呢……事后复盘发现落入术者毂中的墨雪不沾衣身心沉默貌似冷静如常,只是脑中悄无声息划过这样一个抬杠念头。 空灵眼眸疲色隐隐,想起近来见闻的女杀手有一瞬失神,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一片。 “楼里抗魔义士的自杀人数直线上升,有的甚至白天晚上都不敢睡觉。”他们用生命换来了如今这份宁静与安详,却无法面对它。 幻幽冰剑:“用于魔考的镜心洞都快被枕戈待旦的群侠占满了。”副楼主提议扩建,而武训的怨念都要突破天际了。 “所以你的安排是?” 对战后身心受创症状爆发的病人去向最终仍是要由楼主拍板决定……女杀手眄向荻花题叶,饶是对血腥场面司空见惯的她也不禁为眼前情形感到恐怖。 月光余晖,竹风沁凉,幽静小屋当中,荡逸烛光投影浅浅,勾勒骇人异象,男人斜倚琴座径自走针绣花织锦。 他绣的很认真,针法比年复一年为己作嫁的云英少女都要来得细腻,有鲜血涔滴没入地表开出红梅点点。 观者恍然惊觉医者手下织物原貌,哪里是什么寻常布帛,赫然是一张新鲜人皮,而在周围亦有不少断肢残骸摆布。 “唔……” 荻花题叶紧闭唇瓣抿过绷直红线,这丝线同样不是凡品,均为一片丹心碧血所浸润过。 “心病还需心药医。”松开口角的医者语气慢慢,这已是在回应幻幽冰剑的问题。 “心药?”女杀手无奈,就不能说人话吗? “他们的症在于情,结在于心,能医治心伤的药方仍旧只有一种——”穿行金针倏然一停,似是迟疑接续落位,“情!” 纤细针尖轻擦发稍作思索状,宛若沉吟有得的荻花题叶继续纹绣偶人脉络,替其接上手足。 “因迷茫失途游离在忘川河畔的船只,需要的只是一个锚点,将之牢牢绑定在属于生的归处。” 俗人皆有七情六欲,只要入了凡尘,填补了那所谓的空缺,他们自然不会再因战后应激的缘故轻易寻死觅活。 “譬如成家立业。”这或许是最速效的方式。 幻幽冰剑似懂非懂。 “那请问皇甫大楼主,我该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缺少依靠的女人呢?”说着,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她看向荻花题叶的目光满是复杂。 “红梅姐会生气的。”目前台面上收留失丧少女人数最多的组织首推梅香坞,而坚持女性独立自尊的恋红梅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安排。 幻幽冰剑亦然,她咬着银牙道:“把女人视作男人的附庸,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金针穿透肌肤纹理冒尖,医者捏住针身将其拔出,红线拉长缝合切口,察觉话题跑偏的荻花题叶深以为不能放任下去。 “麦把我说的像个乱点鸳鸯谱的无良月老。” “你不是吗?”女权情绪起来的幻幽冰剑反问。 “或许有些无良,”医者垂目低眉,神情别间三分悲悯,语气透彻冰冷如雪山上的白云,“但绝对不会乱点鸳鸯谱。” 遍观红尘的觉者会为每一段感情写好他们的剧本,确保能助其领悟。 不明觉厉却为男子身上所露圆融佛性所慑的幻幽冰剑:“……” 日常番外·风花雪月·花前月下(5.0k) 金乌坠地,日光熹微,又是一年匆忙而过,独倚城楼的风逍遥看着各处军营炊烟渐起,狠狠灌了一口酒。 虽说是除夕宴席,也得因地制宜,匆忙张罗,已经有些赶不及,哪里能像寻常人家那般,鱼虾蛋肉满桌。 尤其是,主勺的还是老大仔…… 想到苗疆料理的恐怖之处风逍遥就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饮者足下貌似一个不稳,翻身便似游墙壁虎般贴壁滑下,翘家成功。 今年不一样了。 自觉挚友重逢合该一叙(蹭饭)的风逍遥毫不犹豫地选择投入荻花题叶的怀抱。 ‘烩虾仁、熘鱼片、煎肉丸子、烩两鸡丝、趴烂肘子和黄焖鸭子……’心下报菜名不停的饮者尽情享受着片刻的自由气息,当然亦不忘向被牢牢抛在脑后的友人上香。 ‘辛苦了,尉长。干杯!’ 辛苦白日无迹独自一人“享受”铁军卫军长的厨艺。 “倒也不必。”棕白皮草,五官方正的白日无迹如是说,接着跟了一句,“不必如此感动,兵长劳苦功高,军长特意安排在万里边城外另开一宴。” 偷跑被抓包的风逍遥只能无奈入席,方一沾座就听见友人诚邀话语: “这料理可是军长精心准备,兵长一定要多多品尝。” “呃——” 本该拿筷子的右手眼下无力伏案,饮者推托道。 “尉长先请吧,我不饿。”拒绝心情溢于言表。 这托词简直不要太过敷衍……如实想着,铁骕求衣双眼微眯闪烁危险神色:“你对我的手艺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Φ皿Φ*)。” 着急解释欲盖弥彰,风逍遥索性把心一横,径自盯向白日无迹,靠眼神把皮球踢了过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辛苦了,尉长(??_?)? 精擅情报收集与管理之人怎有可能会被轻易难住,白日无迹冲饮者回了一个饶富深意的笑容,瞬息语气回归认真十分。 “的确,兵长现在不适合进食太多,”欲擒故纵给过肯定支持的他接着转向面对军长企图进言,“因为他似乎尚有节目可以助兴。” “哦~?” 苗疆军首对此貌似意兴盎然。 “啊?”同样不解的风逍遥举酒浅饮,直到余光瞥见尉长笑容,死去的记忆霎时席卷脑海—— 【白日无迹:“你知晓我为什么不饮酒吗?” 风逍遥:“应该是,地方不对不喝,感觉不对不喝,人不对不喝。这种过时的三不喝你就免讲了。不管如何,这是你第一次喝我的烧酒。” 白日无迹:“你知道为什么吗?” 风逍遥:“因为……你已经下定决心。” 白日无迹:“哈,因为我想看你跳舞。” 风逍遥:“啊?” 白日无迹:“等我回万里边城,再看你表演。”】 “咳……!” 突然被呛到的风逍遥旋即否定道。 “哪有啊,吃菜,吃菜,再不吃我要吃光了哦。” 风逍遥心想:‘我闭着眼睛,嚼也不嚼,多吃几口便是,总比女装跳舞来得自在。’ 他当下伸筷猛夹作胡吃海塞状,面上犹自闭目品味仿若嘴中是难得的山珍海味一般,实则双耳悄然竖起关注话题走向。 哪知白日无迹早猜得饮者心意,故意问:“你闭着眼睛,嚼也不嚼,这叫暴殄天物,不信,还请兵长说说这菜色滋味如何?” 发现友人并未多作纠缠的风逍遥心情一松,将前半句激将收入耳中的他下意识就要出声反驳。 孰料分神之下吞咽动作一滞,焦的苦的黏的酸的诸般味道一并于口腔爆发,喉结一动吞下料理,心下默默流泪的饮者睁眼仍是一派自然大方,咬牙切齿地赞赏非常。 “唔……真是好滋味!” 同样一句赞叹回响在后花园中,却无如此复杂心境,伸筷尝过各般菜品的苍越孤鸣情真意切夸奖佳肴味美。 宴席陈列有卤水四拼,珍珠海米烩鹌鹑,炙羊肉,松鼠鳜鱼,胭脂鹅脯等不一而足。 主客尽欢,准备料理的人也甚是开心,承乐王·奉天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又一碗自是不提。 而看着苍狼吃得香甜,一旁雨音霜不由得眉梢眼角之间颇露喜色。 倒也不枉女子特意向寒烟翠求教苍狼口味,为君洗手做羹汤。 一场宴席热热闹闹终要画下休止,奉天不胜酒力率先为侍从带往客房安置,随后是苍狼携雨音霜离去,王族亲卫叉猡和岁无偿自然随行,留下包办宴会的二人收拾残局。 收拾碗筷,洗镬扫地一应工作虽是无聊,但幻幽冰剑亦总想亲力亲为,毕竟这可是杀手生涯难得的寻常宁静。 一面享受着二人独处之氛围,幻幽冰剑一面同荻花题叶聊了起来:“苗王很幸运。”这是在夸雨音霜。 “雨音霜也是。”医者道。 “哈!”宛若想起什么一般,幻幽冰剑眉眼弯弯轻笑出声。 试图作出让男女双方满意的宴席并不容易,苍狼也不是没有企图向了解东瀛文化的荻花题叶求教诸如刺身一类的作法,只为让身处异国他乡的女子尝到故乡风味。 但见证苍越孤鸣尝过生鲜过后并发症状的医者委婉劝谏,表示王上还是熄了这份心思吧,苍狼这肠胃就不是吃鱼脍的料。 如此恰恰从源头上断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可能,须知北方鱼获难得。 不过在这个存在奇异术法的世界,考虑到所谓时令等局限从来不是问题,是故苍越孤鸣遂另求他途。 回到王宫后,苍狼并未即时同雨音霜告别,而是将之领到另一处所在,这地方恰恰落在二人居所当中,为独立结界笼罩。 腰间垂玉为信,二人齐齐通过结界门户,沿着青石板路行数步,迎面忽见绿油油的好大一片竹林。 北方竹子极少,这般大的一片竹林更是罕见,二人在绿竹莫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烦俗尽消。 穿过竹林,突然一阵清香涌至,眼前无边无际的全是水仙花。 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深不逾尺,种满了水仙。 这花也是南方之物,原该不耐苗疆酷烈风土。 此乃荻花题叶借术法收采火脉炼入地层以至地气奇暖方才成活。 然而关键妙处从不在此,青石板路尽处,遥见暖雾缭绕,有另一汪温泉开辟。那泉水约有五丈余阔,十丈多长,内有四尺深浅,但见水清彻底。底下水一似滚珠泛玉,骨都都冒将上来,四面有六七个孔窍通流。 “这是……” 玉手撩拨漾开水纹,见得泉水又清又热的女子神色欢欣。 “温泉?”温泉作浴池倒是雨音霜自离了东瀛以来久未有的经历。 “喜欢吗?”轻纱般的薄雾笼在苍狼眉间,倍显温柔。 “嗯嗯!”笑靥如花的雨音霜连连点头。 不说接下来是发乎情之共浴还是止乎礼的道别,镜头转回医者方面,一番收拾过后,自觉时分尚早的荻花题叶于是约上幻幽冰剑一道出游赏灯。 按医者的话来说:“总要伪装成雪之模样不得以本来面目见人,想来也并不自由,如今恰值新春佳节,何妨恢复真容一游。” 虽说解释男声振振有词,但目睹荻花题叶易素裳着墨衫,戴上明纹铁面等一系列举动的女杀手表示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举动,如此显然一点说服力都无。 “你既这样劝我?”幻幽冰剑问,“那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因为我是一个高手,一个很厉害的高手,听人家说厉害的高手都要蒙头盖面才对。” 有另一把轻重随性转换的起肖男声回响在隐秘山洞内,这是在回应新认下的小弟之疑问。 修儒瞅了瞅无情葬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张红底雪纹面具,颇觉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原因。 “是这样吗?” “修儒,你见识少,一看就不曾见过大场面,还是要多跟北风传奇闯荡。”疯疯癫颠的男子自夸起来毫不脸红。 “北风传奇?”习惯对方时不时吐出一个新名字,虽说难辨真假,但少年总归不能轻放线索,“是谁啊?” “连我的名号你也不知道,真是莫名其妙,去罚站。” 无情葬月表情故作凶神恶煞道。 又发作了,真正会被气死……修儒无奈,只好转移话题:“好啊,那我不煮了哦。”少年作势便要起身。 “啊,”男子转瞬败退,“麦这样啦大哥,肚子会饿。” 故作姿态不过刻意逗弄,修儒总归不会让救命恩人空腹过年,毕竟是自己把他带出通幽谷。 少年用织命金刀剖了山鸡肚子,将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外,生火烤了起来。 烤得一会,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湿泥干透,剥去于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无情葬月看着那张在火焰下微微泛红的青涩面庞,眼前不禁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回忆伴随烟火气逐渐飘远。 往昔—— 夜幕渐渐降临,被宗内弟子特意装点过的院落精致美丽,就像是,这里的女主人还在时那般。 但个性早慧内敛的飞溟心知绝非如此,于是他索性离群独处,穿过层层院落,月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星月疏影重叠交覆,映出一张带着些许惊讶的脸。 “二哥?” 眼前学宗少年好整以暇居处其间,火上的山鸡在调料配合下散出阵阵诱人香气,鲜嫩肉质在火中翻滚焦香,油渍滋滋作响。 倘若说并非在等人,飞溟决计不信,因为一旁还摆设酒坛与杯盏成双。 “坐。”花拍了拍身侧草皮示意小弟落座。 昊辰是回彩虹山峰同靖灵君一道守岁时,才自登虹造殛口中得知执剑师岳万丘的夫人之死讯。 早早将刀宗少年此夜行程安排掉的花只好亲身开导可能因家人亡故陷入自我封闭的月。 在等待山鸡被烤熟的期间,昊辰尝试打开话匣: “你以前经常偷溜出来玩?”看月那左三右七的行进动作不要太过流畅,身上连碎叶挂枝都少见。 外出行动为临时决定,腹内空空的飞溟从善如流席地入座,一双眼游移在温暖火堆与自家二哥之间,闻言摇头。 “不啊。” “那为什么看起来对这边很熟悉?” 这地方简直不要太偏,若非昊辰有灵能亲近草木作为耳目,想找到此地却也困难。 “因为我只要出来,就会来这里。”月此刻就像一个介绍心爱玩具的寻常孩童,“这里好看吧?”他的神色竟渐渐落寞下来,“以前每次出来玩,娘亲都会带我来这边逛逛。” 花将四周仔细打量,可迎面星空下首,林中央却只有再普通不过的一道横桥,与喧闹繁华的所在相比,这里委实太过孤寂了。 “二哥不妨猜猜,为什么我娘亲格外喜欢这里?”似是不欲负面情绪感染身边人,飞溟强打精神道。 以心作画不拘外物,稍加思索的昊辰尝试猜测开口: “因为这里很干净?” “二哥怎么知道?”月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猜的。”花的语气听来有些莞尔,“因为这里确实很干净啊,风也好,水也好,月亮也好,只要坐在这里,心都宁静了,就像是连自己的灵魂都变得干净了起来。” 似为对方故作老成的姿态触动,月忍俊不禁道: “花的灵魂本来就很干净啊。” 此情此景,仿若有感而发,想起宿慧记忆当中的江湖风浪,难得暴露真性的昊辰此刻语调喃喃: “现在或许是。” “那以后呢?”听出话中仍有但书的月追问。 “以后……”恍惚回神的花深切反思修心不足。 此行本意是开解,怎么变成了两人共同解读一份惘然话题了呢,难道自家小弟于文青一道当真如此有天分。 一份喜悦,两个人分享,可以加倍;一份悲伤,两个人分担,可以减半;那么,一份惘然,两个人共有,是加倍,还是减半呢? “以后当然也会这么干净的。” 放弃思考的花无意纠缠于此,转而选择输出积极昂扬的正面情绪。 “虽然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感知到二哥努力的月十分配合,“但也有很多很好的事情啊......” “比如说?” 昊辰总觉得对方在敷衍自己。 这其实是先入为主下的刻板印象,须知相较异世之灵印象当中的无情葬月,眼前稚子尚显青涩。 如今的他说话并没有太多的矫饰修辞,心直口快语气诚挚:“比如说……交到你这个朋友。” 月转眸看向花,花一愣。 只见飞溟那双微醺的眸子里雾气昭昭,偏生分外澄明,映出属于花的风貌,以及无边月色。 月抬起坛子猛喝了几口,也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高兴。 见昊辰沉默,飞溟将酒坛放下,把双手举到了他的面前:“我娘亲说过的,人这一生拥有的就这么多……” 月用手比了个长度。 “为了能得到新的幸福……必须要舍弃现在拥有的,可是拥有什么,舍弃什么,人却不一定能自己做主。” 话题转回一开始,花的心境反倒不似初时般急于求成,他迎上飞溟紧紧望着他的熠熠眸光。 触目所见是一颗不失纯然的赤子之心,便仿若一张能任凭绘者着墨的莹白绢帛一般。 略去形骸体察本质,见猎心喜的昊辰缄默片刻答道:“……未必如此。” 月转头,他目光中折射出不解之色。 花抬手指向天上那些散落的星辰:“就好像是它们,即便再努力,它们也只能发出微弱如萤火的光芒,仿佛生来只为舍弃自己,充作月亮的陪衬。” “它们在陪衬月亮的时候,月亮也在照亮它们。月亮在大部分时候也是残缺不全的,它也在舍弃自己,成全这些星光的美丽。”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味的舍弃和付出。你今天失去的,天道一定会在其他地方还给你。” “你付出的,你舍弃的,也一定会以其他的方式,回到你身边,所以……”昊辰摊开手掌,让掌心铺满了柔和的辉光,“你说现在落在我手上的光,属于月亮,还是属于星辰?” 飞溟静静地看着花的手掌。 半晌,他忽然莞尔,可眼眶却红了,他伸出手,轻轻地将二哥的手指攥紧:“我明白了。无论这辉光来自于谁,无论它还会不会失去,至少这一刻.....它很好看。” 月抬头深深地凝望着花,像是正在凝望着干净皎洁的月亮,晚风从他的脸颊吹过,卷起他眸中万丈波涛。 “谢谢你,我的月亮。” 飞溟轻声道。 漫天烟花四散而去,在夜空中尽情绽放,带来灯火阑珊处喧闹之声隐约,可在他们周围却只有无尽的宁静与平和,微风淋漓。 修儒道:“烟花,好美啊!” 过往与现实丝缕交汇重叠,无情葬月闭上眼睛,风声送来细微的蝉鸣,还有身侧少年轻轻的呼吸声。 花同样闭上眼睛,像是任由自己堕入一场虚无的梦,这场梦盛大而华丽,只是……不知前程。 第十三章 无水汪洋(4.9k) 皇甫霜刃是在探寻藏镜人与千雪孤鸣生死时接触到的地门,无惧魔考的术者也确然有充足价码吸引大智慧瞩目。 而今雾霭苍苍,一片无水汪洋上烟色更浓,依稀恍惚水墨画境,有轻筏随波飘行徜徉湖心。 一阵轻风吹来,漾开水波打在船头,乘舟渡航细心赏玩的皇甫霜刃仿佛兴之所至,当下长声吟咏道: “落花迎水,渺茫多情。离今别吾,岁末归仙。松梅嘻竹,忘身孑然。徜徉沧桑,怯修千年。” 放目湖山但见烟波浩淼,风帆隐隐,群峰起伏,隐现湖中,气韵悠长的诗声掠过湖面,把芦苇中的沙鸥白鹭惊得四散而起。 有清扬爽朗的空灵笛声无隙穿插其间,洋洋然颇有青天一碧、万里无云的壮阔气象。 这曲调激昂排宕,听来甚有气概。 舟行不久,湖中主峰已然在望。 虽不及五岳名山之高之大,但悬崖绝壁,奇石嶙峋,却也予人以崔嵬万丈的感觉。 崖边,一人神秀俊朗,凭笛而奏,白衣飘飘,临风而立。 那人身着金缕雪绒白衣,颈下锁骨正中际镶嵌水蓝莲花宝石,背负菩提净心剑,细致铸工尤显文殊庄严宝相。 这是以笛声遥相牵引的缺舟一帆渡,术者凭音为信登上彼岸,佛者见状放下唇边白玉横笛。 时值风景正好,山青水绿,天蓝云苍,夕阳橙黄,晚霞桃红,二人各自落座,分位石案两旁。 缺舟一帆渡伸手斟茶方欲递过,忽又顿住,目睹此景的皇甫霜刃遂问: “怎样了?” “茶冷了。”佛者道。 杯盏所盛淡绿的茶水中漂浮着一粒粒深绿色的茶叶,像一颗颗小珠,但仍有些许叶片沉底,对此术者自然心下有数:“茶叶才刚泡开。” “茶味有差。” 一者个性随遇而安,一者修行本心清明,因此虽是二度会面,两人相处起来依旧不见生疏,乃至更胜久别重逢之故交:“你还没喝。” “泡的人不对。” “需要换手吗?” 皇甫霜刃体贴相询,缺舟一帆渡翻掌袖手虚指茶盘,示意术者自便。 一番对白后适逢水温正好,术者举起黑陶茶壶中倒出一碗碧绿清茶。 佛者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深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浅碧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 喝了一口的缺舟一帆渡细细品味,只觉满嘴清香,舌底生津,他不禁由衷赞叹:“你做得很好。” 许是话术思辨作风使然,又或忖及禅宗向来言语藏机,联系此行来意的皇甫霜刃问道:“泡茶吗?” “这茶,因你而沏。” “吾该为此感到荣幸吗?” 看向面前术者的缺舟一帆渡语调确信:“你有佛缘,所以值得。” 佛有三不渡,无缘者不渡,无信者不渡,无愿者不渡。 “此缘,不只机缘,尚有尘缘。”若非众生沉沦苦海而求渡,修身炼心于红尘的人又何必选择接触佛国彼岸。 并不拘泥些许字眼之差,好奇心被激发的佛者发问语气十分认真: “怎样的尘缘?” 抬眸回望过缺舟一帆渡的皇甫霜刃不答,旋即随口调转话锋:“质疑、反对、代行,这是寻求真理的途径。” 神通有法加之术者特意配合,交汇一眼各自了然,佛者已将众生悲苦尽收心底。 缺舟一帆渡:“那被质疑、反对、代行的便是虚假了?” 皇甫霜刃意有所指地道: “如果经过这些过程还无法被取代,便不是虚假了吗?” 将弦外之音听得分明的佛者放下手中杯盏:“对于地门强行洗心度化的举动,你一直都很淡定。” 更甚者如今主动提议这个选项。 “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次了。”明纹铁面闲置一旁,皇甫霜刃从容举杯品茗,“平安、宁静。这种感觉想来不差。” “你认为这是他们想要的吗?” 缺舟一帆渡复又拿起腰侧晶莹圆润的羊脂玉笛递给术者。 此笛名唤天人,通身莹白玉质,细细摩挲更感通透细腻,颜色清新淡雅,呈现一种高贵脱俗的古典之美,着实令人爱不释手。 “我如何判定?”接过玉笛的皇甫霜刃看来并无吹奏打算,“因为这世界的好坏,从来与他人眼光无关,该由居住者来判定。”而居中旁观的术者显然无置喙立场。 “那不妨亲身一试。”双关语气循循善诱,佛者情真意切道。 “有缺才有欠,有欠才有需求,你看我,有需求吗?” 有求的从来不是术者本身,眼下的他一摆掌中玉笛,笛尾檀棕色玉石流苏随风甩动,一如当前浮动水雾。 “你有执。” 稍稍侧目的缺舟一帆渡语气肯定。 伴随一声轻响,放下玉笛如今两手空空的皇甫霜刃微笑道:“我执何在?” “在你的心中,在缺舟眼界所及之处,一片无水汪洋之中。” “汪洋无水缺舟,却见一帆渡航,不知能渡何人?” 无水非成渡,缺舟又何渡? “缺舟不能渡人,悟者,能可自渡。”白衣佛者言辞缓缓,“为何放下手中之笛?” “此笛,本就不在我手上。”接过机锋的术者继续问,“如果世人皆能自渡,皆能领会得悟,那为何世间还有这么多痛苦?” 虑及方才见闻,缺舟一帆渡温声评判:“难,不在造者,而在受者,真正的屠刀,是冤冤相报。”而皇甫霜刃恰恰是那授人以屠刀者。 “宽恕是放下自己,放下执着,放下恨,但人却有七情,这些情绪是来自痛苦的记忆,那群失去至亲、爱人、朋友的受害者,不是做不到原谅,而是他们还记得,就如同现在。” 即使报仇过后,他们依旧沉沦于战争的无穷遗恨当中。 “纵虎归山,以直报怨,对错之间的抉择,总是难以取衡,怎样的智慧才能分辨人心?”所以才需要修行借以突破人生课题。 皇甫霜刃:“也许只是缺少关键。”让人能真正改过向善的关键。 察觉不对的佛者凝声问:“怎样的关键?”再来答案或将宣告术者立场——渡不渡,与谁渡。 “不过一念之间而已,”术者道,“忘却仇恨,或者说放下仇恨。” 矫饰辞藻旨在修饰地门洗心强行重塑人性的本质。 “爱河千尺浪,苦海万重波。若免轮回苦,大众念弥陀。”低声唱过一首偈子,缺舟一帆渡委婉劝导道,“这方法也许太过。” 或许,皇甫霜刃还有其他的选择,但——“至少,如今的你尚不能证明他是错误。”术者话中仍然留有余地。 细细观之,发现面前人眼神清明依旧的佛者同样耐心依然:“那何谓正确?”单方面挑拨并不能达到目的。 于是皇甫霜刃决定双管齐下,再来语气骤转低沉浑厚:“乐登彼岸广慈悲,诸佛光明净罪业。”那话音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之象。 话甫落,对这声调再熟悉不过的缺舟一帆渡微睁眼眸,茶色瞳仁折射出金光粲然,那是笛身用作点缀的金箔树叶映照的表现。 原是佛者纤长五指不觉搭上莹白玉笛:“太过轻易,难证大道,捷径,不是真理归途。” 莫名言辞好似传经,又恍若辩法,覆于笛孔上的食中无名三指按过几按,隐约有禅唱回响。 “修行啊,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有时脚踏实地,亦不失为好方法。” 恍惚中,术者仿佛亲眼见证山僧朝闻晨钟夕听暮鼓,平时礼佛闲来出山的平凡安然,其间喜乐令人感同身受。 目下光影渐消,缭绕茶香略散,迎着缺舟一帆渡灼灼眸光的皇甫霜刃平静反问:“缺舟不也有执?” 虽说言辞如是,但这番道理佛者自己又能奉行几分,若否地门何来? “哦?”重新握紧天人的缺舟一帆渡轻咦出声,“怎样的执?” “处处彼岸。”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执着……” 佛者语带追思,是地门从无到有,献身高僧由三十六名直至一百零八名的过往历历在目。 “是我们。” 术者语气温和,就是目光稍显锐利,毕竟这边可是真正看过剧本。 “你真是特别的存在。”佛者目光明亮,看着皇甫霜刃就像是奇货可居,“等了这么久,也许我要等的人就是你了。” “等我,因何呢?” “助我同登彼岸。” 这仿佛求爱般的对话听来颇为古怪,好容易按下大开脑洞的术者意图试探:“你好像讲过,我是你遇上的第二个人。” “是。”缺舟一帆渡轻阖眼眸。 “第一个人是谁?”皇甫霜刃问,问罢便见佛者信指转笛竖起天人指了指他自己,“你?” 白发高髻中分,耳鬓两束卷发内翻,发冠如莲似月,隐在耳后的发髻上垂落着两道银色发带的缺舟一帆渡尝试纠正对方话中错漏:“我。”心外无佛,人人是佛,以我渡我。 皇甫霜刃饶有兴致道:“趣味的说法。”明心见性,了悟本我,方才谓佛么? “你就是我的过去,我就是你的未来。”类似自我求道的内心关照化作此时的精神对谈旨在引导术者了悟。 “现在不明白,以后……” 一言至此佛者又觉自身反落偏狭桎梏,能通过匆匆一晤探得地门初衷之人又何曾须得旁人引领。 于是缺舟一帆渡也放下玉笛,转而再次拈起杯盏。 “也许这不是需要明白的问题。”佛者神色安然恬淡。 “这是缺舟的悟吗?” “哈,答案本身往往是另一个问题。”轻笑一声避而不答,垂首啜香茗的缺舟一帆渡眉头蓦得一动,“啊,茶都凉了,你我却未对饮言欢,是说现在要言欢恐也困难。”佛者有心送客。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希望第三次见面时,你会有不同的想法。” “第二次见面……” 低声咀嚼字眼的皇甫霜刃瞑目状若沉吟片刻,再睁眼,神色一片沉静。 “我们从来不曾见过面啊,缺舟。” “你果真悟性过人。”祥和淡然的目光投注在术者脸上,缺舟一帆渡道,“我会期待我们第一次见面。” 话音落,人起身,光芒一闪,幻境消融,星移电转回归方圆本相,周围景致是一处书斋。 四面挂着名家书画,高大的紫檀书架上,高高低低地陈设着书籍古玩,几案上的香炉散发出浓郁的沉香,能使人头脑清晰,思路敏捷。 大厅里挂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鸟笼,鸟笼里有一只白锦花鸟,色泽亮丽体态轻盈,正清亮地鸣叫着。 “回来了!回来了!” 此地位处佛国境内。 紫金钵尚未落入地门掌握,用于铺开思能网络的广泽宝塔亦未建成,若想与冥冥存在接触,选项依旧只有踏入达摩金光塔。 收神定念的皇甫霜刃暗赞奇兽通灵,旋即又闻温润男声问道: “你,见过他了。” 出声者是此地主人杜松槐,其人身穿一袭紫黑色衣袍,面容白质,额前有几缕微卷发丝垂落,头冠衣摆袖口处纹有孔雀尾羽图案。 联系方才对话所得,两下印证窥得图腾深层象征意义的术者心中有数。 “嗯。” 佛国法门众多,内中自是不乏隐士高人,地门底蕴积累千年,诸般脉络盘根错节,倒也并非所有人力皆存于皇甫霜刃记忆当中。 昙华·杜松槐,便是这样一位人物,由缺舟一帆渡所推荐,于这个地门隐匿未现的时机或可以引为接触禁地的中间人。 当然这前提是术者能得到杜松槐的认可:“我想问,对你而言,你所经历人生是什么?” 这问题略显耳熟,皇甫霜刃不由一怔。 “抱歉,”看出对方迟疑的昙华神色歉然,“这问题真是唐突了。” “无妨,”术者摇摇头,“我经历的人生是发生在我的身上的事情,造就我这个人的一切。” “发生过的事情真正发生过吗?”杜松槐追问道。 “那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皇甫霜刃回答说。 “所以也可以说,只有记忆中的事情,才是发生过的。没在记忆中的事情就算没发生过。这就是人的一生对吧?” “这算是一种哲理吗?” “可能也是一种真理。” “那么……他呢?” 术者转眸看去,昙华视线随之一同移动,停在方自玄关进入的那道魁梧身影上,再也无法移动。 那是名铁塔般的壮汉,身披暗紫斗篷,内着百锻软甲,结实强健的体魄仿若铜浇铁铸,只是观来全无寻常人气。 这人是某种意义最后的王族亲卫,号为笑南冠,名唤慕云知命。 “这是?”杜松槐双眼闪动着异彩,“无心无念之人。” 说话间,昙华倒是率先推翻自我判断,“不,不对,这已非人。” 这绝非自然肉胎能可诞生衍化的结果,倒不如说是为了某种目的,强以精纯技术造就的结果。 心下为该猜测而感到不忍的杜松槐垂眸道:“这是你的理由?” 皇甫霜刃言之凿凿:“这是他的理由。”宛若呼应术者话语一般,拖着水晶棺椁健步如飞的慕云知命将棺木安置在昙华身前,笑南冠揭开遮光布匹。 咫尺间距恰恰能让杜松槐看清内中人,借大智慧神通勾连假死者微弱思能的他由衷叹道:“这生命承载太多鲜血,太多仇怨。” 皇甫霜刃看向慕云知命:“还有恩,还有情,还有义!” 是恩,是情,是义,方才为三名王族亲卫留下一线生机,让他们能以另一种形式存活下来。 若非如此,即便间接有恩情需偿,医者也决计不会出手救下中谷大娘,如此有违点睛化龙准则。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她常伴青灯聆听佛理,届时恢复原本个性的她想来也更能为其他王族亲卫所接受。 无论是因为异世之灵圆梦初衷,亦或因苍狼缘故,术者都希望忠肝义胆的王族亲卫们能有一个好结局。 “最后一个问题,”扬袖招来散落布匹重新封住棺椁的昙华轻声道,“你打算如何将他们送入佛国?” 这已是答应皇甫霜刃之要求。 但最重要的一个前提不可忘却。 韬光养晦的地门并不打算于这个时间点入世,而还珠楼显然也不希望惹人瞩目。所以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第三方来完成如此大规模的人力出口。 银槐鬼市·巧木宫 天空沉沉地压着琉璃瓦,一抹抹厚重的霞云,使夕阳余晖显得晦暗不明,数条曲折长廊翼护当中石堂楼阁。 一个身量中等、发丝灰黑的男人坐在案牍前,静静翻看着手中账册,只见他头戴骷髅嵌珠西洋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厚底墨镜,搭配两撇短须倍显滑稽亲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整整掌握鬼市商贾之权数十年,非凡手腕可见一斑。 他只是坐在那里,便让周围环立从属噤若寒蝉。 大殿很静,静到落针可闻,更遑论突然响起的诗号了——“谈笑风云一杯酒,千金一刃泯恩仇,独饮西楼酆都月,书剑一叶一江秋。” 第十四章 潜流暗伏(4.4k) 银槐鬼市·不夜长河 街道全都是五色斑斓的大小石卵铺成的石子路,别具一种清新的风格。 房屋建筑精雅之处,更非别的市镇可比,但见处处绿荫掩映,梧桐杨柳高出围墙。 赌坊逍遥天位处不夜长河北郊,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园林,进得园门,便是一条绵延曲折的长廊,两面壁上,有历代的书家法帖无数,一块块的嵌在壁上。 出了长廊,两边林木掩映,花木竹石,构成假山、荷池、幽谷、敞轩,美妙精雅,有如画图。 只是林中遍设赌摊,兼之茶客众多,呼卢喝雉,嘈嘈杂杂,与当前风物大不调和,当真是明珠暗投,糟蹋尽园林妙景! 喧嚣声中自有一片清净,这是专为此地总管设置的所在,只是今日没来由地染上烟硝气味。 “老狐狸!” 看着案上诸般珍稀物什,玉树无欢不禁低低骂了一句。 “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看老爷的东西,我们不要收。”一旁黑斗篷红面巾的柳三元提议道。 单手敲桌思索片刻,冷秋颜蓦得问:“送礼来的人还有说什么吗?” “没啊,”柳三元摇摇头,“只吩咐说礼物是要送你的,说是感谢总管居中引见生意门路,另外还有这封书信特意交代要给小冷你。” 他将一纸封缄完好的书信递过,接下书信的玉树无欢见此心情颇佳。 “喔呼,那好办,”拆阅浏览信中文字过后的他旋即挥了挥手,吩咐道,“将礼物拿去后院烧了吧。” 此中信息方为真正交易内容,至于额外赠礼不过刻意挑拨,冷秋颜自是将老爷用心看得分明。 “烧?”柳三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浪费了吧?” “用他的东西,我怕过敏。” 人前左右逢源,人后不留情面的玉树无欢反问出声:“想要,我们自己没钱买吗?” “有钱的是你又不是我。”柳三元小声嘀咕,“你若不要,不如给我……” 因赌坊生意缘故耳功非凡的冷秋颜听到这话眯了眯眼:“我讲烧就烧,再啰嗦,扣薪水。” 一句话拿捏打工人命门。 “烧,应该烧!我再去买一些金纸银纸,一口气全烧了。”柳三元当即正色开口,随后又是心下游疑,“但烧了也等同收了,这样……” 外人会怎么看? “礼物是送给我的,那就跟不夜长河无关。”公私分明的玉树无欢对此甚是坦然,“爱巴结是他的事情,反正从头到尾我也没答应过什么。” “好啦,你脸皮厚,我照办就是。”吐槽一句的柳三元遂应下自家总管吩咐。 “总管,三哥。” 同样身穿制式黑斗篷不过脸带青蓝面巾的花四喜在这时走了进来,进门的他先是向两人各自打过招呼。 “四喜,”柳三元道,“兄弟,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 花四喜举了举手中一捆书册:“近来不夜长河账目都在这,”这些是在地宿主事期间不夜长河营业的成果,“请总管过目。” “辛苦了。” 谢过一声的冷秋颜低头细细查看账目,边累计赤字份额边攒怒气条。 虽然他对自家养父甩手掌柜的放养作风已经早有预料,可他还是没想到,风云太岁能把不夜长河经营成这个样子。 “另外,回来的路上发现老大的踪迹。”感受到玉树无欢周身散发低气压的花四喜对此表示喜闻乐见。 “喔呼,”啪的一声合拢账目的冷秋颜语气危险,“人呢?” 对头家偷跑四处趴趴走习以为常的花四喜道:“费了一番功夫,已经擒回,用铁链链在柴房。” “没被人看到吧?” “一路十分隐秘,没丢不夜长河的面子。” “做得很好,我们去见他。”说着,玉树无欢也不忘强调一句,“三元,东西记得烧掉,千万不要偷藏,别让秋颜不开心。” 冷秋颜与花四喜先后离开,徒留惋惜不已的柳三元在原地捶胸顿足:“唉,烧就烧,真是暴殄天物。” 虽是嘴上不舍,但他身体依旧很老实地按总管交代办事,毕竟能为孟高飞所认可的人心怎有可能会为财帛所动。 径自收拾聚拢桌上物件的柳三元心下倏地划过一个疑问……倒是忘了问小冷给老爷推荐的是什么门路?可麦被吃干抹净了呀。 时间前拨,巧木宫 此地分有厅堂房间,陈设华丽,厅上插着十二支粗如人臂的牛油烛,燃烧得十分明亮。 有骤来诗号打断思绪,这已不算叩门拜候了,而是侵门踏户了。 老爷隐藏在帽檐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然甫开口依旧笑脸迎人。 “还珠楼副楼主亲临巧木宫,本总有失远迎了。” “传闻巧木宫只谈利益,眼下客套倒让酆都月有几分不适了。”洒然落座燕城钧对位的那人容止都雅,身着银链环锁长袍,黑白间杂的发丝半束,背负珈蓝剑,作独饮西楼打扮。 “本总只谈利益,”示意从属撤下账册的老爷屏退左右,手执烟枪晃了晃,“是因利益不能言语,却比任何人千言万语还来得有用啊。” 酆都月表示所见略同:“真是实在又踏实的理论啊。”收银买命的天下第一楼岂非同样在商言商。 “副楼主今日拨冗前来,”深吸一口水烟的燕城钧示意直入正题,“不知有何关照?” “天掌死,地管生,偃师司匠,老爷握商贾,若道谁不从,鬼尊执赏罚。”幽幽念过在银槐人尽皆知的一首童谣过后,独饮西楼简单明快道,“我既来此,自然是为了——交易!” “怎样的交易值得劳烦副楼主大驾?”老爷问。 “佛国!” 酆都月唇舌微动轻吐二字。 “嗯,”听出话中野心的燕城钧墨镜下的眼神一凝,“你有付出代价的准备吗?” “或许应该问?”独饮西楼倒是神态自若,“老爷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虽说合则两利,”陶制烟管轻点西洋帽檐,燕城钧语气苦恼,“但本总倒是看不出这对鬼市利在何处。” “此利在巧木宫,不在鬼市。” “嗯……?” 轻咦一声的老爷伸手举壶斟满两杯香醇美酒,将其中之一递给酆都月。 独饮西楼颇为自然的接过杯盏:“让巧木宫的势力率先进入佛国开辟商路,老爷以为如何?” 暴露人前的隐秘地界对重利商贾而言岂非就如那待开发的新大陆一般,更甚者还珠楼还能为前沿的“奴隶”买卖提供支持。 “在一帮远离尘世吃斋念佛的僧众身上又有何利益可图呢?” 尽管心动,但深谙谈判技巧的燕城钧依旧故作姿态。 将对方待价而沽企图尽收眼底的酆都月毫不犹豫揭穿。 “天下熙攘皆为利,”远离世俗的人往往心思反而难定,“须知名利财帛最是动人不过,届时又有谁能制约修心不足者之欲望滋生呢?难不成靠那虚无缥缈的佛么?” 要怎样的信仰,方能让人性仿佛被重塑般的无欲无求。 言谈至此,明了再是装聋作哑只会平白为合作者看轻了去的燕城钧叹息道:“这是多少人修行一生的追求啊!” “没有纷争,没有仇恨,这样一个理想的大同世界不好吗?”佛国的一处书斋当中,杜松槐尝试传教。 这是在商讨对受渡者洗心程度的把握,是千人一面还是保留本真,是移情覆盖还是留白以待。 “哦?这好吗?”发束琉璃晶冠垂玉环佩,身着流纹青衣直缀,腰悬针囊背负药袋的医者入乡随俗,“那你、我又为何存在?” 话中微妙停顿惹人心惊,昙华再开口,恍若求证式地说:“看来你从他那里得到许多信息。” “不多,但已足够,”自谦话语如数家珍,“譬如地门的目标,大智慧的神通,还有……”言及此,医者深深注目杜松槐一眼,旋即长身而起。 目睹系列动作发生的昙华这才后知后觉地告别:“我会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皇……” “诶~!”称谓姓氏还未吐出便遭打断,只听得医者道,“在佛国境内,请称呼我——浪生师座·药如来。” 言毕,药如来招手示意慕云知命同道,临走前浪生师座回眸友情附赠一个消息。 “对了,据闻摩诃尊已然回归天门。”男声回荡耳畔,透露讯息于书斋主人不啻惊雷炸响。 “梵海惊鸿么?”杜松槐喃喃道,“时间当真过去好久了。” “很久了……方导邑!很久……很久了……” 同样一声感叹,感慨光阴飞逝,应合着沉闷步履,飘散一地凄凉破败。 荒草掩哀景,如是衰颓入眼,阖目的摩诃尊却不容自己怜悯,只因过往残酷依旧驻留心头。 【“烧,烧,烧!……”万众一心的同声喊喝,是最为极端的信仰,但却吝于给予遭受火祭的婴儿一点怜悯。 在不止的婴儿啼哭声中,无力抗争的为父者只能吞咽满心哀痛:“儿子啊,你们……你们怎能……啊!” “杀掉啦,杀掉啦……”同样的激愤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场惨剧。 “我!我的皮……别!啊……” 这是因被认为奉佛方式不对遭受酷刑的信众。 诸般景象不一而足,忍无可忍的梵海惊鸿一怒拔剑,剑过人绝息,旋即虔诚拜声再起。 “千秋不朽,我佛无疆!千秋不朽,我佛无疆!”这是愚昧不清的村民在朝觐颠倒梦想。 深沉黑暗中,有一口通体火红,质地奇烈的长剑散发嗡鸣,剑格呈迦楼罗展翅状,此为摩诃尊所负剑囊覆盖的全貌,当时的它正钉在巨岩之上,经受信众顶礼膜拜。 “就为了这口剑,就为了这口剑!……” 声声质问开口,换不回丝毫悔悟,痛在心头怒在眉梢的梵海惊鸿高喝一声,五指已然拔出为山岩锢锁的长剑,剑锋所指,皆为众生,亦是魔罗…… “不可啊!” 一声劝阻于焉入耳。】 颠倒梦想止歇,梵海惊鸿这才惊觉负背的剑囊不知何时已被解开,此刻落于觉者掌握安稳驻地。 心下警惕的摩诃尊尚未定念,目光又为另一处特异吸引,冷硬岩石上静静安放着一串檀木松石佛珠。 这举动在佛国无疑有着特殊含义。 “悼念,”将佛珠取下的梵海惊鸿眉头深深皱起,“是谁……” 适逢心音四僧来到,见得觉者背影,当即上前施礼。 “啊,是摩诃尊!” 话音未落,梵海惊鸿已将被用来悼念的佛珠一把扔掉。 “摩诃尊!” 为首的虚尘见状心下震动。 “法涛无赦授意的,多久了?”梵海惊鸿问,直听得心音四僧面面相觑。 “将多余的慈悲,施舍给被魔驾驭的愚众,不经思考的盲从,这就是你们修行的成果?” 甫经魔考未久的摩诃尊拿起虚尘面前的颠倒梦想重新负背维稳,确保隔绝思能发散以免影响四僧心境的他接着道:“你们看见了残忍,看见了一个聚落的灭亡,却看不透真实,闻不到腐败!好修行!” “这……但方导邑也是天门境内的奉佛聚落。”体着灰衣僧袍,颈系佛珠,头戴平顶帽的虚尘分辩着说。 “奉佛?哼!” 不置可否的梵海惊鸿转身欲离,孰料又被求教后进挽留。 “摩诃尊……弟子……弟子斗胆一问,上一回金刚尊所说……” 虚尘欲言又止,梵海惊鸿沉默片刻道:“是,是我做的!” 话落,人径自已去得远了。 依稀有诗号声响起,任凭男音淡出脑海的杜松槐定了定神,转眸看回眼前,一本书籍就摆在桌上,呈于目下。 书名《鸳鸯散》,内容大抵是有别凡俗乃至天门流传的白娘子传奇,作者署名古陵。 该书由医者所留下,这或许会是一个切入点,有意拯救同修的摩诃尊岂非同样会对相关故事有所关注。 这本该与投身地门立场混沌的昙华无关,但他依旧管不住自己那情不自禁伸出的手。 远在无水汪洋的佛者仿佛心有所觉:“现在才是真正的茶冷了,茶味有差,泡的人不对。” “只要让一切不存在,”月华朗照疏影晃动,有另一把混响梵音穿插,“就不会出现后续的错误。” 说话的人是大智慧。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掌握之中。”缺舟一帆渡道,他翻转茶杯,原来杯中无物。 “所有行动尽在掌握,无论是成是败是进是退。”大智慧语调依旧自信,近乎智珠在握的自信。 “包括我吗?”佛者问。 “只有你,例外。”有梵音自四面八方传来,缺舟一帆渡环顾四周,依旧无水汪洋,“也许你是对的,我曾这样想过。” “我会让自己永远成为这个例外,我保证。” “有凭据吗?”大智慧问。 “眼见不一定为凭,这我们都清楚,”佛者再度举杯啜饮,“也是我们少数的共识。” 大智慧:“有时候,双眼也会欺骗一个人,记忆也是。以为在,实不在。以为满手血腥,实则无罪无业。” 缺舟一帆渡:“一个建议,别再来无水汪洋,你会很挫折。” 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动摇悟者心境,那一群人呢? 对此,自诩除却智慧之外同样有智谋的觉者道:“我期待挫折的那一日,请。”话说完,梵音复归岑寂。 第十五章 鬼途隐踪(7.3k 二合一) 佛国 空谷内,极目而望,名山宝刹连绵而立,点落庄严万千。 放眼左近,周遭百花竞艳,鸟兽清啼,端得是一个好所在。 草木繁滋的幽美景致中,药如来手拈金波罗,神色安详,似等非等,光影推移不知几度,惟闻诗号远来。 “俗世何曾分黑白?庸贤石上覆苍苔。一抔黄土评愚圣,夜半人间冷月来。”熟悉的词韵,却不知来人是否依旧。 “久违了,盟主!”浪生师座道。 “嗯……”蒙昧始觉望着眼前那张同记忆中印象全无相似点可言的面庞,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我心里想的那个人吗?”医中天子,药上如来,这伪装未免太过张扬。 “在下浪生师座·药如来。” “为什么用这个身份?” 在这个时间点以医者的身份游历佛国,若非有朽净居中通风报信,恐怕玄之玄也会一时被蒙在鼓里。 截至目前为止,九界之中,墨家只掌握了三界,九算倘若想将触手伸向达摩金光塔,天门无疑会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作为不满萨埵三尊领导之法脉代表的朽净也是于这个时间点同蒙昧始觉达成合作,为其提供天门内部情报。 并不意外对方发现己身行迹,毕竟从一开始药如来便未可以隐藏,此番更顺水推舟接下来自曹洞、云门、法眼等宗脉的邀约。 须知这些天门法脉在将来都会成为所谓的贝叶尊之拥趸。 心下了然甚至对此行将面正主早有预料的药如来应变自是游刃有余:“或者盟主该问,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此?” 这也的确是萦绕玄之玄心头的疑问之一,照他预料,当今时间点医天子该忙着同忘今焉斗法无暇分身才是。 除非…… 一个不算美妙的猜测浮上心头,蒙昧始觉决定稍加试探。 “有情报相助都能失败,看来我该重新评估苗疆祭司的能为了。” 挑衅在前,浪生师座倒似不为所动:“俏如来如今人尚且安坐正气山庄当中,又是谁该反省呢?” 同盟谈的是情报交换方面的互通有无,医者得到了他想要的,投桃报李下也提供了足够真实的情报。 但终究一面之词缺乏实据支撑,这就给予修者充分的反击余地—— 比如,活化孤鸿寄语植下的猜忌种子令其往荻花题叶的身上蔓生。 不过日前的那段对话也无诉诸于口的必要,成见已然生根的玄之玄就事论事:“俏如来在中原享有名声,要杀他,不是这么简单。” “人就在正气山庄,不是很简单?”故作糊涂的药如来反客为主道,“还是你有忌惮?” “是啊。杀入正气山庄,杀了俏如来,如果这样就能成功,这个世界早就被九算统一了,多余的举动就省下。” 蒙昧始觉示意浪生师座省下虚伪矫言:“再说,吾初掌尚同会,在完全的翻脸之前,先保留一点余地。须知赤羽信之介、雪山银燕、剑无极虽然不在他的身边,却也是他的奥援。要杀俏如来,先必须消灭他的党羽,再让他身败名裂,以大义之名杀之。” “相信盟主已经开始实行了,希望盟主的同修,能如我一般欢喜你的成功。”药如来拈花展颜,只是言辞隐带嘲色。 “不用一开口就挑拨。”玄之玄出言点破医者机心,“倒是你,出走苗疆岂非任由老大一手遮天。” 引导话语旨在控管眼前人掌握情报之多寡,毕竟苗疆可不止一名九算。 心如明镜的浪生师座不以为意,潦草回应示意蒙昧始觉换位思考。 类比俏如来之于中原群侠心目中的形象,同样适用于非然踏古。 “王上念情,真想将夫子隔绝权力中枢之外,倒也困难。”只是困难,但并非做不到。 然这句话由率先让步的医者说来明显难以取信他人,先入为主的玄之玄当下质疑道:“这句话,我也可以解释你故作姿态。” “盟主已经认定血纹魔瘟,在下解得了吗?”听出话中意味,药如来索性大方承认。 四字名词入耳坐实心下猜测,蒙昧始觉眼神中恍惚闪过一丝锐利。 “你解不了吗?”能知晓己身针对天门布局关键环节并出手相扰,联系医者背景,这人选不做他想。 “唉呀,能被九算肯定,这真是荣幸。”就对魔世的研究而言,墨家自是首屈一指,“但你,又从何肯定,吾能解呢?”浪生师座垂眸掩去眸光。 需知即便是造诣堪称驱魔一道翘楚的玄之玄能做的也只是吸收魔瘟将之积蓄释放,重在短期抵御反噬而非将之永久解除,由此可见血纹魔瘟之无解当真名不虚传。 话虽如此,但蒙昧始觉显然不会轻信一面之词。 “戮世摩罗曾罹患巨骨症须得赖药维生,沉潜魔世再出已是不见此状。” 所谓绝症无疑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此外,在冥医之前,失血症同样令无数大夫束手。” 凡俗与天才的差别岂非就在于此,寻常的大夫至多只能走到前人的终点,高明的医者却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常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然量变同质变的分歧有时已非单纯人数可能弥补。 是故卡关于最终代亡命水副作用经年不得突破的阎王鬼途企图窥探冥医同点睛化龙之于亡命水改良一道的见解。 离开银槐鬼市未久的酆都月孤身一人正欲回转还珠楼。 来到中途,他不意遇上一个看来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窜的老高,跑的飞快,像为匪徒所追赶着一般。 这个小女孩看见了独饮西楼,双眼一亮,急忙道:“大哥哥,救救我吧。”然后,她顿住了脚步,抬起了手,急的竟已哭了出来,似乎想用手臂去抹眼角的泪。 寻常人遇到这样无辜柔弱且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大多会忍不住伸出双手去将那个小女孩抱在怀里,好好劝慰再轻轻地帮她拭去眼角泪珠。 酆都月则并未如此,他只冷眼一睨,背后珈蓝蓦然出鞘。 有金蓝二色琉璃装饰的剑柄在握,独饮西楼横扫长剑,剑气厉而锋锐,居高临下,威力更盛。 剑锋过处,肌肤裂开,嗤地射出数缕腥臭的液体…… 惊觉不对的酆都月当即一掠而起,身上已不免沾了一些黑血。 此为计中计,专门针对杀手行举风格而策划,独饮西楼甫一绕步,又逢血光暴现,此为掌气挟带毒质进逼,劲风须臾印身。 奇毒于体内汇流,让酆都月上冒出了烟,轻烟,也是青色的烟,这烟直将杀手面庞映得惨淡一片。 黑血、红鳞素,阎王鬼途计赚独饮西楼,施放双重毒血,早有预谋,如此犹嫌不足,更有人确保酆都月无暇分身解毒。 来人身材魁伟异常,满头黑白发丝如虎鬃般散披肩头,眼睛猩红发量,衣着黑袍短打虎纹坎肩,腕戴餮面缚,正是阎途十部众之一的纣绝·无患开膛。 斗然现身的他急移向前,甚是迅速,来得既快,来势亦厉。 纣绝右掌如风行电掣般拍到,掌未到,劲先至,刚烈已极。 碎筋裂骨手 觑得来势凶锐,酆都月长剑平举白露横江,横削敌人手臂,怎料无患开膛手腕翻处,伸手硬抓剑锋,看样子他手掌竟似不怕兵刃。 至于覆腕拳爪别有关窍,径自钩刺,独饮西楼心下一惊,抬肘借以珈蓝剑抵住爪锋,足踏盘龙绕步让过狠招。 身影错分,剑刃利爪迸发星火点点,好比电照长空,将纣绝那张因邪功缘故兽化的脸照得分明。 无患开膛长啸一声,身形挫动,夹带风声虎虎,接着连发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 珈蓝剑逆风一转,凌云破空变生不测,酆都月同样应以剑剑连环,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数招拆过,独饮西楼已有判断,仅凭纣绝孤身决计拦不下一心想走的自己,鼓声正是于这个时间点响起。 一声一声沉闷的鼓声,有一阵,没一阵,带着让人战栗的节奏,林风送来腥臭死亡的气息。 独饮西楼能发现的,阎王鬼途自然也能发现,所以魈毒童子出手了。 鼓声所到之处,竟然无形中紊乱了酆都月之内息。 重音回响,利爪相合,无患开膛双爪犹如铁钩钢锁,不是硬夺兵刃,就是往人身上狠抓恶挖。 淬骨爪·裂风云 铁爪破空勾魂险险掠过要害,在躯体留下血痕,酆都月一咬牙关,尝到了口中的血味,一丝鲜血顺着喉咙流入胃部,让他的神智猛地一清。 风里有毒,鼓声也像是有毒,能可震荡人之神魂。 这鼓声来自林中,但眼下独饮西楼却来不及探微索隐究其源头。 纵有后手千百步,仍需走过眼前一步,酆都月立掌作刀疾打纣绝右臂曲池穴,这是人身的要穴,点中后全臂立即酸麻失灵,动弹不得。 时值剑光爪影激烈迸射金星万点,眼下无患开膛左掌尚为长剑所牵,右爪直伸难以回顾。 一声脆响,掌刀已然切中。 暗喜情绪方起,独饮西楼忽见对手铁臂陡长,拳爪已按向他的天灵,总算酆都月身法灵动,于千钧一发之际倏地窜出,才躲开了这一击,他惊疑不定: “莫非这人身上没有穴道?” 独饮西楼顿时大感头痛,因为纣绝周身当真如铜铸铁打一般。 早先拆招中,无患开膛因轻功逊色缘故,后心曾给酆都月扬袖发掌击中两下,却似并未受到重大损伤,杀手才知这人横练功夫亦已练到了上乘境界。 如今的纣绝除了对珈蓝剑不敢以身子硬接之外,对掌风指劲竟是并不多加躲闪,一昧凌厉进攻。 ‘有横练功夫之人,身上必有一个功夫练不到的罩门,这地方柔弱异常,一碰即死,不知他的罩门是在何处?’ 心念把定,独饮西楼当下纵高窜低,剑锋指掌晃动,连打无患开膛头顶百会、咽喉廉泉两穴,接着又点他小腹神阙、后心中枢两穴。 霎时之间,酆都月连试了十多个穴道,要查知无患开膛对身上哪一部位防护特别周密,那便是罩门所在了。 就在试到脐下关元之际,再度敲响的鼓音震碎了空气—— 咚!重音敲得人心脏与之共振,独饮西楼胸腔内脏猛地收缩。 音波袭击而来,化为猛烈的冲击,像是对面空气中有人朝着胸腹的位置狠狠揍过来的一拳。 一个不察的酆都月几乎来不及反抗,连人带剑滑出三尺远,撞在一棵枯萎的树上,口角呕红内创更深。 猜测坐实,再起的独饮西楼挽剑轮转,左掌向上,平举向前,右手珈蓝峰回,剑脊轻轻搭在左掌之上。 “暮云秋影蘸潇湘!” 珈蓝轻压左掌,剑身微弯促发清越嗡鸣,方圆笼雾凝露,衬得酆都月风姿愈发不凡。 疾逾奔马飞驰而来的无患开膛已然近前,运指如钩左右分抓合圆。 “淬骨爪·断心首。” 沉声如闷雷隐隐,给人以窒滞郁闷之感,似乎性命都为厚厚的黑云裹缠住了难以脱出。 流光突破夜幕,是珈蓝剑带起的点点寒星,恍惚之间,如万卉争艳,又若水波溅发,纣绝愕然地看着眼前寒光处处,别说锁拿对手兵刃了,他就连独饮西楼长剑指向身周何处都不知道。 但又何必去守…… 嘴角牵起嗜血笑容的无患开膛直进无退,任由千花万卉在他身上铺展,丝缕血线浮现,却是无损战力,即便是正中关元的一剑也是同样。 刻意举动旨在请君入瓮,变生肘腋大出意料,酆都月赫然身陷危局,利爪锁命一瞬,悄无声息甚至全无切肤之感,此乃剑气留形…… 目睹此状,纣绝神色丕变,至于独饮西楼其人已在林间穿行纵深,好似白云珠绣,独行渺渺。 这一纵,便已掠出去五六丈远,来到隐匿暗中击鼓策应的另一名阎途十部众·普明之前。 那人身穿银饰紫衣,作苗家装束,手拿拨浪鼓,看她身量外貌不过二八年华,虽是稚龄女童,但眼神狠厉毒辣更甚寻常杀手。 那是种震骇过后有如毒蛇一般亟欲噬人的那种怨毒。 “哼!” 魈毒童子冷哼一声,凭一根手指转动小鼓,再度抬手将之敲响。 鼓声震动空气,与本身气流的流动融为一体,旋即突然消弭。 因为剑锋卷动气流于焉切入音波最薄弱之处,鼓声根本没有传出去就已经消散在剑下,转化成剑音。 剑锋凛冽剖开一线,盘旋四周的林风有刹那如错觉般变得锋利,击鼓的指尖溢出一点血珠。 这是有伤口留下的表征。 但终究未尽全功。 这一剑刺在了拨浪鼓的鼓身上,早先所下毒质总归不是全无果效,酆都月气脉受滞,普明运鼓如风,来往落差助她游走鬼门复还。 独饮西楼正待变招,忽觉眼前一空,魈毒童子被无患开膛夹背抓了过去,护在身后。 关心则乱优先选择安置好女童的纣绝蛮横目光锁定酆都月,双掌不住的忽伸忽缩,每一伸缩,手臂关节中都是喀喇声响,蓬松发丝随着身形晃动,在脑后拖得笔直,尤其诡异可怖。 左足一点,独饮西楼剑走轻灵,飞燕穿云疾往敌人左胁虚刺,跟着身子微侧,剑尖光芒闪动,直取敌目,既狠且准。 猛见剑到,无患开膛倏地长出右臂,手肘抵住剑身轻轻往外,右腕拳爪下钩拖泥带水锁拿长剑,左掌反手就是一招顺水推舟击出。 独饮西楼圆舞长剑,斜里削来,哪知纣绝的手臂斗然间似乎长了半尺,他分明已经闪开,还是被一掌拍中肩头。 趁势抽身扬剑,珈蓝回转指向左手,酆都月左手叩指按剑拨弹,气劲游走激荡狂风作歌。 “一剑风雷。” 剑音细锐,但中气充沛,搅弄疾风如剑雨,间杂电光闪动。 “淬骨爪·噬悲绝。” 踏步上前的无患开膛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随着脚步逐渐加快,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犹如几面羯鼓同时击奏一般。 鼓声强势卯上剑音,魈毒童子抬手再击拨浪鼓,音波竟然化为实质。 这瞬间有股庞大的气劲汇流猛然迫向独饮西楼。 外放音波互相冲击,充斥气浪击打在两人四周的地面上,掀动黄沙滚滚,为战局画下短暂间幕。 烟尘散尽,酆都月倒似成竹在胸。 “慢!” 轻松男声示意且住,从容姿态反令纣绝心头疑窦丛生。 于是无患开膛果真停手,这一停手他便发现不对。 “虎……虎大哥,”略带颤音的稚嫩女声立即吸引纣绝全神注意,“我……我好冷!”娇弱身躯不住发抖,这是寒疾发作的征兆。 回身转到普明身后的无患开膛一面传功驱寒,一面沙哑质问道: “你下了毒?” “还珠楼的人用毒似乎并不奇怪。”独饮西楼耸肩道。 暮云秋影蘸潇湘,糅合毒功的掌劲在抚剑顷刻便已将药性渡过,再借剑锋鼓身相触刹那完成二度传递,而魈毒童子指尖留下的细微创口则是毒质侵体的最后一分要素。 “你中的毒名为黑血,你动得越快,便越不能动,”出言止住对方动作的纣绝继续问,“你下得是什么毒?” “白雪遗音。”酆都月即答。 无患开膛怔了一怔:“白雪……” “毒名‘白雪遗音’。”独饮西楼马上接下去说,“她最好不要再动,你也最好不要撤掌,越是乱动、血气会跟汗水一道蒸发,保管她不需多少时间,便会变成这夏夜里第一块冰雪。”撤掌不以内力相抗的后果大概也是同样。 “嗯?” 有另一把婉转动听的女声响起,是施掌催发红鳞素的人出面了。 “看来你们都不能轻举妄动了,那就由我来吧。” 同为阎途十部众,位列太和的杜宇织魂·殷若微容貌秀丽迷人。 剪水双瞳长而透着妩媚,玉肌胜雪,身穿鞠衣,头梳飞天髻,插着玳瑁钗,妆容精致,看来极是夺目。 战场天平再度倾斜断绝和谈可能,殷若微随手便将一枚穿绳的凝霜环挂在魈毒童子胸口。 此物由寒玉磨制而成,遇寒气则凝霜,能收纳近身寒气周全佩戴者。 至此无患开膛的战力得到解放,杜宇织魂美目流盼望定酆都月。 “现在是二对一了。” 更甚者独饮西楼体内毒性已然爆发,若否他又何必同纣绝浪费口舌。 “你要赌吗?”酆都月沉着脸道。 “你的话多了。”这便是破绽。 话落,二人已然攻上,有袅袅烟雾升起,分作两股凝练晶虹,赭红粉灼,两股烟像两条活蛇般择人而噬。 织魂夜断 这瘴气质地粘稠,色泽鲜艳亮丽,五彩斑斓,分外扰人感知,晃动烟雾中,无患开膛一条右臂攸然变长,手掌也幻化成了丈许方圆大小,绿气森森随行万鬼哭嚎,当头罩了下来。 开膛拂阴指 阴魔擒拿入目,独饮西楼叹息一声,扼腕之情溢于言表,连带四野风鸣亦为此情所染。 缭绕雾霭沉郁绿光当即止歇。 随后有冷光万道飞射而出,比电还疾,宛如洪流呼啸而过,直朝烟岚绿气扑将过去。 蚳蛊蛱杀 这蛊虫单听一只叫声仿佛春蚕食叶之音,但如此集群汇聚更汹涌如雷惊天动地,不久便将毒流掌风吞噬殆尽。 背生六翅,透明而隐含金线,通体赤金的金蚕怪虫吸纳异质再生新变,蜕生蓝蝶振翼吐露幽蓝云霞。 蓝蝶毒雾中,有暌违诗号声起—— “恶魔无间来,人魂欲胆寒。天理终循环,生杀吾自在。” 清浊难分的沉厚瘴毒中,有一人头戴蓝缎纶巾,身着冰蓝对襟阔袖长衫,手持同色羽扇,眉宇观来温文尔雅。 瞥见毒邪形貌,殷若微不再犹疑、直接带同僚化光离开…… 远遁数里开外后止步定下身形的纣绝张口哇的吐出一口绿血。 耗费内元在前,更要周全魈毒童子不受瘴毒侵袭,总归力有未逮。 先是确认怀中女童气息无恙的无患开膛擦了擦嘴角,这才看向女子。 “任务失败了。” 任谁也料想不到神蛊温皇除却秋水浮萍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份外,连毒邪的名号竟也能够假手于人。 心下同感意外的殷若微递过一颗百毒解:“无妨!”她嘴角勾起娇美弧度,“因为目的,”女声意味深长一顿,“达成了。” 原地待了片刻,断殁形缓缓走到战场数里开外,终于支撑不住,靠着树跌坐在地上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道形销骨立的高瘦身影来到。 那人着冠顶戴花翎,额前帽檐垂黄符,身穿蓝紫蟒袍上绣山海江崖。 他容貌怪异之极,除了两颗眼珠微微转动之外,一张脸孔竟与死人无异,完全木然不动,说他丑怪也并不是丑怪,只是冷到了极处、呆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之下,不寒而栗。 最奇的是他走路绝无半点声息,以酆都月那般高强武功,行路尚不免有沙沙微声,而此人毫不着意的缓缓走来,身形飘忽,动若鬼魅,竟似行云驾雾、足不沾地那般无声无息。 现下的他只一挥袖便将断殁形摄起,随后行动如风径自离开。 岂知远山上挽弓搭箭的慕云知命恰将系列发展尽收眼底。 看回玄之玄方面,如今的他倒是换了个交谈对象:“给你一个提醒,道域的人出现了。” 忘今焉捻须不语。 “道域事件的始末,你我都很清楚。陈年旧账被翻出,这不是好事。” 九算又何曾会轻信任何人,蒙昧始觉遂将荻花题叶这个难题重新抛回给非然踏古。 “前任钜子造的孽,”同志挑拨意味溢于言表,但忘今焉面上犹原一派若无其事,“应该让俏如来去承担。” “俏如来可不是乖乖就范的人。” 所以总是要有人下水,那么老大你愿意牺牲吗?玄之玄目光玩味。 “那就逼他就范了。” 指代不清的话语夹有挑衅色彩。 “这对你应该不难。” 这正中蒙昧始觉下怀:“如果你认为简单,那就叫你去处理吧。” “哦?你甘愿?” 眸光闪烁的非然踏古将话题重新转回俏如来身上。 “技不如人,就只能甘拜下风。”玄之玄道,“倒是你,蛰伏在苗疆这么久,是想坐收渔利,还是另有图谋?如果说俏如来真有内应,你的嫌疑……啧啧啧。” “老二跟老三的动作也不积极。”并不为激将所动的忘今焉当即祸水东引,“我想提醒你,真正救了俏如来的人,可是老三。” “别以为我猜不出你的打算。想隔山观虎斗,在最后关头收割成果,也要来得及。在中原,我就是你的眼睛,没我,你寸步难行。” 只提中原不论苗疆,仅因身为苗疆国师的非然踏古同样颇受掣肘,是故他需要这条退路。 “口口声声别猜疑同志,开口却是恐吓。”忘今焉心下隐怒。 对此置若罔闻的玄之玄冷静故我:“我要离开了。”中原还有事务须得处理,譬如—— “在不悔峰的魔族剑客?”听完下属禀报的蒙昧始觉重复一句,意在问清个中详情。 “是,他的剑术精妙非常,我根本没办法看清他的剑路,就让众多义士枉死。”尚同会左帅如是说。 “嗯……” 沉吟声中,智者心下已有决断,日前交谈犹在耳畔,此时的非然踏古负着手、微蹙着白眉,心中不无感慨。 道域入场,接下来要部署的事可多了:要重新排布杀局,好与钜子再决高低,他也可以利用这事件和这件事,狠狠地给政敌一次致命的打击。 忘今焉心想:‘老二,早在当年你带风中捉刀回铁军卫的时候我就告知过你,风花雪月最后必然自相残杀。’ 如此一来无论留下的是何人,苍狼与铁骕求衣心中都势必埋下嫌隙…… 当然,要达到风花雪月相互毁灭的目的,还得先找出一个引子—— 非然踏古想起了无情葬月。 第十六章 声无哀乐(6.7k 二合一) 古往今来,真正好的局面,必定都是和局。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君子和而不同,都说明了和是快乐的源泉。 不过,对一些人来说,和则无利可图,乱倒可混水摸鱼;乱世出枭雄,和平时世,反而无甚可为。 如今中苗和平缔盟,在外看来恰为太平盛世,然而祸患恰恰酝酿在萧墙之内,朝堂更有风云暗涌,流言四起。 这变故发生在苍越孤鸣继位不久,南苗诸多部落蠢蠢欲动,是点睛化龙献计不费一兵一卒平定氏族动乱,轻描淡写将一场干戈于举手间化为无形,至此苗疆祭司之名始才不胫而走。 有人说,医天子能容天下,苗王能用医天子,所以他能得天下。 可是也有人说,一山不能容二虎,苍越孤鸣与点睛化龙现在不斗,等天下大定时也难免会两虎相斗。 这绝对可以说是苗疆的一大远忧,也是一大隐忧,更甚者南苗佯作偃旗息鼓正是同医天子暗通款曲的结果。 忘今焉当然听过这些流言。 因为后一项传说,正是他亲自“创造”出来的,故意让这些话流传江湖与庙堂,然后他在等待苗疆宗政两方首脑的反应。 消灭敌人的最佳方法是:让他们自己消灭自己。 让敌人自相残杀的方法,首先便是要引起他们互相猜忌。 一旦互相猜疑,便不能合作无间,只要不合作无间,便有隙可趁。 要引起敌人互相不信任,可以诱之以利,但对付像苍狼和荻花题叶这类人,威逼利诱不过无用功。 于是非然踏古就制造流言。 流言永远有效。 就算是定力再高的人,也难免会被流言所欺、谣言所惑,因为流言本身能造成一种压力,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正所谓“流言止于智者”,但你就算买匹布也得要看是不是品质保证的老字号,智者也难免要听流言,只不过是对流言较有所选择而已。 纵使是从不听流言的人,只能算是对流言作一种逃避。 换句话说,流言对他一样有影响力,所以才教他不敢面对。 能够面对流言、解决谣言的人,就是一个勇敢的人。 忘今焉把流言传了开去,他选择的时机也很巧妙,适逢铁军卫得胜归来,苗王设宴犒赏三军以慰将士辛劳之际。 流言轶闻自始传播,须知因苗地风俗与信仰缘故,宴饮用度均由苗疆祭司一手安排,这当中不乏操纵之机。 这当中的机窍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非然踏古甚至将苗疆军首一道圈在算计当中,然后他就坐等各方的反应。 敌人那儿既然有火药库,他无意要去把它搬回来,只需为对方点燃引信就可以了。 他相信他的做法就像把一桶水泼到面粉袋里头,隔不了多久这袋面粉就要发霉、发酵。 ——如果要一对夫妇争吵,很简单,只要在外面到处流传着他们相处不睦就可以了。 ——一个组织里的老大和老二开始互相斗争,往往是因为外面已经在传:老大要踢掉老二、老二联合老三要架空老大。 忘今焉有时候确也难免相信,只要苍狼与荻花题叶仍君臣投契互不相疑,苗疆朝局的稳定就仍然无可撼动。 所以他泼出了这桶“水”,然后耐心等待结果—— 结果他得到什么? 没有结果。 苍越孤鸣仍是苍越孤鸣,为王安邦治国;荻花题叶仍是荻花题叶,司礼抚民以生;二人互相倚重,平分秋色。 那一桶水就似倒进了海里,全无反应,从此以后,非然踏古对苍狼与医者间的关系更是好奇。 老二不能不容忍老大,因为老大的势力都要比老二来得大,老二不能忍,就不能成为老二。 他可以是老大,或者什么都不是,但做老二的天职便是要让老大,可是这老二怎能使到老大完全不虞有他? 如此人物不是极端的稳重忠心,就是极端的深沉莫测。 这正是荻花题叶了不起的地方,同时也是苍越孤鸣不可忽视之处。 忘今焉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放弃。 既然三人成虎的舆论无法动摇信任,那就让他们主动走向分歧。 对此,非然踏古已有头绪。 是夜,苗王府东厢房 房内各般陈设质朴豪雄,比诸南方雕梁画栋的园林另是一番气象。 熹微烛影光晕中,有一人挑灯夜读,是客居此地的修儒。 少年几步开外的床榻上是闭目深眠的无情葬月。 飞书知会过太师娘的他带男子来到苗疆意欲找寻其来历的相关线索。 所幸因冥医缘故修儒尚有苗王这一人脉能可动用。 若否少年可真不知该如何将嚷嚷着要看公主的无情葬月带回还珠楼,虽说还是有冒犯到叉猡将军就是了。 “修儒还没休息吗?” 浑厚慈和的询问声响起,出自不知何时来到的忘今焉之口。 “啊!”闻声抬头的修儒起身行礼,“原来是国师。” “不用多礼,来,坐下吧。” 老者握着碧玉节杖的手稍举示意少年莫要拘谨。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修儒真是认真。” 走到少年身边扫了眼案上书册的非然踏古神色和蔼,关怀言辞听来更仿若寻常长辈一般,令人颇感亲切。 “苗疆的医学藏书有很多呢,”于此地浑不设防的少年本能被带偏话题,“修儒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是。” “嗯,不用心急时间尚多,慢慢读就好了。”说着,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忘今焉转眸注目榻上男子。 这意图不要太过明显…… 修儒见状眨了眨眼:“国师是不是好奇无情大哥的来历?” “修儒是如何遇上这个精神有异的壮士呢?”非然踏古问。 给苗王提供的只有风中捉刀这个关键,许多细节并未得暇转告。 如今考虑到是否讯息太少不利调查,少年遂交代更多。 “国师详情听说……” 修儒同忘今焉讲解如何遇到无情葬月,乃至通幽谷见闻亦不稍加保留。 不过虑及江湖风波可能破坏太师娘清净,少年特意嘱托一句,万望铁军卫莫要殃及此地。 听完修儒解说的非然踏古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由衷赞许道:“真是善良乖巧的孩子,王上已经交待铁军卫全力调查,一旦查清事实也许修儒就能放心医治你的无情大哥了。” “其实,我也很怕日后所得到的消息,不是我心中所期望的一样。” 少年神色忧虑。 “天生是好人,那他永远就会是好人。”晃动烛影投射在语带深意的老者面上,留下一丝诡谲。 “诶!”男子倏然惊醒,坐起的他下床抱怨开口,“你们说话实在很大声,吵到我睡不着。” “大哥,别失礼。” 修儒尝试安抚劝说。 然忘今焉却不以为忤,反倒似为眼前兄弟真挚情义而感到开怀。 “哈……无妨,来人。” 有侍女端上一碗药,歪头凑上前看了看的无情葬月问:“这是啥?”那药汤散发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犹显不凡。 “冰丹雪莲。”非然踏古说。 不同于精神状况有异的男子是个不识货的,忆起医书见闻的少年讶然道: “啊!这是安神宁气的圣品,怎好意思?” “听起来好像很珍贵的样子。”说话间,无情葬月动作更快,端起碗一口气饮完内中汤品,随后大加肯定,“哇,真是好喝。” 修儒:“国师,多谢你。” “何必客气呢,时候也不早了,老朽也该离开了。” 言毕,忘今焉正欲离开,孰料又被窜头窜脑的男子摸近身前。 “阿公,这茶真正赞呢。”无情葬月道,起肖言辞仍见一派天真。 “哈……” 貌似忍俊不禁的非然踏古是大笑着离开的,男子旋即躺回床上休息,双方举动俱是一般无二地贴合人设。 仅留少年还被蒙在鼓里:“哼!无情大哥,你实在非常没礼貌。”无情葬月不答,径自翻身神游物外。 蜡烛再燃半截后,修儒亦伏案沉沉睡去,就在此时,一双森寒冷傲的眼眸蓦然睁开,仿若余烬里的两朵寒焰,那已非北风传奇该有的神态。 棕黑发丝无风自动,二度起身的无情葬月手拈剑指,横睨修儒一眼,男子的脸色阴寒深沉,两眼如鬼火一般阴寒与深沉,谁也看不出他之情绪。 臂缠回影骨镖的叉猡忽然觉得身体发冷——给那样的眼色看过,就像被冰镇过一般。 原来无情葬月不知何时已然步出居所,乃至同今夜负责值守后花园的王族亲卫不期而遇。 “北风传奇,你鬼鬼祟祟的,想要做什么?看什么,不会讲话吗?”勉力定神的叉猡恪尽职守道。 不言不语的男子面无表情,但目光寒意似冰,抬手指尖赫然有剑气凝聚,冷芒闪动恰似黄泉碧落。 “疯子加哑巴就是疯狗。” 尽管因日间朝堂龃龉缘故,叉猡对无情葬月的印象着实谈不上好。 但宣泄情绪过后的她总归发现不对,猎人的直觉不会骗人。 “你是听不懂我在骂你吗?” 在现下的无情葬月面前,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话,尤其是废话,因为他那对被恶火燃烧的锐眼,仿佛已把事物看穿,把人心看透。 比目光更犀利的是剑光,男子身形瞬动,凄艳诡异的身法尽展无遗,骈指作剑快且凌厉,顷刻将分生死。 “啊!” 反应不及的叉猡本能闭目,一滴冷汗自面颊划落,幸得无情葬月及时回神停手,接着一把将她推开。 逼开叉猡的男子倒似深陷痛苦,身形踉跄,捂头扶额,状态看来疯狂异常:“我……我在做什么?我……” 话音转低淡出,复苏眼神又见杀意攀升,为无情葬月视线锁定的叉猡想起那一剑的艳冶与畏怖,心头犹有余悸。 “你这个疯子!想做什么!”愈是恐惧,言辞愈是激烈,这是鸮羽族战士的通病,叉猡手按回影神色戒备。 话音落,眼见男子身形错动好比雨落云飞的她手掌一翻,骨镖脱手掷出,回影破空急旋,向无情葬月砸到。 疾风飚响中,一团冷光从男子脸畔掠过,是无情葬月虚步侧首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过来招。 更甚者他抢身长臂,凭剑指在镖身随意一拨,回影便宛若活了一般,在空中忽地转身,燕去燕返般袭向叉猡。 骨镖上的无穷后招尚未来得及使出,回影挟劲不容寸许,已然削脸生疼,险之又险旁跃避开骨镖侧刃的叉猡方欲抬手拿住自家兵器,男子已然封杀近前,挥洒一片红光。 那一剑的风华难以言喻,妖冶凄艳得见所未见,却又令人无从抗拒,红光收敛回影落地,方圆草木悉折。 不支倒地的叉猡张嘴呕红,周身伤口同样鲜血涔流,反观无情葬月,指剑浴血过后,散发气芒色泽更加深烈。 这实在不知是柄神剑,还是魔剑? 用剑的人,也不知是个剑神,还是剑魔——“杀!” 低沉声调划下此战休止,血染剑气霎时蹿动。 无力还击,男子剑指挥动踏步上前将欲取命,眼看叉猡命如狂风残烛,危机间,乍见王者之姿稳然而临。 苍越孤鸣仿若难越关山般横亘于无情葬月面前,以身代挡拦下男子胜券在握的一记指剑。 “虚空灭·狼王印!” 先借无俦内元迎虚蹈空散去对方真力,蓄势反击震开来人,苍狼衣袍轻抖,身向右转,左手大袖突自身后往无情葬月肩头拂去。 男子见苍越孤鸣出手不凡,微微一惊,俯身前窜,已从袖底钻过。 哪知苍狼变招奇速,无情葬月刚从袖底钻出,苍越孤鸣右手衣袖已势挟劲风,迎面扑到,这一下管教男子身前有袖,头顶有袖,双袖夹击,再难避过。 避无可避背水一战,无情葬月脚踏连枝步,翻身细柳扶风,撩剑反刺作举火燎天式,隔袖点向苍狼胸膛。 苍越孤鸣抖腕长袖回环收紧,缠缚男子小臂,穿手迅探好比金镇擒蛟,拿住无情葬月大穴,余下单手抢攻十一招频频打断男子集气。 连招启,紧缚袖袍随解。 然一步慢步步慢反抗不能的无情葬月仅能生承全套狼王印,反观功行圆满的苍狼此刻身按子午桩,抛拳荡臂,劈掌发劲流星赶月,雄浑掌力击在男子颈下锁骨,将之迫退数步。 仅伤不杀已是看在修儒面上。 若否单单袭击王族亲卫一点,无情葬月便罪无可逭。 “叉猡,你没事吧!” 也不去理会男子伤势的苍越孤鸣将关切目光投向自家贴身侍卫。 “王上!”叉猡挣扎着欲起身,最终无力昏去。 “叉猡!嗯……” 见状先是急切轻唤一声,接着发现亲卫气息大体稳定的苍狼这才重新看回无情葬月,男子此刻仍是那幅痛苦难当的模样。 “啊……我……我……风……又是风!喝——” 随着一声高喝,伴随层叠细锐气劲爆发,无情葬月眼神复归清明。 目睹男子神态丕变,似是短暂找回本我人格一般,苍越孤鸣不禁凝声问: “你到底是谁?” “无情葬月!”男子道。 “无情葬月?”苍狼重复一句。 同样的名字出自二人之口,却带截然不同的情绪。 一者言情沉定,一者语调存疑。 “阁下是风中捉刀的朋友?”无情葬月问。 “你的语气怪异,”察言观色读懂此点的苍狼不禁皱眉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不答的无情葬月视线游移窥见苍越孤鸣背后的叉猡,心感愧疚的他由衷致歉:“抱歉!” 一声抱歉过后,男子意识再度陷入拉锯,头疼不止的他忍不住痛呼出声,旋即倒地不醒,徒留驻足原地的苍狼沉思不解。 “嗯……这……” 听闻此地喧哗声外出探视的忘今焉与修儒这才姗姗来到,甫一到场的少年便惊见无情葬月倒落尘埃。 药效发挥作用了么……环顾四周的非然踏古心中自有评估……看来无情葬月果真心境失稳。 冰丹雪莲中所加入的失心散剂量并不大,效力于常人而言至多不过可能引发噩梦,但对走火入魔者则不然。 ‘但——’ 神色若有所思,忘今焉五指轻捏攥按杖首驻地。 ‘仍须确保他无心插手……’甚至于有意推波助澜。 还珠楼 浮云遮月夜色朦胧,沉湖无言波光潋滟,偶然间风动竹叶,发出沙沙声响,似为铮然琴音唱和,是皇甫霜刃于此间抚琴自娱梳理思绪。 琴声无有断绝,听来十分优雅。 过得片刻,忽听瑶琴中突然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这一下变故着实令闻者讶异。 突然之间,半空中如鸣琴,如击玉,发了几声,接着悠悠扬扬,飘下一阵清亮柔和的洞箫声来。 有一人端坐一株高松之巅,手按玉箫,径自吹奏,正是云麓天观。 须知此地位处还珠楼境内,虽无楼内机关密布,但亦不乏护卫杀手,然在这月色如昼之际,这人何时爬上树巅竟是全然无旁者察觉。 时值松树顶梢在风中来回晃动,他坐在上面却是平稳无比,喉间真气不绝催发箫声款款温雅婉转,别见铁竹笑一身非凡轻功。 琴音渐渐高亢、箫声却慢慢低沉下去,但箫声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之意。 到后来那琴韵越奏越高,术者竟然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便转了上去。 几下柔和的箫音夹入琴声之中,七弦琴的韵致和平中正,夹着清幽的洞箫,更是动人,琴声箫音似在一问一答,同时渐渐移近。 一时间,远处宁谧湖面若受气机牵引,泛动波涛潮涌,然流水轰鸣,竟掩不住悠扬和谐的琴箫之音。 一曲相见欢,聊付知音者。 听出其中深意的皇甫霜刃挽指抹弦,琴调同转柔和,他启唇唱道: “善抚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半阙迎客辞,遥寄异乡人。 蓦得,琴韵箫声陡变,两音忽高忽低变化无方,便如有七八具瑶琴、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 琴箫之声虽说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 再过片刻,琴箫之声又是一变,箫声接过主调,而那七弦琴只是玎玎珰珰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闻者心头无不酸楚恻恻。 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 箫声却不收歇,宛若兴之所至一般传响依然。 幽幽箫音飘荡,曲调凄凉,似是叹息,又似哭泣。 旋即玉箫隐颤,发出瑟瑟断续之音,如是一滴滴小雨打在树叶上。 论乐知心,听出这一曲潇湘夜雨所藏情绪的皇甫霜刃按弦不语,睁开眼来的他目色浅露讶然。 箫音凄苦愈吹愈深,云麓天观眼皮颤动,伴随一滴清泪悄然垂落眼角,指间玉箫忽地收声。 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唯见皓皎明月当空,婆娑树影在地。 如镜水波渐渐平复。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铁竹笑翻身纵跃下树,来到皇甫霜刃身前。 “夫治乱在政,而音声应之。”对方心境耐人寻味,术者遂递过话题,“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也。” 这是考较……相关文字出自嵇生的《声无哀乐论》,关键却不在疑问,而在应答部分。 “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善与不善,虽遭遇浊乱,其体自若而不变也。岂以爱憎易操、哀乐改度哉?” 对此,云麓天观不假思索地答道。 “诚然,声无哀乐,但月有阴晴。”一若人有悲欢。 “哦?” 铺路偌久只为当下,皇甫霜刃隐于面具下的嘴角微勾,以待下文。 “怎样的阴晴?” “道域动乱,修真院的惨案,一百六十六名学童,二十八名老师,皆死于心口中掌,留下了十字的掌纹。” 最不愿回顾的记忆漫溯,铁竹笑不禁撇首轻叹出声,这声叹息旋即散入风中,终至几不可闻。 “修真院血案,一百六十六名学童怎能同样受招,无一幸免?” 这是第一个疑点。 “除非在那日之前,他们就被下了迷药。”那么又是谁有这个动机与能力呢,这个范围大抵锁定在生者当中,其中犹以幸存者为甚。 皇甫霜刃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因为—— “这答案,”有波纹于虚空漾动,老练男声随之响起,“呼之欲出啊!”这恰是有心人留给荻花题叶的陷阱。 彼时的云麓天观已然来到月凝湾,闻言遂问:“那倘若花对雪的情感并不若意料当中的那么深呢?” 假作真时真亦假,既然刻意放出的眼盲为真,那不露人前的痴恋姿态又是否为假呢? “九算——”隐身幕后的忘今焉语意自信,“会排没退路的局吗?”归根结底此举不过意在试探。 无谓真情假意与否,皆有后着以待,不过各自具体手段有异而已。 看回皇甫霜刃方面,一番对谈后目送铁竹笑远去的术者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倏然道: “绶真,你看此人如何?” 隔空聆乐意犹未尽的禹晔绶真突然为学长点名。 “需知好诗好词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好曲何尝不是如此。”绞尽心智思索话中深意的他最后仍是放弃这个打算,回归乐曲本身加以阐发,“此人独奏箫声一味凄苦,引人下泪,不免落俗失味。” 吃过好几次亏的禹晔绶真自觉皇甫霜刃肯定是在刻意引导,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之,纯就乐理而谈,更甚者评头论足同时还不忘稍捧术者一句,可谓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有时临书玉笔和泰玥皇锦也真好奇,究竟自家儿郎在荻花题叶身边经历了什么,以致其言谈圆滑如斯。 听完学弟所作报告的皇甫霜刃沉默片刻:“嗯……汝于乐理一道已有小成,此为吾昔年修习音律所得感悟,今日便赠予汝吧!” 术者捻指掐印传过千百文字。 禹晔绶真:“诶((((;゜Д゜)))!” 这哪里是褒扬,分明是惩罚才对吧,要知道学长写一百个字,学弟可是要写一千字的心得体会,倘若查重不过,还得原文抄写两百遍。 番外 假如仙古这样演(7.3k 二合一) “海鳞天翼各有所,魔妖纷杂暗世中,最早定名的九界,其中也包括平旭羽国。”折扇轻敲掌心,孤芳君神色平静,言谈中别见对九界历史之深研。 “很久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全称了。”美眸闪动聊露追思意味的凰后语气款款,“平旭之称,不止与太虚对应,透露对太平盛世的期许,还包括羽国最为着名的开国历史。” “羿射九日。” 才子幽兰语气泰定,雅致男声说古道今更显娓娓动听。 “羽国信奉太阳,更以三足金乌为至圣图腾,平旭之称,正是象征平定九个欲兴动乱部族继承者,后由其定下羽国制度,延续至今。” 同样出身九大部族之一的大羿履践天下为公,抹除个人出身带来的偏私,设下羿畿,由九地齐奉为主, “诸侯不服,九地共讨,选贤与能,禁家天下。”妖娆女音补全未尽之言,“殊不知他所留下的不止这个看似理想的制度……” 听出话中但书的孤芳君不禁稍稍板直原本斜靠轮椅的身子。 凰后:“还有一个东西,一件他常年戴在持弓右手,染布战血,甚至在驾崩之后,才被发现有部分手骨与之融合的神物。” 肖似的奇特经历放眼九界实则并不算罕见,甚至可以说但凡有终乱世或创盛世的君王或霸主问鼎的所在具有这类情况。 对此耳熟能详的孤芳君自然同样也不意外,执扇五指搭在轮椅扶木上的他目光灼灼:“凰后是指?” “那个消失多年,至今无法寻获的羽国王骨——” 言至后来一字一顿,娇艳红唇轻启倍显触目惊心。 “彤弓弽。” 此物外表呈连腕护手状,两侧有翼状刀刃,可攻可守,手背镶有圆形青铜,雕饰神禽,腕处延伸滚铺赤缕羽片。 眼下其恰恰戴在一名少年手上,那人晶冠结羽簪住高束马尾,身穿金链锁衣棕革轻甲,只是青涩秀气的面庞沾灰染污稍显狼狈。 毫无准备下突然为开阳阵营所找上的羿鬼晨仅存选择唯有逃窜同时加以反狙猎杀,以期争得一线生机。 单拳倏握洗练断云结晶成箭化弓,少年回眸瞄准搭箭拉弓一气呵成,约莫十五丈的距离,那兽筋糅合丝线制成的弓弦瞬间发出了一声被拉长的呻吟。 “嗡~” 羿鬼晨一横弓身,右手四指霎时一松,顿见指缝间三根箭矢如流星赶月般直朝仙岛众军射去。 一击落下他并未停手,密集如雨落的弓弦震动之音不绝如缕。 随着少年每次搭箭开弓,他手中便会疾射出去三根箭矢流光,频频阻隔大军前进步调。 对面是人仰马翻,惨叫迭起,灌注内力且附有灵能加持的箭矢岂是寻常,除却残荷败花郎、紫荆暮春女外,其他的士兵多如穿糖葫芦,被钉死在一起。 更甚者紫荆暮春女因功体稍逊缘故正面借剑力有未逮,颇仗身边残荷败花郎鼓起神力舞动狼牙棒。 施展这类兵器的好手大多不擅长速度,而今逐渐拉开的敌吾差距更是佐证此言非虚。 各自短板一展无遗,这就给了年轻气盛的羿鬼晨一个错觉—— 我能反杀…… 身形一跃凌空翻转的他眼露残酷,手中取箭开弓的速度再涨,九根箭矢搭弦引发:“一箭沉世·九日无生!” 运动全身功力尽付极式一击,九根羽箭切空割风划出了不同的弧度,云石千化成就凌厉箭阵,箭矢划过更是生出可怕的破空声。 一切发生的极快,近乎先箭方歇后箭已至,箭雨封住了开阳阵营军士所有退路,避无可避。 密布虚影中仅存清脆的金铁碰撞声频繁响起,带出火花四溅。 余烟散去尸横遍野,然而荆荷二人虽是气机稍显潦乱,周身血痕四布,然依旧屹立当场。 心下稍感遗憾的少年转身方欲离开,谁知乍来一枝梅自身侧绝壁射出,是索命前兆。 傲梅翦雪生如大雁横空般飘然而下,双脚落地的瞬间,他上身一伏,整个人化作了一条急影,朝羿鬼晨扑去。 刹然,暗梅沉香剑已出鞘。 方才耗尽泰半功力的少年不及反应,手中只来得及抬臂格挡,乌光晃过红花如蓬盛绽。 一颗大好头颅高高飞起,霎时血如泉涌,连带抛起的还有羽国王骨。 沾血的彤弓弽落入剑者掌心。 一若此刻静静躺在孤芳君手中的那枚着彩棋子,翻袖将红炮撤下肋道的才子幽兰唇角微挑: “昔时翩地鹞王、翎地鹰王、翟地鴊王为天子之位发动战争,翏、羿、翁、翾、翔、翊等六地也一并被卷入战火当中,九羽之战未艾,王骨便无故失踪。翟地大将翁翼生、连同鴊王之子莫名失踪,生死未卜、音信全无。” 男声清浅缓递尘封过往。 “霓霞之战后,翊地鹤王之子雁王入主羿畿终结内乱,直到传位鹭王,中间未得一丝相关消息,想来必是有人刻意抹除痕迹,如今,瞒不住了。” 王骨行踪昭显于外,有心人欲将之迎回是必然,这是凰后提出的交易条件,殊不知这亦是仙岛入世初衷。 ‘或许也并非不知。’ 伸指挺卒过河的孤芳君眸色沉静。 ‘不过有心借刀杀人而已……’ 卒既过河,恰恰沦作红方饵食。 按军师布局骄兵以斩杀羿鬼晨的梅荆荷三人在归途适逢墨家使徒拦阻,这些是凰后的从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马前卒后是暗伏后手隐匿河界彼端。 在御医郎诊疗下恢复即时战力的竹菊二人加入战斗倾斜天平。 见状,擎掠鹰同其妻别离燕并不多加纠缠,简单性命交换借以死士消磨对手体力过后的他们随即弃战而去。 “可怜啊。” 眼见墨者匆忙奔逃,好容易重新建立起为中原狂人所击碎之可悲自信心的淡菊飘逸主当下冷嘲讽刺出声。 第六感作祟,心下隐察不对的坚竹虚心客道:“不能大意。” 话音落,诗号起。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诗号由远而近,气氛渐渐压抑,淡菊飘逸主、坚竹虚心客、傲梅剪雪生、残荷败花郎、紫荆暮春女,五人同时感受压逼。 但见树林深微处,目光尽头处,一紫衣文士,手持一墨蓝绒毛点缀的金枝,迈步而上,慈蔼面容凛眉间,竟是一瞬金刚怒目。 “在下,杜松槐,还请……” 话语未尽,心知来者不善,残荷败花郎抢先出手,狼牙棒直向来人天灵,誓要对手血溅在此。 傲梅剪雪生遁入丛林,暗梅沉香剑后发先至,连环七剑,剑气快速精准,凸显剑者上层造诣。 左手扬舞墨云金枝,昙华于轻描淡写间化解夺命剑气,右手指若拈花,屈指一弹,败花郎感受一股排山倒海之力从狼牙棒上传来,刹那间,虎口溅血,倒飞而出。 转眼之间,同伴已落下风,而对手攻势已经随之而来,伴随杜松槐指运怜花,翻掌间竟生飓风之势。 指劲钩绞周遭落叶,无穷落叶伴随风势,竟宛如无数刀剑利器,瞬间笼罩其余几人,菊竹荷荆四人,运招连连化消逼命攻势,怎料杜松槐之目光早早锁定丛林中深藏之人。 “有此造诣,却行鬼祟之举,汝之剑,失格了。” 一声失格,伴随炽热指力。 “烈阳指”。 昙华身影骤幻,索命指出,沉香剑急挡,锐利无双之气,在剑上擦出滋滋刺耳之音。 杜松槐指力再催,铿锵声夹带惨嚎响起,伴随落地的断剑,阵阵烧焦气味,宣告此战第一位牺牲者诞生。 同伴身死,其余之人悲怒难抑,更深知眼前死路排开,莫不豁尽毕生能为,而书斋之主亦动无明怒火。 然而禅门修者心虽怒,出招依旧沉稳,运使化影分身法,游走长鞭竹棍之缝隙,随后目标锁定。 “在此我不得不套用一句,恶人可以感化,贱人只能矫正,阁下孽根深重,合该——轮回启程!” 一声轮回启程,判死剑招人字诀运出,杜松槐指旋剑气,手运巧技,轻卸夺命双剪。 随即,单掌按在紫荆之后心。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哀嚎,暮春女只觉得寒流一瞬,霸道剑气瞬间游走四肢百骸,破心而出,化漫天血雨,来不及痛苦,眼前已失光明,独留地上一道人字形的剑痕。 “暮春女,该死!!” 残荷败花郎见同志惨死,不顾伤体,狼牙棒疾挥,誓要血仇,却见杜松槐扬手反制,身形未动,摩诃指之招已灌入败花郎心槽。 转瞬之间,司马幻魂座下大将唯一剩坚竹淡菊,现场浓烈的血腥味,显示对手杀心甚坚,两人不觉冷汗滴落。 “还剩你们两人,速战速决吧。” “淡菊,我掩护你,你快寻主上。” 有心为同伴断后,虚心客连发虚心八法带起层层气流。 竹影森森不容来者轻越屏障,怎想杜松槐竟不为眼前所惑。 墨云金枝转眼架住竹杖,迦叶指之力已是轻拂神庭、哑门、风池、人迎、膻中、鸠尾、巨阙等七大死穴,坚竹冷哼一声,眨眼黄泉启程。 逃逃逃,淡菊犹如丧家犬,小树林急急而奔,上乘轻功,夺路而逃,孰料前方—— “你之归处,唯有黄泉。”好整以暇的杜松槐双掌聚气,十指扬天,昔日技惊佛国之式,今朝再现。 “身毒佛指!” 十指异变凝带雄元内藏不放,双掌同出,周遭景物触之即摧。淡菊转身欲逃走,却已慢了一步,当场惨为指流切成漫天碎片。 “雄途梦,断肠情。人未尽,杯莫停。”如讥似嘲的感慨落下,随手洒酒致祭的荻花题叶看回面前幽艳身影。 掩唇轻笑一声的凰后凝眸深望似能看清男子灵魂:“想不到花雅竟有如此心胸?”这可与她印象中恩仇分明的苗疆祭司大相径庭。 “天有道,江湖亦有道,这江湖道便是——”无意解释所谓仪式感的荻花题叶目光促狭,“人未尽,杯莫停。” 胜者大可借以水酒表示对战败者之尊重,要知道男子可不是那类拉踩他人借以上位之徒。 “那倒不知,这未尽之酒当中,”娇媚女音递过疑问,真真令人不忍故作高深,“是否有孤芳君的那一杯呢?” 可怜的才子幽兰也许直到同僚近乎死绝才会恍然惊醒,凰后同荻花题叶自始至终就是共谋。 毕竟相较孤芳君而言,一手擘画仙岛七王崩解剧本的男子岂非是更好的合作对象。 对凰后于己身之评价显然一无所知的荻花题叶语气肯定。 “看来你并不信任才子幽兰?”若否又何必左右逢源以期居中取利。 “我相信他,”信指捋过柔顺青丝的凰后神色清淡,轻撇薄唇嘲讽道,“就跟你相信她同样相信。” 荻花题叶:“哈!” 同样一声轻笑回荡在琼楼玉宇当中,带着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帘缦隐约中,有倩影半倚在床头,单手撑着螓首,罗裙包裹之下曼妙的身材显露无疑,是留守仙岛司马王宫内的枫林彤叶·烬寒蝉。 琉璃花冠为冕,如瀑金发并未束起,而是随意地散落而下,彤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惬意的味道。 现今的枫林彤叶正在聆听亲弟烬言诚回禀朝堂格局。 开阳武曲率前军折戟中原的消息尚未传开,这名政治嗅觉极为敏感的彤后已然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统合朝政,令其成为烬氏家族的一言堂。 其铲除异己速度之快,很难不让有心人产生联想。 瞥视一眼默不作声的烬言诚,彤后蓦得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 “小弟啊!我问你,诸葛策与王上,谁才是你理想的姐夫?” “当然是姐夫。”司马王朝国舅毫不犹豫地答道,“一只烂风筝,几招花拳绣腿,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手段。” 他话中对秘雕五不全之鄙夷溢于言表:“我已经长大了,明白权势与财富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但姐姐从未见到你对王上露出过当时的笑容。”烬寒蝉说。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烬言诚强调一句。 “这才是悲哀。” “难道姐姐还想与他再续前缘?” “呵!”彤后举起袖子,掩着唇打了个哈欠,“东食西宿,理应是每个女人该有的理想。”玉指隔衫抚过酥胸,衣衫收紧勾勒丰盈弧度。 “贞操与道德,男人可曾用相同的条件苛待过自己。” “姐姐!”烬言诚企图挽回亲姐疯狂思路。 “言诚。” 悦耳动听的女声依旧随性轻缓。 “被赏赐的权力永远不属于自己,只有自己争夺回来的权力,才能自由使用。” 深吸一口水烟的烬寒蝉丹唇轻吐,吐出余息袅袅:“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关于权力,关于人性。” “是。”俯首聆听教诲的烬言诚语气闷闷。 “尤其是人性,那可是再多聪明才智,都勘不破的迷障。”一言及此,女音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彤后恍惚又想起了那名近乎能透悉人心的域外来客,不想如今局势当真依照其人预言发展。 很快压下眸底遐思的枫林彤叶旋即调转话锋:“小弟,传我御令,提拘那名近来闯入仙岛的中原人至本后寝宫,让本后询问。” 话中所指是挺身担责履践钜子义务,意图巡回九界的俏如来。 “大姐!”联系早先交谈的烬言诚肉眼可见的慌了。 喜爱英俊男子且见多识广的烬寒蝉目色好奇,言辞更见跃跃欲试:“来自中原的男人,也许会有另一种风流。” 打扮作利落硬派状的修者单边鬓发借以银饰铜链束起,外罩缎面花纹玄边兜帽风氅,内衬干练马甲,裤作七分足蹬芒鞋麻履,颇有苦行气度,肩斜拳大佛珠串联环背过腰,平添霸气风采。 然而任是外在衣装如何粉饰,总归掩不去俏如来天生的魔性吸引力。 本就清俊脱俗的面容在眉间血痕映衬下尤显艳丽姿仪。 身陷囹圄之际遇对立志游遍九界牢狱的现任墨家钜子不过寻常,是故俏如来分毫不见仓皇之色,径自侃侃而谈。 “入世六王中伏,清圣桥遭断,外有广泽宝塔镇守,群龙无首的仙岛陷入混乱,娘娘只需振臂一呼,便可挟大义之名重整朝纲,烬门一氏更会取代司马王族,永掌至权。” 男声徐徐揭穿彤后用心,烬寒蝉杏眼一眯,勾唇算计道: “一君独占南北方的赞誉绝非传言可成,何谈群龙无首呢?” “善战者未必善治。” 剑之盾或许会是最后的防线,但虚无飘渺的传说终归离凡俗太过遥远,玉衡廉贞可为帅,但绝难成王。 “所以,你打算如何对付本宫呢?”明了对方确凿看破己身意图,遂大方卸去伪装的枫林彤叶语调玩味。 “谈何对付呢?”修者语调反露不解,“仙岛现今于九界几无威胁可言,俏如来又何必多此一举,眼下俏如来想做的,只是助娘娘一臂,还仙岛以河晏海清而已。” 虽说司马王朝统治仙岛六甲子余年,但究其源头终归是外来侵略者。 “人证、物证无一有备,”明知缺乏谈判乃至自保资本竟敢自投罗网,“堂堂墨家钜子真是浪得虚名。” 说到这里,原本因修者姿仪振作精神的烬寒蝉又恢复了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撇了撇嘴道:“既如此,本宫想来也没有留钜子的理由了。” 双关话意仿若利剑悬颈欲落。 “我确实没有关于娘娘的任何证据,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耸肩坦诚的俏如来犹原一派从容不迫,“有一个人已经来到仙岛,而我确信他会看破娘娘所有的阴谋。” 俏如来既到了,那名立志永远站在自家师弟对立面的上官鸿信岂会远呢? 修者既打算辅佐高居庙堂者迅速完成由上自下的一统。 那雁王的选择自然也只剩下作为江湖势力存在的仙岛反抗军—— 俗昆仑·总舵 山上碉堡连云,依着山形,互为屏障,端的气象万千。 寨门开处,两队强人列阵相迎,刀枪如雪,甲胄鲜明围护中堂,堂上摆好虎皮交椅,却是无人相候。 接到消息匆匆赶回的安太岁肩抗红纹金质彩狮,衣着蓝底针绣窄袖衽袍,麻绳抹额系住蓝白发丝聊示质朴作风。 三祸离寰尚未开口,久等的上官鸿信已然先声夺人。 “战火即将燎原,你没太多的时间思考,我只问你是否有意愿,成为解放仙岛还以民智的——” 转身背对安太岁的雁王话音至此稍作停留,留下思考余地,三祸离寰方才跟上对方节奏,随后便闻尾音底定。 “英雄。”话甫落,上官鸿信回首侧目,暗红发丝连带衣袂逆风扬动,雁谋称智巧震怖人心。 “最后一个变数离场。”象征六王再无翻盘可能。 为己续上一杯杜康的荻花题叶眼神冷冽,“该收官了。” 甘绵香醇的酒气缭绕,此为自倒地坛口处汩汩流出的清液蒸腾之结果,掷壶显气魄,是黑道中人常有的举动。 “口无分寸,不识王孙;美酒香唇,颠倒晨昏。散尽金银,当头鸿运;赌定乾坤,笑杀风云。” 豪迈潇洒的歌声响起,潦草打理短劲寸发一番的地宿反手将木梳向后一丢,一步一句的他眼下目光紧扣孤芳君,象征战局将启。 才子幽兰并非没有尝试过借助王骨之力转移战场,谁知借以妖族子晶强化异能的云外镜早在外围布下反制手段。 一番尝试无果的孤芳君连同重伤未愈的司马幻魂环顾四周,周围因摆渡一念失效反为无我梵音操纵的仙岛士卒现下摆开圆阵变化无方,首尾相应的阵式牢牢将君臣二人困在当中。 轻咳一声清嗓的才子幽兰企图借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为首的风云太岁退兵,谁知满心只有不能落漆的孟高飞居然油盐不进。 藏起面容的天地不容客日前方才把双腿被打折的六合善士带回苗疆羁押,天玑禄存阵营亦被苗疆群英覆灭,玄狐剑挫殊天九,瑶光破军、天权文曲各自战败遭俘等等消息犹在耳畔。 昔日于绿林打拼的风云太岁怎甘人后,眼下他之视线直直越过开阳武曲……那是留给仙岛士卒的应付对象……稳抓孤芳君片刻不移。 对付智者的最好方式便是不予他开口的机会,这点满身心肌肉的孟高飞显然已得个中三昧。 而烬寒蝉则不然。 前线战报频传,传来王朝国土于俗昆仑进攻下接连沦陷的讯息,彤后总归不能坐视不理。 “信步枫林庭,彤叶亦归根。一袭夜火烬,寒蝉泣无声。” 率先作出退让的枫林彤叶缓步踱出帷幔展露真容。 这名司马王朝最为尊贵的女人穿着一件具有银丝绣花领口的青蕾交领直袖上襦,腰间束着一条宽宽的丝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下身是一条质料轻软的丝质长裙,拖曳直地,层层叠叠。 她的眉目如画,虽未施脂粉,依旧美艳无双。 “本宫——枫林彤叶·烬寒蝉!” 抛却彤后尊号回归个人名义,不难想见烬寒蝉之野心。 “安静!”无意关注于此的俏如来反客为主语意果决,“现在,听吾排布,撤离防备修罗缝一方的军力,将其尽数押上俗昆仑所在战场,这或许是你最后起死回生的机会。” “灵龟万寿公与腾邪千岁爷因故有恩情欠奉史艳文,如今史艳文失踪,这份恩情自然而然的转接到俏如来身上。”俯瞰战场将局势变故尽收眼底的雁王语气冷淡。 “现在你看清了吗?墨家的立场,永远选择守旧的既得利益者。”尽管这会是最快平定动乱达成一统的方式。 但这如何能让眼见曙光近在咫尺忽又幻灭之人心甘。 望着日前尚势如破竹的俗昆仑如今节节败退,三祸离寰沉默片刻喑哑发问:“你能帮我?” “其实你们都忽略了一个关键,”心知挑拨生效的上官鸿信嘴角上扬,“关乎七王能可收拢势力划分仙岛版图的王牌。” “你是说?”那统合思能,掌握信仰解释权的愚民手段。 另一方面,司马王宫之内,俏如来一语道破再来诸般动作重心:“退敌只是暂时,要想保证王位稳固,有一物娘娘必须全权把控——” 师出同门的二人隔空交手思虑同调,或低沉或温润的两把男声近乎无差响起:“摆渡一念!” “要彻底瓦解一个组织,最好的方式是什么?”旁白注解男声响起,是突兀发问的荻花题叶。 凰后答得理所当然:“成为他们的首领。”这是结果,反推过程的女作家显然能从中窥见更多细节。 “昔日的海境,”娇媚女音联系互为借镜的两处地界,“如今的仙岛。” 甚至连幕后操盘对峙双方的人都没有变,不过相较当时尚欠一人……凰后杏眼微眯凝视男子片刻。 荻花题叶面无表情道:“内患之外尚有隐忧将现。”那是关于洪祸的传说,诸般要素互彼加成,用心着墨未必逊色海境剧情多少,所以—— “凰后可以出书了。”这边可是连素材的准备好了。 书中内容熟稔于心,娇媚女音张口就来:“天降孛星,引祸于世;其光熠熠,惑乱九界。” 当初经穿羽国的孛星亦不过一颗,不想男子一次便往仙岛送去两枚。 “一翼降灾,一翼弥害……” 伴随开篇序言来到最后一句,致力同人着作的凰后点评道:“《羽国志异》书中所载权巧机变,不可胜数,布局之神妙,阅者皆以为荒诞。” 相较珠玉在前的奇书而言,此作只能书就短篇。 “荻花题叶智计平平,怎敢与万军无兵比肩,”人贵在自知,这点男子向来做得很好,“倘若在其中加以武斗详情补遗润色,或可添光不少。” “哦?”凰后微微一笑,“那古陵大手要执笔署名于后么?” “不必,”并不理会对方挑衅的荻花题叶揭过此节,翻云覆手幻化现一物落桌,“这是报酬。” 惹祸匪浅的羽国王骨就这样被送至凰后面前,其上犹自染血。 “吾还以为你会将此物送去锋海。”凰后慢慢道。 荻花题叶不置可否:“或许已经送过了。”要赌吗? “此书何名?”娇媚女音果断试图转移话题。 “《仙古狂涛》。” 第十七章 求讯还珠(7.3k 二合一) 丈许见方的漆黑囚房内,油灯星点映照满室生辉。 虽因剑者失心打伤王族亲卫缘故将之下在狱中,然在衣食住行方面,苗疆亦不曾短缺其人所需,毕竟此举只为确保王宫安全。 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庞,修儒语气十分残念: “你喔,整天黑白乱来,有时候好像小孩,有时候好像白痴,一没看到,马上就出状况了。再这样下去,我还没将你医好,你就被人打死了。” 尽管话意抱怨,但少年动作仍是不落温情,细心擦去无情葬月额间冷汗。 洁净方巾下闪过明亮眼神,是突兀苏觉的男子。 “无情大哥,你清醒了。”见状,修儒先是喜形于色。 一秒弹起的无情葬月只感全身肌肉无不酸疼难忍,当下怪叫出声: “我痛痛痛!” “知道痛了吼?”收拾好心情的少年背过身子做足姿态,名医卖相十分,殊料转瞬破功—— 因为一把锁喉修儒的男子顺手给了他个爆栗,口中还理直气壮道: “你又偷打我!” “大哥!你又打我!”揉了揉脑袋的少年叫道。 “你偷打我,我还手是应该的。”说着,仿若后知后觉注意到周遭景致一般,伸头卡脖牢门铁栏当中的无情葬月委屈巴巴,“你为什么将我关起来?” 听到这里,修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问你自己啊?” “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出去!” 探头探脑的无情葬月看来十分努力想要突破牢门封锁,连带门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呛啷之声,是一根根细小的铁链碰撞作声。 实在看不下去的少年意图制止男子“自残”行为: “王上只是想要保护你的安全,过一段时间,就会让你出去了。” 无情葬月问:“你没被关在这吗?”男子显然不能理解修儒这种安之若素的态度。 修儒坦然道:“打伤人的又不是我。” “啊……好啊,你分明将我当作是动物,锁在这等别人参观,准备收门票的钱!”自从修炼剑宗禁招起脾性就愈发古怪的无情葬月起肖状况脑回路倍见古怪。 “动物?你终于承认自己不是人了?”完美继承自家师尊回怼技能的修儒反问。 “你今日看我真不爽喔?”头颅卡门借肩撞了撞铁框的男子难得地学会阅读空气,“口气真坏!” “不是不爽,是非常的不爽!”说到后来,少年鼻音轻哼一声尽显傲娇。 “哼!” 这时另一道瘦骨嶙峋的素袍戎装身影来到,是负责掌理铁军卫情报的白日无迹,军人作风简单明快的他开门见山道:“在下铁军卫尉长白日无迹,谁是修儒?” 安抚好似为来人所惊扰而躲到身后的男子,修儒这才看向白日无迹:“原来是铁军卫的尉长,我是修儒。” “你在找寻风中捉刀的下落吗?” “是啊,有消息了吗?” 面对少年疑问,心知苗疆刀界惊鸿真身的白日无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风中捉刀消失多年,可能已经死了。” “阿嚏!” 远在还珠楼的风逍遥此刻心有所感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饮者自收到那份神秘礼物起便有些魂不守舍,看出此点的苗疆军首遂大方给假予其解决空间。 是故风逍遥方才有闲暇来到还珠楼交换情报,眼下的他揉了揉鼻翼看向术者:“有月的消息了吗?” 小弟自水月洞天便失联,而今傲邪剑法再现尘寰,如何不令人心忧。 皇甫霜刃沉吟不语。 “是没有消息——”主观解读好友迟疑缘由感到一阵心塞的饮者转眸惊诧出声,“还是你认为真是我下的手?” “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凶手。” 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的皇甫霜刃先是宽慰一句,接着话锋一转。 “但我如何认为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如何认为。” 双关话意讳莫如深。 狱牢当中,白日无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无情葬月。 “这……”听闻风中捉刀死讯(大雾)的修儒仍是不死心道,“真正没其他线索?” “没,风中捉刀是苗疆一道惊鸿,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很快。”白日无迹语气生硬,“但是,我可以传达你另一个讯息。” 修儒:“什么讯息?” “风中捉刀要杀的人,必然有他该杀之处。话已带到,告辞!”言罢,铁军卫尉长径自扬长而去。 夜幕降临,心忧男子恢复可能威胁挚友性命的白日无迹总归决心阴违王上交代,选择引诱无情葬月避过王宫守卫,再行伏杀。 瞒过寻常护卫释放人犯对铁军卫尉长而言再简单不过,唯一可虑者,是男子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 暗处,白日无迹静静观察着无情葬月一举一动。 “修儒是去哪里了?这么大,要往哪里走才是啊?”走出牢门来到后花园的男子环顾四周。 此处有无数栋精巧的房舍建造在林木掩映间,或是卓然而立,或是三五相依,或是竹篱为隔,或有流水绕屋,小桥低回,红栏绿板,苍麟鹤骨,横柯绀叶,显得说不出的清幽绝俗。 但男子显然俱都是无心赏景,只是有意寻人。 忽然,一条黑衣人影自林间窜出,横身拦住了无情葬月的去路。 “你要找谁?”那人身形瘦削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 “你是谁?” 驻足打量来者片刻的男子迷糊道。 “盖头盖面,我知道了,你是贼对吗?哈哈,我真聪明!一猜就对!” 对方话意颠三倒四尽显肖仔精神状态,白日无迹倒似全然无动于衷,甚至于大方应承:“是,我是贼,我偷走你的兄弟。” “原来我的兄弟是被你偷走,难怪我都找不到。”潜意识坚持找兄弟执念的无情葬月神态痴狂,“快将我兄弟还我!不然,北风传奇是不饶性命!” “跟我来,我就还你!” “好!我就跟你去。” 于是白日无迹带路前行,无情葬月相随,二人行过数里已然来到王宫外的一处密林。 林木深如海,四望不见边际,这是蒙面人为男子找好的墓地。 “到了。”白日无迹倏然停步。 “到了?这是哪里?我的兄弟呢?”突兀刹车险险崴到脚的无情葬月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剑光大盛。 蒙面人伸手往腰间一抽,三尺白练吐露寒芒径直刺向男子左胸,如流星急划,瞬间消逝而过。 剑锋洞穿肌肤血流涔落,有淡淡铁腥气味飘散空中。 为冷不防的一剑钉透肩胛,面露痛楚的无情葬月倒似依旧游离状况之外。 “你……你怎么给我捅下去啊!” 致命一击落空,难测对方动作究竟是武者本能抑或有意为之,白日无迹心横意残,抽剑再进。 血雾喷薄而出,那三尺白练,竟又带着异样的颤鸣如软鞭般缠向男子周身要害。 “可恶!” 当面死关激起武者求生意念,无情葬月骈指作剑斜刺蒙面人左胸,守中带攻,攻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备的凌厉剑法。 惊觉来剑中竟无半分破绽难以仗剑直入制其要害,白日无迹心神抖凛,旋即横剑一封,剑尖斜指,含有刺向对方小腹之意,也是守中有攻: “葬魂无踪!” 抖作笔直的软剑格招刹那忽又卷起,白芒如蛇般绕上男子右臂,剑尖盘臂而上铭纹血痕。 若非无情葬月撤招迅捷,怕是手臂不保:“啊——”男子正自痛呼间,蒙面人依旧步步紧逼。 “我不能让你活在这世上。” “别打了……别打我了,师尊,徒儿知错了……不可逼我,别逼我……拜托你……拜托你啦……” 也不知是惊是恐,亦步亦趋频频后退的无情葬月捂额更见神态痛苦,信手施为犹显变幻无方。 剑指挥转刺向蒙面人右肩,仍是守中带攻、攻中有守的妙着。 白日无迹当下回剑旁掠,二人你一剑来,我一剑去,电光火石间拆了数招,久攻不下的他立时极招上手—— “鎏虹飘踪。”蒙面人左手剑指在剑身上一搭,软剑弹直,右手握剑,猛然一甩,剑身就在空中抖出十几道曲折不一的凌厉剑光。 “剑锋无情……”对此不闪不避的男子眼神放冷,指尖凝带血光闪动,“人葬月。” 伴随清寒喑哑的男声飘散,无情葬月食指中指并拢,内元倾注一手探出,先往下一点,接着往前一刺,一剑瞬发,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任凭清光如故的软剑没腹肋下三寸,这一剑把十余条剑光视若无物,像是一条巨蟒冲破了区区蛛丝的可笑阻碍,啮向白日无迹。 这是以伤换伤的打法,依旧是全无理智的表现,蒙面人却感一股萦绕不去的雄浑力道穿行四肢百骸,一时失力无从反击。 男子已然趁隙夺路而逃,奔奔奔,触目所见尽是夜色沉昏,枯树秃枝,寒鸦孤鸣,匆忙奔逃的无情葬月却感迷津忘途,天地苍茫无处容身。 记忆中的唯一归处于浮现刹那复被按下……不能是现在! 通幽谷,绵密的丛林,外观似乎内无人迹。 是夜,一道灰衣身影阴潜到此,欲取血神禁忌。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低喧,结庐此间的老妪现身喝止来人执迷动作。 “红尘俗事不染老身,不知施主此行何来?” 身着宽大麻布衣衫,满头若银丝般的白发梳作修行髻,娇姨非但面如满月,满带着亲切的笑容,语声更是温柔慈祥, 对此全不加理会的灰衣人单刀直入道:“交出血不染。” “这……”听得禁剑之名的老妪一愣,旋即很快回稳心境,“你找错地方了,此地并无你所说的东西。” 灰衣人:“老婆婆何必欺瞒呢?若无确定,在下也不会亲自前来。”须知其人正是奉非然踏古之命而来。 对修儒在外动向一无所知的娇姨闻言不由轻咦出声:“嗯?” “收起你心中的疑问,我无需向你解释太多。”灰衣人语调生硬冷涩,每个字说出来,都似用了极大气力,这是企图掩盖原本声线。 老妪:“它非是属于你,老身不能将它交你。”言罢赫见对方掌心真力密布蓄势将发。 见状,娇姨摇头叹道:“好吧,你在此暂候。”她转身便欲回屋,蹒跚步调沉沉,呼应沙哑诗声,“一朝风雨泣江城,不听寒蝉泪噤声。” 诗声忽响,动静乍变。 骤然回身的老妪把手一甩,袖里银针飞散,夹藏风中,九点寒光在短距离飞取灰衣人九处致命要穴,正是失传已久的裂门飞星手法。 怎料灰衣人衣袖一卷,九点寒光,已全卷入袖里,探手劈空掌劲发出—— 惊涛拍浪!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但拿捏之准、发劲之锐、掌风之烈、掌力之猛、掌势之强、掌功之厚,使得这一掌甫发,便令娇姨挡无可挡,退身丈许负伤呕红不止。 “你……”话未说完,伤势沉重的老妪张口再吐一口鲜血。 “最后奉劝,”灰衣人漠然下定通牒,“交出血不染!” “有能耐,自己去找!”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娇姨决心以性命坚守弟子嘱托。 “那……”灰衣人双眼微眯,隐去杀意昭然,“好吧。”他迎风振袖,出掌直似碧波排涌,重重递进。 “吾佛慈悲啊。”高喝一声的老妪运动先夫遗式,“空冥丧!” 娇姨的手自衣袖里拔了出来,就像拔出了什么利器,隔空发出一掌。 灰衣人双掌一挫,硬接一掌,正要欺身而上,拦截对方来势,陡然,发现这一掌有三重可怕的威力,同时逼发。 第一层是掌力,波分浪裂的掌力;第二层是阴劲,惊涛骇浪的阴劲;第三层是毒力,排山倒海的毒力。 接掌的人,就算能抵得住掌力,也会被掌力所蕴含的阴劲而分筋错穴,就算能抵挡得住阴劲,也会为掌力阴劲所带出的毒力所制。 如此错节关系恰为此招高明之处,所幸施招者并非掌生握死,甚至不是冥医杏花君,如此便留予敌手反击余地。 敛守心脉无虞的灰衣人翻手挥掌,掌势如波接过磅礴气劲。 同一时间,还珠楼 简单交换讯息过后,心忧小弟安危的风逍遥总归不能安坐以待消息上门,读懂饮者情绪的皇甫霜刃表示: “还珠楼情报网会继续留意月的下落,倒是风行走江湖须得小心。” “嗯……”举壶斟酌道别言辞的饮者不解看去。 “须得慎防四宗武学泄漏带来的麻烦。”既有人能施展小碎刀步,那是否意味着幕后之人对他宗武学同样存在相当透彻。 刻意运用阴阳秘传有心嫁祸,灰衣人摆手苕溪垂纶,汹涌掌劲好比沧浪三叠,叠变之效层消错节威能: “漫渡深渊!” 隔空接掌拼斗内力,娇姨猛觉着手之处突然间变得虚虚荡荡,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另有一股粘稠之力缠在掌上。 这股似虚非虚的知觉,瞬息间传至自己手臂,再自手臂通到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登时便如积蓄了十多碗沸水,挤逼着要向外爆炸。 老妪这一惊之下,自是魂飞天外,急忙运劲后夺,但手掌竟如给极韧的胶水粘住了一般,虽向后拉了半尺,却离不开对方掌风笼罩。 娇姨犹如身陷洪涛巨浪,跌跌撞撞,随着灰衣人掌风转动,别说挣扎,竟连站定脚步也是不能,到了全然身不由主的境地。 眼看异种内息便要侵入丹田,娇姨双目一闭,只待就死。 陡然间掌上粘力忽失,跟着丹田中郁热之气也缓缓消失。 只因倏来万千晶光璀璨夺目涉足战局解开危机,江涛滚滚中,有金鳞朝日破云而出,辉映满江灿烂。 那是十余枚飞鱼刺,灰衣人手掌一拍,一溜晶光落下。 连串打击声响中,一条身负漆黑铁匣的独臂人影自迷茫中缓缓踏出,寂静冷漠,而杀气却是带来强大的压逼。 “我不是残废。” 一句强调脱口,铁匣铿然坠地开启,关节处以软质作结连接便利手指手腕活动,主体由铁箔秘铜鳞比拼凑的义肢着肩接续张扬铁手。 看回还珠楼方面,简单告诫饮者过后的皇甫霜刃转而给出个人意见: “雪同样在找寻月的踪迹,或许她会有线索。”风逍遥可以选择先与玲珑雪霏汇合,月也许会看在雪的情面上揍得轻一点。 “抑或者,风可以选择先往水月同天一行,精通小碎刀步的你也许能看出更多端倪。”看穿刀招是单纯的模仿还是当真造诣不浅。 “在此吾由衷建议你选择后者,”一声强调指向流露私心片面,“因为恰好有人能与你结伴同行。”话中所指是另一名王族亲卫。 岁无偿是奉王上之命调查孤血斗场,眼下线索既得,其人正欲离开,临行前,岁无偿忍不住问询一句: “请问,冽风涛呢?” 虽已分道,但罪海七恶牢彼此扶持的那段共同岁月要如何忘怀。 昔日相处之同僚近乎死伤殆尽,自无间爬起之人实则最为重情…… 若否他又何必舍近求远越过铁军卫求讯还珠楼,只因岁无偿不想给自己任何亏欠白日无迹人情的可能。 所以需要一个契机扭转王族亲卫的成见,至少不是针对整个铁军卫。 眄了眼风逍遥确保饮者明了自身用心的皇甫霜刃答道: “他此刻不在还珠楼当中。” 一身棕褐革制武士服缀以皮草,如爪铜箍束理红发胜火冠以缨羽,容色威严,沉稳的面庞,冰冷的目光,弥漫着难言的肃杀之气。 不欲多言的冽风涛身形游走须臾抢攻近前:“擒龙手。” 红发男子行动如轻烟、如鬼魅,左窜右突,突又凌空飞掠,长啸清似龙吟,黑匣铁手旋动穿行化作灵动乌光,一招七式,分抓灰衣人肩头、腕肘、前胸、后背九处大穴。 甩掌踢足拧腰一气呵成,借以云里翻身冲天拔起的灰衣人动若风鹰盘舞,双腿半曲半伸,双掌如封如攻,矫健灵活之态,竟较鹰隼更胜一筹。 而今月色渐黯,映得灰衣人身形更是凄清恐怖,擒龙无功的铁手当即转架布武十方—— “十方辟关。”左拳当先,右手在后,冽风涛双臂平持当胸,刚柔互济,轻重相辅,便另组成一种奇诡已极也厉害已极的武功招式,与江湖中任何一门武功俱都不大相同。 只见红发男子右手铁臂挟带风声,发招雷鞭击鹿当头击下。 不闪不避的灰衣人气灌双臂应以赤手搏龙暗伏潜潮涌动,他左掌拍出,右掌一带,拨开铁手之余,掌力绕过冽风涛身畔,攻往其人后心。 红发男子听得背后风响,衣上也已微有所感,黑匣铁手趁隙背身反打神龙摆尾化解白虹掌力,护胸右手忽拳忽掌,忽而指戳,连发的十七招里,竟用了九种不同的武功。 九鬼摘星袭向胸口,灰衣人拳出无声,腿去无影,飘飘忽忽,同令对方难以捉摸,回招深藏若虚击以白浪滔天。 二人回旋反复地又拆了二十余招,冽风涛但感对方掌势便似潮水一般,一个浪头方过,第二个更高的浪头又扑了过来,身形腾挪变转赫然不由自己。 惊察此点,黑匣铁手反抓擒拿,招数精妙,而内力雄浑,更是别具一功,但真要借此突破惊涛骇浪却也困难。 此时,有一道乌光自铁手掌心发出,长空射雁飞袭灰衣人。 足踏玄鸟掠沙堪堪避过如意珠的灰衣人失机一瞬,红发男子进逼连环,扬袖探手就见八般暗器凌空而发。 甩头脱手镖、梅花针、飞蝗没羽箭、铁莲子、七星弩、低背花装弩、无光铁蒺藜、镇山三粒英雄胆间杂施用,来得更快恰似流星击电。 然而此时冽风涛所遇的,实乃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武功之强,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议的境界。 左手上扬,右手横划,左肘佯撞,右肩斜引,连使四下虚招。 招虽虚、劲连绵,汪洋般的掌力胜逾江潮瞬息淹没暗器战能,不忘初心依旧凭以阴阳武学应敌。 “潮变深渊。” 依灰衣人之能为想送眼前二人同死不难,但如此势必暴露本身根底,何况还珠楼主既已着手保护通幽谷,焉知其没有其他后手。 红发男子的出现也许只是一个信号前兆,灰衣人一面凝神拆招,一面分心旁顾顾周遭变化。 云淡星稀,钩月斜挂,此外空荡荡的并无别物,唯见突兀封杀近前的冽风涛,黑匣铁手斜击闪电穿云,疾点灰衣人胁下藏血附近九处大穴。 灰衣人捏掌作拳反臂激发地涌天泉直上九霄,同那穿云而来之闪电针锋相对,红发男子下手纵能伤得了他,也势必要被狂暴暗流震开。 “翻天一袖。”铁手脱肩坠地,壮士断腕之举卸过淘沙大浪。 飘扬的空荡衣袖转瞬充实,红发男子左手完肢再续,臂中套掌催魂腐心。 五指宛然的灿金掌印缠绕着雾状气旋,散发着药草的清香,凌厉劲风挟带必杀意念。 金光闪动散发神异姿彩,灰衣人回敬波澜不惊,右手云袖飘动,宛若流水,左掌却重滞之极,便似带着几千斤泥沙一般。 拳掌暗合五行—— 逆流捧沙气象浑厚消弭敌手掌力,翻江倒海潜劲深伏借以欺敌。 这是原本构想,殊料合掌对接抵触刹那,外界看来无声无息,灰衣人顿感一股霸道真力如山洪爆发,带着虫蚀般的诡毒之气,顺着经脉逆袭侵入…… 是毒! 心道不妙的灰衣人决意速战。 丕变眼神锁定为迸发暗劲震开数丈的冽风涛,长袖兜甩隐匿五指触及内里冰凉玉质。 那是一杆由上佳朱玉所制的九节洞箫,通身殷红如血,娇艳欲滴,一若远处倏忽升上天空的高悬血月。 红月映照一片荒芜,光影明暗变幻处现出一人,身形有如金刚般挺得笔直,被身后无尽的黑暗一衬,更显得威风凛凛,不可逼视。 慕云知命双臂微张,凌空翻跃而起,折身解弩,拔矢搭箭,挽弓引发一箭迅准无匹—— 烽火光昼·疾惊雷 飞驰长箭挟穿云破日之势钉向灰衣人心胸。 眼看奔腾疾掠的飞箭去如流星疾驰,呼啸过境,展动身形的灰衣人双臂反挥,左掌骈起如刀,右手藏在袖中。 吐气开声的他右袖当前左刀固后,双掌相击,潮涌的力道迎上长箭,两声闷响奏传,似是远山后密云中之轻雷, 灰衣人竟藉着这回掌一击之势,斜飞而出,双袖飘飘,夹带劲风,犹自浮空的身形远远看来,仿佛一道被狂风斜扯而起的暗色长旗。 轻雷三响人已不见,徒留斜钉于地上箭翎兀自颤动,就像一座枯瘦的无字碑碣。 漆黑巨匣再启归置铁手,嘴角溢血的冽风涛有些局促地迎上娇姨之视线,迟疑片刻的他最终敲定彼此称谓: “前……前辈!” 这面有赖楼主安排的红发男子成功救下自家没缘分的岳母,那厢白日无迹仍在追杀无情葬月。 “风的兄弟有三个,每一个都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饮者私心仍想全部挽留。 而目送风逍遥同岁无偿一道离开的皇甫霜刃凝视着饮者背影,渐冷声调转低做下论断:“只怕到最后,你一个都留不住。” “既然担心他,为何不将他留在身边?”一把柔和女声响起,发问者衣着蝶纹紫衫,肤如莹玉、眼似秋水,面靥更是娇美如花,这是凤蝶。 红栏精舍当中,为巫教宗女飞书请来诊视神蛊温皇伤情的术者嘴角轻轻一翘,若无其事道: “如果你很想要一样东西,那么就放他离开,等他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就永远拥有他了。” 关于此点,想来无人能比这位乌发堆云、明眸善睐的紫衣少女来得更有话语权。 但这并不妨碍旁观者透彻其中关窍:“智者善于筹划人心,智者却也最难筹划感情。”忽来优雅、柔和,而十分冷酷的平静语声传入。 中肯评价落定,灯光尽处蓦得转出一人来,是乍然现身的赤羽信之介。 第十八章 不竞南风(4.9k) 变故发生于从墨家九算手下挽救黑瞳高层七人性命的过程当中。 夜色之中,只见当地乃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四面山石峥嵘怪异,寸草不生,望之有如无数只怪兽蹲踞在黑暗中,要择人而噬。 隐身其中的衣着黄葛布衫的方独白来回不安踱步,口中碎碎有声: “怎会,领导者怎会突然失踪?玄之玄又为什么会有我们黑瞳的名单?不知名单中,是否有我的名字。还是远走他处,先避风头。” 做下抉择,方独白正欲离开,惊闻索命诗号传响—— “何故闲来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那声音尖细怪异,听来有如针刺耳鼓。 堪堪停下前进步伐的方独白只见一人身披麻衣斗篷,脸颊如枯骨,除了一张焦黄的面皮之外全无肌肉,骨头突了出来,宛然便是半个骷髅骨头。 方独白一惊之下,立时转过了头,一颗心怦怦乱跳。 芭蕉藏诡·蚩蚕子见状貌似并不着恼:“方独白?”疑问一声意带确凿,“你想去哪里呢?” “你……你又是谁!?”对方面容委实太过吓人,此刻好似惊弓之鸟的方独白一时无论如何不能定下心来。 “不重要了。” 冷淡一句甩落,蚩蚕子衣袂带风人随声至,五指疾探催心蚀骨意欲取命。 忽然眼前迅芒一闪,一柄轻薄长剑陡然插入,反刺直指芭蕉藏诡胸口。 寒芒晃作碧水如泓无孔不入,笼罩蚩蚕子上身大穴。 转步一旋震木浮身避过来招,芭蕉藏诡挫腕挺臂五指箕张,翻掌横过,真元倾注掌心已成青色,扣向对方咽喉。 阴损掌风吹扰覆面白纱飒响。 幻幽冰剑冷目如电,掌中雪白冰刃陡然又加快三分,一剑刺空之后原本应该势尽,但她内力运转,长剑好似有灵性一般地如蛇一般弯曲,剑尖翻折,追刺蚩蚕子脊椎。 与虎谋皮自需有杀虎之能傍身,有关此点俏如来无疑十分透彻,而皇甫霜刃亦然。 只当眼前人亦为修者派遣的芭蕉藏诡左手凌空劈出,右掌跟着迅捷之极的劈出,左手掌力先发后至,右手掌力后发先至,两股力道交错而前,诡异之极——销魂三尸掌! 两相趋敌所必救变改攻守几度,两人身形易位,瞬间已过了十多招。 幻幽冰剑但感蚩蚕子内力既强,劲道阴寒,怪异之极,而且蕴有剧毒。 若非有赖医者调教武艺倍见精进,女杀手怕是应招也难。心下不敢大意的她当下飘身而进,幽水横陈剑光寒,剑锋向芭蕉藏诡连点数记,雪白冰刃铮然清吟,舞动细雨连绵。 雪雨冰晶 蚩蚕子足履螺旋抢位拧身避过前招,紧接着狭窄长剑转了个弧度极小的小弯陡然加速追刺而来。 这一剑过后,再进,都是由上一剑再发生变化而来,剑身再次翻折,直取芭蕉藏诡颔下。 伴随纷飞雨雪布开,一柄薄剑犹如灵蛇,颤动不绝,迫得蚩蚕子身形化作一条淡淡人影,在剑花外纵横飞舞,却始终攻不进去。 一再企图越限无功,更甚者寒光陡闪,芭蕉藏诡胸膛已给利锋切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衣衫尽裂,胸口肌肉也给割伤了,受伤虽然不重,却已惊怒交集,锐气大失。 突然间,蚩蚕子双掌一错运煞吐劲,肤如铁色,呼呼生风,隔空掌力连续压向幻幽冰剑,扬手处扣住腕下暗藏的碧磷针隐而将发。 自洞外倏然传来的一阵东瀛男声打乱战局:“别躲了,方独白。我知道你躲在这!”话音未落,轻功绝顶的暗忍飞将已然入内。 “嗯?又是你?” 因追查黑瞳缘故,双方早有交手,是故眼下神田京一甫见芭蕉藏诡,直身微弧的薄长太刀当即上手。 心知青年现身赤羽信之介定然距此不远的蚩蚕子心念把定,挥手飞针杀法越空穿射,一丛碧磷针如雨般散出。 极细的惨绿光芒覆盖方圆,幻幽冰剑莲足点地仿若轻絮随风,翩然避过飞针破空。 反观神田京一双刀流利变幻犹如鬼魅,无极剑法原本讲究轻灵飘逸,变幻莫测,在他使来却迅猛无比,实在是匪夷所思。 芭蕉藏诡把袖一抖,振腕珠发掌风凝箭,阴狠强劲兼而有之的气劲幻作极乐刺于电掣间追打而出,快得自长空掠出锐风、划出急啸。 化骨翳毒 凌厉掌力震动虚空,惊散黑血横流,流体毒质仅仅蒸发袭面便令人有如火炙,任凭三人腾挪闪跃,竭力招架,始终脱不出阴翳笼罩。 猛听得方独白长声惨呼,高跃而起,幻幽冰剑与神田京一赫然救之不及,危急关头—— “朱雀天火!” 轻喝男声萦耳,燎原火流交光掠耳灼烧黑血,溅散余烬成了一个红圈将三人护在当中,是西剑流军师到了。 洞悉此点的蚩蚕子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因为目的已达。 来迟一步的赤羽信之介万料不到下属败阵如此神速,先是一掌扫灭野火的他定睛便见三人不支倒地。 扶起神田京一的西剑流军师一搭伤者腕脉,只觉对方脉搏跳动急躁频疾,有中毒之象。 虽说自当初因毒邪手段受亏起,赤羽信之介便不曾对蛊术少费心力,但半路出家终究敌不过阎王鬼途毫无顾忌进行人体实验造就的深厚底蕴。 喂三人服下六阳正气丹以观后效,却见他们全身发颤,牙关相击,格格直响,便似身入冰窖一般,过得片刻,嘴唇也紫了,脸色渐渐由白而青。 西剑流独门药方原本极具灵效,然而三人服了下去,药性便如石沉大海般无影无踪。 没奈何,西剑流军师只得另寻他法,先以封眠手段抵住毒素侵袭,随后便往还珠楼寻求奥援。 还珠楼 精致富丽的房间内,昏沉不醒的女杀手躺卧软榻,皇甫霜刃伸指探脉,隐感一股冷气自幻幽冰剑四肢百骸散发,刺骨生寒。 凝眸思索片刻,术者抬手化出一方六寸来高的小小木鼎,深黄颜色的木鼎雕琢甚是精细,木质坚润似似玉,纹理中隐隐约约地泛出红丝。 指尖银光一晃,气贯针尖,针柄雕铭盘旋象龙更显栩栩如生。 吞吐云雾当中龙形隐现,是手法奇速所留残影。 银针于女杀手五指各刺破一个小孔,皇甫霜刃旋将幻幽冰剑右手拿住,伸入鼎炉当中,过得片刻,鼎腹有一滴滴黑血沁出滴落。 未多时,出来的血液渐变鲜红,术者移开木鼎,一只手掌如白玉无瑕,更无半点血污,女杀手气色亦好上不少。 旁观的赤羽信之介同样神色一松,心下暗思如何自术者手中换得解方。 心思锐利若西剑流军师显然体察幽微觑破其中关键—— 手法迅疾并非复制不能,难在木鼎内里或有蛊虫药材作功助力。 西剑流双部恩情早已偿还两不相欠,但此外尚有当今苗王夹在中间。 毕竟当初一意让苗疆得以抽身援手中原的九算与西剑流军师俱是选择竞日孤鸣作为最优解,不同于墨家两头下注的布局作风,孤身离乡到此的赤羽信之介自是无此资本。 这面心感棘手的西剑流军师思索未定忽感掌心一沉,那厢结束诊疗的术者已将木质药鼎递过。 见状,赤羽信之介愣神一瞬,随即便听得熟悉声调入耳。 “信人示己之诚,疑人显己之诈,赤羽先生觉得吾属于哪一种呢?”暧昧不清的字眼触动西剑流军师回忆。 那是昔日同毕生宿敌的一番对白,赤羽信之介折扇掩唇冷笑数声:“那就要看还珠楼主有多少诚意咯?” 说着,湛然目光一扫幻幽冰剑。 闻弦歌而知雅意,貌似扼腕的皇甫霜刃叹息道: “唉,诚意我很足够,只希望患者能撑到皇甫寻得解方的那一天。”术者能解此毒的讯息不会外流,也许这会成为决胜的一步棋。 不着边际的对话转过,感念眼前人真诚态度的西剑流军师心防松动,将木鼎收好的他方欲离开复又止住脚步。 赤羽信之介:“临别之际,吾有一事转告。” “愿闻其详。”皇甫霜刃表示洗耳恭听。 “昔日苗疆内战,吾助北竞王镇守万里边城,期间铁军卫兵长似有抽身打算,”换言之,风逍遥曾有过暗中前往西苗救下苍越孤鸣的计划,“但为吾以点睛化龙名义所拦下。” 西剑流军师是由雨音霜口中得知那名于危急关头救下苗疆王储的刀者存在,当时雨音霜与风间始系孤鸿寄语所派遣,然惊鸿一现的风中捉刀并未参与后续魔世之战,说明双方确非同道。 排除诸多选项,请动刀界惊鸿出手的人选不言自明。 而风逍遥自赤羽信之介口中得知术者嘱咐其人袖手内战终局一役时的表现也印证了西剑流军师的猜测。 唯一可虑者,就是风花二人彼此深交程度可能带来的影响。 若否赤羽信之介又何必借凤蝶之口试探皇甫霜刃。 “太过熟悉的彼此在考虑对方时已经不再作移位体验,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进行推测和预期。” 旁观者清加之某种意义上可谓目睹首尾发展的西剑流军师为这段友情做下医嘱。 “结果,产生了小小的差异就十分敏感。”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友情的破碎或许也是如此。 好言相劝既毕,结束共情的赤羽信之介将话题扯回从前,理直气壮不见半分惭色:“现在你可以选择报复,但吾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在其位谋其政,从不依对错论定行为与否的西剑流军师能坦言相告已是风骨表现。 对此,皇甫霜刃内心毫无波动并且险险要被气笑: “这算是经验之谈么?”一句反刺意指西剑流四天王之情义。 “此言出自真诚,还望你体会,请!”仿佛若有所得的西剑流军师情真意切道别。 话落人已远,空留立足原地的人怅惘喃语出声: “风花雪月的友情啊——” 反观赤羽信之介,离开还珠楼的他一路疾奔回向中原,来到中途,倏遇一阵狂风扫来,应和骤响的高昂男声。 “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荻花题叶总归不能容忍他人干涉风花雪月之友谊。 拦住西剑流军师的那人身穿雪衣风氅肩羽乌翎,绳结锁扣缀以珠玉,镶纹古冠发系素绸绣带,肤色白皙轮廓峻刻,正是南风不竞。 席卷黄沙渐歇,自有一股慑人压力蔓生,静静打量眼前男子的赤羽信之介握扇戒备。 ‘此人看似随意的站位,实则已尽封吾之生路,在吾动手之前,就已经落入他之杀招。’ “注意来!” 不提暗自警惕的西剑流军师,南风不竞双眉一扬好比刀锋斜飞,竟给人一种机锋峻烈的迫人寒意。 “三招,吾只允诺,替蒙昧始觉出三招。”剪除赤羽信之介,如此一来俏如来便再无助力可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 在另一条时间线当中原本此事该由一名坐在不悔峰上的魔所完成,不过如今的他因故另有要务。 四方山 同样为人所拦住的云麓天观心下疑窦丛生:“阁下是?” 灰革深纹斗篷借以兜帽半掩面目,腰挂奇形乌鞘长剑。 垂发披肩、鼻直如削的玄狐外貌看来并不强壮,但由头至踵俱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分多余的肌肉,手足面目皮肤俱已晒成了古铜颜色,骤眼望去,恰似一尊铜铁雕成的人像。 这位名列魔世的暗盟三大剑客之一不答反问:“铁竹笑?” “你认得我?” 云麓天观直觉更添不安。 “有一个人对我讲,他会尽力帮助我看见人世中最完美的剑法,而条件只有一个——” 玄狐语调沙哑。 “杀你!” 话甫落,三尺青锋已然出鞘,动作之轻灵迅快,笔墨难以描叙。 “啊……” 以调查修真院惨案为明面动机的铁竹笑是为此地留字所吸引而来。 “中计!”一声惊诧脱口,传讯灵符于焉发出。 纵穿空间的灵符跨越千山万水,为一只年轻得泛着绯红的手收了去,那人的手很年轻,真实岁龄却很老,但意态仍旧优雅出群。 读完云麓天观所传讯息的忘今焉银髯无风自动,忧心怔忡的目光蓦然向前,流露毫不掩饰的质疑态度。 同修相互试探不过家常便饭,玄之玄语调确信:“玄狐出手了。” 因浪生师座插足缘故,掌握佛国的计划尚未展开便已胎死腹中的蒙昧始觉也因此更得空闲。 恰巧非然踏古有意针对风花雪月布局,二人一拍即合。 忘今焉欲试探荻花题叶真实情感所在,遂刻意放出身为“知情人”的云麓天观充作饵食。 玄之玄则将一柄上佳利刃递到还珠楼主手中,否则皇甫霜刃决计难有说动先入为主的暗盟剑手之可能。 现今结果既得,愈觉趣味盎然的非然踏古情绪不表于外,转而发问开口:“状况?”这是在问另一桩九算共同的计划。 “所有的布置已经近乎完成。” 蒙昧始觉的眼神闪烁灵活,竟然还带了点与身材相符的俏皮和格格不入的奸险,一如其人种族特征般狡猾多变。 “嗯?”听出这句话当中仍有但书的忘今焉不禁抚髯蹙眉。 “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你看得出几分关联呢?” 从头至尾操盘全局出力最多的玄之玄语意平和别带危险色彩。 “俏如来,这场连环局,你有本事破解吗?” 采用毒杀手段灭口的举动看似无奈,实则有心,有心为修者留下查证时间,目的在于让俏如来身败名裂,成为一名彻彻底底的阴谋家! 换言之,此毒解方的出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那么,该如何让这件事合理化呢?看过剧本的皇甫霜刃已有定见,此刻的他履足黄泉迷津,来到十殿阴曹左近。 冷风如刀,云层厚重,奈何桥边回头无路,更是风涛险恶。 “痴人俗客品庸茶,争似蠹鱼逐字爬,懒写残章堪入画,横倾墨海拓诗花。”音依旧,人依旧,荻花题叶一访道域故人。 磅礴气劲划地为界浮现文字余晖成壁:[为何来此?] 术者传音同样言简意赅:[还珠楼·副楼主。]伤病休假也不带这么久的,赶紧给我回来继续上班。 无元炁:[何来自信?]自信阎王鬼途会原封不动地返还战俘。 荻花题叶神色平淡:[这本身岂非本就是交易的内容。] 当世用毒专精除却万济医会与阎王鬼途外不作他想,联系阎途十部众最近动作串联情报并不难。 [还是说——]术者话音里流露出讥嘲之意,[吾该留守还珠楼等汝上门送回副楼主以示诚意,方便洽谈合作,最后向吾道谢。]感激还珠楼主予以信任肯定。 挑衅脱口,黄泉遽生狂潮怒卷,远远望去,但见水天相连,黑压压一片,浪涛卷上岩石,有如泼墨一般。 第十九章 风中捉刀(7.3k 二合一) 山岩斑驳,残星明灭。 一番游历江湖无果,感念自己做人失败的风逍遥来到四方山:“风花雪月,过往刻印的名字,既然我找不到你们,那就让你们来找我!” 说着,缓步踱到左首山峰崖边立足一面凌峭石壁之上的他深吸一口气,猛地里双足一撑,提掠跃起,旋身踏步纵落山巅,征衣磊落险峰行。 直面内心暗藏情感的风逍遥借以刀锋刻下尘封已久的名字。 神啸刀宗轻功原为道域之冠,风中捉刀更是其中佼佼。 身形下落数丈的他跟着纵履梯云,右脚在山壁一撑,一借力,又凌越两丈,手中捕风刀看准石面迸然犁过。 石鼓凿书勾勒“风”字笔画,一字既完,英姿便待落下。 他左手挥出,运指如钩,倏地一翻,扣住石壁缝隙支承身子的重量。 借力攀援的风逍遥,右手刀笔跟着书就“中”字气魄。 这两个字的一笔一划,俱为小碎刀步的绝诣写照,其中包含的阴阳刚柔、精神气势,刀气深穿笔划入石数尺,字形筋骨龙飞凤舞,笔力雄健,有如快剑长戟,森然相同。 两字写罢,风逍遥跟着又写“捉刀”二字,越写越快,但见落石纷纷而下,或如灵蛇盘腾,或如猛兽屹立,须臾间四字一齐写毕。 这一番石壁刻书,当真如李青莲诗中所云:“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雷,状同楚汉相攻战。” 待到他写至“刀”字的最后一笔,步靴和刀笔同时在石壁上一撑,整个人好似迅捷猿猱欲般翻身落地,轻轻巧巧的落在崖下石台之上。 “风花雪月,风……” 一声轻语荡然,洒然席地盘坐的风逍遥姿势十分自在,左腿半跏,右腿垂立,长发成瀑顺着脊背铺落,只几缕刘海斜披飘扬面颊半侧,浓睫低覆的他信手自腰间摘下乾坤酒壶豪饮一口。 “在等你们。” 再过一息倏闻破空一爆,背后乱石崩陨散落显出斗大四字,是巍然昭世的邀约信号,观者始才明了刀者能为之高深莫测。 铁画银钩般的刀气凝而不散,只待四字书完方才迸发余劲修剪山川枝蔓。 山壁刻下沉埋的名字——风中捉刀——揭开道域故事崭新篇章。 尽职尽责的修真院惨案调查者,道域旧人云麓天观闻讯赶来,不意正中请君入瓮之下怀,为求剑入世的暗盟剑手所拦下。 入夜的风不冷反闷,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莫名的压力,不寻常的气息,摇曳月下密林里深色的树影。 沉默、无声,微微风尘中,仍掩盖不了欲吞食天地的斗志。 讨战的身影,如虚似幻不实际,唯有剑上寒芒定心魂。 两个人,两双眼,无声无语中,不知是何人先动念,不知是何人先动手。 蓦地,但听一声高喝启战。 密林当中,赤羽掌中厚重扇骨舒展写意洒金绢面,蹑景追飞去势奇速往南风不竞喉间削到。 风驰电逝的人影照眼,男子身形后掠鹤翔紫盖,掌化两仪如封似闭左右拆解西剑流军师进逼擒拿,还击应以云手推化,有气流周身回旋,风震四野。 抽身卸劲的赤羽止步定念,眼底红光一现,发掌火光争耀,赤焰横空奔腾如练。 吐纳武元的南风不竞弓步龙行,甩袖垂纶长川般一拂而过,拟似流磻平皋的掌力弥平火劲,人,已借势扶摇直上,因为—— 虚实交错不过有意骄敌,前掌纵发,后掌横化,平持折扇的西剑流军师左手化刀掌缘向外挥出。 伴随半尺来高的火焰蹿升,有一股灼热的锐气当空流划。 “赤凤朱焰!”无形热气延伸,只听嗤的一声,周遭松木中有不幸遭殃者,立时被切开了一半。 那狭长的斩痕两端燃起了两朵小火苗,而深入树体内部的裂痕则迅速的散出了一股焦炭味,散布整个战场。 单单余劲便有这种热度与丈外斩木如泥的锋锐,此招霸道可想而知。 察知一股锐气热感扑面的男子身形凌霄流云叠影,扬袂震动古木参天,只见树枝簌簌抖动,似给寒风吹拂一般,树上松针,纷纷飘零坠落,然掌风鼓荡始终不让松针落下地来。 “神毁之象。” 须知松针尖细沉实,不如寻常树叶之能受风,南风不竞以掌力带得千万松针随风而舞,有形有质的内力凝聚千千万万枚松针化成一团绿影,将盘旋飞舞的如火流刃裹在其中。 强劲的暴风,锐利的针流,男子及时的反扑覆灭赤焰围杀。 ‘风属功体吗?’一招交换过后,觑得对方招式简明而劲力精深,收束折扇为一的赤羽暗自狐疑。 ‘毫不在乎将弱势情报放出,’须知风为火克,‘是真有自信还是请君入瓮?吾就看你布什么局。’ 胸有定见的西剑流军师足踏瞬息千里,晃动身形迅捷异常地抢将近前, 赤羽并扇点剑凌厉中原,往南风不竞肩井刺去。 瞬间急变的速度,以细碎步伐调转身形的男子从容避过扇端。 怎料再开扇面带来变数接踵而至,赤羽迅猛之余继以飘逸,顾盼生姿挥扇抹扫逼命连环。 为对方折腰后倾闪开的赤羽扇险险擦过南风不竞眉梢,西剑流军师弓臂立肘尺蠖之屈劈落中宫。 张腰回弹惊觉劲风刮脸生疼的男子已逢火红衣襟盖面打到,南风不竞右手息徒兰圃后发先至,秣马华山般往赤羽肘底一托,立时便将他掌力化解了。 西剑流军师但感一种相反的功力把自己的掌力引了开去,消解融化,然后连同合并了对方的攻势,排山倒海似地攻了过来。 最奇的是,对方的掌力,是由两种不同,而且绝对相反的功力所构成的。 这两种迥然不同的功力,又在互相排斥、对消、瓦解、冲激,然后合一,形成一股怪异莫名的掌力,结合了自己攻出去的力量,再反噬过来。 心知不妙的赤羽急忙收手,哪知男子手腕斗翻,已然反抓敛扇擒住束拢扇端,如是空手入白刃着实凶险万分,所幸赤羽尚且无暇分顾首尾,因为南风不竞左手握拳已经打出。 挡在拳路之上的零落松针孤叶都避让不及,在半空之中碰了个粉身碎骨,化作纷纷扬扬的粉末,被拳风裹挟着,袭向西剑流军师。 赤羽一手扫开散逸齑粉,一手封挡凶拳烈劲。 可西剑流军师这个时候视线被粉尘阻碍,出招的灵巧变化难免逊色一分,去阻挡男子拳头的那一只手确实挡住了拳力,却不意那只拳头的五根手指,像是被大力压弯的青竹一样猛然抖开。 手腕部位的一根大筋如同琵琶弦被南风不竞的指力弹抖,恍如有嗡鸣凛冽作响传入耳朵,微有知觉的赤羽当即闭住穴道,放松肌肉。 这一记五指琵琶弓便犹如打在棉花之中无功而返,甚至于西剑流军师掩手搂膝拗步进掌,挥斩焰刀燃木。 将此看得分明的男子下盘仆歇架打,别腿应招裕如同时,上路左手连出三变,先是并掌如刀斫在赤羽腕心神门,接着除拇指以外,四指第一指节弯曲,如金刚掣尾击打在他左手肘弯,第三变,五指彻底攥拳,砸在他左肩。 ‘风劲双分正反吞吐消磨对手掌劲么?’嘴角暗溢一丝鲜血的西剑流军师借力抽退数丈,脑中判断顷刻底定。 毕竟近身肢接与内力搏斗相合绝无取巧作伪可能。 不提赤羽心下谋算,南风不竞挑眉横目威赫压逼: “若再保留,你将含恨而终!”省下试探,豁尽能为求生罢。 听出话中潜台词的赤羽目光瞬凛,掌中折扇当空抛转幻化凤凰凌尘,溘钨斯之能冲天贯地,怒拔秋水的西剑流军师力劈飞泉气势磅礴。 “赤鸿飞羽。”一声长啸随闻,四周枝木着火,气劲融合赤羽的灵属之器,炙人热能御刀狂腾。 四方山 凶厉而至的弥天邪火普照紫红瞳仁,眼神冷冽的玄狐唇舌轻启吐露无谓评判:“属性之剑,不难。” 虽无地势可借造冰制火,但玄狐持握长剑的手掌一颤,掌中兵刃挥出。 剑是铁剑,剑脊乌黑,剑刃雪亮,也不知饱饮了多少高手的血液,以至于剑身看上去似沾染着块块洗不净的锈迹,正如它的主人,只有死亡的气息。 一剑方发,刹那间,有七道剑光从七个刁钻角度发出。 快剑之下,像是有七剑分以七方同时刺来,剑上寒芒吞吐,如光似影,好比刃寒孤灯风雪夜归。 缭绕火焰转眼为之浇息,玄狐剑随意旋走奔龙正欲提步再进。 谁知玄狐身形方动,又逢三件兵刃飞迎而来,黝黑的荒林中立刻闪跃起三种颜色不同的眩目光华。 一件如金瓣莲花,一件如落叶枯枝,一件但见银光闪动,一时间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这三件兵刃形状固已怪异,招式更是奇诡怪异无俦,而且彼此之间配合佳妙,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施出似的。 金瓣莲花看来虽最沉,招式却最轻,一招怒击飞龙看来虽似中原锤路,但却有锤法中绝不会有的撕、抓、锁、缠四种妙用。 那十数瓣黄金莲花瓣,每一瓣都可锁拿对方之兵刃,撕开对方的血肉。 落叶枯枝看来虽最轻,招式却最沉重,光秃秃一根枯枝上似乎带着千钧重物,于笨拙中另有一种威力。 这两件兵刃拙灵相生,轻重相辅,已是令人难当,再加上那银光闪闪的兵刃,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金莲与枯枝两件兵刃使不到的空隙均为银光补满,漫天眩目光华令人根本无法分辨这三件兵刃自何方向攻来。 玄狐身形骤顿,漫天金光银芒虽已齐齐当头压下,他目光却只凝注着金银光华中的一道黑影。 “阴阳五气为阵,不凡!” 然也仅仅止步不凡,远不及皇甫霜刃操纵下的护楼剑阵,为术者教唆的玄狐执念逼杀铁竹笑。 “但玄狐没兴趣!” 一声无味脱口,玄狐赫然破开了金银光芒中的那道横亘黑影—— 长剑于密不漏风的招式中仅有的一点空隙中穿出,直直点中那条枯枝。 这空隙有如火爆星花,一闪即没,合击中枢遭破,金花银雨骤见空疏,玄狐掌中长剑轻轻一引,左右双挥金银顿收,有激射锐风反朝往云麓天观袭去。 “无奈啊!” 木叶挡住星光,凄迷的荒林中,一句无奈掩盖杀心昭然。 化去凤栖梧桐的铁竹笑周身气劲一振,衣袂飘扬间身前三尺处倏现一口名锋靛云,通体若蓝天碧云,仙风傲骨,清凛威仪。 云麓天观反手一招,典雅呈青蓝色泽的剑柄霎时入掌,掌灌暗能首现神技:“幽石涉江锁清月。” 举剑纳风云异力,天光乍然为之一暗,黑霾掩天光,翳流绽玄芒。 湛蓝剑影当先破空穿云,铁竹笑脚步微错欺进玄狐面前三尺,青锋回旋,靛云剑身不住颤动,平平一剑划出。 森冷利锋顿地散发先解匹练剑光,心觉兴致盎然的玄狐抬腕提手,长剑反撩白鹤亮翅,接过正面战场,瞬发剑气阻住云麓天观来势。 上步云边摘月格开曲折剑气,铁竹笑剑法开阖,峻洁雄秀,极尽飘忽不定之能事,似东却西,趋上击下,一招两剑,难以分其虚实。 玄意七式·幽岚寻踪 错落交织的剑声伴随耀目剑光,带来冰冷杀意,凌越翻空的云麓天观抢发七星落长空。 剑光闪烁,长剑发出嗡嗡之声,单只这一剑,便罩住了玄狐胸口膻中、灵墟、神封、步廊、幽门等七处大穴。 对方剑招甫出便已觑破内中关窍,玄狐返步回掠倒纵丈许避过锋锐新发,递呈长剑苍松迎客演化无边落木应对紧随其后的三记凌厉杀着。 采纳守势的他虽是渐趋下风,但一双冷眼依旧透彻——似观!更似悟! 庞然玄力运使,雄沉劈斩月射寒江更有怒海掀涛之势。 剑光,在黑夜映照星光,星光繁,剑光更繁,三声连响过后,繁复剑光收止,靛云剑锋恰抵寒铁剑格,转眼彼此错分再开。 稍稍扳回颓势,铁竹笑却感不安,莫非对手仍有保留。 玄意初式三招联武无功,云麓天观索性掌催庞然玄力倾注剑锋当中: “幽虺散鳞御周旋!” 如生剑龙织鳞腾爪,暗鳞有的如海鸥低飞,掠空而来,有的如刀锋劈人,斜削而至,有的却如鞭打陀螺,如风卷落叶,盘空旋舞,周转不息。 虽仅十余片鳞甲,看来却是满天尘霾,分作数十个方位袭向玄狐。 “你的剑法很好。”轻赞一句的玄狐呈递长剑浮空飓旋,“剑劫·始界洪荒。”捉摸不定的剑路,快慢参差的节奏收揽飚散剑气。 重新入手的铁剑蓦得荡开一个极大的浑圆圈索,将旋布鳞甲一齐围住。 快,快得不及眨眼! 慢,慢得不及措手! 快慢之间的变化,竟是如此极端,铁竹笑顿感后手变化再也无法施展,等到玄狐第二个浑圆画出,云麓天观但觉自己所有的精神、气力、斗志都已被这圈索牢牢束缚不得解脱。 “你的剑法,我已接收!” 眸底一线精光收敛,已得泰半剑法的玄狐转守为攻有意施压。 不待浑圆画完,周围树上突有一蓬树叶离枝飞出,仿佛群蜂归巢一般投入玄狐所画的圈索之中,绵转为形无有断绝的剑意尚未消竭,连两丈外树上的叶子都被他吸了过来。 “邪蛟腾甲惭风旋。” 长剑凌空一拍,那一窝蜂般投来的树叶突又向下飞激而出,如同八方风雨般飞打铁竹笑胸膛面目。 有若密雨倾盆的普通树叶带出的风声却有如利刃破空一般尖锐、迅急。 同样的落叶飘零飞舞在密林战场当中,突来一股赤红惹眼的炎流飞溅,飞射的树叶只要沾着这股炎流,立时化为飞灰,无影无踪。 霎时现场气温陡变,烘烘氤氲中,惊见一口凤形作镡脊生翼刃的赭红太刀疾现,铺开风云之争。 疾射飞驰的凤凰焰刃夹藏浴火炽翎织成一领不留生机的刀网。 风如剑扫,剑如雪飞,逆行真气的南风不竞信指点拨,周身自有清凉意蕴流转:“神变之景!” 紊乱指劲凝出杀招,横溢冰晶如暴风乱雪笼罩四野。 双极交锋,引动周遭气流异变,天火玄冰坠落,形成蔚然奇景。 步如飞燕的男子凌空反抄,如雨红翎尽皆落在他翻舞双袖里,狂傲个性不肯失势换来结果耗元甚巨,此刻赤羽人剑合一赫然逼杀近前,灵属之器挥动,直比祝融肆虐,炎帝盛怒。 杀光照眼,南风不竞一运玄功至极,双掌化一式,如刀厉风呼啸卷动砂石成构插翅风虎啮咬衔住翼齿利刃,未露半分胆怯。 刀、掌碰撞一瞬,方圆松石草木便已在刀气掌劲之下崩毁殆尽。 根基伯仲,胜负五五,温度骤然拔高,闷热异常,有焚风顷刻弥漫天地。 就在西剑流军师再度挥刀一瞬,炎气尽数敛纳刀锋之上。 赤羽一步迈出,二者身距不过咫尺之遥,满蕴真元的一刀直斩男子首级。 刀劲波荡,炎流携破灭一切之能须臾涌至,南风不竞面如古井无波,掌运潜流轻抬风涡随行,恰恰截击凤凰刃。 连步旋身白马三唱的他递肘再进金刚捣杵,似是早有觉察的西剑流军师同样脚下步伐变幻,出掌相对。 风火交互刹那,二人已是错身而过,荡荡余威横扫,引得地裂石崩。 “不竞之名,名符其实。” “赤羽声望,却是尔尔。” 简言互讽过后,不待言语,炎流、风涡同气运转。 赤羽催动内息化熊熊烈焰灌入凤凰刃,西剑流军师挥刀逆抚红焰相随。 转眼,男子拳掌啸波,应化风漩倒转烈焰,覆着真元的手愈发剔透,冰魄塑体玉琢骨,刚巧兼具的浩掌硬扞灵属之器,起手回招足见武学精妙。 “纵然你能以冰克火,你终究不是冰属功体。” 加催狂涛烈炎迫退南风不竞,赤羽踏火幻形,巧借风旋涡流为用,横刀挥洒铺开蚀元灵火,点燃整处密林。 “朱凰蚀炎!”焰刃当空抛掷逆旋回斩助长熊焰攀升。 圆转如轮的赭红太刀再度落掌,西剑流军师举刀向天赤焰蒸腾,唤出一只光华耀眼朱凰,有左道咒文繁复环绕在外,至极一击怒发熊炎奔流,浩浩汤汤,气势骇人。 刀将临身,运使玄功的男子右手五指分张屈曲如神龙探爪,凭殊异奇法强纳炎气层消凤凰威势,左掌凝元接刀一瞬跃起穿云踏雾,右手回笼真元御风。 风火之狂引雷掣电,激发早先所蓄云海雷光瞬化玄异之掌—— “神杀之撼!” 气行周天的南风不竞化爪为掌向外轻轻一推,随着内陷的掌心向外一吐,一团在掌心反复凝练压缩的真气轰然爆开,宛如平地起惊雷。 摊掌同时暗器反射,这是男子方才所接的暗器,赤羽信之介的暗器。 一刹那火红翎羽全部射了回去,有的回旋,有的急转,有的反弹,有的剧撞,悉数打在朱凰之上。 为南风不竞内元蕴养异化的红翎当中纠缠无数细微难辨的绵密力量,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为吞天热能灼烧成灰的火羽如今交织丝网绞杀其主。 此刻赤羽极招威势更弱,遭逢至阳至刚、充斥天雷煌煌之威的可怕掌力压顶而至的他目色沉定依然。 危难关头突来还珠楼杀手插入战局,以身代挡运起吸功入地小法卸去辟地雷霆,重伤为代价以量取胜同样削减千钧力道,这些俱是西剑流军师越权向凤蝶所借人手。 天雷诛赤凰,赤凰破天雷,雷光凰影交错之间,三招尽矣。 “哼!” 狂风散去人已不见,徒留一句冷冽,是为智者谋算深感不满的表现。 总有人认为赤羽信之介是四智当中最沉不住气的一位,刻板印象反而令旁者恰恰忽略了他作为智者的一面。 阳谋应变不过故作姿态,想掀桌不等于会掀桌,西剑流军师从来是名尊重游戏规则的玩家,但这也间接导致—— “咳咳咳……”正面接战而非有意斡旋的赤羽暗伤加身。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 轻捂肺腑咳血数声的西剑流军师拭去嘴角朱红,环顾周围发现还珠楼众杀手只是重伤而非爆体。 ‘其人性格看来只是针对目的者下手,’显见一身武者风骨,能为阴谋家利用一次已显太多,‘倒也不必担忧殃及无辜。’影响俏如来布计。 看回另处战场,有感利刃锋锐的铁竹笑身形闪动,轮转剑影离手圆舞,接下剑丝叶网的他抖腕骈点中剑柄尾端,逆杀剑影纵飞穿空幻生云霞。 “幽腾崇岳祭霞芒。” 剑掀云波叠浪,幽昧玄能潮涌而生,带动风劲雷驰,由身向外飞速扩散,震荡之力问杀方圆。 凄丽流动的暴长剑光盈目,玄狐冷容挥剑河清海晏。 曲旋长剑高举过顶寻隙速斩,寒意森然的剑意瞬息挫败靛云苍锋。 剑风过境带走一抹血红,八步赶蝉蹂身欺上重新握稳兵刃的云麓天观本意接施玄意七式,不想剑路遭受透彻以致幽虹纳影全然失效。 身影倒悬垂锋划地变招,靛云剑不作停歇,一招换过确认对方自信豪语并非虚言的铁竹笑翻身旋影延地急窜龙舞九天反上九霄。 不欲二度资敌的他当即运化磅礴暗能以期毕功一击: “幽经荡世昭天下!” 再启战机,是等待,更是期待,铁竹笑,等待蓄势出手的最好时机;玄狐,等待渴望的一刻来临,终于—— 狂涌暗流汇宗八荒为聚绘染阴潜长翼舒展蔽日,云麓天观按掌并剑纳玄流于一处,横贯而出,挺身再攻,杀招落处不容情。 “剑劫·竞魔跨限。”玄狐心知生死一搏,掷剑周身织光流影,剑气堆叠垒开锐羽隼翼四张,机括碎响中,扬狂羽剑护持周身直撄玄意极威。 暗潮动风云,地破天惊,沉闷冲击声如鼓似雷。 双锋交会,异铁剑折。 致命一剑没入玄狐体内,是渴望的景象印入眼中之表征。 “这绝美的一剑,值得。” 瞑目人世的最后一语脱口,玄狐眼中所见,从不是仙舞异修抑或傲邪正宗,而是隐藏在剑法背后那残缺但无暇的神通本质。 倒地的玄狐全身散发魔气四逸,是魔类生命力极速流逝的体现。 绝式交换过后的铁竹笑同样受创匪浅,而今的他翻手一爪五气相合, 抱残守缺印开五行剑阵欲坏玄狐肉身遮覆致死伤势。 就在此时,静下心来的云麓天观惊感旁人气机存在场间,于是他果断挥剑撕开战阵豁口,周遭顿起镜裂尖鸣,这是还珠楼杀手共力所布幻阵以免引来风中捉刀关注。 行迹遭破,杀手当即作鸟兽散。 对此铁竹笑怎能轻放,自负临时剑阵毁尸足够的他当下发力狠追将一众杀手毙命掌下。 确认两方势力前后离开,一枚碧蓝灵眼方才自暗中飞出,于此地绕过一圈的它亦自投向天际。 恰若此时于风中散落飘零不化,载浮载沉的一片六角雪晶,于留字山壁下等待偌久的风逍遥见状已有所知: “雪,是你吗?”话未尽,起身的风中捉刀逐雪而行,追随着雪晶,风逍遥行至一处花林之中。 这片长满漫山桃花的所在还间杂许多不知名的花树,红的白的,灿如云霞,蔚成花海,一路来到山亭沿途风景美绝,归来的雪晶回落一片红叶之上,再无凭风起舞的打算。 “雪停了,是这吗?” 伊始语意不解的风逍遥随即便闻一阵芳菲酒香扑鼻,令人精神一爽,这是玲珑雪霏为久别友人所作接风之宴。 “问郎君,寂寞欢愉恨离别,杨柳芳菲,折来谁赠?问郎君,春花秋月梦浮生,相思泪下,愁肠谁饮?” 时值云中白光闪发,东方天色由朦胧逐渐变红,一轮旭日突然从雾中露了出来,彩霞满天,与光相映,如海繁花更衬佳人雅丽如仙。 这厢道域挚友久别重逢,那面荻花题叶亦自故人手中将副楼主带回。 第二十章 温酒听雨(6.5k) 小亭之内琳琅满目,到处都是酒坛、酒瓶、酒葫芦、酒杯,浓烈的酒气仅仅闻之便令人不禁有醺醺之意。 久别重逢的二人相对而坐。 倏然一声轻响,是陪饮的玲珑雪霏自将杯盏放下,那杯盏看来光润柔和,竟是一只羊脂白玉杯。 再看桌上,翡翠杯、犀角杯、古藤杯、青铜爵、夜光杯、琉璃杯、古瓷杯无不具备。 另处还有金光灿烂的金杯,镂刻精致的银杯,花纹斑斓的石杯相衬。 此外更有象牙杯、虎齿杯、牛皮杯、竹筒杯、紫檀杯等等,或大或小,种种不一。 风逍遥在道域是曾听叱酒当歌谈论讲解,于天下美酒的来历、气味、酿酒之道、窖藏之法,已十知八九,但对酒具一道却一窍不通。 须知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甚么酒,便用甚么酒杯。 譬如喝汾酒当用玉杯,唐人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玉碗玉杯,能增酒色。 至于饮那高粱酒,须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而关于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 此外饮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百草美酒应配古藤杯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学问俱是风中捉刀离开故乡进入苗疆后增长见闻所得,连带这些酒器一道获自一桩江湖奇遇。 而今这些俱是风花雪月的前尘过往了……心下感慨的风逍遥手中拿的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杯,杯中所盛是梨花酒——白乐天杭州春望诗有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 当知杭州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也似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眼下玉质酒色相映成趣,倒也未必输于苗疆珍酿风月无边。 这已是在暗示。 有意护花的玲珑雪霏看向显然无心饮酒的风中捉刀: “当年风孤身离开并未来得及将收藏酒具一道带走。” 诸如此类的酒具均为昔日的荻花题叶替大哥自一名异人手中赚得。 “花与雪并非嗜酒之人,却是令之埋没许久,如今物归原主,”女子美眸微眨,“需要我将之送到府上吗?” 久别寒暄几度,看似只是无关的谈天说地,实则在不着痕迹地提醒风逍遥其人从来不止一名兄弟。 从未质疑生父能为,然无奈未知非然踏古具体谋算,女子亦只能防微杜渐,所幸忘今焉打击医者的手段尚可推算,无外乎“情义”二字而已,是故玲珑雪霏遂决定未雨绸缪。 道域过往篇章揭开避无可避,选边站队几成必然。 虽然女子因故不能毫无顾忌地站在花的一边,但她也不希望风同样站上花的对立面,两个同样无辜的人本该是最好的战友。 这面雪之私心不提,那厢同样面对阴谋家算计的皇甫霜刃却无此般纠结,毕竟局势发展仍是不逃剧本藩篱。 “接下来便有劳副楼主一行正气山庄诊治患者,”术者轻描淡写做下排布,“助他一臂之力。” 方为自家楼主带回的断殁形闻言不禁问:“那不知幻幽姑娘的毒?” 还珠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对楼主身边侍女多采敬称。 一如最早的凤蝶,又若将来的蝶舞,以及现下的幻幽冰剑。 这其中大抵有还珠楼众人见证温蝶之间复杂情感带来的影响在,相似的情形不免产生了迁移作用,毕竟女杀手对皇甫霜刃的衷情同样有目共睹。 那张自戴上起,哪怕秀容痊愈后也未曾摘下的面纱岂非便是最好的佐证。 关于这点皇甫霜刃也并非毫无察觉,所以他问了,就在辞旧迎新的那个晚上—— 苗疆习俗不比中原,由氏族部落的地界除夕盛况也显得更加热闹,未必逊色中原灯节多少。 时人崇尚古朴大气之美,此地街道市坊宽阔敞透,最窄处也有二丈宽。 两旁五十步一盏树立着一人高的灯炬,以尺余铜盘盛满火油高高架起,其中点起熊熊烈火,把这冬日寒夜照的犹如喧闹如白昼。 层层灯影错落人潮如织,结伴同行的二人漫步其间,彼时的幻幽冰剑忽被一处所在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处灯笼摊,快步上前的她细心赏玩,最后选定一盏大红灯笼,小巧精致的红绫灯身绣满了花样,针法细密,足见花足了功夫。 皇甫霜刃的注意却不全然放在幻幽冰剑手中的朱红灯盏上,笼影摇曳投在女子面上,她眼眸也像是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 折射的丝线浮光俱为柔韧而稳然的薄纱隔绝在外不得企见真容。 幻幽冰剑看上去很想买这灯笼,但术者对此看来兴趣缺缺,相较之下还是医美话题更加吸引其人关怀。 “面容既已恢复何不大方以示人?”挑眉转眸的皇甫霜刃反问,“莫非是嫌我医术不够高明,不能助佳人美貌更进一步?” 一句话杀死话题,毫不留恋放下手中托举灯盏的幻幽冰剑莲足一迈,径自信步离去。 深埋心底的少女情怀怎愿轻露人前……真容任谁可见,独独不能为这人所见,那这面纱摘与不摘意义何在。 逃避可耻,也未必有用,缩地成寸的术者如影随形跟上女子芳踪: “莫不是在等有缘人摘下面纱一睹绝色容颜?”补刀x1 二人并肩,幻幽冰剑本能反应以致下意识反跟身侧皇甫霜刃而走,随闻对方继续补刀:“拜托,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么老套的设定。” 一场主客调转的男追女走反成单方面的亦步亦趋,女子为术者带偏方向同时带飞思绪。 “为着一个冤家守着所谓的原则底线不放,决心除他以外越界者死。” 将小说见闻编排聊作总结杂糅的术者以一种近乎损友闲聊的口吻道。 “岂知便是有这样一个人闯进彼之世界,一番追杀因种种缘故无果,最后反遭俘获芳心……唉,女人呐!”补刀x3 “哪来的戏文?” 将对方有心劝说自身放下无谓坚持的意图听入耳中,幻幽冰剑微妙地觉得有些不对,不禁蹙起秀眉问。 说话间,皇甫霜刃步伐陡停,女子随之驻足,随后便听得明朗男声道: “这儿啊!” 她呆了一下,抬眸看去,一角亭荫下有说书人讲古道今。 那人头戴幞头句脚软胎帽,身着湖蓝曲裾襕袍,背负竹片苇编书篓,手持三弦琴,作书生打扮,此时的他正讲到古陵所书《天龙八部》中的“崖高人远”一节—— “……南海鳄神喃喃的道:‘我不上当!我不杀你这两个小鬼。’一伸手,抓住木婉清身上所披的绿缎斗篷,嘶的一声,扯将下来。 惊呼一声的木婉清当下缩身向后,那南海鳄神扬手挥出,那斗篷飞将起来,乘风飘起,宛似一张极大的荷叶,飘出山崖,落向澜沧江上,飘飘荡荡的向下游飞去。 南海鳄神狞笑道:‘你不取下面幕,老子再剥你的衣衫!’ 木婉清向段誉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段誉一跛一拐的走到她身前,凄然摇头。木婉清转头向他,背脊向着南海鳄神,低声道:‘你是世上第一个见到我容貌的男子!’缓缓拉开了面幕。 段誉登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晖,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段誉但觉她楚楚可怜,娇柔婉转,哪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木婉清放下面幕,向南海鳄神道:‘你要看我面貌,须得先问过我丈夫。’ 南海鳄神奇道:‘你已嫁了人么?你丈夫是谁?’ 木婉清指着段誉道:‘我曾立过毒誓,若有哪一个男子见到了我脸,我如不杀他,便得嫁他。这人已见了我的容貌,我不愿杀他,只好嫁他’……” 评书较之原着颇有增减处,杂以俚语相伴更增诙谐趣味,精简处不失起承转合之周密平添紧凑之感,深谙断章主旨的听雨秀才直将章回说到“无计悔多情”一节方才作罢。 “……知晓身世来历的木婉清迷迷惘惘的从镇南王府中出来,段王妃刀白凤和钟万仇向她招呼,她听而不闻,径自掩面疾奔,却是不意撞出一桩是非来……” 拨片扫弦铮然画下当篇尾声。 “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烦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贪财贪财。” 曲中人散,意犹未尽的听客们掏出茶钱予以资持,铜板大钱间杂散碎银角当中有一锭元宝鹤立鸡群。 这显然太超过了,说书不过业余爱好实则来历背景成谜的落拓子心下警惕,连忙回头四望。 为气机牵引的他只见五六丈远处的楼檐下垂挂着数盏朱红色的圆灯笼。 灯笼下站着一名男子,肩堆鹤氅,双手负背,身架高挑颀长,衣衫与发色如墨般漆黑。 知晓对方有意邀约的听雨秀才遂与皇甫霜刃同行来到一处酒肆,先行一步的幻幽冰剑早早在此温酒以候。 还珠楼家大业大,名下产业不下千百,丝毫不介意稍加扩充旗下门面。 “旁听偌久,以势邀人,”此势不仅财势,更有权势、气势,察觉眼前人绝非凡俗的落拓子开门见山道,“先生有何指教吗?” “哈,”听出话中怨念的皇甫霜刃轻笑一声,信手将掌中折扇推开,“小兄弟深藏不露。” 注目折扇一眼的听雨秀才眸底光华流转:“是皇甫先生客气了。” “我并未报名姓,先生如何得知我名。”似为落拓子独到眼光感到讶然的术者前倨而后恭的态度转换显得熟稔非常。 “悉闻十三年前,有两名复姓剑客南北遥映试剑江湖,两月之间纵纬三千里,转战四十城,败尽江湖同辈,就在时人以为劫寒与昆吾势有一战之时,昆吾剑主却宛若惊鸿一现般消失无踪。” 移过目光看向皇甫霜刃的听雨秀才话题不离神兵轶闻。 “如今此剑再现,搭配先生品相,所以,在下才妄自推测。” 指尖微动摩挲扇骨的术者语气慢慢:“如此见识,该说不愧为玄兵识机一脉么?” “三十年前玄机老叟便已仙逝,他老人家遍识天下兵器武功,其见识怎会是我等小辈能及。” 有意规避江湖仇杀纷争的落拓子并不以鬼邪传人自居,殊不知欲盖弥彰。 现下酒温正好,皇甫霜刃于是叩案将三两薄酒递过:“不想小兄弟对江湖掌故倒是精熟。” 即便对象是最为神秘的鬼邪一脉。 听雨秀才的确很需要这杯酒,暗道大意的他专心酌饮闭口不言。 并不对此多作纠缠的术者率先调转话锋:“倒不知小兄弟是否有兴趣品剑?”莫名发问一语或许在其看来只是寻常。 然而落拓子却被“腾腾杀气”狠狠呛到,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脑海中飞快闪过的俱是先师所述“你知道的太多了”的典型反例。 天哪,小生不过兴趣使然加入所谓“书友会”混迹说书人圈子当中而已,何必这样玩弄我…… 内心呕死的听雨秀才深感戚戚,目下便见一杆深色墨柄映入眼帘。 这是挥扇化剑的皇甫霜刃将百代昆吾置于二人之间,倒持太阿宣示并无恶意:“请!” 得术者首肯的落拓子心下赧然,赧然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他决心转移注意,专注品剑。 “剑光清正有古意,铸材坚韧兼有传导转化灵能之功,嗯……”愈是深究体察,愈发窥得铸手技艺高明,类似的特质复合,印证脑中玄机鬼谱所学的听雨秀才嘴角轻勾成竹在胸。 “相传锋海产铁,其质特殊,名唤锋海神铁,辅以稀木异金更能活化离尘石吸纳气劲之功。” “寥寥数语见微知着,先生果真锐眼,”若无其事瞥视落拓子身后一眼的皇甫霜刃由衷赞叹,“恕皇甫冒昧,此剑在好友阅历当中排名几何?” “这嘛……” 无暇深究对方那一眼之深意的听雨秀才低头弄弦,含糊出声。 “综合考量,”不纯粹以锋锐论断,“此剑堪谓天下前五。”如果允许并列的话,落拓子内心默默道。 “哦~前五吗?” 此时突来一把不阴不阳的怪气男音插入,昭显来人心情,是同为好友飞书邀约外出赏灯的锻神锋到了。 据术者信中所言玄兵识机一脉重现江湖,有意流芳百世的锋海主人怎会放过载入历史的好机会。 随手将一物交予皇甫霜刃的他落座盯视听雨秀才:“敢问阁下,那前四名的神兵宝剑分别为何呢?” 自觉受到挑衅的锻神锋双眼微眯,如鹰似隼的眸子仿若泛着金光,轻缓认真的语调反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得落拓子额间冷汗直流,大感杀气临身:‘果然今晚诸事不宜。’听雨秀才内心哀嚎。 似能听见书生心语的皇甫霜刃挖坑成功径自为之点蜡,拂袖收剑成扇的他再续六盏红泥小红炉上烫好的绿蚁酒分呈落座旋涡中心的二人面前: “适逢其时,三杯两盏淡酒借花献佛,诸君何妨畅谈论武,请!。” 言罢,转身离去的皇甫霜刃将不见硝烟的战场移交锋海主人—— 晚冬小庐,羽扇摇曳,红炉点雪中,是有意探知铸业前贤的锻神锋,平静发问看似无害,前提是不让其人失态……将此看得分明的落拓子顿感头痛。 温酒听雨,听得是书生心底悲泣。 “哈!”这是因能可想象将来情节发展缘故而忍俊不禁的术者。 彼时的他无事一身轻,正与幻幽冰剑一道赏灯。 长街两旁的楼坊上挂着最多的就是笼灯和走马灯。 笼灯是直接在合抱大小的圆形灯架内点上炽烈的焰火,粗壮的灯框外裹上各种染色羊皮,朱红的,碧绿的,嫩黄的,湛蓝的。 今夜不少楼主店家为求灯火辉煌,引人瞩目,会将数个巨大的笼灯吊成几串,垂挂在门面外。 而走马灯多是圆柱形,里面灯油灼灼燃烧,待热气上涌,外面的活动灯架转起,只见绘制在灯皮上的图案缓缓浮动游走,甚是奇妙。 女杀手看的目不暇接,沉静冷淡的眼睛一盏灯一盏灯看过去,有将士回家妻子来迎的,有小童顽皮追打嬉闹的,有武士弯弓射猎猛兽的,甚至还有鱼儿鸟儿头碰头的。 听闻皇甫霜刃笑声的她当即侧目:“你很欢喜?”联系昔日“师弟修罗场”一事不难窥见还珠楼主恶趣味的幻幽冰剑合理猜测。 “真是恶劣啊。”冷淡一语脱口,分毫不在意令身边人平白膝盖中了一箭的女杀手继续赏灯。 “哎呀!幻幽姑娘这句话真是插中吾之心槽,令人非常之痛啊!”语调故作痛苦的术者卖惨无果复又正色,“到底此举不过新年贺礼而已。” 闻言停下游玩步调的幻幽冰剑转眸定视皇甫霜刃良久,眼神试探看不出对方任何心虚小动作的她撇过头道: “还是不诚恳!” “诶~”皇甫霜刃情真意切,“若是当真不诚恳,我又何必替你们精心准备这些礼物。” 真当于茫茫人海当中找到听雨秀才下落十分简单不成。 为免铸界好友自闭坐井观天的皇甫霜刃着实可谓煞费苦心。 另外此举更能帮助落拓子尽早意识到江湖险恶,何乐而不为。 “呵!” 翻了个白眼的幻幽冰剑本意不予置评,旋即后知后觉意识到些许字眼之别,“你们”二字占据其人全神注意。 难道是……惊喜瞬间衬得她眼中红色更浓。 忍不住梅开三度偷眼看去的幻幽冰剑但见光影浮动游移—— 胭脂色旖旎的灯火染在皇甫霜刃淡漠的曲裾长袍之上,艳极清极,风雅透骨,点缀玄色的剑柄吞口弯如浅月,轻薄细腻的剑身犹若一泓碧水。 等等,长剑……愣愣将之接过的幻幽冰剑慢慢将手放了下来,那眼眸中的红,也跟着黯淡下来。 “按你武学进境,幻冰剑已然无法同你一道进步。” 一手调教女子的术者对此早有估算,遂请锋海主人为之打造佩剑。 “替它起个名字……吧。” 说话间,皇甫霜刃看着意外、难过、遗憾等等一系列表情从她脸上闪过,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在其眼前打了个响指示意对方回神。 “冰剑不会以为我要送汝的是那盏灯笼吧?”说完,也不理羞恼反驳的女声,皇甫霜刃自顾自伸出两个手指,“古往今来男人最喜欢做的无外乎两件事,逼良为娼,劝妓从良。” 漫不经心的语调引过譬喻类比。 “主观将己身意愿强加于他人身上,并自诩这是为了她好,殊不知金盆洗手的结果只是为这个世道吃干抹净。”杀手事业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真要放下手中剑锋怕是离死不远。 “所以说,皇甫不会这般虚伪作态,”皇甫霜刃耸耸肩,“因为女子的幸福从来不必依靠男子取得。” 剧中见闻也确然佐证此点——“她们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真想要灯笼又何必须得他人买来。 然则期待小性总归不过幻幽冰剑一点私心作祟而已,看破此点的皇甫霜刃自觉应当拿捏双方分寸: “雪虐风嚎绽物华,暗香疏影醉天涯,娇羞正合风前韵,愁绪还如山外霞。万物阴阳应对等,世途反极致偏斜。经霜自有凌云意,勿做依人媚骨花。” 听出诗中真意的幻幽冰剑当下深吸一口气,抬首看向眼前人:“我已经想好此剑名字了。” 皇甫霜刃:“嗯?” 幻幽冰剑素手轻颤,刚中带柔的软剑发出铮然清吟,似在低泣哀鸣一般,更衬女声决然:“离霜刃。” 穿梭缠绕的强韧剑锋首尾圆合,收敛化作一枚银铜作材,嵌有三颗猫眼翠石的碧玉环戴在半截晶莹皓腕上。 对方需要的从来不是攀缘依附的凌霄花,关于这点玲珑雪霏看清了。 所以她选择离开,以另一种方式为荻花题叶尽心。 迟来一步的女杀手亦险险沉溺当中,眼下清醒过来的她惟希望能成为最合用于对方的一口剑。 剑是不需要感情的,但却能长久伴人左右,就好比橡树旁的一株木棉,能陪其一道分担风雷与霹雳,共享流岚和虹霓。 这是挥慧剑斩情丝者的最后一点倔强,并不为人所知,哪怕是皇甫霜刃。 镜头转回当下,收止回忆的他看向身侧衣着银装蓝衫的温文道者: “副楼主似乎总有将我与冰剑凑成一对的倾向?” 檐前负笈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大方微笑,并不讳言:“这大抵算是近朱者赤的职业病吧。” 还珠楼主总有推cp的瘾头在,不过前任楼主人菜瘾大,难比现任楼主的拉郎风范而已。 这话调侃意味太不掩饰,啪一声合拢折扇的皇甫霜刃决心报复: “倘若副楼主真想当月老的话,不妨劝说凤蝶宗女趁早下嫁,与皇甫一道替巫教开枝散叶。” 危险台词直令断殁形瞳孔收缩。 所以人果然不能太闲,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秉持阴谋家人设的荻花题叶在雪上门前明显不能主动插足月之际遇,因此只好找些事做。 思来想去的他最终敲定搞事对象——当初诛魔一役为苗王截胡,一剑无悔全无用武之地,加之如今苍霜两情相悦更是如此。 但曾为旁观戏迷的皇甫霜刃觉得没了系列情节总是令这个江湖缺乏刺激,只好无奈亲自上阵。 “汝觉得?”扫觑一眼断殁形的还珠楼主眸色愉悦,“届时是任飘渺先现身,还是剑无极先到场呢?”亲爱的副楼主啊,你是推温蝶还是剑蝶呢? 第二十一章 风花雪月(6.8k) 还珠楼 林木深处花草修竹丛中,一泓清水曲流处,五七间红墙绿瓦精舍,这是还珠楼为娇姨准备的住所。 安置好自家没缘分的丈母娘后的冽风涛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几番干巴对白后只得落荒而逃,并不给对方开导的机会。 所幸幽冥君遗孀心思活络,遂主动联系凤蝶以期曲线救国。 沉沉院落中,一口罕世邪兵径自驻地,是被还珠楼主特意吩咐要带回的血不染,此地虽有皇甫霜刃所设阵式以为镇压,但仍需人看顾。 不远处一株梧桐树下,静静独自站立的红发男子倏闻一声轻唤—— “大哥!” 伴着木轮骨碌碌碾过青石小径的声响自远而近,是发束高马尾,身穿紫花袄,窈窕而健康的娇俏女子推着轮椅来到。 凤蝶并不放心将温皇交与其他人照顾,而毒邪也只允许自家唯一侍女靠近,所以紫衣女子只好带着自家主人前来吃瓜。 “凤蝶。”低沉男声聊作回应,然而兴致不高。 “你在想茹琳姑娘吗?”听出话中情绪的凤蝶将轮椅安置妥当,“那位前辈,是她的母亲吧?”后半句所指是在皇甫霜刃安排下由冽风涛迎回的娇姨。 “都过去了,说说你吧……”不难想见小妹意图的红发男子一言以蔽之,旋即转移话题,“我们兄妹分离多年,后来虽然相认,却也因为各自事情奔忙,直到最近才能好好相处。” 闻言,未曾料想引火烧身的凤蝶玉手下意识收紧。 “我因为情伤,一直没机会与你好好谈谈。”对此貌似全无察觉的冽风涛自顾自地说下去,“大哥是过来人,你与剑无极的相处,我看得很清楚。” “那都是过去了。”紫衣女子偏过头去。 “我用这句话应付最爱的人,后来只得到悔恨。” 以己为殷鉴的红发男子提及此,完好的左手空抬,似欲抓住些什么,但终归落空,仅能任由凉风自指缝透过。 “温皇杀了宫本总司,你要照顾温皇,你们之间有着一道障碍,所以你们无法接受彼此。” “啊……”这声叹息来自为兄长话语精准无误切中要害的凤蝶。 “温皇对巫教有灭族之恨,对你却有养育之恩,最后你选择照顾他,我也因为你,选择不追究,这……只是在一念之间。” 冽风涛瞥了眼此刻近在咫尺且几无反抗能力的神蛊温皇,五指微动,但最后仍是放弃那个打算。 韶光轻逝,推动人事改变,十年的空窗,十年的分离,十年间经历的种种,让曾经亲密的两人,变得陌生,红发男子心知—— “如果我坚持报仇,最后也只是再多一件遗憾。”早在当初再会时自家小妹那决然挡在温皇面前的动作便已昭告其人真实情感。 “我很明白,大哥是为了我。”而紫衣女子对兄长理解并包容体谅的行为亦十分感激。 “你可以给剑无极这个机会,”成功反客为主的冽风涛尝试劝说开解,“让他选择,放下执着,与你一起。” “大哥……”深深凝望一眼主人背影的凤蝶低声道,“事情不是你所想的这样。” “嗯……?”红发男子不解。 “挡在我与剑无极之间,早就不是主人,”紫衣女子双目一闭,说,“是剑无极自己。” 冽风涛:“什么意思?” “一个自卑又自大,任性又自以为是的人,为什么他不肯踏出这一步?他怕吗?”反问一句脱口,凤蝶不自觉地走到神蛊温皇身后,伸手轻抚轮椅椅背。 “如果他怕得到答案就逃避,那他要逃到几时?我能追上他一步,能永远追在他身后吗?”接连自语彰显紫衣女子之清醒。 “我知道他的情感,难道他不知道我的情感?” 回眸的凤蝶重新看向红发男子。 “大哥,你了解爱情,但你不了解剑无极,他倔强骄傲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畏缩的内心。” “这条线,如果不是他所跨越的,那他永远只会活在自怜之中,他永远只会认为我对他的爱,只是对他怜悯,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你要我……”欲言又止的凤蝶再次偏过目光,“如何进退?” 恍然发现小妹真实想法的冽风涛目光怔然,旋即只觉一阵心疼:“如果他走不出,你就要放弃了吗?” “大哥,”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的紫衣女子不忘来此本意,“人生不是只能有一段感情,当初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想才离开茹琳姑娘?” “但是却害了茹琳。”听得此身遗憾,红发男子情绪低迷道。 “所以我也在尝试放下,渐渐……也放下了。” 好似规劝又宛若自省一句的凤蝶顿了顿。 “总有一天,那过去的痴缠苦恋,也只是一点酸苦,一点惆怅,带着一声叹息,最后用一抹微笑掩盖这一丝……遗憾。” 努力尝试自我说服的紫衣女子最后仍是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唉!”很能感同身受的冽风涛同样叹息一声。 同陷扼腕当中的兄妹二人未曾注意到左近异动,血不染发散的邪气愈加剧列,是旁听偌久的剑中怨魂对此间错误爱情观深感不满的表现。 无奈三花梭印聚合五瓣梅数,有遁行奇门隔阻剑意不允外泄。 通身雕纹通透如晶的邪器折射微光好比水波流动,宛如鲜血般赤红,却是全然不见当初荻花题叶所铸的那口映霜寒。 所以这当中一定存在某些原因,发现这点的皇甫霜刃很快就锁定了怀疑对象——秋水浮萍·任飘渺。 此时此刻,暗夜荒原上,故作威胁留下还价余地的术者看向断殁形:“现在,告诉我,神蛊温皇究竟对月做了什么?” 玩弄人心考验人性的怪物一点都不介意试探所谓情义的底线,风花雪月或许在其看来就是一个不错的实验对象。 不同于推波助澜静待果实成熟的毒邪中途抽身躺平,同样有心于此的非然踏古极力从中挑拨。 通幽谷 绵密的树林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今日响起一阵轻乱步伐,是逃过白日无迹诱拐逼杀又逢杀手围猎最后成功反歼来人的无情葬月。 他在告别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岁无偿后,便往此心安处回转:“阿嬷……阿嬷……这是啥?” 眼下自一些稀落的枝叶间看出去,已能望见坟墓一角——“娇姨之墓——无情葬月”,如是木牌立在坟茔之前。 这是陷阱,或是来自有心人的试探,但背后原因在最难以置信的悚栗景象入眼刹那,尽数化作无关紧要。 一瞬瞠然的眼神,脚步此刻慢了,时间此刻慢了,此刻开始,好似一切逐渐空白,空白得仅剩发自本能的疯狂。 生以肉掌刨开新坟的无情葬月只见熟悉的和蔼面庞染满血污,是死于漫渡深渊下的一具影形替身。 死亡能掩盖太多破绽,也是对生者的最佳试探,无论是对无情葬月还是苗王。 苗王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笼罩着难言的肃穆冰冷,苍狼颤抖着手揭开覆尸白布: “你也走了,连你也走了。撼天阙这么厉害,也没打死你,竞日孤鸣这么智巧,也没害死你。” 这一刻,回忆走马灯似的自脑海闪过,是无数出生入死的浴血并肩画面。 “你陪我度过这么多难关,这么多血战,你都陪着孤王走过来,孤王不过叫你去查一个孤血斗场,一个小小的孤血斗场,你竟然就这么走了。” 字字血泪叩问难以置信。 “你这一生,还没得到孤王赏赐给你的快乐幸福。” 声声唤,声声恸,挽不回已故忠魂,留不下长辞旧人。 “你不是讲要永远效忠孤王,这就是你效忠的方式……孤王准了吗……孤王准了吗!孤王……”话到嘴边忽又哽咽。 “王上……”一声不忍,是同感悲伤的叉猡试图劝解。 “谁?”慢慢重新拉上白布的苍越孤鸣问,“是谁……?”这是在问那几名最先发现王族亲卫尸体的苗兵,问他们凶手身份。 “我们不知道……”苗兵们小心翼翼道。 “不知道……”低沉重复一句的苍狼单手攥紧成拳,“不知道————!”极端悲痛盈心的他纵口长呼,有龙吟般的啸声席卷。 啸声悠悠不绝,只听得人人变色,强烈气浪狂掀殿内一片混乱,诸般陈设东倒西歪,接着数名苗兵先后跌倒,仅剩忘今焉,叉猡和雨音霜三人勉强直立。 心神狂乱的苍越孤鸣亦克制自身不伤害无辜,勉力抽回心神的他当下长袖一挥,住口停啸。 过了片刻,苗兵才慢慢站起,更甚者有些为想来平易和善的王上恐怖一面吓到的小兵干脆跪在地上,慌张磕头求饶。 “我们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岁无偿将军的尸体,是在王宫外十里发现的!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上赦罪!王上赦罪啊!” “哈……哈……”大口喘息平复躁动心情的苍狼语气沙哑,“与你们无关,你们寻获将军尸体有功,国师,赏金五十两。” “是。”称诺的非然踏古对众苗兵道,“你们下去吧。” 心思敏捷的忘今焉注意到场间竟无一人爆体,这令他在暗赞苍越孤鸣定力过人的同时,也不由心道这把火烧得还不够炽烈。 “国师,替孤王找出凶手,不计代价,用任何方法都好,找出凶手。”苍越孤鸣敛目,平时温雅的眼神变得冰冷刺骨,“修儒,麻烦你替岁无偿将军验伤。” 听到后半句,原本为啸声震得心旌摇曳,脚步站立不稳,勉力扶住王宫顶梁的修儒呆呆道:“是。”接着补充了一句,“王上,请你节哀。”这才离开。 “所有的人都退下。”不欲二度人前失态的苍越孤鸣挥手劝退,“霜姑娘,抱歉,今日不能一同饮酒了。” “嗯,另日吧。”柔柔一礼的雨音霜并不纠缠,希望留给对方足够的调适空间,“请你节哀。” 众人先后离开,一时间,场中惟剩苍狼与最后的王族亲卫。 “叉猡,你也去休息。”起身来到王座前背对台下之人的苍越孤鸣道。 “王上,为王上牺牲性命,岁无偿他……”欲言又止的叉猡收拾心情反过来安慰苗王,“无悔。”罪海共度十余载,袍泽情义之深厚可想而知,他们无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我知道,但是孤王后悔了,孤王非常……非常地后悔……” 随着一声后悔怅惘脱口,苍越孤鸣一掌拍在御座之上,精纯凝练的内力离体外散,似香烟缭绕,连续不断。 周遭,仿佛像电影间幕黑屏一般,昏暗了下来,阒寂无人的黯淡心境当中,有孤独寂寞的王者默默舔舐伤口。 右手扶额遮住半张面庞,因此无人能从苍狼的脸上看穿他的情绪,除了眼睛,有泪水夹杂着轻微的啜泣悲音洒落。 “岁无偿……” 另一方面,静室当中,奉王命细心勘验死者伤势的修儒敏锐注意到伤口异状:‘岁无偿将军的身上有多处的创伤,然而这伤口非常轻薄锐利……啊?!’ 似曾相识的剑路拆解在心,映入错愕眼神当中,少年惊愕不已:“这……这是……大哥的剑法!” 同样的剑伤还烙刻在另一具失温躯体上,是总归放心不下学长选择回返苗疆,结果一不小心走了同王族亲卫类似剧情的禹晔绶真。 还珠楼中,皇甫霜刃望着满身血秽的学弟,其昔日音容笑貌犹原历历在目—— 【“话说……学长,如果是我死了,你会替我伤心吗?” “或许吧。” “那会给我报仇吗?” “或许吧。” “那如果杀我的人是无情葬月呢?” “开除你的学籍吧。” “啊——好残忍……伤心了。”】 彼时的戏谑谈笑不想而今一语成谶,静默无言的术者只感心脏一片空洞: “不是让你好好待在道域麦回来吗,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皇甫霜刃伸手验伤,白玉般的五指衬得固结殷红更加触目惊心,“不听话。” “我自林中遇见他时,他最后的遗言是让我带他回还珠楼……”不是落叶归根,而是有需要通过死亡来传递的宝贵消息。 出声者是送返禹晔绶真尸身的云麓天观,简单转述来龙去脉后的他再一定睛凝眉,宣告内心疑问。 “但我观其伤口隐散邪气,似是剑宗禁招所留,”这并非刻意引导,相信医者自有判断,“但此招自前任剑宗执剑师岳万丘已降,应该未有人习得才是。” “无情葬月。”皇甫霜刃低声道。 “嗯?”将话中内在逻辑听得分明的铁竹笑故作疑问,“但风花雪月不是好友么?他有何理由……” 对于一个精神失常的肖仔而言,理由从不构成杀人动机。 “但,这样仍是稍显不足。”镜头再转,来到月凝湾,隐匿暗处的非然踏古传音出声。 不知何时告别还珠楼到此的云麓天观闻言感慨一声:“风花雪月的感情啊!” 须知荻花题叶甚至甘为小弟牺牲双眼,如是情义显非简单构陷能可破坏,是故还需要加重刺激,比如在禹晔绶真的性命外佐以—— “登虹造殛·靖灵君!” 宛若呼应幕后黑手布局,数日后,在道域的一处世外隐居之所,有豁朗剑气沐浴金阳震撼天地,望云中,赫见一道七彩飞虹径向桃源渡口射去。 霓霞中,峰峦下,是目送剑宗隐士再度尘寰的铁竹笑,方欲离开的他乍感身侧寒意渐盛,浓烈杀氛弥漫整座彩虹山峰。 深黑绢伞下,身姿绰约,一双修长的腿宛若无骨,在纱裙飘动下,若隐若现,目光幽微的玲珑雪霏望定云麓天观:“找到你了。”眼前人正是代替生父游走武林从中穿针引线,以期对付荻花题叶的关键人物。 “哦~看来小姐是决心背叛师者了。”知晓对方定然蓄势在掌的铁竹笑尝试自救,“那就不知小姐是否想知道花对雪的真实情感了?”了然墨者身份无济于事的云麓天观遂抛出更有力的筹码,岂知持伞女子并不买账。 “可笑!” 己身情感岂容他人置喙,冷淡讽刺一句的玲珑雪霏扬袖气劲喷薄欲出,五指似有寒芒吞吐,清透如玉的素手袭向铁竹笑,最后停在其人后心三寸。 因为游走生死险关的云麓天观语速迅疾:“花甘为月失明,但雪呢?花又愿意为雪付出什么?” 正如铁竹笑能说动登虹造殛一般,简单四字便是靖灵君死穴,于玲珑雪霏亦然。 “如今小姐在荻花题叶的眼中或许便是修真院惨案的直接帮凶,”先前的引导造就几成定局的结果,“那么他会怎样做呢?”云麓天观目光玩味,“花会愿意为雪与兄弟反目,乃至挺身承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么?” 至此,花雪月分别遭遇了最为拙劣但又极为有效的挑拨,那么风呢? 日前为救小弟违反铁军卫最高宗旨向王上出手,反遭起肖的无情葬月背刺的风逍遥为苍狼带回苗王府看顾,却是从铁骕求衣口中得知意外消息。 “什么?人不见了?”饮者声音不由抬高了几分。 铁骕求衣给出肯定答复:“是。” “在你眼皮底下,”对大仔保全能为有着十足信心的风逍遥狐疑道,“在王上的身边,就这样不见?” “别重复相同的问句。” “哪有可能?”饮者一面说着,一面作势往大门走去。 翘家心思尚未成行便为苗疆军首拦下:“你要去哪里?” “找人啊。”风逍遥答得理所当然。 铁骕求衣:“你还有伤在身。” 风逍遥:“一点小伤。” “我会派人去找。”苗疆军首的话意听来不容拒绝。 大脑疯狂运转的饮者找到理由:“我还在放假吧?” 岂知掌握最终解释权的铁骕求衣说:“收假了。” “啊?你说什么啊?”风逍遥先是一愣,旋即双手捂耳装疯卖傻,“我听不到……我听不到……一定是耳朵受伤了。”说话间,饮者还暗自将期冀目光投向自家老大,似是希望百试不爽的这招不会失效。 “兵长!”苗疆军首语气转重。 “军长,再给我一点时间,”态度同转认真的风逍遥回首躬身恳请道,“拜托了!” “嗯……”感知到眼前人真挚心情的铁骕求衣瞑目背手,给出额外偏爱,“最后三天!” 三天就是数天……自觉了解军长个性的饮者主观给自身扩假完毕后毫不拖泥带水:“再见!”言毕,他径自运起绝顶轻功离开。 ‘如果月真的恢复了,那他一定会去……’心分二用揣度挚友去向的风逍遥改道往水月同天而行,来到中途遭人拦路。 “尚同会盟主·玄之玄。”认出来者身份的饮者心下警惕。 “省下无聊的戒备吧,”瞥视一眼对方暗自摸向后腰的手掌,蒙昧始觉道,“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话音未落,有惊鸿一刀幻出千彩万幻,如梦网一般罩向玄之玄,因故最是知晓智者话术威力的风逍遥丝毫不打算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于是他出手了。 刀光一闪,刀风快极,刀势快极,避之不及的蒙昧始觉别无选择,唯有迎战,谜样的随形上手,飞星穿月一点突破。 横经长夜的灿耀晶虹透过刀风气网瞬间,捕风变招,纹篆叶理的轻薄险刃挥斩如梦,若一惊而醒,梦即不存,故此这一刀莫之能匹。 但此招终归落空,无形的迷惘丝线缠系刀锋令之一慢,这是危险更胜外物的智者话术作用之结果。 “但花呢,花是否会站在月的对立面?” 飞星弥散流萤逐月,布开点点致命杀机,刀光剑影,摧残落叶纷纷,交接越是密集,困惑越是难解。 如刀言辞锐利更甚真刀—— “分明知晓风之去向,却刻意隐瞒。”刻意隐瞒风月彼此际遇,某种意义上来说花正是当初令月落单遭围之推手,“墨改·碧潭映月。” 地生剑泉潮汐波涌,玄之玄借以错乱无差的冲霄剑气克制小碎刀步,此举本不该如此轻易,但风中捉刀眼下心境赫然影响武学发挥。 沉重情感连带捕风不得解脱,陷入剑笼囚网当中,蒙昧始觉饱提真元蕴于剑上,聚集四周风水元气,形成氤氲水镜浮空遮月。 墨改·潮信双涛 连绵剑意川流不息,于挥洒中带动薄薄水雾之气,刺向风逍遥同时不忘辅以言辞扰心。 “日前苗王擒拿无情葬月一战当中,其人亦置身事外。” 须知孤身的风中捉刀都及时到场,情报网广覆的还珠楼岂有不知之理,除非是故作疏漏。 “倘若他开口求情,苗王定然不会拒绝。” 那么,又是什么理由让花袖手旁观呢? “现在,你不妨问问自己,风花雪月如此坚定的友情,又是如何分裂?”能破坏友情的东西,往往只有一种—— 爱情! 当一个人表示他的苦衷就是爱的时候,很多话都可以不必再说了,他的理由已经充分。 心神潦乱的风逍遥掌下刀势更慢,此时玄之玄逼命一剑已至,潮信剑光分化牵制捕风,见缝插针的随形中宫直入疾点心槽。 这一剑会不会带走风中捉刀的性命?答案是不知道。 因为另一把刀,已及时斫中那柄剑,刀剑擦接带出星火四溅,刀光如梦——这一刀,是真刀,刀名断邪。 危急关头,不退反进欺身而上的风逍遥左手间不容发连出六刀,几能踏破贺兰山缺的六刀方向俱不同,角度也不一。 纵步杀·虚影 见状,眼神闪动的蒙昧始觉振腕调整攻势连作三度反扑,风中捉刀则分别以刀尖、刀锋、刀身破之,最后还是以刀意伤了对方。 当下断邪停在玄之玄喉间,一如此时搭在风逍遥肋下的随形,死地求生的饮者争得重伤换胜的可能。 “断邪?”感受着颈上冰寒的蒙昧始觉嗤笑一声,“倒不知,这刀,断的是奸邪,还是傲邪呢?” 惊心反问令人失神,玄之玄趁机离开,徒留面对心之歧路的风逍遥立足原地。 山林幽幽,冷风呜咽,风里人紧紧握住手中刀,这是来自挚友的礼物,但坦然接受的饮者从未考虑过不详之名背后的更深意蕴。 这是你给我的选择吗?花……风逍遥决定去问一问,于是来到路口的他选择转道而行。 还珠楼,埋葬完学弟不久的皇甫霜刃接到一纸飞书,是玲珑雪霏传讯,告知登虹造殛入世讯息。 第二十二章 情义难全(6.0k) 沉香兰居 前有花树后有竹林,一侧通着一条洁白圆石铺就的小径,遥映九曲溪流隔岸,看来甚是风情隽致。 林风中夹着扑鼻花香,远远望去,院内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 时值皓月中天,花香草气在黑夜中更加浓冽,芬芳馥郁缭绕烟岚勾勒符箓奇文,有九字真言金光咒盘桓于一口晶莹剔透的血红长剑周遭,是皇甫霜刃在梳理迸发怨能。 浮空术纹中有碧蓝弹幕以堪谓小心翼翼的速度划过: [绶真见过学长。] 感知此状,盘坐如意瞑目结印的术者分心传音: [状况?]刺探所得具体情报。 禹晔绶真自回归中原起,便同皇甫霜刃间歇保持单线联系,如今更仰赖学长自苗疆狼主处交换所得之奇门遁甲配合传形纸人避过死劫。 [突来变数,未能圆满。] 为非然踏古特意放出情报请君入瓮所诱的禹晔绶真仅窥得惊心一角,便为之喝破行藏。 互钓过程中情报交换是必然前提,若非有心于此加之确信后手之能,术者也不会允许学弟涉险,但此举仅仅一次便已太多,何况其人也不想为师姑一家找上,因此仍需加以警醒。 [嗯……] 略作沉吟的皇甫霜刃毫不留情开始批成绩单。 [风险未及评估,申诫一支。] 为免露出痕迹,术者能做的只有提供大体战略,如何执行的滴水不漏,端看学弟本事。 [学弟未能即时撤退,]有被扎心到的禹晔绶真老实道,[让事情演变到更为复杂。]来不及脱身的学弟深入虎穴,最后遇上云麓天观。 皇甫霜刃:[嗯……贪功躁进,小过一支。] 禹晔绶真:[然后学弟又自作主张将所获情报转告铁竹笑。] 一杀一救的两手政策本就是为掌握权力从而在背后策划动荡的墨家九算之拿手好戏,刻意安排云麓天观救下禹晔绶真旨在确认对方探知情报多寡,以期考虑再来应变。 殊不知此举不仅为忘今焉请君入瓮,术者同样有心请君入局。 知晓学长用意的禹晔绶真遂详加配合试探铁竹笑用心。 若云麓天观果为非然踏古所派,便趁机死过一回化明为暗,反之,则借此驱狼吞虎引出其人道域背景。 [任意妄为,小过一支。] 皇甫霜刃掌中印诀一变,接天符篆若受牵引,共鸣血不染逸散之邪气同时,间杂有朱笔批画闪过。 [识人不明,大过一支。] 虽说爱深责切,但对此仍是颇感心塞的禹晔绶真问:[学长,接下来的过程,绶真可以用写的吗?] [因何呢?] [我实在拢听无(听不懂),学长到底是在扣我的学分,还是在认真复盘。] [言之有理,]貌似十分赞同的术者微微颔首,[那就直接用退学的方式来办你。你想这样做好吗?] [啊?]抖动弹幕一若幕后人般大惊失色,[学长不可啊!我可以继续讲下去。] [不必了,千蛛罗网虽能增幅思能,但总归对精神有极大负担。] 眉目不动的皇甫霜刃兀自嘱咐出声,这是在关怀学弟精神状况。 [汝甫脱劫不久,还是以修心冥想为要,将记忆复刻于浮生之间后便调息去吧。] 话中所指千蛛罗网是由术者提供灵感,在锋海主人帮助下,搭配蛊术阵法建造的近似广泽宝塔变种的存在,浮生之间则是舍却案牍存就内容方便情报处理的虚无经阁。 提及此,感受自在游走于浩瀚书海当中之喜乐的禹晔绶真由衷赞叹: [物我两忘,共享智识,锋海锻家名不虚传。] 想到这里,禹晔绶真心下愈发好奇,不仅好奇于掌握罗网最高权限的还珠楼主所见风采,更好奇自家学长是如何回报锋海主人。 说动锋海主人并不难,毕竟对锻神锋而言,激将法虽老,但永远有效。 友人事业安保工作越过锻家,反而承包于鲁家之手,这让锋海主人怎么忍。 须知男人可是最经不起挑衅的生物,尤其是输赢的挑衅。 类似无垢之间的构筑理论在锻家历史中或有只鳞片爪流传。 即便没有,相信皇甫霜刃也会让其知晓,而以锻神锋之自尊也决计不允己身输于先人。 如是两相情愿堪谓一拍即合,顺势而为促成空手套白狼的局面其实并不难,但禹晔绶真却知晓,学长定非黑心智者一流。 投桃报李下,还珠楼主予以锋海主人的回报是一处尤其符合对方品味格调的酒池剑泉。 锋海·酒池剑泉 以酒为池,以剑成泉,苍崖青松,白云飘渺之地。 目睹清流急湍,映带左右之象,为锻神锋以见证天下第一剑问世为由请来此地的落拓子见状,不禁寻味:“曲水流觞修禊事,祓除洗净春愁。” 曲水流觞,是旧时上巳节的一种饮宴风俗,其大致方式是众人围坐在回环弯曲的水渠边,将特制的酒杯置于上游,任其顺着曲折的水流缓缓漂浮,酒杯漂到谁的跟前,谁就取杯饮酒。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尽兴为止。 文人则将此俗发展成名士雅集—— 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还得赋诗一首,其乐趣略同后人的”击鼓传花“或“丢手绢”。 玄朝时的大书法家王右军曾与名士谢东山、孙兴公等四十余人宴集于兰亭,作流觞曲水之戏,诸般吟咏之作被编成《兰亭集》。 锋海主人性嗜风雅,是故皇甫霜刃讨了个巧,效仿前贤以这么一个古色古香的法子酬报锻神锋。 既来之则安之,虽因误交损友之故不幸被“请”到此,但听雨秀才毕竟出身江湖,随遇而安的他遂安心赏玩锋海珍藏,亦增长不少阅历。 “剑泉兑酒,清冽胜于秋水,入喉之后,更会如一道剑气,于五脏六腑间疾驰……” 但眼前奇景饶以玄机识兵一脉之广博见闻亦不由暗自咋舌。 “此时必须运气相抗,设法将之化消,一旦任其游走,将成内伤。” “旁观不若入局,”羽扇缓摇的锋海主人发出邀约,“倒不知听雨秀才可有胆量与能为品尝。” 文人自有风骨在,受激的落拓子声音暗暗抬高: “有何不敢?” “爽快,请!” 言毕,锻神锋摆袖拨扇,掌风带动一盏朱漆小杯离水破空。 漆器是木胎,虽满盛琼液,但到底胎薄体轻,为无形气流裹挟着晃悠打转的它沿弧过径,却是不撒分毫。 见状暗自喝彩的听雨秀才眼看小盏如箭般冲到,当下斜掌卸劲将之拿过,举杯干酒一饮而尽,连带潜运内息行走周天,把酒液所蕴卓远剑气悉数化开。 “好功力。” 酒逢知己千杯少,早先论剑窥得落拓子谈吐不俗,如今再试更明对方武修非凡,饶以锋海主人之孤高自赏,亦不免升起些许结交兴趣,这实为自皇甫霜刃以降的头一遭。 “这杯酒常人可消化不起,你可知缘由。”于是锻神锋递过话题以免冷场,这举动落直令旁观随侍的莫听何妨大跌眼镜。 须知此举对自闭少有的锋海主人来说已是难得表现,可以看出他是很努力地在交朋友。 遭逢考较,细品辨味多时的听雨秀才显然早有腹案。 “这口剑看似平庸,却有极其不凡的历练。” 转过视线的他将目光投向悬钉在崖上泉眼的那口外观质朴无奇之长剑。 凭剑引泉,倒酒为池,这恰是成就异景的关键。 “剑上至今仍存有异常纯粹的剑气,泉水流过锋刃之后,为剑气所侵,以此水兑酒,一者消解杂质,增其清性,一者醒澈醇气,添其香冽。” 鹤翎羽扇虚掩眸底赞赏意味,锻神锋道:“听这段话,便知你不但是酒中能者,更是识剑能手。” 口吻谦逊的听雨秀才目光明亮: “锋海主人能创此奇特酿法,方为不易。” “此法并非由我所创,而是……”停顿片刻,稍加思忖的锻神锋最后为彼此关系盖棺论定,“友人所赠。” 铁军卫有珍藏名唤风月无边,昔日锋海主人曾以此为交换条件遣登门求铁的剑无极与雪山银燕将之取来,从此一尝难忘。 日前皇甫霜刃造访锋海时,锻神锋还同其提起此节,话中赞许溢于言表。 也不知话中是哪里刺激到术者,有意较劲的荻花题叶遂筑酒泉相赠,旨在挽救挚交摆脱风月无边。 话说回头,落拓子虽不善饮,奈何先师确为酒国前辈。 昔时鬼邪因赌斗缘故将耗费多年心血收集的酒器同玄机鬼谱前身纲要《武林通鉴》俱皆输了去,以至于其后来提起这段经历,每每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酒器于酒国中人之珍贵可见一斑,酿酒之法大抵也是同样。 昔闻有一酒中豪杰甚至甘愿以三招剑法同西域剑豪交换秘诀,最终酿成能历关山万里而不酸,酒味陈中有新,新中有陈的葡萄美酒。 昔日览史之时,每读到此,听雨秀才往往付之一笑,眼下串联古今两下印证,落拓子但感心底犹然而生一股欣羡之意。 “不想两位交情如此深厚,这般非同小可的秘诀只当寻常伴手随赠。” “是啊是啊!” 心直口快的何妨连连点头。 “主人同皇甫公子的交情的确非常好,数斤的锋海异铁说送就送呢。”要知道,即使是能称呼“金锋仔”的剑老小与笨牛,所得也不过一两之数。 这句话相当之扎心了,若非为术者以话术相激势成骑虎,他何至于此…… 心肝都在疼的锋海主人迎风慢慢摇了摇羽扇,勉力按捺失态冲动。 通过侍女率真不难想见正主疼爱的听雨秀才当即故作讶然。 “啊,竟是相传仅融入一点便足以打造宝兵利刃的锋海异铁,”这是落拓子自早先交流中摸索出的相处方式,屡试不爽,“如此而言,反倒衬得那名友人的礼物显薄了。” 大吹法螺之语继续扎心。 尽管心在滴血,锻神锋面上犹原自若,总裁言辞张口就来: “锋海不乏佳酿。” 话虽莫名,落拓子却分明理解内中逻辑——雍容华贵的锋海主人外表虽看似冷峻、有距离感,不喜交友,但相当重视与朋友之间的感情。 锻神锋并不用世俗的眼光去评断一个人,只要对方有他认为值得的价值,他便会与之结交,家大业大的苗疆首铸包揽朋友所需花费自是不在话下。 真正的友情也从不需论责各自付出,一如眼下还珠楼中跨界向大师兄发出语音通话的皇甫霜刃。 魔世 处理国务完毕的梁皇无忌照例开坛宣讲传布灵真,忽感元神微动,把肩一晃化出道身坐莲台的他分心沉念。 [灵友。] 不同于日常留与灵界师弟的分享双方分别在魔世与道域经历的固定时间,余下光阴多为念断拒接状态。 而对皇甫霜刃,邪神将设置的优先级明显相当之高。 [大师兄。] 君子之交淡如水,体谅道者继任帝尊不久,攘外安内耗费心神颇巨的术者近来鲜少联系对方。 突兀举动容不得梁皇无忌不多想,寒暄过后的他发散思维合理猜测: [可是二师弟方面出了什么变故?] [并无。]示意道者宽心的皇甫霜刃直属来意,[此番对话仅为个人所求。] 梁皇无忌:[嗯?] 皇甫霜刃:[一念。] 经由梁皇无忌重修补遗后的皆我心法对掌控心魔把持清明或有奇效,这是在替无情葬月绸缪。 诚然,此举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或显唐突乃至无礼。 让以皆我融汇正邪所学的道者和盘托出心法口诀,无异于令其将此身命门付与他人,因为有心人能可凭此透彻邪神将不破功体之关窍。 可眼下提出要求的是术者,因此梁皇无忌只是言简意赅道:[好。] 毫不犹豫应承下来的道者遂将心法要义详加转述。 并不怀疑挚友用意,一者就结果而言,对方行为从未有负己身,另一方面,皇甫霜刃与梁皇无忌的友谊当中未曾夹有他者作为试探加码。 而风花雪月的感情则不然。 或者该说这是充斥机关算计的情谊应遭遇的必然。 还珠楼大殿,进门放目而去,四下高栋长梁,屋阔顶敞,虽不见如何富贵,但处处气派恢弘。 立身其间的风逍遥看向姗姗来迟的术者,单刀直入道:“那一战,你为何没来?”话中所指是前不久苍越孤鸣亲身入中原擒下无情葬月的那场战斗。 倘若点睛化龙愿意开口求情,也不需风中捉刀蒙面冒险,违反铁军卫准则向苗王出手。 “我……”沉默片刻酝酿情绪的皇甫霜刃说,“为何要去?”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去? 伸手摘下面具的术者难得吐露心声:“相同的问题,风有三个兄弟,每一个都走向不同的方向,你又该如何挽留?”话中所指是花月以及—— 白日无迹,这人是替无情葬月洗脱杀害王族亲卫嫌疑的最佳选项。 这点看过剧本的皇甫霜刃知情,蒙在鼓中的风逍遥却不知情,听出话中难色的他轩眉反问: “所以你就选择袖手旁观?” “花并不想伤害风。”这答案太过明显,即使入局,荻花题叶也未必会站在风月的一边,因为孤家寡人的苍狼显然更需要来自身边人的支持。 哪怕身处权力顶峰,也无法得到下属的全然效忠,何其讽刺不是么? 现今的铁军卫尉长愿意因挚友缘故铤而走险违背王令,那将来呢? 当铁骕求衣决意兵变之时,白日无迹又是否会成为苗疆军首最忠实的拥护者。 所以,发自心底不乐见上述情况发生的皇甫霜刃对白日无迹的死亡选择冷处理,并向风中捉刀说一句抱歉。 看回当下,先入为主误会术者用心的风逍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 “所以你便任凭月为苗疆通缉。” “如果确定他是杀害岁无偿将军的凶手的话。”有心激发对方情绪瞒过忘今焉之眼线的皇甫霜刃继续跨服聊天,只是语意不尽翔实。 “也就是说,”蒙昧始觉挑拨话语犹在耳畔,风中捉刀一针见血道,“杀与救只差一个理由是吗?” 空眸深望面前人良久的术者给出肯定回应:“是!” 简单一字震动饮者神魂。 “最后一个问题,”暗自调息抚平心境的风逍遥语气干涩,“介意吐露花对雪的真实感情么?” “我爱她。” 皇甫霜刃答得斩金截铁。 像他这样一个冷傲、深沉、握有重权的领袖,突然说出“爱”字来,未免让人感觉突兀。 其实,很多人都忽略了,领袖也是常人,不是神,他们可能因站在高处,愈发少人了解、愈发孤寂,楼高灯亦愁,山高风更寒,凡领袖人物,心里一定更需要友情、亲情与爱情。 当皇甫霜刃说出他心里感受的时候,脸上所笼罩的神色,眉梢所流露的神采,跟少男在恋爱的时候,竟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人只要还懂得恋爱,就是一种幸福,何况两情相悦,那就更为难得了。 情知自己问多了,话也说多的风中捉刀尴尬同时,蓦得想起一事来:“水月同天的那一战,你真的不知情吗?” 这话问得着实不大高明,被好友质疑态度伤到的术者拒绝回答:“适才已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避而不谈颇有转移话题的心虚意味在,但看风逍遥如何理解。 心下难过的风中捉刀反手掣出断邪刃横在二人之间:“那么……我又该如何理解这口刀呢?” “那美丽的谜题,”不忍闭目的皇甫霜刃长叹一声,“何必追寻呢?”这是无情葬月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赤羽信之介看人眼光的确十分精准,某种意义上而言,来自异世的魂灵对身边人的情感,同样抱有一份不自知的惴惴不安在。 患得患失的心理作祟,于是术者下意识企图试探,试探的结果不一。 面对九界第一扳手发散的魅力,玲珑雪霏毫不犹豫选择留下。 而心知兄弟可能会为感情撕破脸的风逍遥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不同于花有还珠楼乃至苗疆以为后盾,疯癫多年的月身处异乡几无人脉可言,这如何能令风忍心抛弃。 “风中捉刀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兄弟。”答完上次所留问题的风逍遥兀自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伴着饮者扬袖动作,有悲鸣刀声骤响,刀光如电离手钉在皇甫霜刃足边,划开分界,喻指背道而驰的两人。 俯身拾起断邪的术者慢慢擦了擦细窄狭短的刀面。 凛冽寒光映入如渊镜瞳,刀吟阵阵应和痛楚喃语:“你拿我的真心,来刺破我的心吗?” 水月同天 水中月,月同天,一条肃寂人影,静静伫立。 风吹芦苇,沙沙作响,另一道身影于萧杀寒风间缓步出现,是全速行路赶赴到此的风逍遥。 “我就在想,不是在四方山,就是在这了。”让自家小弟空等一夜的风中捉刀显然毫无惭愧自觉。 “知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 背对风逍遥的无情葬月抬手并指示意大哥止步,冷冷开口。 “凶手,就是其一。” “你怀疑我?”身疲心伤的风中捉刀忍不住问。 “刻骨铭心的伤痕,淡忘,还是逃避?”男子指尖凝气微露寒芒,摇曳的剑光仿佛黑夜里的一点心火,“痛彻心扉的真相,掩埋,还是坦诚?” 话里话外赫然留下解释余地。 沉默片刻,心思转瞬底定,无言吞咽苦酒的风逍遥道: “是,是我做的。” 尽管皇甫霜刃并未正面承认,但这仍旧无碍饮者为友顶罪的决心。 知道“真相”的月或许会恨风,但决计下不了杀手。 所以需要一点外力促成,取下酒壶灌饮一口压制醉生梦死迸发可能的风逍遥五指扶刀。 风吹草动,天地萧杀,肯定答案脱口,冲突爆发只在须臾。 “终于找到你了……我记忆中的一点丑恶——” 旋步回身的无情葬月体态纤长,肩背挺直,一袭棕褐色曲裾深衣杂以素底布线网袖作边,头带红线棕质白布贝雷帽,耳垂铁环镂刻花纹,逆光飘拂的雪白披风猎猎作响。 “风中捉刀!” 第二十三章 月下对决(4.5k) 水天一色旖旎当中,相持的两人扶刀指剑对峙,而在暗处,一双冷眼静观战局演变。 森冷杀气伴随飘血异调蔓延—— “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 风微微寒凉,月下扬起沙尘。 诗号尾音落定,弥漫硝烟顷刻引爆,无心分辨的解释诱发战火,在误会佐薪下,愈趋激烈地燃烧开来。 齐声高喝的风月身形疾驰相杀。 游走风中的刀凌厉快疾,那蛰伏月下的剑呢? 剑也快! 那是怎样的剑? 风逍遥突然想起了指剑。 可是无情葬月所使的,还不远止于指剑,因为指剑尚不能隔空发劲。 凭指作剑的他舞剑从容,使来宛如手握一柄赭红长剑,那是无坚不摧,无固不破,无攻不克,纵控自如、似剑非剑、意在剑先,指随念到的心剑。 森寒的剑光刀气交织,手中无剑犹胜掌下有刀。 错身刹那,点缀棕毡的雪地靴履尘旋步,身拟穿花绕树的无情葬月回剑平掠鹏博九霄,凝练血光一线刺向风中捉刀后心,迫得风逍遥挺刀反击。 刀剑争锋,叶落苇折。 暗抑功体留情三分的风中捉刀登陷支绌连退丈许,止住身形的他甫一停步,便察知锐劲迫面,是凝眉冷目的无情葬月纵剑过境飞瀑流泉。 眼看一片红云血影升腾欺天逼命而来的风逍遥信手挥刀逆斩,捕风当掌回旋,横劈刀气霎时抹灭剑光,惊起尘沙如波。 再一息,黄土飞烟中,二度近身肢接斗险的风月激荡刀剑铿然。 越空刀劲旋舞寒气森然,凌虚剑光撩扫邪意深湛,丛生芦苇似也被这杀机所骇,化作蒿草零落。 强,是双方的认定。 战,是情仇的无奈。 杀,是无情的目标。 守,则是风唯一的意念。 拆招数合,一剑搠空的无情葬月身形疾闪,避开风中捉刀空手擒拿同时凶招速递: “血剑无情魂葬月!” 指剑虚点斜锋疾扫,暗赤中带着斑斓之色的剑光将展未展,无情葬月忽感指尖一阵切肤刺痛。 有十七道无形刀气细锐如丝拧股结绳缠上月剑,饶以无情葬月武功之高、剑法之精、反应之速,竟然也不知道这条线是在何时缠在自己手上的。 气机笼罩,风逍遥左掌一拂,如切似截,扣弦动作接过天机一线牵,牵引血剑落处,握刀右手食中二指并竖弹向男子胸口神藏穴。 神藏穴是人体大穴,一经点中,受者势必脱力。 不料无情葬月使的是连环招数,血剑刺出绵劲接续,势如抽丝,无有断绝,凭借剑芒吞吐突破刀网的他指剑圈转丹凤朝阳不离中宫,剑气暴长攻敌必救。 心知气长刀险的风中捉刀暗叹一声无奈回防,拢指横刀在胸,霜枝横斜封挡一记。 “纵步杀·虚影。” 话音落,单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忽又变为上手刀。 小碎刀步第六路刀法,个中变幻奥妙,最是令人难测不过。 清奇刀法照眼难虚实,无情葬月倏地一招分花拂柳,左右双分的剑势格开捕风转守为攻。 觑得血光一闪兜头罩下的风逍遥鹤步霜田,横挪让开劈落气剑。 无情葬月指锋调转颠倒阴阳,拦腰平削,夺命后手只待对方纵身从剑上跃过便反拨气剑疾刺其人后心。 岂知风中捉刀的身法高妙远超己身意料,窜高伏低跌步后撞的饮者游走剑锋无伤,寻隙反击斗然向前,闭门铁扇顺接开门揖盗硬拼明月羌笛。 萧索的风,无情的月,为交兵之势震荡的水月同天顿起波澜,是刀痕剑伤所留表征。 伴着激越一声回响,齐退数尺的风月又是各自分立。 “我让你这么怨恨吗?” 不想小弟心底怨念如此深重的风逍遥话未说完,但觉微风飒然,是朱红剑光袭脸而来。 “打一下消气就好,一定要到杀我你才会甘愿?” 眼看风中捉刀折腰后倾避过一线寒光,身形疾闪的无情葬月抖腕振剑,指尖有电光如团滚生: “血冥昼晦。” 奔行好比胡马越岭的他剑法精妙之极,身法既快,剑光又是飘瞥不定。 “踏步杀·碎梦!”风逍遥脚跟一掂,迅捷身姿已点足而起。 行动如风的他手腕翻转,掌中捕风立时嗡然轮转,发出蝉鸣似的震响,在他掌心翻飞起来,暗沉刀身在冷月下赫然化作一片快疾的寒影,像是带着冷冽杀机,令人遍体发寒。 分明是直身轻薄的险刃,可在他使来,却是大开大合,倘若换成一柄长刀,不知又是何等风采。 电光火石间,飞旋的刀影已同飘渺的剑气相遇。 先手指剑擦过风中捉刀眉前带走一缕棕发,后发捕风批纸削腐亦仅擦过无情葬月鬓角,仍是留手不伤小弟分毫的风逍遥立刀纵捺,怒马斩坡辅用千钧压驼撼退对方。 据说会有这样一种现象,无论境界高低,仰赖家伙吃饭的刀剑客一旦痛失兵刃便是惨遭武林毒打的开始。 在荻花题叶的口中,甚至还给这种现象起了一个名字。 “收手吧,月!” 忠告言辞不改苦口婆心。 “没剑你是打不赢我……”的。 话音未落,风中捉刀蓦得倒吸一口凉气,咽下未尽之言。 因为抬眼直面饮者的无情葬月左手凝气不散,余手融剑入掌,双剑同出分搏相合,有剑气纵横凌空销魂。 风逍遥:(⊙o⊙) 说好的失剑顿失五成功呢? 掌剑不同于指剑。 既没有掌,也没有剑,他使的既可以是掌,也可以是剑。 忽掌忽剑,不掌不剑的右掌在跟左手配合之下,无情葬月的双手便赫然是剑,发挥了剑的威力,甚至还发挥剑所发挥不了的威力。 双剑异行盘旋速进的他发招梅雪争春,左手指尖颤动点向风逍遥肋间,右手掌缘向地怒劈玄涛。 惊悉罡风迫人的风中捉刀足踏轻妙步伐,身化幻影遁行。 横步闪过凶险一击。 指掌血光落空,手下剑气余威轰然破地碎石,这一幕直看得风逍遥眉头直跳,此刻的他无比怀念不久前掷还给荻花题叶的那柄断邪。 然而,他很快就不想了。 身覆血影神光的无情葬月移形换影再度欺至眼前,又是一阵快疾的交锋。 月上中天,风尘里,一道人影脚下迈着奇怪步调,滑溜无比,在纷然剑雨中腾挪辗转,好似条泥里的泥鳅。 神行百变惊鸿一瞥。 足踏狐步虚声的风中捉刀式走庖丁解牛,不改留手本色。 将发未发的刀锋停留无情葬月颈上一瞬,浑然掌剑恰抵刀脊,为凌厉指剑贯穿胸膛的风逍遥收刀急退,额间淋漓热汗印证适才交手凶险。 “呃!”好容易稳住身形,他张口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饮血更显潋滟的无形气剑及地,应和其主不疾不徐的进逼步伐在土壤上拖曳出长长剑痕。 “瑰丽的剑法超渡恶质的灵魂。” 瞥视一眼那滩刺目血迹的无情葬月神色晦暗不明。 “留情,是伤害自己的毒药。” 弧月西斜,风过林阴,吹动长发轻扬,一抹血影立时自挑染发丝飞出。 红光幻剑形,无情葬月信指一挥,分化剑光铺展如屏,泛生千万柄血影神锋蹑空追云,往风中捉刀攻去。 目睹血光扑面,风逍遥一口捕风越使越快,乌光如团照定全身风雨不透。 御使刀气尽破剑流的饮者眼角余光突觉左首视线一暗。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无情葬月身形骤动,已然贴近风中捉刀背后三尺。 “杀!” 无形气剑反照月色耀眼生花,勾勒凄艳绝伦的血影神锋点向饮者背门。 透体而过的血剑裹挟内劲将人震出方丈之外。 猝不及防的风逍遥避过要害已是最多,捕风脱手的他重重倒地,背部衣衫撕裂,伤口入肉三分,鲜血模糊。 “大哥,怀念的称呼。” 许是有意折磨,又或心有不忍的无情葬月并未趁机接续抢攻动作。 “敬重的心,碎了。” 心碎一语拖延战机,给足踉跄起身的风中捉刀重拾兵刃之时间。 “究竟是为什么?” 勉强提气撑持伤体的风逍遥无暇擦拭口角朱红,浑身肌肉都在颤抖的他伸手摘下腰间酒壶,这是荻花题叶所赠。 “为什么要将我们逼向这种极端?”为了一段情谊,为了一桩故事,还是为了一个结局? 意味难厘的话语出口,风中捉刀想笑,笑这个问题,更笑自己的痴愚。 “无需麻痹自己的残忍。” 自小动作中不难窥见大哥意图的无情葬月语气冷淡。 “使出让我最为伤心的那一刀。” “兄弟情义……兄弟情义……”声调发颤的风逍遥面色惨然,“我们的情份,难道真的这么薄吗?” 说话间,薄酒入喉弥补体内因激战缘故加速蒸腾的酒气,挽回临界理智。 “聆听人间最悲哀的挽歌,”抬手作势指耳的无情葬月带动鬓边铁环铃珰作响,“我不惋惜。”绝情言辞伴着无声泪落,滴在指尖。 “该惋惜的人,是我,不是你!” 将酒壶放归腰间,转刃掩去泰半眼神的风中捉刀左手一撩戎装衣角,猛然旋身扬袂带风,刹那人影并刀光,在风中齐齐而动。 风逍遥快,无情葬月更快。 “血布长河。” 并不压抑自身能为的他并指朝天,展布锦翎舒张,每一片红羽便是一道剑影,万千虚影共聚匹练剑光横空。 刀锋剑气相接,步伐陡滞的风中捉刀再逢连续剑光如雨杀到。 剑中夹掌,掌中夹剑,奇异真元共同涌至发作,正面生受此招的风逍遥登时血洒长空了。 “结束了,丑恶的回忆……” 低沉话语回响,无情葬月举步扬指,象征绝杀将发。 危难关头,现场乍来漫天花雨四落,扑地而至。 但见无情葬月双掌合一,血刃向天,有殷红色的光华当空盘旋成圈,如龙衔尾的剑光悉破好比水银倾泻无孔不入的缤纷落英。 足移身动的他赫然杀意不减,指掌合剑明驼西来,气势磅礴袭向风中捉刀,时值长夜将尽,四野一片漆黑。 凄艳瑰丽的无形剑锋闪动在清冷月色之下,为瞬息插入战场的红茎雕鹰青藤桂杖格开。 轻缓一击力逾千钧,倒退数步的无情葬月一言道破来者身份: “二哥。” 花瓣已成碎片,漫天红絮飘洒,将这荒凉山坡衬得如同星楼云台一般风致高雅,连带驻足场间身着金绣狐裘的那人白袍素净更显清贵。 如今的他静静凝视落入怀中之人,指劲微运锁穴风池。 棕衫染血的风逍遥未及开口,已然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只是明朗面庞若有似无流露三分愁绪苦意。 这面二者棕衫白袍合袖连衣,反观无情葬月那边,雪白披风棕褐深衣近乎风花调和之间。 加之三人都是偏向年轻俊秀的脸,只看形貌还真有点一家人的感觉。 异父异母的血缘相似感转眼无存,仅因竖持高举的折桂令变形开锋,红纹镶身碧色轻灵的冷峭刀锋倏然斩落—— 刀里运剑式,剑里藏刀招。 浩劫剑法·岚风斩月 古刹疏钟度,岚风破月悬。 轻薄细锐的剑芒依稀与晚风融为一体,穿林而来,一道冰凉气息随风入夜,因循刀之韵律抹向无情葬月咽喉。 这一刻,让人最为伤心的一刀落入眼底,带来的刺激更是诱发无情葬月心头已很久不曾涌动的杀意。 下一瞬,刀气以比风更快的速度斩断透体杀机。 同一刹那,刀痕险之又险擦过了无情葬月的脸颊,留下一点血迹,有几不可察的邪气散发。 事实胜于雄辩,亲身见证自家二哥出手拉过仇恨的无情葬月察此,心思转动,既然血不染在二哥处,那阿嬷……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动转移话题: “因何拿走血不染?” 通幽谷,漫渡深渊,数个关键词联系,“合理”的对话逻辑走向在隐匿暗中的云麓天观心下推敲补完。 “血不染已经影响你太深了,你始终没发觉吗?” 前半句关切由衷而发,重音后半句则意指藏于现场的第四人。 准确无误接收信号的无情葬月道: “本属于最美丽的谜题……” “住口!我不想听到你这样说话!”仿若影帝附身的荻花题叶罕见失态,“不止是我,连雪也同样。”话里话外坚持恋爱脑人设不崩。 “交还血不染。”略显低沉沙哑的声线作下最后通牒。 “不可能!我不能让它再伤害你。只要你能脱离它的束缚,那风花雪月的友情,一定还有重新建立的那一天。” 说着,荻花题叶化刀归杖目色期冀:“届时的我们还能共饮一壶甘露杨枝。” 听到这里,确认娇姨生死的无情葬月再无怀疑,手上动作犹自佯作坚持,双掌聚敛剑气将发未发。 看出挚友决心的荻花题叶叹息一声,率先退让:“你想取回血不染,我给你一个机会。” “不用,我也有自信能取回她。”豪情话语不减气魄。 “血不染插在沉香兰居,你的剑法需要剑的配合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桂杖点地造化自然,术阵浮现平息傲邪怨能,不着痕迹地交锋,无情葬月略逊一筹。 心知此点的他遂问,“然后呢?”这是要将兄长建议纳入考量的表现。 “战胜我,血不染双手奉还。” 战约寄下,顾及风逍遥伤势的荻花题叶当即带人化光而走。 “锋海剑夺,把握这个机会。” 后半句纯凭湖岚寄音而发,发现对方焦急心情的无情葬月语气莫名: “花……也做下抉择了。” 这话仍是说给暗中人听的,此时的铁竹笑亦悄然离开此地。 第二十四章 未雨绸缪(5.7k) “你有听说那件事吗?” “你是讲锋海剑夺喔。” “是啊是啊,那名锋海主人讲得口气真大,讲什么天下第一剑即将出炉,要举办什么锋海剑夺,七天后啊,要替神剑找一个新的主人。” “嗯,他还发武林帖送到全武林去,真正是惹事生非。” “你说这样应该是不想去看看啰?” “没啰,现在中苗和平,没事情做,当然要去凑热闹。” “喔这样啊,那到时候一起去吧。”人声渐行渐远。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江湖的各个角落,天下第一楼代言锋海广发武林帖,锋海剑夺之事逐渐在武林中蔓延开来。 黑水城·废窑 “前辈。” 远声呼喊宣告其主心情波动,得到消息的风间始匆忙来此,甫入内便感受到一大股热气迎面扑来,露天铸场到处摆满一些铁锭与柴薪。 一架砖炉底部烈火熊熊,一名绒衫灰衣发丝束虬的中年男子立于炉火旁打铸一物,听见这话停锤抬头: “怎样慌慌张张?” “我听到消息,听说俏如来因为散播血纹魔瘟,正被尚同会通缉。”风间始道出事情始末,原来是月考得分期中折戟的修者日常为群侠追杀。 “那是黑水城外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并不认为那人所选的新任钜子会如此容易丧命,毫不担心俏如来安危的废苍生表明态度后埋首继续修补工作。 与其挂念墨家钜子的命够不够硬,还不如多多考虑护世之兵的坚韧程度。 “但是——”风间始嗫嚅道。 “你能帮上什么忙?” 打铁动作不停的锈剑反问。 “黑水城的功用是对抗魔世,不是参与武林斗争,要惹事生非,去黑水城外处理。” “我担心大哥跟银燕,他们一定会卷入这场风波。”为亲情缘故难得突破怯懦的风间始罕见的在废苍生前辈面前说完一大段话。 “再去搬一百斤铁矿来。” 知晓对方能为有限的锈剑遂借劳工转移青年注意。 “啊,是。” 人在屋檐下本能称唯的风间始方欲离开,却是蓦得想起另一桩见闻。 “还有一件事情。” “不是讲了,黑水城外的是非,与黑水城无关。”废苍生不耐烦道。 “是锋海……”风间始小声地说。 打铁声一顿,停下铁锤的锈剑示意眼前后辈继续说下去。 “锋海主人锻神锋,自称已经完成了天下第一神兵。还广发武林帖,要召开锋海剑夺,取决天下第一神兵的归宿,这就是他送过来的武林帖。” 小心翼翼放出眼光的风间始明显注意到前辈脸色渐黑,当下如拿烫手山芋般把金漆火封的武林贴递过。 废苍生左手伸出铁钳,连封带纸一齐夹起,将其投入了熊熊的炉火之中,武林贴霎时间烧成灰烬。 这一下风间始惊诧之极:“啊!前辈你还未看过。” “无聊。”话音未落,又一张武林帖夹劲风而来,嵌在高炉窑壁上。 紧跟着,有诗号响起:“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 “是你。”听诗号辨人的废苍生双眼微眯。 刺目华光中,从容摇扇的锻神锋身形潇洒,宛若闲庭信步:“你的徒弟不是讲了,是他送来的武林帖。” 虽说还珠楼宣传到位无有遗漏,但总有些人需要锋海主人亲身来请,方见诚意。 “黑水城虽然隐秘,但锻神锋要找,也不是困难的事情。” 对方话中挑衅之色溢于言表,锈剑看似面色无波,然而取下请柬再次丢进窑炉的举动到底暴露真实情绪。 察此,心情更感愉悦的锻神锋羽扇一扬,另一张武林贴挥出,飞射而过的请柬仍是钉在炉上老位置。 许是意识到幼稚较劲有失风范,放下铁锤和铁钳的废苍生不多动作。 “你完成了,我还未完成。你要成为天下第一,言之过早。” “在时间上,废字流已经慢了一步。”三分傲意,七分笃定,是立志超越鲁家成为天下首铸的锋海主人该有的自信,与其能为相衬的自信。 “这口墨狂已经完成两千年了。” 说着,锈剑目光下移,铁砧上放着一口外观古拙,圆首绿柄多轮同心的三尺长剑。 一截铋黄残损的剑身豁然落在日影底下,折射火光反照青铜色泽,看来极具战国历史色彩。 “那个时候,锋海知道如何起火了吗?”言罢,废苍生重新拿起铁锤,捶打起墨狂来,千疮百孔的剑锋满布斑驳战痕,昭显不凡阅历。 为宿敌呛声话语和无视态度刺激到的锻神锋语气微愠: “你……” “如果你是特地前来耀武扬威,那我只有两个字送你。” 废苍生说话之时,仍是一锤一锤的打着,当当巨响,更增言语声势。 锋海主人问:“哪两字?” 锈剑答:“自己想。” “顽固,自大,幼稚?”锻神锋不假思索道。 “哈,”废苍生低头哂道,“看来你很懂得反省。” 锋海主人冷冷道:“我是说你。” “嗯?” 听见这话,锈剑手中铁锤举得更高,落下时声音也更响了。 响亮锤声带动现场气氛愈发紧张,直令左看看右看看,自觉该在车底不该在车里的风间始大感心惊肉跳。 “我送来武林帖,是要让你前往锋海,了解自己的无能,你以为我铸造出的兵器,就会让墨家所用吗?” 羽扇定胸的锻神锋目光微瞑。 “藉由锻家完成的护世之兵,会有他自己的主人,甚至是……”径自放出骇俗话语的他一字一顿,“墨家的敌人。” 沉默片刻的废苍生道:“我没空。” “逃避不能改变现实,哈哈哈哈……”主观解读一言蔽之的锋海主人大笑着阔步离开。 笑声渐远,离开黑水城,正欲回转锋海的锻神锋行至中途,倏然收到一纸飞书,是皇甫霜刃所寄。 这时的术者方才安排好风中捉刀养伤之所,并拜托娇姨帮忙看顾,如今的他来到苗王宫后花园。 此处有一片专为王族亲卫开辟的隐秘园林,当中一处坟茔,是岁无偿长眠所在。 冷风吹来,微感寒凉,墓地上黄叶随风乱舞,扑在荻花题叶脚边与衣上,眼下坟破棺开,露出内里的尸体来。 不,应该不算尸体,盖因这已死去多时的身躯,此刻被挖出来竟不见半分腐烂迹象,且闻不见半点尸臭。 这现象迥异于医者带来的另一具尸体,两者有着肖似的身形面容,与一般无二的致命剑伤,不过后者更符合尸身久埋腐烂之常理。 但还差一点…… 单掌朝下一立一劈,破腹取物的荻花题叶自王族亲卫体内取出一条血布,并将之塞入影形尸身口中逼进其肚里。 就在此时,原本身亡的岁无偿身体突然起了悬疑变化。 一丝丝淡淡的白烟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犹如白线似的凝结在他的皮肤之上,缝合覆盖伤口同时,蔓延的蚕丝交错,仿若蜂网般地逐渐垒厚。 这是经医者修改后的蜕变大法启动之表征。 原来荻花题叶的那一掌另有玄机,开刀同时暗中活化亡者功体。 能可令人死而复生的蜕变大法自然存在修习条件的制约,譬如体质之流的先天要求等等,若否这世上又怎会只有一名网中人与白比丘。 关于这点,荻花题叶在进行人体实验挽救魔祸横行下临危的群侠时就有所发现,在三名王族亲卫身上也得到了印证—— 同样修习一卷武功,慕云追逸与司空知命能做的仅是死后保持部分肢体活性与机能,只有岁无偿堪谓修成真正的蜕变大法。 医者也是在岁无偿再次登门还珠楼求取情报时才确认此点。 话说回头,恢复好现场的荻花题叶大袖一挥,五鬼搬运径将作茧自缚的岁无偿送离此地。 紧接着,医者双耳微动,为别处对话吸引—— “不用太介意叉猡讲的话。”一把温柔的安慰男声道,说话的人是苍狼。 “你都听到了。” 清冷如玉的女音语意微醺,是对月独酌的雨音霜。 她因前任上司为苗疆下狱缘故,选择以婚姻交换释放赤羽信之介和神田京一,在还珠楼主牵线下成为苍霜后援团成员的王族亲卫显然不能接受这一举动,于是有了近似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摊牌对话。 从头听到尾的苍越孤鸣淡定地将长颈酒壶夺过,内里琼浆已然所剩无几: “孤王会给予适当的斥责。” 话中仍留有转圜余地,是留给雨音霜的机会。 代入王后身份,并不想让自己成为误国祸妃的她当即替叉猡开脱:“她是关心你,出自真诚的忠心。” 爱情观肖父,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因北竞王与医天子耳濡目染缘故于爱情更显豁达的苍狼试图逗弄心上人:“但逾越了本分。” 这一下可不得了。 “但她的确也没有说错不是么?”饮尽杯中物的雨音霜低头脚尖点地,闷闷道,“快意恩仇是侠客胸襟,不能用在两国之间的往来。” 察觉不对的苍越孤鸣伸手刚要进一步安抚情绪,雨音霜已然低着头退后到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与他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 然后,她就双眼泛红地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因为王必须对他的子民负责,中苗的和平,不能因一人之情而动摇。” 如果没正当的理由,苗王却包庇了赤羽信之介以及俏如来,那这条裂缝将再度造成中原对苗疆的猜忌。 在苍狼默然的注目中,那道平日同他说话总会昂起脸来、用那双澄澈的眸子含笑看着他的纤瘦身影,这时候却是低下了脸去。 她像是不敢触碰他的目光,又像是不想再被他瞧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不争气呢?感受到泪水在蓄积,雨音霜的大脑既清醒又茫然。 仔细想想,自从加入西剑流以来,她已经有好久没真正地哭过了。 而现在,她却真的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至于理由? 不知道。 究竟是在意识到侠客思维与王者思维的分歧后情不自禁担心双方的结局,还是为她率先让纯真美好的爱情因交易变质而自责,亦或两者兼有? 雨音霜讲不清楚,讲不清楚她也就不再去想。 努力控制住胸腔里涌动情绪的雨音霜把话说到这里就很轻地笑了一声。 明明听上去是笑,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男人却是稍稍垂下眼睑,眼底多出了几分外人无法知晓的怜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悄然攥起。 苍越孤鸣闻言静了一会儿,像在思考,而后又问: “所以对这桩婚事,霜姑娘的态度是什么呢?情感无法用时间衡量,重点乃是……你愿意吗?” 酒精作用下卸去冰冷伪装,雨音霜顿时抿起嘴唇看他,想也不想就说: “当然是喜欢!我喜欢你,不是对赤羽大人的那种恋慕,我确信自己是真心地喜欢你!” 貌似被她这一连串坚定的回答给镇住了的苍狼整个人一语不发地凝视着那张双眸隐泛泪光的委屈面容。 “呵。” 一声轻笑忽然响起。 喝醉的雨音霜睁大眼睛,盯住了男人扬起的嘴角,压根不能理解他在此时笑出来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爱,只要一方付出,另一方愿意接受,这样就能得到幸福。” 苍越孤鸣在说话的同时就往前迈出了一步,雨音霜的脚不自觉想往后退,可脚跟挪动了两下,终归是定在了原地。 “这幸福……结束于任一方的停止。”但两情相悦可将这个期限无限延伸下去。 她怔然地看着他。 原本过去几天里始终都很是紧绷和伤感的内心似乎被他简简单单的几段话给掀起了翻天覆地的波澜。 张了张嘴的雨音霜下意识地说: “这样的爱,太孤单了。” “有你,孤王不会感觉孤单。” 苍狼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下子,他总算站回到了女孩的面前。 他伸手温柔地帮眼前人揩去了眼角的湿润,嘴里轻声地说: “虽然特别是特别了点,但两个人真诚地相爱本身就是件美好的事,在这基础上,除了当事人以外,谁也没资格评价说好与不好。” 雨音霜一语不发地看了他很久,最终就像难过时得到安抚的孩子一样垂下头去,很小声地问: “可是因私废公拒绝尚同会真的不会影响来之不易的中苗和平,真的不会影响……王上威信么?” 不等雨音霜说完,苍越孤鸣便一脸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中,然后无比认真地注视她说: “都要成婚了还不改口么?为夫总该替夫人解决萦心难题,至于后果嘛,没关系,祭司会替我们处理。”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正经,但仔细品味,好像又夹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夫王道,将将之道也,在非然踏古教养之下显然深得个中三昧的苍狼话中流露不仅是对心上人的绝对偏爱,更是对点睛化龙能为的绝对信任。 ‘大哥,麻烦你说话托着点下巴。’ 暗处,前排吃瓜不料引火烧身的荻花题叶两眼望天。 月上东山,还珠楼 疏星微光下,凉风拂林,隐隐得闻水声响动,静夜中送来阵阵幽香,深院小楼,竟然忽有山林野处意。 乔松修竹,苍翠蔽天,层峦奇岫,静窈萦深,精巧雅致的园林内,皇甫霜刃静心品茗,幻幽冰剑随侍左右。 两人正在低声说笑,忽听得匆忙跫音入耳。 绕过一条花径到此的冽风涛看见术者,当即问出心底忧虑: “听闻王上遣国师持亲笔手谕,拜访尚同会,带回神田京一。” 虽说心灰意冷的他无意宦海沉浮,但这无碍立誓效忠苍越孤鸣的王族亲卫紧跟时事。 尚同会现今与苗疆结盟,包庇赤羽,会让原本便是世仇的中苗增添猜忌。虽说霜姑娘是王后,赤羽先生更是王的座上宾,自有包庇之理由。 但此举无疑更坐实苗疆与东瀛勾结的可能。 关于这点,苍狼可能由于身在局中参不透,但盲者心眼怎有可能会被轻易欺瞒……目光炯炯的冽风涛定视皇甫霜刃眉宇,不放过任何细节。 早春的桃花开了,小小的石径上,落满了片片桃花,零落成泥碾作尘。 木轮轱辘轧过春泥,是推着自家主人来到的凤蝶。 她此来为了同一件事,向术者交代后续处理状况。 不得不说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哪里都是八卦的首选题材,引人遐想,所以这几日,还珠楼操纵舆论放出的传言很快便将原本严肃的外交事件转移向了苍越孤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方面。 苗王一声令下,隔壁尚同会屈膝交人的故事稍加修饰夸诞,岂非正是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 一个人太狂,绝对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年轻人。 奇怪的是,很多人都把狂妄当做是一件美事,一种足以自豪的德行! 难得展现出豪横一面的主君也的确很符合苗民慕强心理。 “但仍是有人私底下以此为由鼓动属民,这是名单……”凤蝶道。 苗疆内部多族共治,总有野心家在,不过受限先王励精图治,内有铁军卫震慑各山头,外有战神率军对抗中原,加有诸如三杰等人才辈出,暂时蛰伏。 如今内乱方止,外患亦定,和平外衣下的暗流到底蠢蠢欲动。 听完这番话的冽风涛恍才明了术者未雨绸缪之计深,但更令他讶异的是自家小妹亦站在苗王这方。 皇甫霜刃慢慢推开掌中折扇接过纸张,扇为引风之物,最能衬托筹画者神采不过: “王上需要自己的情报网。”越过铁军卫的直属情报网。 还珠楼就是一个不错的选项,此举亦可降低因白日无迹身故造成的情报联系混乱带来之影响。 迎上兄长目光的凤蝶微微一笑: “先王虽曾逼杀主人,但对大哥却有赏识之恩,当今的苗王更是如此。” 一如冽风涛愿意为小妹选择放下巫教灭族之恨,凤蝶也同样愿意率还珠楼向苗王投诚以求庇护…… 近日收到情报,本该死亡的玄狐再次现身江湖。 心下忧思的凤蝶需要找人解决这个变数,若否他二度找上还珠楼逼杀瘫痪在椅的秋水浮萍只是时间问题。 而称臣一举也是只有凤蝶能作下的决定,因为她的态度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神蛊温皇的立场。 ‘所以他当初才要促成我接下楼主令牌么……’ 想到这里,连贯前后瞬息明悟术者用心的凤蝶讶异地看了眼皇甫霜刃。 回望的术者嘴角笑意不减,一切尽在不言中。 莫名感觉现场有粉色气泡泛生的幻幽冰剑咬紧银牙,却是倏地想起还珠楼内流传许久的一桩风闻来。 月凝湾 一份记载着苗疆境内野心家姓名的卷宗放在案上,一时间摸不准眼前人用心的非然踏古问: “何意?” “诚意。”檐前负笈态度坦然。 忘今焉不置可否道:“来历不明的诚意,让老夫如何相信呢?” 变节投诚总是要一个理由。 缄默少时,断殁形给出一个大出非然踏古意表的答案来: “皇甫霜刃打算迎娶凤蝶姑娘。” “……”上了年纪的忘今焉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第二十五章 锋海剑夺(9.1k 二合一) 茂竹修林拔地而起,青翠欲滴,望之令人心怡,这里是锋海。 锻神锋发出武林帖,一场锋海剑夺,招揽无数江湖刀剑客齐聚于此。 此地主人未至,现场已然议论纷纷,热闹非常。 这排场看得衣着蓝装武士袍,腰悬木质柄鞘逆刃的剑无极咋舌不已: “哇!人真多。” 身穿白袍圆领轻甲,红发挑染银丝的雪山银燕是名如一颗负雪古松般轩昂挺拔的青年,眼下的他语意稳重: “注意当中的人物。” 二人本在游历江湖,期间闻知俏如来为玄之玄构陷,惨遭尚同会逼杀一事后,及时驰援到场,自因中苗协约缘故出手的铁军卫军长铁骕求衣刀下救走修者。 无意将两位小弟牵扯进来,更有心为己留下后路的俏如来只是选择拜托剑无极同雪山银燕走一趟锋海剑夺。 须知锻家一直想铸造超越墨狂的护世之兵,如果有更好承接渡世大愿的诛魔之利,以对付魔世为共同初衷的九算插手的机率大增。 【俏如来:“关注参与者,也许会有进一步的线索。”】 将大哥交代铭记在心的雪山银燕当下竖起牛耳,放出眼光,细心体察周遭动向—— “这个锋海主人是什么来历啊?天下第一剑,还真敢讲!”这位是为噱头吸引,但对此嗤之以鼻的。 “听说是苗疆最厉害的铸师啊!”这位是稍有见识的。 “天下第一剑不是任飘渺吗?”这位是搞不清楚状况的。 “那是在讲剑法啦!这是剑,那是人,你是在白痴什么啦?”这位是为旁人头脑深感鄙夷的。 “哈哈……我若是赢了,是不是就可以拿到那支剑?”这位是已经开始白日做梦的。 “你去吃屎啦!”这位是看不下去隔壁自恋态度的。 “现场没看到什么厉害的人啊?”这位是初出茅庐,狂到没边的。 听见这话,剑无极愤愤不平道:“不然你当恁爸不是人就对了!” 平心而论,这个江湖更新换代的确很快。 哪怕同昔日古岳宗师平辈论交的烟雨剑客,自封府不出后,名声亦泯然滚滚浪涛当中,更遑论尚未作出一番惊天动地事业的意气少年了。 并不是很在意这点的雪山银燕倒是率先有所发现,他戳了戳身边好友:、“你看,是废苍生前辈。” “哇!还真正是他啊!” 目光按雪山银燕所指方向果真看到锈剑的剑无极心下真切反思,到底是自己视力退步了,还是笨牛进步太快。 “去向前辈打一个招呼。” 想到就去做,雪山银燕抬腿就走,哪知竟被剑无极拉住。 “等一下!” 话音未落,现场气氛骤变,耀眼皓光烘衬白雾纷然,极目尽头的绿竹丛中,但见一人口诵异调,轻摇羽扇,虎步龙行迈出。 “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 诗号尚未念完,已为自来熟外加没眼色的问候之声打断。 踮脚举臂挥手的率性剑者从不知所谓交往边界是何物: “金锋仔啊!好久不见了!” 脱口的谜样外号已将锋海主人精心营造的高人气势同轩邈氛围破坏殆尽。 背后打光冰雾瞬间消失的锻神锋慢慢摇了几下羽扇: “嗯?!” 一旁的落拓子满脸古怪,合理怀疑是在憋笑。 再看他腰间,赫然挂着一台圆镜黑匣,那是锋海主人按皇甫霜刃所供灵感打造的绘影留声。 毕竟锋海锻家超越废字流的光辉时刻怎能不好好记录下来。 作为铸术同幻灵眼的结晶,此物不仅有录制之能,更兼直播之效,这是锻神锋专为好友留下的前排观席。 还珠楼主来信致歉未必能可到场观礼,但亦表示准备好惊喜以为祝贺。 自诩同锋海主人交情匪浅的剑无极扒拉开涌动人群奋勇向前:“是我啦!我跟笨牛来看你了!” “啊!是主人的好朋友,剑老小跟笨牛。”认出来人的莫听神色讶然。 虽说深感膝盖中箭,但又不欲越描越黑的锻神锋面无表情: “又是你们!” 探得对方不拒绝态度的剑无极深受鼓舞,再来言辞愈发放肆随意。 “欸!三八仔,有好东西关照自己的兄弟,小小声就好了,还发什么武林帖,讲给整个武林哉!想要我出名也别这样嘛!” 说话间蓦然回头的他看向堪比蜂拥蚁众的人山人海,倒也不怯场。 “大家啊!好,散会了!这剑是金锋仔要送我的礼物,我拿了就走,麻烦大家来观礼,抱歉,抱歉喔……喔喔——” 鞠躬抱歉的动作在鸡叫声中落幕,因为锋海主人右手五指不知何时悄然搭上剑无极肩头,催劲运气握骨几能将之捏碎。 “啊!痛痛痛……痛啦!”剑无极勉力扑腾,却是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 双眼微眯的锻神锋嘴角掀起危险弧度:“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想得这口剑,要看自己的本事啊。” “啊!金锋仔,我知道了,大家交情这么好,别生气嘛,先放手,放手。”再次痛呼一声,深感浑身肌肉痉挛的剑无极果断从心,“你看前面那群阿斯巴辣,甘有可能是我的对手?” “哼!”冷哼一声的锻神锋松手拂袖,兀自打理衣冠修整气质。 “吃到亏了吧?”这是对友人吃瘪喜闻乐见的雪山银燕。 剑无极一面活动筋骨一面吐槽道:“金锋仔个性真坏!” 看回锋海主人方面,闲话不提的他揭过此节,步入正题: “各位,今日来……” 话音戛然而止,有干脆利落的男音伴随打击电音夹杂惨嚎而来—— “闪开!” 一声让路开道,人群闪退涌动,人海中现出一道海蓝身影来。 那人体着杂布拼缀百衲衣,腰挂洞庭韬光,满头蓝发蓬松蜷曲,额生蔚色顶角,观之晶莹如玉。 探头探脑觑得对方品相的剑无极伸手摩挲下颔:“哇!来了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物!” 同样注意到对方外貌异相的雪山银燕道:“他的头顶有角。” 熟悉特质引发群侠哗然:“他的头顶有角,是魔族!魔族的人!” “魔族?” 一声轻疑反复,因少时经历对他人歧视眼光分外在意的那人也不屑解释。 “哼!” 鼻音轻斥,席卷的裂地气劲已然将背后议论之人掀开。 “哇!”这是惨遭震飞的侠客。 “鳞族·乞罗八景·梦虬孙!”发泄完毕的梦虬孙看向锋海主人,言简意赅递过拜庄来意,“剑呢?” “还未现世,吾还有话要说。”锻神锋示意乞罗八景稍安勿躁。 梦虬孙双目一瞪:“看到鬼!还要等喔!”说话间,半生浪迹天涯的乞罗八景已然自顾自地找了一处竹荫歇脚。 扫到台风尾的路人前车之鉴未远,一时间,场中竟是无人敢拦一步。 “有话快讲!”换了个舒适姿势背靠黑节竹的梦虬孙道。 收敛,收敛,恫吓有失吾高贵的气质……暗自调息的锻神锋心下自我安慰,负背右手微动。 指尖隐有丝丝冷气射出,将发未发的剑气最后悉数湮灭。 “人都到齐了吗?”理好心情的锋海主人出言确认再三,“两千年来……” “道域·登虹造殛·靖灵君——” 接天彻地的七彩剑虹凝光化柱凛降此间,稳健男声梅开三度抢走背景音,打断锻神锋酝酿情绪。 “锋海参会!” 面如青铜剑眉虎目,峨冠羽衣,额点四方棱印,背负七彩贯虹的靖灵君抱拳一揖做足礼数。 礼数周到无可挑剔,令主人家欲发作也找不到理由……听雨秀才这下是真的有些可怜锻神锋了。 好似当真为登虹造殛气势震慑到的剑无极道:“哇!金锋仔!这个气势做了比你还大,你的风头被抢走了!” 联系锋海主人先前对其所作和剑无极的小心眼,这绝对不是在扎心报复。 因为红衣侍女莫听表示深有同感:“是啊,我也这样感觉。” “嗯?” 不料为侍女背刺的锋海主人冷眸横目,霎令莫听捂唇收声噤若寒蝉。 再说靖灵君,自到场便放眼环顾的他寻人未果,不想另有所得。 “嗯?魔族?”打量眼光落在乞罗八景身上,登虹造殛语气微疑。 “看到鬼!”颊附晶鳞的梦虬孙有些无力地分辩着说,“不是!” ‘无情葬月没来吗?’收回眼光的靖灵君瞑目不言。 “他一点都没将你放在眼内呢,没要紧,金锋仔,我替你提醒一下。”时刻战斗于煽风点火一线的剑无极在撩拨完锻神锋后,便假模假样地把手放在嘴边,冲着登虹造殛所站方位喊话,“喂!前面的先觉啊!注重一下主人!” “嗯。” 回身颔首致意的靖灵君客随主便,亦找了一处清凉安身凝立, 往前踏了几步重新接受万众瞩目的锋海主人道:“各位,接续方才,两千年来,世人品评名刀宝器,粗浅者,知公治、干将名匠;稍识者,知无名巧作;罕见神兵通知者,解中原废字流、苗疆锻家,源远流长,并肩齐名。” 在继惨遭连番打断后,锻神锋难得说完这么长一段话,直听得从旁书纪作传的落拓子默默为其掬一把辛酸泪。 听到这里,隐身人群深藏功与名的废苍生嗤之以鼻:“放屁!” 话音虽低,但场间修为高深者哪个不是耳聪目明。 “嗯?”心知锈剑到场的锋海主人眉峰一耸,带过这点不愉快继续话题开展深挖。 “再说锋海产铁,其质特殊,名唤锋海神铁,锻家世居在此,数百年来,铸造无数宝器,旨在追求旷古绝今,而今神器已成,锻家即将超越废字流,独占魁首。锋海剑夺,便是要觅神器其主,今日咱……” 话未说完,但闻惨呼惊空,数道拦路人影自场外飞入,仰天跌倒。 伤者眉心正中一条血线直下胸膛,剑锋再进半分势必丧命。 这般控制力已显修为精深,更难得的是发招者出剑神速无俦,以致出剑虽有先后,但五个人竟似同时受伤,同时惨呼,是故听来只有一声。 炉火纯青的剑法造诣引人侧目,六大高手纷纷为其抬眼远望。 晓雾迷蒙,竹影晃动,随着满头长发于风中不住飞舞,一条峻峭身影逸步踱入锋海:“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 念罢诗号的无情葬月双目凝注锻神锋:“你是锋海主人?” 察知来者眼神压逼意图不明,加之此身讲演遭受数度打断早有暗怒在心的锋海主人以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口吻说:“怎样?!” 说着,锋海主人背手五指紧攥成拳,那是失态前兆。 “吾要你的剑。”伸指撩举挑发的无情葬月目色平淡,不容置疑的霸道语调径自宣告神器归属。 几在同时,又来冰凉男声插入,形成对峙局面: “那不能!” 一句不能,远来的森冷剑意穿林打叶,直令在场群侠遍体生寒。 打擂言辞寸土不让,是灰氅斗篷的玄狐旋身飘降场间。 铁青的面孔,在浓重紫雾中看来,实是说不出的凄清诡异。 “我需要一口剑,你……有吗?” 死而复生成功复刻神通一剑的暗盟剑手需要一口新的兵刃,因此他在养伤完毕后便按图索骥来到锋海。 正如傲邪剑法的最后一式向来只有血不染能可承受,玄狐也需寻到一柄足够坚韧能可承载剑招威能的旷世名锋。 “剑,在哪里?天下第一神器。” “对啊!”单刀直入的话意恰恰搔到乞罗八景内心痒处,拍土起身的他抱怨道,“等半天,听半天废话,你讲的天下第一在哪里?神器在哪里啊?” “呼……”转身长吸一口气恢复理智的锋海主人重新冷静面向众人,“你们要找剑,剑就在你们眼前,但天下间,没人可以取出。”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梦虬孙睁大了双眼:“看到鬼!” 锻神锋语带遗憾:“这口剑虽然是我亲手铸出,却不能由我亲手取出。” “喔?什么原因?”靖灵君问。 “因为铸造它的剑炉,非同小可。”锋海主人答道。 “看到鬼!既然拿不出来,你叫我们来这干啥?”乞罗八景表示不理解。 “难道是……”为心下推测感到难以置信的废苍生目光震动。 “错了,这才是我召开锋海剑夺的原因!” 话音落,遂见锻神锋挥扇化出文帝双剑,顿时华光万丈,随即持剑纵身。 双剑一青一紫,青者柄上盘碧蛇,纠结如绳,紫者柄头作龙形,前有长鼻,二者俱是形制奇古,散发强烈宝光,略一舞动,剑上芒尾仿若灵蛇吐信,远看宛如惊雷掣空。 “剑绘·炉阵炼天·河汉皆焰!喝啊!”剑光分化,一化二,二化四,幻形排布复又整合叠一,有炎纹符烙于剑脊浮现,引动天地威能。 这一刻,足履尘剑杵地,锋海主人额间红纹显化,太一寒阳体贯法于外筑就符阵天坛。 下一瞬,一鼎巍然剑炉拔地而起。 古朴剑炉通体隐隐缭绕着一股沉稳的气息,浑身遍绘奇异火焰纹路。 一眼看上去,那些火焰犹如具有灵性一般,好比活物,盘布炉身的焰纹按九宫分八卦,拱卫两仪合抱负阴抱阳,以为太极符印充作金锁玉关炉盖。 天火地精·王骨锁阵·导引八气·炼铁成菁。 锻神锋升起天地洪炉,磅礴的气势,登令众人为之震撼。 仰首瞻望难企炉顶的剑无极颇感费力:“气势做这么大,是有必要这么高调吗?” “天地洪炉,非一人之力可启。”心下猜想得以证实的废苍生疑虑尽去,“原来这就是你发武林帖的原因。” 握剑定鼎的锋海主人立身符阵天坛之巅,朗声传音道: “神器就在内中,唯有众人同时出招,破炉取剑。” 两名侍女当下出声提醒,提醒为眼前壮观景象所震慑的群侠发招: “众人快出招击碎天地烘炉,才有机会取得神器。” 群雄齐声呐喊,纷纷拿出兵刃,竹林内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说不尽各种各样的长刀短剑,双斧单鞭。 同一时间,数百道刀剑掌气,同时袭向天地洪炉,然而掌气虽众,却是散而无用。 “毫无目标,一群废物。” 随口抛下冷嘲一语的废苍生翻手锈剑在执方欲出招。 就在此时,天际忽来两道恢弘刀劲破空,斗宿横天星辉并耀,耀目紫虹流转如映遍照寰宇。 皇世经天·星辰万变·破空千狼影 当先一刀,其势如山岳崩摧,其力如天柱倾轧,万钧威能凌厉无匹,崩散的真气如肆虐的狂流般冲击剑炉,生生凿开数丈裂纹。 目标确定,后手强极一击旋即寻隙而进,自炉身狭缝贯入。 皇世经天·星辰万变·逆刀回狼影 啸日吠月的狼鸣中,气势澎湃的霸道刀意震天裂地。 破灭风云的一刀撼岳摧山,顿时响动数里,天地烘炉应声而碎。 惊雷引爆,锋海竹林顿时如遭天罚,有一人突然于此间现身,视乱石崩毁于无物,举足落步不疾不徐,恍若登萍度水。 来人身穿狐衾滚边银饰嵌玉古服,那是一领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雪白绒带垂束发丝,愈衬相貌英伟俊朗,正是当今苗王·苍越孤鸣。 此刻,陨石落雨当中,赫见一柄庄严神器降身驻岩纳入山石狭缝。 石隙岩缝中正夹着一口剑鞘,那是专为此物所铸。 月光之下,一团青绡紫雾中,神器藏匣犹原透露不凡气韵,七寸剑柄上着符箓,非金非石,制作古雅,散发幽莹光彩,令爱剑之人注目难移。 “好剑,该试!” 手持洞庭韬光的乞罗八景见猎心喜,当下跃步和身向前扑出,虬龙探爪欲取风华绝代。 他快,玄狐更快。 身形晃动守住岩前门户的暗盟剑手竖指捏作剑诀,指缘恰抵四尺棒腰,棒身湖蓝水纹彰显此物非凡。 指锋铁棒交兵一瞬,二人肌骨各自震动欲分未分,仅因位置较两人距离神器更远的无情葬月已然赶到。 踏步纵身凌空俯冲的他左右开弓,指掌运剑分取玄狐与梦虬孙,右发剑掌雪花盖顶击向暗盟剑手天灵,左出獒口夺杖以客犯主攻往乞罗八景。 原来梦虬孙斗然见无情葬月犹似飞将般从天而降,猛吃一惊,举棒待发。 哪料对方右手食中二指倏取他的双目,同时左足翻起叶底看花,已将洞庭韬光压住。 这一下着实大有道理,受招者为保眼珠一则撒手撤棒,二则扛鼎掀敌,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前者无异自认败北,后者考虑到如今处境,锋海神器近在高峰咫尺,将无情葬月托举向上等同于助力其成功。 所幸,这是一场争夺战。 “主人还未开口,便要夺剑。” 见状,登虹造殛冷喝一声,举剑横肩信手一挥,古色斑斓雕饰精美的七彩贯虹立时激发一道金霞剑光掣电穿云,再一拧身化虹神行。 仙舞剑诀·神虹开道 寒气迫人的剑光迎风便长铺开丈许霓虹晶莹射目。 剑虹将触人影刹那,倏然一爆,散作晶尘光屑奔涌,刷开僵持三人。 不同于乞罗八景与玄狐无备之下跌出数尺各自方位错落有别。 趁势借风凭浪再拔一鹤冲天的无情葬月伸手欲摘神器,未曾想半空忽来一柄长剑挟风扫开其人。 立身锁剑岩之前,守住最后防线的靖灵君脊挺如山,面冷似铁,言利胜剑:“退开!”话落人随动,七彩贯虹紧逼无情葬月。 再说另处战场,好胜心起,有意为无极剑法正名的剑无极当即偕同雪山银燕加入战局,对象直指暗盟剑手。 同样为混战情形激发玩性的还有梦虬孙,自觉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加之同剑无极早有交手的他显然更为属意尝新,当下挺棒接招,拦住雪山银燕手中啸灵枪。 经废字流锻铸重炼的啸灵枪形貌由原本的三叉戟变为镞状枪头,戟张的两角向后呈火焰线条延伸,在枪杆则呈现为焰状朱翳,较之最先的繁复造型显得更为洗练。 焰烛长枪同波涛短棒交会,堪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一时间,锋海剑夺,锋海夺剑,六名高手,两两相应捉对厮杀,或拦阻,或试探,各自较劲,各展威能。 劣者秃笔一支难写两家话,今日少提刀剑之争,多看枪棒争雄,这也恰为听雨秀才精擅所在。 雪山银燕手中重逾百斤的啸灵枪在空中灵动旋转一周,变为双手持握,扁平如剑的锋刃遥指乞罗八景咽喉,及丈枪身则陡然轻微震颤起来。 “一念·燕行千里!” 此情此景落在旁处观战的落拓子眼中,那杆银枪俨然变成了一条摇头摆尾欲从雪山银燕双手间挣脱、腾空而起扑击梦虬孙的蛟龙。 眼看怒龙狂蛟自空中矫矢飞至,迅若风雷,势不可当,却见乞罗八景倏地探出洞庭韬光,棒头搭在啸灵枪腰里,轻轻向下按捺。 武学中有言道:“四两拨千斤”,这一按力道虽轻,实乃梦虬孙糅合所学独创的精妙招数,名唤“压扁狗背”,力道恰到好处,竟将银枪压入地层。 蓄势一击落空,相距如是之近居然失手,实是雪山银燕生平罕有之事。 他心头只微微一震,便听得棒声飒然,横扫足胫而来,恍忙跃起避过,跨虎开山抽枪复递,效法秦王鞭石。 “一念·落燕回影。” 啸灵枪从背后以肩为支,扳击而下,振腕舞枪的雪山银燕连发三式威猛迅捷,先入为主下将乞罗八景视作墨家九算同道的他出招毫无保留,稳抓要害既快且准。 “八景江湖·落雁连群影!” 武学取名听来针锋相对,身形飘忽的梦虬孙棒杂异修,拳打足踢,肘撞指截,竟是瞬息间变幻了十几套武功。 乞罗八景因血脉缘故,成年之前大多时间漂泊江湖,年幼在江湖上行骗时,也没人传授他武学,自然是东摘半瓢西取片爪,外加少时爱玩贪多,每一路武功只学得几招,不求甚解只得形式而已。 若非后来有封鳞非冕引导匡正,在龙力真正觉醒解放之前,梦虬孙大抵是摆脱不了长期泯然众人的命运。 待其成人之后,在欲星移运筹下,争得外出游历机会的他在赴古岳交流期间,于李沉渊宗师的指点下回望所学钻研精修,这才有了如今的八景江湖。 现今的乞罗八景连换怪异招数,层出不穷,直令雪山银燕眼花缭乱,不敢怠慢,银枪舞动更密,以攻代守敌住门户方圆—— “一念·雪燕回空。” 腾空而起的啸灵枪幻作千百条翻江倒海的蛟龙,晴雪喷艳玉屑朦胧,从四面八方尖啸、扭曲着攒射于三尺之内移动脚步的梦虬孙。 不退反进的乞罗八景迎着雪辉闪光欺身直上,奇招纷呈。 啸灵枪重逾三十斤,洞庭韬光却只十余两,虽然两件兵器轻重悬殊,大小难匹,但数招一过,那雄武豪气的银枪竟被一杆精巧铁棒逼得施展不开。 却说梦虬孙的棒法凌厉无伦,或点穴道,或刺要害,数招拆过,雪山银燕已然被迫收枪回挡。 十余合后,雪山银燕顿感四方八面俱是棒影,全力招架仍露支绌之象。 蓦地,乞罗八景棒法斗变,三根手指捉住棒腰,将那洞庭韬光舞成个圆圈,宛似戏耍一般。 雪山银燕一呆,啸灵枪抖起,猛点对方左肩,梦虬孙铁棒疾翻,搭在枪杆处,回棍平削羚羊触角,棒身反抵向后戟张的角刃,顺势向外牵引。 这一招十成中倒有九成九是借用了对方劲力,雪山银燕只感银枪似欲脱手飞出,急忙运劲回缩。 哪知啸灵枪竟若给洞庭韬光粘住了,银枪后缩,铁棒跟着前行,他心中大惊,连变七八路枪法,终究摆脱不了铁棒的粘缠。 乞罗八景所创棒法共有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梦虬孙这时使的是个缠字诀,那铁棒有如一根极坚韧的细藤,缠住了大树之后,任那树粗大数十倍,不论如何横挺直长,休想再能脱却束缚。 更拆数招,雪山银燕力贯双膀,使开解数,啸灵枪腾舞如龙,但他挥到东,洞庭韬光便跟向东,他打到西,铁棒亦随到西。 看来毫不使力的乞罗八景棒随枪行,仿佛全由雪山银燕摆布,其实是如影随形,借力制敌,便如良人驯马一般,任马如何暴跳狂奔,始终是乘坐于马背之上。 不多时,雪山银燕败象已露,梦虬孙棒法再变,也不进逼,挑棒抖甩。 三颗白石就自棒影里神奇地激射了出来。 那是水汽凝成的石头,一旁的落拓子将此看得分明。 洞庭韬光制式近似瀑雨棍,相传瀑雨棍由黄铜绵钢打造,打造过程中绵钢吸纳大量水汽,当聚劲于棍时,棍身散发水汽,亦能借水发劲而伤人。 目光隐晦扫过棒身七寸突环霜镡的听雨秀才心道: ‘但……还是有所不同。’ 现今乞罗八景突兀发石举动意在救而非伤。 虽说玄狐同无情葬月无有兵刃在手,但到底修习岁月有差,场间依旧以剑无极同雪山银燕最弱。加之玄狐于无极剑法早有透彻,若非少剑痛失五成功,剑无极恐怕早已败北。 饶是如此,交手当中剑无极亦是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因此分心战斗尚有闲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梦虬孙当即发石解厄。 三颗白石倒有两颗是冲着玄狐所在方向去的,每每截取指剑落处攻敌必救,剩下一枚沿弧经风冲往剑宗战场,势如急箭,劲气长激,好不锐利,分击白石企图打乱战局。 对此,无情葬月眼眸斜斜一睨,翻手挽袖曲指纳剑,指尖浸染朱红。 一颗血滴宛若凝露于焉轻颤弹出。 一声轻吟越空,血珠已裹挟骇人劲风打偏七彩贯虹,迎上那枚白石。 寒夜里,复闻一声脆响。 血珠白石在空中相遇,相隔剑虹较劲,瞬间炸作水雾如蓬,二者一齐粉碎了去,洒入风中侵点黄土。 借力抽身的无情葬月足蹬黄鹤唳霄燕子飞云势,二度攀上顶峰,风华绝代触手可及。 剑之道,在于诚……迟疑片刻按下起伏杂念的无情葬月诚心正意,欲取锋海神器,孰料一双有力臂弯从后而来,将其牢牢揽住摆脱不能。 是后发先至的乞罗八景施展怀抱琵琶将之擒抓。 “好玩啦!” 顺用拨狗朝天的梦虬孙仰身后折倒打筋斗,生生把人拉入战场。 不及防备再次落海的无情葬月夺剑失败,败因—— 太过文青。 “他们在抢夺你的剑,你不阻止他们?” 混沌战局尽收眼底,凛眉转目的锈剑生看向兀自双持王骨定地,视线紧扣苍狼所在的锻神锋。 “何必阻止?”对宿敌质疑态度置若罔闻的锋海主人洒然一笑,“风华绝代原本就要寻其主。” 废苍生:“用这种方式?”仅看武修不论人品。 锻神锋:“你以为我会照你的计划进行吗?”借己之力打造护世之兵,最后将之交予墨家之手坠入黑暗,全然不考虑神器本身意念。 “那我也可以夺剑吗?”废苍生一摆锈剑,剑吟清彻。 听出话中挑衅意味的锋海主人目光泛冷:“你可以试看看!” “用武力争胜,就是你剑夺的方式?”仿若深感无趣的废苍生冷嘲开口轻刺一句,“可笑。” “那你就错了。” 反唇相讥锈剑眼光有差的锻神锋径自道出剑主先决条件。 “我要的人,是通过天地洪炉的考验,用剑而又无剑的人!” 用剑而又无剑,如何判断……废苍生心下迟疑:“嗯?” 一声高喝划破长夜,柔韧精纯的真气由文帝双剑贯入地脉,同磁心正对相冲,刹那之间整座竹林赫然为之一沉。 数声铿然,是各自兵器受磁源压迫,猛地坠地贴紧土壤,困于方寸之间。随着林内金行之力大盛,自地底源源不断涌出的元磁真气迫得暗盟剑手身形一滞停止前进。 下一瞬,玄狐猛然跪地再起困难,奇特一幕登时吸引两名铸手巧匠瞩目。 高手相争,只在毫厘,就在一瞬的错愕中—— 见机更快的无情葬月双足轻点,斜身凌跃灵动如燕,伸手折桂夺剑在握。 眼角余光瞥见此点,自觉神器归属已定的锋海主人将视线投往除却初时发刀破炉以外便再无动作,遗世独立仿佛不沾风尘的苍越孤鸣身上。 “不知苗王此行何来?” 要知道锋海向来自治,尤其是魔世大战时,锋海为铁军卫铸造千丈之弦助力歼灭妖魔海后更是如此。 苍狼也的确没有拆破承诺的打算,眼下的他同样若有似无的看了眼暗盟剑手,把袖一挥直抒来意: “我为他而来。” 一线白光破开重锁雾霭,云铁所铸的直身唐刀定立地表,不同于其他刀剑奇门猝不及防受力倒伏,听劲借力的苍越孤鸣借此地极强的磁源深蓄吸纳,让这柄白柄蓝格视之寻常的唐刀插入磁心,而轻易不被人撼动。 刚劲锋利的刀身藏鞘未发,这是由部分太祖宝刀分铸而成,而另一部分,正为锋海主人用于锻剑所需。 对血刃神罡去处再清楚不过的锻神锋骤然回望风华绝代—— 一声龙吟清啸响彻竹林,天地之气为之一荡,锋海神器自行出匣,倦鸟归林般投向苍狼平摊右手。 第二十六章 霜刃铮鸣(5.9k) 锋海 神器出鞘变生肘腋,众人惊觉利芒扑面而来,一线寒光其疾如电,穿林纵空有若神龙夭矫,往苍越孤鸣飞去,剑柄倒悬的风华绝代欲迎还送,流露欢欣意味。 人剑将会刹那,半空忽来另一只手掌好似鹰探,是勉强摆脱磁源束缚的玄狐赶到,打算中途截胡。 夺剑企图终究落空。 听劲辨得有人插手,料敌机先的苍狼移足向前,前挪身形忽又扎步架开寻桥套路,曲肘提臂交叉,耕手下升擒捉暗盟剑手腕门,空握回拉带偏玄狐重心失衡,松掌再握左右交替日字冲拳打断回气。 “虚空灭——” 转马侧身右膀手,钳马勾足抵住玄狐足踝,苍越孤鸣拧腰微微向左,左臂挥出,大袖一拂锋海神器,拨弄风华绝代当空盘旋好比斗转星横,以他此时内劲之强,拂袖力道实不下于钢鞭巨杵之撞击。 且不提浮空的锋海神器如镖般回旋划弧,趁势前倾的苍狼正身穿桥,双拳变掌叠合,先阻暗盟剑手反刺一击。 但就在这时,身披斗篷兜帽掩面的玄狐表情无一改变,手挽剑锋却似有了一丝轻微之变化,似由直刺转为横削,偏锋凌厉,却又如羚羊挂角毫无挂碍。 散力瞬息左右拦手穿花而出,苍越孤鸣五指一翻包覆对手指剑掌心向地,置于左腕上的右掌翻转摊手向天,平递反斫,刀掌指尖正叩玄狐胸口神藏。 受制地磁,暗盟剑手身法岂止慢了一筹,要穴遭封,玄狐只得生受整番连击。 反观苍越孤鸣,传功前先有医者喂招点拨,传功后更有魔之甲以为肉桩锤炼战技,来往落差不以毫厘计,占尽地利的他尽展王者之风。 “狼王印!” 咏春快攻连环,苍狼左肘微曲,掌心斜向地,掌指向前,兼并右掌双伏三拍重手接连打出频断暗盟剑手聚气。 连击过后,苍越孤鸣正身左横杀颈手随发,打横左手环扣反擒立将玄狐按倒在地,后扬右手披云摘星,凌空一摄维握斗柄,绕弧经空的风华绝代赫然在掌。 星辰变·狼影回空 锋海神器骤然破空一击,玄狐好似未曾反应过来,已为剑锋穿心而过钉死当场,有迷蒙魔气自伤口沿喑哑无光的漆黑剑身向外四逸。 刻工细腻且造型科幻的风华绝代驻地,那裸露在外的半截暗沉剑锋低调反射寒芒。 “好剑,但……”松手犹自回味神器锋锐体验的苍狼由衷赞叹,赞叹过后便是一句叹息,“有欠。”欠一名衬得上风华绝代的剑主。 虽说苍越孤鸣并不长于剑法,但他有一名精擅剑法的祭司。 昔日天阙孤鸣专为战兵卫将太祖宝刀分铸,甚至不惜担下亵渎太祖遗泽的罪名,心甘情愿的诚挚付出换来苗疆初代战神不离不弃永世追随的诺言。 可以说,撼天阙所持的血刃神罡与战兵卫随身的唐刀·绊,便是君臣相契无间的最佳写照。 每每想起这桩往事,苍狼扼腕同时也不免欣羡这段情谊。 王族亲卫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到底他们自限太过,苍越孤鸣委实期待一名能与己身在王途上并肩同行的良师诤友。 话说回头,手中仅余空鞘,同样为剑而来的无情葬月待得狼狐战局底定,当下发声吸引注意: “我也有欠!” 邀战言辞入耳,解决完还珠楼潜在威胁,确保冽风涛安危的苍狼当即转眸,看向明面上杀害岁无偿的嫌疑人。 “看来你恢复清醒了。”微讶话意旨在伪装,毕竟无情葬月本身便是苍越孤鸣为谋真相私放出宫。 “丑恶的恶灵升华,再次污秽了最瑰丽的回忆。” 宛若文青病犯的无情葬月答非所问,翻掌空匣按地,指尖血芒吞吐预示战局将开。 挑衅举止照眼,不以为忤的苍狼冷静依旧:“在打斗之前,有一个问题,足以解决今日的结果。” “无需告知世人,将会被遗忘的名字,专属你的美丽记忆,希望能长存在你的心中。” “岁无偿将军的死,与你有关吗?”苍越孤鸣问。 “本属于最美丽的谜题,何必追寻呢?”无情葬月答。 “哦?”好似得到答案的苍狼瞑目负手,尽显傲岸气度,“那战端开启了。” 话音落,战局启。 再次交战,无情葬月心中有备,采取游斗不以力敌,指掌齐发,顷刻间剑意覆盖月影,苍越孤鸣眼前只余人影并剑光。 傲邪剑法·血冥昼晦 赤色层染的指剑发招白虹贯日平点苍狼胸前,仅差寸许光景时不得再进,无情葬月忽感剑尖受阻,那阻力有刚有柔,坚韧异常。 说时迟那时快,惊悉苗王根基超群的无情葬月知晓眼前之人实乃平生劲敌,左掌横挥,野马分鬃暗藏神龙探爪的架势,剑下投影,掌锋幻形,形如血海,一瞬烽烟弥漫。 凝身端立有若渊渟岳峙的苍越孤鸣负手信握,便似有一股力道化成一堵无形高墙,堪比雷池难越,几可劈山断流的鲜红剑芒撞在这堵墙上,登时无影无踪,仿佛泥牛入海。 电光石火间先机已失,无情葬月不退反进,以攻代守欲探对方武学奥妙,垫足细胸巧翻云,拟似黄鹄摩空的他忽又旋身俯冲,指掌同施仿佛鱼鹰入水,实则内藏变化,后劲深湛。 血影神锋再触无形气墙,仍如烈阳雪消般化作无形。 心知破防上限难企,无情葬月当下交错垫脚梯云纵履,招中套招,一剑双风流,左指当先式行风吹落花,疾如鹰隼;右掌随后招走织女投梭,动若雷霆,行到中途,双剑忽地合成一个圆弧,拦腰疾剪。 更难能的是,指锋掌剑各蕴正邪极意,相生相克偏又相辅相成,霎时间,血布长河一并神虹开道,有奔流霞芒如带环绕。 窥得来招不凡,苍越孤鸣战意陡升,提运真气衣襟随风作响,长袖一拂,分理前后四两拨开千钧势,借力返还荡开双剑,余势未尽,势将拂到无情葬月身上。 指劲遭借回撄掌气,所幸有昔年同兄长太极云手切磋殷鉴在前,无情葬月当即挫腕后撤,险之又险避招同时,指掌双锋一错,以退为进别开剑上新篇。 双锋互动相激,剑路偏奇辅正,清淡邪气随心而出,起招运使间又予人以自然流畅如行云之感。 血雨纷落·神云飘踪 反观苍狼,阔步迎战不见怯色,身如流星疾走,掌上紫芒闪烁,气势不凡,功体加持下,仅仅简单寻常的提拳起势便能掀动无边波澜。 虚空灭·霸王殛 一人三修合一,根基浑厚;一者双剑合璧,招式惊奇,苍狼血月龙虎斗,直战的天地色变。 双剑联攻厉行反击,剑势快捷无伦,有如长江浪涌,大漠沙扬,而且招里有招,式中套式,变化奇幻,却又配合得妙到毫巅。 但苍狼武功之高,着实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竟然生凭肉掌抵挡指掌并流的攻势,每一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攻敌之所必救。 表面看来,他虽似在双剑威力笼罩之下,有如一叶孤舟,在银光波涛之中挣扎,实则双剑合璧的神奇招数,俱为他轻描淡写地化解。 身影肢接,一感目下快剑缭乱,一觉胸前宏劲爆窜,时间推移,已是百招拆过。 再一息,无情葬月形动剑走,指掌分流化纳地煞天罡,左运傲邪登峰,右启仙舞越限,双剑夭矫有如玉龙相斗。 血龙张翼任回旋·神凰布羽应风旋 细密剑气乱中有序各依其道,尽化血鳞霜羽,叠鳞镶甲垒开赤龙,列羽织翼组就冰凰,龙鸣凤嗥威能冲霄。 血芒银光过处,竹枝苍叶纷纷坠落咔嚓有声。 忽闻呛琅数响夹杂,原是苍越孤鸣长袖挥舞,摩弄指掌双锋彼此相撞,双剑合璧的奇妙招数登时被他扰乱。 眼看阴阳抱尾相谐的兼济气象立为龙凤竞逐互争的衰解意态所替代,苍狼鼓荡真元,雄奇一掌尽纳风云。 “虚空灭·君临天下。”强横气劲如流席卷铺化紫气天罗,浩瀚之招倾盖而出。 无形毁灭气压催逼,血龙神凰不敌百战军魂,鳞羽哀婉四散,溃成满天鎏影如虹披落。 外逸剑气堪堪削断发丝一缕,凶悍掌风印胸顿令对手遭创。 各有保留的交手,实则苍越孤鸣落掌以先便暗中将真力散去七成,借势退开数丈的无情葬月口角溢红,这是行走江湖的必备演技。 “血染尘嚣尽锋芒!” 然而回气不及是事实,因此无情葬月惟能并指泼洒三尺朱红,凝绘血焰成莲,放出无量血色毫光,凛照月华遥映数道绝艳杀人弧线。 玄阴血焰神罡带来杀光盈目,本欲再度卸劲解招的苍狼心头警铃陡然大作,武者直觉惊悉异常。 突兀回神,惊见四周场景陡然变化,恍惚置身幻境,夜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知无觉的单调晨昏。 那是屹立于刀剑废土上的试金石之感受。 剑劫·始界洪荒 幻境无风,但有近乎死亡的烽烟笼罩,象征第三人插手战局,是尚未得剑便以剑主自居的玄狐死而复生,手持锋海神器杀到。 “为我试剑。” 低沉一语警醒,刹那间,周遭所有气流之波动皆围绕两人而转,风中夹带刺骨寒意,那是源自剑器无情的冰冷。 幸赖还珠楼主传信相请之时早有交代,苍越孤鸣对于暗盟剑手再起并不感到意外。 亲身体会过神兵锋锐的他亦知风华绝代绝非徒手可接。 许是有心试探铁精成人之奥妙,无论是锻神锋抑或废苍生,心照不宣地没有出手阻止。 他们是除却场中人外,唯二还手持兵刃的存在。 “轮回劫——” 战中思考转瞬即逝,对策既成的苍越孤鸣翻袖变招,左揽雀尾五指微舒,阴式阳行牵动气机,抢过血线弧剑之掌控,右手袖中明光一闪,红底金纹的狼王爪已然套掌着腕,正迎风华绝代。 太祖遗骨一对锋海神器,二者相击交迸轰鸣震天。 但见苍狼右掌翻覆若游龙闹海,依凭虚空灭转势卸劲之能化解玄狐剑招余威同时,狼王爪上的狭长骨指好似乌龙绞柱般恰抵侧刃锋面,虚实难定的掌力隔物传劲粘连剑脊将之擒抓卡死。 “破乾坤!” 单手凭王骨坚韧配合宝典武学巧妙制住风华绝代,苍越孤鸣左掌凝气疾挥,运化玄妙劲力牵动殷红剑流袭向暗盟剑手。 烽烟幻象之中,黄昏月影投血色。 红光照眼生死顷刻,神兵遭制,玄狐瞬化魔属之器上手,有另一柄制式临仿风华绝代的寒锋悄然在握,意会灵犀妙招横生: “魔剑无尽!” 男声低沉深埋狂乱,暗盟剑手之剑路陡改,变无常无定之奇,转剑芒吐杀之快利单纯,兵掀战火灾厄无尽,消磨血影神锋之凌厉。 扬袖推手再赞一击,铺天盖地的凶暴气势意在攻敌必救,此刻的苍狼借势抽身。 身似飞燕回空,快不眨眼,人,已来到唐刀一旁,拂袖扫指藏劲潜伏,破空的一抹清寒雪光霎时如电般落入掌心—— “星辰变·贯地狼突。” 叠叠寒波扩散,乍见银华刀影飘摇,冰凝霜洁之态层染竹林,顿令周遭景物如陷雪国。 还神中,有细雪纷飞模糊泠然身影。 然而凝然的眼神,是比苍茫雪景更加凛冽的寒锋,雪落长剑,顷刻为之消融,一如沉沦于白夜肃寂当中的刚烈刀劲。 这面玄狐凭剑影错落布开困锁罗网,那厢有一柄质朴平凡的刀,伴随一道黑衣华贵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细雪之后,临风挥砍刀声锐利,犹如慧剑直刺人心。 “叮——”双刃交接,有极为悠长渺远之声传响。 万千无形引力波弦缭绕,唐刀速度丝毫不减,精准一如往常,刹那刀锋过颈,寒意森然而来。 唐刀并非雪国中唯一不受磁源影响的兵刃。 仰赖能可死而复生的暗盟剑手不畏不惧,糅身进招,魔属之器往前刺出,紫光灼灼,发出嗤嗤声响,剑意之强,实不下于无情葬月。 观者凛然而惊,心想他手中所执莫说是切金断玉的宝剑,便是一根废铜烂铁,在这等剑意加持运使之下也必威不可当。 苍越孤鸣右手剑诀斜引,唐刀横过画个半圆,平搭在寒锋剑脊之上,劲力传出,魔属之器登时一沉。 “魔剑无极!” 抽剑迅动的暗盟剑手抖腕翻剑,剑尖点向苍狼右臂,苍越孤鸣封刀圈转,横面平拍拖泥带水,刀剑交兵,二人各自飞身而起。 玄狐手中的魔属之器一震,不住颤动,发出嗡鸣良久不绝。 这两把兵刃一者重在快利,一者长于坚韧,但平面相交,锋锐难尽全功惜败守拙不工,苍狼这一招乃是以己之钝,挡敌之无锋,实则已运上了轮回穷劫的精要之处。 这时便听得林中嗤嗤之声大盛,双剑联武快慢相合,暗盟剑手以极浑厚内力,使极锋锐利剑,出极精妙招术,极尽奇诡难防。 紫光灿然锐光弥漫,观战众人但觉有一团雪花剑胆在身前转动,散发蚀骨寒气。 寒光中,苍越孤鸣借一柄唐刀于焉画着一个个圆圈,每一招均是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他心中竟无半点桎梏。 以意运刀,唐刀每发一招,便似放出一条细丝,要去缠在锋海神器并魔属之器上,这些细丝越积越多,似是积成了一团团丝绵絮网,将长剑裹了起来。 两人拆到二百余招之后,玄狐的剑招渐见涩滞,手中寒锋倒似不断的在增加重量,偶尔一剑刺出,真力运得不足,便被唐刀带着连转几个圈子。 轮回劫借力,虚空灭散力,星辰变聚力。 苗疆镇国神功同施互佐的运用法门,正是三修加身后的苍越孤鸣平日勤加习练参悟撼天阙教导摸索而来。 而今在地形磨砺下,苍狼脑海清明更添领悟,宝典武学诸般妙用在心的他赫然战出另一种风格,不再为积年累月的星辰变藩篱所限。 散盈虚空卸过刀锋束缚,唐刀游走不拘形迹,竟是全不受制于地磁,更甚者,气运轮回如臂挥使下的苍越孤鸣反倒截过磁源压力为用,凝合混元真气,渔夫撒网铺开繁复光影。 暗盟剑手则越斗越是心惊,对手唐刀运使不带分毫剑意,无法偷招以致无能透彻的他顿陷被动。 玄狐内心呕死不提,遑论激斗三百余招而双方居然剑锋不交,这是他生平使剑以来从所未遇之事。 吸化天网逐步向中央收紧,元磁真气洗练下,魔属之器亦显支绌。 纵观玄狐问剑人魔两界所接收的剑招,双剑招数并非没有,但最上乘者也不过一剑无尽而已。 察知双剑反成掣肘得到暗盟剑手当下散去溘钨斯,孤形只剑连换六七套剑术,纵横变化,奇幻无方。 旁观众人只瞧得眼都花了,苍狼却始终挥刀画圆攻守难测。 以轮回劫法门运刀,在外表征为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各种各样的圆圈,要说招数可说只有一招,然而这一招却永是应付不穷。 “魔剑无极!” 猛听得玄狐朗声长啸,风华绝代中宫疾进,那是竭尽全身之力的孤注一掷,会心一击仗剑直行。 “轮回劫——” 险关当面虽惊不乱,回刀横格的苍越孤鸣右手翻转,狼王爪上的赤红指骨二度挟住锋海神器剑脊,又是一声嗡鸣,借力运使加倍返还的苍狼左掌唐刀已向暗盟剑手右臂斫落。 “碎苍穹!” 玄狐右臂运力回夺,然而风华绝代为王骨所挟犹如铁铸,竟是不动分毫,当此情景之下,他除了撒手松剑,向后跃开,再无别途可循。 殊料暗盟剑手一咬牙,竟不松手,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金铁交击,受刀单臂竟是无损。 这一下着实出人意表,为反震之力迫开的苍越孤鸣当即振袖提速,断绝对手进逼可能同时,化影飞驰登临九霄。 “皇世经天·星辰极变·万狼啸天绝。”唐刀泛紫华,运气生雾芒,星蕴流淌分化万千身影层列灿若辰宿放光。 “剑劫·邪曲怨鸣荡天下。” 竞魔跨限加持剑音怨曲,箕张剑翼掩映中,有一尾通体暗沉簪缨金羽的魔翼剑凰涅盘成形。 极招将接,紫薇北斗蓦地大放光明,宇宙磁线笼罩诱发刀鞘暗劲共鸣,激荡无形气流穿透地层直指磁源。 一时间,天磁地场齐齐发力,庞然压迫倾盖,若沉泰山华岳。 玄狐下盘骤然失衡。 转眼倏闻一声泣血悲啼,一道璀璨匹练势同天悬星河般奔腾冲流,磅礴气浪登挫排空击风之剑翼。 紫霞萦绕锐羽零落,烟尘散尽王者傲立,唐刀贯体玄狐倒伏。 刀伤并非致命,暗自运功的苍狼左手负背右掌驻刀,传导王骨灵能彻地强化磁心,令得暗盟剑手再起不能。 瞥视一眼玄狐那兀自紧握风华绝代的手掌,苍越孤鸣目光深沉:“看来你很有自信。”自信会成为风华绝代的唯一主人。 暗盟剑手无言。 苍狼继续道:“这自信是来源于你这所谓的不死之身么?”仰赖资质禀赋随时可能复生,相当于有无数次挑战的机会,而其他剑主只要失败一次,便只能永坠无间。 玄狐沉默不语,甚至连眼神都懒得抬起,仅因自信己身不死不灭。 自信而非自负,实乃千百次生死交关所得结果。 孤傲冷藐的态度最是惹人恼火不过,有赖前辈教养涵养绝佳的苍越孤鸣不以为意地说: “那么倘若将你丢入火山岩浆之中,每次的复生就是每次的死亡,永无止尽,不死之身又能坚持多久呢?” 平淡言辞径自给出威胁话意。 话中巧思帮助在场两名绝代铸手打开新思路同时,也令暗盟剑手双瞳不自觉收缩。 再生、消亡,恒久的循环带来死亡的阴影,一种微妙在玄狐内心渐渐蔓延,那是不曾有过的感觉,是情绪,更是恐惧。 第二十七章 祸水东引(5.7k) 第141章 祸水东引(5.7k) 锋海 真要被投入火山,如何将恢复铁精原形的暗盟剑手取出也是一个难题……罕世铸材近在咫尺不欲失之交臂,锋海主人当即出声解斗: “慢且!” 见状,旁观偌久的废苍生挺身挡住锻神锋视线:“你想做什么?” 不同于锋海锻家无法利用化形铁精,根据苍狼所提供的新思路,作为黑水城能源枢纽的不灭火或能抹杀玄狐。 “这里是我的地盘,”瞥了眼面前宿敌,锋海主人语气冰冷,“你僭越了。” “也不是不能抢。”锈剑老神在在道。 “现在是时候吗?”锻神锋反问。 “嗯……” 沉吟声中,废苍生默默退开……欲发挥不灭火的作用,前提是让暗盟剑手失去反抗能力,若否不过平白给黑水城增加风险而已。 然而,从战中玄狐所展修为来看,当今武林能有绝对把握制服暗盟剑手之人不过五指,因此两名铸者不约而同地选择稳健作派。 眼看锈剑败退的锋海主人接续方才话题,打算先行遣散众人: “锋海剑夺已经结束,神器风华绝代已经决定主人。” 从旁看完整场变故的梦虬孙犹原未曾反应过来:“看到鬼!方才是发生什么事情?”乞罗八景目光看向吸附有诸般兵刃的地面。 “这底下饱含巨大的磁力。”场中年龄仅次废苍生的登虹造殛到底老成持重,稍加思索便看破个中机巧。 “会被磁石吸引,表示你们的身上已有兵器在身,却来到锋海。” 掌握最终解释权的锻神锋伸手拭去嘴角鲜血,那是耗费元功后甚巨后烘炉遭碎反震之表征。 “若不是对自己的兵器抱持不信任的侮辱,便是抱着对风华绝代怀疑的侮辱!这样的人,怎能展现风华绝代的姿艳?” 听到这里,知晓剑主人选定然在玄狐与无情葬月之间的剑无极有些坐不住:“喂金锋仔啊,我看见了,是无情葬月先拿到这口……” 说到后来忽又卡壳。 一旁的听雨秀才小声提醒道:“风华绝代。” “啊对啦,这口风华绝代。” 显然早就习惯锋海主人假鬼假怪风格的剑无极从善如流,平静重复这一羞耻度爆表的名号。 “剑应该是归他啊!” 闻言,梦虬孙亦发出声援表示赞同:“你叫金锋仔对吧,我也有看到。” 锻神锋问:“但神剑择主,你们没看到吗?”初时选择苍狼为主的锋海神器最终仍是服膺玄狐掌中,不露半点反抗痕迹。 “那他嘞?” 乞罗八景一指苍越孤鸣,这是风华绝代最开始的择偶对象。 “虽说他是用刀的,但他才是风华绝代的理想主人吧?”说好的神剑认主呢? 平心而论,要是早知苍越孤鸣会出手,看在挚交面上的锋海主人一点也不建议打造一柄天下第一刀。 如今木已成舟,锻神锋能做的只是让风华绝代不至于被束之高阁。 于是,面对乞罗八景质疑态度的他方欲开口,又闻伫立许久的苍狼发声。 “祭司需要一口剑。” 单脚踩在玄狐胸膛的苍越孤鸣头也不回道,简单话意宣示夺剑意图。 听见这话,熟悉锋海主人个性的剑无极与落拓子心情微妙,正主不出手反由刀者代为夺下神剑,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吧。 不提内心火苗熊熊燃烧甚至反应在眼光当中的两人对锻神锋失态掀桌举动是如何的喜闻乐见。 现在压力给到锋海主人这边。 ‘这是在为皇甫求剑,但昆吾绝代不是尚在……’尽管心下不解,但仍为好友君臣交契感到欣喜的锻神锋道: “人之衣装尚需量体而裁,人之佩剑亦然。”引用皇甫霜刃兵器观的锋海主人尝试说服,“人与剑乃是一体,不适合的神兵,就算威能再强,也难以发挥十成功效……” 说来说去一言以贯之—— “将风华绝代让出,锻神锋在此允诺,会为苗疆祭司打造一口最适合他的神兵利器。” 联系锋海主人往常作风,如是让步堪谓诚意十足。 “吾可以不要这柄剑,”投桃报李下的苍狼同样态度松动,“但阁下需承诺有生之年不得向还珠楼出手。” 后半句是对玄狐所说,要求对方以放弃对飘渺剑法的追求来换取生门。 这才是苍越孤鸣此行的最大目的。 冽风涛既言无心宦海,惟愿退隐安然,那苍越孤鸣便决计不允任何人破坏他之平静生活。 王族亲卫同苍狼的情谊不足为外人道,得到暗盟剑手许诺的苍越孤鸣撤下磁心钳制,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无情葬月身上。 如今冽风涛之事解决。 尚存岁无偿之仇待讨。 就在此时,苍郁竹丛中倏来一道巾帼身影分花拂叶而来, 是叉猡奉命前来转告白日无迹畏罪自杀与俏如来投案自首的消息。 苗王宫·大牢 空空洞洞的牢房内,一块长条青石作床,床上铺了张草席,一幅白布当作薄被,此外更无别物。 牢外两盏油灯是此地唯一的光源,暗淡烛火洒落满地清寂。 寂寂光影投映在盘膝而坐的俏如来脸上,愈衬修者脱俗超尘。 无声独处最是适合静心复盘不过……念断五欲的俏如来双目微瞑,再睁眼,赫见一株扎根心海的血色琉璃树占据视野—— 【云缭雾笼中,寄语孤影长身玉立,默默擦拭着手中铜镜:“我教过你,每一件事背后都有目的。” 沙哑语调入耳,先是一愣,自问过后很快代入过往师生对谈场景的修者本能应声:“目的,什么目的?师叔的目的是掌握九界、彰显墨家。” “还有什么?说——”停下擦镜动作的默苍离追问道,“还有什么?” “我,钜子之位,”俏如来从头开始逐渐抽丝剥茧,“他们要杀俏如来,取得诛魔之利。” “他们为何不直接杀你?”孤鸿寄语声调低沉不改,辨不出真实情绪,这也正是师者最为惯常的态度。 早就习惯于此的俏如来继续反思推敲,意图找出局中疏漏: “因为我是俏如来,他们要我身败名裂,杀我一事,才能名正言顺。” 缭绕云雾稍散,默苍离的形貌音容逐渐清晰起来。 “你认为血纹魔瘟就是让你身败名裂的方法,你明明可以将嫁祸的伤害降到最低,为什么还要让这桩公审顺利进行?”孤鸿寄语步步紧逼。 俏如来:“因为我自菩提尊身上得到骨痕的线索,想要借此反击。” 默苍离:“你怎样反击?” “我知道骨痕的消息,故意让赤羽先生离开,让玄之玄有下手的机会。” 修者直言答道。 “为查证骨痕真伪,我在魔门世家查到易骨宝典的讯息,再与方独白对质,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你为什么会输?”一语反问惊心,心海再蒙迷雾。 “我为什么会输?”喃语自问脱口的俏如来深切反思。 “用思考代替发问,破绽在哪里,破绽在何处?” 语毕,默苍离重新开始擦拭掌中雁纹古镜,留给修者思考余地。 “破绽,破绽……” 陷入长考的俏如来下意识摩挲指间所缠绕的淬金琉璃念珠。 不多时,有尖锐一语落入心田—— “为什么灭口要用下毒这么麻烦的方式?”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 修者转眸,但见衣着水蓝的袖珍身影入眼。 “你是故意让我有查证的时间。”俏如来不禁凝声问。 蒙昧始觉答道:“如果是我要灭口,怎会先放出名单,再让你知晓七人高层?”是谁给出的七人名单。 对谈间,场景再换,心眼镜头聚焦于九算当中年岁最长者。 “九算虽然不齐心,”银须白眉的非然踏古神色慈祥亲切,不过语带深意,“却有共同目的。” 一瞬雷鸣,骤然划破尘霾的电闪顷刻照亮修者双瞳。 “所以连你也是——同谋!” 忍不住捏紧念珠的俏如来目色闪过一丝恍然。 “你假意不愿玄之玄坐大,故意让赤羽知晓七人名单!” “但还有一个问题,”老幼声音叠合,更穿插一把温文男声,“如何确保此局串联落成?”将能可开口的人证送到修者手里。 “你……” 话音颤动的俏如来骤然转身,眼前是转瞬即逝的摇扇身影。】 换位构设的思绪戛然而止。 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响起,愈衬秘牢诡谲阴沉,是拄杖来此探视,欲听一曲铁窗泪的忘今焉。 “老朽真真想不到。”打量修者一番的非然踏古神色不明。 好整以暇不见分毫阶下囚之狼狈的俏如来倒是万分淡定地开口寒暄:“忘师叔,我们又见面了。” 话音沉稳不带畏缩,尽管上次见面兜头便给老者来了一整套的怒马凌关。 “你这手……当真让我料想不到。”讶异于修者自投罗网举动的忘今焉同样态度平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来此之前,师叔有遣退所有的守卫吗?”强调私密交谈空间之重要性的俏如来尝试反客为主,“这一点要注意啊。” “老三对你夸耀万分,老七讲你幼虎可畏,照老朽看来……” 未尽话意留下探究余地。 躬身一礼的修者态度端正虚心求教:“请师叔指点!” “过誉了。”非然踏古淡淡道。 意态从容的俏如来道:“那只是俏如来尚未反转师叔的想法。”无论是封鳞非冕抑或蒙昧始觉,对修者的评价均是伴随交锋深入日益提高。 “你真以为这个地方能保你安全?”忘今焉问,反问意带危险。 “如果师叔愿意将我交给尚同会,将即将到手的钜子之位拱手让给玄之玄,那俏如来自认失策。”俏如来答,这答案旨在挑拨。 “我不能将你交给尚同会。”仿佛挑拨话语从不盈心的非然踏古此刻思路依旧清楚理智,“无论王是否有杀你的顾虑,但在王动手之前,你总是会说出让王不杀你的理由。” “俏如来相信当今苗王会明智决断。”对于苍越孤鸣,修者怀揣十足信任。 “既可保护自己生命,又能救赤羽与神田京一,此举堪称一箭双雕。但你算错了一件事了。” 甩袖念珠缠腕的修者道:“弟子不才,愿聆听师叔的教诲。” “如果老朽直接在此杀你。”一言切中俏如来盘算的最大要害。 “师叔怎样向苗王交代?”反诘一语亦然掐准非然踏古命脉。 “被发现才需要交代。” 话音落,非然踏古目光闪动,那是跃跃欲试的神彩,很难想象竟会出现在一名将近迟暮的老者身上。 在此之前,修者本以为玄之玄是九算当中权力欲望最重的一个,如今才察觉,最贪者竟是忘今焉。 也恰恰是对于权力的贪恋让非然踏古永远保持有近乎少年人的生机、朝气与野心。 “怎可能不被发现呢?” 好言相劝的俏如来貌似当真设身处地替师叔着想。 “苗王虽然善良,可不是愚蠢。” “俏如来如果有罪,杀之无妨;俏如来如果无罪,回到中原,是苗疆心腹大患。王不能做,老臣愿为苗疆担此大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语意沉痛的忘今焉周身自然而然地流露正道之光,好一名衷心为国的苗疆肱骨:“师侄,这个理由如何?” 言罢,非然踏古看向修者,眨了眨眼,表情温和且亲切。 俏如来面不改色道:“苗王爱好和平。”何况尚有中苗鳞三方缔盟协约作为生命保障。 “中苗世仇,史家三代手上多少苗民鲜血。”所谓盟约到底不过一纸文书,“不杀,民心必疑。” “只怕国师之位不保。” “王上仁慈宽厚,虽然国师身份不保,只要苗疆再有危机,我总是有机会重拾国师的宝座,而危机总是人制造的,你说是吗?” “九算擅长的伎俩。” 听出话中真意的俏如来反问。 “那其他师叔会心服吗?” “胜者便是钜子,愿赌服输,更重要的是,杀都杀了,王上又能奈我何?钜子之徒,言过其实,一步失策,踏入绝路。”钜子之位近在咫尺,卸下慈祥假面的忘今焉言辞张扬,“你还有话要说吗? 深吸一口气压下窒息冲动,修者低眉敛目:“俏如来无言以对。” “那就安心归途吧。” 说着,非然踏古持握绿玉竹节杖首的五指运劲缓抽,抽出半截剑身,剑身清寒沁肤,上头竟还泛着水汽。 险关当面,忘今焉拔剑欲杀,俏如来倒似后知后觉地惊呼一声。 “啊,我想起来了。” 眯了眯眼的非然踏古将青锋推回杖身以内,静待下文。 皮这一下很开心的修者接着道: “原谅俏如来脑拙,俏如来终于想起自投罗网的理由了。” 忘今焉皱眉道:“不是想要安全的保护,还有救出赤羽与神田京一?” 己身判断遭受推翻,让他隐隐感觉事态发展脱离掌握,自负若九算,如何能忍受此事发生。 “俏如来从没这样讲过,从头至尾这都是师叔你自以为是的推论,俏如来是找一个能安全见到师叔的地方。” “见我?”非然踏古轻挑白眉,“你是特地来见老朽?” “当然。” 修者点了点头。 “单独与师叔见面太危险,我需要苗王的保护啊。” “你为何要见我?” “俏如来希望师叔替我洗清罪嫌,揭穿玄师叔的身份。” “哈哈哈哈……” 似是为修者天真态度逗笑的忘今焉好容易止住笑声,这才问。 “这个想法非常的有创意,但老朽为何要帮你?” “九算之一的忘今焉自然不会帮我,但有一个人,绝对会出手相助,那就是——辅师琅函天。” 出言揭破非然踏古马甲的俏如来目光灼灼。 尽管心下迟疑修者对道域过往把握多少,忘今焉面上犹原不动声色: “琅函天已经死了。” “原来师叔对道域的过去也这么了解,俏如来一讲到人名,即刻知晓辅师的身份来历以及生死,九算当真无所不算,师侄拜服。” 言不由衷的称赞脱口,修者眼神同样不见服输之色。 “现在,师叔对俏如来的观感是否有所扭转?” 目光微凝的非然踏古轻轻颔首: “你确实反转了我对你的想法。” 赞赏话语持续进逼,逼得决心自保的修者再掀底牌。 “「墨家十杰,一支独秀」,就算师尊是十杰中最优秀的人,接受传承成为钜子,以他一人抗衡你们九人联手布局,不也太困难了?” 昔日九算联合对抗钜子,如此团结、理念一致,竟无一个人与钜子同气连声,这种事情令人如何相信。 事后推敲不难发现可能的叛徒存在,忘今焉遂道: “不过有人里应外合而已。” “又或许,”俏如来微微一笑,提供全新思考方向,“是师尊有各位师叔意想不到的外援。” 发现眼前人顾左右而言他的忘今焉嘴角抽动:“老三与老七的能为你已见识过。”虽说墨家十杰,一枝独秀,但余下九人也绝非常人可及,非然踏古表示如此人物凤毛麟角。 这无疑是天才该有的自信。 “九算都是凡人仰望的天才,” 点头表示认可的俏如来话锋一转。 “但师叔便当真这么自信?自信以九界之广,漫长历史光阴中,绝无学派能同墨家并肩?”修者话语将怀疑范围继续缩小,已近乎明示。 敏锐掌握话中关键词的非然踏古瞳孔微缩,一个名词涌至嘴边复又止住: “这不可能!” 要知道两脉世代相争,纵使前任钜子行止再出人意表,也决计不至于此。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讲,对方之于墨家,几同魔世无异,皆是要阻止其走上台前的对象。 “有何不能?” 俏如来视线轻扫间已将忘今焉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当下缓缓道。 “各位师叔今时今日之举,岂非正是师尊昔时昔日所行?” “嗯?” 沉吟声中心思百转,明知此言大抵为挑拨的非然踏古依旧不禁为之动摇。 “你知晓了什么?” “只是在历史记录当中,发现阴阳学宗并非单纯由龙虎天师所创。”而是原先便在道域发展的道术流派经由统整形成。 “战起阴阳!” 作为书写历史掩埋真相的九算一员,忘今焉对道域掌故自是知之甚详。 “也是在那时,奠定九界的理论现世,五德始终的学说,也让战朝始帝名正言顺,成为平定乱世的道统,而提出这些思想的人,正是阴阳学宗的始祖·邹衍。” 非然踏古看向俏如来,修者额心十字血印正是集阴阳家大成之作。 “或者该换另一个与之息息相关的名字——鬼谷一脉·李斯。” 与表面上师荀卿,践法家,实则统整鬼谷一脉所遗势力,一举登上朝堂的李斯同样,邹衍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那便是李斯的同门师弟。 “这本该是你师尊造访道域的目标。”探究邹衍前往道域开宗立派,传下的除却阴阳诸术外,是否还有墨鬼相争的意念。 “而同样出身道域,与黓龙君并列当世七雅的另外六人,”决意祸水东引的俏如来左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恰恰出自阴阳学宗。” 换言之,荻花题叶四字背后,正是销声匿迹将近八百年的势力—— 纵横家·鬼谷一脉! 不得不说纵横家背景真是太符合书中花的墙王人设了(莫名被爆马甲的花:人间不值得。) 不知道书友们会不会觉得俏如来对鬼谷一脉的情报掌握太过突兀。 在这里春秋表示原剧很多时候智者的情报在当时看来同样很突兀,譬若温皇会面默苍离时直接点明对方墨家身份,又比如雁王拦路欲星移时表示“再一次,就算抽尽你的血,也没人能救你性命”。 p.s.求本章说,求推荐票 第二十八章 明辨鬼谷(4.8k) 苗王宫·秘牢 灯火如豆,浑声清音慢道尘封过往,细数墨鬼宿怨。 “两千年前的战朝,百家争鸣、九流为宗。每一个传脉各附其主、广布薪火,始帝得墨家暗中相助一统战朝,但师叔可知晓,除了墨家之外,还有另一家也深受始帝重用。” 忘今焉:“就是你口中的纵横家·鬼谷一脉。” 俏如来:“不知在师叔的印象中,纵横家是怎样的存在?” “三寸之舌退百万雄师,合纵连横解不测之危。”一如孤身游说平定南苗的点睛化龙所作。 “正因如此,始朝之建,墨学、纵横皆被视为主力,甚至始帝身侧同时存在此两家的继承者。”现今的苗王恰若当初的始帝。 “墨鬼宿敌,所竞争的是在朝廷中的地位。” “这是纵横家的宗旨,也是墨家想打击的目标。” 说到这里,俏如来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非然踏古。 “墨家致力九界和平,远离权力核心。纵横家却追逐权力结合,名显于世,让世人仰望鬼谷一脉。” 莫名被内涵到的忘今焉貌似无动于衷,继续深讨话题: “用朝廷的力量推行思想吗?” “正是,他们认为这是为九界付出的报酬,当时的墨家却认为此与公器私用无异。”重音点读夹带说不出的讽刺色彩,“从此,墨家十论的明鬼出现新的意义。” 明鬼本意是高举鬼神,警惕君主之用,所添另层用意则是明辨鬼谷,杜绝其在朝堂的所有根苗。 “对苗王而言,谁可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样做。” 信不信,是普通人的想法,做不做,是王的决策。 怎样的动作,才能确保苗疆最大的优势,相信苍越孤鸣自有定见。 这价值观也是非然踏古刻意引导谏言而成。 “苗王能接受鬼谷一脉的建言,没理由不采纳墨家的方略。”对眼下的苗疆而言,能可休养国力的墨风政策确然是最佳方针。 遑论这还是两名九算共同的目标……忘今焉自信,对墨家来说,此时的纵横家不过星火。 然而纵使星火亦可燎原。 “师叔错了。”俏如来道。 “哦?”非然踏古捻须轻咦。 “苍越孤鸣听的从来不是建言,而是——”熠熠目光镜射烛火生辉,俏如来语意直白,“荻花题叶的一句话。” 骤变的称呼强调仅存所提双方之间的无间信任。 锋海 头顶偏听偏信之光环的苍狼好整以暇,眼前是形貌狼狈、粗喘不已的剑无极与雪山银燕。 时间线稍稍前拨。 连串变数的关键系在前来禀报消息的叉猡身上,知晓无情葬月并非凶手的苍越孤鸣自是将之放过。 至于俏如来—— 倘若修者确凿有罪,杀之何妨? 但如果其后来被证明清白,中苗之间难得的和平就此瓦解。 因此苍狼心知,无论如何,杀俏如来的人都不能是苗王,也不能在苗疆皇宫之内。 然,俏如来既已投案,便无不收之理,于是苍越孤鸣选择将这个烫手山芋即刻交给中原处理。 听闻大哥不日将被遣返尚同会的雪山银燕显然无法冷静。 师出同门相交莫逆,雪山银燕有了动作,剑无极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心下另有计较的苍越孤鸣亦不吝给予两人一个机会—— 一个证明他们比尚同会所谓群侠更值得苗王看重乃至示好的机会。 对脑力有欠的雪山银燕与剑无极来说,武力无疑是唯一的答案,然而不幸的是,他们要面对的三修合一,熟谙战技的苍狼。 相信这结果并不会比另一条时间线好上多少。 战斗,不停战斗,针对的攻击,加深了肉体的伤痕,加速体力的流失,尽管败势已定,啸灵枪仍是挥舞不停。 数番交手过后,周身血迹斑驳的雪山银燕勉力支枪撑住身形,伤势虽沉,难撼决心如铁: “大哥……” 轻声喃语中,昔日废苍生警示言辞犹在耳畔—— 【“我为你在啸灵枪上面加了制衡器,你无渡世大愿,改造后的啸灵枪会吸干你的灵能,一旦灵能被吸干,它就会吸收你的生命之能,记住我的话,非必要,别轻易打开啸灵枪上面的封印。”】 “非我——”高喝一声的雪山银燕旋即启动入灵机制,催动心法更上一层,魔心幻化随形如影,磅礴内力源源不绝贯入啸灵枪中, “焰龙无双!” 枪锋流焰罩身有若火龙盘桓,双身再合,加持龙卷由虚凝实,赤红身影恰如岩浆迸发冲涌,向前奔袭,激荡空气嗡鸣有若海啸剧烈,风雷滚滚。 烽火再起,灵力加成,啸灵枪威力大增。 心知不能久战的剑无极配合得更加紧密:“飘渺无尽!” 一跃瞬起的他赫然还抢在雪山银燕之前,乌越刀并逆刃左右双挥,剑意如风,截过月光一缕,无形无质,一圈朦胧蓝金彩带化为剑意,疾速摩擦空气,于虚空漾开极为尖锐的波纹。 枪风与剑风之间互相干扰,互相纠缠,互相厮杀。 出剑时有风,挥枪时有风,风融入剑中、枪底,藏起身影,掀起砂石。 交错身形重演宫本神髓—— “一剑无悔!” 风中森冷之意弥漫,有冰冷剑光凝练现芒,推动强烈剑意刹那攀上顶峰。 惊世剑招再现,在场众人无不瞠目,倏地,暗盟剑手有了动作。 乱入战场的他横拦双方之间,静待期冀一刻到来。 一意收化至绝剑招的玄狐思绪放空,抬手剑指宗师身影的他企图用肉身接近那潜藏剑芒下的纯然意蕴。 他有预感,那将是迄今为止所得剑法之极。 “轮回劫——” 突然生变,暗盟剑手蓦感一阵引力悄然作用将之向后拉扯。 猝不及防为之调转身形的他豁然睁眼,眼看一剑无悔近在咫尺,却又仿若银河远隔,触不可及。 接受剑招之主意沦作镜花水月的玄狐手下同时一空,持握不稳的风华绝代复又落入苍越孤鸣掌中。 五指捏爪的苍狼吐劲激流好似长鲸吸水,结合地磁强化力场,玄引刚柔变转令一剑无悔顿时失准。 两人仿若一头栽入棉絮海洋当中,连带着一道的还有暗盟剑手。 缭绕在他们周围的风向乍变,轻柔似春蚕吐丝,绵密如织女织纴,缠缠绵绵、层层密密将三人包裹起来。 失衡之下,为罩体气旋托举浮空的他们便若那集丝纺锤。 此刻锋海神器已然入手,左持雪刀右执墨剑的苍越孤鸣手腕抖动,凭至刚至坚之刃,演极尽轻柔之势,阴阳相辅奥妙非常。 “众生灭!” 话音落,雄浑气劲威赫天岚。 失剑加受地磁克制的玄狐并无威胁可言,是故场间仅剩两人为敌。 左刀横斫,右剑斜撩,虚空灭变招之奇糅合轮回劫运劲之巧,苍狼刀剑同施以一敌二。 通体周游炎劲的雪刀错落冰火奇象,抢步亮刀劈散肆意横掠的剑芒,封刃刀背停在剑无极肩头,肩头伤口漆黑发焦。 散开的灼热气浪激起尘埃无数,单膝跪地的剑无极举刀横格的那只手腕弯成夸张弧度,观来内里手骨已折。 那是不顾磁心吸引强行逆转剑势的代价,不知双方差距大到哪怕极招相对,对手尚有临机变招之裕如空间的剑无极彼时尚为己身应变感到欢欣…… 折腕总好过断手。 劫后余生的右手空空如也,前一息的剑无极顷刻感受到引力再强三分,几乎刹那,骤然加重的重量猛然撕裂着手腕,不得不择一撒手。 逆刃坠地。 一同掉落的还有半截枪头。 这一计移花接木着实高明。 暗引两人真气相阻的苍狼左借炎劲以力制巧压服剑无极同时,右手拨挑墨剑,剑光迅闪,泛起点点星光如鳞。 有一缕冷冽锋利的剑气经受极速加成,无视枪剑长短落差,率先抹过啸灵枪身。 近似的招式照眼,雪山银燕诧异未及反应,风华绝代、啸灵枪,两口神兵冲击,啸灵枪竟尔折断。 在令锻神锋身心愉悦的断裂声中,眼看剑锋平挥去势不减,苍越孤鸣陡然松手,振袖发掌的他凭剑作矢百步穿杨,锋海神器直射玄狐,单掌横过回拉正按雪山银燕中门。 下一刻,再度没入暗盟剑手胸膛的风华绝代连人带剑斜插入地,又一次带走死不瞑目的玄狐性命。 当先一掌轰然震退雪山银燕,亢龙有悔收发自如,借势旋身的苍狼挥袖扫开剑无极,气劲刚柔变幻随心所欲,五指一摄隔空取物。 拿住啸灵枪残骸的他遂细细打量手中战利品,这是自家祭司特地交代要牢牢掌握的物什—— 【“祭司为何定要让我拿下啸灵枪?”耳闻荻花题叶叮咛的苍越孤鸣不解道。 “啸灵枪中融有王骨始帝鳞,王骨是开启伏羲深渊的重要条件,先王昔日为此竭尽心力……”让苗疆得气强盛是颢穹孤鸣毕生所向。 子承父业自是该然,心知荻花题叶本意仍为己身筹谋的苍狼感动之余又不禁疑惑在心: “但开启伏羲深渊的天时已过……” 从今到下一个三百年,期间变数不胜枚举,遑论如今还有中苗鳞三方缔盟在,将始帝遗蜕昧下怎样看都不妥。 “吾还未说完,”医者也不打算让苗疆因独拥两项王骨成为众矢之的,“先王昔日为此竭尽心力,派遣狼主一行海境夺走始帝鳞。” 于是荻花题叶把选择权重新给到苍越孤鸣手中—— 是秉承父志将王骨收藏保管以待将来,还是为王叔风评与在外人身安全考虑,将始帝鳞交还鳞族。 看着日益成熟流露为王仪范的医者一本正经:亲爱的王上啊,敬重的父王与亲近的王叔,你选择哪一位呢?】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现下何在? 察觉留在玲珑雪霏身上的藏招被触发,依循引路流萤追踪寻人的荻花题叶脚步停在一处山谷之前。 此地名唤远鸣幽谷,因地理位置特殊,每每气流从石缝中穿过时,便会形成诡异音调催魂动魄。 因其天然的地理位置经过人为的修改,而今威力更甚。 伴随术者一步踏出,谷内阵局陡然启动,地面骤闪惊雷殛顶,引雷激火奏发羽调宫音。 谷中暗藏剑阵,以五音对应五行。 羽声起调,以火生土,毫无征兆,地上沙尘瞬间化作万剑袭杀敌人,生生不息,随后土灭金生,砂剑转为金砂,凝为金属之剑,金灭水生,则化为无形水流之剑,水灭木生,则枝叶转化为叶剑,木灭火生,则化为炽热焰刃,由此五行循环,生生不息。 所幸阴阳学宗于五灵术法同样精研,暗算五行时辰变化的荻花题叶,连闯数十阵,逐渐靠近阵局中心了。 转过重叠门户的术者但见一道青蒙光华闪烁,等其人察觉之时,已是落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林中。 四周有林木枝枝丫丫,如同怪手,不断抓下,更有藤蔓蜿蜒,如蛇爬出,锁向他之四肢。 立身森罗树影之间,为木行遁光照定的荻花题叶眉宇不动,有太白精元凝作剑芒归圆,以术者为中心向外辐散。 所过之处,林木草本在白光切割下,尽数断为两截,生机灭绝,眨眼间,整片绿林看不到一颗完整的大树。 但就在此时,有点点红光从绿林四周亮起,不断向着中间弥漫,火光熊熊,浓烟罩顶,以木生火之势,烧向荻花题叶。 尚未等术者腾身闪避,半空中有昏黄土气凝结,化作数座连绵起伏的大山,沉沉落下,要将他镇压。 几在同时,脚下大地也仿佛金砖铺就,平平整整,坚硬异常,不复之前的松软不平,上有土山镇压,下有金地封堵,而在四面八方,火势愈盛,如同大浪淹来。 五行同启夹杀,阵眼现形须臾。 凝神屏息的荻花题叶信指捏咒,依照五行之变,按生克之理,将一股灵息灌入阵眼:“五行定位·大地之怒。” 天旋地转中,五方门户各定,只待各自受制将息。 猛然一声巨响,大地轰隆不止,蓦地变色的五方门户运行不歇,折射五行气流不规则回弹。 “不好!” 心知失算的术者身形游走避招之余,内心更添不安。 一若专为荻花题叶功体所设的五方阵局,焉知没有专为玲珑雪霏设下的陷阱……这也正是幕后之人希望透露与术者的信息。 灵息气机反为利用成就此地剑阵的荻花题叶一旦再施阴阳术法,只会加倍回击自身。 换言之,若无其他底牌,等待术者的结果唯有困死谷中。 又或者,幕后人期待荻花题叶底牌尽显的那一刻…… 来不及思考,满心只有雪之安危的术者该作的终究是—— “无奈啊!” 一声无奈,荻花题叶强提真元不屈反进,足下裂地三分,周身已是截然不同的气势流露……这仍是很符合对外所经营之人设的做法。 足动身挪祈祝祭舞的术者十指掐诀捻拨沅湘生波,径流曲水幻化万形,有丝弦管竹虚空演乐—— “九韶遗谱·临湘舞雩。”哀怨伤怀的曲音依凭山风远送,如风拂柳,若有还无的恨声仿佛无调无韵。 荻花题叶首露纵横九字诀,恐怖气压荡开压抑武息搅动风云为潮。 饮恨吞声的无心楚辞尽破高歌纵情之有意乐章。 鬼谷秘传应声而现,强悍之能登令观者色变。 暗中观察的云麓天观神色凝重,铁竹笑对此招象征意义并无太多了解,只是隐感此招与那位道域雅首的成名道式颇多共通之处。 而非然踏古则不然,须知当世七雅之称正是其人手笔。 此举不仅为将外来者黓龙君推上风口浪尖,更是为让云棋水镜注意到休琴忘谱。 这是设局,也是暗示。 琅函天怀疑同时也深深忌惮着逍遥游,关键仍在休琴忘谱那一身取法阴阳偏又脱胎超凡的弦上技艺。 尚未及时更新情报的忘今焉目光紧锁俏如来,揭破修者挑拨意图: “这牵连,仍是太过苍白。”毕竟荻花题叶未曾当真表现出纵横绝学。 “留白方显珍贵啊。” 轻笑一声,凝眸直视非然踏古的俏如来智珠在握。 “师叔!” 墨家九算,会真正相信任何人吗? 这场博弈当中,修者也不需要取信任何人,只要让忘今焉怀疑就够了,一如俏如来当初在九龙天书之局中对前苗王与神蛊温皇所作。 这也恰恰是现任钜子诚意所在—— 抛出一个新的墨家共同目标,给予非然踏古拉其他九算下场的理由,使之先行试探。 但仍需考虑如何将情报不露痕迹地送到同修手中,且行且思的忘今焉转往尚贤宫而行。 第二十九章 羽国访客(4.6k) 尚贤宫 空无一人的阒寂大殿因无掌灯缘故而显得晦暗不明。 杳无光亮的殿堂内,无声陈列风幕绸帘,环拱居中的空悬石椅,宛若虚席以待,又似请君入瓮。 一阵跫音忽响,是匆匆到此的非然踏古意欲求证,一帘紫幕骤亮,是盘桓尚贤宫多年的凰后发信致意。 “苗疆狼朝的国师,怎会突然大驾尚贤宫,难道是我记错了约定的日子?” 针对俏如来,九算有一套共同的计划,虽然其中因某条鱼中途抽身缘故出现变数,但到底没有全然落空。 “还是你目的达成,要宣布钜子的身份?” 修者自首投入苗疆大牢的消息早早便为墨者呈与幕后九算,是故凰后方才有此疑问。 语带讥讽暗含试探。 娇媚女音入耳,对此无动于衷的忘今焉直切正题:“老五,那场爆炸过后,尚贤宫旧址的藏书,是被你收藏起来了吗?” 这是要情报交换的意思。 斜靠衾绒软椅的凰后来了些兴趣,放下手中同人笔杆的她不答反问:“老大是指那一部分呢?” “墨迹中同道域有关的部分。”墨迹记载着墨家在历史暗中的活动。 墨鬼权争延绵百代,非然踏古相信,倘若道域当真有纵横传承,墨家绝不可能全无动作,端看春秋隐笔如何书写。 因有隐笔作用缘故,这答案几与讨要全部卷宗无异。 听出还价余地,纤细玉指轻擦红唇的凰后道:“狮子大开口啊。”轻慢声调冷嘲同修天真意在激怒。 “你的答案?”碧玉竹杖不疾不徐敲击砖垒地面,忘今焉仿佛只等一个答案,一个能可决定掀桌与否的答案。 毕竟天师云杖在手的非然踏古九算论武第一。 这般激进态度着实有些不符过往老谋深算之形象……心下疑窦丛生的凰后遂出言转移话题:“老大这是打算重回道域?” “老朽仔细想过了,一处地界两名九算,的确太多。”莫怪乎墨家先贤定下一名九算负责一界的传统。 有时一加一未必等于二。 闻弦歌而知雅意,凰后恍惚间明白了忘今焉未能如愿斩杀俏如来的原因,无外乎双方互相掣肘而已。 “但愿老二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故作糊涂又仿佛别有深意的话语落下,凰后继续道。 “昔日一场墨乱,钜子赢得内战,老三赢得理想,”现今的剩余九算亦向权位发起冲锋,“只有我——”娇媚女音微顿,“赢得利益。” 话说回头,兜兜转转,仍是逃不脱利益交换。 沉默片刻似在权衡利弊,最终喟叹一句的非然踏古自袖中取出一本书册: “这里是苗疆境内的野心家名单。”就看凰后是否有在铁军卫镇压下将其操之在己的手腕与能为。 打算借我之手引爆苗疆暗流逼迫老二首尾难全,然后于国祚倾危之刻力挽狂澜么…… 这是九算熟悉的套路,窥得忘今焉投石问路企图的凰后细眉一动,有凉风掠过帷幔,飘散金粉一晃而过。 五指触电般一收,非然踏古手指一空,眼睁睁看着飘旋金莲带走那本……用意不明的名册。 名册是经断殁形之手以一个近乎荒诞的理由投诚后交给的忘今焉。 这理由很适合用来对付巧智多思之人,尽管副楼主的出发点很离奇,但有时越是离奇,越有可能是真的。 更遑论断殁形的前上司是神蛊温皇,一个尤善以诚待人的怪物。 世人皆道实话可以欺骗,殊不知实话也可以骗人,诚恳的人一旦不诚恳,那更加危险。 于是非然踏古选择将这份烫手山芋作为交易代价转手。 目送得到所需情报的忘今焉离开视线,旋即将眼光投向手中小册的凰后思索片刻,蓦得开口意味深长: “你,怎样看呢?” 疑问出口,垂落珠帘倏然飞起,露出内里一道曼妙身姿,九算最后一人翩然现身。 凰后衣着魅紫点珠长裙,花瓣状胸兜紧托傲然双峰裸露雪白深壑,修身布料紧贴蜂腰蜜臀,描摹出勾人心魄的曲线。 隐身幕后的真容首展台前,不为同修,仅因一道踏入尚贤宫的陌生人影。 身穿玄衣绛裳缀纹赤红滚云的那人相貌俊秀,墨黑直裾优雅地垂在脚边,周身贵气天成愈衬丰神俊朗。 并不游疑的雁王十分自然地落座宫殿中央:“欲盖弥彰。”简单四字言之有物,为非然踏古举动定调,这是在回答凰后的问题。 美眸一眨的凰后若有所思道:“莫非关于道域,还有秘密?” “嘘!”竖指抵唇的上官鸿信侧目看向凰后,“几时起,你也变得这般轻言了。”雁王表示须得重新考虑合作与否。 凰后:“看来你,又多掌握了什么?” 上官鸿信:“或者该说,他希望让我们发现什么?” 指代不明的话意落下,凰后轻移眼眸,重新看向那份象征欲取先予之名单。 远鸣幽谷 此时的荻花题叶初运纵横绝学顿挫五行阵局。 下一刻,移物换景的颠倒云光瞬闪,无相剑阵陡开,数柄流光气剑直逼术者,提元运招的荻花题叶掌生潮变包罗剑气悉皆化消。 孰料来招一劲双分,术者一时不察,旧力方失、新力未生之际竟一时遭退。 有心试探,借力抽身换步的荻花题叶转方再出,有金戈铁马于天外激荡,金铁之声铿锵有力,似斧似戈一往无回。 锋刃厚长的斩马剑式行杀伐,剑化百器,劈如刀、砍如斧、挑如枪、扫如棍,快慢相间,直令人眼花缭乱。 青光耀眼寒气袭体,劈撩洗截各展其威,时而枪戟钩叉,如刀鞭,横而猛,如斧锤,凶且暴。 遭逢剑阵困锁,足挫身移的荻花题叶左掌一转一抽,抽刀断水纠缠百器万端;右手一刺一收,收纳真气如潮触发锐意磅礴。 冷兵无心,突具其形却无其神,总归不能长困于人、 觑出关窍的术者弓步沉腰立马,双掌分持拒虎归山,不得寸进的剑锋难承雄劲不禁垂尖向地。 此时,荻花题叶功元斗震,刹那趋烈的谷风立时冲散交错兵戈。 前阵初落后局又来,纷零轻兵集聚再生新变,却是缓在一刻,令人难应。 逆兵之性,消锋之威,反使兵路更显难测,倒行逆施更见奇功的斧钺刀戟瞬化剑流带走狐裘一角。 秀刀似的眉峰一蹙,横目并指的术者回身迅挡白鹤亮翅,指尖凝聚光芒应对沉重戟势,强阻崩山巨力。 虽说百器合流,然而力仍未足…… 修长二指钳制戟牙,化纳外元为用的荻花题叶抖袖发招,无形戟锋为其真气侵染,裹挟厉烈内劲疾射而出。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术者借力反逼阵局,两下交错,剑势失控迸裂,四散摧折竹苇,周遭林木化为粉末,木屑如刺激射。 烟尘迷蒙间闻披风飒响,一番交手试探过后,荻花题叶心念转动:‘此地剑阵虽各守一方,然则同脉相生,须同时击破才得出路。’ 思虑既定,术者瞑目喝气,乍见一形数分,同启数阵,随即—— “九韶遗谱·兵祸天险。” 纵横绝学再现尘寰,引阵聚集凝发万千气机,兵光洗练银龙栩生,龙腾俯至掌落星陨,凌霄昊芒扫开遍谷清净。 单掌按地提之不能,是深埋地底的枯藤吸元阵作用之结果。 满目葱绿蔓生,无数夺命吸元的杀人树藤席卷,似巨蟒,似毒鞭,缠绕不休,纠缠不止,连带功元失衡顷刻反噬。 ‘怎会?’ 阴阳之气极端互冲,心下错愕的荻花题叶眉头紧皱,欲再运功,却是两股截然相反的内息在经络间互冲,更引爆出无数种乱序真气。 纵横家邹衍入道域开创阴阳学宗,九字诀经过变化成为阴阳学宗的秘典,但按道域术法基底只能修炼至第七字,若继续修练将前功尽弃,只能延伸招式。 这点术者知情,毕竟有泰玥皇锦的前车之鉴在,但两人到底有所不同。 因为她并未修成阴阳禁招,而荻花题叶所衍变的九字兵诀取法于天,恰以怒天之惩为基,两下并不兼容,不过依照术者功体足可压制,是故果效不显。 现如今,原本便因封印血不染耗损不少的荻花题叶又逢枯藤噬元,外逼内乱交杂之下,术者顿陷支绌了。 两根枝蔓由地蹿升转眼缠绕荻花题叶双足,限制其人动作,随后便是愈快愈奇的狠辣攻势。 勉力聚功拔掌的术者身形挪移,躲过重重藤蔓,然则终是未能尽避。 诡藤撩划百端,长鞭破空绽开一丝殷红,缓渗血液顺沿白皙面颊滴落…… 触目惊心的鞭痕愈衬仓皇,望着阵中人渐缓动作,暗忖胜券在握的铁竹笑当下拔剑在手,企图于此除却大敌。 靛云剑受真元倾注,剑身颤动嗡鸣隐隐,鸣声渐息悄无动静,明亮如秋水的锋刃亦自黯淡,正是逆转仙舞剑诀的暗杀之招。 幽岚寻踪将发之际,倏闻女声清彻—— “你,越界了。”寒意甚逾冷声的飘雪飞洒,所及之处气温骤降,急冻冰流登令云麓天观内息受制。 惊觉不对的铁竹笑急急回身,身形已入暴雪掌握,雄浑掌力先败剑锋再取中宫,中路被破的云麓天观气海受创,真气一泻,功体赫然散去五成。 一掌废功小惩大诫,深藏身与名的玲珑雪霏复归江山阵图当中。 呕红不止的铁竹笑收拢真元压下内伤,心知是自己率先忘了拿捏分寸。 须知女子应承布局的原因便在于不希望心上人因己身陷危,亲身作饵总比虚晃欺瞒来得好,如此至少能保证她能及时出手。 譬如现下,玲珑雪霏一边气机锁定云麓天观动作,一边注意修整仪容,卸钗摘钿披散青丝用以示弱,这是打算呈现给荻花题叶的一面。 无论在外多么强势,女人总是会将柔软一面留给心里人。 这是来自女暴君的教导,忆无心天生做得也很好,玲珑雪霏自觉演技也不差。 但她在看见荻花题叶的那一刻时仍是不免失态。 无声将功体与在外化身换过,破阵而出的术者雪白狐裘撕裂不少,隐见血染,狼狈形貌不复往日光风霁月的姿态。 抬手揭开无形绢布的他接过婀娜身形,躺在荻花题叶怀中的玲珑雪霏心疼之余,暗恼自己出手太轻。 险些被闪瞎双眼的铁竹笑心知大势已去,仍旧不忘此局本意传音出声: “我已查明真相,玲珑雪霏乃是修真院惨案下毒真凶,荻花题叶你当真要保她吗?” 闻言,头也不回的术者抬手左右开引济柔刚,画刚劲为弧,拉柔劲为弦,引松针为箭,直取云麓天观。 碧微成箭轻巧锐利,激射飞袭的气劲却比己身用强弓所发的硬弩还要劲急,接箭倒退数步的铁竹笑心下一惊,急急化光而走。 “真相么?被人相信的才是真相。” 谎言带出的只有谎言,早知当年惨案来龙去脉的荻花题叶自不会为之欺瞒,但他亦不介意借题发挥给予玲珑雪霏以十足安全感。 “而荻花题叶,会将那些人一一解决。”这是女子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确认玲珑雪霏睡着的术者这才慢慢放松搭在对方背后风府的指尖。 待女子再睁眼,眼前情景已变,那是一处水榭,迷离水烟自窗外的湖面吹进房中,透着一丝丝水汽的清凉。 悠悠的茶香从碳炉上的茶壶飘出,和着这水汽,清清凉凉,在这已有些暑气的暮春确实是极好的茶品。 这里是荻花题叶专为友人准备的疗伤之所,玲珑雪霏醒转,倚窗的风逍遥当即转头看去。 “风!”眼神交汇认出那人,思绪旋即回归的玲珑雪霏急切道,“花呢?” 沉香兰居 放眼望去奇花盛开,满目锦绣映水缤纷,灿若云霞。 彼时的荻花题叶独坐幽篁当中,换作墨衫打扮的他身后五步处插着血不染。 如水血光晶莹剔透,闪耀波光粼粼,唯有其中一点,泛着墨绿之色,在血光之中来回游弋,显得分外不谐。 陡然诗号响起,泛红血光霎将迷彩涤荡一清:“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 伴着诗号来到的是一口藏器在身的剑匣,剑匣杵地月华临。 “荻花题叶,二哥,”难定称谓昭显内心纠结,“最后的奉劝,归还血不染。” 抬眸深望风华绝代良久的术者不答,转而道:“这世上能承载傲邪剑法最终式的兵器不多。”锋海神器恰在此列,甚至还要胜过血不染。 这或许会是另一个选项,只看无情葬月能否说服自己。 “那最美丽的谜题是否真的值得月如此追寻?”荻花题叶问,无情葬月午夜梦回时也常常这样问自己。 最后的答案只有一个…… “丑恶,该被抹去,连带着记忆中的污点一道。”人的一生中,有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命运总会强逼着他们去做。 “啊……今日,沉香兰居,将毁也。” 扼腕一声,闭目压抑胸中悲痛的荻花题叶并扇气元一引,血不染自发浮空穿射钉立风华绝代侧旁。 稳然五指持握殷红剑柄的无情葬月语调冰冷,冰冷血剑直指术者:“放下所有牵挂,尽情一战。” 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心下悄无声息划过一个念头……来世如果还有缘分,花还会想要认识月吗? 得到答案,明了兄弟情谊到底比不过养父深恩的荻花题叶心念把定,右手挥扇化剑昆吾现芒。 不言不语的无情葬月仅能选择用最残暴的一面掩盖内心伤恸,于是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是一张红底雪绣的精巧面具。 脸遮明纹黑铁面具,是相对遥立的荻花题叶不约而同地作出选择,戴上人性假面。 同样不忍的他们只能选择残忍。 第三十章 白首按剑(6.3k) 苗王宫 时值苍霜大婚,殿内喜气盈盈,红印窗花贴铺,院墙屋檐点起大红灯笼,一眼望进去尽是彩绸喜帐,大厅中传出鼓乐之声。 “启禀王上,婚宴会场已经布置完成。”监工督视张罗婚宴事务的叉猡向苍狼回禀有关细节,充分尽到亲卫义务,“另外,军长铁骕求衣也自边关赶回参与国宴,正在外面侯传。” “众人先退下,宣军长进入。” 摆手挥退众人的苍越孤鸣仅留忘今焉在场听政,这是好学的新王予以国师之特权。 “是。”叉猡称唯告退。 身披乌金铠甲,虎皮红战袍,眉目刚毅的苗疆军首昂首阔步踏入大殿。 来到御座下首丈外的他单膝跪地称臣敬贺:“铁骕求衣参见吾王,恭贺吾王大喜。” “军长请起。” 苍狼伸手虚扶,岂料垂首不语的铁骕求衣跪地不起。 “嗯?”眉心微蹙稍加思索的苍越孤鸣遂问,“军长是为了白日无迹的事情请罪。” “铁骕求衣驭下无方。”苗疆军首埋首更深,语意罪己。 “大婚之日在即,孤王不想谈国事。”视线于座下一站一跪的两名社稷重臣身上逡巡片刻,苍狼出声揭过此节,“军长,国宴之上尽欢吧。” “是。” 铁骕求衣这才起身退殿,临行前目光若有似无瞥视非然踏古一眼。 受到警告的忘今焉不置可否,转而看向苍越孤鸣,企图谏言: “王上,白日无迹的动机尚未查明。”铁军卫尉长背后之人不做他想。 这是近乎摆开车马要对付苗疆军首的意思……近来权谋心术修习颇有长进的苍狼如何听不出话中机窍:“国师,孤王讲了,今日不想谈国事。” 用词考究留给非然踏古揣摩余地,眼神闪动的忘今焉自觉领会苗王用意: “是,那微臣告退。” 红烛高烧,盈堂宾客,名园设宴,绵绣花团,这是苍越孤鸣听从未到场的祭司意见新建的一处花园。 园中所种的壮丹最多,此时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这是大诗人李白所称道的赏心乐事。飞羽觞而醉月有待晚间,开琼筵而坐花则一大清早就开始了的。 川流不息的客人,吃的也是川流不息的“流水席”,席间所用食材由诸葛穷专门提供,也是按医者交代再三检验过用料安全品质保证的。 园中的宾客各适其所,喜欢喝酒的喝酒,喜欢赏花的赏花,倒是无拘无束。因此不少客人宁可放弃在客厅接受主人招待的光荣,跑到园中透一口闷气。 再看洞房之内,喜烛高烧,整座房间里是新人成婚的红色装扮。 闺床上,红色薄纱随风细细飘舞,雨音霜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曲裾绕襟深衣,宽袖紧身,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身材,雪绒点缀珠冠凤袍。 如瀑雪发绾作垂云髻,上簪孔雀玳瑁镶金钗,绝美脸颊旁边垂落几缕轻盈的发梢,显得越发轻灵妩媚,发髻上还系有一条五色缨穗,那是仅允苍越孤鸣拆下的婚饰,象征彼此认定唯一。 娇媚容颜含着甜美笑容,静等苍狼接亲之时,纤细玉指虚按心房,感受胸腔内汹涌爱意的雨音霜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往昔 “此虫名唤同心蛊。”相思蛊的栽培变种,闻名不难想见蛊虫用途,一只金蚕躺卧荻花题叶掌心。 “蛊分雌雄,蛊虫一旦入体,寄主今生只会为彼此动情。” 事实上此虫更多是为确保王族血脉纯粹与增添所谓闺房之乐而设。 “人之所以要给自身和别人之间的关系下个清晰的定义,既是为了给彼此画一条明确的线,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也是为了保障双方的感情能够长久下去。” 所以雨音霜并不会为己身情感诚挚遭疑而气恼,因为这本身便是真爱。 “有的人说爱情是朦胧而隐约,说透了就会俗气,但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爱情就是死在这份朦胧上。” 任凭蛊虫入体游走,最后驻留心房,传递着彼此最为真实的情绪。 另一只蛊虫什么时候为苍越孤鸣服下无关紧要,仅因王者对荻花题叶向来怀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话不说清楚,对方不确信你在想什么,你也不确信对方在想什么。结果只会走向不好的结局。” 或许很难想象,但雨音霜确凿意识到了,她甚至于对苍狼与医者间的君臣关系都会吃醋。 这醋意来源于双方地位的不对等。 人,本来就不是这么简单的生物。 原本以为简单的感情,却可能因为很多原因变得复杂。 原本以为熟悉的人,一夜之间就变得陌生,甚至不知道怎样与他相处,不知道他是怎样看待你。 甚至于不知道他在意的,全是因为你这个人,还是因为你是他身边的人。 “如果你装聋作哑,对方也很大几率会陪你沉默下去,那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根据医嘱服下丹药的苍越孤鸣感受着体内奇异情绪反馈,察知雨音霜心下忧思的他对此深以为然。 沉香兰居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风在黄昏下,别有一股涩凉滋味,人在红枫里,别有一股肃杀气息。 对峙的剑,眼前的人,在醉人红尘内,摒绝旁骛,静待着启战一瞬。 就在缤红坠地顷刻,傲邪之剑冷指荻花题叶。 刹那间,有杀意凝上眉心。 无情葬月旋身踏步随风,手中邪兵不住颤动,宛然如条活蛇一般,折照日影的血不染刃锋上全是暗红之色,血光隐隐,观来极是可怖。 落日余晖,树影斑驳,当寒风忽然停息,血不染已经出现在荻花题叶眼前,百代昆吾尚未出鞘,却挡住了邪剑锋芒。 一迎一挡,看似虚不受力的动作,碰撞时赫然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碎步挪身擦肩刹那,觑机抽剑在握的荻花题叶绕步苍鹰回旋,回剑平掠黄龙吐须,曲直相乘的剑势好像镜湖水波般四面扩张、变化莫测。 闻知背后风声峻疾,无情葬月身形转折反手运招剑啸苍龙。 苍龙回首竖锋立劈,无情葬月腕花挫剑,剑锷抵住横过昆吾不允寸进。 短兵相接较力不让,率先退让的荻花题叶振腕荡剑画弧。 弧线并不玄妙,速度也不是很快,在人肉眼中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出它的运行轨迹,偏又拒之不能。 荻花题叶手中古剑方位陡转,轻飘飘的削出,犹似轻燕掠过水面、贴着邪兵削了上去。 倒走燕子抄水消解血染邪威,黏连血不染的百代昆吾借力反逼以客欺主,带动纵横交错的双锋式行宿鸟投林攻往无情葬月。 此刻的他上身后扳,恰恰拉开一线生机,右腿弓步微微前移掣肘对手下盘,低弹侧摆鸳鸯连环,猛攻七着,欲令荻花题叶首尾难全。 就在术者分心伸腿应对之时,凝想血神气韵在心的无情葬月气灌邪兵,立时止住双剑来势,转腕依葫画瓢,潜龙探窟袭向荻花题叶。 阴阳开引牵动昆吾定地,术者凭以虚步下截拦下险招。 两人别腿来往间,剑架十字互相拆解,布开乱披风势来,双锋映辉,有如万道灵蛇乱钻乱窜,游弋两人周身要害,稍有不慎,顷刻逼命。 旋舞的身影带起旋动的剑花,惊起方圆风翻沙转。 剑交剑的刹那,剑声锵然震天。 交手数招,荻花题叶忽地鞭腿上撩,闲来一笔为无情葬月让过。 趁势后折下腰的术者驻地昆吾为支,高扬左腿回落反门劈山,点足正中血不染之剑格。 倒打筋斗撤开丈许的荻花题叶甫一停下身形,又逢剑光充目。 这道光很亮,只是与阳光比却显得柔和的多,即便此时的阳光只是余辉。 随着这一道光的出现,目不视物的术者仿佛能看到杀戮的颜色。 杀戮没有颜色,然而血不染让杀戮沾染了颜色,是红色,比夕阳还要红,又像是黑色,却比夜幕还要深沉。 举剑向天的无情葬月引煞合气,聚炼与残阳争芒的血影神锋当空将发: “血冥昼晦!” 割却昏晓的一剑不仅是代表杀戮之颜色,还蕴含着杀戮真意。 一道暗赤中带着斑斓之色的剑光射将下来,夹带一股甜腥之气扑面。 刺鼻的血腥余味无孔不入,扫剑护身的荻花题叶招走浮云卷霭,剑锋卷动丹枫如火延烧,零落枫叶凌空盘旋好似跹蝶翩舞。 一叶障目隔绝血光,无形剑网尽封有质剑气。 邪兵锐尖点中古剑阔脊,血刃近在咫尺,对此全不在意的荻花题叶双眼微眯,轻声斥问:“你,还在犹豫?” 血冥昼晦本是最不适合用来对付术者的剑招。 剑逢敌手,原是平生之快,奈何血仇横亘,出剑之刻便注定了命不由人。 “修真院同修之仇,故乡内战爆发之恨,”夹在当中的义父之死,“总是要一个答案。” 昭然话意宣告无情葬月已然知晓过往部分真相,发招再度抢攻之余,脑中翻涌回忆更坚决心。 昔时—— “修真院血案,一百六十六名学童怎能同样受招,无一幸免?这是第一个疑点。” 神蛊峰下一处隐秘剑洞之内。 羽扇缓摇的神蛊温皇抽丝剥茧慢道局中破绽。 “原因是因为,在那日之前,他们就被下了迷药。”而下毒的人,是修真院学童之一,一个能为自己,不惜杀害这么多同窗的人。 事后推敲揣摩真相于上智之人不难,隔岸观火已将全局复盘七八。 刻意保留的真相埋下试探人性的种子,静待生根发芽,最后以之为薪加火引燃,连同花月友情一道焚烧殆尽。 神蛊温皇只会是一个旁观者,真正点燃引信的另有其人。 譬如那位在道域被冠以阴谋家头衔的云棋水镜,又或者是在历史隐笔中语焉不详的墨家钜子。 无言寂寥离开羽国的禽首,抛弃了墨家钜子的身份以及在羽国的过往,从此再世为人。 中苗边境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熔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一场暴雪能覆盖荒骨,却掩埋不去盘桓空气中的血腥,血腥味说明着此地战况之惨烈。 杏花君这才注意到车辙旁居然有一行足印,自遥远的北方孤独地走到这里来,又孤独地走向前方。 脚印很深,显然这人已不知走过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却还是绝不肯停下来休息。 赶车的冥医立刻吆喝一声,驭使车马加速,迎雪驱驾令天地间的寒气更重,寂寞也更浓,幸好这里风中已传来一阵人的脚步声。 这声音虽然比马蹄声轻得多,但却是杏花君正在寻找着的声音,所以这声音无论多么轻微,他也绝不会错过。 那人走得很慢,但却绝不停顿,虽然听到了车铃马嘶声,但绝不回头,一言不发兀自前行。 他的人就象是铁打的,背脊挺得笔直,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令他屈服。 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那人突然咳了起来,喉咙里如卡着一柄柄锋利的刀子,每咳一次,那刀子便将他血肉割开一次,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沙哑的让人揪心。 他咳出的是一口血,但那血却浓稠如痰,凝聚成块,被他艰难的吐在了风雪中。 确实很艰难,仅仅是几声呛咳,便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令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像是不断抽动的风箱,剧烈的喘息着。 虽然很艰难,但那人的脸仍旧是那副平淡模样,不知是感受不到五脏几快撕裂的痛楚,还是早就习以为常。 对江湖人而言,病痛终归有药可医,但伤,特别是重伤,绝非简单的大夫能医的,然而冥医可以。 方赴完苗北金碑一局的默苍离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帘幔,推开窗户,看向自家那仁心大发的挚友。 简单粗暴一掌劈晕不听话伤者的杏花君正在替对方把脉。 就近些看,他才发现原来这人不过是名少年,少年眉目清秀,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花冈石,倔强,坚定,冷漠,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甚至他在乎剑还要超过在乎自己的性命,哪怕陷入昏迷,少年的手依旧紧握腰畔邪兵。 冥医一眼断定。 剑柄上系丝绸红带,绯红剑身像透明的玻璃里镶着绯红色的骨脊,通体纹饰奇异浮雕,散发着惹人心惊的邪气。 名锋照眼,直看得孤鸿寄语目光一凝,此刻他心下已然在思考此番道左相逢背后隐情。 同一时间,羽国 起身道别的上官鸿信临行前给出最后忠告:“回去吧,你会在中原找到你想找的人,但你与他,终究不可能成局。” 目送雁王消失视线当中的神蛊温皇看向桌上书籍,嘴角微勾,笃定话语自信十分:“只要残棋摆下,总是有人愿意入局。” 话中藏机意指掌握在手中的道域人证,这是一个新的游戏。 考究历史探微索隐的神蛊温皇既能从史册中的蛛丝马迹发现墨家的存在,又如何会遗漏与之交锋频频的纵横家。 金碑开局中,神弈子方才见过站在北竞王背后的点睛化龙。 一旦道域内战牵涉墨鬼权争,局中人的选择如何不令玩弄人心者好奇? “如果想要找到杀害你父亲的仇人,就隐藏身份,继续装疯,无论在怎样困苦的情境下,都必须坚持到底,等,就是唯一。”这是孤鸿寄语予以无情葬月的建议。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死,我的传人会出现,替你准备下一步。”静静擦拭铜镜的默苍离道,“届时,你就可以暴露身份。” 至于对荻花题叶的安排,那是需要留白的交代。 看回当下,沉香兰居 激烈的战斗,使得此地满目疮痍,两人的心神竟是越战越疯,越杀越狂,出招几无思考。 昔日情谊破裂,激战中,剑上,依旧无情,剑下,仍是无奈。 徒闻凄凄剑吟,在促促交锋间,荡出一声声、一声声…… 剑声下,有细雨潜入暮色。 再无何物,比雨来得更是无声与惊忪——先是一滴,浸润肤色;再是细微,沙沙入檐。 “我们的情分,早就断送在你的手上。”修真院一百六十六名学童、二十八名训师的性命是不可忘却之沉重,莫名罪责来自墨家钜子之暗示,更有邪气入脑作祟的幕后影响。 无情葬月旋剑上扬,将夜枫林蓦地多了一抹轻薄雨色,而持剑应招的荻花题叶也于此时突兀地感受到心头如入雨夜般的一凉。 “但我不能埋葬回忆,我只能选择埋葬——” 剑鸣压过雨声,霎时风停、气止,是气窒、纠缠的苦闷,伴随剑气挥洒,发泄满腔的怨愤,痛苦的心情,是为血雨纷落。 “我曾经最好的兄弟!” 话音落,血不染剑势陡奇,秋水一色的剑芒红雨细密绵织形成罗网。 为剑意浸润的血滴迎面侵袭而来,百代昆吾随即运招,五行之招克剑雨。 古剑化影分光,有五色烟岚显化护定周身,自发旋转的烟岚随生随灭,远远观之宛若一张五彩轻纱,看似单薄实则坚韧,任凭雨打飞花依旧岿然不动。 骤雨收歇,送走夕阳的最后一道余辉,夜幕笼罩大地,一轮明月高高挂起,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 当昼与夜完成了交替,花与月也完成了攻守互换,展开了新一轮的交锋。 月下最动人的是什么? 答案可能会有很多。 只是在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荻花题叶的剑。 “诗葬花魂满红叶!” 月光下,一剑光寒,剑气纵横,剑光并着月光,组成了一首美丽的小诗。 剑本是用来杀人的,本来与美丽并不沾边,当杀人的剑光也变得美丽,有谁还能阻挡得了这一剑? 无情葬月也不能,他在后退。 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始终盯着那道剑光,他是被它的美丽吸引住了吗?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目光中没有对美丽的痴迷,而是深深的警惕。 他感到了威胁。 荻花题叶的这一剑无法形容,无情葬月从这一剑中只感受到了死亡。 这种死亡的感觉很熟悉,就像是面对傲邪剑法才会有的那种死亡的感觉,纯粹而且真实,好像死神正与你凝视。 无情葬月不准备退了,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 他的背后是一面墙,一面由茂密的枫树组成的红墙。这片枫林生长了很多年,组成红墙的枫树粗壮而且坚韧,完全阻住了他的退路。 当无路可退时,无情葬月唯一能做的,仅剩下出剑: “剑锋无情人葬月!” 丹枫落红蓦然以血色邪兵为轴心聚集,飞旋成绞杀刃网,落枫极美,也能在一念之间变为最危险的杀人利器。 但闻风声呼呼,一阵阵红叶隐息,随风透进鼻端。 偷眼看时,月光满地疏星在天,前面的枫树无风摇动,带动枫华叶舞。 花披月色,月移花影,针锋相对的二人一取天时,一夺地利,胜负关键且看人和谁掌。 水阁 相对而坐的人各怀心思,牵累着彼此同道盘桓此间,不欲对方倾覆战局。 【“风便有劳前辈照顾了。” “放心交由老身吧。”】 日前水月同天战后风逍遥便被送到此地由娇姨照料,为免烧酒命影响伤势疗愈,荻花题叶遂配合娇姨戒断饮者口欲,转用药物压制醉生梦死。 窗边素白花草名唤醍醐香,花香醉人,极是厉害,闻得稍久,便和饮了烈酒一般无异,这是医者专为友人栽培。 玲珑雪霏一醒来便注意到了窗边盆栽,毕竟她可是亲眼见证荻花题叶如何从无到有将异界花品重现当世,将其培育成活。 杯中香茗是解药,慢饮一杯醒神的玲珑雪霏思绪仍旧停留在医者决绝的维护言辞上—— 【“被人相信的才是真相,而荻花题叶会将那些人一一解决。”】 满心甜蜜的玲珑雪霏定了定神,打算将无拘之风挽留此地: “风不打算前往阻止?”阻止兄弟阋墙自相残杀。 闻言,同样感念友人用心的风逍遥道:“我讨厌看到你们的三角恋,到最后若是为了感情来翻脸,我真的不知道要站在哪一边。” 选项只有两个,风中捉刀认为玲珑雪霏的立场应该是无情葬月一边,因为她舍不得让心爱的月受伤,所以风逍遥须得选择站在荻花题叶的一边。 不然花也太过可怜了。 恰巧,玲珑雪霏也是这么想的。 名为风月无边的合招与佳酿能说明太多偏向,因此她决计不能让风逍遥前去沉香兰居。 于是,面面相觑的风与雪就这样让心灵静默下来,敌不动我不动。 第三十一章 剑锋割袍(7.7k 二合一) 水阁 同自家三妹对面而坐的风逍遥无奈举杯饮茶,尝试自我开解。 ‘何况这场战斗也未必会发生。’许久未见老妪出现的风中捉刀心想。 还珠楼救下的娇姨或能左右无情葬月动作,这是一个和解的契机。 这念头在风逍遥再度看见带来玲珑雪霏喜爱之点心的娇姨时,顷刻荡然。 稍加思索明了挚友的意图的风中捉刀当即脱身,往花月所在赶去,玲珑雪霏紧随其后。 沉香兰居 比风雪来得更早的是风雨,似是上天也为这场无奈断情之战而悲泣。 白首相交犹按剑,青袍割断往日情。今朝剑锋照肝胆,明日黄花向九泉! 这夜天色昏暗,云层聚拢不祥。 阴霾遮去月色阻截清寒诗意,顿挫昆吾剑锋。 剑势受阻的荻花题叶目色无波,左掌扣指按印祭术,右手抖腕变招激发剑气逾越方丈。 这种剑已不是依形成剑,而是凭气御剑成就气剑,气剑突然一折,这一折使得剑气更盛! 剑是直的,剑不能折。 惟有以气所驭的剑才能曲折自如,曲折自如的剑气穿行林间,回弹反射错落有致,穿透丹枫鳞刃疾取无情葬月。 遭受风雨影响的不止诗意之招,明暗光线乍变同样有碍剑式精准。 不似摆脱形观之累的兄长仅凭感知察物早将落叶走向估算在心、 当眼前视线渐渐恢复清明,适应夤夜光线的无情葬月忽见阴云密布,空中飘来潮湿水汽。 此时的乌云越压越低,似受冥冥之中的灵息所影响,开始渐渐有极细的雨丝落下,而雨水中竟是挟带着丝丝缕缕松墨烟气。 无情葬月扬起邪兵,剑锋一旋,荡开雨帘水幕。 血不染直迎随后潜来的蛰形剑气。 剑声随着他的动作再度铿然响起,无形中打破雨水中令人窒息的杀氛。 腾身飘荡,形影向后急退拉开战圈的无情葬月落地定神之际,忽感肩颈两下刺痛,方才发觉他臂膀多了两点红,正在冒血。 血花落土晕染朱红,为满地阒寂凄清平添一抹不谐韵调。 此刻周遭环境已改,天地失色。 借以天时为用的荻花题叶剑臻化境铺开山水如墨,浇蘸雨丝散作墨意淋漓,书绘笔力雄健的画中意趣,争夺地利操之在己。 无声无语的对峙间,天空雷鸣惊动,雨越下越大,冷冰冰的水滴直将凉气渗入人之骨缝。 剑意激荡风云,黑夜之中,落叶狂风急卷,听来似若风雨交加绵织成网。 压不住的杀气穿透云涌,激荡两人心中层叠怒浪惊涛,奏起两人剑上连篇惊心动魄。 傲邪剑法·血布长河 血不染泠然在握,无情葬月举步似缓实快溅碎满目乌墨,平地乍然飙升红色飓风,沿途摧枯拉朽袭向荻花题叶。 岂知如细雨无声之剑意早已在四周布下罗网,雨水之中,若有似无之血气已拨动那一根无形之弦。 形势已千钧一发。 电光火石之间,宛如凭风而起荻花题叶身披墨衫飒沓,运剑如一,就似一支离弦之箭,携霹雳雷霆之势迎面回射无情葬月。 剑气如潮、如雨、如暴风、更如狂浪,剑锋却冷、却静,更似一蕊飞散空中的花,凌风飘摇。 相向奔杀的二人不约而同拧腕挺刺,气注双锋共振,激散雨珠迸发互攻,丹青泼墨挥洒至美剑决,利剑扫过,徒留血痕映景,恍若乱绣随针。 料峭的剑意,纠缠;错落的脚步,迷乱。擦肩刹那,背对晃过的二人旋步竞逐归圆。 反手运招忽快忽慢,依稀处处暗藏机锋,但彼此每加拆解,当即各自撤回另使新招,几乎没一招使得到底。 近身肢接凶险万分,双剑交击的声音,却是无时无刻不崩裂着无情葬月心中的苦闷,脑波遭受邪气侵蚀,连带双眸泛红愈显狂乱。 剑,逼杀荻花题叶。 战,才能弭平心中的激烈。 铿锵脆响双锋互格,绕圈三匝驻足立定,背对相倚的花与月手持兵刃一横一纵僵持瞬息。 邪兵与古剑再度错分移形,就在将离人影易位顷刻,单执血不染的无情葬月沉声低喝回身一剑速递。 赤地剑芒好似落日残霞,凄艳之红色猛地由后方没入荻花题叶之身躯,刹那透体而过,已是血染黄土。 剑法杂糅奇行异术,当剑锋临身时,荻花题叶已察觉风声不对,百代昆吾疾催掀动水墨仅仅只拦得住邪兵实体,却挡不了透体而过的赤地红刃。 阵图换位挪开寸许避过死门,红刃划臂剖开衣衫和肌肤,有一缕血线缓缓从内里渗出。 停留剑脊的血珠一点一点渗入殷红剑身,好似在替这柄剑镀上最后一层光芒,最后消失不见。 这迹象转瞬即逝,却是颇为不符杀人取命血不染一丝鲜红污其瑰丽的邪兵与生俱来的妖异之性。 “这滴血,万分珍贵,”飘退数丈的荻花题叶指蘸朱红语气喟然,“对你,对吾。” 并指拭剑的术者血祭昆吾锋刃。 渡体的精血尝试枷锁刻骨的邪气,阻止无情葬月之狂乱,孰料昔日神蛊峰下的磨炼反成此刻左右成败之关键。 干涸的无情葬月心海重演着一幕幕属于过去的影—— 一处暗无天日的剑洞当中,一道手执羽扇的傲岸人影长身而立,孤绝嶙峋的剑意森然迫人: “想要一步登天,总是要付出代价。”譬如走火入魔,邪气侵脑。 这是当时的无情葬月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目光转回当下 但见无情葬月眼神一凝,霎时反扑的血神禁忌激动原本渐渐趋静的心再起兵戈以向,剑指荻花题叶。 殷红邪兵无血却有雾,极淡之雾,骤然嗡地一声! 身动疾行的无情葬月好似风中红蝶,轻烟渺渺难捉行迹,血不染迅影向前恍若雾里看花。 剑光丝丝绵密柔韧,剑招式式驰魂夺魄,刺抹挑崩,种种手法每每自不可思议之处袭向荻花题叶。 但无论邪兵如何进攻,俱为古剑挡了回来,荻花题叶便仿佛一株扎根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劲松一般,在狂风乱舞中岿然不动。 他手中的百代昆吾便是那劲节霜枝,刚直轻灵兼而有之,如松之劲若风之迅,尽封血光去路。 刃藏碧血浸入剑网,层层撕扯深植邪气,狂至深处眼神反露沉静的无情葬月口吻一变执意攻心: “你要杀我……?” 不轻不重反咬一句,走火入魔的人总该获得更多谅解。 震入内心的话翻腾耳畔回音阵阵,错分的人影,是人是神,荻花题叶紧握手中之剑: “你,让吾发愁,更让吾发怒。” 然而,挽留之语落在千古怨灵耳中,仅仅换得一声清锐蔑笑: “怒火,才能盛放出最灿烂之血花,来,用你的怒焰来杀我吧。” 挑衅言辞入耳,荻花题叶周身气机陡变:“喝——” 水墨剑境风雨交加,倾盆暴雨仍浇不息术者心中的愤怒。 一反先前守势的荻花题叶提剑掠雨奏杀,无情葬月凝气横剑退身速挡,弯曲的剑身足见攻势之利。 探得百代昆吾剑势既老,无情葬月放弹剑身反守为攻。 雷电大作的夜空,雨水蔽了视线,一来一往,近身论剑的凌厉,稍有一瞬轻忽,即成剑下亡魂。 “哀吟的剑声,有一种迷惑人心的虚妄,吾倾耳,然后杀动。” 一心森冷的人持握艳红如血的剑,举剑行招同时,脑海倒似往事翻腾。 一名仇人,他丧心残酷,以无辜留存己命,凭悲剧争就令名。 一位兄长,他披肝沥胆,为手足不惜损身,为挚爱宁走极端。 雷声大作的同时,是谁心中的激动?雨势沾身的疼痛,又是谁的无奈? 一阵剑器交锋之声响起,团簇气劲四下扩散,两道虚影时分时合。 绵绵如雨丝般的剑意环绕古剑,在风雨落叶间交错,借由兵刃交击传导震动无情葬月五指筋骨乃至手掌经络。 医武相佐之招难缠非常,无情葬月这面暗自运转内息祛除种种不适,那厢挥剑势拟无边落木,萧疏剑光闪动,渐染丹枫簌簌,万千彤叶零落世间。 每一片落叶都象征着一道凌厉剑光,宛若秋风瑟瑟万木枯萎,无穷无尽的翻飞林叶铺满术者周身各处。 见状,荻花题叶不退反进,手中古剑搅动帘卷西风。 剑锋平扫如临秋意,朔风卷动,饶是万千落叶亦然侵身不得。 剑气森森,两人各展绝艺,傲邪剑法招式清奇,险招迭出,一招一式攻敌必救之处;浩劫剑法精微奥妙,刚柔变化,一举一动犹如万物天成。 眨眼又是一连串剑器争锋。 一片落叶无声在距离肩头一寸处粉碎成灰,血红剑身缭绕云水却越发显得雾气氤氲。 战意灼灼的花与月招招直指彼此要害,见招拆招各显神通。 百招须臾斗过,棋逢对手的两人寸步不让,仅因稍有疏忽便会招来败果。 再一次惊雷凛破夜空,电光折照纤尘水滴如晶,一瞬间黑暗突然闪现无数血色毫光,是凝聚自赤红邪兵上的剑意向外散发之结果。 “血染尘嚣尽锋芒!” 每一点微光,便是一点锋芒,聚拢在血不染周遭的水雾骤然而散。 “潮变深渊·入剑!” 清喝一声的荻花题叶左掌转按法印深烙百代昆吾,清圣道元同渊流剑意并运,硬撼血神禁忌之能。 漫天雨滴凌空反转,在无数雨水波纹中尖啸化为漫天雨剑。 迷离雨剑正对缭乱血刃,以气流之变应对气流之奇,两式相接,骤变气流漾开无色涟漪,于山水画境间扩散,冲淡墨蕴一息。 稍纵即逝的战机足够无情葬月争得一寸属于自己的剑境,掌中邪兵吸纳无穷元气,以登峰造极之势倏然贯穿天地,劈散遮眼乌云。 “血剑无情魂葬月。”凌厉锋锐的血影神锋当空斩落,气势霸道剑虹如练,仿若浩浩天光般倾轧而下。 轰然击落的凌峰剑气将满天红雨粉碎成熹微红雾。 红雾中,荻花题叶翻袖抖浪单掌向地激化术纹会聚道印覆着地脉: “剑式·惊涛拍浪。” 水墨阵局加持阴阳妙法,直令平地兴波,漫天肆海,海中激流化作漩涡,汹涌暗流消解血灾天威。 前浪未歇,却见远天旋生一股腥红飓风弄潮扬波。 有涡流气旋卷扰落叶丹枫绞杀粉碎殆尽血色旋涡—— “血龙张翼任回旋!” 逆水行舟的无情葬月足踏千浪,剑泛血变之气,吞纳四周气流,邪兵剑势奔腾如龙兴云布雨。 错落枝叶化灰而去。灰尘漂浮在暗淡的夜色里,如烟雨一般朦胧。 风水双行之剑散如烟雾,如风席卷,荻花题叶动念走招沧浪击锋: “剑式·漫渡深渊。”昆吾陡转,残叶舞愁枫,惊洒遍地寒霜,仿为即来终战铺写,谁染逼命血红? 四周温度骤然下降三分,沧浪起处古剑旋舞,卷起千堆雪,素裹银妆层减血龙迅影之速。 绝式相对,穿透雨势的剑锋,冷了眼、铁了心的两人,是取命的瞪视,是救赎的逼视,异彩双锋交兵一横一竖,汇于脖颈要害半寸之前。 沧浪三叠硬拼朱红三叹平分秋色。 蹈足行风攀云乘龙的无情葬月陡然拔地旋空而起。 左右双手合握血不染的他背生红花梭印,照定三才凌虚飞旋,吞吐腥红光焰,好似一朵凄艳非常的血莲。 血莲迎风一扬,于九霄尽情绽放,羽化凶煞红翼着背跗骨。 “血神霸临战天下!” 这一刻,雨水刹那转为血红色,而天空也彻底阴暗了起来,漆黑的环境,鲜红的血雨,仿佛剑翼搅动之时,已将人间变为地狱。 “海楼雪指意清秋。”极招在前,荻花题叶倒似临风不惊,剑启浩劫,登时,百代昆吾幽吐哀吟,丝丝繁雪,将眼前景色褪成一片剑雪无垠。 纷乱中,双剑交迸,霎时银芒血芒,乱成一片混芒! 蓦然—— 极目的白,倏见一抹醒目的红,涔涔滴下,在断鸿声里,幽幽揭晓,人世又一场分明。 眼下,暴雨已停,水墨画境亦破。 古剑犹原搭在无情葬月肩头,邪兵却没荻花题叶胸膛,一时天殇地寒。 切肤的血不染留下刺目朱痕,恍若无感的荻花题叶兀自道: “月,留情了” 危难关头,血不染原可趁势直进贯体,这刹那间无情葬月心头一震,手指也不住微微抖颤。 幸亏有这微微的抖颤,他的剑方才不至于深深刻入术者胸膛。 但虽未深深刺入,荻花题叶的胸膛亦已给剑尖破开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之衣裳。 短暂的静默,星点水珠沿着面具淌落,放空心绪的无情葬月语调喑哑: “花也留情了。”是荻花题叶率先停下百代昆吾而非寻隙斩首。 “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要杀你!”话未尽,大开空门收紧三尺间距,抖腕收化古剑的荻花题叶收右掌抬左手,探抓殷红邪兵,接着挺身撞入血不染之剑锋。 十指掐诀飞速变化的术者施为快慢九字法印,顺序繁复的手印颠倒错落。 随着指锋擦过剑刃,有金丝血烙自荻花题叶之骨肉过处蔓延,延伸至珠圆剑柄方停。 “这样……” 停下脚步的术者同自家小弟近在咫尺面对面。 “能唤醒你吗?” 轻声疑问脱口,故主精血激化为邪兵同质浸染的竹鞘物灵复苏,解决秋水浮萍留下的剑题隐患,转瞬即逝的青碧复又隐没不见。 暖人心扉的笑重叠悲恸难解的痛,定格下意外的一幕—— 凄丽的血染之剑洞穿荻花题叶胸坎,染红指尖绵藏柔劲最终点中无情葬月印堂,无力垂落的指尖带下红底雪纹之面具,面具后的错愕目光失焦在怔然情绪当中。 滚烫的血,顺着剑身,滴入旷白的冰水雪地,一并灼痛着两条灵魂,恍惚谁在宣告,从一开始便无两全的选择。 现实中的须臾时间,仿佛被无限期的拉长,持握邪兵的单手微松,千言万语涌至嘴边仅得一字: “花……” 同样的称谓夹带迥异的情绪,是遥看发现友人受创的风逍遥惊呼出声。 与男声并肩传来还有一蓬银星光雨,自方外洒落的掌劲时如流星划空,时若天河倒挂,说不出的璀璨生辉。 浩星归流·分星擘两 身法稍逊借助攻距补足,后来一掌发自极招将遇之刻,意欲分开战局,因此玲珑雪霏对后来形势演变并不知情。 先入为主断定星流掌风目标,风中捉刀眸光凝聚,迅飚身影好似神风轻快,瞬息护住荻花题叶,右手反握捕风,拧腰劈斩塞北归雁。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暗沉刀芒骤然升起,如月半弯,掩月遮星。 返门回首一刀落空,风逍遥心头大感意外。 因为分星之招直取无情葬月。 原本不忍见伤心之景的他双目半闭,单手蓦松,为术者气机牵引的血不染已是一往无回,绝然穿身而过。 几在同时,银色流光忽然爆裂开来,星雨横飞,纷纷往无情葬月身上袭来,惊悉凶险的他身法倏转疾快,规避星雨锋芒,然而聚拢曳尾的归流余劲足够将之重创。 只听得咔嚓两声轻响,这是骨骼互撞之声,原来无情葬月两根肋骨俱为玲珑雪霏掌风隔空震断。 于是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星雨中散发一股浓郁非常的坤阴之气,破云散雾,分星驱影化印三光,回流缭绕荻花题叶周身将其带走。 遭受血剑戮体的术者肉身为道印气旋托起浮空,玲珑雪霏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尽全力将速度发挥到极致,最后将荻花题叶揽入怀抱。 伸手摘下黑铁面具便其呼吸,但见术者双眼紧闭,脸如白纸,端得是生死难料,玲珑雪霏曾见荻花题叶受过数次伤,然而从未有如这次险恶,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 剑锋过裳雪袖微凉,接着便是一热,径流红血染透衣襟。 低头看时,玲珑雪霏只见血不染端端正正的插在荻花题叶右胸。 月色下,艳红的一截裸露术者胸前,自荻花题叶后心冒出,是邪兵的赤红剑柄与晶滢剑刃。 伴随低首动作,因加急赶路稍显凌乱的青丝垂落半掩眉目,掩去骤冷眼神,脸色一变的玲珑雪霏玉掌收攥凝劲便欲绝式上手。 掌心盛光忽又散去,是尽管变生肘腋仍旧选择护在花雪身前的风逍遥分割三人双方,令她打消翻脸念头。 恰恰位处掌劲剑气必经之路的风中捉刀挡住无情葬月身形。 装有风华绝代的剑匣近在无情葬月手畔,本能落位可以想见月对三人之戒备何等之深。 心忧挚友伤势的风逍遥语气说不上好:“花从始至终都没有动用怒天之惩。”术者恪守着当初对三人的承诺,而无情葬月招招禁式毫无保留。 “瑰丽的剑法超度恶质的灵魂,留情——”无情葬月并未想过要伤害荻花题叶,“是伤害自己的毒药。” “用昔日的情谊,甚至是不惜用自己的血来淡化风与月的仇怨,这举动仍不能让你清醒吗?”风中捉刀问。 “终于承认了吗?” 承认风的背叛,那是不为恒古之月所允许的背叛,不能容忍与原谅风之残忍的无情葬月誓杀风中捉刀……听出潜台词的风逍遥悲在心头怒上眉梢。 “你……”苦劝无过的风中捉刀道,“无可救药。”退无可退,忍无可忍的他转身向后。 玲珑雪霏的惊慌到此际已至极处,心中反而较先宁定,轻轻撕开荻花题叶胸前衣衫,露出肌肤,只见血渍凝在邪兵两旁,刃锋深入肉里约有数寸。 玉指疾封术者要穴的她心想—— 如将血不染拔出,只怕当场就送了昊辰性命,但若迁延不拔,时刻久了,更是难救…… 心下纠结的玲珑雪霏咬紧牙关,伸手握住了邪兵剑柄,欲待要拔,忽然心中慌乱,不由自主的又将手缩回,接连几次,总是下不了决心。 如是再三,待她第四次又再缩手,突然一只手掌斜里伸来。 抓住剑柄的风逍遥猛力将血不染拔了出来,双目陡然圆睁的荻花题叶当即痛呼出声,玲珑雪霏只见他伤口中鲜血如泉水般往外喷涌。 惊怒之下,她反手一掌便发,却是扑了个空。 往前几步的风中捉刀挥臂便将邪兵掷过:“花对月的包容,有够多了。” 刻意话语旨在将雪隔绝于再来战端以外……花一直希望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但月,不容许这个机会来临。 “水月同天,”抬手接住血不染的无情葬月道,“死决之地。” “三天后,”心知死结唯有性命方能开解的风逍遥定下战约予足小弟养伤时间,“我等你。” 话甫落风乍扬,衣袍猎猎的无情葬月覆掌曲指拔起盛有锋海神器的剑匣,径直缓步离去。 同一时间,穿云眼遥望无奈的情义之争结束,铁竹笑亦自化虹远去。 行至中途,凌霄绝影越空而来,森冷剑光在气流中带起一片寒芒,正迎云麓天观,截断前路。 掌握凌霄的百里潇湘逼杀而来:“白雪临刃血如泓,百里苍茫独千秋。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 诗号尚未念完,剑影云虹相遇,迸发气劲击出铁竹笑真身,身落镜心诡阵当中,透光琉璃折射苍茫白雪。 冰属功体连通阵局,雪光晃眼间,手持玄铁戒尺的蔺雨都步履无声赫然近身三尺。 武者直觉襄助夺过杀手绝诣的云麓天观足踏清霜,盘龙绕步险避来招 他扬袖激起雪浪如瀑,随后靛云剑锋自袖中探出。 剑柄在执的铁竹笑旋身一击,两器相接惊现寒星。 交手数合,病兰抽身而退,隐没一片雪国当中,静待造杀时机。 时机未至,诗号先起——“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尽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 零丁诗声错落,冷白世界再现熟悉身影,银枪的锋尖吐露致命的芒气,站定方位的禹晔绶真同把守门户的百里潇湘一道,封阻云麓天观前后。 沉香兰居 事先安排的具体执行与现下的荻花题叶并无关系。 封印怨灵怎有可能全无代价,入体流窜的邪气细织幻境缠缚术者神魂,令之沉湎在过往回声当中——晨曦惊散满天星子,日暖逐渐包围大地,极目的黄花铺陈着一段属于秋日的梦。 白日时,有阳光温暖人心,那黑夜中的温暖,便是这片煦黄的蒲公英,温暖地被风吹送。 医天子知晓此点,这是存于兄妹间的默契,身为义兄的他更知晓她希望蒲公英吹向何处。 “行云雨,定始终,扬尘绝,问色穷;无穷变,透彻空,游神往,慕鬼雄。”然而观心慕鬼的夜色同朗照永旭的曙光注定擦肩相离。 不对等的感情仅能伴随人世的最后一跃沦落在无底深渊当中,徒留默默守护的人独自舔舐着悲凉心创。 躺卧软榻的荻花题叶眉峰紧锁,不禁痛苦喃语出声了。 见状,左持茶盏右拿方巾准备周全的玲珑雪霏坐在榻边,伸手先擦术者额间冷汗,玉白柔荑为其一把拿住。 荻花题叶问:“是……你吗?” 梦中呓语听不真切,俯身贴近了些的她静待下文。 彼时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来迟一步毕生含恨的点睛化龙: “小……小妹。” 突闻称谓始料未及,玲珑雪霏眼神丕变,指贯真元下意识捏碎杯盏。 接着她一甩水袖,将碎片悉数卷走,仍是不沾术者分毫。 暗自调整呼吸平心静气的她侧目移过视线,左掌五指稍抬对准远处茶案意欲凌空摄物,右手微挣继续拂拭荻花题叶额头。 脑中谜梦情景再变—— 情仇交织,怒海翻腾,看不见的惊涛骇浪正在冲击,无情的夕阳,无情的风沙,撼动两人的心。 就在绝掌将落瞬间,皇甫笑禅脑中蓦得闪过一丝清醒,毅然选择回手自杀,唯一完好的右掌并指贯透心槽。 心口钝痛引得回光返照,断续言辞婉拒义结挽留: “这条漫长的路,我真的累了……我累了,让我休息吧。” 瞑目人世最后一语,亲情叹,黄土再留不归人,唯剩飘散空中的,是血是泪,再也看不清,分不出。 一生善良的残林之主,终也逃不过江湖的生死定律…… 太过善良的人不适合这个江湖,这是来自皇甫霜刃的警语。 “小……弟。” 依稀的轻声喃语入耳,玲珑雪霏掌心吐劲,立把紫檀桌椅送上茶杯后尘。 宣泄情绪完毕的她自我安慰……梦中真言排序肯定跟齿龄前后有关,自觉接下来怎样都该是她的玲珑雪霏明眸紧捉术者唇瓣,再来心语近乎咬牙切齿。 ‘下一个名字——’ 仍是受移情效应影响的皇甫霜刃道:“苍狼。” 简单二字针落,但闻轰然一声,整间房屋悉为浩渺气旋碾作残骸,烟尘中,术者卧榻是唯一完好的家具,目前四面受风。 目睹恐怖场景的后来人愣愣出声小心翼翼:“小……小姐。” 那人是奉忘今焉之命前来通知玲珑雪霏后续安排的墨者。 此外还有求生欲姗姗来迟,总算上线的荻花题叶道: “盈曦。”现下有两个选项摆在她眼前,毫不犹豫的玲珑雪霏举掌便将传信之人爆体当场。 当今这个武林,传信果真是个危险的职业。 第三十二章 战前间幕(4.7k) 三日一晃而过,水月同天 这里是一处苇塘,芦苇花早落,光秃秃的芦草有如万根长箭,插遍四野。 死决终末,风吹芦苇,沙沙作响,精巧短刀落地沾尘,有蜿蜒血流自倒伏之人身下漫溯开来。 凛肃夜风吹拂着一口带血残剑,剑立黄沙婉吐诡息,冷冷地,似是用高傲姿态静待愧者忏罪。 夜空下,静静伫立的无情葬月慢慢俯身拾起兄长手边信封,一目十行扫过几眼,紧接着便听得清朗诗韵传来——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诗句起,奇特意蕴席卷,引动台上残剑开光,无情葬月陡然回身,简单明快道:“带我去见忘今焉。”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水月同天关注风月对决结果之人,来历不做他想。 月凝湾 “不想花对月竟如此重要,重要到你愿以此交换,让老朽助你掩盖修真院惨案真相?”遮去荻花题叶所谓的“帮凶”身份。 扫视信笺一眼的忘今焉听罢交换条件,微蹙白眉质疑开口。 “修真院百条亡魂,你当真可以视若无睹么?” 为铁竹笑引见来此一晤非然踏古的无情葬月仍是那幅文青口吻:“视死如生,平静纯然的鲜血,是最高贵的血红。” 说话间,他伸手抚上背后剑柄,剑柄华彩引人注目。 那剑三分明锐,五分低调,柔如晨光的剑刃隐而未发。 明黄色的连鞘长剑入眼,忘今焉倏地明白了花与月是怎样的情深意笃。 无情最是多情人,这也是阴谋家最为青睐的个性,因为这种人总是能可轻而易举地为己所用。 顺风局势带来喜意冲昏头脑,处于理智与失智之间的非然踏古心下兀自思索如何充分利用好这张牌,却是忽略了云麓天观马甲背后换人可能带来的些许反常。 这岂非正是盲点所在。 苗疆大牢 原本静静阖目调息以待明日的俏如来倏地双眼一开,背后铁栏外是悄然到此探视被关押之修者的非然踏古。 “师侄!”语调寻常的忘今焉倒似当真只是简单来此打过最后招呼一般。 毕竟—— “明日,便是押送俏如来前往中原之日,”起身回望来者的俏如来眉峰一耸,“忘师叔怎样又来了?” “收到一个意外的惊喜,特来与师侄分享。”非然踏古淡笑道。 诡谲笑意照眼,俏如来心头隐感不对:“能让忘师叔特地来这一趟,想必这惊喜不简单。” “其实,老朽曾经想过,你会将钜子的遗书,交给谁保管。” 那是九算一直苦求不得的,孤鸿寄语借冥医之手留给修者的底牌所在。 日前因荻花题叶倒下,面对无芒刺加身二度逼杀而来的忘今焉,俏如来不得不现出这张底牌。 三日前—— 【一番无声的刀光剑影旨在坐实钜子留书真假。 唇枪舌剑交兵过后,心有成见的非然踏古打定主意道:“你所透露的讯息太过笼统,”事后反推不难,难在细节,“错了,吾要杀你,对了,我更要杀你。” “师叔承认了?”俏如来反问。 “那是道域的往事,不需要老朽承认,也不需要老朽否认。”尽管此地仅存两人对线,阴谋话语仍旧滴水不漏。 “师叔不想先确定信中的内容?”追问一句率先流露些许痕迹,修者到底身陷囹圄。 “既然信在你的手中,那老朽该怎样做?” 看着主动打开信封的俏如来,神色无动于衷的忘今焉持握杖柄之手暗自用力。 “师侄,老朽不急,老朽有时间慢慢看。” “是吗?但是,这封信……”故布疑阵轻慢一声的俏如来随即翻转信纸,却见纸上一片空白。 难以置信的一幕入眼,瞬息打乱智者思维。 “哈?”瞳孔放大的非然踏古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企图求真,“这……” 俏如来道:“信,我早就交给他人保管,只要我一死,那封信即刻会转到道域紫微宗主的手上。”】 回忆收止话说回头,这几日忘今焉一直有在思考此信去向:“银燕,剑无极,这是最大的可能,但是看了他们两人的神情,又不像有所隐瞒。” “嗯?”蓦闻小弟名号,俏如来语调微讶,“银燕剑无极来了?” “雪山银燕意图劫囚,已死在吾主手上。” “啊?”惊悉噩耗的俏如来全身一震倒退数步,垂首稍加沉吟的他重回冷静,“不可能。” “怎样讲?”非然踏古问。 “苗王不是无智残忍之辈,银燕更无非杀不可的理由。”修者口吻犹原理智。 “那一瞬间,原来你也有情绪波动。”倒是不似前任钜子般断情绝爱…… 无形中,忘今焉对眼前人之忌惮卸下三分,须知重情者总是要较自私自利的阴谋家多出一些破绽。 反诘轻刺一句的俏如来貌似不以为诫:“人非草木,何必拒情千里。” “那这项东西,一定能让你情绪波动。” 说话间,非然踏古自怀中取出一封染血信笺,信纸发黄显是旧物。 瞥见此信的修者神色大变:“啊!这是……” “其实我早该想到,接近苗王,又了解道域往事,能可用这封信置我于死地,而又最有说服力的人选,只有出自道域的风中捉刀——” 拉长的醒悟尾音揭破这一局灯下黑之本质。 “风逍遥!” “你……怎样得到这封遗书的。”俏如来问。 其实也无需多问,因为人做了非凡的事总是希望让旁人知情,否则无异于锦衣夜行。 “可惜他感情用事,已经死了。” 接续先前话题括完个中原因的忘今焉话锋一转。 “那现在,人证物证皆已失落。” 重音敲落竹杖顿地,向前几步的非然踏古将近牢门三尺。 “师侄,再想一个办法,来说服老朽不杀你啊,若没理由,那……”话音未落,杖中利剑已然缓缓出鞘。 “师叔杀我最好的时机已经过了,现在动手,必会惹怒赤羽先生揭穿你的身份,届时苗王怎能不疑?” 危难关头的修者言简意赅陈明利害,初时飞速的语调及至后来渐趋轻徐,是成竹在胸的表现。 “告老还乡,退居幕后,赤羽先生要回东瀛,我也已经成为钜子,在幕后操控一切即可。” 离鞘现芒三分的竹剑停下升举势态,这是打算玩弄俏如来心态乃至榨干对方最后价值的忘今焉刻意为之。 “虽然你尽力掩饰你的情绪,但你现在绞尽脑汁,仍然无法想出一个脱身之策,是吗?” 九算的自负通病总会给钜子留下反杀空间。 “处在天平微妙的均势当中,”目光一扫剑锋余地的修者身段放低,“俏如来不想在此时做出任何影响师叔判断的挑衅。” 闻言,忘今焉银眉一轩:“还有平衡的均势?” 俏如来道:“是。” “赤羽被擒,荻花题叶倒下,王后雨音霜不会动摇王的决定,雪山银燕、剑无极也为王上所败,如今风逍遥身亡,钜子留给你的证据也落在我的手中。” 历数语调层揭修者底牌点破对方空手套白狼的意图。 “你还有筹码吗?” “啊,没,”俏如来长叹一声自怨自艾,“俏如来已无筹码,甚至可说,一败涂地。 “那老朽还有取决的天平。”简单话意说明修者生死正在非然踏古掌握。 “现在俏如来命悬一线,说出任何话语都可能动摇师叔的决定,所以,俏如来不敢言语,将生命交给师叔取决。”阖目低头的修者垂首待死。 那是心知难逃死劫者自暴自弃的该然表现,然而在俏如来身上偏又显得反常。 反常举动启人疑窦,忘今焉凝目沉思:“嗯?”思索间,非然踏古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绿玉杖柄。 ‘我已无把柄在他手上,杀他,钜子之位唾手可得。’当初商议的针对蒙昧始觉之布局亦可照常进行—— 【“原来如此,果然,老三和老七讲得不错,你果然有钜子之风。”听闻修者排布的忘今焉赞叹道。 “现在,师叔还要杀我吗?”俏如来接着问。 不答反问的非然踏古道:“你要我怎样做?” “我要师叔配合我,揭穿玄之玄。” “怎样揭穿,所有的黑瞳皆已身亡。” “有一个人可以。” “谁?” “与师叔关系匪浅的玲珑雪霏。”越是临近危急关头,俏如来越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惊心一语惹得忘今焉杀心大炽:“你连这也清楚?” “修真院惨案……”修者老神在在道。 话题疾转,非然踏古倒似全然不觉突兀:“修真院惨案如何?” “一百六十六名院生,皆是道域一时之选。一夜之间尽遭屠戮,个个受同一招而死,无一人逃生。” “如何?” “虽是少年,莫说是菁英,便是一百六十六名普通的武林人士也很难独力一夜杀尽,何况是用同一招。” “是难,不是没可能。黑白郎君,撼天阙,帝鬼,甚至是你的父亲史艳文,都有这种的能耐。” “就算杀手真有这种本事,师尊可没这种能耐。”毫不在意自揭伤疤的俏如来看向忘今焉,“师叔,你有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转过身去的非然踏古对此避而不谈。 “凶手为何坚持用同一招的武功杀人呢。”修者追问。 忘今焉:“也许是他的武学特殊之处。” 俏如来:“也许是要制造他有这种特殊的武学。” “真真假假,谁知晓呢?” “这四名幸存者就是风花雪月四人,而师叔又是辅师,该怎样联想呢?” 联系投案前自还珠楼主口中得知的道域过往,早在自首前修者便将首尾串联完全了,倒因为果推敲可能关系。 “俏如来大胆假设,如果在修真院惨案发生之前,就有人在饮食中下了迷药,要杀这一百六十六个院生是不是容易多了?所有昏迷的院生一个接一个,一人接一掌,师叔,你真下得了手。 “如果跟你的师尊害死的人比起来,可能连尾数都不够。”这已是坦言相承。 然而非然踏古愈是坦然,俏如来则愈是谨慎,谨慎提防翻脸可能的他继续话题向下。 “也许是为了避免嫌疑,也许是感情深厚,玲珑雪霏带走了三名好友,让你彻底消灭了天元抡魁的可能性,引发后续的道域战火。” “所以……” 言及此,忘今焉对后续安排已有所知,但他依旧希望亲口听到修者的答案,来满足九算为前任钜子深深伤害的心灵。 俏如来果然说了下去:“俏如来身陷囹吾,待苗王大婚之后,就要由师叔亲自移交尚同会,赤羽先生也要在铁军卫的保护之下遣回东瀛,就在交人当日,玲珑雪霏忽然现身,与师叔同时揭穿道域之乱幕后的黑手——玄之玄。” 尽管听到这话大感心动,非然踏古面上仍是故作姿态发问:“你要我背叛同志。” 良心毫不作痛的修者张口便为此举定性:“是大义灭亲。” “所有的罪名,都有人承担,那封信呢?”忘今焉又问。 “自会消失。”俏如来悠然道。 “那你呢?”非然踏古追问。 俏如来:“掌握尚同会,成为新的武林盟主。” 忘今焉:“那钜子之位呢?” “我既然号令不了众师叔,这钜子之位也不过是止戈流的传承体,动摇不了你们再开新局,再论胜负,我也可以保证不会在苗王面前说出什么让你受到怀疑的话。”空头白话给出无可拒绝的价码。】 愈回忆愈感忌惮的非然踏古心想:‘釜底抽薪,反败为胜。小子不除,后患无穷啊。’ 察觉对面杀意的修者思虑冷静,换位代入考量身死后果:‘我死,届时只要再将天师云杖交给玲珑雪霏送回道域,将责任全推给师尊……’ ‘就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忘今焉目光闪动。 ‘但是银燕、剑无极、赤羽信之介、神田京一全在王宫之内,我若呼救,你一击未必得手。’ ‘苗王念情,只要我一击得手,之后坦承罪行,必会护吾——’ ‘但是必然押入大牢,追究责任,不但国师之位难保,而且……’ ‘在王上保住我之后,能否安全退出王宫。’ 视线交汇暗潮涌动的两人心下权衡各自胜算几何:‘能赌吗?’ ‘能。’率先作下决定的忘今焉掌中利剑抽离更快,方欲出手的他忽闻牢外传来话音—— “国师在内中吗?”出声者是铁骕求衣。 “啊!”险死还生的俏如来长舒一口气。 “老朽在内中。”盯视修者一眼的非然踏古心下遗憾,迫于形势只得无奈应声,“军长,王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见俏如来。” 为忘今焉隔绝在外的苗疆军首不以为意道:“吾是保护国师而来。” “多谢关心。”信口答过一句的非然踏古继续盯视俏如来。 微微一笑的修者朗声问:“赤羽先生是否正在军长身边?” “呵呵呵呵……俏如来,你真是料事如神。” 熟悉的阴沉冷笑响起,因雨音霜缘故成为狼朝上宾,不受牢狱枷锁的西剑流军师同样传音道。 “我一言未发,你便知晓我在军长身边,你在内中可平安? 回望忘今焉换过眼神的俏如来慢慢道:“俏如来平安,多谢赤羽先生的关心。” 赤羽信之介:“我无时无刻都会关心你。” 俏如来:“俏如来明白。” 铁骕求衣:“赤羽先生,已证明俏如来平安,你也可以离开了。” 听得牢外人声渐远,得救的修者这才松了口气:“方才真是俏如来今生最险的一次。” “这样就算脱险了吗?”非然踏古道。 “因为师叔心中的天平……”平甩佛珠绕腕缠系的俏如来语意笃定,“已经倾斜了。” 忘今焉能可决定将道域的过往推给黓龙君背负,也可以与俏如来合作,照原定计划让玄之玄承担罪名…… 沉香兰居 一处完好屋舍当中,突破血神幻境后便浅眠借以蛊术异能自疗的荻花题叶慢慢睁开双眼,看向榻旁为己牵制良久的玲珑雪霏。 而在月凝湾 面对玲珑雪霏拒绝出席明日听证的意外状况,做完备案安排的非然踏古对身为人证候选的无情葬月总有三分不信任在。 迟疑片刻的忘今焉遂趁夜往尚贤宫一行。 第三十三章 四方之战 (4.5k) 翌日听证不出所料发生意外。 无情葬月与俏如来联名反水,伙同袖手旁观的玄之玄彻底坐实非然踏古祸乱道域的阴谋家身份。 中苗边界,众叛亲离的忘今焉独对群侠包围,刀剑拒马如潮水般倏然涌至,随即听得呐喊声震荡平野,是见得苗疆退兵后鱼贯而入的尚同会人马。 一时间,局面大乱,抽身欲退的忘今焉急化天师云杖上手。 天空蓦然狂风大作,伴随乌云汇聚,天地骤然暗了下来。 “天师云杖。” 这项道域王骨长约七尺,玉质杖身云纹绘影,乾坤杖首镶嵌银韬太极罗盘按分阴阳两仪,杖身与杖首交会处有纠缠节蔓上系绣幡素帛,往上延伸遒劲盘旋的枝蔓拱卫龙虎道印。 “墨舍巍峨?时雨永沾——” 道域王骨初现,催动灵能加成,非然踏古双掌交持天师云杖,杖首垂幡迎风飘扬,有若电闪般乍亮的道辉引发天际云海怒涌—— “万雷殛灭!” 天空乌云压顶越来越黑,厚厚黑色云层翻卷着,将此地笼罩。 雷电在云层中闪烁,无尽的压抑感出现在群侠心头。 方圆三里俱为阴云笼罩,只有离开这乌云笼罩的范围,他们才不会被忘今焉借由王骨发动的五雷正法波及。 只是很显然,他们已经失去离开的最佳机会。 轰! 一声炸响,可怕而密集的雷海爆发,数道粗壮的雷霆自乌云中浮现劈落,打乱战圈,惊雷殛顶下,尚同会群侠伤亡惨重。 这些能为蒙昧始觉带来参与见证俏如来交接仪式的中原人俱是玄之玄的忠实拥趸。 毕竟来此之前蒙昧始觉并不能保证一定让修者生还,最可能的结果是让他意外横死当场。 眼下群侠的确横死当场。 反观俏如来,有赖雪山银燕周护的他一时安危却也无虞。 雷光下,修者看到了群侠苍白、肌肉颤抖的脸庞,也看到了玄之玄脸上冷酷的神色。 来不及心疼班底伤亡,执意欲留忘今焉的蒙昧始觉清啸一声,随形祭武墨改古岳。 雪亮的剑光,在昏暗的天地中发出刺目的光华,令人不可逼视。 剑光迎空直上斩向击落惊雷,意欲截断耀眼雷霆后非然踏古的退路。 在剑光雷霆两相接触的那一瞬间,玄之玄眼中的时空,怒风,一切仿佛都停止了下来。 可惜剑光到底没能切开雷霆,因为斜里有黑风狂涛卷起,挟有万千兵刃杀将下来。 风雷交加下,为惊雷击中的剑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天空跌落下去,一明两暗三道光影为黑风卷走不见。 顷刻间,忘今焉已然无踪,徒留炽盛雷光持续压逼。 此时,凤凰,磐龙凌空过境,登破五雷阵眼,一扫死亡阴霾。 乌云渐散,是铁骕求衣与本该回转东瀛的赤羽信之介,神田京一同时赶来,救下群侠。 雷声收止又来变生肘腋,蓦感耳鸣作痛的俏如来倏然单膝跪地,七窍有蜿蜒血蛇缓缓冒头。 “大哥。”眼见骇然景象的雪山银燕不禁惊呼出声。 “嗯?” 同样察觉不对的西剑流军师当即越过众人,拿起修者手腕伸指把脉。 “这是——”把脉片刻探清原因的他目光震动,“咒杀!” 四方山 忘今焉视为为在外打扎接应的铁竹笑施以天风法印带到此处。 待得朔风骤停,陡然现身的非然踏古尚未站稳之际,再逢惊涛掌劲袭面。 是毫不掩饰自身真实根底的禹晔绶真突发辣手。 心知真正的云麓天观必然凶多吉少的忘今焉掌按云杖罗盘,凶招立现:“极星十字掌!”闪烁生辉的太白银虹破浪断水,带动风向倏转。 看似身形疾退的禹晔绶真抬手不疾不徐向外回应,掌风震动身形后撤,袖中有流光向前发出。 反噬其主的溃散水珠势挟余劲,如雷霆一般瞬间越过漫长距离…… 叮! 一声脆响,像是风瓶碎裂,碎裂的元鯓幻斗触发内里藏招—— 怒天之惩·万箭天裁! 再变风向抖开阴阳阵法,天光圣箭若受召唤,穿云破空而射。 心知上下八方俱为无穷的流光箭气所封,非然踏古当机立断,转动云杖平持,有玄奇线条镂刻符印虚悬浮空,化消术力一时僵持。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霎时冲入战局,蹑云逐影之步法别具一格,与绵密箭光中左穿右插,如入无人之境般迅速欺近忘今焉面前。 仙舞剑诀·神光披雪涤霜月 清霜傲洁的剑风时如天河倒挂,时如笔走龙蛇,倏忽突破了满天箭光与悬空符印,长剑反撩直指杖身七寸。 雄力交击,电光火石间几度变招的非然踏古拿捏不稳间,道域王骨登时脱手了。 旋空倒飞而去的天师云杖滴溜转了几转,最后钉入地面。 禹晔绶真长袍一扫,收纳异端气机,将风中一丝独属忘今焉之武息凝聚成团,藏入袖中。 先借竹剑离鞘险挡七彩贯虹一击复又拆过五招,余下单手卸力既毕的非然踏古左掌拈指反招,欲以灵气为引呼纳王骨将之取回。 自忘今焉指尖探出的血气结罗四分流窜,往天师云杖卷到,为无形气罩隔绝在外。 因为有四色丝索比血光网罗更早交缠上龙虎王骨—— “仙舞论剑始!” “神啸解刀昭!” “阴阳明学理!” “紫薇会星韬!” 四方山壁分立四道人影,风花雪月齐齐现身,相差仿佛的根基分发红金蓝紫四色飞索束缚天师云杖,四宗秘传交错双仪极封,合力镇压道域圣器。 更为身在另一处的赤羽信之介留出解咒时间,游走鬼门关一遭的俏如来重回阳间,该说不愧是史家人么? 但非然踏古的天运就没那么好了。 起伏诗声方落,四方场景瞬生变化,但见铜鼎立山河,道火映天地,广阔之境,正是天师道场。 无形结界覆地宣告逃生无门,唯有背水一战。 凝结的氛围,对峙的情景,蓄势待发之剑,各自冷然而握,按捺不住的剑意,靖灵君率先而动。 虹光闪动间,手执铁兵的登虹造殛之身形已激射而出,直迎掌握竹剑的非然踏古。 “神云飘踪。” 异声同喝中,但见一团虹光、一团绿影迅捷无伦的缠斗在一起。 七彩贯虹同拙奇竹剑纵横挥舞的对打拆招,靖灵君出剑招数极尽巧妙,劲道凌厉,长剑刺出时带着呼呼风声。 但每一剑递出,往往给忘今焉宛若料敌机先般破解开来,并以巧妙之极的招数还击过去。 “神虹开道!” 沉喝声落,双手持剑的登虹造殛身形斜飞,七彩贯虹挟着一股劲风,向非然踏古疾刺而去。 忘今焉横剑挥出,双兵交接铿响连环,靖灵君已为震退丈许。 “墨守成规的剑法怎耐吾何?”须知琅函天可是剑宗辅师。 透彻话语带来十足压力,非然踏古手中剑光暴长,攻势突发,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剑花错落锐意纵横,出手之快,无以形容。 改作守势的登虹造殛却缓缓挥动长剑,脚跟有如钉牢在地上一般,任对方剑势雨骤风狂,竟不移动半步。 剑势虽缓,那虎虎剑风却震耳骇心,忘今焉抢攻五六十招,兀是攻不进去,斗得一会,非然踏古身法趋缓,双方攻守再易。 “鎏云飘迹!” 于彩虹山峰苦心孤诣新创之招首发,靖灵君斜削青锋俨如狂风扫叶,剑尖直刺,有若暴雨摧花。 剑光缭绕,忘今焉但见四面八方俱是剑影,剑光忽东忽西,忽聚忽散。 “果然是新创的仙舞剑诀。” 面色凝重的非然踏古紧锁门户守得严实,虽然仍是滴水不漏,但显是较先前吃力得多。 酣斗中,忘今焉一剑斜劈,忽被登虹造殛剑尖一挂,把竹剑轻轻地黏出外门,这一剑用了八成力量,忽如扑了个空,被靖灵君轻轻地将劲力卸了,非然踏古不由得身子前倾,扑前两步。 虽然他立即凝身站定,坚守之势已被对方牵动,门户再也封闭不住。 眼看剑锋随机忽转,转向进逼命门,险象环生的情景下,忘今焉仍然神色不改,谨慎应对。 “不愧是仙舞剑宗的高手,有这种才情,宗主之争竟会不敌玉千城,真是让老朽讶异啊。” 靖灵君道:“虚名权位,早不在登虹造殛眼中。” “若非二十余年前的那场变故,”血不染邪气爆发令靖灵君耗费泰半元功镇压,并因此留下难愈沉疴,“你还能说得如此坦荡吗?” 是不想,还是不能呢? 话中潜台词入耳,登虹造殛神色不动:“你的耻笑我收下了,但你的生命也要留下。” 面对挑衅,靖灵君一出手便毫无保留,剑光急划一瞬,如同流虹抛洒,眨眼即过,连发三五十招,虚虚实实,变化层出不穷。 “鎏虹逐月。” “诲人不倦。” 奇招映目,非然踏古剑势骤缓,竹锋剑尖搭着七彩贯虹,转来转去,竹剑三绞夹杂掌力,以天煞认穴之法,专攻对手周身阳脉。 登虹造殛的剑法越使越快,忘今焉却时时凝立不动,偶尔一剑刺出,便如电光急闪,逼得靖灵君接连倒退。 双锋纠缠之势未解,两人攻守均慢,一进一退,又战了十余合。 体内真气隐露沸腾迹象,沉疴爆发的登虹造殛守势转弱,非然踏古言辞并剑式继续激怒: “无心权位者反遭恋栈声名者算计,何其讽刺?” “什么意思?”靖灵君道。 剑气横啸四方,回首观望,惊心动魄的对决只留满目疮痍之境。 “惊疑吗?分明是血不染邪气频发之期,当时的宗主与辅师偏无一人在场,汝不会当真以为这是巧合吧?”为权位腐蚀的玉千城显然不会允许有人能可撼动己身地位,即使对方无心争名。 说时迟,那时快,忘今焉身形疾起,剑光如虹又是凌空下刺,四射剑光如同千万点寒星当头洒下。 剑影纷纷间杂金铁嗡鸣。 再定睛,靖灵君身在一丈开外,非然踏古横剑当胸并不进逼。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是旁观偌久的禹晔绶真及时构阵成功出手解厄。 阵中有阵,机中藏机。 凝虚锢锁千钧万重,凭一缕气机为引尽数加诸忘今焉之身。 原本依照非然踏古之能为,哪怕独斗二人亦能取胜,偏生他为留力考量,选择话术激怒配合缠战减少速战可能造成的损耗。 ‘又或许,他是在等……’不动声色瞥了眼玲珑雪霏的荻花题叶心想。 忘今焉或许是在等一个突围契机。 然而他却不知,经由术者修改的四象封仪阵一旦启动,除非四人一同撤掌收力,否则撤掌一方便要独受四方气劲反扑。 倘若她当真能为生父牺牲至此,那荻花题叶亦只能自认失败,选择暂缓这次围杀并转向优先同阎王抢命。 毕竟此次计划落空尚有备案…… 此刻选择权仍在玲珑雪霏手中。 这面的她尚未作下决定,那厢身陷阵局遭受重压束缚的非然踏古面对登虹造殛绵密的攻击,已是频频受创。 刻意流露的狼狈血红刺目晃眼,玲珑雪霏手掌微颤,尚未动作之际—— 数里开外的高峰一角浓雾乍起,迷茫中,传来一阵轻慢碎响,娉婷身形袅娜步出。 柔发如云明眸如星的那人似乎走得很慢,面容绝美的她身穿玄乌轻纱长袍半露酥胸。 怵目的黑与吸睛的白绘就鲜明的极端,优美风姿一如吟诵睥睨诗号的曼妙音色:“封侯盛世灯宵,权衡天下,百代风骚。” 几在诗号半阙唱罢同时,她整个人便突然来到崖边,任谁也看不清她的脚步是如何移动与停止的。 外罩风裳长可及地,露出一双浮雕镂底恨天高,她腿上也穿着双哑光蕾紫黑丝,更忖其人烟视媚行。 “功名不过传谣,回眸一笑,举步烟硝。”话音未落,气走身旋的凰后一撩褶裙尽显娇媚风情。 半截高筒渔网包覆美丽诱人的大腿,在日光掩照下,若隐若现。 衣袖翻飞中,晶莹剔透的十指分抹,已自紧贴小腿肌肤的黑绒绣边枪囊中取出两段形状奇特的火器部件。 两截部件形式和大小各不相同,偏又严丝合缝。 这话听来矛盾却又辩驳不能,因为一双灵巧入微的纤手赫然将两段乍看格格不入的零件拼在一处。 就在这瞬间,但闻格的一声响音,凰后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件神奇的兵器。 那是一杆斜柄直脊连珠铳,赤红长筒镶嵌玉石纹缀金丝,向后伸展的金丝汇聚一处,是充作仓盖的断云结晶。 黛紫色调的晶柱观之娇艳夺目。 与之类似的物什独立悬浮于玉白掌心之上,随即便为其贯入火铳膛室。 一掌倾注过后,凰后掌缘侧举攀上枪身,沿循流畅纹理向前倏然一握,将之端稳。 “等得心焦了吗?” 再一息,旋身一周晶弹上膛,重新俯瞰云海远观战局的她轻笑一声。 “老大~” 自西方照射过来一线阳光,刚好照在裂羽铳上,使得它忽然闪起一种玄妙且冰冷的光采。 浅紫披风沙沙作响,更令这将近落日时分的死寂平添许多悚然之意。 也就在下一瞬间,右手执柄左掌举枪的凰后玉足向右一迈。 高抬画弧的长腿斜倚山岩,鞋跟碎石钉入狭缝卡稳,侧首偏过视线的她凤眼微眯,高瞻远瞩意在瞄准。 “我……来了!” 在这充满杀机的黄昏里,娇媚女音令人听在耳里,既觉销魂,又觉可怖。 逡巡目光转眼锁定目标,忽地里“蓬”的一声,羽铳吐焰,连珠簇发的断云晶弹挟着一溜火光破空穿射。 玉指扣动扳机开火瞬间,后坐反震波峰摇荡,漾开旖旎景致,在硝烟缭绕下既狠绝,也媚绝。 狠绝媚绝的断云石直取玲珑雪霏。 第三十四章 寰宇奇藏(6.3k) 尚贤宫 “这就是钜子的座椅。”落座居中石椅的上官鸿信语调沙哑且轻慢。 淡紫帷幔纱帘隔开两人,闻言的凰后不禁问:“感觉如何?” “难坐。”雁王评判道。 “那……”既娇且媚的女音尾调浅浅拉长,“你可以别坐。” 轻阖鹰眸的上官鸿信道:“坐着总比站着好。” “别忘记了,之前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可是众叛亲离。”联系眼前人同前任钜子关系,话中撩拨意味溢于言表。 “那这个座椅,不知俏如来……”无视凰后拙劣挑衅的雁王言辞玩味语调深冷,“他是这个名字吧,不知他是否能坐得习惯。 成竹在胸的凰后道:“布置已经完成,很快就会有答案。” “那……等吧。”在扶手上的五指轻敲石椅,上官鸿信显得十分有耐性,“九算第一个牺牲者,就要出现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凰后如是说。 墨鬼两脉之斗,横亘千年,总是要一个结果。 “若非有鬼谷一脉顶风于前,你又何来机会穿凿附会,让众多墨者相信违反宗旨一心使墨家浮现台面的忘今焉、铁骕求衣、欲星移、玄之玄投靠宿敌,最终为你所收拢。” 寥寥数语揭破凰后幕后动作。 轻笑一声的她转眸看向闲置身畔的裂羽铳,意味深长道:“所以我打算好好偿还这桩恩情。”譬若洗清玲珑雪霏与忘今焉合作之嫌疑。 四方山 穿空断云的劲石射向的是玲珑雪霏,击中的却是荻花题叶,因为未雨绸缪的术者早早便在阵中留好后门,置换四人方位。 冲穴贯身的晶弹力摧花雅元功,诱发血气流失同时,坏去怒天之惩根基,荻花题叶体内霎时长城倾天倒,掌上后劲略逊,四道掌力渐往其人方向挪移。 四色丝索偏离松散一瞬,时刻等待战机的非然踏古目光一闪,以静制动浑然一剑先退登虹造殛。 前发厉掌向地冲击千钧枷锁,后扬五指凌空摄物,探出的血网烟罗兜头便将天师云杖一笼。 僵持不过片刻,原本牢牢为四宗合力所镇压的龙虎王骨终是离地,为血手牵引落入忘今焉掌中。 同样察觉异状,不过反应稍迟一分的靖灵君催动剑锋,翻舞云浪舒卷袭杀逼命,岂知正遇雄浑气元如浪潮跌宕,横扫周遭。 掌握杖尾的非然踏古抡发雁落平川,杖挟风雷之势、 大巧若拙的一击撼地,怪风呼啸,空气中传来撕裂般的巨响。 霸道凶猛的罡风四散腾冲,冲破双重四象封仪,距离较近的登虹造殛与禹晔绶真各自呕红而退,已是受创匪浅。 看回阵角外围,心知退让无异全面溃败,口角溢红的荻花题叶咬紧牙关: “唔!” 不容最后一口真气外泻的他任由乱序失衡的内力透体而过,太极精义拨有化无转纳乾坤。 风花雪月联招何等巨力,几在瞬间,山峰上气流暴走,山峦崩塌,四方崩落苍穹蒙尘。 风卷迷茫尘埃,无声无色的波纹自玲珑雪霏颈下锁骨向外泛开,是荻花题叶留在她身上的江山图卷。 咒术·无赦之风 一片涡流云雾当空涌生,似龙非龙,似鹿非鹿,无数奇形怪状的云团突然冒起,如潮泊岸来势汹汹。 顷刻间,沉沉暮霭尽把方圆十里天地山林掩盖起来。 且不说为荻花题叶暗用千里户庭囊中缩影之法带走的风雪月并靖灵君、禹晔绶真五人。 但提风流云散之后,凭借天师云杖驾风鞭云的忘今焉已然来到荻花题叶面前。 遭受重创功体被废的他是场间最弱者,这点二人心知肚明。 单纯以武争胜不为上智之人所取,善谋者即使在混乱中亦时刻保持利益最大化的清醒理智。 是故非然踏古一早便借王骨灵能锁定术者方位,而荻花题叶亦不考虑凭借咒术将己身一并带走平添逃生变数。 移气化极虽能缓过积蓄掌势,但雄劲迸发好似一座大湖在山洪爆发时储满了洪水,猛地里湖堤崩决,洪水急冲而出压逼术者胸腹。 此等巨力当世少有,已然超越肉体承受极限。 若是凡夫受掌,立是四肢百骸一齐折断,连血也喷不出来,当场成为一团血肉模糊,死得惨不可言。 所幸荻花题叶并非凡俗。 错乱真力穿彻诸穴撕裂经脉,精研迭代的亡命水流淌周身修补伤痕。 骨骼挪移的轻微细响在连串惊爆声下显得几不可闻,无形药力暂时接筋续骨缓和伤势。 虽是伤势太重未能恢复如初,但到底保全术者性命。 只不过伤势总归令其失去行动能力。 对内中关窍一无所知的忘今焉见状,不禁咋舌哂道: “这样还打你不死,昊辰啊,老朽对你的体质着实佩服。” 貌显赞赏恶意潜藏,手持云杖的非然踏古悠闲举步便欲将花擒拿,孰料又逢寒风吹袭。 雾蒙冰凝的掌劲轰然而降,势挟森冷酷寒之力茫茫无尽,天地顿陷冰霜一片,就连忘今焉的眉宇之间都霜结雪晶一片,看来极为惊异—— 玄化霜炼! 简洁拙重的一掌刚猛阴寒,激荡森森冷气四下扩散开来。 遍地霜白遮去九算视线,身着蟒袍、形似僵尸的无元炁将人带走。 阎王鬼途里向来沉默寡言的十部众·玄冥来历竟是道域阴阳七雅之一。 关于这点,哪怕在组织以内,都少有人知,更遑论日前其与荻花题叶达成的交易具体内容。 这面无元炁救下荻花题叶,那厢为缩影神行法送至他处的五人尚在担心术者安危。 此地岩谷幽奇,时值春光烂漫之际,满山林木苍翠,焕发无限生机。 空山寂寂四无人声,间闻泉响淙鸣,以及归林倦鸟互相酬唱,越显得春高日丽,风物秀美。 西面山角有一堆五色云雾笼罩,映着晚霞余晖如同锦绣堆成,好看非常。 尽管佳景优胜,奈何观者心无赏玩意趣。 且不说直面天师云杖威能重创加身,尚需禹晔绶真扶持才能站立的登虹造殛心下焦急。 缄默半晌之后,风中捉刀、无情葬月率先动作、 倏忽转身的他们按刀扶剑,眼角余光饱盈杀意,仰目望向遥远彼方。 兄弟遭创心撩意乱的风与月一若被人捋虎须刺激到抓狂的猛虎,直欲将人撕成碎片。 就在他们举步欲离之时,倏来紫衣深影拦住风月去路: “且慢。” “让开!”怒心织焰,旁者劝阻浑不入耳的风逍遥与无情葬月刀剑齐出,错落无边风月。 凌厉刀气旋舞宛如飞沙走石,狂风卷浪;犀利剑芒吞吐好似惊雷电闪,蛟龙出海。 刀光剑影罩住来人,发出阵阵轻鸣。 紫衣人面对进逼,仍不惊不惧,随即脚踏回环,行步撩衣手挪八阵,分使双略应敌,一者避、一者挡,看似被动,却是在无形中,将风月围困圈内不容越限。 战不数合,抢步玉蟒翻身的风中捉刀顺势纵空托刀斜刺。 绚丽飘忽的清淡刀光仿佛盛夏一场让人沉迷不醒的绮梦,出手的速度快的难以形容,斜斜劈向对手脖颈。 墨燕抹喉似的一击好比情人热吻,又若索命幽魂。 迎风挥袖苍猿扳枝的紫衣人把手一伸,手掌表面宛若套着一层材质不明的金属网状丝织物。 镶鳞绣甲的金铁掌套覆盖在整张手掌上,一直延伸到肘部。 陡改应敌方略的紫衣人扣足旋身恰似怀抱单鱼。 疾探五指好像摘花折枝般突破卷浪刀光,直往刀锋拈到,遭遇同样命运的还有血不染之剑刃。 彼时赤剑低鸣隐带血腥真气。 凝练锋锐的寒芒宛如乌云中挣扎闪烁的电光,势拟龙门击鼓分打对手左右双肩、胸腹及胁下七处要穴。 幻开光帘成幕的横空剑气悉为紫衣人单手封杀一空。 春日飞花般的星点寒芒划在神锋掌套边缘不留丝毫痕迹,显是刀剑难伤。 刀剑难伤的双掌动若叶底飞燕,自兵戎叠浪中穿梭而过。 铁掌眼看将握风刀月剑。 “纵步杀·虚影。”风逍遥眸光微凝,手中捕风蓦转,纵履变招虚影四化,身形错分浮光千重。 金刃劈风齐发四方干戈。 关平献印上递金锁坠地下呈,左辅沙僧拜佛右合浪子回头。 这一记八方藏刀式变化奇妙,攻则去势凌厉,守则门户严谨,攻中有守,守中有攻,端得莫测高深。 垫步撇足十字交掌羚羊抵角,紫衣人所穿宽袍忽得一激,布帛似如涟漪泛波,叠浪层出,只将飘荡左袖对着掠波身影隔空一拂。 广袖长挥,平地顿起一股澎湃气劲,朝风中捉刀卷去,恍若滚滚热浪,为其一裹立觉口干舌燥,空气灼烫。 左袖拂扫画弧,火劲周流补足身法之欠封阻小碎刀步,右手探掌鸿雁出群正对血神七式。 尽管无情葬月只有一柄剑,可论剑法之快,委实已达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地,他只挥剑,挥出的剑像极了一团散开的水银。 灿目至极的剑光恍若星河云霞:“血冥昼晦!” 晦明不定的剑光闪动间,已瞧不见无情葬月的面庞,唯有一双眼睛泛着不可描述的光华,似是成了两颗缀上去的星星。 游身八卦独斗刀剑双极。 电光火石间换过数招胜负已分,须知对于杀性既起的刀剑极致而言,生死只在方寸顷刻。 剑止肋下七寸,刀停颈上三分。 刀剑辉映交相错乱,凝身端立的紫衣人却好比麒麟担山。 分抵风月下颔的指锋掌缘恰若钩尾黑体银蝎的两柄螯钳。 无生无死的结果仍是僵持。 旁观偌久的玲珑雪霏总算有机会看清来者形貌。 那人身着硬革环肩对襟紫黑长服,金丝修边点缀曼陀罗花样,腰系玉带,足踏如意形乌皮六合靴,头戴鎏金嵌玉奇形博冠。 冠伸金链缔合三角纹铎抹额束理墨紫发丝,发丝下的面庞俊美斯文,那是一张玲珑雪霏全然陌生的脸。 样貌虽显生疏,招式却感熟悉。 有心试探的她当即发掌分星擘两打乱战圈,就在风月退避刹那,飘雪已然凌空洒降。 玲珑雪霏身形忽然奇异地一扭,层层残影陡然浮现出来,有一股出尘寒意席卷而出。 洁白如玉的手掌,轻盈地在虚空中划动,紫衣人立时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黏稠起来。 有汹涌暗流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压得他周身穴道隐隐发痛,如针刺一般。 浩星归流·屡变星霜 甫一出手便是星宗绝学,轻盈如羽的纱衣在玲珑雪霏精纯绵密的真力催动下坚韧更胜金铁,散发出丝丝锐利的锋芒,向对手的周身大穴拂了过去。 姿势优雅飘逸不见分毫烟火气,可层层劲力却无一不指向紫衣人之要穴。 眼见寒袖拂穴妙招难测的他足踏艮位气通山泽,通背拟形熊罴坚守。 至拙生巧的步伐迂回婉转忽缓忽紧,回旋曲折盘布泰岳巍峨,任凭霜华侵蚀兀自岿然不动。 互有保留的一招换过,微步凌波若往若还让出丈许,趋退举止示意罢斗的玲珑雪霏心有定见辨明对手绝艺: “这是……艮熊背修身?” 由是观之,先前接下刀剑之招果为“坤麟返道躯”无误。 这八卦变的拳掌功夫乃是荻花题叶取义前世博闻,参照刀宗拟形八法,结合阴阳八极之异术所创,稍加修缮亦可同小碎刀步合招联武。 考虑到八卦心流来历脱胎不详,加之修行拳理严苛艰涩,连苍越孤鸣都并未得到医者传授这套武学。 因此八卦变名号只在风花雪月内部流传……至少截止此前,风中捉刀一直如此认为。 旁观者清加之八卦心流本就偏近刀法,本门家数一见即知的风逍遥心下更无怀疑,当下出声喝问:“你这‘八卦变’的掌法自何处学来?” “八卦换浩劫,是存于荻花题叶与寰宇奇藏之间的故事……” 简言数语聊作解释笔友两相赠招隐笔,寰宇奇藏双掌一翻褪去金铁掌套,露出内里纤长十指,十指分戴五枚色彩斑斓的宝石指环。 只见他右手无名指银光暗隐,左掌中指红芒瞬闪。 一顶黑鎏赤金蟠龙伞骤然打开。 有万千异符衍生铺陈,环列浩劫异象,将六人圈在当中。 腾焰符光遥映内里影绰伞骨好似赤红蛛网铺展。 确认剑意无误的玲珑雪霏这才收回打量目光,抿唇轻疑道: “寰宇奇藏?”她倒不知荻花题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名友人。 “或者称呼我——” 低垂伞沿遮去眼光,寰宇奇藏星目闪动一片异彩。 “皇甫霜刃。” 话音未落,他右手五指一捏剑诀。 因日前荻花题叶受创缘故暂由玲珑雪霏保管的百代昆吾自发化现越空,贴服无比地投向正主掌心。 离奇情景印证男子所言非虚,加之有送人来此的荻花题叶无形背书,一行人心下已是信了八分。 不过交情原委尚且无关紧要,冷静稍许的他们便欲离开此地驰援荻花题叶,哪知又逢朱砂隐符划界阻住去路。 捻转伞柄操弄浩劫剑阵留下五人的皇甫霜刃无视对方质询眼神,不疾不徐道:“不必担忧,吾友尚活着。” “你人在这里,是要怎么确定花痴生死?”风逍遥对寰宇奇藏的神棍态度持疑。 “你们三人身边俱有吾友裂分先天灵能所铸法器,”伞下目光一扫风中捉刀腰间酒壶与无情葬月背后剑鞘,皇甫霜刃毫不犹豫揭破本体良苦用心,“能可感知原主生死。” 都什么年代了还走默默付出的无悔路线……寰宇奇藏心下暗自吐槽元身拧巴个性……分明在开导他人方面通透非常,事临己身反陷迷惘。 水袖翻举化出瑶琴郢雪的玲珑雪霏神识探入,方才察知内中潜藏的乙木灵机,虽露虚弱黯淡之表征,但细究下依旧根深蒂固。 察觉此状同样心下微松的无情葬月仍是不敢大意:“或许是忘今焉认为二哥仍有利用价值。” 合理的猜测不容乐观,皇甫霜刃言简意赅点明后续关键: “那么他该如何利用好握在手中的这张牌呢?” 说话间寰宇奇藏偏过视线,其他人随他一道看向风中捉刀。 “兵长该回苗疆销假了。”皇甫霜刃道。 苗王宫 “为什么王上不直接杀了那个老贼,替岁无偿报仇?”叉猡问。 “他虽未为孤王策划,但鱼龙穴内,终究还是为孤王留下了一条生路。”天性温纯的苍越孤鸣到底秉持恩怨分明之原则。 “那是欲星移的安排。”爱憎分明的王族亲卫开始替自家王上找理由。 “我想师相也是他的同志,不是吗?”苍狼语气并眼光俱是十分温和,“而且他毕竟对孤王有教育之恩,墨风政策,为苗疆推举了不少人才,也让苗疆国力恢复。” “难道岁无偿就这样枉死?”反问语气听来颇为逾矩。 但了解亲卫性格的苍越孤鸣不以为忤,耐心解释道: “孤王不杀他,是最后这一点情,但他若出现苗疆境内……” “铁军卫全力在苗疆,通缉忘今焉。”铿锵有力的男声传入,是违反王令的铁骕求衣归来请罪。 视线一扫同苗疆军首一道来此的前后两道主仆身影,苍狼双眼微眯: “军长,孤王不是派你将赤羽先生送回东瀛了?” “苗王请听吾一说。” 赤羽信之介开口正欲替军长向苗王解释留下的理由。 然而不待西剑流军师多言,苍越孤鸣已将话头一口截断,示意国际友人勿要轻易干涉他界内政: “赤羽先生,这是苗疆的国事。” 无言的赤羽信之介只好选择退避。 “铁骕求衣抗命了。”单膝跪地静待审判的苗疆军首道。 “军长,你在替孤王作决定吗?”苍狼再发问,声线转低已是王者口吻……越俎代庖无疑是为臣大忌。 质问语调带来沉重压逼,令在场众人无不屏息。 “臣,”铁骕求衣埋首更深,“不敢。” “军长铁骕求衣违反王令,念其功,恕其罪,降阶一级,担任铁军卫副军长一职,代摄军长职。” 负手背身长立的苍越孤鸣稍加思量作下安排。 “而今中苗和平,边界无须驻守重兵,命副军长重领前务,领三成兵力,巡守剿灭苗疆各方山头势力。兵长揭穿阴谋有功,升任副军长,领三成兵力,驻守万里边城,随时观望中原动态。余下铁军卫,调至王府,预防叛逆忘今焉谋反。” “领令。”铁骕求衣道。 “都退下吧。” 摆手挥退众人,身处金殿独拥寂寥的苍越孤鸣蓦得长叹一声。 此时的他无比怀念身边有智囊团的日子,想到这里,苍狼恍然惊觉已经好久没收到来自祭司的飞书传信了。 金雷村 这是位于一座无名山上的隐秘村落,山势到此忽然平展开来,现出一方大广场,场左近有百十户人家。 近山麓处有许多田垄,方格一般,随着山势,一层层梯子似的,春苗方栽未久点缀岳麓空寂。 “咳咳咳……我倒不知阎王鬼途竟如此人性。” 在如今强弱情势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无元炁大可以选择将人掳走相加拷问借以得到想要之答案,而非依照医者请求将其带到金雷村安居休养。 为玄冥安置在此处一间屋舍当中的荻花题叶呛咳了数声,这才换来开口机会,说完这句话,他就又咳嗽起来。 可见如今的他当真龙困浅滩。 无元炁清楚这点,但他更清楚所谓的酷刑对眼前人全无用处。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爱人胜过爱己,甚至愿意为此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 荻花题叶就是这种人,若否他也不会沦落至此。 于是玄冥选择让荻花题叶主动带自己找到对方的弱。 ,一个人受了重伤总要找一个令其心安的所在疗养。 是什么令其心安? 人、事、物皆有可能。 无元炁尚不清楚具体答案,所以他在等,等荻花题叶咳完。 能将亡命水被动恢复之能转化为主动可控之效的医者也确然有让阎王等待的价值。 期间玄冥并非没有尝试抽血化验,得到的结果显然不尽人意。 千年积累并非万能,阅历甚广如徐福也不能复刻第二名完美药人,而是企图夺舍。 所以在荻花题叶透露药方之前,无元炁也只能等待、 一如远在大洋彼岸静待最佳亡命水容器出现的那名八百比丘尼。 荻花题叶咳完了。 很少人能够忍心听他咳完。 他的咳嗽病也许并不十分严重,可是一旦咳嗽的时候,全身每一部分都似在变形。 他的声音嘶哑得似要马上断裂,胃部抽搐得像被人用铁钳夹住,他全身都弓了起来,心脏像被插得在淌血,眼球充满了血丝,脸上几道青筋一齐突突地在跳跃着,太阳穴起伏着,脸肌完全扭曲,连手指都在痉挛着,咳得双脚踮着,无法站稳,活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听去就像他的肝脏,都在咳嗽声中片片碎裂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咳罢。 “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讲来。”无元炁看着自家合作伙伴。 对凡事论迹不论心的医者而言,恩情捆绑远比酷刑拷打来得有效,至少无元炁透彻了这一点。 而荻花题叶亦不同对方客套: “替我送信。” 凌晨发布还在审核 第三十五章凌晨发布还在审核,可先进群观看,群号: 第三十五章 花园诅咒(7.0k ) 是夜,苗王宫 气象恢宏,连檐接宇自不用提。 其中林木深处花草修竹丛,一泓清水曲流处,五七间红墙绿瓦精舍,更见巧思绝伦。 一名岁数约莫舞勺之年的成童手提红木食盒,穿行林间。 这人是自日前非然踏古被当众揭穿阴谋家身份后,便为苍越孤鸣留在此地做客的修儒。 事实上,修儒对此心知肚明。 虽说他名义上是在此陪伴王上,实则仍是受苗疆荫庇以免在外行走沦作忘今焉针对人选。 苗王之恩感念在心,修儒亦希望略尽绵薄缓和王上内心难过。 毕竟为笃信肱骨背叛总是令人不好受的,更遑论祭司尚且下落不明。 后者连带着让修儒状态同陷低迷担忧,因此伤感忧郁的情绪非但没能得到缓解,反倒大有扩张趋势。 幸赖叉猡呼朋引伴及时,几封飞书将昔日苗疆内乱时一同奋战的旧人重新聚到一处,这才让苍狼自低落心境中逐渐走了出来。 同为阳光情绪所染的修儒坚守医者岗位,决心趁热打铁,让苍越孤鸣发自内心的感到温暖,是故做了几道药膳打算给苗王进补。 自守卫处得知苗王行踪的修儒如今正往后花园赶去,不多时,苍狼身影已然遥遥在望,少年张口欲呼: “王——!”上。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惨遭捂嘴的修儒为一双有力臂弯拽入左近的一处灌木丛中,这是前排观战的绝佳地点。 片刻慌乱过后很快回稳心态的少年冷静判断。 对王宫安保信心十足的他上下打量一番——嗯,都是熟面孔。 打扮干练身姿健美的叉猡将军、相貌粗蛮实则忠厚的承乐亲王,还有体魄魁梧红发英朗的冽风涛大哥。 这些俱是苍越孤鸣视若手足之人,竟不约而同的选择退避。 其实退避也并非众人齐心之举。 若非叉猡死死将之压住,以奉天之没眼色加大嗓门,怎有可能安分得下来。 至于修儒怎么对二人心思知晓得如此清楚,因为顶上沉重力道赫然压瘪蓬松白发,令其转动不能。 于是乎,灌木虚掩的一株乔木边上,仅见从上到下四颗脑袋暴露在外。 叉猡、奉天、修儒、冽风涛或主动或被动暗中观察——|w?`)。 后花园 苍狼已许久未来此地,上次来还是婚前同雨音霜饮酒的那次,结果未至酣处便得知岁无偿的死讯。 这个花园当初是由姚金池亲手照料,景观堪称一绝,然而因连串变故的发生,最终到底物是人非。 “尽管如此,仍是相当美丽。”这是当时雨音霜给出的评价。 而苍狼则道:“差得远了。”这个见证数度恩怨情仇起落,并随之一同归于荒凉的花园终究不可能恢复原样。 这不过是苍越孤鸣的有感而发,雨音霜却将之牢牢记在心底。 一如昔日天阙孤鸣为毕生挚爱希妲所作的那样。 此时此地,苍狼方才真正体会到当初母后之心情。 放眼望去花草昳丽,奇树纷迭。 树身碧绿,宛如翠玉,琼枝碧叶,上缀各色繁花。 有的花大如瓢,宛如一朵圆径尺许的白牡丹,千叶重重,天香欲染。 有的花大如杯,满缀繁枝,宛如朱霞锦樟,绵软芬芳。 有的铁干挺生,直上二三丈,到了树顶,繁枝乱发,广被泽亩。 每一枝上挂下六七尺长,形似垂丝兰叶的翠带,叶上又生着无数五色兰花。 偶然一阵微风吹过,花、叶随同披拂,看去好似一座撑天宝盖,繁花如雨,五色缤纷,冉冉飞舞,似下不下。 此外还有各种奇花异卉,虽然与别处草木大同小异,但是花开更艳,到处香光荡漾,玉艳珠明,为数更多更奇。 花叶相触,发出一片铿锵之声,如奏官商,自成清籁,殊为奇绝。 奇绝景致迷人眼目,更难能可贵处在于此间景物排设同遭毁之前几无二致,个中用心可见一斑。 其实依照苍越孤鸣现今地位,怎样的巧匠请不到,想要恢复此地风光又有何难,只不过在个性念旧的人看来,仍是不如当初。 归根结底,不是花园变了,只是人变了而已。 “人事迁,情依旧,景如昨。”一声知性感慨传入,是雨音霜到了,分花拂柳而来的她风姿绰约好似月宫仙子。 “昨日的花园见证的是属于上一代的恩怨。”雨音霜表示苍狼实无必要为前人之间的难解情仇挂怀买单。 靠近了些的她凝眸直视苍越孤鸣,眼神缱绻且认真,将话题转回当下: “现今的它一草一木俱为我亲手栽培。”这是独属于他与她的全新开始。 苍狼曾听祭司提过这样一个假设: 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零件。 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零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 那么问题来了,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 当时尚且年少稚嫩的苍越孤鸣尚未理解内中思辨哲理,只是将之归于名家诡辩一流。 如今的他想起这个问题,又有全新领悟,浑不囿于答案本身。 “春泥护花,又是新的故事轮转,”摊掌接过因风飘落的一片芳菲,苍狼低首看向雨音霜,“这是属于苍越孤鸣同雨音霜的故事。” 有着前人覆辙作为殷鉴的他们却决计不会重演当年遗憾。 既旧且新的花园今朝印证迥异往日中秋的别样圆满。 风很大。 月很柔。 花影很乱。 更乱的是雨音霜的心,因为更近的是苍狼的呼吸。 看到他深情而略带忧郁的湛蓝双目带点暗红,她突然明白开悟了——千百株鲜花的积累只为这一场蜕变。 不同于先前那场在外看来近似利益交换的大婚,这场无关他人仅限彼此的风月才是霜之情感的真实流露。 其实,她的心一早便已属于他了。 她钟迷于他,情钟于他。 也许,爱情是一场各自匿伏后才互相发现的游戏。 而今,他们已互相证明,心心相印,已不再需要匿伏、躲藏。 甚至已不需要润饰与隐瞒。 他爱她,她爱他,如此而已。 她以一身简洁俐落中,诉说了道不尽的风情,他却以忧倡的眼神与她相遇。交融。 他们两人的影子,已迭合在花影中,气息温柔着气息,心跳催动着心跳,他的眼剑望入她的眼鞘,他焦灼滚烫的薄唇在寻索着她炽热明艳的红唇。 纯欲情景入眼,直看得尚未开窍的少年瞪大双眸:(;???)オッ 身为过来人的王族亲卫则表示修儒年纪尚轻,不适合看这些。 于是乎这名男性王族亲卫默默伸手一把遮住少年视线。 至于叉猡也是同样,不过她是在捂嘴,捂承乐亲王的嘴。 前排观战的奉天早在苍越孤鸣同雨音霜相拥当时便要叫出声来——“西——唔唔唔(西莫诶啊)!!!” 简单四字开头发音尚未吐完,便为早有警觉的叉猡用手堵在喉间,奉天仅能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鼻音。 正值苍霜接吻之际,为王族亲卫牢牢压制不得出声宣泄悲伤情绪的奉天只能愤愤挠“墙”,抖落满树芳华。 所幸如今气清月明,惠风吹动花雨缤纷,一时间倒也无暴露之虞。 花影绰绰树影斑斑,她的心跳得很快,她的脸也很热。 她是爱他的,他也是。 共度乃至分别的数多岁月已经确凿证实了这一点,这是一个事实。 可是他们更须切契合的一点是:他们之间已不分你我,不分她和他。 潋滟的光线愈衬苍狼的眼瞳显得晦暗且幽深,他抱着她,某种柔软而丰盈的触感粘在他胸膛上挥之不去,烈火煎油般灼烧着他的身心。 有奇特感觉的不止苍越孤鸣一人。 一时间,雨音霜突然觉得很危险,因为此刻自苍狼身上传来的热度,恰若两人婚后每个早晨她所感受到的那样。 每当那时,她总会如梦方醒般地认识到枕边人根本是只披着兔子皮的狼。 尽管雨音霜已经累到起不来,但苍越孤鸣依旧神采奕奕。 后续的香艳情景并没有发生,因为二人尚未来得及回房,王族亲卫已然迫不得已地出面打断。 “秉王上,铁骕求衣率领铁军卫回头向王宫进发,大军化整为零,分批前进,所用的手法,如同当初袭击龙虎山一样的暗行兵法。” 是收到还珠楼暗哨传讯的冽风涛开口禀报这一紧要消息。 自林外传入的危急讯息恍若一盆冷水般当头浇下,冰蚕吐息似的寒意从心口席卷,是雨音霜与苍狼不约而同地借助蛊虫妙用让彼此冷静下来。 于是那股近乎兽性本能般的力量忽又蛰伏了下去。 刹那间,所有的旖旎像是顷刻间一扫而空,无端的冷静带来无稽的念头。 苍越孤鸣生平第一次有想破坏花草宣泄情绪的冲动。 所以这后花园真有修缮的必要么? 铁军卫兵营 旌旗飘扬众军列队集合校场,坐镇中央受苗兵拱卫的正是铁骕求衣,负手伫立的他双目微瞑,似等非等。 未多时,一百夫长来到。 “启禀军长,潜行部队已经进入王宫周围三十里。” 铁骕求衣神色不动,问道:“王宫中,可有动静?” “无。”百夫长答,只是面上稍露踌躇。 听出话中游移,铁骕求衣声调微沉:“嗯?” “军长,为何我们要包围王府?难道王宫之内出事了?”百夫长问。 “不用多问。”挥手止住下属疑思的铁骕求衣道,“传令,众军饱食,子时,校场集合。” “是!” 为铁骕求衣一手建立的铁军卫到底是苗疆最为精锐的部队,令行禁止已成常态,尽管不解依旧毫不怀疑的百夫长领命退下。 不多时,又一苗兵来到,是负责营地守卫的头领:“启禀军长,苗王来了!” 话音落,铁骕求衣蓦地睁眼,眼底精芒一闪:“嗯?” 目光及处众军倒伏,无不恭敬行礼:“参见王上!” 有慷慨雍容的诗号传来——“苍生何晓几危安,鲲鹏欲展风间,惊鸿敢与天对立,雄翼中,握世皇权!” 诗号念毕,仅带冽风涛随行在侧的苍狼已然来到苗疆军首面前,会面第一句便以堂皇正统压人:“铁骕求衣,见到孤王,还不行礼?” “铁骕求衣,参见吾王。”苗疆军首单膝下跪行礼。 “免礼。”苍狼展臂伸手虚扶,铁骕求衣随即起身,在场苗兵亦同。 苍越孤鸣:“铁军卫远行劳顿,副军长带兵有方,辛苦了。” 铁骕求衣:“这一点路程对铁军卫而言,不算什么。 不着痕迹的机锋转过暗潮汹涌,心存定见的苍狼忽地道:“冽风涛。” “臣在。”王族亲卫闻声唱喏。 “你留在此地,孤王想与副军长单独一谈。” “是。” 作下吩咐的苍越孤鸣转而看向铁骕求衣:“副军长,陪孤王散步,如何?” “臣之荣幸,王上,请!”面对突来邀约,这名降职未久的苗疆军首坦然应承,甚至于率先伸手引路。 一前一后的两人慢步离开现场,来到一处别无他人在场的密林。 前进步伐倏停,背对铁骕求衣的苍狼喟叹道:“大战,将起了。” 翻脸在即,依旧恪守君臣之礼落后三丈的铁骕求衣同样停下正步,虎目锁定眼前之人:“王上明白了?” “你所要的是什么?”苍越孤鸣反问道。 君择臣,臣亦择君,此理自古皆然。 相互了解总归是建立信任的重要步骤,当是时,铁骕求衣也毫不掩饰自身理想:“墨之一国。” “太祖创造苗疆,达摩建立佛国,”听出话中野心的苍越孤鸣声调沉着不变,“军长的宏图不小,连父王这么善忌之人也瞒过了。” “王上错了一着。”铁骕求衣道。 “哦?”轻咦一声的苍狼转身看向苗疆军首,虚心求教。 对此铁骕求衣并不讳言: “既然猜忌,就不该留兵三分之一,若是先王,已然夺兵杀人。” “嗯!” 轻轻颔首,垂眸若有所思的苍越孤鸣细细拆解个中错综脉络。 “铁军卫虽是苗疆直属、忠于王权的军队,但却是你一手建立,如果不让你亲自挑选,怎知晓哪一个部分是最忠于你的麾下,变生肘腋,更难防范。” 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及至后来所露危险爪牙饶以狮虎之雄武亦不禁侧目。 “现在军营之中,都是会追随你兵变,对你最忠心的军兵吧?” 惊心问语入耳,暗自反思此前疏忽态度的铁骕求衣坦然道:“如同白日无迹一般,皆是我亲手提拔栽培。” “那……孤王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沉吟男声揭过话题,微微颔首的苍狼话锋一转,“回到原题,现在苗疆推行墨学,难道还不是军长心中的墨之一国?”突变的官职称谓宣告双方交流步入正轨。 “创立了墨之一国,还要一个守国之君。”铁骕求衣如是说。 “孤王守不住?” “让事实讲话。” “军长,孤王愚昧,不善兵策,想向你讨教兵法。” “王上请说吧。” “就这样假设吧,现在军长要攻打王府,以暗行兵法包围,”孤身探营本为最大诚意的苍越孤鸣亦不虚藏,言简意赅点破对方兵变企图,“再来,军长你要怎样做?” 狼王尚且有此气魄,雄狮怎甘人后—— “深夜偷袭,伏兵十里,以火为号,里应外合,王宫乱,守卫必乱,叉猡将军虽为守卫之长,不善兵法,必会指挥救火应变,派人伪装守卫暗杀,然后……” 涉及专业领域,身为九算兵法第一的铁骕求衣慢慢道来连环谋划,诸般动作无不切中要害。 听到高妙处,苍狼不禁抚掌赞道: “好办法,孤王就想不出这样的兵略,然后呢?” “兵之道千变万化,状况不同,应变不同。” 并不纠缠于论兵借以表现己身能为的苗疆军首单方面终止话题。 “臣要如何应变,也要考虑王上如何应变。” “嗯,孤王自认不如军长,只有一个办法,弃军而逃,退回万里边城与副军长风逍遥会合,联合部队,拉深战线。” 迎上铁骕求衣逼人目光的苍越孤鸣稍加思索道。 “届时延请赤羽先生或者俏如来为孤王绸缪,孤王是正统,苗疆必有响应。 “王上只想依靠他人的帮助?”铁骕求衣目光灼灼,语气更是咄咄。 意态从容的苍狼并不以为耻: “君之道,将将之道,孤王不需是能人,只需能用人。”语意未艾,狼眼、虎目隔空交会无声较力,澄澈狼眼看不出分毫作伪神色。 见状,收回视线的铁骕求衣中肯评价道:“忘今焉一生最大的失误,就是看错了王上。” “但这样,只是让苗疆的子民离散,战祸扩大!” 直白赞誉落定,铁骕求衣尚未接续再来动作,王者言辞已然二度刷新苗疆军首认知。 “你是军人,孤王卸下身份阶级,让我们用铁军卫一贯的做法解决这场战争吧。” 铁骕求衣神色讶异:“王上的意思是……” 对尚武的苗族而言只有绝对的强者方才有足够话语权,当今苗疆半壁江山亦是由三十年前的天阙孤鸣一手打下。 “最快的方法,最少的伤亡,就在此地,你与孤王——” 在铁骕求衣注目下的苍越孤鸣伸手捏住右肩披风扣领便将之解下。 “一决雌雄!” 沉浑冷冽的话语掷地有声,随之飘落的还有一领雪绒乌蚕披风。 披风裹挟澎湃余劲兀自震鸣破空,宛若龙吟激颤不休,震的林中绿叶飞散飘荡,翻卷的衣袂最终为铁骕求衣拦下。 “那……”举足捺地踩住披风,卸劲归元换过半招的苗疆军首弓步纳形,起手叶问作架:“王上,铁骕求衣,请招!” 最少的伤亡,最快的方式,苗疆军政两大领导正面冲突…… 金雷村 有关苗疆的诸般变故,俱是由接到飞书来此的冽风涛转告,那时的荻花题叶正坐在一辆轮椅上。 看似不良于行的他实则身体健全,但他依旧选择伪装。 毕竟相较突兀空降的游方郎中,还是遭受江湖逼杀沦落到此的武林人士更能卸下质朴而善良的村民心防,并且令其主动为己遮掩。 所以荻花题叶很快就替自己写好了剧本,并让无元炁把自己丢在金雷村东溪岸的小径处。 许是因果轮回,被人追杀失血过多昏迷中道的他是为途径此处的春桃救起捡回家中。 不同于精神起肖的剑无极,医卜星象无一不精的荻花题叶显然更能创造价值,未过几日,人兽绿植尽皆能治的神医之名便在整个村庄传播开来。 平易近人谈吐风趣的医者很快便同村民打成一片。 “骨碌碌——” 精致古拙的轮椅沿着坑洼不平的村路慢慢进驶,如履平地,这全仰赖于椅后缓推的冽风涛运劲巧妙。 一路行来沿途遇见的村民无不热情招呼。 尽管早知眼前人之能为即便隐匿山林,也不过锥处囊中,早晚崭露头角,然而考虑到当下形式,冽风涛也不免担忧。 “如此是否太过张扬?”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忖及昨日到访医者家中蹭饭的乞罗八景一身不俗修为,冽风涛心下愁绪更甚。 如是人物“甘心”固守此地,可以想见此地紧要。 江湖阅历颇广的冽风涛知晓,越是紧要的地点越有可能沦为风暴中心,以如今荻花题叶功体尽废的状况看来,着实不适合插足当中。 而医者本人的看法则与之不同,须知福祸相依,越危险往往意味着越安全。 对于能可威胁一境安危的核武开关,任何人都不会轻易触碰,至少不会直接触碰。 因为此举随时可能导致向来爱好和平的鳞族之全面反扑。 这点对于曾以龙涎口威胁过封鳞非冕的蒙昧始觉来说尤其如此。 现今重归中原武林登上尚同会副盟主之位的俏如来带给玄之玄的压力日渐深重,正处关键时刻的蒙昧始觉显然不会多方树敌。 是故他不会选择主动越线挑衅墨家同修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 不能亲身到此,能可派遣的人力能为势必有限,冽风涛已足够解决。 至于凰后以及雁王,就看他们是否会因墨鬼世仇缘故提前走上台面。 即便如此,相信有化身在外随时可以传功驰援的荻花题叶也有应变之能。 多方考量择要相告聊作解释的他给出最后结论: “所以说,还有比此地更适合退隐的所在吗?” 仰首抬望倚后青年的荻花题叶唇瓣微挑口吻诚挚。 眼前这名王族亲卫既言无心宦海,那荻花题叶便替他找一处最适合隐世安居的地点,如此还能确保对方安危时刻在己身掌控。 冽风涛与凤蝶这对出身巫教的兄妹与轮椅冥冥有缘,与其让前者替外敌推车,不若让他为同僚奔波。 想到这里,嘴角带笑的荻花题叶显得更加亲切与和善: “涛兄,你怎么看?” 同一时间,远在仙岛的某朵幽兰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翼的他心下空荡若有所失。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由于医者心血来潮想要扩建墙头而已。 却说荒野之上,无情葬月独步徐行,骤逢不速之客。 黑衣布袍蒙头盖面的墨者拦住男子去路:“无情葬月,你的好朋友交代我将这件东西交给你。”说话间,墨者已将一个红漆木匣扔给无情葬月。 并不意外己身行迹为人追踪,这也恰恰符合他之预期。 深棕发丝刘海随风飘扬,随手接下木匣的无情葬月问:“他人呢?”这是在问荻花题叶的下落。 “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得非然踏古钦点派遣到此的墨者故作高深道。 也不指望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的无情葬月挥指启匣,匣中放着一张冷峻森幽的寒铁面具。 那张面具的纹理无情葬月今生再熟悉不过,因为成对互补的另一张面具此刻就在他怀中。 蓦见兄长随身佩饰的无情葬月眼神丕变:“二哥!”话意未完徒有二字倾吐,倏闻惊世震爆。 不动不摇的身形生受火药威能。 滚滚硝烟未散,忽来剑音乍响,腥红似血的剑锋正抵墨者颈间动脉。 “他在哪里?”冷冷发问的无情葬月语气冰寒。 答案未得剑锋斗转,手挥五弦平抹横斫,突兀变招仅因左右树林所伏的孤血斗士齐齐杀出。 画弧曳风的血不染轻轻一颤,剑尖嗡嗡连响,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的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却又都清清楚楚。 每一晃均为一记杀招,招不虚发发必有中,盛绽血花带走十余性命。 而趁机歪头的墨者已然疾展身法逃出丈余,远远地道:“月凝湾。” 同三字地名一道甩下的是一颗烟雾弹,雾中藏毒。 “杀啦!”毒雾配合接连涌上的孤血斗士旨在削弱。 心系挚友的无情葬月无视百般不利,执意冲杀人海战术。 转战数十里来到月凝湾,一波方去,一波又起,遍地火雷引爆,毁天裂空。 焚风赤焰引燃淤积瘴气,带来窒息恶感极端排外,但无情葬月决不停步,十步一杀的他自顾前往沼林深处。 第三十六章 魔世生波(6.2k) 一念为兄长奋战的无情葬月反落九算陷阱,安居金雷村的荻花题叶同样在为友人劳心。 魔世·闇盟 甲胄铿音错落紧促脚步,那人斜襟夜叉两极胄,外罩文武袖,足踏白云袭,腰系陨山岚,虽脸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乌黑蓬松的秀发簪挽木兰髻,巾帼不让须眉,正是魔伶公主。 匆匆忙忙到此的她径直走进一处庭院,院落白墙黛瓦,墙高院深,檐下飞凤瓦楞雕兽。 尤其是朱红大门上那两枚沉重的紫金兽首门环上,还镶有四颗绿莹莹的翠玉充做兽目。 进门放目而去,只见高栋长梁,屋阔顶敞,虽不见如何富贵,但处处气派雍容,但魔伶公主心知,此间布置较内中人身份地位而论,着实堪称简朴至极。 不过泠然清澈的琴音令人闻之忘俗。 琴声来处,只见幽暗联盟之主,暗盟首席剑者一如往昔,奏琴烹茶,虽淡如水,却美胜仙。 沿着琴声找到此处的魔伶公主却无如此安然心怀: “弦主,你可知……” 话未说完,但闻扫弦铮音插入,如冷泉侵肌,银瓶灌顶,坐受清凉之乐,让人心火顿消。 “尸。” 内衬细纱半袖外着纻丝襦裙,烟水碧的面纱遮去半边雪肤花容,高舍云发美眸盈楚的胜弦主看似分毫不为所动,弦上古调依旧,仅仅臻首微抬轻唤一声。 玄色直裾长袍,左挂圆甲护肩右环银缎披巾,乌绫革带束发灰白狼尾,眉目苍凉落拓的西经无缺闻言,转身前往屋内,再出已是手端两杯热茶:“烫手的江湖。” 双关语意暗指局势变迁,携手偌久贴心入微。 低沉浑厚的男声径自落下,伴着两声脆响,西经无缺已将两杯香茗分发完毕,将一杯放在琴桌上,一杯递给魔伶公主。 “好茶好乐,静心一听,之后,再谈俗语。” 澹远圆润的女音话毕,长琴无焰十指拨弹,琴音如潺潺流水般自指尖流泻,激流处大声不喧哗而流漫,平静处细声不湮灭而不闻,可见琴心、琴境、琴道皆是上乘之流,已达天人之境界 琴音逐渐收束,一曲流水终了,茶还热,人已静。 “曲尽,茶终,说吧。”胜弦主道。 “畸眼族叛变,修罗国度陷入内乱,沉沦海彼岸蠢蠢欲动。” 涉及外政处事明快果决的魔伶公主省下寒暄切入正题,寥寥数语阐明当今局势。 “畸眼族本是少数种族,虽说修罗国度在中原耗损不小,相信邪神将足以应对。”洞若观火的话音娓娓动听,长琴无焰一面说着,一面养护案上古琴。 得闻胜弦主一番点拨,魔伶公主心下稍宽同时,也不免忖及当初俏如来游历魔世时的难得安宁。 掌握诛魔之利的墨家钜子也的确有足够的资本镇压一时太平,因为真理从来只在剑锋之上。 可惜俏如来总归不可能长留此间。 虽说魔伶公主有为其刻上血纹魔瘟且后来派遣人马借道修罗国度往中原一寻俏如来,但到底了无音讯。 最终得到的也只有修者借梁皇无忌之口传来的只言片语。 一念及此,魔伶公主不禁有感而发道:“倘若他还在的话……” 话音未落再遭打断,有旷古魔气席卷引动地脉翻腾龙蛇起陆。那是邪皇再临招来八荒礼赞,同感异动的三人举目远望天际奇象。 扭曲殃云卷动空间乱流,那是修罗国度的方向,但这却不是属于梁皇无忌的气机。 察知骇世魔息的长琴无焰与魔伶公主对视一眼,后者略一点头仰首长鸣鹂音清啼,唤来御下坐骑。 就听得半空一声鸾鸣酬答,一头尾部垂有青色长羽的苍鸾压下云光俯首以待。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云:“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有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 太子长琴一脉长久以来便于帝女精国交好。 火神苗裔世代传承的常阳古琴千年前亦由精国王脉代为守护,相互赠礼只是岁月变迁中的几处插曲而已。 这鸾鸟便是其中之一。 它身上大多数的羽毛都是青色的,但头和翅膀的尖端却是赤色的,双目是玄黑的,身具五采纹,大小不逊木鸢。 战靴点地飘渺白云自生,魔伶公主登上鸾背,形貌神骏的青鸟长羽一动,青蒙蒙的霞光如浪般汹涌而起,直上云端。 时间恰值深夜,三青鸟的鸣叫声一下子传出去很远,余音缭绕,转眼已去得远了。 侧首细听片刻的胜弦主看回西经无缺。 西经无缺道:“我即刻前往沉沦海镇守。”以免对岸的凶岳疆朝趁虚而入。 “让史君子与你同去罢,”长琴无焰说,“将平丘附近交予他同鬼飘伶镇守。” 平丘确是兵家要地,但位处沉沦海附近的它相较隔岸的凶岳疆朝,距修罗国度更为靠近。 倘若修罗国度当真有变,由平丘驰援也是最为迅速,此举无疑是将魔伶公主可能安危交予史艳文之手。 以云州大儒侠的胸怀,哪怕是魔类,但凡遇到无辜受险他都会极力保全,更遑论与之因缘不浅的魔伶公主了。 明白无焰用意的西经无缺略一点头应承下来。 修罗国度 更早察觉不对的是梁皇无忌,有赖双尊助阵镇压边陲,眼看即将平定畸眼族叛乱,孰料敌军当中存在能可改换身形的异人。 趁乱盗走幽灵魔刀的吊魂罪集齐诸多要素成功复活元邪皇。 这名曾一统魔世的皇者凭一身惊天动地的能为独力扭转战局。 战局急转直下。 若非关键时刻邪神将突感一阵清圣罡气回流,加持心法反哺不坏功体更上一层,带领同志杀出重围,怕是座下双尊俱要战败遭擒。 饶是如此,配合拉长战线、骑兵游击等战术,亦不过多拖延了数日,为后方镇守沉沦海的策君争取到部分设局时间。 现下修罗国度赫然沦陷泰半,泰半疆土俱为元邪皇双翼笼罩。 迫不得已的梁皇无忌仍需直面魔世霸主雄威作出最后一搏。 此刻,天际乌云汇聚,雷声隆隆之中,殃云凝聚涡旋,受威势引动汇成卷风之像,就见风眼当中衍化末日之景。 “孤身断后为子民留下逃生机会,愚昧的做法。” 简言评判带动风云变色,异像纷呈,惊雷蹿腾,响彻天际。 “本皇面前,唯有二途,”极端语调递出绝对自信,“降!或者——” 话中沉吟未止,雷霆骤然劈降,携不可抗拒之魔威踏落。 “灭!” 霸道一字落定,赤裸杀意尽显无疑,血红战靴倏一踏地,气浪席卷六合,露出魔皇身影。 深红如血的鎏金战甲由赤铁锤锻坚韧非凡,双肩各有一圆形弧圈镶嵌金片雕饰,上系肩绒黑金披风。 同色外袍上绣繁复的暗金色狴犴兽纹,内搭百炼黑甲贴身,腰束五指宽的玄色织金带。 风卷场内沙尘,带动魔皇身上袍裾,仿佛漫天卷起血色,一若兽金抹额所环系的满头红发。 身形高大顶生异角的元邪皇脸戴血红面甲,墨绘邪眼的面甲单单掩去左颊半边。 深红炽烈的色彩搭配铺天盖地的黄沙绯土,更衬他肤白如玉,眉目俊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异端的美感带来无穷的毁灭。 早先交战得闻魔者野心,乃是有意创下无可超越之基业,一统魔世不过前奏,兴兵九界只是时间问题。 依照片面所知可以想见,单方面的臣服势必无法满足元邪皇之野望,甚至于堪谓抱薪救火。 无心为王前驱,一意止战的梁皇无忌决意拦阻魔界不世霸主,八字脱口,是对妄兴刀兵者之回应: “守土安邦,分所当为。” “你守三百里,本皇便夺你三百里,你所谓的国土何在?” “身之所在,义之所存。” 元邪皇眼中精光闪烁,神华内敛,语气淡淡轻藐开口:“哦?那便让本皇见识你口中的家国大义。” 俯瞰藐视的语气,却是无人能够一驳,一战便打得修罗失声的千古一魔之强悍,确确实实并非人力可阻。 正面魔皇凶威,梁皇无忌眼神幽沉,像是敛去了所有的光芒: “正要领教。” 话音落术法动,邪神将捏印祭灵,身后本体虚形一晃而过。 “乾坤无忌·风雷授命·十地封止·法禁!” 魔躯助威术合天地阵开火云,元邪皇身前空间忽然现出一道裂缝,如同巨兽之口,散发红光,将他吞下。 貌似身不由己的元邪皇目下顿时天旋地转,再定睛,外围处境已变,炙热气息扑面而来,身上传来阵阵毛发烧焦的气味。 匆忙间,漫溯殃云现于顶上足下,缭绕烟火托住舍利肉身,元邪皇才看清此方世界。 这是一处火红色的境域,天中火云如烧,地下岩浆成湖,两座孤峰矗立于火红湖泊之中,耸入云端。 而他所在,便是其中一座。 对面的另座孤峰上,火烧浓眉目似琥珀,相貌英武赤发古冠的道者身着黑缎滚血红绒边披风。 站在彼端的梁皇无忌额上镶冠黑玉有暗红光华闪现,尽显凶戾。 邪神将道:“既在此地布防,梁皇无忌自是有所准备。”却是不想眼前人便这般武断的闯了进来,主动踏入道者阵局。 然而也不难理解,毕竟依照元邪皇战场上所表现出的能为来看,睥睨当世的武力的确可以无视诸般阴谋算计。 自信能可孤身抗天的元邪皇有心营造主观印象,刻意陷阵举动旨在令旁者错判。 对并不将地烈绝阵放在眼中的千古一魔而言,相较于地脉走势玄妙,反倒是面前道者跟脚更为令邪皇瞩目。 道者本体状如巨猿,浑身长满了赤红的皮毛,一双粗壮的手臂宛如两根神柱,血红而凶戾的双眼深陷眼窝中,可是头上的毛发却是白色的。 忖及惊鸿一瞥下所睹凶兽形象的元邪皇径自道破梁皇无忌来历:“原来是朱厌。” 远古时期《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预兆兵灾的凶兽现今既成和平拥趸,何其讽刺?” “夺命毁法虽本性,身属魔罗心向仙。”扰神嘲语难欺道心,求真诗号为应,梁皇无忌把身一晃,背生法相化作三头六臂之形,三头口吐火蛇,六臂齐挥,天降火雨,地涌火泉。 “法焰·焚印!” 转眼间,天地之间一片火红,再无其他色彩。 此地深藏火脉炎气浓郁,邪神将依照火脉走向将之炼作阵图铺展,开辟火云洞天更添奇能。 凭借自然之力撑开九宫天火壁无需梁皇无忌耗神维持。 眼下得道地气加持的他一旦施展术法神通,更是威能大增,堪阻邪皇脚步。 然而这也不过是元邪皇顺势所为。 身形受困的他单手微抬,掌心吞吐万古业障,弥漫魔息流转不休,化作邪灵气罩护持。 火雨倾泻,冲击气罩漾开光纹千重,但却突破不能,地下火泉冲起,甚至不能晃动魔者身形,遑论对其有所损伤。 “天地逆轮——” 发现此点,邪神将单臂倏招,掌中现出一只赤金火轮,挥手将之一抛,洞天内有无尽火气灌入,龙吟大作,红光隐隐,五尾携带庞然火气的百丈赤龙现于前后左右上五方。 “炼狱火。” 地狱恶火幻化的炎龙鳞甲如刀,五趾似钩,脚踏火云,不时以角刺来,又以巨爪抓来,加之尾部鞭打,身体撞击。 五龙戏珠不住冲击气甲魔障,元邪皇随手布置的护体光罩当即不稳,遍布裂缝,几欲破碎。 见状,无意枯守相持的千古一魔当下主动撤去防御,改守为攻,前手一掌劈开熊熊烈焰,强绝魔力信手拈来。 虬结邪能化现一尊惨绿印玺从高空砸下,如九霄坠落,孤峰难承其威,瞬间崩塌,被涌起的岩浆淹没。 “九霄魔动坠红尘。” 形制妖异的戒玺周围盘旋黑索铁链腾舞如蛇,重重叠叠激荡无形气流,仿佛分割时空一般,形成重重圆圈,往梁皇无忌罩去,将其身形隔绝其中,不断收缩。 “阴秽极爆。” 身落岩浆之前,抓准时机的梁皇无忌五指斗捏,攒簇五龙力撑邪魔天威,张嘴吐焰倾注烟火,昆池劫灰源源不绝渡入惨绿印玺当中,旋即便闻轰然一爆。 轰隆震响中,戒玺同诡链好似烟花般炸开,飞散天地之间。 无尽的火焰气息笼罩,一片炎流熔浆当中,倏见赤红身躯凝练不毁,仿佛一朵火苗般活泼跳动。 仰赖地利优势接下魔皇强招的梁皇无忌双掌向天再递绝式,四面八方的火行元气悉为丙火魂灵接引收纳: “天地同寂·万灵成魔!” 元气注入,魔躯气势不断拔高,逐渐攀上顶峰。 熔纹浆岩塑成百丈之巨的火焰魔神,六臂张开,炎流长河在脚下俯首,火红云彩为其装饰。 三头齐动望定千古一魔,探掌倾轧天河倒挂,通体淡紫、烟气萦绕的奇形五指往元邪皇扑到。 谁料,陡然转暗的天光压迫,却只换来一声冷藐哼声,纵是遍地腾焰,竟也难侵魔皇身周十丈。 “暝晦视明·天地双沉!”蓦然拔地而起的元邪皇身越九重,太初血脉再现洪荒奇象改易天地。 猩红犄角耸声入云,直吸宇宙精灵,恒古力量涌动,夜空乌云掩芒,殃云卷动成涡浮现妖绿独眼。 无边无涯的莽荒之气,携带着古老沧桑的余韵,在天地间酝酿升腾着,渲染此地重归缘故荒芜。 与之对视,一种渺小的感觉油然而生,那种无力的感觉,从心灵深处攀爬出来,蔓延全身,令人无可动弹。 尚呈闭拢之态的巨眼已令火焰魔神身形收止挣扎不能。 龙睛倏睁目光森然,放出无量妖绿光线,光线经处,庞然熔岩躯体霎如冰消雪融,露出内里道者元身。 “烛龙焚天!” 沉声一喝的元邪皇俯冲迅落,厉掌凝带烈焰光芒刺目,通天魔火席卷洞天,气吞万里的热浪声势浩荡力惊尘世。 雷霆赞掌避无可避,魔皇五指力贯道者胸膛,逆冲爆散的炎流揭开最错愕的结果。 因为梁皇无忌竟尔无伤,在他背后那人松形鹤骨,身盈浩然圣气,是自发化出的青莲道体。 由荻花题叶分神接管的灵界化体手掌轻抬抚按红莲魔身后心,传递无俦内力,转瞬统合邪神将体内龙虎真气导入正轨。 清圣内息汇流浑厚魔元助长金身不坏,胸前魔罗法印辟易千军,但见周遭魔焰陡变汪洋波涛,肆虐涡旋消弭魔皇攻势 “皆我·赦魔·灭焰!” 魔灵并济的术武相合之招受阴阳秘式根基加持,阻绝烛龙赤焰。 一招换过,梁皇无忌奋起元功变式发招:“混元双极掌。” 左掌赤红,右掌黑沉,一边有如旭日初升,一边好比暗夜黑沉。 殊异奇象融合唯一,混元双极强势迫退千古一魔。 仅仅倒退步遥的元邪皇目露冷蔑,翻袖发掌倾覆玄黄:“烟硝葬云灭!” 仿若山崩海啸的威力狂暴挫败梁皇无忌,瞬息将人重创。 就在邪神将身形倒射远离刹那,与之同进同退的荻花题叶再无顾忌,一身精纯的乙木道元激发赤地深沉神威。 “怒天之惩·万法天印!” 心知根基武技悉数落于下风,荻花题叶所能做的唯有借力一试。 双手分施九字法印,拇指弯曲,无名指、小指及拇指的指尖相触,并把中指和食指直伸,临比三川拟字纵横交叠。 别开清圣华途同时,指尖蕴劲挥洒圣华点点,烙入此间地脉。 引木生火道魔互克,错综复杂的气机激荡火脉剧震,裂生数处暗洞,岩浆长河如泉涌出。 这时的荻花题叶左手轻握成拳,右手拇指扣在左手食指关节上,手画隐形印,正立无影带走梁皇无忌。二人一道化入风中消失不见,徒留元邪皇在原地独自面对地火爆发。 几能焚山煮海的深红火光泄露零星尚未发出之际,周遭草木已尽数干枯,暗洞齐齐吐冒赤火,熊熊烈焰如浪淹来。 面对此火,哪怕强如元邪皇,也感热浪扑面,眼皮不禁轻颤。 凶戾霸道的万钧威势截阻生路无门,双手分推平举的元邪皇旋即吐气开声,历万劫而不灭的护身之招应声而出—— “业魔障。” 掌运邪风无赦,御灵招魂掀动百鬼魔潮。 青面獠牙形貌狰狞的三枭骷髅旋空盘踞,垒砌方阵圆台,任由燎原赤火侵袭。 真火锻魔熬炼邪孽瘴气收缩凝实圈成一道护体光华,通体坚逾金刚饱满无漏,破空而走。 森然魔气冲破赤红鎏金的云壁防护,一时间,天空仿佛都在震荡,似乎要垮塌一般。 不似元邪皇那般凭借浩瀚魔力强行破境,身化金虹纵穿空间狭缝离开火云洞天的术者考虑梁皇无忌情况,须得分心调和压制空间乱流,因此耗费非轻。 等到终于穿越法禁结界,荻花题叶已是面色苍白。 而在此时,方外金霞气芒炸裂,化作一道道溢流紫火密布周天,环绕云洞,居中风眼尚且倾吐炎气不休。 天降火石,地生异常,一连串无由的巨大轰啸刺穿耳膜,恍如初开混沌,世界沉沦。 一团暗沉龙卷恰如陨石星落般自火云中斜坠而来。 就在万物惊悚,举目鸿蒙之刻,倏闻一声清啼惊破漫漫长夜,与之并肩展翼的是一弦金乌,霎时辐散一片辉煌金光。 金乌就握在魔伶公主手中。 高举赤凤擎天鎏金戟的她运使长兵如臂挥指,犹如一只赤金色的凤凰般展开明艳的翅膀,然后重重地抨击扫落。 枪锋直迎业魔障壁所凝护体光华。 燕翼枪法·兵翼破霄 改劈为拦的枪锋隐锐好比狂风摆柳,气元顷刻迸发加成金簪拨灯,搬山填海的血脉神力正面硬撼业魔气罩。 气劲冲撞乱石崩云,层层叠叠的气浪扩散激起连环音爆,倒射而出的暗沉陨石穿透无尽苍茫,重新落回天外风眼。 魔伶公主亦为这股磅礴反震力道震出百丈开外,跌落在凤形鸾驾背上,同行共乘的还有荻花题叶与梁皇无忌。 早先魔伶公主足蹬青鸟背脊二段提速之际,两者分离。 前者挥扬长兵刚中带韧,趁势力退千古一魔,后者斜飞羽翼迅疾穿梭,寻机救走修罗帝尊。 天赋祥瑞本能趋利避害,待到接下正主后,青鸾看也不看,当即双翅一振,身下卷起清风,翎羽摆动身形倏然不见。 双翼疾挥直到飞出足有数百里后,方才渐渐慢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帝女王脉(8.4k 二合一) 青鸾双翼疾挥直到飞出足有数百里后,方才渐渐慢了下来。 许是因为血脉天性缘故,精卫一脉向来热衷筑巢装点屋舍,魔伶公主亦不能免俗。 将青鸾背阙视作第二行宫的她遂在这里安下别居。 那是一座碧瓦雕檐,金钉朱户的院落,清气如烟,宝光照耀,有祥瑞凤气凝成紫云,悬于上空隔绝飙流飓风。 身处小院当中的魔伶公主甩了甩有些酸麻的左手,这才注意到掌上灼痕,暗运真元抚平伤痛的她将目光看向梁皇无忌。 陷入昏迷的道者身边是正在为其疗伤的荻花题叶。 说是疗伤也不准确,术者只是唤醒沉睡于梁皇无忌心腔的蛊虫活化替死果效转移伤势而已。 随着伤体沉疴逐渐拔除,邪神将面色渐渐红润起来。 “这是——”奇特景象入眼,魔伶公主目光一闪,“替命之法。”能可创出血纹魔瘟作为婚嫁凭信的帝女王脉对此有所同样研究。 周天行毕,堪堪收止内息的荻花题叶现下身影晃动明灭好比风中残烛。 好容易稳住身外化体不散的术者道:“有劳公主替我转告梁皇一句话。”道者尚在昏迷,在场能可托付之人也唯有魔伶公主。 荻花题叶是经由帝女精国的死亡之组得知他国掌政公主形貌。 对个中曲折一无所知的魔伶公主眉心轻拧暗自狐疑: “你认得我?” 术者不答,反手捻指凌空一揉,揉出一缕尖锐急风擦过魔伶公主发梢,这记三丈凌空锁喉指脱胎于死亡之指。 魔伶公主自然不会错看此招,她甚至可以准确地叫出所有王下御军士兵之名号,又怎么会认不出亡指髐魑的招式。 知晓死亡之组绝无叛国可能,心头疑惑尽去的她静待下文示意洗耳恭听。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望你深思。”荻花题叶如是道。 个性倔强不逊儿郎的魔伶公主闻言,主观代入的她怫然不悦道: “存人失地,此乃亡国之痛,阁下莫不是以为我族人人只想活命,毫不在意故土乡根不成?” 须知精卫一脉所代表的是面对庞大力量的无畏以及执念,血纹魔纹正是执念之粹。 “因着个人的满腔孤勇武断决定臣民生死,才是真正导致亡国的推手,”言辞凿凿的荻花题叶说,“公主所在意的,终归不过让俏如来安好而已不是么?” 一语揭破帝女精国掌政公主坚持反战的根本理由。 “若否,当初宣誓效忠元邪皇,拨出半数王脉押上全体蛟族随之征伐人世的帝女王脉又何必定要站在复生的元邪皇对立面?” 层递反问宣告魔伶公主的一点私心,一点私心裹挟整个国度为之陪葬,此举无疑有失偏颇。 “一个曾经誓死追随的国度,如今却要挺身挡在通口,阻止他再临人界,换做是你,会作何想法?” 对于强到足以目中无界的千古一魔而言,愿追随者屈膝得存,不愿追随者灰飞烟灭,这是最直接的准则。 深明此点的魔伶公主默然片刻,再度开口转移话题语气莫名:“看来阁下知晓不少。”先前所叙掌故绝非常人可得。 “正如我先前所说,帝女精国王脉,也不止精卫一支,”迎上对方试探眼光的荻花题叶泰然处之,“中原,尚有蛟族存留,虽说仅剩一人。” 魔伶公主道:“看来她与你交情匪浅。”深厚到愿意将族史分享。 “诶~,该说关系匪浅才是,”毕竟生意关系也算关系,却未必称得上交情。 “最后一段路程,”纠正完公主话中误区的荻花题叶语带双关,“有兴趣听听她的故事吗?” 陡然发现术者身形虚幻不少,一念及此的魔伶公主自然不吝满足对方表达欲望:“说吧。” 更何况她事实上也对那位未曾谋面的远亲十分好奇。 毕竟那是真正生长于人界的蛟族。遥远的人世也是俏如来的故乡,魔伶公主总是希望多了解一点的。 “这要从百年前的一天说起……”荻花题叶清淡静远的声调十分适合讲故事。 那是一段足以毁灭一切的悲剧,是人魔之间不能碰触的禁忌。 一只千年的白蛟碰触了禁忌,成为悲剧的开端。 没人知道那只白蛟究竟是来自何处,只知道这白蛟是拥有千年道行的魔物,修炼成精的它遁入凡世,游离湖海江河,它看见了所谓的人,以及所谓的爱恨情仇。 好奇心使然,让它决定化身女子,它变成了她,用人族的身份体验着人族风情,甚至是男欢女爱。 有人说,她是真的动了凡心,还有人说她为了勾引男子当成自己修炼的战利品,但是也有人说她用自己的力量救过不少的人。 无论是哪一种说法,最终仍导向了毁灭的结局——引水祸世,涂炭生灵的凶神,就是白蛟留在世上最后的评价。 没有人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原因做出这种的事情,也许是计划,也许是背叛,也许那是本性。 久远之前金雷村成了这个悲剧的牺牲品。 唯一庆幸的是,当时有一名高僧察觉此况,便自告奋勇与白蛟斗法,岂料白蛟顽强,遇水则生,杀之不死。 最后,这高僧用他随身的法器,同时牺牲一身的修为将白蛟就地镇压。 那一夜,洪潮瞬间退去,高僧不知所踪,只留下他的法器。 而那白蛟,也只能带着不甘以及对人世的怨恨,从此被压在其下,永世难出。 以上是金雷村流传的版本。 而曾拥有上帝视角的荻花题叶显然知晓更多。 藏在古岳派蛟鲤图腾的基石之下的青奚宣手书也足够支撑古陵大手补全不同于外界,另一种风貌的白娘子传奇。 因伞相识结伴行侠江湖的青奚宣与锦烟霞听闻一处隐密山村出现溪水暴涨的迹象,赶往一探,却遇上了一名托钵高僧。 那高僧惊觉白练飞踪为魔,是故只愿对青奚宣吐实现况——对其说明此地水脉即将爆发。 出身鲛人一脉的青奚宣以鳞族体质感应,惊觉该处极有可能是龙涎口,其中更隐隐掺杂海境之气。 那时他便明白,龙涎口一旦爆发,不只是此地灾难,更是海境浩劫。 高僧自言,必须有足够的时间探入水脉,方能坐化镇压。 在此之前,必须先以另一个强大力量结成封阵,将能量强制压回平稳状态,至于人选…… “当时的青奚宣力量不足,无法代替锦烟霞,但龙涎口爆发在即,几经挣扎之后的青奚宣痛下决定,与高僧联手布计……” 立足旁观者视角的荻花题叶叙述口吻客观且纪实。 一点一滴地回顾着一桩颠倒的因果,自尘封历史中,抽出痛彻心扉的轮回,仿佛背叛的真相,在瞬间淡漠。 独独留下绝情而又无奈一幕在光阴的反复磨洗中愈见清晰。 【“啊……”这是饮下青奚宣递来的酒后惊觉不对的锦烟霞,“这酒!” 而在她背后是默默致歉的青奚宣:“对不住。”】 “当白练飞踪饮下调入醉雄黄的百里闻香,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千般愧疚,万般无奈到底成空。 “那是一杯苦茶,更是一杯烈酒,足以让龙族血脉心神大乱的烈酒……” 锦烟霞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接下来的连番变故更是让她措手不及—— 突然到场的高僧将青奚宣“擒拿”并以之为饵将白练飞踪引至水脉要处,该处正位于金雷村地底。 【“奚宣!” 这是夜奔紧追法海的锦烟霞,烈酒乱心仍是难撼满心痴恋。 “烟霞!”七分真情,三分作态的男声同样念念不舍,可惜时机不允私心存在。】 “受紊乱龙力共鸣激化的龙涎口已露爆发表征。” 【“淹,淹大水了!啊——!” 止不住的哀嚎自地上传来,激荡未被酒意完全泯灭的侠骨柔肠。 “不是,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好容易救回青奚宣的白练飞踪为村民呼救声恍然惊醒,心神错乱的她旋即便为一掌打至无边沉沦。 一掌,伤的是身,更伤是心。 颓然坐倒锦烟霞仅能任凭法海施为,无力更无愿反抗的她怔怔地看着青奚宣:“你为什么背叛我?!” “青奚宣,我们没时间了。”心下同感悲恸的青奚宣尚未回应,来自高僧的警语再度使其袖手。 “法海大师。” 千言万语涌至嘴边悉数汇成一声无奈,青奚宣只能眼看着镇脉金封于白练飞踪身上蔓延。】 虽因时刻误差,金雷村方圆仍现洪灾,幸好最终计成。 高僧明白锦烟霞充满怨恨,告诫村民不可随便离村,用血脉之力维持紫金钵封印,防止锦烟霞破封报复。 作下最后交代的他便肉身坐化而去。 而同样知晓当年全部真相的青奚宣,为了不让善良的金雷村先人被真相煎熬而自责一生,选择编了一套说词,让他们相信所谓的镇魔荣耀。 “在那之后,地脉回稳,高僧进入水脉找到龙涎口,便结合蛟龙的力量,逐渐坐化成肉身舍利。” 流传话本一旦加注历史真相,受害者与加害人顷刻异位,夹在当中最为无辜的白蛟无疑是惹人共情乃至衷心可怜的。 “青奚宣则在水脉上方,立了一座石敢当,便黯然回到鳞族,找寻代替之法无果,抑郁而终。” 化身所剩续航时间堪堪来得及荻花题叶讲完《鸳鸯散》上半阙。 “临终前,心知前非已铸的青奚宣立下宏愿——若有来生,愿入修行,偿还此情,广布大爱,回向苍生。” 生而为魔爱恨极端的魔伶公主闻言不禁冷笑轻刺出声: “空洞的誓言,他界的人都是如此喜欢自我陶醉的吗,还是说认为所谓的佛便能助其偿还果报。” 不难听出对方话中谤佛意味的荻花题叶一时间很想提醒魔伶公主俏如来同样曾为佛门修者。 但想了想,还是放弃这个打算,选择稳健一手的他转而道: “一百零八年,原本只要一百零八年,龙涎口便会完全被打散,成为普通水脉,但一年多前,镇魔龙脉破损,魔世入侵,爆冲地气干扰此地封印,加之俏如来去到金雷村欲取紫金钵解放达摩金光塔——” 听到关键名词的魔伶公主不禁竖起了耳朵。 “于是受封百年的白蛟带着百年多来的怒与恨重见天日,再启因果轮回。” “因果轮回?” 刻意强调的名词显然并非普通的血洗复仇那么简单,好奇心被激发的魔伶公主发问的十分认真。 “昔时高僧今朝鳞族,昔时鳞族今朝高僧……” 阖目低盼的荻花题叶语调转沉,沉声唱过两句荒唐判词。 “许是苍天捉弄,一个充满背叛的回忆镌刻两张挥之不去的面孔,再度出现在白练飞踪面前,烙印在锦烟霞生命当中,一如穿越百年的因果,纠缠在三人身上。” 这是新的故事,已然落定尘埃,魔伶公主还待再问结局,却发现荻花题叶已化浮沫消失在月光底下。 断尾谜语令人不满,这位帝女精国掌政公主有些狂躁地挥了挥拳。 同空气斗勇一番的她试图沉下心来。 然而心思愈沉,愈是杂念丛生,丛生的念头尝试推演自家那没缘分的堂姐妹之可能结局。 一番推演发现单方面猜测仅能聊以自慰的魔伶公主心思反定,回眸向后眺望—— 那是修罗帝国的方向,也是前往人世的第一出入口。 受另类开解影响的魔伶公主打算亲自往人世一遭了解白蛟故事的结局。 而这段心路历程则与身在金雷村的荻花题叶无关了。 他所做的,只是埋下一颗种子罢了,刻意留白的结局旨在警醒,警醒魔伶公主殊无为人世牺牲的必要。 人世之于俏如来岂非一如海境之于青奚宣。 万千生灵同一人俱是性命,性命既无分贵贱,又凭什么决定少数人必须要为多数人牺牲与妥协。 荻花题叶希望借此开导魔伶公主。 然而话虽如此,但真实履践起来又能奉行几分。 一如戮世摩罗选择战争统一,表面喊着虚无苍白的口号,事实不过徒然耗损修罗士兵性命,让身为大多数的基层为少数高层的一时野望买单赴死。 而荻花题叶岂非也是一般,表面发自良善为保存帝女精国有生力量,实际上只为弥补异世戏迷心下俏伶遗憾。 届时魔世再来可能扩大的战祸造成牺牲岂非俱是因他牺牲。 人命很重,人命也很贱。 不说荻花题叶早有慈不掌兵之觉悟,异世之灵也绝非所谓的渡世大愿持有者。 人命是有价值的,至少在荻花题叶眼中是如此,因此面对选择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人利益且心安理得。 但现下不行,因为他方才以另一番道理劝说过魔伶公主。 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俏如来同样伪善的荻花题叶却绝不希望自己沦为双标的卫道士。 所以他在惩罚自己。 至于惩罚的刑具则是从魔世回流的沉重伤气。 荻花题叶原可将此付与寰宇奇藏解决,但最后仍是选择默默抗下。 太过轻易的原谅自己,就从中学不到教训。 失序爆窜的伤气于体内冲撞破坏多处脏腑,所幸与其一道回流的还有些许怒天刚劲,两相制衡一时间也无倾颓之危。 不过禁招反噬功体尽废的荻花题叶无能搬运真气,只能任由两道真气于奇经百脉游走对峙相互消弭。 这当中的痛苦不足为外人道。 经脉涨痛骨骼错位还只是寻常,关键是还有亡命水的药力持续发作,经脉将断再续又断,不断重复着经脉骨骼寸寸断折再度重塑的间幕,锥心刺骨的痛苦令人几欲死去,却又偏生万分清醒昏睡不得。 强忍痛楚的荻花题叶虽不出半声哀嚎,但是贴身内衫下痉挛微鼔的肌肉与额间涔落的汗滴赫然宣示术者眼下境遇。 一只温润柔腻的玉手就在此时按上他之胸膛,冰凉融和的内息绵转如意,叠叠涌入荻花题叶体内。 第三方真气下场,荻花题叶呼吸先是一滞,再过片刻呼吸如常更胜以往,流露胎息入定之兆。 原来元邪皇所使之招多挟烛龙之焰随发,骇人热力几可将人焚烧殆尽,所幸梁皇无忌所修不灭魔身更上一层因此可阻绝八成烛焰。 然而剩余两成也绝非眼下荻花题叶的病体能可承受。 现下一股坤阴真气参战,对上残存炎气,带动阴阳内息居中调和,伴随玉手主人再催几次劲力,两股内力竟尔合一,一时间水乳交融。 异种真气不再敌对互攻,而是融和贯通,相互慰抚,便如一幅太极图相似,阴阳二极互环互抱,圆转如意。 于是原本全身炙热如置身烤炉般炎热难忍的荻花题叶有赖对方内力医治,登时全身清凉,顿感炽热全消。 这也有赖荻花题叶对来人的全然信任,换作旁者遭遇这般施救方式,少不得心生警惕继而运气排斥。 如此一来,不仅施救者徒劳无功,被治者也只有伤势加重。 不过旁人也不会得到这般待遇。 辨清真气特质的荻花题叶很容易便猜到对方身份:“雪!”低声轻唤,缱绻声线缠绵且动听。 那人不答。 眼前一片黑暗空寂的荻花题叶忽觉掌心一沉,被人塞了个锦囊在手中,囊中有物,那是医者拜托幻幽冰剑前往所寻之物。 这意思不要太过明显……荻花题叶眨了眨眼。 暗示医者认错人了的玲珑雪霏其实只是不清楚该如何用原本的身份与心上人相处。 两下无言沉默,尴尬的气氛悄然蔓延。 幸赖突兀响起的敲门声打破岑寂,接着便是一缕清音: “狄大哥在吗?” 很能体谅荻花题叶行动不便的常欣在得到医者肯定回复后,这位金雷村的巫女便径自推开柴扉,紧接着便是一怔。 因为眼前薄红绮色转瞬即逝,定睛细观又是另一重风采。 化身冰剑的玲珑雪霏身着白羽绣花褶裙,云光面纱掩覆玉容看不真切,但袒露出来的柔静白颈、酥胸、纤腰,仍在寻常草堂里晕染出一股强烈的美。 “你是?” 在常欣打量玲珑雪霏之际,盈曦也在端详着眼前少女。少女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长发披肩全身白衣,睫长眼大,皮肤白皙,容貌甚是秀丽,更别有一种纯真烂漫,浑然天成的自然美。 “这姑娘倒与无心有几分相似。”玲珑雪霏心想。 这般想着,玲珑雪霏尚未应答,荻花题叶已代为写定身份:“这是舍妹冰剑,” ‘又来一个?’ 心下咕哝一句的常欣简单自我介绍后,思绪很快又为其他方面吸引:“冰剑姑娘叫我常欣就好,话说,狄大哥的家人都是异姓吗?” “走跳江湖安全为上,因此多用化名,久而久之便多以此相互代称,”眼下回答常欣问题的是玲珑雪霏,眉眼含笑的她落落大方道,“甚至到后来,本姓往往还成了化名。” 说话间,虑及少女对医者之称谓的玲珑雪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荻花题叶。 并不怀疑对方是在搪塞的常欣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旋即又是感慨出声意在破冰,“狄大哥的兄弟姐妹很多呢。” 相较身为独生子女的常欣而言,三兄妹岂非已算多的了。 深感赞同的玲珑雪霏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不过语气莫名:“的确。” 道域兄妹四人便不算少数,更遑论由衷热爱捡娃的医者还时常扩充墙头。 梁皇与苍狼乃至当初试剑江湖结识的小风时雨尚且不提,近来涛兄叫得十分亲热想来也有双向奔赴的意味在。 更遑论天天前来闲聊抬杠美其名曰探望伤势的天涯乞子。 不同于风雨无阻来此蹭饭的梦虬孙,常欣来此主要是为进修医术。白蛟传说的真相既破,所谓的巫女职位无疑形同虚设,然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常欣显然缺少谋生才能。 虽说她的祖父贵为长老,但总不能依赖长辈一世人吧。 一年多前新结交的闺蜜春桃听说了巫女心路,很是慷慨地表示愿意养自家密友一辈子。 但常欣却不想,骨子里带有一份责任感在的她总是希望能为村子贡献一点心力。 学医无疑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至少荻花题叶认为常欣对此很有天分:“巫教,巫女,一听就很速配不是吗?” 目送常欣离开的玲珑雪霏就传承问题得到上述答案。 旁听偌久的她发现荻花题叶所传竟是以眼入医之法,这是修儒都没有学到的法门。 “以眼入医相较寻常针术蛊毒而言更近异法,”荻花题叶坦言道,“修儒并无这方面的天分。” 能可与白练飞踪灵识同频共振的常欣则不然。 荻花题叶总会为身边人安排最适合的道路,哪怕送礼也是如此,玲珑雪霏很早就看清了这点,更清楚医者恩怨分明的作风。 因此她并不干涉荻花题叶作法,何况她也十分感激常欣。 毕竟有赖常欣背书,春桃方才顺利帮助医者落户到此。 “其实也不尽然,”荻花题叶说,“以常欣一个人要说服全村,仍有难度,若非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丝善念……” 这岂非就是所谓因果,高僧大爱舍身换来一方安宁,村民则以另一种方式将温暖传递。 “相信医天子已经准备好回报了。”玲珑雪霏语气笃定。 “当然,”荻花题叶同样确信,“不止他们,还有你的。” “我?”玲珑雪霏有些茫然。 “你起身,去屋右边的柜子看看。”荻花题叶指点道。 玲珑雪霏虽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办。 半晌,传来她不解的声音:“这是?花灯。” “嗯,为你准备的。” “为我?” “是啊,我记得你最喜欢兔子花灯,今年元宵没能买成,就补在了今天,”荻花题叶温和道,“喜欢吗?” 听到这话的玲珑雪霏眼神微变。 缄默片刻收拾心情的她一面欢快地念叨着“喜欢”,一面走到心上人身边。 待得玲珑雪霏落座,荻花题叶又道:“你看看花灯里有什么。” 玲珑雪霏本小心查看花灯生怕弄坏,闻言,她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轻轻移走花灯上面的薄片,看向里面。 “啊!这是……”花灯中塞满了折成星星模样的纸条,“好多星星,这是花折给冰剑的吗?” 纤柔带茶语调递出丕变称谓表现失态破防,失态破防的玲珑雪霏甚至无心关注于此。 貌似未有所觉的荻花题叶嘴角微勾显得期待异常:“打开看看。” 拿出一枚星星的玲珑雪霏有些犹豫地将其拆开。小小的纸条上,是医者的笔迹—— “愿今夜星河灿烂。” “这是……”咬紧银牙的玲珑雪霏甚至都不想发出第三个字,生怕压抑不住情绪露出破绽。 “我看不见,所以字迹潦草,希望你不要介意。”荻花题叶说。 “当然不会介意,可这到底是……”感觉被偷家的玲珑雪霏十分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赔罪礼。”荻花题叶一板一眼道。 “哈~!”玲珑雪霏表示有些跟不上医者思路。 “我写了三百颗,你可以每天拆开一颗,每颗的内容都不一样。” 荻花题叶感觉玲珑雪霏似乎在看着自己。 可是眼前混沌的黑暗将他和她视线的交汇点阻隔。 但即便是这样令人无法判断前路的寂静中,他和她之间,似乎仍有一种可以冲破这寂寥的默契存在。 沉默了好半天,女声悠悠传来,依旧停留在上一话题:“赔罪?” “当初打断冰剑赏灯雅兴,如今以此相赠聊表歉意,”荻花题叶以一种近乎讨好的口吻道,“只求冰剑大人麦在此时抛弃我。” “哦?”乍闻亲密昵称的玲珑雪霏语调锐利,“医天子这身段倒是越来越柔软了。” “人在屋檐下,总是要学会放低姿态的不是么。”荻花题叶理不直气也壮,深谙死缠烂打之精髓,将好容易塑造的深情氛围破坏殆尽。 突然意识到眼前人需要的不是一个“情人”而是一个“侍女”的玲珑雪霏心情复杂非常。 压下异样情绪的她二度发问黛言黛语:“那冽风涛呢?”这礼物是单送冰剑一个人的,还是他人都有呢? 须知侍女也分三六九等,倘若是同凤蝶类似的存在,那又另当别论了。 “涛兄么?”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眉眼弯弯的荻花题叶轻笑一声道,“我给他准备了另一份礼物,”末了,医者还补充了一句,“绝对足够惊喜……” 地门内部,一处村落 触目所及俱是乡人农妇忙忙碌碌的声影,或在烧荒,或在犁地,或在沃肥;田间时有悠扬的农歌唱起,也不拘是谁先起头的,听到的人多会笑着和上两句,由近及远,此起彼伏,唱和不断…… 阡陌交通,鸡犬之声相闻的胜景一若五柳笔下的桃花源。 桃花源里的一处平凡院落里,相貌秀美端丽的银娥正在替自家夫君包扎伤口:“你去劈柴,怎会伤到手?” “力量太大,失手难免。”形貌英俊健壮的千雪孤鸣语气率性且无谓地道。 “要不去茹琳那里看看吧。”伤是刀伤,其上更有寒气覆着,银娥虽受梵音影响忽略此点,但为妻者之本能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点小伤不用啦,”千雪孤鸣大大咧咧道,“麦去影响小辈二人世界啦。” “又瞎说。”微微加大手下包扎力度的银娥皱眉损道,“茹琳可还没出阁呢。” “哪有啊,他们两个一个恨嫁一个单身不是刚好,何况我看岁无偿也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恰到好处配合夫人作出吃痛表情的千雪孤鸣道,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夫妻之乐吧。 而在隔壁村庄,他们所谈论的主角孤男寡女正共处一室。 中谷大娘坐着,距离岁无偿很近。 岁无偿的下巴几乎要贴近茹琳的发髻,他几乎可以嗅到她身上药草的清香,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与窗外宁静的虫鸣声,交织成一首浪漫的歌曲。 但其实就是中谷大娘在履行大夫的职责,给岁无偿受伤的手臂上药,并一圈圈缠好纱布。 “这段时间别碰水,也不要上山打猎免得伤口开裂。”包扎完毕做好医娘本分的茹琳起身拿药。 无奈坐视药香自鼻尖消散的岁无偿心下莫名怅惘。 出身孤血斗场的鬼头刀表示完全不介意中谷大娘外貌,相较于此更为吸引过往沉沦杀戮之人的是对方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居家气质。 暗暗守望茹琳背影的岁无偿直到对方将药包放在桌上这才回神,默默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动作来自隔壁千雪孤鸣前辈的教导。 很容易便理解到岁无偿难处的茹琳道:“今晚留下一起用饭吧。” 无论是出于大智慧教导下地门同志互帮互助的本分影响,还是天性善良的医娘本心使然,中谷大娘都不会坐视不理。 遑论对方总是送来新鲜食材予人方便。 得到正面成效激励的岁无偿暗自感恩狼主点拨,心下不禁期待起来,期待今晚菜色。 “唔!这饺子不错。”而在金雷村,蹭饭成功的梦虬孙对冽风涛厨艺同样给予十足认可。 第三十八章 虬龙历险(5.4k) 梦虬孙是为当今鳞王下令擒拿迫不得已打扎到此。 至于此举背后深意显然逃不过封鳞非冕的运筹。 身为堂兄的他显然对乞罗八景的个性再清楚不过,稍加撩拨便能捉其短处,最后顺理成章地将之送到龙涎口。 龙涎口的另一端是通往海境之下的水城,这也正是身负虬龙血脉的梦虬孙看穿此点后明知惨遭算计依旧乖乖驻守本地的原因—— 按鳞族事典记载,龙涎口会吸引周遭水脉,引动地面灾害。 轻微者造成异象,或者地面居民遭受地气冲击,造成个体伤害。 严重者,吞灭方圆百里陆地,陷落成湖,生灵涂炭。 现今龙涎口的另一端,恰恰通向海境正下方的海域。 水气一旦爆发,不止金雷村,海境也会遭劫。 知晓情况危急的乞罗八景原想将这消息回报鳞王知情。 岂料回转海境遭逢的竟是同族拦路的无奈处境,更甚者自太虚水界之内飞出的海皇戟同样宣示鳞族立场。 回头相望近在咫尺却不得而归的家乡,“众叛亲离”的梦虬孙只能抬手逝去眼泪,脚不停步远远离开。 兜兜转转的他最终还是回到金雷村,金雷村祭坛深处有一座地底汪洋,蠢蠢欲动。 那是非正常状况下所形成的广阔水脉因蓄积大量地脉能量无从宣泄自发流露的表征。 一片漆黑的海上燃着一盏闪着金耀光芒的明灯。 这是远远看去的第一印象。 但细加探究,这灯火却着实奇怪,竟不做普通圆形,反而是自上而下的莲花座形。 待到仔细望定,观者才会恍然惊觉,那灯火分明是一块镇脉人柱. 这是永劫无悔的天门尊者一步禅空广扬渡世愿力,所化的金身旗帜。 伴着一念觉悟,遍洒无涯慈悲,无际的汪洋上赫见一帆苇立。 此外,无尽而无边的黑暗里,更有星点光芒浮沉,那是一种幽幽的、带着白色的轻光。 封了七窍,封了水祸,是否也封了纠缠的因果? 细微光点在黑暗中漂浮不定,挟着淡淡的芬芳与丝丝的意乱,缠绕着菩提金身,宛如最温柔的女子,挽住心爱的爱人,与他这般缠绵。 又仿佛一阵轻烟,带着些虚无飘渺,但更多的是冰凉。 寒入心间的冰凉! 龙涎口里回荡着冰冷的寒风,吹起去了又来的天涯乞子鬓边的几根蓝发,轻轻掠过他的脖子和脸颊。 只顾埋头走路的梦虬孙心情一若外表看来那般低迷。 “从来只有乞丐赶庙公,现在乞丐连破庙都不能住了。”碎碎念的乞罗八景语气愤愤,“一群憨鱼!干脆给人抓去卖掉煮汤算了!” 情绪抒发完毕,生活仍要继续。 填饱五脏庙对于少时饿惯肚子的天涯乞子才是第一要务。 翻看腰间百宝袋的他掏出各样零食,偏生独少一味苦茶—— “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带百里闻香,郁卒。” 话虽如此,但打了一架又往返赶路两地消耗甚巨的梦虬孙吃起零嘴来却分毫不慢。 直看得一把清朗温雅的男声忍不住发问打断:“还有吃的吗?” “有喔。” 因年少时期闯荡江湖染上游侠作风的梦虬孙个性爽朗好客,闻言不假思索地向后扔出一块米饼。 过了一息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以此地之荒芜危险造访者本该少之又少,上接的金雷村显然不会有人来到,唯一的可能只有下通的海境。 除却纯血鳞族外少有人能游到这里,何况方才的声音也十分耳熟,若否也不会如此轻易卸下乞罗八景心防。 或许其实所谓的心防一开始便不存在……又或许存在过,只不过在长久的嬉笑怒骂中渐渐淡忘,直到如今仅仅存在于口头当中…… 讲回当下,反应过来的梦虬孙急急回头,回头的他先关注零食存亡,然后才看见自家那心黑的堂兄。 卖相朴实足两的馕饼躺在净白如玉的掌心上,幻灭市井烟火与阳春白雪的鲜明极端。 更令人感到幻灭的事还在后头。 出身高贵的鳞族师相毫不在意此物贫贱,安之若素地将之递入口中。 错愕一幕令天涯乞子瞪大了双眼。 “等一下!” 劝阻男音既迟,阻止不及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欲星移咬下第一口米饼。 而后乞罗八景屡次伸手欲夺,均为封鳞非冕躲过。 于是最后梦虬孙只有无能跳脚道: “那是我的!你……” 金冠羽饰蓝发,宽袍大袖雪白披风,左手单拿碧玉如意,着装矜贵容貌清隽的鳞族师相吃起东西来分毫不慢。 三两口便将米饼拆吃下肚的欲星移优雅伸指擦去嘴角碎屑。 “我专程顺着龙涎口游过来看你,向你讨一点东西吃,何必这么生气,大不了之后赔你便是。” “我终于搞清楚你的目的了,臭墨鱼!”胸膛起伏几度方才压下受骗情绪的乞罗八景破口直称对方外号。 任由天涯乞子口头宣泄的封鳞非冕也不发怒:“洗耳恭听。” “你明知道有人在追查九算,还加速刺激我参加锋海剑夺,就是为了引导最讨厌你的我去追查九算的事情,然后对你更加不满,进而与你作对,帮助天门,全部都是因为他!” 说着,梦虬孙拿手一指瀚海中央的一处礁石,菩提尊金身恰坐其上。 对于舍身封镇龙涎口保全金雷村与海境的一步禅空,鳞族总归欠下天大人情,在九算手中保下天门不受墨乱侵扰无疑是最好的偿情切入点。 但相对的,这也是一个重大难点。 所幸荻花题叶解开了天门面对的来自墨家九算的第一重考验—— 来自血纹魔瘟的难题! 对此药如来提供了解方。 原本天门只要将之牢牢掌握在手中,拖延时机在关键时刻打出,配上一出身灌魔瘟借以培养抗体的戏码便足够平稳渡劫。 参考隔壁剧情的还珠楼主甚至都为此写好了剧本。 然而仁心济世的天门尊者到底不愿为一己安危坐视众生受劫,是故他们选择提前让魔瘟解药现世而非按浪生师座安排暂缓行程。 尽管最初计划功败垂成,但荻花题叶亦非全无备案。 备案便是将这半壁江山交给心性转变的封鳞非冕负责。 梦虬孙:“你想还情,却又不便亲自出手,所以借我之手,让天门不被尚同会掌握,最后我就会成为代罪羔羊,有家归不得,还要留在这里,替你顾守龙涎口!” “诶~,更正,是替海境守住龙涎口,除了一点用词不准确,我必须称赞你……真聪明。” 言谈亦庄亦谐的鳞族师相不紧不慢撩拨完堂弟心情后神色一正。 “现今状况,若我再入人世,就会被九算围剿,而你一入海境,就会被鳞族围剿,双方既然相见两厌,不如不见。” 抽身自保于封鳞非冕不难。 难在还要自合谋同修手中周全天门乃至于佛国。 血纹魔瘟的解药给欲星移破局提供了充裕的时间,让其着手促成天门双尊共治的局面。 所谓双尊乃是指金刚尊与摩诃尊。 至于尚且名不见经传的天门某寺院主持朽净。 他还尚未来得及冠上贝叶尊之名,便被挂单僧侣发现横死在禅房当中。 血案真凶不明,只知道现场留有浅淡龙气,以及当时的朽净身披绮绣纳锦袈裟,头戴沉银毗卢冠。 佯作菩提尊打扮的他也不知是踩了何人的雷区,总之死状凄惨非常。 一时间天门风声鹤唳,游历各界追查九算真实用心的乞罗八景正是在这个时间点寻访到此。 后续发展可想而知,天降黑锅的梦虬孙惨遭曹洞、云门、法眼、沩仰等诸多法脉追杀。 若非同为龙族且当时侨居佛国的白练飞踪及时伸出援手,乞罗八景怕是须得开杀方能脱身,届时只怕结怨更深。 而为锦烟霞救下的梦虬孙有缘结识金刚尊并自他口中得知尚同会针对天门的系列动作。 平心而论,实言事实真相的法涛无赦绝无半点偏颇。 在蒙昧始觉带领下的中原群侠处处行事亦多师出有名,往往辅以大义佐证,旁人看来并无能可指摘之处。 但久在上智者身边耳濡目染的乞罗八景偏生能自其中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那是属于阴谋的味道! 与封鳞非冕向来不对盘的梦虬孙恨屋及乌下,连带着对身为欲星移同修的墨家九算同样好感奉欠。 于是他遂另辟蹊径从此着手以期挖掘封鳞非冕真实意图。 这是在得知欲星移九算身份后乞罗八景诸般动作的最高准则。 其他九算与封鳞非冕不同,一如他界与海境不同。 在海境,真正能可掌握身为鳞族师相的欲星移之生死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北冥封宇。 与这对君臣相处偌久的梦虬孙深知两人之间信任是何等牢靠。 因此知晓单方面的说辞显然无法取信王者的乞罗八景惟能曲线救国,从玄之玄方面进行突破。 而蒙昧始觉对佛国亦确然怀有染指意图,无奈前招遭破反而成就天门尊者舍身祛魔的美名。 声名的威力由不得玄之玄不忌惮。 一若先前针对史艳文之子、前武林盟主、墨家钜子、抗魔英雄等诸多光环加身的俏如来所采用的坏其声名再将之杀除的徐图步调那样。 对于如今的天门,蒙昧始觉只能选择静待时机。 玄之玄原本以为朽净之死会是一个机会—— 让尚同会有足够理由进驻天门,美其名曰守望相助。 孰料双尊比他料想的更为小题大做,沉痛悼念并超度完死者的天门尊者一反常态的雷厉风行,竟是法涛无赦亲自上阵打算调查朽净主持的死亡真相。 双尊共治,一者安内,一者攘外。 个性忠厚笃实的金刚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身为影形的还珠楼副楼主帮助下肃清天门境内各法脉奸诡并团结有生力量。 而负责外交接洽的剑锋正是梵海惊鸿,个性激进刚烈偏生又有觉者智慧的摩诃尊反令蒙昧始觉无从下口。 此前针对法涛无赦与一步禅空所得经验在梵海惊鸿身上并不适用。 君子可欺之以方的话术难得失效,加之旁有同修背刺从中斡旋。 面对摩诃尊与鳞族师相的组合,玄之玄只能无奈败退。 错过明面最佳插足时机的蒙昧始觉并非没有想过暗中作手狙杀梵海惊鸿。 当时的摩诃尊按常理而言正处在最弱的时刻。 因为那时的他方才接受血纹魔瘟灌体培养完相应的解药不久。 此举是为压下天门各法脉舆论。 出走天门多年的梵海惊鸿到底需要有人背书方能重掌尊位。 为压下菩提尊护魔舆论的金刚尊已然背负不少质疑,所以摩诃尊听取药如来建议接下培养魔瘟抗体的重责大任。 恰值外出援手救助无辜的众多僧侣同样受染魔瘟,仰赖舍身布舟的梵海惊鸿方才得存。 是故众多法脉即使包藏祸心,也只能无声坐视,坐视大势所趋。 人性之中,终是少不得自私和遗忘,生者到底是要向前看的。 于是背负摩诃尊之名的梵海惊鸿能可与昔日同修一道执掌天门。 现今法涛无赦亦为朽净之死外调,徒留赋闲养伤的摩诃尊操持天门事务。 玄之玄就在这个时间点出手了。 作为中原组织的尚同会未能如愿入驻佛国,大部队人马也无从输送,所以蒙昧始觉只能亲自伪装阴潜带领少数精锐墨者进入天门刺杀梵海惊鸿。 刺杀的结果是墨者全灭。 牺牲一名替死影形侥幸脱逃的玄之玄足足闭关养伤三天方才缓过劲来。 梵海惊鸿的伤势在浪生师座的操作下远没有风闻中的那么严重。 刻意露出的破绽单纯请君入瓮而已,为担任武林盟主之喜悦一时冲昏头脑的蒙昧始觉失察之下步入陷阱。 养伤期间的他只能将尚同会暂时交托冷梅病子打理。 缺少主心骨的尚同会一时间只能巩固基本盘,主要视线投向中原内部门派治理。 至于外交方面,尚同会能做的也只有致信鳞族让在佛国境内“兴风作浪”的乞罗八景陷入孤军局面。 殊不知梦虬孙本就是孤身游历佛国,负责带出一连串似是而非的线索坐实朽净阴谋家身份扭转血案风评同时,连带拔除不少毒瘤。 近似古龙话本的情节几经辗转,养伤完毕的玄之玄毕竟身为九算之一,尽管跨界鞭长莫及的他仍在通过一番筹谋成功将天涯乞子驱逐出佛国境外。 然而就在蒙昧始觉打算大展拳脚之际,苗疆方面把俏如来送了回来。 日前中苗边界的一番会谈带出惊天反转,无奈与修者联手同一阵线将非然踏古淘汰出局的玄之玄迫于形势给予俏如来副盟主的身份地位。 这面权力分薄的蒙昧始觉感受着日渐加重的压力,自顾不暇的他无有精力分流顾虑染指佛国。 那厢天门眼看白蛟尊即将登位,暗布珍珑收官功成身退的封鳞非冕则十分裕如,裕如视线转回家乡安排。 “至于海境方面,我已经向王建议,让宝躯一脉进行修建定海堡礁的工程,预防龙涎口的爆发危害,经过百年的镇压,水气已经有消散的状况,应可将伤害降至最低。至于这段时间,千万别让任何人去破坏龙涎口。” “给我住口!”听君一席话的乞罗八景联系己身近来衰尾命运,哪里还不知道是遭了算计。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延烧心头,梦虬孙举棒便攻,洞庭韬光以迅猛之势向欲星移头顶击去。 身形飘幻无方的封鳞非冕从容避过棒打狗头。 并无杀意的宣泄一击落在石壁上,铁棒碎石留痕,有潜流活水自裂纹中汩汩冒出。 见状的鳞族师相果断反咬转移乞罗八景注意。 “哎呀,此地先前经过剧烈变动,地质脆弱,你真要动武?” 分心话语生效,梦虬孙一愣,低头细细观视地面裂痕,欲星移趁隙化鳞投水,鱼入海口激浪千重。 黑暗深处,彷佛像是叹息一般,有风掠过,就像是龙涎口露出揶揄的笑容,若无其事地看着乞罗八景。 那是每当封鳞非冕逗完自家堂弟后时常露出的表情。 回过神来的梦虬孙几步奔到岸边冲着大洋深处气愤喊道: “啊,欲星移!你别跑!” 狂怒语调换来淡定回音—— “不送了,否则龙困浅滩可是会被你最讨厌的犬类所欺,我会定期送来百里闻香让你品尝,再会。” 告别言辞落下,单留乞罗八景枯守龙涎口。 “欲星移——!你这个臭墨鱼啊,给我回来啊……真正有够……可恶!” 一番喝骂无果的梦虬孙明白封鳞非冕走得远了,只好收拾心情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 因为此地到底牵连海境安危。 “等海境度过这次的危机啊,我一定要一次总账。” 一边念叨着复仇计划的乞罗八景一边找了处舒适处落座。 “刚才还吃我的东西!不知道东西是不是还够吃!”落座的他解下行囊倒出零食开始清点物资,“干脆去跟金雷村再分一点好了。” 盘点一番做下进货决定的乞罗八景转往祭坛外行去。 不愿白吃打秋风的梦虬孙本意是卖力换食。 却说金雷村哪家最为缺少劳动力,岂非就是以女儿身独居的外来客么? 经由常欣介绍认识春桃的乞罗八景遂得闲便往田里帮忙承担春种农活作为交换。 一日,适逢夕阳西下,村内各家生活做饭,袅袅炊烟缭绕诱人饭香,这当中最是诱人的恰是春桃一家。 是同为外来客的冽风涛头天来此应荻花题叶之请料理饭食。 客居还珠楼的王族亲卫知情医者生死与去向远比当今苗王还要来得早。 收到同僚来信回转苗王府探望苍越孤鸣还要在那之后,他在探望之余亦借机转告祭司无恙之消息以安王心。 话说回头,冽风涛的厨艺是由中谷大娘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本性贤惠的茹琳传承的料理手段显然并非暗黑之流。 食案上菜肴颇为丰富,嫩炙松鸡,清炖豚骨汤,醯酱烤河鱼,另有初春山中刚采下来的蔬果做成的菜肴两碟,甚至还有米酒一壶。 美味膳食引得天涯乞子嗅了两嗅食指大动,闻香到此伸长了脖子,不住向厨房探头探脑的张望。 迫不及待、心痒难搔的眼神四盼间不意对上一双寂寞萧索的空虚镜瞳,这就是梦虬孙与荻花题叶的初次见面。 第三十九章 落陨之谷(6.2k) 伴随几番往来,梦虬孙与荻花题叶的交情便如此种下。 江湖儿女的情谊建立就如此简单,简单的一餐一饭就能让彼此开怀敞胸。 英雄莫问出处,要交真心朋友,正是应在一无所有时。 这时候所交的朋友,多半都可以共患难、同闯荡的。 至少,你没权我没势的,除了以心相交,彼此都一无所图。 但幻幽冰剑并不这么以为。 “你对梦虬孙很特别。” 荻花题叶对青睐之人总是特别的,也势必有所图,所图未必有利己身,却定然无损对方甚至多有补益。 这看法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无端信任来得短视盲目近似病态,幻幽冰剑也并不苛求背后原因,只是单纯闲谈间有感而发。 清澄冷凝的针尖掠过烛火,将灯芯挑亮了些,让人能看清屋内全貌—— 一枚小巧的绣花针就拿在幻幽冰剑手中,她在缝着一件衣服,衣服上还有线。 而荻花题叶呢? 他眼下正在雕刻,刻刀薄而锋锐,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的是尊暗沉且形象的针灸铜人,目不视物无损落位精准,精准留下认穴小孔。 这是替常欣所准备辅修指法与针术的道具。 在他纯熟的手法下,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这般柔和而优美,看来就象是活的。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幻幽冰剑决计不会相信那栩栩如生的雕像脱胎于粗粝嵯峨的石胚。 比细致雕工更为难得的是针灸铜人之材质,这是幻幽冰剑亲自从胜邪封盾羽云凌处取来的断云石。 中羽混血的羽云凌在魔世破封以先,西剑流祸乱之时恰赴羽国寻访母族,出生在中原的他因此躲过一时灾厄,更因此得获羽国特产。 虽说学艺不精,修习若年也不过熟练掌握两颗断云石,但已足够羽云凌借此崭露头角。 也正是因此方才引起还珠楼主注意——具备吸收功力转化之效果的断云石是少见的铸材。 无论是作为探访锋海主人的伴手或留用参考均十分有价值。 至少同样通晓铸术的医者目前对其性能与质地已有五分透彻。 身侧闲置的成品便是最好的证据。 那是另一尊赤铁雕像。 雕像线条刚毅且硬朗,是个裸体的男人,面目不清。 因为面目并非重点,重点在画满雕像全身的条条白线与无数绿点,旁注脉络和穴道的方位。 出自幻幽冰剑的霎寒真气能可贯彻断云石体并因循荻花题叶事先所留孔径联通织脉,可见医者对断云石肌理之把控的细致入微。 入微到早早留好真气流道。 同样的一尊半成品针灸铜人既成,荻花题叶遂将之递过。 指节深明的白皙手指纤秀之余偏又给人以倔强有劲的印象,一如清雅端正的面庞俊朗里透着难言的冷隽寒傲, 明晰的灯光突然将寒冬融作暖春,荻花题叶微微仰面,他在笑,带点讨好的笑,就像宠物在讨好主人一般。 平易举动一瞬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葩拉下凡尘。 他笑起来很好看,在那双太过深刻的眼睛衬托下平添几分凄美笑意,幻幽冰剑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无论就荻花题叶哪个身份而言,于幻幽冰剑来说这都是难得一见的表情,更遑论与玲珑雪霏共享身份的当下。 当下的玲珑雪霏正在金雷村外司职扫雷工作,近来徘徊村外的窥视暗桩越来越多。 关于这点梦虬孙也有所发现。 龙涎口 例行公事拔除完村外探子的乞罗八景回到此处,便看见一条蒙面黑影掌凝真元欲摧镇脉人柱。 见状大喝一声的梦虬孙叱骂之余,当即一跃而起。 鹞子翻身后接苍鹰搏兔,挥棒往黑衣人头顶扫落,势挟劲风,甚是峻急。 “你做什么?” 闻声转步的黑衣人回身仰后相避,举掌反挥,一阵劲风向乞罗八景迎面扑去,风中竟微带清沐馨香。 怕风中有毒的梦虬孙忙拨棍侧风避开,一掌击出迫退乞罗八景的黑衣人亦不进逼,好整以暇紧守门户。 “狗儿子落海吧。” 心知来者并非易与的梦虬孙扬起洞庭韬光,用缠字诀一绊一挑,这套杂糅百家残招的八景江湖当真巧妙异常,去势全在旁人万难料到之处。 眼看黑衣人轻跃相避,哪知铁棒猛然翻转,竟已击中他的脚胫,他一个踉跄,跃出三步,这才不致跌倒。 尽管变生突然依旧难挫其锋,只见黑衣人轻飘飘一个转身,身似海楼蜃影,左手挥掌击了出去。 梦虬孙飞起左脚,铁棒横扫,登时棒影飞舞,变幻无定。 对此,心有计较的黑衣人往往守多攻少。 待得十余招拆过,只见乞罗八景突使一记白猿献果,铁棒一晃,向对手胸膛刺到。 岂知黑衣人变招快极,左手下压,已抓住洞庭韬光棒尖,他掌缘甫触棒尖,尚未抓紧,已向里夺。 乞罗八景武功亦非泛泛,一惊之下,右掌持棒不放。 一时竟没将之夺到的黑衣人旋即运掌似风,忽地向左横切,便欲击在铁棒腰里。 这一击倘若落实,梦虬孙势必虎口震裂把持不住。 届时兵刃自然为黑衣人所夺。 所幸他胸中怪招纷呈,左手探指疾取对方双目,此招名唤獒口夺杖,变幻莫测,空手入白刃百发百中。 黑衣人忙举手相格之际,乞罗八景已将铁棒轻轻巧巧地抽了过来,连棒带人好似泥鳅般脚底抹油倒滑脱身。 直至拉开丈遥间距方才站定,梦虬孙心想:‘想不到这么快就找上门,这个还真耐打。’ 思索间,乞罗八景敏锐注意到自其罢手暂歇起,场间气氛复归对峙僵持。 ‘不对,只有防御,原来他想逼我出大招,造成地形破坏,哼。’ 心下冷笑的梦虬孙当即抗棒上肩。 “就这点心思,也想下套,你想破坏金身,好啊,请便,我等你。” 貌似暂熄雷霆的他向前几步偏又留下缓冲距离,欲擒故纵道。 “是说,你怎么没带同党来啊,哦,还是刚才……” 正值乞罗八景摇头晃脑之时,黑衣人转身蓄势在掌将发未发。 故作姿态的梦虬孙目光倏地一凝,踏步流星赶月抢到对方身后,斜打狗背兜头鞭落。 猛觉身后风响的黑衣人急忙回掌力拍,抓准掌劲棍风相持顷刻,黑衣人伸手急带,欲将洞庭韬光拿在手里。 进步欺身的乞罗八景忽得挫腕收棒,棒柄反朝打穴恰中黑衣人胸口。 蜻蜓点水的一击偏偏力逾千钧。 斜走盘龙绕步的黑衣人虽说勉强卸劲,然而已失脱身先机。 擦肩之时,梦虬孙返身甩棍发招乌龙摆尾,洞庭韬光前伸平掠,电光火石间横掠棒身已然挑到。 听风辨位知晓铁棒厉害的黑衣人不敢硬接,猛地里身形急矮。 躲开棒影的他便待挺身,孰料腰刚伸直便感胸口一麻。 左手突兀暴长拿住黑衣人大穴的乞罗八景喜道:“哈哈哈,抓到了。”说话间,梦虬孙举棒往黑衣人头顶劈下。 不虞对方以真气逼出体外撑开夜行衣,趁隙金蝉脱壳展露真容,这黑衣人赫然是由鳞族师相假扮而成。 “我靠,你……” 不料面巾下是这样一张熟悉脸庞的乞罗八景瞪大了双眼。 “看到鬼,怎会是你,欲星移。” 分毫没有一丝被抓包之尴尬的封鳞非冕甚至煞有介事地出言评价: “临危不乱,判断正确,你果然是守护龙涎口的最佳人选。” 评价同时,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礁岸边。 “你戏弄我。”梦虬孙一字一句地道,听口气十分不悦。 欲星移:“我是来验收的。” “验尸较快啦。”言罢,乞罗八景作势上前欲打。 一掌分风破浪的封鳞非冕自海里取出一坛苦茶拦在身前。 急停的洞庭韬光险险将之打破。 见状嘴角微翘的鳞族师相老神在在道:“还有送来百里闻香。” 被拿捏的梦虬孙收回铁棒归置腰间咬牙切齿:“你有够奸巧。” “不要就算了。”欲星移一派无所谓的口吻。 话音未落,一把夺过百里闻香的梦虬孙揭开泥封仰首畅饮起来。 “其实我已经很宽容了,几句说还要守好龙涎口,你还常常离开,若方才你对上的不是我……” “不是你,就更好解决,还不用你操心。” “何必口气不悦,只要玄之玄有机会被扳倒,尚同会对你的通缉,就能解除,届时你便能重返海境。”封鳞非冕叹息一句道,“对了,你的话,还没说完。” “什么话?”话题转的太快,一时间让满脑子只有百里闻香的乞罗八景表示有些跟不上。 “方才怎样了?”欲星移问。 “什么方才?”梦虬孙一愣,“哦,也没什么啦,不过最近村外的暗桩有变多的趋势。” 是故刚回龙涎口就看到黑衣人的乞罗八景还以为这是有意的调虎离山。 “嗯?”封鳞非冕暗自沉吟。 ‘金雷村地处隐蔽,就算锦烟霞之事甚嚣尘上,也未见波及,如今竟成漩涡中心。’知晓龙涎口关乎海境安危的人并不多。 ‘会是老七么?’欲星移心想。 但他很快又推翻了这个结论。 因为俏如来尚存,玄之玄绝不会无智到多方宣战。 如此一来结果很明显,也许对方的直接目标并不是龙涎口…… 这是建立在龙涎口消息并未走漏基础上的推测。 看向梦虬孙的封鳞非冕旁敲侧击道:“近来村内有什么人员变动吗?” 排除水脉,能引来窥视的只剩下也只剩下人了。 “唔!”苦思一番没能发现什么不对的乞罗八景道,“硬要说的话就是住在村头的春桃捡了个受伤的游方医生回来,然后带出了两三亲戚。”梦虬孙遂将荻花题叶一家形貌详细转述,巨细无遗,甚至包括医者伤势详情。 毕竟荻花题叶换药时也没有遮掩的意思,乞罗八景同样也试图从对方伤势中觑出些微端倪,不过受限阅历未能认出造伤兵器由来。 而欲星移则不然,他之同修当中恰恰有人便是以一式天女散花惊艳武道。 ‘断云石么?’封鳞非冕暗道。 依照乞罗八景对红发武者的描述,那人是冽风涛无误。 能令退隐的王族亲卫作陪,这个时间点不作第二人想。 瞒者瞒不识,荻花题叶并没有隐瞒来历的打算。 坦诚本身就是最好的取信手段。 但在前任钜子调教下戒慎恐惧的九算偏生会深想一层,譬如—— ‘是什么理由让老大与老五暂时站在同一阵线?’ 首先排除利益交换,封鳞非冕并不认为众叛亲离的非然踏古能可提供什么可观回报。 即使有,忘今焉也势必牢牢将之掌握在手中作为将来东山再起的筹码。 因为贪,恰是非然踏古的致命因素,忘今焉也正是因此方才屡为钜子所败。 排除利益回归初衷,那又是什么理由让互不信任的九算同心。 纵观历史千秋,最能令人团结的无异是外敌。 于墨家而言这个假想敌可以是魔世,甚至钜子,以及—— 纵横家! 这联想来得突兀却又并非全无来由,某种意义上说,当代九算中与鬼谷一脉暗中交锋最多者舍封鳞非冕其谁。 鳞族师相对纵横家最深刻的印象源自海境三王之乱,三王之乱背后推波助澜的不止纵横家,还有至今仍在暗中活跃的阎王鬼途,阎王鬼途也因此对海境格局了解不少。 鳞族内部等级森严,近乎世袭的种族制度,造就了海境明显的阶级之分。 最高贵的为王族鲲帝,之后依次为鲛人、宝躯、波臣。 而混血则为最低劣的杂种。 “严明的阶层划分,是不是很熟悉?”低沉沙哑的双关男声于寻常草舍中响起,是无元炁在与荻花题叶分享他界见闻,“熟悉的地位划分让你想起故乡了吗?” 一如道域四宗,自诩天师正统高人一等,掌握更多话语权却听不见属于平民的哀歌。 就对底层人民的压迫与剥削而言,两界可谓大同小异。 玄冥是在关切医者人际网络时注意到的梦虬孙,遂发动海境势力进行相关调查。 太虚海境龙子的身份也并非什么秘密,乞罗八景本是鲛人、宝躯两脉混血,因而重现上古四龙中之虬龙体质。 儿时的他因血统而饱受鲛人同辈欺凌,十分艰苦,一度流落江湖,乞讨为生。 但他却也意外加入鳍鳞会,结识当今宗酋,后经由其堂兄欲星移翻阅历史为其正名,方才受封“龙子”。 分享情报完毕的无元炁问:“关于梦虬孙的际遇,你怎么看?”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荻花题叶如是道。 “不同于鲲帝一脉将血统优势作为联姻筹码,他脉越界缔姻后代便被打作混血贱种,看似维护血脉正统传承的外衣下,”以他脉混血会稀释鳞族血统为由,“包裹的仍是极端的民粹主义。”以及对龙脉复苏的恐惧。 归根结底不过是对固有特权的追求与维护而已。 联系当今师相学术身份,玄冥不禁嗤笑一声:“墨家的理念,一视同仁的平等,该说黓龙君将墨家的宗旨贯彻的当真到位么?” 一把战火将四宗拉下神坛,让同样受乱的道域百姓暂时遗忘积怨,妥协于四宗带领重建家乡。 “平等口号下鼓吹的操之在己,本质是许多人的身不由己。” 听出话中引导真意的荻花题叶转眸细细望定无元炁……或者这时该称呼他行诗乐苦·咏天涯。 讶异于诗雅心胸气量的荻花题叶再开口,却是言不由衷: “其实四宗的特权,本身就没平等了,出身特权的我倘若还要推翻特权,那才真是愚昧得不知反省啊。” 然而阴阳学宗偏生不乏这般人物。 一如化身无常元帅赏善罚恶的休琴忘谱,又若笑世俗庸人,行颓废篇章的咏天涯。 有时荻花题叶亦不禁想,当年的半生酆都是否并非一人所扮。 作为一个符号与精神道标的他象征着无数个游移在革命与守旧中的改良派人物,最后沉埋在十余年前的一场内乱中…… 来自异世的灵魂对追求平等的革命家向来有着天然的好感。 但他更清楚这个超凡世界从不存在绝对的平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人人如龙终究只能作为一张看得见却永远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景存在。 虽说荻花题叶不打算以此作为愚民手段,但仍希望能为人民争取更多创造美好生活的机会。 由小见大,倘若将金雷村作为善良百姓的缩影,他们无疑都具有劳动人民应有的美好品质。 类似的平凡形象在金光宇宙里还有很多,知恩图报收留当时为正道追杀的史艳文的乔老伯,帮扶失忆的黑龙的村庄等等…… 但有时再美好的品质也耐不住压迫与恶意的消磨,后者案例一如凭金吾。 人有大志向,也有小愿望,孩子气的戏迷却希望两手同抓。 存有私心的他不会更不愿以英雄形象自诩,只愿能助真英雄者成英雄,识英雄者重英雄。 中原联盟自治加之诸多隐世家族层出不穷,苗疆狼朝山头林立尚武尊王。 二者在墨学匡扶下俱以一种扭曲且合宜的生命力在发展。 知晓两界并没有留给前卫思想生根发芽的土壤,所以荻花题叶转而把探求目光投向海境。 相信他脑袋里的东西足够引起矢志革命的八紘稣浥之兴趣。 这会是一次尝试。 或能为更远的将来发生在道域境内的变革提供经验借鉴。 现今荻花题叶已着手准备插足海境政变,第一步便是要摆脱无根水的排外影响。 关于此点医者已有所因应。 不过这当中的机巧也没有全数说与行诗乐苦听的必要。 虽说未能亲耳听到满意答复稍感遗憾,但这无碍咏天涯对荻花题叶的信任,没来由的信任正如原时间线中常欣对俏如来的爱一般来得莫名且坚定。 不囿于确切答案的行诗乐苦尝试曲线救国:“在其位谋其政,既享受特权,那便替特权阶级正名吧。”正名的前提是站起来。 无论要做什么大事,前提都是站起来,其次才能站出来。 正名的最好手段岂非便是取下造成道域内乱的罪魁祸首性命,带着天师云杖以光辉身份回归道域。 明了此点的荻花题叶缄默片刻企图狡辩:“花不过一介凡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遑论如今功体尽废。” “施展武学未必定要仰赖本身功体。”就好比行诗乐苦其人,在历经数次肉体替换改造、毫无气海的情况下,依旧能施展比拟高强武学的力量。 这一切全倚仗「养生主」君尹栖霞所创的向万物借气之法—— 冥海归元劲! 这位不属四宗的道域传奇人物即使相隔百年,依旧能点拨逍遥游于其坐化地霞映洞天处悟得其法,其超脱能为可见一斑。 与之相较,后辈行诗乐苦反倒显得相形见绌。 近乎明示的《玄功要诀》内中藏机依旧无法让荻花题叶彻悟。 其实医者并非不明白。 毕竟能从休琴忘谱所赠九字诀残篇中修成九韶遗谱之功的荻花题叶怎有可能会参不透冥海归元的玄妙。 不愿明白故作糊涂的他只是在等,在逃避,而非真正着手修炼获取亲自终结非然踏古的力量。 一直等到咏天涯离开,望着桌上那本薄薄小册的荻花题叶遂知避无可避。 不求回报的恩情本就是最沉重的负担、最昂贵的代价,不容人推辞,也不容人忽视。 这厢决定既下,那面皇甫霜刃亦有了动作。 按图索骥依循《阴阳古秘录》隐笔记载的寰宇奇藏经过浮生桥,横穿虎豹林,已在落陨之谷外盘桓打扎数日。 落陨之谷又名火灵祭坛,是拜火族人朝圣所在。 却说此地如何—— 巍巍峻岭,崒嵂峰峦。 溪深涧陡,石梁桥天生险恶;壁峭崖悬,虎头石长就雄威。奇松怪柏若龙蟠,碧落丹枫如翠盖。 云迷雾障,山巅直透九重霄;瀑布奔流,潺湲一泻千百里。真个是鸦雀难飞,漫道是人行避迹。 烟岚障目,采药仙童怕险;荆榛塞野,打柴樵子难行。胡羊野马似穿梭,狡兔山牛如布阵。 正所谓:“草迷四野有精灵,奇险惊人多恶兽。” 祭台上平地屹立八根通天石柱,高有三丈余,长圆有丈余,按八卦方位铺设阴阳古阵。 其中更有青石壁画纹绘天火图腾。 图腾象征拜火神只,也是皇甫霜刃此行目标。 伴随寰宇奇藏一步登台,异端武息引发周遭环境异变。 自主转动的石柱牵累一声惊爆,赫然揭开历史尘封—— 上古火神·初始力量霸然现身! 第四十章 天女散花(4.7k) 龙涎口下,大海无量,漆黑无光的水底暗流激荡,深不见底。 龙涎口裸露在外的海面终日惊涛骇浪,形势险恶,几乎是荒芜一片,但是水底的世界却是一片光怪陆离,鱼龙混杂,生生不息。 数不清的游鱼鲸鲨与及说不出名的水怪异类盘桓纠缠在一座漆黑如墨的海眼周围。 海眼内又是另一处光怪陆离的世界——太虚海境。 太虚海境一隅,封师拜相之地,浪辰台自魔世破封起便再谈不上隔世绝俗。 作为鳞族师相居所的浪辰台是一座五光十色的宫殿。 虽然整座宫殿不算广阔,但是宫阙楼阁错落有致,一砖一瓦似乎都是琉璃所制,通体晶莹剔透闪闪生辉,别有高雅气蕴,遍地蔓生的炼粹晶簇更是显示此间别有造化。 长身玉立的封鳞非冕似等非等:“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来了。” 正当欲星移思索自语间,倏见一人经过白玉牌坊,通过九龙拱桥,走上青石大道,穿过亭台楼阁、水榭画廊,走到尽头之处,拾阶而上,来到水火宝玉打造的浪辰台上。 那人全身附有厚重的青碧色鳞片,面目似鱼,手掌似鳍,观之平平无奇倒似脱胎化形未成的魔类。 这大抵是境外之人见之的第一印象。 “参见王上,怎敢劳烦王上亲来?”快步迎上前去的鳞族师相恭谨万分一语道破来者身份与此行来意。 的确是因境外之人到访还剑方才来此的鳞王闻言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嗯?你猜到孤王的来意了? “只要王宣召一声,臣自会前往王宫。”欲星移模棱两可地道,“何必劳烦王亲身走这一趟? “你以为王是特地为师相送剑过来?”北冥封宇双眼微眯,眯眼神态配上阴阳语气更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流露,“这种事情,派申玳瑁过来不就好了?” “难道不是?”反问一句的封鳞非冕试图先声夺人。 险为自家师相装傻态度逗笑破功的鳞王佯作凶神恶煞道:“吾是特地来告知你,这口沧海珍珑,我没收了。” “啊?”倒退数步突出心下震惊的欲星移配合演出愣愣出声,“臣以为王的兵器是皇戟。” “现在开始学剑还来得及吗?”北冥封宇鲲首冷峻貌似不苟言笑,认真语调听来不似一时兴起。 封鳞非冕眨了眨眼:“微臣还真不知王有此雅兴。” “多才多艺总是好事。”说着,鳞王十分淡定地瞥了眼欲星移。 多才多艺且时常借此瞒天过海的封鳞非冕并不打算接这个话头:“那臣只好割爱了。” “刮你的鱼鳞如何?”得到答案的北冥封宇显得兴致盎然,仿佛下一刻就要磨刀霍霍冲师相一般。 见状暗道做人失败的欲星移似乎十分无奈:“王。” 瞬息正色敛容的鳞王呼唤口吻同样稳重:“师相。” 稳重话意导回话题重归正轨,这是在向封鳞非冕讨要外借沧海珍珑的解释。 沧海珍珑是一口由珍珑髓精炼锻造而成的稀世神兵,剑上系有鳞族之秘,个中玄奇奥妙还在其次,更关键在于其象征地位。 作为鳞族师相专属传承佩剑的它某种意义上可以与海境立场画上等号。 外交无小事,容不得北冥封宇轻忽,身为一境之主的他即使再专宠欲星移,也不能坐视对方轻举。 即便心知对方定然有所考量,但鳞王仍是需要一个理由来平定可能的舆论风波。 事实上,对北冥封宇而言,必要时让可能借此大作文章者永远闭嘴亦非不能考虑。 前提是须得知情嫌疑人名单。 “好吧。”并非首次慨叹王者襟怀的封鳞非冕又一次率先败退,“这口剑是臣借给尚同会盟主玄之玄。” 此举明为向玄之玄表达自己退出九算的决心,实则将沧海珍珑作为布局的道具,引发梦虬孙对自己的怀疑,在知道有人追查九算的情况下,加速刺激梦虬孙参加锋海剑夺,引导最“讨厌”自己的堂弟去追查九算的事情。 现今结果既明,相信以鳞王眼光不难串联内中关窍。 于是好容易营造的凝重氛围转眼崩盘,理顺思绪的北冥封宇不禁调侃道:“脸皮能借,佩剑也能借,师相真是慷慨。” “只收一点利息,算不上慷慨。”封鳞非冕意态谦和。 “你与玄之玄的关系,本王已经明白,但玄之玄派人送回这口剑的用意又是如何?” “和平宣示。”欲星移直白道。 “和平宣示?”鳞王拧眉不解。 “长话短说,玄之玄在向鳞族表示友好,预防臣与俏如来联手。” 毕竟此前甫脱牢狱重登高位未久的俏如来方才到访浪辰台交换九算情报,若否封鳞非冕也不会如此精准地预料到同修动向。 “联手做什么?” “那是海境外的事务了……” 金雷村 “我还以为你会考虑避嫌。”荻花题叶随手斟了盏茶将之推过。 坐在他面前的那人衣着春薄青衫,脸颊消瘦,有着似乎是没休息好的黑眼圈,看上去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这是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无论是马甲抑或真身都不该。因为日前蒙昧始觉方才为乞罗八景干涉天门之故寻衅封鳞非冕撂下引爆龙涎口的狠话。 而就在玄之玄迫得鳞族作壁上观之际,俏如来的回归令他二度出击祸乱天门的计划付诸东流。 “放不下权力,一开始你就被俏如来用饵钓住了,所以俏如来才不着急对付你,因为你——”端起茶盏前敬的荻花题叶一口饮尽以示诚意,“始终在钩线之中。” “是人钓鱼,还是鱼钓人,还在角力当中,倒是你,不担心风月二人安危么?” 指尖微动摩挲冰纹杯壁的蒙昧始觉话锋一转。 “当初老二收留风逍遥,不过是想借他的身份牵制老大,现在老大身份已经被破,风逍遥对其已无用处。” “同样的话奉还。”荻花题叶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矣。” 树林 伴随忘今焉放出信号弹,众多蒙面人手下来到,清点一番深感失算的非然踏古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只剩下你们?” 闻言,蒙面人点头。 ‘老朽将多年来培植的势力,深藏苗疆各处,竟被赤羽趁我专心对付风与月之时一一拔除。’ 狙杀风月的计划功败垂成,旗下党羽亦遭清剿,这让非然踏古心下如何不恨。 “哼!老二已经暗中陈兵,他拒绝与我合作,现在失去盈曦,吾剩下的筹码,只有天师云杖。’ 目睹荻花题叶代己受伤的玲珑雪霏愿意提供心上人随身要件助生父布局已是太多,更遑论继续与之同道。 ‘道域、中原、苗疆,都无我的容身之处,只剩下鳞族以及羽国。’ 正当忘今焉兀自思索再来出路之际,金雷村内,荻花题叶提出另番见解尝试为玄之玄打开思路。 “其实,你还是有办法的,没人可以抓到影形,只要你放下盟主的位置化身重来,俏如来就没你办法了。” 简言提议递过,荻花题叶还不待对方回答,自顾自地道。 “我相信你也不是没有这么考虑过,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苦心经营偌久的中原,放不下触手可及的权利与属于影形的光明未来。 野心惨遭揭穿,面无表情的玄之玄只是冷哼一声。 “关于这点,看来夫子远比你要做得好,”荻花题叶如是说“至少他从来不缺壮士断腕与卷土重来的勇气,这点想来还要感谢前任钜子。” 以一敌九四死二重伤的骄人战绩确凿给残存五人上了一堂名曰生死攸关的课,令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偃旗息鼓。 身为受害人之一的蒙昧始觉提杯饮茶尝试压下心头纷现往事。 “其实相较夫子而言,除却影形你还一个优势不是么?至少你远比他来得年轻,”毫不留情直捉非然踏古短处的荻花题叶口吻率性,“人生啊,说到底还是要比气长。” “黑暗里的鲜花还不如一条火镰,纵使转瞬即逝,终究光耀眼目。”本就是因不甘埋没无闻方才出走家族投身墨学企图抗争命运的玄之玄反唇辩驳道,“一如那人哪怕现身台前的时间不长,依旧令中苗魔三方长久铭记。” 为钜子所败的蒙昧始觉深深忌惮着他的能为,却也不会因此妄自菲薄,“九算也是同样,倘若不是钜子适逢其会,道域也许早就落入墨家掌握。” 认真听完玄之玄一番有感而发话语的荻花题叶反问道:“既如此,你又何惧从头再来,是自认不如还是目光短视?” 蒙昧始觉一怔。 荻花题叶“从前,有个视财如命的人背着一袋金子乘船过河,谁知到了河中央突然翻起大风浪,眼看船就要被打翻,船夫劝他扔下金子以求保命,但那人依旧紧紧抱着金子不撒手,最后他只能和那袋金子一起沉入河底,殊不知——” 柳暗花明的转折发生在老生常谈的故事后续。 “在河对岸,就是一座金山待其开采。” “又或许传下这段故事者本身就是以舍金保命的聪明人自诩,刻意的矫饰夸大企图彰显智慧不过意在自我安慰而已。” 头脑清醒的玄之玄话意理智,毕竟修缮历史于墨家而言堪谓家常便饭。 “也许吧。” 并不意外对方反应的荻花题叶低笑一声。 “这故事也是我自一位羽族方士口中听来,我曾与其谈及《羽国志异》,然而据其所说,书中所在的圣君雁王已经禅位远游许久了,如今的羽国是由鹭王掌政。” 真假参半的言辞转过,并不怀疑还珠楼情报网的蒙昧始觉恍悟同修心机: ‘这就是你的用心吗?老五!’ 一直按兵不动,默默观察的凰后并非是想隔山观虎斗,而是在等。 并非等一个时机,而是在等一个人。 明了对方劝解用意的玄之玄尽管行动依旧审慎: “那你又如何确定这不会是另一个陷阱?”身为九算的蒙昧始觉知晓同修的难缠,更相信钜子调教传人的能为。 合作的二者既有闲染指他界牟利,自是确保萧墙固若金汤。 因此贸然偷家反而容易落入对方毂中。 荻花题叶:“想来历任钜子巡游九界时大抵也是怀抱着类似心情。”最好的例子岂非就是将来的俏如来。 活生生的案例就在眼前。 “掌握苗疆最精锐部队的铁骕求衣在北竞王登位以先同样对其野心一无所知,又或者知晓,但寻不到可乘之机将之堂皇解决。” 类似的情况套用在羽国身上。 “敌人的敌人,不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羽国境内还有雁王的敌人吗?”玄之玄问。 “有,是你的造化,没,是你不够运气,等,是你唯一的机会,”荻花题叶轻描淡写地道,“还是你认为,那人师徒必殁其一的铸心死局当真没有后手留存用于解决雁王,必要时我会助你一臂。” 譬若将自羽国内乱中失踪的翟地大将翁翼生与鴊王之子羿鬼晨连同下落不明的彤弓弽一道遣送回国。 象征君权正统的王骨无疑是一个足够诱人的饵食,足够勾起分封诸侯诸侯挟天子之野心。 “制造一个乱局供你发挥,不过要小心,你孛星同窗的身份,可不容易取信于人。”动乱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灾难,但是对于影形来说却是人生的转机。 玄之玄显然清楚这一点:“这我会有办法,你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下去,我就蚀本了,现在的你该考虑如何死上一回了。”还珠楼主表示拒绝同摇摆不定之人合作。 试图为羽国找麻烦一报断云石之仇的荻花题叶显然不知道报应会来得如此之快。 当时的他正热衷围炉。 露天院落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边放着一个架子,架子里面摆放着毛肚、黄喉、蟹肉、鱼丸、莴笋、白菜等各样食材。 桌子上坐着一个鸳鸯火锅,一边是火红色,一边是白色,旁边摆放着几副碗筷。 碗筷除却春桃,冽风涛与幻幽冰剑的份额外还请了时常来此帮忙的梦虬孙、小七等人。 至于常欣,眼下她正在房内接受医者抽考。 就在几人静待汤开之时,倏闻撩人魅香送来不速之客。 香气扑鼻,芬芳满颊,闻香看去目光尽处只见轻纱如蝉翼的绝代妖娆袅步踱入,轻纱飞舞更衬身段曼妙。 是凰后亲自到访金雷村。 纤细的腰肢,莹白丰满的酥胸万分吸睛,仅是看着,便似已连气都透不过来,小七一时间不禁看得痴了。 过了许久之后大家才发觉自己竟没有瞧清她的脸。 只因她的风神已夺去了每个人的魂魄。 最早反应过来的是梦虬孙:“看到鬼!” 并未经历如此阵仗的乞罗八景一时间竟不知该将眼光置于何处。 反观凰后,视礼法于无物的她轻声娇叹,恍若情人耳鬓厮磨的柔媚呼唤: “仰望我,会比平视得到更多。” 柔媚女音如银铃,如黄莺,清柔婉转,说不出的甜蜜悦耳。 无论任何人听了这样的声音,都要心神摇荡失魂落魄。 但凡事总有例外。 彼时的常欣推着荻花题叶出了屋舍,破坏气氛的不谐男声就在此时插入。 “我合理怀疑阁下在针对我。” 见到正主的凰后轻轻而笑,似是打了个呵欠一般,左手轻轻按住了樱桃小口,显得娇慵之极。 然而,就在那只宛若白玉雕成一般的手掌落下刹那,有无匹锐烈的金光由掌心、自指尖发出。 此情此景好比散花天女裹定了千百颗太阳在手里,继而爆发迸射出千百道璀璨夺目的金光,劈头盖脸朝荻花题叶罩去。 同一时间,村外密林 皎雪封地,一色无尘,苍茫阒寂的白覆盖战栗绝望的红,那是属于墨者的鲜血。 飘飞零落的银絮沾衣点缀通身绰约风姿,晶莹雪白的娇嫩肌肤掩映在刺绣锦缎丝网帷帽下,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 处置完窥探眼线的玲珑雪霏本意回转金雷村,不意适逢杀机临身。 风极柔,景极丽。 极细极柔的风蓦地染上一丝硝烟前调,一口凄丽殊绝的剑恰自烽火而来。 粲然灼目的锋芒瞬息夺人心神,是手持九尾风华的玄狐挥舞慑人剑气逼面杀到。 第四十一章 初始力量(6.1k) 数日前,锋海 清晨淡淡的薄雾飘荡在林间,如轻纱一般,小径两旁绿色的竹叶上,有晶莹露珠,美丽剔透。 丰神俊朗的锋海主人正在独立静思,忽闻规则有力的跫音入耳。 思绪遭断的他头也不回道:“你完全恢复了?” 让暗盟剑手答应暂时出借风华绝代予无情葬月的条件是两位铸界名匠与之一战,让其见证铸者匠心。 而死亡则是玄狐复刻超凡剑招的必要前提,他也因此受创匪浅,只得暂住锋海修养,是故锻神锋方才有此一问。 背负锋海神器的玄狐打量四周一番不答反问:“另一个人呢?”他话中所指是废苍生。 “你讲废苍生?他已经离开了。” 两位铸造名家对千年铁菁的兴趣丝毫不亚于暗盟剑手对铸者剑法之痴迷。 不过一番交手察觉要素有欠,知晓时机未到无能斩杀物灵的他们只得暂按技痒心思。 但这依旧无碍锋海主人关心铸材动向:“再来你要往哪里去。” “我要见识更上层的剑法。”玄狐不假思索道。 “你对俏如来还有兴趣吗?”锻神锋倏地问。 “嗯?”突兀一语触动剑心,兜帽下的冷冽狐眼蓦抬。 成功勾起对方兴趣的锋海主人趁热打铁打算促成两家神器交锋:“止戈流剑阵,会是你追求目标的终途。” “我的剑途,永无止境。”暗盟剑手冷淡辩驳道。 并不为对方豪情气魄所动的锻神锋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你所用这口风华绝代,他的能为超乎你的想象,但是你还无法将它完全发挥。” “嗯?”能为遭受质疑的玄狐目露不悦语调微沉。 对此毫不在意的锋海主人仍是一派陈述口吻。 “换一句话讲,现在你驾驭不了这口剑。” “九尾风华不是这样讲的,”伸指摩挲剑柄的暗盟剑手宛若在同神器精魂交心共鸣,“他说,只有我,能将他完全发挥。” “因为风华绝代,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仍是坚持取名格调的锻神锋语气肯定,“你最后的终途,必然是俏如来。” 说完,思索片刻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你麦去招惹还珠楼。” 这是在提醒玄狐先前诺言。 “若否,你大抵是要与你的剑途说永别了。”锋海主人由衷告诫。 宛若又想起了为死亡所支配的恐惧,沉默片刻的玄狐沙哑道:“我会记住你的话。” 话毕,暗盟剑手径自离开,岂料方出锋海不久便为等候许久的人截了道。 枝叶繁茂的黑节竹直插入天,光亮从枝叶缝隙间透了下来,在地上留出一片一片的阴影。 草木荫庇下耐心静待许久的锈剑身影顿令玄狐停步。 见状,明知剑法已为对方复刻到手的废苍生讶异道:“完全失去兴趣了?还会注意我。” “你不是离开了?” “不这样讲,锻神锋就不会轻易放你走。” “你找我?” “你想成就最上乘的剑法?” “是。”玄狐言简意赅道。 废苍生:“为何不自己参悟?” “我在参悟。”暗盟剑手如是说。 确凿语气不带丝毫恶意,锈剑直言作下论断:“你无法。” 事实上,玄狐对他人所创剑招连最基本的自我修习都做不到,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来复刻。 闻言,玄狐少见的眼生波动,意带迷茫:“为什么?” “剑,是人所用,剑招,是人所使,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没感情,就不可能成就最上乘的剑招。” 因能极于情,方能极于剑。 这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废字流亲眼见证所得,所谓渡世大愿归根结底也逃不出这一藩篱。 当下的暗盟剑手对此嗤之以鼻。 “剑招是肉体的展现,感情能透支肉体,但剑招本身并无感情。” “这就是你错误的想法。” 故作高傲姿态的废苍生刻意展现一幅指点江山的做派引人生厌。 为无端情绪萦心作祟的玄狐语气冰冷:“嗯?” 风吹发丝拨弄流苏摇晃不定,隐隐将发的锋海神器眼看便待撒手证剑。 见状,锈剑冷冷道:“会有情绪,那就很好。” 话中禅机顿令风中杀意收止。 玄狐:“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你可以尝试理解这个意思,魔的悲喜,太过极端,但是……你不是魔。” 留下开示话语的废苍生扬长而去,徒留犹自不解的暗盟剑手原地沉思,直到一名蒙面人接近。 这是奉命来此传达师者命令的墨家门人。“玄狐,老师交代如果你想见识还珠楼主的剑法,还有一个方式。” “方式?”提及剑法瞬息回神的玄狐简单明快道。 “你不能主动向还珠楼之人出手,那倘若是皇甫霜刃主动向你出手呢?” 不得出手不等于坐以待毙,偷换概念捉准承诺漏洞正当化暗盟剑手自卫行径。 说着,蒙面人抛给玄狐一张女子肖像。 “老师还要我向你告知……” 密林 将九算建议牢记在心的玄狐甫出手便是一剑无极凌空直刺而去,刺向玲珑雪霏的粉颈。 势如妖邪的九尾风华带出可怕破空利啸刺人耳膜。 暗盟剑手攻得既快且凶,两人间的距离也因此飞快缩短,接着—— 便是咫尺天涯般的无限拉长,只见玲珑雪霏娇躯如箭般倒射而去。 那是一根比风还快比电更疾,无坚不摧挡者披靡的劲箭。 几在同时,地上陡然升起数柱飞雪阻断玄狐脚步,消弭无极剑势。 剑锋平转张帆举棹,漾开尖锐波纹横斫雪柱。 断金分玉只作寻常的九尾风华轻易穿透雪柱。 平整如镜的切口印证锋海神器之名不虚传。 见状,止步站定的玲珑雪霏眼眸收紧,紧扣眼前之人。 首招换过,一步步自锐寒风中踏出的孤傲人影森冷剑意不动自发,是痴心求剑的魔世异端。 “杀了你,皇甫霜刃便会与我一战” 话音未落,蓦闻数声雅致音节,却说玲珑雪霏玉手一翻,捧出一架七弦古琴来。 瑶琴形制法古,作圆首与内收双连弧形腰,作伏羲式,琴身修长刻有冰天雪女雕饰,垂悬流苏羽毛。 暗盟剑手对此并不陌生。 每每他与似友似师似父的那人交手之际,便常闻弦上古调。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从对方剑路中看出一丝过往痕迹的时刻。 须知天地间岁时之序,草木之长,以至人身之脉搏呼吸,无不含有一定节奏。 音乐乃依循天籁及人身自然节拍而组成,是故乐音则听之悦耳,嘈杂则闻之心烦。 但凡武功一与音乐相合,使出来更是柔和中节,得心应手。 “魔剑无声。” 知晓长于后劲的音杀之术颇重前期蓄势,玄狐遂反用无极剑式。 先入为主的他手中九尾风华轻轻一挥,风和剑鸣激发肃杀乐音意在打乱正曲节奏。 谁知玲珑雪霏右手曲指在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暗盟剑手右肩推来,竟是分毫不怵近身斗杀。 短曲层吟碧霄开阔。 偏锋杂律遇上洋然韵调,顿时消解无形。 察觉意境略逊的玄狐心头微微一震,剑尖缓缓点向玲珑雪霏肘后。 瑶琴倘若继续撞向暗盟剑手肩头,她左臂势必率先受创。 心知神器锋利的玲珑雪霏胸有沟壑,定下迎战方略的她于是倒转瑶琴,向玄狐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是揉弦发声。 声开黄钟潜转夷则,阴犯阳曲暗合奇招递呈。 眼看九尾风华势同翻江恶蛟般诡异多变,漫天游走,诸般进击角度往往令人意想不到。 反观玲珑雪霏,招招式式都是直刺急戳,迎向锋海神器。 宫本总司所创的无极剑法要旨在于无常无定,于快捷飘忽中兼顾变化多端,而玲珑雪霏此刻所施法门则多走直刺突截的意境,横迅直急,恰与无极剑法相生相克。 这是大异星宗所传,独属于盈曦的拂尘七神断。 原本的拂尘七神断功夫是从“天罗地网”的境界着眼,经玲珑雪霏一番演绎推陈出新更有“重剑无锋”的气象在。 实则二者俱为武学中的至高绝诣,并无高下之分。 不过玄狐的剑委实太快太利,是故玲珑雪霏不得不稍加钳制。 弄弦发声的她在琴音之中倾注上乘内力,用以扰乱对手心神。 与之对战者内力和琴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 琴音舒缓,对方出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玲珑雪霏琴上的招数却和琴律恰正相反。 出招快速而音律加倍悠闲,这就予以她连消带打的迎击余地。 心知神兵锋利当世罕有的玲珑雪霏只瞄向剑身打击,稳守阵地以拙制巧。 可玄狐到底修为不凡。 稍加思索窥破对手意图的他当即振袖扬袂化出灵属之器。 “魔剑——“纳步蓄势的暗盟剑手须臾变招,“无尽!” 就在木叶坠地一瞬,虚无难定无可捉摸的剑式应声而发。 电闪星飞般的剑光当先刺到,来势之急,无可比拟,正像长空一道紫虹。 玲珑雪霏把琴横托平挥郢雪,后发先至的琴首临岳恰将剑锋击偏,借以一苇渡江引开九尾风华。 双锋在握的玄狐行招更奇,左手剑势平荡卸劲,右掌剑器提撩有若金蛇游走。 这一瞬,仿佛有千百点寒芒闪电前移,带起漫天劲气,往琴身卷去。 无形的气流似乎也为罕世剑意浸染流露一丝锐利,自下而上地削断青丝一缕,掀动丝网帷帽露出一张柔艳脸庞。 秀美微瞥的玲珑雪霏宛若丝毫不觉身在险境中,任由墨缎似的发丝随风飘起。 皓如白玉的手掌五指分开形如兰花,姿态曼妙难言,指尖轻拂承露弦眼拨转瑶琴,隔物传劲纳音收锋。 拂尘七神断·天玑抽残意 琴底音洞立时衍生出一圈黑色漩涡,似变成一个无底深洞,张牙而噬,龙池凤沼霎将辉煌而灿烂的漫天剑光抹杀一空。 攻守再易,拂指化掌的玲珑雪霏推手正中琴颈,旋杀郢雪西子捧心向暗盟剑手脖颈砸到。 九尾风华当下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手肩井,举琴封挡的玲珑雪霏于弦上连弹数声,乐音转急共振气流布开涡旋力场,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凝结成了实质,予人以一种无法动弹的错觉。 琴剑还未相碰,气劲相激已然迸出刺耳啸声。 伴随郢雪平扫挥开锋海神器,趁机摆脱桎梏的灵属之器撩举上挑,一记小楫轻舟刺向雪白下颔。 瑶琴于空中连画数个圆弧错落将两柄剑器一道圈住,翻卷气劲如同大海中的漩涡。 惊涛骇浪顿时淹没分水轻舟。 及时变招柔橹不施挽回偏移胜负的玄狐甚至有暇出言感慨。 “大巧若拙之招。” 愈是交手,暗盟剑手愈觉先前所学剑术变化太繁,花巧太多,反而越是平平无奇的剑招,越难抗御。 譬若眼前之人,仅论招式未必较博采众长的剑无极来得精妙,但个中境界却远胜世上诸般最巧妙的剑招。 这不仅是招式领略的深浅,更是根基上下的差别。 纵观九界,能同浩星归流大成者正面对掌之人亦是凤毛麟角。 比如最简单的抡琴挥扫,在其强猛劲力的灌注下,威力远比无极剑法等变幻奇妙的剑招更大。 一双纤纤玉手以奇异曼妙的动作,交叉穿梭地挥动瑶琴拨弄丝弦,编绘出一个幻变无方,充满波纹美感的涡流气罩,把玲珑雪霏紧裹其中,澎湃音浪直似雷池难越。 “与废苍生类似,”琴剑交接数合,类似意境激起玄狐脑中回忆,“但,还是有所不同。” 不同于锈剑所展示的废剑诀,玲珑雪霏的一招一式不带分毫建议,偏生轻重刚柔随心所欲。 刚劲柔劲混而为一的武学造诣顿令九尾风华掣肘难伸。 念头不顺的暗盟剑手把心一横,再一回剑便是流萤逐月。 剑光瞬点宛若千点万点星光,织成绵密丝网兜头一笼,意欲先解对方护体气罩。 细锐且锋利的剑网星辉流转割开千江万流往更深处沉去,转眼将近盈曦真身。 九尾风华便待切到,玲珑雪霏右手长袖猛地拂起,浮云遮眼般拨开锋海神器,左掌郢雪顺势递出,浑厚琴头尽破星光正中剑脊。 沉闷一响便如木棍击打败革,玄狐左手虎口爆裂,一条黑影冲天而起,却是整个人向上激飞二十余丈。 再一次刷新对于操琴者认知的暗盟剑手身形平稳全不仓促,倒似乘风而起一般,紫芒斗转,出剑萧疏隐有古意。 冲霄剑气绘聚翎羽成翼,直升到近三十丈的高空,才似到了极限,剑势一转,斜坠而下。 “剑劫·竞魔跨限!” 背后隼翼箕张俯冲而下的玄狐恰如流星急电,又似剑羽飞鸿。 “拂尘七神断——” 极招触目,清叱一声的玲珑雪霏勾弦似挽弓,气引风雷共聚。 “瑶光扫风雷!” 郢雪西沉雁足斜踞好比架弩按箭。 诡妙的纳琴手路,将四周风云转于一弦之上。 就在剑羽飞鸿袭身一刹,紧扣玉指一松,松弹琴弦登挫九尾风华。 势同迅雷烈风的磅礴力道震退暗盟剑手数丈。 与此同时,一股极冷寒意瞬间弥散,天地像是顷刻又回到了隆冬。 孤傲剑意凝水成霜于琴身断纹飞快蔓延开来,冒着丝丝寒气。 “剑劫·始界洪荒·残雪封桥!” 极招双分隐式暗伏的玄狐以神授异禀之铁菁天赋为魂,化意境深远之高妙剑理为辅,凭师法自然之诗仙残章作骨,魔改新武应运而生,竟是近似锋海主人的剑绘之招。 溃散剑羽滴落顷刻,被剑意笼罩汹涌气浪悉为凝结成冰。 晶莹剔透的冰晶眨眼逼近盈曦面门,携带暴雪倾盆之势直刺而来。 然而似新非新的剑境本质仍是诸般武学的生硬堆砌,难逃旧主藩篱的剑招强自融合总归会有一丝格格不入的矛盾感存在。 “拂尘七神断——” 觑出杂糅剑意之破绽的玲珑雪霏当即气转洪钧抹弦飞声。 荡气成刃的音波蹉磨无数斑斓冰华四溅,四溅的冰晶足有七尺来高,方才飞洒回落。 “开阳扣命。” 六阳融雪,风转千秋,一弦惊破天光,千丝万缕悉化锋刃泻地。 阳律乍开,葭灰始飞,温劲松透的阳春后调一遇回落六花,霎时雪释冰消如雨倾注,点滴反袭暗盟剑手。 自以为的全新领悟无功而返,不得已重拾旧业的玄狐剑路再改,却是人世一遭至今为止所得剑法之极。 “邪蛟腾甲惭风旋!” 满天雨幕瞬间扭曲溃散,变得骤乱无序,就像是雨中凭空多出来了一股风,一双无形的手,拨动翻搅着林中的雨幕。 伴着巍然现身的蛟龙兴云吐雾,如瀑似的雨水陡然变了,变得忽弱忽猛,忽柔忽刚,时而凛冽,时而轻柔,在空中翻飞不息。 雨滴落在地面上竟是生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沟壑,长痕。 无坚不摧的剑同无孔不入的水于此时此地完美统一,一齐对上雪后初晴万物回春的淡荡和风。 一连串极其细微的破裂声响起,无穷水珠炸作齑粉。 “这是——” 熟悉而又陌生的剑意令人侧目,一招换过退开丈遥的玲珑雪霏不禁睁大了双眼。 “傲邪剑法!” 落陨之谷 初始力量,一个被封印的古老名字,传说中的火神,应声降临大地。 一具刀枪不入的泥封石俑身着虎皮裙,脚穿麂皮靴,赫然拦在寰宇奇藏面前,配合星罗棋布的火剑,辅以落雷飓风,眼看迫得皇甫霜刃进退无门,逃生无路。 危之又危当下,身陷阵中的他抱元守一,护住心魂踏斗布罡,双目倏闭蓦睁,左眼煌如烈日,右眼沉若渊流,正是阴阳双瞳。 异瞳开启勘破阵眼,掌凝菱状符焰的寰宇奇藏阵中起阵,环绕六爻分取参天岩柱带出连环惊爆,锁神灵阵应声告破。 滚滚硝烟散去,抬举五指没入石俑心腔,夺去火神源力,那是一颗金纹玉质的海蓝方晶。 指尖触及古磷原晶刹那,皇甫霜刃顿感灵台蒙尘,表层意识已为拉进另一处空间。 无边无际、空幽寂静的意识世界透着古老且苍凉的神秘气韵,唯一的光亮来自悬浮当空的一团灿然金霞。 锁神灵阵封印的不止古磷原晶,还有属于君尹栖霞的遗志。 百载等待近乎忘却前尘的初始力量当下只知道刻板的遵循既定程序展开考较。 悬浮空中的盎然金光一板一眼道:“拥有良心的人,才有办法与我交谈。” 换言之,唯有善良才是获得初始力量认可的解方。 而在意识世界当中,试图撒谎无异天方夜谭,难瞒养生主法眼。 金雷村 万千金光齐齐冲射,尽在凰后手中,一齐刺了过来,射了过来。 破空的金叶莲瓣眼看便要带走荻花题叶之性命,貌似反应不及的他更是闪躲不能,因为坐下轮椅已是宣告太多 哪怕是身体健全之人在这般距离下亦难逃天女散花之招,遑论不良于行的他了。 就在此时,轮椅突然动了,若受牵引飞快横挪。 “擒龙手。” 已有中馈不过无奈寡居的冽风涛到底不会轻易为美色所诱,反应过来的他取出黑匣铁手覆肩备战,尚且完好的右掌控鹤擒龙,凌空摄物险之又险的将医者自鬼门关拉回。 身为女性对媚功颇具抗性的幻幽冰剑撩裙旋身动若飞凫。 抢到常欣身前的她皓腕一抖,镶玉银环脱手垂落化作三尺秋水。 离霜刃一横一扫,冰冷剑气泼洒而出,兜转飞旋,将那千百道金光抵住,扫落。 电光火石间,同属苗疆的二人已然完成一次绝妙配合。 至于出身鳞族的乞罗八景,护送完无关人员离开的他便待抽棒襄助。 然而还不等梦虬孙出手,他便看见荻花题叶回头无声比了个口型。那意思是——“龙涎口!” 最粗浅的调虎离山之计定性最平实的电车难题。 一个选项就这样摆在了乞罗八景面前。 意识空间 一片白茫茫的荧幕里仿佛有无数的声音正在回荡,不断传来的声音慢慢具相出一个又一个人影。 寰宇奇藏在旁观着事态发展,初始力量亦然。 剧情发展定格在画中人作出决定以先,半空中的金霞光球颤了颤,似是心头瘙痒难耐。 “一边是故乡存亡,一边是友人安危,”皇甫霜刃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偏又好似语带机锋,“面对这样的难题,汝认为,怎样的抉择才算善良呢?” 寰宇奇藏到底不是阅历未深的忆无心,不走寻常路的他转眼便将皮球重新踢回给面前考官。 第四十二章 冥海归元(8.5k 二合一) 密林 琴音激荡,剑气纵横,玲珑雪霏扫弦铮鸣,暗盟剑手弹指击铗,两人相隔丈余,正自遥遥相斗。 双音交汇,翻起四围尘浪,音化人影斗杀。 熟悉剑招触目,玲珑雪霏心神略分,稍松弦音延误战机。 琴音绝,流弦掠。 剑光涵雨快,杀斗震四野。 乐中自有修罗场,曲里分剖生死斗,草上平波凌空纵出丈遥的玄狐挥手便是古岳剑法,意沉曲眠春晓,剑路飘忽不定,剑意若清风徐来。 玲珑雪霏心下暗凛,撑琴左手向外一分,右掌掠出直推琴颈疾挥出去,琴通六丁开山砸向对方胸膛。 眼看暗盟剑手仍是不闪不避,九尾风华执意刺她咽喉,玲珑雪霏亦不收琴防护,仍是顺势砸将过去,似是决意拼命,要打个两败俱伤。 只待锋海神器刺到,她一展广袖,右掌陡地伸出,往剑刃上挟去。 雪白晶莹的手掌就象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又那么柔软。 可就是这样一只纤美合度令人无可挑剔的玉手,却让切金断玉无往不利的九尾风华如遇洪水猛兽般退避三舍。 因为玄狐敏锐察觉到纤纤素手有一种难言的吸引力令人弥足身陷。 幽暗的虚空中,空气急速地旋转起来,瞬息便形成了一道道令人惊叹的强大旋涡,无数道气流向四方飞舞着。 练就浩星归流神功者,这两根手指上内劲凌厉,实不下于另有一件厉害的兵刃。 心知此点,不言不语的暗盟剑手沉默变式,剑尖下垂随手虚削,九尾风华在空中弯弯曲曲的蜿蜒而前,倒真似灵狐甩尾一般。 摆脱星磁力场笼罩的锋海神器倏地昂首反挑有若青蛇吐信,指向郢雪琴底。 此时,玲珑雪霏撑琴左手倏松,拧腕转了个小圈翻将过来,覆掌五指伸张仍是挟向九尾风华,右掌画弧手挥五弦绰定瑶琴倒行逆劈。 琴声拨乱,弦中藏杀。 瑶琴玉掌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锋海神器轻灵机巧,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 眨眼间,琴剑掌攻势数度更易,玄狐一时虽未露败象,但在长琴鼓荡冲击的威势已是守多攻少。 一路古岳剑法行完,察觉来自郢雪的劲力绵绵不绝,越来越强,暗盟剑手知晓立意精奇的魔变之招终究难敌堂皇掌功,当下剑势一展,居然是沉着诡奥的玄意七式。 “殃云飘迹!” 玄狐身形微侧,斜剑往对方右胁下刺去,玲珑雪霏见他这一剑虽似不成招式,所攻之处却务须照应,当即调转瑶琴封他剑脊,同时又即向前推出。 这一记阳关三叠原本守中有攻,只待暗盟剑手应得这招,后着便源源而至。 哪知玄狐竟不理会,长剑斜挑,和她抢攻,以致玲珑雪霏这一招守中带攻之作只有半招起了效应,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 此后暗盟剑手一剑又是一剑,毫不停留地连发四十余剑既急且快。 立身不动的玄狐凭借剑气附着锋海神器泛出森冷寒气,剑锋在空中划出银白弧线疾速频闪,不及防范的冷冽剑光,瞬间映在玲珑雪霏眼中,勾起心中讶异。 逆转自仙舞剑诀的玄意七式本就辛辣无常,在玄狐使来更是化作一套绝顶的打穴手法。 所幸郢雪横过左挡右封,前拒后御,守得似乎连水也泼不进去,委实严密无伦。 但两人拆了四十余招,玲珑雪霏便守了四十余招,竟似全然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 又是一招换过,观毕对方剑路的她心中有数:“原来如此!”看似推陈出新的剑招本质仍是对傲邪剑法乃至剑意的全然模仿。 “嗯?” 闻言,玄狐尚不解其意之际,郢雪挥举青皇促驾,横截瑶琴直似香轮骏马,柔垫蹄痕偏又驰而无声,琴底雁足飞踏重重擂在九尾风华剑身将之扫开。 鼓荡晴光红黯绿,妙运天机归化育,阳春意蕴熟稔在心的玲珑雪霏右手指掌交互为用,掌来时如落英缤纷,指拂处若春兰葳蕤,非但招招凌厉,而且丰姿端丽。 浩星归流·屡变星霜 快捷飘忽的凌厉掌势同劲雄凝重的浑然瑶琴并用齐施抢攻,欲令玄狐首尾难以兼顾。 危急关头,暗盟剑手及时化出魔属之器应对,洗剑怀中抱月往她腕门刺去,玲珑雪霏右手缩回化掌为指,指尖一拨泠然琴弦。 便在此时,琴音铮然激响。 流音迭迭,转眼万里河山;回风似扬,瞬奏九重风云。 拆招数合,琴声时缓时急,忽尔悄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听者但感心神不定,呼吸不舒。 独对三波攻势并流的玄狐顿显支绌。 双耳如遭针刺般的他在剧痛之余,又闻风暴似的狂啸声灌入耳鼓。 风啸像浪潮般席卷开来,刹那间整个天地尽是狂风怒号的可怕声音,瑶琴同玉手在此刻显得是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偏生忽视不能。 青皇促驾,惊蛰执鞭。 当风啸变作雷雨的声音时,暗盟剑手只觉遍体生寒,脚步不稳,玲珑雪霏伸掌班姬赋诗,又拂向他颈肩之交的缺盆穴,跟着她左手轻抖,琴首已撞向玄狐胸膛。 沉重浑然的瑶琴须臾点中暗盟剑手右胸,饶是惊涛裂岸、汹涌澎湃亦不足以形容其中威力。 生受一击的暗盟剑手难承雄劲,只得侧身换步卸力。 待他转过几个圈子站定,整个人已在三丈开外。 暗自变招红线盗盒的玲珑雪霏一面将琴换在右手掩去闪烁符光,一面出声转移玄狐注意: “模仿月的剑法让你很有成就感么?”这是在延续先前未尽之言,“但,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拙劣的模仿终归不解其中奥妙。” 此举果然有效。 毕竟于学术不端之人而言最忌讳者无疑是遭人揭穿。 尽管并无完整是非观念,但这无碍为莫名情绪盈心的玄狐为己正名:“为什么你们都说是偷?” “不告而取是为偷。”玲珑雪霏语调确信。 “这是我悟的。” 横生辩论插曲,暂按杀意的暗盟剑手试图反驳,殊料苍白言辞徒惹他人发笑。 轻笑一声的玲珑雪霏言含轻藐。 “有形没意的剑招再怎样强大,也是空壳!” “我所用的招式,都有剑意,非是你所说的有形没意。”面皮涨红的玄狐分辨着说。 “那是你自己的剑意吗?”玲珑雪霏反问道,“剑意,作为剑者的感情以及人生的经历所带来的领悟,即便是同一套剑法,在不同的人使来也会有不同的意境。” 无情葬月岂非便是最好的例证。 即便是仰赖血不染方才能将傲邪剑法发挥至极限的他在遇见任飘渺以先,亦始终贯彻着属于自己的剑意,秉持初心驭剑为用而非被剑所控。 而暗盟剑手则不然。 恰为对方话语戳中痛楚的他像是动了真怒,又宛如深陷迷障,一双本就没有几分生机的眼睛瞬间死寂了下来。 “我是剑者,我能悟剑招……” 伴着近乎疯魔的喃喃自语声,玄狐一身气息更是转为至绝之意。 言到后来,绝对平静的话语,不悲不喜,带着浓浓的死亡气息,灰麻兜帽下凌乱的黑发如今正缓缓鼓荡而起,往上吹去。 他那一身气息竟是渐渐浅淡雾化,最终尽敛于一柄剑中,看着如妖似鬼,可怖异常,远远看来,竟像是练出了自己的意,自己的神,周身雨幕如今有若沸水翻腾。 战局诡异,变数莫名,如受牵引的九尾风华随即成招,竟是—— “剑劫·邪曲怨鸣荡天下!” 名义上的变招本质仍在模仿,剑芒凛杀直似飞羽幢幢,无尽无漏的剑羽扎根背脊而成翼。 羽化剑翼凝实刹那,暗盟剑手的神色斗然一变,变得充满敬畏、恭谨,甚至于谦卑,他手中的那柄锋海神器却泛出慑人光华。 险关当头,玲珑雪霏不退反进, 只见她左走三步,右抢四步,斜行迂回,已抢到玄狐身前。 这几步看似轻描淡写,并无奇处,但中藏八卦变化,暗盟剑手不论向哪一个方位纵跃,都不能逃离她之截阻。 一时间竟不能分清哪一方才是主攻者。 遽然挺身直刺的玄狐凭借磅礴气芒凝聚至极一剑,锋锐剑意眨眼将近。 然而这一剑,却刺入玲珑雪霏递出的剑鞘当中。 那是一方奇铁剑匣,三面镂空底纹奇花,让人能隐约看到匣中利器…… 拂尘七神断·天枢纳星河 当九尾风华像乳燕归巢般插回鞘里时,飞泻银芒顷刻消散不见,无论多凌厉的剑招亦不攻自破。 原本昂扬的剑翼现今无力垂落,最后散轶不见。 一同不见的还有玄狐肩头的剑匣。 拟真幻影消散瞬间,暗盟剑手未及反应,猛觉郢雪琴搭上了左肩,斗然间身上犹如压上了千钧之重,再也站立不住,便要翻身跌倒。 这面玄狐猝不及防身形失衡。 那厢玲珑雪霏扳腕一抽,电光火石间夺过锋海神器并将之掷在地上。 接着她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你的领悟。” 似笑非笑的扎心口吻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武痴外衣下的无耻行径彻底裸露在阳光之下。 暗盟剑手一时间竟是忘了招架闪躲,只是愣愣地看着玲珑雪霏提掌寸劲再发。 宛若巨大的星云天体在浩瀚无边的宇宙中发出的无声哀鸣,在生灭轮回的演绎中让一切重归平静。 “浩星归流·聚星汇宿·七杀!” 晶莹如玉的掌心凝炼呈递的漩涡气团似已压缩到极点。 无法承受如此强大之压力的它在下一刻,在玄狐胸前,轰然炸开。 就听得天上忽惊起一声春雷炸响,纷乱的雨幕瞬间恢复了原有的轨迹,却见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雨落在树上,树成木沫,落在石上,石生孔洞,落在花上,花碎成泥,方圆丈许之地,一片狼藉。 同样狼狈的还有玄狐,玄狐整个人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落出去,眼看不活了。 举步便待补招彻底粉碎暗盟剑手复生可能的玲珑雪霏身形一顿。 霍然回眸的她察觉到了天地间异样的元气流动。 异动的源头来自—— 金雷村 存心拖延,幻幽冰剑、冽风涛两人一对九算凰后。 冷风劲吹扬起宽袍袖筒,露出一幅狰狞怪戾的黑匣铁手,色泽暗沉,古怪丑陋,令人脊背发冷。 “百隙无缝。”只见冽风涛把手一挥,漫天寒光一闪,发出数枚暗器。 他所发的暗器,虽然乍看是一齐发出,其实是有先有后,敌人躲过第一轮,躲不过第二轮,堪谓百无一失。 首发是一颗铁莲子,接着是两枚三角锥,接下来是四根月牙钩,跟着是八支透骨针。 十五件暗器眼看就要击中凰后。 蓦地,凰后左手一振,射出一片没羽飞蝗石,不偏不倚,正撞在铁莲子上。 啵的一声,飞蝗石去势不止,青莲子却被撞得倒飞,反撞在两枚三角锥上。 飞石与铁莲子余力未尽继续倒射,两枚三角锥反被撞得倒飞出去,四物撞在后面两根月牙钩上,再倒撞在八支透骨针上,然后十五件暗器才一起落了下来。 一时间玎珰脆响不绝于耳。 掉落的暗器只有十五件。剩下的一颗断云石越空穿射,受风一吹,有无边光华随之涌起,化作万朵金莲,泛起波澜涟漪,往冽风涛所在方位漫溯开来 千叶铺展便待将对手一网成擒。 突然间娉婷人影一晃,离霜刃向凰后疾刺。 围魏救赵的举止意在吸引九算心神。 但见幻幽冰剑衣袖微摆,忽缓忽紧,回旋曲折的白芒便即向凰后咽喉点到。 银镡黛柄的霜白剑锋眨眼迫在眉睫,纹理迷乱好似柳絮纷飞的六棱剑格内嵌空弧圆如满月,伴着霜刃穿刺的动作,令人不由想起冰轮横空的景致。 这一剑刺得快极,凰后若不缩身,立时便遭利剑穿喉。 可这一剑只递出一半,便为一根纤秀白皙的手指拦住。 指剑相交,凰后瞬间封住了幻幽冰剑之攻势。 就在此时,离霜刃剑尖微颤,竟然不可思议地弯了过去,斜刺凰后右肩。 绕指柔剑的后续杀招倏地如春愁细雨一般展开。 凰后依旧抬指相对,指尖上翻,竟是指向自己樱唇,宛似举杯自饮一般。 不过拈指所挟的并非酒杯,而是剑刃。 清饮小酌的孤芳自赏之意蕴总归落空,转眼为觥筹交错的欢欣情绪冲淡。 幻幽冰剑抬腕提柄,剑尖下指,有如提壶斟酒,软剑颤动,恍如鲜花招展风中,来回挥削。 传杯弄盏间,紫羽织成的嵌珠鱼嘴恨天高曳步轻挪,如燕轻灵,暂避锋芒的凰后躲过惊险一剑。 乘胜追击的幻幽冰剑身法一展,整个人就似化作了雨丝一般,步法身形转动,极尽温柔婉转。 刚中带柔的离霜刃便似隐没在朦胧细雨中的奇峭山峦,端得是若有若无,变幻无方。 青山隐隐倏逢冷月窥人,抖开迷离剑网,霎将凰后半身尽数罩住。 待她沉肩相让之际,不料忽闻铮的一声轻响,剑尖行至中途忽然转而向上,寒梅吐蕊点向凰后下颔。 凰后右手一伸,不知如何,竟尔突破重锁云影,径往剑格拂到,岂料离霜刃突兀翻转,宛然灵动似蛇攀住小臂寻隙而上。 然而变化无常的一剑结果仍是无功而返。 因为早在白蛇收身盘紧以先,凝气指尖的凰后曲指前探便似灵鹫弯喙啄中剑脊。 似遭天敌的软剑败象顿露,凰后长袖蓦扬,左手掌心就多了一朵可柔可硬的璀璨莲花,花瓣飚旋即欲断首。 忽然响起一道盖过杂音的巨飚轰鸣,伴着划破长空一掠而过的黑匣铁手飞打而来,是脱身成功的冽风涛及时相助。 势不可挡的铁拳当面,凰后只得收手。 收的是右手。 收手之余,她五指隔空一招,便似有无形丝线牵扯,原本四散零落的残枝败叶重新凝结成一颗斑斓石英。 恢复本貌的断云石快逾电闪,瞬息钉向冽风涛后心。 这一息,抽身换步的幻幽冰剑蓦地回身向后,莲足刺探如箭横掠封住同伴背后,横剑斜削彩笔画眉堪堪将之挡下。 下一瞬,解放双手的凰后得以专心应对王族亲卫。 “十方辟关!”冽风涛猿臂一挥左右分金,无情铁手便即劈落。 听闻厉风陡起,似是厌烦缠斗的凰后当下施招红颜未老恩先绝, 有意弄险的她不退反进径直扑入对方怀中。 香艳一幕缭乱心魂,抓准冽风涛愣神瞬间,趁机作倚靠状调转身子的凰后玉臂舒张既快且准,抬手一记杜鹃啼血按住对方左肘。 鞋跟踏地后移,若往若还的凰后双手顺势一抹,行云流水般抹过铁手关节,十指连弹点拨沿途机括。 “卸!” 媚声一字落定,百炼钢顿化绕指柔,摧山裂石无往不利的黑匣铁手当即脱肩离身。 鲜有人知,昔日的天下第一兵幽冥君同废字流有旧,这才有了采天下菁英淬以百毒的黑匣铁手。 也是掌生握死晚年暗叹前半生造孽甚重,遂以独门手段将黑匣内的毒质悉皆拔除。 若否,即便是与鲁家关系匪浅的九算,也决计无法如此轻易地将铁手卸下。 此番遭遇并非首次,冽风涛自龙虎山一战为封鳞非冕轻易缴械后便苦思的应变之法当下奏效。 铁手高抛翻天一袖,掌运推星望月,积蕴剧毒的雄浑掌力催发,却是不见成效。 因为断筋抽髓的五毒内息尽数为一朵金莲花蕊所受。 玉手铁掌隔着金瓣莲花遥遥较劲。 层纳双方气劲的金莲褪去伪装恢复原貌,是颗浑浊皲裂的多孔晶球,滴溜溜地旋转不停。 而在暗处,倏见两道身影姗姗来迟。 “这是……断云石?” 姗姗来迟窥见战局诡谲,似是认出羽国特产,其中一人不禁轻咦出声。 “断云石能吸收人的功力再一瞬爆发使用,在羽国,能同时操纵三颗断云石,便堪称绝顶高手了。” 漫不经心的话语兀自揭示战局胜数。 能自前任钜子手中保全性命的九算依靠的显然不止超群智慧,过人的武力同样占据相当权重。 战斗至此,凰后犹原仅仅动用了两颗,裕如的一颗断云石所针对之人不言自明。 闻言,身穿蟒袍形若僵尸的无元炁垂首静立,与荻花题叶关系匪浅的他却是全然没有出手打算。 深知下属忠诚毋庸置疑的那人接着话锋一转有心点拨。 “老子《道德经》有言:‘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羽族镇国神功威名遐迩,在世千年的徐福怎能不细心研究,虽说未能全盘透彻,但论对断云石的透彻决计不会在羽国王室之下。 “所谓断云石大抵如是,因其特殊的内孔构造使其能吸收长足功力而不毁。” 类似的概念理解起来并不难,毕竟如今的行诗乐苦本身所修持之法便秉承这一武学思想。 想到这里,无元炁心下稍凛,一板一眼道:“没人能凭一己之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冥海归元劲练至万化冥合的境界。”大成之前的冥海归元劲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套普通的养生功法而已。 千百次的精密实验在先,深知此点的绝命司嘴角一扬:“那看来,他又要欠我们一份人情了。” 长生久视的这人到底摆脱低级趣味,不至于色令智昏乃至于着手江山为媒。 眼下令其心念在兹的仍是历经千年根深在心的创世执念。 改良完善的亡命水药方无疑是未来计划的重要拼图不容有失,连带着医者其人在绝命司眼中同样关键。 就在主仆二人为荻花题叶命运作下评判之际,远在千里之外,掌握攻略的皇甫霜刃已然开始着手转移天命。 落陨之谷 火灵祭坛台高三丈,象按三才,阔二十四丈,每层分列八根通天神火柱,柱高有三丈余长,圆有丈余,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黄钺、白旄、朱幡、皂纛,照定二十四气环布。 缓行登坛的寰宇奇藏观瞻方位既定,当下焚香于炉,注水于盂,仰天祈步暗祝。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风帘垂幡回荡古老颂词,巫祭礼开,披散发丝,手执折扇的寰宇奇藏当下蹈足禹步。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炉中香烟霭霭遥映台缘风烛煌煌,勾勒三步九迹的幽幽人影。 踏罡步斗的他先举左足践离右足履坤,再提左足践震右足按兑,左足从右并作兑,声声跫音若合辞令符节。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云霞漫生映日生辉散而成绮,遁甲周游的皇甫霜刃双眸一阖,心神湛寂应感玄黄, 【《庄子》‘逍遥游’有云:‘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也。’又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心念转动间,元神再度投身意识空间。 吐字如珠的寰宇奇藏嘴唇微动吟诵奇法精义,勾起养生主久远记忆,尤其是记忆里关于冥海归元劲的部分。 大凡内功主旨多在充气丹田,丹田之中须当内息密实,越是浑厚,内力越强。 而冥海归元劲则不然,经文开篇数百字俱是教人如何散功,如何化去自身内力。 【故当令丹田常如空箱,恒似深谷,空箱可贮物,深谷可容水。若有内息,散之于任脉诸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冥冥中有迭迭道音响起。 【丹田有气,散之任脉,如竹中空,似谷恒虚……】 反复一句口诀的初始力量接过话题继续向下补述直至诵完全篇。 【气者何也,虚无之系,造化之根,其大无外,其微无内,浩旷无端,杳冥无际。至幽靡察而大明垂光,混莫无形,寂寥无声。生者无极,成者有亏。生生成成,今古不移,大气之元,神而明之,存乎一心。】 最后从头拆解此法要义—— 【老子有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唯有无能盛有。’】 也就是说,唯有无,才能盛装有的东西。 譬如茶杯,必须中空才能盛水,又若房屋,必须中空才能住人。 自养生主开口起便缄口不言,只是静静吸收创者修炼心得化为己用的皇甫霜刃听到这里冷不丁地道: 【既如此,那冥海归元劲空无一物的气海,又是为了盛什么呢?】 【为了什么?】 问题内容超越刻板逻辑范畴,瞬间陷入宕机状态君尹栖霞话意听起来十分痛苦,似是在久远前也有人向尚未兵解的养生主问过类似问题。 【返虚入浑的和光同尘最后会将我化成一股力量……是为了……】 回归、修复、守护…… 这一刹,仿佛有诸多词汇自初始力量的识海闪过。 迷离不清的意识激励尝试重组支离破碎的片段,拼凑出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忘的初心,最后定格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上。 【冥海归元劲。】 按部就班修炼和光同尘之法所成就的初始力量能为冥海归元劲所构建之空无气海所盛装。 伴随一声彻悟,那团变幻神奇,状物精妙的浑然金霞猛然撞向皇甫霜刃…… 意识空间外,火灵祭坛上。 台上一朵云团不住翻滚,有丝丝缕缕的金光从云间透出,好似初阳攀升,形成了明光一线穿云白的奇景。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神灵既降,其道大光。 连蜷的云朵,炫目的光彩,煌煌的服舆。翱游周章的举止,急速升降、去留的动态,以至铺天盖地而来。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足下步履频动,头顶雾气蒸腾,神游六合的寰宇奇藏敛息内视,空空荡荡的气海好比太虚混沌。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两仪未分,弥纶无外,湛湛空虚,唯有一气渐生,印证无声的精神拉锯之结果。 而在金雷村,另一场战斗同样胜负将分—— “喝!” 娇喝一声的凰后神态沉着,身形婀娜,却展现出一股暗藏的霸气,眼神似是睥睨,更似不屑。 只见她十指一招,两枚断云石蓦然嵌入地面切断土层。 霎时间,有紫光气柱自岩隙夹缝迸发钳制对手脚步。 一番交手过后,将两人能为尽收眼底的凰后再无顾忌,弹指一击石光电火。 第三枚断云石激射而出,势道威猛无俦,直冲坐在轮椅上的荻花题叶,以及轮椅背后的常欣。 少女是趁双方混战之机摸到荻花题叶这边来的。 天性善良的常欣为免殃及无辜打算将医者一并带离此地,谁知双掌方才一沾椅背扶手,便听得一阵劲响。 飞石未至,冷峭杀风已然沾脸生疼。 接着她就感到外膝眼一麻,整个人转了一圈,双腿一软便要坐倒。 绵软的触感自臀底传来,仿佛处在云里雾里的她急急忙忙回头一看,却见原先坐在轮椅上的荻花题叶赫然长身而立。 一股奇异的感觉就这样笼罩住了少女。 比常欣更惊讶的是凰后。 她眼睁睁地看着医者完成了起身、抬手,接下断云石,甚至于勾足拨椅帮助常欣落座等一系列动作。 在这期间断云石甚至没有颤动分毫,仍然稳稳地停留在半空,与一道凭空而生的银芒镂纹逆行法印僵持不下。 甚至于所谓的僵持不下本身也只是源于观者的主观解读。 因为一气呵成的动作发生在顷刻之间。 万华镜似的法印中央浮现六芒星隐约放光发亮。 有旋风卷起天地元气注入掌心,连带着断云石所挟内力一道,为荻花题叶所役。 自狂风而来的气劲猛地撞击在隐布裂纹折光晕彩的深紫晶体上。 锐意激流像是由无数刀锋快速旋转磋磨,将半裹晶簇碾作一团黑铜碎矿。 “徒手击碎断云石。” 可怖一幕霎令傲气收止。 下一刻,敛容正色严阵以待的凰后神情蓦变,因为更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 荻花题叶手一抖,拔出了剑。 龙游浅滩身无长物的他掌中有剑。 一柄怪模怪样,奇形异状的剑。 是用那些散落晶片拼凑而成的剑。 严格来说,那根本不配称为一把剑,剑身凹凸不平、剑锋奇钝无比、剑脊弯曲、剑尖歪斜。 如果说有出色之处,便是这把剑隐隐透出红光。 一种乍看已令人心动,细看足以让人心血贲动的红光。 心血贲动的凰后美眸一凝,眼色灿若金珀泛光,是族群天赋流露之表征。 不同于大多族人致力开拓鹰眼之高瞻远见。 辅修墨学参政的她转研精粹察言观色,能于战中洞悉对手微小动作料敌机先。 看穿医者气机流动,碎步后移尺半的凰后长裙拂地,衣带飘风,险避横扫千军。 拉开应变距离的凰后右足向前轻踢,赤光闪动,半截珠铳圆管自她小腿上缚住的黑绒绣边枪囊里脱了出来,袭向荻花题叶左胸。 不待对手封挡,她鞋尖顺势一勾,在铳口上一点,那枪管陡地倒射回来。 满似飞燕回翔的枪管最终停留在属于它的枝干上。 那是一件漆金雕花通体深黑背生晶簇的火铳握柄,而扳机恰恰扣在凰后指尖。 旋即便闻一声轻笑—— “哈!” 肤光白腻的头颈微折,稍稍偏首聚睛凝眸对齐准星的凰后意态自若。 组装完整的裂羽铳就这样横亘在两人之间。 冰冷无情的枪孔仿佛迎风盛绽的罂粟花,向近在咫尺的荻花题叶毫无保留的展现着美艳且危险的风姿。 第四十三章 偷天换日(5.8k) 手持裂羽铳对准荻花题叶的凰后微微一笑,端得是媚态横生艳丽无匹:“这么近的距离,花雅不如猜猜看,是吾的断云石快,还是你的剑快?” “我们不妨打一个赌。”不答反问的荻花题叶完全不打算跟着眼前人的思路走。 闻言,凰后心下一动:“哦?” “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笃定判语掷地有声,忽然红光一闪,翻腕变招春风杨柳的荻花题叶斜剑轻拍,压在裂羽铳枪脊之上。 这一拍的时刻方位,拿捏得不错分毫,其实凰后将火器递到此处,精神气力,径行贯注于口径与扳机上,枪脊处却无半分力道。 大胆猜测,细心求证。 只听得一声轻响,裂羽铳沉了下去,却未曾响起。 因为断云石尚待回气之时间,裂羽铳更需要上膛的工序。 而荻花题叶决计不会给凰后这个时机,圈转云刃的他一记左揽雀尾,跟着接虚步下截,又变燕子抄水。 三剑一气呵成,几乎没见他脚步移动,但这三招使出之时,抵住枪脊的剑锋向外一吐,已及凰后面门。 锵的一声,裂羽铳和断云刃在较力间摩擦出一阵刺眼火花,映射出她娇媚的容颜。 强大的力量自枪剑相持处蔓延上来,凰后闷哼一声娇躯颤动,向后飘去。 细长高跟踏地碎岩定住身形,骨肉匀停的小腿线条斜挺,同珠鞋后套并绘出流畅似骨牙的完美弧度,她足足飘出丈遥方才卸尽锋锐势道。 原来无锋石剑反而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出和光同尘的内功。 溢流内息在断云石结晶的约束下几乎凝为实质化作剑罡,无坚不摧,无强不扫。 此是谓无锋更甚有锋之道。 身形翼展暴起的荻花题叶疾电般地挪移向凰后之方位,云刃挥舞腾蛟起凤,劲道凌厉当头罩下。 怎料高跟点地身形借力一晃的凰后非但止住了后退的身形,更是接着这一点的力量飞速地迎向医者攻势。 “凰舞九霄!”几在顷刻之间,她整个人已扑到断云刃近处。 长袖善舞的凰后旋步筋斗自荻花题叶身下穿过险避剑锋。 这记卧地转身浑若蛇行狸翻,又似小怜横陈,闪过云刃同时留存换气余地。 翻掌入怀取出另一颗断云石的凰后抬手一按,迅速将之自枪柄晶簇处贯入膛室。 旋即她便听得身后风起—— 挫腕驻剑撑地调整姿态的荻花题叶身拟飞燕去来,返步掠杀宿鸟投林已然近身三尺。 凰后立即反击,她的反击像一场舞,复仇的舞。 舞得美丽,越是美丽杀力越大,有时候,美丽就是最大的险恶,太美丽绝对是场灾祸。 她在旋舞中出招,美丽得可以令人原谅一切。 当你原谅了别人对你所做的一切,却不见得别人就会放过你,正因为没有人相信你会忘记。 没有记忆就没有爱恨,谁没有记忆谁就能无悔。 紫凰之舞,不是教人无悔,而是教人死……身段微曲的她纤腰轻扭,听风辩位左足后踢径向医者小腹踹去。 既细且利的鞋跟直戳肾脏要害,迫得他不得不后缩相避。 顺势反身贵妃回眸的凰后左掌托住火铳枪杆,膛口对准荻花题叶中门,右手指尖一扣扳机催出火舌吐焰。 接二连三的晶弹没入地面,因为在她扣下扳机以先,无锋云刃早将裂羽铳扫偏。 瞬间急变的速度超越生死,缩身止步再进的荻花题叶挥剑粘住枪脊,吐劲螺旋弹开凰后托枪玉手,再来探掌一拨一带勾住她之手腕。 腕轮遭制施展不开的凰后缩指撒手任由裂羽铳掉落,空握左手气元一引。 貌似缴械的举动实则意在抛枪换手,下坠火铳晃圆成圈,沿着奇异轨迹经过腰间,转过后背,穿过腋下…… 最终重新落入她之掌握。 垂袖覆掌海底捞月的凰后绰枪横举玉龙倒悬,往荻花题叶右肩疾砸。 招行半途,她忽感左手腕心刺痛。 追行截脉的云刃端口恰恰点在凰后持枪手腕的神门穴上。 这神门穴位于手掌后锐骨之端,一旦为剑尖刺中,整只手会立刻使不出半分力道。 何况荻花题叶掌中的石剑看似圆头钝边,既无锋尖也无利刃,但却较任何利剑都来得锐利,且出剑不带锐风。 左手酸麻拿捏不稳的凰后右掌平挥接住脱手的裂羽铳。 ‘不好!’ 在她伸手接枪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足堪致命的错误。 此时的荻花题叶只需要横剑一削,锐利云刃便能势如破竹的裁开衣袖划破肌肤割断手筋乃至废臂取命。 金瞳收紧的凰后似是预感到将来危机,于是她身形一震。 这一震不仅漾开了几可令所天底下有男人心荡神飞的汹涌波涛,还发出了满天寒星。 凰后左手失力且右掌羽铳空槽,暗器从何而来? 发上! 宛若不忍再看的凰后掩耳盗铃似的偏过臻首移开视线,乌发一甩真气冲顶珠冕爆碎。 骤然间有千百碎羽奇光熠熠射向荻花题叶,原来凰后的发冠也是一件少有的奇门兵刃…… 以断云石所打造而成的兵刃,更能受为羽族功体所驱使。 “天羽无缝!” 看似轻柔的落羽飘零如幻影,却是卷动丈许内的空间气流破空掀起极端涟漪,令荻花题叶无暇进击。 于是疾空翻身细胸巧穿云的凰后才能再度拉开生死距离。 随即便闻一声剑吟,荡剑作弧的荻花题叶划开曲形光圈。 那光圈如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停得片刻,泛着无形引力。 凹凸不平的剑身上每一处歪斜扭曲在眼下都化作妙手天成的刻意留白。 毫无保留地展示着一种独属残缺的美感,令引力攀至顶峰。 越风而来的暗器花雨就这样齐齐偏离方向,粘附在剑脊之上。 便似绘者信笔泼墨填染画布,每一点笔触都落于留白处乃至将其弥补完全,赋予其精魂。 画龙点睛一举过后,原本钝感十足的断云刃便神奇的开始流动起来。 同质化第二波次的断云石以为己用,最后重铸形成一柄非金非玉质地坚硬无比的朱红古剑。 恍若琉璃的剑身似透明非透明,内里更隐隐似有火焰飞腾。 云刃撩举径直贴着衣襟无声划出一条豁口,一抹皓白细腻的诱人风光,立时浮露,但转眼,便被渗出的血水染红。 凭空挪移欺身而上的荻花题叶剑尖上挑白虹贯日疾刺凰后咽喉,当时的她方才缓下步伐意欲观视奇招后效。 一柄古剑便于焉穿透无缝天羽停在雪颈之前。 凰后的性命就这样落入荻花题叶一念之间……倘若她当真没有任何后路的话? 九算,从不排没后路的局。 孤雪千峰之上,昔日苗疆太祖埋骨之处,今日—— 冷。 寒而冷冽的风,裹带着飞霜白雪,掠过这人间大地。 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险峰像是沉寂了千万年的神像,不言不语,高抵天穹。 重岭峻山间,但见一人身材挺拔,头戴太乙冠,身穿银装滚红八卦袍,腰里混元丝绦肩披白绒,丹凤眼龙星眸,玉面朱唇,三缕长髯飘在颌下,修长白皙的手指拈着一根绿玉竹杖。 那人正是昔日的苗疆国师墨家九算非然踏古忘今焉。 在他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枯黄的草梗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挣扎求活。 “应该就在附近。”顾目四盼的忘今焉喃喃自语道,“经过这段日子的修复,狼王爪应该已经恢复了。” 自语内容揭穿非然踏古此行来意。 “只要取得狼王爪,便能对付苍狼的皇世经天宝典,最少,也增加一项筹码。” 说话间,伸手入怀的忘今焉便欲掣出道域圣物。 “利用天师云杖的王骨感应找寻狼王爪。” 就在非然踏古汲汲营营于取得太祖遗泽作为筹码之际,远在中原一处隐秘之所,一座静僻的行宫内。 九个帘幕环拱一张孤独的木椅,一位冷隽而苍白的年轻人端坐其上。 面色苍白若雪的雁王神情孤僻缄默,像是冰雕,像是寒石,清秀俊寒,仿佛俯瞰众生的神只般平静。 平静地为忘今焉命运作下判辞。 “利用狼王爪同魔之甲互击可能造成的损害将之调离苗王身边,然后寻隙将之夺下用于应对苍越孤鸣的皇世经天宝典,这本是一步妙棋。” 正说着,上官鸿信换了个坐姿,架腿而坐,横跷一脚。 “殊不知,这本就是荻花题叶为其预备好的香饵。” 能破坏王骨从来不是王骨,而是经由锻家铸术改造的王骨。 有关专业性的话题,雁王知情,除开他之合作者凰后以外的其他九算并不知情。 因为他们自联手对抗钜子那时起,就注定同废字流分道扬镳。 须知号称千年不成一器的废字流毕生所愿便是打造足堪承载渡世大愿的护世之兵,完成诛魔之利。 既然以此为目标,那么手持转化愿能成就大神通的血之禁印者自然是鲁家唯一的效力对象。 这个对象原先是默苍离,现在是俏如来。 至于未曾通过毕业考试的上官鸿信则并不具备这个资格,但他也得到了答案,从鲁家铸者方面得到的答案。 知晓此点,雁王立时就明白了荻花题叶的用心。 钩直饵咸便待愿者上钩,至于忘今焉,恰恰就是那条一无所知的鱼。 “唯一令其失算的,大抵是锋海剑夺一战中,风华绝代与狼王爪的交击。” 破坏王骨的技术本就源自锋海,锋海主人打造的神器也确然不负天下第一之名。 “于是只好弄假成真。” 锋海战后发现王骨灵能受损的苍狼遂暗命叉猡将之送到孤雪千峰休养,此举恰中非然踏古下怀。 虽说过程稍嫌曲折,但结果仍是按忘今焉预期方向发展。 对于非然踏古的想法,上官鸿信表示嗤之以鼻:“忘今焉太低估了赤羽的影响力。” 在阒无一人的行宫内自说自话之举动看来颇为诡异,也不知是要说与谁听。 听众就在此时此地现身。 一把娇媚异常的女声陡然响起:“他总认为,少年人的心智,最易掌握。” 话音未落,雪肤花貌艳如桃李的绝代丽人赫然落座幕后。 来者是不知何时已自金雷村脱身回到尚贤宫的凰后。 匆匆忙忙回转大本营的她尚未来得及整理妆容,仅能以纤纤玉手,轻拢着如瀑披散的乌发。 那纤手……那柔发……那绝代的风姿,都使人猜不出她年纪,甚至根本忘了她的年纪。 闻声看去的雁王目光湛湛,全然无视凰后诱惑的他话锋一转,直刺人心地问道: “你难道没有这么想过吗?” 若否,她是如何自掀开底牌的荻花题叶手中生还。 听到这话,宛若想起什么趣事般的凰后不禁掩唇轻笑:“哈!” 时间线稍稍前拨,金雷村 感受到喉间逼人寒意的凰后倒似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地轻勾唇角。 轻勾唇角一若曲张地脉,登令医者色变……陷阱是凰后在荻花题叶眼前亲手埋下。 断云石除却吸收内力外的另一种功效便是能够预先作为埋伏,根据真气追踪攻击敌人。 裂羽铳恰恰是一柄能充分发挥断云石特性的武器。 先前由其所发的晶弹射入地层激荡暗流振动,振动引起更早所埋的两颗断云石与之共鸣破土而出。 破土而出的断云石与数枚晶弹一齐攻敌必救。 于地下直划了数道浮土的晶弹骤然飞起,直取常欣面门。 跪坐在轮椅上,双手扒着靠背露出脑袋的少女似是看得呆了,完全处在状况外的她甚至来不及惊呼。 自空中飞打而至的晶弹须臾迫在眉睫。 迫在眉睫的锥形棱晶最后为一道青翠欲滴的气罩拦下。 气罩源头是一颗通透晶莹的翠珠,低头看去的常欣这才意识到医者随手所赠之物的不凡。 荻花题叶不顾伤体分割灵能炼入饰品当中,并寄上一道意念,整体设计思想与当初赠予春桃的锦囊类似,内里气劲潜伏医剑暗藏…… 若有人对佩戴者下杀手,将激发气劲重伤甚至击杀敌人,并调引气息守护佩戴者心脉。 苦心孤诣之举只希望善良的少女能借此避过命定死劫。 话说回头,看向冽风涛与幻幽冰剑方面,两颗断云石倏然发射分袭二人。 自目睹医学奇迹发生起便愣住的两人完全意料之外。 猝不及防已感劲风切肤,此刻断云石即将命中,命中冽风涛的印堂,幻幽冰剑胸坎。 暗器攻势险之又险地为铁手、软剑各自拦下。 甫一拦下暗器的他们便感不对。 眼见层结冰霜自铁手掌心蔓延开来,瞳孔猛缩的冽风涛急忙壮士断腕主动解下兵刃,但还是迟了一步。 “冻气入体!”冻气入体的他面色发青嘴唇隐颤。 显是没能料到断云石吸纳攻击气劲一瞬迸发的效果是如此恐怖,冻气发作见效会如此之快。 更没预料到有一天他会直面战友背刺。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冽风涛面对的是来自幻幽冰剑所修霎寒功体催发出的冻气,那幻幽冰剑又要面对什么呢? 她要面对的是来自巫教嫡传的五毒神掌。 封阻胸前的坚韧剑身弯成夸张弧度堪承奇石雄劲,宛若一张开如满月的长弓,眼看便待回弹反击。 忽见断云石凌空一折,好似玉蜂入洞,在幻幽冰剑锁骨上蜇了一蜇,一沾而走。 剧毒透肤浸血顷刻走遍全身,幻幽冰剑即时面如金纸四肢疲乏。 等到她意识到中毒之时,少说有二十种微小的暗器,有的直飞、有的旋转,将幻幽冰剑笼罩。 同样身陷囹圄的还有冽风涛。 挣脱铁手束缚的断云石突兀一爆,发出万点金星,各自沉疴加身的两人谁都来不及应变。 能救他们的只有荻花题叶。 他就在这千钧一发间,甩手掷剑后发先至,后发先至的剑锋兵解散作红光点点。 点点红光打在环绕冽风涛周身外层的暗器上,撞击在一起,并未落下,又撞中内层的暗器,纠缠于一道。 于是所有的暗器都中途落下。 但荻花题叶没有停下, 同凰后擦肩而过的他足踏瞬息千里,身形烟化转眼抢入如蝗群集的暗器丛中。 收拢的暗器圈并没有双剑同时施展的余地。 是故心知断云石所塑之剑反成掣肘的荻花题叶遂毫不恋栈地将之抛弃,用以解救冽风涛。 接着他左臂一揽,揽住幻幽冰剑足堪一握的纤腰,右手一按,按住离霜刃的剑柄。 幻幽冰剑的手正在剑柄上。 于是他就抓着她的手。 然后幻幽冰剑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男子气息,那是她并不陌生的。 有冬日暖阳似的内息自小腹涌入,幻幽冰剑顿感全身舒畅,这是荻花题叶在以上乘内功为她洗脉祛毒。 对医者怀有十足信任的幻幽冰剑当即凝神守意搬运周天配合对方施为。 神意内藏的她在外看来便似失魂落魄般的提线木偶,任由荻花题叶主导动作。 听得暗器破空的凄厉声愈来愈高愈来愈响,心分二用的他掌握柔荑如臂挥指,刚柔变幻自如的离霜刃拨挑拍打,时而刚逾金铁,时而柔胜棉絮,将迎面射来的诸般暗器一一拨开。 拨开羽箭蝗石的曲折剑锋蓦然放直一挑,挑落最后一枚精钢白骨追魂钉的剑尖指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不应有人的时候。 那是一个不应有人的所在。 但玲珑雪霏偏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于是原本打算出手帮助闺中密友的她眼下就要面对这样一幕。 冰剑握着霜刃指向雪霏。 目睹说来简单实则复杂的场景,身为同人大手的凰后并未感慨。 深知大势已去的她转身仿佛月宫仙子般没入月下,霎时间消失不见…… 尚贤宫 贵乱情景依旧历历在目的凰后声如银铃语带莞尔,便像是一位灵感大发跃跃欲试的作家。 扫视身边人一眼的雁王语气肯定:“看来你此行收获匪浅。” “至少——”敛去嘴角笑意的凰后声线娇腻语意幽沉,“他现出了一张底牌。” “而他——”十指穿插交握置于腿上的上官鸿信客观评价:“却并不清楚你的底牌。” 说话间,蓦来一阵风过掀动衣裾露出冰山一角。 晦暗不明的光线勾勒出锦匣外观,表面铭有错金银藤蔓花纹。单单是用于承装的外盒便已价值不菲,内中藏品之珍贵可见一斑。 那是一口赤底金纹五锋狭长如爪锐利的绝代逸品。 孤雪千峰 外观同样的一副兵刃就套在苍狼腕上。 秉性温良的他不忍长者劳心空费甚至主动出言提醒:“夫子是在找什么呢?” 耳闻熟悉男声的忘今焉心知不妙急急回头,就见到眼前金光耀目…… 好声好气的苍越孤鸣微举左手似欲方便非然踏古看清王骨形象:“这项东西吗?” 尚贤宫 “等到忘今焉来到孤雪千峰之际,他会发现狼王爪当真在此,可以自取。”言及此,上官鸿信微微瞑目深吸口气宛若呼吸困难。 红唇一勾的凰后语带揶揄帮助补全未尽之言:“不过,却是戴在苍狼的手上!” 届时但看非然踏古是否有勇气与能为将之夺下。 “殊不知,真正的狼王爪早已为你所掌握。” 横眸定睛的凰后神情认真,认真地在端详雁王侧颜。 其实上官鸿信已经给予荻花题叶很高的评价了。 至少相较最先针对苗疆的布局蓝图而言更增加了能可制衡苗疆镇国神功的狼王爪作为退路。 就在此时,看似烟视媚行如常的凰后红唇轻启冷吐一字:“荻!” 第四十四章 恩尽仇还(5.1k) 孤雪千峰 无声无语的山峦冷清地如同一座神龛。 没有香火,只有雪降。 星星的雪。 雪星星下,就像苍穹里寂寞的星子,纷纷失足落在凡间的一片白茫茫里。 天气冷得连鼻子也快掉下来了,眼睛也像要结成冰。 怎么会冷得那么快,风刮来,尽是一阵又一阵的冰刀子,像要把人活活雕成冰人。 然而非然踏古却在流汗,汗流浃背。 “啊?!”闻声回头突见苍越孤鸣的忘今焉大惊失色连退数步,“王上,你怎会出现在此?” “赤羽先生要孤王转达一句话——”稍稍清嗓的苍狼东瀛口吻字正腔圆,“赤羽信之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啊?!是赤羽!”心知中计的非然踏古暗恨不已。 不忍卒睹长者后续惨状的苍越孤鸣把袖一甩背过身去:“你对孤王有恩,孤王不亲手杀你,但是——” 话音一顿话意未停,纷扬的白雪突然下了起来。 雪飞飘,雪漫天,雪降。 倏然,枯树上急掠起几只惊鸟,在凉寒空气中划过短促的急啸,一阵扑翅的风声,迅即化成小点而没入夜穹。 就在这时,忘今焉感觉到杀气,一种比这气候还冷还寒还不由人的杀气。 就在这瞬间,他就看见了他们! 两道人影自苍狼身后齐齐跃出。 积雪未化,两个人的脚步声却只发出一个声音,像是不分彼此,宛如步步生根。 一步一步,一声一声,从远处走到近处,越过山河大海,最后停驻在非然踏古面前。 风中捉刀:“忘今焉!” 无情葬月:“琅函天!” 或低沉或沙哑的声音却是无二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层剥老者马甲,似在预兆此战结局—— “今日,恩尽,仇还!” 简单六字作下战前尾注,再不留给非然踏古开口机会。 风逍遥忽地衣襟一翻,呛啷一声,自戎装下拔出一柄短刀。 雪影反照下,赫见那刀光芒闪烁不定,远远瞧去,如宝石,如琉璃,如清水,如寒冰。 刀名断邪,这是来自友人的馈赠,风中捉刀誓要诛邪。 数日之前,铁军卫军营东方十里的一处密林 成功击败军长并承诺以墨学治国换来铁骕求衣立誓效忠的苍越孤鸣迎面正遇上关心此战结果的赤羽信之介一行。 “赤羽先生,这次辛苦你了。”苍狼诚挚道。 “是吾奉欠苗王之恩。”西剑流军师为人处事向来恩怨分明。 “也多谢你对孤王的提点。”苍越孤鸣是在分割完铁骕求衣军权后暗中离开王宫找上的赤羽信之介,并在托付对方拔除忘今焉党羽的重任之余请教了关于军长之事。 也是有赖西剑流军师点拨,他方才知晓从苗疆军首初衷着手将之收服:“赤羽先生的提点,让苍狼受益不少。” “是王上判断正确,才会让这场战祸消弭于无形之间。” “赤羽先生之后要去哪里?”苍狼问。 “先回中原与俏如来汇合。”赤羽信之介答。 “俏如来何等幸运,能得赤羽先生亦师亦友之助。”顺风顺水以致染上收服人心一时成瘾的苍越孤鸣不禁喟叹一声。 “王上有俏如来所无的优势,自也有俏如来不能及之处。” 洞悉王者心情,初心热衷提携后辈的西剑流军师遂温言开导。 “位置不同,付出与取得也不同,俏如来无铁军卫更无王权,奔波卖命,又往往落得千夫所指,这中间得失,又有谁说得清。” 一番见解鞭辟入里拨开苍狼心底疑瘴。 “王上今日收罗了铁骕求衣,文武兼备,又何必欣羡俏如来。” 广开言路鲜少偏听偏信的英明王者只觉茅塞顿开,由衷称谢道:“多谢赤羽先生。” “临走之前,吾还有一个疑问,面对铁骕求衣,即便是王上也无必胜的把握,为何王上在至极之刻未动用狼王爪?” 作揖告别之际,赤羽信之介这才得闲问出旁观疑思,只待答案印证心下猜测。 “孤王认为,并无此必要。”苍越孤鸣如是说。 “嗯?”目光微瞑稍作沉吟的西剑流军师洒然一笑,宛若成竹在胸般地反问一句,“王上,作为王,很难真心,不是吗?” “哈!”瞒者瞒不识,苍狼能做的也唯有付之一笑。 “那赤羽信之介请王上替吾转达……” 话毕,三人告别,西剑流军师带着随行部署神田京一离开,不意撞上一人。 “啊!军师,那是……”远远瞅见来者形影的神田京一道。 赤羽信之介平静接过话头指明那人身份:“禹晔绶真。” 三人是在驰援月凝湾时结识。 也幸亏禹晔绶真及时带着百酒丹到场,若否仅凭主仆二人也决计难以保证在不付出性命代价的情况下制服不再压抑醉生梦死的风逍遥。 至于一手逼迫风中捉刀走上极端全力寻杀的忘今焉,早在赤羽信之介到场之际便拟定方略抽身而退。 徒留下赤羽信之介与神田京一面对神啸刀宗之禁招。 醉生梦死一旦陷入最后的疯狂,唯有杀掉所有的人然后力尽而亡。 禹晔绶真正是在这个关口赶到。 收到学长传信急急到此救场的他与登虹造殛同道,合四人之力创造服药契机成功压下醉生梦死。 饶是如此也付出了相当代价—— 与之一齐来此支援的靖灵君为风中捉刀所伤,受创匪浅以致仅能留守还珠楼养复伤体。 而状况稍好一些的禹晔绶真则是负责来此送刀。 荻花题叶送出去的礼物从无收回的道理。 但心思锐利的赤羽信之介偏生能从细节处窥出些许端倪。 “你在不满……”锐利目光瞥过禹晔绶真的西剑流军师语气笃定,“为风花雪月彼此付出感情的不对等而不满。” 交浅无以言深,撇过头去的禹晔绶真一言不发……身为学弟的他是当真在为自家学长抱不平—— 能为荻花题叶之生死杀上月凝湾的无情葬月也就罢了,可风中捉刀连唯一一次的醉生梦死也献给了无情葬月…… 再听听看他最爱饮的酒名——风月无边——光听名字就能想见他是怎样偏心于月。 虑及所欠还珠楼主人情的赤羽信之介有心开导,遂转移话题道: “你听过苗疆三杰的故事么?” 类似的三人挚交类比风花月之感情. 西剑流军师起初认为风花雪月中最聪明的那人会充当近似神蛊温皇的地位,然而细加推敲方才发现他之本质是近似千雪孤鸣那样作为替情谊保驾护航的知交存在。 知交是什么? 知交是在忧患时让你快乐起来,而在你冷时送炭,天热时送雪,有时也会在锦绣里添几朵花的人,但绝不会送错。 雪中送炭固然重要,但锦上添花也十分必要。 知交也从不会要求对方付出什么。 因为只要对方是知交,便根本不会作出要求,不必作出要求。 但爱情不同,爱情完全不同。 金雷村 眼看着幻幽冰剑偎在荻花题叶怀中耳鬓厮磨的玲珑雪霏但感胸口郁闷无比,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来到唇边也只汇作二字。 “你们……” 一语未尽,猛地里情思如潮,难以克制,内息突然冲突经脉,就此走火,引得沉疴复发。 心中凄侧难忍的她不由得心血逆涌,喷将出来。 浩星归流作为紫微星宗的禁忌绝学,随着习者修为的提升,心脏、神思受到的压力会愈来愈重。 而因修习者不同具体症状也各异 据玲珑雪霏所知,自家大师兄便因此为心疾所苦,与人动手从不超过五招。 至于她本人,一旦情绪激动,轻易便会昏阙。 是故玲珑雪霏每每有空便以养气修心为要,务求往心如止水之境靠拢。 忘今焉有意玉成一柄绝佳利刃,自然不让女儿发泄喜怒哀乐之情。 明了生父性格的她既不会求恳,更无机会向他人撒娇撒痴。 只有荻花题叶是个例外。 风月无边自去,无心少不经事,难得卸下伪装不必拘谨的玲珑雪霏一心一意只在爱慕荻花题叶,在他面前一凭天性而为。 欲喜即喜,欲悲即悲,更不勉强克制约束内心天然心情。 也唯有事关荻花题叶,才难得地会令她心绪浮动。 一如眼下,目睹伤怀情状的玲珑雪霏原本波澜不惊之心境首度遭破。 嘴里两道鲜血从嘴边缓缓流下,双目紧闭的她脸色惨白几陷昏迷,身形摇晃便要倒地。 忽地一条人影飞出,伸手将玲珑雪霏抱在怀里,接着一闪一晃径自返步登堂入室,将她放上竹榻,按脉渡气助其疗伤。 这人正是荻花题叶。 时间推移月上中天。 屋内,卧在榻上的玲珑雪霏脸上微透红晕嘴角边露出笑意,较之先前身心俱怆的颓态已大为改善。 烛光的映照下,斑驳的镜面上的划痕更加明显,影影绰绰地倒映出一张俊逸的面庞。 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玉梳,是荻花题叶在打理发丝。 “挥笔点墨卷再开,醉仰观岚景悠哉。倾向兰曰敬邀曰,叹矣自笑一字呆。”洋溢诗声来到最后一句,镜中人形象丕变。 但见那人带扇云冠,穿水合服,腰束丝绦,足蹬飘影靴,身形转合间,有无形气机扫荡暗自布下结界。 再定睛,荻花题叶已然消失当场。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声吱呀轻响,一道白衣倩影悄然入内。 孤雪千峰 刀锋呼啸扑杀而至,剑刃血光再现锋芒。 风与月的传说,刀与剑的极致,默契、配合,在战斗中无边尽展。 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存在两人心中解决的方式,唯有一字—— “杀!” 齐声高喝的迷离步伐踏出难防攻势,刀剑直摧非然踏古要害。 “风与月的战绩,早有所闻,但你们带伤而来,也太小看老朽了!” 一方神完气备,一方伤体未愈,本就显着的差距,在不容喘息的战局演变中愈发清晰。 清晰的差距激起悍不畏死的斗志。 近乎疯魔的打法无惧伤势交换,衷心一念只为杀除眼前魔鬼,即便与之同坠地狱犹原无悔。 顷刻数招拆过,翠玉杖剑脱手的忘今焉翻袖一掌极星十字震退风月二人。 “果然厉害,但我没心思再与你们纠缠了。”心下思退的非然踏古提掌运化七彩霞光,“墨舍巍峨?时雨永沾!” 法咒真言念毕,龙虎王骨在握的忘今焉云杖蓦挥。 蓄势一击激起雪华千缕,每一缕都重逾万钧,尖锐呼啸轰然过境。 抓准难承雄劲的风月二人惨遭震退之际,非然踏古趁隙便待抽身。 转而急急而奔的他尚未跑出多远,便为一人拦住去路…… 尚贤宫 一字插曲过后,对此浑然未觉的凰后继续先前话题:“你认为忘今焉错在哪里?” 不动声色瞥了眼身边人的雁王答道:“他不该让赤羽留在王宫,让赤羽能与铁骕求衣交陪,让他无法下手杀俏如来。” 隔岸观火洞悉局势在心的上官鸿信侃侃而谈语意双关。 “赤羽能给苍狼正确的提示,将苗疆内战消弭。在他与俏如来合作的时候,他就失败了。” 将为数不多的信任赌在相信俏如来会与其合作剪除玄之玄。 前任钜子所埋下的猜忌种子再一次成为俏如来实现反攻的资本,何其讽刺。 “他最不该,是在一败涂地之后,还想取得狼王爪作为筹码。” “狼王爪受损,需要放置孤雪千峰恢复灵气。”如葱玉指轻搭座椅扶手,慵懒率性地换过坐姿,凰后嘴角笑意盈盈,“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又怎能瞒过一直关心苗疆变化的赤羽信之介。” “当他判断狼王爪被修复的时候,就是他陷入陷阱的时候。”伸指一撩颊边垂落的暗红发丝,雁王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你认为,他是第一个牺牲者?”凰后问。 隔着一袭紫幕遥遥与其对望的上官鸿信道:“他……还有一张牌——天师云杖。” 孤雪千峰 在场唯有一人能无视沛然勃发的云杖威能无伤穿过雪幕,甚至于后发先至地将忘今焉截下。 苍越孤鸣! “孤王虽不愿与你动手,但也不能让你离开!” 背身而立的苍狼把手一伸,金色辉煌的狼王爪直直拦在非然踏古面前。 脸色铁青的忘今焉不由厉声问:“王上真要逼老夫至此吗?”攥紧天师云杖的五指时刻准备企图一搏生门。 “如果夫子想要与孤王动手,那孤王会收回承诺……亲自报仇!” 雄浑语落,昂然气魄不怒而威。 磨砺爪牙的狼自有顾盼之雄,澎湃气劲霎时震退非然踏古。 “想走?啊哈……别做梦!” 说话间,嘴角呕红的风逍遥犟自提气压下伤势,左臂一抖,居然还有一柄刀。 “极步杀?寂静!” 捕风上手,碎冠散发飘扬空中的他举足似虎扑猿窜,一步奔出三四丈,瞬息抢至忘今焉近身三尺。 生门被封,退路受阻,就在忘今焉踌躇之刻,迎面而来的快刀又再度急杀而来。 不容喘息的对战中,只见风中捉刀激烈反攻,刀招连接之间,愈杀愈是疯狂! 惊艳刀光再亮,刀刃之上金芒吞吐不定,却全无颤鸣。 横刀在手,刀已无声,无声无息的划向非然踏古的心脏,脖颈。 出刀的刹那,风逍遥身形一纵,转眼已到对方面前,双刀随身法变化,翻飞无影,急转如电。 刀起刀落掀起狂风骤雨般的刀光,绞向忘今焉。 刀尚未落,非然踏古便已生出一种皮开肉绽的错觉,骇然之余,忙横杖封挡。 双兵相遇的同时,似雷火交击,响起刺耳嗡鸣,锋刃之间,竟爆发出灼目火星。 忘今焉脚下一沉,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已连连后退数步,看似骤然交手稍落下风,实则依旧好整以暇。 “能使出如此变化莫测的刀法,风中捉刀,你太可惜了!” 话音方落,骤闻一声刀鸣,风逍遥眼中冷芒大放,杀机暴起:“破!” 骇然过境的冷寒刀气虽未着地,可那积厚雪层之上,竟是凭空多出一条狭长窄细的笔直浅痕。 刀痕所及,分草断叶,好不惊人。 “但是你忘了老朽的出身。”拧腕挂杖化消刀劲的忘今焉翻掌挥发投鞭断流,“哈啊!” 凝气一喝,一条条刀砍斧劈般的痕迹,无声无息,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一道道弧月般的劲气自杖首轮盘发出,于非然踏古周身盘旋飞舞,细如针线偏又锋芒无匹。 重伤在身未能跟上风逍遥之步伐的无情葬月见状双眼陡睁,失声道:“是仙舞剑诀,大哥,小心……哇……” 无情葬月话未说完,冷不防全身发颤,胸口剧痛,突然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同样喷血的还有倒飞而出的风中捉刀。 天师云杖加乘剑诀威力,在周身旋动宏大气流,所向披靡,脚步难以近身。 “不妙,血不染,我愿意再度臣服在你之下,任你使唤,请你,助我,傲邪剑法——” 眼看战势危急,无情葬月决意放手一搏,为求胜算全心入邪。 伴随无情葬月当下吸一口气,内息流转,心防尽卸,有昳丽红光于明锐剑身蔓延肢解竹鞘束缚恢复本貌。 血刃隐锋在鞘像是藏了一朵心爱的花,便待开放之刻。 就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上竹鞘,伴着熟悉且陌生的男子音色蓦令闻者失神—— “让我来罢。” 一字一顿一步一寸,安步当车似缓实快的荻花题叶履足踱行间,赫然自鞘底拔出另一口剑来。 第四十五章 一剑霜寒(5.8k) 这是一柄长长的剑,纤秀的剑,纤秀的仿佛不是一柄剑。 形制与血不染相差仿佛的剑身之上,仍余留着淬火之后未及打磨的斑驳。 未见本色的剑脊青乌黯淡,不见锋刃,但这确然是一柄杀人的剑。 因为它被握在一只同样纤秀的手之中,荻花题叶的手。 紧接着剑光一亮,仿佛有千百点青萤光点自剑身漾开。 六月飞霜,夜现青萤。 每一点萤火便是一点锋芒,针锋相对地迎上飞窜剑丝。 附着光华流淌不定的剑丝同扑火飞萤纠缠一处,另开别样战局。 风雪如旧,大地苍茫。 忽听诗声乍起—— “封笔藏墨卷不开!” 雪片飘落,落在剑身上,竟然发出一声空幽清澈的脆鸣,余音回荡激颤,久久不绝。 映霜寒、天师杖,促促交锋荡开声声铿然。 数招换过,抡杖如飞的非然踏古以棒代剑好似神龙夭矫,神虹开道径自袭向对手胸膛。 荻花题叶横剑一格写意淋漓,剑身便已穿过杖稍虬结枝蔓,云杖攻势立断,再难寸进。 跟着他已挥剑。 “啼笑梦初皆非哉!” 一缕乌寒青光乍现,刹那芳华,像是一闪而逝的梦,轻轻的梦。 又如那秋水之中风过荡起的潋滟波光,很纤,很秀,似极了女子那芙蓉雪腻的玉指,又似一条探出的拂柳。 一声长长的金铁清鸣在杖与剑交接处带起。 斑驳的剑身,竟是在一挥一拖一拽之下,露出一缕光寒灿亮,仿佛似在借着天师云杖之力磨剑一般。 余音未散。 悚然动容的忘今焉但见面前那柄尚未砥砺开刃的剑,而今竟于一挥之下,暴起森然剑光。 不见锋芒的剑,却比他过往身为仙舞辅师之时所遇的无数柄剑更加骇人。 尽管如此,立地生根的非然踏古脚下依旧未动分毫。 任由雪花飘落溅在发梢落在眉睫的他兀自八风不动。 此时,在荻花题叶的感应中,他仿佛能看到一座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的太古山岳拔地而起,威压八方。 那如山岳般的磅礴气势经由天师云杖加成,四周的空间都仿佛被这一股力道所压,变得如沼泽般难以前行。 五岳之沉一对南风之巧。 剑气瞬息泯灭再发,却是源自乾坤罗盘。 反守为攻的忘今焉再发剑气凝练成丝不断拔升,拔升剑势依稀刺破了天穹,令银河倒泄而下。 由九天之上倾泻的无穷浪涛翻滚,源源不断,奔流不息,朝着荻花题叶涌了过去。 “弑向迷曰斩邀曰!” 荻花题叶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拧转过身子,神情平淡,抬臂解招。 原本约莫三尺的剑身,而今在他挥动间依稀似又长了数尺。 剑尖之上赫然有一截青芒吞吐幻灭,伸缩不定,光灿夺目,宛如在风雪中亮起一盏青灯。 灯色盈盈,雪意清清。 随着荻花题叶将一身功体催上极限,剑上斑驳纹锈顿退还真本貌—— 轻巧无比的剑身薄而锋利,如碧青琉璃,镶以金纹为缀,散发着点点绿色萤火,护手处镶有精巧机关,竟似人眼瞳孔一般。 正如隔壁那位以适才锻剑帮助剑客的剑法发挥到极致的名剑铸手,其人所铸的剑器,很少有太过华丽的外貌,而内在却绝对是再华丽也不过。 专为血不染所打造的映霜寒就是这样一口剑,仅仅一挥一动,剑尖青芒便是一明一灭。 孤照青灯明灭之间,霎将如潮剑气抹杀一空。 紧接着,更加寒人心魄的剑气逼人眉睫,像是跗骨之蛆,在风雪中交转飞驰。 可怕的气机陡泻,既惊且骇的非然踏古已在退,急退,暴退。 避退闪躲的同时,他亦在反击。 身形后掠退出两三丈,忘今焉翻掌一推一送,保养得如玉修长的左手恰恰按住乾坤罗盘。 一缕精芒忽如箭矢凌空般射向荻花题叶,直到近前斗然溅开,化作一团明耀法华。 极星十字掌! 法华深处有十字星纹浮现,与杖首太极符印相映成趣互彼加成,受其放大铺开庞然梁架印向荻花题叶。 荻花题叶手中映霜寒蓦地化出千百道残影分光,仿佛舞出一朵花来,又像是变作一具光幢。 呼啸而过的剑风竟将纵横光纹悉数罩入剑影构筑的樊笼当中。 飘雪汇聚骤凝,恰似忽然收止的剑光,有形有质的掌劲消逝无踪,随即有冰冷彻骨的青锋穿透雪笼而来。 轻柔如行云,迅疾若流水,尽显绵字奥妙的快剑缠上云杖,转力、卸劲,脱手—— 猝不及防王骨脱手的非然踏古又为并步点剑迫退数步,甫站稳再定睛,凝身端立好比迎风禅座的荻花题叶举手便待接过回落的天师云杖。 尚未触及龙虎王骨的高举左手率先对上挟有强悍真力的一掌。 “诲人不倦!” 倾力一击气贯天地,黑云压顶,突现异象落在荻花题叶掌心倒似击在水中,柔若无物。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来不及细思个中关窍的忘今焉身形凌空提气借力,斗然再升数丈,抢先夺下云杖。 旋即他便感到腰腹一痛。 “杀矣汝生一字哀。” 相似的诗号,略异的诗韵。 荻花题叶仿佛全然不用回气一般。 扫足清雪画出半弧的他旋身递掌一气呵成,劲力浑圆运转夹带风声凄厉卷动六花并托而出。 本该讲究以柔克刚的招式竟在他手下演化出刚猛凌厉、恢宏浩大的气象,并且随着掌势运转、劲力吞吐,爆发出一声雷霆般的轰鸣。 乱窜的气劲在体内疯狂破坏。 吃痛之下偏又反击不能的非然踏古错愕瞬间,整个人如同破袋似地向后抛出数丈重重栽倒。 嘴角溢血不止的他身子软软垂下,横卧雪地气绝当场,一动也不动。 尽管四肢僵硬不能动弹,五指依旧握紧象征神君权利的道域王骨,却也堪称死不瞑目之典范了。 踏步上前的荻花题叶伸剑往杖稍挑去,便欲收回天师云杖。 蓦地里忽闻一声大喝,躺尸的忘今焉骤然暴起纵身高跃,抡举云杖在半空中直劈下来。 原来他教浩掌一击,身受重伤,却未立即毙命。 他故意一动不动,只待旁人上前察看,便施展临死一击,与其同归于尽。 非然踏古这一击之中,将身上力道半分不余的使了出来,眼看苍越孤鸣乃至风月三人尽皆救之不及。 岂知荻花题叶竟似早有预料。 踮足后移的他拟似锦鲤穿波,间不容发避开亡命之招。 心知不妙的忘今焉还来不及展开后续杀招,抬眸觑敌的他那边厢便即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记凌厉绝伦的刀招,目透冷寒的荻花题叶手中无刀,眼里有刀—— 眼刀! 功体尽废依旧能为高绝的荻花题叶果然深藏不露。 就算他已露了,也不见得那就是他唯一的绝学。 这个人,永远还有绝招,永远会留下最后一着。 所以他甫掀底牌,就是旷绝古今更让九算为之勠力的纵横九字诀,再一开眼,便是可以用双眸发射的眼刀。 凛冽幽寒的刀锋犹胜一弧残月,在冷寂孤寞的雪原中勾勒出经受岁月磨洗的无边苍凉。 划破幻境的是一柄三尺青锋。 当一个人头颅被斩下,自然可以无视种种幻术。 无头的身子一仰,向后直摔,尸首分离的忘今焉这才真正死去。 凄惨死状映入荻花题叶眼帘。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能表达感情,忧郁深邃,眼白纯净无暇,瞳孔漆黑如夜,长长的睫毛,翘且卷,已比得过女子。 这是阔别经年以来,风中捉刀第一次细心端详荻花题叶的眼睛。 在其余的时候,风逍遥总是会极力避免与他的目光接触。 因为那总是会令风中捉刀想起,在他们结交的日子里有近乎三分之二的年头,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是空虚寂寞的。 但直到今天风中捉刀才发现原来一直被认为失明的荻花题叶居然是装瞎。 就好像一直被人认为起肖的无情葬月是装疯那样。 ‘所以归根结底就瞒着我和雪两个人吗?’ 同样惨遭欺骗,暗自喟叹兄弟叛逆不愿袒露真心的风逍遥如是想着。 然而心中却无多少为人愚弄的愤怒情绪可言,满盈心头的是由衷欣喜。 方从欣喜情绪中抽离出来的风中捉刀就看到荻花题叶指拈金针,插入无情葬月背后穴道做过紧急处理助其按下伤势…… 大地又静了下来。 苍穹下,只有雪花落地的轻响。 一片一片的雪花,寂寞地掠过夜空,夭折在大地上,那飘落也是一种寂寥的声音。 目送风花月三人离开的苍越孤鸣缓步踱至非然踏古身边。 积雪盖在忘今焉头上身上,犹如棉花一般。 人身本有热气,雪花遇热即熔,如何能停留? 唯一的解释是他已永远失去了放出热气的能力,心下扼腕的苍狼见此不禁叹息:“夫子!” 一声夫子,是历经人心险恶和权欲斗争,却始终秉持一份善良与温纯的苍越孤鸣对长者的最后缅怀。 “万般放不下,总是一场虚话。” 半生汲汲营营于权利,终不过是非成败转头空。 叹息一句的苍狼深深吸气缓和心情,接着下令道:“来人,将夫子收埋,葬在月凝湾。” “是。”几个苗兵疾奔而来,干净利落清理现场完毕。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他们便即离开,只留下苍越孤鸣立在这片风雪中,独自一人,停留了很久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苍狼背后的梅树似乎传来一声比雪降还轻微的声响。 急急回身的他触目但见五彩焰光豁然飘起直飞,朝着自己攻来,武息勃发,凶机毕露。 五色真气源自一只白皙浩掌,那是荻花题叶的左手。 饶有兴致地瞄了他一眼,苍越孤鸣亦不废言,举掌遥应虚空尽灭稳稳接下试探一击。 只闻猛然一声沉喝,气劲迸发气流爆旋,磅礴无俦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消散无踪。 接掌顷刻便觉不对,苍狼发现对方看似精简的一掌竟蕴含三十九种不同内劲。 这也是荻花题叶放宽心怀任之测度的结果,感念祭司心意的苍越孤鸣随手一招,一节枯枝落入手中。 折取霜枝为兵的苍狼瞬间人刀合一,原本枯朽不堪的霜枝此时已变作神兵利器,朝荻花题叶削去。 虚空中寒光一闪而没。 招未行满烟硝云散,似为无形力场笼罩的霜枝顿时分解如雾。 苍越孤鸣眉头微皱,去势不减,以掌作刀受心紫芒凭空暴涨,直将荻花题叶整张脸都映得紫意盎然。 苍狼出左掌,他已抬右手。 下一瞬,双掌于空中相遇,甫然一遇却是无声无息。 盖因两掌齐对,如磁石,阴阳两极牢牢吸在一起。 刹那间,二人衣袖轰然涨开,但见两人手背血肉下的浮现筋络中有一缕缕惊人气机流淌急行,竟是斗起了内力。 同感内力消散无形的苍狼心下先是一惊,类似虚空灭的效果令他神色讶异。 紧接着微拧眉头便是一松,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 不同于虚空灭海纳百川似的无差别散力卸劲,荻花题叶此招更近似有的放矢地将之分解。 譬如倘若苍狼这一招阴七阳三·刚六柔四·掌含金属风雷势,那么荻花题叶便会以阳七阴三·刚四柔六·火属山海势将之化除。 有前世博闻作为借鉴,脑思灵活加之此身近乎神授的不凡天资,结合和光同尘相仿之理念,荻花题叶依照冥海归元为基所衍生的招式乃是参照记忆中那名不败军神而练就的返无·归一。 归一乃是修习者自身根基凝于一点的瞬间爆发,由点及线、由线及面。 表面上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已是带有数百掌的变化属性,且由无数不同诡异的细长内力所成。 这当中的每一道气劲又各不同。 或阴或阳、或刚或柔的气劲更掺杂五行之变、八卦之分,千变万化,纵要抵御也难以抵御。 也亏荻花题叶之功体原是阴阳兼具,加之诗雅传授气宗玄理,因此他对运使阴阳二气并不陌生。 随心所欲地杂糅刚柔内力于其而言更非难事。 至于返无,则是在接到对手招式的瞬间,全身放空,分析对手力量,将之化除。 更甚者,不止是无形的掌力,就算有形的物质,包括刀剑石木甚至风云气流,他皆能将之分解成最基本的形态。 这是皇世经天宝典所不能达到的,也是返无相较虚空灭高明之处。 但瞬间分析瞬间拆解亦有其局限,稍有不慎便是身受重创的下场。 可见此招对修习者的算力与武学见识要求苛刻至极。 频繁用脑更有顶上荒芜之危。 后半句纯属腹诽,两招换过于自家祭司之能为已有认知的苍越孤鸣不由瞥了眼荻花题叶头顶。 黑发浓密全无早衰忧虑的荻花题叶神情不动倒似好整以暇。 与虚空灭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返无迟早暴露人前,倒不是大方示人以显内心坦荡。 虽说君不疑臣臣不疑君,但有些没必要的嫌隙还是能免则免,避免双方心头都不痛快。 毕竟座下臣属一个两个要是都透彻了王族绝学,这苗王当起来也是无趣。 袒露襟怀是其一,辞行返乡则是其二—— 人活一世总要找些归属。 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千军万马里杀出重围的决心,才能让自己有所向披靡的勇气,才能有想要回去的地方。 类似的乡根对荻花题叶来说,苗疆绝对算得上一个,至于此身真正意义上的故乡道域,自然也是其一…… “祭司要回道域?”听完荻花题叶告假申请的苍狼问。 平心而论,冽风涛、岁无偿等王族亲卫一一离苍越孤鸣而去,他实在不希望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对此荻花题叶同样清楚,清楚自家王上介怀之处由衷致歉:“让王上担忧,是臣之过失,但是……” 话未说完便为苍狼挥手打断。 “但是念及故乡,谁又能释怀?” 亲眼见证过苗疆内战的王者显然很能体谅医者心情,斟酌片刻终是允假的苍越孤鸣叹息一声。 “唉!”紧接着他又问,“按祭司估计此去要多久?” “臣……不知。” 对此一问早有腹案的荻花题叶说着单膝微屈便要行礼许下“空头支票”。 “但无论多久……”臣必会回来。 医者后半句尚未吐出又被王者截断话锋。 “三个月!”骤然旋身负手长立的苍狼大袖一拂,绵送一股柔和暗劲立时阻住荻花题叶下跪动作。 目顾着被漆黑夜色笼罩的万里山河,语气淡淡的苍越孤鸣径自定死医者假期:“三个月后倘若祭司还不回来,孤王——亲上道域迎聘。” 不过届时是白龙鱼服还是大军压境便要两说了。 来自铁军卫的威慑很有说服力。 于是荻花题叶打算暂按放飞自我延长假期的计划。 “臣……领旨。” 略显沉重的话题转过,稍加思索,苍狼忽然笑逐颜开,话锋一转: “既如此……临行之际,不知孤王是否有幸得闻祭司真正名号?” 截至目前,苍越孤鸣对荻花题叶的马甲了解也仅限于点睛化龙与皇甫霜刃,随时可以抛弃的名字对将来前往道域探访显然无所帮助。 心知王上意图暗道做人失败的荻花题叶垂头丧气以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口吻道:“道域之人多唤臣荻花题叶。” “嗯~” 微微点头的苍越孤鸣暗自将祭司道号铭记在心,继续问。 “据闻道域修者多有道号,不知祭司真名是?”对关心之人苍狼总是想多了解一些。 都说一个人一世只有两事由天,最初的生命与最初的名字。 名字作为赋予价值性与实际性的存在,无疑是一种顺理成章的证明。 证明其人确实存在于这个世间。 但实际上风花雪月四人除却小弟以外对各自本名俱有所抗拒。 便若风中捉刀那般,深深抗拒羞耻度爆表之本名的荻花题叶参考挚交做法,稍加思索便即立下崭新名号。 “狄!” 同样借鉴名人称谓的医者嘴角微勾轻吐平常三字。 “狄飞惊!” 自觉得到满意答复的苍狼蓦然唤道:“狄卿!” 乍变的称呼,是摆脱职务之属唯独冠于荻花题叶的称呼。 “记住!” 转身定视荻花题叶的苍越孤鸣目光坚定一字一顿。 “这条王途上,孤王只容许你一人陪我并肩同行。”说着,他伸手轻拍医者肩头,“别让我失望。” “欸~” 闻言,荻花题叶先是一愣,旋即不动声色瞟过苍狼身后,目光一闪的他语气微妙。 “既如此,王上又何必称孤呢?” 都已经有了在他心中与之同行的不二人选,又如何称得上孤家寡人。 苍越孤鸣尚未回应之际,另一把好听女声已经代为作答。 “所谓的孤王只是在致意于漫长王途中所有为其牺牲的诸多英烈而已,不过人嘛,到底是要向前看。” 不冷不热的阴阳语调来自苍越孤鸣背后 闻声识人的他身形一僵。 苍狼:Σ(°△°|||)︴ 回身便见风雪中俏生生地站着一道倩影,那是雨音霜。 眼下的她寒着霜靥,视线直直越过苍狼紧锁荻花题叶,故作若无其事道: “所以他选择了你,而忘记了我。” 身为苍越孤鸣枕边人的雨音霜演技浮夸深表心灵受伤。 扫过苍狼的眼神简言记之曰—— 呸!渣男! 突然被扣上好大一顶帽子的苍越孤鸣甚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第四十六章 柳暗花明(4.0k) 这面两情相悦殊无血仇横亘的一对璧人岁月静好之际,那面手拆官配替人挡灾的荻花题叶正陷低迷。 金雷村 玲珑雪霏只留下了一封信,便即飘然而去。 这时天色还未亮,却已有了些朦胧曙色,一夜千里往返两地的狄飞惊独坐林间背倚古木,手边闲置着一纸书信。 信下垫着一袭雪绒金线狐裘大氅,再往下是一张锦缎方巾。 信是玲珑雪霏借由常欣之手转交,皮草也是同样。 象征入乡随俗的行头是由玲珑雪霏亲手所织,不过在远鸣幽谷一战中损坏不少。 这并非是它头次损伤,行走江湖牵涉风波在所难免,不过每每都能得到玲珑雪霏之修补。 知晓花之去向更明了生父必死无疑的她在为其作下最后一次缝补后便即飘然而去。 体谅雪之心情的荻花题叶既不强留,也不多想,只是将思绪放空,任由时光与情绪消磨。 一时间他突然很想饮酒。 此时月已中天! 幽冷清寂的月色中倏闻风声,极清极明的风声送着一阵醇厚酒香伴着一坛陈年佳酿来到。 几在同时,轻快愉悦乃至飒爽的人影自远而至。 是同样夜行千里先行安顿好重伤小弟随即不顾自身伤体登门造访另一名兄弟的风中捉刀。 他一向身边都有酒。 不是三缸、三坛、三埕,就是三瓶、三壶、三杯,总之是一定有酒。 好酒! 抬手接过褐质酒坛的荻花题叶一掌拍开泥封,仰脖子就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甘冽爽口的美酒余劲绵长。 豪饮杯中物稍舒纠结心绪的狄飞惊语气听来有些讶异:“这不是风月无边?” 莫名觉得对方在控诉自己偏心的风逍遥企图解释:“你不知道我怎样纪念你们而已。” 正说着忽闻风声乍起,举手接住另一坛酒的风中捉刀便闻另一阵酒香扑鼻——那是属于风月无边的味道。 那味道,名唤思念! “陪我饮酒。” 虚掸身侧风尘示意对方落座的荻花题叶言简意赅道。 心知对方并不在意风月抱团的风逍遥俯身便欲将衣衫与书信挪开,不意间触目悉察信中内容。 于是他突然就明白了过来,明白了何谓“此情无关风与月”。 信中内容对风与月虽不能说只字不提,但大抵也相差无几了。 然而这些对风中捉刀都无关紧要,因为更令他震惊地是信中所流露的讯息—— “雪是忘今焉的女儿!” “嗯!”狄飞惊冷静颔首。 许是为好友的冷静态度所感染,席地而坐,坐在荻花题叶身侧的风逍遥并不多加置喙玲珑雪霏之身世,一面兀自陪狄飞惊一杯复一杯地灌着酒,一面不着痕迹地关注着对方心情。 ‘看花痴的态度是早就知情,所以他才决定亲自出手了解忘今焉吗?’ 因为只有荻花题叶才能让玲珑雪霏放下对杀父凶手的仇恨。 想到这里,风中捉刀内心歉疚更深。 再一次举壶欲饮的狄飞惊瞥了眼风逍遥,话锋一转语意笃定: “那晚给修真院同窗下迷药的,不是雪。” 并不怀疑好友判断的风中捉刀刚想说明自己从未如此怀疑过,荻花题叶已然自顾自地接着解释了下去—— “刀宗掌令身故,师尊涉嫌,”至此,当时的天元论魁已有两宗为排除在外,“而雪尚且年幼,即使得胜,真正执掌天师云杖登位神君的也只会是星宗掌令而非玲珑雪霏。” 因此绝无琅函天干涉余地。 如此一来,怎样的排布才真正符合九算老大之利益不言而喻。 同样停下饮酒动作的风逍遥拧眉道:“剑宗?” 以父之名要求私生女临阵打假赛,让天师云杖仍旧花落仙舞剑宗方才最为符合时任剑宗辅师的琅函天之期许…… “但还有一个问题——”拧眉深思的风中捉刀仍感不对,“云海孤鸿也死了。” 当时仙舞剑宗的种子选手亦死在修真院惨案当中。 以墨家九算的智慧不该留下如此大的漏洞,除非是有心为之—— “影形!”狄飞惊道,“有人为琅函天提供了替死的尸体,再多一具又有什么稀奇……” 毕竟出其不意打另外三宗一个措手不及这件事剑宗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届时化明为暗的云海孤鸿便能凭高明的影形所提供的易容之术以全新身份再出,成为下一个——‘天之道’!” “但他们算漏了黓龙君这个变数,天元论魁没能如期举行。” 遥看冷月孤照的风逍遥声音低沉语带叹息,似在叹息亡于阴谋算计下的无辜性命。 “跟着就是内战爆发,在云棋水镜虎视眈眈下无能收拾半壁河山的忘今焉只能选择远走他乡,顺带还带走了栖身黑暗不得走上台前的云海孤鸿——” 这也能解释铁竹笑一身仙舞剑诀根基由来。 “直到最近道域过往将要浮上台面之际,忘今焉遂放出这个‘调查修真院惨案’多年的云麓天观找上还珠楼,向你说明修真院惨案的疑点……” 届时明了玲珑雪霏之身世的荻花题叶即便再信任身边人,也会忍不住跟着非然踏古所设计的思路走。 再来,猜测雪是惨案帮凶,在非然踏古看来对雪一片痴心的花又会如何呢? 阻止他人对修真院的调查是必然,从还珠楼主推动玄狐狙杀云麓天观的行为也很好地证明这一点。 如此一来花势必要站在月的对立面,必要时甚至挺膺担下修真院惨案的追责。 接着便是风花月三方的相互倾轧,得出结果后由云麓天观出手了结幸存者,最后由雪带着天师云杖回归道域成为英雄。 一连串的算计意料之外偏又情理当中,唯一漏算者大抵就是蒙昧始觉的反水。 关于以玲珑雪霏之身世钳制荻花题叶的前提是狄飞惊对其知情,因此如何将这份情报以一个合理的方式送到还珠楼主眼前就显得尤为关键。 以之交换前任钜子留给俏如来的遗书就是一种思路。 然而惴惴不安于默苍离所留后手的忘今焉到底没有吸取失败教训,忘了当初以九敌一的最大败因—— 秉着塑料同修情谊的玄之玄转头便将老大出卖,买一送一附赠了狄飞惊几条消息。 一则是玉千城曾购买一名孩童影形。 二则是关于十四年前银槐鬼市的一桩拍卖,当中的拍品之一名唤流星靴,由孤血斗场之主以百两黄金将之收入囊中…… 话说回头,关于狄飞惊与忘今焉乃至玄之玄之间的合作,风中捉刀是在第一次围杀非然踏古战前经由禹晔绶真之口得知。 合作虽假立意却真,荻花题叶确然深爱着玲珑雪霏。 知晓此点的风逍遥有时也不免怀疑倘若玲珑雪霏当真为凶手狄飞惊会作何选择,但他很快就放弃这种庸人自扰的想法。 一如风中捉刀对与非然踏古同为墨家九算的铁骕求衣所作的那样,他从不会假设在理想与兄弟中,那位苗疆军首会作何选择。 但接着又是一桩接一桩的愁绪漫溯心头,回归道域的风花雪月仍要面对当初逃避的必然选项。 选边、站队,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错综复杂的关系从开始便注定命不由人。 是不想,更是不愿。 不愿走进死胡同画地自限的风逍遥只是饮酒,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几欲溺死坛中。 不知喝了几杯酒,酒意渐浓的风中捉刀初时微醺,继而半酣,终至酩酊大醉,却是一反往日越喝越是清醒的常态。 一醉解千愁本是平生之快。 就好像练了醉生梦死,便只能一辈子醉生梦死,风逍遥时常在想,如果能醉一辈子那也很好,无忧无虑。 殊不知,于练了醉生梦死之人而言,最大的处罚就是醉不了。 然而就在他做好准备鼓起勇气打算面对道域过往之际,他偏偏醉了…… 暗自收好天师云杖的荻花题叶成功压下醉生梦死之副作用送予风中捉刀一场宿醉美梦。 当一觉睡到天亮的风逍遥自梦中醒来急急感到桃源渡口时,已然只能目送载着花月以及靖灵君同禹晔绶真四人的孤舟一帆化作小小黑点,消失在天际,消失在水边,消失在视线当中。 这时正是三月天气,杏花夹径,绿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风吹在身上,当真是醺醺欲醉。 船尾高耸,船身漆得金碧辉煌,形相华美的画舫不减风帆扬波万里,七十二峰迤逦迎来,如翡翠屏风,片片飞过,空灵缥缈,烟岚横黛,淡远似画。 而在画舫之内,同荻花题叶对视良久的无情葬月迟疑开口: “二哥不用去找雪吗?” 归根结底风花雪月当中最大的矛盾存在于雪与月之间。 有时无情葬月也不免想,那难解的谜题,是否值得追寻。 或者应该放弃所有的仇恨,别再追寻真相,就这样,跟他们做一辈子的好友,在苗疆、在中原,在任何不是道域的地方。 但直到无情葬月自血不染的剑柄中发现义父的遗书后方才明白—— 世人口中传颂的桃源仙境,原来从不存在。 倚窗闲览故土风物的荻花题叶听此一问转回视线尚未开口分说,为血染邪气困扰陷入文青状态的无情葬月喃喃自语道: “我一直没讲过,我不喜欢风花雪月这四个字,风逝、花凋、雪融、月缺,这名字……太悲伤了。” 倘若风花雪月的故事自一开始只有三个人,甚至两个人,还会如此么?无情葬月自问,却得不到答案,又或者不愿面对结果分明的答案。 “停,够了,很多了,”否定三连打断血神施法的狄飞惊反问道,“换个问题,倘若今时今日一定月要在风和花当中做个选择。” 一生一死的选项不存折中余地。 “你会怎么选?”荻花题叶问。 “这?” 两难处境顿将审视问题非黑即白的千古怨灵打回脑海深处,为二哥问话拉回现实的无情葬月眼神一清,却是听懂了弦外之音。 稍显不恰当的譬喻强调爱情与友情间从不存在轻重的权衡,一如风花在月心目中的地位。 “再来——” 叩指敲了敲无情葬月脑袋的荻花题叶表示对方有必要回炉重造义务教育。 “换个形容,风花雪月又何尝不会是幸福美满的代名词呢……” 说话间,狄飞惊重新看回窗外。 揉着额角的无情葬月顺着自家二哥视线看去,触目但见一片湖光山色。 “风清、月明、花好,以及——” 时值湛蓝晴空乍现,飞堕的片片琼花妆点山水清景。 “雪霁!” 清风徐来泛开些许涟漪,点点波光映入荻花题叶眼帘,错落出另一番景象来—— 白雨跳珠,黑云翻墨,雨就这样开始下了起来。 开始只是一滴、两滴、三滴,后来密集了起来。 天灰暗得像罩下了罗网,连飞鸟也恓惶莫已,但偏偏有一个人例外—— 冰寒彻骨的雨水打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孤身独行的玲珑雪霏倒似全无所觉。 漫步雨中的她便似偌大世界的一缕幽魂,游荡在一片灰蒙蒙的雨网当中,一任自然洗礼。 雨水自玲珑雪霏脸颊上滑落,然后再落在地面上,不绝如缕。 她的神情看起来镇定且安然,恍惚急促的雷雨,淋漓的道路并没有给她造成丝毫的影响。 倾盆大雨下得越发滂沱,林内光线越发灰暗,此情此景任谁看了心里都不禁掠过一种惨淡、失落的感觉。 然而就在横无际涯的绝望当中偏有一丝希望孕育。 就像此时此刻出现在玲珑雪霏眼前的那把嫩黄色油纸伞一样。 “共撑一伞,姑娘会介意吗?” 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声自伞下传来,有如美玉轻击,又似珠落玉盘。 雨珠顺着伞沿落下,双眸微动的玲珑雪霏眼中露出凄迷的神色,看似放空视线实则细心地端详着眼前之人形象。 那是位外披鹅黄泡袖轻绡内着雪白绸衫,鎏金玉冠盘髻,风姿绰约的少妇,眉目娟好的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秀逸出尘的气质。 不过最为吸引玲珑雪霏注目的还是她怀中那只青花珐琅嵌金手炉。 第四十七章 碧空如洗(5.7k) 草堂 那是一所隐在玄武真道深处一个小山谷内的茅屋,也是整个教派内最僻静的地方,一里内再无其它人家。 兼且这茅屋藏在山谷的尽头,屋前小桥流水,非常幽雅。 万里入无径,千峰掩一篱。 屋前的小窗,因为山势颇高,恰好看到一小截风水灵池的湖水,潮水涨退的声音,隐隐可闻。 环目四顾,简单的茅屋以竹帘分作前后两进。 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家具杂物等一应家庭的必须品,无不齐备,窗明几净,清幽怡人。 玲珑雪霏是受此地主人邀请来此小住。 “寒舍简陋,还请姑娘莫嫌鄙人礼数不周。” 说着,黄衫少妇亲到厨下拿出两副碗筷,跟着做了三菜一汤,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三碗菜是煎豆腐、鲜笋炒豆芽、草菇煮白菜,那汤则是咸菜豆瓣汤。 虽是素菜,却也香气扑鼻。 “夫人切莫这样说。” 说话间,玲珑雪霏亦伸出手去,伸出手去协助摆桌布菜。 “有劳姑娘。”靳铅华也不推辞。 “毕竟受夫人款待,不过举手之劳。” 随口应答一句的玲珑雪霏粉袖轻挽,托盘指尖银光一闪而逝。 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说有赖医者调缮百毒不侵的她对毒药并无太多感知,但行走江湖总会多留一份心眼在。 更何况眼前所遇,竟是如此奇人—— 气度娴雅平静的黄衫少妇双目乌油油明亮如宝石,自有一种像永恒般神秘而令人倾倒的风采。 然而,这风采在玲珑雪霏看来非但未令她心折,反使她心下警惕更增。 “吾名寒烟翠,尚未请教……”毫不犹豫交换名号的玲珑雪霏静待下文。 闻弦歌而知雅意,清楚对方心下疑虑的靳铅华微微一笑: “碧空如洗·靳铅华!” “靳……铅华。”玲珑雪霏喃喃自语重复一句。 靳这个姓氏倒也少见,但她并非未曾听过。 只是这个“靳”,会是她印象中的那一个么? 玲珑雪霏:“不知夫人与昔日靳姓望族是何关系?” 靳铅华:“姑娘年纪轻轻,见识却是广博。” “靳姓始显于战朝,在历史当中并非出色的一脉。” 历史掌故信口拈来的玲珑雪霏娓娓道来。 “直到前朝,突然一跃而起,晋升望族之列,却在半甲子之前开始家道中落,据闻是因为……” 说到这里话音顿止,玲珑雪霏好似情不自禁般瞥了眼靳铅华,刻意举动意在试探碧空如洗之心性。 毕竟谁都无法确定经历如斯变故之人心境会如何演变。 虽说玲珑雪霏无惧麻烦,但她也不想被平白卷入一场红尘纷扰。 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便断个干净……想到这里雪又下意识地思念起了花。 荻花题叶喜欢麻烦事,因为往往麻烦事代表着更深的机缘。 而玲珑雪霏则不然,因着某些缘故她向来对所谓的麻烦敬而远之,反倒是对荻花题叶涉足红尘乐见其成。 她期待能在必要时助花一臂,至少这能让她心下的罪恶感微微减弱。 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真正觉得花与雪是相互扶持的对等感情,而非充斥欺瞒的一场算计。 话说回头,按下浮动思绪的玲珑雪霏心眼冷静,静观碧空如洗。 陈述口吻一如寻常的靳铅华语气平和自揭伤疤: “为了照顾自幼便罹患脑疾的独生女——靳铅华。” 关于此点,玲珑雪霏是在同点睛化龙首次参与万济医会时,自一位名医口中听闻。 会后荻花题叶对此亦曾费神钻研,但最终仍是不了了之…… “一如父母所赐之名,铅华加身,集万千宠爱的掌上明珠,曾以为自己拥有大好人生,却在十五岁那年,爆发不明病症,因而昏厥数日……” 对方坦然态度反令己身无所适从,玲珑雪霏遂小心翼翼道: “夫人便是在那个时候,知晓自己患有脑疾?” 一醒来就被告知的噩耗,在少经世事的千金小姐看来还以为只是一场噩梦,却怎样也无法回到,她所认为的真实人生。 “那个时候,鄙人曾经怨恨家母,为何坚持不隐瞒病情,让鄙人被迫在醒来之后,马上接受事实。” “但在更深人静之时,鄙人也曾思考,若依照家父之意隐瞒,等到病情更加严重之刻才知悉真相,鄙人也会因此怨恨家父。” “这就是当初的靳铅华,一个对世间充满怨怼,对命运充满不甘,自以为最可怜、最悲惨的骄纵大小姐。” 这是当初的靳铅华,却并非现在的碧空如洗…… 敏锐捕捉到关键词听出弦外之音的玲珑雪霏目光微闪语带宽慰: “遭逢人生巨变,产生如此情绪,人之常情。” 话是如此说,但她很快便为这故事的后续发展所吸引…… “但这样的靳铅华,却罔顾血亲为自己的付出。” “家父遍寻名医,散尽家财,无一能治愈脑疾;家母耗尽心力照料,废寝忘食,却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怒言以对。” “此后不出十年,家族财力、名望、人脉一落千丈,最后——” 深吸一口气的靳铅华胸口微微起伏,显示与恬静语调稍嫌不符之心情。 “家母辞世,家父更因此积劳成疾……” “但夫人仍是活到现在了。” 这无疑说明故事后续另有造化。 “因为在一次私自出游天允山时,鄙人脑疾意外发作,弥留之际,一道冥冥呢喃进入脑识,鄙人再一次陷入昏迷,等到醒来之时,脑疾已然痊愈。” “夫人是如何确定痊愈?” 丝毫不介意交浅言深的靳铅华答道:“是真神亲自告知,还要鄙人当场施展神力,证明自己拥有神之祝福。” “鄙人欣喜之余,奔回家中,才知晓家父因为四处寻不得鄙人,病情加重,因此——离世了。” 听到这里,暗自扼腕一名慈父命运的玲珑雪霏目露不忍无言偏首。 反倒是身为故事主人公的靳铅华神色娴静若无其事。 任由静水流深般的修行涵养包容大悲无泪的极端情绪。 今时今日一如昔时昔日—— 清新的空气,野外的气息,毫无阻隔在屋内流通,似是上天慈悯试图冲淡悲痛莫名。 “那一夜,鄙人承受了比脑疾更痛苦的心伤,犹如大梦初醒,却再也唤不回过往,弥补不了亲手造成的遗憾。” 月色无孔不入地映进来,把屋外树木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地下,渲染出一种凄清冷峭的至悲,更隐隐孕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至美。 “自此以后,鄙人便潜心修行,追随真神脚步,创建玄武真道,愿引己身憾恨为鉴,指引苍生迷航,这样的靳铅华,才是真正的——洗尽铅华。” 不知何时拈上一炷清香的靳铅华神情虔诚而温柔。 温柔地就像浓重的乌云深处透射出的一缕阳光,一下子扫除了天空中凝重已久的阴霾,让人不自觉地连心情都变得好转起来。 听罢靳铅华经历的玲珑雪霏缄默片刻,叹道:“你有一名好父亲。” 这话听上去干瘪极了,联系靳铅华之际遇听来更近似一句刻薄的嘲讽。 但当它在脱口而出之时,的的确确没有其他复杂的深意。 这并非玲珑雪霏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父亲二字还可以指代如此高大温暖的形象。 于是又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别人家爹亲的玲珑雪霏在靳铅华眼中显得越发孤影自怜起来。 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推人及己的玲珑雪霏本能吐露真心,就像当初对常欣那样向眼前人倾诉心声,分享出身来历。 她并没有从同为九界受人熟知道域讲起,而是从更遥远的黑暗讲起—— 墨家与影形,同属历史阴暗面不容于光明底下的两个名词,也是玲珑雪霏父母的爱情开端。 那是一个关于工具爱上主人的故事。 感情用事身怀六甲的影形应恋人所求,牺牲性命换得女儿为紫微星宗所收留。 考虑到幼女少不经事难藏机宜,老谋深算的琅函天并未即时告诉身世,而是打算日后徐图解疑契机。 至于倘若没有契机那便创造契机,类似的手段向来是墨家的专长。 所以琅函天在女儿的成长过程中安排了一次意外,准备挺身而出怒刷印象分。 可惜天不随人愿,谋划已久的初次会晤最后徒为他人作嫁—— 【往昔·道域 躲在一片树木阴影中的雪手执拂尘,正暗自戒备,看清来人形象,少女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我和风来星宗寻你,却听闻你失踪的消息……”寥寥数语做过解释的花转而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言简意赅道:“有人寻仇。”个中错综复杂关系的大抵与少女身世有关。 涉及此点,知晓友人心结的少年知道她是不想多说,遂也不多问,只是将她扶到一旁坐好后径自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帛,简单地为她止了血,随后将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诊视片刻的花已有所知:“你伤的很重。” 扫视周遭一轮的他心存顾忌。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刚才来时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些人应该已经走了。” “好,带我回星宗吧。” 少年点头,将她扶了起来,只是少女实在太过虚弱,连步履都踉跄。 花想了一想,突然蹲下身子,雪并未迟疑太久,很快,少年就感觉脖子为一团温暖环住。 少女的呼吸打在少年耳后,连风声都被掩藏。 略一用力,花将雪背了起来,行了几步,耳后忽然传来轻轻一声—— “谢谢你来救我,救命之恩,我会永远记得的。” “你不需要谢我。”少年道。 “怎么,是觉得我客套了。”少女不解,“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道句谢,这可不是客套。” “于你而言,或许当得一谢,但于我而言,则是‘必为之举’。”花摇了摇头,“既为‘必为之举,又何以言‘谢’’。” 稍许沉默,雪似乎将眼前人的话仔细斟酌了一遍,可还是一脸困惑。 “为什么说是‘必为’?” “志同道合为朋,休戚与共为友,”少年答得理所当然,“既是朋友,自当肝胆相照,无需言谢,何况这个朋友……” 言及此,温柔声线转低。 “是你!” 风花雪月的友谊或许充满了算计与欺骗,但也从不乏温情与真挚。 也许这想法就异世之灵的身份而言稍嫌天真,但不可否认,倘若他当真失去了对情义的向往与信任,却是会让人失望。 因为谁也无法想象他要面对的事怎样一个冰冷的世界,又该如何在这个世界如履薄冰地活着。 风悠然吹拂,少年依稀能听见林间树叶轻拍,可身边人却忽然语塞一般地闭了嘴,花转眸,正对上一双探寻且好奇的眼睛。 “不得了……”满脸新奇神色的雪语气笃定,“你要是长大了,肯定是个薄情郎。” 突然被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少年甚是无辜地眨了眨眼:“何出此言?” “你这叫作‘花、言、巧、语’。”少女语音清脆吐字如珠,“我师姐说了——总是说花言巧语哄姑娘开心的,当然是薄情郎了!” “哦……” 不置可否先是聊作颔首回应的花径自从雪的话中提取到了一条关键信息,旋即反问—— “我这样说,你很开心?” 少女:“……”】 也许玲珑雪霏自己也不曾认识到,关于情感的话题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往有荻花题叶的回忆偏移,一如现在,又如当时—— 金雷村 悄悄摸进医者住所本意帮助看护昏迷女子的常欣猝不及防便与醒觉的玲珑雪霏对视一眼。 两人独处一室颇感气氛尴尬的常欣遂尝试打开话题。 大抵心思单纯者总受心性复杂者之青睐,少女身上类似近乎自家小妹的特质也很能引起玲珑雪霏之好感。 一来二去,常欣便对玲珑雪霏的情感生活了解通透—— 毕竟对方提及相关回忆与话题是眼角眉梢自然而然流露的神采也太不掩饰。 联系荻花题叶先前举动,想来他对她也非毫无感觉。 知晓花雪两情相悦的少女一时间但感心头一阵凉冷,直寒到指尖去了。 但她很好地藏住了这份心事,就像藏住掌心那颗翠珏吊坠一般。 常欣本意是找个时间将它还给医者,但因种种缘故未能如愿,于是她找了个红泥花盆将它埋了起来,放在窗边。 埋葬好一段无疾而终之恋情的巫女便即出村游玩。 美其名曰的“出村”实则仍是不离村外里许方圆。 月亮西斜。 满天星斗。 四周的虫声风声,有规律和节奏地此起彼落,生机勃勃。 一种至静至美的感受,从常欣心内涌现出来,话本里的恋情在此时此地显得是那样遥远和不真实,只有当下才是真正的“生活”。 但生活有时就是这样的奇妙且荒诞,万籁无声的良夜中,外出游玩的巫女捡到了一只狐狸。 …… 画舫上,听完碧空如洗之转述的荻花题叶如是传音道:【有劳教宗了。】 紧接着触目便见眼前金光迷蒙之处,空间一阵扭曲…… 同样的异象还发生在草堂中,轻烟升腾晕开一轮迷幻符文,最后成形化人。 “能帮上楼主,靳铅华亦感欣喜。” 关于二人之交情起因在于靳铅华所患脑疾,不过当试剑江湖的皇甫霜刃按图索骥找上碧空如洗时,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药而愈。 感念医者仁心的靳铅华遂作下决定,决定渡人入教,给他助己修行的机会(划掉)。 讲真,那是皇甫霜刃第一次遇见如此另类的投桃报李,不过他也没有直接拒绝就是了。 一来二去交情就这样培养了起来,魔祸之后,还珠楼旗下不少战后身心受创的群侠亦为送到此地疗愈身心。 心灵受创进退失据的玲珑雪霏也是亟待治疗的一位病人。 不过她是特别的,所以受友人嘱托的靳铅华冒雨外出亲身将她接引来此。 稍加寒暄过后,切入正题的碧空如洗就玲珑雪霏之复杂心情做下诊断。 “寒烟翠姑娘知晓楼主并未做错。” 她在人前人后也时刻在提醒着自己这一点,用回忆提醒着自己生父是怎样的无情。 “但世上总有些事不能单纯地用对错来判断,不是对,不是错,只是她不能……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相较年轻时的靳铅华而言,其实玲珑雪霏已经要来得理智清醒得多。 对此荻花题叶亦有同感,至少雪远没有像花记忆中的那位紫衣女郎来得令人头疼。 所以荻花题叶更打算将这片惹人心疼的雪花牢牢握在掌心,他掌心是一封几为揉碎的信纸,信纸尾行书就决绝言辞—— 江湖不见! 这是要提分手的意思……不意瞥见信中内容的靳铅华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荻花题叶并不需要安慰,因为—— “是否江湖不见,雪说了不算,花说了才算,”低声开口似在自语的荻花题叶难得地流露少许独断姿态,“放手,是常人的想法,花的想法,是爱她爱到对为止。” 听到这话,靳铅华先是愣了愣,然后会意一笑:“不用这样也没关系?” 荻花题叶:“?” “楼主无外乎想塑造一种充斥占有欲的形象将寒烟翠姑娘摆在亟待解救的弱势地位,”靳铅华不带恶意地拆穿医者拙劣的演技外壳,“无需如此,靳铅华也会全力以赴。”全力以赴帮助玲珑雪霏在爱情中本我意识的觉醒,至少不让她单纯沦为还珠楼主手中的附属品。 就好像在上下级的关系里,无论是平时表现的有多随意,两个人在心态上始终是不对等的。 这点在工作上或许正常,但只要制约关系存在,不对等就很难根除,而且还很有可能辐射到工作以外的地方。 类似的情况带入在友情向爱情蜕变的过程当中,率先动心之人总要面对更多的压力,难免患得患失甚至于失却自我。 这时就需要一个有足够经验的心理医生介入治疗。 梅香坞 此地乃瓦舍歌伎汇聚之所。 这夜正是暮春天气,华灯初上,梅香坞各家院子中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 这是表象,依托瓦舍表象的背后是分属还珠楼的情报下线。 “其实红梅姐可以不必这样做的?”自恋红梅手中接过厚厚一叠书册的幻幽冰剑如是说,“楼主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有时幻幽冰剑倒宁可荻花题叶有这种想法。 “无妨,人生在世总要找些事做,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个性坚毅独立人如其名的恋红梅显然很能体会到人情难还。 “而梅香坞也不该将还珠楼的庇护视作理所应当。” 正说着,突然一只信鸽飞来,解下竹筒展信一观的恋红梅表情古怪地看了眼幻幽冰剑。 “怎么了?”幻幽冰剑问。 “楼主传信,调遣楼内蓝带杀手即刻出发。”这是有大型任务的意思。 “何时,何地?” “二月初一,佛国·天门!” 第一章 佛国禁地(6.0k) 梅香坞 耳闻熟悉名词的幻幽冰剑纤眉一扬:“天门?”跨境任务启人疑窦,尤其是涉及对象还是在魔祸以前从来与世无涉的佛乡净土。 “不止这桩生意的雇主是?”暗自留心三分的幻幽冰剑追问道。 “那人具体来历我亦不知,只知他名唤单夸,是一名居处中苗边境的采参客。”恋红梅扬了扬手中信纸。 来历成谜唯一的解释是有心隐藏。 还珠楼的交易想来讲究公平,为免蚀本事前做好背调是必然。 对隐瞒来历之人则有另一套应对方案便于组织寻其根底。 电光火石间玲珑心思转过几环的幻幽冰剑遂按下穷究意图直入正题: “理由?”不染江湖红尘的采参客是出于怎样的动机才要雇佣满身血腥的还珠楼杀手。 “据他所说,”生在烟花场惯看人情变迁的恋红梅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似乎是家中三代单传的小辈为传销组织强掳出家。” 地门 树木森森,光景正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只见那路南山坡下,一家庄院前,白石苍苍半绿苔。 数点小萤光灼灼,一林野树密排排。香兰馥郁,嫩竹新栽。 有霍霍刀声坏了一派安然,身穿一领灰蓝毛皂衲衣的千雪孤鸣正专心磨着一柄衠钢柴刀,一面磨着一面分心道: “七巧,别到处跑,小心跌倒。” 四处摘花扑蝶的总角女童答道: “不会啦……哎呦!” 话未说完一声惊呼,一把丢下柴刀的千雪孤鸣忙不迭起身,本在室内备菜的银娥匆匆出门观视。 一道雄伟如山的身影及时出现扶住了七巧。 那人衣着嵌金滚边深色长袍,颈围棕黑皮草,伟岸身形如枪挺立,面庞极尽英俊,赫然是同样消失武林已久的藏镜人。 “小心。” 罗碧那远胜一般俊男,有如大理石雕成的脸容肃穆冷漠,不过言辞却是少有的温和。 令人心安的温和。 见状长舒一口气的千雪孤鸣于是趁机打算好好教育自家闺女:“你看,才刚说而已,还不多谢罗叔?” 好容易从惊险当中回过神来的七巧先是仰头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迷糊了一会儿方才怯生生道: “谢谢罗叔。” “这么有闲来找我。” 小小插曲轻轻带过,千雪孤鸣这才想起询问挚友来意。 “找你喝酒,”藏镜人抬手晃了晃酒坛,“永远有闲。”生死互许的兄弟交往从来不需要理由。 身形婀娜高挑的美貌妇人显然很能体贴自家夫君,主动腾出兄弟畅谈余地:“七巧,来帮你爹亲准备酒杯。” “哦!” 年纪尚轻并不是很能体会成人情谊的七巧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听话姑娘。 应承一句的她便即跟上娘亲离开,纤小伶仃的身影消失在重掩柴扉当中。 熟悉又陌生的一幕登令罗碧失神,直到旁者出生打断—— “看到眼睛都直了是怎样?” 伸手在挚友眼前挥了挥的千雪孤鸣插科打诨道。 “七巧还只是孩子。” 明知向来作风禁欲的藏镜人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但千雪孤鸣仍是忍不住打趣。 收回紧跟视线的罗碧一板一眼地说:“我也希望,能有这么可爱的女儿。” “要就自己去生一个,别常肖想别人的,是讲你一把年纪了,也应该找一个对象了。”飞速带偏话题的千雪孤鸣宛若有心牵线。 简单二字触动神经,面无表情的藏镜人不假思索地回绝: “我讨厌娶老婆。” “为什么啊?” 有时千雪孤鸣也当真不解,为何以自家挚友那能使任何女人倾倒的容貌体魄,几十年来竟半点也不沾女色。 “就是感觉厌恶。” 不知为何本能抗拒婚姻的罗碧脑中隐约复现两道人影,却是看不真切。 “但我想要有一个女儿。” “哇!”完全不能理解好友逻辑的千雪孤鸣如是说,“那你只好去抢一个了。” 这厢挚友谈笑间,深入骨髓的回忆眼看便要冲破蒙昧阀门。 那面忽来一阵奇异钟声普度,层层叠叠压下罪魁执迷。 莫名揭过话题的藏镜人话锋一转:“你有听说了吗?” “听说……你讲的是?” “圣战,即将开启了。” 仰首远目少见表露高僧气象的罗碧语带深意,似陈述,更似预兆…… 圣战的前兆最早表现在各法门边界常有游方僧人无端消失。 少室古刹 时见山林锦翠色,草木发青芽;梅英落尽,柳眼初开,一片清宁春光中,山凹里,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正是天门腹地。 当时的金刚尊方才与同修话毕,回转庭院便见倩影俏立。 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就站在了他面前,一身白衣似雪,雪发如瀑,五官如水墨画般精致迷离,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美丽。 倾世红颜在前,法涛无赦一双星眼依旧深远平静,闪着智慧的光芒,显示出绝顶的禅定功夫。 头戴莲花冠,身穿八宝罗汉褂的金刚尊看来像很年轻,但又若已活了很悠长的岁月。 这是因为他的脸肤嫩滑得如婴孩,偏是那神情却使人感到有很深的涵养,饱历世情的经验。 白练飞踪也确知对方能为。 毕竟无论在梵海惊鸿亦或一步禅空眼中,法涛无赦俱是能在同修出走后把持天门安稳的最佳后盾。 于是风闻传言的锦烟霞如今也来此询问:“天门边界,听说出了地藏师,他们是谁?” “分属不同宗脉的游方传道信众。”金刚尊答。 “他们时常出现?”心有顾虑的白练飞踪继续旁敲侧击地问。 “从约莫六甲子以前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遇到地藏师传教,”法涛无赦道,“他们行遍佛国,但也不是每一个宗脉都接受他们。” 佛国幅员广大,不同的入口对应不同的法门。 而天门,则是最符合世俗对佛门的见解,提倡平凡见真性,修禅为宗。 虽说禅由心生,自由心证,但有时候也存在风险,因为不同的法门对外道有不同的对待方式。 在天门客居一段时间于达摩金光塔有所了解的锦烟霞对此心下了然。 不过增长见闻也并非白练飞踪此行主要目的。 既确定地藏师由来并非无端刻意,锦烟霞遂不再遮掩直陈来意:“我听到他们谈论到一件事情。” “万雪夜前往禁地了。”金刚尊说。 “你知晓了。”白练飞踪一愣。 “在你之前不久。” 进入佛国欲寻独眼龙下落的万雪夜手中所持天门令正是法涛无赦亲手所颁,因此他对其人动向自是关注。 “梵海惊鸿已经出发了。” 萨埵三尊中,质疑心最强的摩诃尊作为唯一曾涉足禁地的僧者,恰是最适合前往观视的人选。 因近来梦魇缘故的梵海惊鸿也正有此意,于是双尊一拍即合,一者坐镇天门,一者公费求法。 阿修罗窟西南十里处,忽见一带林丘,真个是藤攀葛绕,柏翠松青。 又见那钟鼓楼高,浮屠塔峻。安禅僧定性,啼树鸟音闲。 ‘此处离阿修罗窟,尚有十里,会有关联吗?’四下打量无果的摩诃尊暗自忖道,‘或者,那名苦行者,以神通入梦,便是此因。’ 本属僧众的修行道场,却是阒无一人渺无声息,平白笼罩恐怖阴霾。 此情此景同梵海惊鸿所梦奇象恰有异曲同工之妙—— 地门入口,随见崎岖山路蔓生树木森罗,又有松林丛簇,当中有一参天古树,树上赫有一人自挂东南枝。 那是一名身披麻衣、肤色漆黑如铁的苦行僧人。 长发缠结高挂铁树枝杈,僧履离地,任凭八风吹晃。 草深路小的铁松林里,今日,蓦来一人徐步幽径。 “束发悬足,一护多年,僧者辛苦了。”话音未尽人已近前。 金纹雪衣背负文殊,白发高髻手持天人的缺舟一帆渡欠身一礼由衷致谢。 端详对方一番的念荼罗依旧挂在树上没有落地打算: “你来自禁地?” 外型端庄优雅的佛者姿态谦卑: “在下缺舟,参见守护者。” “第一次,”念荼罗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禁地中人。” “初次会面,便有不情之请。” 冒昧言语在缺舟一帆渡口中说来依旧柔和动听令人难以拒绝。 不为所动的念荼罗语调沙哑:“怎样的不情之请?” “请僧者——送命。”图穷匕见公子献头,就在简单二字底定刹那,一股磅礴气劲扫荡方圆尽显杀机。 “阿弥陀佛!” 修行多年的念荼罗涵养甚好,低喧一声佛号的他亦不动怒。 “送给谁呢?” “僧者也可以是一名觉者。”缺舟一帆渡语带禅机道。 交谈至此,遥遥相对的两人言辞依旧好似和风细雨漫无边际。 但双方心知肚明,心知肚明下一瞬的交锋将会是怎样的石破天惊。 率先作出动作的是念荼罗。 高挂树梢的他也不见如何蓄势提气,张口便是一声呼喝: “唵——!” 前声未绝尾音跟上,竟似发了疯一般,连绵断喝堆叠致密音波。 气长厉啸中竟是暗含佛门上乘狮子吼内功扰人心神。 默运神通的念荼罗寻隙便欲一览佛者本真意图…… 佛家讲究自求修心,于智识挖掘自有一套法门在,譬若通过修持禅定所得到的六神通。 据俱舍论卷二十七载:欲修他心通者,以色界四根本静虑为依地,先审查自己身心二相之前后变异辗转相随,后更观他人之身心,如斯加行成就,遂得如实知悉他人之种种心相。 一片虚无空洞的白茫中,立足其间的念荼罗闭上眼睛集中注意。 下一瞬,他的思能扩散开来,比风更轻,比光更快。 “看不到过去,无法见未来,此人从没在时间的流动中留下任何痕迹。这等同代表他根本不存于现在。” 上下求索无果反令心下疑窦更增,一个堪称恐怖的念头就在此时攫住了念荼罗。 “怎会——啊!完全的空白,竟然寻不到一丝心魔,或者……” “或者被探索的这个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心魔。” 一念既起万念便生,缺舟一帆渡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竟是牢牢将念荼罗圈在当中。 主客易位,微微愣神的念荼罗便待作出反击,窃窃心语又令他反应陷缓。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被外力所灌输的想法。” 传响在空幽寂静的意识世界里的男声似受拘束回荡反弹,局限在方丈墙垣之间,一如僧者心眼。 “而产生这个疑问,是你由衷自发,还是外力让你误认这些想法是自发……” 伴随波纹游走,一面巨大的雕花墙壁逐渐浮现念荼罗眼前。 洁白墙面上有壁画栩生,受法音振气衍化出不同图案。 触目一笔一划俱是佛家典故,偏又似是而非,无形咒法暗自肢解重构僧者觉悟。 道,不证不明;悟,容易执迷! 身陷修行魔障抽足不能的念荼罗表情一变,痛苦难当: “啊——!” 危难关头,有一阵恢弘钟声穿透法界灌进僧者耳中,落入其人心海,消弭乱潮波涌,渡化心能为役。 梵钟三响过后,洗心功成。 铁松林内,再看念荼罗时,他满脸俱是平安喜乐的神色,不过在通身蒸腾红光下颇显诡谲。 林风把缺舟一帆渡的白发吹得拂飞后舞,在红光映照下,他那原本丰神俊朗的面容更有种难以形容的邪异感。 静静注视着奇异变化发生的佛者眼神冷漠,宛若一点属于人的感情也没有。 眼看红光渐盛,原本纠缠在虬结树杈上的漆黑长发自行解开,以致朽躯坠地迸散满地血腥。 怵目惊心的一幕惹眼。 突兀睁眼的梵海惊鸿额间细汗密布,知觉复苏刹那,摩诃尊下意识地伸手往背后剑囊摸去。 冰冷触感使心下稍感踏实,梵海惊鸿喃喃自语道:“颠倒梦想……”看似回忆,实则神通扰心,“果然!” 一旁护法的法涛无赦问:“如何了?”早早便到此地有事待与同修商榷的金刚尊眼见摩诃尊打坐入定似陷魔考,遂暂按外务专心为其护持。 同修偌久的梵海惊鸿亦不多作隐瞒:“每次梦境,似同却异,甚至有所延伸,以及推移,应该说,这不是梦,是神通。” “与禁地有关么?”法涛无赦沉吟道,“说到这,我正有一事欲告知你,有人想见你。” 摩诃尊:“谁?” 疑问未完倏问一声禅唱—— “唵,钵罗末邻陀宁,娑婆诃。” 一条身负法卷肩挂念珠的灰衣僧影踏上暮鼓。 看清来人形象的梵海惊鸿眉头一拧:“地藏师,若想传教,前往少室古刹交流即可,何必上暮鼓。” “只因佛国之内,发生一件怪事,想知会天门领导者。”地藏师道,“我们原本有一批同伴,想到阿修罗窟西南十里的一处修行道场进行交流,但……” “但怎样?”为熟悉名词唤醒脑中历历往事的摩诃尊追问道。 “不知为何,只有一个人回来,而且回来的同伴说,道场毫无人息,只有很多静坐的石像。” “石像?” 梵海惊鸿感觉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偏又捉之不住。 相较同修而言更显老成持重的法涛无赦尝试获取更多蛛丝马迹: “僧友说,他们去过阿修罗窟的入口,有什么线索吗?或者与禁地有关?” “他说,”地藏师的神色看来也十分不解,“他忘却了。” 莫名话意令双尊同感意外,默契对视一眼的他们俱能从彼此眼中读出一丝凝重。 “我会顾好天门。” “我要外出一探。” 异口同声作下决断的两人分工已毕,为同修默契深感安心的他们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尽付释然一笑。 嘴角含笑的金刚尊目送摩诃尊只身离去…… 看回当下,四顾不见僧影的梵海惊鸿再一转身,照眼惊见众僧合围。 “嗯?”诡异事变入眼,暗自戒备在心的摩诃尊问,“你们……是此地的修者吗?” 僧人一动不动。 “毫无反应,这是怎样一回事?”察觉不对上前几步的梵海惊鸿尝试触碰僧侣身体欲探生死。 岂知就在指尖沾衣刹那,那僧人猝然出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场僧众蜂拥而上。 边界道场突生变数,莫名出现的僧侣,莫名引动的攻击,不只种种莫名,更是讶异莫名。 双方武修相差甚远,摩诃尊守势缜密只擒不伤,交手数合再逢诧异面孔—— “云海大师?山海大师?”梵海惊鸿心下震动道破来人法号。 旧交在前,为首两僧倒似无动于衷,扬袂发掌便是极招上手—— “千云百叠!” “万山十定!” 雷霆接掌换步泄劲的摩诃尊应对沉着语带讶然: “昔时指点阿修罗窟之情,梵海惊鸿尚未偿还,大师已经认不得我了吗?” 不言不语的两位隐逸禅师只顾赞掌攻势依旧。 再过数合,初时惊疑渐散的梵海惊鸿觑出些许端倪。 眼前禅师一者面容枯黄似槁,一者脸色惨白如纸,虽是形貌依旧,但均是表情刻板呆滞全无慧色可言。 ‘攻势凶狠,却无杀气,而且面若无神,形同傀儡,事有蹊跷,速战,擒下!’ 心念既定,颠倒梦想随即入掌在握,语意直白的摩诃尊果决明快道: “得罪!” 一声告罪,白帛剑囊自解袒露凶剑本质,剑格翼展剑刃横扫,澎湃气浪震退众人。 奇兵法光折照间,霎令一众僧侣头痛难忍。 紊乱思能挣得醒觉时机,众僧理智渐复,最先苏醒过来的是修为最深的云海大师:“我们……我们是……” 其次是山海大师:“啊……阿弥陀佛……是……摩诃尊……” 再来是各僧众,确认对方没有攻击意图的梵海惊鸿寻隙问: “大师,你们究竟是……” 话未说完乍闻梵音群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只见云海大师领首,众僧侣同心齐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心经传诵,回荡四野,异状尚未厘清,眼前又见惊诧。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一片梵呗佛音中,众僧逐渐石化寂灭,再无声息。 徒留驻足不解的人盈疑惑满腹:“强迫自身散尽修为,当场石化,为何他们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法?” 正思索间,又来奇异钟声隐约入耳。 “方才那是什么感觉?” 无我梵音激荡奇剑共鸣,勾起脑中回忆。 【地藏师:他说他忘却了。】 “忘却……”敏锐捕捉到关键字眼的摩诃尊直觉不对,“事有蹊跷,看来还是必须前往。” 决定作下,现场倏逢一阵浓烟卷来,周遭变成禁地入口。 “怎会……” 再定睛,念荼罗赫然眼前。 “是你叫我来的?那些僧侣的状况你也知晓吗?这一切与禁地有关吗?为什么你要运用神通制造梦境?昔时阻止我深探,现在又与我见面,你究竟想转达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脱口却是无有答案。 无声无语的阒寂视界中,照面相对的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少顷,梵海惊鸿身形一震睁大双眸:“天门!” 话音一落尘埃亦定,禁地入口不见梵海惊鸿,亦无念荼罗,唯有缺舟一帆渡独自站立…… 不知过了多久,禁地幻境亦消,只剩下死寂道场裸露人前。 此时,又闻一阵低沉跫音响起,一道身着藏红深纹僧衣,颈边胸前环带珠饰银链的带发僧影慢步来到。 兜帽掩面不见真容的那人一步一沉,伴着平仄拗口的虔诚佛号,似朝圣,更似缅怀,若超度,更若悼念。 “唵钵罗末邻陀宁娑婆诃。” 话落人已远,渐低梵音带走最后一抹人声消失不见,仿若来去匆匆的僧者只是一位过客。 未多时,又见一道紫衣持伞身影自暗处走出语带感慨:“随行超度广结善缘,大师菩萨心。” 任谁也料想不到就是这样一名菩萨心的高僧大德,竟会是造成道场一众修行人强行圆寂的推手之一。 第二章 云间独步(4.3k) 天门·暮鼓 匆匆回转此地的梵海惊鸿却发现留守此地之人已然更易: “怎会是你?” “你回来了。”锦烟霞说。 省下寒暄的摩诃尊直切正题道: “天门可有异状?” “问这是什么意思?”白练飞踪语露不解。 声调微微抬高的梵海惊鸿冷冷重复一句:“有或没?” “口气未免不佳。”随口评判一声的锦烟霞似是看穿对方焦虑心情,遂按下心头不悦,“若真有异状,你一路上会没察觉?” “法涛无赦和那名地藏师呢?” “金刚尊去布置防线了,”遂将顾守暮鼓与转告消息的重任转交给白练飞踪负责,“至于那名地藏师,早就离开了。我跟他说,若有看到他的同伴,会设法通知他,话说回头,你到底看到什么?或者有探出什么?” “不关你的事。”摩诃尊道。 “你……” 为眼前人冷淡态度气到的锦烟霞不禁胸口微微起伏,但考虑到一步禅空对天门之感情仍是犟忍愤怒。 梵海惊鸿:“你真还想待在天门。” 白练飞踪:“又想赶我走?” 为对方诚挚态度触动心情,口吻稍缓的摩诃尊眼皮一掀道:“天门不是你想待就能待下的所在。” “我白练飞踪锦烟霞,也不是呼之即去的人。”白练飞踪如是说。 “但你还能承受舆论多久呢?”梵海惊鸿反问,“天门各部对你的容忍度各不相同,你若不想听,就该离开。否则有朝一日,你为此开杀,届时……颠倒梦想,绝不容情。” 话说完,心有计较的摩诃尊便即扬长而去。 渐行渐远的火红背影一若黄昏下横斜西沉的赤色日轮。 阳光透过古雅肃穆的鼓岩投在山腰平台,将锦烟霞白缎似的肌肤,更映上一层豪奢的金色光泽。 怔立其间的锦烟霞目光平静,倒似全然没将梵海惊鸿所露威胁话意放在心上:“无必要的恐吓,出自最深切的担忧,我就等到你愿意讲为止……” 日影渐褪银霜层染,一片万籁无声中,寂静的天门中唯有少室古刹还回荡着庄严诵经声。 那是修行的僧侣在做晚课。 此外,今夜,天门境内,赫来一条越过边界的不凡身影暗夜潜行。 白影一闪而过,悄无声息避过众僧巡视。 ‘不在圣顶,不在晨钟暮鼓,就只剩少室古刹腹地。’四下探视一番无果的那人这才暗中停下身形。 云间独步一面不断调转身位躲开僧侣视线,一面就可能藏有禅宗衣钵的地点进行排除。 ‘若不在初祖庵,那就应该在……’ “塔林。” 忖度既毕的逾霄汉低声说。 说完,云间独步蓦得纵身而起,疾向山上窜去,只见一条白影转眼隐没在少室古刹的黄墙碧瓦之间。 少室后山地势险峻,林密路陡,逾霄汉走出数里,已不再听到下面寺中的诵经之声。 空山寂寂,唯有树间鸟雀鸣声。 山间林中阳光不到,颇有寒意。 倏然林动雀起燕鸟惊飞,急急而奔的逾霄汉突觉左颊一凉,风声呼啸。 听风辨器的他面色不变,身形一止抽刀立斩,斩在一道金光之上。 成功拦下不速之客的金光落回一只沉稳厚实的手掌当中展露本貌—— 那是一个金轮。 径长尺半的法器乃黄金铸成,轮上铭有梵文的密宗真言,中藏九个小球,仅是随手一抖,响声良久不绝。 当啷啷一阵响亮声中,手持金轮的法涛无赦口诵经咒: “魔由心,慧刃斩红尘。恶无赦,五轮护修身。” 诗号念毕,一夫当关的金刚尊神色沉着:“这个方向是通往塔林。” 塔林作为高僧的灵骨或生前衣钵的主要归处无疑是天门重点看护之所在。 亲身镇守此地的法涛无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但你……” 形象高大威武的逾霄汉双目神光如炬,蜷曲长发有若虬髯,身披雪貂,手里提着柄双手单刀。 “不是天门之人。” 这厢金刚尊话音未落,那面逾霄汉寒芒暴起,右肩向前微倾,左脚弹起,右脚前跨,整个人俯冲向金刚尊。 这时云间独步右脚刚踏前三尺,左掌抚斩朴实无华。 形制复古的细长刀身斜斜划出一个小半圆,锋利刀尖平指向五尺外法涛无赦的咽喉。 右脚弹起的逾霄汉左脚闪电标前,活像一头饿豹,俯扑向丰美的食物。 寒芒凛冽之刀锋不啻虎豹的利齿锐爪…… 金刚尊眯起双目,他看不到逾霄汉,他的精神集中在对手直标急劈而来的疏溣刀上。 银光洗练的刀尖有若一点寒星,向着他咽喉奔来。 一阵低啸有若钟鼓齐鸣,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急促交兵声回响,荡开万点星火。 原来法涛无赦所用的金轮专擅锁拿对手兵刃,不论刀枪剑戟、矛锤鞭棍,遇上了全是缚手缚脚。 常人挥动武器一招过去,手中就没了兵器。 也是逾霄汉在销声匿迹以前便为佛国极富名望的高手,佩刀疏瀹在手无所披靡,双方恰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金轮大转全力展开,林内顿生金雨漫漫。 疏溣挥举由衷激发,遍野乍来银屑飘飘。 金银双绝交错,琳琅满空,眼前尽是刀光轮影,耳内满贯轮吟刀啸。 生死立决,成功失败,都变化于刹那之间。 极速交锋三合,法涛无赦单手晃动,奇形金轮二度破空飞出,随着金银密雨散去,率性刁钻的一刀格开飚旋金轮,最后重新为金刚尊收去。 刀尖斜指垂地的逾霄汉冷冷发问: “金刚尊?” “阿弥陀佛!” 身形端立好比渊渟岳峙,又似雷池难越的金刚尊低宣一声佛号道。 “正是法涛无赦。” “高手!兵刃亦不凡,这口疏瀹难得遇到对手!” 横刀一摆的云间独步双目寒光掠过,径直看向僧者左手。 在那里还有另一只黑轮。 黑轮与他先前所使的金轮一般大小,只颜色黑黝黝地,却是精铁所铸,轮上也铸有密宗真言。 其实法涛无赦共有金银铜铁铅五只轮子,当真遇上大敌之时,可以五轮齐出。 但逾霄汉显然不会给金刚尊这个时机。 两人短兵相接的时间,似乎在瞬息间完成,又像天长地久般的无尽极。 那是难以形容的一刻。 电光火石间蓦听得呛啷一响,法涛无赦自袖袍底下取出另只铁轮来砸开疏溣,行深怒相迫退苦行修者数丈,这才有后来金轮飞掷疾取逾霄汉的一击。 挥刀封挡一击过后,战意沸腾的云间独步霎时再掀兵戈,誓要扫除修行外障。 对此,执意护法的金刚尊亦不退让,双轮挥舞稳扎稳打。 眉头紧皱的他面上愁色更深,似在扼腕旁者执念:“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何必执着禅宗衣钵。 “地门之路,处处彼岸,何不皈依!”言语似刀的逾霄汉话意直刺分别二字。 唇枪舌剑一并兵锋业火。 就在两人酣战之刻,一只浑似幽灵无迹可寻的手掌陡然插入战局。 莹白如玉的手掌带来极端阴寒。 掌心深处似有一团漆黑的漩涡在旋转,令人望而沉沦,邪魅诡异到极点。 其中蕴藏的内力令人动容不说,其中招数变化更是精妙。 直令独步云间之人避无可避。 轻轻落下的手掌宛若一阵轻风拂过逾霄汉背门…… 场中忽然就没有了半点声息。 戛然而止的战局源自一股阴柔诡秘,狠辣霸道的掌力,如黄河奔涌,贯穿云间独步脏腑。 夹缝求存勉力抽退的逾霄汉面上黑气一闪而逝,跟着眼观鼻,鼻观心,好一会才回复先前模样。 心知死战胜算渺茫的他身形腾跃,如闪电般闯出几可遮天蔽日的林立树冠,双臂翼展,像一片浮游白云似的平飞开来,横空而去。 “中我一记独步玄冥仍能行动自如,该说不愧是苦行法门的修持者么?”插手战端的出招之人正是寰宇奇藏,真假参半感慨一句的他便即收回远目视线。 如今的地门有中谷大娘加盟并不担心缺少医护后援。 反倒是满门忠烈的天门更值得皇甫霜刃守望关注。 受浪生师座引荐而来的寰宇奇藏自是有法取信于人,譬如那面由摩诃尊亲手所颁的天门令。 离开暮鼓的梵海惊鸿沿着一条林间小径,径向西北,转了几个弯,眼前突然开朗,听取一片水声淙淙。 山溪旁耸立着一座楼阁,楼头一块匾额,写着“藏经阁”三字。 那楼阁临水而筑,远离其他房舍,是唯恐寺中失火,毁了珍贵无比的经典。 燃点数多烛台照亮满室经卷的摩诃尊分毫不为陈规所困,自顾自地专心查阅所需资料—— “萨埵十二诀。” ‘职称不同,法门各异。’ 找到秘籍孤本并将之取下的梵海惊鸿一面翻阅一面暗忖重点。 ‘我记得一步禅空所修练的菩提三悟,有一招并非攻击武学,嗯……’ “就是此招,来处惹何埃。”摩诃尊指尖一划停在泛黄纸张页角。 ‘人生来时路,无处不尘埃。故舍尘无惹,如梦幻泡影,即此式精髓,名唤来处惹何埃。’ 寥寥数语道出此招精义但仍稍嫌空泛。 ‘不够,资讯太少。’ 梵海惊鸿心想。 “但书中描述,与我所遇到那些僧侣所呈现的症状以及我脑中突然出现的空白……真是禁地吗?或者禁地之中还有能使萨埵十二诀的人,在背后作祟。” 喃喃自语间,虑及幕后黑手阴谋的摩诃尊怫然不悦道: “哼!”冷哼声落烛火齐熄,楼阁中再无人影。 天门·少室古刹 此地山势颇陡,山道却是一长列宽大的石级,规模宏伟,工程着实不小。 那是盛朝高宗为参谒圣者坐化之地而开凿,共长八里。 拾级委折而上,迎面便见隔岸山上五道瀑布飞珠溅玉,奔泻而下,再俯视群山,已如蚁蛭。 顺着山道转过一个弯,遥见黄墙碧瓦,好大一座寺院……连绵屋宇倒映在一双泛空眼眸当中。 直到一声晚钟敲响,怔怔发愣的虚尘这才恍惚回神。 恍惚回神的他只以为是自己近来因与同修连番倒班负责巡逻布防缺乏休息所致,却是不想身后众人与之申请别无二致。 暗道失礼的知客僧双手合十道:“今日交流,受益匪浅,阿弥陀佛。” 而在他对面,则是在等待消息之余趁隙传法宣教的地藏师。 涵养甚佳的地藏师似乎并不感到冒犯,躬身回礼意态自若: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心感歉疚的虚尘遂尝试寻找话题增进了解:“虽然你们行脚各处,整个佛国都知晓你们的传统,但却没听人提起你们的领导者,不知是何方高僧?” 眼神闪烁的地藏师语焉不详:“这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口耳相传,尊奉地藏菩萨,依循此法而修行。” “这样啊,真可惜,若有机会亲睹,也许能有更深的交流。”目露遗憾的虚尘道,紧接着探究话锋一转,“对了,听说你们最近遇到了怪事。” “已经知会天门摩诃尊,”轻声谢过僧侣关心的地藏师说,“就不知我的诸位同修现在到底去了哪里了。” “相信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虚尘道,正说着,赫见梵海惊鸿大步而来。 “啊,是摩诃尊。”瞥见僧友背后熟悉身影的虚尘率众行礼道。 “摩诃尊!” 转身致意的地藏师又回头望向各位僧侣,一时间面露难色。 向来善于体察旁人心情的知客僧显然发现不对,于是主动请辞: “啊,摩诃尊既然有要事,弟子就先告退。” 众僧侣离开留下会谈空间给予双方以作交涉。 “摩诃尊是来找弟子的?”地藏师问,“难道是有消息了。” “他们……可能没救了,”迟疑措辞片刻的梵海惊鸿仍是选择直来直往,“我前往道场之时……” “石化……” 听罢觉者讲述敏锐捉住重点的地藏师话音一沉。 “所以那些石像是?” “道场众修,全数罹难,你那群消失的同伴……”未尽话意不言而明。 “啊,”长叹一句的地藏师扼腕出声压下满腔悲悯,“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你那名平安归来的同伴,可还有说过什么?”梵海惊鸿问。 “这……”迟疑片刻似在努力回忆的地藏师答道。 “没了,他什么都不记得。” “一点点线索也没有?”执着的摩诃尊继续问,“譬如说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好像有,但不怎么重要……”地藏师说。 梵海惊鸿:“讲!” 地藏师:“好,他说,他只记得有听到钟声,除此之外,没了。” “钟声……” 低声自语重复一句的梵海惊鸿脑中似有灵光一闪。 接着便为地藏师打断—— “摩诃尊。”地藏师目光关切。 “别再前往。” 莫名一语似建议,若饬令,抛下这样一句话的梵海惊鸿便即匆匆离去。 徒留伫立不解之人留在原地: “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也许是佛国的危机。” 一把清冷悦耳的女声响起,是不知何时到此旁听全局发展的白练飞踪。 “你是……”望着眼前清艳女子的地藏师心下提防。 “所有的事情告知我,如何?”锦烟霞说。 地藏师:“……” 第三章 缺舟一帆(4.0k,1\/2) 天门·晨钟 阵阵梵呗诵经之声,悠悠扬扬的似从遥不可知的远处传来,传遍寺院周遭。这种声音似乎也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使人感到庄严、祥和。 一片宁静祥和当中,长身独立的人兀自沉思。 ‘当初出走天门的那段时间,尝试接触其他法门,虽未有结果,仍可猜想其他法门之内,应该也有类似暮鼓晨钟的地点,难道这种现象是由钟声扩散?’ 一点灵机直觉莫名,无端念头更似他人刻意引导而成。 质疑本能示警的梵海惊鸿左手一伸,越过肩头伸至背后摘下颠倒梦想,定睛细细端详这口佛门禁剑—— ‘颠倒梦想。’ 刚烈剑锋饶是隔着熏沐白绢依旧历历在目,一如那段杀伐过往…… “这一出走,什么都变了,只是我不愿承认,现在也是什么都变了。” 誓愿同行的萨埵三尊亦去其一,唯留两人执守天门。 话虽低迷,但立志笃行奉佛疑法的摩诃尊自不会轻易为外魔情绪所掌控—— “只要天门还在,你们就还在。” 重新背上颠倒梦想的梵海惊鸿赤眉一轩尽扫小女儿态。 “我不会让天门……”豪语未落倏作沉吟,“嗯?” 转身凝眸的梵海惊鸿发现白练飞踪不知已然来到身后,一并踏上晨钟: “你怎会在此?” 并不答话的锦烟霞坐在井栏圈上,自顾自地观看四下风景。 两人置身处高于少室古刹所有屋宇,但见少室山层崖刺天,横若列屏,环拱着一尊褚黄巨钟。 钟体光洁,无一处裂缝,内外铸满阳文楷书佛教经咒。 崖上风烟飘渺,深鸣钟声随风飘送,令人一洗烦俗之气。 锦烟霞心想:‘这就是禅空每日常闻的风景么?’ 思绪未停倏闻肃声劝退—— “晨钟不是谁都能走上之地,尤其是境外之人。”摩诃尊说。 收回视线的白练飞踪不以为意地掸了掸水袖:“我连暮鼓也踏上了,为何不能踏上晨钟?” 依照锦烟霞性格,这话应该不是在报复先前冷遇。 自觉无法反驳的摩诃尊只能冷哼一声:“哼!” “你认为那些异象最有可能何时侵袭天门?”显然懂得适可而止的白练飞踪遂改换话题,“我对你们佛国不了解,但现在看来,你也是无解。 “你什么都知晓了?”梵海惊鸿问。 “就算你不说,我也自有方法得到讯息。”锦烟霞答。 “放肆!天门之事岂是你一介人世遗魔能随意插手?” 话里话外仍在劝退的摩诃尊只是不懂得何谓怀柔。 从中不难窥见三尊的不同之处。 若换了金刚尊来,大抵会好意劝退并为其安排好离开佛国的程序。 至于菩提尊,想来会欣然接受魔者侠心义举帮助与之并肩。 想起一步禅空音容的白练飞踪心下一痛,口吻亦趋冷厉,似是不容置喙: “挑衅,是想在此开战吗?”锦烟霞反问,“当初尚同会无情进逼,我便开始插手天门之事。” 将窥伺菩提尊地位的天门奸佞朽净铲除作为肃清天门的导火线。 “现在只是顺手。” 暗自复刻菩提尊行头的禅院主持之野心可见一斑。 但因身份所限,天门双尊总不能因尚未发生之事对朽净出手。 同样的情形,换作大喜大悲,狂爱狂恨的帝女遗脉则无此挂碍。 毕竟,侮辱一步禅空形象于白练飞踪而言本身就是最大的罪愆。 是故双尊总归欠了锦烟霞一份人情…… “我不会感激你。”不善人际交往兼之个性别扭的梵海惊鸿道。 于面冷心热者而言说一千道一万总不比行为回报来得切实有力, 关于摩诃尊的大男子主义想法,相处日久,锦烟霞早已看得分明。 “我不需要,而你也别怕欠我,就阻止我干涉的机会。” 一心只为维护僧者心中净土的白练飞踪不以为意地说。 “回到正题,现在你尚不能断定这一切是否与禁地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你不能确定所谓的禁地究竟通往何处。”清泠女声娓娓动听,条分缕析梳理当下处境。 自觉思路清晰仍是无济于事的摩诃尊神色略显不耐: “是又如何?” 秀眉微瞥,白了眼摩诃尊的锦烟霞径自接着往下说: “佛国幅员广大,你们虽知晓有其他法门的存在,却也无法在讯息不足的情况之下测知正确的位置。” “嗯?”自觉想到什么的梵海惊鸿双目精光一闪。 “这只是猜想,” 一语中的切近真相的白练飞踪语气淡淡,平淡声调一合惊心言辞落入觉者耳中,激起怒浪惊涛。 “所谓的禁地是否有可能就是其中一门?” “地门?”塔林里,耳闻陌生名词的法涛无赦神色疑惑。 而在他对面则是刚刚向他解释完逾霄汉来历的寰宇奇藏:“或者该换一个金刚尊更熟悉的名字……” 天门知晓佛国境内不乏觊觎禅宗衣钵者,但具体对象仍有待观察。 “譬如——禁地!” 法涛无赦:“皇甫是指?” “用说的比较慢,还是用比的比较快。”皇甫霜刃说。 “嗯?”金刚尊尚自不解之际,林间忽有风起。 积年的落叶随风舞动,空气中弥漫着腐烂而又带着一丝清香的气息。 看似处处矛盾,然而却又如此的予人和谐自然的感觉。 风声于悬崖间嘶吼着,似乎在回荡着某种神秘而庄严的音调。 这种声音法涛无赦并不陌生,那是寺院里的僧人在敲响晚钟。 然而相比于天门那声势宏大的钟声来说,这声音更能给人安详、平静的感觉,并且透露出纯粹。 渐渐的,周围没有了喧嚣,一切都开始清净了下来。 偶尔会有一两声蝉虫低鸣,也是戛然而止,惊得鸟雀振翅盘旋低飞,呼扇出细微风声,在这幽幽夜晚,却是愈显幽静。 等金刚尊好容易自听力被无限放大拉长的状态中找回视觉时,他已不知身在何处,只看到眼前坐着一位神秀俊朗的白发男子。 “你是……” “在下缺舟一帆渡。” “倒不知此地又是何处?” 说着,法涛无赦眼眸移向左近,瞧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悬崖下的一切都掩藏在一片黝黑中,令人窒息的黑幕映在他的瞳孔里,恍似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此地名唤无水汪洋,或者按你们的说法,你也可以称呼它为——禁地!”缺舟一帆渡道,“却不知你们是否想过,其实外界用禁地两字去称呼已起分别。” “莫非……”法涛无赦眼光微颤。 “地门。”佛者轻描淡写地说,“与天门同样,是达摩金光塔内藏的八门之一。” 许是感到话题沉重,缺舟一帆渡遂提壶给自己添了杯茶。 金刚尊这才发现他手里也拈着盏茶,但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 甚至对此没有丝毫印象。 一如他不知何时赫然落座佛者面前,听着对方讲述过去的故事。 “千年以前,曾有三十六名高僧感念于此生有限,智慧贫乏,修行困难,因此另辟蹊径,别开法门,他们便成了地门的创建者。” 再后来,七十二名,终至一百零八名,共享智识互通有无的他们深感平安喜乐。 “经历数代之后他们的理想得到更多的认同,地门才终于完善,由现今的大智慧掌理。” “大智慧……”暗自咀嚼佛者话意的法涛无赦默默将之记下。 “现在换我发问。” 有心透露更多情报平衡双方的缺舟一帆渡话锋突兀一转。 “地门是佛国的一部分,佛国的入口是达摩金光塔,那么,是谁建造了这座塔?” 对初祖本意了若指掌的法涛无赦本能答道:“鲁家。” 作为封印魔世入口最后方法的达摩金光塔外在形象显露机关之巧,有此绝艺者纵观历史洪流屈指可算。 “关于鲁家你了解多少?”缺舟一帆渡接着问。 “天门境内的暮鼓晨钟,”自我反思本能语快的金刚尊口吻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正是鲁家所造。” 同样是名山宝刹常见的暮鼓晨钟,在天门之内,两处有不同的功能与意义—— 暮鼓作为天门与外界地脉之枢纽,一开始就是为了镇压枯髓咒怨所造。 至于晨钟,则是法音根源,暗合气形流转,一旦传响便可遍及天门各处,因此也兼备了警钟之效。 佛国之人甚至能藉由钟声细微的变化知晓何处需要援助。 另外,敲响暮鼓晨钟的方式不同,所造成的效果也不同。 总而言之—— “鲁家为佛国贡献的一切非常重要。”缺舟一帆渡似乎十分推崇为佛国建设做出贡献的先贤们。 闻弦歌而知雅意,法涛无赦目光一闪:“紫金钵。” 这是刻意强调引导下的合理猜测。 “当初鲁家改造初祖法器是为了配合达摩金光塔。” 佛者微微颔首。 “而地门则需要这项东西让他们的理想更进一步。” “鲁家却并非为了地门而改造法器。”金刚尊说。 昔时初祖创立佛国,是为了提供修佛者一个依归,有缘者得进塔中,持续修途,臻至功德圆满。 其中或许还隐藏着对抗魔世的意志,但绝不囊括沦为野心家成就霸业的工具。 “协助他们的虽非鲁家但也相关,他们成为地门的一员,为了相同的理念而奉献所学。”并不反诘法涛无赦论断的缺舟一帆渡如是说,“梵海惊鸿手中的那口剑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 “颠倒梦想。”金刚尊眼神一凝。 “禁地,禁剑,若有关联也属合理。”态度洒然的缺舟一帆渡道,“地门的历史方才我已经说了一部分,而梵海惊鸿持有颠倒梦想之后所经历的一切又是另一部分……” “所以……你是禁地之人?” 法涛无赦冷不丁地问,用词审慎的他仍选择用“禁地”二字以示区别。 想来地门与禁地总归不能画上等号,若否眼前之人又为何要如此积极地致力于提供情报。 “再来的一部分……”闻言,佛者陈述话音一止,无奈反问,“方才的那句话你已问过,何苦执着?” 执着于立场假象。 “但你没有回答我。”眉目敛肃的金刚尊一板一眼道。 “其实我对你解释过了,但你忘却了,我可以对你解释第二次,但是你仍会忘却,那又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呢?” 放下茶盏拿起玉笛的缺舟一帆渡送客之意溢于言表。 “好了!你得到全部了,你还有疑惑吗?” “嗯……?”法涛无赦看来还待再说些什么。 这时,起身踱至崖边迎风而立的佛者已然自顾自地吹起笛来。 那乐音纯正明亮,响彻行云。 月色渐渐散开,明月隐藏在云雾缭绕中,忽隐忽现。 恰似一双明亮的眼眸在无声的瞧着世间的沧桑变幻。 又不知过了多久,金刚尊被露水打湿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月亮还没有退去,然而朝阳却依然开始升起,带着令人为之目眩神迷的光怪陆离。 笛音充耳视野不清的法涛无赦恍惚看见了皇甫霜刃之身影。 而在他背后则是一朵由无数诡异图纹交绘的黑色曼陀罗,令人注目难移,仿佛灵魂都要被它吸进去。 总算金刚尊禅定修为不凡,闭目睁眼的他定睛再看,却是一无所获,唯见皇甫本相。 一时间,法涛无赦错觉此前见闻俱为梦幻泡影。 “近了。” 似是警醒又若预感的倏然一语将金刚尊拉回现实。 “地门入侵,在所难免。” 法涛无赦沉默不语。 “想必经历先前一战的金刚尊对那人能为已有评估。”寰宇奇藏道。 “那人能为不在梵海之下。”法涛无赦客观评断。 通过魔考不受杀生所诫的摩诃尊恰是萨埵三尊中武修最强者。 换言之,天门上下自三尊以降,无一人有绝对把握制服云间独步。 即便是堪称天门编外人员的白蛟尊,因魔血受制于佛脉地气缘故也要稍逊逾霄汉一筹。 “而在地门当中,类似逾霄汉这般的高手不下五人。”皇甫霜刃说。 第四章 优钵昙摩(5.0k 2\/2) 地门 身居四大天护要职同云间独步齐名的千雪孤鸣在眼下只是万千平凡家庭中的寻常人父一枚,满心满眼只有目前趴在自己膝头酣眠的乖巧女儿,直至不知何时到来的藏镜人忍不住轻唤出声。 “千……” 一字方吐便遭腰斩,摆手示意的千雪孤鸣低声道:“嘘——” 那慈父作态直看得银娥也不忍干扰,于是整理好父女游戏后续的她同样以气音轻声说: “我将风筝收好了,七巧也交我吧。” “再等一下。”许是冥冥情感作祟,千雪孤鸣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父女天伦。 同为好友美满家庭感到欣喜的罗碧道:“你真是宠爱七巧。” “这种感觉,很好。”怔怔看着女儿睡颜的千雪孤鸣语带遐思,“有一种……” “有一种什么?”藏镜人问。 “一种熟悉的感觉。”话说完,就连千雪孤鸣自己也觉得莫名。 听完挚友解释的罗碧不禁调侃道:“人讲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你这样可是会让银娥吃醋。” “呵!”无辜成为这对挚交话资的银娥掩唇失笑旋即反问,“罗碧,我怎会感觉你又在欣羡了。 “啧啧,”与自家妻子同一阵线的千雪孤鸣果断转移战火,“兄弟啊你若真正这么欣羡,就赶紧去找一个牵……” “千雪!”宛若恼羞成怒的藏镜人声调微微抬高,直听得千雪孤鸣眉头连跳,急忙竖指封唇示意轻声。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受到外界所扰不由梦呓出声的七巧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任由千雪孤鸣如何抚背安抚依旧无济于事。 “罢了……”无奈放弃独处光阴的千雪孤鸣选择转交责任以提高女儿睡眠质量,“这样七巧根本睡不好。银娥啊,麻烦你了。” “我抱进去睡。”银娥说,说完便自千雪孤鸣手中将七巧接过。 眼看母女二人进屋的千雪孤鸣这才转回视线:“又是什么风将你吹上门了?” 藏镜人表示:“我是来看你的刀磨得怎样了。” “讲得我好像一直磨刀一样。”千雪孤鸣吐槽。 “刀不磨不利,”罗碧说,“何况你又没换刀的意愿。” 换言之,但凡挚交点头,藏镜人下一刻就能杀到隔壁村庄替自己兄弟夺下那口豹眼镶金刀。 毕竟柴刀总是不衬狼主地位。 “我靠!你今日管真多啊!” “感觉近了。”罗碧坦言道,“你应该也察觉了不是吗?” “早就心知肚明,但在七巧面前我就是一个尽责的父亲,等大智慧传召吧。还记得上一回收到大智慧的感召是达摩金光塔飞升,而且只有你一个人去。” “但也没后续。”藏镜人不无遗憾地说。 “听你这句话,你根本就是期待有事情会发生嘛。好战分子是不适合拥有家庭的。” 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狐狸一般炸毛的罗碧强调说:“我就说我没在欣羡你。” “是是是……” 千雪孤鸣态度敷衍。 “想要有一个孩子却不想要娶妻,我真正想不通这是怎样的心态啊,啊没你是要自己生喔。” “其实罗碧所讲的也有一点道理。”安抚好七巧入睡返身出门摸到自家夫君背后的银娥突然道。 “你怎会替他讲话啊。”千雪孤鸣语气讶异。 “感觉,确实近了。”伸手轻按心腔的银娥似在缓解不安,“而且越来越强烈。” “放心,”昂首拍胸的千雪孤鸣信誓旦旦,“真发生什么我会保护你们母女。” “是我们一同保护七巧。”深受对方暖心举动感染的银娥莞尔一笑。 就在此时,一阵钟声倏地响起。 “这种感觉……”似受感召的银娥敛了笑意,喃喃低语道。 “是大智慧。”藏镜人微微皱眉。 神色或虔诚,或肃穆的三人侧耳细听片刻体察钟声变化。 听罢梵音所传讯息的千雪孤鸣咋舌道:“哇,真难得。” “我跟你都必须前往,看来是大事件。” 说着,藏镜人眼中下意识流露一丝火焰,那是跃跃欲试的战意。 “拜托咧,”深感头痛的千雪孤鸣捂额道,“别这么兴奋好吗!” “我会照顾好七巧。”并未受到传唤的银娥表示夫君无需担忧家里。 “嗯。”点头致意的千雪孤鸣心神一定,招呼出声,“罗碧啊,动身了!来见大智慧。” 并肩离开的两人同道去往光明殿。 路上,百无聊赖的千雪孤鸣于是开始闲聊:“罗碧啊,你认为这次会是什么事情?” “也许是主动出击。” “我也有同感。但真走到这一步,出战的就不只是我们了。” 一面说着一面行路的两人迎面路遇不少地门村民。 “是天护。”一声惊呼造成连锁反应,接二连三的村民上前行礼。 “天护。” 一片庄严尊崇的膜拜声中,状若寻常的千雪孤鸣与罗碧点头以示回应,接着继续往前走,行路间,更将旁人窃窃讨论之声尽收耳底—— “想不到这次大智慧会传召超过一名天护。” “不只天护,听说十法殊胜、十八禅那、三十二具相也全部前往光明殿了。” “难道是准备要开战了?” 听到这里,皈依三宝仁心善性法号空空的千雪孤鸣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若担心,”瞅了眼身侧挚友的藏镜人说,“战场上我会抢在你的前面。” “哇靠,讲得好像你比我还强,未免也太自大了。”有被冒犯到的千雪孤鸣语气不满,“说不定到时候是我将重伤的你背回来。” 藏镜人:“你先换一口刀再来说这句话。” 千雪孤鸣:“免了,刀不只要好更要顺手。” “一个高手就要有驾驭一口好刀的自信。” “喂,用刀的是我又不是你,用讲的谁不会啊!” “你信任我吗?”藏镜人脚步一停,目光灼灼。 “兄弟之间多讲的!”千雪孤鸣表示兄弟间的信任毋庸置疑。 “那你该相信我会帮你找到好刀。” “番,真正番!我相信你,但更相信大智慧! “那我就请大智慧……”藏镜人话未说完,双目斗然一凝,眼光投往千雪孤鸣身后,“嗯?” “怎样了?”不解回头的千雪孤鸣只看见一名身形魁伟的虬髯独眼刀客自远处走来,“是隔壁庄的阿龙。” 紧接着他“啊呦”一声,便即把罗碧拉至一旁。 “你做什么!”险险被拽了个踉跄的藏镜人却也不恼,只是不明为何要避开荒野金刀。 “因为刚才的话题太危险了。”自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千雪孤鸣低声说。 “我不会现在就去找独眼龙。”罗碧示意千雪孤鸣可以放手。 “不止现在,以后也免。” 说完,千雪孤鸣拔腿就走,离开之余还不忘继续拽住自家兄弟,这是完全不信对方承诺的意思。 然而虽说他极力避免两人碰面造成意外,但天意总归不遂人愿。 “越走越近,现在是什么情形啊!”一面加紧赶路本意拉开距离的千雪孤鸣一面后瞥,却发现荒野金刀赫然依旧跟在身后。 双方距离有减无增,独眼龙之形貌反而愈见清晰。 那人满脸虬髯,根根如铁,横生倒竖般好似乱草的浓发结辫束作马尾,身穿棕绒兽纹汉服,颈系赤方巾,腰挂豹子头。 “天护!”又是一名窥见三人形容的村民上前问候。 此时他们已经走过了靠近光明殿的最后一处村落,但三人似乎仍然没有分道亦或停步的打算。 这下罗碧总算发现有些不对劲:“难道……” 发现不对的还有千雪孤鸣:“他也是……”也是受大智慧传召前往光明殿的天护之一。 “独眼龙。”倏然驻足的藏镜人直呼其名道。 “罗碧以及千雪孤鸣,是吗?”停步思索片刻似在找寻相关信息的荒野金刀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啊。”说到这里,千雪孤鸣自己也觉意外。 同为四大天护的他们对彼此印象竟是如此模糊。 “已有耳闻。”独眼龙道。 “你也要前往光明殿?” “俺受到大智慧的感召。” “这样看起来是同道了。罗碧,看到没,同道,好好相处!” 性好交友自来熟的千雪孤鸣遂企图拉近彼此关系力求避免夺刀惨案发生,哪知藏镜人理也不理,径自转身离开。 “真没礼貌!”望着好友远去背影的千雪孤鸣暗骂一句,旋即回身致歉,“抱歉,他的个性有一点……”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说一千道一万罗碧才是千雪孤鸣的正牌好友,狼主潜意识也不认为有因他人缘故贬损自家兄弟的必要。 所幸荒野金刀也并不在意,随口应了一句的他继续往前走。 见状,千雪孤鸣小声嘀咕道:“这个看起来也是难相处的。” 于是两人并肩变成了三人同行。 藏镜人与独眼龙在陌生人面前都是不苟言笑的性格,幸赖千雪孤鸣一路插科打诨,倒也不至于陷入尴尬无言的窘境。 “真的想不到,原来你也是天护之一。”千雪孤鸣道,“看这个样子,这次四大天护都受到传召了。” “另一名天护出任务了。”荒野金刀说。 类似罗碧与千雪孤鸣的关系,独眼龙同逾霄汉显然交情更深。 “什么任务啊?”千雪孤鸣心下好奇。 “只有大智慧知晓。” 一句话结束话题的荒野金刀闭口不言,甚至于脚步放轻放缓。 一种虔诚庄重的神情自然而然地从他举手投足乃至每个细微表情中流露出来。 场间又陷沉默,难耐寂寞氛围的千雪孤鸣倒似对此全然无感。 “也就是讲,如果他没在这个时候出任务就等于是四人都到齐了。我看啊,若不是八关武佐直属于四大天护之下根本就是全员出动了。罗碧啊,你怎样看?不理我。” 说话间,千雪孤鸣还不忘提到藏镜人,岂知对方同样不理不睬,一双眼睛兀自远望。 跟着他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在万家灯火烘托下黄芒闪闪,更见恢弘大气的建筑物。 光明殿,到了。 天门·塔林 听完寰宇奇藏话语的法涛无赦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动容之色…… 五名江湖中最为顶尖的高手,试问天底下孰能挡其锋芒。 但还有一个问题……金刚尊眉梢一动,地门是如何积攒下如此恐怖之底蕴的。 “逾霄汉的过去,是佛国极富名望的高手,佩刀疏瀹在手,无所披靡,”读懂法涛无赦疑虑的皇甫霜刃说,“而在他失踪之前,也曾密切关注过禁地。” “失踪?”金刚尊道。 “嗯,”寰宇奇藏点了点头,解释道,“也因为多年前这件事,让其他也在关注禁地的人产生更强烈的防备心,甚至因此察知,将近两年前,禁地可能曾经对外开放通口。” 这也是藏镜人与千雪孤鸣会得救并失足于地门的原因。 那时苗疆内战方兴,中原魔祸席卷……想到这里,回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脑海深处的回声在周围细微的树叶摩擦声中慢慢清晰起来—— 【“本座认为,俏如来到来就是佛国正面迎击魔世的契机。”法涛无赦说。 “达摩金光塔,乃是封印魔世入口的最后方法,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轻易暴露,否则一旦沦陷,中原失救矣。”一步禅空道。 “不能救一人,如何救众生?” “你忘了三武灭佛?佛国入世,赌注太大,我们……”菩提尊语调轻颤,“输不起。” “但连眼下能处置的邪恶也置之不理,只怕慈悲救世将沦为诳语。吾等虽修佛,却不是佛。既为肉身人心,便难以无情,更不该用大义为借口,掩盖作壁上观的事实。” “是,所以先前数度协商,贫僧仍同意遣人进入尘世,查探魔世动向,甚至协助处理,无奈成效不彰。” “原来佛国已着手进行此事。”这是总算得以插嘴的俏如来。 “但也只能暗地进行。” 一步禅空说,修有菩提三悟的他恰是能决定佛国中人外出行走的关键。 “甚至走出佛国者,必须舍去与佛国的相关记忆,脑中只留下入世的目标以及意念。是否能回到佛国,但看机缘。” 俏如来:“舍去记忆,那独眼龙前辈……” 一步禅空:“他也曾接触过达摩金光塔,在他正式通过圣者所设考验的那一刻,关于达摩金光塔的记忆,也被一并洗掉,只留下万化金光佛与达摩金刚榜的残缺记忆,这就是你们所熟知的荒野金刀。” 法涛无赦:“达摩金光塔易出难入,而入口万般变异,就算独眼龙想起一切,即便重入,也未必会回到天门。”】 耳畔隐约得闻笛音回响的金刚尊思虑一清,却是不想命运早已在过往的一次次抉择中埋下伏笔。 现在想想,想必当初不少遣入尘世后了无音讯的修者们,不是沦亡于魔祸人灾中,就是在回归天门的路途受到阻碍。 “但如今,他们却是针对紫金钵而来。” 昔日的天门僧众现今竟代表外道向象征初祖正统的禅宗衣钵发起冲锋。 何其讽刺? 更何况,此消彼长,天地双门的实力差距岂以道理计。 “这个消息,还藏了一个警讯。”皇甫霜刃说,“两年前,甚至早在逾霄汉失踪之时,禁地就开始策划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争,但那时他们还不知紫金钵在何处。” 换言之,紫金钵是要素,但于地门而言必须与否还有待商榷。 “更可能的推测,他们得到了足以侵略其他法门的筹码。”眼神清明的法涛无赦思路更是清晰,“这个筹码,可能不只逾霄汉,现在即将逼近。” 忖及幻境见闻的金刚尊合理猜想:“笛声?” 禅宗讲究顿悟,身为萨埵三尊的法涛无赦悟性自是不凡,见微知着下很快便贴近真相。 “又或许是钟声,也有可能是鼓声,谁说得准呢?”寰宇奇藏道,“现下我们最该做的,不正应该是找到足可抗衡地门梵音的手段么?” “如何因应?”金刚尊相信皇甫霜刃既然来此,一定早有腹案。 “对方既用法音影响精神力,”蓦地挥开手中折扇的寰宇奇藏言之凿凿,“那天门方面,自然也是用法音抗衡……” 少室古刹 眼看天门弟子戒严的地藏师婉拒了心音四僧善意挽留,收拾行囊便欲离开,不意遭逢联袂而来的法涛无赦与皇甫霜刃拦住去路。 “嗯?”神色不解的地藏师道,“见过金刚尊,不知这位是?” “在下寰宇奇藏,”不待僧者引荐的皇甫霜刃便即自报家门,连带着一并喝破对面马甲,“见过红莲大师。” 自己可是赤诚相待了,眼前人要是在故作糊涂可就不礼貌了。 “阿弥陀佛!”知晓隐瞒无用的地藏师低喧一声佛号,自觉卸下伪装,“寒,枯荣过往玄机乱。叹,动静从来白骨观。” 伴随一身麻布僧衣褪去,另一袭密宗袈裟抖开,抖开时,赫见红光满室,彩气盈庭。 第五章 红莲地狱(5.5k) 少室古刹,金刚驾临,伴随寰宇奇藏诧异一语,游方示现红莲相。 只见那人外罩暗红连帽斗篷内衬法蓝镶金绫罗,珠饰修鬓发丝棕红,面容俊伟气度轩昂,一双瑞凤眼神光威仪别见佛性流转。 “拙者——达芥子·优钵昙摩,幸会!”诗号念毕的优钵昙摩坦然自承身份,旋即凝眸定视皇甫霜刃直抒心底疑惑,“却不知,拙者何处露了痕迹?” 听到这话,旁观无言的法涛无赦也默默将视线投了过来。 这也是他所好奇的。 鲜有人知,萨埵三尊的事迹与地门之祸间的历史,还夹杂一段似相关,又非相关的故事,全牵系着一个被视为异端,出自天门的僧者。 所谓异端,多数萌芽自对原先所学的透彻。 僧者的故事大抵如是。 自幼受佛学熏陶的他对经典与相关故事,有异于常人的见解,常以非既定思维的体悟解释佛法,甚至因此一度被列为继任摩诃尊的人选。 岁月推移,僧者愈加自恃。 从原先的疑佛,逐渐演变成反佛,对自身体悟的信任,逐渐超越对经典的信奉,也开始不被天门所接纳。 最后,僧者甚至认为,所有反佛的措举,才是真正确立佛之存在的功臣。 正如同世尊与波旬的故事。 曾经最了解佛门理念的人,反而成为对佛法最大的破坏者。 从此,僧者被冠上背佛之名,得红莲地狱称号。 “恰巧,游历佛国四处寻找独眼龙踪迹的仁刀万雪夜在前往禁地以前交手的最后一位僧者名唤灭佛阎罗,自号地狱之手。” 或许这听起来很荒谬。 但在经验主义指导下的寰宇奇藏有理由相信,在布袋戏世界观下,人物诗号与名号存在相当分量作为推敲来历个性乃至法门命运的依据。 目光灼灼的皇甫霜刃毫不避讳地回望红莲地狱。 他所化身的地藏师正是挑动雪夜刀者与灭佛阎罗争斗的直接推手。 也是他向万雪夜透露了有关禁地的讯息。 对此,眼观鼻鼻观心的优钵昙摩脸不红心不跳,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连番排布归因于缘分使然。 “不过佛缘指引而已。” “不急,”寰宇奇藏示意红莲地狱不必这么早做下论断,“还有证据在后面……” 暗地策划拿下天门进而改造成另一种法门的僧者,被之后众人所熟悉的萨埵三尊联手击溃其反动势力。 此役过后,三尊名声奠定,身为主谋的僧者则消失无踪,天门内除了重要人士,无人知此内幕。 萨埵三尊并未赶尽杀绝,便是相信僧者会回头。 菩提尊是这样相信,金刚尊则是支持菩提尊。 至于摩诃尊,他坚信自己不可能步上僧者后尘,直到—— 方导邑——变质的奉佛聚落——被为了追寻证佛之道而离开天门的梵海惊鸿以颠倒梦想斩杀殆尽…… 【“儿子啊,你……你做什么?” 老者尚自不解之际,满脸虔诚的青年言辞狂热全无人性可言。 “今天我要献上我的父亲。” 而在一旁,是齐声喊和礼赞青年觉悟的愚妄村民在推波助澜:“千秋不朽,吾佛无疆。千秋不朽,吾佛无疆……” “儿子啊,你……你怎能……”从子女眼中觅不出丝毫亲情的老者心痛甚逾肉体疼痛。 “敬伟大的圣剑。”一剑搠死生父的青年神色亢奋。 不忍猝睹的血腥景象带动扭曲的奉佛仪式就此达到高潮—— “千秋不朽,吾佛无疆。千秋不朽,吾佛无疆……” 病态疯狂的朝觐声在晦暗夜空下传响整个聚落。】 诸般惨象同蒙昧诵语交杂绘就历历残酷,触目惊心。 天门·暮鼓 手持禁剑独自感受颠倒梦想之力的梵海惊鸿身陷魔障,表情痛苦难当。 察觉异状的锦烟霞一扬纤眉,霜白长发飞卷延伸快速缠上佛门禁剑强行切断思能中转。 急急睁眼抽离心神的摩诃尊猝不及防掌心一震。 脱手的颠倒梦想铿然坠地。 “锦烟霞!”回身认清来人形貌的梵海惊鸿语气微愠。 岂料白练飞踪的口吻比他还要来得冰冷严峻。 “你在做什么?”锦烟霞问。 摩诃尊不答,只是默默地拾起颠倒梦想将之重新背好。 这举动更笃定了白练飞踪的猜测。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做危险的举动!” “我必须加快参透颠倒梦想的玄机。”梵海惊鸿分辨着说。 分辨话语示意此举并非莽撞,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在自地藏师口中得知钟声有异后,摩诃尊便抽空二探阿修罗窟。 个中境遇同金刚尊类似,两人都得到了缺舟一帆渡的盛情招待。 不过相较法涛无赦而言,直觉性更强的梵海惊鸿显然能自苦行神通中揣摩出更多讯息。 譬如,颠倒梦想与地门的关联,以及在未来圣战中所能起到的作用…… “所以——”听罢摩诃尊解释的锦烟霞美目眨也不眨,“你让剑控制你?” “只是放松对此剑之力的抗衡,让我更接近这口剑。”梵海惊鸿说。 “很少听你提及此剑的来历,”白练飞踪倏然道,“也很难想象,这口剑,竟有这般迷惑人心的魔力。” 或者更令锦烟霞不解的,是当初一步禅空见到颠倒梦想时的表现—— 【“那口剑?” 菩提尊目光惊疑不定。 “正是——” 缓解封巾展露禁剑全貌的梵海惊鸿神色泰然。 “颠倒梦想。” 闻言,一步禅空不禁耸然动容: “佛门禁剑!”】 “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发觉千丝万缕尽皆系于颠倒梦想的白练飞踪遂坦言心下疑问,“为何那时他的伤势会如此麻烦?” 红颜知己与天门同修话不投机怒掀战火,无奈居中调停的菩提尊仍是不免受创。 也是经那一役,锦烟霞方才首度见识到佛门禁剑之威能。 “一口能伤魔,更伤佛的剑。我不想用,命运却逼我使用,不断使用。” 总归受到颠倒梦想所散发思能影响的摩诃尊喟叹一句。 为体悟禁剑本质暂卸心防的他一反常态的有耐心。 耐心解答白练飞踪之疑问。 “佛门禁剑,颠倒梦想,是一口流传佛国已久的魔考之剑,修佛者遇上此剑,将陷心魔业障的考验,通过者得证大道。” 锦烟霞:“若没有通过呢?” “与那群人一样,成为剑下傀儡。”提到那群人,梵海惊鸿眼神骤冷,连带言辞更显激烈。 “那群人……将颠倒梦想当作圣物,用违背伦常的异端手段,去供奉颠倒梦想,那群人……该死,为什么又想起他们,该死……该死!” “所以你杀了他们?”白练飞踪接着问。 在了解到这段历史之前,饶是前身曾入魔道的锦烟霞也很难想象清净圣洁的天门过去竟会有这么黑暗的历史…… 根据被封藏的调查文件,还有众僧被剥皮的记录,但是也许内容太过骇人并未详述完全。 但没有人能证实方导邑的堕落,是颠倒梦想所造成。 就如同没人能证实毁灭方导邑的是梵海惊鸿那样。 唯一令人在意的,就是每一年方导邑毁灭那一日,心音四僧会依照菩提尊与金刚尊的吩咐前往惨案现场吊祭。 看似慈悲的举动变相说明他们对作案者的身份并非全无头绪。 梵海惊鸿:“当时的我已经得到此剑在天门境内流传的消息,便以另辟蹊径求法为由,私自游历查探,详情却未向他们说明。” 佛门禁剑流入该地并非偶然。 僧者掌握禁剑行踪,甚至将风声传入摩诃尊耳中,此举,是为观察,更为寻找答案。 少室古刹 “而之所以选择摩诃尊,”皇甫霜刃推测道,“是因为他在想法以及意义上,与僧者有类同之处。” 殊不知梵海惊鸿质疑的从来不是佛,而是神。 神佛神佛,神与佛,不是同一个概念,却常被世人混淆。 “但其实,摩诃尊仍有察觉僧者在背后推动一切,于是刻意将颠倒梦想留在身边,想证明能与心魔共处,甚至控制心魔。”优钵昙摩说。 暮鼓 “所以……你寻这口剑很久了。” “我寻的,不是剑。” 质疑,是追寻真理的途径,法涛无赦与一步禅空能给出的答案终究不是梵海惊鸿自己的答案。 “你需要那口剑考验你的质疑,淬炼出你的法。”颖悟绝伦的锦烟霞寥寥数语便即透彻觉者用意。 少室古刹 “摩诃尊的反动,”寰宇奇藏说,“该对僧者有所影响。” 对此,红莲地狱垂眸低叹一声算是承认:“在同一时期,承接出走天门后所触缘法的托付。” ‘怎样的缘法?’见状,那面法涛无赦心下好奇,这厢皇甫霜刃直截了当点破僧者归处。 “四百年前,由无色昙华所创的,谛听须弥藏。” “谛听,传说中地藏菩萨的坐骑?”推及此点的金刚尊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当中的联系。 “以此为名的法脉,也就是佛国其他法门眼中的地藏师一脉。”寰宇奇藏道。 “阿弥陀佛。”笃实忠厚的法涛无赦由衷为故人感到欣喜…… 足迹遍布天门各处览尽世情百态的地藏师恰恰是最适合疑法反佛的优钵昙摩修养精神印证己道的身份。 不同于对故人怀有相当信任的金刚尊,缄默不语的红莲地狱分明听出了皇甫霜刃的弦外之音。 “换言之,地藏师的身份也是一层天然的伪装。”将刻意的引导推动归因于法门修行所求。 “更方便就近观察对象变化,甚至于在必要时介入局势走向。” 身为受害者或无辜群众的地藏师要以怎样的身份介入。 自然是作为一个提供线索之人。 诱导万雪夜去往禁地的是地藏师。 促成其他法脉与地门接触的中间人物仍是地藏师。 选定立场代入萨埵三尊视角的寰宇奇藏在推演局势时就发现了异样—— 一连串的情报与情报之间,衔接的非常巧妙,也太过巧合。 巧合太多,就可能是阴谋。 谈话至此,知晓苍白辩驳无用的优钵昙摩于是果断选择转移话题:“僧者不明白,为何那个法门会如此选择,却也决定接下,追寻其中的答案。” 联系身边诸多案例的法涛无赦不禁有感而发道:“修行,本就是一种自我追寻。” 优钵昙摩:“从一处法门走到另一处法门,是为追寻,或者如同世人遁入空门,只为逃避过往。” 这理念倒是与地门颇有共通之处。 地门·光明殿 静,静得使人屏息。 神秘的光明殿,放眼虽是一片晦暗,却隐隐透出庄严气息。 告别过往全心投入当下事业的万恶罪魁神色肃穆,一撩衣袍躬身微礼: “四大天护,罗碧。” 在他身旁则是有样学样的苗疆狼主:“千雪孤鸣。” 再之后则是目光虔诚意态稳重的荒野金刀:“独眼龙。” “拜见大智慧!”三人异口同声道。 地门深处,光明殿上,三大天护谒见大智慧,如迎圣临。 端坐莲台上的人,是念荼罗,更是大智慧,伴随佛睛倏睁,有温柔而自然的光线普照在场众人心眼。 “此次召唤,相信各位心中有数。”大智慧道,“这也是你们四大天护正式揭晓彼此身份的重要时刻。” “但是还少一个人。”千雪孤鸣说,他仍未忘记对未到场者所执行任务的好奇。 “佛缘,”念荼罗语气淡淡,“自会将最后一个人带到你们面前。” “他的任务,是为了圣战而做的准备吗?”藏镜人问。 对此,语焉不详的大智慧犹显讳莫如深:“随心指引,便见道标。” 这面藏镜人看起来还待再说些什么,那厢千雪孤鸣已然上前截断挚友话锋: “罗碧啊,大智慧自有安排,有需要问这么多吗?” 目光直视念荼罗的藏镜人语气诚挚:“若与圣战有关,罗碧想在此拜托大智慧一事。” “千雪孤鸣的刀吗?” 说着,大智慧干枯漆黑的脸庞上肌肉微动,少见地挤出一丝微笑来。 “是。”藏镜人点头。 “哇!还真正是这个要求啊?”故作咋舌掩去心下感动的千雪孤鸣并不作小女儿态,“大智慧什么都知道,一定早有安排!” “你的刀,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禅机话语顿令闻者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自号空空大师的苗疆狼主。 拍了拍罗碧肩头的千雪孤鸣道: “你看,连大智慧也赞同,那支柴刀很适合我。” “我想大智慧不是这个意思。”藏镜人皱眉沉思。 “个中真意,静心体会。” 说完,念荼罗移眸看向被冷落许久的荒野金刀。 “独眼龙,边界状况?” “似有躁动,俺会持续注意。”作风沉着稳重的荒野金刀一板一眼道。 “实际上,边界长久以来一向难逃智慧法眼,总有阻碍世人得悟之举。”微阖佛眼的念荼罗语带叹息。 “是天门吗?”独眼龙问。 “唉,驱动达摩金光塔,”先入为主否定天门作为的千雪孤鸣摇了摇头,“取得主导权,就要妄自尊大,还真不将别人放在眼内啊!” “何时要开始动作?”山雨欲来更是跃跃欲试的罗碧摩拳擦掌道。 安坐莲台的大智慧语带玄机道: “近了!” 天门·暮鼓 “如果没绝对的把握,就别贸然行事,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态。”话题转过闲言休提的锦烟霞这才想起来意。 “何事?”梵海惊鸿问。 白练飞踪道:“接近天门边界的一些宗脉传出了奇怪的现象。” “难道?!”听出话中未尽之言的摩诃尊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 “在你身上发生的怪事入侵天门了。”锦烟霞说。 梵海惊鸿诧异道:“怎有可能?” 地门异能扩张蔓延的速度竟如此之快,甚至于全无信号可作为参考。 “我也感觉奇怪,因为天门边界并未听到其他钟声,”秀眉紧蹙的白练飞踪看起来同样不解,“若非各宗脉之间交流时出现记忆落差的现象,我也无法察觉这个情形。” “来得好快。”摩诃尊道。 “如何因应?”锦烟霞问。 “晨钟!”梵海惊鸿答。 枯髓咒怨,既已不存,天门佛力就没一定要囤积在暮鼓的必要。 届时能可用于净化甚至于度化的法音或可作为遏阻无我梵音的手段之一。 少室古刹 “当初天门能快速转移佛力涤净魔染,是因为禅空尚在,”双尊合力因势利导,现今斯人已远,“边界异象已经显示刻不容缓,必须提早做下准备。” 时势所趋让法涛无赦不得不率先退出这场会谈,改向主持机动防线的构筑与转移佛力的工作。 一时间场中只剩下面面相觑的红莲地狱与寰宇奇藏。 “所以……”皇甫霜刃说,“就剩下我们了。” 可以关起门来畅谈所谓真心。 不言不语的优钵昙摩双眼微眯,静待术者下文。 “认定遁入空门为逃避,便是心魔。”话题回向重提僧者理念。 “那若与心魔共处,”目光直刺寰宇奇藏之眼眸的红莲地狱道,“是否等同默认遁入空门犹如逃避。” “有时,问题本身便是答案,若不是,继续追寻,恰如修行。” 语意深邃的皇甫霜刃恰似高僧大能,只是话中留白不意流露少许危险色彩。 “正如我来此,并非为了支援,是为追寻答案而至。” 优钵昙摩:“嗯?” “大师觉得现今的地门倘若对上三尊俱在的天门,胜负如何?” 略作沉吟的寰宇奇藏问。 天下间没人能比红莲地狱更有资格去分析天门地门的优劣。 因为没人比他更懂得面对萨埵十二恶皆空的那种无力感。 “饶是现在,即便三尊去一,”微微垂首轻阖眼眸掩去汹涌思潮的优钵昙摩淡然道,“地门想要突破天门桎梏向外传法扩张,想必也要付出相当代价才是。” “那倘若换作大师主持呢?” 红莲地狱本意对方话中所指是由己身补位菩提尊襄助构建法音防线。 殊料寰宇奇藏的计划远较优钵昙摩之想象来得激进—— “由大师负责以法音相对抗。” 修有情尘七往的红莲地狱在一步禅空身故的如今也确然是最适合这项工作的人选。 “接着,在必要时,助地门一臂,将天门众生拱手相让,以观后效静等花开。”那结果岂非就是优钵昙摩一直追寻的答案。 听到这里猛觉不对的优钵昙摩骤然抬头,触目只见一袭紫衣长服,两道直黑如剑的眉下是双星一般的眼睛,嘴角边一抹冷峻而带微乏的笑意。 红莲地狱觉得皇甫霜刃的眼神,犹如两枚冰胆,隔了丈外,仍看得他透心彻寒。 第六章 战争前哨(5.4k) “近了。”无水汪洋,万雪夜乍吐莫名一语,顿令闻者侧目。 望着眼前佛缘深植的年轻人,缺舟一帆渡忍不住问道: “你有什么预感?” “不明所以。” 万雪夜心下同感莫名,话到嘴边便即吐出,就好像一切只是自然而然……一种无由的明悟就这样笼罩住了她。 殊不知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在外力匡扶下的想法。 只知道并不打算率先终止这段精神求索过程的佛者语焉不详: “或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什么意思?”质疑心起的万雪夜本能反问。 “我是在回答你的问题。”缺舟一帆渡说。 “我没任何问题。” “也许,这就是问题。” 深感不解的万雪夜看向缺舟一帆渡,那神态就像坐等贤师解疑的佛前弟子一般。 “在肯定的当下,产生疑问,在行动的当下,反而停滞,或者,心生抗拒,却将事情推向一个原本不预期的结果。”佛者径将玉笛敲入掌心,“一个念头,足以让未来产生分歧。” “你又预见什么?”万雪夜接着问。 “近了。” 同样一声判辞,却是截异的语气,不带丝毫迟疑与徘徊。 转身远目的缺舟一帆渡视线直直越过青石桌案: “你的动作很快。” “你也是。”不知何时悄然落座佛者对面的念荼罗表示彼此彼此。 缺舟一帆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掌握之中。”所谓变数难测天意弄人,不外如是。 “你是说万雪夜。” 不可否认的是仁刀传人对魔考的感应力确实非同寻常。 “独眼龙无法替你排除他。” 目光微闪不动声色调转身形将万雪夜翼护在后的缺舟一帆渡直白判断道。 “所以,你来了。” “是你来了。” 说话间,晦暗光线投在大智慧身上拉开一片阴郁婆娑,婆娑树影随风轻摇晕开尘霾森罗。 丛簇松林交迭过往执迷,是倒吊苦行的僧者修行所在。 “你想阻止,”悬于铁松树梢的念荼罗说,“然后利用我的神通通知梵海惊鸿。” “非是你的神通。”缺舟一帆渡白眉轻皱。 这是对甘心奉献肉身作舟之佛友应有的起码尊重。 “是我,一直是我,终归是我。”所谓觉者终究成为证道事业的一环,“你想让一切回归常轨而行,最后却印证我就是常轨。” “千年前,三十六名高僧;然后,七十二名;再然后,一百零八名。” 历数地门历史的佛者目光清正全然不困于彼此关系。 “现在,是你,大智慧。” “这个名号,代表永恒不变的法——”念荼罗说。 那面正说着,这厢冷淡截断对方话语的缺舟一帆渡坚持存疑立场: “没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就如同当初的颠倒梦想,也没法让紫金钵归地门所有。” 而是在历经一切之后,适逢其主,遇到了现今的梵海惊鸿…… 侧耳作聆听状的缺舟一帆渡似乎能听见传自天门的阵阵鼓声,那是对无我梵音向外扩张的因应手段之一。 “你真以为他足够成为地门的阻碍?”大智慧问。 “阻碍行动的不是梵海惊鸿,而是——”交谈至此,佛者首度抬眸正视念荼罗,“颠倒梦想。”现今佛劫事态加速,只要天门提早防范,剩下的,就是参悟颠倒梦想的玄机。 “有这么简单吗?” 目光如炬的大智慧似乎早已透彻缺舟意图。 “六祖之前,紫金钵便失落,谁也没得到什么,佛国从此自绝于尘。”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此为初祖传法偈。 而佛国与尘世唯一的牵系,便是历代禅宗衣钵传者。 但在传至六祖之前,达摩金光塔经历一场变故,致使紫金钵失落,为了不使封印松动。 达摩金光塔受六祖法旨,从此坚守着隔绝尘世的原则,不再移转他处。 “彼时地门尚且无名,如今始为境外所知,却逢阻挠,”缺舟一帆渡反问,“难道你不曾想过,也许地门真正不是紫金钵的归处。” “或者,紫金钵最终归你。” 大智慧看着眼前人。 闻声瞑目的佛者淡然以应: “那并无意义。” “所以你想让梵海惊鸿拿着颠倒梦想带领天门抗拒地门,让一切变得有意义。”道,不证不明! “你知道这口剑?”缺舟一帆渡伸笛一指背上法器,雕琢细致的剑身隐匿匣中藏而不露,呈现在外的剑镡镶有通透如晶的宝石。 “文殊。”念荼罗道。 相传文殊菩萨顶结五髻,以代表大日五智。 手中持剑,表示以智慧为利剑。 以此为名,不难想见佛者觉悟。 缺舟一帆渡:“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背负以及坚持,一个善意的提醒,太过急躁不是好事。” 大智慧:“所有行动尽在掌握,无论是成是败,是进是退。” “那你为何还在?” “正要出发。”纠缠黑发解绑,任由身形下坠的念荼罗恰恰堕入一片无水汪洋。 无水汪洋 景依旧,人依旧,举杯谢客的缺舟一帆渡语气平静: “不送。” 望着僧者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脑海当中的万雪夜神色惘然: “嗯?” “怎样了?”缺舟一帆渡问。 “方才好像有人来访。”万雪夜道。 “是吗?”语气放缓的缺舟一帆渡不着痕迹地揭过此节,“说不定你的双眼甚至记忆骗了你。” 话中禅机一若彼时彼处。 地门·光明殿 “奇怪,大智慧是跑去哪里了,怎会这么久都没看到人啊?” 望着空空如也的高台,千雪孤鸣顿觉一股虚无情绪自心底油然而生。 岂知一旁的藏镜人同样对挚友话语感到违和: “你在讲什么,大智慧……” 伴着低沉男音定睛看去,只见念荼罗端坐殿中倒似从未离开过一般。 “一直都在光明殿。” 耳畔依稀有钟声响起的千雪孤鸣眼色一变,倒似全然忘了原先问题,后知后觉道: “啊!对啊,大智慧一直都在,怎样了吗?” “方才你不是问……”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罗碧看来还待说些什么,话说一半却是说不下去。 因为他忘了自己要问些什么。 “问啥?”千雪孤鸣诧异地看向藏镜人。 紧接着,念荼罗开口了:“罗碧,你的记忆,是否欺骗了你?” “就如同大智慧所讲过的,随心引导,就不会受到没必要的蒙蔽,眼是如此,心亦如此。”藏镜人答道。 就在此时,一条白衣佩刀身影步入殿内。 直似推金山,倒玉柱般纳头便拜的云间独步行礼道:“逾霄汉拜见大智慧。” 这是最后一位天护。 “结果?”念荼罗问。 无我梵音的范围总归未覆盖至整个达摩金光塔,因此大智慧仍非全知。 “抢夺紫金钵失败。”逾霄汉说。 话中所露讯息令旁听三人心下震撼。 对此,饶是独眼龙也不禁瞠目:“你闯入天门境内?” “哇!”千雪孤鸣更是咋舌,“这个胆也太大了吧,一个人去啊?” “失败?”念荼罗叹道,“可惜了。” “为何大智慧要派他独自潜入天门呢?”藏镜人问。 “吾佛慈悲,非到必要,不施雷霆手段。”低眉敛目的大智慧周身自然而然地透露无边悲悯,“若能用最低限度的减损,达到地门淑世的理想,那是再好不过。” 可惜抢夺紫金钵失败无疑说明证道路途上流血牺牲在所难免。 藏镜人对此倒似浑不在意:“天门以佛国正宗自居,顽抗至今,妥协已无可能,就算顺利夺取紫金钵,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届时,便是地门采取防守也免不了一番大战,倒不如地门主动出击,一劳永逸。”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途径了。”叹息一声的念荼罗暗道无奈,“所以我才说,可惜。” “罗碧啊,这下你开心了吧,好战分子。”撞了一下挚友肩头的千雪孤鸣揶揄道。 “大智慧。”逾霄汉倏然开口。 “嗯,”同云间独步对视一眼的大智慧于是吩咐道,“逾霄汉留下,其他的人暂时退下。” 眼看三大天护离开,念荼罗这才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仍是失败了。”说完,面无表情自承失败的逾霄汉便即拔刀切肤自刑。 有鲜红的血流自伤口冒出,但云间独步眉头也不皱一下,倒似全无所觉。 可怖一幕直令常人心寒丧胆。 然而习以为常的念荼罗只是低宣一声:“吾佛慈悲……” 无水汪洋 手持天人迎风吹奏的白衣佛者笛音戛止,因为他已嗅到了随风而来的血腥气,而在缺舟身后,则见一道撑伞紫衣人影迈步而来。 曲高和寡的一曲无疾而终,再看桌上,早已是两杯清茶等候。 “请!”伸笛一引的缺舟一帆渡示意杜松槐入座。 佛者对眼前人此来早有所料,区别只在早晚而已。 同为苦行法门修者,当初一探禁地之时更受念荼罗点拨之恩,昙华对阿修罗窟自是关注。 念荼罗之消逝更是引起他的注意。 “请!”颔首聊作致意的杜松槐便即撩袍落座。 举杯啜饮香茗一口的他慨然击节道:“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牙爨金鼎。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这是盛朝诗僧皎然所作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个中意涵既是佛家禅宗对茶作为清高之物的一种理解,也是对品茗育德的一种感悟。 杜松槐唱罢半首,歇得一歇,对面的缺舟一帆渡亦拍案高歌续完全诗: “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诗中的主人公认为饮茶不仅能涤昏、清神、更是修道的门径,三饮便可得道全真。 借助于饮茶使思想升华,超越人生,栖身物外,达到羽化成仙或到达参禅修行的美妙境界。 依托外力代为彻悟,也是地门奉行的理念之一。 听出话中真意的杜松槐口中又自朗吟道:“遁隐深山居草庵,万念俱抛身自闲。远离山外喧杂世,独占庵中天外天。” 这首绝句则属东瀛高僧泽庵宗彭所作,诗中道尽闲寂的隐居生活之妙,一若现今地门祥和宁静的隐逸安然。 “一念起则万劫动,是否不妥?” 凝眸发问的昙华语气十分认真。 就好比在大智慧眼中的缺舟一帆渡是作为质疑面而存在,主动与萨埵三尊接触的行为也确凿证实了这一点。 但在分明清楚佛者能为的杜松槐看来,缺舟一帆渡冷眼旁观甚至于推波助澜的举动岂非同样坐实对方立场。 倾水覆地的佛者眉目一派安然: “坐而论道,实为空谈。”不容置喙的言辞宣告地门入世势在必行。 “这是你的态度,还是他的态度?”昙华问。 缺舟一帆渡不答。 自嘲轻笑一声的杜松槐摇了摇头,跟着作出最后尝试,尝试遏阻将起灾厄:“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亦说之,如优昙钵华之一现耳。” 这段禅语出自《法华经》,表明佛法珍贵,稍纵即逝,劝人及时醒悟、弃恶从善。这里是劝他们放弃这种无谓的痴愚。 “阿弥陀佛。” 双掌合十行礼的缺舟一帆渡致谢示意,示意确然有将昙华话语听入心中。 话虽如此,但眼前人单方面的想法仍是无法动摇高僧大愿。 不能证明这条道路的错误,也就无从置喙此举的可行性,更所谓劝人弃恶从善。 因此深感棘手的杜松槐也只能选择作罢:“阿弥陀佛!” 同样的佛号作结画下禅辩句号,昙华亦自离去,徒留缺舟一帆。 遗世独立的白衣佛者站在高崖上,俯瞰三十丈下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急流—— 高崖下的江水,被两旁蓦然收窄的崖壁紧夹,和江流底许多暗礁阻遏下,不甘屈服的激流奋起挣扎,形成一个个择人而食的急漩,凶险万象。 半截江流活像一条张牙舞爪、起伏狂翻的怒龙,带起汹涌波涛,延绵无尽地向东激冲奔去。 连带着被冲走的还有缺舟一帆渡之心神,随波浮沉的思绪最终漂流至一处岸边,岸上是一处险峻恶岭。 在这片松竹遍布的深山绝岭,以竹子和茅草搭建成的小屋子内,却透出微弱而温暖的光芒。 远远看去只是间普通的隐士居所,但是细看便会发现:小屋周围的竹林与松梅分布,错落有致,而小园内几畦菊花,更显示出一股出尘的韵味,白天的话会有阵阵山岚抹过。 居住在这个地方,似乎随时会有山猿献果、仙鹤栖息一般。 而这个宁静的地方,正如其名—— 琅琊居。 时值深夜,佛者脚步渐近,已能听得到一阵奇异的吟书声: “舜其大知也与,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这段文字语出《中庸》,是在宽慰因行事作风诡谲缘故同受两方另眼的缺舟一帆渡。 也昭示着皇甫霜刃请动此人牵制缺舟一帆渡之原因。 看似不轻涉红尘只作壁上观的白衣佛者却为地门大计几度出手。 原作中的他先是亲身渡化守关者作为大智慧载体,后来更凭笛声为引襄助无我梵音突破天门防线。 加上其人举世无双的千载根基,怎能不令寰宇奇藏不严阵以待。 倘若皇甫霜刃同样拥有绝对的武力傍身,那他大可以凭借先知先觉剧透一路平推,全然不用在意搅混水导致事态失控的问题。 但不幸的是他没有,所以他能做的首先是要保证自己不会成为拨乱局势下的牺牲品。 因此掌握佛者底线就显得尤为必要,于是寰宇奇藏同缺舟一帆渡达成了一个赌约,内容是看佛者能否不凭神通渡化一名普通采参客。 然而直到缺舟一帆渡跳下去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坑。 令人乐在其中的坑。 对方所展露的性格也确然很符合佛者脾胃。 “炊烟尽处有人家,一亩耕勤到日斜。薄米犹同星入碗,桑居亦可号琅琊。”饶舌口音并不刺耳,反倒别有一番方言风致。 诗号话毕,放下手中书卷的单夸看向门口:“未知大师此行何来?”二字称谓底定来者身份。 推门而入的那人铜环双坠耳,绢带束腰围,佛珠斜肩挎,草履行来稳,赫然却是念荼罗。 “你想见我,是准备接受我的渡化吗?”缺舟不能渡人,悟者能可自渡。 “非也,”单夸摇了摇手,“只是想请诸位大师看一出戏。” “哦?”大智慧语调存疑。 话音未落,单夸举手平摊递呈幻灵慧眼,投影模糊画面: “此戏名为——有惊无险!” 简单八字拉开圣战帷幕。 天门边境,鼓传异响。 低沉偏又绵转有力的鼓声掀起无形音波叠叠扩散,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惊觉鼓声入侵欺扰禅心,万众一念的经声驱使佛修意志,激荡早已汇聚天门佛力的晨钟,遍扬法音。 “将全境佛力灌入晨钟,无疑昭示紫金钵现在的位置,既然决定顽抗到底,那就只有……” 察觉攻势受阻的念荼罗神色不变。 “进攻了。” 普渡命令既下,八关武佐齐齐进发,一时间破空声不绝于耳。 来自地门的护法僧众,鱼贯而出,由四个方向纵深而来意图分割战场。 这是唯有地门这般战力充沛的组织才能采用的方略。 少室古刹 “叮!叮!叮!” 三下清脆的磬声,从做晚课的大殿传来,念经声倏然停止,铜殿之内只有晦明不定的些微亮光从门缝间流泻出来,显得神秘莫测。 本来梵唱吟咏之声不绝的整座禅院忽然间万籁俱寂,只有鸣唧唧之音,逐渐填满山头与寺院的空间。 跟着,是一个接一个的僧侣,鱼贯从铜殿后的大殿双掌合什的走出来。 有若长蛇阵的僧众,非但没有散队,还在头戴平顶帽的虚音之带领下,笔直朝白石广场这边走过来,正面迎击外道入侵。 “金刚棍影,四方结阵。” 伴着一声集结,全体僧众都如臂使指地,整齐划一地布开金刚四方阵卯住地门人马。 眼看地门人马一时难以窥破关窍,面临逼退之际,但见八关武佐强势入阵切断战局枢纽,棍阵顿现缺口,加之众僧分神对抗鼓声扰心,不由节节败退。 危难关头,鼓阵天降,回返攻势辟开战局…… 场间少室众僧如潮退散。 而在高处,却见达芥子·优钵昙摩,一夫当关。 第七章 怨侣重逢(7.8k 二合一) 少室古刹内主建筑物都依次排列在正对四门的中轴线上,以铜殿为寺院的中心,规模完整划一。 除铜殿外,所有建筑均以三彩琉璃瓦覆盖,色泽如新,尤以三彩中的孔雀蓝色最为耀眼,可以想见它在阳光照射下的辉灿景象。 铜殿前有一广阔达百丈,以白石砌成,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 白石广场正中处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萨骑金狮的铜像,龛旁还有药师、释迦和弥陀等三世佛。 彩塑金饰,颇有气魄。 在白石平台四方边沿处,除了四个石阶出入口外,平均分布着五百罗汉,均以金铜铸制,个个神情栩栩如生,几与活人无异。 而眼下则更有十八面羯皮石鼓排插诸位罗汉之间。 在白石广场文殊佛龛前则安置着一个大香炉,炉内燃烧的檀木正送出大量香气,弥漫于整个空间。 无动肃杀的氛围凛然蔓延,白绮、留羽、牛胜、马衔四位武佐凝神伺敌,抓准风起瞬间,拳掌兵刃齐出。 极端的杀意激起最为深刻的反击。 原本杂乱无章的皮鼓顷刻挪位移形,直迎四射气劲,竟是以其作棰振荡鼓面。 蓦地鼓声大作,如雷贯耳。 鼓声动,鼓阵开,剑光炽,掌风寒。 圣顶上,但见优钵昙摩,凝沙布阵,指生为死,信手挥弹间,座前目下所摆的一十八颗浑圆石子随心而动。 “十八归界,净六根,清六尘,情尘七往·空色无欲!” 情尘七往·空色无欲,洗涤六识法界,鼓移声催魂欲离。 回弹纵横的掌戈兵锋交错间杂起伏鼓声接连迸响,按着若有似无的节律应和晨钟长鸣,强势制衡地门梵音。 意识错乱,修行告破,嗜血冲动陡然涌上心头,白绮、留羽霎时朦胧失神。 杀意昂扬的他们竟是倒戈相向兀自屠戮身后地门信众。 琅琊居 眼看变生肘腋同室操戈,念荼罗本来古井不波的心中就像是突然间落下了一块小小的石头。 虽然细小,但已足够产生波纹,并且迅速扩散开去。 最后反映于一双看似浑浊偏又透彻世情的智慧法眼中。 在大智慧对面,不问自明的单夸心下有数,眼前人必是默运神通调兵遣将去了…… 一阵苍凉辽阔的箫声便于焉传入少室古刹。 奇特韵律加成梵音威能,无所披靡,鼓阵瞬间被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又闻黄钟大吕的一声发出。 这一声更是如同霹雳一般,生生阻断层起梵音。 接着场中一面羯鼓的周围尘沙飞扬,是红莲地狱以重手法硬撼羯鼓稳住阵脚。 然而此举无疑也暴露了优钵昙摩的所在…… 探得大敌方位,一道头戴竹篓和服佩甲的虚无僧影穿林越众,伴着喑哑话音漂浮飞升——“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诗号声止,衣袂破空。 飘然履足圣顶的寂景观空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铜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个覆盖的铜钟内。 山壁四维密密麻麻安放了数百尊铜铸的小佛像,无一不铸造精巧。 精巧佛像衬托在嶙峋山穴孔洼之间,造成丰富的肌理,更经营出一种富丽堂皇,金芒闪闪的神圣气氛。 原本该在这里的天门众僧却是无一而存,均为外调对上其他支路奇兵。 唯留一夫当关独对十法殊胜、十八禅那、三十二具相、乃至八关武佐其中之四,以及同样出身天门的法忘。 眼前人看似形单影只,但却带来难言的压力,令人几欲窒息。 这错觉一半是因为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与晨钟异力的影响,但更多的是来自于对面的和尚的威胁。 一方蒲团,一位僧者。 红莲地狱静得就如同一方历经千百年风霜的磐石,眼眸微闭,手中佛珠轮转不停…… 即便为人欺至眼前,他的神态依然没有半分的变化,单单一人已予旁者一种渊亭岳峙的感觉。 “优钵昙摩……”寂景观空喃喃低语道。 因缘际会失陷地门的法忘虽说出身天门,但对眼前人仍感陌生。 他之所以能认出僧者身份,全赖背后念荼罗指引。 换言之,是大智慧在透过寂景观空之眼观望全局。 不同于后来因心网铺张出现神通盲点,以至必要时力有未逮,此时的大智慧对掌控地门全盘仍有相当把握。 鲁家所造晨钟固然神妙,但仍是死物,少人役使却是无法对地门产生威胁。 而红莲地狱恰恰就是这样一个能将暮鼓晨钟之效发挥之极限的人。 何况他本身便是不亚于萨埵三尊的修者。 晦暗的夜色映照下,把优钵昙摩的影子拉长,刚好投射在一口悬挂于摩天巨岩处的浮雕法钟上。 佛珠轮转交替所发出的吱吱响声忽然间渐渐落了下去,优钵昙摩缓缓睁开了眼睛…… 崖下衣袂破空,惨呼撕斗声不断响起,但寂景观空早已无暇分神相顾。 因为他深知,不能突破眼前难题,便全无彻底解放地门同修的余地。 同样戒备的还有优钵昙摩,只见他一挥衣袖,整齐完备的佛会礼具便即化现。 左垂悬鼓右置铜磬中安团鱼,又有铙钹钟板之属环拱。 “情尘七往——”双掌分持木棰引磬的红莲地狱落座中央喟然一叹,“俢悟离僧!” 刹那间,有无边炽盛莲光泛生,衍化丈六金身迅速成形,那是一尊地藏菩萨的形象,奇冠璎珞手托宝珠。 伴随地藏法相嘴唇微动,僧者左右开弓木振金铎。 蓦地,梵声呗器回响夜空,传达强制超渡的意念,重重叠叠不绝如缕。 不仅法忘在观察着优钵昙摩,红莲地狱也在端详着寂景观空。 头戴深编笠,斜襟袈裟肩佩臂甲的法忘手里握着根一尺八寸长的短棍。 短棍是漆黑的,暗无光华,也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棍身正面与背面分别开了四个与一个按孔,棍尾呈外切半月形,隐约可以看出它是中通无底的。 偶尔山风掠境带起的竹箫巧韵也确然证明了这一点。 那是一条尺八。 琅琊居 “相传中原盛朝禅宗有一高僧行走市井游方传法,手振一铎,口中诵偈,时人称奇。” 见此情景的单夸对僧人来历已有五分把握。 “想来这位大师也是倾慕前贤风范的信众之一。” 其时,河南府有张伯者,因倾慕普化之风范,遂以竹管仿铎音,称之为‘虚铎’。其后又有张金、张范、张雄、张参等人传承其风…… 眼看对方三言两语揭破法忘跟脚,心下震动的大智慧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不动声色地揭破采参客来历: “不想先生对中原之学亦是广博。” 手握尺八的寂景观空便是天门曾于魔世破封期间外派驰援的僧侣之一。 欲觅归途不得的他最终成为地门一员。 现今,优钵昙摩有意引领迷航归向正途,殊料反而激起身陷魔障者激烈反扑。 历历情尘版刻模糊过往。 心神狂乱的法忘抖腕震动尺八演化剑势,竟是凭空幻出无数道漆黑虚影,将红莲地狱上半身的要害尽都笼罩其中。 险关当面,端坐稳若泰山的优钵昙摩袍袖一拂,袈裟挥动,直袭而去,正是袈裟伏魔神通。 这面红莲地狱轻描淡写化去尺八剑锋,双手打击鼓乐的动作不见丝毫停滞晦涩。 那厢寂景观空却是大惊失色。 正面迎上密宗袈裟的他只觉自己所有的剑式后招都在弥天袈裟笼罩之下,简直便似主动缴械将成名兵器送到对方手中。 法忘大惊之下急忙撤身收招谋求后变,不意优钵昙摩手臂回收袖袍再卷,受力收紧的袈裟内屈凹陷,向着他隔空遥取便似长鲸吸水。 擒龙奇功诱导寂景观空身形倾危。 进退失据的他仓促之下急将手中尺八一震,三点寒星从竹管中射出,分袭红莲地狱的双目与咽喉。 随即那尺八又演化判官笔的招数,笔走龙蛇方寸不离优钵昙摩胸颈间七处要穴。 红莲地狱不慌不忙,右腕一抖磬首仰钵似的小碗便将三枚钢钉收纳入腹。 余劲未散的钢钉落入磬口,便如掷骰进盅,叮咚作响煞是好听。 其时优钵昙摩已抬左袖封挡,密布真气的袈裟护住前胸肩颈,便若渔夫张网静待鱼儿入毂,又似太保引弓将发。 挺直拇指伸出袖口的红莲地狱横切一捺,一股凌厉的指力射将过去。 面色大变的法忘左手指诀变幻,取叶作刀的他凌空遥击企图截下无形指力,跟着整个人突然向后移开了方丈。 无声粉碎的翠叶碾作齑粉宣告来招霸道,但此举总归将其阻上一阻。 优钵昙摩连捺三记,寂景观空移开了数丈,这才站定。 这几下交锋说来漫长实则不过眨眼,眨眼功夫法忘身形在原地一闪竟凭空消失。 再定睛,他赫然出现在数丈外的圣顶一角。 近乎邪术的奇诡轻功照眼,红莲地狱暗自赞叹不提。 然而寂景观空心下叹服更胜他十倍,知他这三捺看似平凡无奇,其中所蕴蓄的功力实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地,正是摩诃指的正宗招数,叫做“三入地狱”。 以此为名,是说修习这三捺时用功之苦,每捺一下,便似入了一次地狱一般。 情知强取胜算渺茫的法忘念头一转,决心曲线救国,当下把手中的尺八送到唇边,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虚无吹断! 箫音曲折,妙籁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 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 又若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曲中深意却是恰合僧者际遇。 因理念不合为旁人视作异端落拓江湖的他心本就满怀抑郁不平,否则又怎会以反佛为业,视魔考为法。 此时箫音入耳,优钵昙摩只觉鲜血奔腾,脑海更似情仇翻涌。 貌似不能自已的红莲地狱敲击动作一滞,旋即张臂一展,扫袖甩磬挥出三串金光。 “当!当!当!”禅钟连响。 三粒佛珠撞响了铜钟后,其中一粒反弹落地投入百丈凌峭,佛珠晶莹剔透,隐隐间有宝相珠光露出。 观者不禁色变。 简简单单一粒铜珠,竟是敲出令整座少室古刹都为之震动的巨响。 如此禅功怎能不令人心惊? 何况优钵昙摩非但令巨钟令整座少室古刹震动,更是使三粒佛珠不分先后的奏响。 这三声钟响,就恍乎是佛音梵唱,又如是一堵巨大的高墙。 任凭寂景观空尺八韵调变幻无方,依旧牢牢地被控制在墙外,而墙里面却是波澜不惊。 狂风怒号,海浪滔天的力量虽然厉害,但这声音却似一方历经千百年敲打的磐石,仍波浪奔涌,怡然不动。 耳鼓中清净无我的梵音忽然消敛。 崖下原本受大智慧把控操弄的心神渐渐回归的地门信众又陷红尘扰扰,纷演众生百态…… 琅琊居 “何苦执着,”双掌合十目露悲悯的念荼罗深叹众生执迷,“纵使红莲全力,亦不过多拖延正面战场一个时辰而已。” 九界航路,仍归智慧引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单夸闻言赫然动容,大智慧的语气听似平淡,宛若只是简单描述,但他却能明白这当中的分量。 作为进攻主体的地门僧众对标的大抵是拱卫禅院的天门武僧,单一拎出在念荼罗或者单夸眼中都不过是三流角色而已。 然则毕竟人数太多。 如若在处于守势的情况下自然是无所顾忌,但倘若要以一己之力去缠住这近乎千百武功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和尚一个时辰的光景,一身修为已可算是登峰造极。 纵使单夸在全盛时期,也未敢夸口轻易可为。 此外,单夸还敏锐地注意到了大智慧之用词—— 正面战场! 景随心转觉生万重,幻灵眼中情境再变…… 塔林 树木森森,荫着一片碑林。 石碑大半已经毁破,字迹模糊,不知写着些甚么。 渺无人烟的塔林只往日偶尔传来几声凄切蝉鸣,今朝倏闻金铁交响错乱一地阒寂。 是固守此间的墨雪不沾衣遇上欲探玄机的中谷大娘。 一袭黑衣裹着墨雪不沾衣那瘦而坚韧的身子。 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条刚自丛林中窜出的黑豹,全身都充满了危险,全身都充满了劲力。 但他的一张脸,却是死灰色的,全没有表情,只那一双眼睛显得分外锐利。 一如他手中的剑。 剑在月下闪着光。 那是一柄形式很古雅的长剑,精钢百炼,非常锋利,剑脊上带着松纹,镌刻“古来绝”三字。 能逆转墨子祖师剑势变非攻守矩为有攻无守的墨雪不沾衣总归是需要一柄趁手宝剑的。 在他背后之师者也并非是提供不起的人。 可惜的是茹琳手中兵刃同样非凡。 见招拆招的墨雪不沾衣冷眼静观,只见这兵器似钩非钩,似爪非爪。 握柄处如同护手钩,带着月牙,红艳艳的杆子,却如狼牙棒,带着无数根棱刺,顶端却是个可以伸缩的钢爪。 墨雪不沾衣游历江湖,与人交手不下千百次,却也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兵刃,更不知这兵刃究竟有些什么妙用。 正揣摩间,中谷大娘已递出七八招,招式果然是怪异绝伦。 单钩忽而轻点,忽而横扫,有时轻灵巧变,有时却是以力取胜。 身为昔日天下第一兵独生女的茹琳在她先父这件独创的奇门兵刃上,果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这种忽软忽硬的招式,的确教人难对付得很。 但她若非已能将自己手上的力道控制自如,也万万使不出这样的招式。 也是中谷大娘投身地门修身养性不欲妄造杀孽。 若否单止放血难止的无影金梭便足以让墨雪不沾衣投鼠忌器难有施展空间。 不似现在,骤遇强敌的他精神大振,剑法使得更快、更毒。 墨点飞雪! 但见剑光闪动,一柄剑似已化为十柄、百柄,剑剑不离茹琳咽喉方寸之间,剑剑俱是杀着。 逆转墨子剑法而来的杀手绝招,更是层出不穷,逼得中谷大娘一路向后直退。 紧接着,她头一低,竟自剑光下窜出,摆腕横过吴钩抹向墨雪不沾衣肋下。 墨雪身子半转,反手已刺出三剑攻敌必救解开困局,跟着翻腕剑尖一昂,口中叱道: “太液秋风惊残梦!” 叱声中,眼看剑光已如匹练般刺来,茹琳竟是不退反进凶险已极。 剑光便险之又险地在她咽喉前半寸戛然顿住…… 麻沸散发作的墨雪不沾衣只觉掌中剑似有千斤之重,却是再也推不进半分。 剑尖纹风不动,捉魂如意钩兀自抢入中门,直击而去。 就在这生死存亡系于一发的刹那间,斜里蓦地插入一只狰狞铁手既准且稳地抓住钩杆。 是同样挂单还珠楼应楼主之请援手天门的冽风涛及时赶到。 面对几番生离死别的恋人,心情起伏的冽风涛做了一件事。 他整个人突然直欺而入。 左手封住了如意钩的去路,右掌便直扣中谷大娘伸向腰间药囊的腕门,兔起鹘落间已变了七招。 欺身进逼的他身法之险,手法之快,当真无可形容。 茹琳右手被封死,连连后退,出手如风的冽风涛却似那附骨之蛆,缠住了她。 她左腕一麻,已被对方搭住了脉门。 一搭一拉,猝不及防的中谷大娘便为冽风涛扯入怀中。 于是这对旁若无人的痴男怨女便以这样一个香艳而旖旎的姿势紧贴在了一起。 远远看去,男的熊肩猿腰,筋骨强健,看去满身俱是劲力,面相英武气态沉凝。 那女的身材婀娜,乌发堆云,侧面望去,当真是风姿绰约,貌美如花。 但是若与她面面相对,只见那芙蓉粉脸上,当中竟有一条长达六寸的疤痕,由发际穿眉心,直直划到下颔,泾渭分明的区别开左右侧脸。 右脸尚且完好,左脸则用半张铁青面具包覆。 她生得若本极丑陋,再加这道伤疤与面具也未见如何,但在这张俏生生的清水脸上,骤然多了斧凿痕迹,却不知平添了几许幽秘恐怖之意。 对此全然不以为意的冽风涛伸头侧颈凑近佳人耳畔,只待唤出那一句深情缠绵的“茹琳”。 话未脱口遭逢不测——“撒手!” 一声撒手,随即便见一口几乎藏于刀套不出,光华内敛仅露半截的利刃劈风而来。 一式猛虎跳涧凌空飞扑,挥刀斩击冽风涛右肩,刀落处如电破长空,奇快无比,采取的乃是围魏救赵之策。 听得脑后金刃劈风之声,无奈松手后撤的冽风涛只能坐视对面双方会合。 看清第三者形貌的冽风涛如遭电殛愕然当场。 只见那人面容英伟、白眉似画,赫然也是一个身故之人。 更令他错愕的还在后面—— “无偿!” 在于眼前二人对彼此的亲昵称谓。 见刀如面情知同伴到场的中谷大娘喜上眉梢甜唤出声,姗姗来迟总算赶上的岁无偿亦自关切以应: “茹琳!” 脱口而出的本能称谓倒似早在心中预演多次,在外敌压抑下总归越过心底障碍道出。 “你没事吧?” 说着,关心则乱的岁无偿便自上下打量佳人一番。 “我没事,放心,”接着中谷大娘目光一转冷然向前,“现在,就让你我携手铲除外道恶徒。” 恶徒!!! “你们……”冽风涛瞳孔地震。 不待对方说完茹琳手腕一振,只听嗤的一声,那乌光闪闪的钢爪,突然脱离钩身垂落。 钢爪上带着四尺链子,原来就有三尺六寸长的捉魂如意钩,骤然变为七尺六寸,本来够不着的部位,此刻已可够着而有余。 是时有心上位转正的岁无偿显然十分听从佳人意见,扯动肩头束刀麻绳的他偏锋向前并合身侧医武奇兵。 一时间很难说此举是否带有私人情绪…… 目睹惨遭孤立的冽风涛只身独对挚爱挚友夹击,远处高峰俯瞰战局的慕云知命倒似没有半点插足这滩浑水的意思。 冷心冷情的笑南冠神经倒似铁铸成的一般。 仿佛那只知贯彻刻板命令的偶人般的他仅是僵硬地按着既定程序执行主人命令。 虽感意动但仍是毫不留恋移开目光的慕云知命犟自将视线投往别处…… 琅琊居 “是时药叉共王立要,即于无量百千万亿大众之中,说胜妙伽他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见证有情人对面不识之悲哀景象的念荼罗佛眼微阖轻诵偈言,似是深感众生迷途。 “呵!乡野鄙夫倒想问问大师,如何才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 摘下假面毫不作态的单夸嗤笑一声,这也是他难得能体会到那位此生大敌毒舌之快意的时刻。 “这红尘,多的是痴男怨侣啊……”伴随奇特尾音拉长,灵眼之中模糊光景再变—— 初祖庵 桃林小寺,风景幽绝,却逢战火纷燃。 绵延战火最终为一人所阻。 那是一个身着淡紫长裙的女人。 面蒙轻纱,看不清楚容颜,但露出的几分肌肤却是雪白。 明月斜照,这女子的风姿更是连天上的星月俱都黯然失色。 她的身形窈窕丰腴,头结高髻,纵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迫人而来的高雅风姿。 只是她站立的姿态,仅那几分隐约朦胧,便有种令人观赏不尽的感觉,又充盈着极度含蓄的诱惑意味。 如此不用露出玉容,仍可生出如此强大魅力的女子,江湖上屈指可算。 有赖梵音旁修把持心境的方紫、堂朱同声一喝,齐齐抢出,一刀一剑如猛虎跳涧,狂龙出海,分从左右斩向紫衣女子。 只看刀剑的威势,便知这两个貌不惊人的汉子绝对有跻身甲子名人贴的实力。 眼看手中的一刀一剑都斩落在对手的身上,这两人心神方稍稍松懈,随即便感到刀锋剑刃虚荡荡毫无着力之处。 他们在大惊之下定睛看时,却见刀剑之下的哪是什么紫衣女子。 分明只是她不知如何脱下的一件又薄又轻的纱衣。 那纱衣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在刀剑锋芒下丝毫无损,只与刀剑轻轻一触便借着刀剑上的劲力飘荡开去。 便在两人心中惊悚之际,纱衣随风飘摇遮去旁人视线之刻,紫衣女子从腰间取下了她的兵刃,竟是一枚寒光湛然形制纤秀好比蝎尾的银色枪头。 迅雷不及掩耳,快捷无伦的一道枪光骤然一闪,紫衣女子顷刻反守为攻。 就仿佛锥在囊中仍旧难掩锋芒,隔着纱衣的方紫、堂朱犹感毛骨悚然,当即各运身法至极险险避过。 然而他们背后的信众则殊无此幸。 点中轻纱的枪头随外袍不住卷动,信手一握的紫衣女子隔物传劲,劲透枪尖,枪尖与纱衣即时连成一线。 原本无杆的枪尖立时成了一条布节完整的蛇形软鞭。 如今随着紫衣女子反手一抖,布鞭笔直刺出,末端尖刺如灵蛇吐信,精准迅捷地刺入两名僧人后脑玉枕要穴带走性命。 一招毙敌之后,她身形回旋,倏地凌空扑入对面猝遭惊变而不知所措的人群中。 这些人也都是大智慧渡化的好手,见敌人孤身欺近,在惊惶之下仍本能地各挥兵器攻击。 紫衣女子在人群中移形换位,身上的数重纱衣不时脱下飘在空中代替真身接受攻击。 至于她真身手中的软鞭则如择人而噬的毒蛇般一次次弹射而出,每一次都最少夺走一条性命。 紧随其后的方紫、堂朱目眦欲裂却是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无情收割战友性命。 于是受命来此观视的罗碧入眼就是这样的一幕—— 短短十来个呼吸的时间,身上只剩下贴身亵衣,半露香肩酥胸的脱脱已斩杀地门一方的二十余好手。 随后如翩然舞蹈般将仍在空中飘荡的七件纱衣逐一穿回身上。 诱人的曼妙身形重新为裹回浅紫衣衫里去。 她胴体虽丰满,腰却很细,走起路来,腰肢摆动得很特别,带着种足以令大多数男人心跳的韵致。 远远瞧见此状的藏镜人却感一股无名怒火填塞胸臆,直似要炸开一般,本能张口断喝出声: “贱人!飞瀑怒潮!” 一声怒咆,惊世名招再现尘寰,澎湃而发的浩瀚气劲有如浪潮席卷,佛魔皆摧挡者披靡。 更遑论本质平凡的寻常布鞭了。 轻挪莲步的紫衣女子圈转鞭索卸劲,难匹雄力的纱衣外袍登时告破。 危难关头,紫衣女子玉手往腰间一抹,一拉一抖,月光下突然飞出烂银也似的一条长蛇来。 方紫、堂朱吃了一惊,凝神看时,才知那原来是条银光闪闪的锁链,链身极长,眼见是四丈有余。 挥卷的银链便似曲蛇衔尾般后发先至地啮住纤秀枪尖,组成一条璀璨洗练的白蟒鞭来。 白蝮缠身! 银鞭夭矫好比游龙盘体,护定周身风雨不透,任由波涛汹涌仍旧怡然自适。 安然接过罪魁名招的紫衣女子嫣然巧立,这时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的藏镜人赫然站在她之面前。 罗碧身穿一领漆黑滚边镶金砌鳞锁子甲,一张英俊得绝无瑕疵的脸庞里,嵌着一双比深黑海洋里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明亮的眼睛,冷冷盯着眼前之人。 无动于衷的紫衣女子一双妙目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藏镜人伟岸的身形和英俊得极尽完美的脸庞。 接着,她开口了。 她以一种娇媚柔婉极尽挑逗之能事的口吻道:“苗王找你啊~夫君!” 第八章 萨埵三尊(5.6k) 初祖庵前,但闻女暴君口吐惊奇,话中意涵登时勾起万恶罪魁心中深藏执念反扑…… 往昔·九脉峰正北方外三里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呃……”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自己从十岁起便立志要钻研药理医好之人竟是一手造成王兄身死的阴谋家。 一时间身心俱怆的千雪孤鸣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计算藏镜人……该死,欺骗千雪的感情,你更该死!喝——”眼见挚友悲痛的罗碧本能回护起身便欲发招,孰料提气未及伤体沉疴又见爆发—— “呃……” “小王知晓你们不可能这样认输,所以……” 外披胭脂间白金纹大氅,玉质金相的竞日孤鸣长袖垂地。 “来吧。” “呃……”勉力调息鼓足真元的狼主看向藏镜人,“藏仔,我不想活了,陪我一同……” 话未说尽,罗碧已然挺声相应:“将他拖入地狱!” “皇世经天·星辰万变·万狼啸天绝!” “怒潮袭天,喝——” 藏镜人怒中带恨,千雪孤鸣悲中带痛,苗疆双杰联袂,袭向最大的阴谋家。 “轮回劫——” 反观独对双雄合力的北竞王,举手回招仍是不减从容优雅。 “碎苍穹!”四两拨开千钧势,借彼几分还几分。 双雄虽强,到底不过强弩之末,加之宝典武学精妙处始料未及,措手不及间身形已然失据浮空。 “藏仔,无论如何,你是我今生最好的兄弟,替我跟王兄报仇。” 危难关头,狼主替藏镜人挡下大部分攻击。 磅礴气劲溅散,两人倒地,狼主重伤昏死过去,笑藏刀断裂散落一地。 “千雪……千雪,你醒来,兄弟,你醒来啊……” 身形踉跄的罗碧近乎匍匐地挣扎着来到千雪孤鸣身旁将之抱起,却感怀中人口鼻溢血几陷昏死。 稳稳垂入大袖的手掌暗自凝劲,竞日孤鸣眼看便要为眼前二人送上最后一程—— 忽然间,风云变色,大地腾动,碎石崩云中,裂出一条巨缝。 ‘嗯?天地异变,发生何事了?’北竞王想……还神中,赫见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竟在千雪孤鸣与藏镜人背后划出纵长沟壑,深不见底。 “连退路也不留给你们,看来连天也要亡你们啊。”竞日孤鸣道。 “竞日孤鸣,只要藏镜人不死,吾一定会杀你,杀你!”眼看死关当面难过,万恶罪魁言辞犹原桀骜冲天。 “你抗不了天运啊,喝——” 判辞语落,厉掌亦起,凝气在掌的北竞王快步欺近面前之人。 “哈哈哈……我乃是万恶的罪魁藏镜人!”嚣狂张扬的豪语中,蓦来雷音合奏,“吾命由吾不由天啦!雷光炽爁!” 倾注万千悲痛的一击,竟是打向地面,生生截断竞日孤鸣去路与双杰死途。 急急停步免于坠崖的竞日孤鸣只能眼睁睁看着藏镜人与狼主一起沉入地底。 万丈深渊,吞噬了战神的身影,坠入无边的黑暗…… 琅琊居 那样一段既哀艳又悲壮的故事,自一个沉静如佛的高僧口中说出来,更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痛与神秘。 单夸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面上绝没有丝毫表情。 他看来就像是个完完全全置身于事外的人,大智慧所叙说的这故事,就像是和他完全没有丝毫关系。 明了智斗攻心不能的念荼罗只能选择转而亡羊补牢…… 初祖庵 刻入心底的仇恨让藏镜人更是无法容忍算计挚友的阴谋家安坐王位。 护友本能发作的他一时间深陷过往阴霾,脑海记忆更是云雾缭绕。 格格不入的记忆撕扯拉锯,激荡万恶罪魁本我意志,起手发招更是不见容情—— 只见藏镜人手掌一挥,就立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尽封四面八方,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 这自水中练出来的飞瀑掌也正和水一样,看来虽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的。 滴水已能穿阶,洪水更能山岳移形,城池毁灭。 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但姚明月偏偏能抵挡罗碧的力量。 只见她双手执在长鞭中腰,两边各有二丈,一声浅笑,舞了起来。 这鞭法却也古怪之极,舞动并不迅捷,并无丝毫破空之声,东边一卷,西边一翻,招招全然出人意料之外, 别人的鞭法或如狂风,或如骤雨。 然而她的鞭法却如层层密布的浓云,雨将落未落,风欲起未起。 别人的鞭法或横扫,或直击。 然而她的鞭法,却是卷过来的,大圈子套着小圈子,小圈子里还有更小的圈子,大圈子外,还有更大的圈子。 那大大小小无数个圈子,每个看去却差不多,谁也看不出哪个圈子是实,哪个圈子是虚。 就是这样虚实难测的无数个圈索,却似大禹治水所用的沟渠一般将洪水猛势散诸消弭无形。 轻破恶潮袭境的女暴君指擦红唇刻意激怒: “啧啧啧……你以往的霸气呢,罗碧?你不是要让我升天,不够,还不够,还没到高潮啊,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又闻浪声荡笑迭迭,迭迭勾起万恶罪魁心底不堪回忆。 谁言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今结发夫妻仇更深,是同床异梦,抑或两人从未真心? 顷刻已是数招拆过,占尽优势的姚明月欲抽鞭再攻,藏镜人亦觑势反击。 身子突然陀螺般一转的他眨眼已脱出鞭圈,紧跟着快手一捉。 这一捉不偏不倚,恰巧在鞭梢上,长鞭力道顿消,立刻软了下去。 长鞭如蛇,这一剑竟恰巧击中了蛇的七寸。 抬眸盯视蛇蝎美人的罗碧冷冷道: “想知道我有多勇猛,贱人你承受得住吗?” 说话间,眼看刚劲再起,一只拳头携着沛然莫测的大力直扑女暴君胸膛。 最后仍是如愿未能落下。 因为吐字如珠口齿伶俐的姚明月问了一个问题:“猜猜看王上派了谁去对付狼主?” 镜头一转,看向别处战场 一天星斗,幽篁摇风。 被一众还珠楼杀手拦住去路的是银娥与真眉所率的队伍。 长蛇阵型遭劫首尾难全不提。 真正令两位八关武佐难以分心的则是眼前佳人。 她身形纤美婀娜,腰肢挺直,盈盈巧步,风姿优雅至无懈可击的地步。 尤使人印象深刻是她一身粗布白衣,但却有一种华服无法比拟健康洁美的感觉。 因副楼主同武训尚带领部分杀手在东苗执行任务,是故此次外勤由幻幽冰剑带队。 杀手的剑法向来讲究效率,关于这点幻幽冰剑自是不能免俗。 一股尖啸由她手中的离霜刃响起。 剑锋圈了一个小转,蓦地扩大,爆成遍林的细碎光点。 杀机临身,银娥,真眉只感暴雨般的光点充斥视野,如同鲜花般盛开着。 月下风来,小山丘上满花香。 这林间方圆十余里,都不该有如此鲜艳花朵的。 可那一丛鲜花非但开得极艳,香气更是绵绵若存,随风而来。 之前被斩断的草叶,还有一些夹杂在花瓣之间,露水绿汁,娇嫩欲滴,这一份鲜活美丽的生机绝非作假,只可惜背后深埋的死意更是令人恻恻。 雪雨冰晶 这路剑法施展时会产生无数似利针刺肤的细碎气劲并幻出千万眩人眼目的芒点。 美丽芒点就若蛇蝎美人,在美丽的外表掩饰下暗藏致命的杀着。 险险自幻境抽回心神的银娥目光一凛:“湘水式·皇仪。” 娇喝声中,丈长水袖突然挥出,飘忽如流云,劲急如闪电,笔直向幻幽冰剑面目咽喉之间卷了过去。 这一记袖上功夫既可刚,亦可柔。 柔可卷夺对方掌中兵刃,刚能一着震断对方心脉。 “怒放眉山!” 同伴出手,身量中等寸发半秃、粗眉大眼的真眉亦自发招配合。 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黄腊杆制的齐眉棍来。 最奇之处在于棍上镶嵌有水滴一样的晶石以及三条波浪形的刻痕。 真眉口中发出一声厉喝,齐眉棍抖出数道虚影,挟雷霆之势向幻幽冰剑头顶及双肩遥遥落下。 软剑、水袖、长棍,三般奇兵交汇,劲气激扬。 劲风刮来,离得较近的几位地门僧众但觉遍体生痛,呼吸困难,旋即便在一阵窒息感中沦入绝望…… 两名八关武佐合力抵挡竟仍是难敌冰剑精妙,仅仅足堪自保而已。 至于要自离霜刃下保住信众性命,则是力有未逮了。 自负精炼硬功的真眉挺步欲前,倏然一阵金刀凌风的声音响起,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将头一偏。 谁想来势太急,左面颊上,已扫着一下,不知是什么暗器,把他大牙打掉两个,顺嘴流血不止。 紧接着箭一般疾的一道黑影飞过身旁,真眉正在急痛神慌之际,不及注意,幻幽冰剑身法又非常之快。 就在这约莫一两呼吸的当口,她左手抡剑扫开袖带,纤足飞掠,照着真眉胸前一蹬,使了招鸳鸯剑靴。 幻幽冰剑顺势变招,脚到真眉胸前,借力使力,化成燕子飞云纵,斜飞几丈高远,凌空身形曼妙一个转折这才下落。 身手矫捷,无与伦比,饶是银娥、真眉久经大敌,猝不及防下亦为震退数丈开外,所幸千雪孤鸣及时赶到救下两人。 一手按住下属肩头,一手揽住爱妻腰肢的狼主关切道: “银娥,你怎样了?” “我没事……” 认清来人,银娥苍白玉容勉力挤出一丝微笑示意无恙。 “唔!”正说着,银娥已是忍不住口吐丹红。 千雪孤鸣:“还讲没事?” “你怎会没带刀,吾……”发自心底的关切脱口,银娥再吐一口鲜血。 “先别讲话,”伸手入怀取出药丹喂妻子服下的千雪孤鸣眼神一冷,冷冷吩咐道,“真眉。” 一旁乖觉知机的真眉连忙过来扶住银娥。 于是身披蓝边漆金雕鳞战甲的千雪孤鸣举足上前接过战场。 踏步轩昂的他甚至还有闲暇回眸后望一眼,那是在回应自家夫人最开始的问题: “大智慧不是说过了吗,我的刀一直都在!” 说话间,千雪孤鸣五指一握,径自从虚空中如流水般抽出一口刀来,刀身映耀紫光,显得犀利异常…… 少室古刹·晨钟 南箫、悬鼓,齐峰并立,各逞玄绝,招式变化万千,或作剑挑,或为掌击,极端对垒难分胜负,音波决雌雄。 冷喝一声,虚无僧唇抵尺八倾注真气,哀凉异调随长足内力送出,声声索魂夺魄。 信手将木棰引磬往地上一插的优钵昙摩闭锁心神,力贯十指,指尖连连拨弹,无形指劲不离梵呗方寸。 情尘七往·因果失据! 砾金碎玉抗衡迷昧箫音之余,红莲地狱仍然有暇分神旁顾崖下众生百态,更甚者—— “唵!嘛!呢!叭!咪!吽!” 一字字镇定地念出,优钵昙摩脸色逾呈安详,手印在胸前快速的变幻着。 每一着变化中又蕴有无穷妙谛法藏,双手之间轮转不休,似有那随意变化的宝珠。 随即便见一朵清净不染的红莲缓缓绽放…… 琅琊居 眼看正面战事倾颓的念荼罗依旧好整以暇,眼神幽晦反而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 见状,单夸目光闪烁: “据闻八关武佐两两捉对各自归属一名天护掌理,”一如现下及时出手的藏镜人与千雪孤鸣,“却不知,剩下的两位天护何在?”怎会放任下属受劫? 暮鼓 山雨欲来,明月俱隐! 夜空黯淡无光! 黑压压的云彩自西方压来,沉闷之中似是隐含着无限的力量。 向天空望去,只见黑云上闪电环绕,陡地一声惊天霹雳,一道闪电划过,刺穿了苍冥虚空,将漆黑的天地映得刹那亮堂。 荒山寂寥寒林寞寞,只那一面巍峨鼓岩外面的红漆梵印却是鲜艳夺目。 在这满天的轰鸣声中,少室古刹的方向隐隐传来佛音梵唱,其中更有说不出的哀恸,悲愤之意,显得说不出的诡异莫名。 尤其鼓上花纹更似有灵一般,随着妙音节律不断变转。 就在此时,斜刺里忽有一道白影如一头捕猎鹰枭从高空扑落,随着身形下坠之势,一柄雪亮单刀决然斩落。 这一刀的厉害已无法用语言形容,全不似人间所有,而似来自九幽地狱,充满灾殃不祥的气息。 一刀斩落,时间、力量、角度、速度似乎都经过无比精确的计算,将出刀者身上每一分潜能都发挥得淋漓尽致,无坚不摧,至威至利。 它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刀法”,而是最纯粹的杀人伎俩。 刀平六道! 这一刀斩的却非人,亦非鼓,而是一处绝不起眼的地岩。 “当晨钟开始运转天门佛力,紫金钵的位置,便确定了。”琅琊居内安坐的念荼罗如是说。 “可惜,”单夸叹道,“逾霄汉依旧取不走。” 暮鼓 因为一道鹰钩般的银光旋即电击而来,来势竟较刀锋还要快得多。 云间独步身形折转,移开七尺,谁知那银光竟然像是活的,如影随形,又跟着飞了过来。 骤眼望去,那似乎是个银光闪闪的飞环。 银光闪闪的飞环,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奇秘,飞旋来去,逾霄汉身影闪动,连晃七次仍是摆不脱佛力锁定。 金刚四正·自在观空 执迷之人怎得自在解脱。 心有挂碍的云间独步一眼望去,但觉满空俱是闪动着的银光,竟已令人不知该如何闪避。 突然间,一缕锐风震动银轮,逾霄汉掌中刀虽未动,刀鞘却直刺而出。 但闻“呛”的一声,满天银光突然消失,鹰钩合起,变成个圆环,斜里飞出套在山崖旁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 又听得喀嚓一声,树已拦腰折成两截,银环又呼啸着落回法涛无赦袖中不见了。 这时,一点红艳星芒赫然刺到云间独步胸前。 那是在漫空银芒刀影交锋中捕捉到一丝一瞬即逝之空隙的颠倒梦想。 一时间竟是双尊夹击之局。 疏瀹冷光湛湛,云间独步刀架人众归老境,反手霜寒银芒疾去,刀鞘横斩而过。 跟着铮铮两声大响,金铁交鸣,手持双环的金刚尊寻隙接招,左右两轮横砍直击,威力更增。 兵刃震空激烈驳火,铮铮铿然锐音,响彻寒凉暮鼓。 连退七步采取守势的逾霄汉左手反握刀鞘,右手正持长刀,左手垂在腰下,右手举刀齐眉,刀锋向外蓄势待发,随时都可能一刀斩下。 “刀听万古愁!”刀光如一泓秋水,清艳森寒,刺入肌骨。 刀,虽仍未动,但法涛无赦却已觉得自刀锋逼出的杀气,越来越重,他站在那里,竟不敢移动半寸。 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一动,便难免有空门露出,对方的必杀之刀,就立刻要随之斩下。 这以静制动,正是此招精髓。 这“静”的对峙,实比“动”的争杀还要可怕。 只因在这静态之中,充满了不可知的危机,不可知的凶险,谁也无法预测云间独步这一刀要从何处斩下。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不发则已,一发必中。”高手相争,岂非正是一招便可分出胜负。 阴云四合,木叶萧萧,大地间充满肃杀之意,便待一点引爆—— “摩诃五趣——” 黑字白纸的经折古卷散布箕张,梵海惊鸿指逼鲜血浸染绢帛,一滴鲜血便是一簇火苗。 “火途炼修罗!” 凄燃心焰裹定颠倒梦想纵空化作炽烈火柱,昂然气概顿时引得风雷怒啸。 凶招崩裂十丈地层,经处林木尽化焦灰吹灭。 横刀疾封瞬生叠影,力挡来招双手焦红溢血的云间独步再退七丈。 此刻金刚尊手掌一抖,双轮飞掷。 旋飞不落的金银轮转构筑梵莲圣华之象,卍字佛印巍峨矗天,正是金刚四正——怒相行深! 分飞不定的双环在空中急速旋转,挟着烈风往逾霄汉撞去。 荒野金刀便在这时候赶到了。 滚红战袍甲胄鎏金,相貌粗豪猛恶的独眼龙手中豹眼镶金刀利落一伸,质朴无华的动作偏生妙至毫巅。 妙至毫巅地插入刀剑短兵相接处分引炎流卷入刀身。 旋即刀身一摆,伴着荒野金刀手挥庞然焰柱,焦枯热气灼面而来,强自对上金刚怒相。 金铁铮响声中,法涛无赦再接双轮在手,亦退三丈有余,与梵海惊鸿并肩而立。 二对二的战局演变,象征胜负即将扭转。 同一时间,天际又传熟悉诗号—— “不生不灭,无德无功,一念缘起,一步禅空。” 一股柔和庄严的佛气涤荡战场完美糅入双尊气机浑似天衣无缝,万化金光晃眼直令人张目不能。 还神中,一道气机明灭难定的身影翩然而降。 琅琊居 “不想菩提尊佛力尚有重现尘寰的一天。”局势至此,大智慧语露讶异。 低眸顾盼的单夸神色庄重:“萨埵三尊,誓愿同行!” “佛力重现尘寰,该有凭依?” 讶异过后很快回稳心境的念荼罗冷静判断…… 一个纤长而又柔软如水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暮鼓之上,出现在四人眼前。 第九章 空回禅念 大战之前,暮鼓 听罢寰宇奇藏之排布的锦烟霞纤眉微拧:“你的意思是,由我来承接禅空的佛力?” 法涛无赦、梵海惊鸿却都立时明白皇甫霜刃这番筹画的另一层用意。 平心而论,爱屋及乌下的白练飞踪无疑是想保住菩提尊所重视的一切,但因体质受克缘故总归不能全功。 现今战争即将打响,因此最大程度地解放战力就显得尤为必要。 修有菩提三悟的一步禅空之佛力本身便是三尊中最为与人为善者。 兼之菩提尊生前意志便与锦烟霞颇多共同之处,双方堪谓相性绝佳,恰是天作之巧…… 唯一可虑者,是旁人的想法。 不做正面回应的白练飞踪尚在犹豫,看出锦烟霞心下顾忌的法涛无赦鼓励道:“禅空若在,想必也会支持姑娘此举。” 沉默不语的白练飞踪先是看了眼金刚尊,跟着瞥了眼摩诃尊。 联系梵海惊鸿日前对锦烟霞之态度,这告状意思不要太过明显。 莫名被视作关键的摩诃尊一板一眼道:“地门胆敢侵入,萨埵三尊,随时候教!”虽是稍显别扭,但话里话外到底承认白蛟尊之身份。 看回当下,暮鼓之上 只说那瑞霭散缤纷,祥光护法身,九霄华汉里,现出女真人。 雪发如瀑簪以垂珠缨络,蟠铺银叶金花,盈金光泛锐气。 娉婷身姿裹一领淡浅妆、盘龙飞凤的结素蓝袍,胸前挂一面砌香环佩,上纹月明清风,间杂宝珠攒饰翠玉,腰间系一条冰蚕丝,织金边,登彩云,促瑶海的锦绣绒裙。 玉环穿绣扣,金莲足下深,浮光暮霭沉,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意气气殊为高洁的幽然倩影遥立鼓上俯瞰清绝,倒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子一般。 而在崖下,情知以二敌三胜败难测的地门双护眼神交换决心速战。 这时又闻一声巨响,原是金刚尊自袖底掣出金银双轮,铮的互击一下,第三只铁轮受之共鸣径随衣带飘风直似追星赶月,绕弧破空袭往独眼龙后心。 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的荒野金刀貌似粗豪猛恶,身手倒是灵活。 眼看变生不测的他百忙中一个蹬里藏身,宝刀斜斜挥出。 双兵交接,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却是独眼龙凭借迎风出袖仁道一斩的功夫径自劈翻金轮。 但听得呛啷啷声音响亮,铁轮自头顶疾飞而过,兜了个圈子,又飞回法涛无赦袖里。 紧跟着荒野金刀趁势抢步踏出,却是全不理会金刚尊,犟自插足别处战局。 衣袍猎猎作响的他便似一面劲射而出的赤色金线大旗,不容置喙地切入了摩诃尊和云间独步的战场…… 彼时梵海惊鸿闭口垂眸,仿佛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掌中斜指垂地的颠倒梦想。 然而逾霄汉却明显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锁定,他双眉一轩,飘逸舞动的衣袍长发却缓缓沉静下来。 大袖垂落虚掩长刀,长袍下摆渐低,触及路面尘埃。 伴随一场无声无语的对峙展开,无形气机牵引,犹如将彼此之间化作道场清净地。 就连两者之间的尘埃都宛然悬浮在暗夜微光之下,粒粒清晰。 就在感官中极其漫长,实则还未足七个呼吸的短暂对峙之后,梵海惊鸿提着的那柄魔考之剑动了。 一挥生风,焦热的气劲掀动尘埃漫起烽烟。 摩诃五趣·血途漫死尘 眼下逾霄汉举刀相迎,却是一上手便用了守势,看稳门户绝不冒进。 以往独步云间的身形如今只在方圆三尺之内移动,手中一口疏瀹泼洒出无穷银白电芒,又如江涛拍岸,卷起千堆如雪浪花。 不似摩诃尊并非正统阳属功体,精炼冰玄奇劲的逾霄汉一身内力与佩刀更有相辅相成之效,转眼即将血途尘嚣压下迫得颠倒梦想一时难伸。 岂知魔考之剑陡生变化,转凶猛入轻灵,在与那锐利无匹的刀锋堪堪相触的瞬间,如水中游鱼般绕了半个圈子,避开刀锋后刺往云间独步之心槽。 摩诃五趣·刀途厄病苦 登临霄汉不染俗尘的苦行修者又何曾真正体会到属于凡人的生老病死。 沉沦病苦随心而落,经处摧枯拉朽,直将沿途之生机转为枯朽之死意。 刀剑甫接便感几欲呕死的云间独步忙将疏溣舞得风雨不透护住自身。 但梵海惊鸿手中魔考之剑招式变幻不定,忽刀忽剑,刚柔随心,动辄迭出杀招发动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连绵攻势。 酣战中,摩诃尊用一式直捣黄龙,长剑势如奔雷掣电笔直刺向逾霄汉咽喉。 倏然金光一闪。 造型古拙线条浑然的金属豹首斜里蹿出啮住颠倒梦想剑身,原是独眼龙及时出手解去刀途病厄。 随即他手腕一拧,信转刀柄压偏颠倒梦想之余,豹首玉眼红光骤闪。 侠道一斩! 有精芒耀目的刀刃蓦地自豹口伸出搭住魔考之剑。 出鞘金刀一拨一撩,刀势隐含无常之变,竟是沿着剑身反抹削向梵海惊鸿持握剑柄的五指。 断指之危在前,怡然不惧的摩诃尊身子陡然一伏,两道异光便自他头顶掠过,横冲直撞迫向荒野金刀面门。 当当两声巨响,震人耳鼓。 无奈收手的独眼龙扬动金刀式行翼德闯帐扫开逼命双轮。 跟着他又起一掌。 掌风如狂飚,周围十数丈内,沙飞走石,树叶纷纷落下,排山倒海的掌力迎上金刚般若的掌劲。 也是辨清来人形貌的法涛无赦暗自留情三分,不以铅轮加持,纯凭大乘般若掌的起手式礼敬如来对敌。 若否荒野金刀单凭肉掌是决计接不下这一击的。 更遑论刀砍掌劈高呼酣斗。 刀砍掌劈,左右兼施的他迅猛有如怒狮,竟是以一人之力独斗双尊。 只见刀光所到之处,却是如汤泼雪,挡者辟易。 反观逾霄汉,旋身换步的他长啸一声身形疾掠。 刀法一变,凌厉无前,刀影叠叠,缤纷飞舞,盘旋起落变化,不可名状,不可捉摸。 无可捉摸的连环刀法回旋如意势同电耀霆击。 只听得“嚓”一声轻响,疏溣长刀竟如断朽木般切过冰冷坚硬的山岩将之斩断。 忽地雷声大作,竟是下起大雨来。 淋漓雨声掩映几不可察的咔嚓一响,半截山岩沿着刀砍削口滑落坠地,露出内里真相—— 却看那紫光闪闪,冷气森森,竟是一口厚底凸腰矮盂紫金钵。 那雨越下越大,四下里一片漆黑。 黄豆大的雨点打在钵身,一滴滴的反弹出去,溅在云间独步脸上手上。 地门此行最终目标近在咫尺,逾霄汉全身虽早已湿透,却不觉寒凉,伸手便欲取走初祖衣钵。 蓦地里白影闪动,冷不防一道白练斜里垂落,卷住紫金钵抢先将之夺走。 慢了一步失之交臂的云间独步吃了一惊,顺着白练的来路瞧去,紫金钵赫然落入一只玉手掌握。 身居高处的锦烟霞甫出手便取得关键迫使梅花分瓣。 “紫金钵不容有失,俺来断后。” 一面应敌一面分心旁注的独眼龙语调决然,精简话意做下分工,眼看同修守势无虞的逾霄汉身法一展,便往暮鼓抢行。 再转眼,一条条雨线之中,云间独步身形已在十丈开外,折回向左,走向一座小山峰,跟着便迅速异常的攀上峰去。 逾霄汉既号云间独步,于轻功方面自有一番惊人业艺,只见他上山时身形绝不晃动,冉冉上升,宛如有人以长索将他吊上去一般。 看回荒野金刀方面,久取不下的梵海惊鸿内心气怒更增: “魔向佛,人近魔,颠倒世间;魔心人,佛身魔,梦想无间啊!” 划破因果终归一字——斩! 诛恶心起的摩诃尊索性不再留手。 脚步横移的他右手指尖刀途余劲所凝甘露信手随发,便似灵蛇吐信不定闪烁,避开金刀正面寻隙而入。 剑随身走的梵海惊鸿左掌一扬,泼洒出千万道赤尾王蛇般的剑光,从四面八方朝着独眼龙攒射切割。 奇正相合杀手暗藏。 原本守如山岳不动的荒野金刀猝然心头一紧,本能察觉不对的他身形急挪斜里让开三丈有余,肩头仍然见红破开一点空洞。 深可见骨的伤口流血涔涔,饶是他艺高胆大,至此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后怕不已,这时又闻身后风起—— 独眼龙头也不回就知道那是金银双轮拦腰截来所发出的声音。 突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 他左足一抄,一块二十余斤的大石已被他抄起,飞向半空,跟着右腿掠出,又是一块大石高飞。 电光火石间,荒野金刀身形闪动,双腿连抄,竟是连发五颗大石分取前后,巨石法环互撞之下,火花与石屑齐飞,霎时打乱双尊并肩合击局面。 稳步沉腰坐马的金刚尊双臂一展放长击远,甫将双轮接回的他眼前便见寒星激荡,那是反守为攻的独眼龙挥舞金刀杀至。 如霜似雪的点点寒星森然蚀骨。 眼看劈风金刃往法涛无赦肩头斩到,金刚尊心头却是一片澄明。 手腕翻转银轮斜挥架开豹眼镶金刀的他接着一挽掌中双轮收纳及肘盘绕。 一时间,他双臂自肘以下赫然化作金银混铸。 心念电转,法涛无赦忽的面容肃然,双目中浮现一片澄静与坚定。发出一声狂怒的长啸,左肘横切格挡疾挥的金刀,右手凝聚全身真力,猛然炸开。 拳意纵横而出,一瞬间朝独眼龙胸口胸口捣去。 强大的劲气,迅疾的风声响成一片,连时间亦似在这一刻而停顿。 金刚四正·怒相行深 拳锋破空,霸道凌厉的气劲似化成一道怒龙。 随着一声断然怒喝,将荒野金刀身边一丈内的所有空间牢牢锁定,然后轰然爆裂开来。 这样凌厉的攻势,易地而处,无论是谁站在独眼龙的位置,也不敢直缨其锋,所以荒野金刀避让了。 那时豹眼镶金刀本已搭上银环铁臂,倏然一沾而走。 折返身形的独眼龙借势劲返挟着金刚四正内息一道攻向摩诃尊。 当时耳听风声劲急,眼看半空中两块大石猛砸下来的梵海惊鸿方才避开天降蛮石,又逢劲风扑面。 荒野金刀直击过来。 天决一式·斩! 独眼龙天诀杀手一出,就如同千军万马一齐发动冲锋,这一下威猛凌厉,决难抵挡。 但摩诃尊又何须抵挡。 此时大雨兀自未止,雷声隆隆不绝,荒野金刀忽感眼前一花,梵海惊鸿竟似梦幻泡影般融入雨中消散不见。 再回身,赫见法涛无赦同样无踪。 倏然脑海钟声嗡鸣…… 因心而动跟随大智慧指引仰首看去的独眼龙极目远眺。 遥见山峰之巅唯有几株苍松,并无他物。 只那立身暮鼓之上的白练飞踪低眉闭目神光内敛,手画佛印妙相庄严,口诵经咒的姿态俨然是位长发观音…… 空回禅念! 第十章 金刚伏魔(6.0k) 这面锦烟霞施以奇法接引带走双尊,惊觉不对的荒野金刀亦自运起八步赶蝉疾往山上赶去。那厢逾霄汉视线紧扣白练飞踪之余,亦自打量周遭环境谨慎以行。 陡峭鼓岩整体光秃如镜,草木更少,只有三株高松斜出,隐隐作品字形排列,枝干插向天空,夭矫若龙。 正当云间独步分心打量周遭之际,突觉身周气流略有异状。 这一下袭击事先竟无半点征兆,逾霄汉一惊之下,立即旋身攀援躲开。 他只觉一条长物从脸上横掠而过,相距不逾半尺,去势奇急,却绝无劲风。 那是两条素绸水袖。 他只让出尺许,又是一条白练向胸口点到。 那白练化成一条笔直的兵刃,如长矛,如杆棒,疾刺而至,同时另外两条绸带也从身后缠来。 听声辨器的云间独步便知这三件奇异兵刃委实厉害之极,此刻身当其难,更是心惊。 心知刚柔相克疏溣难尽全功的他于是右手一翻,抓住当胸点来的那条白练,正想从旁甩去,突觉那条白绫一抖,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劲向胸口撞到。 飞练纵三千 这内劲只要中得实了,当场便得肋骨断折,五脏齐碎。 便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间,逾霄汉身形后仰人随劲起,气灌双足便如那铜钩铁凿嵌入岩石当中扣住山壁。 跟着他整个人竟是背对深谷仰面高空,站直了。 脚踏山壁身形绷直的云间独步竟是以一种另类的站姿避开了自左右袭来的两条绸带。 正在此时,天空中白光耀目,三四道闪电齐亮晃眼,不提防两根白绫倏然再长七寸无声无息地圈到,绕住了逾霄汉腰间。 这一瞬,云间独步腰马遭制真气不畅,左面又闻簌簌剑吟。 是手持颠倒梦想的梵海惊鸿同样足履山岩封杀近前。 下一刻,四周的气流极致暴乱,相互碰撞。 摩诃五趣·人众归老境! 悬崖之间翻搅的云雾,被这魔考之剑掀起的一阵激流狂风,吹出了一道笔直的空缺。 一时间,以逾霄汉为界,他身前身后宛若分成了两片天地。 身前是铺天盖地的杀伐,粉身碎骨的狂流,喧嚣无边,无一寸容身之地。 身后则是清静空无,了却万事的寂然。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甚至连雨声都抹杀的清净中,云间独步偏能感受到有另一种杀机在酝酿—— 金刚四正·照见诸法 要穴受制反击不能的云间独步所能做的只有闭目待死…… 关键时刻,斜里忽地窜出一条人影来。 蹬足攀援拟若游墙壁虎的他迅捷无伦地越过逾霄汉。 猝见寒光闪动,一柄金刀便即往下垂缠系云间独步腰身的白绫斩落。 紧绷的两根绸带受劲为之削断。 随即残招再续,配合第三条白练一道,竟是沿着金刀往独眼龙身上卷去。 眼见三条白练便将卷上身来,荒野金刀左拨右带,劲成浑圆一卷一缠,顷刻已将三条绸带卷在一起, 白绫上所带的内劲立时被牵引得绞成了一团。 只听得轰隆几声猛响,几个霹雳连续而至,这天地雷震之威,直是惊心动魄。 独眼龙在半空中翻了个箭斗,左足在一处凹穴鲜苔上一勾,手攀山岩,身子已然定住。 这一下来得突兀之极,却是恰巧解开逾霄汉困局。 目闪精光,重凝浩气的云间独步一睁开眼,但觉寒气森森,颠倒梦想的剑尖已然抵住了自己眉心,眼角余光瞥见黑影一闪,一只铁轮便往自己左臂上斩落。 待要出招挡架,为势已然不及。 何况摩诃尊的长剑制住了他眉心要害,根本便动弹不得,是故逾霄汉当下只得将一股真气运向左臂。 铁轮斩上他左臂,忽然一溜,竟是斜向一旁,好似浑不受力一般,宛如斩上了甚么又滑又韧之物,但白袍的衣袖上鲜血涌出,无疑说明此招还是斩伤了他。 铁轮回旋直比那飞鸟投林,落下了悬崖,隐匿于渺渺云雾之间,不见了踪影。 便在此时,逾霄汉的身子猛然间贴壁向下滑出丈余,好似有人用绳缚住他的头颈,以快迅无伦的手法向后拉扯一般,就连原本陷入山壁的双足也阻拦不住。 梵海惊鸿的剑尖本来抵住他的眉心,他身子向后急滑,剑尖便从眉心经过鼻子、嘴巴、胸膛,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深入数分。 此次交锋实是极险,倘若摩诃尊的剑尖再深了半寸,云间独步已是惨遭开膛剖腹之祸。 他身子滑出,立时便直挺挺的站直。 这两下动作,本来全是绝不可能,但见他膝不曲,腰不弯,陡然滑出,陡然站直,便如全身装上了机括弹簧,而身子之僵硬怪诡,又和僵尸无异。 去势不减的逾霄汉眼看就要坠落百丈悬崖,他反手一刀运招如电竟是深深扎入峭壁,止住了下坠之势。 更甚者,顺着始才铁轮的来路与去向,推断出法涛无赦所在方位的云间独步,改作双手持柄悬吊半空,雪袍金甲下的双腿也猛然击出。 他出腿的动作很奇特,双腿都好像是柔韧的长鞭,拉长到了极点之后才抽打出去。 此举落在金刚尊眼中,就是侧面仿佛有两条蟒蛇扫开云雾,扑噬而来。 没有半点犹豫,法涛无赦单掌拍壁,掌中铁环嵌入山石当中作为支点,整个人身形已弹射而起。 足尖旋转舞动,借着这一挥的力道,僧袍掩盖下的双腿如旋风般的凌空舞动,数丈内的气流为他所带动,破空之声大作。 四条腿如同长枪、铁鞭,在半空之中碰撞截击,曲直较力。 那对击的声音从悬崖之上传递出去,就好像是几把蒙着牛皮的铁锤在互相敲打。 悬崖绝壁,确实是极度危险,但要说真的能够光滑如同镜面的话,还是不太可能的。 岩石的构成,总有缝隙和凹凸不平的地方,就算是有青苔的覆盖。 常人或许无法在上面借力,但对三尊这等级数的高手则并非什么难事。 然而云间独步到底于崖间险战更富经验,眨眼金刚尊已是守多攻少。 至于摩诃尊,身法稍逊的他此刻正对上居高临下的荒野金刀。 独眼龙身子一沉,间不容发避过素纹绸带窜了下来,双足尚未站稳,半空中身形已变,身形翼展便似一只鹏鸟般向梵海惊鸿扑了过去。 摩诃尊左掌一立,猛地翻出,一股劲风向他小腹击去。 侧身卸劲的独眼龙见招拆招,蓦地里一刀挥出。 一股劲风裹定数百颗黄豆大的雨点向梵海惊鸿飞了过去,摩诃尊虽侧头避让,还是有数十颗打在脸上,竟是隐隐生痛。 抢步蹈足滑落的荒野金刀趁隙挥斩便待毕功一击。 所幸白练飞踪一觉绸带被豹眼镶金刀带得相互缠绕,反手一抖,三索便即分开。 跟着其中两条白绫分取环住法涛无赦与梵海惊鸿腰身。 双索齐抖,便将两人分别往左右荡去, 至于由锦烟霞那满头雪白发丝拧作的鞭索则随风流云散,散作两个圆圈,从半空中往独眼龙和逾霄汉头顶盖下。 身如飞箭的云间独步避过索圈,提气纵履竟是陡然再升数丈重回登顶正途。 气定神闲,端凝若山的荒野金刀稳守方寸缠斗白绫不放,却是有意为逾霄汉创造攀援契机。 拟定方略并未奏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雪降骤然打乱云间步调。 风雨尽寒涛 行云布雨本是蛟龙神通,背后三千白发纵横勾连贯串天地的白练飞踪拉低铅云压临,掀动北风更劲。 随着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转瞬便令暮鼓陷入一片琉璃世界。 原本一路登山的逾霄汉转了几个弯,但觉行路愈来愈险,当下丝毫不敢大意。 奔到后来,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滑溜异常,竟难有下足之处。 蓦地里四面八方呼啸连连,是散落冰雹敲击在凌峭山壁上发出的闷响。 闷响中更杂有轻灵脆响,却是白练飞踪不知何时换了另一条雪白绸带来。 绸带末端系着一个金色圆球,圆球中空有物,迎风一抖,圆球如铃子般响了起来,玎玲玎玲,煞是动听。 锦烟霞扬动白绫,抢先进招。 眼见绸带夭矫灵动,料来变化必多,云间独步当下伸掌金龙探爪便往白绫捉去。 这一抓之中暗藏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不论绸带闪到哪里,都是逃不脱掌握。 哪知绸带上的小圆球玎的一声响,反激起来,径来打他手背上的中渚穴。 逾霄汉变招奇速,手掌翻转,又来抓那小球。 白练飞踪手腕微抖,小球翻将过去,自下而上,打他手背虎口处的合谷穴,云间独步手掌再翻,这次却是伸出食中两指去夹圆球。 对此,锦烟霞看得明白,绸带微送,圆球伸出又去点他臂弯里的曲泽穴。 这几下变招,当真只在反掌之间,逾霄汉手掌翻了两次,白练飞踪手腕抖了三下,却已交换了五招,云间独步亦为迫退五丈开外。 冲锋之举未成无奈落回战友身旁的逾霄汉耳畔更增异调当啷作响。 百忙当中的他横目一瞥,但见一对银铅双轮往复回旋,在空中划出修长弧影交织错落劈斩独眼龙。 劲气冲撞之声不绝如缕,荒野金刀越斗越是心惊,只觉身周气流在双轮与连续掌风激荡之下,竟似渐渐凝聚成胶一般。 飘摇雪势更紧,银色的雪光映着闪亮的轮光,更有绸带直绕过来,圆球直打独眼龙脑后正中的风池穴。 此乃人身要害,任其武功再强,只要给打中了,终须性命难保。 崖险,刀险,行招更险,稍一低头避过白练的荒野金刀猿臂一伸,拧腰推刀钻身探海,刀尖一拨铅轮扫向金铃索带。 这两件兵刃都极怪异,一者极短,一者却是极长,一个极坚,一个却极柔,偏巧二般兵器又都会丁当作声。 但独眼龙只这么一低头,手上挥刀送轮之势略缓,锦烟霞已乘机收回绸带,玎玎当当一阵响。 带稍圆球与轮子相碰,已将铅轮的攻招化开,白练飞踪手中绸带飘动,金球急转拨转铅轮再发之余,幻成一片白雾,一道黄光。 那金球发出玎玎声响,忽急忽缓,忽轻忽响,竟尔如乐曲一般。 只听得铃声玎玎,有如乐曲,听了几下,荒野金刀真气运行受其干涉竟便要顺着她乐音出手,急忙收拢心惊,旋即又闻一阵嘈音与铃声相辅相成。 那是金刚尊摆动手中铁轮在冲荡牵引脱手双轮游走方位。 霎时间崖间两般声音交作,忽轻忽响,或高或低。 铃声清脆,听来心旷神怡,铁轮中发出的当啷巨响却是如打铁,如刮镬,说不出的古怪喧噪。 格格不入的韵律中偏有丝丝入扣的节拍在,令人无所适从,方才摆脱铃声把控又落轮响藩篱。 三尊非但招数精巧,内劲更是雄厚无比,独眼龙初时七成守御,尚有三成攻势,斗到二百余招时,渐感体内真气不纯,唯有只守不攻,力图自保。 幸得逾霄汉如今亦为逼退落回战局中央分薄不少压力,两人这才凝神旁顾欲觅此阵破绽。 凝目看时,荒野金刀与云间独步更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斜对面山角枝杈横生两株苍松的树干里都凹入一洞,恰容一人,想来那便是双尊藏身所在。 如此造化鬼斧神工之奇,倒显得这地方是专为萨埵三尊布阵所设置的战场一般…… 琅琊居 “鲁家废字流,名不虚传。”念荼罗由衷称赞道。 “这赞誉,由衷而发,只是这眼神,”瞅了瞅大智慧面色的单夸似笑非笑,“全然不似认败者该有的眼神啊!” “战争,无外乎彼此筹码的消磨交兑,”一言蔽之揭开伐兵全局兑子本质,“他用三尊牵制地门两位天护,那么剩下两名,他又该如何应对呢?”这是很简单的算术问题,以三兑二,稍微有投资头脑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未必然吧,”单夸说,“承接菩提尊佛力以前的白练飞踪因血脉受克缘故对上任意一名天护也是败多胜少的局面,与其如此,倒不如以众敌寡争得这方面战场的绝对胜算。” 暮鼓 心知久战不利的逾霄汉左臂微偏,让开圆球,手中疏溣直递了出去,凝练刀影聚作经天长虹凌越九重袭向锦烟霞本体。 昂然一刀引开白练飞踪泰半注意。 随心而动的独眼龙默契配合。 勾足左翻身砍拨草寻蛇斩偏银轮的他旋即一刀刺入峭壁,跟着左掌猛挥,无声无息地推了过去。 掌风推化正中云间独步靴底助力增速身法再提三分。 远远望去,展开轻功全力施为的他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正自极迅捷的向山峰奔上。 山道越险,他竟奔得越快。 顷刻间逾霄汉已然逼近梵海惊鸿所在方位,手持颠倒梦想的他恰是萨埵三尊中攻距最为受限者。 曳步拖刀的他疏溣挥举日套三环,出刀之余更激起山壁冰凌飞溅,其中一小块射上了摩诃尊左眼。 眼皮极是柔软,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梵海惊鸿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但应变上总是一缓。 乘势抢进的云间独步越过山壁,眼看便要杀入苍松之下。 向摩诃尊急攻三招的他,直欲抢出圈子,不料又来雪白长练悄然卷至。 由锦烟霞发丝织成的白练不似金铃索带那般行迹分明,似缓实急的长练殊无半点风声,鹅毛大雪之中,黑夜孤峰之上,如鬼似魅的白练挥扫间更带有说不尽的诡异。 配合梵海惊鸿掌力加催,刚烈掌风与雪白鞭索组成的圈子更与那铜墙铁壁相似,逾霄汉数次冲击,均被挡回,赫然无法脱身…… 再拆数合,云间独步已为逼回荒野金刀身边。 两人心下大惊:“原来三尊联手,有如一体,这等心意相通的功夫,世间当真有人能做到么?” 琅琊居 “独眼龙他们败了。”长叹一声的念荼罗自认考虑有欠,“不想天门失了萨埵十二诀,尚有金刚伏魔圈……” 天门嫡传的萨埵十二诀自出机杼,乃初祖达摩面壁苦修多年彻悟所创。 这套功夫森然万有,包罗极广,决非一人之力所能同时施为,于是初祖苦心孤诣,将之分作三卷,这就是后来萨埵三尊各自武修的源头了。 这三套武功分别行使,固是各有精妙之处,但若二人合力,则师兄弟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 譬若菩提三悟与金刚四正联手,即能可压制萨埵十二诀中杀性最盛,威力最强的摩诃五趣。 而倘若三者联手,更能布开堪谓不破之守的萨埵十二恶皆空作为天门最后防线。 现今虽说白练飞踪仓促接下菩提佛力未能与双尊联手合招,但仍能退求其次构成有形有相的金刚伏魔圈。 这金刚伏魔圈一旦架构完毕,莫说两名天护,便是四名,八名,也未必能轻易突围。 但这计划中还是留有一个破绽。 足堪致命的破绽。 念荼罗眉头一动:“他打算如何阻止其余天护到场奥援呢?”届时内外夹攻,立时便能摧枯拉朽地击溃金刚伏魔圈…… 少室古刹西面战场 面对苗疆狼主,幻幽冰剑不敢大意,杀招尽展,刚柔变幻自若的离霜刃似鞭似剑.剑挑鞭击所用全是进手的招数。 千雪孤鸣长啸一声,再现尘寰首度开锋的笑藏刀铮然出手,迅如闪电雷飘,在剑光鞭影中欺身直进。 幻幽冰剑亦娇叱一声,软剑挥舞盘旋,攻守相连分作两般兵器,竟是穿插得妙到毫巅。 苗疆狼主之刀法纵然神妙异常,还珠杀手的招数变化亦极尽繁杂,大战数十回合,都是未能得手。 眼下离霜刃剑芒舞动,牵累温度骤降,冰封冻气迅速扩展,铺陈遍地冰花水莲涌生,幻幽冰剑一行极招上手—— 雪拥冰梅! “哦,极招——”见状,目光一闪的千雪孤鸣不退反进阔步撩刀白云盖顶,“十里飞霜!” 不禁是根基高下,更是招式领悟深浅有别,千雪孤鸣刀泛寒劲四溢,极速抢过冰华水流掌握将之凝化形成尖锐冰棱往幻幽冰剑刺到。 横剑当胸拟势雪拥蓝关的幻幽冰剑纤足连转拨水挪移,左右一拐,右边一兜,身形真是瞬息百变。 转眼退出数丈的她越转越快,剑法也越变越奇,但掌中离霜刃仍似难承雄劲,竟尔弯曲成为弧形。 突然一个反弹,随着幻幽冰剑身形斜扑,那柄可以化作绕指柔的软剑竟然从千雪孤鸣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自他的肩后经过,刺向他的咽喉。 原来身形倾侧的幻幽冰剑在外人看来晃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但却并没有倒下去。 她那一侧一晃,正是运用武学中的卸字诀,解消了苗疆狼主那雄奇一刀的劲道。 不过千雪孤鸣亦是临危不乱,冷哼一声的他反手就是一抓。 他的脑后就像长着眼睛一股,这一抓也正是抓向幻幽冰剑的琵琶骨。 而幻幽冰剑却似受无形丝线拉扯为之骤然带起,生生避开这闪无可闪的一抓。 自苗疆狼主头顶越过的她在空中一个曼妙的转折飘然下落。 与脑海深处相差仿佛的招式触目,面色不自觉一沉的千雪孤鸣视线紧锁幻幽冰剑,最终落在眼前扰乱战局之人身上…… 琅琊居 “天门这方不敢放手施为,地门方面却无这方面的困扰,”尽管摩诃尊并不画地自限囿于慈悲二字,但眼下阵局攻势主导权仍在金刚尊与“菩提尊”手中,“一消一长,就算是功力悉敌的对手,四大天护也能抗衡。” 旁观者清的单夸侃侃而谈。 “何况,四大天护已是难逢敌手的战力,是吗?”这是立足大智慧角度对战局的剖析。 “你是深沉的人,该有准确判断的眼光。”念荼罗说。 单夸:“但大师还忽略了一件事。” 闻言,大智慧佛眼微凝静待下文。 “有一个人的实力在地门网罗的一众高手记忆中还无法得知深浅,而他——”单夸说,“有办法以压倒性的胜利击败四大天护的其中一人。” 第十一章 还珠楼主(6.9k) 明月在天,寒蛩哀鸣。 淡月寒星下,如水夜色倾于一顶黑鎏金丝蟠龙伞上,冷森清寂的一幕顿令旁者注目难移。 暗自留心将戒备提至十成的千雪孤鸣目光直直越过伞沿锁定面前不速之客,却说那人形容典雅,体段峥嵘,头戴一顶鹊尾冠,金链抹额乌云敛伏,身穿一件玉罗褶,腰系鸾带广袖飘迎,足蹬乌靴花摺。 狼主见他耸壑昂霄,同一旁白纱蒙面,衣衫轻柔的幻幽冰剑看来十分登对,不由打趣心起—— “哎呦!” 以己度人的千雪孤鸣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哂道。 “这是当家的出来护妻了么?” 说着,他情不自禁目光后瞥,瞥了眼同样为己护在身后的银娥。 此时的千雪孤鸣空门毕露全然将破绽递在眼前人手中,但幻幽冰剑全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情知寰宇奇藏到场起的她便径将主导权交予皇甫霜刃。 对千雪孤鸣调侃言辞置若罔闻的寰宇奇藏随手将伞抛在一边宣告战局将启:“还珠楼主,领教狼主高招了。” 请君入瓮设局无果又闻熟悉名词的千雪孤鸣神色一怔: “还珠楼?”就印象里常居佛国地门与世隔绝的狼主而言分明是第一次听见杀手组织的名号。 但莫名的,千雪孤鸣心弦总是无端为之拨动。 恍惚心神游疑一瞬,落在地上的华伞尚在滴溜打转,皇甫霜刃漫不经意地猝然发出一掌。 劈空掌劲须臾欺身,全然不给拔刀在手的苗疆狼主留下挥斩余地。 于是他只能一面施展千斤坠的功夫,双脚牢牢钉在地上,一面气贯左掌,准备硬接对方掌力。 以己之短抵彼之长,兼之仓促交手,以致千雪孤鸣几乎在一招之内,就被寰宇奇藏击倒—— 千雪孤鸣掌力将发未发,陡然间但觉一股极大的潜力排山倒海而至。 察觉异状的他大喝一声,单掌平推,竟是鼓足九成真力。 两股掌力相遇,一时狂风怒卷,站得稍近的地门僧众被激荡烈风推得摇摇晃晃,纷纷走避。 一击耗去泰半力道招式用老的千雪孤鸣暗道不妙,跟着胸口如给铁锤一击,立足不牢,就要跌倒。 急忙施展绝顶轻功的他凌空飞起二丈多高,手挽树枝。 掌风呼地一声,从他脚下掠过。 信步闲庭的皇甫霜刃稳然向前,仰首朝天,向着松树,又发一掌。 绷直躯干荡借势荡起的千雪孤鸣使个细胸巧翻云,疾掠而下,笑藏刀舞动倒卷天河,凌空截击,登时洒下了千百点寒光,把寰宇奇藏的身形罩住。 星辰变·逆刀回狼影 肃杀冷风凝结冰练横空,振荡白雪飞卷,刀影纵横间,忽听得嗤嗤之声响,就好像一个大皮球给许多利针所刺一样,原来是皇甫霜刃掌力所荡起的气流均为星辰变反击之力迫散。 倏然间刀光暴长,千雪孤鸣的刀招由倒卷天河变作后羿射日,刀光经处,周遭如陷雪国,极目白皑一片。 星辰变·孤狼跃峰 步伐轻妙动无常则的寰宇奇藏身形腾挪飘然避过眨眼刀光,只颊边长发堪被削去一缕。 旋即他右掌向外疾拍,左拳却向内一招,那时千雪孤鸣正使到星汉浮槎的一招,逆回刀影昂扬冷锋斜斜上刺, 雪落纷纷,天冻地寒。 连环三式得心应手呼应地利天时,迫得皇甫霜刃无法可避。 蓦然间,狼主忽感两股极大的潜力左右齐来,互相牵引。 他整个人顿然好像身处在一个极为湍急的漩涡中心,身不由主的被推磨得团团乱转。 身陷囹圄的千雪孤鸣,加催功体顷刻迸发百气寒霜,狼影回空吞吐寒流消解无俦劲力。 饶是如此,他仍教寰宇奇藏迫得身形凌乱。 这面皇甫霜刃一掌紧似一掌,牵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那厢千雪孤鸣随势屈伸仍是不得解脱,因宝典特性缘故难以为继赫然渐趋下风。 眼看狼主现出疲态,寰宇奇藏猛地双掌齐推,当即全用阳刚之力押上,磅礴掌力好比那狂涛怒风骤然压至。 岂料千雪孤鸣成竹在胸,自觉骄敌成功的他斗然长啸一声,随着掌风直升出去,改用八卦游身法,绕着皇甫霜刃身形疾转,刀光闪烁,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飘洒下来。 星辰变·破空千狼影 一时间密林里竟似有数百个千雪孤鸣对寰宇奇藏提刀狂攻,然而连番攻势不过须臾又遭挫败。 因为矫作欺诈的并不止苗疆狼主一人,皇甫霜刃同样有心诱敌耗费真力。 深谙太极妙理的他翻覆乾坤自若,强自运使轮回穷劫层消笑藏烈劲。 只见他凝立如山,任由千雪孤鸣强攻猛打,脚步竟不移动分毫,双掌划弧绵如春蚕呕丝,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跟着寸寸向外迫将出去。 转眼间,千雪孤鸣又似初上之时一样,感到有如身处漩涡的中心,进既不能,退亦不得。 “星辰变——”招式受克殛欲呕死的千雪孤鸣决心破釜沉舟,“贯地狼突!” 深吸一口气的他勉力调息聚合真力尝试作出最后反扑,单刀驻地鼓动早先所布十里飞霜余劲自地底迸发。 霎时寒光点点,无边刀影接天而起,真如寒涛飘摇,怒潮卷空。 银光飞泻,千点万点,乱洒下来,如漩涡狂流连绵不绝。 身处不利环境,元功受限的皇甫霜刃片刻不停,足踏回风吹雪凌跃鹊鹞翻身,长袖飞卷,似流云、如狂风,更似一杆桨棹。 形拟张帆举棹的寰宇奇藏竟是浑然无视周遭险境。 更甚者,借力提速的他竟是于间不容发之际觑得涡流海眼寻隙而入。 八卦变·离鹞卧心眠! 狂风卷起,带起一阵急速风声,皇甫霜刃整个人更仿佛突然变成一只巨大的鹞鹰,自层列刀阵上掠过。 飞身跃起的寰宇奇藏半空中一个倒翻,头下脚上,双指使一记李广射石,疾刺千雪孤鸣眼珠。 “你中计了。”眼看对手身子悬空,空门四露,千雪孤鸣潇洒一笑,于无力处再生新力,笑藏刀左荡右挥鼓动霜涛卷雪拦腰崩扫。 贯地狼突不过经由寒霜余劲衍化而成,真正的星辰变杀招恰是留待当下。 谁知皇甫霜刃这一记李广射石乃是虚招,陡然间变骈指刺截之势为三指勾拿,快如闪电,苍鹰探爪般扣定千雪孤鸣脉门。 接着他轻轻一带,登时把狼主铁塔般身躯甩了起来。 两人扯线似的在半空中打了个大翻,寰宇奇藏脚落实地,千雪孤鸣则已身子悬空。 连番战局演变直令人目不暇接,手拿千雪孤鸣脉门的皇甫霜刃又是一个旋风急舞,寸劲吞吐振动狼主经脉制住要穴,随即将之向后抛去。 斜斜跌出的千雪孤鸣但感胸闷难伸,好容易绷直双腿免于双膝跪地之难堪的他却是不意再度踏入险境。 一卷黑色的丝帛类物事倏地缠上千雪孤鸣躯干,将之死死裹缚在内。 原来寰宇奇藏早先随手掷在地上的华伞竟然别有乾坤。 眼下千雪孤鸣足缘仅仅轻轻擦过伞沿,便似游鱼落网登令张机待发的伞面反朝向外合拢密闭锁住千雪孤鸣四肢百骸。 空荡荡的伞骨为一只纤细滑腻的玉手拾起,那是幻幽冰剑。 而她的另一只手,恰恰捏住千雪孤鸣后颈将之击晕。 要穴受制兼有诡秘毒质自漆黑丝帛透出侵入肌肤的他显然失去反挣能力,只能任凭他人宰割。 “夫君!” 关心则乱的银娥挣开真眉扶持便欲冲上前去,旋即她便口吐丹红并以更快地速度退了回去—— “唔!” 皇甫霜刃微微一笑,耗尽自千雪孤鸣处借来的最后一分力道的他这才收回飞扬衣袍,注目眼前之人。 “你是他的妻子?”寰宇奇藏问。 “怎样?” 心知挚爱性命受彼操纵的银娥蛾眉深锁,薄唇紧抿,担忧神态更流露一种淡薄如冰霜的杀气。 “通知罗碧,千雪孤鸣在我的手上。” 冷冷作下最后通牒的皇甫霜刃言谈一派绑匪作风。 “要救人,在往暮鼓的路上,半个时辰没到,收尸。” 说完,自幻幽冰剑手中接过狼主的寰宇奇藏双袖翼展开来,身形如飞天之鹰,插入云霄,径自去了。 紧随其后的幻幽冰剑身形一晃,莲足轻点地面,亦似弱柳扶风般朝后飘去脱离战场。 全然没有留人打算的两名八关武佐只是望着寰宇奇藏离去的方向。 “这个人为何这么厉害?连天护也不是他的对手。” 精神尚停留于先前战局的真眉尚在惊惧之际—— 满心担忧的银娥已自振作精神:“赶快通知罗碧与其他二位天护。” 二人急急离开,连带地门僧侣一道风流云散。 急急离开的他们是在路上遇见为女暴君欺心言辞所扰自初祖庵一路奔行到此的藏镜人。 耳闻挚友受劫的罗碧怒上眉山: “你讲什么?千雪被擒了?独眼龙与逾霄汉在哪里?为何没接援?” “他们也许是在按大智慧交代执行任务。”银娥说。 换言之,能为挚友暂按所谓天护职责的不过万恶罪魁一人而已。 “哼!侵略者,你们犯下了滔天大错了……”按寰宇奇藏所留讯息扬长而去的藏镜人是在暮鼓西方五里出见到的皇甫霜刃。 依照银娥转述寰宇奇藏身边原本应该还有一名女杀手,可如今却是不知去向,然而罗碧亦对此漠不关心,眼下的他满心满眼只有自家受俘兄弟: “千雪!” “哇,藏仔啊!你还真的来啊?这么好骗!” 四肢遭捆的千雪孤鸣一蹦一跳地挣扎着“走”了几步。 “放心,你被抓的事情,我会笑你三十年!” 挚友近在咫尺,原本担忧不已的心反而平静下来,状若日常的简言谈笑,是对己身能为的绝对自信。 身穿镶金雕鳞华服的他一头乌黑闪亮的发丝中分而下,垂在宽肩的长发衬托下,晶莹通透的皮肤更像黑夜里的阳光,雄伟身形卓立路心,便若一座没有人能逾越的高山。 “等我救出你之后开始计算。” 豪语落下,一身恐怖武息展露无遗的藏镜人星目一扫,好似这才瞥见千雪孤鸣身边的皇甫霜刃。 现今的还珠楼主亦见到了昔日的苗疆战神。 两人的目光相触。 在时间上绝对没有一分先、一分后,就在这时,皇甫霜刃有了动作—— “人也见了,承诺也做了。” 随手抽出一条素净白绢的他手腕一抖,自摩诃尊处借来的洁白布帛便即缠绕狼主周身,自足底裹至头顶,一圈又一圈…… “现在,让我看看前任战神的能为!” “战神,从未卸任。”藏镜人说。 “那……”自顾自缠完最后一圈布帛的皇甫霜刃长袖垂地,微笑道,“领教!” 见状,藏镜人双目微缩。 原来不知何时寰宇奇藏已然借雪白绢带将千雪孤鸣裹了个严严实实,包括面庞发丝在内悉皆隐匿白布之内。 远远看去倒似一具独脚铜人。 就在罗碧这一怔之间,皇甫霜刃袍袖轻轻舒展,宛若一双飞翼,整个人倏然飘起,就像是一只蝙蝠在无声地滑行,姿势真有说不出的优美。 他这一掠之势并不快,但忽然间就落在藏镜人的面前。 跟着他已出手。 手持独脚铜人,呼的一声,往罗碧头顶压击下去。 此招名唤巨象开山,学的是巨象用长鼻击物的姿势。 由绢帛摆布塑成的独脚铜人潜露象鼻之形,前细后粗,微微弯曲,阳刚之中也带阴柔之力,这一击下来,势道威猛之极。 不闪不避的藏镜人信手一抬,左掌翻处,已将独脚铜人前端抓住。 只这一抓,任凭寰宇奇藏如何用力,独脚铜人停在罗碧头顶,却是连分毫也压不下去。 于是皇甫霜刃向里硬夺,待要收回独脚铜人。 但为藏镜人抓住的足稍,竟如被生铁铸牢了一般,寰宇奇藏连运三次劲,始终夺不回来。 微微皱眉,发觉对方回夺之力大得异常,罗碧索性转守为攻,伸掌平平推出,使上了六成掌力。 他十余年来在悬天练下熬炼武艺,掌力倘若用足了,别说血肉之躯,纵然大树厚墙,也是一掌而摧。 皇甫霜刃因缘际会自有奇遇,一身内力亦不同凡俗。 左掌伸出相抵的他身子一晃,竟不后退,右手往里急拗。 这一拗之力集于独脚铜人中部,运劲既巧且猛,按理藏镜人非脱手不可。 哪知他仍是牢牢抓住,不过那条和象鼻般粗大的铜杵却弯成了曲尺之形。 有那么一瞬间,寰宇奇藏隐约听到了狼主腰骨折断的声音。 心系好友安危的罗碧只能撒手。 挫腕回收再发的皇甫霜刃挥动须臾重新绷直的独脚铜人指东打西,倏地变了方向,来点藏镜人神门穴。 独脚铜人本来分属重兵器一流,但铜人的双臂偏偏又可当作点穴棒来使。 是故它兼有武学中“重、拙、巧”三者之长,而寰宇奇藏显然将后者运用到了极致。 腕心略感刺痛的藏镜人浅退半步箭足回拉蓄势—— 下一刻,空气产生奇异的旋转,一只强而有力的拳头似划破空间向前擂出,掀起强大涡流。 “狂潮辟野!” 罗碧的拳头甫握,一股看不见说不清的澎湃力量陡地如洪水般向前暴涌,势道极快、极猛。 “蓬!” 激烈甚逾洪涛的强横掌力最后撞在另外一股难以言喻偏偏无形有质的澎湃力量上。 那股力量同样来自一只洁白有劲的拳头。 匪夷所思的气劲就象一个无底的黑洞一般,狂潮般的磅礴力道击在其上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为之所疏导宣泄。 “八卦变·坎邪顺江势!” 朗吟声中,皇甫霜刃带着独脚铜人一道飘退数丈。 虽说寰宇奇藏因势利导应变灵妙,但是却也不可能完全化尽惊涛骇浪般的飞瀑掌力…… 拳影陡晃,化拳为掌,竟是再度涌生一股猛比洪流怒若海啸的可怕暴力,倏忽间向前扑出紧跟皇甫霜刃方位。 身若鸿毛飘然而退的寰宇奇藏仿佛是为对手力道所挟劲风吹开的一般。 几乎有形有质的掌力看似如影随形,却是秋毫难犯。 紧接着,掌风猝然一长。 “暴雷狂涛!” 骤然暴涨的掌力漫天抛洒凝作水滴,然而却并不降落,反而凝结成一颗颗拳头大的水雷,相互激荡摩擦,向皇甫霜刃蜂拥聚集,直压得他五内翻腾,浑身欲裂。 原本后退的脚步斗然一止,寰宇奇藏身形微挫,旋动独脚铜人如臂挥指封挡身前拦江截斗。 分量沉重的独脚铜人即可当作铜棍又能拿来点穴,必要时更可当作盾牌。 一般的独脚铜人不过死物,亦有四十来斤。 这由真人临时所作的活兵刃,则足有一百数十斤重,皇甫霜刃提在手中,浑若无物,后发先至地拦在刺目耀眼的水雷之前。 一股排山倒海而至的巨力瞬时间消于无影无踪。 飞蝗群集似的水雷亦自泯灭烟消。 投鼠忌器的藏镜人急收掌力,岂料又逢紫色雷霆奔腾杀身—— 八卦变·震龙平云托! 气引风雷共聚的独脚铜人一击横扫千军,向罗碧腰里挥击过来。 独脚铜人打出来呼呼风响,是大铁椎家数,但铜人的手指,却又是指着对方穴道,好像那铜人也是活的,捏着两支点穴镢一般。 大铁椎是重兵器,而点穴则要用灵巧的手法。 受皇甫霜刃单臂驱使的独脚铜人,则用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兵器性能,刚劲轻巧兼而有之。 配合寰宇奇藏的右手,更有三般兵器的风采。 劈按擒拿不失分毫的手掌浑似一枝五行剑,上有五色烟罗流转,蓦地一记苍龙出海,迅疾刺出。 异彩斑斓的掌剑,掣电穿风的重锋,两相合流掀动攻势连绵。 久经战阵的藏镜人还过几招,只觉对方攻势凌厉之极,每一招数无不指向自己周身要穴,不禁暗暗吃惊,当下展开自狂涛怒潮中所苦练的掌法还击出去—— 弹指之间他连劈三掌。 掌力激荡,四周叶落纷纷。 再劈三掌时,古树枝干断折…… 两人招式殃及的范围渐渐扩大。 酣斗良久,皇甫霜刃左右兼施,双手同时进搏,虽于招数上占了便宜,但以劲力而论,终究不及罗碧在瀑布下练出来的汹涌奔腾、无穷无尽之势。 所幸寰宇奇藏掌握藏镜人命门,将千雪孤鸣充作活兵刃封挡拦截的他多少次借此避过重伤之厄。 是故虽说战局每每险象环生,但到底有惊无险。 更甚者,在同飞瀑狂潮搏斗的过程中,皇甫霜刃的武修赫然更上一层…… 又一次为千雪躯干拦住攻势的罗碧心下不耐。 纵身向寰宇奇藏扑去的他手成虎爪之形,抓向独脚铜人便待将之夺下。 皇甫霜刃右肩微晃,袖子从上而下刷去击在他双腕之上,竟以重剑之势将之荡开。 趁势抽身换步站定的藏镜人目光微讶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眼前人方才所施之招赫然用的是飞瀑怒扬的手法。 他的掌法居然在战斗中被研习了,那速度之快让罗碧都觉得有些讶异。 然而他哪里想得到,寰宇奇藏虽说于劲力拼斗上趋于下风,却目光如电,一面化去来自飞瀑掌的强猛力道,一面更在仔细地揣摩体会个中劲力变化高明之处。 一面对招,一面学对方的武功,几乎已经变成皇甫霜刃的习惯了。 这也是为何迄今为止从未有人探得他之能为极限的原因。 因为他永远都在进步,无论快慢,但总归进步了那么一点儿。 琅琊居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式,”念荼罗神色笃定,“对付不了藏镜人。” 就算皇甫霜刃真能克制千雪孤鸣,也对付不了接踵而来的万恶罪魁。 至少,在大智慧得知的情报里,哪怕是为罗碧视作毕生宿敌的那人,也并未尝试以飞瀑掌将其击败。 “四大天护是一个盾,足以挡住所有的攻击。”单夸问,“大师是这样想的吧?”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倒似指点江山,全然不沾半点烟火气。 “但是,怎样紧密的盾牌,只要出现一个缺口就会全面崩溃。” “千雪孤鸣,就是那个缺口。”蓦然开口截住话头的念荼罗眉梢一动。 “他就是一个诱饵,这,就是还珠楼主的下一步么?”想利用千雪孤鸣做威胁,要挟其他三人? “呼——” 闻言,深吸一口气好悬没有心脏骤停的单夸看向眼前自觉洞烛机先的念荼罗,露出一个颇有讥讽意味的笑容。 “也许吧!” 讳莫如深的笑容照眼,深感不对的大智慧下意识运起神通检查战况。 伴着无形思能探出笼罩天门战圈,本来古井不波的心中就像是突然间落下了一块小小的石头。 虽然细小,但已足够产生波纹,并且迅速扩散开去…… 暮鼓 三对二的战局走向失控,因为拦在云间独步面前的不只萨埵三尊,现在还要加上莫名投敌的荒野金刀。 而这一切不过源于豹眼镶金刀与颠倒梦想的一次交锋—— 本意二人中能为更深的独眼龙会于破阵突围更具把握,于是他们选择调换攻守,由荒野金刀向摩诃尊所负责之阵角发起攻坚。 谁知此举恰似抱薪救火,反令独眼龙心陷魔障临阵倒戈…… 琅琊居 “鲜有人知,流传天门境内牵连甚广被誉为传说中魔考之剑的颠倒梦想其实——”迎着大智慧看来目光的单夸一字一顿道,“从来不是一口剑。” 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变灵器,并且,它变化的不是灵能,是比灵能更难掌握的思能。 “可惜那是失败品。”若否地门早在当初便能实现理想愿景。 为了达成理想,成就所希望的永恒净土,大智慧委托了当时留在地门中的锻家与留在天门中的鲁家,合力制作了一项能增幅思能的变灵器。 但是第一个试验品却失败了。 须知思能是人的情绪,人的情绪千变万化,要统合何其困难。 “颠倒梦想能散发思能,却无法整合,”念荼罗道,“是故会致使靠近者受到影响入魔甚至疯癫。” “这是对常人而言。”单夸说。 照常理而言,于四大天护这等级数的高手影响应当微乎其微。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四大天护中恰恰有一人受此克制—— 暮鼓 一条昂藏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块凸出的石上,身形衬着暗灰色的天空,犹似一颗枯槁的古树。 转过身形顾目四盼的那人神情粗豪,虬髯戟张,正是独眼龙。 手提豹眼镶金刀的他目光转动似在寻觅目标。 全然无视萨埵三尊所在方位的他最终眼光细细望定了白衣披甲的逾霄汉,跟着尚且完好的一目红光骤闪—— “杀!” 第十二章 入魔金刀(6.4k) 天门暮鼓 山上云海迷茫,雪峰耸立,雪月交辉,晚间的景象更显得奇丽无俦。 然而独步云间之人却无闲心赏此殊胜,只因逾霄汉心知当下境况是何等凶险。 疾风夹着雪片迎面扑来。 风中杂有诸种怪声,有如战鼓雷鸣,有如猿啼虎啸,有如思妇哀泣,有如战士高歌,诸声杂作,荡人心魄。 比狂风更凌厉的是刀锋。 明了万千外魔俱由荒野金刀武道意志幻化而成的云间独步凝神接招。 “义道一斩!” 简言四字轻吐,虬髯戟张的独眼龙眼露杀气跨前一步。 一步踏出,整座暮鼓若遭动荡顿生摇晃。 刀随步转横削而出,全无半点花哨变化。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大巧若拙,偏能化腐朽为神奇,除去挡格一途,再无他法,让人立即沦为被动。 但那是对一般高手而言,逾霄汉当然不是一般高手。 深知此招玄机暗藏的他果断选择以攻代守—— “刀平六道!” 破空而发的疏溣演绎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 双刀相接,前者由博入简凝萃纯然一击,后者由简达博贯通无穷变化。 无招之奇一对穷变之极。 正面交锋的武道对决不存取巧余地,强弱高低立竿见影—— 一阵金铁交鸣声,势如山压的刀气终被云间独步涌如洪涛不绝般的刀势消耗殆尽…… 只是,见影和见底乃天南地北的两回事,荒野金刀这招真正的威力此时方才全面展现。 猛暴如雷的刀劲顷刻迸发直震得人全身欲裂。 一招换过,情知不利的云间独步霎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唯有带着满腹疑问狼狈躲闪避其锋芒…… 疑问,仅因眼前人布招行刀大异常理。 变招奇快的独眼龙好似全然不用回气一般。 乘胜追击的他阔步挥刀,每一刀俱摧枯拉朽杀力强横。 更奇的是,那么霸道急劲的刀招,走的却是扑朔迷离乍刚乍柔,叫人无可捉摸的飘忽势道,迫得逾霄汉节节败退。 若在平地,云间独步大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刀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 然而在这巉崖峭壁之处,实是无地可退。 因此他只得咬紧牙关,运转疏溣变化多端,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六业交替轮生,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结合渺然身法连消带打堪堪匹敌荒野金刀。 原本依逾霄汉之绝顶轻功足以无视诸般地形不利,偏生现下并非单对单的公平武决。 黑夜之中,但听得铅轮橐橐,银轮铮铮,夹着金铃玎珰之声,宛似敲击乐器。 每一个音节无不切中云间独步退路。 每每当逾霄汉避过索命而来的豹眼镶金刀便待调息之际,就听得耳畔风声峻疾…… 这是追袭而来的金铃银索并奇门五轮。 佛手奇兵一并荒野金刀,彼进吾退恰恰逼得云间独步进退维谷。 双耳微颤,再一次捕捉到风中异调的逾霄汉寒星似的眼眸一闪。 手中佩刀疏溣一送即收,跟着他身形后掠躲过金刃破空。 刀锋左右横挥,竟是抢先劈翻银铅双轮,顺接隔纸断树裁开白练鞭索。 这时独眼龙又自杀到——“天决一式·斩!” 天决斩式乃荒野金刀独门之招,将其修禅求道的心路历程并融入刀意,个中精神境界善恶并存,邪正翻覆,受其心境激荡更能迸生超凡杀力。 天决一式最是讲求锲而不舍一以贯之的坚毅精神,刀势一经展开便无休遏止,同为天护之一的云间独步一时间也被压得招架唯艰。 所幸缠战偌久的他敏锐发现到荒野金刀行动举止与铃音轮响间隐有联系…… 自觉三者攻势前后穿插衔接近乎主从役使的关系的逾霄汉料敌机先早有防备。 临危未乱的他火速变招,疏溣绵织刀气化丝成网缠身摘心,柔韧如鞭绊缠金刀,反客为主猛将独眼龙杀个措手不及。 金刀银刃一纵一横抵架十字,疏溣平抹浑似春蚕作茧缠布豹眼镶金刀之余趁势扫向荒野金刀。 眼看剑锋扑面而来,独眼龙若不果断撒手弃刀,恐怕双臂当场便为绞成肉酱…… 只是一旦手无寸铁,下场恐怕更加不堪想象。 转念之间荒野金刀内力豁尽猛然吐气开声,立将柔韧刀劲震得寸断,化险为夷。 尽管危机解除,但皮肉之苦还是免不了,更遭的是…… 倏然回刀向后一收,径将刀背压在自己肩膀上的云间独步把刀柄向前一撞。 圆钝无棱的刀柄,如同一根短棍,只略微偏过了一个角度,就宛若从松林之间蜿蜒流泻而来的玉带小溪。 眨眼间,不着半分形迹的一招便即捺在独眼龙左肩之上。 刀柄所挟的凝练真力一以贯之好似精粹过的钢杵,几乎要捣散荒野金刀的经脉,逼得他整个人身体飘退出去数十丈方止。 刀柄、肉躯两下碰撞四溢的一圈气浪,在悬崖的风雪衬托之下显出了更清晰的轨迹,如同水面的半片波纹荡开。 逾霄汉那向前半递的手腕一抖,刀柄在掌心旋转,刀刃划过半圆,当的一声,逆斩横削的疏溣再度劈翻一只金轮幻开庞然罡气。 “刀听万古愁!” 招随声出,但见崖上气流涌动,纷乱漫空雪华,似有一柄利刃贯彻其间。 慑人气势宛若自天上地下钻出涌起的狂浪,随着云间独步肯定而有力的步伐,挟带森寒彻骨的刀气,往金轮袭来的方向反卷而去。 “金刚四正·金刚般若!” 心镜窥人无视外在迷障的法涛无赦平举双手交叉一旋,隔空遥遥引动金轮圆转牵束四面银索归于环心。 亮灼白森的气网仿佛灵蛟兴云般准确地套上疏溣刀影将之缠缚绞灭。 凛冽爆冲的刀芒形成的空气乱流,经由银索金轮所布法网削减之后瞬间溃散,变成无害的疾风。 但索上所系金铃难承气劲磋磨亦自碾碎散作齑粉随风而去。 于是层响不绝的铃音戛然而止。 云间独步也停止了移动。 按下突围意图的他如临大敌,双眼一瞬不眨紧锁眼前纷飞雪幕…… 一阵山风过去,吹得松树枝叶相撞,有似秋潮夜至,风动松柏扶摇雪落山巅。 清绝殊胜的景致中倏然传来一阵低沉喃语—— “天予人万物……人却无一物予天……天予人万物……人却无一物予天……” 喃语反复间,别闻一股可怖的杀气酝酿,宛若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随时准备向猎物展现出他那森然可怖的獠牙。 “所以,人皆可杀!” 笃定判声落下,又闻佛偈低唱。 “有生自有死,无恶怎显善……欲成菩萨道,先灭世间禅……杀业烟云过,佛法心中留……”离经叛道的言辞转过令人惊诧莫名之余,一股如魔似魅邪恶透顶的妖异气息骤然迸发。 千锤百炼的苦行修者亦登时浑身汗毛倒竖如受针刺。 下一瞬,一轮金色弧月猝然亮起,夹带可怕嗡鸣如穿金碎石。 弧月所过之处细密如丝的雪幕瞬间崩碎如沫,劈开纵深豁口。 无远弗届的一刀出自独眼龙之手。 逾霄汉的猜测并不算错,身陷魔考的荒野金刀的种种动作确然与法音有关。 殊不知,铃音轮响的作用却从不在于驱使,而在于压制…… 琅琊居 高烛独照,烛影轻摇,室内一段方外对谈仍在继续,抽丝剥茧详解战端演变—— “思能虽看不到,但人脑当中,确实有一种无形波长,疯狂的人,生病的人,这种波动都会改变,如果能达成共鸣,就能控制对方的脑识,这就是思能。” 目睹己方战局陷危的念荼罗闻言,灰眉微沉: “颠倒梦想无法将聚集的思能统合整理,只会反射出紊乱的思能,让接近者脑识混乱。” 换言之,试图凭此引人入魔借以突破无我梵音操控的方式无疑是把双刃剑。 届时要如何应对仁心失丧全力开杀的独眼龙也是一大问题。 “那么……”听出弦外之音的单夸微微一笑,“倘若有办法将原本无序紊乱的思能整合呢?” 在失败品的基础上更近一步,贴近铸造者原始意图——控制对手的思考。 ‘有可能做到么?’大智慧心想。 是否能通过思能共鸣的方式达到控制记忆之目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变灵器与无垢之间早在千年前便已完成了。 至于为何千年来,地门始终没动作,仅因变灵器虽然完成,但要让无我梵音遍布佛国甚至传达九界,需要更强大甚至无边无际的灵力协助。 是故大智慧虽有心引渡众生脱离苦海,却苦于无舟可渡,唯有一帆引路慈航。 其中“一帆”是指那位凭临无水汪洋背负如来禁剑的白衣佛者,而“一舟”则是代指—— “紫金钵。”想通此节的念荼罗喟然一叹。 暮鼓 彼时彼处彼方的话中主角正静静地躺在梵海惊鸿左手掌心。 那是为白练飞踪借来往挥舞的金铃银索之便送至摩诃尊手底。 一手持剑一手托钵的他双目闭锁全心凝神梳理思能,不时弹指点金激荡法音驱役荒野金刀行动。 紫金钵不止是初祖遗物,初祖坐化之后,它更是融合了初祖头骨而成的王骨法器。 它既能为无我梵音提供灵能支持替大智慧开拓九界光明,同样也能站在地门之对立面统合颠倒梦想…… 梵海惊鸿运集精神,把心灵凝聚在掌握的剑与钵上,静如止水的面容,忽地闪过难以掩盖的惊讶。 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涌上晶莹通透的灵智。 那便像一个人,到了某个一生人首次踏足的异地,却觉得每样事物都是那样熟悉。 摩诃尊收紧掌心握住紫金钵的同时,独眼龙也感应到了梵海惊鸿, 荒野金刀自然不知这是谁,但却冥冥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似乎正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加以入侵。 于是他连忙集中意志,紧守禅心。 超尘脱俗的心灵校场别开一局龙争虎斗。 这是一场远远超出一般互斗争雄的武技范畴的较量。 先后受万化金光佛、灵尊点化的独眼龙原已尽收凡心已到了仁心不杀的境地。 然而受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精神思能所扰,刹那间历经前尘种种喜怒哀乐,万般景象尽过心头,终究导致禅心失守,被外魔乘虚而入…… 须知所谓颠倒梦想总不脱执念二字。 十七岁出道,十八岁成名,二十一岁……人称一流……后来遇上万曙天,再后来…… 过往种种宛如烟云化作执念深根在心的独眼龙之千般心魔归结一字—— “杀!” 潜藏仁心深处的滔天杀意已经激发,一直运聚奇功默察荒野金刀心灵的梵海惊鸿立生感应。 旁人或感独眼龙一身雄浑武息勃发无休,越斗越精神,其实他心灵中魔头渐长,而萨埵三尊所架构的金刚伏魔圈恰是以佛力伏魔的精妙大法,只需再斗百招,荒野金刀不免便全然处于三尊佛门上乘武功的克制之下,不由自主的狂舞不休。 分守阵眼心意相通的白练飞踪与金刚尊同生感应,为免独眼龙力竭战死,果断出手振气扬音拘役金刀心魔。 此般心灵感应说来甚是玄妙,但誓愿同行的萨埵三尊相互扶持数十载,静坐枯禅共修萨埵十二诀,专心致志以练感应,心意有如一体,亦非奇事。 往往一人动念,其余二人立即意会。 这也是承接一步禅空佛力的锦烟霞能及时因应襄助法涛无赦挡下逾霄汉之刀招的原因。 不过此举亦宣告压制独眼龙心魔的计划就此破产。 亲手打开限制荒野金刀之最后枷锁的云间独步首当其冲面对金刀寻杀。 铃音止歇,轮响顿时独木难支。 铮然刀声几乎无缝接入响起,此时独眼龙、逾霄汉赫然再度短兵相接。 错觉间两人的身形像是化作两团不停碰撞,不停分分合合的影子,红白二色每一次遭遇空中便会响起十数记金铁交击的声响,刺的人耳膜炸裂如雷鸣一般。 不及反应,身影已是交错。不见人、不见刀,只有碎岩浅石,以及无法摆脱的沉重气压。 “叮叮叮~” 空中更是不停迸溅出蓬蓬血花,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漫天飘舞打旋的雪片此刻居然被二人疯狂涌动的无形气机推动化作龙卷般转动起来。 襟带朔风足踏寒冰的两人在这宽仅尺许的窄道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 一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失,便是粉身碎骨之祸,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 蓦地,刀声停止了…… 刀影消失了,身影消失了,一切都已停止。 只是,寂静不过片刻,转瞬便为连退数步的荒野金刀跫音打乱。 反观云间独步,脸上半点血色也无,一身嵌金雕翎雪衣大氅上却是血迹斑斑,伤痕少说有十七八处之多。 抖擞再战的独眼龙非但神态气息同先前判若两人,甚至其刀法同样变得诡谲离奇,大异往常…… 一改原本大开大合刚猛路数的豹眼镶金刀倏然变得刁钻飘忽,神出鬼没…… 讶异对手之变的逾霄汉一时不明挚友状态,本意暂且以守带攻。 主意甫定沉着应敌的他刀带狐惑,实中有虚,务求进一步摸清独眼龙底细。 奈何荒野金刀之攻势非但快如鬼魅,急劲杀刀更是将云间独步退路重重封死,顿教其险象横生。 再一次感受到何谓逼命痛楚的逾霄汉左手捂肩按住伤口血流如注,惊心异常地望着面前之人: ‘他想虐杀我?’ 一念及此不予坐以待毙的云间独步决心反扑,抚刀布形,一击付诸全功—— “由衷之刀!” 佛经有云:“迷来惊累劫,悟在刹那间。” 逾霄汉此招精粹所在,正正便是动如灵光聚闪,刀锋载道,苦参千年唯求刹那。 刀与刀,胜负将分;式与式,输赢一瞬!由衷刀启,漫空飘摇落雪,纷纷晶结成形,凝炼一刀之功。 极招触目,居临深谷险峰的独眼龙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当下抢先几步。 紧接着刀光一闪,带着种奇异的弧度,往云间独步劈了下去,直取逾霄汉肩胛, 斜斜劈下的这一刀看上去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出手的,但是去势却慢到极点,就算真能砍到云间独步肩上,也未必能伤得了他。 可是一刀劈下,奇迹就出现了,因为云中极招竟尔为之快不眨眼地一破到底。 一快一慢地极端矛盾令观者大感违和几欲呕死。 外人看来荒野金刀此举就仿佛要将刀轻轻搁在逾霄汉身上一般。 这一刀既然慢得出奇,无论谁要闪避都容易得很。 但等到刀锋离他肩胛只有五寸时,他想闪避也不行了。 因为等到云间独步真想闪避时,独眼龙刀锋忽然一转,只听刀风一响,长刀已化为一道圆弧。 豹眼镶金刀虽快,但却像是自己在划圈子,根本没有伤人之意,逾霄汉本来更用不着闪避了。 然而刀光闪动,就在自己身旁不及一尺之处,云间独步又怎能置之不理? 可这一招浑圆无极,根本无招,是以根本无迹可寻,他就算要闪避破解,也无从破起。 此招虽无「招」,却有「刀」,既然有刀,就非躲不可,只因真正伤人的是「刀」,而不是招。 幸得战场之便,悬崖峭壁上满是积雪着足滑溜,敌吾轻功修为之差,生生为这刀拉开毫厘破绽。 毫厘破绽足堪令攀援峭壁如履平地的逾霄汉险之又险寻隙摆脱危境。 随后,一团血花自其胸口迸溅而出,再偏三分心脉难保。 饶是如此,云间独步亦为荒野金刀牢牢迫在外档削减腾挪余地。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逾霄汉半身凌空,只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谷。 独眼龙却是背心向着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硬架。 云间独步极是机伶,却也偏不上这个当,出手柔韧滑溜,尽力化解来势,决不正面相接。 琅琊居 单夸道:“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平手相斗,逾霄汉已未必能胜,现下还要加上许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 正说着,他还为自己添了杯茶,显得分外从容。 而在他对面的念荼罗则是一言不发。 垂眉凝思的他心神此时此刻正沉湎于另一片天地当中,面临着一个相同的问题—— 无水汪洋 缺舟一帆渡问:“分兵而行拆散四大天护,真是一个好办法吗?” 未必,但那却是能尽力避免牺牲的最优选择。 尤其是在皇甫霜刃插手之后。 倘若没有寰宇奇藏说动红莲地狱坐镇晨钟弘扬情尘法音对抗无我梵音。 一点突破的纵深战略也能一定程度地避免牺牲,在梵音渡化的帮助下能减少双方交兵的频次与几率。 但如今不同,有现今谛听须弥藏掌教作为后盾的天门几可无视梵音干扰,因此一旦正面交锋博弈伤亡无可避免。 如是结果无疑为追求众生成佛之道的大智慧所不取。 “坐吧!” 看穿念荼罗心底矛盾的缺舟一帆渡放下唇边横笛示意对方落座。 “想不到战局,变得复杂了吧?” “我们终究会获胜。”大智慧闷声道。 缺舟一帆渡客观评价:“你们不是擅长兵法诡道的人。”而寰宇奇藏则不然。 “我们拥有智慧。”念荼罗说,随即便见眼前白衣佛者闭口不语,“为什么不讲话?” “想起几个人。”缺舟一帆渡答。 “谁?”念荼罗问。 “你知晓。” “萨埵三尊。” “他们皆有智慧,却无谋略。”略微颔首肯定对方答案的缺舟一帆渡说,“智慧不等于聪明,更不代表善于斗争。” 念荼罗:“但智慧,却是圆融无碍。” “如果你输了,是代表你的悟,只是一种执念。” “我一直希望能慈悲渡世,也希望慈悲渡世能一直下去。” 雪白剑眉蹙紧,缺舟一帆渡目光微变:“你,起了杀心。” “如果有必要,我也会不惜现出韦陀愤怒之相!” 扫除横拦在宣扬真理道路上的阻碍。 “杀,怎会是慈悲,怎会是救赎?”自觉大智慧理念偏离正轨的缺舟一帆渡不动声色地尝试从旁规劝。 “摩诃尊。”背负颠倒梦想贯彻杀生道的梵海惊鸿岂非便是最好范例。 佛门广大无有不纳,因此只要练得其法,习武也可以是修禅的途径,屠刀善用,杀生反而是无上功德。 发觉对方心性愈发偏激的缺舟一帆渡果断否定:“那不是你的悟。” “那不是大智慧的悟,却是大智慧的觉悟!”胸怀沟壑的念荼罗语意坚持,“也许你该警告俏如来。” “也许我会。”暗叹一声的缺舟一帆渡心存他念另有计较。 “这是关键一战。” 佛眼如炬的大智慧口吻不容置喙。 “你的警告,可能让战局逆转,危害到地门大计的进展!” “如果这能证明,你们的错误。”微阖慧眼的白衣佛者表示自有定见。 “这样你证明不了。”念荼罗语带机锋道,“踏入陷阱的人,未必是我们。” 同一时间,在大智慧暗运神通帮扶下,一条高瘦身影悄无声息越过佛国边境直抵天门…… 第十三章 变数横生(4.2k) 琅琊居 伴随一场精神对谈结束,抬眼直视单夸的念荼罗这才作出回应: “我记得,你是邀我来此看戏的。”戏名——“有惊无险”。 眼底慧色一闪,对大智慧之精神修养更高看一眼的单夸道:“因为有一人,能助你起死回生。” “哦?” 天门·晨钟 一夫当关的缠斗仍在继续。 眼看红莲地狱缔结密宗大手印便待发出,厉叱一声的法忘猛然向前一步踏了出去,将全身数十年的功力同时聚于尺八之上,遥遥一挥,往优钵昙摩横扫过来。 最厉害的是挥棒动作由缓而快,带起的气劲把红莲地狱完全笼罩在内,务要令他不能脱身。 尺八挥出的瞬间,立时宛如一把最为尖利的宝刃插入了红莲之中,虚空瞬息被刺破。 寂景观空冷喝一声,手中忽然间又有了更为奇妙的变化。 ‘玎玲!”尺八画了个半弧,整个空间的力道都被这无形的力量所拉动,形成了庞大的漩涡,疯狂撕扯着优钵昙摩的印法变化。 手印又称为印契,佛菩萨及本尊的手印,象征其特殊的愿力与因缘。 因此结手印时,会产生特殊的身体的力量和意念的力量。 这与佛菩萨及本尊修证的本位力量的身心状况是相应的。 念观空无冥想地藏须弥的红莲地狱为法忘气机锁定,手中印契更是变幻无方,快速无比地凝粹全身功力。 杀气纠结中,虚空中更产生嘶嘶气体悲鸣。 下一刻,两股强悍力道毫无意外地硬撼在一起。 无形的力量同时向两方压迫而至,迅速盈满整个空间。 这股力量的强大已绝非单纯人力所能抗衡,以寂景观空此时处于巅峰状态的境界亦身不由己地被向后推移了三步,但优钵昙摩依旧岿然不动。 既不进逼亦不退让,只是牢牢地把守防线不容逾越。 并非不能仅是不愿,一面拆招一面击鼓的红莲地狱心神再分…… 日前少室古刹的一番对话犹在耳畔回响—— 【“大师觉得现今的地门倘若对上三尊俱在的天门,胜负如何?” “饶是现在,即便三尊去一,地门想要突破天门桎梏向外传法扩张,想必也要付出相当代价才是。” “那倘若换作大师主持呢?” “嗯?” “由大师负责以法音相对抗……接着,在必要时,助地门一臂,将天门众生拱手相让,以观后效静等花开。”】 稍显几近疯狂的计划如水经心转过几回,优钵昙摩依旧举棋难定。 平心而论,红莲地狱并非没有想过站在地门立场,但至多也只是旁敲侧击帮助地门蚕食其他法门周边名山古刹的他做梦也想不到看穿彼之意图的寰宇奇藏会提出这样一个惊人的筹画,令其望而却步甚至于从头地门普渡善举正确与否。 这面优钵昙摩尚在摇摆,那厢皇甫霜刃正自酣战。 密林以内,极静的空间中有一道强悍无匹的力量再蕴量,积蓄,同高涨杀意交织,空中似有无数的火花闪动,星辰明灭。 随着气势渐渐变得越来越强,就像是一道滔天的巨浪,奋力的朝天际奔涌沸腾,最后终于越过了海岸线,超越了极致…… 暴流灭境! 银色般的波涛如雪似月,轰然塌下,漫天劲气狂涌,劲气交织,气机已紧紧地锁定寰宇奇藏。 林中虽有宽广的空间,但是他……避无可避! 自山洪暗流磨砺下熬炼出的飞瀑掌力汹涌澎湃非同小可,直冲得人百骸欲散。 所幸皇甫霜刃尚有一叶孤舟傍身,手中独脚铜人点挑剌撩分毫不失,随波沉浮分理阴阳全无倾覆之危。 如是者转过数合,藏镜人那海潮似的掌劲竟为分流化消开来,起了忽冷忽热的微妙变化,最终悉为纳入寰宇奇藏手心捏合的八卦符印中疏卸无形。 原来看似浑然如一的自然浪潮其实也如人体一般,内中海流有阴阳之分。 《阴阳古秘录》有言:“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 无论天地也好,人体也罢,乃至苍茫海流都不离阴阳之理。 学宗真传的沧浪三叠亦乃前人体察阴阳海流奔腾沉降、激荡冲突之势所创,端得变化无穷。 类似的际遇同样也发生在苗疆战神身上。 不似古籍记载中的冰冷文字,眼前人是当真可以作为借鉴取经的对象。 难得有与同样掌握惊涛掌力的对手相抗之机会,皇甫霜刃怎能不好好把握呢? 一面交手一面钻研的寰宇奇藏呼吸韵律渐与藏镜人相合。 呼吸为内功之本,他二人呼吸之法相应内力走势竟也渐趋一致。 皇甫霜刃但觉一股真气自体内升起,按着同往常想必似是而非的路子流转。 真气转过数匝,寰宇奇藏遂感四肢百骸渐渐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正是修持飞瀑掌所需的独门内息,却又有所不同。 不同于体质有异兼之仓促修习并无创见的俏如来发一击纯阳贯地自损八百,皇甫霜刃于飞瀑掌力一道的武学本有根基,自然不致以八阳之体强练万恶罪魁逆转自纯阳体质而成的飞瀑怒潮,更多乃择善而从。 这也是他能于旦夕间依葫芦画瓢窥得苗疆战神武学秘要的原因所在。 转眼又是百招拆过,自觉大有所得的寰宇奇藏眉宇一动,竟是一反固守常态抢攻出手。 他手中独脚铜人一拧,十字形的两臂带起威霸的劲气迫向万恶罪魁。 翻掌按住铜人百会化开其上所附凌厉刚之力道的藏镜人身形微侧,避过不知何时伸来点向腰间气俞穴的指稍,旋即一掌立劈。 飞瀑怒潮 雄浑掌劲绵如长江叠浪,恍惚间重重气流翻滚,起伏不定,声势浩大,摧心断肠,带着一股狠辣诡异的掌风袭向皇甫霜刃天灵。 不闪不避的寰宇奇藏迎着万恶罪魁掌风,一掌挥出。 掌风浩荡,宛如碧波万顷,掌势如波,重重递进,极为灵动,甚为奥妙。 气劲将接未接,皇甫霜刃倏然变招,左手一扬,圈转潜流暗涌似的掌力将之疏导,最终悉皆打在被缠作独脚铜人的千雪孤鸣身上。 双掌齐齐印在千雪孤鸣背脊,一圈殷红在铜人表面绷带上缓缓浸染开来…… 见此,藏镜人眼光一变! 面色沉着的寰宇奇藏足下微动,时刻准备脚底抹油。 作风稳健向来少立危墙的还珠楼主掌托涌泉接施横峰断云,铜人拦腰疾扫便往万恶罪魁怀里送去。 忙不迭将铜人收揽的罗碧殛欲观视挚友境况,全然无意挽留。 甩锅成功暂阻万恶罪魁脚步的皇甫霜刃长袖挥展,如闪电般的闯出密林,展开轻功,倏忽不见,但听他清啸之声,片刻间已在里许之外…… 暮鼓 密林之战方艾,崖上险斗仍热。 两名绝顶高手各展平生绝技,兵刃一决生死。 豹眼镶金刀斗然一探,左手掐个剑诀,式走偏锋疾出,使的正是留名天下风云碑、堪谓武林绝艺的天诀斩式。 依照荒野金刀功力之强,即使是手中是一根小小树枝,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委实也与真刀无异,更遑论是名震武林的豹眼镶金刀了。 觑得来势厉害的云间独步不敢怠忽,疏溣一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有柔,亦是名家手法。 高手相斗,双锋一交,后着绵绵而至,不容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 但见逾霄汉佩刀格过,跟着提手上撩,独眼龙疾挥金刀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数十招中拆过难解难分。 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 斗到酣处,荒野金刀使一招进步鸳鸯连环刀斩向云间独步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疏溣被拨在外档,更是不及回救。 逾霄汉吃了一惊,忙伸左手在他刀脊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岂料豹眼镶金刀一抖,震得他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撒手。 此时独眼龙踏上半步,正要劈出一刀怀中抱月,哪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熔化。 现今他刀势向前,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 只听喀喇一响,一块岩石带着冰雪,堕入下面深谷。 惊见荒野金刀脚底一空,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云间独步连忙伸手去拉。 只是独眼龙这一堕之势着实不轻,虽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带之下,连逾霄汉自己也跌出崖边。 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 适时乌云渐散现出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明亮。 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滑溜无比,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 仓促之际“壁虎游墙功”竟然施展不出,尽管上去虽然不能,下堕之势却也缓了。 于是他们慢慢溜下。 再溜十余丈,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如不能在这岩上停住,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 这念头刚转得一转,逾霄汉身子已落在岩上。 独眼龙与他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当下齐使千斤坠的功夫,牢牢定住脚步停在岩上。 岩面光圆,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二人武功高强,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竟没滑动半步。 只听格格轻响,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 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沙石渐渐脱落,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沙石夹冰纷纷下堕,巨岩越晃越是厉害。 随身兵刃同主人一齐跌在岩上,荒野金刀见情势危急异常,左掌拍出,右手便即抢到拾起豹眼镶金刀,随即舞刀成狂,夜战八方藏式信手拈来。 云间独步头一低,弯腰闪避之余也已拾起佩刀疏溣,还了一招拜佛听经。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脚步难以站稳。 在独眼龙看来,眼下唯有将对方逼将下去,减轻岩上重量,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堕,自己才有活命之望。 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饶是逾霄汉有心脱战离开巨岩改道登山亦是不能。 交手至今,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然而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或对敌或攀援进退尽皆有所依傍,这一场比拼就是胜了。 因此二者不约而同地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 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稍微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佩刀之伤。 又斗数招,狠招频出全无顾忌的独眼龙到底占了先手之便,率先抢进内路施招闭门铁扇牢牢将逾霄汉迫在外档。 荒野金刀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长刀挽缠以客犯主,先将云间独步的疏溣引将过来,然后借着山壁之力,猛推出去。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难以抵挡,逾霄汉身子连晃,左足已然凌空。 但他下盘之稳,实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独眼龙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晃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独眼红光一闪,荒野金刀面上杀气大盛,突然间左足一蹬,一记破碑脚猛往云间独步右膝上踹去。 如今的逾霄汉全靠单足支持,眼看他一脚踹到,实是无可闪避,心下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 危难下死中求生,云间独步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余,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 不言不语的独眼龙更是不容对方存活,肩头一摆,撞了出去,当时逾霄汉右手疏溣刺入百丈峭壁本可趁势攀上,却教荒野金刀巨力一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堕。 心知死亡近在咫尺摆脱不能逾霄汉万般放不下尽付惨然一笑。 临死前,历历前尘宛若走马灯般自眼前闪过,却是大异地门所塑过往人生。 看到这里,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云间独步心中一闪…… 就在此时,逾霄汉突然臂上一紧,下堕之势登时止住,危难关头竟是独眼龙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了上来。 彼时的他眼神清正分明浑然不见为魔所控之象…… 同一时间,暮鼓东侧山峰的一株苍郁青松下,另一条本该不容于此的黑衣身影正慢慢抽回手中长剑。 剑身寒光闪闪,通体晶莹,非金非铁,竟似一段寒冰,上有血流蜿蜒。 那是摩诃尊的血。 第十四章 兄弟首会(7.7k) 恰值暮鼓战局横生变数之际,琅琊居内,稳然而坐一手促成此局的念荼罗道:“我想,你低估了大智慧。” “哦?” 轻咦一声的单夸暗自反思。 只因他门非但低估了大智慧,更高估了两人天运加和。 不过这也确然怪不了他们,毕竟按理而言此时此刻的雁王应当专心着力对付九算乃至俏如来无暇分身才对…… 变故是从那位被巫女捡回村内的玄狐苏醒开始的。 再一次自死亡边缘游走一遭的暗盟剑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醒转,玄狐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布帐顶,跟着才发觉整个人是睡在床上被窝之中。 一时神智未曾全然清醒的他用力思索,只记得是遭了玲珑雪霏一掌毙命,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苦想无果的暗盟剑手放弃用功便欲坐起,微一转动,却觉周身一阵刺痛。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遍插长针竟似被扎成刺猬一般。 皱了皱眉的玄狐真气一放震开灸穴银针,放出视线环顾四周,扫过桌椅竹篱,越过松茅门墙,跟着视线落在半掩窗台上,再难移动,那里正放着一盆迎风峭立的海棠花。 这盆花的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 暖风徐来吹动一阵淡淡清香送入屋内,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玄狐头脑本来昏昏沉沉,一闻到这香气,立时清明。 嗅得风中藏剑味,暗盟剑手心中一动,便即下床踱至窗前,略略弯腰细细打量眼前花朵。 “这朵花里,蕴有剑意。” 未有断绝的守护意志深藏根底驻留花间缠绵玄狐心海。 潇洒花姿映入眼帘,鼻尖香气更浓,双眼一瞬不眨端详面前海棠的暗盟剑手伸指凝剑气企图试探。 就在这时,蓦闻一声纯真呼喊,语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 “啊,你醒了。” 粗布白衣容貌自然气质清新可人的少女走进房内。 圆圆的脸蛋,嘴角边一个小小酒窝,目光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纯然心性一时间竟让玄狐为之失神。 接着他便感手心一沉,是常欣递了杯凉水到他手中。 这时少女已然来到他面前。 不动声色挪了挪花盆将之护在身后的常欣这才看向暗盟剑手。 瞥了眼少女的玄狐少见地按下试剑心思无视对方小动作: “此地是金雷村?” “嗯,”常欣点点头,“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听到这话方才想起当初交易内容的暗盟剑手说: “我想让一个人来找我。” “你说什么?”少女不解。 简短话意无头无尾,这面常欣尚未理清头绪,那厢放出感知的玄狐已有所得:“异样的感觉。” 话音未落,人已快步离开, “你说什……喂,你做什么?”少女正自不解,随即便见暗盟剑手径直走向村庄深处祭坛要地,连忙跟上。 龙涎口 “异样的感觉,更明显了。” 站在此地入口处的玄狐深深吸气。 “佛气,魔气,地气,封印之气,各种气息混杂,奇异的所在。” 而在暗盟剑手背后,则是紧跟不舍的常欣以及身为捡人前辈关心好姐妹安危半途得知消息匆忙赶来的春桃。 再后面,则是一众金雷村民。 “常欣收留你不等于你可以四处乱走,出去!”说着,作势欲上前赶的春桃确为少女拦下。 拍了拍好姐妹手背稍加安抚示意无恙的常欣看向玄狐语气柔和:“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请你离开好吗?” “这个村落很特别,”暗盟剑手道,“尤其是此地。” “你想找锦烟霞?”虑及此地因缘的少女合理猜测。 “我想找龙涎口。”玄狐口吐奇异名词,登令春桃常欣讶异不已。 “此地,就是龙涎口吧?”话甫落,暗盟剑手举步便欲进入。 春桃连忙上前拦阻,谁知常欣更快一筹堵住玄狐前路。 “你想做什么?” “常欣!”担忧不已的春桃急忙插入两人之间力求护住姐妹。 “巫女。”迟来一步的村民见状不敢妄动。 “欣儿啊!”腿脚稍慢落在最后的村内长老眼看孙女陷危惊怕不已。 被春桃伸手拦住的常欣尝试越位无果,只能站在姐妹身后隔着一个人向玄狐说道: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这个地方,你不能靠近。” 同为少女勇气号召的金雷村民一拥而上拦在龙涎口入口之前。 “欣儿说得没错,魔又怎样啊?我这条老命就跟你拼了!” “阿公!”闻言眼圈一红的常欣感动不已。 另一旁的清伯亦自不让风骨。 “都遇过锦烟霞这么番的魔了,我就看你还能有多番!” 一时间村民群情涌动此起彼伏,凝成一股绳的意念誓要保卫龙涎口。 神色寡淡的暗盟剑手对此置若罔闻,无言静默的他自顾自地体察海眼气息流变,倏然眸光一凛,抽拔九尾风华上手。 “小心!”神情剧变的春桃挺身上前挡在众人面前。 “原来俏如来……” 然而神器在握的玄狐并未作出危险举动,至少在这一刻是是这样。 “你也认识俏如来?”乍闻熟悉名号,常欣不禁问道。 但她却没能得到答案。 因为就在下一刻,暗盟剑手已然越过众人冲进龙涎口。 “也在此地……战斗过!” “糟了!” 太虚海境·鳞王宫 只见海底建筑,如同宫殿,那些屋宇都是水晶、云石、晶盐,或者坚冰所造,通体透明。 在夕阳返照下,只觉霞彩夺目,闪闪生光,端的是人间罕见的奇景,胜似传说中的贝阙珠宫。 罕世瑰丽中,倏闻一声不谐,原来是欲星移打了个喷嚏。 “嗯?” 鳞王见状,峻蓝色的玉眉一蹙,那宛若未雕璞玉似的面庞上看似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师相,你染了风寒?” “鲛人在海境染风寒,有这么容易吗?”一面揉了揉鼻翼的封鳞非冕一面表示这笑话未免太冷。 岂知北冥封宇口风转得更快,心直口快毫不掩饰对身边肱骨行事作风之信任。 “那就是师相遭人怨恨了。” 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自家王上,暗道做人失败的欲星移如是说: “在这种时刻,除了梦虬孙,不作第二人想。” “谁叫师相用这种方式让梦虬孙镇守在龙涎口。”鳞王道……话里话外丝毫没有身为帮凶之自觉。 要知道,若无鲲帝王者背书,真要将执意回归的天涯乞子阻隔在太虚海境之外,却也困难。 目光微闪终是放弃提醒对方此点的封鳞非冕遂开口转移话题:“说到龙涎口,镇海堡礁似乎即将完成?” 北冥封宇:“多亏宝躯一脉,这道工程才会如此迅速。” “老实说,此道屏障能发挥多少功用,尚未知也。” 在前任钜子身教下习惯性未虑胜先思败的欲星移下意识地开始推敲备案。 “若照事典记载,龙涎口爆发足以破坏整个海境。 同感忧心的鳞王也忍不住开始想望:“若当时青奚宣将此事告知先王……”单方面的想望尚未彻底展开已遭腰斩打断。 “事先告知也无济于事,举国迁徙,谈何容易?”封鳞非冕道,“莫说无根水的环境限制,国土若能轻易取得,中苗之间又何苦征战多年未果。 “本王明白,但至少能用这段时间研究出可能防堵的方式,说不定这百年光阴,能想出比定海堡礁更精良的屏障。”北冥封宇说。 “再怎样精良,只是治标不治本,或者,还有另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听出师相话中未尽之意的鳞王不禁问道。 “放弃海境隔世成规,正式对外侵略。”双眼微瞑再睁的欲星移目光熠熠语气灼灼,竟是一改长久稳健做派。 那也是北冥封宇令心驰神往至今难忘的风采。 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多年前,封鳞非冕自境外游历一遭归来以年少之姿接替先王身边的相位并身兼帝王师的那一日。 久违的风姿再现,鳞王不由讶异不已,此时,欲星移话锋蓦地一转。 “当然,与墨鲁两家牵连甚深的海境,必也引起墨鲁两家的关注。臣不讳言,换作是臣,说不定会接受这个挑战。” 闻言睁大双眸的北冥封宇问道: “师相此话认真?” “但臣也明白,伯祖父与臣的心性,不同。”封鳞非冕说。 鳞王:“师相还真了解未曾谋面的那名伯祖父。” “说不定……”提及前人话语微微一顿,持握翠玉珊瑚如意的左手稍稍抖颤,欲星移脑海中再度浮现了那道舍己护生的慈悲身影,“臣真正了解他。” “哦?” “除了海境,也必须周全金雷村。”很快收回心神理清思绪的封鳞非冕似是不欲就此多谈遂转回正题道。 “实际上,在菩提尊顺利镇压龙涎口之后,曾提醒他们可以迁至他处定居。因为当初的封印破坏,也已经不需要金雷村的血脉之力了。” 特意提及此点,无疑说明有关此事另有因缘待解。 “他们不愿离开?”北冥封宇皱了皱眉。 欲星移:“白蛟传说真相大白,更让他们不愿离开原处,想永远守护着那片土地。” 说不清是亏欠抑或乡愁,金雷村民到底选择坚守本土。 必要时,他们甚至会不惜损身以建血肉长城来作为龙涎口的最后一道防线。 “若是将未来可能的人为破坏告知呢?”鳞王说。 “来不及了,金雷村的事件既被查探,谅必也受到监视,只要村民一搬迁,就等同昭告天下,针对村民同样能收到成效,就算搬迁成功,也必须分神两地,届时,必首尾难顾。” “海境虽然不好战,却也不畏战!”听出师相忧虑的北冥封宇语气慨然,慨然说明整个海境都将会是封鳞非冕之后盾。 得到王上肯定的欲星移一扫眉间郁结:“那就将侵略的力量保存到对抗敌人的那一天吧。” “哈!在讲这句话的当下,师相倒是又出现了当初学得墨学之后返回海境的风采。” “都已经知晓臣是九算之一,王还提到这个,唉,我真的是作人失败,因为臣有一种被挖苦的感觉。”叹息一声的封鳞非冕语带自嘲。 “本王所说,皆是肺腑。”目光诚挚的鳞王显得认真异常。 发自肺腑的真挚话语带来绝对信任,一时间反倒让气度悠闲冷眼淡看世事的智者感到无所适从。 尽管很早便为王者胸襟折服,遭逢此情此景的鳞族师相仍是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揭过话题: “哈,那王可能不知,其实,当初臣差一点无法回到海境。” 亦不纠缠过火的北冥封宇十分配合地转移注意: “为何?” “被当时的钜子上了一课,一个名为生死交关的课。” 语气轻松状似寻常的欲星移话中少有地透露些许不堪回首的情绪在。 毕竟以九敌一四死二重伤的战绩就墨家九算而言着实算不上一段美妙的回忆。 目光微动似懂非懂的鳞王拍了拍脑袋语带探究: “听起来,师相还有其他际遇。” “有机会再向王报告吧。” 一言蔽之若无其事的封鳞非冕避轻就重道。 “现在,还有更该担心之事。” “本王相信你的堂弟会将龙涎口顾守得很好。”北冥封宇说, “但真正的关键,却不在他的身上。” “嗯?” 深知师相素来言之有物的鳞王眼神一凝心下警惕。 同样绸缪戒备以待将来外敌出招的还有欲星移,丹凤眼眸微阖的他心下推敲不停: ‘俏如来,针对你其他师叔的后续,你能牵制几分,透彻几分,胜算又有几分呢?’ 正思索间,王相二人忽感一阵低沉震动自头顶波涌似的海藏水界传来。 “嗯?”稍作沉吟确认震感并非幻觉的北冥封宇道,“师相,你有感觉到吗?” “微弱的震荡……”同感异常的封鳞非冕莫名心血来潮,“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在二人尚未厘清不安源头之际,殿外蓦来跫音匆匆奔入一人,蓝袍朝服,面貌清秀只是神色略显慌张。 慌张之余不忘行礼,行为处事稍嫌刻板蹈矩的午砗磲先是按职施礼这才静待上位者发问: “王,师相。” 为眼前人因循固执作风感到无可奈何的鳞王遂问道: “右文丞何事仓皇?” 躬身行礼的午砗磲答道:“刚才接到消息,守在镇海堡礁的宝躯一脉,突然被洋流波动所伤。” 右文丞话未说完,知晓动荡源头的欲星移神色一变突然疾奔而去。 冲出朝殿直往镇海宝礁的他甚至于将鳞王问询话音远远抛在脑后—— “师相!” 同一时间,金雷村 好不容易将玄狐带离龙涎口的常欣自觉负起劝阻责任,毕竟人是由她捡回村内的。 相对无言的二人对视良久任由沉默气氛蔓延。 打量暗盟剑手片刻的少女率先发问:“喂,你是真正想要毁掉龙涎口吗?” “只要俏如来出现。”玄狐答道。 一如既往的答案宣告毫不动摇的求剑意图。 “你一定要和俏如来决斗吗?” “我要看他的剑法。” 好看的大眼睛转了转,思考片刻尝试从世俗的角度分析对方此举出发点的常欣试探着说: “是不是你跟他讨剑谱,他不要给你,所以你才这样做?” “我不需要剑谱,我要与他一战。”玄狐说。 “所以是你一厢情愿?” 自觉摸清对方行事立场正义与否的常欣接着道。 “难道……你不认识字,所以一定要打过,而不是要剑谱?如果是这样,我愿意教你识字。” 待人接物从不囿于既定印象的常欣对世事自有一套认知理论。 纯善本性使然的她遂尝试从另一个角度为暗盟剑手提供解决方式。 “虽然我不懂剑谱,但是我可以让你了解,剑谱在写什么。” 然而玄狐仍旧不为所动。 从某种角度而言与常欣十分类似的他对于剑道同样秉着一份独特认知: “剑谱是死物,剑招是活的。”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常欣说,“剑招是人用出来的,而那些人也是从你所说的死物学会剑招的啊。为什么你自己不练,一定要打打杀杀?俏如来的剑法一定也是看着剑谱练成的吧。他能,你没道理不能啊。而且他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了,你看起来比他更厉害,说不定你会比他更快练成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天真漫语恰恰切中玄狐现今要害。 无情无感乃至悟招无能的暗盟剑手沉默片刻冷言冷语兀自坚持: “他答应过我要与我一战。” “啊?他答应你了?那你……” 听到答案大感意外的常欣想了想,仍是尝试从玄狐角度替其辩护。 “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些事情?是他毁约,还是你们约在金雷村? “我要提前战约。”玄狐以一种在世俗看来堪称无理取闹地态度道, 此言既出,饶是常欣也不觉暗盟剑手有何占理之处。 无从开解的她只能从另一个角度着手试图劝阻玄狐莫要妄动龙涎口。 “嗯,那你知道吗?龙涎口爆发不只是金雷村,另一方面的鳞族也会受到伤害。” 孰料玄狐仍是一派油盐不进:“除了剑法,其他与吾无关。” “就算是关系到一个国家的人民,你也无所谓喔?”常欣问。 暗盟剑手不答。 无言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察知对方决心的常欣叹了口气正欲放弃,忽地脑海灵光一闪:“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做?” “龙涎口,”沉默少语的玄狐言简意赅道,“很特别。” “特别?”闻言蹙了蹙眉的常欣神色疑惑。 玄狐道:“很多气息混杂,太多干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太虚海境·鳞王宫 “状况如何?”北冥封宇问道。 在他眼前则是前往镇海宝礁巡视完毕的封鳞非冕。 “已让右文丞安置受伤的驻守成员,左将军也同时加派波臣众员看守,定海堡礁目前无恙。”欲星移说。 听罢师相回禀的鳞王沉吟道:“想不到竟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 “尤其是在这个关口。”封鳞非冕补充了一句道。 “师相的意思是?” 听出话外之音的北冥封宇眼底精芒一闪,别见杀意流潜。 “龙涎口有梦虬孙镇守,能动手者少之又少。而知悉龙涎口对海境的危害还敢动手者,更是屈指可算。” 条分缕析娓娓道来的欲星移很快就锁定了怀疑对象—— “但赶在无必胜把握的状况下动手,真是胆大包天啊……玄之玄!” 尚贤宫 一场安居幕后的隐秘会谈正在进行—— “这世上,只有四种人。”雁王说,“第一种人,是死人。就算有天师云杖,逃得过风月追杀,苗王也不会放过他。忘今焉,已经是死人。” “那再来就是老三了。”凰后道。 “欲星移吗?”微阖鹰眼的上官鸿信指尖轻点身侧木椅扶手。 “玄狐滋扰龙涎口,那是对鳞族莫大的灾害。”远在千里之外的凰后对诸般情势演变犹原了然于胸,“如果要快速处理,只有重兵入境了。” “或者,”思索片刻底定结论的雁王再一出声,打开全新思路,“欲星移可以自己入局。” “那太冒险了。”同为九算的凰后摇了摇头……她并不认为封鳞非冕会亲身涉险。 “如果欲星移不冒险,那会引来更大的危险。”目光冰冷宛若深井无波的上官鸿信自有考量,“因为,那将是一场国战。” 国战的结果是鳞王意外亡于玄狐剑下,举国震怒的海境点兵起马剑指中原,尚同会群侠严密戒备,战火一触即发。 内有俏如来虎视眈眈座下盟主之位,外逢欲星移携怒而来鳞族大军压境,兼之事及一境之主生死,稍有不慎将令两境掀起干戈。 是故尽管内外交困,但蒙昧始觉仍须亲身处理此事。 同封鳞非冕一番会晤后便只身独赴金雷村的玄之玄方才离开。 留守尚同会的俏如来就从曾为欲星移门人如今效力蒙昧始觉帐下的沐摇光手中收到一份邀约。 暗夜·平原 暮春三月,正是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季节,尚同会外,却还是积雪未化,春寒料峭。 漆黑夜色下,赫见一名男子卓然而立,凛冽谷风吹动袖袍猎猎作响。 “你来了。”不知过了多久,长身玉立的雁王倏然道。 而在他背后则是收到传信匆匆来此的俏如来,此时的他视线深锁鸿雁背影,语调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你是……” “你不是看过我的故事了?”上官鸿信说。 猜测得到证实的俏如来目光震动: “你是……雁王!” “最少尊称我一声……” 低沉话音中,衣着红云墨底秦汉古服的上官鸿信飒然转身展露真容。 “师兄吧。” “雁王……师兄!”慧眼流转迟疑片刻的俏如来最终敲定待人态度,“师尊从未提及过此事。” 对此不置可否的雁王如数家珍地层揭师尊马甲: “没提及过的事情很多,黓龙君,神奕子,这些事情他可有提及过?” “如果你真是羽国志异中记载的雁王,那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俏如来说。 上官鸿信:“吾已禅位。” “羽国经历战乱,修养不过数年,雁王为何要放弃故土,而亲临中原?” 思路清晰的俏如来毫不为眼前人单方面话语所困。 “难道中原,有什么重要的事物需要雁王亲临?” “完成师尊遗愿。”上官鸿信道。 “师尊的遗愿?”俏如来一怔。 “师弟真是稳重。”浑不在意眼前人话中戒备的雁王仍是以师弟称之,“羽国志异的最后一章,是我派人追杀师尊,而你,竟然对我毫不设防。” “羽国志异是诸位师叔伪造,不能尽信。” “那师弟方才言谈间的观察,又是为什么?” “师叔耳目众多,我担心有人监视,暴露了雁王的身份。”谈话至今,称呼墨家九算为“师叔”的俏如来仍未主动唤出第一声“师兄”。 微垂眼眸的上官鸿信嗓音沙哑,冰冷口吻径自递出遗憾言辞: “师叔啊,又要少一个了。” 听到这话,眨眼心思百转的俏如来已自寥寥数语中理清头绪: “是局!” 当玄之玄找上玄狐之时,便是踏入陷阱之刻。 雁王:“我让玄狐攻击在金雷村的龙涎口,引来欲星移,欲星移出手,必遭玄狐所杀。” 俏如来:“师相若死,海境定然问罪,玄师叔就会遭受压力,但师相没死……” 有关这点,也正是俏如来不解之处……封鳞非冕未死,海境又是出于何种原因举族兴兵。 “因为代替师相死去的,是鳞王。”简言补完师弟情报不足的上官鸿信接着道,“第一步失败,还有第二步。” “师相的压逼,使他不得不处理金雷村事件,他必然单独前去,因为他与玄狐交易过,所以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利用我做筹码,再与玄狐交易。” 届时,无论是玄狐亡于诛魔之利下给予海境交代,亦或俏如来死在玄狐手中洗清尚同会与暗盟剑手勾结之嫌疑,于蒙昧始觉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谁知—— “这样,就坠入你的算计。” 因为在此以先玄狐早同凰后达成了另一桩交易。 “玄狐第二个目标,就是他。” 交易的内容则是斩杀玄之玄。 “这就是师尊的遗愿?”俏如来持怀疑态度。 “消灭墨家余孽,让墨家重新回到黑暗,这不是师尊留给你的责任吗?”雁王说。 “忘师叔会中计,是因为他对玄狐不熟悉,不知玄狐对认定的目标,如此执着。但同样的计谋,对九算不可能用第二次。更何况是原先与荻花题叶合力布下此局的玄师叔。” “嗯。”鼻息轻哼的上官鸿信示意洗耳恭听。 “当玄狐攻击金雷村时,玄师叔就能料到必然有人陷害,依照他的个性,决不可能亲身犯险去见玄狐。”言之凿凿的俏如来语调确信。 “玄之玄必定会死在玄狐手下。” “为何你能如此肯定?” “因为连这一步,也在意料之中了。”雁王道。 金雷村 密林当中,巧借影形替死化明为暗的玄之玄换了身寻常侠客打扮,化身兀自独行,蓦逢叛逆围杀—— “杀!”同声合力的数名蒙面人齐齐抢攻蒙昧始觉。 “杀手。” 暗自惕惧的玄之玄随形化剑逼发墨改剑气牢牢迫住众多墨者尝试收服。 “你们是墨家的人,见到此剑,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退下。” “杀。” 不为所动的一众杀手衷心贯彻幕后师者交代,连番攻势更紧。 紧密攻势遮掩暗中步伐穿过纵横旋飞的古岳剑影接近蒙昧始觉本体…… 忽然,天上乍现金色莲花映亮影形面庞。 “是天女散花,墨改?碧潭映月。” 瞳孔急缩的玄之玄匆忙变招,荡锋画弧逼退墨者蜂拥的他挽剑向天催发深潭如镜激发剑气如潮。 “老五,是你!” 辨清来人身份的蒙昧始觉心下气极,旋即便感背后一痛,视线略微下移,半截剑锋赫然贯穿前后。 而在他背后,则是抓准散花之招同墨改剑式抵消刹那寻隙而入一击得手的东门朝日。 第十五章 身陷重围(7.7k 二合一) 星光满天,夜寒如冰,玄之玄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因体力与知觉均随着飞溅血流快速流失而降低到极点。 “无声步,东门朝日!你……背叛我。”身伤心疲的蒙昧始觉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慢慢抽回掌中剑的东门朝日身上穿着件紧身黑衣,剪裁得极为合身,肩上披着条白银滚边坎肩。 他长得既非十分难看,也非十分凶恶,更没有什么残缺之处,但也不知怎地,叫人一看就觉得全身发冷。 浅眉细目的他甚至可以说相当英俊,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骤然看来,这笑容还相当动人。 但仔细一看,他全身上下,连一丝笑意都没有,目光更是冰冰冷冷,这笑容就像是别人用刀刻上去的。 所以他愤怒时在笑,悲哀时也在笑,杀人时在笑,吃饭时也在笑,甚至连睡着了都在笑。 那在玄之玄看来宛若永远也不会改变丝毫的笑容在下一刻变了,变得充满虔诚与恭谨。 星光刚刚疏落,晚风中骤然传来一阵娇媚动人的诗号声—— “封侯盛世灯宵,权衡天下,百代风骚。功名不过传谣,回眸一笑,举步烟硝。” 在这充满杀机的静夜中,突然响起了如此娇媚,如此动人的笑声,令人听在耳里,既觉销魂,又觉可怖。 莺歌燕语声中,隐藏暗处的身影踏出,身形阿娜曼妙,一双媚眼,睥睨众生,一抹朱唇,是轻视,是娇艳,是暗藏千变万化的手段。 “这么容易得手,老七,你为何这么大意。” 凰后穿着件浅紫轻纱的玄黑长袍,那玲珑剔透,美丽诱人的胴体,在层林星光掩照下,若隐若现。 早在诗号响起时便暗自心惊的蒙昧始觉眼下看清来者真容,仍是不由吃了一惊: “老五,你……” 左顾右盼的玄之玄最后选定突围方向。 “东门朝日,你是我亲手栽培的人,竟然……” “背叛你的人,何止是他。”凰后说,“这所有人,都是墨家门生,都已经向我投诚了。” 她玉手一扬,妩媚眼波在散布的众多墨者身上打了个转,令行禁止的他们随即变位站定,尽封蒙昧始觉生门。 见此情景的玄之玄瞪大双眼,眼前恍惚满天繁星。 每一颗星光都像是一张脸,在朝着他冷笑。 “为什么,你……你要这样做。”蒙昧始觉想不通。 说好的同门情谊呢? 说好的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合作共赢墨行九界呢? 分明身为中原武林盟主的他会是留守尚贤宫多年与世隔绝的同修最好的眼目与合作对象。 “因为你们都是——” 等来更好合作对象的凰后毫不恋栈淡薄至极的同门情谊。 说话间,纤纤素手平举微掂,柔腻粉嫩的手掌上竟似凭空生出了无数金花衍化各类形制的暗器。 “死人。” 尾音脱口刹那,凰后玉指轻轻一弹,肌肤柔嫩的掌心里所生的暗器已有五片啸着飞出。 她右手接着一挥,纤足轻轻一扫,又是十多枚暗器飞出。 剩下还有七八片,竟被樱唇轻撮所吐的一口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芬馥之气吹得飞了起来。 这尤物全身上下,竟无一处不能发暗器,断云石所化的二十多件暗器,眨眼之间,竟全都被她发了出来。 那些暗器形状不同,体积各异,她或似指弹,或似腿踢,或似气驭,击出时的力道与手法也各有巧妙。 二十多件暗器,有的快,有的慢,有的直击,有的曲行,还有的盘旋飞舞,竟绕了个弯从后面击向玄之玄。 这二十多件暗器,竟似已非暗器,简直就像是二十多个武林高手,手持不同的兵刃,从四方八面杀了过来。 本就身受极创的蒙昧始觉避之不及转眼几被千子弹似的断云石打成了个筛子。 “我不甘愿,我……不甘愿……”直至死前一刻,玄之玄依旧难放心头执念。 耗尽喉间余息吐出满腹怨恨的他最后仍是在瞠然眼神中颓然倒地。 以上就是姗姗来迟的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所看见的结局。 为首一人身穿朱红儒服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鲜红胜火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 “慢了一步,你们……” 同样透彻蒙昧始觉企图机制化明为暗转入幕后之用心的赤羽信之介一路追踪仍是来晚一步,现下直面凰后所布杀网。 狭路相逢不期而遇,一方好整以暇严阵以待,一方四处奔波精力未满。 无论从仆从人数还是状态来看,来自西剑流一方都处于绝对的下风。 但赤羽的神情仍然安详,目光依旧悠然,一身干净至极的儒服像是一朵云彩般没有半点的褶皱,柔软而光滑。 光此一点就与甫经厮杀横死当场尽显狼狈的玄之玄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在他身后则是名身形矫健年青英伟的男子,背负太刀成双腰横虎彻睥睨,正是随行西剑流军师左右的神田京一。 如今这位原本察觉现场肃杀气氛手按剑柄的暗忍飞将在上司的风度气派感染下率先松手,出声发问更显裕如从容 “军师,那个人是谁?”神田京一指着地上面容陌生的一具尸身道。 动脑是军师的专门科,在上司面前惯性以己为剑的暗忍飞将更是习惯外置大脑。 “他才是玄之玄。”赤羽说。 “啊?什么?玄之玄哪有这么高啊?”神田京一不信道。 身为智者良心的赤羽信之介对身边人总是不乏耐心,温声详细解释道:“影形独传之密,易骨神典,可以改变身形。” “那刚才死在玄狐手上那个?” 想起来此之前在金雷村外观战所见所闻的神田京一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赤羽信之介:“是他的影形。” “赤羽先生,久仰了!” 默不作声作壁上观的凰后直到面前主仆就玄之玄生死交换意见完毕后方才出声致意吸引二者目光。 “啊,这……我咧,穿这样,不会冷吗?” 回神定睛的暗忍飞将目光游离有些不知所措。 月光映着星光,光辉流动,林间有微风吹入,吹得轻纱飘飞,看来就仿佛是雾。 巧笑倩兮拈裙颔首施礼的凰后那晶莹的肌肤,仿佛也在雾里发着光。 薄如蝉翼的浅紫色纱衣随风飘荡,深开v字的玄乌暗紫长袍裹着她丰满而又窈窕的胴体,坚挺的胸膛,修长的双腿…… “姑娘便是最后的九算。” 凝注目光神色清明浑然不为娇媚风情所动的赤羽信之介语气出奇的平静。 双目开阖间精光若现若隐,直望进人的心里去,面色白里透红的他天庭广阔容貌俊伟,更有一种近乎魔怪的男性魅力。 仅仅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味道,智者风采不让凰后专美。 平静的语气递出令人意外的判断。 “啊?”毫不怀疑军师眼光的神田京一警惕拉满,“她是九算!” 暗夜时分,荒野平原上,另一场同门会谈仍在继续。 “就算玄之玄避开了玄狐,第三步杀棋,”那将是来自同修的背刺,“也会让九算第二个牺牲者出现。” “玄师叔武功不差,想杀他,也不是这般轻易。”俏如来说。 “人易忽略自己身边的事物,玄之玄太过在乎尚同会盟主的位置,却没注意到他留在墨家的手下,早就被人收揽了。” “不止玄师叔的手下,五师叔蛰伏许久,按兵不动,就是要趁机收罗墨家暗藏的势力。”娓娓道来拆解此番布局细节的俏如来思路清晰,“你是与五师叔勾结!” 听完同门师弟之判断的雁王对此不置可否。 沉默片刻的他转而问道:“为何到了现在,你连一声师兄都没叫过?” “因为这句话若说出……”墨家的同门情谊有目共睹,“表示我们之间,必须为敌! “很好的判断。” 闻言凝眸细细定视眼前人良久的上官鸿信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目光深处闪烁着一种难言的情绪,言谈至此雁王语气难得地褪去沙哑。 “仔细听,这盘棋,一共有七步。”上官鸿信宛若自言自语般地道,“你现在,想到哪一步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师尊不是常讲,用思考代替发问。” 提及那人,拂袖负手卓立的雁王拒绝与俏如来再有视线接触。 “因为我给你的,未必是线索。” 师尊名言入耳,俏如来先是一愣,后知后觉恍然对方意图的他哎呀一声,转身飞奔殛欲赶回尚同会。 目送修者背影远离的上官鸿信好似智珠在握一般道:“我讲过了,玄之玄必定会死在玄狐手下。” 对此一无所知的俏如来匆忙赶路,赶路之余心念转动已然串联一环又一环贯通此局首尾—— ‘栽赃嫁祸、调虎离山、拖延战术、以虚乱真、挑拨离间,这是一着连环棋!必须尽快赶回尚同会……’若否汹涌舆情只怕难以收拾。 树林 “你就是最后一名九算,没错吧?”言虽疑问口吻确凿的赤羽道。 挥手示意其他墨者离开的凰后不答径自吩咐说:“东门朝日。” 身材颀长,行动利落的东门朝日快步上前闻声识意听懂师者命令翻查影形尸身,最后在尸体肩头处成功验明正身坐实蒙昧始觉身份。 “发现骨痕。”微微拉起影形尸体将其骨痕示暴露人的东门朝日道。 “原来在这儿,”横眸扫视一眼的凰后随即收回目光懒得停留,“这张牌,他始终不肯露出。” 这边厢主仆二人默契对话转过,那面有感军师存在遭受忽视冒犯的神田京一语气不悦: “喂,军师问你问题,你还没回答。” “有答案的问题,需要回答吗?”眼波流转的凰后微微一笑,“赤羽信之介。” “能不动声色收服玄之玄身边的人,”赤羽给出评价,“不简单!” 纤指轻擦唇瓣的凰后腰肢轻轻一扭,脸上笑意更媚,眼角眉梢流露万种风情显得娇慵之极: “我可以收服任何人。” 勾魂夺魄的媚眼触目,心有所属的神田京一却浑然不觉旖旎,顷刻的心猿意马转瞬化作芒刺在背。 想起挚爱音容的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看我干啥?我有紫了。” 冷眼旁观面前人间尤物小动作不断的赤羽冷冷道:“这个眼神,带着挑衅。” 要知道,倘若凰后收揽墨者真是靠傲人美貌那才当真有负九算名号。 而若真要论起收拢人心的手段高明与否,终究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因为除却收服者本身手腕以外,还需考虑被收服者之忠诚。 至少神田京一绝不在被他人动摇之列,暗忍飞将之所忠,唯有西剑流。 在赤羽信之介带领下的西剑流。 轻挪高跟的凰后让自己站得愈发玲珑浮凸起来,毫无保留展露销魂风姿的她那纤腴合度,曲线柔和的修长玉腿微微前迈驻足似能令众生俯首。 “只要我想,所有的人都会在我面前屈膝臣服,你也不例外。” “现在挑衅的,不只是眼神了。”赤羽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转为低沉。 “问我吧。”凰后倏然道。 “问什么?”神田京一不解其意。 凰后:“问我为什么要杀玄之玄。” ‘她撤走杀手,无战的意图,却又不退,为何?’不言不语的赤羽信之介暗自思考在心,转眼已然作出判断便待吩咐:“神田……” 不带丝毫犹豫自揭用意的凰后打断对方话语:“是拖延战术,你识破得很快,但你还不能走。” “想动武力,赤羽可以奉陪。”赤羽信之介道。 听到这话自觉把握住军师态度的神田京一亦自摆开架势找准对手,目光紧扣东门朝日: “啊啊,很好。我也很想报上一回一剑之仇。” 在俏如来期中挂科期间负责为修者与军师开道的暗忍飞将身受群侠围攻最后为东门朝日无声一剑贯体遭擒。 “你无法证明这是玄之玄的尸体,”简言陈述事实过后的凰后听起来并不打算武决,“但你可以选择留在这,从我的口中套出更多的情报,对俏如来有用的情报。” “赤羽信之介不是随人起舞之辈,”谎言带出的只会是欺骗,赤羽自然不会将希望寄之于此去赌初次会面的九算心性,“神田,带着尸体离开。” “可恶,捡尾刀的啊,你给我活久一点,哼!” 愤愤然瞪了眼东门朝日的神田京一谨遵军师吩咐扛起尸体丢下一句约战随即同道离开。 眼看对方离去的凰后轻声慢语作下断言过后亦自飘然而去: “正确的判断,并不能改变底定的局势啊……” 中原尚同会,白素挂灵堂。 厅内安静肃穆,一具尸体摆放中央,冰冷阒寂,玄之玄身亡消息传来,在场群侠心情无不沉重,无不悲痛。 “盟主啊,你死得太惨了。” “可恶的玄狐,我们一定要替盟主报仇啦。” 此起彼伏的义愤话语中,乍闻一声轻咳—— 吸引众人目光的沐摇光道:“诸位,收起哀伤,盟主交代他若身亡,希望能将尸体火化,埋葬在他一手,创立的尚同会底下。” “但是副盟主还未回来,盟主方死,现在就火化,是不是太急了。”一名理智尚在的侠客迟疑道。 “这是盟主要求,他不愿意众人对他有太多的留恋,诸位,将你们的悲愤化为复仇的力量,为盟主报仇吧。”谨奉师者交代的沐摇光坚持说。 单方面的坚持一时间仍是难压哗然群情—— “我还是认为,还是应该等副盟主回来,再来处理盟主的尸体。” “是啊是啊,反正副盟主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这……”感到涌动群情的沐摇光不由一时束手。 同一时间,两处林径,俏如来、赤羽信之介急急而奔。 ‘玄之玄的尸体被带走。’且尚同会内中还有墨家的人。‘一旦尸体被破坏……’杀死玄之玄的人,就坐实玄狐无误…… 假作真时真亦假! 思考在心迫得步履更急,先后回到尚同会的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啊,赤羽先生。”见人停步的俏如来看了眼神田京一所抗尸体,“这是……” “如你所料。”赤羽道。 心照不宣的简单对话过后,惊见尚同会内火光冲天。 “哈?火光!”急急抢进议事厅的俏如来目光震动暗叹晚来一步,“沐摇光。” 一旁亲手焚毁影形骸骨的沐摇光闻言拱手回禀:“启禀副盟主,盟主遭玄狐所杀,尸体已经火化。” “啊?那个人不是你们盟主,这个才是啊!”放下肩头尸体的的神田京一心直口快道。 “神田。”另有考量的赤羽信之介当即开口喝阻免得舆情扩大。 幸好尚未自悲痛情绪中缓和过来的群侠对此也不在意,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只是看着俏如来议论纷纷。 “副盟主回来了,副盟主回来了。” “盟主死了,副盟主啊,你一定要替他报仇啊。” “副盟主啊,请你即刻下令,杀掉玄狐,为盟主报仇啊。” “不用等副盟主,我们即刻杀去金雷村,将玄狐杀掉。” 义愤填膺的群侠磨刀霍霍,其中有冲动者作势便要往门外冲去,最终及时为俏如来勒令喝止—— “安静!盟主身亡,俏如来临危受命,便是尚同会之主。”冷静判断的俏如来有条不紊做下安排,“我第一道命令,就是尚同会群侠,不得向玄狐寻仇。” 冷静话语宛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为群侠过热头脑降温使之清醒。 “难道盟主之仇,就这样放过?”从旁煽风点火的沐摇光话语中分明透露一丝悲愤。 瞥了眼挑拨之人的俏如来虽感无奈面上仍是一派果决坚毅: “当然不是,俏如来会亲下战书,向玄狐挑战,为盟主报仇!” 暗夜平原,幕后布局,心下倒数估计修者脚程的雁王慢慢道:“这是,第四步。” 佛国,天门 暮鼓上一片黑暗,只有厚厚的云层,和大雪反射带来的微光。 这是夜晚! 寂静的夜只有风和雪,冰冷刺骨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温热的鲜血滴在冰层表面静静流淌宛若一条条蜿蜒溪流。 原本神游物外的梵海惊鸿直觉凶险堪堪收回心神避过死劫躲开要害,但终究重创加身顿失三成战力。 不待摩诃尊作出反击,更不待东门朝日寻隙补上一剑。 夜空底下气流再变。 心如法镜念观空无的锦烟霞察觉异状当机立断。 柔若无骨的纤美腰身微挫,精韧绵长的无匹内力便自这具乍看似弱不禁风的娇躯迸发。 “磐毁倒须弥!” 绵柔细腻的真气通过婀娜曼姿周身游走百骸诸穴,会于一双脚掌纤美,踝骨浑圆的纤足上,最终经由一双玉鳞点缀的鹅白缎鞋灌入地脉节点。 极招倾注引爆累积佛气,难堪巨力的暮鼓顿生不稳密布皲痕。 霎时间,漫天冰雪碎石随风乱飞,山峰之上,众人顿感心头一震。 只是相对于随之而来的巨变,也许这还只是微不足道。 轰隆巨响山岳震撼。 面对真正的地动山摇,峰顶之上纵然全是当今武林首屈一指的顶尖高手,也难敌天威震怒。 惊世一爆暮鼓坍塌,落石滚滚直似倒挂冰河,又若缺堤洪流,一泻而下不存立足余地。 自然界的无穷威力,就算强如地门天护闻之也不由一愕。 只是当人心中拥有极强的信念,纵然身处绝境,也能历巨变而不惊。 独眼龙和逾霄汉无疑就是这样的人,目光锁定执意欲取禅宗衣钵的他们竟是不退反进,展开轻功,迎着纷乱落石一左一右飘身登阶。 鹤伏蛇行,轻登巧纵的他们不消多时便即来到梵海惊鸿左近,银白世界中的一抹赤红赫然遥遥在望。 冷不防呼一声急风飒然,蓦地红光四射,无数小指般粗幼的赤红色光线激射而出,层层迭迭,互相交错,彷佛交织出一片铺天盖地的赤色蛛网。 迎风暴涨的蛛网后发先至直把上空彻底覆盖起来。 而在蛛网下方,则是及时赶到的皇甫霜刃。 他右手的五指一紧,握成拳状,天空中的赤色巨型蛛网猛然一收急速合拢。 感应到毒蛛剑网以极快的速度急速收拢,云间独步瞬间反攻,刀尖一指,刀气双开连四方。 一道又一道无影无形的剑气破空发出,猛烈地与毒蛛剑网撞在一起。 蛛丝似的剑光极为柔韧,富有弹性,虽受割空刀气所挡,亦只是被强行撑开,却也没有任何破碎的迹象。 下一瞬,寰宇奇藏已然欺身抢进。 身形交错刀光一闪,本就受创的逾霄汉力有未逮再受一击,顿感伤极痛极。 浅薄伤口偏生赛如刀斫,斫中之处流出的汗中渗有微量血水,眨眼干枯成焦。 这不对! 心神晃动的云间独步只觉一阵冰凉,奇异毒素便即迅速蔓延全身,将剩下气力抽了个干净,手中佩刀亦为抢去。 掌刀化爪劈手夺过疏溣的皇甫霜刃一转刀锋,迎上带着一溜金光直扑下来的硕长人影。 心忧同僚安危的独眼龙半空中身子一屈一伸,掌并侠刀划了一道圆弧,俨如金鹏展翅,凌空俯冲雪花盖顶。 见状,寰宇奇藏手中刀势一变再变,霜皎疏溣骤然变成了青碧之色。 本来又窄又尖直来直往的刀光亦变得蜿蜒曲折,灵动非凡,彷佛化作一条青竹蛇般蜷盘成圈。 这正是以静制动的高明功夫。 需知蛇类往往极少先攻,打圈昂首便如等敌人先行动手进攻,然后趁虚而入,从敌人破绽中反击。 蛇身蜷盘成团,系隐藏己身所有弱处,昂首蓄势,系以己身最强的毒牙伺机出击。 倘若贸然窜出噬敌,蛇身极长,弱点甚多,不免为敌所乘。 武学中本来讲究的是制敌机先,这“后发制人”却是全然反其道而行,但偏偏自有道理。 后发制人的青碧刀光在荒野金刀攻势下不断左穿右插,看似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不一会,青光越趋强大,从一条四尺来长的青竹小蛇渐渐变成一条丈许的怪蟒。 暴长青光直将豹眼镶金刀迫入赤红蛛网难以施展,连带着独眼龙亦遭束缚动弹不能。 天护成擒,赤色斑斓的蛛网中立即激射出一道非常狭窄尖锐的金光,远看如同一条金线般洞穿纷落山岩辟开空穴以为通道。 皇甫霜刃身影如电般向内掠去。 就在此时,虚垂白练飞踪身畔的湖蓝轻纱若被柔风吹拂般扬起。 一只美好精致的修长纤手,在轻纱遮掩下一翻一覆如是再三。 玉手轻挥,三道白光急射而出。 连续翻飞的掌风击中早先所留后路,接上寰宇奇藏所埋三角印式缩影起阵,空间一阵扭曲,一片虚无之中顿泛涟漪叠叠。 乍生的奇异门户开阖裹挟无穷吸力对象明确,卷走萨埵三尊瞬息千里。 紫金光芒瞬闪恰到好处完成交接。 堪堪自保补刀无力的东门朝日已然对上皇甫霜刃。 视线相触,不意对上一双深邃眼眸的东门朝日感到一阵晕眩。 风中的雪花让四周一切都变得很模糊,这是昏昏沉沉的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感受。 天门·晨钟 梵音传扬佛气炽盛,伴随音节变幻,一朵金色的莲花慢慢绽放,上面有一个朦胧的佛陀。 那是优钵昙摩将借由地藏心决将情尘七往催上极限所露异象。 在第一眼看到佛陀的时候,法忘仿佛轮回了无数次,整个人的意识被分成了数千份,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老病死! 六识全力展开的红莲地狱双耳微动,闻知异常的他视线转动远远眺望百里外腾起的冰雪烟云。随着一声叹息,优钵昙摩到底做下决断…… 尘埃落定! 往日高耸的暮鼓如今唯剩荒芜。 一望无际的旷野隐见点点火光,先是星点,接着转瞬幻成燎原野火。 火光瞬息蔓延,驱散冷清寒意映亮满地晦暗带来温暖光明,和着万千礼赞铺开辉煌绚景—— “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成百上千声的颂语,在信仰最虔诚的一刹,踏在毁灭的旧土上,回响在光明的最中央。 焰中普照的一张张面庞,俱是能为忠心所向一往无前的英烈形象。 现今在智慧梵音的驱使下好似蚁群蜂拥,从四面八方环拱而来。 位于合围人群中心的皇甫霜刃去路无门,而在他之掌中,恰恰托着初祖舍利紫金钵。 这也是寰宇奇藏能凭一己之力留下地门信众为三尊留下退避空间的原因所在。 琅琊居 “纵然有心算无心的皇甫霜刃能以最小的耗损制服四大天护之三。” 剩下的藏镜人也由于专注替千雪孤鸣疗伤而抽不开身。 “届时他又打算如何应对在梵音普渡下源源不绝的地门信众呢?” 温文尔雅的男音好比谆谆细语一般慢慢复盘重现还珠楼主所布退路, 出声者是缺舟一帆渡。 原本落座单夸面前的念荼罗却是不知所踪。 此刻的他心念一动,已然越过高山峻岭,穿过溪谷,将崇山峻岭中的山野遗贤抛诸脑后,和着莫名的鼓声卷荡来到暮鼓,站在寰宇奇藏面前。 第十六章 旱域迷津(5.3k) 琅琊居 念荼罗匆匆离席,取而代之的缺舟一帆渡突兀现身,接过话题延续尾声。 “相信以还珠楼主的智慧,该为自己早早留好退路才是,”缺舟一帆渡道,“我只希望这个人,千万别距离战场超过五里,也千万别站在高处。” 月过中天,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四野虫声唧唧,偶然远处传来几声枭鸣,更无别般声息。 流银似水披洒险峰。 那山峰虽远不如暮鼓晨钟般高耸入云,但险峻巍峨,殊不少逊,沿途只见奇岩怪石,突兀峥嵘,峰回路转,凹凸不平。 静寂中,山巅上。 独有一人迎风当立,裙染霜白体段曼妙,面戴轻纱肌肤如脂,明若秋水的眸子倒映众生芸芸。 蓦地,山下乍来金鼓齐鸣,一班僧俗混杂的人马急步行军,为首者是方紫、堂朱、银娥、真眉四人。 武佐带领下的地门信众队伍蜿蜒如长龙,密密麻麻,总有二三千人,满山呐喊,声势极盛,竟似冲锋打仗一样,恍似龙门潮涌,直奔暮鼓而去。 钟声大调并合整齐步伐,直震得山谷轰鸣,四周峰峦也好像要震抖起来了,忽然间听得一片极柔和的笛声悠悠扬扬自半空中远远飘下,那闷雷也似的钟声,竟是压它不住。 众人都吃了一惊,急急停步的真眉回头一望,更是吓得魂飞天外。 黝黑山壁上、丛生林木间,却见数以万计的惨绿光点若隐若现。 再定睛,那光点背后赫然伏着几千几万条青蛇,蛇身不动,口中舌头却不住摇晃。 左近有几棵高大的松树,便若驱蛇人手中所持长杆,似乎均有所待。 蛇丛倚林傍树,月光下数万条分叉的红舌波荡起伏,化成一片舌海,煞是惊人。 恰值树影摇风,便似那驱蛇的男子连挥长杆,成千成万条青蛇漫山遍野的散了开去。 “稳住,变阵。”八关武佐凝目望去,身后信众有怯战者已然脸现惊惶之色,当即勒令稳定军心。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地门中人前后左右均已被毒蛇围住。 满山纷乱中,先头部队转步中流,换另一行伍上前,这班人甲胄鲜明面色安然,想是身上怀有避蛇药物。 虽说行走江湖经验常备雄黄之属,但到底数目有限,因此趁机突围仍是当下第一要务。 举步当先冲击蛇阵的僧侣们右手持长棍,左手持铁盾,碰到毒蛇来袭,便举盾先迎,长棍随出, 有几条蛇给笛声逼催得急了,窜攻上去,教韦陀棍风带到,立时弹出。 如是过了好一会子,大军方才行进约莫一射之地,然而蛇群犹自络绎不绝,尚不知有多少同伴埋伏周遭。 想到这里,双臂挥动发麻体力耗损不少的僧侣们不由神色紧张。 拱卫队伍左右以免首尾难兼的八关武佐同感此点也自心跳不已。 但听得风送笛声,音细而清,俨若游丝袅空,若断若续,再过片刻,笛声随风沉下,声音也渐渐嘹亮,曲调高雅,仙乐风飘,是如此的美妙柔和,令人俗尘尽涤,与山谷中的杀气毕露,恰恰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 又僵持了大半个时辰,月亮偏西,开路僧众愈发烦躁焦急,呼吸已感粗重,长棍舞动时已不如先前遒劲,棍花不由自主地逐步缩小,以节劲力。 反观幻幽冰剑一侧,手持玉笛指按音孔的她仍是一派好整以暇,颤音涟发鼓动更急,驱蛇向前步步进逼。 审音辨律听得个中机变的银娥突然轻轻“噫”的一声,转身丈长水袖拂出打草惊邪。 绿茵伏偃露出内里全貌,十余尾竹儿蛇肚皮上翻横死当场。 原来在笛音指点下的蛇阵进退有据,竟是颇通兵法,懂得退以示弱暗布奇兵的道理。 心下震撼的银娥眸底忌惮之意大盛。 另一边,草丛簌簌响动,又有几条蛇窜出,方紫、堂朱各拔刀剑连斩,刃过毙命一式两断蛇血四溅。 一滴黑血就这样落在树皮表面。 伴着令人汗毛倒数的尖锐嗤响与遮人眼目的白烟齐冒,瞬息功夫已然腐质穿洞。 改良自翳流黑派的豢养配方,实是杀手执行任务的最佳伙伴。 这种青蛇身子虽然不大,但剧毒无比,无论是蛇牙,亦或蛇胆,蛇血毒性之烈更是毋庸置疑。 “不好!” 当方紫忽然警觉,回首看处,许多信众脸上已经笼罩一层黑气,呕红泛紫,血中带黑。 夜色里开始弥漫雾气,带着古怪的香气随风飘荡,愈来愈浓。 就在此时,感应寄生宿主身亡的碎心蛊应声而爆,激荡血花溢散催生毒质烈性。 佛心一点慈悲表现在蛇虫之身留以全尸,如今化作无边业火反扑地门。 掀起战火的一方愿意留给动物一丝悲悯,却对毫不迟疑的向同胞举起屠刀迫其散功化石。 岂不闻中山狼之事乎? 另类的因果循环好似苍天捉弄。 随着刀剑杀生揭开序幕—— 眨眼间,风中无形剧毒已经让不少草叶枯萎,尤其蛇血所经之处,更是焦黑一片。 蛇血之害照眼,手执兵戈的众僧出招更受局限,见缝插针的青蛇为害更甚。 待他们好容易下定决心断尾求存之际,身畔毒蛇兀自成千成万,怎能突围? 眼看谷内伤损惨重,位处山顶的幻幽冰剑反无进逼心思,现今的她吹罢尾音旋即收笛转身横剑上手凝目严阵。 在她身后是一片崎岖不平的荒地,附生林木被风吹得直晃。 荒地上的林木在夏日也许是繁盛的,但此时一眼望去,就可见底,哪里有人在! 比人更早到的是雪。 暗夜寒意渐深,天气又开始阴沉起来,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 一反四时常理运转的北风呼啸,泛起了漩涡,将轻盈的雪花卷得漫天飞舞,煞是好看。 有诗号乍然穿透风雪而来—— “冷眼识世路,朔夜逐日痕。深恩不可负,尽付霜刀魂。” 不疾不徐的语声低沉而富有磁性。 诗号念毕,语声倏然而止,却见山崖另侧转出另一条不逊须眉的人影来。 背负曤日,身披黑羽白边短打的那人脸如新月,霜发垂肩,修短合度,肤色如脂,浅画双眉,眼珠微碧,婀娜刚健,兼而有之! 看她的形貌体态,似乎是个男儿郎,但偏又有几分矛盾的柔美气度穿杂眉宇显得雌雄莫辨。 “是你施毒?”万雪夜问。 “是又如何?”幻幽冰剑道。 “放下杀戮。” “你在起什么肖?” 这厢话不投机,那面幻幽冰剑突然打出一枝袖箭,“嗤”的一声,发出一道蓝火,直上遥空。 万雪夜扭头一看,知晓这大抵是个信号。 劝说无果更为对手所趁的她心中有气,当下决定先行制敌,再来逼问解药下落。 心念把定,陡地一声尖锐长啸,伴随着一道惊天龙吟,闻者只觉得心乱如麻,耳膜被刺得生疼。 凌空一道闪电划破! 雪夜曙光! 拔刀在手的万雪夜极招瞬发。 冷凝刀气杀气腾腾,骄若惊龙,飘若浮云,幻幽冰剑从未看过这般精妙的刀法,更无从想象刀势中那种瑰丽无双的奥妙变化。 所以她选择退避,仰身向后倒去。 这一翻身,直接就落下了悬崖,云雾渺渺,不见了踪影。 飞扑而来的万雪夜,亦完全料想不到对方这一应变。 好在摒绝心魔的仁刀传人出招动武暗合养父创招宗旨,攻敌必留三分余地。 是以他轻易就停在了悬崖边缘,未曾一同摔落。 只是前冲惯性,仍然让万雪夜半身往悬崖外晃了一下。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刹那,悬崖之下的云雾中,一只花纹好看的绣鞋足趾向天,勾上崖来。 玉腿一蹬一扫,霎令万雪夜身体失衡,猝不及防地也对着悬崖下跌落。 原来看似生死一线的绝壁之外是一处平台。 巧借地利以逸待劳的女杀手横剑不动,待得万雪夜失衡一刀劈来,她微一侧身,长剑向左一领。 临危不乱的万雪夜欺身直进,抡刀平扫用力一拍,欲将幻幽冰剑的兵刃拍掉。 不料这一刀拍去,反给离霜刃搭上曤日刀背,轻轻一引,借力打力,万雪夜身子竟给带动,再往前移了两步。 趁前倾之势,翻刀回绞,化了幻幽冰剑的内劲,一团寒光裹住离霜刃之余,万雪夜亦自站稳脚跟。 两年前便以女儿身成为天下第一楼蓝带杀手之一的幻幽冰剑应变机灵以极,在万雪夜曤日翻绞时,也趁势一卷施招回风戏柳柔中藏韧,当的一声便将阔背黑刀荡开。 跟着她又是撤剑抽身。 未败先退。 心悬解药不愿轻放的万雪夜同样展开身法,大踏步追去。 幻幽冰剑身法好快,万雪夜奋步直追,不知不觉竟给她引上了灵鹫峰险峻之处。 忽然间,只见幻幽冰剑像雨燕一样,跳在两峰之间相连的一个石梁上。 那石梁宽不到三尺,约有十余丈长,两边是险峻奇峰,底下是百丈深谷。 追得很急以致收势不住,万雪夜想也不想便飘身跳落石梁。 秀眉倒竖的幻幽冰剑手中离霜刃施展开来更似银虹疾吐,和万雪夜就在这绝险的石梁上大战起来。 一者胜在身法轻灵,一者侧重功体深厚,一番交手,只听得寒风凛凛,两人都给精光冷电般的锐气罩住,斗了一百多招,兀是未分胜负。 同一时间,另处战场,别处高峰。 一条昂藏身影慢慢取下腰间兵刃,挽弓搭箭,如鸷鹰般锐利的目光穿云远望紧扣战局。 下一瞬,紧绷拉直的弓弦随着眼神一道,转作瞠然。 因为落入慕云知命眼中的一张张面庞熟悉而又陌生。 陌生的是神色,熟悉的则是眉宇。 在无我梵音驱使下最先赶到现场围困皇甫霜刃的地门中人竟是还珠楼主亲手送至佛国禁地疗养战后受创心灵的群侠们。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与王族亲卫一道在抗魔战场上并肩作战。 拉弓动作不知持续了多久,不言不语更是一箭不发的慕云知命只是沉默地收箭放弦。 内心宛若天人交战般煎熬的他狂喝一声,旋即迈步疾奔而去,几个呼吸间,身形闪动已然不见。 琅琊居 自幻灵投影中见得群战威胁性最强的弓者离开,缺舟一帆渡白眉微松: “看来,此战是地门胜了。” 闻言不置可否的单夸甚至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由衷松弛的表现入目,缺舟一帆渡心下愈觉不安,目光转动再度凝注镜中战局。 暮鼓 “苦海行僧路,光明照大千,修门归一统,智慧广无边。” 弘法妙音回响,灰布麻衣,袈裟斜襟、肤色漆黑如铁,身形枯瘦的念荼罗稳稳踏上暮鼓,站在皇甫霜刃对立面。 身陷重围的寰宇奇藏仍旧不减从容,左手托钵右掌疏溣,看起来仍未放弃背水一战的打算。 大智慧道:“何以执迷……”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被他说得生硬已极。 “为救赎。” 心下思量双尊大抵成功避过死厄的皇甫霜刃如是回答。 “放弃抵抗,地门自会接纳他们。”念荼罗说。 “美妙的愿景,高尚的情操,可惜,他们不会接受,我——”寰宇奇藏语意确凿,“更不会接受。” 在单方面意愿支配下的平等公正终归不过前世记忆里肖似黑客帝国的一场幻梦而已。 来自异世的灵魂也许天性就带有一丝上帝视角的傲气在。 只不过皇甫霜刃的修养很好,并没有让这一丝傲气演变成目中无人的傲慢,是以看似鲁莽的陷阵举动背后仍有退路留存。 孤身独对千军万马的皇甫霜刃微微一笑放下疏溣,伸指一弹左手紫金钵。 当的一声轻响,落在大智慧耳中不啻黄钟大吕,低沉偏又绵转有力的音波带着莫名节律,陌生而又熟悉。 念荼罗面色一变,已是阻之不及…… 不约而同更是身不由己的群侠近乎无意识地闭紧双眼放大听力。 琅琊居 “无我梵音,是利用振荡将思能送出,”单夸说,“只要找出思能的波动,就能阻断思能。”甚至反过来利用声波改写既定程序。 说话间,单夸的目光细细望定眼前白衣佛者。 更准确的说是他手中所持玉笛。 长居无水汪洋,看似与世隔绝的缺舟一帆渡岂非正是靠着笛声搅动风云设下魔考拨弄人心。 无独有偶,此时此刻的暮鼓,神授天赋的王骨灵能激荡无形波段侵入进而掌握闻者脑识。 于是接下来的一连串变故发生的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因为毁灭永远比建设要简单的多。 不同于执念为九界带来救赎的大智慧苦心孤诣规划的光明航路,皇甫霜刃需要做的只是操纵人心为己所用。 操梦术·非尸流! 运聚奇术的皇甫霜刃以紫金钵为运算节点带领群侠精神重温过往。 刹那间前尘种种的喜怒哀乐,万般景象尽过心头,极端的情绪激荡思能冲破梵音枷锁。 群侠刚要睁开双目时,脑海中骤然出现一个非常鲜明的形象—— 一名身披紫衣.形相尊贵的男子,目射奇光,正凝视自己,手托一钵。 转眼间,这形象消失了。 可那眼神仍驻留在群侠心间。 以喜怒无常来形容亦不足为过,他们简直从来未见过一人喜怒之间的变化,有皇甫霜刃这么快的, 随着寰宇奇藏形象怒气一生,眸子里依稀有两道精光射出,竟是令人不可逼视,但转瞬间笑起来,却又令人如沐春风。 这双眼睛里,竟似有种奇异的慑人之力。 注目片刻观者便感心旌摇动,莫可抑制,但仍是忍不住张眼望去。 须臾光阴转眼再过,群侠睁开眼睛,面上神情时喜时悲,而这一切微妙变化,竟都是为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道目光。 情绪甚至行动,身体乃至心灵尽受皇甫霜刃驱使的他们脑中唯留一念—— 楼主至上! 突听一声霹雳般大喝,道旁两百九十七人齐齐越众而出,喝道: “护驾——” 两百九十七柄鬼头大刀同时拔出,在荒野上架成一片刀山拦在念荼罗面前护住寰宇奇藏,声势之壮,端的无与伦比。 对两旁望也不望上一眼,大智慧的目光只顾凝注前方,一时间竟是将沿途这数百柄雪亮的大刀全都视如废铁一般。 语带讶异的大智慧问:“你竟能抗衡无我梵音。”为什么? “因为我——”说着,皇甫霜刃又在钵上弹了一响。 铙钹一响,居然夹杂宫商角徵羽诸般音律,而个中曲韵较之笛声,更是别有一番风致。 那曲调念荼罗是听熟了的,是以寰宇奇藏稍加变调修撰,他心中所生感应,比之一众群侠更甚十倍。 “得到了这个波动。” “得到”而非“找到”,刻意咬字祸水东引。 琅琊居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缺舟一帆渡眼皮微跳: “还珠楼主果真以诚待人。” 笑容真挚貌似不带半分恶意的单夸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啊,大师!” 毕竟皇甫霜刃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是由佛者处得到的谱曲灵感。 “单方面的挑拨无济于事,” 无从否认的缺舟一帆渡现今对一体两面的自我仍抱有相当信任。 “相信大智慧有分辨的能力。” “也许吧,”奇特口音微顿,“希望他们能像你信任他们一般信任你。” 暮鼓 形势丕变,原本主场作战的念荼罗顷刻陷入不利客场,层层叠叠的群侠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布防围困大智慧。 坐视近乎天罗地网的杀阵布下,念荼罗依旧无所作为。 面对这样数量的人海战术,妄动只是徒费体力。 看清此点的大智慧神色不动,看不出究竟是无奈坐困孤城,又或者是选择将生死真正交予他人手中。 稍加思考猜得念荼罗意图的寰宇奇藏倏然道: “有时我也忍不住想,通达千年的大智慧,是否将太多的底蕴放在缺舟的身上了。” 若否岂至于现今要将求存的所有期望赌在立场混沌的佛者身上。 第十七章 指点迷途(7.6k 二合一) 寒月高悬,皎若霜雪。 旷远幽秘的寂寥空山中传来了阵阵清鸣,被回卷的风声送了远远出去,回响在这怪石嶙峋的狭道间。 那是刀剑的交击声。 月很圆,映着人影,亮着刀影,透着云影,应该寂寞。 刀影并合月色纷乱满池秋水,溅起漫天水花四散,是杀手所挥出的剑光。 一泓碧水疾如闪电地攻向万雪夜。 万雪夜身躯一伏,右臂斜沉,离霜刃险之又险地自头顶掠过,她猛然一长身躯,掌中曤日倏然翻上,横截幻幽冰剑手腕,这招使得十分险恶。 不料幻幽冰剑武功也极深湛,竟不撤剑回救,迳自手腕一旋,也用剑把敲击她之手腕。 两人一沾即走,各自以攻为守地避了险招,双方都暗暗惊诧。 连番交锋俱是游走生死不分胜负。 察觉以往每每于险境争得胜算的险招未能奏效,幻幽冰剑那好看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论战知心,出身还珠楼的女杀手有这般危险的战斗风格并不奇怪。 但同样的战斗风格落在仁刀传人确是大大不该。 是地门操纵的缘故么…… 虑及此点,幻幽冰剑思虑把定决心试探,当即拔剑挥斩,口中吸气提纵,人已翩如惊鸿凌波般飘出丈许。 当空便见一抹碧芒如电劈过。 “噌!” 霜刃运使如风的女杀手连人带剑,直扑入万雪夜的怀中。 此招乃是海华派当代掌门苦心孤诣所创杀招,名唤“玉碎昆冈”,走的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 万雪夜虽不知此招的名称,眼中却瞧得清清楚楚。 知她如此使剑出招,依离霜刃的锋利,自己固当伤在她的剑下,幻幽冰剑也料必难逃曤日重创。 眼看剑招来势凌厉之极,尽管身陷地门法音掌控,但受术者潜意识仍有作为,何况无水汪洋上远远操纵万雪夜的那人本身就并非嗜杀性格。 未至极端不施雷霆手段。 一点仁心浮动,不欲一拍两散的万雪夜危急中举起黑刀奋力一挡,跟着身形急翻如电倒射以期摆脱软剑后续变招纠缠。 然而仍迟了一步。 只听得当的一声响,曤日刀已将离霜刃架开,但万雪夜左颊上亦添了一道细痕。 伤口处正缓缓渗出朱红。 血线浮露眨眼便为冰冷内息止住。 这面暗自运功的万雪夜心下戒备更增,横刀当胸守势严密。 那厢一招逼退万雪夜的幻幽冰剑手中离霜刃圈转开来,引风再进。 她软剑斜围,身子向万雪夜扑出,离霜刃反而跟在身后。 这一招叫做“人鬼同途”,乃是崆峒派的绝招,正和海华派的“玉碎昆冈”同一其理,均是明知已然输定,便和敌人拚个玉石俱焚。这等打法极其惨烈,中岳、北岳两派的佛门武功便无此类招数。 “玉碎昆冈”和“人鬼同途”都不是败中取胜、死中求活之招,乃是旨在两败俱伤、同赴幽冥,恰合貌显纤柔性格刚烈的女杀手之特质。 转眼她的身子已抵在万雪夜的曤日刀上,手腕一抖,软剑划弧便向他胸前刺去。 所谓“人鬼同途”乃是先以自己身子投向敌人兵刃,敌人手中不论是刀是剑,是枪是斧,中在自己身上,势须略一停留,自己便一剑刺去,敌人武功再高,万难逃过。 瞧出此招厉害,万雪夜斜踏穿花绕树侧身而避,掌托刀背流雪回空擦过幻幽冰剑腰身,却是分毫无损。 原来幻幽冰剑全身竟似布满了缠丝劲,一经刀劲激发,立时连刀带劲,将之卸到一边,身上浑不受冻气侵扰。 “咦!” 无往不利的冻气入体之招失效,万雪夜不由轻咦一声……虽说曤日刀本身并不以锋锐见长,但幻幽冰剑以身子抵在其上,竟不受伤。 讶异未停,对方手中软剑轻颤便待寻隙回刺,万雪夜奇招再出,径自背后抱住了幻幽冰剑。 她这么一抱似乎平平无奇,其实拿捏之准,不爽毫发,应变之速,疾如流星。 说也奇怪,万雪夜小臂刚与幻幽冰剑小腹相触,但感她小腹却似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溜滑异常,竟是困之不住。 想来这就是冻寒刀劲无功而返的原因所在。 下一刻,幻幽冰剑突出左手,温软滑腻的手掌使记枯藤盘根,反抓住万雪夜揽腰右掌。 跟着她忽然手腕疾翻,横剑便往自己项颈中抹去。 万雪夜大惊,叫道:“你干甚么?”她右手教幻幽冰剑牢牢握住,忙将左手曤日竖起怀中抱月抵住离霜刃。 幻幽冰剑冷冷地道:“还珠楼绝无通敌之人。” 拒绝合作交出解药的言辞递过,接着她又说,“我不是你的对手,难道连死也不能了吗?” 她语音清脆,但话意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又似对人人怀有极大敌意,恨不得将世人杀个干干净净。 激烈的言辞勾起万雪夜久远回忆。 她第一次见到幻幽冰剑是在天书终局时的九脉峰之内。 为守、为夺、为伏羲深渊,中原、苗疆、还珠楼三方各派精英进入绝地作战。 彼时的幻幽冰剑尚未艺满,虽然身为蓝带杀手,但真要对上来自百胜军营的高手仍是少有胜算。 是在养父教养下秉持仁刀作风的万雪夜及时出手将其自噬心荒靡爪底救下—— 【霜星坠地化冻气,万雪夜胜出同时,幻冰剑已自斩伤她之肩膀。 快移莲步越过万雪夜的幻幽冰剑一剑削断因冻气入体动弹不得的噬心荒靡之头颅。 默运真气止住血流的万雪夜看也不看伤口,一双眼睛只是看着眼前之人,问: “我救你,你反要杀我?” 大抵是此前遭际太过凶险,晦暗不明的石洞内,面容较好的女子云鬓间花饰被扯烂,眼里控制不住露出水光,但目光中仍然透着三分狠厉: “我是杀手。”】 看回当下,话音刚落,幻幽冰剑左手倏然一放,化出另一口狭长细薄且锋利的利器来。 凛冽逼人的剑气刺肤生疼,万雪夜顿觉臂上一紧,恍惚忆起对手性格的心知不妙。 佩剑上手,幻幽冰剑顺着万雪夜向后一拉之势,回剑便往自己肋下刺去,这一招更是壮烈,名唤“天地同寿”。 意思说人死之后,精神不朽,当可万古长春,实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悲壮剑招。 这招专为刺杀紧贴在自己身后的敌人之用,利剑穿过自己的小腹,再刺入敌人小腹,万雪夜如何能够躲过? 眼见幻冰剑便要洞穿两人小腹,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万雪夜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抓向剑身。 莹白剑身中间部分微宽,有如波浪般的弧线可以增加刃部的锐利度。 所幸幻幽冰剑此举本为虚张声势欺敌回护,持剑左手一紧一放,使力极轻,霎时止住回刺动作。 随即她右手一振,搭在曤日刀上的离霜刃再生新变。 那时万雪夜右掌本已握上剑锋,忽感左手传来一阵激烈跳动,兵器竟欲脱手,大骇之下,忙加运内力。 遂见那三尺秋水如飘带柳絮一样,仿佛随风而舞,只在漆黑无光的刀身上一缠一裹,剑尖便已吞吐着寒芒,转着圈,刺向他手腕。 剑光一闪溅起血花,万雪夜手筋已遭挑断,左手无力垂下,曤日刀铿然坠地,声响清脆。 作风冷酷毫不留情,蹑步前挪的幻幽冰剑兀自抽拉佩剑,便待趁势削断万雪夜右手五指。 撒手! 左腕剧痛心中剧震的万雪夜迫不得已松开五指。 摆脱她之怀抱的幻幽冰剑裙带飘风步出三丈开外,娇喝一声扭身回首又是一镖。 “去!” 但见她右手一扬,一道形状不明的光影迎风见长化作散灵网撒出,当头罩下,这是她的奇门暗器锦云兜,用钢丝织网,网的周围是月牙形的倒须。 措手不及的万雪夜给散灵网兜个正着,倒须扣着皮肉。 幻幽冰剑用力一拉,鲜血缕缕汩汩而出,旋即霜刃轻弹激发三道剑芒,穿透网眼,割断刀者肌体筋络。 四肢先后遭废的万雪夜只能眼睁睁看着幻幽冰剑弯腰拾起曤日刀,紧接着视线一黑失去意识。 随手击晕万雪夜的幻幽冰剑自她身上取走刀鞘封好漆黑阔刀,将之负在背后径自化光而走。 连同带走的还有眼下几无战力可言的万雪夜。 一连串的动作完成只在顷刻。 期间幻幽冰剑甚至未曾分一个眼光给崖下局势。 前后在几任还珠楼主帐下效力的她对楼主毒术能为有着绝对的信心。 同一时间,暮鼓 人数悬殊的一场对峙仍在继续,沉重的氛围仿佛令周遭气流也为之凝固。 当麻衣芒鞋,形容枯槁的念荼罗恍然惊觉四野风向不对的时候,另一股反常的感受已然将其笼罩,体内真气顿时难以运动。 剧毒染身的境况在苦行修者本就漆黑如铁的面色映衬下并不明显。 但仍有一条紫黑血丝自默运神通对抗毒气蔓延的念荼罗嘴角慢慢流下…… 塔林 心怀顾忌不得放开手脚,独斗战友挚爱联手的冽风涛状况着实说不上好,几个回合下来已是险象环生。 若非茹琳与岁无偿潜意识中情义仍存,兼之冽风涛的确无愧于王族亲卫中实力最强者之身份,只怕早就为其所擒。 三人自深夜战至破晓。 以一敌二的冽风涛到底精力有限,招式贯连中破绽渐露,就在危急关头,突来一道魁梧身影插入。 链甲斗篷肩缀皮草,形容威武的慕云知命箭步纵身,身法迅猛至极,不容置喙地切开战场。 他单臂一扬,就是一个独劈华山的招数,向岁无偿当头斫下。 掌风飒然,疾如奔雷。 如果被他斫上,脑袋也要分家。 岁无偿身材瘦削,武功却极探湛,一偏身,左手虚勾右刀疾吐,绳刀避实就虚,朝笑南冠左肩斩去。 慕云知命接招还招,戴着七杀拳弓的一条手臂,真如铁铸一般、劈接相拍,竟然运用自如。 因夜战缘故耗损不小的岁无偿终究力逊一筹。 须臾之间拳弓绳刀交击几度,不待久战的岁无偿有意速决,厉啸一声,按下佛心首现囊中宝刀全貌。 塔林阴影中光华内敛的弯刀回旋飞袭,刁钻狠辣,看架势已然彻底忘却前尘,忘却那段罪海并肩的过往,决心取命。 “岁月如刀!” 藏于套中并不轻出的戒刀弯成弧形如新月,非但美观而且锋利之极,足与唐刀、太刀比美。 刀柄处系有环扣供拉持,以便临敌时,虽仅刀露半截,却能杀敌瞬间。 如今,刀已离套。 再转眼,伏身揉进的岁无偿弯刀在握,步走连环,招式起处,全带劲风。 只听得一声铮然,本作拳握形态阖起的弓臂倏尔翼展格开戒刀。 “横式·武魂!” 臂随身转的笑南冠指东击西,忽纵忽横,七杀拳弓时开时阖,变化繁复,招数奇妙,果然与众不同,在拳法中独创一格,拳风所笼,呼呼有声,远看去好像他身上竟长满手臂一般。 弓来刀往约莫数合,拳弓吞吐抽撤,好比猛虎伏地;弯刀击刺截斩,有若鹰隼飞天,久违的战友兵戈相向竟是毫不退让。 说回重逢怨侣方面,慕云知命到场襄助,冽风涛压力陡减。 中谷大娘不敢轻忽,捉魂如意钩逼迫更紧,动如怪蟒毒龙,横冲直扫,裹住冽风涛。 然而黑匣铁手却直似山移岳动,任凭八风吹拂仍旧岿然不动。 更甚者,提掌赞拳间,竟是挟着风雷之声,重重反压过去。 冽风涛斜身侧进,右手一伸一缩,也不移动脚步,连发三掌,仅是随手应付便教钩尾银链迫不得已地收短以期增强劲道。 链子一短,挥动时少耗内力,但攻敌时的灵动却也减了几分。 更过数十招,冽风涛步步紧逼,已然欺近茹琳周身三尺。 这般距离仅是堪堪足够吴钩抽截劈砍,再近则难有施展空间。 但长于贴身短打的黑匣铁手则不受此限,振作精神的冽风涛手底攻势不减,招数固然精妙,而时刻与部位拿捏之准,更是不凡。 招虽有力偏无杀意,倒似往昔两人热恋日常一般的论武切磋。 见招拆招的中谷大娘招来式往间忽感异样丛生……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分明是第一次交手,为何眼前招式竟熟稔地好似在午夜梦回中拆解过千百次一般。 正当茹琳心绪浮动不定之际,冽风涛右掌急出往她臂儒穴拍去。 这一掌出手歪歪斜斜,却将她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封住了,只留下左侧后方斜角一个空隙。 茹琳不假思索地斜退两步,躲过他这一拍,随即扬钩反挥连消带打。 怎料冽风涛反将双掌缩了回来,笼入袖筒。 同时肩头机括自行解开,任由中谷大娘用如意钩将铁手击落。 一钩挥出误中副车的茹琳却见眼前人双手笼袖,不由微微一呆。 此刻冽风涛右手忽地伸出,翻天一袖挟过钩把,中谷大娘一个拿捏不住,给他夺了过去。 “血华蝶舞!”兵刃遭夺,娇叱一声的茹琳再启反攻,声落招发的她一出手就是数枝连珠镖。 其中三枝迳向冽风涛飞去,为其凭吴钩格挡扫落。 余下五枝直朝笑南冠背后打去。 慕云知命理也不理,听得脑后风响,一反手就把几枚钢镖完全抄在手中,看他接暗器的手法,竟是非常的纯熟。 紧跟着笑南冠将钢镖用作箭弹凭拳弓充作手弩,扬手蓦将五枝钢镖齐齐发出,其中一枝取咽喉,两枝取腹部,两枝取左右臂。 这招有个名目,唤作五朵梅花穿云弩。 五梅连珠齐发,任他岁无偿武艺精强也不由疲于应对。 眼见战机稍纵即逝,慕云知命沉冷一喝,抬手拳弓箕张宛若虎视鹰扬。 “烽火光昼·疾惊雷!” 一手并指挽弦的笑南冠快速凝气成箭,似流星闪电般射向中谷大娘。 耳闻弓开三响,左臂冷不防中了一镖的岁无偿心下大骇。 “茹琳!!!” 顾不得时下战局的他抛开慕云知命拔足就往中谷大娘那面奔去,关心则乱下却是忘了手中绳刀便利。 系列变故发生只在片刻。 身为医者并不善于生死武决的茹琳眼见长箭连翩而来,只感手脚一片冰凉赫然避之不及。 就在此时,冽风涛忽地纵起挥舞吴钩便格堪堪拨开气箭,随即便感腰身一紧,竟是为一条麻绳卷住。 仓促一箭围魏救赵的笑南冠收起拳弓取出两圈长绳左右分甩。 两条长绳绳头斗转,分别往墨雪不沾衣、冽风涛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前者身中麻药,后者人在半空,只能任由慕云知命施为。 “起!” 用一条长绳将冽风涛捆在背上扎稳的笑南冠左手将墨雪不沾衣挟在胁下。 他右手一抖,余下的一条长绳居然有如巨蟒立身吐信一般,盘旋起身,徐徐向上。 呼啸之间,长绳直腾云霄,势不见头,也不可知其终。 “散!” 但见慕云知命双手一转,翻腕一震,袖间便逸出一团白烟。 白烟罩着他魁梧好比熊罴灵活有若猿猴的昂藏身子,沿着绳索,身足离地,其势又似狮鹫飞掠腾起,须臾之间直上九天…… 迷眼烟云散尽不见三人踪影,连带消失的还有原本坠在地上的黑匣铁手。 全然无心于此的岁无偿眼下关心的只有中谷大娘安危,检视再三确认茹琳无恙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中谷大娘倒是有心追击,却是不得门路,恰逢这时又闻耳畔钟声回响—— 侧耳细听片刻的她同身侧友人对视一眼,十分自然地接受新添记忆与安排…… 琅琊居里,旁观目睹全程战局演变的缺舟一帆渡道:“其实依照慕云知命与冽风涛之能为,真要想联手擒下岁无偿同中谷大娘并不难,但偏偏选择将之留下,因何呢?” “这是——”不知何时来到无水汪洋上的念荼罗说,“诚意!” 尤其是在这个地门方面有一群身中剧毒的伤患亟待茹琳妙手回春的关口。 镜头再转来到暮鼓,微阖眼眸的大智慧捏紧手中药瓶。 瓶中有药,念荼罗所中之毒,以及不远处靠在巨石上的逾霄汉所中之招的解药,独独没有蛇毒的解方,那是需要中谷大娘对症加以研究的难题。 全知不等于全能。 尽管大智慧方面有茹琳的全盘记忆,但所能做的只是按方抓药,对于未知,仍需专攻之人上阵。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以前,早早看清此点的寰宇奇藏遂道: “现在场面陷入僵持,为防双方伤亡过重,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而今的他已是一叶轻舟,徜徉在一座大湖之中,极目望去,尽是烟波浩渺,远水接天。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处柳荫,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 沿梯跨上岸去,有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望月不踞水”五个字,笔致颇为潇洒。 此间是皇甫霜刃名下的房产之一,偶尔用作客居所在,如今暂借龙游浅滩的某人栖身。 与世隔绝休养生息的玄之玄听完寰宇奇藏在佛国经历后,一针见血地说道:“以你的能为,若当真将地门信众覆灭应当不难才是,何苦借交易为代价脱身,还是说,你有顾忌?” 真要说起来,若非虑及提前结束魔祸不合台面底下的各方利益与苗疆形势发展要求,以及冥冥中的天命意志,皇甫霜刃早在胜邪封盾外的那一战便可重创修罗国度一众高层,乃至于取下戮世摩罗性命。 那一战甚至不必动用到百代昆吾针对魔之甲的特性。 须知,上一任魔之甲的持有者炎魔幻十郎同样饮恨于敌人的毒杀之下。 “是啊,顾忌,如果事事都要我冲锋在前,那我迟早有一天会累死,毕竟,只有史艳文能成为史艳文。” 在这背后,不仅是悲悯情怀使然,更有天运护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弦外之音响彻云霄,但看推己及人的蒙昧始觉如何理解。 很符合牟利商人设定的回答递过,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皇甫霜刃话锋一转:“不提我了,说说你吧。”佛国见闻不过茶余谈资聊作消遣拉近彼此关系,此番会面关键议题还在后面。 “对上默苍离的徒弟,感觉如何?”寰宇奇藏问。 话中所指显然并非俏如来。 “更加确信了。” “哦?” “透过雁王,我更确信了,就是因为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天命,才会被天命所背弃!”别扭话语变相肯定了孤鸿寄语培养传人的能力。 原本依照默苍离之智慧,大有颠覆天下的能力,他可以掌握权力,但他却偏偏选择放弃,何其愚昧…… 想到这里,莫名百感伤怀的玄之玄脑中思绪翻飞闪过前尘种种—— 影形族地 “为什么?” 旁观族长与外人完成交易,看着族人漂泊离乡的孤独背影,当时尚且年少的玄之玄不由质疑出声。 “我们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这是惯例。” 在少年玄之玄看来行事作风十分迂腐的老者解释说。 “只要卖出一个影形,就可以维持族人十年的生活。” “贫瘠的土地可以搬离,影形没故乡。”玄之玄道。 尚且稚嫩的声线递出全然不符年纪的老成之言。 那是事实,更是影形族人自出生起就要习惯的命运。 “影形影形,有影没形。世人要利用我们的多变,同时也厌恶我们的多变。我们……注定不能活在光亮之下。”早就习惯安于命运安排的族长话语听起来更似全无朝气可言。 玄之玄对此嗤之以鼻: “你只是恐惧改变。” “相信苗王会善待月荒凉兄弟吧。”后辈忤逆言辞入耳,老者并不动怒,心中仅存的念头只是期冀为王族买走的族人能可安好…… 视线随着思绪穿过一片黑暗的甬道内来到一处极大的石洞。 洞中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架上所列,皆是影形一族在漫长光阴中所收集的诸般武功图谱经籍。 “百典武窟收罗了这么多武功,却没一本真正上乘的秘籍。是因为影形,只能模仿别人的武功吗?不要紧,就算再普通的武学,我也能用我自己的智慧改造成为超越原典的上乘武学。” 立志图新的玄之玄在遍览经卷习尽族中武学并加以改良后,终究到了除却功力长进以外再无旁者可练的地步,当时的他来到族地边境欲寻向外通路。 “你在找什么?”不知何时来到玄之玄身后的老者问。 “我要离开。”玄之玄答。 “影形不能曝光。”族长说,“我们的秘密,保存我们存在的价值。” “你阻止不了我。”玄之玄道。 闻言,老者喟然叹道:“你是族内百年难见的天才,不足十五岁便练成最高阶的易骨神典,你早晚会成为族长,为什么就不肯安分?” “这个世上,哪来安分的天才。” 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玄之玄直到投身墨家方才意识到天才之上犹有天才这一事实。 当时的他方才接任九算不久,正值满腔热血的年华,却不防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 “你不够安分。” 同梯出身已经接任钜子的默苍离坐在尚贤宫内那把象征墨家最高权力的木椅上给出了上述评价。 “钜子不接受我的意见?” 说着,玄之玄瞥了眼那本匍匐在孤鸿寄语脚边的厚厚策论。 那里是他挑灯一夜的成果。 对此,默苍离的回答只有一个,从始至终依旧不变: “墨家不需要现身在阳光底下。” “所以我是从一个黑暗躲入另一个黑暗。”玄之玄表示不能忍受。 “真正光明照不到的黑暗只存于人心。”默苍离说。 “难道是我讲的计划不好?” …… 戛然而止的思绪停在这里。 后续的挖苦言辞蒙昧始觉并不想继续回忆下去,方才收回心神的他又闻质疑男声—— “不至你是否想过,”皇甫霜刃说,“也许你的失败是由于从一开始你就选择错了投靠对象?” “嗯?”玄之玄眉心微沉。 “墨家,不该是你的归属。” 一字一顿摇头否定的寰宇奇藏有意给九算之光指条新路。 “鬼谷才是。” 相较提倡隐于历史,不谋高位,暗中维护九界和平的墨家而言,主张合纵连横,掌握实权的纵横家岂非是更合乎蒙昧始觉志向的舞台。 “影形没有归属。”深邃话意彰显摇摆心旌。 “但你有,我更相信你能让他们有,就像我相信,你能靠自己的资质将它推演补全成最适合自己的顶尖武学一样。”话里话外给出十足信任。 说到后来,皇甫霜刃反手化出一本薄薄书册径自抛给玄之玄。 毫不感到唐突的蒙昧始觉抓住空中抛来的书卷,当即打开观之,愈看双目愈是凝重,片刻之后,不由猛然合上秘籍一观封面—— “诗仙残章……” 第十八章 四方剑决 四方山 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山巅后已露出了镶着金边的云彩,木叶上的露珠也渐渐发出了闪光。 乳白色的晨雾也已冉冉升起,似乎在这寂寞苍凉的山谷间,笼起了一层轻纱,使景色看来更凄迷幽艳。 而四方山之内,早就聚集无数尚同会侠客,誓杀玄狐。 就人数观之,在蒙昧始觉带领下的尚同会凝聚力可见一斑。 “该死的玄狐,该死啦!” 玄之玄虽死,会内仍是不乏先盟主的狂热拥趸。 相应的,也不乏随风摇摆者,很快就改口适应会内全新格局,接受儒侠嫡子的领导:“等盟主来收拾他。“ 其中还有些许理智犹存者,闻言不禁皱眉怀疑道:“但是俏如来的武功……这可以相信吗?” 场外议论纷纷间,有眼尖的群侠远远瞥见此战主角身影惊呼出声: “盟主来了!盟主来了!” 一片群情哗然中,明了在来道路须由修者独自面对的赤羽信之介遂大方撒手:“俏如来,小心。” “嗯。”深吸口气调整状态的俏如来向赤羽点了点头。 颔首聊作回应的赤羽信之介不再多做停留,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边一片山崖掠了上去。 那座山坡的形势绝险,下面十丈笔立如削,上面则怪石峥嵘,中间却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 山坳后竟是绝路,两旁山立如壁,但中间一片山壁迎面而起,就像是一只缺了边的匣子。 很是隐蔽的所在,依旧逃不过早早来此踩点对各般地形了然在胸的智者掌握。也是在这期间,出身东瀛的异士同来自羽国的圣君有了第一次的会晤。 对前番道左交谈印象颇深的赤羽信之介正自观察雁王来否之际,冷不防上官鸿信自他身后走出—— “赤羽先生,在找我吗?” 原来他竟来得比赤羽信之介更早。 此外,他还很有耐心。 耐心地等到赤羽发散眼光尝试找寻他之踪迹时方才出声致意。 但他也很谨慎,没有妄动杀机,甚至都没有向他投去哪怕一眼。 在这种距离下,即使是匆匆一瞥,也足以引起赤羽这等级数高手的警觉。 关于这点,不仅上官鸿信知晓,赤羽信之介本人也同样清楚。 毫不意外雁王出现之突兀的赤羽平静转身语带沉吟:“嗯?” “我相信赤羽先生一定做好了布置。”上官鸿信道。 说着,一双锐利眼眸若有心若有心还无意般扫过各个出口。 站在山巅将崖下风光尽收眼底的赤羽信之介对眼前人小动作不置可否: “见到你,我便安心了。” “那是松懈的意思吗?”雁王问。 赤羽:“起码掌握了一个变数。” “再次开战,可是会伤及无辜。” 话意乍听一派悲天悯人的上官鸿信如是说。 “早就开战了。” 全然无视对方攻心挑衅言辞的赤羽信之介掷地有声作下此局注解。 “战场上,战场外。” 同一时间,四方山外,西方出口,剑无极把守此地,谨慎注视着周围变化,忍不住抱怨道: “一只蚊子也没,真正有人会来搅局吗?” 口吻虽显不耐,时刻按刀的动作却无半分动摇。 一如此时此刻正在南方出口默默戒备的神田京一。 而在北方,是同样身处制高点找准适合施法地点的魔门世家当代家主。 “不论是什么敌人来犯,都逃不出本龙的双眼。” 时间倒回战前,尚同会 静室内,默默调息以期用最佳状态应战的俏如来蓦地睁开双眼看向来人: “赤羽先生。” “俏如来,该出发了。”入内提醒的赤羽信之介示意三日之约将至。 “是。”俏如来起身洗漱。 他认真地舀水洗眼,然后用白毛巾浸了水,拧得半干,敷在脸上。 白烟袅冒,过了一会,修者才掀开毛巾,再浸在水里。 接着又换一个亮丽的铜盆,把双手浸在水中,隔了半晌,才慢慢而仔细地洗手,他洗得很出神、很用心、很一丝不苟。 一丝不苟地听着前辈叮咛。 是充分把握战前空闲的赤羽在借机与其交代战后安排: “四方山一共有四个出口,一旦离开四方山,便是一片平坦,无险可守,也无法埋伏。我让神田、剑无极、燕驼龙各自守在一个出口,由我把守最后一个通道,战斗结束之后,你即刻往东边撤退,由我亲自掩护。” 俏如来很耐心地洗好了眼,洗好了手,他的眼睫毛还漾着水珠,双手却抹得十分干净,不让一滴水留在指间。 直到确认绝无水滴遗漏的他这才问道。“其他三路有发现异状吗?” “没发现任何埋伏。”赤羽说。 “嗯……”俏如来垂着眼、低着头、看着他那一双洁白的手,像在数他的掌纹,又似乎在厘清他的思绪。 “雁王与你的五师叔,处心积虑促成这一战,这背后一定有目的。”赤羽信之介提醒道。 “希望这只是我们的多心。”俏如来说。 说完,二人一同离开。 四方山上,来自魔世的挑战者正在等待,等待着期待许久的敌手到来。 晓雾迷蒙,四方山山巅之上动也不动地坐着个灰衣人,唯有满头长发在风中不住飞舞。 身披灰革斗篷,胸挂银锁垂链,面容冷峭的玄狐身前静静伫立着一柄三尺多长的锋界逸品, 铁青色的面孔,在浓雾中看来,实是说不出的凄清诡异。 他目光痴痴地俯瞰着沉睡在浓雾中的四方山,望着那奇松怪石,如织人潮,眉宇间满含萧索寂寞之意。 似在感慨这十丈红尘之中竟无一人能是他的敌手。 一线阳光破雾而出,是俏如来踏上了此地。 暗盟剑手目光立即被他吸引,长身而起,脚步也情不自禁地开始移动。 “等了许久了。”玄狐说,一面说着,一面身体亦自兴奋地战栗,“这一战,自我踏入人世开始。” 似为主人情绪所染,伫立一旁的九尾风华亦自轻轻颤动。 与之相较,素不以剑者自居的俏如来现下语气同样不平静: “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为了得到剑,任何事情都不算过分。”暗盟剑手语气生硬至极,似是除“剑”以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这是你的执念吗?”俏如来问。 “是执念,”玄狐回答道,“更是我对剑的恳求。” “抱歉,我不能让你活,因为得到止戈流的你,将是人间浩劫!” 坚定嗓音宣告心中决意,是誓要诛魔的墨家钜子。 “止戈流……” 低喃一语彰显心底渴望,是慢慢握住九尾风华的暗盟剑手。 “我一定能领悟超越止戈流,属于自己的剑法!”霍然抽出匣中神器的玄狐开口请战,“来吧!” 话音方落,倏闻一声高喝—— “哈啊——” 舍却盘腕念珠的俏如来探手凌空一摄,一柄黯青色的春秋古剑巍然在握。 重铸后的墨狂去除了原本厚重的剑柄尾端圆台,现今剑首外翻卷成圆箍形,剑身上则布满了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在光线照射下折照出满眼亮金色彩。 “墨狂,你准备好了吗?” 自问话音未落,并肩历经大小数战的二者再度同心启战。 “止戈流?开阵!” 血之禁印转化渡世愿力成就诛魔之利,完整的护世之兵首夺天地造化之奇,直让场外观者神迷目眩。 千百双眼睛都瞬也不瞬望着崖上。 再现的止戈流,抗魔之力化作浩瀚剑气,纵横无边,掩去天际红日将升未升,似显非显。独辟天地之剑域的边界由无数隐隐闪烁的六角棱镜铺陈而成,垒开万丈晶光。 突听呛然两声龙吟,万丈晶光里已多了两道剑气。 红日、晶光与剑气相映,直似七宝莲池大放光明! 源自锋海锻家、班门废字流的两口神兵初次交锋,激发出火光灿烂,玄狐深感——这一战,截然不同。 一连串的紧密交接,招招精妙,式式玄奇,令围观者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俏如来竟然这么厉害。” “玄狐也真正恐怖耶。” 庸人语声浑不入耳,分神观战的赤羽信之介心下有数: ‘俏如来仍占上风。’ 因此暗盟剑手是否可以翻盘端看他能否同当初斩杀鳞王一般临阵突破。 那面心念转动未停,这厢上官鸿信已然赞叹出声:“止戈流的抗魔之力,果然不凡。” 闻言,基于对已现九算之认知的赤羽合理猜测:“这就是你的目标吗?” 西剑流军师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即使同神蛊温皇交手过后也依旧秉持着这一作风。 须知所谓思考代替发问一旦脱离实际也不过是空想而已。 是故雁王也不吝于给出相当情报供由赤羽信之介乃至俏如来测度: “魔世已经封印,吾非朱泙漫,无意屠龙之技。”话意分明,只看对方是否相信。 “语出庄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赤羽对上官鸿信不由更高看一层,“雁王对中原之学,也是广博。” 不着痕迹的机锋转过,眼角一抹余光捉住人影顿令智者侧目—— ‘嗯?那个人是……’ 目光绕过剑池,就可以瞧见一个很大很大的石井,面阔丈余。 井旁还有个朱栏曲绕的六角山亭。 如果可以,锋海主人绝不会在生活品质上亏待自己。 关于这一点,怕是没有任何人比眼下坐在锻神锋面前的落拓子更加清楚。 只见一缕孤烟,自那六角山亭中袅娜飞出,瞬即四散。 缥缈的烟雾中,凄凉的山亭里,有个乌幞漆纱、藏蓝布袍的秀才在独坐烹茶,在他面前,则是个羽氅束冠的贵气男子。 男子的寂寞,看来也正和那在绝巅高塔旁盘旋着的孤鹰一样。 扫目一望,远眺战局目睹暗盟剑手落入下风的锋海主人暗忖道:‘玄狐,你还未能完全发挥风华绝代的力量。’ 无声心语回响间,锻神锋之思绪渐渐倒回至昨日…… 第十九章 雁王开局(6.0k 2\/2) 无声心语回响间,锻神锋之思绪渐渐倒回至昨日,那时的暗盟剑手尚且沉湎于心内魔障—— “自己悟出的剑法……”玄狐喃喃道,不自觉间脑海所思所想俱是常欣音容。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剑招是人用出来的,而那些人也是从你所说的死物学会剑招的啊,为什么你自己不练,一定要打打杀杀?] 一派天真的女声恰恰点破存于心底的长久疑惑,原本此前暗盟剑手一直可以将之忽略。 即使受人质疑。 但莫名的,来自少女的话语总是令人在意,无端地掀动情绪充斥胸腔。 譬若—— [俏如来一定会击败你!] 仍是那个女声,带着十足的信心,却教玄狐感到说不出的心堵气短。 深深吸气尝试甩走心结置之脑后的暗盟剑手紧接着又陷入无穷的自我怀疑当中: “为什么……我真正没自己的剑法吗?” 看着静静倚在一边的九尾风华,玄狐面色瞬息数变。 忽而凝重,似是心有挂碍,不能自已,忽而微笑,似是深有会心,十分赞赏,到后来手掌竟微微颤抖起来。 万般复杂心境最终付与紧紧一握,像是溺水之人临死之际抓住手边仅存的浮木。 “劫,我还有剑劫,这不是学得的剑法,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剑法。” 想到这里,一个更深沉的疑问又困住了这位暗盟剑手。 “这样,是悟吗?还是……本性?” 眉头紧皱几成川字,从未探究过的深层奥秘顿叫玄狐大感不解。 “什么才叫做悟?人与魔如果都能悟,为什么,我不能!” 此起彼伏的自问全无收歇之际,耳畔又闻诗号骤响—— “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 意气轩昂的语声中现出一条傲然身影来,轻摇羽扇,阔步四方而入。 那人身披一件雪羽织就的披风内衬墨绘锦衣,迎风摇曳,体态修长,确是风姿卓绝令人眼前一亮。 体量高大脸貌英俊,宛若芝兰玉树,且流露着七分潇洒的绝世风姿,一双神目,湛湛然光彩照人。 玄狐瞧了来人一眼,道:“是你。” “讶异吗?”锋海主人说,自信从容的语调令人不由想起那位非魔狂魔,“正是锋海主人·锻神锋。” “嗯?”冷淡收回目光的暗盟剑手并不多加理会。 这态度反倒让锋海主人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不讶异我为何来找你?” “我该讶异?”玄狐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锻神锋,很快又转过视线,仍是盯视着九尾风华,“我不想知晓原因。除了剑,其他的事情我不关心。” “你脸上有不相称的表情。” “什么意思?” “为何你有疑惑与苦恼的神情?”这情绪不该出现在无爱无恨之铁精的面上。 锋海主人有些不解。 “除了剑,你应该没关心其他的事情。” “我关心的事情,只有剑。”语声虽缓慢,但截钉断铁,似是绝无犹疑。 “明日便是你与俏如来对决的日子,也是风华绝代打败墨狂,锻家超越废字流的日子。我关心此事而来,却看到你心中存惑,我不该关心吗?” “你能解答我的疑惑?”玄狐问。 “什么疑惑?” “我看过你的剑法,你的剑法怎样来的?” “嗯?”慢慢摇了摇羽扇,锻神锋不答反问,“你为何问这个问题?” “我想知晓。”生性执着的暗盟剑手显然无意解释,只是坚持求一个答案。 明了多做纠缠无有结果的锋海主人遂道:“锋海密传剑谱,由我领悟改良,成就惊才绝艳之美。” “看剑谱,还有领悟。”提炼关键重复一句的玄狐若有所得,又似陷入了更大的谜团当中。 “嗯?”敏锐察觉到对方精神状况不对的锻神锋意带探究, “怎样才能领悟?”从未思考过的问题萦心,暗盟剑手表示理解不能,“为什么我无法用剑谱习剑?” “你……”两道长而浓的剑眉微微皱了皱,锋海主人一时间颇感不安,“发生什么事情了?” “与你一起那个人。”玄狐有些没头没尾地说。 “与我一起的,”锻神锋警觉道,“谁?” “另一个剑客。” 话中重点意在缩小范围。 也是暗盟剑手立身处世单单凭剑识人,至于旁人所关心的铸者身份反倒全不在意。 锋海主人想了想,猜测道:“废苍生。”得到答案的他剑眉蹙得更紧。 “他说我不能参悟,他又说,没感情就不能成就最上的剑法,他又说,我不是魔。”一字一句重复锈剑点拨话语的玄狐眼底疑色渐浓。 见状,心底恨恨的锻神锋咬牙暗骂:‘废苍生,你真是做了多余的事情。’ 苦思无果,找不到答案的暗盟剑手又看向锋海主人:“告知我,你是怎样领悟剑法的?” “天分不同,我能,你未必能。” 尽管内心亲切问候废字流,面上犹原一派云淡风轻。 勉力克制失态冲动的锻神锋眼下能做的,只是尽力降低思辨情绪给玄狐备战状态带来的影响。 “你能仿袭所有的剑法,其他的人不能,这是你的天资。领悟是一种,学习又是另一种。” “那为何我不能依靠剑谱学剑?”玄狐道,跟着他又问,“我身上的剑劫,又是从何而来?“ “你浪费太多心神了。”锻神锋道,话中透露毫不掩饰的意味,好似恨铁不成钢一般。 当头棒喝一语入耳,暗盟剑手眼波微颤:“嗯?” “明日,你即将对战俏如来,如果你认为死亡对你而言不过是一个昏迷的过程,那这一次,你要有不同的觉悟。” “什么意思?” “俏如来的止戈流是诛魔之利,是墨、鲁、阴阳家三家合力之大成,是最终的诛魔之招。就算你是特殊的存在,止戈流也可能将你消灭,那你就会面临死亡,死亡,就是消失,你所得到的剑招,也会消失。你逐剑的一生,就是一场空。” 分明是关心焦切之言,但锋海主人语声却仍然冷漠已极,硬生生渲染出了一种科普栏目的气势。 能用这种语声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实在少见得很。 认真听讲抓住重点的玄狐目光闪动,闪动着难言的光彩:“真正的死亡,那是什么感觉?” “不再有任何感觉的感觉……” 日前对话言犹在耳,回响在剑阵冲击顷刻振动鼓膜。 紧接着化作源力催发出更为不可思议的剑,激荡整座浩瀚剑域。 就在止戈流破碎刹那,胜负底定。 消失、毁灭,死亡的阴影首度笼罩玄狐,一种微妙在内心渐渐感染,是情绪,也是恐惧。 “这就是……止戈流,太美好了。”诛魔一剑没入胸膛自背后穿出,浑然不觉痛楚的暗盟剑手双眼却是出奇的明亮,“到最后,我仍来不及学会领悟吗?” 来不及细细回味这种感受,意识已然沦亡在无边的黑暗世界里失去知觉。 旁观群侠尚未反应过来欢呼雀跃之际,锻神锋身形忽然冲天而起,离开山亭的他飞身直往山顶揽下暗盟剑手尸身。 无能更是无心阻止,彼时的俏如来亦自沉湎于最后一剑交换带来的异常感受,心湖泛起涟漪阵阵。 ‘方才的感觉,怎会……’ 短短的一剑互刺,看似简单,实则二人已然完成了一种心神的交换,易地而处的经历了对方之一生。 那是一种只能意会的体验。 虽然短暂,却足以留下永恒的余韵,无论是对俏如来,还是—— “玄狐……”伸指触碰颈边动脉确认暗盟剑手死亡无误的锋海主人犟自按下猎喜心情。 但此举仍旧足以吸引修者注目。 “你是?” 不闪不避迎上修者目光的锻神锋话意直白,直白宣告战利归属:“俏如来,玄狐的尸体,由锋海主人收下了。” 耳闻熟悉名号的俏如来神色略显迟疑:“是锻神锋前辈,但是——” “废苍生有什么问题,让他来锋海说。” 一言一行不容置喙的锻神锋自顾自地抱起玄狐尸身,收好锋海神器,临行之前仍旧念念不忘同废字流一别苗头。 “俏如来,你赢了,但是风华绝代,并未输给墨狂。” 苗疆·锋海 锋海的庄院规模未必有北竞王府来得宏大,但风格却更古雅。 厅堂中陈设虽非华美,但却当真是一尘不染,窗棂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落叶。 眼下虽方清晨,却已有人在洒扫着庭院。 那是常伴锋海主人左右的两名侍女,一身短褂绣裤,眉目如画,年在十三四之间。 远远瞅见锋海主人回归的两人敛袖行礼:“恭迎主人。” “那是——”待到看清自家公子怀中人全貌,两名侍女神色同时一变,“玄狐!” 惊讶不已的莫听悄悄向好姐妹递了个眼神:“他竟然死了!” 接受信号的何妨同样眉目传情抒发心底震惊:“难道主人的兵器输了?” “嗯?”无视手下侍女眉来眼去的锋海主人话音稍沉,嘱咐道,“这数日,不准进入房内。”说完,锻神锋便自抱着玄狐进房去了。 徒留原地恭声应是的一对侍女。 “是。” 专心不过片刻,眼看主人背影消失的侍女们心下如有千言万语,全然无意工作。 有一下没一下挥着扫帚的何妨言下之意不乏遗憾,但更多的则是疑惑:“玄狐死了,可惜他这么英俊。但是主人为何将他的尸体带回?” 另一边的莫听猜测道:“难道主人要替他收尸?” “主人哪有这么好心。”何妨吐槽道。 “主人将一个死人带入房内,却又不准我们进入。” 不自觉停下手中动作的莫听一面复盘着,一面慢慢踱了几步,紧接着眼神一亮,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哎呦,这样讲起来,主人都没交过女朋友,难道……” 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精灵笑意的莫听甩了甩她那长长的辫子。 不言自明的留白话意戛然而止。 脑中自动补全未尽之言甚至稍加拓展润色画面的何妨脸上一红:“这……你在想什么啦!” 眉飞眼笑的莫听矢口否认转而反问:“我没想什么,你在想什么。” 不提锋海侍女日常嬉闹,但说锻神锋将玄狐抱入房内。 深邃的厅堂,一重又一重。 一重又一重的竹帘深垂,似把十丈红尘全都隔绝在帘外,将满山气韵全都深深的藏在厅堂中。 竹帘间有燕子盘旋梁上,昔日王谢堂前燕,今日莫非已飞来此家院? 案头的钟鼎,莫非是金谷故物? 然而百般收藏此刻落在锋海主人眼中,却连暗盟剑手一根小指也不及。 “千年铁菁,幻化人形,铸造师之间流传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锻神锋望着榻上身影,神目中精光闪烁,似显得极为兴奋。 “玄狐,你才是这世上,最完美的材料。风华绝代是人力的极限,而你……则是天意的产物。” 瞥了眼静置案上藏于匣中锋芒内敛的风华绝代,身为铸师的锋海主人遍览各类奇珍,眼光不可谓不高,但孕化成人的铁菁他还真从未有经受过。 如此诱惑怎能叫锻神锋不动心。 天下万般,走到最后,所求大多一般,无非“成就”二字,功成名就,武夫是以武功,画师是以丹青技艺,琴师是以琴艺,至于铁匠,自然就得锤下见真功夫。 超凡技艺仍需稀世铸材相配合,若非总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失散的魔气,代表你即将恢复原形了。” 眼看着粘滞稠密的漆黑魔气自伤口散发污浊满室清净,素来爱洁的锋海主人竟是毫不在意。 “这人世一游,是不是让你得偿所愿,见到最完美的剑法,追逐到自己一生的梦想,你也可以安息了。” 就在迫不及待的锻神锋转身离开意欲前往准备其他火耗材料之时,惊见逸散的魔气复又聚集,经由暗盟剑手周身伤口重新灌入体内。 飞快修补的体表伤口连同气息体温一道恢复正轨,带着沉而有力的脉搏声,回荡在静室之内。 “嗯?散失的魔气回归,怎会!”察觉不对的锻神锋急急回过身来,赫见惊人一幕。 伸手一握,宛若握住无形神兵,缓缓坐起的玄狐那苍白的面色渐渐泛起一阵兴奋的红润,冷漠的目光也又露出那激动的狂热。 “我得到了,人间最完美的剑法。” 出人意表的景象照眼,目光震动的锋海主人倒退数步心下大骇:“啊?!诛魔之利,还杀不死你。” “止戈流,这力量,这力量!”喃喃自语状若疯魔的暗盟剑手下床,慢步踱至桌边…… 锋海主人暗自戒备。 忽然间,他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下,那是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 不知何时,玄狐已然拔出风华绝代,抽身换步间剑光一闪,如同匹练般刺了过来,径直刺向锻神锋。 这一剑的锋芒,竟似比止戈流来得还要还可怕,世上已少有人能抵挡这一剑。 锻神锋也不能抵挡,也根本不能抵挡,选择暂避锋芒的他踮足离地身形凌空,人已开始往后退。 剑光如惊虹电掣般追击过来。 瞬息退出屋外的锋海主人真似鱼入大海,顷刻化作一尾摆脱浅滩的游龙,夭矫翻身避过索命剑锋。 试探一击过后,不约而同移步室外战场的两人相对而立。 诚心正意的玄狐左手捏诀,右手持剑,剑尖挑起遥指锋海主人:“为我,试剑!” 乍起的暗盟剑手,口出试剑之语,锻神锋,面临逼命危机。 “怎会这样!” 心下讶异未停,剑锋二度逼命,慑人光华眨眼欺近,危急关头,锻神锋急化文帝双剑,启动机关,玄狐身形一顿。 珠光宝气极尽华丽之能事的剑匣杵地,流转无形气机勾连地脉激化磁源,锁住暗盟剑手步伐。 大袖一挥化去羽扇,顺势接住旋空而起忽又下落的文帝双剑,形制古雅的利刃一青一紫相映成趣,又似贵气天成。 手握双剑的锋海主人冷然道:“你找错对手了。” 话甫落,倏见暗盟剑手拔身而起。 一溜乌光斜刺飞出,擦过锻神锋面颊削断一缕挑染白发。 再定睛,两人身位已换。 晃眼一瞬剑已决。 伴着骤然松弛下来的气压,一时间万物空蒙,像是所有感觉全部消失,若非大地仍在,简直如同身在虚空。 力抗千钧重负的玄狐居然生生切断了大地磁力。 尚自屏息以待,不自觉手沁冷汗沾湿剑柄的锋海主人问:“你不试剑了?” 此时暗盟剑手目中兴奋之意已然消失,只是落寞地凝注着剑尖:“我试过了,方才,已经分出胜负。” 声落人已远,体内凝聚猝然一松的锻神锋双膝一软,堪借双剑支地免于窘态的他满头长发四散披落,额上冷汗涔流不停显见心头后怕: “我到底……让怎样的怪物出现?” 再看玄狐方面,荒野上,周身紫光闪烁不定的他踽踽独行。 “止戈流,这美丽的一剑,我……接收了。”自言自语的暗盟剑手只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当中,“但用在他身上,太浪费了。” 想到这里,玄狐蓦地停下脚步。 因为一个更好的证剑人选浮上心头,那是暗盟剑手人世一遭所见之最强者。 身随意动毫不拖泥带水的玄狐索性改道一路向西…… 同一时间,尚贤宫 在这里,一场针对现任钜子的杀局复盘正在展开。 “沐摇光死了。”而俏如来仍活着,这就是此战的结果。 凰后话中所提乃是取代玄之玄给予俏如来最后一击的人选。 “并不意外的结果。”雁王道。 “看来老七果真死了,”凰后说,“枉费我们替他制造机会。” “失败者。”上官鸿信如是评价。 轻撩冠边冕旒揭过此节的凰后提议:“进行下一步吧。” “慢!”雁王截口道。 “嗯?”凰后皱了皱眉。 神色平淡的上官鸿信处之泰然:“我想,多欣赏他一段时间。” “哦?”嘴唇微勾嫣然浅笑的凰后柔声问,“你有兴趣?” 雁王也笑了,安然起身的他双臂张开似迎八面来风: “我不急,这场战争可以维持很久,很久。师弟,尽情地,猜测我吧。” 臻首微抬美眸定视上官鸿信少时,凰后这才道:“那再来就是老二了。” “铁骕求衣么?”重新坐下整理心情的雁王宛若胸有成竹。 “欲动苗疆,首要铲除的对象一定是铁军卫,看来你打算动用暗藏的势力了。” “你可知晓天下间有多少墨者?” 问完,也并不期待得到答案的凰后神色肃然,玉手轻轻梳理着披垂香肩的秀发,缓缓道。 “墨者虽然不多,犹有数万之众藏身各处,钜子之下是九算。九算被称为师者,有自己的门人,每一个墨者虽然同属墨家,但最亲近者都是自己的师者。” “而铁军卫当中,也已经有不少的墨者存在。”上官鸿信说。 凰后用白皙的玉指,绕着秀发把玩,幽幽道:“兵者,拨乱治安,军权是君权,是国有,非是私有,但不可否认铁军卫中已经被墨家的门人渗透。” 甚至于那些人,恰恰是由铁骕求衣亲手带入,只不过在其他九算集中心力内斗的时候为凰后所暗中掌握。 偏过头看了眼凰后的雁王沉吟道:“你之所以一直留在尚贤宫,就是为了掌握全部的使徒名册。” “在钜子摧毁尚贤宫前,我已将使徒名册带走了。”美目闪了闪,凰后挽着秀发,十分狡黠地笑了笑,“用了数年的时间,才将所有的墨者行踪掌握。” 嫣然笑容带着难言的俏皮感,那模样看来简直就像个偷偷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姑娘。 收回视线的上官鸿信淡淡道:“四万七千六百五十五名,渗透到鳞族、羽国、苗疆、中原、道域的墨者。” “超过七成,已经是我们的追随者。”凰后道。 不是“我”,而是“我们”。 “那——”稍作停顿的雁王与凰后对视一眼,“制造一点动乱吧?” 第二十章 同门情谊(6.9k) 望月不踞水 小筑之内,两人相对而坐。 蓦然抬手接过灵符传讯一封的皇甫霜刃瞅了瞅玄之玄:“不知当初接任尚同会主的你,是否想过有一天会以武林伟人的身份死去,死后更有无数拥趸叫嚷着替你报仇。” “呵!”蒙昧始觉笑了,“想必我那位师侄也算见证历史了。” “不止如此,”寰宇奇藏道,“听说你那几位同梯还专为你身亡一事走了趟尚贤宫。” “诶,可不是为了我,”深知墨家情谊的玄之玄忍不住揭穿道,“而是为了那位作为中原的英雄,壮烈牺牲的尚同会盟主。” 苗疆·百胜战营 远远看去,旌旗招展,漫山遍野,环拱簇拥着一座古堡,围墙都用山上厚厚的赭色石头砌成,铁门也油成红色。 穿过守关大门,内里竟自成天地。 极目远望,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之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 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成千成万的矛头耀日生辉。 坚实的堡垒,严密的防护,雄伟的军容,显见身为苗疆最精锐之部队的铁军卫名不虚传。 原来同为九界的苗疆雄踞中原以北,本土人多以游牧为生,赶了牲口东迁西徙,追逐水草,并无定居,大抵用毛毡搭成帐篷以蔽风雪。 后来虽与南地中原有所接触,各自文化交流互师所长,才渐渐有了他样建筑,但更北苦寒之地,总归受限风土习俗难改,因此大都是在沿袭古法基础上加以少许改良,本质未有太多变革。 转职攘内平定不臣山头的铁军卫考虑到行军惯常所需,更是如此。 现今,只见千万座灰色的营帐之中,耸立着一座黄绸大帐。 营帐顶子以黄金铸成,帐前高高悬着一枝九旄大纛。 帅帐之下,摆着十余坛佳酿。 而在边上,则是一条负手卓立仿佛渊渟岳峙的人影。 棕发蜷虬,头戴黑铁嵌玉垂珠犄角冠,体量伟岸,身贯绒穿锦绣赤领黄金甲,足下踏一双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间束一条攒丝三股狮蛮带,面目粗犷豪雄,正是铁骕求衣。 眼下的他背手而立双目微瞑,左手手背轻拍右手掌心,似在等待着什么。 不久,帐间忽传履声橐橐,营径边缘现出一道身穿棕黑深缎对襟劲装,绒肩革领暗镶链饰金边,足踏薄底快靴的矫健身影来。 也是风中捉刀为免被同旅斥候视作刺客特意发出履声致意。 若否依他之踏雪无痕的轻功造诣便是在满是落叶的沙地上也决计发不出丝毫异声。 “老大仔,我回来了。”久假方归的风逍遥向自家直属上司打了个招呼。 已过而立的他外貌依旧年青俊秀,浑身上下流露着一种干净明朗的气质格外惹人亲近,一双清澈如水的睡凤眼中透射出一股专属于少年人的蓬勃朝气,整个人显得雄姿英发。 出身军旅少作小女儿态的铁骕求衣上下打量兵长一番,问: “伤势怎样?” “有修儒医治好很多了。” 被兄弟抛下留守苗疆的风中捉刀几日来应苍狼之意一直留在王府内接受医生诊治,伤势已经疗愈泰半。 是故眼下反倒是铁骕求衣的身体状况比较令风逍遥在意。 “你呢?” “小伤。”铁骕求衣说。 “骗肖仔,你给王上用皇世经天宝典赞那一下那么大下,最好是小伤。”风逍遥眼中分明闪过一丝不信。 他话中所指是日前一场被限制在仅有少数高层知晓的结果的兵变。 最快的胜利,最小的伤亡。 纵然对王族武学早有研究并创出针对打法,单到底未能考虑过三修合一加身的情况。 兼之战前一番口舌争锋,对年少新王认识更深的苗疆军首心下已有三分认可。 最后生承万狼极招也只不过半是无奈半是顺势所为而已。 一招代价倘若能可抵消前尘旧隙,换得君臣无间携手共创墨之一国未来可期,铁骕求衣自认为相当值得。 不过,智者内心思虑却也没有和盘托出的必要,铁骕求衣遂转移话题道: “身份不同,讲话就开始没礼貌了吗,副军长?” 乍变的称呼强调升职现状,登令向来不安于案牍之间的风中捉刀头疼万分。 “老大仔,拜托一下,副军长我很不爱做,还是降级做小兵就好了。责任你来抗,相杀我帮打,这样多好嘞。” 早就习惯为友所用提供支持的风逍遥情真意切地双手合十恳求开口。 不为所动略过此节的铁骕求衣接着又问:“王上那边的状况?” “忘今焉死了,修儒打算要回到黑水城,我想王上一个人又要寂寞了。”想到这里,风中捉刀不禁喟叹一声。 闻言眉峰一耸,目光闪动的铁骕求衣追问道:“祭司也离开了?” “花带着月回道域去了。” 说到这儿,宛若想起什么一般,王宫休养期间早已调适好心境按下不舍情绪的风逍遥有些孩子气地道。 “是说,为什么同样替头家打工,身为祭司的花可以想走就走啊。” 要知道,在前线拼死拼活的铁军卫兵长想放假还得走正常的申请流程。 虽然风逍遥从来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但奈不住自家老大偶尔兴趣来了就把久假不归扣绩效这件事挂在嘴边。 ‘特意选在这个时间点离开么。’自动忽略袍泽抱怨话语的铁骕求衣心想。 就政治而言,神权与君权无疑存在一定程度的对立。 尤其是在王上颁布墨风政策倡导节葬节用的关口。 须知民风剽悍的苗疆各部落大都沿袭厚葬英灵的原始习俗,更甚者,将之视作一种信仰。 而在这个敏感的时节,祭司台更有可能被有心人当成攻击异己的戈矛。 荻花题叶主动选择离去无疑是将主导权交到了身为墨学思想先驱者的铁骕求衣手中。 至于此举背后,是信任抑或试探,苗疆军首无意深究。 自有决断的他思绪一转,语出莫名,竟在科普地理。 “神州共分九界,事实上,除却羽鳞魔妖外,真正物候适合人族居住的境域实际上只有五个。” “中原,苗疆,佛国、道域……这不就四个?” 知晓面前人向来言之有物的风中捉刀下意识地跟着扳手指计数。 数到一半卡壳的他看向铁骕求衣。 “除却尚未发现的第九界外,如今台面上站在人族立场的只有这四处。” 台面不等于台前,但终究是有心人图谋的对象。 铁骕求衣道:“而达摩金光塔,恰恰就坐落在中原境内。”镇守鬼祭贪魔殿的入口。 听到这里,看似性格惫懒,实则在长久军旅生涯耳濡目染下总归养成少许政治眼光的风逍遥已能从中捕捉到些微不寻常。 有魔世作为共敌的中原与佛国无疑是天然的盟友。 焉知这一立场的一致性不会延伸至其他方面,譬若开疆拓土。 毕竟世上总是不缺乏野心家。 “所以——”铁骕求衣给出判断,“道域是值得争取的对象。” 手里没剑和有剑不用是两码事。 关于这点,跟随军长偌久的风中捉刀心底有数。 “也就是说花这一去还肩负着构建两界友好关系的使命咯。”不知为何,兜兜转转,发现挚友原来是带职休假的风逍遥心情瞬间平衡不少。 眸色轻快难掩愉悦的他甚至多喝了一大口葫中酒。 “换一个角度想——” 说着,虎目中闪过一丝诡谲,铁骕求衣语意不详。 “倘若祭司性命安危遭到威胁,是否意味着苗疆有更正当的理由……” 有更正当的理由挟大义为名出兵介入道域内斗从而达到拓展疆域之目的。 毕竟道域形式着实不算安稳。 初心本意随着时代变质的情况,在历史长河中,墨家见得太多了。 龙虎天师所创四宗传承至今,内部倾轧不断实在说不上太平。 虽有十多年前的一场内乱作为宣泄出口,而今好不容易平息风浪实则内里依旧暗流涌动。 现下天师云杖回归,无疑将使道域局势再掀波澜。 届时出身四宗者无论如何决计摆脱不了这潭浑水。 这就是大义! 复仇本身就是最大的大义! 徐州之战,从来不是故事,若否史书上又何来血迹斑斑。 天下风云出我辈,朝代更替,多少的辉煌都埋葬在灰烬之下。 “喂喂!” 听出弦外之音,睁大双眼的风逍遥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王上该不会——” “王上目前并无扩张版图的意思。”铁骕求衣语带保留,心下默默补充一句,‘至少暂时没有……’ “呼,那我就松一口气了,那你又讲这些做什么?” 风中捉刀长舒一口气。 然而这位苗疆军首则无此乐观:‘但……倘若医天子提出建言呢?’ 想到这里,虑及君臣无间默契的他完全不认为王上有拒绝的理由。 即使有拒绝的动机作为出发点,也构不成拒绝的理由。 因为苗王叫苍越孤鸣,而提出建言的人,是荻花题叶。 心下思虑不露于外的铁骕求衣话锋一转以问代答: “你没跟着回去?” “很希望我走呢?”风逍遥表示燕国地图虽长仍是令人受伤。 “省酒!”铁骕求衣语气生硬。 话虽如此,事实上省酒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 苗疆军首私窖中珍藏的风月无边除却重大时日犒赏三军以外大都是为热衷此道的风中捉刀所备。 更遑论近来王上还不时赏下各类佳酿美其名曰劳军,又省下一批开支。 很难说此举背后是否有祭司台那位的手笔在。 殊不知性嗜美酒的风逍遥在某些方面却是专一的可怕。 “我就是不舍这风月无边才留下来。老大仔,请我喝酒吗?” 饮者话语打断思绪,早为他人挖墙脚举动颇有危机感的铁骕求衣伸手提起一坛酒来便待递过。 “喝!”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正待接下酒坛的风逍遥动作一停,想起了还有一桩见闻没分享。 “玄之玄死了。” 乍闻突兀消息带来同修死讯,铁骕求衣身形一震。 思绪放空一霎以致酒坛本能脱手,直看得风中捉刀心疼不已。 “哎呀,别浪费啊!” 惊叫一声的他快步抢进,伸足一拨,鞋尖恰到好处地一掂坛底将之救起稳稳抓在手中。 一连串的灵活动作发生在眨眼之间,这时苗疆军首已自恢复心境,仍是难以置信。 “玄之玄死了?!” “怎么这么震惊,”俯身将酒坛放好的风逍遥不解地歪了歪头,“老大仔,你跟他感情有特别好?” 无视饮者调侃言辞的铁骕求衣直切关键:“谁所杀的?俏如来?赤羽?” “听说是玄狐。”风逍遥道。 “玄狐?”苗疆军首雄眉紧蹙。 类似的手段,同为九算的铁骕求衣并不陌生,但更令他感到心寒的是此局背后所透露出的讯息。 “副军长,替我禀告王上,铁骕求衣要前往中原。” “等一下,不假外出,这样是擅离职守呢,不是你的风格。”对眼前人仓促行动大感意外的风中捉刀劝阻说。 “风逍遥!”铁骕求衣倏然道。 “欸!”风中捉刀瞪大了双眼。 铿锵的言辞,瞬息的正色,蔓延沉重氛围,一时间令饮者有些不自在。 “老大仔,是怎样了?突然这么严重的语气。” “保护苗疆!”抛下这句话的铁骕求衣便自转身离去。 转身刹那,走向中原之人不是苗疆军首,而是—— 墨家九算。 尚贤宫 “狂涛风险掀波澜,战骑扬幡兵道寒。御韬号令万军势,雄镇百川跃狼关。”雄浑有力的诗号回响,铁骕求衣昂然踏入昔日同修之地。 落座同时帷幔自卷,不掩真容的举动昭显毫不掩饰的心情。 语声落定,现场再无杂音。 静默! 静默地令人窒息。 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在四周,是等待问题也是等待答案。 随着冷艳危险的踱步声,高跟踏地不紧不慢。 娉婷步履仿佛摇风摆柳,玉手抚椅指尖抹过横梁的凰后缓缓坐了下来。 她轻巧地抬起一只纤腴合度的修长美腿,尽管紧紧包裹在深紫色的蕾边丝袜下依旧漂亮到令人无法自拔。 大腿交叠在一起,凰后就那么随意而慵懒地翘起了二郎腿,不经意间便隐约展露出三分春色。 不为所动的铁骕求衣目光泛冷,冷冷发问:“玄之玄是你杀的?” “嗯。” 轻轻颔首的凰后发出一声鼻音听不真切,就仿佛宿醉下似醒未醒所发出的一声嘤咛,直教人心防顿泄。 “你也是。” 有如梦幻的女声凝结一瞬,一柄剑就这样露了出来,像是凭空而现。 自暗处而来的杀手悄无声息地贴近铁骕求衣背后丈遥方才出剑。 雪亮的剑尖一颤,有若吐信的毒蛇,狠狠噬向铁骕求衣! 想象中的血花并未绽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宛如哀鸣的剑吟…… “无声步。” 稳踞木椅的铁骕求衣微一偏头让过剑锋击刺,铁指伸出一弹剑脊。 沛然大力传来,拿捏不稳的东门朝日立即顺势旋身倒退三步,跟着又倒退三步,甫欲站定,又倒退三步。 堪堪卸尽力道的他持剑左手犹原不住颤抖。 “开什么玩笑!” 毫不在意刺客生死的铁骕求衣似为遭受轻视而感到愤怒。 “杀我,用这种方法,”双臂环抱有意无意护住胸前气海的他语带愤慨,“要我拆了尚贤宫吗?” 话音未落,又闻一把沙哑男声涉足,是突兀现身落座钜子之位的雁王开口质询。 “杀你,为何不能用这种方法?”落座的上官鸿信信手挥退东门朝日。 目光凝注,眼前身影渐与记忆里对远久前的那人印象重叠,铁骕求衣声音沉着不变。 “你就是……雁王。” “给我一个理由,”上官鸿信问,“为什么不能这样杀你?” “因为你们做不到!”铁骕求衣道,语声之中,铿铿然似有金属之音,听来十分慑人。 “或者,可以一试。”凰后语声一凝,杀机遍溢。 就在此时,忽闻暌违诗号再响。 “忏悔几时,拎剑挥沉,不省风波染一身。玩物丧志,无的埋根,人生何处不留恨。” 诗号声歇,倏来一人踏入殿内,举止间雅韵四溢,满盈通体古意悠然。 那人看来只有三十岁许,面目英俊,高瘦潇洒,身上蓝白双色长袍混以银边佐饰,如今正猎猎飘响。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坐在其中一张虚悬的木椅上。 适逢其主的帷幔卷起放出光明,寒暄过后的欲星移径直发问打乱此间局势。 “方才,你们讲到哪里了?我猜应该是……”抬手扶额似在猜测的封鳞非冕略作沉吟,“要摊牌了,是吗?” 一问掷地,尚贤宫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压逼,四个人,各自心思。 “是,正想着如何杀老二。”给出肯定答案的凰后顺带发起同窗邀约。 要一起吗? “他就是……” 瞥了眼铁骕求衣所在方位,无视弦外之音挑拨的欲星移转而看向雁王。 “你一直在等的人?” “比你们更好的合作对象。”凰后说,口吻确信且语意直白。 “那直接切入正题吧,”封鳞非冕道,“为何要对鳞族动手?” 声音温柔似水,凰后柔声娇叹道: “需要答案的时候,问,不是一个好的方法。” “更好的方法,是……”话音微顿的欲星移眼神危险,“打吗?” 说话间,原本浮在瞳孔周围稍显妖异的一圈红晕,宛若感知到主人心情一般,变得愈发明显。 “太有自信了吧?”威胁话语入耳,长腿转合间,凰后仿佛自然而然地换了个坐姿,仍旧娇艳逼人。 “想在此杀我,是谁太有自信!”看穿此举深意的铁骕求衣插口道,“老五,你想宣战?” “对失败者宣战,哈!” 掩唇轻笑一声,凰后面色古怪地扫了一眼对面同梯,沉静的眸子中也带着丝丝笑意。 “老二,你的墨之一国是建立在苗疆王室底下。老三,你轻易抛弃了理想,连自己的王都保不住。” 美目环顾的她巧笑嫣然,一字一句直戳痛点坦言轻蔑。 “对失败者,何必宣战。” 有前任钜子珠玉在前,早已习惯刺激言辞,更是胸中自有千秋足以漠视他人冷眼。涵养甚佳的封鳞非冕不以为忤,直入正题道:“你们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简单两字挑动神经,雁王嗤笑一声,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笑话一般,“哈!” 觑了眼身边盟友,凰后眼中似有一丝奇异的色彩转瞬即逝,语气中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喙的态度。 “回到你们自己的国度,关上门,从此不理外务,这是最好。” “然后放任你们用龙涎口威胁海境?”欲星移冷笑反问。 “恐惧,那就臣服。”凰后面不改色,平静地看了眼苗疆军首与鳞族师相,“除此之外,无其他的选择。” “多了一个人,就以为你真能控制我们?”铁骕求衣出声质疑。 说着,他望了眼上官鸿信,两道视线隔空相触,旋即各自收回。 封鳞非冕摇头叹息: “我原以为老大的野心最大,想不到你的野心比他更大。” “有实力的人才能有更大的野心。”凰后悠悠道。 “你怎样证明你的实力?”铁骕求衣问……如何证明此言并非虚张声势。 “二对二,你们这样盘算吧,另一个人的实力不明,但是二对二——” 凰后娇柔地叹了口气。 “说不定能收拾掉我们。” “三对一。”倏然开口的雁王声调平淡然而语出惊人。 语出惊人的他霎令众人侧目。 一言吸引诸多智者目光的上官鸿信伸手一指,指向凰后, “说不定我会助你们解决她。” “当然也可能是……”暗自警惕的凰后柔声道,“他帮我们对付你。”娇媚的眸子转而落在铁骕求衣同欲星移身上逡巡片刻,逸出一丝暧昧的微笑。 对此,铁骕求衣评价道:“这挑拨太不高明。” “那散会吧。” 蓦地作下结语的雁王骤然起身。 “你们不可能从我们身上得到任何情报,你们也不打算用武力解决这个困境。”拂走衣袂风尘似是不喜此间低氧氛围的上官鸿信语气不耐,“彼此的底线早已清楚,这场摊牌,毫无意义。” 说完,雁王便自离开。 徒留坐在原地的凰后送客,用一声柔美悦耳的叹息划出分明界线。 “尚贤宫已经不是你们的地盘,下次再来,三思。”言毕,凰后同样起身消失,匿入无边的黑暗当中。 默然半晌,寂静到可怕的黑暗里唯二的两盏灯光亦自先后熄灭, 至此,尚贤宫内再无人息…… 暗夜时分,荒林小径 两条身影并肩同行,却是自毕业以来九算少有的经历。就如同当年那段求学岁月一样,且行且思的他们习惯性就难题进行交流探讨—— “就在我们对付俏如来的时候,老五,已经将其他的墨者收为己用。”封鳞非冕说。 行路之余思绪不停,铁骕求衣肯定道:“她,有能力办到。”尽管人前挑衅,然而在背后,苗疆军首对同修之能为从来有着足够的认可。 颔首同意对方判断的欲星移随即又是疑问在心。 “但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与她联手的雁王……” 禁书内容造成刻板印象先入为主的封鳞非冕一时间深感不解,连带这步伐也不由慢了下来。 “她与雁王应该是仇人关系。” “羽国的故事,是老五陈述,才写成羽国志异。”旁观者清的铁骕求衣调整步速提醒道。 想清个中关窍很快理顺思绪的封鳞非冕口吻冷静:“所以这当中伪造的成分有多少,只有老五自己清楚了。” “除了利益,还有一种可能,能让两个仇人联手。”眼底精芒瞬闪,铁骕求衣率先停步。 “一个更可恨的仇人。”思虑同调的欲星移亦然驻足,接口道,“老二,老五的计划绝不单纯。” 伸手按住铁骕求衣肩头的封鳞非冕递出友谊台阶以期畅谈合作一致对外。 “她分别对我与老七下手,就早晚会将事情找到你的身上,苗王对你的信任足够吗?” 说到这里,按肩右手不动声色微微用力,示意周遭存在眼线。 对此同样早有发现的铁骕求衣察此,略一拧身兀自挣脱欲星移之善意,声调冷硬,三分真情七分演技。 “鳞王之死,你难脱罪责,小心处理自己的事情吧。”委婉警告给过,铁骕求衣径直扬长而去。 驻留风中感知着异常气息消失周围的欲星移无端轻笑一声,再开口,话里话外自信十分: “哈,有谁比鳞族的师相更了解鳞族的秘密呢?” 譬如—— 专属雄性鲲帝一脉的鲲鳞附体,到最后会鳞体爆碎。 第二十一章 吾有一计(4.6k) 关于鲲鳞附体的奥秘,封鳞非冕知情,乞罗八景则不然。 龙涎口 入眼是一片黑沉沉的汪洋大海,一条单薄身影坐在岸边任由浪花打湿衣角。 努力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的梦虬孙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似是想借此寻求更多的温暖以至安全感。 然而脑海中日前梦魇仍旧挥之不去…… 战局诡异,变数莫名,九尾风华如受牵引,随即成招。 眼看傲邪绝式震撼方圆,鳞王全力抵御,同时欲再运镇海四权反击,岂料皇戟转变之间—— 空门瞬露,死门直入! 猝不及防连中数剑贯穿要害的北冥封宇身烙致命伤痕。 强者交手引动天地元气异变摇撼海眼,因地脉震动缘故外出探视的乞罗八景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另一边常欣恰巧来到,玄狐本能收招,贯体的九尾风华抽离,鳞王赫然重伤当场。 “王!”梦虬孙急忙冲上前去扶住鳞王身躯。 怵目惊心的伤痕映入眼帘,霎令天涯乞子手足无措,手足无措的他下意识伸手捂紧伤口。 “王,王啊……别……别再流了!”涔流不停的鲜血染红掌心,带着渐低的体温,象征飞速丧失的生命力。 察此,梦虬孙心下一沉再沉,再后来,已是语带哽咽:“别再……” “对不住!” 宛若将死之际的回光返照,勉力提起最后精神的北冥封宇断断续续地说。 “梦……虬孙,保护……海境。” “王为什么来这,欲星移,欲星移人呢!欲星移人呢……” 生离死别的景象在前,乞罗八景仍是难以接受,难以接受封鳞非冕坐视鳞王孤身护境的行动。 “相信……师……相……”临死前的最后一言,怀着君臣间的全然信任,鳞族王者,覆海帝鲲,北冥封宇溘然瞑目。 只剩下原地心丧若狂的梦虬孙。 几番挽留喊和无果的他最终沉静下来,似是接受现实。 接受现实的天涯乞子慢慢放平鳞王尸身,起身转而径自走向暗盟剑手。 “梦虬孙。”常欣忍不住唤道,却被身边的春桃拉了一把。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天涯乞子竟远较印象中来的高大,气度也大异往常。 身居桃花源远离俗尘待人接物纯赖一己眼光的常欣显然无法真正地与除开锦烟霞外的江湖人共情。 原本的平易外表随着鳞王之死瞬间褪去,站在玄狐面前的梦虬孙仿若变了一个人。 “原本,我们没仇。”乞罗八景道。 他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钉,却洗得干干净净,手里则提着一条霜纹蟠龙的铁棒,比单剑约长一尺。 但眼光敏锐的暗盟剑手仍能从中觅得一丝剑意。 不过目前的他显然无心于此。 “我的要求很简单,俏如来即刻应战,否则就要毁掉龙涎口。”玄狐说。 “又是这句话,看来,你不只无情,就连仇都感觉不到。” 微垂眼睑任由额边碎发遮去冰冷眼神的梦虬孙只是任由心底火苗燃烧,放开手脚不再顾忌。 “那我同样那句话,我会守住龙涎口,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喑哑语调昭示不容动摇的决心。 梦虬孙仰头,深深吸气,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似的,而后他轻轻吐气—— “你知道我做得到。”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因混血返祖脉缘故童年不幸的天涯乞子也为着体质原因而被一众湖海江流所亲善。 那是属于龙族的特权。 关于这点,在久远前就得到了印证,出身向来以血脉自矜的鲛人,青奚宣即便耗尽功体仍旧无法代替白练飞踪镇压龙涎口。 天渊之别由此可见。 魔世亦有龙脉之属,沉沦海上暗盟剑手早已远远见识过应龙之能。 此行来意只为诛魔之利,默不作声的玄狐只是静静看着梦虬孙抱起北冥封宇背着海皇戟一道离开…… 将王遗体连同皇戟送归海境,把始末告知欲星移的乞罗八景并未多做停留。 甚至无心多听后续安排的梦虬孙便自龙涎口另一端游回祭坛下镇守。 但甫一上岸的他没走几步路就身形一软无力坐倒。 鳞王死前的叮嘱就像是拴住临界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直到将之完成,天涯乞子这才能揭下冷静的伪装假面宣泄情绪。 海洋,是唯一的见证人。 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 忽然,一支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黑暗处伸来,带着一分幽清的美丽,印着粼粼波光,抚上少年背后。 “你……没事吧。”不惊尘烟一般地轻声问语。 梦虬孙猛地一醒,回头便看见锦烟霞在水月波光映照下像月宫的逍遥仙子,又像人间里的最温柔的小母亲,不禁心头一震。 来不及细究眼前人为何在此,一种难言的情绪已然攫住了他。 就好像游荡的船舶找到了避风的港湾,无依的游子得到了温暖的庇护。 那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因为自有记忆起天涯乞子就是孤身一人,脑海里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 但此刻,他忍不住眼圈一红,颤抖着身躯尝试贴了过去,嗫嚅道:“我……我很怕,很怕……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怕过。连王都死在玄狐手上,我……” “梦虬孙。” 白练飞踪的声音像风穿过松针一般柔,一般和蔼,抚平少年不安心情。 轻轻拍着天涯乞子后背,锦烟霞和他并肩坐在石上谈,她的年纪比梦虬孙大了几有百载。 龙族寿命绵长动辄数百光阴。 是故现今年龄不过而立的乞罗八景在白练飞踪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幼仔龙。 眉清目秀的他有着海蓝色的头发,碎发刘海刚超过额头,此刻眼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难言的颓丧感。 像这种少年的心事,她是相当了解的。 可歌可泣的悲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生涯之主旋律,锦烟霞也经历过,所以她只是选择倾听。 倾听不自觉泪流满面的天涯乞子吐露仓皇心声:“我很怕,我保护不了海境,我的……家乡。” 听着听着,她更能感受到梦虬孙之心情,眼底怜爱更深。 坐在潮头喃喃自语的他眼眸中透出遗世独立的少年哀伤、以及充满着对人世间的困惑。 似是哭得急了,哽咽抽泣的他面颊上多了一抹淡淡的潮红。 “什么给人抓去卖掉煮汤,那都是开玩笑的。”泪眼朦胧的梦虬孙一面擦着不争气的泪水,一面接着忍不住掉眼泪,“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风停了,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世界上一旦完全沉寂时,也不知它是在悲哀,还是在伤情。 一把将楚楚可怜的哭包揽入怀中的白练飞踪沉寂了好一会儿,任由天涯乞子宣泄情绪完毕的她这才开口。 “你可以的……” 梦虬孙抬头,看着锦烟霞,她对他似乎比他对自己还要来得有信心, “你可以保护得了海境,因为……我会帮你。”白练飞踪说。 说着,她还伸手摸了摸天涯乞子头顶晶莹如玉的龙角。 不容置疑的口吻入耳,梦虬孙躺在锦烟霞怀里,淡淡的香气袭人,心中一阵温馨。 没有再说话,因为,此时已不需要言语。 倏然,宛若想起什么一般,挣开白练飞踪怀抱直起身子来的乞罗八景问: “你怎么会来?”这个时间点锦烟霞不是该跟梵海惊鸿待在天门才对吗? 那自然是有人传书拜托白练飞踪前来客串知心大姐姐安慰哭包糖弟。 “天门已经失陷,”锦烟霞希望保住一步禅空所重视的一切,“白练飞踪绝不会再让海境步上后尘。” 同一时间,中原,一条岿若金刚不动的僧影来到尚同会。 “阿弥陀佛!”低喧佛号吸引护界群侠视线。 收到响弦生所传信号的羽云凌自大门走出就看见屹立在此的金刚尊。 “大师是?”羽云凌问。 “贫僧法涛无赦,”金刚尊双掌合十,“求见尚同会主。” 佛国圣战一役,三尊各有损伤,菩提佛力得而复失的锦烟霞一身魔元尚且完好,前往驰援龙涎口。 伤势较浅的法涛无赦则肩负起与中原交涉的责任。 至于伤势最重的梵海惊鸿,被两人一致排除在外留守养伤…… 而在还珠楼,无暇分身关注梦虬孙状况的皇甫霜刃则是被另一个人缠上。 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冽风涛,寰宇奇藏率先打破沉默:“我猜,涛兄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 “茹琳,岁无偿,还有他……”冽风涛目光投向别侧径立窗边好似全无人气的慕云知命。 “他们都是被医天子自死神手中抢回的性命。”皇甫霜刃打断道。 “为何他不告诉我……我……”冽风涛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告诉你又能如何?”寰宇奇藏反问,“中谷大娘害死的,又岂止王族亲卫。” 鬼刺林毒患所害西苗士兵尚且不算,单是嚓哈雷之仇便不容轻放。 “即使是现在,你知道了中谷大娘还活着,你又打算如何说服苗王乃至内战背后的牺牲者接受这一事实……再一次,就算磕一千一万个头,也无法说服苍越孤鸣为你破例。” 事实上冽风涛也确然不愿再让苍狼因己损伤威信。 因此进退两难的他只能选择沉默。 见状,皇甫霜刃话锋一转:“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冽风涛目光一亮。 “刚巧狼主也在地门当中,你可将此消息透露给苗王知晓,苍狼最重情义,必然挥师佛国。” 说话间,寰宇奇藏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黑绒羽扇,摇啊摇的,直摇得冽风涛心头发慌。 “届时你可趁机自荐代表还珠楼接下先锋一职替其引路,实则里应外合帮助地门在关键时刻反败为胜……如此一来,苗王与中谷大娘便不是仇敌而是同侪了。” 地门大业扩张期间,修为高深的苍狼自是奋战一线,期间受伤在所难免,免不了求助于医术高明的茹琳姑娘。 轻描淡写筹画未来蓝图完毕的皇甫霜刃问:“有了人情在手,涛兄还担心什么呢?” 自然是担心泥足深陷传销组织的苍越孤鸣如何脱身的问题。 是故虽感意动但到底理智尚存的冽风涛犟自掐灭心底火苗,义正严词拒绝道:“王上的安危,不该拿来做赌注。” 即使是内战期间苍狼曾亲口解除誓言束缚放冽风涛与茹琳双宿双栖,他也未曾想过真正舍弃苍越孤鸣而去。 并不意外的答案入耳,面上犹作遗憾神色,寰宇奇藏想了想,跟着又说:“既如此,我还有一计。” 无言盯视皇甫霜刃静待下文的冽风涛此时眼中写满警惕。 不过寰宇奇藏接下去给出的建议明显中肯可靠得多—— “回到苗王身边,”循序渐进揭开替苍狼征辟旧臣之最终意图的还珠楼主提议,“以王族亲卫的身份重新积累功勋替中谷大娘赎罪。” 到时候苍越孤鸣即便有心追究,也定会看在冽风涛面上法外开恩。 想通此节,冽风涛不可否认地心动了,谁知皇甫霜刃下一刻就一盆冷水浇了他个透心凉。 “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寰宇奇藏道。 “??(?_?*)”冽风涛表示不理解。 “苗王身边虽去了非然踏古,却收服了铁骕求衣,文武兼备,看起来并没有你发挥的空间。” 皇甫霜刃解释说。 “所以……你需要更加精进来证明你的价值。” 兜兜转转回归正题,寰宇奇藏从桌下拿出一具棕色革囊来,推到冽风涛面前。 “囊中有各种解毒奇药,有绢书一本,说明各种症候,及用药之方,于出身巫教的你而言倒是合适,正巧近来刚好有机会供涛兄发挥印证所学,就看你能从中获益多少了……” 眼看着冽风涛离开前往闭关,皇甫霜刃蓦地问了一句:“你怎样看?” 暗中观察许久的幻幽冰剑这才走了出来,放下万雪夜的她评价道:“矛盾,但很符合医天子的作风。”这是对幕后主使的评价。 “怎么说?”寰宇奇藏来了兴趣。 “给出的建议远景看似美好,细究下来则是不折不扣的陷阱,相信冽风涛倘若当真选择出卖苗王,恐怕最先要被医天子舍弃的就是他。” 该选择本身便是一场试探,一个会因私废公的臣子,荻花题叶有什么理由将之留在苍越孤鸣身边呢? “何况,就算没有冽风涛与苗王的这层关系在,医天子想必也不会放任中谷大娘不管。”结合自身对荻花题叶之认识的幻幽冰剑道。 “因何呢?”皇甫霜刃问。 “娇姨。”幻幽冰剑答。 身为茹琳生母的娇姨于无情葬月尚有一份恩情乃至亲情在。 只此一点,爱屋及乌的荻花题叶就不会作壁上观。 因为—— 同样了解“好友”个性的寰宇奇藏如是说:“荻花题叶身边的人,只需要欠他一个人的人情就够了……” 道域 远远望去,但见那青郁郁山峰叠翠,绿依依桑柘堆云。四边流水绕孤村,几处疏篁沿小径。 茅檐傍涧,古木成林。篱外高悬沽酒旆,柳阴闲缆钓鱼船。 走近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只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 倚山傍水,约有草房几所,灰墙黑瓦,檐下挂着蓑衣竹笠。 依照笑残锋指点按图索骥找到此地的荻花题叶上前敲门:“有人在吗?” 给狄飞惊开门的是位身穿棕衣直领素底得罗,腰挂银刀,面目清秀的英俊少年。 “你是……荻花题叶前辈?”戚寒雨有些不确定地道。 风花雪月合力诛杀琅函天,带回天师云杖的消息早已传遍道域,身为神啸宗主亲传的少年对此自是知情。 “我与你风师叔平辈论交,不介意地话唤我师叔就好。”狄飞惊微笑,他的笑容总能很好地卸去小辈心防。 “我来买鱼,你父亲在家吗?”疑问言辞宣告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二十二章 罗刹海市(5.5k) 门外,空无一人的渡口依柳傍水,上搭挂灯迎风飘扬,下横轻筏载浮载沉。顺水浮沉的竹筏不时碰上系在枯桩左右的鱼篓。 篓中时常有鱼。 这是西江横棹自得知四宗决定重启天元抡魁后养成的习惯。 西江横棹年约五十许人,身材魁梧,国字脸庞,一字浓眉大环眼,狮鼻海口黑虬须,眼中神光外射,两太阳穴高高鼓起,披一领旧布衫。 扫了眼荻花题叶,西江横棹冷冷发问:“什么风将你们吹回来了?” “西风。”狄飞惊道,“风临走前嘱托我回道域一定要来看看大师兄。” 四下顾盼的他语气低沉而失落,暗抑三分悲痛。 “外面的世界不好吗?” 一别近二十载不闻音讯,想来是乐不思蜀了罢。 “若否,他怎么不回来?” 对荻花题叶话中情绪一无所觉,兼之刻意疏离同门关系的西江横棹语气咄咄。 直到同样状似沉浸过往情绪中的狄飞惊忍不住开口替风逍遥辩护—— “他不能回来了。” 突兀一语透露意外噩耗,西江横棹闻言一怔。 仿佛影帝附身,吐出压抑情感的荻花题叶好似整个人的力气都被凭空抽干了一般。 “再也不能了。” 身形一软向后仰倒,任由椅背支持泰半重量的他睫羽微垂闭目叹息。 沙哑的嗓音回荡斗室之中,落在西江横棹耳中不啻惊雷一声。 “不是你们四人联手制服的琅函天吗?”西江横棹皱眉追问。 对此,早有腹案的狄飞惊应答如流:“那不过是明面的说法而已。” 这是事实。 “面对手持天师云杖的剑宗辅师,”龙虎王骨能可加持道域武学,“又有谁能保证不付出任何代价的将之击杀呢?” 这仍是事实,只是未将弦外之音说全故而留下遐想余地。 “至于为何不公开风的死讯,”荻花题叶解释道,“烈士得到的只有追悼,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真正得到道域英雄该有的荣光。” 而正主不在,相应的这份恩情自然而然会被迁移记在背后宗门的账上。 十九年前的道域内乱,神啸刀宗元气损伤最深,直至如今仍未完全恢复过来,有这份人情打底支持有益无害。 “想卖人情,”很快接受狄飞惊单方面所述“事实”的西江横棹有心送客,“你该去找千金少。”笑残锋方才是神啸刀宗现在的话事人。 “花只是不希望风被亲者所误会而已,”荻花题叶话锋一转,“却是不想风口中面冷心热的大师兄如今竟如此绝情。” 耳闻同门死讯仍旧无动于衷。 默然半晌,西江横棹这才开口道:“……人总是会变的。” “但西风横笑不会,”狄飞惊口吻确信不留反驳空间,“花相信自己的眼光,”出身阴阳学宗的他道也粗通相面之术,“更相信刀宗的情义,所以花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 微睁眼眸的荻花题叶目光熠熠。 西风横笑之所以能无动于衷是因为知晓风中捉刀还在这世上,甚至于知晓风逍遥正为苗疆效力安全无虞。 换言之,西江横棹另有渠道获取外界讯息,这讯息不止道域,还有他界。 毫不掩饰意图的猜测听来更似求证,西江横棹不由暗自戒备: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 “我的目的一开始就说了,”狄飞惊道,“我来买鱼。” 三十年前天元论魁一战,西风横笑历经惨败,后易名西江横棹,终生不再用刀,改持一口木浆为用,以行江捕鱼为生。 默然片刻,不愿多谈又或殛欲送客,西江横棹起身便去灶前把几桶日间鱼获提将出来任君挑选。 “不是这些,而是——” 目光一扫兀自收回视线的荻花题叶偏首回望。 “门口那篓。” 远在苗疆,还珠楼里 “哪有这么简单。” 自觉皇甫霜刃评判有失偏颇的幻幽冰剑不禁为荻花题叶鸣不平。 反诘话语吸引寰宇奇藏注目,迎着楼主目光的女杀手接着说: “人的情感,本就不是这么简单,人情又怎么能单纯用数字来衡量,像他那样的人,为了朋友根本不会计较个人得失荣辱。” 更遑论挟恩图报…… 幻幽冰剑道:“归根结底,他替友偿情的举动只是不愿身边人行为处世受恩情所挟而已。” 类似的情形荻花题叶见过太多。 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游侠生涯本就只存在于话本当中,人活于世终究逃不过被一圈又一圈的关系套牢。 就算是四兄妹中最为率性自我的风中捉刀也是同样。 但狄飞惊私心仍希望身边人能活得自由些,倘若一定要有人负重前行,那荻花题叶毫不介意担下这个责任。 起身的皇甫霜刃径直来到榻边诊视万雪夜伤情,敏锐眼光略过周身血斑直捉本质—— 四肢深浅不一的断筋伤口,以及掌心剑痕,闪电般地印入了他的脑海。 霎时间,寰宇奇藏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幅画面,走马灯似的掠过眼前: 两人电光火石一番交手,换步移形间陷入前后僵持。 侧身闪避的万雪夜单手从背后抱住了幻幽冰剑,居前的幻幽冰剑斗地伸出左手,使记枯藤缠树已抓住他右手,右手回转横剑猛往颈中抹去。 万雪夜原是左利手,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竖起单刀挡住软剑。 自裁不能,幻幽冰剑左腕一翻另化霜锋上手,回剑反刺便往肋下递去。 无暇多思一心救人,万雪夜只好抬起右手生凭肉掌将之挟住。 鲜红血流滴落,无动于衷的幻幽冰剑左手软剑变招邪行鳞潜趁机划过万雪夜腕门挑断手筋,蹑步前移间,右掌霜锋外拉迫得刀者松开五指。 脱身的幻幽冰剑拧腰回身再发剑芒三道,废除万雪夜余下肢体…… 冰冷无情追求效率的战斗策略用来毫不手软,即便对象是与恋红梅关系匪浅的万雪夜也不例外。 这一切背后岂不是因为在荻花题叶的涉入下,幻幽冰剑同梅香坞并无太多牵扯。 心中无挂碍的她自然拔剑如有神。 “所以我说他把你们惯坏了。”皇甫霜刃道。 “嗯?”幻幽冰剑不解。 “面对万雪夜这等层次的高手,受荻花题叶调教的你还需利用仁刀恻隐之心方能轻取。”寰宇奇藏摇了摇头,“你还希望我给出怎样的评价。” 与神田京一联手能战败炼狱尊的万雪夜绝非弱者…… 这面幻幽冰剑张了张口,似欲辩驳,但又有违还珠楼对杀手教诲。 那厢皇甫霜刃跟着道:“我在出借百代昆吾的时候就告诫过他,居上位者,心要黑,剑也要黑。” 划明彼此界线为化身行事作风定调的寰宇奇藏解释说: “心够黑,才能审度真正的利益;剑够黑,才能决断必要的牺牲。”以上几点荻花题叶显然没能贯彻到底。 “那你认为怎样才是真正的利益,”幻幽冰剑问,“如何才是必要的牺牲?” “你!”皇甫霜刃吐出一字。 一柄知道不断精进自我以便合乎主人心意的剑,于还珠楼主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有价值的利益呢? 与之相对应,意料之外的牺牲,如果会让剑胎尚未圆满便造夭折,那就是不必要的…… 欲扬先抑,收拢人心者惯用的话术伎俩,玉树无欢并不陌生。 但更令他好奇的是—— “皇甫似乎总是喜欢帮助一些孤身之人。”冷秋颜说。 这是还珠楼主所帮扶之对象的共同特点。 此刻幻幽冰剑以及接脉包扎完毕的万雪夜已然消失不见,眼下在寰宇奇藏面前的则是玉树无欢。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看人下碟的皇甫霜刃显得格外健谈,“夫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真正的高手想要成长起来,也是同样,总离不开这三者。” 盘根错节的背景关系,出类拔萃的先天禀赋,坚韧不拔的意志驱使。 在这三类因素支持下成长起来的高手在某些情况下可以被人收服,但收服者也只能成为他们心目中的“之一”,而非唯一。 若否他们岂不是太对不起为他们一路成长作出贡献的人了。 九算这类自由人物另说。 毕竟曾经为他们保驾护航的师者大抵已在另一个世界了。 “所以——”寰宇奇藏强调,“忠心要从白身者抓起。” 等到他们成长起来,皇甫霜刃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唯一”了。 玉树无欢思绪转得很快,联系狄飞惊动向的他很快就定位关键作下猜测。 “这就是荻花题叶要亲身回道域一遭的原因么?” 银槐鬼市的生意曾触及道域,单就巧木宫而言,过去十九年里也不知秘密送了多少批奴隶过去……这还只是局外人暗中调查所能得知的情报。 相关咨询是两人在作鬼市背调时所获知,毕竟后起之秀想要追赶前浪乃至取而代之总要先认清双方差距。 心忧故乡的荻花题叶得知此点不能久留,遂将后续安排交由寰宇奇藏经手。 “好友这么关心花之动向,”皇甫霜刃眨了眨眼,“是我让好友没有安全感了吗?” 合作偌久骤然改换伙伴,久在商海打拼者谨慎些也是在所难免。 “并无。”但冷秋颜对荻花题叶所荐之人有着足够的信心,“事实上我此来正是要同皇甫分享时下工期进度……” 说话间,玉树无欢手掌一摊,宛若戏法似地变出一张舆图铺在案上。 图中所指地点是大泽上一个占地万亩的大岛,名唤玉挐舟,岛上山峦起伏,主峰淡云峦,矗立于岛的中心地带。 画上所绘总部藏兵阁,建于半山腰处,形势险峻,易守难攻。 这等建筑,是冷秋颜特地请专人精心设计和督建的。 跟随着玉树无欢的讲述,另一座诡秘集市的模样,逐渐在寰宇奇藏的脑海中浮现成形。 ——巍峨的建筑,层层阁阁恍如一座山峰,依山势而立,其势如连绵的古城,若蛰伏于人间,欲鲸吞天下的一头巨兽。 那是主殿。 至于接近三千的帮众,过万的家眷,则聚居在沿岸一带的低地,热闹升平。 其中赌场、妓院与酒楼林立,贩商云集,胜比繁华的大都会,又俨如割地称王。 皇甫霜刃以此为基地,在还珠楼幕后依托以及冷秋叶的协助之下,趁着魔祸乱世期间南征北讨,把湖南、湖北洞庭湖一带收归势力之下,其影响力借着长江东西的交通,几乎遍及中原黑市。 贩运私盐,又从事各种买卖,坐地分肥,一般帮众都家产丰厚,遑论头目级以上人物。 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也促进了这个湖岛的兴旺。 有钱以外还得有人,有人方才能投入人力推动市场建设。 而借魔祸东风挽救一众群侠乃至百姓于水火的还珠楼主手中最不缺的恰恰就是人力。 素以商人重利施恩卖义自居的皇甫霜刃自然不会平白付出钱粮赈灾。 花费那么多粮食只创造那么一点利润,投入回报完全不成正比。 甚至于直接放粮之后还要养着他们,成为寄生于还珠楼和不夜长河上的米虫,与其这样还不如别开仓放粮,直接让这些流民做工,钱粮当做工钱一日一结,多和谐。 于是寰宇奇藏同玉树无欢一合计,扑灭了纯粹的开仓放粮的美好想法,直接开始实行以工代赈的政策。 成千上万有手有脚的活人,在哪里创造不出来利润啊,这都是钱啊。 两人相信情谊,但到底在商言商,若真想以单纯的恩情来号令上万之众也着实有些天方夜谭。 因此倒不如用利益来捆绑。 既然有手有脚,让他们吃着自己赚来的粮食总比吃所谓的“赈灾粮”好的多,至少出力气吃粮食吃的有底气。 且私营民企本身就无为国赈灾的义务,尤其是皇甫霜刃与冷秋颜各自背后的组织均非正统中原根苗。 由是观之,给活干,给饭吃的赈灾形式不是更合理? 顺带着还能刺激一下商业流通什么的,发点小钱让他们看到更多的希望,不是更有前途。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还珠楼主压根就没打算再充作义商开仓放粮。 反正这个世界观下中原无主,朝庭信誉已经基本完蛋,还不如重新树立新的丰碑,而且这个过程中还能掺杂点私货。 这些都是荻花题叶自前世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所积累的眼光与经验。 几世夙慧的累积,皇甫霜刃比这个时代多了太多的知识,也多了太多的眼光,智力可能天生有差距,但是智慧却是时间积累的经验。 关于魔祸期间的形式演变以及后续治理,记忆里的三国同人们提供了太多的优秀范例。 萧规曹随。 可以说,现今的皇甫霜刃也许要比记忆中的那名翳流军师更为称得上“寰宇奇藏”之名。 寰宇奇藏。 听起来像藏宝阁多过像人名,即使是取名字非常随意的武林人士,听到它多半也要愣一下,问一句:啥奇藏?在哪儿? 以此为号,自是假托世间奇珍来彰显自身的见闻智慧。 随着交往愈深,玉树无欢愈能感觉到对方之名符其实,这点由黑市的建设过程中便能窥得一斑。 其实一开始冷秋颜早就做好了填坑的准备——做生意,先要学会输。 想要将还在构想中的皮包公司落在实处总是少不了前期投入。 但事实是幕后情报网铺设遍及天南海北的还珠楼兼职掮肩工作,往往赶在修罗国度将要血洗门派之前完成资产转移。 二一添作五,五成留与修罗国度打点以免暴露暗中行动,三成收归楼里权作报酬,两成留与门派遗孤。 至于他们要如何安身立命,租赁田地屋舍,则是另外的价钱。 虽说侠以武犯禁,但受魔祸淘洗折损九成菁英的残损门派又如何能与天下第一楼争锋。 不说暗地里黑吃黑的情况,至于有心人妄图结盟抗争的天真想法。 须知事不过三,过三便成法。 有着范例在前,其后收拢的势力也只当这是受还珠楼荫庇的必要规则,也没有谁会提出异议的。 如果有异议,前面已经付出这些代价的“前辈们”也都不会答应。 捐门人,捐药材,捐秘籍。 这在一定程度上转化成了抗魔组织前期启动资金,中介庇护所得的财物分别以还珠楼和不夜长河的名义抵给巧木宫,然后转换成粮食拉过来。 鬼市新迁不久,诸多人脉关系尚待从头梳理转移,兼之还珠楼同落花随缘庄恰是同行,无论是出于牟利目的抑或打压政敌之企图,燕城钧都很乐意提供支持,为皇甫霜刃购粮提供不少方便。 这是走还珠楼的账面的钱粮去向,至于借不夜长河名义所兑粮食明面上是日常经营所需。 整个银槐鬼市除却落花随缘庄外其他各派系与还珠楼并无直接冲突,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还珠楼主一声令下,发动旗下黑道势力很快就帮助搬迁的不夜长河联络上老主顾乃至新面孔。 因此有此需求也是合理,如此一来很好地瞒过老爷眼光,在绕过巧木宫买卖的前提下将这部分粮食用在阴养死士方面。 不是像琅华宴主持者或名门望族所养的食客,而是效法玄朝景帝所行——“散在人间,至是一朝而集,众莫知所出也”的死士。 也不是古龙笔下凭一句“天青如水、飞龙在天”震慑群雄的青龙会,看似可怕实则内部派系倾轧不断。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们应该更类似“螫手解腕,安难乐死”的不良人,令行禁止惟帅命是从。 有时冷秋颜也当真看不懂寰宇奇藏行动。 毕竟魔祸终结后皇甫霜刃就这样将人放归故里甚至出人出力帮他们重建派门的行动可与话中所露价值观大相径庭。 虽说这是一开始的契约内容,但倘若真要求财求法以还珠楼和不夜长河的能力大可以越过门派旧人单干。 “如此做了充其量也不过是成为另类的魔门世家而已,”区别在于还珠楼守得住这笔横财,“而我们要做的,岂止于此。” 野心总是与能力成正比。 也许一开始不夜长河的建立只是为了给一手带大自己的养父与一众黑道叔伯一个家。 但谁家儿郎心底全无青春豪气,英雄热血呢?归根结底端看能否有人将之点燃而已。 “场地建设得差不多了,最近正准备寻址嵌定守山石,相信不久后就能广发武林贴邀请江湖同道观礼开业。” 闲聊过后切入正题,玉树无欢貌似这才想起来意。 “九叔让我问你想好商都名号了没有。” “嗯。”皇甫霜刃颔首。 “是什么?”冷秋颜好奇问道。 “罗刹海市。” 第二十三章 用人之道 (9.1k) 《罗刹海市》是一篇清代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 不过在这个世上中原并没有所谓清朝,甚至于官拜兵部侍郎、爵封一字并肩王的史贤人背后象征中原正统的明朝也不知消亡多久了。 所以,诸如聊斋等书虫耳熟能详的鬼怪志异,大都出自雅号古陵的异世之灵笔下。 见多识广的冷秋颜闲来无事自然也拜读过,很能体会皇甫霜刃以此为题所流露的思想。 闻弦歌而知雅意,玉树无欢遂问:“这就是你的目的么?” 寰宇奇藏总是懂得物尽其用。 新建成的罗刹海市将会是一个道标,给无数因魔祸人灾流离失所的群侠以归属……还珠楼主不是会付出真心的人,但他却能让人以为他是真心待他的,这其实已经足够。 这岂非又回到一开始关于用人之道的话题上, “对下属坦然相待,用人不疑,这就是我的诚心;留他家眷在手,以防万一,则是我的手腕。”皇甫霜刃冷冷道,“并非人人都要这样麻烦。” 有些人只需要动之以利。 “但对会接触紧要机密的心腹之人,诚心与手腕,缺一不可。” 苗疆月老总是乐意玉成下属姻缘,不论是出于衷心祝福还是另有目的。 为此他还特地将一帮单身侠客送入地门速配对象。 然后又借红莲地狱之手以天门众僧皈依大智慧为筹码将之连同其在地门的家属一道赎了出来。 在暮鼓毁塌的刹那,优钵昙摩便知晓断尾求生转入地下是天门唯一的出路……于是他只能选择推波助澜促成双赢局面。 寰宇奇藏一番运作替未来不良人的班底更添了一笔,大智慧则得到了一批修为心境俱是不俗的武僧。 “喔呼,”咋舌一声,冷秋颜语出打趣,“该说皇甫无愧还珠楼主之名么?” 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却偏偏靠着人情换得信任,游走天门与地门之间,借机获取利益,两手空空打下偌大基业。 皇甫霜刃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轻声道: “一无所有有何不好?我喜欢一无所有,只因一无所有,往往才是拥有的第一步!” “这其中也包括冰剑姑娘么?”玉树无欢倏地问。 话题骤转来得不要太过跳跃…… 相较于出身道域落籍苗疆立场天成的荻花题叶而言,巫教背景来历的寰宇奇藏的确是一无所有。 就连身边亲信亦是前辈所留,就像任飘渺给百里潇湘留下了酆都月,荻花题叶亦给皇甫霜刃留下了幻幽冰剑。 幻幽冰剑对荻花题叶的情感瞒不过身边明眼人,就像凤蝶之于神蛊温皇的重要性瞒不过酆都月一样。 是故寰宇奇藏刻意赠礼追求之意图就显得格外明显……这 是要撬墙角的节奏。 说动幻幽冰剑闭关的皇甫霜刃给出的理由是一幅画,上面画着奇异冰川,记载着水漫金山残雪封桥的壮美景致。 白练飞踪的剑术造诣不俗,功体属性更有颇多相符之处,有心精进的幻幽冰剑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只是好奇。”寰宇奇藏说。 “哦?”冷秋颜挑了挑眉。 “好奇这世上是否当真有绝对的感情,不会因时间的冲刷而变质。” 平心而论,居于旁观视角见证无数虐恋情深轰轰烈烈的戏迷一开始也是如此相信的,直到—— 因挚爱缘故跨越千载阴阳寄体重生再荡山河的血神却为着另一人甘心放下执念。 这就很刺激人了。 所以皇甫霜刃决心试探, 而此举在外人看来则是现楼主有意收服前任拥趸的信号。 “若否皇甫为何不选择寒烟翠姑娘呢?”玉树无欢反问。 “因为他没有给我们留下这个机会,”寰宇奇藏道,“关于这点,好友应该最清楚了不是么?”荻花题叶到底不是隔壁那位生杀在握,无意凭借先知情报手腕驱策剧中人物。 因此在达成合作不久,狄飞惊便找了个切磋时机道破冷秋颜接箭手法来历,并将玄武真道有位霸弓傍身的女导师消息转告,以期促成母子团圆局面。 闲时落子的一层关系在花雪分离的当下则成为荻花题叶表达关心的另类途径。 被碧空如洗收留的玲珑雪霏到底不愿平白受惠,遂主动提出帮手意愿。 治大国若烹小鲜。 持家有道的靳铅华亦不推辞,不假思索便将采买重任托付。 玲珑雪霏这才发现原来玄武真道的后勤供商竟是不夜长河,心头无端涌上一阵不安。 这点不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一开始还好,后来也不知为何,采买环节不夜长河方面物价一降再降,总能找出理由少算玲珑雪霏一部分金额。 省下的一笔开支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玲珑雪霏之功绩。 连带着她在真道信众心目中地位亦水涨船高。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玲珑雪霏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而当她找上碧空如洗提出辞职意愿时,靳铅华想了想,问道: “姑娘这是为彼此感情付出的不对等而感到为难么?” “……”玲珑雪霏默然。 “爱,只要一方付出,另一方愿意接受,这样就能得到幸福。这幸福……结束于任一方的停止。” 见状,靳铅华心头瞬有思量,尝试开解出声。 “所以有时候——”靳铅华作下结案陈词,“坦然被爱也是一种幸福。” 尤其是分明两情相悦却偏偏因着种种缘故不能剖白真心的情况…… 夜深人静时,玲珑雪霏也不免自问,问自己是否该放下仇恨,体谅荻花题叶。 她可以不恨他,雪可以体谅花,玲珑雪霏可以继续爱着荻花题叶,但她又怎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玲珑雪霏有些急促地喘息着。 睡意全无的她默不作声地撩了撩头发后就翻身坐了起来,下床想要外出透透气。 房间里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正处于迷糊状态的玲珑雪霏倒也没觉得哪里奇怪,更没在意,依然遵循脑海里的印象向前摸索。 直到…… “唔!”一声短促的低呼响起。 她用手揉揉额头,发愣地瞅着那堵被她一头撞上的墙壁,一只手还不信邪地伸过去,在墙上到处摸索。 房门呢? 她昂起头来,迷惑又茫然地眯着双眼环顾四周。 触目一片黑暗,打量无果的她只好凭借记忆找起了本该位于这个位置的房门。 约莫五六息后,她终于是找到了出去的门,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也变得清醒了一些。 她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了。 因为她发现她现在所处的这间房间不仅比她客居的房间要大上许多,更重要的是陈设与白天所见截然不同。 偌大一间房间,只有一张床,甚至其余的家具都不多,显得冷冷清清。 她低头看向黑暗中被自己用手握住的房门把,传递回来的真实触感宣示此地并非梦境。 稍加思索做足心理建设的玲珑雪霏信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结果,一踏出房门,她的双眸立即就睁大了起来! 她的眼前出现了明亮的灯光,门外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精美华贵的地毯铺就在地上,两侧还摆放了几样赏心悦目的工艺品装饰,间隔着有七、八道门户。 这是她并不陌生的,更令她意外地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在暖色调的廊灯照映下,玲珑雪霏怔怔地走到了唯一还亮着灯的舱门外。 似受莫名牵引的她犹犹豫豫地扶住窗棂向里望去—— 只见里面的屋子布置得更是精致富丽,当中一张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着几枝茶花。 玉瓶旁铺着素笺,放着些笔墨砚石,还有个斗大的玉钵,装满了清水,想是用来洗笔的。 宽敞到不像话的空间,华丽至极的布置,充分刺激她才刚从睡梦中惊醒不久的混沌脑识。 果然是做梦吗? 正在玲珑雪霏思绪混乱间,她冷不防透过窗户瞥见男人的侧脸。 一瞬间,玲珑雪霏愣了愣。 昊辰为什么在这儿? 不对,应该问为什么她一觉醒来会出现在这里? 她这算是被昊辰绑架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从玲珑雪霏脑中冒出来,让她一时间感到非常震惊和疑惑。 半夜梦醒的残留困意在这一刻完全被驱散干净。 她总算想起来对周围陈设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早在东渡送返西剑流双部之际玲珑雪霏便乘过瀚海云舟,只不过当时她是掌舵人。 所以当发现身处之地后,玲珑雪霏的思绪就再度变得混乱起来。 她在猜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她不清楚的误会存在? 还是,她真是在做梦? 玲珑雪霏蹙起眉头苦思,低头看看,还下意识呆呆地抬手在自己的胳膊轻掐了一把。 啊。 会疼。 她顿时吃痛地抿紧嘴,旋即愈发迷糊地通过窗棂雕花间的缝隙看向房内。 那副呆愣茫然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狐狸一样。 这时候,一个玲珑雪霏怎么也意料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荻花题叶蓦地瞥了一眼过来。 站在窗外不经意遥遥对视一眼的玲珑雪霏感到自己浑身上下仿佛都冻僵了。 怎么回事? 他看见自己了吗?可是看见了为什么不和自己说话? 还是他并没看到自己? 玲珑雪霏僵在原地等待了数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左右骨碌转动了一下。 在玲珑雪霏头脑空白的同时,她就看见男人压根没理会她,转身兀自挑灯夜战去了。 见狄飞惊那边迟迟没动静,强忍住胸腔中那阵剧烈心跳的她这才想起来男人确然看不见的实情。 一时间没来由的幽怨涌上心头…… 面对荻花题叶的玲珑雪霏就是如此矛盾,闪避于狄飞惊之视线的她偏又不希望当真消失在他的生活当中。 轻咬下唇的她望着窗内的高大人影,内心当机立断地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来。 她只是想偷看……哦不,关心下“许久”未见的昊辰到底在做什么,只要隐藏的够好……应该没事吧? 有了决断后,玲珑雪霏也不想浪费时间,一边观察屋内动静,一边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指拈道诀蒙蔽六尘。 于是她整个人就这样“穿过”了房门溜进屋里。 开门动作包括异响乃至气流变化悉被掩盖在拟真幻影所造外衣之下。 紧跟着,玲珑雪霏慢慢踏出一步。 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当即遭到破坏,娇躯蓦然一僵,因为她看到四周情景登时一变—— 明湖如镜,月色霜染。 湖畔但见石磨一盘,无人推动,缓缓传出规律的研磨声,声声催动着热燃的火焰。 是花的术阵……暗道大意的玲珑雪霏心下万分懊恼。 似为证实她之猜测,研磨声止,一道掌风倏动,玲珑雪霏本能闭目。 在玲珑雪霏头脑空白的同时,倘若她睁开眼,就会发现男人压根没理会她,凌空掌风径自越过眼前直击湖心击起水波阵阵,搅扰水涡成漩。 漩涡中,赫见一口刀胚浮现,依循水流磨洗成形。 狄飞惊五指一摄取过长刀,顺手挥了挥,像是在称量着重量,感受着什么 见踏入术阵后荻花题叶也没什么反应,玲珑雪霏微睁眼睛,犹豫地转过头去,想要主动开口和他交流。 谁曾想,转头看去,她才惊觉,荻狄飞惊的目光完全没放在她的身上,微微皱眉的他兀自凝视着手中兵刃,不时捻转刀柄翻来覆去。 玲珑雪霏发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啊,故意无视我吗? 不对。 仔细看了荻花题叶几眼后,没从神情间察觉出丝毫的异常,玲珑雪霏就想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她稍稍屏住呼吸,伸出手去,往半空中挥了挥。 他不会是……不是无视我,而是看不见我?! 玲珑雪霏情不自禁地摸到荻花题叶身后,凑近了男人一些,伸手在他的面前又使劲儿挥了挥。 凝重地在端详着手中长刀。 于是,玲珑雪霏得出了一个结论来——要么是荻花题叶在故意耍她,要么,她是疯了吗? 恰在此时,狄飞惊也有了新动作。 看到荻花题叶动起来,玲珑雪霏立马就条件反射地躲到一旁去,脸紧绷。 结果,狄飞惊依然看都不看她一眼,他屈指一弹刀脊,刀身立时清吟抖颤。 玲珑雪霏抿了抿唇,心神下意识地跟着荻花题叶视线移动。 这一看,她的脸上就流露出了几分淡淡的惊讶之色。 眼前长刀不同于寻常钢刀,刀身狭长如剑,偏又单边开刃,带着一丝弯弧。 长刀形制肖似玲珑雪霏印象中的唐刀,又像她曾见过的东瀛倭刀,但却更为精巧,显得另有千秋。 因着荻花题叶的缘故,玲珑雪霏同样粗通锻冶之术,不算太过精擅,但基本的鉴赏眼光还是有的。 一柄神兵利器的诞生要依靠炉火、材料、水质、锤炼手法,甚至于天气都有所关联。 这想来也是荻花题叶特地运用术阵转换环境的原因所在。 除了刀刃锋利之外,还要通过它碰撞发出的声音、器身的光泽,来判断它在铸造过程中是否进入了最佳状态。 至少玲珑雪霏觉得火候已经到位……“还是不行。”荻花题叶摇了摇头。 随即他手指一捏,炽热内息催动挫锐解锋顿将长刀融作铁水缠绕,无形力道拘束流体成线注入磨孔回炉。 之后,在玲珑雪霏小心翼翼地观察中,她发觉男人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她刚刚进来所可能触发的术阵一角。 从头到尾都没回头往那边看上一眼的狄飞惊一言不发,只是皱眉凝视面前石磨转过一圈又一圈,陷入沉思。 接下来一段时间,玲珑雪霏陷入了一种莫名无聊的状态。 她小心看了他几眼,还是不大敢相信荻花题叶真“看不见”自己,心里面想着不然干脆出声试一试好了。 没想到,她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就忽地瞧见到了不远处的一件物什。 她不自觉地扭头看去,面上随之一怔。 那是一幅画,画中人是一名分外眼熟的女子,眉目宛然,栩栩如生。 并不意外这幅满盈生活气息的肖像画为什么会出现在此——玲珑雪霏非常清楚荻花题叶的习惯。 如果有人能真正走进属于术者的私人空间,想必八成会大跌眼镜。 那大抵是世界上最古怪的居所了,它可以被分割成两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部分。 一边洋溢着生活气息的范畴是呈现给窗外人观察的部分,另一边则是不折不扣私营作坊样式,而狄飞惊则是工坊里的唯一劳动力。 从起火到鼓风再到锤锻乃至淬火砥砺开刃等过程都由荻花题叶一人包办。 两种看起来完全是背道而驰的生活风格却共享着同一个空间。 一开始玲珑雪霏也很难理解荻花题叶口中所描述“上下班只在一步之遥”的美好愿景,但在亲身体会过之后她承认欲罢不能。 悄悄起身的玲珑雪霏轻手轻脚地溜到了生活的另一头,细细打量着那幅画。 经过再三的确认后,她总算肯定下来,画中人的确是自己无误,于是她面上不由一红,狄飞惊的画工巧极,记性也很好,十分清晰地将梅香坞海棠春睡的一夜记录下来。 羞赧低首移过目光的玲珑雪霏动作又立马停了下来。 玲珑雪霏的眉头顿时蹙了蹙。 临窗靠河一边的香案上铺展着一本书册,目前停留的一页上用篆文书着“天雨如晴”四字。 一边施术掩蔽此间避免惊动荻花题叶的玲珑雪霏一边伸手揭过一页,想要看一看后面的内容。 她倒也没意识到这种行为是在触犯别人隐私。 因为她总觉得她时下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她的梦境而已,眼前出现的荻花题叶不一定是真实的荻花题叶,而是她梦里的荻花题叶。 唯独有一点,她知道,她的这场梦很真实,也很特别,有别于她此前人生中经历的所有梦幻。 到得下一页,这次看见的信息让玲珑雪霏略微愣神。 书上文字历历种种俱是同天雨如晴有关的资料,不能算是巨细无靡,只能说是散乱颠倒。 这些资料竟大多是以语录体的形式按着重要程度前后书写的。 玲珑雪霏只望了一行,心中便怦的一跳,因为“师姐说”三字径直映入眼帘。 于是她忍不住将书册合上,从头再看,再看这本名为《雪霏真言》的书,书中所记一字一句,俱是她曾同狄飞惊分享过的星宗生涯。 其中大体可分为人物志与异闻录两个部分,前者从老宗主到新三垣等依照同门关系远近分琢笔墨,后者则照时间前后随笔记录玲珑雪霏见闻,譬如道废其人。 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将玲珑雪霏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牢牢记在书中,她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入迷了,索性坐下细览。 直等到翻到最后一页,玲珑雪霏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向四周看去。 这一看,她的目光就顿住了。 她看见,刚刚还面对碾磨皱眉沉思的男人,不知何时就靠着一颗古木静静地睡着了。 玲珑雪霏扶住膝盖起身,尽量放轻动作,重新走了回来,坐在另一边,用那双乌亮的眼睛偷偷打量荻花题叶。 无论怎么看,她都感觉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梦里的假人。 双手无意识地搁在了腿上,手里边还拿着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铸成的刀,整个人靠在古木上,头贴着树干稍稍侧向了一边去,双眼闭合,睡相很是安静。 看着看着,玲珑雪霏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荻花题叶起伏的胸膛,慢慢上移到他的脖子,扫过他凸出的喉结、修长的脖线,再到那张闭眼沉睡的脸庞…… 忽然,她反应过来,飞快眨了眨眼睛,连忙正襟危坐地侧回身去。 不过,没过多久,望向临海窗边角落里摆放的那座日晷,玲珑雪霏的脸上就浮现出无奈之色。 时间已经到寅时了,荻花题叶是睡着了,她该怎么办? 这场梦境,亦或该这样的情况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难不成她也该回到刚才那个房间里睡觉吗? 思来想去,玲珑雪霏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始终很难理解荻花题叶看不到她的这件事。 如果狄飞惊看不到她的话,那么,他是不是也碰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呢?这是不是意味着,不管她做什么,狄飞惊都无法觉察? 玲珑雪霏悄然转头看了看安睡的男人,心里面暗暗在想,不如,试试看? 梦中还紧握利器,总是危险,她不希望荻花题叶受伤,无论是那种层面上的,即便是尚未发生的,她也希望尽可能的将之扼杀在摇篮中。 有所决定后,玲珑雪霏就立即展开了行动。 她一只手撑在软榻上,另一只手则探向了狄飞惊握着长刀的那只手。 过程很顺利,玲珑雪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伸过去,直到……她的指尖,触碰男人手指。 能碰到! 皮肤是温暖的感觉!而且触感很真实! 一瞬间,惊异的情绪在玲珑雪霏心里冒出来。 她甚至条件反射地想要缩回手去。 可是在心惊胆战地瞧了瞧仍在闭眼沉睡的男人后,她终究是定下心神,继续她的计划,用两根指头一点一点地搬开了狄飞惊的手指。 出乎意料的,玲珑雪霏没费太大的工夫,努力一番后还真从荻花题叶手里头拿走了那柄长刀! 呼…… 把手收回来的那一刻,她拍拍胸口,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以此来舒缓内心的紧张。 瞧瞧依然没什么动静的狄飞惊,鬼使神差地,玲珑雪霏双手同时握住刀柄微微一挥,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刀身弯曲程度还有重量分布安排的比例也是极其符合她之习惯。 噢!这是…… 偏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荻花题叶,玲珑雪霏似乎明白了什么。 然后,她的动作就突然僵住了。 不是那种自主的僵硬,而是一种……无法控制自身的僵硬。 眼前光影飘移,和着耳边时远时近的时鸣声,让人格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玲珑雪霏怔住。 她想低头看一看自己手中的长刀,眼前的景象却逐渐变得恍惚起来…… “嗒!” 意识仿佛沉浸在深海里难以挣脱,伴着一声脆响划出长久尾音,玲珑雪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扭头看去,她这才发觉,房间的窗台已经洒进了灿烂炽盛的阳光…… 玲珑雪霏一下子又纠结而困惑地咬住下唇,整个人蜷起身子,抱紧膝盖,一头雾水地思索起来。 昨晚,或者今天凌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梦吗?还是……其他什么常人难以理解的情况? 天下间还找不出理由来解释的事,还可以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奇迹! 尽管脑中的常识告诉玲珑雪霏不要往违背现实的方向去想,但她还是按捺不住求证心情。 “姑娘问鄙人当初经历神迹时是什么感受?” 草堂里,乍闻问询的靳铅华重复了一遍问题,话音听来十分不解,若她没记错不久前方才分享过这段经历才是。 按照道理,罹患脑疾遍访名医无果的靳铅华早该死去,可是到今天,她仍然活着,而且还可以一手创下玄武真道偌大基业,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或者说,再具体一些,”玲珑雪霏犹豫了一下,迟疑道,“我想知道更多关于真神显圣的细节……” 譬如冥冥呢喃进入脑识是否会伴随有关的画面,神力覆盖的范围又有多广? 话题探讨愈发深入,诸般细节的强调引人遐思。 那张没有流露出太多个人情绪的精致脸蛋上隐约泛着思索之色。 瞄了眼玲珑雪霏的靳铅华忍不住截口道:“介意让鄙人一观姑娘脉搏么?” 女声一止,玲珑雪霏看向靳铅华。 目光不闪不避的靳铅华抬手,手上有淡黄光芒慢慢亮起,暖人心扉: “神力所经虽若雪泥鸿爪,但若同样以神力感应之,或有所得。” 玲珑雪霏的意思并不难懂,与荻花题叶早有默契的碧空如洗亦有应对腹案。 就这样,得到齐天寿甲代言人之认可的玲珑雪霏莫名其妙成了得到玄武真神祝福的另一位存在。 而所谓的祝福内容无有其他,只是能让她偶尔能在晚上,在梦里看见远方的那个他的而已。 不像碧空如洗身上的神力异能那般神奇,但却足够切中要害。 该说齐天寿甲真是透彻人心么? 很快玲珑雪霏就成了齐天寿甲的信众之一,直到有一天,横竖睡不着的她百无聊赖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数着掌纹,从手心到手背…… 柔和的星光自阵眼传入穿过指隙照亮视野,影影绰绰。 细腻若瓷的肌肤下隐隐约约的暗青色血管则是唯一的纹饰。 但玲珑雪霏偏生能从中窥出别样意味来,那是梅香坞一晚荻花题叶留下的痕迹。 心底隐隐生出了某个猜测,她索性坐了起来,气凝指尖勾勒阵纹旋即印在锁骨。 星辉一闪而没,紧跟着玲珑雪霏身上金光大盛,无色有形的阵图自纤细如蝶翼的锁骨探出,张开, 浩浩荡荡的阴阳法光泼洒开来,形如天龙,随着气机盘旋贴合房屋四维辟开独立空间。 她又耐心地等待了约莫盏茶功夫,仍然毫无变化,刚要挥散阵法,眼前就蓦然出现了只拿着本厚重书籍的修长手掌。 那只手看上去先是透明的虚幻状态,转眼间就真实到令人难以分辨的程度,连带着手腕连接的身体也逐渐显现出来。 仓促间看见人影的玲珑雪霏倒是很有经验地收起双脚,高挑的身子迅速靠到软榻边上去,旋即微微抿住唇角地注视着那道凭空冒出的高大身影坐到自己的身边,看起书来。 男人显然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玲珑雪霏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朝荻花题叶手臂碰去。 尝试出奇的顺利,她的指尖先是接触到质感顺滑的家居服,接着就隔着一层衣物,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身体。 竟然能碰到? 一个惊奇的想法刚从她脑子里冒出来,下一刻,一只掌心带着点温热的大手就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这是此前被动依赖齐天寿甲心灵异能时从未有过的体验。 玲珑雪霏下意识愣神地抬头看去,目光对上了一双正惊异不已地凝视着她的黑邃眼睛。 他能看见我? 奇异念头一闪即逝,回过神来的玲珑雪霏本能挥散阵法…… 画舫里,看着莫名冒出来的女孩,那如同接触真人般温软的手,不到片刻又像泡沫似的悄然不见。 不知为何,狄飞惊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声。 摇头失笑的他心下已然在构思下一本着作标题。 唔,是该叫《我在船上的日子》,还是《禁止接触的同居生活》好呢? 荻花题叶心想。 同人大手尚未圆满,此时此刻的他正身处一片林海当中。 时值夤夜,夜风中香气极浓,放眼望过去但见山坡上开有无数奇花,红白蓝各色相间,在朦胧的月色下更显得娇艳无俦。 原来随风所迭的异香,便是这种奇花所妍发。 就在漫步流连花间的狄飞惊细心赏玩之际,忽听得传来了脚步的声音。 比脚步声来得更早的是铃响,一串风铃琅珰飞来,挟着飘渺炉烟,不偏不倚挂在树梢。 风过树梢催响亮铁风铃,就像羽扇拨弄玉片相击所发出的声音,和着清越怅惘的诗号传来—— “寒灯作伴独聆听,铁铸萧声道不宁。烬默空宵徒绽放,枫愁满目恨凋零。”一道人影踱入荻花题叶视线。 那人身着一袭绒领披风内搭黯灰丝织长衫,手持乌柄羽扇,体形高挑修长,一头长发半束半披,双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庞,额际却有一缕白发在乌丝之间若隐若现,令他平添了几分阴柔的气质。 狄飞惊眉宇一动。 羽扇微抬平举接过落英一瓣,鼻尖轻嗅怡人幽香,看着飞雪桃红交相辉映的铁枫零不由赞叹: “相传此花名唤月轮,十五年一开,只开一夜,上一次开放还是在十九年前。” 修真院惨案爆发的那一晚。 “那时我尚未艺成以致错失,却是不想还有赏花之幸。” 拱手作揖见过一礼的绝情萧瑟口吻率性。 “昔闻《花典》有载,大理有一名种茶花,唤作‘十八学士’,乃是天下的极品,株开十八,朵朵颜色形态各有不同,齐开齐谢,想来那是编撰《花典》之人未曾来过道域见过月轮风姿才将其列于榜首。” 闻言有感而发的荻花题叶语气喟然意带双关:“世上奇花异品千千万万,人力总归有穷,难免沧海遗珠之憾。” 类似的情形在奉行天师所留传统道域不能讲少见,只能说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绝情萧瑟看来,颢天玄宿曾有能力制止事态恶化,但他太过优柔寡断了。 听出话中机锋,铁枫零目中精光一闪:“又或许,是后来人并无补遗《花典》的能力,以致每每与翻新机遇失之交臂。”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同荻花题叶一般凭借术法操纵物候。 事实上,狄飞惊此举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家小弟怀念故乡的月轮花了而已。 交浅无以言深,荻花题叶选择结束试探环节:“尚未请教?” “绝情萧瑟·铁枫零。”抚扇遮胸的铁枫零亦不纠缠单刀直入,“应邀而来!” 第二十四章 李代桃僵 月轮花林 适值云中白光闪发,东方天色由朦胧逐渐变红,一轮血红的旭日突然从雾中露了出来,彩霞满天,与光相映,更显得美艳无俦! 再过些时,阳光已射入桃林,但见繁花如海之中,立着一个神清气朗,倜傥出群的男子。 雄伟身材内贴水合服外罩麒麟裘,白玉也似的俊面上,泛着淡淡的微笑,一头乌黑闪亮的黑发挽在顶端,用一顶扇云冠绾住,发尾垂着一条小小玉蝉作为饰物,将其衬得英华超绝。 收回打量眼光,作完自我介绍的铁枫零补充了一句: “吾,来自覆舟虚怀。” “覆舟,虚怀么?”重音点读的荻花题叶寥寥重复一句。 道域乃龙虎天师张道陵所创立之势力,亦为九龙地界之一,崇尚无为而治,以十二年一度,由四宗年轻弟子参与的天元论魁确定神君归属,掌理道域。 依照天师遗训,修道者重天份,道域不看现在,注重未来,纵有遗珠之憾,也是天意。 一句“天意”武断决定错过天元论魁亦或惜败赛场之人命运,就是这样冰冷刻板的传统埋下了隐患。 来自无辜者失败怨怼的愤怒随着光阴流逝生根发芽,让道域这座本就在历史磨洗下摇摇欲坠的大船沿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腐朽。 覆舟虚怀正是在这个情形下应运而生。 绝情萧瑟道:“覆舟不沉,韬光晦迹。虚怀不骄,方得新生。” 简单十六字方针定性组织目标。 然而更令狄飞惊在意的是该名号背后的另一层解读—— “《荀子》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以此为名,公子气魄着实不凡。” 君舟民水的隐喻微妙刺痛四宗立场。 “舟非水不行,水入舟则没;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则倾。” 引经据典的铁枫零张口就来,恰恰切中道域局势现状。 “是故君子不可不严也,小人不可不整一也。” “那不知在公子眼中孰为君子,孰为小人呢?”荻花题叶问。 换言之,覆舟虚怀究竟有何目的? “不急,”面对狄飞惊的问题,绝情萧瑟选择移开话题,“想听一个有关此地的故事吗?” 故事中的人总是爱讲故事来丰满人设,这大抵是无药可医的通病。 因为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背后总有一些对人生塑造举足轻重的故事在。 所以入乡随俗的荻花题叶并不打算冲淡对方谈兴,微移眼眸便即示意洗耳恭听。 风吹玉振的清音落入耳畔,转动视线循声定住,阳光透过林稍穿过风铃拉出长长的阴影,投在地上。 夕阳染上窗棂印入屋内,衬得抚扇隐去袖底符印的铁枫零神色愈发晦暗不明:“这地方,曾是一处宅院,乃一名侠士所建,他们在此落地生根,与道域四宗以及其他派门甚少来往。” 一间平常的四合院子,只是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要不然就与一般小康之家的住宅毫无两样。 几间平房,一目了然。 两人所处乃是靠着花园的那间房子,三面都糊着纱窗。 窗棂纵横交错,分成大小格式的花纹,每一格都有一方小玻璃镶嵌着,显得甚为雅致。 玻璃内灯光流映生辉,案头所供养的梅花,疏影横斜,也贴在玻璃窗上。 室内陈设简单,最最昂贵的也不过居中一张案几。 玄色漆木的案几由笔直翘头线条打造,只在案沿以沉沉的朱红色绘有夸张诡异的兽类图案。 举壶斟茶顺手将之推过的绝情萧瑟接着说:“很久以前,那名侠士也曾一腔热肠,长锋出鞘,掌卫道域,无奈英雄垂暮,看破红尘,最后用其余生屈守此宅,传艺后代,隐姓埋名。” 听到这里有感而发的荻花题叶不由轻晃杯盏,嗟叹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一杯香茗洒地聊追古人遗风。 “二十一年前,道域内战爆发,神啸宗主身遭暗算而亡,刀宗面临破败离析,更丧失了理智,杀至学宗辖地,学宗死伤惨重。” 铁枫零看了眼狄飞惊。 “同年,阴阳宗为替死者报仇,门徒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大肆在刀宗辖地进行屠杀,铁家与刀宗虽无来往,但夹在战火中同被波及,家父为保家人,不得已,只好让年幼的我前往星宗求助。” 孰料,星宗老宗主采纳颢天玄宿建议,在内战中保留最大实力。 “当我回到家中时,家人俱亡,战火难止,多少派门因此覆灭,又有多少百姓蒙难。” 这世间最重,也最难衡量的,便是人命。 心知并无立场劝解眼前人放下。 是故听完悲伤往事的荻花题叶径自略过安慰直击两人分歧递过话头留下反唇余地: “你们打算破坏天元抡魁,倾覆四宗,就为了复仇?”偏狭的理由,却足够正当。 “破坏天元论魁,由内部瓦解,甚至控制四宗,都只是一种政治手段,不过是让众人更加团结的一种口号。”稍稍纠正狄飞惊判断的绝情萧瑟如是道。 “长痛不如短痛么?” 对于伤口,有的人选择不作为任其愈合,殊不知反而陷入流脓坏死的窘境,相反的,及时用刀削去腐肉却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进一步的恶化。 覆舟虚怀就是为这个目的而诞生的组织。 至少铁枫零一直如此认为。 “所以,我从不追求让覆舟虚怀参与天元论魁。” 绝情萧瑟说。 “吾所图谋者,乃重立标杆,让道域一统,只要不再分宗别派,自然就不会再有内乱发生。” 狄飞惊:“这是你的想法?” 铁枫零:“人心可以迥异,但制度法律可以一统,端看手段而已。” “我有一个问题。”荻花题叶道。 “说吧。” “除了道域以外,其他八界并无天元论魁,他们的世界,就少了对少年的摧折吗?” 绝情萧瑟不语。 关于这个话题,他远没有狄飞惊来得权威,对外界的认知也更多地来自史料记载。 “建立了统一的章规,就不会内乱了?”世上哪来绝对完美的制度,“他界历朝历代的内乱又从何而来?” 苗疆南部,南韶国 华丽的帐篷里,不时传出轻盈的乐声和欢乐的笑声。 帐篷外有一片柔软而美丽的草地,帐篷里却铺着比世上任何草地都柔软十倍,也美丽十倍的地毡。 地毡上排着几张矮几,几上堆满了鲜果和酒菜,好几个穿着鲜衣的人,正开开心心地坐在地毡上喝酒。 最开心的是一个卷须虬髯,头戴金冠的红袍人,他高踞在正中的一张矮几后,左手拿着金杯,右手却搂着一个美女的纤腰。 然而墨无书则没有这等闲情逸致,游说敲定同盟合约的他便欲回禀师者。 扫了眼上首那名新晋的南韶国王,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嫌恶之色,墨无书起身辞行: “既然合作达成,我也要回去禀告师者,就不多留了。” 此时,红袍人的一只手掌,正缓缓地钻进怀中俏丽侍女的衣裳之下,闻言这才停下动作,点了点头,示意背后之人大可放心。任其自去。 好容易压下心底不悦的墨无书只觉再多留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眼光决定态度。 世上总是不乏好色的男人,但大都不堪造就,因为真正能成大事的人绝不会为那二两肉的缘故荒废正事。 而这两类人,跟随凰后身边的墨无书见过太多了。 他由衷地钦佩后者,更打心眼里蔑视前者,迥异的态度源自对师者的全然仰视。 所以不愿多留的他便自离开,将乐声笑语一并抛在脑后。 乐声源自一只曲颈四相琵琶,琵琶被横放在膝上,盘膝而坐的蝶舞轻挥纤手。 群起妙音恍若珠走玉盘,好似霓裳轻舞,天下间但闻琵琶之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直等到琴音寂绝,帐内再无人声杂语,仿佛不久前的觥筹交错只是一场大梦。 人生如梦,总有醒来的一刻,这一刻,名为死亡。 蝶舞将这一刻永远送给了在场众人。 乐曲停止不久,有一道身影撩开帐帘入内。 倘若有旁人在此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人形貌与死去的南韶国王竟是一般无二…… 苗疆·苗王府 王宫面积极大,迎门一座高楼冲天而起,高楼后重重叠叠,尽是构筑宏伟的大屋,真说得上是殿宇连云,绵亘不绝。 屋顶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四下更是飞檐绘彩,栋梁雕花。 常人看来富丽豪华的景致,叉猡倒是视若寻常,赤着一双底平趾敛的纤足,穿行其中逸步当风。 出身部落崇尚女权,曾为一族之长的叉猡怎么也学不来王府女官的步姿款款。 而苍越孤鸣也不是那么苛求的君主,遂一任镇守罪海十余年的近侍展露天性。 现今的叉猡穿一身荆褐缎子长袍,袖口角边之处缝纳金线,腰上束了一条蟒皮暗花的带子,带扣上还镶了一块棋子大小的暗色琥珀,赭发梳缨结冠,更显得英气逼人。 只见她左转右折间穿廊过户几度,这才来到一处偏殿门口。 伸手轻巧有节奏地敲了敲门,她都不用出声,因为她的敲门节奏是王上熟悉的。 “叉猡?进来吧。” 偏殿内传来一声清朗的声音,叉猡推开殿门,缓步迈入。 但见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架上都摆满了书,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本,此地前身恰是北竞王府的书房。 转过屏风,屏风后是一张极大的紫檀木书桌,桌面金镶玉嵌。 书桌右首是一只青铜古鼎,烧着檀香,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缕缕青烟,左首放着的砚台笔筒也都古朴硬朗,椅子上披了兽皮。 桌上摊着几本奏章,却是不见自家王上惯常奋笔疾书的身影。 眼下的苍越孤鸣正一身黑袍站在一幅悬挂在偏殿之侧的巨大羊皮地图前端详。 叉猡知道那是王上最近一阵经常在看的苗疆堪舆图,连忙知趣地垂下眼帘,欠身道: “启禀王上,关于祭鼓节的事务已经准备妥当,明日苗疆各部落代表,将入王宫进贡,并禀报自治内务。” 《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 又言:“刑以秋冬。” 古人讲“春主祭祀,秋主兵戎”,在祭祀要在春天,用兵则多在秋天。 苗疆传统显然很好地贯彻了这一点。 提及此点,收回视线的苍越孤鸣转身看向亲卫: “祭鼓台布置的如何了?” “已经布置完成。”叉猡答道。 “嗯。” 闻言,苍狼轻轻颔首,跟着又忍不住同自家亲卫倾吐心底情绪。 “叉猡,这是孤王继位掌权,也是苗疆内乱后第一次的祭鼓节,孤王非常看重此宴。” 偷偷瞧了眼自家王上,敏锐捕捉到苍狼眉宇间一丝凝重的叉猡微微抬首:“王上,为何面带忧色?” “祭鼓前议政,王族向来看中,自孤王懂事便随席在侧,”苍越孤鸣回过头端详着苗疆版图,语气幽沉,“即便没苗疆内乱,各部落、山寨以及撼天阙旧部,对先王仍怀有心思。 “撼天阙旧部,不是早已被铁军卫肃清了吗?”叉猡问。 月眉蹙紧的她看起来十分不解。 感受到自家亲卫情绪的苍越孤鸣解释说:“当时,西苗有一部分的军士,被撼天阙派往南方驻守,并未受到歼灭,战力仍不容忽视,如今占据南苗一隅。” 苗地疆域大体可按五方划分,其中西苗作为起义源地自不必多提。 锋海位处东苗,与百胜战营遥遥对峙,因十里之箭之缘故允其自治。 苗北原先乃竞日孤鸣辖地,现今同狼朝宫城的苗中一道归于苍狼治下,相较而言,南苗反倒是明面王朝势力最为鞭长莫及的一处。 “孤王即位之后,为免武力耗损,故已招安,封孟赫为偏王,安稳南苗民心。” “叉猡明白了。”女侍道。 “现下,内乱方止,加上近年苗疆破除过往,推行墨风政策,各地常能听到对孤王的怨言。” 说到这里,苍狼的唇角勾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孤王登基时短,想知晓有多少部落持着观望的态度,又有多少人想刺探孤王能为。” “刺探?”护主情绪一起,叉猡本能提高声调,“他们敢!” 冲动高亢的女声入耳,苍越孤鸣神色万般无奈: “叉猡,政治非是这般容易。” “王上见笑,叉猡不敢。”有感失态的女侍连忙欠身调节心境。 苍狼并没有太过在意此节,而是继续淡淡道:“孟赫统领南苗各部落,威望甚厚,对孤王来说,如要施行武力镇压,当然非难事。” 近来胸中所学韬略也的确需要印证的机会。 “但镇压之后,有可能引发的后续,才是孤王所看重以及担忧的。” 某种意义上讲,在苗疆内乱以前,苍越孤鸣都没有真正意义地上过战场。 即使有面对过生死一瞬的残酷,但也并未真正了解过战争的意义, 在想出复仇的计策后,也是因着满怀少年意气的怒与恨,才没细想就打开罪海七恶牢,放出撼天阙,让苗疆动乱。 这一切只因为让竞日孤鸣得逞,他不甘愿;让杀父仇人逍遥,他不甘愿。 然而真正看到内乱带来的毁灭结果后,他又后悔了…… 前线战报传来时,他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觉得肩头胸口压着的,全都是鲜血和人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孤王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苍狼抿了抿唇,眼睑低垂。 亲眼目睹战争伤痛的他作为内乱直接推手之一,却在复仇曙光近在咫尺的最后,会因着苗疆子民的缘故而想放过竞日孤鸣。 他就是这样天真且善良一个人。 也正是这样一个人让一众王族亲卫甘心追随。 “王上。”目光稍怔,叉猡情不自禁轻唤出声。 “嗯?”为自家亲卫话语吸引注意的苍狼转过头来问“叉猡,怎样了?” “没事,”回过神来的叉猡摇了摇头,“只是想说,王上真是一点都没变。”跟着又道,“那叉猡便加强王宫之内的守卫,有备无患。” “嗯,叉猡,辛苦你了,先休息吧。”温声示意叉猡自去,苍越孤鸣复又全神贯注看向那幅舆图。 “是。”轻手轻脚带好房门的叉猡便即退下。 第二十五章 玄狐问剑(6.3k) 苗疆·王城 宏伟巨大的双楼门阙屹立在宫门两侧,犹如远古巨人的双足踏在地面上,更衬得从其间走过的人们微渺如蝼蚁。 一路通过戒备有轻甲弓兵和重甲弩卒的明堂高楼,通过伸展如翱翔天际之巨龙的直道,再绕过庞大的南宫建筑群,终于来到连接南北两宫的复道。 从这儿看去,便能远远瞧见专为祭鼓节所设的祭台。 苗王崇尚简朴,祭台虽造的高大,但台上的布置其实并不奢华,一应摆设装饰只以质朴端庄为要。 微风拂过,檐角铜钟嗡嗡作响,使人心生敬畏。 火炬高燃,人影绰绰。 一队队头缠褐色头巾的王下御军在在祭坛四周密密层层的圈了七八重以充护卫及导引之用。 肃穆、威严的氛围拱卫着一尊古拙沉稳的石座,上头无人,虚席以待。 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甚至于多向御座投去一眼。 眼观鼻鼻观心的他们只是在等待。 铁骕求衣也是其中的一员。 象征铁军卫的白毛大纛下,苗疆军首袖手而立,在他身边则是向来不离左右的风逍遥。 头家未至,百无聊赖的风中捉刀闲来无事已经开始暗自清点到场首脑人数。 片刻之后,对完人数的风逍遥暗暗皱眉,旋即便闻致意声响—— “铁骕求衣,好久不见了。” 出声问候者褒衣博带棉服右衽,戴披肩帽,看起来貌不惊人,只是鼻下留的卫生胡看起来十分有特色。 是以脑中情报飞转的风中捉刀很快就找到对号人选。 “戎格族长。”铁骕求衣微微颔首聊作回应。 然而戎格却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 素以精锐着称的铁军卫负责扫荡境内反抗势力,不可避免地对上老牌山头部族。 其中有的被清剿,自然也有的被收编,得罪的氏族不在少数。 骡族就是其中之一,戎格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虽然不能真正做什么,但至少也要口头落一落苗疆军首的眉角。 “其实我很佩服你,短短几年,听说你换了三个老板,而且在你手上的铁军卫,也剩下三成。现在还有脸站在这,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哇!”风逍遥咋舌,“你是吃柠檬才出门哦,说话有必要这么酸吗?” 无动于衷冷对戎格挖苦的铁骕求衣喝道:“副军长!” 喝令言辞以退为进恰恰阻住咄咄话锋。 “哈!”自觉挑拨成功的戎格嗤笑一声,满意离开。 徒留原地默契无间的袍泽二人交换眼神拉锯—— 配合老大一唱一和的风中捉刀表示需要精神补偿,铁骕求衣微微摇头意在压价,毕竟物以稀为贵。 这面两人一番磋商不提,那厢忽闻雍雅雄深的诗号传来—— “苍生何晓几危安,鲲鹏欲展风间,惊鸿敢与天对立,雄翼中,握世皇权。” 鎏冠垂缨随风摇曳,外披银灰貂裘内着玄衣纁裳的苍越孤鸣踏足复道,穿过苗兵拥簇,走经台前来到中央,施施然坐下。 “参见苗王!” 一时间,祭台周围,人声汇聚如大江太浪,足有两百余人,纷纷单膝跪地。 “免礼!” 伸手轻扶示意众人起身,苍狼目光扫视了一遍场中群臣,这才启题开声。 “孤王即位至今也已经有一段时日,祭鼓节乃苗疆传统进贡、祭祀之日,念苗疆内战消耗,各族尚需时间休养生息,叉猡将军,退回朝贡,详记各族需要,孤王会尽力周备。” “叉猡领令。”叉猡躬身应诺。 “王上厚恩。”最先反应过来,赞扬苗王如何英明仁慈的是戎格,接着其他部落有心思活泛的连忙跟上。 一番群起歌颂不提。 “孟偏王尚未赴宴吗?”四顾发现场中人员有缺的苍越孤鸣问。 场间登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苍狼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揭过此节:“那前议,开始吧。” “王上且慢。” 最先开口打断的仍是骡族一派,也是苗地作风不比中土,这才敢于出头。 “戎格带来东苗吊儿醉,醇烈非常,献予吾王。” 说话间,一名骡族侍从手捧一坛近前……敢于出头不等于莽撞寻衅,仍是需要足够的理由。 “骡族传统,问政之前先饮一坛吊儿醉来彰显王之威能。” 戎格揭开封坛红布,一股浓烈似火的酒香立时弥漫开来,经风一吹,送入饮者鼻尖。 离得最近的承乐王奉天忍不住打了个阿嚏,掩住鼻子用力甩了甩脑袋。 ‘闻这酒味的烈度,普通人喝一杯我看要醉三天,这坛喝了,这议政也免开了。’ 暗自估量作下计较,风中捉刀企图挡下不良用心:“启禀王上,这味是我最爱的,这坛交我处理。” 正说着,风逍遥闪身便欲夺酒,殊料扑了个空。 “大胆!”抢先拿过酒坛的戎格斥道,“吊儿醉乃是骡族珍品,唯有王族可享,你喝得起吗?” “你……”没来由被扣上老大一顶帽子,不得已的风逍遥只好退至一旁。 经过苍狼身边时,心领饮者关怀的苍越孤鸣开口低声安慰:“副军长,没事。” “王上。”风中捉刀看了眼苍狼。 “哼!王,请!”无视两人小动作的戎格随即将酒坛抛向苍越孤鸣。 苍越孤鸣信手将之接过,执定坛口瞥了一眼,登感酒气刺鼻,有些不大好受。 他家祭司亦善酿酒,王叔更是无酒不欢,至于自己,原本独酌,成家后与王后琴瑟和鸣之际也会喝上几杯,但大都以尽兴为主,哪里有过这般豪饮的经历。 今时不同往日,对旁人试探用意了然在心的苍狼遂道:“戎格族长的盛情,孤王绝不推辞,而风逍遥副军长的雅致,就让孤王他日再奉陪。” 言罢,他端起酒坛,略一仰首,骨嘟骨嘟地便喝了下去。 豪情举动直看得在场众人惊诧不已,随即便是满堂喝彩—— “王上真是好酒量啊。” “是啊是啊,好气魄。” 然而溺于杯中物的风逍遥则无这等乐观:“老大啊……” 忧心忡忡的他觑了眼铁骕求衣,却见苗疆军首依旧好整以暇,眉目不见忧色,这才放下心来。 看回苍狼方面,此时的他左掌不动声色地按上手畔椅垫,目光又即清明。 原来饮至后来的他大感烦恶欲呕,待得又是半斤烈酒灌入腹中,五脏六腑似乎都欲翻转。 但后续酒水源源不绝,没奈何的他于是运功逆行导气归墟的法门将之逼出,化作酒气蒸腾。 此举自是瞒不过明眼人,但却足够起到震慑作用。 初时戎格并没留心,见苍越孤鸣竟喝得这般豪爽,只道他不愿张呕丢丑,倒颇出意料之外。 看到后来暗自惊异王者修为的戎格哈哈一笑,说道:“王上果然有先王之风,痛快!” 翻倒酒坛以示饮尽,终于饮完整整二斤吊儿醉的苍狼一抹嘴角,目光熠熠: “现在,可以议政了。” “禀苗王,东苗数个山头有蓄水困难,长久下去将难以为继,请求苗王开辟新渠道。” 涉及族群利益,前倨后恭态度变化自然的戎格直言传达民情诉求。 听到这里,眼神游移的苍越孤鸣情不自禁瞟了眼一旁水流。 祭祀最讲风水,沿自古制的祭鼓台依山而建,到荻花题叶这任更引入了一汪清泉从高处潺潺流过。 如若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登上祭鼓台最高出极目远眺,便可在东北处遥遥看到那滚滚而过的辽河。 “准!”苍狼道。 “启禀王上,”叉猡越班上奏提醒出声,“祭司远游前对此已有提案。” “啊!对,”苍越孤鸣拍了拍脑袋,“戎格族长,孤王来为你介绍,这位是祭司台新任水利师……柏舟灵渚·步天踪。” 暗自腹诽王上健忘演技有待锤炼的戎格反而越发警醒。 见证祭司台情报之灵通的他忍不住回忆近来治下是否有失当之处可能遭人诟病。 思索未停,诗号传响——“登天岸,步云涯,凌霄万里现灵踪。” 耀眼华光伴着咏叹长调,一人安步走出,身披深绿诫袍,手拿辟邪法杖。 虽然鬓生华发、面有皱纹,不过整个人的感觉倒也不是特别龙钟苍老,与他五十出头的年龄还算符合。 步天踪咳嗽了一声,自怀中取出一卷羊皮来,说道:“关于骡族蓄水不利祭司已有所知,不过考虑到墨风政策切以节约国力为要,推敲再三,至外出前对此已经拟好草案,还请王上过目,若恩准,则不日便可开工。” 叉猡上前接过羊皮递到苍越孤鸣手中。 开卷浏览片刻,苍狼点头道:“运用术法以事生产便宜民生么,祭司眼光确实独到。” 超凡世界的生产潜能十分客观,尤其是有精细术法存在的地域更是这样,只不过这类高人大都自矜身份不愿下野而已, 其实柏舟灵渚一开始也是拒绝的,奈何点睛化龙开出的价码切实拿捏其人软肋。 于是他只好出仕。 一旦出仕就难免站队与风波,步天踪对此早有准备,按幕后者交代附和苍狼判断: “是,按祭司所言,现今苗疆所需乃是休养生息,王上为此甚至特意关停折损苗疆人才以供苗疆贵族博弈玩乐的孤血斗场,祭司台身为王属,自当响应。” “既如此,便劳烦步师了。” 并不置喙自家祭司延揽手腕的苍越孤鸣御下向来宽厚,论迹不论心的他亦不多加为难。 “谢王上。”人在屋檐谦卑称谢的戎格很有眼力地咽下恢复孤血斗场运行的建言。 但还是有头铁顶风的。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一个身穿青蓝绲边麻衣,红线束髻的美妇自人群中走出,是出身瑶族的幺罗女。 “禀王上,么罗女代表各部落希望能恢复厚葬亡者以及日常祭祀祖灵习惯,请王允准。” “祭鼓节日并未废止,么罗部长为何有此建言?”苍越孤鸣问。 幺罗女犹豫了一下,答道:“墨风政策提倡节葬节用,与过往部落民风有所差距,族民已有排斥。” 议政至此渐入正题,苍狼神色认真:“墨风政策之推行意在让苗疆更加盛大,故有违反习俗也是难免,吾会颁下新令以谋两全。” 蓦地,乍闻懒音拖长,打断议政,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 “啊——” 出声者年在四十上下,高大雄壮,三角脸,朝天鼻,吊梢眉,双耳招风,一双深陷大眼,发出闪闪绿芒,嘴突牙张,唇留山羊胡,端的狞恶已极。 “听了真爱睡。” 那人伸了个懒腰,毫不掩饰的话意流露七分轻蔑。 “苗疆是战斗族民,偏偏要我们说什么非攻,战死的英雄不能厚葬,连祭拜祖灵都要限制。” 掩唇打了个哈欠的他摇头晃脑道。 “王上啊王上,你干脆死猫挂树头,死狗放水流好了,这样最省!” 身为墨政先锋,铁骕求衣自是不容他人破坏墨风推行,当下上前一步,朗声传音:“孟偏王,既已到来,何不入席?” “为什么我不入席?” 反问语落,运使轻功视苗兵为垫脚的孟赫跃过众人头顶来到场中,落在苍越孤鸣座前,看着这位年轻英俊的少年王者, “因为我很不服,你要推什么墨风政策,我随便你,但你继位苗王至今,却未替撼天阙恢复王室之名,这样,你教昔日西苗军旧部如何心服?” 质问一语顿令群情哗然…… “为什么要为一个叛逆正名?” “开什么玩笑啊?” 哗然语声主要分为两派,一是随波逐流对上层恩怨并无深知的王府旧人,另一边则是孟偏王带来的曾跟从撼天阙奋起戎马的西苗队伍。 一呼百应,挥舞刀锋的西苗兵声势十分浩大:“正名!正名!正名!……” “有听到吗?”孟赫问,“你们讲来讲去都是一些五四三,讨论什么墨风政策,还不如实际作为,否则哪对得起助你复国的西苗将士?” 言及后来,孟偏王的辞锋愈发激烈。 “苗王这个位置,你又怎能坐得安稳啊?” “孟偏王,你逾矩了!”铁骕求衣沉声道。 “怎样?”孟赫斜了铁骕求衣一眼,“铁军卫了不起啊,不是只有你有人呢,”他对身后兵众喊道,“你们说是嘛?” 作风剽悍的西苗兵众附和,一时间眼看着兵情竟有愈演愈烈之势,步天踪不由暗自戒备。 跟着他就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白皙有劲的手就那样扬了起来,一个表情一个手势,苍越孤鸣就压服了混乱情势,一如当初撼天阙在龙虎山巅所作的那样。 不过两下还是有所不同。 不同点在于此时的西苗兵还有孟偏王的约束,他此来并不是为撕破脸皮的,而是来为祖王子正名的。 关于这点,苍越孤鸣清楚。 作壁上观的铁骕求衣更清楚,所以他把主导权交给了王。 “苗疆内乱时,孤王向来敬重孟偏王,”看着孟赫主动约束属下的行动,苍狼倒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口吻依旧冷静,“但现在孟偏王你此举是想反吗?” “这只是陈述事实。” 孟赫说。 “我自年少便跟随祖王子,他骁勇善战天下无双,是一等一的英雄。他被叛逆竞日孤鸣所害,如今人已经死了,王上也复国了,怎样?这么快就学会忘恩背义了吗?” 肆意语调亵渎王颜,叉猡微微眯眼,右手忍不住按上左腕骨镖:“嗯?” “撼天阙助孤王恢复王权正统,杀除叛逆竞日孤鸣有功苗疆,但正名之事牵涉重大,孤王仍需细想,容后再议。”迟疑片刻,苍越孤鸣选择暂缓。 “是容后再议还是无法再议?”孟偏王追问道。。 “大胆!”叉猡到底忍不住了,“你……” 戛然而止的烈性被抚上肩头的手掌按下,苍越孤鸣道:“叉猡。” “哼!”许是自己也知进逼过分,冷哼一声的孟赫于是闭口不言。 这才松手的苍越孤鸣转头询问:“承乐亲王,龙虎山方面?” 浓眉大眼,相貌憨厚的奉天回道:“禀王上,吃好睡饱过得爽,奉天全力支持王上。” “很好,”有感故人淳朴心性未改,苍狼不由一笑,“还有其他的要事吗?” 他这一笑,剑拔弩张的氛围霎时缓和下来,众人这才释然,回归议政。 么罗女接着说了下去:“禀王上,近日发生月凝湾之悬案,我多次派人查探,人是有去无回,附近的居民说月凝湾内藏魔物,请王上裁决。” “魔物。”苍越孤鸣若有所思,‘月凝湾。’ 同样为熟悉名词吸引的铁骕求衣回头与风逍遥眼神交汇。 许是贱格发作,热衷带节奏的孟偏王插口言之凿凿: “节葬节用,战无归依,死不得厚葬,随意将死者安置,像撼天阙此等有恩于王上的英雄,死后无法加封勤王,如此违逆常序,这样才会触怒祖灵,月凝湾之事并非魔物,乃是祖灵对王族的警惕,再这样下去啊,墨风政策将贻祸苗疆大业。” 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理论显然不适用于战斗民族。 不过现下戎格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在祭司台出面主持风向前做个哑巴。 毕竟水流命脉可是攥在王权手中。 “啊……” 至于另一边的幺罗女就没这么淡定了,惊叫一声的她显然是被祖灵之说吓倒了。 高层尚且如此,更遑论旗下小兵了 “处罚,这是处罚啊?” “胡说什么啊,我们要相信王上。” “众人肃静。”挥手安定众人心情,苍狼长身而起,走下御座的他缓缓走向孟偏王,“孤王允孟偏王的请求,恢复撼天阙王室之名。” “哈哈哈……虽然这是该然之事,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啊,仍要人一再提醒才肯做,看起来王上的身边真是需要真正能帮助你的人啊。” 得志猖狂的孟赫大笑,笑得愈发张扬。 看得叉猡忍不住皱眉:“孟偏王,你太过放肆了!别将王的宽容当作是退让!” “正名之事本就该然,”孟赫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我……啊……” 斗然停顿的话语堵在喉间转作痛音,苍越孤鸣踏出最后一步,简单的扬手挥掌,往前劈出。 单掌势出如电,饶是孟偏王往来沙场多年,仍旧避之不过。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苍狼以有意算无心,直到千钧之势压身,左肩骨骼咯咯作响,孟赫整个人不由自主受制跪地。 此身分明也是沙场悍将,但在眼前人掌下却如软泥豆腐一般,分毫反击不能。 ‘好可怕的力量,原来他一直在忍让啊……’ 从未如此近距离感受到王者压迫,身心瑟瑟的孟赫慎重张眼,勉力抬头端正态度。 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脸上转了两转,苍狼道:“已贵为偏王,孟赫,你今日的言行太无礼!” 其实苍越孤鸣相貌有六分神似先苗王,另外的四分中和了他母妃的温柔,再加之他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儒雅,倒是让人感受不到迫人的气势。 只是在他沉下脸,收起笑容之后,却给人以难以形容的凌厉和威严之感。 以致于眼下即便苍狼松了手,孟偏王仍是跪地不起。 “尔等既受招安,奉孤王为君,受苗疆朝律约束,今日祭鼓前议孟偏王却带兵前来,更多次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扰乱前议,论律该斩!” 说到这里,苍越孤鸣握了握拳。 “请……请王赦罪!”颤声开口的孟赫忙不迭以头抢地。 “嗯……”苍狼沉吟,沉吟话音迫得闻者胆战心惊。 对不安分子略加教训过后,苍越孤鸣正待开口,倏然面色一变,双目神光电射,雄浑霸气油然而生。 一头如虚似实的苍狼之气,挟着吞天食地的无上神威,迅疾覆盖方丈连同孟赫在内笼罩两人。 霸气虽然只属一种感觉,但无形的强大压力却是实实在在,震慑人心。 直面无量气魄的孟赫几乎要忍不住俯身亲吻苍越孤鸣的脚尖献上忠诚,旋即他便被一袖拂开。 猝不及防身形飞起斜斜掠出,离开苍狼气场的孟偏王只感风里寒意依稀浸染更深,影影绰绰宛如有无数鬼影穿梭,令人如同置身幽冥地狱。 刹那一道极为凄艳的剑芒划破黑暗! 同一时间,一道庞然气劲自苍越孤鸣背后吐出充盈七丈天地,但他仍没有动手。 剑芒湮灭,狼影凝缩,半招换过,苍狼稍占上风,却是不见喜色。 面色沉静的他目光凝注向外看去…… 远处,林木阴暗中,卓立着一条人影。 那人影枪一般笔直地站在那里,由头顶至指尖全无丝毫动弹。 林木的阴影浓浓地笼罩着他,既瞧不见他面目,更瞧不清他表情。 不知怎的,在这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动也不动的人影身上,却似散发着一股杀气,浓重的杀气! 常理而言议政乃大事,自是少不了外围防线,但总归架不住痴人强行突破。 视俗尘为无物的玄狐目光紧扣苍越孤鸣,语调冷冽:“我来试剑!” 第二十六章 问剑孤鸣(6.5k) 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哪怕个性冷漠寡言如玄狐也不能免俗。 千里迢迢横跨两界只为一睹止戈流风采的行止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止戈流的渴望源自好奇。 暗盟三大剑手,一尸二狐三飘伶,玄狐败鬼飘伶,花了二十七招,而俏如来,则仅仅用了十三招。 简单的数算问题兼之公子开明煽风点火,成功引起暗盟剑手兴趣。 于是他来到人世,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与惊喜…… 不悔峰,不悔峰。 不悔峰上最重要的剑招虽然早为樱吹雪一刀所毁,但透过其他微小的残骸与剑痕玄狐仍能感受到那强烈的脉动。 再后来,锋海剑夺他也有所旁窥,终究未得全牛。 所以他更好奇了……连带着对飘渺剑法的执念亦自加深。 有时,人心就是这样贪得无厌! 止戈流,是人世一遭的起因,如今玄狐已然得到,但他却不满足于此。 暗盟剑手一来好剑,二来好奇,自是非得尽见全豹不可。 求剑之途永无止境,诛魔之利既成过去沦作路上风景。 现在的玄狐自然而然地要向其他求而不得的剑招发起冲锋。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先结束一个诺言…… 苗王宫里,夜极深,大地极静。 风中叶,叶的飘动,以及星光虫声乃至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全都似在这杀气中凝结了。 这是不平凡的杀气! 不平凡的杀气,自然必定是自不平凡的人身上发出来的。 玄狐当然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所以他选择的对手也不会平凡。 只有两个同样不平凡的人才能激发出最为灿烂的火花……暗盟剑手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于是他向苍越孤鸣发起了挑战,更用杂糅止戈流剑意的一击作为前哨。 而苍狼的回应也确实未让他失望…… 破空的剑气是黑色。 黑色所象征的,是剑客的生命,伴随着孤独和不详,慢慢走向死亡——就像是一阵寒风,从夜里吹了出来。 苍越孤鸣努力想让自己放的轻松一点,可是在死亡面前,紧张只是一种本能,因为是本能,所以不会受到控制。 不战而怯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兵战者,气势为上,一将当关,万夫莫开……撼天阙的教诲,苍狼一直牢记在心。 天下少年如雄鹰猛虎,只有迎击风雨而亡,哪有藏于尘埃腐朽。 一以贯之的气魄才是战胜死亡创造奇迹的第一要义。 所以他选择直面死亡。 “能以气势破除此招,你——”眼看前招遭挫,冷峻面容不见颓色更添昂扬,玄狐少有的语带兴奋,“太完美了。”这般层次的对象,才有资格印证剑上臻境。 譬若锻神锋,真论修为未必不能同玄狐相持一二。 奈何诛魔之利的声名实在太响,让他失去与暗盟剑手对战的勇气以致一败涂地。 苍狼则不然。 过往的阅历,亲身的体验,师长的教诲,都让他相信世上没有绝对的无敌,端看能否找准破绽而已。 每门武学都有破绽,但玄狐的剑似乎没有。 暗自回味剑意推演全貌的苍越孤鸣有些讶异于自己的发现。 逆转自止戈流的剑意于人族而言恰若诛魔之利之于魔类。 帝鬼曾两度与墨家钜子交手,却直至败亡都未能觑出止戈流的破绽。 剑没有,但人有,只要能将人打垮,其他的自然成了破绽。 因此需要一点刺激攻心……心念转动定下战略,苍狼出声道: “是你?” 省去客套话语,玄狐言简意赅: “为我试剑!” 一阵风吹过,他掌中剑尖赫然挑起,目中杀机四射。 这杀气竟似活的。 他的剑虽未动,但这股杀气却已在流窜着,无孔不入。 在场众人只觉这股杀气已窜入了他们的眼睛,耳朵,鼻孔,乃至于衣袖…… 与之对战者仿佛已赤裸裸的被这股杀气包围,不必出手,已落了下风。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逆境中,苍越孤鸣开口了,以另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吾拒绝。” “嗯?”玄狐眯了眯眼,怫然不悦,“那我便开杀!” 极端言辞宣告全无转圜余地。 “不,”苍狼摇了摇头,否定道,“今日你谁也杀不了。” 说到这里,看向玄狐的他露出一个充满轻蔑之意的眼神。 “一名不诚之人,是能杀得了谁呢?” 因着常欣缘故,待人接物的难得多出些许人味的玄狐企图辩解:“我会踏过你,再向还珠楼出手。” 暗盟剑手会用他的方式教有生之年不得向还珠楼出手的誓言作废。 这既不是为了争名夺誉、报怨复仇,也非行事反复,出尔反尔,纯是一股难以克制的好奇爱剑之念使然。 并不在意言语挑衅的苍越孤鸣纠正对方所抓重点,凝注目光转而投向玄狐手中神器: “一个连自我身份都不愿承认的魔,是要如何得到血刃神罡认可?” “我不是魔!”玄狐一字一句沙哑反驳。 “那你是什么?”苍狼唇角微挑。 若是人,千疮百孔的肉体早该消亡,若是魔,既能逃过止戈流一劫,是否说明诛魔之利并不完美。 那此前的判断与执念岂非一场笑话……这是一个不能细想的问题。 倘若一名剑客连自我信念都不能坚持,那他又如何发挥出最为上乘的剑招,更遑论展现风华绝代的艳姿。 想到这里,握剑之手不由微微抖颤。 原本昂扬上指的九尾风华此刻剑尖下垂,既非攻势,也非守势,玄狐全身上下,可说无一处不是空门大露,破绽百出。 “现在的你,”目光似笑非笑的苍越孤鸣步步紧逼,“是人,还是魔?” 熟悉问语入耳,进退失据的玄狐只能选择沉默。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眼下暗盟剑手之心境实与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的孤帆无异。 只要再加挑拨便能不战而胜。 这般好的机会,苍狼偏偏拒绝了。 “三招!”视线后撇扇顾群臣,负手而立的他面上傲气尽现,“三招不能败你,苍越孤鸣当场自盖天灵。” 豪情语落,满场皆惊! 每个人都几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现了问题以至于听错了。 尤其是孟偏王。 玄狐绝非弱者。 关于这点绝没有人比曾身处气机交锋一线的孟赫来得更有话语权。 即便现今心境不稳也不容小觑,场中除了寥寥数人外对上暗盟剑手,哪怕能够单独抗上数十回合都足以自豪。 而眼前年纪尚轻的王者竟欲三招将之解决,不可谓不大胆。 “哇!”风逍遥看着苍狼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地拧了一把自家老大仔胳膊,目瞪口呆地说道,“这不是开玩笑的吧……” 瞅了眼风中捉刀,铁骕求衣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 “相信王上!” 虽然早已知道答案,风逍遥却仍忍不住发问。 他相信以苗王的能为足够制服玄狐,但三招仍是未免太过托大了,何况—— “王上一开始不是拒绝的吗?” “王当然可以拒绝,”铁骕求衣说,“但失意的剑锋经处,我们又岂能幸免?” 要知道,在一头愤怒的狮子爪下,是没有卵存这回事的。 一唱一和的两人声音并不是太大,但此间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很快就理解了王上用心,一时间心下敬重更深……于是他们看向场中的视线愈发关切起来。 眉角遭挫,玄狐但感一股无由感受充斥胸腔几欲炸出,当下顺应心底无明任由情绪发作,踏前一步的他手中九尾风华便即刺出。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鬼神莫测的剑法精粹,就这样在他手腕至五指之间流露出来。 前次一剑方才递出了六寸,剑气已然回环穿插,一线百丝,疾风般延展出去,有的在空中飞斩,也有贴地切割。 一时间,纷乱剑气竟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恍若尖角恶鬼的图案。 这是属于玄狐的干戈剑印。 苍越孤鸣就位于这恶鬼的口中,甚至站在这恶鬼的长舌上,下一刻、下一寸就要被鬼魅吞没。 在这种千钧一发、迅雷不及掩耳的时候,苍狼居然还饶有兴趣地低头看了一下脚下那张图,低头的时候顺便挥拳—— 嗡! 一股狂风过于快速的在那一只拳头附近呼啸凝结起来,以至于玄狐感觉身体周围所有的空气都跟着一震。 这一震之下,什么鬼神莫测的剑气,什么止戈流的用剑精粹,全被荡平、碾碎。 虚空灭·君临天下! 从恶鬼图案的长舌上抬起脚来的苍越孤鸣卷风而去,几乎是一步跨越了剩下的距离。 十丈之遥一闪而逝。 眨眼间他就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怖气势逼近暗盟剑手眼前。 一袭灰色兜帽下原本百年不变的平淡表情,在苍狼速度骤然爆发,瞬间冲到玄狐面前的时候,也不由闪现出了一丝惊容。 此时的苍越孤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强大的凶兽。 那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气势已经借助速度的提升爆发到了顶点。 迎面而来的是苍狼的拳头—— 灿金色的拳头。 带着一种凝实、厚重,又充斥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气势的金色。 身陷魔考辩证失衡,自认非魔的暗盟剑手逆转自止戈流的诛魔之利虽能转化愿力,总归难比墨狂锋芒,无法达到对人专武的效果。 而失却特攻的止戈流,对人族到底不过二流剑法而已,如何敌得过千锤百炼的苗疆镇国神功。 情知不利,玄狐当机立断改换战法,仙舞绝式墨改上手—— “邪粲崇岳卷寒芒!” 身形徐转,长剑横扫,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暗盟剑手使来倒似重如千钧。 迟缓的举止同苍狼电光火石的急速形成鲜明的对比,玄狐整个动作就像是在粘稠的液体中完成,却绝无停顿,一气呵成。 最终为一双灿金色的手指挟住。 对九尾风华的锋锐深有体会,苍越孤鸣自是知晓不能硬接,轻叹一声的他遂采守势。 就在指锋剑脊相触瞬间,暗盟剑手运招双化,余下单掌五指一并,掌剑现芒凝气成龙,唤风聚云,霎时天雷鸣动殛顶迫降。 邪蛟腾甲惭风旋! 苍狼原待觑势反击,心底警兆骤生,空中就像是凭空起了声霹雳,一道闪电朝他劈了过来。 耳闻雷霆剧震,响彻苍穹,目睹青雷劈落的苍越孤鸣无奈撒手,跟着左脚猛然向后撤出一步。 当他左脚落地的一刹那,仿佛整条复道都迸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响,距离战场最近的孟偏王一个踉跄跌倒。 这时苍狼身形横空腾挪虚渡,转眼已至御湖之上。 适值深夜,星月微光照映水面,点点闪闪,宛似满江繁星,放眼而望,好比战场天成。 在苍越孤鸣闪身脱战的同时,仿佛是受到了气机牵引,玄狐也动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的身体已经化作一道奇诡的光线,紧贴地面往湖边朝着苍狼掠去。 此时,又来两道锐利的劲力透过虚空,一前一后的剑气曲折错落,正是前后包抄之势。 苍越孤鸣身在空中,就算是武功盖世,躲得了前面也很难避得过后面。 这一击几乎已经将苍狼所有的攻势、退避范围都已算尽,这一出手,就是必杀之局。 别人避不开,但是苍越孤鸣能。 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居然都还能反应过来,他凌空扭身曲腰一个后翻,手掌在半空中突然向湖面拍去。 他不劈人,反而先拍湖面—— “轰”的一声,暴雷阵阵,湖面上竟溅起了高达三丈的浪潮。 光滑如镜的水面居然被他这一掌轰出了个圆圆的一个大洞。 汹涌浪潮像是水龙般舞成了一团,巨大的冲力将苍狼的身形朝天空中抛出了一丈左右。 他踏着浪潮,接着这一踏之力,身形凌空一翻,越过了前面扑来的劲风。 凝聚着玄狐全身功力的一击全数撞在浪花上,直接将水龙穿了个窟窿。 “轰隆”! 两道剑气实打实的在空中硬拼了一招,登时湮灭当场。 回落水珠裹挟余劲不减凌厉好比飞瀑连天,震荡空气冲激暗盟剑手。 剑锋遥指倾贯功元,玄狐翻腕一引,无形气流铺陈席卷照定周身,抵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高拔水幕。 紧接着,寒潮似的霜华浮现,原本涌动的浪花竟尔凝结成冰。 远远看去,一颗覆满钻石冰晶的深蓝水珠肖似湖心孤岛,静静停泊。 外面的人想进去,困难,里面的人想出来,更是困难。 里进外出间,竟是最为凶险的内力搏斗。 眼看暗盟剑手作茧自缚,苍越孤鸣平伸右臂五指一握,沛然内力锢锁枷禁玄狐行动再削剑招威能。 邪经御世逆松月! 奋力突围,玄狐脑中灵光乍现,干戈剑印汇流血神七式,别出机杼,混成一脉罕世剑法。 霎时间,暗盟剑手浑身散发出一股至阴至邪的黑色内息。 那股内息煞气逼人阴气漫天,似有鬼哭神嚎之音,声势十分骇人。 密结冰球难承雄劲顿时细纹满布,旋即应声而爆。 下一刻,漫天森寒冷寂的漆黑剑雨如烟、如雾,无规则四散爆射。 蓦地,风起。 这一股风忽然发生,事先全无征兆,没有由远而近的风声,与寻常的风大有不同,却在霎时间吹斜了雨,驱散了雾。 苍狼左拳倏出,极暴气劲向着岸边擂出,这一拳,仿佛汇聚了他全身的力道,铸就最沉重锐利的拳锋,作长空一刺,乾坤一掷! 虚空灭·霸王殛! 开天辟地的拳劲洞穿漆黑如墨的深稠气浪,生生轰出一道云洞勾连外界。 一道怀抱唐刀的白衣倩影就站在彼处,像是一开始就等在那里一样。 刀鸣破空,苍越孤鸣右手箕张纳风捕物,一抹似急电飞虹的流光便自云外飞来,落入掌心。 那是一柄钢刀。 刀身暗哑无光,初看第一眼时似乎平平无奇。 但细看後却感到无论刀把还是刀身,虽没有任何华美纹饰,但总有种高古朴拙的味道,教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唐刀入手顷刻,玄狐亦自杀到。 身形一动,剑锋凌斩,如同阴鬼缠身的奇异内息萦绕九尾风华化作一条黝黑巨蟒,狠狠噬向苍狼。 手掌一握,一道皇者气势立时倾泻而出,苍越孤鸣挽刀一旋散出白雾成团逸散,虚空灭卸劲功夫兼具轮回劫借力法门,行招布武间幻成一面太极盾甲,牢牢将暗盟剑手拒诸盾外。 被拒诸盾外的是人非剑。 系出同源的一刀一剑有着相仿的材质,虽经后天析分各有际遇,但到底本质不变。 譬若水能相融,相同材质的刀剑对决,同样会产生类似异象。 在不远处的烟雨雾气被卷动的时候,白雾之中好像有一股黑色的烟,袅袅娉娉,妖异非常,闪烁着好像要把人的眼神连同眼珠一起吸扯进去的幽光。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白雾刹那间就抹掉了黑色的烟,卷动着雾气的风继续吹来。 刀剑齐鸣,骤起的引力加持轮回穷劫,足以让苍狼自逆境中借得一缕本属于血刃神罡的兵气为用,从而撼动玄狐掌握乃至将之夺下。 太祖宝刀,终究属于苗王。 墨剑雪刀交错抵架,奇异吸力争得战机一瞬,苍越孤鸣忽地放手,蓝格唐刀尾端向上弹起,拍的一响,正好打中玄狐手腕。 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阵麻木,握剑力道不由一松,苍狼大手伸处,已将刀柄重新抓回掌中。 “轮回劫——” 横刀平挥使记圆转如意,苍越孤鸣斜斜地画了个圈子,拖泥带水径自黏连九尾风华协调并进、回环往复刺向暗盟剑手。 “破乾坤!” 漆黑的剑贴着雪白的刀极速旋转,势挟无涛之力,势如破竹击破真气防御,穿透玄狐心槽。 这时,引力顿时一解。 捉准目标的绷直剑脊脱离刀身直飞,去势不减连人一道冲出遮眼浓雾,把暗盟剑手钉死在岸上。 瞠然无光的紫红瞳仁就这样直愣愣的望着黢黑黯淡的夜空,玄狐死不瞑目。 铅灰色的轻淡魔气自伤口散发,如同烟圈轻吐,跟着收拢,沿着透体的九尾风华试图往回倒灌。 那是铁精复生的正常机制,却在今日惨遭折戟……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轮回劫所借之力乃是玄狐复刻的止戈流剑意,同样的神通与愿能改换对象,恰恰针对他族而成。 不巧的是,玄狐此前方才主观性地为自己注销了魔籍,也就是说,暗盟剑手被自己克制得死死的。 眼下他面对的唯心困境大抵如是—— 否认魔族的身份,那他就该死在九尾风华剑下,承认魔族的身份,那他就该死在日前的墨狂下,后知后觉的意识合该烟消云散。 进无路退无门,所以暗盟剑手只能选择让思能停摆,用一种近乎掩耳盗铃的形式规避做决定。 成长型的君主对于战中心策的利用已经有了五分昔日北竞王的风范。 精准无误抓住思想漏洞创造破绽,敏锐的眼光……铁骕求衣内心惊叹毫无作伪,看向自缭绕烟云踱出的那人。 屏息凝神的众人亦自期待。 乌骓战靴一步一踏履足水面,宛若蜻蜓点水浮而不沉,漾出圈圈波纹推散开来。 高挺英伟的身材,轮廓分明的面庞,完美得像个大理石雕像,皮肤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却丝毫没有娘娘腔的感觉。 反而因其凌厉的眼神,使他深具男性霸道强横的魅力。 三招胜负了定,场中再无一人敢轻视这名以年少之姿继位登龙的王者。 “小小插曲而已,众卿不必惊慌。”稍作安抚的苍越孤鸣以身垂范更显从容,右手一抖,唐刀重新落入雨音霜怀中刀鞘,封密严整。 这是在把她当侍童么……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雨音霜有些不高兴,但她知道眼前人不知是她一人的丈夫,更是苗疆的王,所以她愿意接受…… 然而理智同情感到底是两回事,尽管主观接受,但心中总归有些失落。 失落情绪转瞬即逝,因为不知何时来到佳人身边的苍狼猿臂一伸,便将她拦腰打横,用公主抱的姿势把雨音霜抱了起来,随后转身,走向场中。 苍越孤鸣就这样抱着雨音霜,在万众瞩目下穿过复道,走到那一张龙椅前,把雨音霜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放在了那张只属于他的龙椅上,旋即回身长立座前看向台下众人。 一道嗓音飘出,如箭射向场心,直落入群臣耳中。 “月凝湾之事,劳烦铁军卫彻查。”接续未完议题的苍狼嘱咐说。 “臣领令。”铁骕求衣道。 王者本欲轻拿轻放,臣子自我修养却不该接受。 看准时机的孟偏王当下越班闪出,跪倒台前俯身大拜请罪: “请……请王赦罪!” “今日祭鼓前议孟偏王却带兵前来,更多次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扰乱前议,论律该斩!” 凝眸打量孟赫片刻,目光缓移逡视全场,苍越孤鸣朗声道。 “但孤王念及孟偏王昔日功在西苗军,如今冒着生命危险为旧主发声忠义可嘉,如此忠臣孤王怎忍杀之。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再送上一坛吊儿醉。喝完才离开吧。” “孟赫……谢王上,不杀之恩。”感沐王恩浩荡,孟偏王深深叩首。 “下次再犯,苗律不饶!”苍狼告诫道。 自一名骡族士兵手中接过烈酒的孟赫俯身再拜: “谢王赐酒!” 点了点头聊作回应,苍越孤鸣接着说:“吩咐下去,不准外人涉足天泉湖,有劳步师作下安排施法封禁此地。” 瞅了眼玄狐横尸所在,情知王上用意的步天踪恭声领命: “是。” “其余事项待祭宴之后再议,另外——”有条不紊作下排布,苍狼转过头来,对着叉猡道,“叉猡,派人往锋海请锻先生来此一会。” 第二十七章 郁剑须臾(4.4k) 锋海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竹林,拔地而起的茂竹修林青翠欲滴,望之令人心怡。 “此地就是锋海?”一把爽脆清亮的女声响起。 “何人擅闯锋海?”话音未落,莫听、何妨齐齐现身一挡来人。 登门造访者是名身着粉衣,腰佩宝剑的美丽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蛋微圆,相貌甚甜,一双大大的眼睛兰紫泛光。 “我要找锋海主人,锻神锋。”粉衣少女道。 “你是何人?”莫听问。 这一问可不得了。 片刻的安静过后,一只可爱小巧的粉色毛绒绣花鞋踩在一块石头上,粉衣少女左手食指抵着自己的额头,做沉思高冷状,身后的雪纱披风在狂风吹拂下高高扬起,尽显高手风范! “郁剑须臾·飞渊。” 许是被郑重的氛围吓住了,瞥了眼苦思冥想回忆高手名单的莫听,何妨摇了摇头,老实道: “不曾听过!” “那要记详细。” 并不以为冒犯的飞渊只是飞快收起pose,跟着神色认真煞有介事道。 “未来这个名字会非常响亮。” 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蛋,莫听又问:“你找主人做什么?” 提及来意,郁剑须臾本待和盘托出,然而转念一想,有心保持高手作风,遂刻意拿腔拿调,冷冷说道: “叫他出来便是。” “胡闹!”莫听叱道,“主人岂是你想见就见!” “那就休怪我得罪了!” 按着话本描写,自觉遭受刁难的飞渊简单提醒一句,旋即娇喝一声。 须臾间,婀娜身影错动,脚步流轮,快不眨眼,郁剑须臾已然绕着两位侍女晃过数圈。 莫听何妨但感一阵暖风拂身,风过叶不落,再定睛,眼前人已经站回原地。 “好快的动作!”回过神来,何妨咋舌之余更是不解,“但你这样转来转去是做什么?” “嗯……照理来说应该是六秒,目前已经过了三秒了。” 稍作沉吟,嘴角边带着笑意的飞渊总归年纪尚轻,忍不住分享欲望,好心解释道。 “你是在讲什么?”莫听皱眉。 疑问未解,那边郁剑须臾已经开始掰着雪白手指计数: “四、五、六,昏去!”去字脱口,如花笑靥十分配合地一歪。 “啊!”莫听何妨娇哼一声,一齐晕倒在地。 “得罪了。”满襟侠女风范,像是面朝无形观众,飞渊情绪自然地对着空气拱了拱手。 蓦地,一阵清寒之风扑面而来,青碧的竹林中,竟像是隐藏着阵阵杀气,宣告此地主人心底不悦。 “深夜时分,登门挑衅,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远处秋云四合虚掩喟然叹息,清风中有诗号声缥缈传来。 “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雪羽披风墨绘长服,锋海主人昂然现踪。 “你就是锻神锋,锋海主人?”郁剑须臾问,“你讲我是佳人,这是称赞我美吗?”不待对方回答,双手捧脸的飞渊面颊绯红似是为对方“大胆”言辞感到羞涩。 “啊,不用这么客气。” 沉浸自我情绪堪堪定神的郁剑须臾这才想起客套,瞅了眼锻神锋,于是补充了一句。 “嗯,你也是很英俊。” 言辞分明是客观事实,语气听起来却敷衍到令人凭空起疑。 不过锋海主人自矜身份,倒也无意在这等小节上为难面前少女。 “能一招击昏我两名婢女,剑术不差。你闯入锋海意欲为何?” “现出你的文帝剑,让我见识。” “你……”定睛上下打量郁剑须臾一番,锋海主人大笑,“哈哈哈……” 笑声止,目光寒。 眼神压迫的锻神锋语出劝诫:“姑娘好大的口气,想见识文帝剑,只怕后悔莫及。” 大脑回路迥异,浑不知双方聊天跨服的飞渊不假思索: “有什么好后悔的,来吧!” 说着,当胸握紧的粉拳昭示决心。 “轻佻的小辈!”锋海主人评价。 说完,锻神锋羽扇一划,一座光彩夺目的剑架平平浮现身前,陈列绝代名器并锋。 饶是在数丈开外,都能感受到迫人眉睫的剑气,剑气源自两柄异色宝剑。 一者碧如秋水,一者紫若霆霓,旁边的剑鞘上虽然缀满了珍贵的宝石,但在剑光映照下,已失尽颜色。 “哇!”郁剑须臾睁大了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帝双剑,“有水!” “败你,只需……” 锋海主人抬手伸指便待判定,谁料飞渊全然不加理会。 毕竟女孩子总是容易亮晶晶的事物吸引。 “哇……” 满心满眼只有王骨神兵的郁剑须臾身形闪动,竟从各个角度近距离地端详起文帝剑来,那痴迷的举动看起来就差上手抚摸了。 直看得锻神锋微微愣神:“啊?” “这对双剑有够水!”抬起头来的飞渊竖起拇指,由衷赞道,“有青有紫,色彩斑斓,当真美丽无比!” “你的赞美我收下了……” 锋海主人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随即便被飞渊挥手打断。 “别吵啦,我等一下才跟你讲话。”郁剑须臾低下头去继续细看文帝剑,有意无意间恰恰捕捉到此行目标之一。 ‘啊,这是……果然是……’ 飞渊直起身子。 “这趟没白来了,这么快就被我看到,真是太好了!” “你是专程来锋海看这对双剑?” 锻神锋有些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对方的来意。 “这口剑,真正是盛朝太祖的王骨打造,”郁剑须臾貌似感性地抹了抹眼角,“我太感动了,感动到眼泪都要滴下来了!” “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莫名感觉遭到愚弄的锋海主人羽扇再挥,化去文帝双剑。 “哼!” “啊?怎么收起来了?”个性天真烂漫,行事率性自然的飞渊见状大急,连忙上前冲着锻神锋左摸右搜,似是要看看他把王骨藏在了哪里,“我还没看够耶!” “够了!”锋海主人眉头直跳,左避右闪。 闪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反手挥扇点拨佳人手腕,扫开飞渊抵住安全距离,喝问出声。 “你是何人?” “郁剑须臾?飞渊!” 熟悉的情境,熟悉的语气,郁剑须臾姿势满分道。 “我是问你的身份。”锻神锋说。 握紧粉拳做了一个元气满满手势,飞渊神采奕奕:“走踏武林道行侠仗义的女侠客!” 无力扶额的锋海主人选择放弃,放弃套取更多有用讯息。 “哼,能从外观就看出文帝双剑,你有来历。” “今日果然证实了传说,啊……我满足了。” 仍然沉浸在自我世界当中的郁剑须臾感叹一句,紧接着话锋一转,向锻神锋鞠了一躬,情真意切。 “多谢你,你果然是第一铸剑师。” 交谈至此,女声难得顺耳,心感愉悦的锋海主人轻甩羽扇展露十分世外悠然。 但很快这份情绪就遭打断,因为切入正题的飞渊伸手摇了摇腰畔佩剑。 “你能帮我改造这口剑吗?” 俊朗的面上似有几分裂痕,锻神锋道:“你擅闯锋海,我不杀你,已经是恩宠,凭什么要帮你?” “你没听过助人为快乐吗?”郁剑须臾反问,“再说,你这边不能随便进入吗?” “锋海像是任何人可以随意来去自如的所在吗?”锋海主人问。 有理有据……飞渊噎了一下,跟着反客为主递进开口:“你常常出门吗?朋友很多吗?” “天下间,有几个人值得锻神锋交陪?”锋海主人口吻自负,“更有何事值得锻神锋离开锋海? “嗯……”伸手浅撩颊边垂发,郁剑须臾沉吟道,“这就幻了。” “嗯?”锋海主人语带疑问。 飞渊说:“你不出门,又没朋友,又不准人进入锋海,你是怕陌生喔?这样你打铁的生意哪里来?叫你的婢女去发传单是吗?” 锋海主人道:“锻神锋恣性而为,为谁铸造,铸造什么,谁也勉强不了。” “有本事就是任性!”郁剑须臾为锋海主人风范点赞。 “当然!”锻神锋自信应声。 这面两人交谈未停,那厢又闻朗声拜语—— “苗疆·寒士林·都亭典客·毕练鹊,求见锋海主人。” 声犹在远,人已近前。 主张尚贤,意在选拔英才为国效力的墨风政策近来实行颇有成效,毕练鹊就是其中之一。 负责部分与外接洽工作的他年约三十许人,一身绯衣雀衫,神清骨秀仪表不俗。 “锋海虽处苗疆,但向来自立,”大多同铁军卫遥遥对峙,现今陌生的面孔骤然照眼,锻神锋不由疑窦丛生,“阁下直说来意吧?” 都亭典客拱手作揖:“王上近来新得一奇铁,其质特殊,任宫内巧匠如何运作,仍是不能将之锻造变形,思来想去,苗疆境内想来唯有锋海主人铸术通天,或可冶炼,遂派毕某邀先生过府一观。” 毕练鹊显然是个口齿灵便的,三言两语诉清来由,连带不忘春秋笔法留与遐想空间…… 倘若只是单纯想请锻神锋开炉铸剑,苗王大可将原铁一并送来,何必大费周章邀人过府,除非是鸿门宴? 但锋海主人知道苍越孤鸣绝非这种人,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铁质特殊到甚至于无法转移么? 皱着眉头思考片刻,锻神锋心下一动,凝声问:“怎样的异铁?” “名参鬼盖须难见,材似人形不可寻。”都亭典客答道。 敏锐抓住了对方所言背后隐藏之意,锋海主人本待故作矜持以秉格调,然而想了想还是放弃这个打算。 “带路!” 锻神锋示意毕练鹊先行。 “等一下啦!”被忽视偌久,横生拦路的飞渊双手叉腰,叫道,“明明是我先来的。” “要我替你铸剑,可以。”满门心思早就飞到苗王宫的锋海主人无意多做盘桓,“替我取一项东西来。” “什么东西?” 三言两语打发走郁剑须臾,虑及此行目标,锻神锋思量再三决定在出发前稍事准备,于是转身便往锋海内走去。 来到舍下穿过重深竹帘。 几个转折走进藏宝室的他看也不看重重叠叠的千层木匣,羽扇招风径直摄来一乌黑铁盒。 盒上刻着一尾振鳞横海,击水三千的大鱼…… 道域 庭院深深,天色沉沉。 “建立了统一的章规,就不会内乱了?”荻花题叶问,“那么他界历朝历代的内乱又从何而来?” “至少,我可以保证——”铁枫零说,“不会比现在更糟。” 似是觉得苍白一语缺少说服力,绝情萧瑟补充道:“覆舟虚怀,从不缺真正受到迫害的人。” 没有稳定的组织生源,也不会有偌大基业的诞生。 那是陈旧制度所造成的必然。 “我不否认,四宗发展至今,并非派内人人俱能遵从天师训诫,仗势欺人者有,为非作歹者常有,自然也有很多可怜的受害者。” 返乡月余的狄飞惊前不久便自刀宗几位年轻弟子手中救下一弱女。 见微知着,可以想象这些年受害者加起来会是怎样一个数字。 “很遗憾,四宗确实无法做到让每一个坏人伏诛,让每一个好人安心度日,但,妄想有一个制度长治久安,天下太平,让每一个人奉公守法,不再为恶,是你们对人性太乐观,还是企图找一个大义包装自己的私情,遂行野心!” 理智言辞揭开虚伪假面,铁枫零目光一凝,正视眼前之人。 “然而,若四宗治下,真如此民不聊生,早就被推翻了。”荻花题叶说,“你看到的是每一个受害者,却看不到大部分平凡善良……如千金少、敖鹰等兢兢业业的宗主,努力维持治下的和平安稳。” 绝情萧瑟放下手中羽扇。 “令尊死于玉千城野心所引发的四宗战乱悲剧,而你,却想引发另一场战乱,不同的是,玉千城利用天元论魁,而你们——”狄飞惊伸手一指铁枫零,“利用推翻天元论魁的口号,完成你们的目的。” “所以建立了制度,还需要一个强权来推动新政实施。”绝情萧瑟说。 再开口的他依然不改说服者风采。 “谁来充当这个角色呢?”荻花题叶冷淡反问,“你么?” “或许是我,或许是他。” 铁枫零给出一个颇具深意的答案。 “四宗辖地占道域七成左右,各有其他派门拥戴,要如何统合这样庞大的势力亦是一个难题,又或者,你也可以尝试争取?” “那他们呢?” 狄飞惊状似不经意地问。 “什么?”绝情萧瑟不解。 “你的其他同志。”荻花题叶道。 “自然也是包括在内的。” 说着,瞥见对方面上听到答案后所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思索神色,铁枫零不禁好奇发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否要在此地将你解决。”狄飞惊回答说,神色认真的他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于是绝情萧瑟沉默了。 “一个位置,”先入为主干扰对方认知的荻花题叶一字一顿接着道,“不需要太多的竞争者。” “所以……”铁枫零身体后倾,找了个颇为舒适的位置靠在椅背上,看着狄飞惊的眼睛说,“也有可能是我在此地将你格杀。” 话音落,两股杀气前后泛生,却非出自荻花题叶与绝情萧瑟其中任何一人身上。 两道有别四宗的不俗武息自暗处升腾,隐约锁定狄飞惊,配合面前虎视眈眈的铁枫零,带来十足威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绝情萧瑟为自己留好的退路。 第二十八章 鳞族太子(5.0k) 黑水滔天的龙涎口,层层浓浪,迭迭浑波,一条身影独立岸边,满身风尘,眉清目秀的脸上隐见乌青,是有意提携后辈的锦烟霞所留印记。 “看到鬼,说好的伯祖母疼人呢?”乞罗八景一面揉脸一面抱怨道,“荻花题叶算你狠。” 专心致志是转移悲伤的最好方式,关于这点白练飞踪显有同感,只是苦了梦虬孙…… 蓦地一阵风起卷浪翻波,一道黑影破水飞出直冲乞罗八景面门。 那是一只酒坛。 “啊?这是……”抬手将之稳稳截下的梦虬孙揭开红布嗅了嗅,确认是百里闻香无误,“又是偷偷送来,你给我出现,欲星移!”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响亮—— “他会对你这么好吗?” 饶舌男音递出直白反问,紧跟着是随即而来的诗号声。 “听琵琶,随波逐浪风流计,赏绝艺,骇浪惊波入酒茶。” 诗声落,人现踪。 来者一身锦袍,手持锦绣戏珠,神态甚是江河,看来二十三四岁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一位宝贵王孙。 觑清对方形貌,梦虬孙语带惊疑:“啊?你……” “是,就是我,你该不会忘记本太子了吧?”北冥觞坦言不讳,从容神色半分不见逃家心虚,“许久不见,该打一声……” “该打没错!” 截口话语掷地有声,一并落地的还有百里闻香。 放下酒坛的乞罗八景紧了紧腰边零食袋,使招海燕掠波,身子跃起,向北冥觞疾撞过去。 “真没礼貌。”貌似无奈的抱怨一句,鳞族太子身形一晃让过来招。 “是你没义气!赫——!” 转眼主客易位,更是话不投机,梦虬孙再开攻势,纵身出腿攻其不备。 双脚鸳鸯连环,左起右落,左落右起,倏忽之间接连踢出了九腿。 这是太虚海境边关一位侠盗的得意绝学,脚下曾踢倒无数南北好汉。 所幸鳞族太子亦通脚上功夫,拳掌兼施见招拆招之余,更有闲暇语出慨叹:“为何有鲛人血统者,皆是惯性以下犯上?” 说话间,北冥觞也不由想起此番背井原因…… 借始帝陵崩塌之机,趁乱跑出王宫,美其名曰微服出巡,游历海境腹地以尽王储本份的鳞族太子事实上已经离宫两年之久,这番恰逢其会,王相一唱一和将之钓回—— 【“这一局,有三个目的。” 浪辰台上,有赖鲲鳞附体替命之能,覆海帝鲲死而复生,在他身边,则是侃侃而谈的锦鳞身影,复盘布计消解各方心底疑难。 “一者,逼玄之玄与俏如来出面解决玄狐,要杀魔,止戈流是最好的选择;二者,让海境变相封锁,任凭旁人虎视眈眈,要再针对海境,也需费神耗力;三者……” “将我逼回宫内。”北冥觞面色难看。 瞥了眼鳞王真容,欲星移道:“王很思念太子,同时也对太子这段时间的事迹很有兴趣。”】 回忆戛然而止,有意暂避责难更是另有他图的鳞族太子随闻愤慨之声—— “是你没有担当!” 同样一件事,乞罗八景对此可不仅是“有兴趣”那么简单,无辜被卷入桃色风波的他心头余怒犹存。 “我这不就来赔罪了吗?”北冥觞道,旋身让步的他一足倏然飞起,把百里闻香踢了出去,画下此战终止。 “你看到本太子应该是高兴,而非愤怒。” “看到鬼!”接过百里闻香同意罢斗的梦虬孙眼角愤色不减,“始乱终弃,还拿我做替死鬼,早知道,应该将你抓回王宫,交给王处置!” “哎呀,这是不实的指控。”鳞族太子挥手表示拒绝背锅。 “哪里不实?”乞罗八景道。 “风流非下流,情场如欢场,留情不留种。” 精要十五字道破男女交往准则, “你说,这三项准则,本太子可有违反哪一项?”风流作派毫不作伪的北冥觞转而反问,“我们初次见面,你便知悉,说起来,本太子算是坦诚相对?” 梦虬孙对此嗤之以鼻:“所以你玩够之后,就将对方塞给我?!” “唉,”北冥觞佯作叹息一声,自顾自地说,“本太子承诺,会给她一个好的归宿,但不是本太子,正好你的品相不差,还是你希望本太子正式赐婚?那好,回海境补上吧。” “看到鬼!” 再一次为对方下限刷新认知的乞罗八景只能徒然兴叹。 闲聊中断,北冥觞神色陡然一正:“梦虬孙接旨,鳞王北冥封宇重登大宝,命你即刻回朝,不得有误!” 清晰且快速的字句连贯入耳惊心动魄,大出乞罗八景意料—— “啊?!你讲什么?” “还不接旨?” 神色板正努力保持严肃的鳞族太子示意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啊,对了,你已经接了,就是那坛百里闻香。” “你刚才说什么?!”梦虬孙睁大双眼意图求证不是在做梦,“王……重登大宝?!你在开玩笑吗?” “你以为本太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北冥觞问。 “啊?王……没死!王没死!” 骤闻喜讯,乞罗八景心神剧震,手下一松乃至百里闻香掉地亦浑然不觉,快步来到岸边,扑的一声,分开水路,钻入波中,便往海境游去。 徒留下欣喜若狂的尾声回荡,以及旁若无人离开祭坛深处走向阳光底下的鳞族太子…… “原来此地就是金雷村,传闻中的村落,比预料中更为简陋。” 闻名不如见面,四处闲逛的北冥觞不禁感慨一声。 毕竟,身居庙堂之高不食人间烟火的鳞族太子对村落的认知有一半源自典籍,而另一半则是在封地手足带其巡视国境时所获,这当中显然不会包括尤其贫困的波臣聚落。 “嗯?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雷村?” 道左相逢倏遇陌生面孔,少女语带戒备,声音却依旧娇柔动听。 听声识人的北冥觞目光转动,但见眼前是张清静秀丽的少女脸孔,大约也就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长发披将下来,直垂至肩,正警惕地望着自己。 “你看什么?” 许是被对方打量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常欣尽力保持从容,但仍是流露些许怯色。 将眼前人一幅小巧玲珑,娇滴滴的模样尽收眼底,北冥觞洒然一笑,眉目转盼自有情思万种: “看一朵纯白无暇的花朵,点缀眼前的景致,姑娘,你会介意在下这样形容你吗?” “这……” 平生未逢这般孟浪言辞,常欣面色微红,不知如何是好。 “啊,抱歉,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北冥觞。”鳞族太子躬身微礼不减风度,“初入金雷村,若有唐突,还请姑娘海涵。”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常欣歪了歪头,给出判断。 首次听闻这种评价,北冥觞一怔,夕阳下见她脸色又红又白,鳞族太子笑了笑,刚要开口,又闻女声清泠—— “怎样了?” 北冥觞心头莫名一凛,下意识地整了整袍服,这才循声看去。 一个无限美好的女子身影随着晚照夕色,缓缓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逸步而来的白练飞踪上着一身霜染叠衣,宽袖短襟,下穿一袭湖水蓝的月华裙,在长裙外面还附加着一条紧束在腰间的短裙,把她纤细的腰肢完美地勾勒了出来。 如云的秀发只是简简单单地用一条白头绳绾在了脑后,斜插一支梅花纹软玉簪,更显得面容秀美如玉。 像是找到倚仗一般,常欣忙道:“啊,锦烟霞,这个人……” “哦,原来姑娘就是传闻中的锦烟霞,在下北冥觞,”鳞族太子收回了眼光,稍退几步,复又低头施礼,“对姑娘慕名已久。” “海境之人?”白练飞踪问。百年前白蛟青鲤亲密无间,对彼此来历全无保留,锦烟霞自是知晓海境国姓。 “是。”北冥觞道。 “梦虬孙呢?” “暂时回海境了,他应该会再回来。” “为何刻意保持距离?”江湖儿女作风明快,看着对方有意无意的小动作,白练飞踪不由眸露疑色。 “不敢亵渎姑娘,却又担心早已冒犯,在下不知该如何自处。”北冥觞还是低着头。 “如何冒犯?”锦烟霞不置可否。 “依照辈分,在下该喊姑娘一声前辈,却又感觉前辈两字不符合姑娘妙龄之姿。” 说着,北冥觞情不自禁偷眼看向白练飞踪,努力提醒自己对方的年纪即便只算零头都与自己相当,但仍是忍不住为锦烟霞风华所摄。 雪肤依然,花貌如昨……鳞族太子赶忙克制心潮,眼观鼻鼻观心,再开口,依旧语言若笑进退有度。 “若姑娘有所介怀,请告知在下如何称呼,在下必会遵办。 “你多礼了,唤我锦烟霞便可。”白练飞踪道,“不知阁下此行来意?” 总不能是以勋贵之躯同梦虬孙换班的罢? “唔!”沉吟片刻似在迟疑,北冥觞宛若这才下定决心选择直言,“始帝鳞在外流落已久……” “鳞生异彩,质地轻妙,不愧是始帝遗蜕。” 苗王宫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片护心镜似的鳞甲,浑似古玉的鲲鳞通体淡绿,犹如水晶透明。 “嗯?”话音稍顿,摩挲鳞甲花纹片刻,似是觑出些微端倪,察知熟悉灵力,苍越孤鸣轻叹一声道,“先生当真不愧天下第一铸手之称。” 王骨乃终乱世、创盛世的君王霸主之遗骸所化,承天受命自有灵能护持,乃修术者的珍宝,也因此寻常手段难以损伤锻冶。 放眼天下有此技艺者首推锋海,现今或许可以加上废字流。 想从后天熔铸的兵刃中将王骨取出不难,难在取出同时令其保留原貌,这点是废字流做不到的。 “这赞誉,吾当之无愧。”锋海主人坦然受之。 这番故事要从锋海剑夺说起,广发武林贴众邀武林人士观礼之余耗费元功取剑的锻神锋许诺,在众人兵器受损时免费替其修补一次。 其中苍狼很轻易地便将一次份额用掉,嘱托锋海主人替雪山银燕于保留原貌的基础上再塑啸灵枪,顺带取出海境王骨以为战利品。 至于废苍生的意见…… 把玩着手中始帝鳞,苍越孤鸣冷不丁地问:“敢问先生,打造护世之兵,王骨当真是必须吗?” 若是,那么九尾风华从何而来? “不是。”锻神锋直言,“那只是破坏王骨的必须。” 王骨难以摧毁,譬如魔之甲,就算化为八刀八剑,本质仍存。 而护世之兵除了诛魔,另一个用意是消灭王骨,以期彻底毁灭伏羲深渊的开启条件。 那么倘若放弃摧毁王骨这个目的,是否能用王骨以外的材质打造足堪承载血之禁印与渡世大愿的作品。 血染不绝尚且不提,荻花题叶就给过锋海主人一个建议。 仿造的王骨能否作为原材料进行再加工打造护世之兵。 “说到王骨,据说先生曾应祖……竞日孤鸣之请出手仿制魔之甲,”话音转折绕过心底伤痕,苍狼又道,“不知二者之间有何差别呢?” 这是在询问以假乱真的可能性…… 羽扇半遮俊颜,听出弦外之音的锋海主人口吻确定。 “除却王骨灵能,其他功效一般无二,”锻神锋自信,“因为涉及灵能的部分已非铸术可以弥补的范畴,更是只有亲身感受过王骨灵能者才能察觉到的细微差别。” 特意补充的后半句表明心照不宣,双方视线交汇,各自深意隐隐。 苍越孤鸣心里想的是自孤雪千峰收回的狼王爪,锋海主人则是为君臣无间关系感到讶异,眼前王者竟毫不在意真品用途。 锻神锋是应荻花题叶所托打造赝品始帝鳞,而真品则早早由现今的还珠楼主收了去。 锋海主人是知道寰宇奇藏与荻花题叶合用身份这件事的。 因锤锻功体缘故少时体弱的他最早认识的是医天子。 后来才在点睛化龙引荐下结识试剑江湖的巫教遗孤皇甫霜刃。 昆吾绝代也正是为其所造,也是在打造期间锻神锋发现皇甫霜刃背后两重功体的区别。 不过锋海主人也不在乎,毕竟江湖人总有一些秘密在,只是偶尔会为好友分裂感到头疼而已。 总的来说,他与荻花题叶以及寰宇奇藏都相处的不错。 所以遭逢郁剑须臾上门的他遂按寰宇奇藏嘱托将之引去还珠楼。 还珠楼 “禀楼主,飞渊姑娘前不久已经离开锋海,往楼里而来。”蝶舞道。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怀抱长琴正在调弦的皇甫霜刃。 原来郁剑须臾自踏上中苗边界起,行踪便落在还珠楼掌握。 初出茅庐热衷替天行道的侠女,遇上流落风尘幸逢良人的清倌出嫁之际泪流满面,之后的情节发展想来不用多说。 所幸梅香坞后台够硬,这才免于新郎惨遭暴打之厄运,而恋红梅也顺理成章的成了侠女引路人,顺带附赠一张苗疆地图助其找到锋海。 “辛苦了。” 安抚语落,寰宇奇藏调弦完毕略微试了几个音,这才抬眼看向蝶舞,身前少女穿一件菱花织锦浅色曲裾,干净柔和的眉眼显得分外乖巧。 “蝶舞啊,”莫名心下一动的皇甫霜刃轻唤道,“近来你任务出得很勤快,折合起来,攒下的功勋也不少,想好要什么奖励了么?” 贯彻组织教养的蝶舞安静不语。 沉默的气氛蔓延,倒让寰宇奇藏陷入思考。 “有了。”摩挲着下巴作沉思状的皇甫霜刃眼光一亮,“恰好最近凤蝶分身乏术,不妨安排你前往换班照顾前楼主如何。” 密码正确……由衷感恩的蝶舞抬起头来,脆生生道: “谢楼主!” 安排好少女去处顺带处理完近日公务的寰宇奇藏这才得暇自娱。 横琴在膝的他静坐湖心,弦丝于指下拨弹,漫起剑意凌云。 清越琴音搅乱流水泛开涟漪,破碎的湖面溅起浪花离水,受无形意念驱使停驻半空,竟尔凝结成剑。 指发宫调剑声和鸣,琴音破空赫见秋水纵横…… 遥发剑气叩门,还珠楼前,是锋海一行貌似领悟造访要义的飞渊出手了。 近乎挑衅的一举过后,并没有强人群出团团围上郁剑须臾的情形出现,因为皇甫霜刃早早便传音致意门人无妨。 “登门踏户,剑气叩门,”寰宇奇藏说,“姑娘的行为很有意思。” 听不出话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只是照锋海主人指点而作的飞渊窥得来人形貌,爱美心发不禁评头论足: “你就是还珠楼主么?果然跟传闻中一样英俊。” 郁剑须臾对还珠楼主的印象大都是从梅香坞处听来,深受楼恩的少女们夸起恩公来自是不遗余力,直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不敢,”皇甫霜刃客气道,“正是区区。” “太好了。” 四处奔波终见胜利曙光的郁剑须臾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寰宇奇藏袖口。 “陪我去找古磷原晶啦。” 一个闪身避过飞渊拽袖动作的皇甫霜刃说:“男女有别,姑娘还请自重。” 说完,他看了眼郁剑须臾,想了想,补充道:“或许,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作起。” 第二十九章 休琴忘谱(6.4k) 苗王宫里,将始帝鳞重新放回匣中封好的苍越孤鸣道:“此番就劳烦锻先生了,叉猡,送客。” “且慢。”锋海主人心下大惑不解……说好的千年铁精呢? “锻先生还有何事吗?”苍狼故作糊涂道,虑及前辈教导的他暗暗摸了摸尚算清白的一颗良心。 “玄狐。”锻神锋近乎明示。 “对了,说到玄狐,锻先生也看过他如今境况,可有把握解决?”苍越孤鸣直切要害。 锋海主人不语。 平心而论,锻神锋确无把握,但真要放任明珠蒙尘,那更是万万不能。 “现在不能,”锋海主人承认,“但将来未必。”至少任其留在这里全然无济于解决问题。 努力回忆长者所教权谋的苍狼最终选择放弃,转而以诚待人话意直白: “那锻先生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直白话意反令锻神锋一怔:“啊?” “锋海主人该不会打算空口白牙便让孤王放走登门寻衅的大胆狂徒吧?”苍越孤鸣反问。 “当然不是,”目光恢复冷静,锻神锋这才重新找回一点名匠该有风范,“不妨说说苗王的需求吧。” “嗯。”无需过多沉吟,像是早有决定的苍狼不假思索,“祭司需要一口与其地位权力足够相衬的宝剑……” 千年铁精物灵难以诛杀,潦草将之摒弃全无利益可言,至于留下则总有一份不安因素在。 埋下心魔破绽瓦解渡世大愿的苍越孤鸣虽然不惧,但身边之人却是未必。 思来想去,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不如将之脱手变现谋取切身之利。 这是苍狼的做法。 易位而处荻花题叶想来也会做出类似的决定,一来确实无法,二则将来佛劫尚有机缘待解。 所以认知清晰的狄飞惊可以选择一定程度容忍对方,至于情节推动无关紧要的旁人寻衅,他更倾向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毕竟——在这混乱的武林当中,又有谁会在意一具无名的女尸呢?”荻花题叶道。 “夸口。”绝情萧瑟一直不愠不火的声音中,难得出现了一点怒气。 抓准铁枫零惊怒瞬间,狄飞惊决然出手,指尖变幻激射一叶惊秋。 薄而锐利的金叶赫然往外划开一道缝隙,破开异象空间。 佩剑不在先取地利,虚空波澜浮现一刹,隐藏身影齐齐现形,一并现形的还有一柄剑。 一柄宛如落叶的剑。 剑柄部分就是茎部,没有挡手,也没有剑鞘,怪异莫名。 形肖草薙的剑刃被两片薄薄的竹叶包住,竹叶同样发自狄飞惊指尖。 雪白的狐裘围脖从荻花题叶肩上滑落,寒风吹过领外裸露的肌肤,虽然没有带着那曾经熟悉的塞外风沙,却也凛洌得如刀锋一般。 传闻四宗之外,有一亮竹剑门,他们以竹为剑,所发剑气又轻又利,可以削铁如泥。 但眼下面对其薄如纸的竹叶,却是毫无着力之处,只能乖觉地烟消云散。 秋水寒身子一晃,但感一股厉烈的内劲,仍透过薄薄的钢镌叶片剑刃袭来,不禁又退了一步,正想说话,只觉内力仍未消散,长吸一口气,才压下了心头的烦恶,这才发现右手虎口处仍遭薄叶寄气割伤。 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这种“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功夫,剑竹亮节只是听师门长辈说过,从未见过。 认知里唯一有可能达到这一境界的枫零公子,自秋水寒投身其麾下后也甚少动手,无从印证,所以他可还是现在才第一次见到! 剑竹亮节虽然惊讶,却并不慌乱,因为绝情萧瑟尚有后手留存。 那是惊天动地、山河震裂亦不足以形容的凌厉一钩。 旁观蓄势已久,戏人间知晓荻花题叶的名号,当下全力以赴,力求一击功成。 狄飞惊从容不迫,脚步一错,避开人间无常。离肩狐裘环身盘旋飞舞,白袍在风中微微摆动,愈衬得整个人丰神隽美,飘逸若仙。 白玉似的五指反撩攥紧披风,柔软的雪衣收绞成鞭。 龙尾缠! 荻花题叶单手一抖,一条晶光闪亮的银索便自卷住双钩,腕上吐劲立教无常束手,跟着挺鞭回拉。 察知对方用心,戏人间持钩双掌用力左右分金,竟是挣之不开。 原来荻花题叶傍身的雪裘竟由白玉丝与金蟒皮混编织成,柔软异常兼具韧性非凡。 双钩虽属不凡,怎耐世间奇珍。 然而就在狄飞惊运劲回拉,翻掌欲发的时候,薄雾缭绕的花海之内,突然落下一柄杀意腾腾的硬脊剑。 抖落覆刃竹叶的秋水寒陈兵杀至,接应戏人间左右封截荻花题叶退路。 一击不成,剑竹亮节攻势更毒、更狠、更拼命,意同赶尽杀绝。 枯叶剑遽生尺许青芒遥隔轻裘削落,断纸裁衣一来解困,二为杀伤,三则豁免狄飞惊故技重施之可能。 这记杀着秋水寒一直深藏不露,为的就是要荻花题叶防不胜防,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犀利剑气逼至,狄飞惊处之泰然,持鞭右手轻轻一振。 这一振寂然无声,遭锁的双钩互相竟无半点碰撞。 荻花题叶将雪白的麒麟裘扬开,一翻一旋,一挥一甩,四个动作一气呵成,眨眼披风便似遮天罗幕般铺展开来。 狐裘衣表绣着两条金龙在海上腾波争斗,在日光云影映照之下,更显得华丽无伦。 远看苏绣霞光艳艳,宛如千百层金鳞闪动,实则漫天俱是黄金色的利芒,耀人眼目。 不欲佳人心血受损,狄飞惊使记脱袍让位暂解困局一时。 无缝天衣连消带打迫开二人,这才摇曳飘落,压住枝头芳华。 此时抽身疾退的人间无常、剑竹亮节复又欺身,联袂夹攻,绝不容荻花题叶有半分喘息机会。 戏人间双钩锁拿,无声无色,来去不落痕迹宛若鬼差索命——破釜沉舟! 无常门旗下多练奇门兵刃,犹以单钩最盛,直到戏人间这代,推陈出新改单为双更见玄妙。 像是无声无色这类师门密传的绝招本须两人同使,须得两人功力相若,内劲相同,往往他一人独自便能将之施展。 每每双钩掠出,所挟劲力恰恰相反,于是一双铁钩上所生的荡激之力、破空之声,一齐相互抵消。 这路钩法本是用于夜战,黑暗中令对方难以听声辨器,事先绝无半分征兆,白刃已然加身。 但倘若白日用之背后偷袭,亦令人无法防备。 更遑论还有同样以快打快,身法迅捷无伦的剑竹亮节从旁助阵掩护。 秋水寒剑气舞动,忽左忽右,将一柄剑舞得有如万点雪花——急竹繁丝! 纷乱剑鸣扰神,只待狄飞惊稍微一个疏失,凌厉的剑气钩芒便要取命。 怎料荻花题叶心意不动,动若蓬飘萍转,在剑芒中悠然穿梭,来去自如。 无视三锋逼凌的狄飞惊一身衣袍潇洒飘舞,就如在皑皑白雪中翻飞的仙鹤,俊逸出尘。 一进一退间,荻花题叶的闪避是如此轻妙,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场生死的激斗,反而像是一场剑术与轻功绝妙的配合。 然而,战圈外旁观者清的铁枫零则看得分明,狄飞惊只是有心迫出两人全部武功精髓,聊作致命一击前的游戏罢了。 秋水寒一记竹柏异心使毕,再回头以枯竹空言攻来。 俊容微露不悦之色,凭长袖挥开剑势的狄飞惊鹊鹄翻身再一转手,掌心连按三环套月,用气功挡开厉鬼勾魂。 在人间无常、剑竹亮节看来极端的杀招落在荻花题叶眼里,也不过是寻常把戏,能够作为偶尔的调剂堪堪扩充阅历而已,一旦技穷便是丧命之际。 想通此节,绝情萧瑟脚步骤动。 娇喝一语先声夺人,强势一击掐住狄飞惊换气关口蓦然出招。 “海棠解语手!” 突然一个轻盈转身的她化去黑檀羽扇,发尾飘荡,长长羽睫下寒如秋水的幽黑眼珠一凝,抬手错身,如一抹流云般飞掠而起,洒下一片掌影。 而切碎这片解语海棠的,就是荻花题叶平静无波到仿佛连一丝空气都未曾震动的凌空一击。 “漫渡深渊!” 身逢强敌觑机袭杀,冷声回应之余,狄飞惊左手事先提防潜运内息,竟是不可思议地续气连力,随即阴阳绝式撒手而出。 双掌交接刹那,二者立身之处狂风旋散四野扫开旁人。 绝情萧瑟突袭出手,荻花题叶左掌仓促接招,却是意外未露颓态。 “你?!” 一击平分秋色互退数步,但蓄力完满与匆忙抵挡本就有所区别。 铁枫零莫名失去克敌良机,心下也不由大为惊疑不定。 眼前人变招快极竟似全然不必回气一般,如是情形她生平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如何了?”狄飞惊问。 咽下惊心四字的绝情萧瑟转移话题语意叹服:“以一敌三犹能反败为胜,佩服佩服。” “所以呢?”荻花题叶截口道。 “嗯?”铁枫零眉头轻蹙。 一身劲衣窄袖长靴的她虽作短打装扮,但前襟的刺绣与腰间的流苏仍成功的调和了一些邪魅神秘的中性气质。 隐去智者风采的她一时间反倒露出几分俏丽与妩媚来。 又长又顺的发丝以丝带简束,未戴任何钗环,乌云之间一缕苍白显得异常醒目。 忽听得嗤的一声,绝情萧瑟低头一看,只见衣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口子,就如用薄刀片拉过一般。 铁枫零心下一惊,两条人影迅速飞身返场,挡在她身前。 一者身形粗壮,脸色焦黄,一者清瘦高挑,面色微青,正是枫零公子随身护卫——秋水寒、戏人间。 扫了严阵以待的两人一眼,狄飞惊不置可否:“姑娘莫不是认为此番不过一场试探前哨?” “难道先生不是如此认为吗?”绝情萧瑟反问。 “试探的代价一向昂贵,”荻花题叶道,“稍有不慎可是要赔上性命啊。” 换言之,狄飞惊已经付上了代价,试问铁枫零付得起么? “若要将我们三人留下,恐怕先生也要损耗不小。”简言陈述利弊,绝情萧瑟并不认为荻花题叶会如此不智。 “倘若我便是如此莽撞之人呢?”狄飞惊道。 闻言,铁枫零不禁愕然。 萤蛾之火,无以论光。 坐井观天困守九界一隅的绝情萧瑟是否当真认得清双方差距。 “是谁告诉你,方才的我已尽全力。”负手卓立背过身去,荻花题叶豪语径放,“现在,豁尽你们的能为,争取前路罢。” 前所未有的荒谬感萦心,饶是以三敌一,铁枫零仍不由错觉,错觉己方才是遭围对象。 “不攻过来吗?”狄飞惊问,“那就换我过去了。” 眼看荻花题叶举步将行,不欲先手让人,绝情萧瑟首现名招—— “半步遥·纳形近身掌!” 瞬步抢攻的她先是伸出手掌就往狄飞惊左颊上打去。 荻花题叶右手一抬,仿佛自然而然地使出七巧如意手中的鹤翔手格挡。 铁枫零右手回转,反拿他胁下,狄飞惊左肘横过,封住了她这一拿,右手便去抓她肩头。 披风开阖间,绝情萧瑟回了一招。 她知荻花题叶内劲凌厉,手掌臂膀并不和他指掌相接,缩肩出奇解下灰绒披肩堪避擒拿。 三招拆过,戏人间同秋水寒面面相觑,竟浑然找不到插足余地。 只见铁枫零拳掌中竟夹着鹰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绵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时已是太极拳,诸家杂陈,乱七八糟,教人眼花缭乱。 这由铁家先人融通百家拳术所创的半步遥别走蹊径,非但无所不包,其妙处尤在于一个“错”字。 纳形近身掌每一招均和各派祖传正宗手法相似而实非,一出手对方以为定是某招,举手迎敌之际,才知打来的方位手法完全不同,其精微要旨在于“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字。 旁人只道拳脚全打错了,岂知正因为全部打错,对手才防不胜防。 须知大凡武学高手,见闻必博,所学必精,于诸派武技胸中早有定见,不免“百花”易敌,“错”字难当。 就连绝情萧瑟本身,也是先学了内外各大门派主要的拳术兵刃,于擒拿、暗器、点穴、轻功俱有相当根柢之后,才将之勉强学成。 今朝发硎初试,果然锋锐无匹。 另类的百花错拳么……荻花题叶心想,霎时之间两人已拆了十余招。 铁枫零越打越快,狄飞惊分神旁注,居然一丝不漏,甚至于渐渐攻多守少起来。 不同于道废真正习遍百家拳术而成「半步遥」,绝情萧瑟只是学了「纳形近身掌」而没有百家拳术作为根柢,终究无法真正重现“掌劲千丈撼,道武半步遥”之风采。 待拆到数十招后,荻花题叶对「纳形近身掌」的格局已大致摸熟,即使铁枫零突使怪招,也可应付得了。 这时,绝情萧瑟使一记龙腾爪,直抓狄飞惊头顶。 “七巧如意手!” 随口草撰一句招名,久创之招轻取道域拳宗。 荻花题叶反腕格去,这一下出手奇快,铁枫零缩手不及,已被他五指拂中了手腕穴道,只觉一股强劲的热力自腕而臂,自臂而腰,直转了下去。 强劲的内力又自腰间直传至腿上,绝情萧瑟站立不稳,身子一侧,拧腰半转换步卸劲,飞脚便向狄飞惊小腹踢去。 侧身避过魁星踢斗,荻花题叶拔足便抢向铁枫零身后,右手使虎爪手,抚上绝情萧瑟背心正中,左手使扁鹊拈针拿她后腰。 内力到处,绝情萧瑟但觉灵台发麻后腰酥软,微一痉挛,要穴遭封,整个人便即倾倒。 毫不恋栈抽离双手,狄飞惊身形忽退,眼前是如影随形的三尺秋水耀日生光。 剑竹亮节枯叶剑凌厉挥洒,不留半点余地。 随手使出一记凤尾手,荻花题叶右手绕个半圆,欺上去抓住秋水寒手腕一扭,右肘乘势抬起捣向剑竹亮节下颚,忽听微风飒然。 目如鹰隼,杀气盈溢,情知生死攸关,沉默寻隙见缝插针摸至狄飞惊身后的戏人间起手双钩歹毒纵横—— 赶尽杀绝! 右钩竖压扣往肩胛形拟无常索命,左镰横过抹向荻花题叶脖颈。 扭腕扯带秋水寒右手竹剑上扬,挡在左肩斩镰来路。 隔开镰刃锋口之后,铁箍似的虎口再一吐劲捏碎腕轮,逼得剑竹亮节迫不得已五指箕张,撒手弃剑。 枯叶剑巧妙以斩镰为支点,猛然由戏人间腋下反转切身疾旋回手,落入狄飞惊掌心,跟着斜斜贯穿人间无常肩头乃至胸腔刺破心脏。 横抹五指一松,荻花题叶左手倏翻移花嫁木,抄握吴钩一转,平平挥出,嗤的一声,颈现血痕,秋水寒竟是饮恨当场。 “公子……” 双膝重重坠地,满腔赤忱的无常临死前的唯一念头,仍是希望主上能可安然! 生命的最后一眼,看着此生最为敬慕的身影慢慢被阒寂冰冷的雪白覆盖。 “令人动容的主仆情谊,他们二人愿意为你肝脑涂地,那你呢?”缓步踱至绝情萧瑟眼前的荻花题叶问,“尚且活着的你将来会替他们报仇么?” “求仁得仁,死何怨尤。”铁枫零道。 对于死亡,作为覆舟虚怀自创设起便存在的元老早有共识。 “那你为什么不死呢?”狄飞惊说。 指代不明的幽幽话语抒发戏迷心底深切不满。 说着,他还摸了摸绝情萧瑟弧线优美的玉颈,找准脖后第二和第三颈椎间的骨缝印下痕迹。 亲手解放血神的战犯却靠着出卖同志得到洗心革面弃暗投明的机会,转向幕后成为所谓的监察者。 不同于记忆里的梦虬孙,身陷两难境地的天涯乞子尚且有选择其中一方与之并行到底的决心,哪怕是杀身成仁。 而坐视西风横笑亡逝的绝情萧瑟却为故人血脉站上同志的对立面,更甚者到后来直接成为四宗对付休琴忘谱的袍泽。 但凡绝情萧瑟死在革命当中,现今荻花题叶对其都会是另一种态度。 可惜她没有…… 全然不理铁枫零疑惑目光的狄飞惊话锋一转揭过此节:“或者换个问题,于内战中家人俱殁的你在将来有可能的话会替他们报仇吗?” 绝情萧瑟沉默了一会儿,说:“冤有头,债有主。” “怎样的头,怎样的主,受人煽动的群众能算罪犯么?如果算,不愿意给他们改过自新机会的领袖,是要怎样建立崭新而和平的秩序?”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灵活反向道德绑架的荻花题叶接着说。 “而倘若不算,午夜梦回时的你是要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一众亲族?要知道,你的生命可是以他们的死亡为代价。” 铁枫零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她说:“我无法替他们做决定。” 所幸狄飞惊也并不期待得到答案,攻心举动目的只为念头通达。 一抒胸口郁气的他心情舒畅不少,语气亦自轻缓,恍若情人在耳边的悠悠轻叹,但是他那双多情艳丽的眼中却分外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冰凉的笑意。 “姑娘不妨亲自问问他们。” 荻花题叶说完最后一句话,掌缘化刀突然斜削绝情萧瑟后颈。 一道闪电般的弧线眨眼划过铁枫零颈项…… 明昭曦 星光升起,薄雾凄迷,弥漫了一卷绝妙图画。 水声潺潺,如在耳畔。 图画般的山林间,还亮着一点点灯光,映着一幢幢石案亭台、竹篱茅舍,也映着溪边钓竿林立。 风声中似乎隐隐有丝竹声传来,衬着瑶碧般的流水声,使这图画般的山谷,看来更平和而安详。 蓦地湖上一阵波澜泛起,其中一根渔线骤然绷断,弦音立止,随即便闻屋里传来一声长叹。 下一刻,门扉洞开隐士现迹,怀抱古琴白发朱颜,琴曰不世并,人唤逍遥游。 “披蓑百载学髦髫,古今事,水底明昭;揉丝一曲念奴娇,往来者,世外逍遥。” 万籁俱寂的清幽气氛中,一条萧疏轩举的身影慢吟诗号逸步出尘,意态闲雅器宇轩昂,身穿白衣直缀作文士打扮的休琴忘谱形相清癯。 一别经年重返故乡,昔人风采依旧,值得浮一大白。 莫名心情颇佳的狄飞惊于是不紧不慢同样念起诗号来: “封笔藏墨卷不开,啼笑梦初皆非哉。弑向迷曰斩邀曰,杀矣汝生一字哀。”声如金玉,只是话中气韵隐露些许不祥意味。 逍遥游目光缓移落在狄飞惊手上提着的一个灰布包袱上,心底不安至此得证—— “铁枫零死了。” “没错,晚辈杀的,不用谢。” 大方承认的荻花题叶随手把包袱往下一丢,由死者披风临时充作的包袱登时散开,骨碌碌滚出一颗六阳魁首来。 然后他就看着记忆里道域改革进程中为数不多的牺牲者俯下身去,为亡者阖目收殓。 “前辈生气了?”见状,荻花题叶不由小心翼翼地问。 “求仁得仁,想来绝情萧瑟早有觉悟。”看了眼有些拘谨的小辈,休琴忘谱遂道。 “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得到肯定的狄飞惊大胆点头,示意深有同感,“亲缘俱丧只身立世未免太过孤独,所以我送他们全家团聚去了。” 轻咳一声,逍遥游端肃隽刻的面上似有裂痕。 眼前人行事作风同情报中大相径庭,饶是处变不惊若休琴忘谱,也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荻花题叶精神状态:“……” 第三十章 故人重逢(4.7k) 明昭曦 一轮满月当空挂出,远近几点明星摇曳闪熠,遥映一带蓊葱林色,林木外白光闪烁,水声浩荡。 独坐幽篁里,倚筝抚天籁。弦丝拨弹从容不减,遮去案底几多心思。 久违的来人,古怪的话意,揉弦抚筝的休琴忘谱思索片刻,扯开话题: “你认为我该多谢你。” 为什么? 听出弦外之音,荻花题叶答得理所应当:“至少我救了你一命。” “?”琴声稍乱,逍遥游微移眼眸,侧耳静待下文。 “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找上此地的?”狄飞惊问。 猜猜看是谁透露了覆舟虚怀幕后真正首脑根据地位置? 死无对证的现状恰恰适合荻花题叶展开挑拨……合理的挑拨。 休琴忘谱原本尚在迟疑,狄飞惊下一句话登乱隐者心跳—— “逍遥游大家。” 不同于后来较为普遍流传的含义。 古时大家的意思是对某些精通于某种技艺的人的尊称。 单就弦上技艺而言,休琴忘谱自是无愧“大家”之称。 然而倏改的称谓,偏让逍遥游从中听出那么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平素好以伶喻人、凭戏拟局的休琴忘谱实则一直等人拆穿这台戏,找到他戏中的角色。 关于这点,内战后同逍遥游过从甚深的绝情萧瑟是知情人。 而原该不知情的荻花题叶偏生将之获悉,那么该如何猜测呢? “这挑拨,太不高明。”逍遥游道。 “寻常情况下,他自然不会背叛,”既言寻常,自然也有非一般的境况,“倘若我用西江横棹的性命为要挟呢?” 昔日叱咤一时的西风横笑之武功饶是放在如今,纵览道域四宗亦属佼佼,这样的人在覆舟虚怀中地位自然不会低到哪去。 但他的身份偏偏就暴露了。 暴露在狄飞惊踏上渡口土地发现受灵符驯化之鱼群的那一刻。 面对如斯境况,为组织长远计最明智的做法是什么呢? 是壮士断腕及时中断追查线索,还是连夜搬厝化明为暗假扮失踪人口? 反正决计不会是现身说法试图劝服一个顺风顺水的特权阶级成为同志投身革命。 那又该怎么猜测呢? 身为人父的西江横棹总有不能完全退守台下的苦衷。 更深一层,挺膺而出为西江横棹转移视线的铁枫零与之关系匪浅到愿意为其苦衷回护。 人性难逃偏颇,虽同属组织,总会存在一个亲疏远近。 想通这一点,把握绝情萧瑟软肋的荻花题叶很轻易就能获取更多的讯息筹码。 譬如五德兀者的真实身份…… 灵符驯化术出自阴阳古秘录,由此可见覆舟虚怀背后出身阴阳学宗的修士必占其一。 并不意外狄飞惊猜到绝情萧瑟与西江横棹之交情。 更令逍遥游感到讶异的是眼前人手腕竟能决绝到让铁枫零相信他一言不合当真会向西江横棹动手。 “当年内战,刀宗所剩苗裔不多。”西风横笑正是其中之一,“遥想昔年盛况,如今仅剩笑残锋独力撑持,诚哉可叹。” “这是在提醒我风的师门情谊吗?”同样的事,荻花题叶也不是没有做过。“白日无迹与风中捉刀同样交情匪浅,”毫不犹豫自揭黑暗举措的狄飞惊言辞依旧款款,“难道我也要甘冒风险将之保下吗?” 掌心下按轻压五弦,指尖琴音立止,逍遥游正色以待。 因为他已听出了话中深意。 毕竟—— 想杀一个人未必须得亲自动手,推波助澜作壁上观同样是一个选项。 就好比白日无迹死了,坐视不理的荻花题叶照样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毫不影响与风中捉刀关系。 “一份动机不明的示好,我该如何理解呢?” 暗自调整节奏返回话题主线的休琴忘谱看起来没有被狄飞惊听起来合情合理的好意态度所干扰。 “不必思考太过,接受就好。” 荻花题叶语出肺腑。 “此外,我还有一言相赠。” “嗯?” “前辈不觉得麾下骨干来历背景盘根太过复杂了吗?”人生在世总有亲缘难舍……直视逍遥游的狄飞惊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这样,太危险了?” 稍有不慎就会步上同志离心离德的老路,这可不是心有缺憾的戏迷所希望看到的。 “或许,你可以尝试邀请一些真正的同志。”必要时能毫不犹豫站在休琴忘谱身边的那种。 听到这里,休琴忘谱恍然明白了荻花题叶击杀绝情萧瑟的用意—— 为了给新人让道。 “怎样才算真正的同志,你么?”逍遥游问。 “萍叔。”摇了摇头,狄飞惊唇舌翕动,竟是吐出意外名号…… 百胜战营 燕山莽莽,绵延数百里。 冥冥落日孤悬天际,发射出血一样悲凉的光,将这座塞外雄梁挟裹在余晖残照之中。 万里边城,一座座毡帐紧紧相连,可以看出,这是一座规模相当庞大的营盘。 大营门前,一队苗疆军士守卫着;营内出奇的寂静,没有任何声响。 居中的兽皮大帐里,只有偶尔灯油炸开的噼啪声与翻页声交响,铁骕求衣就着烛火浏览案上书卷。 这是近些天来他第一百七十三次翻开军籍名册。 挑灯夜读手不释卷的苗疆军首拧眉深思,心神似乎并不安宁,时而朱笔圈画,时而墨痕钩批。 蓦地,皮帘一掀,一股强光射进帐中,逆光细尘勾勒出一张年轻明朗的俊容。 铁骕求衣动也不动,风逍遥便自大步走了进来。 “老大仔,连续几天了,你每日都在看军籍名册,到底是在看什么?”风中捉刀问。 “你已经知道我是九算之一。” 放回健毫的铁骕求衣覆手一翻,合上军籍名册,看向风逍遥。 “这不是新闻了,怎样?”风中捉刀反问。 “你可知晓天下间有多少墨者?”铁骕求衣默然少时,倏然道。 “带头的人不就是你们九算?”风逍遥有些奇怪上司为什么突然提起这桩话题,“对了,讲到这,九算还有一个还没见过。” 说到这里,铁骕求衣霍然起身,步出营账,风中捉刀随后跟上。 漠北边塞,朔风劲吹,孤堡之巅俯瞰百里,一列骑兵静静地屹立着,似乎已经很长时间了。 抬眼看了看远处苍茫的云脚,凝住脚步屏退左右的铁骕求衣淡淡开口。 “墨者虽然不多,犹有数万之众藏身各处,钜子之下是九算。” 轻描淡写递出寻常凡语,铁骕求衣容色平静,仔细阐明墨系结构。 “九算被称为师者,有自己的门人,每一个墨者虽然同属墨家,但最亲近者都是自己的师者。 “这样讲我了解。”风逍遥脑筋转得很快,“道域虽然有神君,但四大宗派还是有自己的门人。 “浮云子、东门朝日是玄之玄亲手栽培的门人,北杓三耀是欲星移栽培的门人。” 墨雪则是铁骕求衣的门人,不过不同于台面上的几位墨者登籍在册录于毕业使徒名单。 他是为数不多游离在其他九算视线之外的对象。 “以前墨者都是听奉钜子的号令,墨家内乱之后,便各自追随自己的师者,除此之外九算也有自己培植的私人战力。 “像是忘今焉的孤血斗场,玄之玄的黑瞳,这样讲起来……”话音一塞,风中捉刀机械般地转过头来愣愣发问,“老大仔啊,你当初创建铁军卫难道是打算当作自己的私人战力?” 瞅了眼风逍遥,铁骕求衣耐心解释:“兵者,拨乱治安,军权是君权,是国有,非是私有。” 正直言辞听得风中捉刀连连点头,岂料下一刻话锋陡转。 “但不可否认铁军卫中已经被墨家的门人渗透。” “那不就是你?”风逍遥道。 “以前——是,现在,不是。”字字铿锵的铁骕求衣语出莫名。 风中捉刀不解:“什么意思?” 铁骕求衣眸中闪动着幽幽的光:“在其他九算集中心力内斗的时候,凰后早就暗中掌握了其他残存的墨者。” “凰后,就是最后那个九算,是女的?”风逍遥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而铁军卫当中,也已经有不少的墨者存在。”铁骕求衣说。 “你怎能确定?铁军卫都是你一手栽培的。”风中捉刀先是不解,旋即便是难以置信,“等一下,等一下,该不会……” “是,”铁骕求衣并不否认,“铁军卫中的墨者是我亲自带入的。” “老大仔,你可以别讲得这么理所当然吗?”气苦语后,风逍遥仍是不改立场全然支持,“既然是你带入的,我对你有信心,你的门人不可能背叛你。 “玄之玄也有同样的信心,但东门朝日背叛了他,沐摇光也背叛了欲星移。” 反观铁骕求衣却无此乐观。 “凰后比你所想更能操控人心,而且我也不清楚她派了多少自己的门人潜入铁军卫。” “老大仔,你是怎样这么确定铁军卫被渗透了?”风中捉刀好奇道。 “当她对老三下手的时候,我就知晓,她想对付的人不止是俏如来,而是所有的九算。” 目寒如冰的铁骕求衣冷冷说道。 “要如何找出潜伏在铁军卫中的内奸,是现今的问题。” “嗯……” 稍加思索的风逍遥似乎发现了华点。 “那,如果她能找出你的门人策反,为什么你不能找到她的门人策反回去?你们都是九算啊,她知道的人,你应该也知道啊。 “数万名的墨者能全部了解?”铁骕求衣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那她怎样了解?” “在尚贤宫中有墨家所有门人的名单。” “啊?”风中捉刀倒吸一口凉气。 “她之所以一直留在尚贤宫,”铁骕求衣轻声道,“就是为了掌握全部的使徒名册。” “……”尝试苦思半晌无果的风逍遥仅能提出为今之计。 “既然怀疑军中有内奸,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们全部解甲,就算不能将所有对方的内奸解决,至少也可以消灭大部份。” “这就是她的目的,”铁骕求衣凝视着风中捉刀的侧颊,“拔除所有还忠于我的墨者。” “现在苗疆已经奉行墨学,靠你自己的本事还有王的支持,就算没有这群墨者也不要紧吧?”风逍遥说。 “如果王不再支持我呢?” “哪有可能?”风逍遥蹙眉道,“上回欺君、造反王都放过了,还有什么事情比上回还大条?” “如果三十年前皇室没内乱,现在的苗疆还有铁军卫吗?”铁骕求衣问。 风中捉刀听得微有些愣住。 “三十年前啊?我想一下,这样撼天阙就不会逃亡,而且极有可能继任苗王,撼天阙如果作了王,就算建立铁军卫,那军长应该也是战兵卫……你怎会突然问这啊?” 风逍遥呼吸一滞,仿佛突然之间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一个方向,脑中渐渐明晰—— “啊?!!老大仔,是你……是你献策给祖苗王?”风中捉刀愕然道。 斜睨一眼风逍遥,铁骕求衣口吻冷淡:“你是这样认为?” “这个语气,看来不是。”风逍遥长舒了一口气。 “你这样想?”铁骕求衣又说。 “喂!”风中捉刀控诉不满,“话别这样讲一半,到底是不是讲清楚。” 铁骕求衣点头复而否定:“是,也不是。” “老大仔,讲正经的啦!”风逍遥大感气闷。 “是,不是,不是取决事实,而是取决在信与不信。” “啊?”风中捉刀目光一怔。 “当所有的人都相信的时候,不是,也是。所有的人都不信的时候,是,也不是。你能排除这种可能吗?” 背过身去避开风逍遥视线的铁骕求衣眸色森森,慢慢道。 “我在皇室内乱,撼天阙遭擒之后崛起,这是事实。皇室内乱之时,我未参战,这也是事实。我出自墨家,而这手段是墨家所长,更是事实。” “但你当时的身份应该只是一名高级将领,如果真正是你献策,以先王的个性,绝对不会让你活命。” 客观评价,象征旁观者清的风中捉刀理智尚存。 下一刻,铁骕求衣将身子徐徐转了过来,直视着风逍遥的眼睛,用极慢的语速问: “吾可是九算,要献策,会留下把柄吗?” “所以就算是,也没证据。”风中捉刀心头一松,“照你讲的理论,没人知晓,那就不是了。” “证据可以湮灭,证据,当然也可以制造。在苗疆地界,只要有王的支持,就算老五与雁王联手,也无奈我何。”铁骕求衣说,“如果失去王的支持,又失去追随我的墨者,那铁骕求衣,只是一个武夫!” 风中捉刀心知他所言不虚,眉头更是拧成一团: “唉,你讲得我心头乱糟糟了。总之,王未必会怀疑你,而且以他现在的心性,就算是被人挑拨,也不一定会对付你。” 铁骕求衣目光存疑:“你肯定?” “这……”风逍遥语气犹豫。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铁骕求衣眸色似雪,如刀刃般直逼眼前人眉睫,“王的底线,你真正了解?” 明昭曦 “叱酒当歌的底线,你当真清楚么?”若非顾忌浪飘萍心性,逍遥游早向其抛出橄榄枝,又何苦暗中作手经营二十年的大局。 “比风简单少许……” 目光掠过休琴忘谱满头白发,荻花题叶语意肯定。 “毕竟萍叔也不像他那样‘四处留情’。”提到后来语气恨恨。 看似到处无国界结交好友的风逍遥实则真到后来一个能及时伸出援手的一个都没有,仍是得看故人的。 而叱酒当歌则不然,行踪飘忽的他看似游离道域漩涡,实则时刻心系挚交,尤其是在休琴忘谱豁命将之自内乱中救回之后。 事实上,真正无法说服自己的反而是逍遥游本人。 “一家独大,并不是覆舟虚怀希望看到的局面。”休琴忘谱道。 闻言目光一闪,荻花题叶似有所悟:“所以所谓的五德兀者出身来历并无重叠咯。” 逍遥游闭嘴了。 “五德终始,循环运转不息。” 这是战国时阴阳家所倡理念,狄飞惊思路清晰。 “假设四宗各出其一,”用以权衡各方利益,“那么剩下的一位……”联系铁枫零身份,荻花题叶猜想道,“是象征人民么?” 无声的沉默宣示答案。 “既如此,”荻花题叶露出一个饶有深意的笑容,“我还有一个人选。” 第三十一章 天师纪年(4.4k) 日影正中,山风习习,并不觉太热。 云阳泽毗邻翠屏峰,偏偏恰因平旭之故,照例日日有白烟升腾,如汤池一般。幸赖今日破晓时分瓢泼了一阵猛雨一洗热潮,时至晌午雨脚收过,大泽波平如镜,远山含黛,碧水潋滟。 眼下天风乍起,波浪澄彻,江心泊着一艘华美的船舫。 红木甲板上安伏着一条人影, 那人以一种万分舒适的姿态,让五月温暖的阳光,晒着他宽阔的、赤裸着的、古铜色的背。 海风温暖而潮湿,从船舷穿过,吹起了男人漆黑的头发,坚实的手臂伸在前面,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一本封皮崭新的羽国志异。 他却似已在海洋的怀抱里入睡。 儒丑是奉鬼尊之命前往异乡执行任务,然而目前停驻关外的他看来并不着急……行事作风心机无测的儒丑偏在此时依着行船惯例而作。 行船惯例:顺风则行,逆风则泊。 一般而言,只要不遇着逆风,对江细酌横舟赋诗,写意得很。 适逢暮夏,阳光灿烂,湖水青碧,有芦雁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生命,是多彩的,充满了青春的欢乐。 海天辽阔,远处的地平线已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影,这里是儒丑自己的世界,绝不会有他厌恶的访客。 就在此时,海面忽然传来疏逸诗号——“笑范蠡碌碌浮生,纵扁舟负却五湖风月。羡渊明飘飘遗世,命巾车归来满架琴书。” 语声并不如何响亮,偏偏如在耳畔清晰不已,是有高人以千里传音之法遥相致意。 这功夫虽然号称“千里传音”,自然不能当真声闻千里。 但只要中间并无大山之类阻隔,功夫高深之人可以音送数里,而且听来如同人在身侧。 越是内功深湛,传音越是柔和。 船泊湖心四下绝无藏身之处可言,出声者修为深厚可见一斑。 儒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阳光,便照在他脸上。 他年纪看来约在二十许间,长相清奇特异。脸盆宽而长,高广的额角和上兜的下巴令人有雄伟的观感。 眼耳口鼻均有一种用花岗岩雕凿出来的浑厚味道。 细长的眼睛带着嘲弄的笑意,既使人感到他玩世不恭的本性,又兼有看不起天下众生的骄傲自负。 儒丑抬手本要尝试挡住刺眼的阳光,很快复又放下这一不必要的举动。 因为一条身影已然滤去过盛光线,那人身长七尺八寸,容止出众。 定了定睛,儒丑正待开口,便听得先声夺人直抒来意—— “吉光片羽·广陵君,幸会了,段玉阁下。” 陌生的名号不见经传少闻江湖,是要搭伴同往他界一行的有心人…… 明昭曦 “道域并不欢迎墨家。”逍遥游道,“尤其是在内乱之后。”一板一眼的话意阐明客观真相。 “呵,或者该问九界中有几处境域是真心欢迎自命代天牧民的墨家的呢?”淡淡讽笑一声,狄飞惊示意深有同感,“但话虽如此,不可否认所谓的民生最终仍是不自觉的墨守成规乃至奉为圭臬。” “嗯?”休琴忘谱蹙眉不解。 “怎见得?”荻花题叶举例佐证,“龙虎天师。” 紧跟着,逍遥游便自狄飞惊口中听说了另一个版本的,有关张天师创立四宗的故事…… 道域一词尚未问世之时,道域四宗并未同时建立,是龙虎天师,追求道术流变,而来到此地再创三宗,统整成今日四宗并立的系统。 而原先在此发展的道术流派,从此定名——阴阳学宗。 战起阴阳,也是在那时,奠定九界的理论现世。 五德始终的学说,让始帝名正言顺,成为平定乱世的道统。 而提出这些思想的人,正是阴阳学宗的始祖——邹衍。 听到这里若有所悟,休琴忘谱语焉不详道:“阴阳家的创始者,晚年足迹鲜见于史册记载,对外界而言,此学说自玄朝过后,已不复存在。”毕竟是来此地创立宗派了。 “或者该说,学成出师而叛逃。”荻花题叶说。 逍遥游不语。 狄飞惊接着说了下去。 “阴阳家创始者的师门,很有意思不是吗?讲到这,就不得不讲另一件更有意思的事件,据传始帝掌权时,朝堂上有两名得力股肱。虽曾有合作关系,实际上,却为了不同的理念,暗地相斗。” 一时间难以揣测对方究竟掌握多少情报,休琴忘谱索性不再遮掩。 “因为他们各自有着不同于台面上的身份。”却在当今历史,一笔勾销,“墨家·赵高,以及——鬼谷一脉·李斯。” “赵高家族成员,多数不知名姓,背景未见真实。” 很是符合沉埋在历史背后的墨家所贯彻的行事作风。 “至于李斯,”荻花题叶娓娓道来,细揭春秋隐秘,“表面上师荀卿,践法家,实则统整鬼谷一脉所遗势力,一举登上朝堂。”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逍遥游面无表情,“同样,李斯的壮举,也惹来了致力维稳的墨家之忌惮。” “总之,赵高不惜背负骂名,也要扳倒李斯。” 一言蔽之直陈结果略过血迹斑斑。 非是轻视,而是清醒,从未亲自经历那段黑暗光阴的狄飞惊自知无从大谈所谓切身实感。 “赵高在真正掌握权力之后,向始帝进言,让墨鲁两家隐于历史之下,从此墨家消失在阳光之中,同时与鬼谷一脉结怨,成为历史上的宿敌。” “你真正的重点,是邹衍的师门,”休琴忘谱道,“因为他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李斯的同门师弟。”荻花题叶接口道,“说起来,这对师兄弟确实配合无间。” 谈今说古聊追先人,就此间历史而言,荻花题叶不吝溢美之词。 ——“一者把持朝政,一者散布五德终始学说,让人民相信奇货可居的始帝,能平定乱世,成为天下共主。但之后,邹衍做了一件必须让他逃离师门的事情。” 提到关键,这面狄飞惊语音微顿仿佛笔者断章,那厢逍遥游淡淡开口赫然接过话题 “被墨鲁两家说服,贡献阴阳家的力量,打造抵御魔世的神兵——诛魔之利。” “杞人忧天啊!” 荻花题叶叹道。 “虽然他是师弟,年岁却比李斯大,所谓长者为尊嘛。李斯未必会针对他,加之铸造神兵乃为大局。不代表他有背离鬼谷一脉的想法。更说不定,当初他来到此地开宗立派,传下的不止阴阳诸术……” 瞒者瞒不识,目光微闪的休琴忘谱毫不讳言:“比如说,墨家、鬼谷两脉之争的意念。” “哎呀,前辈讲话真是直接。” “这不正是你想导出的结论么?”逍遥游拆台道。 “是啊,”唇角微勾,狄飞惊继续推演尝试还原历史全貌,“即便当真学宗未有传下类似意念,墨家就会对此视若无睹么?” 最简单的问题,墨家九算当真会愿意信任曾为宿敌的旁人么? 何况学宗所传的确与纵横一脉息息相关……“传说很久以前,血神入世,魔染人心。霎时世道纷乱,后来有一名英雄,手持神兵,打败血神,终结了乱世。” 潦草带过血神隐笔,心照不宣的两人各怀计较。 “然而,神兵也在战斗中断裂。殊不知血神的邪念犹存,他的血,沾染了神兵的碎片,造就了邪兵——血不染。而后人为了制衡,又用其他碎片铸造持之不败与随心不欲,从此有了三不名锋之说。” “三不名锋现今成了仙舞剑宗世代所传的神器,但在之前呢?”荻花题叶问,“血神从何而来?致力探微索隐的墨家岂无穷究意念。” “追根溯源的墨家子弟既来到道域,又怎会注意不到原本的学宗呢?” “也是由那时开始,道域形势从阴阳一家独大之局面,变成了如今的四宗并立。” “而其中除却学宗外,他宗各怀天师遗宝。”制衡意图不要太过明显,“甚至于,四宗各自所修禁招中,怒天之惩亦不足与他派争锋。” 唯一的优势仅仅胜在反噬较轻。 因为此部武学更多作用在于同纵横九字诀之根基相冲。 想到当初丹田隐隐作痛之感受,狄飞惊眼底嘲色更浓:“所幸,那也不是阴阳学宗真正的底牌。” “字的传承么?”逍遥游下意识按指抚上琴弦。 话中所提的“字”指印契。 “学宗术法以字为本,若有过人领悟,甚至能与武学正面交锋。” 纵横家弟子邹衍入道域开创阴阳学宗,九字诀经过变化成为阴阳学宗的秘典。但天师术法所留基底只能修炼至第七字,若继续修练将前功尽弃,倘若兼修怒天之惩更是如此。 “将话题转回一开始罢,”荻花题叶道,“在后人看来一手奠定道域现今四宗并立局面之根基的张天师同样出自墨家,”就是那个造成道域内乱的罪魁祸首,“事实一旦披露,民情该怎么想呢?” 是爱屋及乌既往不咎,还是恨屋及乌连带动摇对天师之信仰? “个人的仇恨,终究要为群体的得失让路。”休琴忘谱说。 从结果看来,龙虎天师的举动挫伤最深的只有阴阳学宗,余下三宗反而是既得利益者。 拥护还是反动不言自明。 “那倘若墨家对他宗的扶持动机亦不单纯呢?”狄飞惊问。 说话间,他长袖挥过,一本书籍就这样推到了逍遥游面前。 书名《天师纪年》,伴随休琴忘谱目光扫动,耳畔荻花题叶的语声悠悠响起—— “倘若书写历史是墨家的特权,那鬼谷一脉岂不是很吃亏。” 垂睫低眸,逍遥游伸手揭开封面,从目录索引开始一直往下翻看起来。 一页页纸张雀动,翻阅书籍的手渐渐变得年轻起来…… 苗王宫里,安坐御椅的苍狼正自浏览这一本近日来风靡全境的读物,愈是精读愈感怀疑。 ‘狼朝宫禁录,究竟是谁在散播?目的为何?书中所写,是真实的吗?越权执法是何等重罪,以军长稳重的个性,绝不可能如此莽撞逾越,下令搜灭此书,必然是有人假传军令。’ 心念频转,转过一环又一环,苍越孤鸣苦无头绪之际,一名王下禁卫入内来到堂前。 “禀王上,有一人自称鳞族皇太子,想求见王上。” “哦?” 苍狼抬头,却并不着急将人传入,而是先瞥了眼垂立一旁的身影。 按还珠楼主交代梳理情报回禀苗王顺带送来一本茶余饭后时兴读物的赫蒙少使见状,乖觉行礼告退。 眼看着臣属消失,苍越孤鸣这才吩咐道:“请他进入。” 看着侍卫受命离去,苍狼目露思索之色:‘鳞族,皇太子……嗯……’ 联系还珠楼所收集的情报,苍越孤鸣心下隐隐有所猜测,旋即便闻熟悉音色回响—— “听琵琶,随波逐浪风流计,赏绝艺,骇浪惊波入酒茶。” 朗吟诗号安步徐行,北冥觞从容迈入显见海境王脉修养。 “阁下便是鳞族皇太子?” “也可以说,未来的鳞王。” 未来而非现今……敏锐捉准咬字的苍越孤鸣已有所得: “突然造访苗疆,所为何来?” “实行一名王储该为之事。” 北冥觞说。 躬身致意先礼后兵的他语气听来不容置喙。 “恳请苗王……归还始帝鳞!” “阁下是要孤王负责?” “不是对本太子负责,是对海境负责,别误会了。” 不同于处事认真的新锐帝王,尚缺应有历练担当的鳞族太子作风尚显不羁,下意识思绪歪楼。 “误会?”苍狼拧眉。 “哈,方才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别介意。”有些意外眼前年轻王者的郑重态度,北冥觞尝试揭过此节。 “你在讲玩笑?”苍越孤鸣眉间折痕更深,“孤王以为,阁下是因此事慎重,才会亲自前来苗疆一晤。” “咳,确实该慎重。”清咳一声的鳞族太子转移话题道,“据闻先前欲星移为抗魔之事与苗疆北竞王达成协议,其中一项便是寻回被千雪孤鸣盗走的始帝鳞。” “略有耳闻。”苍狼说。 “本太子想听的不是这个答案。还是苗王认为,易主之后,约定便可不用遵守?”言及正事趁机夺回主动权的北冥觞语气咄咄。 苍越孤鸣不以为忤: “阁下妄自猜测,不只失礼,更预设了敌意,请收敛吧。” “抱歉,我只是认为,时间拖太久了。”鳞族太子道。 “能请动阁下亲自到来,料想海境对此事的急迫。”略作沉吟的苍狼并不急于取出筹码,“只是,先前魔祸期间为破魔之甲须得仰赖王骨襄助,师相似乎已将此物交由废字流处置。” 又是欲星移……持握戏珠的手指攥紧发白,耳闻熟悉名词的北冥觞怫然不悦道: “越俎代庖,日前本太子已拔除封鳞非冕相位。”换言之,欲星移代替鳞族所下决断作废。 “越俎代庖么……”并不充分的理由入耳,苍越孤鸣目光一闪,再开口,语意关切,“相位事关重大,怎可妄言废立,何况以王储之位行此僭越举动,阁下莫不是在玩笑?” 一问惊心,上头一瞬冷静回神的鳞族太子脑中急思转圜余地。 然而仍是迟了一步。 “莫非日前风传鳞王死于玄狐之手一事竟非妄言?”苍狼问。 北冥觞沉默了。 第三十二章 狼朝宫禁(6.4k) “礼:斩衰之丧,唯而不对;齐衰之丧,对而不言;大功之丧,言而不议;缌小功之丧,议而不及乐。”——《礼记·丧服四制》 尽管九界风土有别,人情处事大抵统一,何况海境与人世亦有来往,礼制亦颇存相同之处。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双亲亡故不守丧服便即游历四方的举动都不合时宜,遑论身为海境王储的北冥觞。 暗示海境之主未死不利故乡封锁、谎称父王伤殁有违人子法礼,北冥觞现下面对的就是这样两难的局面。 联系对方太子自称不难揣测海境局势,心下有数的苍越孤鸣谅及中苗鳞三方和平协定,遂不点破反倒为之遮掩。 “节哀!”苍狼叹息一声,仿佛很能异位而处体会北冥觞处境,“不想海境也有此遭遇。” “也?”莫名语出激起少年意气,鳞族太子好奇道。 心知敌暗我明漏洞在所难免,苍越孤鸣并不太过遮掩谤书存在,反倒大方将之示人以现坦诚。 “这是?” 接过书籍的北冥觞一眼便为封面上《狼朝宫禁录》五个字所吸引…… 绮丽斑斓的海境大殿上,耐心听完右文丞回禀讯息,北冥封宇暗叹了一口气:“还是找不到觞儿吗?” 这位因故提前解除鲲鳞附体的海境之主恢复本貌,紫发青眸眉目俊朗,尤显神异风范。 与身边的封鳞非冕并肩而立,恰如双璧交辉,看来极是夺目。 欲星移道:“信中地点罗列,梦虬孙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遍,倒是积极。” 乞罗八景是在回转海境后方知被人摆了一道。 义愤填膺的他兼之身受王命,再往人世负责寻回翘家的皇太子。 不欲海境再为外乡阴谋家瞩目的封鳞非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供了一点帮助—— 吩咐午砗磲送给梦虬孙一封信。 信中所书是个性风流的鳞族太子可能流连驻足的场合。 结果,转交书信腿脚稍慢一步没来得及摆脱龙爪回归海境,难得外出的右文丞惨被剥削为龙前驱访遍花街柳巷。 “也太积极了。”日前恐怖印象历历在目,忍不住擦了把冷汗的午砗磲只觉前胸后背一阵幻痛,“唉……哎哟……” 深知下属任劳性格,很能体恤臣子的鳞王于是道:“右文丞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躬身作揖告退的午砗磲拖着酸软躯体转身离开,“哎哟……” 目光微瞑的北冥封宇陷入沉思。 见状,欲星移宽慰道:“请王暂且放下担忧,就交给梦虬孙吧。” “本王想的是另一件事。”鳞王说,“梦虬孙已能走出金雷村,龙涎口方面是否不需要镇守了?” “关于这点,其实右文丞出海境的同时,臣也游去龙涎口确认了。”封鳞非冕说。 “状况?”北冥封宇问。 “粗浅判断,”欲星移话意含糊,“有替补更适合的守备人员。” 得锋海主人作保被苗王释放,恢复自由转而企图学习人类情感的玄狐替自己找了一名老师。 其中拜师的第一课就是学习向乞罗八景表达歉意。 表达歉意的方式则是替梦虬孙镇守对太虚海境至关重要的龙涎口。 而今考虑到王者心情,有意瞒天过海的封鳞非冕就来龙去脉并未说的太过详细。 用人不疑的鳞王只是选择信任师相的判断:“本王想将这句话告知梦虬孙。” “王真是损人不遗余力。”君臣相处融洽,凑趣一句的欲星移紧接着神色一正,“总之,臣会继续关注。” 听出话中些许未尽之意的北冥封宇到底察觉些许不对,假意板起脸道: “如此勤快,那还不如就让师相亲自送信,省下麻烦。” 佯作未有感受到王者小小情绪变化的封鳞非冕就事论事: “只怕麻烦更多啊。” “也是。”鳞王颔首表示认可。 “王啊!”欲星移无奈,“唉,臣真是做人失败,连王都想算计臣。” “讲到算计,本王又怎算得过师相。”北冥封宇目光转动,“比如说,师相还记得让梦虬孙前往还珠楼。” “现下局势,臣无法随意出海境,还珠楼会是很好的选择。”封鳞非冕坦陈利害,“目前臣只担心,若此时皇太子不在中原……” “师相的顾虑是?” “凰后、雁王连手,除了针对俏如来,恐怕还有针对剩下的九算,忘今焉、玄之玄身亡,臣不出海境,他们便难动臣。” 言辞娓娓抽丝剥茧,旁观者清的欲星移对各方局势了如指掌。 “嗯?铁骕求衣。” 沉吟片刻,一个不安猜测闪电般地闯入脑海,鳞王不由睁大了双眸。 “啊!师相的意思是……” “如果评估皇太子的个性,这将是最坏的预测,”封鳞非冕语带忧思,“在无意之间闯入他人之局。” 势派豪雄的苗王宫里,手捧《狼朝宫禁录》览毕的北冥觞合上书籍心想: ‘想不到羽国志异之后,苗疆还有这么有趣的书。’ 少年心性总是愈禁愈为,对禁书内容知之甚详的鳞族太子甚至下意识地就两书内容进行比较。 “阁下有何看法?”苍越孤鸣问。 “苗王问本太子想法,是想知晓怎样的答案,”北冥觞眨了眨眼,“或者,苗王心中早有解答,只是需要印证?” “阁下认为,本王想印证什么?” “原本无法肯定,直到看完这本书,”北冥觞扬了扬手,“本太子更愿意相信。故事的真伪,绝非重点。” “如何说?”苍狼示意洗耳恭听。 “苗王可读过始帝本纪?” “据闻万里边城正是始帝政绩。”苍越孤鸣说,“而先前九龙天书之局,也已揭露镇魔龙脉之秘,这可是寻常史书未提及之事。” 而鳞族的历史相较人世显然更为齐全。 “师相曾有教诲,历史就是一种故事,同样,故事的本身,也可能暗藏被沉埋的历史。” 也许鳞族太子自己都未曾察觉,其人对于封鳞非冕心底总有一份莫名的敬重态度存在。 下意识地称谓反映海境真实朝局,心下了然的苍狼接口道: “而编写故事,重提历史的人,一定有他的目的。” “唉,苗王心如明镜,本太子野人献曝了。” 摇头叹气的北冥觞故作谦虚。 “怎样的明镜也有被水雾遮掩的时候,”苍越孤鸣口吻认真,“这不是本王的考题,而是苗疆的难关。” “既是这样,本太子也不好再讲什么,只有一言相赠。”北冥觞道,“小心不在故事中的人。” “本王心内有底。”苍狼说。 “是有底,还是有人?” “看来阁下亦有猜测。” “看来苗王亦有耳闻。” “心照不宣。”目光交汇各自深意隐隐,戛然而止话意象征新题另开,苍越孤鸣一转话锋。 “能否再请教阁下一事?” “难得苗王有兴致,请说。” “本王只想问,若是阁下遇到这种状况,会怎样处理?” “一点微薄的建议。” “更好的处理方式吗?” “苗王果然明察。”鳞爪飞扬的北冥觞语调自矜,“无巧不成书,先前本太子方遇过相似的事件。” “是师相?”苍狼猜测。 “又被苗王猜中了。当时本太子的判决非常简单直接:剥除相位,以及戴罪立功。” “哦?”苍越孤鸣眉目一动,“如此相位空悬,朝纲之事由谁把持?” “海境尚有左将军、右文丞,若忧及统合,本太子心中亦有人选。”说到这里,北冥觞轻垂衣袖,袖中五指微动,摸上腰后玉拐握把。 “阁下若继任为王,选择新任辅弼也将列为首波政绩。” 一朝天子一朝臣。 臣属的选拔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为君者的眼光乃至心胸气度。 “若那名人选不能让人心服,阁下又会如何?” “用能力说服他人,当然还有个人的操守。” 自幼师法王道,却是难得有人问及治国理念,鳞族太子侃侃而谈。 “能力与操守若只能选其一,将以何者为重?”苍越孤鸣问。 “海境人才济济,必能找出兼顾之人。”北冥觞自信。 “本王相信海境地灵人杰,不虞匮乏,那再退一步想……” 这面苍狼斟酌着字句,那厢径自打断开口的北冥觞语音听起来十分不解。 “为何要退一步?” “将要件简化,更能看出实际需求。”苍越孤鸣说。 “苗王想出考题,本太子也乐于接招。”北冥觞示意放马过来。 “客气了。”苍狼道,“假若王之才能不若臣下,又要如何驭下?” “此时个人的节操便是关键。操守有缺,拨其位,反之,有何担忧?” “确实是最简单明快的判断与做法,若是两年前,本王可能会将这个答案列为首选。” 苍越孤鸣微微一笑,笑容背后难辨真实想法,抱拳致意抒发殷切祝愿。 “本王期许阁下未来继任之时,能不忘初衷。” “苗王客气了,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踌躇满志未逢挫折的鳞族太子对未来总有无限野望。 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苍狼闭了闭双目,淡淡地说道:“理所当然有时,就只有理所当然。” “这句话,讲得也太有世故跟感概了吧。”北冥觞撇了撇嘴。 要知道两人真实年纪相差无几,甚至鳞族太子可能还要稍大一些。 “哈!”轻笑一声,苍越孤鸣语意确信,“最少本王知晓,你一定不是师相的弟子。” 笃定的言辞,敏锐的反应,让人不由好奇苍狼的推论过程。 鳞族太子正待出声相询,苍越孤鸣已然单方终结话题。 “与阁下今日一番对话交谈甚欢,便以此物遥祝海境未来风调雨顺。” 完璧归赵以示两境修好,苍狼便自取出始帝遗蜕相付。 “承苗王吉言了!既是如此,本太子……”双手接过始帝鳞,此行明面来意既成,已无停足理由,北冥觞犹豫片刻,说,“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据闻先前中苗鳞三界曾签订和平条约,却未真正了解彼此风俗民情,加上欲星移数度来此,只为公事,行止匆匆,未能建立更深的交谊,让条约流于表面,未见真诚。” 鳞族太子的意思并不难懂,苍越孤鸣遂省下客套: “阁下是想继续留在苗疆作客?” “苗王果真明察。”北冥觞情真意切称赞一句,“若是不方便,本太子仍想请苗王勉强一下。” “一连几日,苗疆琐事繁杂,需要本王亲身处理,恐怕怠慢。” “本太子自便无妨。” “阁下真是任性自为。”苍狼中肯评价。 鲲帝面皮非同一般的北冥觞毫不推辞地应承下来: “苗王明眼识人,在海境时,很多人都这样称赞本太子。” “哈,既是如此,师相那方面……”苍越孤鸣语意探究。 “不用特别知会。”鳞族太子摆手道。 “嗯,本王了解了。”苍狼点点头,跟着双掌轻击两下唤来亲卫,“叉猡将军。” “王上有何吩咐?”叉猡入内待命,干练英姿霎令鳞族太子侧目。 “准备上房,招待贵客。”苍越孤鸣嘱咐说,“此人是鳞族皇太子,不可怠慢。” “是。”叉猡应诺。 临行之际,北冥觞不忘遮掩行迹:“本太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方才一席话,阁下说了两次据闻先前,皇太子微服出巡,本王也是该尽地主之谊,不会随便惊动海境。”两人目光交汇,苍狼示意心中有数。 “那北冥觞就在此谢过苗王了。” 乍变的自称,象征言由衷发,鳞族太子躬身作揖。 北冥觞直起身来,一旁的叉猡伸手带路:“这边请。” 看着前后离去的两人背影,苍越孤鸣心念转动:‘此人八面玲珑,言谈中可感未全然吐实,必须再观察。’ 同一时间,鳞族太子亦怀思量:‘如此,欲星移便无法掌握我的行踪,父王未死之秘也可避免外泄,哈。’ 叉猡陪着北冥觞往馆舍走去,一路穿回廊,绕画楼,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后花园。 有意把握独处时机的鳞族太子遂出声搭话:“姑娘,在下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叉猡道。 “可否将脚步放慢?”北冥觞用一种十分温柔声线说道。 然而个性爽直的叉猡明显没有理解到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 “是怎样了吗?” “在下有隐疾。” 闻言叉猡先是一怔,旋即微微欠身致歉:“原来是这样,我失礼了。” “失礼的是在下,”鳞族太子面露赧色,“因为在下尚未自报名号便已悉知姑娘芳名。” “这……”迟疑片刻,叉猡似乎很不适应这种搭讪话术。 不同于人前王储自称,面对有足够吸引力的女性,北冥觞态度向来足够平易亲和。 鳞族太子“在下北冥觞,在此有礼了,叉猡姑娘。” 叉猡:“不用这样称呼我,叫我叉猡就好了。” “直称佳人名姓,是一种俗不可耐的冒犯,依照职称,至少也该称呼一声将军。”沿杆顺爬的鳞族太子不意间再刷三分好感。 将军称谓听来顺耳许多。 毕竟出身崇女尚武的鸮羽族,更因王上缘故,叉猡显然很热爱自己现在的这份职务。 “嗯……比起欲星移,你谦逊许多。”叉猡评价说。 “是吗?”北冥觞笑着上前几步,往叉猡所在方位靠近了些,“那将军是否愿意为了这份谦逊,应在下邀请,月下对酌?” 擅离职守的邀约入耳,瞬间清醒的叉猡委婉拒绝: “这……如果你想有人陪你喝酒,我可以请示王上,替你安排。” “这是在下对将军个人的邀约。”鳞族太子面色遗憾,“看来,将军是不肯赏光了。” “不是不肯,而是要务在身不便耽搁。”叉猡解释说。 “是怎样的要务让将军没有丝毫的闲暇应在下邀约?”北冥觞追问。 觉得对方话语有些胡搅蛮缠的叉猡怫然不悦: “苗疆之事海境也想管吗?” 强硬态度触目,鳞族太子话音依旧诚挚:“如果将军愿意让在下分忧解劳?” “你真是一个怪人!啊,抱歉。”本能直白一语坦言看法,回过神来的叉猡思及王上交代,迅速致歉。 “将军的抱歉何来?” “方才那句话,我不是有意的。” “不用紧张,此地只有你跟我,我不会跟苗王说这桩事情。将军心系国事,不为私约害公,苗王得此巾帼是他之幸,在下再不识相,便是厚颜无耻。” “多谢你的体谅。” “将军心上有人,在下该是体谅。”鳞族太子叹道。 “心上有人?”叉猡皱了皱眉。 “是啊,苗王。”北冥觞说。 视线隔空相撞,碰上对方玩味目光的叉猡心下一跳: “你在胡说什么?!” “苗王之令便是苗疆国事,既然将军心在朝纲,苗王之令自是时时刻刻在心,在下不明白方才是哪一句话,是哪一点触怒将军?”鳞族太子佯作不解。 “是你先说误导的话!”叉猡语气愤愤。 “误导什么?” 反问一句的北冥觞复又以退为进。 “好吧,看来又是在下口不择言,误触苗疆宫内规矩而不自知。” 眼前人先行示弱的态度反令叉猡无所适从:“我自己也有错,也许真是我误会你了。” “方才之事,在下不会让苗王知晓,”鳞族太子比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包括将军你的情绪。” “这……多谢。”叉猡说。 北冥觞长叹一声。 “唉,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对等,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你是贵客,是海境皇太子,本就与我不对等。” 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叉猡看起来丝毫不被对方挑拨思路带偏。 “在下所说不是阶级,而是人心,就如同将军与苗王,虽有职别,心却互相扶持,甚至不分彼此。” “叉猡不敢僭越。”无论人前人后,王族亲卫始终尽忠职守。 “在下只是欣羡将军与苗王的信任而已,啊!”欣羡语落,北冥觞眼光倏然一亮,“有了,不如将军也替在下保守秘密,这样,不就对等了吗?” “你没必要这样做。”叉猡推辞。 “将军连这也要拒绝?”鳞族太子语意可怜。 “唉,随便你吧,想讲就讲吧。”叉猡无奈,只好选择聆听。 “让在下放慢脚步的隐疾药石罔效。”北冥觞言之不详。 “海境没良医吗?”叉猡问。 “隐疾本身就是药方。”鳞族太子道,“花前月下,美景,还有……美人。”言至后来,北冥觞目光凝注巾帼面上倾诉痴心一片。 毫不掩饰的撩心意图呈递在前,叉猡不由语塞。 深明见好就收之理的鳞族太子率先收回眼光:“抱歉,耽搁将军了,请将军继续带路吧。” 此后一路无话,穿廊过舍来到院馆,叉猡开门进去,点亮了蜡烛。 房中四壁图书,几列楸枰,架陈瑶琴,甚是雅致,细节处较之鳞族建筑另有一番风致在。 “若有杂事交代下人即可,此外,王宫内尚有女眷,还望贵客自重。” 安顿好北冥觞下榻等一应事物的叉猡转身本待离去,思量片刻仍是回过身来多舌一句。 原本叉猡只是出于职责兼之一路来所得了解多提醒了这么一句,北冥觞却想岔了,认为对方只是不想平增竞争对手…… ‘本太子果然有魅力。’ 微妙“曲解”叉猡话意的北冥觞暗道一声抱歉,毕竟优质男性招蜂引蝶在所难免,而鳞族太子也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是夜,月上中天。 北冥觞走出后院,按着记忆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会儿,避过苗兵巡守,穿过条花阴夹道的小径。 小径后就是上房的回廊。 雕花的窗户里,静无人声,满院浓碧静悄悄地洒在洁白的窗纸上,回廊上的地板,擦得比镜子还亮,将远处的山色,全都收在眼底。 这苗王宫好大的园林。 再走片刻,鳞族太子来到园内,一眼望将出去,触目都是红白缤纷的花卉,已然不见房屋。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个美好的女声轻轻叹息。 霎时之间,北冥觞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颗心怦怦跳动,不觉衣袂划过花枝发出窸窣响动。 那女子问道:“什么人?” 鳞族太子知道掩不住,便即咳嗽一声,在树丛后说道: “在下北冥觞,观赏王府玉茗,擅闯至此,伏乞恕罪。” 话音未落,女子身形掠动穿花绕树便即捉准鳞族太子方位欺至面前,一条曼妙人影就这样出现在北冥觞眼前。 鳞族太子方才看清佳人真容。 但见她穿着一袭霜色花罗裙,裹住窈窕身姿,雪发姬束挽簪马尾,一张瓜子脸,修眉美目,姗姗毓秀,姿形昳丽,显得尤为容光照人。 目光微愣,北冥觞看得视线发直。 性情直爽豪迈不逊儿郎,雨音霜自不会像寻常少女般忸怩,反而似笑非笑地问:“看够了吗?” “啊?”回过神来的北冥觞更不怠慢,一个长揖到地,说道,“失礼。”他虽深深作揖,眼睛却仍是直视,深怕对面小姐说一句“我不见不相干的男子”,就此转身而去,错过会晤良机。 清风朗月暗香盈袖。 秉性风流的浪子遇上重锁深宫的女郎,今时今月恰似旧时旧日。 当此一瞬,平素为人向以八百年前那位海境鳞皇为标杆的北冥觞甚至连后续情节发展都想好了。 第三十三章 天道不公(7.5k) 许是冥冥中自有变数。 正当鳞族太子为苗疆王后吸引之际,在寰宇奇藏带领下的郁剑须臾亦另有机缘。 火灵祭坛一行结识三两好友,同为古磷原晶而来的雪山银燕与忆无心总归年纪尚浅,不知这世上存在所谓作者通道一说。 奇物有灵自择其主,四人费了一番功夫突破锁神灵阵,古磷原晶终究花落皇甫霜刃之手。 没奈何的雪山银燕与忆无心只能退而求其次,邀请飞渊与皇甫霜刃往黑水城一行再谈交换…… 东方未明,山路崎岖,转过几处山湾,道路更见窄狭。 在重山绝岭中,放眼看去,只有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木,与各种胡乱生长的花卉草木。 但是忆无心很快地找到其中一株有点儿不一样的树木,抬手往树洞里投入一枚玉佩。 霎时昊光大作。 昊光隐没刹那,一条积雷小径赫然眼前,四人进入。 幽暗不明的石洞,奇异地透着微弱萤光,淡色的光线照亮前路,一行人缓步徐行。 伴随着机械运转之声,陷落之地缓缓下移,直至尽头。 尽头处两壁夹峙,四人沿着甬道,曲折下行,走进一处山坳。 那山坳里面甚为宽阔,对面一处高山流下一股瀑布,宛如一道白练,摇曳天际,澎湃流下后,再沿着山涧流下。 依山傍水房屋成群,这是一处隐世村落。 目光四盼的飞渊不禁想起了只在书中读到过的桃花源。 “这个黑水城里面还非常的大呢,”郁剑须臾说,“虽然要钻狗洞,坐云梯,但是眼前这片开阔明朗的景色,真是令人赞叹。” “黑水城并没有对外开放,请飞渊姑娘来此一定要安份守己。”束赤发披银甲,体魄魁梧相貌硬朗的雪山银燕叮咛道。 说着,他还以一种诚恳的眼光看向寰宇奇藏,请求对方一定要看好郁剑须臾。 眼看着雪山银燕小动作不断的飞渊甩了甩头发不以为然:“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惹祸的人吗?” 听到这话,联系此前一路经历的雪山银燕与忆无心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很像\/有像。” “你们这样讲,太让我伤心了。”郁剑须臾眼圈一红,佯作委屈的语气听来令人不由自心底泛生起一股负罪感来。 一旁的忆无心不禁好声安慰道:“飞渊姐姐,黑水城不是随便给人参观的地方,你答应不会去影响到别人的生活,我们才带你进来。” 在黑水城安家约有两年光景的读心少女眼下身量已渐长成,较之先前的娇小玲珑更见一番桃李风韵。 原本就清秀绝俗的瓜子脸如今褪去婴儿肥,更见容色姝丽。 思绪下意识歪楼的郁剑须臾转过目光,盯视雪山银燕脆生生道: “雪山银燕,我是客人,你应尽的地主之谊呢?” 个性戆直,全然听不懂佳人诉求的雪山银燕只是刻板答复直言拒绝:“我不是此地的主人,别误会。” “那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莫名的话语出自妙龄少女之口,飞渊上前几步靠近雪山银燕。 本能让出少许空间拉开距离的雪山银燕斟酌片刻给出肯定答案:“算是吧。” “那……”明亮的双瞳紧盯青年不放,拉长尾音更显循诱企图,郁剑须臾接着问,“你能继续带我参观其他的风景吗?” “我必须先往破窑向废苍生前辈交代原晶归属,无法奉陪。”雪山银燕答道。 闻言,只觉芳心被创的飞渊顿觉难以置信:“哈?姑娘主动开口叫你作陪,你竟然不答应。你就这么忍心,放我在此地只影孤单,自生自灭吗?” “黑水城还没活人被饿死的历史,你免烦恼。”雪山银燕表示郁剑须臾不用担心。 “一点也不好笑!” 磨了磨银牙的飞渊气煞,气煞得她忍不住推了雪山银燕一把。 下盘甚稳一动不动的雪山银燕趁机休战结束话题,转而看向身侧堂妹:“无心,飞渊姑娘就劳烦你了。” 一旁的少女乖巧应是:“嗯,银燕大哥,你放心吧。” “请。”雪山银燕伸手引路带着寰宇奇藏一道离开。 “啊,真的这样就走了。” 望着青年背影远去的郁剑须臾声调幽沉听来倍感低落。 颊侧刘落青丝半掩眉目难辨佳人神色,仅能凭声判断情绪的忆无心遂尝试转移话题:“飞渊姐姐,我带你去参观吧。” “哈,那边有人。” 话音未落,宛若为什么有趣画面吸引的郁剑须臾目光乍亮,一扫低落心情,兴致冲冲的过去了。 少女心思变脸如翻书,直看得忆无心目瞪口呆:“啊,飞渊姐姐,飞渊姐姐等我啊!” 连声呼喊无果,眼看着少女身形纵掠化作粉霞一团,无奈的忆无心只好亦自施展轻功追去。 行不半里,是一条斜长平冈,小路逶迤,依约隐现,一道瘦削身影手推单轮踽踽独行。 冒尖的满载车箱上面满铺着碎石,独轮经处留下长长沙痕显然分量非轻。 骨碌声一停,放下车把暂歇的风间始拿出手巾擦汗,正自调息之际,一阵香风袭来,水绿倩影停在面前。 是不知何时来到的黑水城中大匠师的孙女小玉。 “风间,你又在推煤车了。”小玉皱眉道,“废叔公伤势才刚好而已,就又叫你搬东西喔?” “啊,小玉姑娘。”伊人近在咫尺,风间始心脏险险漏跳一拍,这才找回理智解释说,“唉,没啦,这是我自己要用的,我想精进自己的铸术。” “嗯?那条手巾,我之前不是送你一条手巾,你为什么不拿出来用?”小玉有些不开心地问。 “啊,嗯,这……啊,因为……这……”风间始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原因来。 “是黑掉了还是破了?”猜测再三的小玉倒似找到了根由,“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弄不见了。” “没,没不见。”风间始一面分辨着说,一面从怀里拿出另一条手巾来,“在这,在这啦。这条手巾,我一直都留作纪念,舍不得使用。” “为什么?”小玉表示理解不能。 面对一派天真的语声发问,风间始又陷入结巴状态了:“嗯,这……是因为,这……” “是不好用吗,还是你嫌丑?”小玉问,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在。 “都不是啦,都不是!是,是……”说到原因,风间始磕磕绊绊道。 未尽的话意凝结在视线相接刹那,风间始眼神闪躲,小玉却是果敢出击,紧跟儿郎目光不放。 看着眼前清秀面庞上闪动的无措神色,小玉仿佛懂了。 风间始也怔住了。 无限的青春美好气息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 发自心底的悸动驱使,两人渐渐靠近,风间始从未尝试过这样认真地端详面前少女。 她青绿色的头发梳成宫髻,如瀑青丝随着玲珑的娇躯不住荡来荡去,脸蛋微圆,配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妩媚,又俏皮。 想到这里,鼻尖一热的风间始下意识仰首退开。 察觉失礼,风间始这才鼓起勇气发出邀请:“小玉姑娘,晚上,你有空吗?” “有啊,怎样了?”小玉道。 “我……”踌躇片刻,风间始下定决心,“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啊?” 只来得及听完半程的飞渊突然从两人之间窜了出来,看着风间始难按心底好奇。 “啊啊啊啊啊!”险险心跳骤停的风间始大骇,“你……你是谁!” 幸有来迟一步的忆无心居中调停,说明郁剑须臾来意非恶。 “风间大哥,她是飞渊姑娘,在我们寻找古磷原晶的时候,她帮了我跟银燕大哥很多忙。因为有需要废苍生前辈帮忙的地方,所以就带她回来了。” 说完,忆无心看向郁剑须臾,介绍说。 “飞渊姐姐,这位是小玉姑娘,他是风间始大哥。” 闻声,飞渊转身看去,结果发现了一个让她女性尊严遭受严重打击的女孩子站在边上。 少女穿着件宽大而舒服的衣裳,是淡青色的。 绒肩广袖,却是难掩一对雪白色的,饱满丰盈,呼之欲出的汹涌波涛。 看得目光发愣的飞渊只记得机械问好:“大……玉姑娘。” “是小玉啦,”忆无心纠正道,“你是怎样听的啦。” 然而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郁剑须臾显然没有听进去。 神色愤愤捂住胸口的她一心一意只顾挽尊:“可恶,我没输……我没输喔!我只是包的比较紧而已!” “输什么啊?包什么?”忆无心一愣,“飞渊姑娘,你到底又在讲什么啦?” “啊!”堪堪拉回理智线的郁剑须臾捂嘴,‘不小心将心里话讲出来了!’ 心思急转的她企图圆场,“大……啊不是,大家好!” “哦,原来是帮助过你与银燕的女侠客喔。”抛开心头些许不快情绪的风间始语出寒暄,“飞渊姑娘的年纪,看起来跟小玉差不多耶。” “这就幻了,我才十八岁呢。”飞渊着重强调说。 “十八岁,”风间始算了算,“比小玉大一岁。” 无心一语仿佛晴天霹雳炸响郁剑须臾耳畔振聋发聩。 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了上天不公,为什么有的人本钱那么雄厚,而有的人…… 如遭雷击的飞渊企图自我催眠:“什么啊!比谁还大,比谁还小,那都没什么啦!人生啊,知足常乐就好了!” 听出话中意味的忆无心不禁扶额叹息: “唉,我就知,你一定不知又在想什么了。” “啊,无心,既然你回来了,那银燕大哥呢?”宛若想起什么一般,风间始关心了一句。 “银燕大哥他先去找废苍生前辈了。”忆无心解释说,“啊,银燕大哥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雪山银燕折返找到观光二人。 “皇甫人呢?”飞渊四顾一番,却是不见寰宇奇藏身影。 “废苍生前辈叫我来找你。”简言复述锈剑交代的雪山银燕补充道,“是关于古磷原晶的事情,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破窑。 雪山银燕道:“前辈,人我带来了。” “这没你的事情了。”望着炉火高烧的废苍生头也不回地说。 “是。”雪山银燕退走。 锈剑看向一来就往皇甫霜刃身边靠去的郁剑须臾:“你就是飞渊?” “你就是他们讲的废苍生,你也是铸剑师喔?” 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瞥了眼如遭猛兽追赶般光速逃离的雪山银燕,郁剑须臾忍不住往更靠近了些寰宇奇藏身边。 “你为什么要找古磷原晶?”锈剑问,“又为什么知道,什么是初始力量?” 初始力量虽早为皇甫霜刃取走,但拜火族历代顶礼到底留下些许痕迹,鲁家先人与之亦有来往。 飞渊一呆,语带保留:“诶,这是秘密,恕我不能回答。” “是不敢回答吧?”废苍生浓眉一挑,“讲吧,你与锻家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郁剑须臾矢口否认。 “你没说谎话?”锈剑目光怀疑。 “有就有,没就没,我不用欺骗你。”飞渊说。 “那是锻神锋要你去找古磷原晶了?”暗忖片刻有所计较的废苍生随口诈了一句。 不假思索的郁剑须臾脱口问道:“你认识锻神锋喔?” “真正是锻神锋要你去找古磷原晶?”锈剑睁大了一双虎目。 “啊糟,不小心说漏嘴了,”警醒过来捂嘴已迟,飞渊犹豫着尝试开口,“这样……可以麻烦你帮我讲一下情吗,替我向锻神锋拜托一下啦。”” “拜托什么?”废苍生问。 “我听说,锻神锋是天下第一名匠,我想……请他替我改造兵器。”郁剑须臾说明最初用意。 “哈,天下第一,轮得到他吗?”锈剑讽笑一声,“将你的兵器拿给我观视。” “你要替我改造喔?”飞渊道。 “让我看。”废苍生说。 不容置喙的语气入耳,郁剑须臾愣愣称唯:“喔,好啦。” 飞渊正欲解下佩剑,突然—— “我不准!” 另一把斩钉截铁的男声插入—— “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在线抢单的锋海主人飘然现踪。 觑得来人身份,郁剑须臾大感讶异:“锻神锋,你怎会来了?” 隔着破窑铸炉遥相较劲,锋海主人语气别扭:“你若将剑交给他,铸造之事,就不用再找我了。” “这……”左瞅瞅右看看的飞渊陷入迟疑。 脸色淡漠的废苍生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将剑交我,你就不再需要他。” “天下第一只有一个。”锻神锋强调金字招牌。 “等你做到再来发言吧。”锈剑不咸不淡地道。 锋海主人说:“雪山银燕的啸灵枪,已经证明,在锻家之前,废字流不堪一击。” “哈,这样就让你得意了,”受人揭短难得意气的废苍生忍不住转过身来,“没古磷原晶,你有本事替她铸剑?” “为她重铸兵器,根本不需要古磷原晶。”锻神锋道。 “哈?”郁剑须臾眨了眨眼,“你骗我,替我铸剑根本不需要古磷原晶?” “事实上,”清咳一声的寰宇奇藏无条件回护自家好友,“锋海主人也从未说过古磷原晶是重铸兵器的必须。”而是作为双方的条件交换。 有意激怒,锈剑接口另行解读:“他只是开一个不可能的条件隐藏自己的无能。” “不过重铸一支兵器,有何困难。”锋海主人道。 “你能?”废苍生质疑。 “当然。”锻神锋自信。 “嗯,我相信你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锈剑在听见锋海主人的答案之后,却是微微一笑,冲着郁剑须臾戏谑的道。 “飞渊,你的剑就交他处理了。” 脸庞有些愕然,片刻后,锻神锋脸色沉了下来,回过清醒的他,此时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同样反应过来的郁剑须臾无缝结果话头唱和:“多谢你了,什么时候替我动工?” 脸色阴沉的锻神锋尽力压制怒气:“哼,之后再来锋海找我,你先离开。” “这样好,再见了。” 一言蔽之结束话题,得偿所愿的飞渊哼着故乡小调,心满意足的离开。 留下三人各占一方面面相觑。 “不要乱跑。” 毕竟,一个不小心要是遇上女暴君容易让人怀疑人生。 由衷发声的皇甫霜刃出自善心用气音告诫一句,端看郁剑须臾能听进去几分了。 不能理解此言用意的废苍生现今也无意深究。 “飞渊的目标达成了。”看向寰宇奇藏的锈剑伸手企图延揽报酬,“古磷原晶呢?” “既如此,古磷原晶也该交给锋海主人。”皇甫霜刃佯作不明所以,“与阁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废苍生错愕,先入为主的他只道郁剑须臾与寰宇奇藏关系匪浅,一番运作下对方投桃报李奉上古磷原晶乃是必然。 孰料锈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眼看着再启不灭火的关键就要落入锻神锋囊中,废苍生大急:“古磷原晶绝不能落入锻家手中。” “哦?”皇甫霜刃问道,“倘若我执意要将此物交给锋海主人,阁下待如何呢?” “也不是不能抢!”必要之时可以兵行险着。 说完,便闻一声嗤笑。 “哈!”羽扇半遮唇角笑意,一旁作壁上观的锻神锋语意劝勉倒似由衷祝愿,“你尽力就好。” 只是后果有待自行承担。 尚贤宫 “皇甫霜刃离开还珠楼了。”凰后重复了一遍墨者传递上来的情报。 而根据东门朝日带回的消息,寰宇奇藏于佛国一战中受伤匪浅,近来他深居简出的行动轨迹也确然佐证了这一点。 在眼下这个时间点再出,总是令人在意。 于是上官鸿信问:“你怎样看?” 凰后道:“欲盖弥彰。” 语焉不详的答案,很符合智者的风范,却缺少必要的眼光与判断。 “大方举动假意掩饰伤情,刻意放出受伤消息混淆视听,”雁王又问,“你认为是哪一种?” “后者。” “怎样判断?” “苗王。”凰后说,臣下受伤,爱护肱骨的苍越孤鸣显然不会坐视不理。 “也许是苍狼并不知情。”上官鸿信给出另一种思路。 “怎样说?”凰后问。 “地门之内,不止有千雪孤鸣,还有藏镜人。”雁王道。 寻回前者出于公心,保全后者则属私情。 “公与私,医天子向来平衡的很好。” “皇甫霜刃却不是医天子。” “就因为不是,所以才值得玩味啊。”凰后反诘道。 “静观吧。”上官鸿信结束了话题…… 黑水城·破窑 敏锐嗅得危险用心,锈剑及时改口。 “抢,是最后的选项,”未至极端不必动用,“我不动武,只谈条件交换。”废苍生示意价码任开。 “有这个需要吗?”皇甫霜刃看向锻神锋。 自负奇货可居的他此时看起来像极了待价而沽的商人。 锋海主人:“除却飞渊佩剑的改造外,锻神锋许诺免费替你出手打造两次。” “三次。”对古磷原晶势在必得的锈剑紧跟竞价。 “四次。”锋海主人眯了眯眼,语气淡淡。 “五次。”废苍生几乎是咬着牙报出这个价位。 尚需维持黑水城正常运营的鲁家却是不似锋海锻家那般家大业大。 “免费?”寰宇奇藏问。 “是。”锈剑心在滴血。 “那就交他吧。”锻神锋点了点头,一唱一和成功放血的他心情愉悦。 “可以。”皇甫霜刃道,“还有一个要求,要由我来使用古磷原晶。” 换言之,寰宇奇藏要深入黑水城枢纽,接近不灭火中心。 黑水城深处何等重要,废苍生果断拒绝:“不可能。” 而皇甫霜刃更是振振有词:“我不信任你。” 锈剑道:“什么意思?” “分走近半的离尘石,却只打造一枚七彩云珞作为回报,”寰宇奇藏说,“这当中的利益啊,啧啧!” “至少黑水城收留了忆无心她们。”废苍生分辨道。 “是么?所谓的收留一开始有多少真心,你心知肚明。 ”最初的用意更多不过试图拿捏他人软肋。 “甚至于后来之所以打造七彩云珞,更多也是希望借重忆无心之灵能对抗修罗国度。” 君子论迹不论心,小人论心不论迹。 以重利轻义之商贾身份自居的皇甫霜刃道德底线显然灵活非常。 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俱令鲁家无从辩驳,这岂非便是身处正道的无奈。给予有心人从中牟利的余地。 “阴阳家的传承么?” 道域,明昭曦,湖水畔凉亭里,休琴忘谱冷静翻过史书一页。 题中寥寥数语虽言不详,但联系传闻旁证却足以引起后人遐想。 “诛魔之利,”荻花题叶道,“正是鲁墨阴阳三家合力的手笔。” 上古时代,始帝未统一中原之前,恰值中原失气,战乱不堪,史称“战朝”。 而与中原同时代的太虚海境的鳞族得气多助,鲲帝一脉统领海境,人才辈出,盛世辉煌。 “而魔世却也得气,魔流横溢,冲击人魔分界,随时可能突破而来。”逍遥游说。 “当时的鳞王惊觉魔世之现可能动摇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集合群力,在中原土地之上,完成一条绵延千里的镇魔龙脉,镇住魔世地气,封住两界通道。” 仍是那个熟悉的名词——万里边城。 “为了阻止魔世出现,天下大乱,鳞族遂派公主化名赵姬入中原。” 北冥皇脉女性多以姬字冠名单称祖例便由此始。 “赵姬入世之后,鳞族在背后以万金资助始帝相父,使其嫁入七雄之首,生下始帝,继承盛世之国,又得鳞族暗助,墨家鲁家之智巧,遂一统天下。” 狄飞惊娓娓而谈。 “表面上,始帝横行暴政,为墨家收天下之兵,为鲁家定度量衡;重徭役,建造镇魔龙脉,而建造黑水城是为了……” “诛魔之利。”休琴忘谱一字一顿道。 “更准确的说,是传承废字流打造护世之兵的夙愿,”荻花题叶说,“始帝一统天下之后,依照自己的外公鳞王的嘱托,一边纠合鲁家、阴阳家合力筑造万里边城这条镇魔龙脉,一边纠合鲁家、墨家、阴阳家打造‘诛魔之利’,希望以这两种方式阻挡日后魔世入侵。” 这便是阴阳家与墨家关系的由来,因着鳞族皇脉缘故所结之缘。 事实上,相比于墨家,纵横家与鳞族的关系也许还要来得更近。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位天上谪仙人。 “史册所载,诗仙李太白相貌非凡,不似中原之人,一说来自域外。实际上,正是同属九界,与中原牵连甚深的太虚海境。清涟为名,青莲自居,便是他自承身份的线索。” “张狂的鲲帝王者啊。”逍遥游感叹。 自海境闭锁以来,按祖制仅鲛人一脉享有外出游历海境的特权,北冥清涟却是个例外。 “但有谁会料到,天上谪仙人背后是鬼谷一脉。” “与出身纵横家的鬼谷掌门赵蕤交结,甚至拜其为师一年有余,便得钦点传承鬼谷。”狄飞惊说,“此后回到海境的他期间更是用各种方式再入中原。十年钻研纵横思想,最终正式接任掌门,甚至此后还做了一件影响海境至今之事。” “奠定未姓地位的开端——”休琴忘谱目光一闪,“杨氏。” 荻花题叶:“听说他在中原时得罪身为贵妃的杨氏,实际上却是暗通款曲……” 苗王宫 屋里有烛光,屋外有月色。 烛光遥映窗花滟滟,似在纠缠。 一条牡丹色通照湖锦的薄被上绣着交颈鸾凤。 鲜红色的锦被,像是要往下滑,滑下了雨音霜肩头,露出了她光滑的、像缎子般的皮肤。 被又往下滑,又露出了她鲜嫩的、柔软的胸膛。 她身子竟是赤裸的。 被,还是往下滑…… 雨音霜身无寸缕,她瀑布般的云发因而往后仰晃,激荡的发丝在她雪玉雕镌般的胴体上回缠,象一张朱笔仕女图上的裂纹。 薄被褪去,一幅画卷就这样盖在苍狼身上,既香艳又刺激。 同样浑身湿透的他露出一身久经打磨,精壮结实的肌肉,汗珠在珠光下晶莹一般皎洁。 屋外有冷月、清风和虫豸。 惜哉人类悲欢并不相同。 主意打到苗疆王后身上的北冥觞本待循序渐进,不料被苍越孤鸣抓了个正着。 没奈何,遂只好乘着夜色离开……再不走留着被做成烤鱼干吗? 一点也不想因个人缘故引起外交事件的鳞族太子于是连夜跑路。 第三十四章 王妃争宠(4.2k) 苗疆,百胜战营 牙帐下,仍是一身戎装的铁骕求衣面色严峻,一面听着下属回禀消息的他一面阖目沉思。 脚步声响起,风逍遥走了过来。 “下去吧。”铁骕求衣挥了挥手示意苗兵退下。 左顾右盼发现场中再无他人的风中捉刀这才出声:“老大仔,叫我什么事情?” “月凝湾疑案你有什么想法?”铁骕求衣不答反问。 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秒入戏的风逍遥捂着脖颈道: “咳咳咳……我感冒了,喉咙沙哑。不行了,全身疼痛,要请病假。”说话间,脚底抹油的风中捉刀便欲寻隙开溜,不料被铁骕求衣一把抓住。 神色认真的苗疆军首语气听来不似作假:“月凝湾环境清幽,风景宜人,最适合你养病。” “哪有啊!”风逍遥忍不住反驳,“月凝湾遍地毒沼野兽,哪里宜人了?” “不在那里养病,”铁骕求衣更正了一下说法,“那就在那里办公吧。” “其实……新调任的小尉长穷千秋谨慎果断,胆识过人,身手也不错,处理事情也漂亮,老大仔不如……”挖心搜胆的风中捉刀努力丢包。 “我一开始就是派他去的。”铁骕求衣说。 “那应该没问题了。”风逍遥长舒了一口气。 “穷千秋若真能解决,为什么至今尚未讯息回报?”铁骕求衣目光炯炯,“铁军卫军纪,守时覆命。这一点小尉长一直做得很好。” 风中捉刀双眉一扬:“看来月凝湾并不单纯,这么危险的任务,老大仔你真的不要亲身处理吗?” “我尚有他务待办,”铁骕求衣说明事出有因,“另外,没人比你更合适这个任务。” “为什么是我?”风逍遥不解。 “等你回来,我会向你说原因,又或许……”铁骕求衣言之不详,“在途中,你就会找到答案。” “小尉长一去不回,我若是再放任不理,那就说不过了。” 这是接下任务的意思……铁骕求衣接着问:“既然决定了,有什么需要援助吗?” “嗯……”沉吟片刻的风中捉刀伸手比了个数字,“风月无边十坛!” “二十坛。”铁骕求衣爽快道。 “哇!”风逍遥咋舌,“这么干脆,不像你啊。”豪气举动更令饮者心底平添不安。 “能回来,二十坛,”铁骕求衣说,“回不来,一百坛!” “我若是没办法回来,一百坛是在喊心酸的喔。”风中捉刀吐槽。 “墓前,我会陪你共饮。”向来不苟言笑的铁骕求衣难得展现出黑色幽默的一面。 “算了,墓前是倒在地上的,太浪费了。”风逍遥敬谢不敏,“我还是老实一点,回来喝好了。” “若无疑问,现在出发吧。” 日常寒暄抬杠过后,转瞬正色的铁骕求衣这就开始赶人了。 “唉,烧酒命烧酒命,为着烧酒来拼命。” 叹息一声的风中捉刀一面口诵诗号佯作垂头丧气,一面沿着铁骕求衣周围绕过一圈控诉头家压榨员工。 歪头打量苗疆军首一番似在等待,等待军长挽留亦或叮咛言辞。 等待无果的风逍遥撇了撇嘴,方才扬长而去。 目送饮者背影离开的铁骕求衣上下安排一番亦自出营…… 行行重行行,苗疆军首来到了飞霞岭,飞霞岭乃苗中名山,绵亘数百里,据闻天下第一楼便落座其中。 此行另有计较不欲暴露行迹的铁骕求衣攀山越岭专挑小径而行。 晓烟未退,寒意侵人。 山上渺无人迹,铁骕求衣盘旋而上,只觉寒意越来越浓。 四周松籁微鸣宛如仙乐,攀过几处山峰渐行渐远,白云仿佛生于脚底,苗疆军首鼓勇前行。 但是那还珠楼,虽然在此山之中,却为云深不知其处。 树梢风动,野花飘落,山上云气弥漫,好像蒙上一层薄雾冰纱,看来悄无人烟。 意识到不对的铁骕求衣停下了脚步,许是他无意中竟尔闯入旁者领地冒犯此间主人。 毕竟若为无主之地何来琵琶声语…… 苗疆军首凝神戒备,忽然听得在松涛声中,竟隐隐有响琴鸣奏。 琵琶声柔和悦耳,婉转极了,端的有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冰下滩!”吹的竟是江南曲调。 自二十余年前那桩事过后,铁骕求衣都在边疆之地奔驰,所见所闻,无非是草原大漠,朔风胡笳,哪里听过这样悦耳的琵琶风声! 心下一动,苗疆军首吐气开声千里传音:“铁骕求衣求见还珠楼主!” 语声未落,琵琶声陡然一变,从江南情韵一变而为燕幽风华。 恍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慨当以慷,令人血脉偾张,精神勃振。 闻者愈听愈奇,在这冰山荒谷间,哪里来的妙解音律的中州女子? 愈是心奇戒备愈盛,铁骕求衣潜运真气一转,驱散笼身寒意恢复体温,暗自蓄势在掌。 恰逢朝阳初出,从山顶倒挂下来的冰川,受日影照射,整个冰层都变成浅蓝色的透明体。那些未曾凝结的雪花,在阳光底下,泛出霞辉丽彩,奇妙得难以形容, 就在这一瞬间,极目的雪国世界中,忽来白光一现,宛若长空电闪,刺穿了厚厚的层云,径取苗疆军首。 披襟迎风的铁骕求衣傲然长啸,劈出一掌。 掌力凌空俨如一条虬龙腾舞,隐隐挟有风雷之声,打得冰岩震动,砂石纷飞,将冰剑霜锋,牢牢笼罩在单掌威力之下。 软剑倏然一收,耀眼清光转动,复取中盘。 说时迟那时快,铁骕求衣足蹬冰岩,陡然间身子拔空而起,如日方升,藏红披风一展,似火云一般疾罩下来。 奔龙破云关以正制奇,蓄劲深沉更见凌厉刚猛。 轻灵翔动的软剑四化,拟似冰川流动纵横交错。 以动蕴静叠生光影凝重如山,奇峰突起一点突破,苗疆军首掌力所激起的气流尽泄无遗,威势登减。 战中韬略稳操在胸的铁骕求衣浓眉轩举,火红披风一扬,霍地便是双掌齐发以力斗力: “开山破碑掌!” 抓准战机越斗越勇,苗疆军首双掌翻飞之际,袖袍也抖了起来,激起了三股狂风鼓荡冲刷耸立冰川。 冰川之剑立意虽高无奈根基略逊,眨眼硬拼十余记,过不数合,软剑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忽听得极柔和的琵琶声袅袅升起切入战局意在解斗。 乐音未了,又来流雪回空疾卷而来,招数甚为怪异。 暗忖此行有求于人,铁骕求衣亦无咄咄心思,腾挪闪展间让出丈余,恰恰退在雪意樊笼之外。 一时间,掌风并刀光,冰霜合剑影齐齐叫敛。 雪散风停,山里又复归于静寂。 过了片刻,雪雾弥散四野无人,想是杀手已然退走。 蓦地一声嗤响,颊现血痕。 铁骕求衣摸了摸脸庞,眼底情绪捉摸不透,下移目光透过染红指隙直指地面。 “由此往东三里最高峰!” 雪地里一行簪花小楷照眼,眺目远望的苗疆军首但见远处山峰叠起。 群山之中,一峰高耸入云。 想来那就是还珠楼所在了……思虑及此,铁骕求衣便又觅路而去。 身形动处,山鸟群飞,有若红云掠境的身法看来却也不在鹰隼之下。 然而还有更奇怪的事情接着发生,四合霜云聚集收拢凝结成冰,勾勒出一道美玉雕琢似的倩影来…… 苗王府,寝宫内,在长镜幽光反照里,雨音霜的冰肌也沁出晶莹的汗,一颗颗密得象精心铺排的珍珠。 白璧无瑕的胴体就这样趴在苍狼身上,绝美的脸蛋潮红未褪仿佛海棠春睡,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雨音霜张开眼,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微醺似的眼光在苍越孤鸣的脸上转了几转,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忍不住勾起嘴角复又埋头贴近男人心口。 “王上这算是吃醋了吗?” 脑海中两人疯狂画面历历在目的雨音霜如是问。 话中愉快心情简直溢于言表。 拉起锦被,将怀中人抱紧了些以免着凉的苍狼口不应心道: “没有。” “哦?” 伸手在男人胸膛上开始画圈圈的雨音霜巧笑嫣然。 “是吗?” “因为苍越孤鸣相信雨音霜一定不会离开他。”苍狼说。 “很自信哦?”雨音霜道。 “那是自然,毕竟——”苍越孤鸣微笑着凑近佳人耳畔呵了口气,“霜舍得吗?”暧昧话音未完,被下一股阳气已自发扬直,将雨音霜整个人熏蒸得浑身滚烫。 面红耳热的雨音霜只觉得心头突突地跳动,甚难消遣,本待续战,奈何实在酸痛难忍,这才熄了玩火打算。 亲了口苍狼唇瓣权作安抚的她环住男人脖颈,转移话题道: “不问问我跟北冥……鳞族太子聊了些什么吗?” 正说着,瞅了眼苍越孤鸣神色变化的雨音霜贴心改口。 “霜愿意说?”苍狼问。 “说实话不愿意,”雨音霜吐了吐舌,“因为我喜欢你适才的举动。”毫不容谅宣示主权的霸道态度霎令巧舌如簧的北冥觞噤若寒蝉,只能愣愣夸赞一句郎才女貌。 “只要想起苗疆最有权力的男人也要为我吃醋,我便忍不住沾沾自喜,觉得好骄傲呢……” 剪水双瞳先是弯作月牙,雨音霜跟着话锋一转。 “但我还是得告诉你,因为比起一个人吃闷醋来,我还是更期待你哄我。” 谁让雨音霜嫁了个身为一界之主的老公呢?心有权衡换位思考的雨音霜并不像寻常女儿家一般等待伴侣揣摩心思,知性果敢的她更倾向于直来直去。 看着苍狼面上不解之色浮现,雨音霜鼓了鼓脸,看起来十分孩子气。 “听说你替祭司订制了一口剑。”还是出自锋海主人之手的剑,“为什么我没有?” 是认为身居后宫的她无法与男人一同并肩作战吗? 苍越孤鸣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的他脸不红心不跳给出解释理由。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把祭司牢牢拴住,苍狼才可以多抽出闲暇来陪霜啊。” 雨音霜愣住,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 “王上这想法,”雨音霜的声音听起来一言难尽,“医天子知道么?” “当然。”苍狼十分肯定地点点头,“不止如此,祭司还很支持呢。” “真实的吗?”雨音霜目光存疑。 “不信你看。”苍越孤鸣摊开掌心,清霜似的雪光喷涌而出。 鲜红的锦被滑落,雨音霜下意识地直起身来,无限美好的风光就这样暴露在苍狼一人眼前。 月芒印染窗棂,衬着摇曳烛光照在雪白的娇躯上,匀和着银发的弧度,仿佛为浑身赤裸的美人温柔而楚楚的披上一件衣衫。 身无寸缕的雨音霜裸体就像一把闲置的刀,一张无瑕的冷刀。 无暇的冷刀就握在苍狼手里,如玉浸成细琢精雕,形似分水刺,正是雨音霜惯用的兵刃样式。 “这是?”雨音霜眼睛一亮,像是映出了雪光。 “贺礼。”趁势坐起俯身亲了亲面前蓓蕾,苍越孤鸣补充了一句,“祭司送的。” 他双掌一搓,手中水刺戏法似的一分为二。 成双成对的美好寄语是荻花题叶送给亲手促成的一对新人之祝愿。 两人相面而坐。 不自在地拧了拧纤腰调整姿势更为舒适的雨音霜伸手接过白玉水刺,把玩一阵颇感爱不释手。 她这才回过神来。 水刺一转,断冰切雪似的寒芒便自抵住苍狼咽喉,雨音霜佯作不悦道:“那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说着,玉手微抖,冰冷水刺沿着喉结轻轻滑动,示意男人想好再答。 皮肤稍凉略微发痒,苍越孤鸣一时间有些想咳嗽,但一来不欲破坏所谓闺房情趣,二则希望趁热打铁以诉衷肠,遂犟自压下异样感受。 “因为那时的苗王认为苍狼可以保护好霜。”所以没有让王后上阵的道理。 那是属于男人的眉角。 雨音霜一愣,一只狼爪便自抚上玉手。 苍狼道:“但现在的我发现,我的王后从来不应该是一只困于笼中的金丝雀,她可以保护好自己,甚至可以保护好我……” 说到这里,苍越孤鸣不由卖了个乖,须知日前与玄狐一战,亦是有赖雨音霜及时携来唐刀助阵。 也是因日前之战缘故,苍狼这才发现宫禁防卫终究有限,而他也不可能一直守着身边人寸步不离。 是故最有效的做法仍为强化对象本身。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请多多指教了,王后娘娘!” 图穷匕见的话音带着些微笑意,大手一握分拘皓腕两截,将水刺牢牢按在一张松花色绫褥单上,反客为主的苍越孤鸣俯身压倒自家夫人。 “明天一起练武吧。”只希望雨音霜还起得来。 第三十五章 始乱终弃(6.0k) 飞霞岭 入眼是一座峻嶂的山峰,山形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凝神细听,隐约有凿石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冰峰的山腹里传出来 冰峰雪岭,如柳絮般的雪花一片片随风轻舞,将天地山川染成皓白。 雪晶沿着原始冰河上行,飘过一个好似瀑布状的冰坎。 至此豁然开朗,现出一片高达千丈的大冰坂。 冰坂尽头矗立着一座明亮的壮峰,独出于群峰之上,隐逸于丛丛白云之间,峰顶又有一间坚冰筑成的冰屋。 内着银绣绒服、外罩羽肩灰氅,相貌清俊秀逸的万雪夜低眉敛目坐在当中,怀抱琵琶挥指拨弦,徐奏梅花三弄。 少顷,弦音戛止,接踵而至的是一阵管乐。 此情此景,正所谓:“冰川伴奏琴声妙,但愿人间剑气消。” 极富穿透力的笛声远远传来,万雪夜睁开双眼,站了起来走出屋外。 秋天的阳光,把雪山冰峰,迫射起千万道霞辉丽彩,可是万雪夜已无心欣赏这人间难见的奇景了。 笛声一停,风雪里已多了一人。 身穿绣花百褶裙,腰束银色丝绦,玉容半遮,是方才出关的幻幽冰剑。 翻袖收好玉笛的她盈盈一礼:“多谢了。” 万雪夜微笑道:“好剑法!”所闻分明是笛声,她却说是剑法。 “若非有你护法兼以弦音导气助我修行突破难关,只怕我早已走火入魔了。” 不同于锦烟霞亲手所编剑穗,皇甫霜刃凭笔墨山河拓下的冰天雪地较之古岳剑招,祛除人赋更多循法自然,晦涩处往往存于一心。 “我对你何尝有什么助力,那是你本身原来具有的功夫,”万雪夜说,“比如灯烛能燃,箫笛可奏,我不过引以星星之火,吹以丝丝之气而已,何足称道?” 幻幽冰剑听她语带禅机,内蕴妙理,凝神细想豁然顿悟,不由口占一绝:“灯烛自燃箫自奏,外魔本是空无有。要待驱魔落下乘,我闻此言三顿首。” “冰剑妙解禅理,武功上更进一层了。”万雪夜抚掌称贺。 “嗯。”商业寒暄过后,四顾发现再无他人,但记忆里日前所闻琴音却是异常清晰。 目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视线落在万雪夜手畔琵琶,幻幽冰剑状似不经意地说:“未曾想阁下于丝桐一道亦有如此造诣。”梅香坞花魁果真名不虚传。 “丝桐”意指瑶琴,古人削桐为质,练丝成弦,故有此称,另可引申泛代乐曲。 “需要我赔你一张琴么?”幻幽冰剑问。 “何出此言?”万雪夜有些摸不着头脑。 幻幽冰剑口吻故作轻松:“我记得一开始听到的是琴声。”所以改弦更张的原因是琴坏了么? “那是皇甫在弹琴。”万雪夜解释说,她也是后来才被邀请来此为幻幽冰剑护法的。 “楼主!”耳闻答案出乎意料,幻幽冰剑心下一动,若有所悟,“他人呢?” “应人之邀外出寻物去了。”至于具体去向,万雪夜确然不知,“你要去找他吗?” “先送你回梅香坞罢。”按下旁念示意并不着急的幻幽冰剑如是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问问凤蝶姑娘,也许楼里有情报着急带给楼主……” 道域 古槐覆荫的碧湖畔,其时残星明灭,曙色将开,明昭曦夜风送凉,松涛山瀑,融成画中音律。 “这是?”凉亭里,接过礼尚往来的荻花题叶慢慢读出书名,“狼朝宫禁录。” “看来……”身处道域从未放松他界情报关注的逍遥游语调慢慢,“有人与你所思不谋而合。” 百胜战营 风逍遥走出营门不远,迎面就抓包一名苗兵懒坐路旁看书偷闲。 “这么闲在这看书摸鱼,是没装备可保养是吗?”风中捉刀眯了眯眼,语声放冷。 闻声连忙起身见礼的小兵满头大汗:“呃,参见副军长!” “嗯,你是在看啥书啊?”说着凑上前去的风逍遥劈手将之夺了过来,先是翻面一览封皮。 “宫禁录。”咕哝了一句的风中捉刀跟着浏览书中内容,“这是——” 越看目光愈瞠,概因书中内容所载似有针对影射…… 当年一个二十出头岁数的年轻人,献策给狼朝祖王,将弑王反逆的罪名,嫁祸给自己的太子。 后来这个年轻人因故得到重用呢,一步一步建立功勋,直到最后手握狼朝兵权,权倾朝野,还有逼宫自立的野心。 甚至于,这本书还毫不避讳地写说,现今的王得位不正, 粗粗览阅一番更感险恶用心,风逍遥霍地合上书册,看向一边战战兢兢的小兵:“你怎会有这本书啊?” “不知道,”小兵摇头,“最近军中很流行这本书,大家都在看。” “传令下去,铁军卫内中禁止传阅此书。”风中捉刀吩咐说,“由三营、四营的军官负责收集此书,交给军长处置。” “遵命。”敬了个军礼的小兵称唯离开。 “要通知老大仔,但是老大仔离开铁军卫了,这……” 目光忡忡的风逍遥此刻亦唯有暂按担忧。 “等处理完月凝湾的事情,回来再问老大仔的看法。” 尚贤宫 华丽的丝绒窗帘掩住了天色,大殿里黝暗如黄昏,别有一番诡谲意味流淌。 “为王者,以及为臣者,最忌讳的是什么?” 静视烛光如豆的雁王漠然发问,说完,也不待听者回答的他便自揭晓谜底。 “疑。” 精简一字泛着长久意蕴,似若经由数多春秋磨洗乃成。 “君疑臣,臣疑君,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萌生不安的枝芽,结出背弃的花蕊,最后,产下破裂的果实。” 凰后眨了眨眼,微笑着开口酬唱。 她的笑容温和优雅,风姿更动人,就连上官鸿信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 这世上漂亮的女子不少,聪明的女子也不少。 但两者兼备则往往少之又少,凰后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跟她对话无疑让好氧者心情愉悦。 “好不容易平了苗疆内乱,好不容易稳了苗世大局,一旦事情开始失去控制。” 凰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很能感同身受。 “民心,军心,甚至舆论和自己对立,再怎样坚忍的王者,也会为着自己的王位,做出自己也失去控制的事情。” “这次该我问,”雁王深沉地道,“你认为他错在哪里?” “嗯,苍狼还没开始错。”眼波流转的凰后给出判断,“开始错的,是另外两个人。” 百胜战营 往还珠楼一行的铁骕求衣方自归来不久,就遇上数名苗兵推了几车书前来提交任务。 “军长,任务完成。”其中一苗兵道。 “嗯?”转过身来的铁骕求衣望向麻布覆盖的小车,“车内是何物?” “这……我……”苗兵吞吞吐吐,显然也是个看过书中内容的。 眼看着手下士卒闪烁其词,苗疆军首口吻转厉不怒自威:“说!” 忙不迭跪倒在地的苗兵瑟瑟发抖:“禀军长,属下……属下奉命查缴狼朝宫禁录。” “奉命?”铁骕求衣皱了皱眉,“奉谁之命?” “是……是副军长。”偷眼看了看苗疆军首神色,苗兵小心翼翼道。 “书!”铁骕求衣伸手,苗兵乖觉呈上书籍,苗疆军首开始翻阅了起来,眸光稍凛更显凝重,“嗯?” 尚贤宫 “选择。”凰后笑容中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我喜欢给人有选择的机会,因为我讨厌强逼别人接受我的思想。” 雁王打断了她的话:“有选择的余地吗?” 甚嚣尘上的舆情足堪抹杀一切余地…… 苗王府 “叉猡,王宫周围兵营情况如何?”苍越孤鸣问 “练兵日益精进,防卫的情况也没问题,但王上……” 四下巡视督查王宫左近情况的叉猡按例述职,只是今日稍嫌神思不属。 ‘我该将这本谤书上呈吗?’神思不属的原因在于怀中书籍。 敏锐察觉到近卫情绪的苍狼关心道:“叉猡,为何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取出怀中书本的叉猡目光迟疑。 “你手上那本书是?”苍越孤鸣眼神一凝,“呈上让本王观视。” “啊!是。”回过神来的叉猡愣愣称诺。 “嗯?狼朝宫禁录。”视线只是一扫封皮的苍狼并不急着翻看,转而问道,“叉猡,这本书,从何而来?” “是叉猡巡视王宫范围所得。”叉猡回答说。 苍越孤鸣接着又问:“为何此书会流传至王宫呢?” “是叉猡失职了!”想起书中所露思想,叉猡不由半跪在地。 “叉猡你多虑了,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伸手扶起女侍的苍狼温声开解。 “谢王上。”叉猡起身,触电似地抽回手臂,“请王上不必担忧,铁军卫正全面追缉此书的来源,并且回收销毁。” “铁军卫?”苍越孤鸣扬眉。 “没错,是铁军卫。”叉猡点头。 “嗯……”苍狼沉吟,‘难道是军长所下的命令?’但这不应该啊。 疑问未停之际,又见一侍卫入内启奏:“禀王上,孟偏王在宫外求见。” ‘来得好快。’苍越孤鸣心想,跟着有条不紊作下安排,“叉猡,速召军长入宫。”语序前后说明轻重缓急,“另外,传孟偏王。” “是。”叉猡应唯,和侍卫一起退下,随后孟赫进入。 “臣孟赫,”孟偏王伏倒在地,“参见吾王。” 掸袖虚扶牵起座下臣属,苍狼直言询问来意:“孟偏王,祭鼓前议结束不久,莫非南苗部落还有其他的需要?” “臣今日前来,不为其他事情,只为这本宫禁录的内容而来。”孟赫说。 臣下受人煽动,苍越孤鸣暗暗留心:‘这背后有人在操弄一切,他的目标是本王,还是军长?’又或者……是苗疆。 孟赫喋喋不休:“现在南苗各地部落,人手一本,大家看完书以后啊,疑声四起,大家都讲书中那个年轻人,就是暗指铁骕求衣。就连昔日西苗军勇士,都要孟赫前来王宫,要求王上以法处置铁骕求衣,所以……” 言未尽,意自明。 苍狼一语替此事定调:“这本宫禁录,是有心人刻意操弄,想挑拨本王与军长的关系,藉此动荡苗疆政局。书上内容诽谤王权,其心可诛,孟偏王不可深信。” 貌显莽撞却是粗中有细的孟赫眼下倒显得口齿伶俐: “常理说清者自清,若真没书上说的那些事情,为何铁军卫这么快就要湮灭证据?既然铁军卫已经行动,就代表铁骕求衣心虚了。” “嗯,”鼻音轻哼不辨喜怒,苍越孤鸣似在斟酌,“孟偏王,你先退下,此事本王会再做裁决。” “是。”孟赫告退。 宫门深锁灯影幢幢,披了绣龙锦缎的王座上,苍狼靠着椅背,整个人陷入沉思,半晌,蓦地唤道:“少使!” “王上!”赫蒙少使自暗处现身待命。 “皇甫先生近来如何?” 黑水城 “南苗近来颇不宁静,各部落间龃龉频频,其中尤以南韶为甚,暗中厉兵秣马看来所谋不小。” 事先做足功课的幻幽冰剑胸有沟壑侃侃而谈。 “此外,军长近日亲访楼中,欲借助还珠楼的情报网,调查部份铁军卫在守卫交接后的行踪。” 特地绕过铁军卫情报来源的举动说明忠诚现况不容乐观。 转达完来龙去脉,幻幽冰剑抬眼看向面前男子:“你打算怎样办?” 刚从黑水城机关枢纽转出的寰宇奇藏径将折扇敲入掌心。 “缓办!” 洒然应付一句的他眼下倒真似一名不在乎外界风云变幻,满心只顾红颜芳华的多情公子。 “飞渊呢?”两人约好要结伴往锋海一行。 “忆无心。”幻幽冰剑凝视着皇甫霜刃,像是早预料到他的问题一般,淡淡回答说,“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是呆在忆无心身边……” “飞渊姐姐吗?”小院里,接待访客二三的忆无心语气尽量委婉,表示两人来得不巧,“她刚刚还在这儿呢?” 只不过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跑了出去……忆无心默默咽下后半句。 郁剑须臾掩面飞奔的画面尚且历历在目,至于原因—— 有赖前世印象熟知飞渊脑洞构造的寰宇奇藏目光一转,绕过忆无心来到少女背后。 那里站着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美妇,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裙,却丝毫难掩其风姿,布帕将头上青色挽起,白里透红的面庞上,五官是那样的精致动人,眉目如画。 布袍下,是难掩的峰峦叠嶂,波涛汹涌,成熟丰满的风姿,绝非普通少女所能企及的。 顺着皇甫霜刃视线看去,忆无心也懂了。 尚被蒙在鼓里的也许只有幻幽冰剑。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姚明月手托木盘原本正在布菜,察知视线几道的她于是热情邀客入席。 许是因着待客缘故,今日菜色颇丰:滤蒸的烧鸭、清炒春笋、干煸菜花、鹌鹑蛋汤,还有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加上酒饭摆了满满一桌。 半是出于主人家礼貌,忆无心并不着急动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蕙质兰心的小妹相处久了,女暴君厨艺亦见增长。 不过仅限于形色。 光看外表足堪以假乱真,至于味道嘛—— 有幸尝过几次的忆无心奋发自立转而主动向小姨请教起厨艺来,打定心思决意接过掌勺大任。 瞥了眼忆无心神色聊作参考,皇甫霜刃搭在桌边的食指微动,试探着问:“不必等金池姑娘一起吗?” “小妹近日受邀外出。”姚明月说,寰宇奇藏默默收回摸上筷子的手。 女暴君对此倒似全无所觉。 “楼主不必拘谨,无心,还不快给你皇甫大哥倒酒。”话中撮合心思溢于言表。 平行而论,照少女年纪来算其实并不恨嫁,何况母女团圆未久。 奈何有一口名为“黑白郎君”的利剑时刻高悬心头,容不得姚明月不操心自家女儿终身大事。 相较于同藏镜人一个年代的旧角,女暴君显然更属意与无心同代的年轻一辈。 远嫁他界暂不列入考虑,只谈中苗武林。 中原自不用说,佼佼者不是难脱史家血缘,就是背后另有家业难为良配。 再看苗疆,苍狼英年早婚两情相悦无从下手,风中捉刀更不必说,思来想去,还是现今的还珠楼主最为合适。 说话间,姚明月美目顾盼,注意到了一旁戴着面纱的幻幽冰剑。 “对不住,瞧奴家竟忘了姑娘不便,可需要奴家为姑娘再开一桌。” 言下之意听似关切,幻幽冰剑却偏偏从中嗅出一丝迫不及待的味道来。 横眸觑视一眼寰宇奇藏,幻幽冰剑心感不快:“不必。” 谢绝好意的她夹了一大筷鱼肉,小心掀起面纱一角,赌气似地送入口中。 只一口,幻幽冰剑就怔住了。 皇甫霜刃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瞬息放大的瞳仁。 不欲人前显眼的幻幽冰剑银牙紧咬,勉强咽了下去,面纱垂落。 殷鉴在前,暗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寰宇奇藏便自起身:“美酒佳肴,错过总是遗憾,我去找找飞渊罢。” 临行之际,他还不忘拉了把幻幽冰剑一齐离开。 思绪宕机的幻幽冰剑亦步亦趋的跟人跑路,只等走出老远这才忍不住扯下面纱吐了出来:“哇!” 半炷香后,眼看着幻幽冰剑仍是干呕不断,皇甫霜刃伸手递过一个瓷碗:“喝点汤药吧。” 仅仅小口啜饮些许,幻幽冰剑便又忍不住偏过头去:“呕!” 折扇轻抚冰剑后背理顺呼吸,皇甫霜刃道:“都吐好几次了,胃也早就吐干净了。” “我应该小心一点的,”幻幽冰剑定了定神,“现在就不会出事了。” 任谁也想不到女暴君厨艺竟是如此黑暗。 幻幽冰剑走跳江湖,奇药剧毒也见过不少,但其中竟无一物比得上年年有馀。 恍惚间她险险以为看到了身亡已久的一剑随风他们。 “也怪我,没有提前让你做好准备。”寰宇奇藏反思,担责任的举动反让幻幽冰剑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多谢你这么照顾我。”幻幽冰剑低声道。 “何必客气呢,若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若非皇甫霜刃提出去找郁剑须臾,两人也不会撞上死亡厨神。 “我是心甘情愿的。”幻幽冰剑说。 “来,喝药吧。”皇甫霜刃举起碗来,“这药是我特调的,喝完很快就能把他们排出来了。” 突然间数丈之外一道剑芒挽花而来,伴随一道粉嘟嘟挟带怒意的身影—— “你这负心汉,既然不愿负责,何必找诸多借口?” 一剑劈开药碗,携怒而来者声音含俏带杀,面如圆月,樱唇杏目,一身粉红服饰不减内秀,青丝卷翘,发色乌黑稍带浅紫。 “今日本姑娘便要替天行道,教训你这无耻之徒!” 瓷碗掷出拖得时机片刻,皇甫霜刃顺着剑芒之来势向后起身抽退,喝破剑者身份:“郁剑须臾。” 话音未落,得理不让的飞渊宝剑在握,剑光闪烁,直逼寰宇奇藏咽喉,堪堪逼住男子语音—— “误会!” “误会什么,始乱终弃,看剑!” 郁剑须臾刷刷三剑,如一月套三环,白刃如霜,剑光映照花气。 暗道无奈的皇甫霜刃足蹈花间游,写意闪过剑气光耀,手中摺扇一并,凌虚点了三下。 无形指力穿透有质剑芒。 气元落处,飞渊但感胸口一麻,要穴遭逢的她已然形如枯木,整个人动弹不得。 指掐剑诀遥对男子胸膛,作神女持剑状的郁剑须臾人虽然动弹不得,但嘴上却不认输,语音清脆吐字如珠道: “始乱终弃,负心薄幸,你既不愿负责,又何苦招惹这位姑娘,现如今有了孩子,竟还要求她打掉,简直是天理不容。姑娘你放心,有本女侠在此,绝不容这种人动你和孩子一根汗毛。” “孩子?”听到这里,可算找到原因的寰宇奇藏看向幻幽冰剑。 幻幽冰剑闻言,也是一呆。 第三十六章 隔岸观火(4.5k) 苗王府 苍越孤鸣翻来覆去又把《狼朝宫禁录》浏览了一遍,尤其是有关王室之乱内容,他更是字字句句,读得异常精细。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军长,那这本书上不可能毫无破绽。当年弑君事件发生之时,军长人在何处?’ 疑团未解蓦闻熟悉的足音回响,将书合上收好的苍狼觑向座下。 入内的叉猡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而柔韧:“启禀王上,军长与孟偏王在宫外等候求见。” “宣他们进入。”苍越孤鸣微微颔首。 铁骕求衣和孟赫随即进入大殿,一前一后踏上殿来的他们行礼如仪,异口同声道。 “参见王上。” “孟偏王,有事启奏。”苍狼的目光落在孟赫身上,淡淡地说。 孟偏王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王上,以军队入查百姓村庄须王令批准,但今日铁军卫手无王令,却如此横行,于军权干政有何不同?” 说着,孟赫瞅了瞅铁骕求衣,眼底闪过一丝厉芒,毫不掩饰的狠辣意图宛若磨刀霍霍。 “这一点向来是王朝大忌,若按苗律,便该诛灭九族!” 苍越孤鸣神色一肃:“铁军卫知情不报甚至越权处理之事责无旁贷。” 随口附和一句聊平臣心的苍狼却是有意轻拿轻放。 “话虽如此,念在铁军卫昔日功绩,孤王仍要给军长一个辩驳的机会。” 见此,深吸一口气的孟赫忍了忍,最终仍是难按心底躁动,插口继续争辩。 “素有耳闻,铁军卫只听铁骕求衣一人号令,我孟赫再怎样也要提醒王上,若真是有人想要湮灭证据,掩盖过往丑事,那当真……其心可诛啊。” 直言事实仅仅稍加修饰的孟偏王,心虽不改忠谏之色,只是话意颇露挑拨意味。 “孟偏王,你此话太过了,”苍越孤鸣微微皱眉,目光在孟赫和铁骕求衣之间来回游走,最终作下定论,“我相信军长会有一个很好的解释。” 知晓挑拨得过火了,孟偏王遂低下头,不再言语,但眼中的迫切却更加明显。 “军长,查缴宫禁录真是你所下的命令?”苍狼看向铁骕求衣。 “是,确实是臣所下的命令。” 心有计较的铁骕求衣坦承不讳,挺膺担责。 “军长,你知道你在承认什么罪名吗?”苍越孤鸣眉头紧锁,“越权执法,以军扰民,这不是小事。 眼神坚定的苗疆军首似是一片丹心可昭日月。 “那本宫禁录里头的内容有损王上甚至整个王族名誉,臣为防此事扩大,更防有心人士刻意操弄……” 话音微顿,铁骕求衣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孟赫,跟着跪下请罪。 “所以,未及等待王旨便行命令,请王上赦罪。” 一旁的孟偏王宛若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哈哈哈……军权干政,还要王上赦罪?” 冷笑声止,摇头晃脑落井下石的孟赫语声咄咄。 “军长啊军长,你太天真了,若是全苗疆的军人都打着维护王族声誉便能挑战律法,甚至以下犯上,那王权的威严何在,王上的威严何在!军权干政,该诛九族,请王上明鉴啊!” 言至后来,孟偏王复又跪倒在地,说话间大有冒死进谏的风范在。 “两位都请起吧。”苍狼挥手示意两人起身。 “哼!”孟赫站起身,看了铁骕求衣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军长,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吗?”深深注目面前之人的苍越孤鸣继续问道。 “没有,臣该当此罪。”低头默默的铁骕求衣毫无推诿打算。 沉默片刻,眼神微澜浅露一丝复杂,最后俱化如水沉静,苍狼缓缓开口一改器重称谓: “嗯……铁骕求衣。” “臣在。”苗疆军首即刻回应。 目光如刀的苍越孤鸣沉声启判:“孤王命你即刻归还铁军卫兵符,未来铁军卫任何调动必须经过孤王批准。另外削减俸禄三年,尽归国库,军长一职暂且保留,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孟赫倒是坐不住了,上前一步的他急声道: “王上啊,这样的处罚太轻了!若王上一再包庇军长所为,恐怕会惹来非议,请王上三思啊!” “军长确有越职之举,但此本狼朝宫禁录污蔑先王与祖王,实为谤书。军长将其销毁不过先斩后奏,深合孤王之意,念起过往功勋,仍是过不掩瑜。倒是孟偏王……” 眸光冷冷地扫过孟赫,苍狼果断以势压人。 “从会议开始至今,一直对孤王所持的看法有所意见,难道,这是对孤王所下的决定不服?或者,孟偏王,你是在教导孤王如何执政?” 孟赫的脸色一变,冷汗直流的他急忙躬身连道不敢:“这……孟赫不敢……” 不置可否揭过此节的苍越孤鸣便自屏退左右:“军长留下,其他的人退下休息。” 众人齐声应道:“是。”随后纷纷退出殿外。 君臣独处,时下再无六耳,关起门来商讨要事的苍狼看向铁骕求衣。 “查缴谤书之事,不是军长所下的命令吧?” “王上……”铁骕求衣先是一愣,迟疑开口便待顶罪。 苍越孤鸣打断他的话,口吻确定:“是副军长吧?” 眼底讶色转瞬即逝的铁骕求衣解释说:“风逍遥不是如此莽撞之人,有人从中拨弄,曲解话意。” “孤王明白。”苍狼说。 “铁骕求衣谢王上宽厚。”苗疆军首由衷道。 “此次孤王夺你兵权,虽为安抚民心的权宜之策,但现在孤王想知晓,你认为这次事件是谁在背后操弄?” 明昭曦 “先有《羽国志异》,如今又来《狼朝宫禁录》,”逍遥游道,“这就是当代墨家九算惯用的手段么?” 一面说着,他一面伸指移相斜踞,智者总是惯于以棋喻局,休琴忘谱亦然。 瞥了眼指尖所擎黑炮,再看看逍遥游手畔的《天师纪年》。 “或许吧。” 左过宫炮以控中线,莫名感到膝盖中箭的狄飞惊淡淡应了一声。 “又或者,是因为留在黑暗中的日子太长,总要消磨一点点时间。” 譬若闲来无事梳理同门轶事秘闻出版成册。 尚贤宫里,语音沉沉,是暗处的布局者亦自操弄风云变幻。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把守秘密,往往有一条底线。”雁王道。 “换成是你,你会如何选择?”凰后看向身旁的上官鸿信,好奇地问。 “那,要看从哪一个角度出发,”雁王言之不详,“苗王、铁骕求衣、还是……” “荻花题叶呢?”凰后截口道,一语直指局外人。 “还珠楼未必有暇分身。”上官鸿信说。 “昔日老大欲借你我之手引爆苗疆暗流,如今南苗战火既燃,倒是不想斯人已逝。”呜呼哀哉,痛心……凰后语带惋惜。 换作不知情人士见状还以为墨家同门情谊多么深厚呢? 不去纠正身边人话中个别咬字,雁王问:“不过医天子特地放出的饵罢了,有需要这么痛心么?” 目光一闪,扼腕神色顿消,变脸如翻书的凰后倏转言笑晏晏:“俱言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岂不闻庖丁妙手之说?” 譬如眼下,原本刻意放出的钓线现如今反而成了牵绊还珠楼动作的一张网。 军情哗变与南苗动乱一齐发生,当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还有一种可能。”微阖眼眸理顺思绪的上官鸿信思路打开,分明平静无波的话语,偏教凰后侧目,“特意踏入陷阱的他只是找一个理由拒绝合作,乃至趁机隔岸观火。” “是啊!” 略加思索,凰后不得不承认雁王的考量实在符合情理。 “墨鬼宿敌,横亘千年的仇怨,又岂是如此容易化解呢?” 恰巧,逍遥游也是这么想的。 明昭曦 “所以……”挺兵活通驰道,休琴忘谱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反正不会是将相和睦。” 跳马替炮生根让开车路,这是荻花题叶的应对方针。 看着狄飞惊的棋路走势,逍遥游似有所得,移指车九平八,口中犹原试探不停:“廉蔺交好传为千古美谈,你当真不心动?” “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蔺廉两人在也,而今与古时又有不同。” 时移世易,历史可以为鉴却非一成不变全然照搬,毕竟,苍狼可不是像赵惠文王那样的吉祥物。 “苍越孤鸣身边,从来不乏忠志之士。”荻花题叶挺卒直进。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能医天子之疾的点睛化龙,”休琴忘谱说,“缺少必要审辨眼光的忠臣,往往只会成为有心人利用的选项。” 兵七进一,吃卒。 远在苗疆,一纸未曾署名的往日书信,让一位年虽老迈心仍不改的旧臣提早越过了黄昏,陷入黑暗…… 晨曦初露,正是早市的时候,市场中拥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本该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人都是俗人,声音也是俗声,只是今日讨论的内容不大寻常。 “奉天承运,苗王即昭,参政司昨夜病逝王宫之外,尸体寻获。参政司历任三朝,功在苗疆,忠于王族,追封忠义侯,其后血亲,沿袭封地十里,封金百两,赏银千两……” “好了好了,不用念了啦,大家都有看到。” 一众苗民围在廊檐下仰瞻布告,议论纷纷。 “王上以仁施政,敬老尊贤,真是苗疆的明君啊。” “是啊是啊,参政司还算是亲民的一个好官,王上追封,更厚待他的子孙,这真是王上的气度啊。” 时人兀自议论之际,一个白净面皮、青蓝衣袍的少年一直在旁听着,默不作声,这时陡然出头插口,大声呼喝: “各位,事实不是这样啊!我是参政司的儿子,爹亲是惨死的,是被铁骕求衣灭口的啊!” 苗民大骇:“啊?你在说什么啊?” “这里,是我爹亲的亲笔密函。”那少年,即远君辞,自怀中摸出一张信笺来,“他昨夜说,只要隔日他没回来,就要我公开铁骕求衣谋权的全部证据!” 上谷乃南北通道,塞外皮毛集散之地,人烟稠密,市肆繁盛,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何况如此奇闻。 兼之暗中有人推波助澜。 甚嚣尘上的舆情更会以一种野火燎原般的态势飞速蔓延,很快就能延烧整个苗疆。 尚贤宫 “苗王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他是——”上官鸿信道,“王。” “让你想起什么了吗?”凰后反问,“呵,还没成王时,可以分别对错,但成为王,就无关对错。” 掩唇讽笑一声的她语调悠悠。 悠悠揭开一张令人不忍猝睹的真相假面。 “他若让信公布,那我们的下一步就轻易了。” “这样,保不住铁骕求衣,王权正统的问题又要浮出台面。”进退两难的局面在前,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的选择,唯有一项。” “老二想建立墨之一国,不就是需要这样的王,”凰后口吻感叹,“政治,永远是披着和平的假象所建立的残忍事实。” “一个人越想得到的时候,就会越怕失去,可悲的是,想得到的越急切,失去的可能就越大,这是人性的弱点。”更是无药可医的顽疾…… 明昭曦 “保不住了。”狄飞惊说,先弃方有后取的他平车捉兵。 兵马一线眼看在劫难逃,逍遥游进车强封:“现在就看苍越孤鸣与铁骕求衣打算如何反击了……” 百胜战营 还珠楼的效率很高,铁骕求衣回营不久便得到了所求情报。 挑灯览卷的苗疆军首坐在案前,摇曳不定的火光印在字里行间,汇入脑海逐渐清晰成型。 ‘轮休的铁军卫墨者,都有看似各不相干的行动,但是……他们都有经过相同的地方,华凤谷。’ 其中三营、四营、七营、九营人数最多。 ‘三营、四营,是负责搜灭宫禁录的营队,这——不是巧合。’铁骕求衣沉吟,‘嗯……’ “副军……哈!”下意识轻唤出声的苗疆军首这才回神醒觉风逍遥早为此身调离,不禁自嘲一笑,跟着提笔点墨伏案疾书起来,“时至此刻,只剩下两字。” 尚贤宫 “信任。”雁王说。 无隙接口的凰后思虑甚详,详细地将局中人囊括在内:“对风逍遥的信任,对苍狼的信任,以及苍狼与风逍遥对铁骕求衣的信任。” 只口不提荻花题叶,概因除铁骕求衣外的两人同狄飞惊的关系从无挑拨余地。 所以他是一开始就要牵制排抹的对象。 “你——” 说到这里,上官鸿信不由转向凰后,目光凝注。 “信任我吗?” “哈!”长笑作答的凰后并不多加矫言,自座椅上起身走远的曼妙身姿眨眼便自没入黑暗。 “比快,谁比谁快?”不以为忤的雁王只是沉浸在孤鸿视角当中,语气怀疑带着三分挑衅,“布置,来得及吗?” 明昭曦 眼看红方落相吃车,黑子前炮退一仍驻九宫。 至此,形成红方双炮双马三兵单缺士对黑方双炮双马三卒士象全的阵势,双方开始较量马炮残棋,论子力黑方多一个士,论站位红方更佳。 “纯较棋内胜负也是无趣,”稍落下风,荻花题叶气度依旧从容,“不若赌上一注如何?” “哦?”休琴忘谱问,“你想怎么赌?”赌注是什么? “败者答应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替胜方做一件事,寻人觅物等等,均可。”狄飞惊设下规则。 话中留白筹码活泛,真正让逍遥游心动的,是“觅物”二字。 炮九平四清理边卒,休琴忘谱秣兵历马:“你既有此雅兴,吾若不奉陪倒显得失礼了。”这是答应了。 “请!”后炮平五临架中门,荻花题叶心下念念。 ‘好戏,即将开场。’ 第三十七章 虎落平阳(4.6k) 黑水城 误会既解,缓办之事亦得提上日程,皇甫霜刃只身欲离,临别前嘱咐幻幽冰剑注意郁剑须臾动向,珍爱单身远离情种,以及关注金雷村情况。 “这恐怕并不容易。”幻幽冰剑实话实说。 “事有先后,”寰宇奇藏道,“你可先将飞渊安顿好,再往金雷村一行……” 临近佛国边地的村落境况会是一个讯号,能很好地反映地门扩张势态,是故须得持续关注跟进。 至于郁剑须臾,皇甫霜刃的建议是把她骗去梅香坞增长见闻修养识人之明,而个性跳脱的显然不会那么轻易乖乖就范。 转眸一瞥不远处擦剑时尚且小动作不断的青春身影。 回头面对来自幻幽冰剑的质疑,寰宇奇藏自有腹案:“你不妨跟她讲,红梅姐有良方能治佳人心病。” “心病?”幻幽冰剑皱了皱琼鼻,“什么心病?” 不答的皇甫霜刃只将目光下眺,直直没入雪白沟壑。 顺着寰宇奇藏视线往下看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抹绯色攀上两颊堪为面纱藏住,清咳一声的幻幽冰剑装作若无其事,语气怀疑:“红梅姐真的有办法?”说好的楼主以诚待人呢? “不清楚。”收回眼光的皇甫霜刃老老实实道。 “这样怎么瞒得过?”幻幽冰剑为之气结。 “所以在此之前你可先找女暴君拿一份食谱。”寰宇奇藏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说。 “届时飞渊讨要药方,你就让红梅姐把这份食谱转交,并告诉她这份食谱之功效已有前人印证背书,”这是实话,“让她照书中膳食食调理身心即可。” 想必来自地狱的药膳自会让郁剑须臾安分一段时间。 “楼主,”细加思索发觉眼前人作风熟悉,幻幽冰剑凝眸发问,“你这是在报仇吧?” “诶~”皇甫霜刃表示不背此锅,“还珠楼主向来以诚待人。” “你也不怕她出事?”幻幽冰剑问。 “怎会呢?”寰宇奇藏道,“坞里不乏名医,”闲来无事的修儒就在梅香坞附近驻足行医看诊,“何况吃不满几个‘疗程’,我也回来了。” 几个疗程? 心有余悸,口中滋味犹原未散,听到这话,好看的眉眼直跳,幻幽冰剑语意确信:“你果然是在报仇。” 语落人已远,宛若诸般俗务浑不在心,径自离开置身事外的寰宇奇藏将余下的光阴遥遥抛诸脑后…… 苗王宫外 小路笔直地延伸,形成一个弯曲,弯曲的地方是一片长得颇为浓密的树林。 路,就从这树林里穿了出去。 大戏的开幕于焉揭开。 沸腾的舆情并没有留给苍越孤鸣太多转圜的余地,只能按一国之君的身份做该为之事—— 亲手重创铁骕求衣卸除猛虎爪牙的一掌,象征苗疆王室对苗疆军首最后的敬意。 “铁骕求衣,你料得到自己会有今天吗?”孟赫、远君辞自请奉命押送铁骕求衣流放中原。 目睹虎落平阳,荒郊野外四顾无人的孟偏王再无忌惮,一记铁掌倏地发出拍中囚徒肋下。 “哼!” “啊……” 重创伤体怎堪突来狠招,不闪不避生受孟赫掌击的铁骕求衣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这一掌,是为了撼天阙,以及死在铁军卫手上那些亡魂。”孟偏王道。 话音未落,远君辞再起一掌辣手随发:“蓝田飞烟!” “啊……”连中两掌,饶是军人体魄强健,铁骕求衣也不由口角呕红。 “你被王上重创内腑,功力尽失,方才那掌,是为了我的父亲,这刀——”目光阴厉的远君辞口吻逼人,随之而来的是无情薄刃贯体,“是本公子私心送你的,哈哈哈哈哈……” 夜枭似的冷笑声回荡耳畔,匕首霎时抽离带出血花四溅,铁骕求衣只觉一阵虚弱感团团围绕理智头脑。 “现在是解决你的时候了。”孟赫眯了眯眼,阴沉沉道。 即刻想起此行安排的远君辞提醒开口:“孟叔,难道你忘了王命了吗?” “哼!”鼻音不悦轻嗯一声,孟偏王一把拽起铁骕求衣,往前推了推示意对方赶路,“走!” 直至铁军卫营中,值守院门的苗兵远远瞧见三人形影。 “啊?军长!” 三人同行,铁骕求衣居首,却是垂头丧气步伐散乱,一身锁链缠枷,显是不同寻常。 嗅得不祥气味,伍长当机立断:“围上!”号角呜呜响起,各处营房中的士卒飞奔涌出。 铁骕求衣训练部众,约束严峻,军法严明。 五个苗兵编作一伍作为机动单元,打理日常要务时多按此排班轮岗。 两伍编为一小队,由一名十夫长率领,十个十夫队由一名百夫长率领,十个百夫队由一名千夫长率领,如此为一营,十营由一名万夫长率领。 只待铁骕求衣号令一出,数万人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直似一人。 孟赫、远君辞远远观看军容,听号角第一遍吹罢,各营士卒都已拿了兵器奔走。 第二遍号角吹动时,四野里步调杂沓,人头攒动。 第三遍号角停息,辕门前平原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整整齐齐的排列了五个营队,将三人牢牢围困当中。 除了风声呼啸之外,现场更无半点耳语和兵器撞碰之声。 “大胆!” 雄壮军容照眼,远君辞心感恻恻,但摸了摸怀中兵符,平添胆气横生,硬着颈项大声呵斥。 “罪犯铁骕求衣谋害参政司罪证确凿,王命放逐中原,由吾等派人押送,兵符在此,谁敢不服!” 说着,他将手中兵符高高举起,兵符由青铜所制,昂首塌腰垂尾呈虎形,作欲走势,颈部有一穿孔象征受王驱策。 “铁军卫只听一个人的命令!”为首的一名千夫长说。 火上浇油的逾矩言辞竟似不遵王令。 “胡言!”苍白的脸上涌现潮红心底起伏,铁骕求衣喝道,“铁军卫只忠于王权。” “军长!”苗兵诺诺,话中担忧不问而知。 “嗯?”铁骕求衣脸色微沉。 迟疑片刻,千夫长只好选择硬下心肠:“铁军卫领命!” “将罪者押下,”远君辞命令道,数名苗兵出列带走铁骕求衣。 “现在,由我指派押送铁骕求衣的部队。”兵符在手,掌握大权的远君辞按师者交代指派人选…… 边城绵延,岁月斑驳,宛若巨龙起伏的墙垣象征中苗最后一道分割线。 夤夜时分,雄伟的贺兰山在雾气弥漫中若隐若现,一条狭窄的官道蜿蜒在群山峭壁之间。 浓雾中,传来一阵隆隆的足声,足声越来越近,是迫于兵符威严无奈押送铁骕求衣前行的卫队。 而在暗中,沿途有黑衣人埋伏于密丛之间,一双双冷眼锁定铁骕求衣背影徐行于沉沉夜色,迈向死地。 “啊……”伤体彻夜赶路,神色委顿的铁骕求衣遽然闷哼一声。 突兀伤势发作的他趔趄停步。 于心不忍的左右苗兵关切道:“军长!” “还撑得住。”铁骕求衣沉声说,一字一句近乎咬牙迸出。 另一旁的孟偏王看不过眼,呼喝开口:“铁军卫听令,谁再关心罪犯,同罪论处!” 似押解实护持的苗兵翼行左右,见隙靠近铁骕求衣耳畔低语:“我们会护军长杀出。” 听到这话,铁骕求衣眼睑微垂,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还不走吗?”远君辞冷冷道,众人继续前行,走进一处峡谷。 “铁骕求衣,过了此地就是万里边城,”孟偏王道,“离开这,你就永远回不来了。” 峡谷险隘,朔风劲吹,发出一阵阵震人心魄的呜咽声。 凝目环顾少时,又看了眼孟赫,铁骕求衣心下一叹,宛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直揭当年真相。 “孟偏王,你的父亲是撼天阙旧部,皇室内乱时,授命阻挡撼天阙,死在他的手中。” “胡说!撼天阙是父亲一生最崇拜的人,死在自己最崇拜的人手中,呵!”讥嘲一笑,孟赫神色分明不信。 并不在意对方态度的铁骕求衣只是接着问:“龙虎山之战,你明知撼天阙有危,却不肯全力来救,保存了实力,对吧?” “很有意思的推测。”孟偏王说,却难得地没有直接反驳。 “我认得你们,你是三营的士兵,你是四营的。”转向小兵左右顾盼的铁骕求衣心中有数,“押送我的,是这两营的士兵吧?” “哈哈哈哈……”大笑数声的孟赫声调转厉,“你也知道,到了该动手的时刻了。” “此地是围地,通路狭窄,无处可逃,相信精通兵法的你,一定也知晓对吧?”远君辞语气阴冷。 一唱一和的他们企图瓦解受伤猛虎最后斗志。 “想与我谈兵法吗?”随口反问一句,铁骕求衣娓娓而谈,“那你可知,围地者入者隘,所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众。” “以寡敌众,”远君辞嗤之以鼻,“凭你一个人?” 孟偏王:“就算你威能可比撼天阙,现在功力尽失的你,又能如何?” 斜里一支响箭冲天而起,悬崖上斗然垂下数十条绳索,上百名黑衣人顺着绳索飞快地攀落下来。 这些人个个身手矫捷,动作雄健,眨眼间,便将试图反抗的铁军卫分割包围,逐个歼灭。 “父亲!孩儿总算要为你报仇了!”举目仰望的孟赫似在遥感血亲在天之灵。 一旁的远君辞则全无感性可言,直白下令:“杀!” “杀啊!”众黑衣人齐声呼喊抢近铁骕求衣周身三尺…… 深山之中一处险地,四面八方都是怪石嶙峋好比虎穴龙潭。 万里无云的暗沉天色下,一条身影立足此间任由群山掩障。 “该是动手的时间了。”默默倒数的雁王低沉开口,预兆将来兵燹。 旋即倏闻清越男声激响自背后传来—— “此地是华凤谷,你就是幕后的主使者吗?” 劲风急催吹动墨红发丝飞扬,逆风而立的孤鸿一身隼羽飘摇,迎对来人。 “你们故意引走风逍遥,削弱军长身边的人,若不顺你们的意,你们就不会动手,所以军长才让副军长去月凝湾,逼使我杀人灭口,也是你们的算计,让军长陷入危境,这也是你们的目的。只是……”苍越孤鸣说,“不让你们得逞,不让自己陷入最危险的状况,你们就不会集中兵力。” 宛若中卒渡河挺进,持信踏入天险的苍狼直越关山。 “军长这一着,用命引棋。” 仍是旁若无人般背对苍越孤鸣的上官鸿信垂眸叹问:“铁骕求衣用自己作饵钓我,不嫌贵重吗?” “第一,援救军长的部队已经开拔;第二——”雁王侧目,便听苍狼语出惊人,“军长的伤势,一点也不严重!” 贺兰山缺 “喝啊!”眼看斧钺加身枪矛突出,反抗无能的铁骕求衣蓦然吐气开声。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气元外放震飞冲在最前的数名围杀者,扫开一片清净。 还神中,但见昂藏身影顾盼自雄,风采依然,竟仍是不容逼视的苗疆兵神。 “啊?”孟赫大惊。 “怎会?”远君辞同样惊异不已,“就算苗王没将你武功全废,但我这一刀一掌,可是实实在在!” “让我再重复一次,围地者入者隘,所归者迂……” 尽管四周围者团团,孤身一人的铁骕求衣仍旧好整以暇,一字一顿咬句铿锵。 “彼寡可以击吾众。” “那我也再重复一次,”远君辞道,“凭你?一个人……” 话未说完,忽然,雾色朦胧之中,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蹄踏声,似让大地随之震动。 一众黑衣人面面相觑。 “啊!”“啊!”…… 霎时间,蓦闻惊叫阵阵,中刀的黑衣人纷纷倒地,困局一角陷阵如隅登时大乱。 “第三——”见状嘴角勾起,铁骕求衣补充一句说明最后要素,“我不是一个人!” 伴着一声尖锐刺耳,宛若战场鸣镝,一条苗兵身影肢解迸射飞入场中,重重栽倒血溅七步。 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旋风般地闯进峡谷来。 马驰残阳千里奔袭,是往月凝湾走过一遭急急赶回的风中捉刀。 快不可捉的鬼魅身影照眼,孟赫心绪大震:“啊?” 手持捕风捉影分光,挥洒锐鸣隐隐,矫健身形拉起迅芒如流。 眨眼功夫尸横遍野,但见寒光霍闪,风逍遥已自抢进中军。 瞬步天履切入战局贴紧彼此,背对铁骕求衣守住防线的他忍不住抱怨出声: “老大仔,你常讲我胡闹,你疯起来,比我还没人性啊!” 口中愈是抱怨,久违合作的两颗心,靠得愈是紧密。 “现在,我们有双倍兵力了。”铁骕求衣道。 “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了。”风中捉刀说。 “最少,我们可以让他们亲眼见证,喝!” 乍顿的语音,铁骕求衣化现磐龙古刃寸握在手。 翻掌掣出断邪双持以对干戈的风逍遥默契酬和:“什么叫作——” “以寡敌众!”面对千军万马怡然不惧的两人战中谈笑用兵异口同声…… 华凤谷内一片寂静,上官鸿信慢慢转过身来,面向苍越孤鸣。 “看来,你们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莫名的话意,笃定的语气,像是在评价,又像在等待,评价事态,等待意外。 “孤王不善言词,更不善算计斗智。” 并不徒耗心思揣度智者话中玄机的苍狼只当此为扰心之策。 “军长绸缪已毕,此举必能拔除你们在苗疆布置的所有墨者,所以,孤王现在只有一句话——” 旋转身躯严阵以待的苍越孤鸣整好衣衫,抚袖一揖掷下邀战语声。 “请出全力应战!” 第三十八章 以寡敌众(6.5k) 贺兰山中 局势反转,以寡敌众,是自己一手训练的菁英,也是自己带入的墨者,而今,兵戎相向。 目光打量周遭一番,心底惊讶不显,风逍遥话中仍旧举重若轻。 “人数不少,所有混入铁军卫的墨家人马都在这了。” “我的背后,就交你看守了。”铁骕求衣说。 头也不回的动作,象征绝对的信任。 风中捉刀倒是不改豁达,微微转头道:“老大仔,你的酒窖交我,我的背后交你。” “哼!想以寡敌众?”孟偏王冷笑,“妄想!众人!杀!” 一声令下,只见东南西北四方,叛变的铁军卫部下一队队苗兵如乌云般涌来。 “杀!”“杀!”“杀啦……” 目光瞬凛身形乍动,一袭漆黑肩羽戎装游走战场,宛若浓墨浸散蔓延,竟是无人堪为风逍遥一合之敌。 单方面的屠戮过后,再转决绝回护,返步掠杀一击刺入弑者咽喉取命。 堪将提起的兵刃尚自停在空中离苗疆军首背后不过半尺之遥,偷袭者颓然倒地。 抽离断邪的风中捉刀挺膺重赴战场,并不挂怀背后防线的他只需面前。 无可懈的信任,无须挂虑偷袭,专注在眼前的敌人,杀,杀在血路之中。 眼看黑衣人手持一根短枪,枪法矫夭灵活,铁骕求衣横刀疾挥,寒光一闪,大好头颅便即飞了出去,无头尸重重地摔倒在地。 前寇死,后敌至,长矛破空风响猎猎。 也是时值夜半兼之地形不利,制约战马冲击不容万箭齐发,团围众军只能选择近身厮杀。 武学家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此点于沙场亦然适用,军中悍卒多用枪矛之属。 闲话少提,听得侧方风响,铁骕求衣也不细看,前腿扬发踢斗飞燕还巢,踢开刺来的枪杆,乘势一刀撩过敌手,便即了账。 “我训练的铁军卫——”单刀破枪的铁骕求衣虎步龙行,长驱直入冲杀阵局,“只有这种实力吗?” 藐视言辞教人大感逆耳,远君辞狠狠地一挥手,沙地下面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地表飞快地向下陷去, 战靴踏地腾身而起,凌跃丈遥的铁骕求衣避开陷阱。 他的脚还没站稳,地面上沙土翻动,数十名杀手从土里疾跃而出。 寒光霍霍,钢刀扑面而来。 见状,风中捉刀身体平地拔起,空中调头,掌中双刀幻成一片光雾。 刹那之间,冲在前面的几名黑衣人号叫着飞了出去。其他的黑衣人们胆怯地向后退着。 若往若还攻防未减,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感念自家老大伤情,依照袍泽步伐调整节奏的风逍遥紧守雷池方寸。 互为倚仗的两人浑若一体,就像无坚不摧的人形兵器般所向披靡。 心情激荡的孟赫忍不住率先露怯颤声开口:“这……远君辞,这跟你讲的不一样!这跟你讲的不一样啊!” “上啊!一个接过一个,别让他们停下!”一旁的远君辞倒是厉声高喝。 黑衣人们一拥上前,风逍遥刀如电闪,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黑衣杀手们碰着便死,挨着就亡,转眼间,便如刀下的麦子一般,倒下了一大片。 “杀啊!” 面对昔日上司,铁军卫千夫长呼喝一句聊増胆气,枪上红缨一震,抖起碗大枪花,当胸刺到。 进步提篮以对,铁骕求衣左掌将枪推开,顺势翻处,凭分筋错骨之法抓住枪杆,厉刀秣马将人劈成两段…… 勉强拭去额间冷汗的远君辞走到孟赫身后,提醒道:“孟偏王,想报仇,你该出手了!想办法拆开他们两人!” 猴群虽是张舞爪牙,绵如惊涛,但补风腾龙却是如冲霄凌云,不能遏止。” 数十名黑衣人围住风逍遥不停地攻杀。 风中捉刀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满堂游走,每走一圈,就有几名黑衣人倒在地上。 铁骕求衣一柄磐龙刃使得更是出神入化,全然不用顾盼拟合,信手而应,纵横前后,悉逢肯綮。 只见他刀光闪闪,劈刺截扫,斩削砍剁,越斗越是凌厉。 然而双雄虽强,总归难堪无休止的久战消磨。 两人再一次汇合,靠着铁骕求衣厚背的风逍遥呼吸趋急:“人越来越多了,老大仔,援兵什么时候来啊?” “我让你失望过吗?”铁骕求衣不答反问。 “我是担心你身上那个洞。”从不怀疑挚交能为的风中捉刀眼角余光一瞥, 强以功力阻脉止血总有极限在,铁骕求衣低头,视线垂落,但见腹部旧伤崩裂渗血不停。 “你们以为能守到援军来临?”远君辞嗤之以鼻。 “让事实讲话吧!”铁骕求衣信口答应一声,手中磐龙杵地,刀劲雄吐十万横磨霎时打散战局。 “副军长跟上!腾龙诀?炎龙焚天!” 数百苗兵如潮水般向两旁溃退,捉准时机怒刀灼焰,苗疆军首豪情辟道,风逍遥如影随行。 焰火如腾龙,刀式如焚风,绝式过处遍地尸骸,岂料来招竟是反守为攻,擒贼擒王直逼敌首要处。 “他来了!” 强敌甫至,孟偏王钢拳猝握直迎刀芒,难承雄力一招败北。 “呀啊——”远君辞寻隙补上,侧首险避刀锋平挥,五指成爪探出卸缨摘盔。 怎料当胸一掌撼在肩头,远君辞一声惨叫,身体如纸鹞一般飞出数丈,重重地摔在地上。 两旁的黑衣人狂呼着围上来:“杀啊!” 前掌退敌,铁骕求衣掌中刀化作一片光雾,眨眼之间,黑衣人便倒下了一大片。 “碎龙拳?轰!” 声蓄沉元,拳掌厚积,孟偏王重手频发却不攻敌反而击地掀起气波荡荡。 气波裂地扬起碎石横散,铺天盖地欺向苗疆军首。 横刀疾封奈何百密一疏,为巨石擦中臂膀的铁骕求衣身再负创:“啊!” “老大仔!” 急急驰援的风中捉刀自背后赶至,扶住踉跄倒退的铁骕求衣。 “好机会!哈啊!碎龙拳?破!”孟赫得势不让,抢步跨虎登山,呼的一声,大力金刚手猛然发出。 横步惊鸿短截碎石拳力。 一招换过,风逍遥顺势而退重陷囹圄,左右兼施锐光疾闪,刀随心发,仍有闲暇杀伤不少苗兵。 看似轻描淡写从容卸劲,实则暗运内家真力,风中捉刀这才能倚双刀抵消孟偏王左手积蓄劲力,心下叹道:“拳劲不弱!” “铁骕求衣,任凭你们再如何强悍,总有力尽之刻,死来吧!” 这面风逍遥短时脱身不能,那厢孟赫复又欺近负伤猛虎,拳打脚踢,用的全是蛮横手法,招招不离铁骕求衣关节要害。 那是从近身缠斗的摔角之技变化出来,完全是拼个两败俱伤的战法,每一招式,都用得险恶非常! 然而铁骕求衣一身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也是极为厉害。 手离刀柄暂舍磐龙的他身形晃动,虽无反制之功,一时间自保却是无虞。 孟偏王的碎龙拳猛击三掌,都给他卸了猛势,也是吃惊非小,当下左手一推,曲肘冲拳。 “碎龙拳?灭!” 拳风飒然凿向中路,这是碎龙拳的杀招,孟赫势在必得。 “哈啊!”眼见强拳攻来,铁骕求衣竟自不避。 右足曲为前弓,左臂平膀箭锤搭弦,铁骕求衣倏地吞胸吸腹,既避掌力,又施反击。 双拳相对不偏不倚,陡然刚劲寸发,现场惟闻一声痛呼。 “啊!” 狭路相逢吃痛退让,孟偏王右手肌肤迸裂血花飚散,内部腕骨已折。 变生肘腋,一旁众人看得呆了。 大圣钻云踏步上前的铁骕求衣足下移宫换位切近孟赫,拳舞掌翻须臾变招。 贴身短打的二人缠作一团,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旋龙——” 鞭手拦腰疾扫,这一鞭势捷如电,孟偏王避之不过,身形不由自主拨转半圈,背对大敌任人鱼肉。 务求制胜的铁骕求衣连使险招,左右拳掌一轻一重,忽快忽慢,寻瑕抵隙。 类似的角斗功夫,却是截然不同的风采。 臂中套拳折断孟赫重重关节,跟着一把将之拎起的铁骕求衣蓦得挺身后仰弯腰插柳。 “震天击!” “啊!”头颅抢地天灵破碎,孟偏王赫然横死当场。 插柳之余铁骕求衣踮足一扬,使记带醉脱靴的他便自踢起身侧磐龙。 原来一番抢攻后,苗疆军首已然收复失地来到原处。 鱼龙翻天轮转光圈如影,滴溜溜转过几周稳稳落回铁骕求衣掌握。 “兵法,虚虚实实,现在——”掌握宝刀的苗疆军首横目睥睨,刀锋挥指,“还有谁?” 目光所至,无人敢对,逼得在场众人不敢躁进,怯怯思退。 无人纠缠的风中捉刀亦自脱战。 短暂的平和局面换来喘息空间,休憩之余,铁骕求衣更是暗自思量在心:‘老五,你还不现身吗?’ 尚贤宫 月光静静地铺进暗室,四周一片寂静,静静陈列在雪绒胡架上的裂羽铳好比虚枕以待,任由一只玉手轻抚握柄…… 峡谷里,墨者的尸体躺了满地,剩下的铁军卫仍将铁骕求衣和风逍遥牢牢围困。 “老大仔,这阵没拿酒来喝,说得过去吗?”轻吐一口浊气,风中捉刀示意此行所需美酒犒赏的数目不小。 “还未结束呢。”铁骕求衣道。 “我知道,我是怕你顶不住,”风逍遥说,“援军应该来了吧?” “哈哈哈……铁骕求衣,你所训练的铁军卫果然精良,军失主帅,仍是不慌不乱,用来对付你正好。” 全无兔死狐悲之感的远君辞反倒更见意气风发,自顾自地下令道。 “众军继续逼杀!” “杀啊!”令行禁止的铁军卫齐声呼喝蜂拥而上…… 同一时间,华凤谷,苗王雁王,初次对垒,一股难以捉摸的气息,在氛围中无形流转。 “请阁下,全力应战。”苍越孤鸣道。 “利用空隙,求取情报,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推算大战必在围地,藉援打围之策,欲一举歼灭潜伏的墨者。” 细细复盘抽丝剥茧的上官鸿信俨然透彻全局心有预料。 “苗王率领的人马,现在已经包围华凤谷了吧?” “人数不多,足够拦阻你。”苍狼信手丢下一纸辞呈,个中内容包括苗疆军首的全盘安排,“一切都在军长掌握之中。” “嗯,用少量的精兵,避开了墨者眼线可能造成的情报外泄,避免目标脱逃。铁骕求衣连这步都想到了?”睫羽轻垂,雁王阖眸似叹,“看来,我孤立之计失败了,但是——” 转折语启将发未发,苍越孤鸣心下大疑:“嗯?” 只见上官鸿信不紧不慢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什来,扔到苍狼脚下。 “铁军卫的兵符!”辨清物什形貌,苍越孤鸣瞳孔微缩。 “我喜欢失败的第一步,”雁王道,“因为失败——”伸指拨弄一缕垂鬓发丝,平淡口吻径递自信言辞,“总是成功的垫脚石……” 密林 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军马奔驰而至,军马排列成阵,东一队,西一队,不计其数。 众兵将有的头上缠了白色头巾,有的插了五色翎毛。 “加快行军速度!”领队发号施令的女将官身穿荆褐兽纹劲装,小臂缠系狰狞骨镖。 行军走马间,一名苗兵禀报道:“叉猡将军,后方铁军卫步伐延迟。 “铁军卫?”就在叉猡心生疑惑之刻,突来飞箭暗袭,射伤百十苗兵。 “有伏兵啊!”乱箭里,痛呼声惊啼声不一而足,不绝于耳。 骨镖上手拨挡扫偏箭雨,叉猡凝神以对,箭雨中,蓦闻扰阵妄语带动军心大乱。 “是铁军卫!”“铁军卫倒戈了!”…… “是谁在胡言?”叉猡呵斥道。 头前忽见一伤兵自队尾跑来,语气肯定言之凿凿:“是铁军卫!” 话音未落,四下里大喊起来:“为兄弟报仇啦!” 号角呜呜吹动,王下禁军调转兵马同室操戈,寒光烁烁冲向铁军卫。 双方兵马冲近,厮杀起来,打了铁军卫一个措手不及。 所幸攻过来的禁卫人数甚少,不久便抵敌不住,退了下去,然而后面又有援兵抵达,困斗难解,只打得杀声震天。 一片兵荒马乱中,有另一种说法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 “是王宫的人马倒戈了,救军长啊!杀啦!” 苗兵人数甚多各分旗号,接攘处的队伍既溃,军心不齐,中间你推我挤,刀光矛影来往中,更是乱成一团。 “不对,有人挑拨,众人冷静啊!” 叉猡情势不对,大声喝令约束,但奈何阵势已乱收效甚微,眨眼便被更浓的喊杀声淹没。 “王宫的人马,杀啊!” 刀光矛影中杀声震天,叉猡又见一小兵来报:“将军,铁军卫七营九营的队长率队由后方杀至。” “怎会?”叉猡大感讶异。 话音未落,忽听左首数里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梆铃声,几排兵马冲将过来。 “消灭王宫叛党,杀啦!” 紧接着,弓弦阵阵,箭如飞蝗。 “铁军……反……” 霎时间,王宫人马纷纷中箭倒地。剩下的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快随本将军歼灭叛军!”叉猡一边用兵器拨打雕翎,一边厉声喝止众军。 说话间,视线一停,叉猡竟在人群中发现陌生面孔。 “嗯?!你,不是苗疆的人,哈啊!”叉猡纤眉一扬,挥斩骨镖夺命,这才醒悟死士挑拨真相,“糟了,中计!” 华凤谷 “被墨者掌控的铁军卫,一共有四营,三四两营的破绽是我故意留下,”上官鸿信道,“四个营人数虽少,但只要军心浮动,就可以轻易煽动哗变。” “是谁让军心浮动?” “是你,你拔了铁骕求衣的军职,欺骗了所有的人,包括你的军民。” “又是谁调动部队?” “仍然是你,你给孟赫的兵符。” 转过身去的雁王径自示人以空门,只因确信连环逼问穷揭真相足够带来沉重精神压力。 醒觉过来的苍越孤鸣目光震动:“你讲什么?” “哼,不会有援军了。”轻嗤一声似若不屑,上官鸿信口吻笃定,“孟赫用了你的兵符,对铁军卫下令,以勤王名义——” 雁王特地强调了一句。 “七营,九营率先响应,突击了王宫兵马,吾再让墨者假扮王宫人马袭击铁军卫,现在——”上官鸿信袖袍一挥指点江山,“你的援军正在自相残杀。” 琥珀般的隼目紧盯湛蓝色的狼眼,雁王一字一顿道:“苗王为防援军之内的墨者,两军并进,就已是最致命的错误。 双方视线相接,苍狼这才注意到面前人的眼神竟是如此犀利。 苍越孤鸣这一生见过许多惊才绝艳之人,但目光大体两种——或钝、或锐。 钝者藏其锋,临月听雪,天地不能隐。 锐者破云雾,飒沓九霄,鬼神莫可藏。 前者,如他记忆中的北竞王;后之佼佼,则莫过眼前之人。 世人但凡聪慧如此,多会藏锋,以避风之摧折。 可这个人,不仅毫无回避之意,甚至还大有一中“我就是比俗人聪慧、你能奈我何”的恣意与傲慢。 就差没冲世人轻蔑一笑,大吼一声——“你过来呀!” 如此浓墨重彩,今日一见,怕是很难忘却了…… 虽言赞赏,却是深藏在心,因为立场分明的苍越孤鸣显然更属意日后慢慢缅怀。 “犯下致命错误的人,不只是本王,也包括你。” 反诘语落,苍狼忽地眼神一凝,眸中似有锐光迸射,同时双脚迅速由静转动,如烈马奔腾般卷起狂风,瞬息越过数尺之距…… 上官鸿信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着实难料苍越孤鸣心防竟是如此之浅。 “在这个时候动手,真是让愚蠢的气息弥漫整个华凤谷。” 不过雁王的反应也极为灵敏,随口讥讽一句,瞬时提起浑身劲力。 面对突兀袭来的苍狼,他不闪不避反而抢先发出一颗断云石,正正地指向眼前人侧耳。 攻敌必救之余,上官鸿信整个人往后疾掠。 顷刻间,雁王从苍越孤鸣手中抢走了先发之势,而且他暗器放远,显然是要将苍狼拒之门外,不给他贴身的机会。 “或许你杀得了我,但你必须赔上风逍遥、铁骕求衣,以及叉猡与所有的苗疆精锐部队。” 深知当今苗王能为,上官鸿信身为脑力选手,一点也不想与之正面交锋。 “又或者,收起那愚蠢的气息,用你仅存的一点点时间,阻止军队哗变,救援铁骕求衣。” 动手之余交涉继续的他企图分析利弊劝服对方……如果嘲讽也算劝说的话。 岂料苍越孤鸣竟是全然不听,前冲身形更是毫不停留。 应对袭来的断云石,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仅仅左手稍加圈引,暗器走向便自偏移,迅疾身法没有任何迟滞。 双袖鼓舞身形飘摇,好比风中柳絮,极限拉扯堪堪控住些许余地的雁王五指齐振,照劳燕分飞的手路,前后再发两枚断云石。 奇石威力万钧,总算稍阻攻势。 上官鸿信开始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照过往情报所知牺牲臣下绝非苍狼作风,难道…… 树林 “众人冷静!冷静啊!”叉猡大声道。 ‘根本无法分别敌我!’苦思无果,叉猡心急如焚,“可恶!这样下去来不及救援了,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苗兵内乱,互相践踏,叉猡难以收拾,眼看就要死伤惨重! 危急关头,倏闻一声铜锣钹响,带着熟悉的韵律,划下战局休止。 独特的波长传扬激荡,混沌军容顿现停滞,先是沉默,旋即众口一词—— “来了!”“来了!”…… 一时间,无论铁军卫还是王城兵,叛乱者亦或忠心人,俱皆念语如诵,寥寥几名掺杂其中的墨者不明奥妙登时暴露出来。 “喝!” 先以骨镖回旋收割细作性命,叉猡循声而觅终见久别同僚。 “是你,”叉猡讶异,“冽风涛,你怎会在此,还有这副打扮?” 此时的他一身棕革武士服,腰佩同色鹿皮囊,背负黑匣,手持铜锣木锤,熟人看来颇为不伦不类。 “来不及解释了,”冽风涛说,“先救军长要紧,跟我来。” “可他们?”心虽有千百疑问待诉,叉猡总未忘记要务,正想说该如何区分苗兵。 再闻木铎金声鸣响不歇,这次是全曲,前奏听完,叉猡总算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铜锣声俨然就是叉猡记忆中的湘西小调…… 明昭曦 “头不低来腿不分,走影浮火隔凡尘,葬久不腐魂滞魄,内明外阴赶尸人。” 戏腔开口辅以山歌嘹亮,音律造诣非凡的休琴忘谱对他乡特色亦颇有研究。 “据闻苗地有赶尸习俗,”逍遥游进炮松开马脚,“可若真想以此操弄大军,却也困难。” 须知即便一般的操尸术法也不能确保有如此大的范围,因此必定另有要素加持。 “因果循环而已。”荻花题叶说,“昔时因,今日果,”狄飞惊退马踩炮,“当初的默苍离因此而成,”成功击溃魔世七先锋,“上官鸿信就要因此而亡。” “情报。”逍遥游判断道,那是决定智者交锋胜负的关键。 一饮一啄自有天命,羽国志异中关于亡命水的存在言之不详,或许是凰后当真不知情,又或许是刻意将之隐去。 但雁王却不会忘记,不会忘记亡命水的效力乃至后果。 可他不知道的是改良迭代后的亡命水之作用…… 华凤谷 虽是不知疏漏所在,但这仍旧无碍成竹在胸,因为—— “你凭什么认为你杀得了我呢,苗王?”上官鸿信问。 第三十九章 鸿雁折翼(7.8k 二合一) 暗夜无光,高崖峻耸。 凭临深谷的两人遥遥对峙。 极变步伐陡停,暗器掠眼而过迫人眉睫。 触目所及勾起脑中记忆,那是还珠楼主亲笔所书有关他界之情报,苍越孤鸣眼光审慎。 “这就是断云石么?” 快逾闪电的奇石威力万钧,雁王五指一招,三星回环傍身盘旋护佐。 眉峰微蹙,上官鸿信心知己身情报已遭掌握,只是不知究竟被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据闻,在羽国,能操纵三颗断云石就算是绝顶高手了。”苍狼说,“哈!”说到这里,淡讽一声,苍越孤鸣自信邈然,“坐井观天,妄谈绝顶?” “是否妄谈,且看今日。” 强敌在前,雁王犹原从容,墨袍一荡,即摄三颗黑石入掌,指尖碾铸晶辉乍现。 沉芒转锐光,上官鸿信右掌后撑,左掌前伸,两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同时夹住三枚飞燕晶梭,最有力的食指和中指却捏着一根晶针。 雁王双手连扬,幻化残影道道,反掌间但见六点晶光闪动。 钉扣掌心隐而未发,单就这梭影六分,却在瞬息间闪没,穿林打燕,只往苍狼的要害大穴上招呼。 耳畔刺鸣不绝,苍越孤鸣竟是不退反进,身上披风一翻,衣袖拂起,拳劲便在袖底发出,击偏飞梭如燕。 披风再展,身法不减的苍狼顷刻移形换位,已近丈圆之内,忽感心口微微发凉。 他脚下步伐一错,于弹指之间身形挪移开尺许,避开赶月流星。 岂料两道射来的暗淡晶芒,在那原地轻轻一撞,便朝两边电射而出化作银星两散。 几在同时,苍越孤鸣又闻背后簌响。 说也奇怪,那梭子在半空中竟会自行转弯。 “雁翼回翔!” 上官鸿信双手齐振摩弄苍穹,竟似拨动无形丝线,激荡气机紊乱如流。 六点寒星斜斜飞出,在半空中绕了绕,就电射而回,劲力不减直取苍狼后心。 双针六梭封死闪躲空间,苍越孤鸣袖袍一抖,铺张开来,长袖鼓风拧转,便如是两道顺风的船帆,威势非同小可。 针光梭影各自并合还作本貌,石光电火迸生宏大气劲,沛然击向苍狼。 出自羽国的特产,能可吸收人的功力,再一瞬爆发使用。 肖似的武学理念,旨在聚力爆发一点突破,却是同样无奈宝典生克樊笼。 “轮回劫——”听劲觑机以静制动,苍越孤鸣袍袖轻挥包罗万象,“破乾坤。” 断云石所挟气劲尽管凝练如一,苍狼袖中的力道偏偏广被宽博避实就虚,借彼几分还几分。 三颗黑石相互冲激登时一爆,散作齑粉尘烟。 奇兵虽妙亦存天限,需赖回气支撑,眼看雁王正自调息归元,足踏瞬息千里的苍越孤鸣便自抢到。 周天遭断,上官鸿信暂按不适,举右拳向苍狼劈面便打。 仓促肢接,应招仍旧不失智者思量。 三环套月隐含后手变化一十三路,更兼在握拳之时,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参差不齐,形成三片棱角,暗藏了击打穴道的深奥武学。 所幸苍越孤鸣如今亦是久经战阵,眼界见识广博无比,霎时便已勘破来招虚实。 “虚空灭——” 苍狼双臂一圈一转,化开刁钻拳势接架相还,脚下后撤,双掌揽动,听劲而发,顺力而引拨开箭锤。 “狼王印。” 蓦然,上官鸿信脚下似绊到什么东西,不由自主地一个踉跄,后背随之露出一个老大破绽。 不假思索地化掌势为鹤凿,苍越孤鸣攒聚成锥形的五指凿击对方背心命门穴,招式狠辣不留半分余地。 鹤凿凝针阻断气元,迎面又来弓膝直撞,宛若铁锤轰颅……雁王上半身倏地弹起。 掌风如刀,直击咽喉,拳似重锤,正中心口。 须臾之间,苍狼脚下踩踏奇步,双手起落如飞抡出掌影重重,瞬间打中了上官鸿信胸腹间七处重穴…… 最后一记重手当胸,伴着一声镜碎声哑,宣告狼王战果。 暗化气甲布身的断云石功成告退,散作晶雾成灰。 “寰羽诏空·神物任化!” 耗元三成换来反攻契机,雁王袖袍一翻,左右分握住湛若蓝田的玉拐成对,双拐着地卷去撩膀击胯。 赤手向地一按倾吐雄劲拖延片刻,混天招式虽奇,仍是抢之不进。 这面换步往后的苍越孤鸣拳藏袖底,袖里乾坤兀自见招拆招。 那厢上官鸿信双拐挥舞,蓝光熠熠,风声呼呼,竟始终攻不进苍狼身旁五尺以内的圈子,甚至于渐趋守势。 原来长袖倒似拳劲的掩饰,使敌人无法看到拳势来路,攻他个措手不及。 殊不知袖袍之上,也蓄有极凌厉的招数和劲力,要是敌人全神贯注的拆解苍越孤鸣袖底所藏拳招,他便转宾为主,径以袖力伤人。 见苍狼作风稳健毫不躁进,雁王思绪一动,唇瓣翕动倾吐心策:“看来苗王当真做好牺牲铁骕求衣的准备了。” 浑不在意扰心话语,袖里乾坤充盈雄浑内劲,双拳攻势霸然而开。 名家身手心念迅敏,察知长短不利,上官鸿信眨眼改弦易辙,趁苍狼扬袖之际,双拐旋摆衍化盛朝气象。 掌心再握,双器蜕钝生锋,雁王左膝一低,曲肘竖肱,紫剑使记起凤腾蛟,刷的一声,剑尖猛撩上来。 冷不防左袖已被剑锋划破,苍越孤鸣向后急避,忽觉眼前青刃闪动,斜刺里一剑刺来,直取他的手腕,既狠且准。 辗步后撤暂避剑锋,长身横臂的他玄袖抖开铺展如旗,盖向上官鸿信。 雁王手中文帝双剑挥舞并纳两仪,左攻右守,右击左拒,剑招繁复更显变化多端。 苍狼长袖鼓动若有若无,臂中套拳,袖中纳掌,拳掌兼施抵住凌厉剑光,足下无形再退尺许。 “或许有大军可以驰援风逍遥他们。”数招换过,上官鸿信心下有数,立知挑拨内乱之计未能如期奏效,“但铁骕求衣仍是在劫难逃。” 笃定语音掷地有声,似若谶言预指,料定彼岸局势。 月光静静地铺染贺兰山巅,四周一片寂静。 忽然,一阵旖旎声起——“封侯盛世灯宵,权衡天下,百代风骚。功名不过传谣,回眸一笑,举步烟硝。” 高跟踏地莲足缓移,不疾不徐偏生飘忽如风,婀娜身姿转眼行至崖边,凝眸向峡谷中望去。 绮丽凤眼目光闪动,日照乃至风向等等因素,一点一滴悉数映入凰后识海, 明昭曦 “善用地形、风向、日照、时间差,掌握每一个能左右两军胜败的关键,雁王的观察力,确实超人一等。” 炮三退一剑指双卒,执定红方战略的逍遥游如是评价说。 “凰后狙击的地点,华凤谷,军长与风所陷的围地,叉猡行军的路线、路程与距离,皆是经过算计。”一场近乎无解的死局,他仍做出了完美的安排,只可惜——”炮五平九坐放空城,象征狄飞惊已有安排,“太完美了。” 细小的称谓之别宣告泾渭分明的立场,听出话意的休琴忘谱判断:“相信你已经替铁骕求衣留好退路了才是。” “嗯。”荻花题叶轻轻颔首,视线垂落,定在黑方所平空炮上。 射程之外的火炮犹未上膛,便似隐弓待发。 同一时间远在苗疆,一条魁梧身影静匿群山之间,冷冷观视着战局演变。 慕云知命! “那名常随还珠楼主左右的弓手。”就是皇甫霜刃替铁骕求衣留好的退路。 智者心思总是转得很快,酣战中,雁王分心旁顾赫然觑得寰宇奇藏排布关窍。 闻言,苍越孤鸣心下一跳,适值上官鸿信舞到酣处,剑气如虹,势若雷霆,真有气吞河岳之概。 两仪剑法六十四招使完,只听他一声断喝,双剑一并瞬化豪气龙胆。 手持啸灵枪戟张雄武,雁王挺枪即往苍狼小腹上刺去。 健腰一拧,苍越孤鸣抬腿踢翻刺来的戟杆,虎掌没游虚空一抽,太祖长刀在握。 眼看上官鸿信刷刷刷又是连环三枪,青狮摇头左右摆扎,枪法纯熟之极。 先施怀中抱月,刀尖恰恰钩住枪头中锋镂空,顺势一拨铜饰孔眼挂开银戟,苍狼踏上一步,唐刀返门劈山乘势削落。 这一记挥劈不斩敌身,偏偏顺着戟杆直削下去,雁王如不撤枪,十根手指无一能保。 双手回枪里缩,复又拉开应变空间的上官鸿信惜失战机。 “苍河星转!”一声高喝,苍越孤鸣气灌太祖长刀抡划掠影。 太祖长刀在掌心极速旋转幻化出七八团冰轮满月,切割向雁王周身要害。 然而,上官鸿信手中那杆长达丈二、重逾百斤的银戟丝毫未因对方近身抢攻而进退失据,反倒以极尽轻盈灵动之势在主人手中旋转弹跳。 “雁影纷飞!” 戟杆在身前数尺空间横挪竖移,接下刀锋所有攻势。 前端剑形主刃、月牙弯刃用出刺、挑、劈、割、锁、挂诸般变化,绵密精微如织女飞针走线,向着对手发动无孔不入的攻势。 刀、剑、枪、拐,十八般武艺,雁王竟是无一不精,无一不巧。 苍狼的刀招随之变化,原本有进无退的进手招式转作守势,寒光闪烁,铺设天如穹庐。 刀锋抖动,跟着一记白雾茫茫,两招混一护身缜密无漏,一时间苍越孤鸣有守无攻,脑中却似深井难测。 这是很难得的机遇。 他的心化宛若成了井中之水,无思无碍,只是客观地反映着瀚如烟海之武学殿堂神秘的一面…… 见苍狼只守不攻,雁王手中银戟竟自弃了防守招数,如银蛟腾雾、白龙掀波,迎着那漫空刀影猛攻过去。 两件兵器在双方当中的虚空中激烈撞击。 华凤谷里照眼满是一片火树银花般的璀璨光影,触耳尽是一片如密集如雨打芭蕉、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叮叮当当鸣响。 极尽视听享受的景象偏教闻者心惊肉跳,因为这无比绚丽的光影之中也隐藏着无穷的危机。 久守必失的道理浑似一无所觉从未萦心,湛蓝眼眸幽幽沉沉倒映连串刀戟碰撞。 一任野性本能挥洒应招,理智心思自顾细看井内倒影。 适时恰好有云横过正空,弯月乍现倏隐,苍狼心底确泛起某种难以形容的意味来。 蓦然间,唐刀银戟发出一下空前激烈的撞击鸣响,两条人影随之分向两边。 “噗通!“一声,像是掷石落井,明月化成荡漾的波纹光影,好一会才回复原状。 捉准苍越孤鸣思绪浮动一刹,陡然定住身形的上官鸿信移步阔迈二度逼近,提枪单手平膀顺肘,横戟平荡铁枪破犁。 心虽乱,身不摇。 潜运井中月心法的苍狼身子感应迅敏之极,远比他脑中想事为快。 一觉有变的他未及思索,左掌翻处稳稳截住啸灵枪,戟身受力弯曲近弧,右手单刀提撩反削,气寒西北卷起千影迷雪。 使劲夺枪,谁知纹丝不动,雁王已自吃惊,突见刀锋相距不到半尺,手腕微拧,神物再化兵解成剑。 左掌五指霎空,右手行招遭挡,苍越孤鸣果断变招一反守势,刀中夹掌时上时下,格外气度庄严,分搏文帝双剑。 暗忖对方赤手无神兵利器之助,有意避长击短,上官鸿信左手紫郢拨挑松涛如雷暂困唐刀片刻,右手青索连点苍狼手上三处大穴,太岳三青峰尽显毕生剑法精妙之处。 岂料苍越孤鸣拳势直来直往,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千里横行之招,偏教宝剑无所适从。 剑脊一触拳锋,便即弹开,雁王心下呕血欲死,苍狼起手之时,他已知道对方用的就是太祖长拳中的“千里横行”。 那招式人人都会,姿势潇洒大方,劲力偏于阳刚一路,可自己长剑一触之下,一股大力经剑传导,却是不得不避。 心下稍作沉吟,剑上戾气尽去,平平正正地一招其利断金递了过去,情知唯有堂皇对敌的上官鸿信胸中自有王族雍容气象。 屏息凝神的他挥舞剑招力求稳妥,脚步沉着。 剑羽翔动,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兼之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 反观苍越孤鸣,互启掌刀相谐。 时而掌行刀路星辰现芒,时而刀施掌锋轮转虚空,大开大阖,端凝自重,纵在极轻灵飘逸的剑招之中,亦不失王者本性。 拆到六十余招后,苍狼刀上掌下内力不断加重,一路平旭剑法堪堪拆完,见雁王呼吸之声虽仍曼长调匀,但额头已现热汗淋漓。 “他的力道,有细微的变化。”再一招换过,察觉异状的苍越孤鸣心有所悟。 这时他一身内力已发挥到了七成,刀劈掌击时随附着嗤嗤声响,上官鸿信横剑风格当先回影刀,身子便是一晃,竖刃招架随后霸王掌,又是一晃。 “狼牙破空!” 双眼神光暴射,气注唐刀,苍狼抡刀便斩弧影蚀月,刹那千刀归一式,身跃高空凌斩而下。 “你中计了!” 智者动武,仿佛汗水亦是天生演员。 一语惊落,雁王双锋交错一格,细察之下宝剑内部笼罩的无数奇异气劲乍撤,异化的结构顷刻回归断云石本质。 化力、纳劲、反击,三式连环,撤步迅退方寸的上官鸿信止住身形,现场又见凤凰腾怒焰,漫天起红光。 “凰翼燎原!”热焚风息四扫,散落一片赤红,俨似枪之变形的修长太刀灼焰激啸。 “暴雪千杀!”深不见底的内元再提,回气自然,苍越孤鸣周身三丈顿升逼人寒气。 伴随一声轰鸣,华风谷内顿升霜炎共舞之象。 赤红的剑,雪白的刀,半空激烈驳火凝霜,清霜刀影凝带万千冰晶冲天,硬拼燎原炎流不落下风。 雁王刀随人转,单双手交替使用,身摧刀往更见疾速凌厉。 苍狼白刃挥洒,竟是隐含冰封冻气,四溢炎流遇霜凝结,紧接着化作下一轮的反扑…… 突然火舌吐焰,满地冰晶发出了赤红色的光华,延烧冰炎盛景。 接连的攻守交换,上官鸿信欲探虚空灭卸劲散力的时间差。 苍越孤鸣最可怕之处,便是一身惊世骇俗之根基,以及通修皇世经天宝典构建而成,几无破绽可言的武学体系。 正面应战不利,雁王倚赖断云石特性之助,凤凰刃硬拼数记唐刀绊,对战之中,却带几分保留,几番布计,引人入瓮…… “高明的作法。” 不难猜得上官鸿信意图,又一次扫袖清虚挥散炽热炎流,苍狼语带赞许。 “可惜,阁下消耗太大,”根基是雁王作为武者致命的破绽,“与吾对战,布计太多……”断云石须得回气的制约不容上官鸿信如此轻耗,“你还有多少体力再战呢?” 交战至今,一方损耗持续,一方战时回气,一剑豪赌,搏杀一瞬,但终究非是巅峰之时,一剑之后,优势逆转! 辗转连击的凤凰刃回力不及登露败像,抢步亮刀肆意挥斩,兽性凶冷的刀路顿令鸿雁低头。 赤刃杵地锋尖向下,一柄质朴寻常的唐刀已自搭上剑镡若加千斤之重不容动摇,随即疏导炎劲穿透地层。 “星辰变·贯地狼突!” 轮回劫借力为用施展星辰之招,无数刀光剑影纷纷瞬间破土而出,霜火腾飞铺就纵深一线,逼命而去。 翼展墨袖鼓舞,势如劲弩离弦,速若惊虹掣电,足踏鱼沉雁落的上官鸿信身形往后急掠…… 颊现血痕险之又险,雁王堪堪来到火舞霜华之极限外逃过一劫。 这时,速比峡谷天风,势同寒鸦赴水的苍越孤鸣亦自欺身直进,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攥拳向着上官鸿信迎面推出。 “虚空灭·君临天下!” 刚猛一拳势挟劲风,拳锋过处,压破了不及排开的空气,爆出一连串殷殷雷鸣。 双目精芒闪动,雁王不闪不避,翻袖、取物,金光耀目,右手平伸掌心向上,竟是用血肉之躯来接这蕴含千钧之力的一击。 这一刻,拳落掌心,却无声无息,无风无波,悉为金光消弭…… 下一瞬,现场惟闻一声惊疑——“怎会?” 明昭曦 逍遥游慢慢道:“据说,所有的宝典武学,在狼王爪的面前只有失效。” 毕竟,皇室经天宝典是苗疆太祖所创,王族修习者怎能亵渎太祖遗骨。 “江湖传言,”狄飞惊说,“以讹传讹而已,若真要如此说,常人持之便能无视宝典修者攻击令其束手,岂不荒谬。” 另一条时间线下或许如此,但有点睛化龙在,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那不知事实是?”休琴忘谱问。 “逆转生克。”荻花题叶回答道。 因着皇甫霜刃插手缘故,锋海主人重铸太祖遗骨时用心更深。 改造后的狼王爪依照相生相克的理念能可逆反三部宝典武学互彼制衡的关系。 这也是北竞王能借此武争胜过撼天阙的原因。 而三修合一的苍越孤鸣先天不受此限,何况雁王更无宝典之助。 时下灿黄骁武之姿倏然荡现,面色沉静更似早有预料的苍狼不假思索即刻变招:“轮回劫——” 左腕一翻,拳锋化掌牵机牢牢吸住上官鸿信右手。 先以虚空灭散力自行卸去五成劲道诱敌刹那,剩余五成悉为轮回劫所借相生于体传至右掌唐刀。 八脉汇流入气海,意守一念力如山,苍越孤鸣顺手即是——“天狼啸日!” 连串的宝典武学变化教人措手不及,不及辨的刀影扬起,竟在半途突兀折向避无可避。 天狼啸日,犬吠直入层云,疾掠而过的刀影齐肩而落,瞬断雁王臂膀。 鸿雁折翼,血洒长空。 止步旋身,袖舞风云,重夺太祖王骨覆腕的苍狼返身屈肘再递金刚捣杵。 手臂断处血如泉涌,犟忍疼痛的上官鸿信横过左臂,掌含断云石勉力一挡,顺势提速抽退,直扑左近悬崖…… 那是雁王替自己所留退路。 毫不游疑夺路而逃的他挺身纵跃,轩昂身姿径向深谷中堕去…… 身形急速下坠的他单袖一扬,无数断云石碎片自袖底飞出,宛若赤蝶盘舞,往上官鸿信背后拢聚。 骤然一阵机括声响,赤蝶紧扣聚合,竟尔形成两只孤鸿铁翼凭虚御风,层减下坠势道。 翱翔如燕的身形顺崖下滑,就在此时,久候之弓有了动作—— 高崖下的利眼捉准一丝空隙,慕云知命挽弓搭箭,双膀一较力,弓开如满月,嘭的一声,箭走似流星,直射上官鸿信。 七杀箭穿空破云,耳畔狂风怒卷难掩箭声异响,敏察危机来临的雁王右肩一晃,吸聚右翼玄解成盾,险挡紧迫箭芒。 一者蓄力而发,一者匆忙应对,其中的差异,在双方正面的相互一击之下立见分明。 一声崩碎,翼盾肢离,半边身形倾斜落差半寸的上官鸿信险死还生,残肩更添新伤。 狠狠一咬舌尖迫使清醒的雁王奋元再运寰羽诏空。 余下铁翼解散韧化柔丝如练闪闪发光,笔直飞出几达二十丈,一端钉入附近山壁。 而另一端恰恰连在雁王袖管。 反手一捉一抖,握着蛛丝的上官鸿信人已没入渺渺云海。 雁过无痕。 再一息,那银丝也抽离不见了,山壁上只留下染血的狼牙长箭在将明曙色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明昭曦 “慕云知命也用来作为伏击雁王的暗手么?”休琴忘谱沉吟,指下帅五平四锁住将门,“那你打算如何应对凰后呢?” 荻花题叶不答,自顾炮一平二兀自封堵驰道,象征不应之应。 一轮旭日徐徐东升,破晓曙光照进贺兰山峡谷之中,给幽暗的峡谷披上了五彩霞装。 高崖上,羽铳瞬发暗算得手重创铁骕求衣的凰后正自调息回气,便待毕功一役,倏见东方旌幡蔽日,蹄踏如雷。 此情此景不问可知,是苗疆援军将至。 心知最后一试,纤眉收紧,潜运内息的凰后玉手再翻,浑浊皲裂的断云石浮现掌心正要灌入,突感四肢一阵乏力,手中裂羽铳似有千斤之重。 崖上方圆数里的土壤受清晨日光所照,渐渐飘起淡淡甜香。 “唔!”迅速收起断云石,转而五指疾封气脉暂缓毒素发作,凰后心下大感意外。 意外于寰宇奇藏手段之残毒。 渗入每一寸土地的剧毒昭显还珠楼主视人命于无物。 此地位处苗疆,虽是偏僻,但总归不少猎户野樵经过,这也是凰后下意识忽略巫教施毒之可能的原因。 殊不知,对此皇甫霜刃早有应对之策…… 时近正午,烈阳灼照的光线,无法穿透茂密湿林,一道火红倩影正自俯身锄草。 不远处的树丛一阵晃动,窜出几条伶俐身影来。 “大姐姐。”为首的一个男童叫道。 采药女子闻声抬头,只见她眉眼温柔,不失清雅,白雪绒肩朱红衫裙,红绸挽发晶链结辫。 “你们为什么这么晚又跑出来玩?”榕桂菲问。 四处采药的她偶尔可能会遇上误入险地的孩童,顺手为之也结下过不少善缘。 “都是小景跟她啦。”其中一位孩子抱怨道。 “哼!”小景反驳,“大姐姐还不是一样,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你们乖,”轻声细语的榕桂菲语带安抚,“赶快回去,大姐姐还要采草。” “采草,采什么草啊?”阿蜂好奇道。 “就是上次教你们认的星河草,”榕桂菲说,“你们还记得吗?” 其中的一个女孩子脆生生道:“当然记得啊,不过这几天都没看见耶。” “大姐姐也感觉奇怪,”榕桂菲神色苦恼,“星河草是苗疆很普通也很常用的药草,本来这附近长很多,为什么现在这么难找。” “我想起来了,”小景一拍手掌,“我阿爹前一阵子就是用这种草泡茶耶……” 话说回头,急急而奔的雁王拖着伤体来到神农有巢,环绕的熟悉药草香气,亦未让他觉着安宁。 因为不见意料中的鹅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紫金儒服,一张俊秀眉目,在用一种温和语调——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卧看江山,鼎立八方之极;傲视群伦,笑叹当世无双。” 诗号念毕,浓稠白雾顿散,现出久待虚席,寰宇奇藏摇扇一礼似在划下未知终点。 “久仰大名,雁王阁下。” 此时此刻,上官鸿信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凰后果真出卖了自己。 明昭曦 “九算,从不排没退路的局。”狄飞惊说,“而猜忌,恰恰就是此局关键。”能将看似默契合作无间的两人拆分开来。 “合作不等于相互信任。”详加推演,逍遥游心内有谱,“雁王不信任凰后。” 重伤在身的他更不可能去赌凰后是否会落井下石,所以他不会也决计不能回尚贤宫。 “而当他真正去到神农有巢的时候,就会遇上等候在那里的皇甫霜刃。”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待解……休琴忘谱眉梢一扬:“中毒的凰后回到尚贤宫又会遇上谁呢?”又或者,寰宇奇藏既然下了毒,真的会允许凰后安然回到尚贤宫吗? 事实是一路绿灯的凰后就这么安然来到了家门前。 暗自提防的她并未因此松懈,反而警惕到了极点。 思及雁王存在的凰后戒备在心索性过门不入,改向后山潜入密道,来到昔日闲来无事打造的地下密室。 墨无书就等在这里以便服侍师者左右。 熟悉人影照眼,凰后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距离越近,她心头就越感不安…… 眼前人今日反应不对,照理来说侍从见到师者不应当率先迎上以待吩咐才是么? 凰后蓦然停下脚步,与此同时,发现师者迟疑的墨无书突兀发声——“杀!” 语出一字奏发血光旋刃。 第四十章 神农有巢(4.1k) 鲜有人知,还在战朝前的羽国,曾有一名世所仰望的神医,医人之所不能,更有起死回生之传说。 得当时的羽国之主亲赐翩鹊为名,并号—— 药王神医! 然而风光背后,伴随的不一定是快乐。 一若台前历史所书,游走各国行医布药的扁鹊后因反对统治阶级的骄横无理和他们提倡的巫术,被秦国太医李醯所忌,最终惨遭杀害。 药王一脉传承亦因几多变故战乱流离失所。 直至两代以前,遭羽国弄臣所害,无端构罪。 从此,药王一脉受先王冠鸩字为姓,永世不得再回羽国,埋没于历史洪流中。 以上讯息,也是雁王自八年前的一会后,细细考究历史,多方寻访故人,方才得知。 是故《羽国志异》中应当未有提及。 一如书中留白就策天凤训练上官鸿信的部分语焉不详那样。 其中也许有作者本身确然不知的部分,但翩地一战绝不包括在这部分当中。 无论是雁王几陷死境的势态,又或钜子一反常态按下理智选择当断不断的作为,总是招惹有心人关注。 凰后就是这样一位有心人…… “在此遇见皇甫先生,该说是……”上官鸿信语音沉沉,“巧合吗?” “难得出一趟远门,”皇甫霜刃摇着折扇道,“雁王却出现在此,果真巧合。” 说着,寰宇奇藏顾目四盼。 神农有巢内,小桥上朝露未干。 桥那边竹篱掩映茅屋三楹,鸡犬之声,隔篱传来,屋顶炊烟,随风袅娜。 雁王远远就嗅到一股药香。 茅屋中是谁病了? 又是谁在煎药? 竹篱半掩,檐下的红泥小火炉上,药已半沸。 但煎药的人呢? 鸩罂粟究竟去了哪里? 这面上官鸿信心思一环转过又一环疑问丛生,那厢皇甫霜刃自顾闭上眼眸,徜徉在浓烈的草药气味中,神色一派安宁祥和,倒似当真是来游山玩水一般。 但雁王偏偏能自风中捕捉到一缕尚未散尽的烟硝气味。 那是属于战火的味道, 看来南苗战争结束的远较上官鸿信所估计的早。 “巧合往往不是偶然发生,而是深思熟虑的成果。”雁王说,沙哑嗓音层层抽丝剥茧复盘杀棋三步。 “由天下间少有其匹的苍狼主攻作为第一步,当今的武林,面对苗王问杀无论是谁想脱身,都要付出相当代价。” “出乎意料伏兵华风谷的笑南冠则是第二步……”面对逆境,羽族选择跳崖并不算意外,因此不难纳入算计之中。 “最后经历重重考验的吾才能来到神农有巢,”遇到等待已久的寰宇奇藏,“由你负责收割么?” “事后的推敲对雁王想必不难。”但他还是没有说到关键—— 原本应该稳操胜券的上官鸿信究竟是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 “促成此局最重要的因素,”皇甫霜刃睁开眼,目光熠熠,“你是想不明白,还是说不出口?” 熟悉的口吻布下题中陷阱,因情报落差缘故陷入颓势的雁王却未跟着寰宇奇藏思路起舞。 “有人说过你的话术并不及格么,那还真是保守的修辞,”上官鸿信道,“如果你想提升自己的口才,也许毒哑自己才是最快的方式。” “辛辣果断的讽刺,考虑到你的伤势,”皇甫霜刃看了眼雁王空空荡荡的右肩,“就不怕皇甫恼羞成怒,在此将你就地格杀?” “这算是皇甫的挑衅吗?”上官鸿信问……眼前人没有当场掀桌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有来有往才算是礼数。”寰宇奇藏答。 “而最有可能的是,你是无所备而来,而吾负伤前来,所以早已有备。”雁王语调自负,“我能确定,你伤不了我分毫。” 师尊名言打卡过后的雁王转回话题,辞锋更见咄咄。 “回到先前的问题,我可以猜测,是凰后与你合谋令我孤立无援,来满足你拙劣的挑拨,也可以评价,你有更高明的手段来收服一众铁军卫。” 所谓的手段无外乎蛊术异能。 “但我更愿意相信——”目光毫不露怯的上官鸿信大言炎炎径递欺诈话语,“你不会想让修儒陪葬。” “是毫不掩饰的挑衅。”皇甫霜刃慢慢并上摺扇。 见状,雁王嘴角微勾:“更让你感到趣味吗?” 就在此时,一声鼎沸象征氛围催上极端。 骤然挥袖揭盖取走灵丹数枚,突兀举动说明等待原因,寰宇奇藏已自长身而起。 “戏不错,可惜太过多余……” 径直走过上官鸿信身畔的他头也不回,徒留判语消散风中。 平淡男声振动耳膜,让暗自戒备严阵以待雁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莫名的情绪一闪即没,人影转身消失不见,左近屋内灯火倏亮,旋闻诗号响起—— “善恶纷纭炼一丸,悬砣秤上两相难。三千乐土无人至,十八泥犁百事宽。”抑扬顿挫的咬字好似药壶滚沸,慵懒率性更见隐士悠闲。 尾音落下,一道杏黄身影,手持药戥秤,徐步缓踱,走到上官鸿信身前,目光向他上下打量,突然间双眉一轩。 因为鸩罂粟看到了断臂切口。 “干净利落的刀法走势,是皇世经天宝典所留。” “看来你还是很熟悉这种伤势。”雁王道,浑不在意的语气宛若久别寒暄。 “静!” 先前因寰宇奇藏缘故不便出面,如今现身的药神甫一伸手,已然抓住上官鸿信手腕。 一根食指搭在他脉搏之上,半晌过后,鸩罂粟这才将之收回。 “诊治结果如何?”雁王问。 “内伤不难,”药神说,“配合丹药调息半月便无大碍,只是这断臂——” 若是残肢尚在还好说,现今这种情况,鸩罂粟也是束手无策。 “无妨。”上官鸿信接过药丹服下,“皇甫霜刃所求的药是什么?” “胃散而已。”药神面色古怪。 平凡的要求,特地登门的举动,格格不入的两件事分明指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官鸿信皱眉深思。 察知雁王思量的鸩罂粟道:“我再给你一项情报吧。” “什么情报?”上官鸿信问。 “倘若他真的动手,你会死在此地。”药神口吻认真。 “死,算得上什么?”雁王左手五指收紧,虚握空空如也,“只怕这世上,无人让我赢。” 听到这话的鸩罂粟扶额叹息:“这就是我不待见你们的原因。” 与两人俱有交情的药神深知,寰宇奇藏可以输,却决计不会死,与之相反的,一无所有的雁王会死,却决计不会输。 那么皇甫霜刃又为什么会选择不动手呢? 药神心头悄无声息掠过这样一个疑问,随闻兀然一字—— “荻!”上官鸿信毫无征兆唇吐无由话语,和着冰冷表情,给人一种十分不协调的感觉。 鸩罂粟轻咦一声。 “你说什么?” 明昭曦 “看来雁王只剩下六个字的时间了,”逍遥游道破学宗最高阶的言灵咒术之秘,“荻芦飞花秋带杀,咒命七罡字的关键就在于受术者必须自行讲出这七个字。” “如果是这样,只要阻止中术者讲完关键七字即可。”狄飞惊对此倒似全然不以为意。 “但是中术者完全无自觉。”休琴忘谱说。 “所以才需要旁人来提醒啊?”荻花题叶道。 提醒受术者他们头上悬着怎样一柄利剑…… 尚贤宫 一声杀,未及惨嚎的恐怖情景显露眼前。 血光喷涌活杀留声,墨无书当场身首分离,一颗大好头颅悬空高飞。 措手不及更是错愕当场,大感意外的凰后先是微微一愣,一瞬的错失招来疏漏败果。 惊爆一声,崩然之势铺天盖地。墨无书之头颅猛地炸裂,掀动排波气浪潮涌重摧同时,阴云如翳弥漫四周,俨似跗骨之蛆,紧追凰后不放。 纤腰一扭,凰后身形微晃,宛似晓风中一朵玫瑰,背影婀娜,姿态美妙之极, 密室狭窄更逢毒蛊逼命,凰后急退之际,方外剑气已至,闪躲不及的她险避剑气即染乌烟。 当阴云散去,幽深密室赫然摧折殆尽,废墟里,往日美艳非凡的骄纵红颜现今云鬓缭乱散发披垂。 单膝跪地的她堪借玉手持定裂羽铳支撑身形不倒,胸前峰峦一阵剧烈起伏。 毒烟一过,入腑脏,摧六识,凰后但感视线渐渐模糊。 “哈……哈……” 一连串的急速喘息声后,理顺气机的凰后又是接连数指,封锁住周身要穴,眼前光明渐复。 “怎会?”察觉此状,凰后同感意外。 因为一股莫名的气息悄无声息纠缠上有形毒质形成制衡局面,使之一时无有发作之虞。 触目所及,一片印花信笺悠悠飘落,盈鼻书香带出脑海往事翻腾——“仰望我,会比平视得到更多。” 映入眼帘的是皇甫霜刃面对凰后挑衅所给之答案——“我还是更喜欢俯瞰的角度。” “噗!” 难以置信的屈辱在心,心神激荡的凰后张口再吐逆血一滩。 紧扣裂羽铳的纤细指节捏得隐隐泛白,凰后眸中寒芒瞬闪而过。 “皇!甫!霜!刃!” 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然而狂乱的暗怒过后,能谋善断的女郎仍是需向现实低头…… 咒术不同于针蛊药毒,饶是有心施助雁王,鸩罂粟也是无从下手。 至于凰后身上的情况,更有所不同。 原本单纯的言灵现今受蛊毒催化变异更显难缠。 解决条件更是倍显苛刻。 两项致命要素倘若只取其一还好,咒命七罡字虽难,或可求助其他术法修者解救,巫教毒蛊虽奇,也未必难得倒药神。 所需者只是时间。 虽然那也是最紧俏的因子。 而咒术蛊毒混一纠缠,情形则又大有不同,单解其一的结果只会导致死期提前。 至于兼解二者的难度? 能解言灵之人往往没有寰宇奇藏那般毒术修为,能解剧毒者术法造诣未必能可比肩荻花题叶。 毕竟,这世上,能术毒双修造诣均达如斯境界之人总是少之又少。 但也并非没有…… 十殿阴曹里,光线昏暗,仿佛被永恒的夜幕所笼罩,只有微弱的冥火在殿内的铜制烛台上摇曳,映照着幽深的殿堂。 一条蟒袍身影就着细微灯火,端详手中信纸陷入沉思…… 居心不明的建议看似与人为善促成黑暗合作。 但见识过不少智者拨弄风云的无元炁总是忍不住多想一层,将之视作一个邀约讯号—— 来啊!来中计啊! 思量再三,玄冥最终选择将之搁浅,直到两年后被慕容胜雪“无意”翻出…… 明昭曦 “你是故意留给雁王解咒的时间?”逍遥游语气笃定。 “如果他愿意尝试的话,”狄飞惊接口道,“那就权当他替我搅动局势的回报喽。” 这个武林若是少了上官鸿信也是太过无聊,荻花题叶要做的一些事,也确然需要一双来自黑暗的白手套。 唇枪舌剑机锋纵横,宣告深层用心,精擅内楗之法的休琴忘谱显然听懂了。 “你认为他会按你所想的戏折走?”逍遥游道。 “为什么不呢?”狄飞惊反问。 “一无所有的人,太难掌控。”休琴忘谱告诫说。 “无论任何人,只要有过去,未来就不难掌握。”荻花题叶扫了眼平分秋色的棋盘,“何况他已别无选择。” 要么按狄飞惊安排的步伐走,要么作壁上观,绝无第三条路可行。 因为他之性命就握于荻花题叶指掌方寸。 一无所有的人本不该在意受人操纵,如果在意,那只能说明还剩下自尊与情绪可以摧折。 狄飞惊也并非是在挟命威胁上官鸿信作为,他只是乐见墨家同门相爱相杀而已。 “所以说,是生?是死?端看局中人如何把握了是么……”逍遥游低声自语。 “好了,别再试图用你那套戏伶情怀代入推演雁王行为了,经此一事,我想你,包括他们,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荻花题叶说。 “什么?” 休琴忘谱看到,狄飞惊走向湖畔,停在百丈高崖对岸,注视着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道: “在苗疆这片地界上,是谁——做主!” 语声虽低不容置喙,任由水瀑轰鸣如雷竟尔压制不住。 第四十一章 临书玉笔(5.7k) 阴阳学宗·连山庭 放眼看去,但见白玉为栏,鼎分九重,成三三之数摆放中间,烟气缭绕似在云中,合抱高台一座。 高台四周冠盖云集列缺分鼎暗布变爻,拱聚奇峰陡出。 霜碧交染的龙虎王骨就这样静静地安放在高台上,一任自然洗礼。 夜色如墨,天空被厚重的夜幕笼罩,星辰稀疏或明亮闪烁。 蓦地,十余条劲装结束的身影阴潜越境来到,一色黑衣,手中各持兵刃,脸上却蒙了黑帕,只露出眼睛。 四顾无人,数道视线齐刷刷地锁定台上! 为首的黑衣人吩咐出声:“快!时间有限,夺杖!” 众人颔首应是,一步一步慢慢往高台靠近,就在此时,远天忽现朗朗道韵清散八方——“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 天生异象,地起涌泉,一波又一波的黑潮宛若墨晕白宣,又似沧涛拍岸,在风中激起数袭玄色。 “酒酣赋诗动海色,茧纸拈毫作楷书。” 突然,海上升光,如同浴日之景,带来战兆。 黑衣首领啊了一声:“是临书玉笔,你竟提前回来了。”盈目但见旭日长辉勾勒不与俗容的冰蓝道姿。 身形傲岸,肩背挺直,一袭湖色织锦曲裾儒袍泛着点点雪光,白绸垂袂如练,领袖处交布墨纹,手持云芝如意临书笔,银冠簪冕靛发蓬曲。 相貌隽秀,气质斯文清贵近似儒士多过道者的旭长辉眼下微微皱眉: “诸位,未经通报擅闯学宗,不礼也,心怀不轨欲夺云杖,不智也。” 评判声落,黑衣首领不见悔改更添忿色:“哼!天师云杖不该由学宗独占。” “一招!”心知劝解无用,临书玉笔云袖一甩卓立夜空,背后长披猎猎随风,“保得住性命,便是你们的本事。” 傲然语声触发战火如星,直至延烧燎原! “杀!”齐声高喝,黑衣人团团攻上势要吞灭曙光。 “楷模全赋——”旭长辉挥毫若定,横槊赋诗遥追古人,溅散墨珠点滴,“笔耕砚田!” 轻点浓墨成重彩,不偏不倚更无丝毫多余的水滴穿颅透骨浸没地层,取命一瞬。 一招尽灭环伺群敌,暗藏异能再逼为首者。 和着鲜红染透黄沙的笔墨自行流动汇编成缀。 霎时华章盖地,金文应生。 数道剑气自书墨中透射而出,黑衣领头者首当其冲。 “拂尘七神断!”拂尘一挽抹消当先剑气,黑衣首领心下思退。 “哦?星宗武学!”临书玉笔轻咦一声,“你是何人?” 问语落,书墨文毫压逼更剧。 笔锋藏杀剑,十方起利旋。 饶以拂尘七神断之绵密亦然封阻不住,眨眼间,柄首银丝支离寸断徒留握杆在手。 致命的气芒,手中的残兵,黑衣人身不动神不改,弃尘扬剑,旋舞抛飞的竹节起在空中衍生奇变,组就槿紫漆金的利剑一口落回掌心。 “神虹开道!” 并指拭霜锋,仙舞开生路,剑吐霓虹冲散书墨锐芒,乌云中,倏来炫影夺目,连续化解玉笔末势。 一招既过,数合兵接一步一退的黑衣人抽身便走,顷刻消失不见。 徒留原地不解的人,旭长辉语意思索:“仙舞剑诀……” 沉吟中,复闻履声橐橐,一道蓝衫银装的俊秀人影疾奔入内:“宗主,怎会有打斗的声音?” “有人欲夺天师云杖。”临书玉笔言简意赅道。 “陌生的面孔。” 檐前负笈俯身解开死尸蒙面黑巾观察,却是全然陌生的面孔,不存于对四宗的印象当中。 “连山庭地处学宗腹地,外围更有护阵随法,若非四宗上层之人,断不知天师云杖安放在此。” “这样说来,难道是他宗之人觊觎云杖遂派遣死士抢夺?”檐前负笈猜测说。 “交手中,那人的确显露出一手造诣不浅的仙舞剑诀,”剑宗也的确有阴养人才的前科在,“但归海寂涯没有动手的理由。” 归根究底,道域内战理亏者首推剑宗。 以归海寂涯之眼光显然不会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顶风作案,更何况还有花月的一层关系作为缓冲。 相较于仇深似海的刀宗,剑宗显然是学宗天然的盟友。 再退一步,此消息一旦放出,天师云杖保管权利待论,最先获益者又会是谁…… 想到这里,旭长辉心下已有所得:“此事暂勿宣张,学宗之内亦同,派弟子将此地洒扫清净罢!” 视线下眺,触目尸横遍野却是不见血流,仅有墨斑零落。 “是!” 檐前负笈先是应诺一声,接着确认了一句。 “包括辅座吗?” “玉儿么?”临书玉笔沉吟,“她现在在何处?” “这个时间,”檐前负笈看看天色,“她应该是在春秋繁露督促士心练功……” 春秋繁露,溪水淙淙,泪竹斑驳,遍生奇花异草古韵盎然。 幽美景致中,一名十二三岁的青涩少年正自凝神施法。 作学士打扮的他周身碧蓝光华流淌,如云似雾,看来修为竟尔不若于中原各派掌门。 “就这一点程度,胜算还不够。”一把清泠悦耳的女声响起。 循声看去,但见一位花信美妇俏立此间,黛眉凤眸,霞姿月韵,神态娇矜,道不尽的风情万种,偏偏媚而不妖。 优雅而不失端庄的她着一袭绀碧色二绕曲裾配雪色百褶内裙,更衬体态曼妙。 听到这话,这厢凯风弼羽指诀一变,凝光现影。 “大地之壁。” 那厢泰玥皇锦信手挥出一道光影如梭击破气罩,劲透六分,士心登退三步。 “为何不施展大地之罚,”泰玥皇锦喝道,“再来!” 唯唯称诺的凯风弼羽二度提气聚元便待发招—— “惊涛拍浪,喝……呃!” 招未行满戛然而止,戛然而止的语声转作闷哼若遭反噬,额间冷汗涔流的士心喘息不止。 “呼呼呼……” 见状,形貌温柔的泰玥皇锦眼神平淡倒似无动于衷,自顾开口。 “用术法!” “辅座……”气喘吁吁的凯风弼羽神色可怜尝试卖惨,“我——已经练三个时辰了。” “修行精进,不是以时间为标准,而是看你的自我要求,到何种程度。”泰玥皇锦一语否决了士心中场休息的要求。 “但是……”凯风弼羽看起来还想在说些什么。 泰玥皇锦截口道:“还是你想向我顶嘴?” “呃——没!”慌张否认的士心恭谨欠身,“凯风弼羽不敢。” “太过严苛,适得其反,娘……辅座三思。”一旁不知待了多久的禹晔绶真心下恻恻。 有感物伤其类的他忍不住出声求情,孰料反而引火烧身。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 泰玥皇锦忽然扳了扳手指,跟着做了个很怪的动作。 她像是活动筋骨一般把头转了一圈,大异满身端庄气质。 “一起来吧,顺便让我看看,中原一遭你究竟学到了傅兄的几成功力。” 一语落定不容置喙,心知大祸临头,禹晔绶真霎时噤若寒蝉。 远游异乡放飞自我的他就连日前送返安置灵界中人时亦来去匆匆,堪谓三过家门而不入之典范。 如是之举现下带来什么后果不问可知。 禹晔绶真心底暗暗叫苦。 “娘亲……” “叫我辅座。”泰玥皇锦一个眼刀飞了过去,示意工作时要称职务。 内战后,伉俪携手重整学宗。 一方面迫于形势另一方面有心思变,梳理体制精简人员,临书玉笔出任宗主,泰玥皇锦则担下辅座新职,地位类比三垣之于星宗。 也是旭长辉体贴爱妻要强个性,不欲夫人对外交涉落于身份。 何况泰玥皇锦实力于学宗内确然首屈一指。 “是!”知晓逃避不能的禹晔绶真垂头丧气道,“辅座!” “来吧!”泰玥皇锦伸手示意禹晔绶真先攻。 随闻一把沉稳男声轻唤—— “玉儿!” “夫君!” 顷刻敛气回过头去的泰玥皇锦手上动作亦熄,按下将发战火。 “你回来了,率众弟子静心岩一行操练万学天阵可还顺利。” 说着,忍不住转身多走几步提前看到临书玉笔的泰玥皇锦上下打量一番,关切丈夫境况。 果然,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禹晔绶真心下在线吐槽。 “去时还算顺利,只是回转途中……”具体如何,旭长辉说得含糊。 共度风雨偌久,自家夫君有何心思,泰玥皇锦看得分明。遂吩咐左右:“明日继续,你们先下去休息。” “是!凯风弼羽\/孩儿告退。”两人异口同声道,旋即光速退离战场。 移眸看回眼前人的泰玥皇锦问:“发生什么事了?” 临书玉笔道:“事关天元抡魁,详情听说……” 另一方面,因不必面对长辈施压的士心长松一口气穿花林,经石桥,过小径,回到独居小楼。 鬼使神差地,凯风弼羽自书架上拿下一个锦盒置于桌面,望着盒表玄异青花半晌,无言沉默。 “士心!”男声响起,是推门入内关注少年心情的檐前负笈。 “啊!”凯风弼羽当即收回眼光投向来人,“辅士。” “别将自己逼得太紧,”檐前负笈拍了拍少年肩膀,安慰道,“辅座的个性,众人都清楚。” “我知道辅座是为我好。”士心低声道。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别因为我与辅座的血亲关系,就有所顾忌。”檐前负笈说。 若否檐前负笈又何必请托姐夫吸引长姐注意。 说着。他看见凯风弼羽瞥向书桌,沿着对方视线看去,青花锦盒映入眼帘。 “但是我还是必须帮她讲话,她确实对你有所期待。” “是因为我的祖父吗?”士心问。 “盒中所装的,是前任宗主所持——泽国战图,”檐前负笈介绍说,“能与颢天玄宿的紫薇垣卷分庭抗礼,辅座会将此物交你,就是对你的最好肯定。” “但现在也没人能使用泽国战图了,”士心说,“祖父亡故之后,紫微星宗一枝独秀,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祖父那样的人。” “为什么?”檐前负笈问。 “他杀了前任神啸宗主。”士心道。 檐前负笈不语,只是静待凯风弼羽下文。 “刀宗的人都这样说,”士心垂下头去,“我不希望这个仇恨继续延续下去。” “不管外人说了什么。”檐前负笈道,“你的祖父是听信诡诈,才贸然出手,他也是受害者,何况辅座不会希望你这样看待你的祖父。” “就因为祖父是辅座的义兄?” 士心声调忍不住微微升高。 “如果辅座这么听祖父的话,为什么辅座反而听不进辅士的劝,你们不是血亲吗?” “有很多事情,等你长大就会明白。”叹息一声的檐前负笈给出万能回答蓝本。 “如果现在不能明白,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参加天元抡魁?”士心质疑说。 “这是重建制度的一环,而未来就在你们手上。”话中所指乃是即将商量重启的天元抡魁。 对此,士心表示发现了盲点:“星宗的苍苍,刀宗的碎星刃,剑宗的参赛人选,还有其他的人,也是辅士口中的希望。” “但他们终究不是学宗的人。” “有什么差别吗?” “如果辅座给你压力,是让你产生迷惘的原因,也许,”檐前负笈沉吟了一下,道,“让更合适的人教导甚至开解你,是更好的选择……” “夫君的意思是,由荻花题叶来接手对士心的教导?” 春秋繁露里,听完临书玉笔建议的泰玥皇锦蹙眉不悦……她的安排,一向是最好的。 “有义兄的关系在,荻花题叶必会用心。” 爱妻心语并不难猜,旭长辉细细开解个中关窍。 “若士心能提前掌握泽国战图,天元抡魁必能得胜。” 泰玥皇锦:“可是……” “何况——” 眼看妻子还在犹豫的临书玉笔索性再添一把火,一把揽住泰玥皇锦纤腰的他凑近了些耳鬓厮磨。 “总是厚此薄彼,你也不怕崇贤心里不平么?” 心知爱妻不过望子成龙的旭长辉果断祸水东引,转移泰玥皇锦注意,只是苦了禹晔绶真。 那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有人替己负重前行。 对此浑然不知的凯风弼羽如今方才跟着檐前负笈来到修真院旧址附近,一路行来景物数变。 时遇春风送暖新叶抽芽,或逢夏日骄阳荷塘盛开,时闻秋云夕辉五谷丰登,或见冬夜冰霜银装素裹。 “这就是传闻中的四季一时么?”士心感叹。 无人应答。 士心一怔,一个淡淡的声音忽而从后方响起——“挥笔点墨卷再开,醉仰观岚景悠哉。倾向兰曰敬邀曰,叹矣自笑一字呆。” 猛然回头,士心就看见身后树下坐着一名乌发雪裘的白衣道者。 那人头戴扇形道冠,臂挽银色拂尘,沐浴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一身清圣,微微垂落的眼帘下看不清目中神色,只是慢慢收好手中信笺。 “你就是荻花题叶么?”凯风弼羽问。 事实上,论辈分,士心或该唤狄飞惊一句师叔。 不过荻花题叶也并不过在意眼前人称谓,遂直言应承道:“是!” 家长不在身旁,难得释放少年天性的士心席地而坐颇为肆意,便即打开话匣毫不拘谨。 “看来辅士很相信你,相信你会照顾好我,为什么,也是因为我的祖父吗?他……”说到这里,士心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他是个怎样的人?” “你想得到怎样的答案?”荻花题叶反问,“他是花的师尊,花所说的,未必是你会愿意相信的。” 一语中的切断凯风弼羽寻找话题拉近关系之意图。 “好吧!”士心噎了一下,跟着起身拍了拍土,“辅士说之后我的训练由你负责,我该做些什么?” 有辅座地狱训练经历打底的士心认为再没什么能打倒他的。 “不急,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大概会在我这里住下,”荻花题叶抬眼望了望远天斜阳,“天色已晚,我先带你前往安置吧。” 这是要寄宿的意思……从未有过的经历在前,士心表示有些懵,直等到被安排好住处这才回过神来。 个性随遇而安,何况荻花题叶安排的环境也不算差,自觉很快便进入状态的士心十分理所当然地问:“晚饭吃什么?” 荻花题叶答得更是理直气壮:“那要看你打算做什么喽。” “我做?”士心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 孤身在外岂非只能依靠自己……荻花题叶嘴角微翘。 “另外——”骤然一道劲风由拂尘向后扫出划开空间涡流,另一端连接厨房,“今日天色既晚,我先暂为你提供食材,之后食材有赖自备。” “诶?”士心睁大了双眼。 “四季一时向来少客,我亦不善庖厨,”荻花题叶道,“条件艰苦,恐怕得让凯风弼羽捱上一捱了。” “这……好吧。”士心咬了咬牙。 于是乎,硬着头皮近乎自学成才的凯风弼羽先瞅瞅碗中或漆黑一团,或半生不熟的成品,再看看亭内色香味俱全的诸般菜色,咽了咽口水。 蒜蓉茄鲞,胭脂鹅脯,如意香干,熏田鸡腿,清炒春笋不一而足,还有一堆雪白的银丝卷…… 说好的不善烹调呢? 越数越是抓狂的凯风弼羽索性转过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见状,坐在荻花题叶对面的无情葬月提议:“要不请他一道入席?” “不必,他在学宗吃得可比我们好多了,”荻花题叶说,“也该让他试着走进人间烟火了。倒是月,怎么不留在剑宗反而来找花?”他追问道,“难道是剑宗有人轻待了你?” 天师云杖如今暂存学宗,虽确然是由两人联袂带回。 思及记忆中剑宗门人对风中捉刀的态度,再加上对归海寂涯个性的了解,无情葬月怎么也不至于被同门轻慢。 “没!”无情葬月摇了摇头,“宗主对我很好,也没有讨还血不染的意思,宗内各处任我自由行走。” 纪实言语说明宗内待遇,那是相较少时迥乎不同的待遇。 “只是太过不真实了。” 无情葬月声音骤然转低。 “反而令我感到不自在。” “没必要不自在,”荻花题叶示意无情葬月不必自扰,“这是你应得的待遇,相较你之贡献,这些或许只能算是平常的回报。” “这些的确很好,”无情葬月肯定,“但却不是月想要的。” 他并不愿意安溺在用兄弟情谊换来的待遇中。 “那你想要什么?”荻花题叶问。 “自由!”沉默片刻的无情葬月口吻坚定,“我已经当了许久的飞溟,现在的我只想当回无情葬月。” 前者是属于剑宗的一员,而后者全系于风花雪月。 听出弦外之音的荻花题叶尝试建议:“月该有自己的生活与未来。”乃至爱人。 “这就是月期待的未来。”无情葬月说,“如果人生在世一定要被一件事、一些人套牢,我希望那是风花雪月。” 或者说是荻花题叶! 迎着无情葬月认真眼光的他怔神良久,这才悠悠出声:“吃饭罢。” 十分听话的无情葬月低头用膳,一举一动堪谓食不言准则之典范。 看着无情葬月之动作,思及先前对话忍不住勾起嘴角的荻花题叶言述心衷:“花期待月找到新的谜题。” 月,该为自己而活。 第四十二章 世事无常(5.4k) 仙舞剑宗 一抹月色,满地花荫,帘外鸟语啁啾,更衬得厅堂里分外宁静,重重竹帘深垂便似三五童子垂髫,静待访客。 访客是名黑布黑袍、黑鞋黑袜、通体玄色镶红襟玉,腰间斜挂着柄乌鞘长剑的男子。 他的身材瘦削而矫健,生得相貌端然,双眉斜飞,目光睥睨间,更显严肃方正。 仪态端方偏偏行步快意,眨眼已走过四五重竹帘。 直等到皓苍剑霨将最后一道竹帘卷起,一阵阵淡淡的檀香,便随着卷起的竹帘飘散了出来。 香烟缭绕中,一位博冠古服、背负洗尘的黯红人影就静坐在那里。 只见他面如银盆,目如远星,颔下微髯,尽管年过知命,眉梢眼角也有了些皱纹,但仍旧不减当年之丰采,反而愈见成熟气度。 “宗主!”皓苍剑霨近前一礼。 “何事?”归海寂涯问。 “无情葬月又径自离宗前往四季一时了。”皓苍剑霨道……自家核武一心向外该怎么办? “远游多年相互扶持至今,相较兄弟情深,剑宗到底疏远了几分。”毫不意外的归海寂涯示意顺其自然就好,“强行禁锢飞溟自由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以恩相待任其海阔鱼跃。 “可是血不染?”言及此,时任执剑师的皓苍剑霨语带踌躇。 剑宗传统,血不染历来由执剑师负责收藏镇压,但十九年前的一场内战令此事另有造化。 由执剑师把守的,剑宗镇压的邪剑密录——血不染以及傲邪剑法悉为无情葬月带走。 特事特办,临危受命接任宗主复兴仙舞的归海寂涯素有经验。 “风花雪月诛杀琅函天,带回天师云杖,剑宗上下铭感五内。” 因此不妨将血不染交由无情葬月执掌作为回报,阴取禁剑私离道域之责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这是明面上的态度,至于更深一层—— “传闻血不染与傲邪剑法,皆会改变人的心性。” 两者相辅相成,修习者也会变得残暴嗜血,心智迷茫。 其中血不染邪气尤重,甚至只是看顾也会被它影响心性,这点有历任执剑师为证。 “可飞溟身上却不见此状,”长久以来人驭剑而非剑役人足见无情葬月之非常,“状况不明下,他是最合适的保管人选,我们也需要时间来观察,”观察背后原因,“他并无恶意,硬斗夺剑更非上策,留剑不如留人,或能助剑宗更上一层。” 听到后来,皓苍剑霨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偏偏捉之不住。 有意点拨看好后辈的归海寂涯时下望定眼前之人,两条细眉似含蕴着无穷智慧。 一对眸子乌珠水晶,界限分明,看来十分出神的他近乎一字一顿道:“自血不染失落以来,仙舞剑诀已许久未曾更进了。” 毕竟无人修习傲邪剑法。 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既无邪魔待伏,本为克制禁招而生的仙舞剑诀自是无从见长。 “宗主的意思是……”皓苍剑霨大受震撼。 “下次天元抡魁,霁云进境定能教他宗讶异。”归海寂涯抚髯写意。 同为宗主心情所染的皓苍剑霨更教归海寂涯话中所露讯息吸引:“天元抡魁即将重启了?” “天师云杖既返,荒废许久的制度自该重建,”归海寂涯说,“具体日程虽然尚未定下,不过想来可期。” “只可惜飞渊年纪已满。”皓苍剑霨叹息。 “说到飞渊,”归海寂涯眼底划过一丝忧虑,“还没有她的消息么?” “还没有他的消息吗?” 同样的疑问,迥异的口吻,回荡在还珠楼的一间雅室里。 出声者是许久未见的梦虬孙,仍旧一身熟悉打扮,只是面上乌青未消,那是日前为机关强行突破所留痕迹。 眼下的他正凝视着面前一道纤巧人影。 只见烛光里,安静读书的女子容色晶莹胜玉,目如点漆,两道秀眉像两把英挺的刀,使得娇俏的玉靥无尽俏煞,但也有一种秀气的多情。 最难得的是这女子同时兼有掌上明珠,小家碧玉两种气质,乌发如瀑,修长匀齐,而且红唇棱角极美,站在灯火阑珊下,有一种令人不敢对视的清艳。 一旁的剑无极看得痴了,满心满眼只有自家女孩专注公务的形象。 若否换作他时非要与乞罗八景分说个明白不可。 须知还珠楼情报网并非万能,但也相差不远。 “找到了。”玉指一划,凤蝶抬起头来,“照你所提供的资料与讯息,近来确有一名符合条件之人在梅香坞盘桓。” “真的么,太好了,还珠楼不愧是情报集散地,找人效率果然够高,还包吃包住,有你这样的马子真是剑无极的福气。”大喜之下的梦虬孙近乎口不择言。 “喂喂!”闻言回神的剑无极十分不满……这话说得他好像是被人招赘的一样。 也不去理会剑无极控诉的梦虬孙又是皱眉不解:“话说梅香坞是什么地方?” 剑无极噎住。 凤蝶倒是一脸平静,朱唇微启吐露两字:“青楼。” “看到鬼!这怎有可能,我明明把信上所写的风月场所都去了一遍,都找不到他的人影啊。” “也有可能你们前脚走,那个皇太子后脚就到啊,”剑无极嘴欠道,“当初我和师兄逛……”逛青楼打工攒钱买礼物的时候。 “嗯?”凤蝶淡淡看了过去,剑无极霎时噤声。 暂时小本本记下一笔的凤蝶面无表情看回梦虬孙,纤手一伸:“是否方便将信拿来我看?” 莫名感到气氛凝滞的梦虬孙殛欲脱身,当下忙不迭地从怀里将信掏出递过。 粗粗浏览一番的凤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你这信上所记载大部分地点都位于中原。”梅香坞则是在魔祸后由还珠楼帮扶择址重建,落在中苗边界。 “况且梅香坞是青楼而非勾栏。”两者之间天差地别,“怨不得你有疏漏。”纠正梦虬孙错误观点过后,聊聊安慰一句的凤蝶五指一翻,“这是路观图。” 话落手已空,徒留男音远远传来——“多谢,下次请你们喝百里闻香。” “为什么是百里闻香,那不是酒啊?”剑无极大喊,然而男声已在里许开外。 愤愤跳脚的剑无极蓦地背后一寒,一只玉手已自按上肩头。 “人已经走远了,”凤蝶道,“现在换我问,当初你和师兄怎样了?” 见状,另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默默照顾神蛊温皇的蝶舞知趣地悄悄离开,将空间留给三人。 走出房门的蝶舞寻了个无人角落,自袖中摸出一只琉璃风瓶来,紧接着写了张纸条投入其中…… 夜的羽翼覆盖之处,一般都会带来两个词,“黑暗”与“安静”。 然而在世上某些地方,情况却是恰恰相反的。 中苗边界就坐落着这样一条名为“鱼龙舞”的长长柳巷,两旁高轩华院,亭阁楼台,茶楼酒肆林立。 白日里清静安宁,一入夜就是灯红酒绿,笙歌艳舞。 一衣带水的浣纱溪蜿蜒侧绕,令这人间温柔仙境更添韵致,倍加令人留连忘返,不知今夕何夕。 座落在“鱼龙舞”上的欢笑场,每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吸引人的地方,比如听风楼的曲子总是比别家的流行,万花坊的舞蹈最有创新,弦月阁的美人最多最好,凝雨院则时常推出让人有惊喜的清倌…… 而梅香坞之所以能长盛不衰,一方面是老板娘经营得法,另一方面则源于环境最幽引人入胜。 纸醉金迷地,海上温柔乡。 触目人头攒簇,华灯一片,一条披灯挂彩的大船停在湖心,四围苍碧山色间浮动着几条橙黄的余霞,久久不灭。 一轮满月当空挂出,远近几点明星摇曳闪熠。 花艇上莺歌燕语不断,席上珍肴迭出,异味纷错,奈何食不甘味—— “可恶啊,今天是怎样,我们都不是人喔!” “就是说啊,真是太过分了!” 望着不远处享尽齐人之福的北冥觞,几位性急的熟客语气不忿更是议论纷纷。 抱怨声响毫不掩饰,自是惹来注意,只听得环佩丁东,轩厅的水晶珠帘揭开,走进来一个妇人,上前施礼。 “嗯?人客官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老板娘,你来得正好,你们的姑娘是怎么样啊,我们是没钱给小费,还是长得青面獠牙,我们在这里坐这么久了,竟然都没人来招待我们,这样对吗?” 不提还好,一说更是愤慨,几名熟面孔当即大吐苦水。 “算起来我们也是老主顾,受到这种对待,真的气不过!” 再说被称为“老板娘”的那人,只见她身穿一领嫣红绸衫,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妩媚,相貌甚美,正是恋红梅。 “人客官,先别这么冲动嘛,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一定会给各位客人一个交代。” 数语聊作安抚的恋红梅跟着口气一转,玉手握拳抵唇清了清嗓—— “咳!” 无人应答。 那厢北冥觞处仍旧言笑晏晏。 风流蒨蒨,容止有仪的鳞族太子现今左拥右抱,妙语如珠直逗得身边佳丽乐不可支。 “呵呵呵……公子,你真是幽默耶。”紫燕说。 “在下的幽默,与姑娘的气质同样,是浑然天成的禀赋。”北冥觞赞道。 “很久没看到像你这么有礼貌、有气质的贵客了。”柳霞感慨……上一位还是识龙影公子。 眼看着自家姑娘就差投怀送抱,深感丢人的恋红梅:“嗯!咳咳……” 仍是无人应答,就连向来处事圆融的北冥觞,也浑作不觉只顾眼前。 “是姑娘容貌不可方物,在下无礼,便是失礼。” “我们还想听更多公子的见闻。”围在桌边的姑娘们叽叽喳喳道。 “有何问题呢。”北冥觞应承一句,接着佯作迟疑道,“只是不会耽误各位姑娘的工作吧?” “会!”忍无可忍来到姑娘身后的恋红梅直白打断茶言茶语。 “红梅姐啊。”几位资历较浅的姑娘慌张起身。 “紫燕、柳霞,”瞅了眼倚红偎翠的北冥觞,恋红梅首唤旧人以身作则,“今天客人不少,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款待,那些客人呢?” 说着,老板娘把手一指,指向隔壁遭冷落单的客人。 “紫燕,你带人去。”柳霞果断分配稀缺资源。 “为什么不是你去?”紫燕反问。 “我要陪北冥觞公子,”柳霞一把环住北冥觞左臂凑近,“没空啊。” 紫燕带头娇嗔不依,起身扭打,八人咭咭咯咯的笑成一团。 大感心累的恋红梅愠道:“紫燕、柳霞。” 红梅一怒,燕语声收。 率先出面打圆场的是鳞族太子,这时的他面上一派忍痛割爱之色。 “姑娘的盛情,北冥觞心领了,就算没你们在身边,但只要能看到你们的倩影,北冥觞心满意足。” 体贴话语入耳,感动不已的柳霞眼中情意浓浓几欲化出:“公子……” “好了,”破坏气氛棒打鸳鸯的仍是老板娘,“这位客人就由我招待,你们去忙吧。” 数名舞妓旋即散开,一个个珠翠满头,花枝招展。 席间珠帘风动,往来敬奉,侑酒助兴,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无奈一叹的恋红梅看回北冥觞:“公子,你将梅香坞的姑娘都霸占去了,是要叫其他的客人怎样办?” “老板娘这样说就冤枉了,北冥觞既无强逼,也无利诱,何来霸占之说?” “但我们梅香坞的姑娘,确确实实只顾着你,忽略了其他的客人啊。” “这……”“北冥觞露出一个颇为苦恼的表情,“人的自由意志,非是他人可以掌握,更何况是美人的心思,更是应该尊重。” “人客官果然是好口才啊。”恋红梅似笑非笑。 “老板娘赞谬了。”北冥觞自谦道。 话音未落,忽听得三声花炮响,天上顿时爆出闪闪熠星,五彩斑斓。 四个青衣侍童应声将轩厅两边的湘妃帘儿卷起,四隅的铜狻猊一齐吐出浓烈的香烟。 一声檀板,两边响起丝竹,一时弦管交响,十分悦耳,浓雾重锁中,现出一条黄裳倩影来。 “嗯?”北冥觞定睛。 薄纱轻舞如烟细笼看不真切,依稀隐现脸如堆花,体似琢玉,十分窈窕。 待细觑时,乃又微蹙春山,寒凝秋水,云恨雨愁,似有满腔心事,一如歌声婉叙。 “飘飘锦色罗衣,琵琶半遮头脸 轻轻玩弄铜丝,歌声犹带唏微 沧沧湖中对影,孤舟来往相随 渺渺西风饮秋露,朔夜袭日时。 纱帘月下刀琴相依,一曲了缠绵 将风鬟雨鬓藏起,掩温柔倩影 把弦卖笑诉心意,挥刃为情义 恨谁又女儿身,埋葬了春天。” 同样意外的还有恋红梅:“秋露?” 时间前拨,来到后台。 熟悉的景象,熟悉的刀,伴着梳妆的人,镜中映出久违容颜。 万雪夜对镜梳妆,思绪翩回—— 【“义母,我希望能陪在你的身边。” “你是真心如此想的吗?” “这……” “现在你不是万朔夜,也不是聆秋露。你是万雪夜,是你自己,是拿刀,或者跳舞,甚至都不是也不要紧。你可以选择过自己的人生,不用再顾虑我,或者你义父的想法。” “我……” “等到整顿好一切,梅香坞会重新开张。到时候,你再给我答复吧。无论是回来表演,还是捧场,我都欢迎,但是不准不回来。”】 想到这里,万雪夜不禁粲然一笑。 “这不是你替红梅姐准备的惊喜么?”幻幽冰剑问,“找我来做什么?” “献舞啊!”聆秋露晃了晃脑袋,满头发饰随之叮铃作响。 “啊?!!”幻幽冰剑讶异。 “你欠我一份人情,忘了吗?”聆秋露说。 “你确定要用在此处吗?”幻幽冰剑道。 “或者你愿意退出还珠楼吗?”万雪夜不答反问。 “不可能。”幻幽冰剑回绝得斩钉截铁。 “那就早些还清罢。”深知人情难还的聆秋露索性大事化小。 地门一战让万雪夜认清了杀手与仁刀总有冲突一天,因此她并不希望以此裹挟幻幽冰剑。 “……好。”幻幽冰剑显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 看回当下,轩厅的水晶珠帘挂起,内厅地上早铺起一片猩红毡毯。 理一理鬓发簪钗的杏花轻挪莲步,摇闪细腰,翩翩起舞,此时只一把琵琶伴声,婉转清润,会合节拍。 心随耳闻的北冥觞不觉击节叹赞。 远远见笑颜溶漾,如三春桃李,舞态自若,如风中柔条。渐渐额丝汗润,蝉鬓微湿,凝脂里透出红霞来。 歌声轻灵,舞姿曼妙,众人好像连呼吸都已忘记,只能专注于眼前的每一个动作,倾听入耳的每一个音符。 “……独舟来往相随,渺渺西风饮秋露,朔夜袭日时。” 一曲已尽,大厅之内既无喝彩,也无掌声,唯有出神沉默的笼罩。 忽而繁管急弦齐作,舞曲变得气象磅礴,雄阔壮烈。杏花如狂风急雨一般旋转跳腾,似一团霓霞闪灼明灭,一簇仙葩摇曳舒发。 蓦听得一声中天鹤唳,音乐戛然而止,幻幽冰剑笑吟吟向众人叩谢,退出轩厅,转去后厢卸装。 北冥觞乃恍惚醒来,随众人鼓掌喝采。 见恋红梅起身拱手道:“幸众位再宽坐片时,以毕余兴。”神色十分喜悦。 这时筵宴又近尾声,人人都有了三分醉意,免不得两两三三低声闲聊起来。有的立窗槛下赏月,有的去轩厅外醒酒。 今宵未散人已得闲,总有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难忘公子风流,忍不住寻来—— “公子……”玉珠、牡丹怯生生道。 粉白膏朱,浓妆艳抹的她们满头珠翠在灯彩下显得十分夺目。 不过在此刻的北冥觞眼中却显索然无味。 “有劳各位姑娘抬爱了,嗯……”曲偷心、舞摄魂,动了猎艳念头的北冥觞虚以委蛇旨在旁敲侧击,“如此天籁也是少闻,倒不知是由哪位姑娘所奏?” 疑问未解,倏闻一声清嗤—— “见异思迁、得陇望蜀,薄情。”十字判言底定佳人第一印象。 循声看去,北冥觞在涌动的模糊人流里只见到一个嫩得像可以揉出水来,而秀气明艳得羡煞尘世的粉色背影。 第四十三章 紫微星宗(4.7k) 紫微星宗 丹桂婢娟,温风如酒,城厢夜色笼罩在一重重雾霭之中。 远天处耸起数座穹顶式古堡,象几弯霓虹挂在朦胧的夜雾里。 信步踯躅,七折八转的天雨如晴但见周围房舍渐渐深邃幽伏,且有花园篱笆固定,又听得远处哗哗水声,似有河流穿过。 她这才驻下脚步,停在一处亮着灯光的静舍前。 思量片刻的天雨如晴先伸手敲了敲门:“青冥!” 心心念念夺魁天元为宗门添光的青冥每日苦练掌法八时辰,寒暑不辍风雨无阻,这才换来一身傲视道域同辈之修为。 只可惜云杖失落天元抡魁重开无期乃至年龄过线,一腔热血更无用武之地。 更荒谬的是,青冥年前方才成人,月前便闻龙虎王骨回归的消息。 想来所谓天意弄人不外如是。 看着弟子耗费心血付诸东流的天雨如晴自是在意。 得到消息赶回的她遂亲自关怀青冥心境。 未过多时,房内传来沙哑男声断断续续—— “娘……娘亲,我没事。” “既然都叫娘亲了,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话音落,天雨如晴已自推开房门进入…… 因荻花题叶缘故,丹阳侯此世家庭幸福健全。 父亲得享天年寿行圆满,小妹嫁人成家平淡安宁,自己更是与两情相悦的师妹结发白首,孕有两子归于星宗门楣。 然,个性严肃有矩的丹阳侯向来持身守正,教养子女亦然。 膝下双子并未因血脉原因得到太多优待,相反的,他们受到来自丹阳侯的教养只会更严。 为端戒律以示无私,宗门之前,丹阳侯往往并不容许子女以爹娘称呼他和天雨如晴,而是按辈论礼称呼师尊、师叔之类。 生怕被严父抓包惩罚的青冥更是贯彻于此,人前人后都以师尊、师叔代称双亲。 眼下一反常态言露心声直接叫“娘亲”,决计不像没事的样子。 而当青冥后知后觉发现话中疏漏的时候,一身暗紫道袍,貌显老成兼之顶光无尘的他已为娘亲搭上脉门。 手捉白丝麈拂,足蹬麻履,岫岩紫冠绾青丝。 穿一袭藕色雪纺华裙,外罩霞帔,仙姿昳貌的天雨如晴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满室光影为之黯淡。 烛火一燎,细心诊脉的天雨如晴秀眉一皱:“潜墨封灵,这是……临书玉笔之招?” 一叶知秋 碧海林涛叠叠,暖风吹动竹牌轻晃似为铃响唱和。 旧主虽逝同志尚在,因此故土亦未荒废。 一个干哑低沉的男声突兀响起: “既要夺天师云杖,为何不让我出手?” 相比于星宗后进,能自内战淘洗中幸存的冷月孤眼显然更有把握自学宗盗走云杖且全身而退。 这并非自傲。 有休琴忘谱坐镇指点学宗阵法虚实,若他还不能功成,那也不配名列兀者。 既如此,为什么覆舟虚怀不选择一击致命呢? 霁寒宵不解。 要知道,一击不成,天师云杖一旦转入稍嫌陌生的星宗手中,再想取回可就千难万难了。 身处遥山远水的逍遥游撩拨琴弦传音解释道:“我在等一个契机。” 或者说,在创造一个契机…… 九天银河 水声响亮,轰轰隆隆,便如潮水大至一般,抬头一看,只见西北角上犹如银河倒悬,一条大瀑布从高崖上直泻下来。 雄奇风光一人赏。 只见岸边那人穿着古时银灰色胡纱道袍,云领大袖,四周镶着深黑滚边,细看时上面还有银线绣有河洛星象,用一种神秘的方法排列着。 满头银丝梳理整饬束以青冠木簪,掩藏在曲面革笠之下,背后散落而下的长发像一匹上好的绸缎般丝滑润泽。 而随着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过头来—— “丹阳!” 被称为“丹阳”的那人身着紫衣法袍、缠棕博冠,修伟颀长,浑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道士,眼若寒星,鼻若悬胆。 手中漆黑拂尘一搭,丹阳侯恭谨行礼:“丹阳拜见掌门师兄。” 原来这名外貌年轻气质谦冲的男子便是星宗当代掌令颢天玄宿。 转过身来的颢天玄宿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切有劳了。” 对此,丹阳侯正色回应:“师兄的心疾,是星宗最要紧之事,其余对我来说,不算劳苦。” “哈!”颢天玄宿自嘲一笑,“这不定时的后遗症啊,也许真如你所说,劳苦的人是我。” “出外寻药可还顺利。”转移话题的丹阳侯语带关切。 颢天玄宿不语。 长相极为俊朗的他更是像一幅清丽淡雅的水墨画般隽秀无双,教人不忍破坏。 丹阳侯同样不忍,于是只得作罢:“算了,我不问就是。”跟着他话锋一转,“另外,传闻学宗遭人入侵,天师云杖险险遭夺。” “风闻总是愈传愈见离奇,”颢天玄宿判断,“丹阳,以你之智不该如此轻信才是。” “一切波澜,总有源流。”是否相信,丹阳侯心中自有一杆秤。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如何辅佐师兄光耀星宗。 因此事实并不重要,关键是时机合适与否。 “天师云杖回归,蒙面人潜入学宗,事情太过巧合,便显得不单纯,看来,是道域的暗流开始涌动了。” 这是一个合适的契机,要求学宗将云杖交由内战后实力最强的星宗保管以免夜长梦多。 “无情葬月回转道域已有时日,自归还天师云杖后,便不再现身。”丹阳侯隐约嗅得一丝不寻常,“剑宗必有隐情。” “无情葬月已过年龄限制,绝不会成为阻碍,这样你尚不能放心吗?”颢天玄宿问。 “多亏师兄还记得师尊遗言,要我们拿下天元抡魁。”丹阳侯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 “为何你认为我会忘记此事?”颢天玄宿说。 “因为苍苍——”丹阳侯道,“你亲手调教的好徒弟,可知这段时间,他都做了什么?” “嗯?” 嗓音稍沉,颢天玄宿一时间其实很想反驳苍苍同样是丹阳侯的血脉,并表示这锅不背。 但感觉话说出口自家师弟只怕会更生气,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浑不知掌门师兄内心弯绕的丹阳侯恨铁不成钢道:“他坚持不练三指诛仙,每日只知和一些兔子狗崽、飞禽走兽为伍,这般虚度光阴,是要如何拿下天元抡魁?” “你可问过苍苍,为何不练三指诛仙?”颢天玄宿温声询问。 “我只知三指诛仙,是你我同创之秘学,更是星宗最后的奇招王牌。” 看来是没问了……并不意外的答案入耳,颢天玄宿尝试开解。 “三指诛仙之威力与属性终归凶残,苍苍天性善良,自是不愿修习。” “哼!” 丹阳侯冷哼一声。 “若非青冥年纪已过,我又何必为此烦恼。” 知晓自家师弟向来重情的颢天玄宿大抵听明白了。 “人生,从来不只有天元抡魁,”像丹阳侯、颢天玄宿就因年龄缘故错过,“剑宗千金,学宗嫡传年纪同样已过。” 类似的事情更不止发生在青冥一人身上。 “所以,我们更应当替下次天元抡魁未雨绸缪啊?”学宗听雨轩里,临书玉笔更是振振有词。 如果不考虑言谈中所露少许坏心的话,正所谓—— “欲掩香帏论缱绻。 先敛双蛾愁夜短。 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 须臾放了残针线。 脱罗裳、恣情无限。 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话说回头,有意另建新号重开的泰玥皇锦恰与临书玉笔所想不谋而合……云散雨收仍归夫妻夜话。 倚在夫君怀中的泰玥皇锦面上潮红未散,心神已自会聚。 听完旭长辉安排的她黛眉轻蹙:“是夫君刻意将蒙面人夜潜学宗的消息放出。”为什么? 对此,经过日前一场遭遇战的临书玉笔胸中自有计较。 “内战以来,属星宗实力最强。”前期韬光养晦的紫薇一派只在关键时刻出手力挽狂澜,从而一举奠定霸主地位。 “倘若天师云杖在他们手中失落,是否意味着三宗更有理由团结一致。”团结一致发难,质疑星宗监守自盗。 恍惚间,泰玥皇锦听懂了临书玉笔的用意。 并非正统天元抡魁传承而来天师云杖现如今对除却星宗外的任何一宗而言,都无异于一条惹火上身的引线,只会徒增旁人虎视眈眈的风险。 “那倘若暗流见此陷入静默呢?”泰玥皇锦问。 “那就静等下届天元抡魁结果罢,”临书玉笔道,“相信荻花题叶……” 话分两头,却说凯风弼羽方面——“我什么时候能开始训练?”士心问。 “不急,”手编竹篾的荻花题叶语声不紧不慢,“还是先等你能照顾好自己罢,省得我还要替你衣食住行又或受伤费心。” 听到这话面色涨红的士心嘴硬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哦?” 荻花题叶眉稍一扬。 “既如此,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原来这时两人已转站到了彩虹山峰。 放眼四望,此间地势倒也广阔,但身周云雾缭绕,当真是置身云端之中,提醒着观者山势险峻。 缄默片刻,士心垂下头去小声嘀咕:“不就是上次用术法生火不小心烧了厨房么? “三次。” 凯风弼羽足足烧了三次厨房。 荻花题叶双耳何其灵光,当即淡淡瞥过一眼,跟着历数士心几日来之疏漏。 “另外,让你和面,结果弄得满室皆尘,处理禽类漫天鸡毛横飞,好不容易给你一个轻松点的工作洒扫寓所……” 结果士心企图依葫芦画瓢,顺手一个风行裂千方毁了一间客房,这种行动力是要让狄飞惊怎么相信。 刚巧靖灵君近来留任剑宗操练醉梦无花,彩虹山峰恰好空出供以两人暂居。 “所以——”荻花题叶口吻认真,“在你能真正独立生活自理以前,我不考虑搬回四季一时。” “那是我祖父名下的产业。”士心忍不住顶了句嘴,微微提高的语声意在强调房产归属。 哪知荻花题叶神色分毫不动,冷容冷言,径自淡讽回敬: “懂得以前任宗主嫡孙身份自居了么,好现象。” 须知此前凯风弼羽一直回避此点,回避应有的责任,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前人遗泽。 这个时候就懂得以前任宗主嫡孙身份自居了么? 听出弦外之音的士心一怔,语塞的他只好转而回身忙活去了。 若否怕是今晚只能露宿郊野。 不同于荻花题叶信手施为木海成潮组构成宅,灵力控制尚浅火候的凯风弼羽只能选择从木匠做起。 之前他在阴阳学宗的时候乃是小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等粗活可是从来没干过。 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士心越想越生气,越想也越委屈,到最后全部的怨念汇聚在一起,握着匕首狠狠地就是一砍,砍倒老大树木。 伐木削刨,割树枝、剥树皮,按部就班照前辈口头点拨搭建树屋、铺地板等,一直干到金乌西沉方才建好。 咕咕咕…… 摸了摸不争气的肚子,后知后觉感到腹中饥饿的士心鼻尖一阵翕动。 转头看去,狄飞惊屋前暖烟滚滚,却是在烹煮食物。 又过少时,香气一阵阵的冒将出来,教人口齿生津。 他一定是故意的……凯风弼羽内心抓狂。 荻花题叶也并非没有教过士心日常求存所需技艺,只是学宗宗子较寻常百姓儿女落下得实在太多。 囫囵学习的知识权且潦草过活尚可,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往日富贵待遇,那是万万不能。 就比如膳食一道,荻花题叶的庖厨手段较士心高了何止十倍。 眼下他随手揭开藤皮屉盖,晚风所挟香气更浓,水雾散去,九只青箬角黍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竹篦上。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见状的凯风弼羽这才惊觉:“竟然快到端阳节了吗?” 中原,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转眼就到了五月初四,翌日便是所谓的天中节,即端午,古人相信,这一天乃是一年之中,阳重入中天的时候,天气最是燥热。 眼看着天空中阳气渐密,那是蛇类一年一度的大劫。 不单单是因为温度的变化,更因为端阳节乃是万民之所祝,到处都是贴五毒,喝雄黄酒,放黄烟,都刚好克制这蛇类。 尤其是坊间茶馆酒楼流传诸如白蛟传奇的话本更确凿证实了这一点……但这些都不妨碍梦虬孙的胃口大开。 儿时饿肚光景太多,长大了总是吃不够,尤其是在体力大量耗损的时候,更是如此。 梅香坞里,急急赶到抓包逃家太子的梦虬孙有言在先,要抓只半死不活的鲲帝王储回去,当即抽棍相向。 一场陡然而开的遭遇战最终以红梅姐出面解斗而告终, 看在此地主人的份上,兼之见风转舵的北冥觞见机得快,率先服软,梦虬孙只得罢休。 尽管惨遭愚弄的心情未散,美食却不可辜负。 这夜,适逢端阳将至,紫燕、柳霞裹了几只粽子给北冥觞作点心,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鲜肉,端的是美味无比。 寸步不离盯着鳞族太子以免对方落跑的梦虬孙亦得大饱口福,一面吃着,一面喝采不迭。 二斤糯米下肚,只觉犯了食困的乞罗八景打了个哈欠,已感魂飘神驰。 暧昧的困意后潜藏得是更为汹涌的情潮,周身发热心火自生的梦虬孙顿感一阵气躁,竟是情迷酣醉之兆。 酒不醉人人自醉,饮了口杯中物的北冥觞口吻低叹夹杂笑意浅浅。 “醉雄黄混以百里闻香,”那是一昧苦茶,更是一种烈酒,“正合龙脉所嗜。” 似是早料会有今日的鳞族太子出逃前临走抓了一把醉雄黄带在身边,嘱托柳霞姑娘混入粽籺当中。 至于百里闻香,性嗜此道的乞罗八景怕不是连血管当中都流淌着苦茶因子。 “不必谢我,梦虬孙。” 那就是乞罗八景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心怀不轨,有意替故人开窍顺带欣赏窘态的北冥觞先是封住梦虬孙穴道,跟着拍了拍手。 门扉洞开,计划中莲步姗姗的歌伎并未来到,映入首渡人世一遭之鳞族太子眼中的,却是—— 随心不欲! “心怀不轨,下药迷情,卑劣!”出鞘的名锋剑指北冥觞,伴随一声娇喝—— “你,罪无可赦!” 第四十四章 仙舞剑宗(4.0k) 苗王府 月光满窗纸,映人房中,照得床前地上,呈现出一片银色光华。 安宁祥和的月色静静笼罩,无奈难掩梦中铁马兵河。 背水一战身负百孔千疮的风逍遥昏迷之中,只觉车声辚辚,颠簸不已,又似闻水声淙淙,仿佛在水上,但脑中始终是一片混沌。 有时觉得自己又回到许久许久以前,还贴靠在兄弟温暖的脊背上,有时又觉得自己和挚友赤手空拳,正在和无数个手持利剑的恶魔拼命激斗。 “杀!杀啊!” 自己一会儿将这些恶魔全都打跑,但一会儿又被这些恶魔打倒地上,那无数柄利剑就在挚友身上一分一寸地切割起来。 终于一切声音归于静寂,一切幻象也全都消失。 猛然惊醒的风逍遥口中念念。 “老大仔!” 他试一挣扎坐起便欲反制,全身竟是软的没有一丝力道,跌下床来。 “啊……啊……”疼痛带来理智回笼,这时候一切他视觉所见之物,才能清楚地映入脑中,“此地是……苗王府。” 他赫然发现自己竟是处身在一间精致华贵无比的房间里,床的旁边,放着一个茶几,通体是碧玉所制,茶几上一只金猊,一缕淡烟袅袅升起,仍在不断地发着幽香。 于是千百种紊乱的思潮,这一刹那间,便在他空虚的脑中翻涌起来。 因之那天晚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便一幕一幕地在他脑海中映现了出来…… 他忆起了突来乱局的断云石,忆起了背后暗刺的无声步。 也记起了远君辞瓦解斗志的话语,忆起了当时几乎孤立无援的境地。 更忆起了目睹老大仔先中断云石再受追风箭后失血过多濒死昏迷的绝望。 于是他也记起晕迷前的那一刹那看到援军曙光的心情,他知道当自己晕迷之后,一定是被苗王府的人救到这间高贵的房间来,那么—— “老大仔呢?老大仔呢……” 脑中思潮愈来愈乱,风逍遥踉跄着尝试起身,便为端药碗揭帘入内的修儒劝阻下来。 “风逍遥大哥,你先躺好。”年方十六的修儒做事倒是颇为老道。 将药碗放于桌上的他这才去搀扶风中捉刀。 “修儒,你不是讲要回黑水城,怎还留在这?”风逍遥问,“老大仔呢?他现在……” “大哥,你的伤势沉重,不能随便动啦。”修儒劝道。 对医嘱置若罔闻的风逍遥心唯一念:“修儒,先跟我说老大仔人呢?” “唉……他的伤势很严重,外伤……也很严重,可能……”叹了口气的修儒面露难色。 不敢更是不愿相信,风逍遥心神大乱,狂声一语的他转身飞奔出房。 “啊!大哥!大哥啊!”猝不及防人已失影,修儒连忙向外追去…… 堂皇大殿上,君臣正自私议。 “王上,他仍是不肯用膳,再这样下去,恐怕……”叉猡欲言又止。 话中所指乃苍狼的书法老师,昔日参政司,原来他因故身亡的消息竟是一桩骗局。 一桩为要钓出墨家黑手的骗局,只可惜老臣虽忠,奈何狼子野心。 想到这里,苍越孤鸣长叹一声:“唉,如此忠诚之人,要他如何接受自己的孩儿叛国?待事情完结,本王会与他一谈。” 说罢,苍狼话锋一转:“军长的后事安排好了吗?” 十分相信王上安排,但叉猡闻言,眉头仍是不禁跳了跳:“诏书已发,两日后举行国葬。” 点了点头的苍越孤鸣语声低沉尽诉悲痛:“苗疆的隐忧虽除,但这个代价……”眼眸微阖,苍狼攥拳握紧,“仍是太大了。” 瞒者瞒不识,身为知情人的叉猡见状,瞪大眼睛看着苍越孤鸣,似乎没有想到他的演技竟然如此出色。 一旁的慕云知命看得入神,像是深感恻恻一般,竟是呆住了。 左瞅瞅右看看的冽风涛轻咳一声试图打断:“王上……” “你们看我方才的表现如何,”眨眼收回外露情绪的苍狼两眼放光等一个评价,“唔~你们觉得我是层递式的悲伤好一些,还是一开始就爆发强烈好一些,冽风涛?” 视线急转,然后定在最有话语权的冽风涛身上。 纵观几个王族亲卫,慕云知命一根筋,叉猡素来心直口快,只有向把“我不是残废”挂在嘴边的冽风涛勉强算是半个演技派。 一瞬间恍惚看到了还珠楼主的冽风涛语噎,紧接着双耳微动。 “有人来了。” 下一刻,风逍遥径自奔上大殿,紧随其后的是修儒。 “呃啊……参见王上。” 伤口崩裂白布渗血,身创不减心忧,匆忙一礼的风中捉刀直切正题。 “军长他……” “军长他……”苍越孤鸣目光闪烁,“以身殉国了。” “啊!” 难以置信的消息入耳,风逍遥心神剧震,脑中空空洞洞地,眼前也是一片空白,唯剩一片虚无。 “什么!你讲什么?老大仔,死了?” 好容易找回语言能力的他一时间,心胸中又被悲怆堵塞,整个人的气力像是被瞬息抽离,不由双膝跪地,喃喃低语。 “我不信……我不信!” 论演技,体验派vs方法派,苍狼败退。 那面一旁吃瓜的王族亲卫眼观鼻鼻观心,这面到底接受现实的风逍遥起身便待离开。 “副军长,你要去哪里?”苍越孤鸣喝问道。 “找凰后,与雁王!”身形一顿的风逍遥头也不回,一字一句几从牙关迸出, “你一个人能报仇?”苍狼问, “王上不会坐视不管。”风逍遥笃定道。 “我们需要智囊。”情绪稳定的苍越孤鸣语气平和。 “花,花可以帮忙。” 宛若寻到救命稻草一般的风逍遥语音急切。 “我马上去信道域。” “不必了,”苍狼扬了扬手,那里不知何时握着一张信笺,“祭司来信,道域情势复杂,须得延假半年,我已答应。” 道域 不同于荻花题叶尚有凯风弼羽待调教,无情葬月需做的还有补充自幼起对仙舞剑宗的空白认知…… “此地乃剑行道,多由辅剑八老镇守,是外人欲入剑宗必经的关卡,往东三里便是剑阁。” 剑阁为剑宗藏剑之所,藏有诸多宝剑。 “大凡通过祭师剑试的弟子可自此地挑选一把兵刃,再往东走则是百卷经楼……” 奉命带领无情葬月熟悉剑宗人情的皓苍剑霨向来负责,遂把臂同游详述仙舞奇状。 “往西行则是剑舞坪,为修炼场所,剑宗门下多会于此切磋交流,中有论剑台,便是历届剑试的所在了,旁边则为弟子房间,药、杂、食店铺也在此处。”群峰林立各分属辈。 “至于宗主日常处理派中大小事务的龙泉宫则居于北方,敬天祭地两室分拱左右,往后则是剑林与封剑室……” 此外还有大小景胜,清风涧、醉花荫等等不一而足。 在剑宗辖地内漫游的二人信步所之,皓苍剑霨一一详解,眼看渐入腹地,迎面是花团锦簇,回眺群峰,苍苍峻拔,沿途山景,观之不尽。 “再往北就是剑舞天倾……” 那是剑宗峰峦中其中最为峻秀者,也是昔日供奉三不名锋之所在。 说到这儿,皓苍剑霨下意识地瞥了眼无情葬月,准确的说是他背后的血不染。 随即便对上一双冷似渊潭的眼。 四目相对,无言沉默,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觊觎”邪剑的小心思被发现了怎么办,正当内心无措暗道惭愧的皓苍剑霨清咳一声尝试继续介绍之际,一把年轻嗓音襄助解危。 “这就是传说中的血不染吗?” 忽地,一声惊叹,突然在两人身边响起。 无情葬月闻声看去,原是一名年轻的锦衣镶红鎏金边的剑宗弟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那人五官清秀,外貌看来约莫舞勺之年,此刻正凑了上来。 不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没有看无情葬月一眼,而是直盯着他背后宝剑瞅个不停。 “霁云。”皓苍剑霨唤出少年之名,问道,“靖灵君前辈呢?” 登虹造殛自天师云杖回归道域起便应皓苍剑霨之请,负责起醉梦无花的教导工作来。 是故左右顾盼一番的皓苍剑霨心有疑问,毕竟以靖灵君绝非消极怠工的个性,除非…… “半炷香前,宗主派人请前辈去议事了。”霁云回答说,“让我若遇剑霨到此,转告速往龙泉宫有事相商。” “嗯……” 思虑此事非小,皓苍剑霨犹豫了一下,看向无情葬月。 “既是要事,不便耽搁,吾可自便,”无情葬月说,“此地风光也是喜人,不妨就由这位,嗯……霁云带我游玩一番罢。” 可以吗? 自入剑宗起少有交游经历的霁云听到这话更是两眼放光,恳切视线紧锁皓苍剑霨。 为少年请求目光锁定大感吃不消的皓苍剑霨稍作沉吟,点头首肯:“霁云,交你了,请!” 冲无情葬月微微歉身聊作致意的他展开身法便往龙泉宫赶去。 来到此地,穿过重帘,却是不见登虹造殛身影,只有常年挑灯案牍之间归海寂涯,以及几条横尸担架,看死者衣着俱是剑宗子弟。 “宗主。”皓苍剑霨恭敬行礼,这才问出心底疑团,“这些是?” 不语的归海寂涯肩头轻晃,清风自生,卷起案上讼状,飞向皓苍剑霨。捉过案卷翻了翻,白纸黑字桩桩件件俱是亡者罪状,显见死有余辜。 这般作风令皓苍剑霨不由想起一人来…… 眸光微瞑的归海寂涯肯定了皓苍剑霨的猜测。 “无常元帅重现江湖了。” 且说无情葬月方面,眼下的他正看着另一双手寸寸划过血不染通透如晶的剑身。 那是霁云的手。 “你对这口剑很好奇。”无情葬月评价道。 “当然喽,只要是传说,我都有兴趣,只可惜我只能听,不能亲自去调查。”霁云语带遗憾说。 说着他已将血不染递回:“还要多谢你满足我的心愿。” 眼看着无情葬月收剑入鞘敛去神锐,血不染红光渐隐,霁云忽地想起另一桩传闻来—— “据说血不染染血不休,又有说法是此剑杀人取命血不染一丝鲜红,这二者究竟孰真孰假,以及,此剑为何会变成如今模样?” “最美丽的回忆存于心海,寄情剑锋,掩盖鲜血世浪,方得洗尽铅华……”无情葬月以一种近乎咏叹的口吻道。 “说完了。”霁云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不!”无情葬月看了眼霁云,“这只是定场词,”须臾歪楼北风传奇人格的他问,“故事很长,你有时间听完吗?” “能。”四顾一番略作迟疑的霁云总算横下决心,舍去午睡时间追剧顺带分享膳点作酬,“另外,我还会有点心作为回报。” 保证不让说书人吃亏。 近朱者赤,同郁剑须臾自小玩大的醉梦无花么,清奇的脑回路也是一脉相承。 看着霁云手里捧着的几只粽子,无情葬月反倒陷入迟疑了…… 那一日,四季一时里。 “花期待月找到新的谜题。”月该为自己而活。 “月与花,只会同道。”无情葬月停下筷箸。 “即使有一天,花站在岳伯父临死仍就心心念念的剑宗对立面么,这个承诺也不变么?”荻花题叶问。 “那最美丽的谜题,吾——”无情葬月道,“不愿追寻。” “不愿,却不得不面对。”荻花题叶说,“因为率先挑起战争的也许会是花。” “这算试探吗?”无情葬月不解,“如今的四宗和睦共处,敖鹰伯父更是治理得法,一心维护道域和平。” “没错,四宗间的和平,”荻花题叶强调,“那平民呢?你是否想过,现在的四宗离道域人民已经太远了。” 无情葬月沉默。 “你现在看到的道域是不真实的,也是不完整的。”荻花题叶道,“因为你现在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从现在起你应该学会闭上眼睛来看世界。” “闭上眼睛看世界?” “戴上它,你就能看到一个完整而又真实的道域。” 说话间,荻花题叶从怀中取出一物来,递到无情葬月面前。 那是一张诡谲怪异的雪白脸谱,上绘墨笔重彩,半糅半勾错相阴阳。 雌与雄,交布在一张面孔上,更透着一股说不出阴厉沉压。 第四十五章 无常元帅(4.3k) 明昭曦,湖上雾气凄迷,弥漫了这宛如亘古以来便少有人踪的山谷。 神秘的流水中,蓦地传来樯橹轱响,一叶轻舟,冲破迷雾,缓缓荡出。 船头上站着个绰约人影,貌似娇花美玉,形比海棠娉婷,正自曼声轻吟——“一玥光华映九湘,形犹锦绣祭娥皇。萧然泪竹愁思泯,化作红尘鬓雪妆。” 悠扬婉转的诗句唱罢,泰玥皇锦掌中长篙一点,轻舟已燕子般飘到水边,转眼人已上岸。 眼前豁然开朗,迎面百花如锦,是一片锦绣山谷。 随手将长篙闲置一旁,美眸微瞥,又见绿柳之下,坐石之傍,渔竿飘在水面,偏偏不见渔樵。 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求贤远出到溪头,不见贤人止见钩。几杆青丝垂绿柳,满江红日水空流。” “愿者上钩这层含义,从不应该存于你我之间,”泰玥皇锦胸中甚是悒怏,“这就是我不喜造访明昭曦的原因。” 说话间,莲步款款的她已来到几间茅舍前,草堂清净,外掩竹篱,小院里还种着三两桃花。 “但今夜,我带来一事。” 问策意图倾露,屋里骤传琴声符节,恰似渔樵问答。 曲意深长,韵调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 “知你俗务不萦于心,那就姑且听之……”泰玥皇锦只把弦外之音视作洗耳以待。 “暗流蠢动,私探学宗欲盗天师云杖的消息一经传开,各派相继上门,明里暗里,总是意在探听虚实。” 其中尤以来自星宗的丹阳侯之关心最是惹人生恼。 念及此处,泰玥皇锦眼底闪过一丝愠色,口中却自怅惘。 “要是身为前任宗主的义兄尚在……”屋外话音未尽,屋内逍遥游指尖一划按弦休琴。 道眼微阖,摇曳的烛光印在沉着清癯的脸上更显晦暗。 “唉!”情知不悦的泰玥皇锦后知后觉似地叹息一声,语出歉疚,“我不是有意提起伤感的过往。” “他是最无辜的人。”休琴忘谱道,“原先他与行诗乐苦,叱酒当歌,还有汝夫临书玉笔并列,却无端传出其他三个名号,当世七雅之称不胫而走,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那三个名号中,亦有你——休琴忘谱!你之能为,也非横空出世……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个外人。” 语声稍顿,泰玥皇锦柳眉一挑,眸有寒光,却是只口不提荻花题叶,逍遥游心下已有所悟。 “声望总是容易滋生野心。” 稍加撩弄丝弦,休琴忘谱语出莫名。 “连任三届神君的剑宗不甘雌伏,无疑是最好的挑拨目标。” 非为开脱,仅是客观陈述的言辞入耳,泰玥皇锦目色泛冷,嘴角笑意微寒。 “是啊!声望,你可知,前日丹阳侯亲上学宗致意,关心云杖状况之余,话里话外更是不吝褒美之辞,显是极力赞叹荻花题叶迎回天师云杖之功。” “昔日修真院惨案后,幸得荻花题叶于叛逆手中救下亲眷,或是有感此恩缘故,”逍遥游表示不必多想,“丹阳侯欲借机淡化风花雪月背弃宗门私离道域之过……” 不提还好,一提旧事,泰玥皇锦更是来气。 那厢荻花题叶少时抽身远离战祸,这面宗门内乱过后人才凋零百废待兴。 十余年来,伉俪二人逆水操舟,眼看学宗好不容易有了复兴气象,岂知荻花题叶于此时返回,更成了迎回王骨的大功臣,风头声望一时无两,怎能让泰玥皇锦不在意? 一如丹阳侯唯服颢天玄宿一人。 携手亲眼见证临书玉笔所费心血的泰玥皇锦也决计不欲掌令地位旁落。 心虽如此想法,口中犹原喟叹不减大家风范—— “众目睽睽下丹阳侯语出离间,纵使夫君与我无意,更将士心付与荻花题叶教导,总归难保宗门上下人心浮动。”泰玥皇锦神色为难。 “既如此,不妨先解决眼前的难题,决定云杖归属以堵悠悠众口。”休琴忘谱说。 “你的意思是?”泰玥皇锦黛眉轻蹙。 略略试过几个音后,逍遥游抚琴续调:“云杖是由荻花题叶与无情葬月带回,保管人选自需经过考验。” 怎样的考验? 闻弦而知雅意,泰玥皇锦双眸一亮:“你是说……” 刻意保管云杖的人选自需具有相当能为,“至少”需胜过荻花题叶。 十九年前的阴阳宗子已能叱咤修真斗场,如今更能从持有天师云杖的非然踏古手中夺回王骨,实力之雄可见一斑。 纵观现今道域,这样的人选并不算多。 首推者自是如今的紫薇掌令,颢天玄宿,他或不愿出手,但身居高位总是身不由己…… 九天银河 “由我出面约战取得云杖保管权么,”听罢师弟请求的颢天玄宿神色无奈,“丹阳,你是否觉得,你有时太过执着了?” 考虑到师兄心疾的丹阳侯自天师云杖回归起,便萌生了想法,近来更是不惮摆开车马。 “你不得不承认,我之执着,能可助人成事。”丹阳侯面无惭色,“苍苍这种怯懦的性格,还有没意义、没底线的仁慈,注定一生成不了大事。” “人各有志。”颢天玄宿说。 对此,丹阳侯嗤之以鼻。 “有能力有选择的人才有资格说出口的说辞,用在苍苍身上,不叫人各有志,那叫做浪费天赋。” “依你来看,什么是大事?”颢天玄宿反问道。 “三宗伏首,方为大事。”三宗伏首,颢天称尊,丹阳为佐,如晴旁辅,这才是丹阳侯理想中的未来。 “丹阳,”缄默片刻,颢天玄宿温声开口,“你可知师尊为何传位于我,而非是你?” “你是星宗百年来,惟一将浩星归流修至大成之人,而我——” 口吻一派理所当然,然而言至后来,丹阳侯终归忍不住撇过头去。 “不是。” “丹阳,”颢天玄宿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师尊的用心,你才能真正担起星宗的责任。” “废话。” 眼看掌门师兄顾左右而言他的丹阳侯为之气结。 “若星宗拿不下天元抡魁,什么未来,都是空谈。除非你教苍苍浩星归流拿下天元抡魁。” “难道你忘了,天元抡魁的初衷,是重在未来。”颢天玄宿强调了一句,“四宗镇宗武学反噬其身,已违背初衷。” “若他宗不这样想呢?”丹阳侯质问道。 “当初内乱,违背初衷之人皆付出了代价,现在你要苍苍也踏上这条路?”颢天玄宿语气依旧平静得好似沉渊难测。 愈趋激烈的情绪激荡下意识的关切话语脱口,丹阳侯忍不住吐露心声—— “没浩星归流,无三指诛仙,苍苍没必胜的把握,届时是要如何保证云杖留在星宗以备不时,能可帮助稳定师兄心疾?” 颢天玄宿一怔…… 明昭曦 心知星宗出手胜数难料,一旦云杖失落,届时首当其冲要面对宗内弟子质疑的便是负责守擂之人。 若否,也可借机试探荻花题叶实力底限。 泰玥皇锦内心算盘打得精妙,旋即便听得休琴忘谱调转话锋—— “相较于此番云杖归属,另一桩轶事,更让我在意。” “难得你有主动在意之事。”倒是勾起泰玥皇锦的兴趣了。 仰头向天,月轮西斜,已过夜半,黯淡的夜色笼罩一座猛恶林子。 四面古木参天,浓荫匝地,不辨天光日影,形势十分狰狞险恶。 树林中虫声此起彼伏,偶然也听到一二声枭鸣,像是无情的旁观者,冷冷见证着人间惨剧发生。 两个熊腰虎背的大汉,一副绿林响马的做派,两柄明晃晃的大阔刀就大剌剌地插在一旁。 毫无爱刀之心的他们此刻满眼只有绑来的妙龄少女,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的他们一齐动手。 他们先解开少女的哑穴——他们喜欢听人惨叫,尤其是女人的惨呼。 少女尖叫,很快地转为哀呼。 粗布衣衫碎如千蝶惊飞,连亵衣也给撕去。 姚百世又眯着眼笑,这回他的眼再也离不开那雪白且柔软赤裸且清纯的躯体。 月光照在少女惨白的脸面上,如一朵洁白的梨花。 正是妖娆怒放时节,眼看就要横遭风雨,不幸凋丧! 忽然一阵浓雾席卷启人疑窦。 烟雾之中微有檀香气息,倒也并不难闻。 察觉来者不善,姚百世、骆千秋齐齐抬头,放开秽手。 “嗯,是谁?!!” 明昭曦内,休琴忘谱言之不详:“一个在道域大战后便销声匿迹的身影,据闻,有人再度看见了。” 然而泰玥皇锦已有所知。 “你所言者,可是那个传说?脸戴面谱,头插翎毛,一身殊异装扮,暗中解决不法舞弊,贪赃枉法,包藏祸心的奸人,至今无人知其真面目,其名——半生酆都·无常元帅。” 树林里,幸得自由,飞快蜷缩身子抱成一团的少女瑟瑟发抖。 顺着他们视线瞧去,但见远处几盏鬼火,正在渐渐移近…… 本来磷火必是碧绿之色。 但这几盏磷火发出的却是诸般异彩不一而足。 暗红、幽紫、碧绿交替轮换,极尽诡谲之能事。 鬼火来得甚快,不多时已到身前十余丈外,火光下瞧得明白。 那人身穿团花箭衣戏服,外罩绣虎纹狮霸王靠,头顶攒缨点绒夫子盔立簪翎毛,戴着一张雌雄并相的黑白脸谱。 面具功效远较表观的图案纹路还要来得奇异,掩盖气机,幻形布阵,包罗日月只是寻常。 不露真容的无常元帅身形一旋,已自从怀中取出两张纸笺,跟着左手一扬。 纸笺分向左右往两人飞了过去,纸上书有“欺凌贫苦”四字。 接过纸笺草草一览,姚百世、骆千秋相视而嬉,旋即矢口否认大声呵斥:“荒唐!” 叱声落下,两人舞起阔刀便向无常元帅杀来。 辗步移转似慢实快的半生酆都间不容发避过双刀封杀,漆黑步靴推土三寸身形即止,一解披风即往少女方位掷去。 姚百世、骆千秋本待转身回削,眼看无常元帅背后空门大露,殊料他颈骨蓦地旋过半周鹰视狼顾。 悚然一幕撕心裂胆,两人心下大骇:“啊?!!!” 森然脸谱寒彻心扉,半生酆都指拈冠翎,花翎弯曲刹那赫然弹出—— 嗤的一声轻响,数股细细的劲力激射破空溅开血花…… 仙舞剑宗 ‘好轻薄的剑气!’细细验伤的皓苍剑霨暗自震惊。 “你看出了。”归海寂涯说。 “虽有奇术掩盖,但致命伤在于一剑封喉无疑。”皓苍剑霨顿了顿,“这是栽赃!”须知道域剑术首推仙舞剑诀。 “那为什么要选择本宗弟子下手呢?”归海寂涯问,“倘若要栽赃,从他宗子弟着手岂非更能达到挑拨目的?” “呃?”皓苍剑霨语塞。 “多事之秋啊!”归海寂涯叹气,“消失已久的无常元帅偏偏在飞溟与云杖回归的这个时间点一道重现。” 该怎样联想呢? “难道说……” 鬼使神差地,一个可怕念头闪电般划过皓苍剑霨脑海。 但转瞬即逝,因为他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不可能,这不可能,那是十数年前的事情了,他的年纪……” 明昭曦 “道域大战,那是无常元帅最后一次现身,据闻当时的他身受重伤,在替阵亡者收尸后,就此绝迹。” 琴声一转青史悠悠,逍遥游语气低沉娓娓道来。 “有人说,无常元帅重伤不治,也有人听闻他出现在桃源渡口,似有远行之意。” “因为他对时局失望,这当然也是众人的猜测。”泰玥皇锦道。 “无论何种原因,事实就是,这十九年间,”休琴忘谱道,“再也没人看过他。” “如今他再现了,目前尚未听闻有任何伤亡者,但这是一个警讯,”泰玥皇锦判断,“无常元帅的传说,是为不法情事而存在,由此推断,其他三宗必有包藏祸心者……” “不会是飞溟。” 仙舞剑宗里,归海寂涯口吻十分笃定,带着全然信任。 密林中,半生酆都挥笔慢慢划去名单上两条性命。 将棕封摺子合好的他这才看向树下无辜少女,陷入迟疑。 全无脂粉矫饰的年轻姑娘,面目姣好,只是乌云不整,面带啼痕。 第一次出任务的他却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般情况。 是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还是送佛送到西,将人送去安全所在。 若否,与四宗弟子之死沾上关系的平民总归难免受人刁难。 同样六神无主的妙龄少女尝试出声唤:“……恩公?” 把视线自宽大披风上移开的半生酆都无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慈母呼喊,是连夜进山找寻爱女下落的为人母者。 “阿娘,我在这儿!”少女大声回答。 待到荆钗布裙的妇人循声找来,发现林中只剩下女儿一个人,尸体已为无常元帅带走处理。 第四十六章 不情之请(4.4k) 黎明将至,浓烈的黑尚未褪去,正是一天中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且说锦衣夜行将刀宗不肖暗中送回啸刃峰附近的半生酆都回到一处隐秘所在。 萧疏树影,迷离蓝昏。重重叠叠,深深幽幽,铺洒宁静林丘。 冷漠而神秘的面具摘下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露出了隐藏在黑暗下的真实面容。 躺在野地上的无情葬月就这样静静地仰头望天,看着星斗流光。 柔和的光线并不显得太过明亮而刺眼,很适合放空一个人的思绪。 每每化身暗夜执法惩恶后,无情葬月便会陷入这样一种状态。 不同于在中苗行侠仗义的快意恩仇,对道域知之甚详的无情葬月更会感到无力。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要面对的敌人是怎样的庞大。 实力的雄厚还在其次,更关键的是错综复杂的人情捆绑。 这便要求他能在赏善罚恶的之余还需尽力周护各宗脸面,这种孤身面对无底深渊的渺小感着实令人发疯。 所幸,他并非一个人。 目光一瞥,木堆夜火凄燃生暖,煮着一口铜釜,釜中水汽蒸腾熏热五只青菱角黍。显然,预料到看破世事心情低落的无情葬月之去向的荻花题叶早有准备。 兴致不高的无情葬月伸手拿起一个粽籺,剥皮就吃,紧跟着人就愣住了:“这是?” 色泽金黄油亮的黍米掺和莲子松仁佐以甜茶汁提味,入口润滑细嫩更兼齿颊留香。 咀嚼间,熟悉滋味顿令无情葬月忆起那段忘忧岁月。 “阿嬷……” “多谢太师娘。” 还珠楼里,换上一身新衣的修儒摸了摸布料针脚,更是心暖不已。 “不谢不谢。”娇姨眯着眼笑道。 银丝灰鬓,年近花甲的她膝下儿女未伴左右,正是满腔慈爱无处诉的时候。 爱女叛逆,痴儿远游,难得见到隔代徒孙,娇姨自然用心,思量再三,仍是趁机发出邀约。 端阳过去,筛去几个两代人不过的节日,接踵眼看便是中秋好聚之日,凤蝶考虑到兄长行踪遂约好娇姨共度。 “中秋么?”修儒眼神微不可察地黯了黯。 家门破败仅存此身的他此前满心仇恨倒也不觉如何,时下猝然提起,亦不禁索然失意。 就在此时,一把磁沉的男声传来:“好教前辈知晓,修儒的中秋自然是与皇甫一道共度。” “大哥。” 窥见来人形貌,神扬心欢的修儒并步小跑过去, 摸了摸修儒头顶,递过一个竹叶粽的皇甫霜刃看向娇姨。 “有劳前辈指点了。” “看你们兄弟和乐,老身亦感欣慰。”娇姨双掌合十,“不过口述配方而已,又怎会辛劳呢?” 咬了口黍角夹火腿,油黄沾唇的修儒左右看看,总觉得他们的对话意有所指…… 桃源绵流,枝蔓碧落,碧落江畔,但见孤舟横行,泛起水波悠悠。 漆红雕木的舟舫上,荻花题叶独立于船首,静观两岸山水,随波逐流,像在细心赏玩。 水秀山青,真个自在逍遥。 正所谓:“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只是舫内的凯风弼羽却无如此如此闲适心情,概因此身便是那惨遭剥削的童工,眼前立着一尊三足两耳的人高金炉。 金炉下方,有一道金色火焰,熊熊燃烧,炉壁被烧得通红,伴有一道白汽,那是被从地下孔洞引出的江水蒸腾而成。 炉接机关外延。 一连串的推泵叶轮伴着气流冲激往复旋转,看来甚是复杂。 对此,士心也不是了解得很详细,只顾扇火而已。 所谓的年轻棱角如今早为世事磨平…… “你眼下修为尚浅,每个半个时辰扇上一次,每次连扇九下就行。” 第一次把芭蕉扇交到士心手里的荻花题叶如是叮嘱道。 扇火能有什么难的……不明就里的凯风弼羽心下更是不以为然。 看着荻花题叶径自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前的炉火,席地而坐的士心坐到金炉面前,二话不说,拿着扇子狠狠挥动。 一扇之下,他的脸色不由大变。 只因体内真气如同脱缰野马,疯狂涌入扇中,原本普通的扇子前端涌起一道三寸风卷,晃晃悠悠飘到了炉火上空。 但这点风力,不过是让炉火晃了晃,便没了威力。 士心脸面一红。 这还没打个喷嚏的威力大呢。 心中涌出好胜之意,他再次狂扇几下。 然而,还没第一次的风大。 勉勉强强,扇够九下,他才收起扇子,打坐恢复起来。 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是布满汗珠,衣衫也已湿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 甫一运功,士心便感觉到了奇异之处。 “真气变得精纯了?” 原来熊熊热浪便似那烈火冶金,帮助凯风弼羽淬炼胸中真气。 “看来他是故意助我稳固根基。”士心暗自寻思道。 需知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想要迈入更高层次,必须得稳扎稳打,夯实根基,否则必定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只是这般水磨工夫总归难免无聊…… 枯坐炉火前,一步未曾动。 凯风弼羽心头却没什么不满的。 毕竟,相较之前彩虹山峰各自独立担责食宿的痛苦生涯,现今两人居于水上分工合作更显紧密。 专职动工划桨的小辈跟在司航行旅的大人身后也能受用些好物,一如《鹧鸪天》所写—— “仙乡云水足生涯,摆橹横舟便是家。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 青芦笋,水荇芽,菱角鸡头更可夸。娇藕老莲芹叶嫩,慈菇茭白鸟英花。” 虽说两月山居生涯,士心已经一定程度上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但习惯和适应到底是两回事。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尽管经历过戒断期,但若能偶尔尝到美食岂非更好。 生活有了盼头,士心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劲道,扇起火来更是奋发。 想到这里,士心更是不由暗骂自己不争气。 他的要求怎么能这么低,几碟珍馐就把他收买了。 虽说荻花题叶烧菜确实很好吃。 好吃到饶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凯风弼羽也不得不承认,他之手艺与宗内尚宫相比也不遑多让。 怀念起阴阳八宝膳之滋味的士心忍不住传音问:“所以,我们连中秋也不回去吗?” “你想回去?”听觉甚聪的荻花题叶头也不回逼音成线,“或者说你认为就这样回去师叔见了我们会欢喜?” “是谁明明接下了责任却不用心。”士心低声咕哝了一句。 “这段时间过得不开心么?”荻花题叶问,“还是远离权利漩涡不好?”如今的日子不正是凯风弼羽一直所期待的吗…… 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 怎比隐士水秀山青,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 且说万学天府里,蝶舞蹁跹,繁花似锦,俗务少尘。两名闲人安坐品茗,聆仙乐沐熏香,静诵黄庭两三卷,实乃道德全真。 对面箫声戛止,零落成泥。 睁开眼眸的檐前负笈细数情尘,无奈叹息。 “十九年,你将日子算得太过详细了。”详细到令人伤感。 像是许多送走儿女的家长一般,送走士心落得无事一身轻松的阴阳辅士这才得暇寻乐师喝茶抬杠。 眼前这人蓝帔素衣,链额束发,手持白色竹箫,容貌俊逸,名号入道歧音,是内战后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学宗旧人。 “若我当时人在道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说到这里,入道歧音不由捏了捏竹箫。 “如同这些蝴蝶吗?”檐前负笈问,“加速他们的生命进程,让它们的美丽,更令人惋惜,你的箫声,仍是如此悲观。” 失去生命力的花中精灵只是一具空壳,偏偏又保持着最完美的色泽,定型在求生欲最强的瞬间。 拾起蝴蝶躯壳将之夹在书中的檐前负笈坦言道:“若非士心不解其个中深意,我实在不想他与你多待。” “备战该有的心态只在于自身,从不会被善恶分箫左右。”入道歧音语气淡淡。 “你看出了。”檐前负笈说,“现在我相信姐夫对你的判断果真非虚了。” 内乱爆发一段时间后,返回道域发现家人俱殁的乐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幸得临书玉笔开导与檐前负笈陪伴方才勉强走出悲痛。 若否。他恐怕现今尚且困在方寸囹圄之间。 “宗主么……” 这面入道歧音低声自语如陷过往,那厢檐前负笈絮絮叨叨同样担忧。 “你知道吗,士心厌倦斗争,甚至认为,天元抡魁不一定要他得胜,虽然我信任他的实力,但这种心态……” 一处闲愁,两般心情。 “这种心态下,隐居山林反而更适合你。” 荻花题叶向来乐意提供选择机会,更不吝分说利害。 “潮落旋移孤艇去,夜深罢棹歌来。蓑衣残月甚幽哉,宿鸥惊不起,天际彩云开。困卧芦洲无个事,三竿日上还捱。随心尽意自安排,朝臣寒待漏,争似我宽怀?” 看回碧落孤舟上,放歌唱罢一首《临江仙》的荻花题叶问:“尊奉天理,安贫乐道,甘隐无闻的生涯,你觉得如何?” 还不待士心回答,荻花题叶接着道:“或者试想,郁剑须臾走跳江湖行侠仗义,凯风弼羽往来舟楫老死渔樵,同样的出身,迥异的结果,你可满意?” 一般人生,两番精彩,教人怎生甘于淡泊。 “无闻不等于无争,大隐隐于市,”受飞渊熏陶满腔少年热血的士心分辨着说,“我亦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很好,”点了点头的荻花题叶神色不置可否,“看来士心虽不好斗,但也不乏侠义心肠,但你可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士心一怔。 “一步江湖无尽期,”低声一叹,荻花题叶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听说过灵界么……” 苗王宫 面刺墨纹不减俊雅更添邪艳,一身锦衣兜氅的俏如来形貌端庄,昂立殿上不卑不亢。 “俏如来见过苗王。” “这次多亏贤昆仲仗义出手,助拳之情,苗疆深感。” 落座的苍越孤鸣看了眼俏如来以及他身后的雪山银燕。 “如今想来,当时胜负局势已然明朗,”俏如来摇头轻叹,“反倒是我与银燕多事了。” 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出手的时机与意义相较可谓天差地别。 因荻花题叶缘故,此世的苍狼同史家关系到底不比戏中密切。 “哈!无事不登三宝殿,请盟主直抒来意吧。” 官腔寒暄过后,俏如来直切正题:“俏如来此行,有一事欲告知王上,事关重大,俏如来也希望能与王上联手。” “嗯……”苍越孤鸣脸色一正,“你神色沉重,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想必是因为佛劫之事罢。”一旁的冽风涛插口道。 此言既出,顿令修者侧目。 瞒者瞒不识。 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的只有近期忙于攘外安内的苍越孤鸣。 “什么佛劫?”苍狼问。 二话不说单膝跪地的冽风涛摆足伏乞姿态。 “还请王上恕臣欺瞒之罪,近来还珠楼无意中得知狼主下落。” “啊?你讲什么?!” 乍闻喜讯,心情激荡的苍狼忍不住站起身来走下丹墀,少见失态。 瞥了眼按在肩头因激动而微微抖颤的手掌,很能谅解苍越孤鸣心情的俏如来人在一旁委婉提醒。 “王上。” 然而一时被情绪冲昏头脑的苍越孤鸣只顾确认再三:“千雪王叔,你有千雪王叔的消息?” 俏如来见状,总算理解还珠楼隐瞒消息的原因了。 “王上,请勿激动。” 宛若跨服聊天一般,旁人消息充耳不闻的苍狼仅是沉浸在失态情绪中。 “他人在哪里?这段日子为何都没他的消息?是出事了吗?还是……王叔人在哪里?孤王要即刻去见他!” “还请王上冷静。”冽风涛拍了拍苍越孤鸣的手,“恐怕王上现在还不能见到狼主,就算见到了,狼主也未必认得出王上了。” “什么?!”苍狼愣住。 “因为狼主现今处于失忆状态,”冽风涛解释说,“人为造成的失忆。” 苍越孤鸣:“人为的失忆……” 这面眼看着要开始“详情听说”,那厢争分夺秒不欲耽搁的俏如来截口道。 “狼主失踪,是被佛国地门所救,而现今的地门,正在进行一项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影响,将遍及九界。所以俏如来非常希望苗王能伸出援手,同时也对苗王提出数点不情之请。” “包括藏镜人么?”冽风涛冷不丁地问。 “嗯?”苍狼眯了眯眼。 “叔父藏镜人也身陷地门之中,如果他也被救出……”话音顿了顿,俏如来斟酌着字句道,“俏如来希望苗王,能可放下仇怨。” 无理要求入耳,扶起冽风涛的苍越孤鸣转身回向,沉声相询难辨喜怒:“俏如来,你先谈私事,再谈公事,是为什么?” “俏如来并非别有居心,而是局面复杂,俏如来必须了解苗王的真心,方能拟定战略。”俏如来说,“俏如来明白苗王与叔父深仇,但也想尽力保住叔父,让他为这场佛劫,尽一点心力。” “嗯……” 第四十七章 善解人意(4.7k) 苗王宫 “还有俏如来,俏如来可以帮忙。”既知手足无暇分身,风中捉刀退而求其次,仍是执意雪恨。 “我已经见过俏如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苍越孤鸣说,结果仍是婉拒。 “要我忍吗?”紧咬牙关的风逍遥语带颤音身形剧震,“我怎样忍得住!” 见状,苍狼神色平静:“本王讲了,我们需要智囊。”平静的口吻中别带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祭司不在,军长猝逝,但孤王身边,还有新的智囊。” “现在要去哪找这个人?”心思躁动的风中捉刀看来甚是不耐。 雕龙腾云,蟠日竞逐的恢弘御座上,苍越孤鸣嘴角微扬:“为你介绍,本王新的军师……” 话音落下,丹墀外,玉柱畔,骤起霞雾簇簇,走出一条魁梧身影来。 “啊?” 一声瞠然惊疑,情绪参半,先是万万没想到新旧交替如此之快暗叹王者薄情,而后细数化作见到“新人”形貌的目瞪口呆…… 姹紫嫣红的王府花园横斜暗香疏影,两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双眼看着头前伪装背影,心情古怪的风逍遥总归按捺不住:“老大仔!” 御兵韬停步,回头,冷声问:“你叫谁?”这是要戏做全套的意思。 但风中捉刀显然完全没有领会到这层意思:“叫你啊!” 且说百镇雄关一身戎绳勒甲攒成九股垂落,豹花兜帽覆顶虚掩铁角冠,泰半躯体藏于鎏金滚边放光的大红氅袍下,狮鬃似的黄发结辫绕颈扎在领内。 单看形象不能说与昔日的苗疆军首大相径庭,只能说有九成相似。 顶着这身皮相满天过海的确是一件很需要信念感的事。 铁骕求衣道:“在下御兵韬。” “老大仔,你是在演哪一出给我看?” 像是从不知距离感为何物,信步踏前上手的风逍遥抓住御兵韬肩膀,就是一阵摇晃。 稍嫌亲昵的剧烈动作牵动未愈之创,顿时引得御兵韬一阵气喘。 “啊,咳咳……” 黯如锅底的黑铁面罩横过鼻梁遮掩脸庞半张,两道黄眉下的金睛双暴,御兵韬呛咳不已。 “你看,还在装蒜?”迅速撒手的风逍遥嘴上犹原轻嗤,“你的伤势太明显喽。” 情知隐瞒无用的御兵韬无声揭过此节,正色道:“我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你也该休息。” 熟悉的硬朗口吻入耳,风中捉刀顿觉眼前人顺眼不少,两道身份冲突带来的异样感也淡了些。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风逍遥问。 “铁骕求衣必须死,墨风政策才能继续推行。”御兵韬道,“为此,我可以死。”心心念念的墨之一国理想足令九算武魁奉献终身。 “是因为狼朝宫禁录的关系?”风逍遥尝试猜测。 “墨风政策,原本大逆苗疆习俗,因经历内战困顿,方能推行,现在民心已疑,铁骕求衣不死,无以服国民。” 毕竟总会有人质疑与阴谋家画等号的权臣建言之用心。 “铁骕求衣既然死了,恶首伏诛,宫禁录里头的真相,是真是假,也不重要了。” “那……”迟疑片刻,发现无从安慰的风逍遥想了想,转移话题,“那个雁王与凰后,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你?” “凰后也许,是为了真正掌握整个墨家。”御兵韬说,随即更着重强调了一句,“也许……” “只是也许?”风逍遥皱眉。 “他们的动机,只能存在猜测之中,任何臆测,都只是臆测。” 善谋者决计不能被先入为主的印象限制,这是前任钜子给九算上的第一课。 风逍遥:“但是铁军卫……”欲言又止的意味最后化作重重一叹,“伤亡太重了。” “让铁军卫内耗,是他们的目的。”御兵韬摸了摸胸前伤口,“虽然付出了一定代价,但经过这一次,终于也彻底掌握了铁军卫内中,绝大部份的墨家内奸。” “这原本,就是你这个局的目的,你打算引出背叛的墨者一次清除,他们打算孤立你,然后围杀。所以,你们各自跳入对方的陷阱。” 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时间点借题发挥。 不过眼下看来似乎铁骕求衣受亏更多……风逍遥看向迫不得已诈死由明转暗的百镇雄关。 “我没死,他们就不算通赢。”御兵韬道,“而祭司的插手,也让他们始料未及。” “花?”风逍遥不解,“这和花有什么关系?” “掌握而非肃清铁军卫内奸……” 尽管御兵韬也不知还珠楼主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心感快慰。 “很大程度上帮助保存了苗疆国力免于虚耗。”更让措手不及的雁王与凰后几乎满盘皆输…… 尚贤宫 仍是不见天日的暗黑世界里,两个同样受创的人并肩静坐,俨然相安无事。 “经此一役仍不考虑搬厝,该说凰后真是艺高胆大么,”雁王道,“还是你天真地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才真是愚蠢的无可救药。 又或者,凰后只是需要留下一个或能提供外人用以联系她的地点。 “彼此彼此。” 瞥了眼雁王空空荡荡的袖口,凰后努力按捺住掀桌撕毁合作的冲动。 “此战过后,苗疆未曾伤筋动骨,你我已然暴露,接下去——” “俏如来。”一语截断话锋的雁王另开新题…… 话中主人公时下方才行至中途,树林里,眼看柔条袅袅,桑叶蓁蓁。 分明是好风好景,怎耐行人偏无赏乐心情。 “唉。”雪山银燕蓦地驻足叹息。 同样止步返过身来的俏如来口吻笃定:“你在担心风逍遥。”自家小弟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遮掩心事的性格。 这面雪山银燕直诉衷肠:“老贼头伤得很重,虽然有人照顾,我仍担心,他最近事情太多了。” 那厢很能体谅并包容血亲心境的俏如来提议:“你若担心,何不暂时留在苗王宫?” “他已经有人照顾,但是大哥需要我的保护。” 能体谅兄弟心情的显然不止俏如来一方,雪山银燕也是。 “何况,雁王与凰后先后对墨家中人出手,说不定他们正在监视你,等待你落单的机会。” “凰后与雁王,嗯……”低睫转眸的俏如来思绪混沌,“他们的目的,是要消灭台面上所有墨家的传人吗?还是……” 一番思索无果,只能选择将之暂按。 “至今,我仍不清楚他们的动机,他们何时会来搅局,又会以什么方式出手,毫无头绪。” 反观雪山银燕则无这般瞻前顾后的苦恼。 “为什么军长不带兵直接攻入尚贤宫,或者苗王不进行报复?” “如果他们两人没先做好防备,怎敢轻易对军长出手?”俏如来解释说,“这样的举动,不只躁进,更是无谋。”指代不明的话语勾勒智者作风。 “你们算计的太多。”雪山银燕道,“有时,无谋就是最好的做法。” 难得率直话语入耳,俏如来不禁莞尔。 “哈,银燕,你说得是,或者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但现在——”俏如来摇了摇头,“苗王也不能轻举妄动了。” 无谋不等于少智,何况答案也很明显。 日前雪山银燕曾偕同俏如来一道前往刺探佛国现状,殊料方至外围便被万恶罪魁拦住去路。 是故侥幸恶战险死还生的雪山银燕对此也略知一二。 “因为地门之事?” “嗯。”俏如来点头,“地门有雄厚的实力,单靠我们的力量取胜不易,这次来到苗疆,也是希望得到苗王的协助。我希望在事情恶化之前,就能在地门之战中取得优势。” “你这次及时帮助了苗王,相信他一定会很感谢你。”雪山银燕说。 “也许吧,”俏如来道,“可惜,来得不够及时,军长他……” “你再怎样聪明,再怎样有责任心,你也是一个凡人,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能知晓与掌握的。” 眼看兄长有陷入低潮的势头,雪山银燕抢先开口打断情绪酝酿。 “还是大哥,你真当做自己是钜子,要维护九界安定吗?” 乍逢疑问的俏如来口中喃喃:“九界的安定……”当真是好大一份责任啊。 单单只是想着,俏如来就觉得肩头更沉。 “其实你跟老贼头都一样。” 舍却冲动心性,雪山银燕偶尔也不乏粗中有细的一面。 “风花雪月的事情,他跟军长的事情,明明是兄弟,却是坚决自己处理,从头到尾,都不想向我求助。你还是我的亲兄弟耶,”雪山银燕特地强调了一句,“难道什么事情,你们都只能往自己的肚内吞吗?” 面对小弟质询的俏如来不答反问:“如果是你,就会向我们求助吗?” “我……” 苗王府 “你在想什么?” 一双白嫩纤细的手陡然从背后而来环住独立花间的人,小院里月明如洗。 尽管襟怀恻恻神游天外,苍越孤鸣耳目还是极为灵敏,甚至木丛中秋虫的低鸣,他都能极为清楚地听出。 能得他允许悄然接近背后的人选决计不多。 白里泛红的娇美面庞蹭了蹭宽阔厚实的肩膀,雨音霜柔声问:“还在想俏如来的请求吗?” “我只是在想祭司为什么选择瞒我?” 垂眸侧首看了眼身边佳人,苍狼语气中少见地吐露些许对自家祭司的埋怨之色。 “是单纯外敌当前,为免让我分心,还是同冽风涛一般,有不得已的苦衷在。” 冽风涛请罪,不止因隐瞒消息,更是为着一份私心作祟,想要保全中谷大娘性命。 “与之同样的,藏镜人也身陷地门之中……” 藏镜人是忆无心父亲,他有难,少女绝不会坐视,而她也是荻花题叶的小妹。 一来二去,又是一番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账。 思量片刻,贵为王后淑娴知性的雨音霜有了计较:“倘若同样的要求,由他来开口,你会答应么?” 想到这里,苍狼张了张口却是说不下去:“我……” 会吗?苍越孤鸣自问。 想必是会的,但真能如此轻易放下么? 见得此状无需多言,雨音霜已知苍狼之答案。 “他相信一旦开口你就会答应,所以他选择三缄其口,易地处之,你也为着他的体谅而选择法外容情。” 他与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彼此。 为着苍越孤鸣缘故,旁观者清的雨音霜不愿两人因此生了嫌隙平白授人以柄,遂细心开解道。 “也因此,他不愿意,更不忍心你来做这个决定。”让重情者因为感情而决定放弃报仇,无疑太残忍了,“于是他才决定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我们的心思,都是一般啊。”树林里,俏如来长叹一声,拍了拍心有所思的雪山银燕肩头。 恍惚想起之前与剑无极之分歧乃至争斗的雪山银燕垂头丧气:“唉,作人的烦恼,真的太多了。” 听到这话,俏如来心下一动,低语道:“去执着,断烦恼,这就是地门的动机。” 直觉不对的雪山银燕目光狐疑:“大哥,自上回开始,我就有一种感觉,其实,你不是这么排斥地门的做法。” “我曾是佛门中人,明白众生难渡。” 俏如来到底是俏如来,即使对立场相悖的敌人也存有一份理解与共情。 “地门的理想,是期望真正的和平,众生喜乐,无罪无业的和平。” “所以——”雪山银燕试图求证,“你真的赞成这样的做法?” “遗忘,抛弃,所有的责任与痛苦都不存在,这样轻易的人生,太不负责了。”俏如来说,“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就是因为这样,才显得可贵。正因为我曾是佛门中人,才会如此反对地门的做法。” 不明觉厉的雪山银燕:“嗯……” 就在此时,俏如来选择结束了这段难得的兄弟交心时光。 “走吧,该前往锋海了。” 像是陷入思辨怪圈的雪山银燕忍不住思考:“选择人生的机会……” 道域 “以鬼玺号令修罗军退兵,同中原战友告别,只身往魔世传布灵真,就是梁皇无忌的选择么?”士心暗自钦佩。 孤舟涉江上行,眼看水道渐窄,溪流曲折恰似轶闻转合。 灵界数百年来,鲜少过问世事。生活在内中的灵人们都遵守着自然的循环定律。但如果发现有人要破坏这个循环,灵界也不会就此袖手旁观,任由事情恶化。 譬若魔世入侵之时,他们便身先士卒。 自灵魔大战结束之后,他们更一直肩负镇压魔世通道的重任,堪谓百代忠烈。 盛则安贫乐道,乱则当仁挺膺,正是凯风弼羽心之所向。 一面扇火扳桨,一面聆听武林掌故的士心自觉领会到荻花题叶之用意。 “你是在提醒我‘才高任重,责随能增’。” “我只是想提醒你,”荻花题叶道,“到了那里记得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妄自评价梁皇之举措,“免得到时候扫到台风尾。”要知道二师姐可是百般不愿大师兄重返修罗国度的。 凯风弼羽:“诶?(o′?д?)??” 疑问未解,舟舫又转了几个弯,划过一阵,但见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 山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只是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险。 划出三四里,溪心忽有九块大石迎面耸立,犹如屏风一般,挡住了来船去路。 百般奋力无果,透过左首琉璃窗,眼瞅着天险难越,士心所幸放下蒲扇来到舱外,打算看看荻花题叶如何处置。 只见狄飞惊单掌轻举,也未如何动作,舟缘溪水顿泛五股激流如带,分驻两旁如臂驱指,各自在山石上寻到了坚稳立足之处,牢牢按定发力。 随闻啵的一声,受涌泉托举的孤舟离开水面向上攀升,已越过了那九块大石组成的石屏。 溯溪空行,扶着船舷的士心四下眺望,回看来时路,有屏峰以为遮掩,若非登高俯视,真不知这深谷溪涧之中,竟是别有洞天。 转回眼前,前方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满见风物佳胜,显是个罕见的美景之地。 灵界,到了。 第四十八章 英雄救美 (4.2k) 驾舟缓行,只见临岸仙鹤三二、白鹿成群,松鼠小兔,尽是见人不惊,凯风弼羽心下已生三分向往。 放眼远眺,山阴半露红墙乌瓦,隐在苍松老桧之间,风杂钟声玉磬,俨然是座道观。 这就是灵界么?凯风弼羽心想。 疑问少提,看回眼下,这面行船靠岸,那厢一人迎面走来,只见他衣着深蓝,服色奇古,并非当时装束,玉簪挽道髻,五官端正,半俗半道自有一番隽爽风度。 “灵友!”那人稽首道。 士心暗暗喝彩,不想单单一个知客道长便有这般姿仪,管中窥豹可以窥得灵界一斑,于是他心下不由期待起来。 期待的幻灭只在一瞬间,荻花题叶轻搭拂尘还过一礼:“久见了,叹悲欢。”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故事中提到的叹悲欢,士心略感失望,照他所想能作为镇封魔世首道关卡的灵界至少应该具有相当水准才是。 可就叹悲欢所露气息来看,这位灵尊座下排行第三的弟子修为与自己也不过六四之间而已。 似是察觉无理心思,淡淡瞥了眼士心,荻花题叶面上不露声色,跟着又问,“莫前尘在么?” 灵界当中,山环楼阁,溪绕亭台。门前杂树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艳艳。 长眉俊目,容貌秀雅的莫前尘一身紫衣,宽袍大袖,现今正自打理寓所,蓦地,他手中沾水柳枝一停,话中疏冷带刺。 “敝观简陋,委屈灵友了。” 原来,将士心交由叹悲欢照顾的狄飞惊不知何时竟摸到了莫前尘背后。 “这套房间不仅幽雅清洁,又宽舒明亮,何谈委屈。”荻花题叶道。 定睛看时,这房间果然十分宽敞舒适,一应屏帷茵褥齐齐整整。家俱虽是旧的,但形制古朴,坚固实用,更有一番乡愁情怀。 举目四顾一番的狄飞惊叹息:“就是不知道大师兄会否满意?” “回归故乡传布灵真引渡迷航,”莫前尘闭了闭眼,“求仁得仁,有何不满。” “他满意了,我不满意。”荻花题叶摇了摇头,知晓莫前尘到底不愿梁皇无忌蜕返成魔的他向来懂得站队。 何况狄飞惊也着实不欲大师兄委屈求全,若否他又何必为灵界迁徙奔波。 灵尊之恩既偿,眼下荻花题叶唯一希望的只是让身处异国他乡的梁皇无忌能有一个心安归处而已。 “所以在大师兄回来之前,灵界就有劳灵友执掌了。”荻花题叶由衷希望在外拼搏的梁皇无忌能看见故人依旧,旧景如昨。 这是只有莫前尘能做到的事。 “你有把握?”莫前尘问,要知道大师兄的决心可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左右不过责任两字而已,”荻花题叶轻描淡写道,“在其位谋其政,必要时,换一名帝尊又有何不可……” 换人接过大任,届时梁皇无忌自然免于案牍劳形,能够安心修道。 知晓灵友绝非无的放矢之人,莫前尘心下不由想望起梁皇无忌归来的那天。 一念及此,莫前尘道心微动,目光透过冷浸窗棂看向屋外,但见婵娟千里,圆融皎洁。 今夜,恰是中秋…… 秋风径起万物萧杀,难绊侠义心肠,知会苗王过后,马不停蹄又是亲上锋海参访,交换情报后无意逗留的俏如来便即继续踏上救火生涯。 在他身边,则是向来形影不离的雪山银燕。 “大哥,现在要回苗王宫还是尚同会?”雪山银燕冷不丁地问。 “嗯……”俏如来沉吟,“先回黑水城,再到尚同会,若有需要,可能也要跑一趟海境。” 说话间,他自顾走了几步后停下,看向身后紧跟随行的小弟,有些不确定地道:“今日,是中秋吧。” “嗯。”雪山银燕点头,紧接着以牛生少有的,小心翼翼的口吻道,“大哥,你想起爹亲,还有……二哥。” 默然片刻,不欲沉湎悲伤内耗的俏如来选择转过话题,以要务麻痹自己。 “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一语落下,似提点若自省,拉上兜帽的俏如来拔足向前,看着大哥孤独背影的雪山银燕连忙跟上。 无所事事总是容易让人多想,一如此时仰望玉宇深沉的飞渊。 梅香坞里的她看着当空桂魄一夜夜丰盈起来,心情却一天天憔悴下去,愈发顾影自怜。 故事要从美救英雄的那天开始说起—— 烈酒醉虬龙,清白眼看不保,郁剑须臾仗义出手打破鳞族太子之恶趣味。 “心怀不轨,下药迷情,卑劣!你,罪无可赦!” 娇喝一语掷地有声,底定出手因由,北冥觞闻言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恰如其声的钟灵身影。 微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甚为秀美可爱。 翘得高高的鼻子,眼睛发着亮,红唇也发着亮,垂在洁白额前的玉环,也折射着亮光,好像她站到那里,一切的光彩都给她一个人夺光了。 饶是览阅群芳的鳞族太子也不禁失神一霎。 然后他就见到一道剑光。 轻巧悠扬的剑光好像美丽女子在情人的诗句圈下的一道眉批。 剑光源自一柄琳琅毓秀的神异宝剑。 禀赋风流更见自负,北冥觞下意识先观人后识器。 眼看剑光逼面袭至,方才挪步侧避,返身夺起一条满堂红招架随心不欲。 那满堂红原属熟铁打造的,连柄有八九十斤,到底不比名锋清奇,甫一交接即为削去半尺。 冷不防瞬息差池,北冥觞俊眉一轩,不见退意,横棒缠带使记拖泥带水,欲教飞渊重心失衡。 岂料郁剑须臾左足一点,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出,这一下变招救急,身手极是敏捷。 北冥觞叫了声:“好!”踏步进招,不待她双足落地,跟着挥棒抖去。 右手宝剑横过一拍棒稍好比海燕掠波,飞渊借势在空中扭转身子,左脚飞出,径踢鳞族太子鼻梁。 这是以攻为守之法,北冥觞只得向右跃开,两人同时站定。 须臾间,鳞族太子两招攻得快速异常,而郁剑须臾两下闪避也是十分灵动,各自心中佩服,互相望了一眼,北冥觞看来正想说些什么—— “淫贼,束手就擒!”随心不欲斜持,剑锋指地的飞渊清叱一声:出手进招逼迫更紧。 仙舞剑诀·神影指路 持剑之手虚空一划,堪破敌虚,剑气清平过境,眨眼挟风厉啸的满堂红就被化成八片,如同八只风筝般飞散开来。 “唉呀!”一声无奈轻叹,鳞族太子首掀底牌,“龙吐珠!” 只见他撩衣行步间长衫一振,腰间一只雕饰华丽的蹴鞠挣开玉带,向前急迸,劈面向郁剑须臾打去,旨在转守为攻。 飞渊反手就是一剑,本意戏珠该被切作两半。 岂知球上竟似有一股莫名的外旋劲道使之偏移,免遭分尸之厄。 削旋的戏珠去势不减,擦过剑脊后终归失却威胁,勉强划经女侠耳畔,最后夺的一声前在窗棂上。 同一时间,北冥觞双袖齐抖,拔出了一对奇门兵器。 那是一双短拐,镶琢金纹通体玉质,蓝幽幽放出靛光。 “鱼龙曼衍!” 奇兵现世,如鱼出渊,鳞族太子反身跃入场中,搂转双拐,靛光闪闪,英姿更显不凡! “仙舞——”暗自咋舌的飞渊不敢轻忽,曲指掐剑诀,催发剑意更上一层,“神云飘踪!” 随心不欲挥洒犹如风吹骤雨,如梦似幻,轻灵中更添凌厉攻势。 三峰竞秀,一者招式清奇,一者剑法飘渺,各分胜场,但见靛光剑影互相纠结,发出一片极其清亮的金玉之声。 两人斗到急处,鳞族太子满场游走,身上锦袍灿然生光;郁剑须臾进退趋避,绛衫粉裙,似乎化作了一团浮云。 一场好斗,这厢是海底海生成的鱼龙,那边是山外山修行的云霞。 一个放毫光,若喷白电:一个生锐气,如迸红云。 放毫光、喷白电,好似覆体鲲鳞散人间;生锐气、迸红云,真如五爪狸猫飞下界。 鱼龙飞舞,云霞翻腾。 随心不欲无怠慢,往来不歇混天拐。两人在云端里,战过八九回合,飞渊渐感手软筋麻。 原本若论身法轻灵,乃是郁剑须臾稍胜,若论内力的沉劲,却是鳞族太子高强。 而长于贴身短打的短拐成双,临阵对敌于招数上更是大占便宜,足以弥平身法落差。 此消彼长,飞渊抵敌不住,扬起的随心不欲觑隙斩落,一意破釜沉舟。 北冥觞有心卖弄,忽地手掌一翻,指腹轻颤拨弄短柄,原本贴袖护臂的长端拧转向外,随手钩出,已捉住飞渊左腕。 郁剑须臾一惊之下,立即向外挣夺,鳞族太子顺势轻送—— “哇!”飞渊立足不稳,当即要仰跌下去。 ‘好机会!’北冥觞目光一闪,伸臂抄去,眼见就要将她抱在怀里,无形中似有粉红气氛蔓延—— 就在此时,忽来漫天飞霜,空中银珠乱洒,恍若因风柳絮交加。 流雪回空 气氛瞬息降至冰点,一同下沉还有鳞族太子之心;‘高手!’ 神色凝重的他当机立断舍人护己,旋身荡步撩扫双拐封挡密布彤云。 “鱼书雁帖!” 眼看公子拂袖舞梨花,满树千枝银压,凛冽朔风倒灌更急,卷动雪流凝刃。 猝不及防臂生血痕,北冥觞顿觉气脉受阻:“冻气入体!”情知不利的他暂避其锋且战且退。 退出约莫三尺之遥,半天乱舞梨花倏然聚拢好比乾坤银砌,冉冉落下一柄漆黑侠刀。 暮雪沉影 心下警铃大作,鳞族太子奋举双拐过顶,奇兵交并勉力架住曤日。 曤日刀上劲力愈来愈强,北冥觞只觉腰背如欲断折,全身骨节格格作响。 然而对手竟然犹原只用一臂下压,因为万雪夜的另一只手,正按着飞渊后背将之扶稳。 远远看去,但见万雪夜一手软玉温香,一手挥指若定,风采着实超尘。 新月笼眉神色疏淡,兼刚柔于一身的气度最是令人沉醉,郁剑须臾一颗芳心更是悸动不已。 肩堆大氅乌衣雪发,面目俊美,就是五官形象有点眼熟…… “聆秋露?”望着刀者侧颜,鬼使神差地,飞渊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冷不丁被喝破行藏的万雪夜分神瞬间,北冥觞奋力将混天拐往上挺举顶开曤日,赫然趁机纵身跃开。 转身急越的他夺路而逃直奔舱边,使记临川羡鱼撞开花窗。 五指一探攀扣木缘荡出窗外,北冥觞翻身落江,水花一旋,人已不见。 巧燕翻云兼鱼鹰入水,正是第一流的水上功夫。 甚至于,鳞族太子临走还不忘取下钉在窗棂上的锦绣戏珠。 且说飞渊方面,英雄救美芳心暗许的情节历来为小说家乐道。 虽说热衷话本戏文的郁剑须臾每每读到此处有感肤浅颇多微词,但真落到自己身上时偏偏又不能免俗。 无奈,还不待高歌艺术走进生活的飞渊对万雪夜发动猛烈追求攻势,现实就给了她重重一击—— “啊,这么好的对象,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儿身?”仰观夜空的飞渊对月长叹。 本以为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情形调转,哪知竟是木兰辞的写照。 心下郁卒的飞渊决心化悲愤为食欲,打算一解女儿愁肠,决计不步上“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的后尘。 结果就是本意打造完美曲线的郁剑须臾很快被来自地狱的食谱教会了何谓江湖险恶。 雅致小院当中,有气无力的飞渊趴在桌上,伸手揉着平坦小腹,像在静静思考人生,整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理想的样子。 蓦地传来一阵朗吟诗号——“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修儒跟在背后,一步一吟诗的寰宇奇藏跨入小院,仍是一袭紫衣华服的他左提药包右拎食盒。 见状嘴角微勾,皇甫霜刃晃了晃手中药包,道:“这十全大补药膳,养生长寿丹,有粉光参、远志等珍贵的中药材炼制而成,对于顾胃安肠有非常良好的效果。” “说人话啦。”飞渊表示听不懂,因着肠胃缘故连带说话口气也不是很好。 “简单说来,就是我去药房买的胃散。”皇甫霜刃说。 “给我!”一把抢过寰宇奇藏手中药包的飞渊连忙就水热服。 药神出品有口皆碑,胃散果然见效很快,很快满血复活的郁剑须臾这才想起询问寰宇奇藏来意。 “是说,你怎么有空来?”飞渊问。 “时值中秋佳节,赏月怎能无伴,自然是来找姑娘随我一道关心性格孤僻的好友啊。” “谁?”飞渊皱了皱好看的琼鼻,紧接着,一个人名闪电般划过脑海,脱口而出,“锻神锋!” 第四十九章 中秋佳节 庭院深沉,浓荫如盖,枝繁叶茂的修竹丛生,几条雅骨拂掸山外风尘独辟蹊境。 随皇甫霜刃、修儒同行到此的飞渊意气风发千里传音:“锻神锋,我来了。” 语声罢,林中又闻诗号来迎——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前一后分念小令半截,两名青春少女信步踱出。 “啊!”乍见来人形貌,红衣负剑的莫听先是一愣,“是主人的好朋友,皇甫先生。”倒是选择性地忽略了一旁的郁剑须臾。 毕竟上次飞渊侵门踏户给锋海侍女留下的印象着实太过深刻。 若非有寰宇奇藏一道,两人怕不是当即就要出声赶人了。 黄衫背剑的何妨秉着视而不见态度,重度颜控的一双眼睛就差黏在还珠楼主身上了。 “先生可是与主人有约?”莫听问。 还不待皇甫霜刃回答,一旁的飞渊便自插嘴道:“等一下。” 看了眼横拦在自己和皇甫先生当中挡住视线的郁剑须臾,何妨不解:“怎样?” “感觉有一点怪怪,”飞渊说,“但是哪里怪……” 说着,她露出一个颇为苦恼的表情开始思考。 “你们刚才走出来的时候……”思绪倒带自觉抓住关键的她目光一亮,“对了!” 眼看郁剑须臾自说自话,两名侍女无声彼此交换过一个眼神。 何妨道:“你又是来乱的吗?” “等一下等一下,”摆摆手打断话题的飞渊神色一正,“我说正经的,你们刚才在念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两名少女心情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台本。 “就是这!”握紧粉拳一敲掌心,飞渊脑袋上似有灯泡亮起,“诗号。” “怎样了?”莫听说。 “我记得锻神锋也有诗号,对啊,莫怪,莫怪你们两个刚才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这么呛,就是有诗号,才可以大声。”飞渊越说越是起劲,“我记得银燕、俏如来、皇甫霜刃……啊,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差不多都有诗号,就是这个原因。” “你研究这个是要做什么?”何妨问、 “等一下,重来。” 自觉领会到成名精髓的飞渊一秒买通场务准备重装上阵。 从旁目睹飞渊姐姐身形飞快退至远处消失不见,修儒心下一惊:‘好快的身法,但……好生眼熟?’ 同样犯嘀咕的还有两名少女。 “这……”何妨表情错愕,“究竟是什么情形啊?” “真奇怪,”莫听大感反常,“这样就离开了。” “坏年头,多疯人。”何妨评价说。 “我们就看她玩什么把戏,”莫听道,跟着提醒了一句,“不过她的身法真特殊,我们也是要特别小心。” “嗯。”何妨点头。 议论方停,林外忽尔狂风大作,吹弄绿叶枝向,直教锋海双姝两人严阵以待,一名粉色衣饰的花信少女信步走近。 “又是你?” 疑问甫落,随即便闻诗号轻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方。” 清脆如莺啼的话音浅吟旷古诗篇,直教闻者目瞪口呆。 一时间,莫听何妨都听得愣住了,甚至于忘了护界本分,任由安步当车的郁剑须臾迈入锋海。 另一边厢,飞渊心下更添信心横生。 ‘太好了,她们被我的气势震慑住了,有诗,果然有差。’内心愈是意满,面上愈见稳重。 有意效法寰宇奇藏一步一吟诗的郁剑须臾身后的雪纱披风在狂风吹拂下更是高高扬起,尽显高手风范! 嗯……如果不考虑那首诗号的话,算是高手风范吧。 “注意来,看详细……”皇甫霜刃拍了拍修儒脑袋,“典型的反面教材可不多见。” 听他话中意思大抵是,错误示范不要学。 回过神来的莫听后知后觉道:“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进去了,”何妨大急,“我们怎会没阻止她啊?” “我听傻了,”莫听一敲脑袋,“糟,主人会责怪啦!” 思及后果的两人也顾不上皇甫霜刃和修儒他们了,连忙往里追去。 “等一下!”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急于补救的她们总算拦下郁剑须臾。 这下倒是换飞渊不解了,左右顾盼一番的她问道:“两位姐姐又怎样了?” “锋海不能擅自闯入!”何妨强调主人规矩。 “无妨!是我叫她来的。” 一声无妨,自锋海深处传来,划开善恶分垒。 知晓飞渊并非侵门踏户之恶客的莫听何妨当下齐齐回首,躬身袖手谨立:“主人!” “我们约定好的喔,”飞渊说,“我这口剑,你要帮我改造。” “锻神锋一言九鼎。”锋海主人羽扇轻摇,说不尽的孤高自赏。 “要多少时间啊?”个性不拘小节的飞渊眼下倒是很有甲方自觉。 “实话说,”锻神锋确信,“因为改造你的剑实属简单,不用太多的时间。” “你知道我的需求喔?”飞渊奇道。 “拿来吧。”以行为代替回答的锋海主人口吻冷淡。 翻手将羽扇插束腰间的他伸手接过飞渊递来的剑,细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柄秀逸淑丽之剑。 主色翠绿渐变樱粉泛白,玉质绣金粹珠饰,护手呈菱形、双缘微翘,剑锷刻有锥形雕纹,显得古意十足。 “剑名?”锻神锋问,这疑问源于身为铸者对事业的尊重。 锋海主人问得认真,郁剑须臾也答得庄重:“随心不欲。” 话音未落,骤闻呛琅一声,剑出半尺,即现寒光刺骨,声无定则光耀流形。 “果然剑如其名。”锻神锋赞叹。 “这就幻了,”飞渊讶异,“你还没将剑完全抽出,就能知晓这口剑的特性?”当真是有这么神? 将剑推回鞘中的锻神锋伸出一根手指:“一日,只要一日,我就能改造这口剑。” “有这么幻?”心直口快的飞渊忍不住怀疑。 眯了眯眼的锋海主人目光危险:“嗯?” 脑洞奇特思维跳跃的飞渊倒似浑无所觉,反而十分自然地问道:“这段时间,我留在这喝茶吗?” 有一说一,自经历“年年有余”后飞渊就甚少进食了,实在是提不起胃口。 所幸因家中老父热衷研制新茶缘故,郁剑须臾养得一副好肠胃,是故恢复起来也很快。 外加一番赶路,飞渊很快就感到肚里空空。 谁知锻神锋竟是分毫不近人情一般,冷冷道:“莫听、何妨。” “主人!”侍女应声待命。 暗自深吸一口气的锻神锋吩咐下去:“闲杂人等,不该留在锋海。” “是!”两名少女口中称诺。 “什么啊。”飞渊抱怨说。 抱怨话音未落,莫听、何妨伸手便待请人离开,又闻男声轻咦似叹,三分矫作七分调侃—— “哎呀呀,好友口中的闲杂人等也包括皇甫吗?” 故作伤心的语声中,一大一小两条身影并肩踏入,是寰宇奇藏携着修儒到访。 “皇甫可是带了伴手的。”皇甫霜刃举起手中食盒示意。 见状,飞渊神色怪异地看了眼皇甫霜刃和修儒。 宛若有心彰显一视同仁之态度,锻神锋语调平淡:“锋海不缺山珍海味。” 像是冷不防碰了个钉子,提盒单手委屈垂落的皇甫霜刃情绪闷闷。 “也是!” 恍然一声,俨似后知后觉,垂下头去的皇甫霜刃神色低落。 “锋海家大业大,自是看不上皇甫这等乡野鄙夫所做平凡小吃,”咬手帕ing,“看来这个中秋我们只能望月露宿了,”皇甫霜刃先是低头看了眼修儒,随即话锋一转,向郁剑须臾发出邀约,“却不知,飞渊姑娘是否有志一同。” “好啊好啊,”思来想去没有拒绝理由的郁剑须臾自是愿意,“不过……” 但书言辞尚未吐出便遭截断—— “不过看在你一番诚意的份上,”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勉强可以收下。”锻神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 须臾变幻的态度判若两人,顿令闻者为之侧目。 其实锋海主人的心理很简单。 该属于他的东西,除非经过他之允许,否则决计不会拱手让人。 但飞渊对锻神锋的了解显然还没有深刻到这个地步。 所以爱读话本的她的思绪滑呀滑的,滑向了另一个刁钻角度。 左看看右看看,思量一番自觉抓住真相的她眼神放光,像是撞见什么重大奇闻一般。 这不就是《傲娇铸师腹黑剑客》的现实写照吗? 不提来自郁剑须臾的炽热眼光,就连锋海主人自己也觉过于失态乃至流露形迹。 轻咳一声的他遂转移话题看向一边被晾视许久的少年:“这位是?” “锻大哥好,我叫修儒……” 道域,灵界 花光娇艳草木层列,药田里,几名童子弯着腰在整理花草。 药圃外十余丈出的一所竹亭下,从旁观摩的士心思绪飘飞,听着叹悲欢的介绍,倒为另一桩机缘所吸引。 “叶孤、叶别、叶离……”凯风弼羽低声道,“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这么悲凉?”还有“叶”这个姓氏也是非常令人在意。 听闻士心疑问的叹悲欢遂解释道:“因为他们都是受魔祸而失怙的孤儿。” 悲伤的字眼用于缅怀身世矢志不忘。 “至于姓氏,不过权宜之计而已。” 战乱既起,流离失所的稚子不在少数。 救人如救火,除却少数几家大族后人外,还珠楼哪有闲情投入成本详细追溯他们背后身世。 “而按灵友所说,与其面对分姓结队可能造成的混乱。” 孩童心思总是最为敏感,太多派系的建立往往反而不利团结。 “倒不如冠以同姓方便管理,强化心中归属。” “还真是很符合他的独裁作风呢。”士心小声嘀咕了一句。 淡淡瞧了眼少年,叹悲欢由衷建议:“你最好不要让别儿、离儿他们听见你这话。” 要知道稚子对一手挽救他们性命指点前途的还珠楼主的感情可不止孺慕这么简单,说一句狂热也不为过。 士心颇不以为然:“倘若他真有孩子们童真心灵想象得那么美好,就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世才对。” “阁下身为前任阴阳宗主之孙,”突来一声冷笑,“知晓真相又给你带来了什么?” 不知何时来到,听见凯风弼羽之观点的莫前尘悠悠地刺了一句。 “这……”士心面色涨红,却是无从反驳。 “或者你可反驳,为人生在天地之间,当有四恩需得尝感不忘。” 一则天地盖载之恩,二为日月照临之恩,三指国王水土之恩,四即父母养育之恩。 “但——”话音顿了顿,莫前尘道,“又知道他没有为此提供机会……” 还珠楼有定下规矩,不禁止叶氏子弟重归本姓,不过借由楼里情报网探索身世所需代价,须得本人自行负荷。 偿完恩情后更不限制人身自由。 至于这份恩情在还珠楼主将他们送入山门后便自行地转移到灵界旗下。 “我与叹悲欢也有按灵界属辈排行替别儿他们起了新的道号,但他们坚持,自己应该姓叶。”半炷香前,厢房里,与狄飞惊分享灵界苗裔现状的莫前尘也提到过这个话题。 虽说灵友未必在意,但莫前尘私以为总是要让仁心善举得到一定反馈才对。 “哦!”荻花题叶轻轻颔首,看来不置可否。 毕竟当时他订下这个规矩的原因半是出于恻隐,但更多的是希望博得与一众孤儿同病相怜的玉树无欢更多好感,方便后续拉拢。 所以他不会太过在意无心插柳的结果,更不会因此有太多负罪感。 狄飞惊不是史艳文,没有太高的道德标准来自我要求,他只是个人,商人,勉强算得上半名仁商而已。 这大抵就是荻花题叶作为还珠楼主的自我期许了。 兼爱众生到底非其所愿,能满足戏迷心中不平已是足够,倘若还要顾虑太多剧情以外的“小人物”想法,那才真真是庸人自扰…… 地门一间寻常小院里,千雪孤鸣正背着七巧在玩耍。 “我的乖女儿啊!好玩吗?” “很好玩啊!”趴在阿爹背上就似骑大马一般的七巧笑得十分高兴。 “那就再玩一阵好吗?”圣战既起难得独处,狼主满怀爱心积累至今更是一齐发作。 “好啊好啊!”七巧迫不及待点头。 “来……”佯作正色的千雪孤鸣提醒了一句,脚下蓄势待发,“要飞了喔……” 正当时,银娥走了过来,语声无奈更似溺爱:“你们父女啊,是不会累吗?” 说实话,在她来看这种游戏跟“抛高高”没什么差别,但小孩子就是喜欢这样玩,也不知到底有什么道理。 其实千雪孤鸣也不明白,但既然女儿喜欢玩,他也就随乖女儿开心了。 “七巧讲很好玩嘛。” “是啊!”一双手环着狼主脖颈不放的七巧看来打定主意不下来,“阿爹带我飞耶!” “好好好……”银娥状似无意地说,“你慢慢飞,我去将桂花蜜收起来。” “啊!桂花蜜!”宛若听到关键词,莫名激动起来的七巧忙不迭挣扎起来,“阿爹,快让我下去。” “啊——”生怕乖女儿摔坏的千雪孤鸣只好蹲下身去。 脚踏实地的七巧三步并两步跑到银娥面前晃来晃去:“我要喝桂花蜜。” “不急,”拿手帕替七巧擦了擦汗的银娥道,“先休息一下再喝,不然等一下噎到。” “哦!”七巧看来有些失望。 “银娥啊!你这招也太……” 惨遭抛弃的千雪孤鸣万万没料到自己还比不上一壶桂花蜜。 “又不是只给七巧,你也来喝啊!”银娥说。 “免了免了,”千雪孤鸣摆了摆手,敬谢不敏,“那种女人才喜欢喝得东西。” “空空大师,你起了分别心了。”银娥说。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用得还是偶尔夫妻闲聊狼主自冠的法号。 法号空空的千雪孤鸣顿时语噎:“呃——” 那边厢,不知何时一把拉住狼主衣袖的七巧央道:“阿爹,陪七巧喝嘛!很好喝耶!” “好啦好啦!”乖女儿的请求实在令人无从拒绝,千雪孤鸣只好屈服。 直看得银娥在一旁捂嘴偷笑。 三人来到桌前。 “来,七巧,坐这。”千雪孤鸣拉了张板凳方便少女够到食案。 “好!”七巧听话上桌。 银娥给狼主、七巧倒上桂花蜜,二人一饮而尽。 咕噜咕噜很快喝完一杯的七巧舔了舔嘴唇不忍浪费一丝一毫:“哇!很好喝!” “唉!”虽是先入为主不喜甜柔,但千雪孤鸣不得不承认妻子的手艺确然不错,“比起酒啊,是较没味,但还……” 正说着,狼主陡然闭口不言,陷入沉默。 “嗯——?”察觉不对的银娥问,“你怎样了?” “阿爹不会是噎到了吧?”身为贴心小棉袄的七巧忙伸手替狼主顺背。 “什么噎到啊?”那是小孩子才会犯得错,千雪孤鸣否认,“只是……”话音顿了顿,“感觉以前不知道在哪里有喝过呢……” 苗王府中,后花园里,皎月如轮遍洒一地清辉。 霜染朱卉影照古人,苍越孤鸣独坐其间,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举杯对月,无端过往浮上心头更似历历在目。 那一年的中秋,花好人团圆。 “哇靠,桂花蜜有什么好喝的啊!”看着姚金池捧上桌来的佳饮,千雪孤鸣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拒绝,“男人才不喝那种娘娘腔的东西!啊,苍狼啊,你是在笑什么?” 一旁窃笑被发现的苍狼忍俊不禁:“父王爱喝金池姑娘的桂花蜜,祖王叔才让金池姑娘特别调制的。” “啊!”千雪孤鸣大骇,“唉……王兄……” 指着和尚骂秃驴舞到正主面前,千雪孤鸣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吹胡子瞪眼的颢穹孤鸣。 “千雪!” 连忙改口的千雪孤鸣大包大揽道:“我喝!我也爱喝!来十碗,我都包了!” “哈。”苍狼总归压不住笑意。 很能感受到小弟之求生欲的颢穹孤鸣同样怒意全消,开怀朗笑:“哈哈哈……” “哈哈哈……”对狼主个性颇感兴趣的姚金池亦自举袖掩唇。 回忆收止归到现实,一口饮下桂花蜜,难言滋味不复曾经的苍越孤鸣眼前恍惚又出现了昔日盛景。 “千雪王叔,”苍越孤鸣喃喃道,“孤王要你,再喝十碗。” “哇靠!苍狼啊,怎会连你也……” 破防语声如在耳畔似人亲临,分不清是真是幻。 “啊,好好……你们所有的人都欺负我,我喝,我喝啦!” 视线一扫,只见北竞王与姚金池相偎赏月之景。看来全无插手意念,无可奈何的千雪幻影苦着脸取碗喝下。 “难喝,还是烧酒比较适合我! “让孤王陪王叔喝吧。”苍越孤鸣举杯再饮。 觥筹落错,眼前和乐融融的幻影顿时消失不见,惟留无边清寂。 深沉的孤独阴影笼罩,饱经世故更添百感伤怀的苍狼心中泣血眼角流泪。 ‘原来,那一年的中秋,只有我口中的桂花蜜,是甜的。’ 这面心悲语落,那厢复闻咋舌一声。 “太甜了。” 咋舌一语,教人眼前不禁浮现一名愁眉苦脸看着杯中物的饮者形象。 闻言径自抽回心神的苍越孤鸣摆脱悲伤情绪,站起身来循声觅迹。 繁花深如海,,苍狼顺着曲径徐行,往树荫深处行去,转过一座小山,林木森森,听取水声一片…… 黑水城 散居村郊寻常巷陌,落座小院几进,只听得溪水淙淙,左首一排绿竹,四下里甚是幽静。 该地在山丘之阴,日光照射不到,旁人只道不宜种植,因此全无开垦意愿。 哪知世有茶花不喜烈阳独钟荫凉,于此栽培再合适不过。 遇上精通莳花之道的王府女官正如千里马逢伯乐,最是合拍。 月荫匝地,枝叶簌然。 五色斑斓的茶花丛中,盈盈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衫裙,外罩浅绿皮褂的女子,柳眉杏眼,秀丽文雅,只是略显憔悴的神色给人以一种难言的脆弱感,十分能激发他人保护欲望。 现今的她慢慢倾倒手中杯盏,将桂花蜜洒在地上,遥寄旧时岁月。 少顷,眸底愁色稍敛,姚金池远远瞥见了隐于花圃外踌躇不进的修者身影。 “既然来了,想必是有要事,为何不坐下呢?” 从暗处走出的俏如来语带歉疚:“俏如来打扰了金池姑娘的清静,望请金池姑娘海涵。” “不用客套。”姚金池轻伸玉手,“来,请坐。” “多谢。”家学渊源儒雅知礼的俏如来洒然落座。 “该说谢的人是我,”姚金池道,“若非是你之助,苗疆,也许又要面临另一波的劫难。” “俏如来不敢居功,”修者姿态谦卑,“真正的功劳者,是苗王。” “请用。”姚金池斟满一杯桂花蜜推到俏如来面前。 毫不迟疑仰首将之饮下的俏如来怔了一怔:“这是?” 姚金池将他的反应瞧在眼中,淡淡道:“苗疆的桂花蜜。” “嗯……”俏如来目光深沉。 “我不知道,它在别人口中,是怎样的滋味。”姚金池眼神空洞地凝注着远方。 “俏如来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姚金池转过头来。 “这桂花蜜的味道。”俏如来回答说。 “这桂花蜜,究竟是什么味道?”姚金池问。 目不转睛地瞧着俏如来的她就像是射手瞧着箭垛,渔人瞧着钓钩,绝不放过一丝细微变化。 “俏如来不能说。”目光微瞑的修者三缄其口。 “为何不能说?”姚金池又问。 “因为这个味道,金池姑娘心中自是清楚,”俏如来道,“俏如来怕说错。” “我想,你不是怕说错,而是怕讲出事实,对吗?” “酸甜苦涩,饮者自知;”指捻佛珠历转的俏如来思虑圆融,“尚不知者,在于他心。” “俏如来果然聪慧。”姚金池眼波轻动,唇边勾起一丝清冷的笑容,“来找金池为了何事?” 蕙质兰心的她自是知晓像俏如来这类人的个性,无事不登三宝殿。 一杯换过切入正题,俏如来缓缓地说:“已经有了狼主与叔父的消息。” “啊!”骤闻此讯,情难自制的姚金池激动得站了起来,“他在哪里!他……” 欲说还休的姚金池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微露痛苦之色。 “为什么,不回苗疆?” “他已经想不起来了,过去的一切,狼主与叔父,都是。”俏如来说,“金池姑娘,希望你能忍住情绪,听俏如来讲完后续的事情。” “嗯,”抹了抹脸颊的姚金池勉强压下情绪,坐回原位,“你说。” 详诉事情来龙去脉的俏如来直言胸中打算:“我曾经考虑过,是否该给无心知晓这件事情。” “你想保护无心,怕无心无法面对这个冲击。”姚金池口吻柔软,这时的她已恢复了惯常的温婉模样。 “但如今,该是要揭晓这件事情的时候了,所以——”俏如来迟疑了片刻,方徐徐道,“俏如来欲请金池姑娘帮助。” 怎样的帮助? 帮助引见如今忆无心真正的直属抚养人,姚金池的亲姐,俏如来的叔母——女暴君·姚明月。 姚明月从外貌上看甚是年轻,生得皮肤细腻,眉目绰约,虽荆钗布裙,仍掩不住楚楚风致,相较姚金池黛玉似的气质更有一番丰腴情态…… “俏如来的意思是,你也要请无心帮助出力对抗地门?” 听罢修者计划的女暴君目光闪动,显得别有所思,是讶异于前后访客所想不谋而合。 “也?”敏锐捉住关键字眼,察觉不对的俏如来皱了皱眉。 不语的姚明月无言垂眸,姚金池和俏如来顺着她之视线看去。 三人目光落在桌上一盘月饼上。 姚金池心下讶色不逊俏如来……姐姐什么时候学会了做月团? 锋海 虽说锋海主人不善烹调,但一应琐事多由身边侍女打理,倒也不必亲自动手。 此时,皇甫霜刃揭开盒顶,内里四壁朱红硬木作底,托着一盘翡翠绘金的青碟。 但看外表已是卖相十足,足称锋海主人身份,看得顺眼,锻神锋心下暗自点头。 再看碟上,竟是空无一物。 本以为抛砖引玉,谁曾想竟是买椟还珠。 自觉遭受愚弄的锻神锋双眉一轩,怫然不悦:“嗯?!!” 听得语声微沉,见状的皇甫霜刃赶忙顺毛:“速食外带怎么配得上堂堂锋海主人身份,自然是要亲手现制方才更见诚意。” 还珠楼主坚决不承认是路上肚子饿时结果与小弟你一块、我一块分完了。 而修儒看了眼脸不红心不跳的兄长一眼,深感钦佩之余,这才明白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再说锋海主人方面,十分悦耳的动听语声教他心头怒火散去不少。 “磨刀不误砍柴工,”趁热打铁的皇甫霜刃觍着脸道,“可否借宝地一用。” 锻神锋本不好口欲,只是一来二去,莫名情绪发作的他现今倒是非吃不可了。 “莫听、何妨,带人去后厨。”交代完毕的锋海主人转身即往剑房走去。 “那我呢?”飞渊跳了出来,冲着锻神锋背影大声问。 “自然是一起了,飞渊姐姐!”旁观者清领会兄长坏心的修儒抢着道,“锻大哥富甲天下,怎么会在意多一副碗筷的事呢?” 听到这话,郁剑须臾杏眼含欢:“真实的吗?” 真实与否无关紧要。 即使心中不满,依锋海主人之个性也决计拉不下那个脸来和小辈计较。 目送越走越快的背影渐行渐远淡出不见,寰宇奇藏转头看向锋海双姝。 只见他一挥衣袖,锋海玄关顿升护界法华暂替侍女职能,以免莫听何妨因任务分派闹出不愉快。 “有劳姑娘带路了……” 厨房里,和面揉馅攒团印模一手包办,数十枚白生月饼摊放在案板上,皇甫霜刃把手伸向笼屉。 屉下浸水,生火煮沸,炊动白雾浓散。 一只玉手斜里伸来揭开笼屉,后花园里,雨音霜垫着软昵手套,将装有月团的盘子拿出来放到桌上。 突听身后有人道:“你们这是?” 苍越孤鸣不知何时竟已在她身后,四下环顾的他只见叉猡,军…师,兵…军长,还有久别首见的慕云知命,赫蒙少使等等都在。 主意是王后想的,祭司只是借还珠楼主之口提了一点意见。 具体仍由雨音霜和叉猡负责执行 猜猜看苗疆的领导班子里有谁没收到邀请。 私下开小会,这是要架空王者权力还是要造反。 觑见苍狼来到,众人忙不迭起身行礼:“参见王上!” 除了雨音霜。 举止淡定非常的她自顾取完各式月团,这才分了个眼神给苍越孤鸣。 “免礼。”示意众人自便的苍狼迎上自家王后目光,“霜?” “见过王上。” 行过一礼的雨音霜语出请罪。 “适逢中秋,月圆人团圆,王上仁心,给冽风涛将军放假回还珠楼与凤蝶姑娘团聚,但宫内尚有不少人员落单,臣妾思来想去,遂擅作主张将他们聚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聚会的地点离后花园那么近?只能说祭司传信提供了一个好选项。 错觉己身疏漏的苍狼怔在那里,久久作声不得。 贤淑体贴王后照顾周到,反观自己呢?一昧沉湎在过往悲哀的自己又做了什么? 且说餐桌方面,闻香腹中饥渴的风逍遥指尖溜动,悄咪咪地摸来靠得最近的一枚月饼,一口咬了下去。 唔!貌似有点好吃。 点心意想不到的顺口,皮薄酥软、甜咸适中还在其次,关键在于饼馅。 风逍遥低头看去,就着月色,细饱甘美的松软馅泥还泛着些微润光,入口醇厚更隐有一股杜康滋味。 ‘这是……?’咀嚼动作渐慢的风逍遥思绪亦乱,脑中记忆偏偏愈发清晰。 那是风花雪月来到苗疆所过的第一个中秋—— 木屋外,槐树下,风中捉刀放下杯盏,苦哈哈地道:“这桂花蜜是非饮不可吗?” 话音落,其实挺喜欢桂花蜜口味的无情葬月不言不语,专心吨吨吨。 倒是玲珑雪霏宽慰出声:“入乡随俗而已,何况——”她神色不明地瞥了眼乖巧躺在荻花题叶怀中小口啜饮特制牛乳桂花蜜的忆无心,“无心也很喜欢呢。” “不是我娇气哦,”风中捉刀企图解释说,“只是你们是了解我的,要是没酒喝会很麻……烦。” 语气游移瞬间,概因看见玲珑雪霏拿出一只琉璃瓶啪地扣在桌上,微笑道:“百酒丹。” 如果按荻花题叶记忆中的说法,百酒丹就类似于所谓的压缩食品,自是好吃不到哪里去。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风中捉刀愤愤开瓶倒了一丸出来,丢进嘴里就嚼,就像嚼糖豆一般囫囵。 看着无心吃饱喝足懒懒地吐了个泡泡,荻花题叶这才抬头,然后就看到上述一幕。 他想了想,问:“醉生梦死的压制,一定须得借重才行么?” 这话倒是将风中捉刀问住了。 “就是说,除了饮酒还能怎么摄入酒气,”风中捉刀反驳,“靠吸吗?” “或者还可以通过膳食,”心思敏捷的玲珑雪霏举例旁证,“就像酒酿圆子。” “你试过吗?”荻花题叶问,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不过想来风中捉刀也更为青睐饮酒这个选项,但偶尔尝试新事物总不是坏事。 “因时制宜,或者我们可以现尝试做酒酿月饼看看。”荻花题叶说。 “酒酿月饼么?”玲珑雪霏沉吟。 要知道一道菜品的跨界创新可远没有美食小当家中描写得那么容易。 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充作小白鼠的风中捉刀只是一昧催促荻花题叶快去制作酒酿点心。 片刻后,望着月饼极富欺骗性的外观,万分期待的风中捉刀伸手拿过就咬了一大口,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最多只是每当风逍遥要吃铁骕求衣亲手操持的料理时,总得先回忆一番那个中秋节的滋味,才能横下心来伸箸。 话说回头,思绪纷飞的风逍遥只感口中滋味非常不错,想是荻花题叶一直有坚持改进的缘故。 ‘花啊……’ 品着口中细腻回甘的风中捉刀一片心思不禁又飞到了桃源彼岸。 仙舞剑宗 序属仲秋花好月圆,虽说对现今剑宗印象不差,然而这并不构成无情葬月舍下兄弟团聚机会留守仙舞的理由。 何况二哥还特地来信说明现今不在四季一时,走访灵界去了。 这显然是个邀请信号……无情葬月如是判断。 尽管信中并未附有路观图,但他大可通过同源灵能感应二哥所在。 考验而已……兄控晚期的无情葬月这般相信着。 归根结底这些内心活动只是一个支撑,为他远离剑宗提供一个理由。 远离剑宗,以免建立太过复杂的人际关系不利于化身无常元帅行事。 出于这一意图,无情葬月离开剑宗前往灵界时,身边还带了一个人…… “宗主这一记以退为进着实高明。” 厅堂里重帘深锁,烛光照影,两人相对手谈,思索再三落下一子的皓苍剑霨语带双关道。 抚髯执黑的归海寂涯谈兴正浓:“飞溟貌显疏淡,实则外冷内热,团圆时节见到形单影只的霁云自然不忍看其落单。”将之携在身边几成必然。 而一旦两人同道,敖鹰这局的目标就达成了一半。 “所以宗主特意将我调离,就为了留他们相处。”听罢前辈分析的皓苍剑霨大感叹服。 归海寂涯倒是心头颇感亏欠:“只是对不起寒宵了。”须知父子相见机会本来就少。 “明明是霁寒宵全未尽到父亲本分,宗主何错之有,”反观皓苍剑霨则无归海寂涯那般身为人父的同理心,“倒是霁云,能遇上贤师方为幸运。” 无情葬月回归剑宗若久,皓苍剑霨早已寻隙与之切磋交流。 论剑交心,深知剑者人品能为的他更是信心大增。 “只是……”考虑到无情葬月的情形,皓苍剑霨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万一霁云反被荻花题叶说动收服该如何是好?”那岂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归海寂涯愣住了。 第五十章 欲扬先抑(6.3k) 灵界,看着意料之外的两条身影,荻花题叶双眉微挑。 “不想月竟会带人来。” ‘他在你眼里是有多孤僻啊。’性格洒脱的霁云内心活跃。 “但花貌似没有多准备一副碗筷,”荻花题叶面上故作为难,“这该如何是好?” 有意无意被荻花题叶视线扫到的士心察知对方使坏企图,顿感不妙:‘那你就该把位置让给客人啊。’ 假意思考片刻的荻花题叶再开口,振振有词。 “常言道,尊老爱幼。” 场中年齿最少莫过童子,没有让他们挨饿的道理,遑论灵界两位为此地东道,餐风饮露更显失礼。 思来想去,能轮空的人选只有在剑学两宗门下四者里择出。 挽臂拂尘轻摇,地蔓绿植如被,或开辟斗场一方,或结缠藤椅蒲团二三,荻花题叶请灵界满门落座后,方徐徐笑道: “花月出手,未免碍于彼此交谊不能全功,是故我倒有个想法。” 无情葬月静待下文。 “不妨由士心与这位小兄弟进行角逐,胜则得享美味,败则忍饥空腹,如何?”说着,荻花题叶瞧了眼霁云,为免醉梦无花刻意谦让的他补充了一句,“我们四人恰巧分属两派,花月更虚长几岁,为显公平,若凯风弼羽败,花同他一道辟谷,反之亦然。” 连坐规则一出,霁云只觉肩上压力更沉,顿时熄了原本走过场的几分小心思。 反观士心,回应更是直白,上前几步:“阴阳学宗——凯风弼羽,拜候!” 倘若换了两年后的他或许并不介意与人分享。 然而有了数月来一番经历认清求存艰难的士心少年占有欲作祟,更不愿卖力挣来的报酬旁落。 尽管明知荻花题叶别有用心,毕竟餐食不足只需二次开火就能解决,委实没有逼上极端的必要。 但这仍无妨不问情由的全然支持,解下佩剑的无情葬月反握竹鞘抽离映霜寒将之递给霁云语出莫名。 “留情,是伤害自己的毒药。” 根基未足,刀剑两宗武学总须得借重兵器方能发挥最大威力。 日前早闻剑中藏剑之妙,亲眼目睹却是头遭。 暗青色纹理散发着霜冷光泽,阴绘百龙盘旋……细细打量手中宝剑的霁云愈看愈感爱不释手。 眼睁睁看着对面得到神兵加持的士心见证对方师徒和睦,鬼使神差地,他下意识看向荻花题叶。 自顾找了个最佳观察位置的他引灵蕴木再添藤椅两张,呼朋引伴邀请无情葬月同坐。 对士心那如许多在外面受了委屈被刺激的小孩子般求安慰的眼神置若罔闻。 或许也非置若罔闻…… 安稳落座的荻花题叶跷起一脚,老神在在继续加码。 “另外,花承诺,替胜者打造一柄最合适他的神兵利器。” 闻言,莫前尘,叹悲欢对视一眼,同感叹服。 叹服于灵友思虑周详。 剑宗两位总归是后来者,以武争胜夺筹虽属江湖寻常,但那也是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 越俎代庖订下战约未免有失公允,其实士心并无接受的义务。 而荻花题叶在此基础上添了彩头,情况则又有不同。 至此,两人争取的目标不再是一餐一饭,而是来自铸手的一个承诺。 对此,霁云肉眼可见的心动了。 就像凯风弼羽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为一顿饭而奋斗,醉梦无花也没有想过。 只是荻花题叶开出的价码委实令人无法拒绝。 于是落座二哥身边的无情葬月先接过兄长递来杜康一盏,随即便见向来随遇无争的霁云将映霜寒倒持反背身后,踱步入场与士心遥相对峙。 “仙舞剑宗,醉梦无花!” 霁云转手将剑正持斜横在身前,左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虚按剑身,亮出一个门户。 “领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骤闻红衣大哥哥名号,场边童子下意识交头接耳;“醉梦无花……” 联系师长道号,这应该不是在有心针对。 这厢莫前尘、叹悲欢见机得快,施术隔音护境以免干扰场中对战。 那面议论纷纷入耳,原本在慢饮杯中物的无情葬月忍不住噎了一声。 “咳!”偷眼瞧了瞧荻花题叶神色的他砸了咂嘴,尝试转移话题,“这酒,很香……” “嗯!”漫不经心点头的荻花题叶一面专注观战,一面摇杯散着茶香,“风最爱的风月无边,珍藏的!” 无情葬月:\\(“▔□▔)\/ 这话是要怎么接,难不成问这酒怎么来的吗? 苗王府,后花园 时间线稍稍前拨,事后反推的风逍遥分析各方动机。 “这就是你这个局的目的,你打算引出背叛的墨者一次清除,他们打算孤立你,然后围杀……” “而祭司则要借机震慑乃至清除台面下的不安定份子。” 另一方面,冽风涛也在向同僚解释驰援理由。 “于是他请皇甫霜刃亲赴南苗助赫蒙将军平乱,安排我与慕云追命关注铁军卫动向。” 凰后处在的高峰土地所浸剧毒,正是回炉巫教家学转型升级的冽风涛练手之作。 眼前人娓娓道来,叉猡连连点头,显然甚是信服祭司布计。 只是还有一点疑问——“你是如何操纵铁军卫与王宫禁军的?” “个中详情我也不知,”冽风涛同样不明就里,“不过,这方式或许启发自地门。” 以音波操纵人性将之驱使的理念似曾相识…… 尚贤宫 迟归交令的东门朝日礼数周全:“参见雁王,凰后。” “佛国方面?”上官鸿信问。 心怀九界的墨家一直未曾放松对各方情报的掌握。 受派遣往达摩金光塔一行的东门朝日记忆中只停留在地门边界外。 眼下的他神色迟疑,支吾难言:“佛国?” 不该出现在精英墨者面上的表情照眼,上官鸿信目光稍瞑,语气亦沉:“嗯?” “雁王有何吩咐?”东门朝日恭谨待命。 “还记得你的任务吗?”上官鸿信又问。 “什么任务?” 东门朝日只记得当时驻足聆听法音片刻的他旋即沿原路返回。 如是奇闻只当路旁偶遇,倒似第一次听闻原来还有任务加身的他眼光大惑不解。 “……” 凝眸端详东门朝日的雁王缄默少时,转过视线瞥向凰后,语意玩味。 “很有意思,不是吗?” “哈。”黑暗深处心思同样莫测的凰后只是轻轻而笑…… 苗王府,后花园 “你什么时候感觉有问题的?”风逍遥问。 “我早就预知他们会动手,当我见到孟偏王在祭鼓节的发难,我便确定。”御兵韬说,“狼朝宫禁录、羽国志异,老五的手段,一向如此。” 熟悉的作风与配方,一如当初针对钜子所作那般,无足称奇。 “所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月凝湾事件有问题了?“风逍遥接着道。 “引走你,才能专心对付我。”御兵韬道。 “你明知是调虎离山还放我去?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及时赶回来?” “我相信你的能力。” “如果,”风逍遥语气暗抑担忧,“我赶不回来,或者死了呢?”亲身入局,风险总归在所难免,饮者实不愿墓前洒祭。 然而智者对此倒是豁达。 “对局势的误判,本就该付出代价。”御兵韬答得坦然,更见军人气魄,最差结果不过马革裹尸而已, 有感话题趋沉的风逍遥果断话锋一转:“也因此,原本要回黑水城的修儒,被王上留下来以防万一。”说到这,宛若想起什么一般的他忍不住问,“那王上,他是几时知晓计划的?” “王上并不知晓计划,”御兵韬道,“我到最后一刻,才将计划写在辞呈之上,交给王上配合。” “王上愿意相信你?”风逍遥像是颇感意外。 “君不疑臣,臣不疑君。” 语声铿锵咬字有劲的御兵韬同念王者襟怀。 说着,他看了眼兀自解下酒壶啜饮的风逍遥,委以重任回报。 “而今,你已是军长,经此一役,铁军卫元气大伤,新的精锐,必须由你训练。” 冷不防重担压身的风逍遥虎躯一震,心下大叫不妙。 “那你要作什么?” “御兵韬,”铁骕求衣强调,“是军师。” 一个晃眼贴身欺近,近距离打量百镇雄关形象的风逍遥口吻踌躇。 “军……师……” 绕了个半圈以窥全豹,怀疑目光充满欲言又止之意味。 也窥得御兵韬养气功夫颇足,方才闭目沉息任由风逍遥肆无忌惮。 对着御兵韬上看下看的风逍遥随后转身,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棕黑檀木羽扇来。 “喏……你这个身形,这个样貌,麻烦一下,拿这比较有军师的气势。”将扇子塞到御兵韬手中的他端详全局,评价道,“嗯,如果多一顶帽子又更像。” 眼看他回身又要去找帽子,御兵韬这才发作,一把将羽扇丢掉。 “胡闹!” 战后谈笑聊抒闲情,风逍遥言归正传:“对了,当年那件事情,真的不是你做的?” “被人相信的事情,才是真的。”御兵韬的回答仍是不变。 “嗯……” 摇头晃脑的风逍遥斜斜看了眼面前人,不再做声。 半转身子避过饮者眼光,御兵韬问:“还有问题吗?” “有!”风逍遥举手道,“你欠我的风月无边!” “铁骕求衣已死,前债已了,无牵无挂。”御兵韬答得甚是光棍,说完调头就走。 “喂!喂!你明明还没死啊!我的风月无边还我!还我啊!” 后知后觉发现对面逃单意图的风逍遥拔足直追,彼时御兵韬人已在数丈开外。 丈外逗弄语声遥遥传来—— “我讲过了,被人相信的事情,才是真的……” 道域,灵界 话说回头,胜负将分。 年龄仿佛根基相近,较之无心苦修不爱斗争的士心,家庭背景复杂的霁云总归平素习武更为用心,更多了一份机变在。 何况更有宝剑加持。 现如今,但见霜冷冰锋转过夜色,勾起一抹杀伐青虹,霎时突破密布雷网直追幕后,搭在士心肩头横于喉间:“我……败了!” 士心目光怔怔。 “承让!” 礼数不失,拱手致意,霁云收好映霜寒将之递还无情葬月手中。 毫不意外结果的荻花题叶更似早有准备,一翻袖,峥嵘霞芒随亮—— 不知哪里来的一团莹白霜雪托在掌心,荻花题叶一手缓缓牵引夤夜秋露,凝结秋露复又雾化如霰,丝丝缕缕化落进霜雪里,融合离散吞吐不定,凝作剑态。 形态略微变化着,细密的露滴交织缠绕隐现锋芒。 以霁云之天赋悟性,微怔回神之后,立刻知晓对方胸中自信所在。 依眼前人铸术手法之幻妙,任什么神兵利器也是信手拈来。 “此剑名唤,云天极刃!” 话音落,剑开锋。 托着冰霜的手寸寸拂过,露出漪丽深邃的利芒,微射寒光,贴合腾云般的金色护手,看来分外典雅…… 锋海 护柄似山枕,外貌绮丽的随心不欲持在手中,锻神锋缓步迈出竹林。 竹篁在月光下染成了一片漆黑,不偏不倚的一日光阴转眼消磨,印证锋海主人所言不虚。 “完成了,真的用了一天。” 尽管很不能理解铸手对进度的坚持,但这仍无碍郁剑须臾对锋海主人口碑的信赖。 甫接过随心不欲的她便觉不对:‘剑变轻了。’ 分量变化最是显着敏感,飞渊忍不住摇了摇手中宝剑,剑柄流苏环佩玎珰作响,一时间煞是好听。 “你不是这口剑的主人。”锻神锋口吻笃定。 “我是这口剑的主人啊,”侧颊贴紧珠玉流翠的随心不欲蹭了蹭,飞渊回答说,“你没感觉,我跟它很速配吗?” “你是拥有这口剑的人,但你不是它真正的主人。”锻神锋说, “嗯?”飞渊一愣。 “这口剑的铸造手路,”锻神锋解释道,“根本不是为你所设计的。” “哦?”飞渊眼中分明闪过一丝不信,“真幻,此话怎讲?” “佩剑的打造,通常是适合持剑者自身所运用的剑法而去设计,心到意到,剑意合一。” 说话间,锻神锋看了眼边上的皇甫霜刃,这才转回目光。 “你身法轻盈,剑势速度奇快,然而这口剑的设计,却是选择沉重。”一旦涉及专业领域,锻神锋侃侃而谈,旁听的修儒听得更是认真,将之牢记在心。 概因修为到了锋海主人这等境地,往往随口所言即含武学至理。 “如果你所学的剑法,是传承之学,而这口剑又是传承而来,那随心不欲,便是压抑。” 正所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大抵如是。 无奈飞渊仍听得云里雾里。 “压抑?” “简单讲,你还不能发挥这口剑的威力,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你不够稳重,无法精准掌握这剑的重心。”锻神锋语意幽玄。 “是啊,所以我才会想要请你改造。”听到这话方觉对方切脉精准,郁剑须臾承接名锋以来确然有感到不顺手的地方…… 飞渊下意识地想拔剑试手,孰料剑藏匣中竟是纹丝不动。 “这……” 奋力加逼,左右交替,百般尝试无果,郁剑须臾顿时讶异不已。 “为什么拔不出来?” “我讲过了,”锻神锋好心重复了一句,“稳重。” “你是要我稳重什么?” 气愤失态的飞渊就差操起剑鞘往锋海主人敲过去了。 “心如静水深渊,身如泰山不动,身心合一,此剑便能开启。”锻神锋道,“现在的你太过心浮气躁了。” 心浮气躁的飞渊显然听不进去话中玄机:“又是山又是水,你讲的话里面,就没一个字跟稳重有关啊。” “领悟吧。”锻神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静心。 “讲到底,你只是将随心不欲改轻而已喔?”飞渊抓狂道。 “不止如此,”自觉手艺遭受质疑的锻神锋有心正名,“你若能将剑拔出,它的威力,就会完全呈现。” “你根本就是在玩我!” “稳重!”眼见少女烂漫情态,心感愉悦的锋海主人唇瓣微挑,竟是难得的好声好气语出告诫,“你又开始要失态了。” “这……”飞渊迟疑。 迟疑一霎,锻神锋毫不犹豫。 “言尽于此,别辜负了这口剑。”做下结案陈词的他径自吩咐一声,“来人!” “主人!” 莫听、何妨齐齐待命。 “送客!” 锋海主人衣袖一甩示意将人扫地出门,跟着负手便往凉亭走去。 徒留站在原地的郁剑须臾兀自愤愤:“锻神锋!你……” 见状,莫听上前连忙安抚:“飞渊,其实主人所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对你也有一定的帮助,不是吗?” “但是我没叫他将我的剑锁着啊,”飞渊说,“这样,我是要如何行侠仗义,走踏武林?” “只要你够稳重,那就绝对没问题了。”何妨确信。 “真的没问题吗?”飞渊忧忧愁愁地看了看手中宝剑,“我想,这个问题真大呢。” 眼看飞渊对剑苦恼,忍俊不禁的两侍女对视一眼,捂嘴窃笑。 此情此景尽收眼底,皇甫霜刃心下一动,望了眼拈起茶点吃相端庄的锋海主人,却是蓦地想起另一桩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赞拳出声的皇甫霜刃意带挽留。 “飞渊不妨留在此地垂听锋海主人教诲,以期更快掌握何谓‘稳重’。” “对吼!”一语惊醒梦中人,本待离开的飞渊闻言眼前一亮,马不停蹄地走了回来。 跨进凉亭的她一把将随心不欲拍在桌上。 “你总得证明这剑确实拔得出来,而不是你手艺有差,改造出错,于是索性将它锁在里面遮丑吧。” 个性率真的少女口无遮拦,锋海主人心下微愠:“唔?”只是因嘴里尚在咀嚼的缘故不便反唇计较。 气怒方萌即遭扼杀,皇甫霜刃已为好友站台。 掏出洁帕擦了擦手的他拿起随心不欲,轻描淡写将之抽拔出鞘,一派写意自然的动作似行云流水极富美感,直看得飞渊愣愣出神。 出神好一阵子的她这才找回说话能力。 “啊?你能拔出我的宝剑,难道……”飞渊再开口,思路还是一如既往的跳脱,只是语气听来十分认真,“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咳咳咳——”锋海主人噎住了。 忙不迭伸手帮助前辈顺气的修儒亦然大吃一惊:“啊?!这是哪里来的结论啊?” “只是开玩笑的啦,”飞渊摆了摆手,“但是,你是怎样拔出来的啊?”郁剑须臾上前拿回随心不欲。 经过重炼的宝剑形制上与旧时相比大同小异,剑刃上的纹饰奇特斑斓,通身晶莹,在月光下闪耀着如冷水般的亮光。 收剑回鞘的飞渊再试,还是拔不出:“哎哎……你再用一次!” 无奈之下的她只好把随心不欲重新递给寰宇奇藏,由其再度拔剑,自己从旁观摩:“等一下等一下,你的手势……” 细细端详的飞渊只道对方动作太过流畅难以捕捉细节,忍不住凑近了些,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力求无有疏漏。 “你手势是……怎么用的?” 情知已然达到证明目的,皇甫霜刃抽剑三寸即将之推回,神色莞尔道:“天下第一铸手自然不会在意飞渊的小小无礼。” 一语顺气,心感得意的锋海主人胸中怒火顿消,暗自点头。 暗自点头的他伸手打算再摸一枚月饼,随即便闻— “就连我,也打算将修儒留在此地进修一段时间呢?” 这一下峰回路转却是不对了。 “锋海不留客。” 个性喜静好洁的锻神锋自是不情愿听取一片叽叽喳喳。 “若皇甫没记错,落拓子在锋海停留的时日不短。”寰宇奇藏掌握证据。 无从反驳的一语入耳,语气别扭的锋海主人话风稍松。 “空口白牙就想住下,皇甫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见识不凡的听雨秀才熟知各式神兵利器,好歹能在铸术方面提出一些创见,交流起来也十分愉快…… 皇甫霜刃等的就是锻神锋这句话:“自然是有条件回报的。” “吾无所求。” 收回伸出单手的锋海主人缓摇羽扇,拒绝得斩钉截铁。 “何必拒绝得这么快呢,”皇甫霜刃状似不经意地道,“俏如来来过了吧……” 化外箭炉,寂静荒芜的中羽边陲之地,山腹深处,不见半点绿意,只有灼人的高温升腾,俨似祝融吐息般夹在风里。 焦枯的热流中更闻锤声凿凿,教人想起热炉里久燃不灭的熠熠火星—— “锈剑何在,盛名何来,全作腐骨铸尸骸,千年难成尽无奈,宁抛冠,望兴叹,百感伤怀,废字成哀。” 语声若吼似叹,积攒着经年累月的恨与怨,化为薪柴尽付锤下。 红热的焰光高烧遍染箭炉,照亮一条打铸不歇的花臂人影…… 一向少有人至的苦寂之地,今日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赤服黑氅,形容冷峻的上官鸿信不知何时出现在鲁缺身后,神色淡淡:“你等的机会,来了。” 第五十一章 家学渊源(5.5k) 热流如炽的剑之源头,更有浓重的压力蔓延无边。 遍地皆是断剑残兵,满目腐朽衰枯,似在参觐着黄沙铺就的高地顶端熊燃之烈焰。 熔炉鼓风,低吼着满腔遗恨——“锈剑何在,盛名何来,全作腐骨铸尸骸,千年难成尽无奈;宁抛冠,望兴叹,百感伤怀,废字成哀。” 扼腕诗语间杂着沉重的打铁声,显示铸者一身横练根基。 粗犷落拓的外表,魁伟异常的身材,只披着领红麻褊衫,袒胸露腹,露出体表绣着的猛虎夜叉,看来狰狞华美。 循理切肤的纹身花绣刺以靛青色混染朱砂。 淋漓的热汗更似点睛之笔,随着肌骨起伏宛若活灵吞吐。 远远瞧见烈焰弥天,耳闻铸声遍野的上官鸿信安步荒芜山道带来尘俗讯息。 “你等的机会,来了。”话未说完,雁王人已来到鲁缺背后。 “两年,又过了两年。” 锤声凿凿不掩男音粗糙,头也不回的鲁缺直言久候气恼。 “上官鸿信,你,终于来了。” 铸者心思总是直来直去,不同于智者总爱弯弯绕绕,弯弯绕绕地转移话题—— “你铸造的裂羽铳,我赠予凰后了。”雁王淡淡地道。 此法果然奏效! “嗯?不合用吗?还是造型你不喜欢?”下意识被带偏思绪的鲁缺大感莫名其妙。 “是我不需要。” “结合断云石的结晶,能可融合自身内力,不管是单点狙击,还是散发退敌,裂羽铳已经满足你当时所有的要求。” 自觉专业遭受轻看的鲁缺少有地放下手中工作回身,不满驳斥开口。 “哼,不然你还想怎……样?” 乍然停顿的语声,概因转身间,久受炉烟熏炙的一双红眼,突见上官鸿信袖子空空如也,情状有异。 “你的右臂呢?” 这下铸者似乎明白雁王说不需要的原因了。 没手是要怎样上膛托枪乃至瞄准对象。 “是谁竟能将你伤到这种程度?”鲁缺神色看来难以置信,像是难以置信神话竟会有被打破的一天。 传说一旦褪去神化的外衣,便显得不再如印象中可怕。 一如曾经锻神锋眼中的止戈流。 锋海 “这就是你答应俏如来委托允诺协助的原因。”皇甫霜刃指的是锋海主人应俏如来请求打造能可加持灭却之阵的增灵器一事,“你要他替你解决这件事。” “玄狐未死,且收获了俏如来的止戈流剑印,若不除,或将成为人族大患。”锋海主人坦言心下忧虑。 “那为何不找我一试呢?”皇甫霜刃微笑。 “你有办法?”锻神锋神色狐疑。 “不然你以为苗王为什么有信心放人?” 人的名树的影,每每听闻护世之兵强悍的锻神锋骤见逆转自诛魔之利的剑招,未战先怯下已失三成胜算,因此败北并不算稀奇。 然而苍越孤鸣的成功,无疑说明所谓的护世之兵也非传说中的那般完美无瑕,无坚不摧。 就好比扬言作为最高等反咒术的灭却之阵总说能尽消天下术法,但也并未表现出动摇血之禁印的能力。 “准确地说,玄狐并非魔属,乃是千年铁精所化物灵,相应的,逆转诛魔之利的剑印,针对的也不该单是人族一方。”换言之,灭魔的逆反未必是戮人。 “就物灵所持带来的无差别通用性,那么牺牲的定是转化愿力的能耐,无法达到预想的威能。” 类似的作品,阴阳家早有记载。 “饶是如此,得到加持的玄狐也非一般高手能敌,还是说——”锋海主人看向皇甫霜刃,“你有办法?” 有办法解决逆转止戈流对常人带来的威胁。 “人与剑。”皇甫霜刃道。 两个字,两种法。 “后者我无把握,毕竟风华绝代可是好友毕生的得意之作,至于前者么,我尚有五分把握在。” “哦?”锻神锋眉梢一扬。 “诛魔之利共分三项要素,一为护世之兵,二则渡世大愿,三者血之禁印,”皇甫霜刃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好友觉得哪项与‘人’有关呢?” “渡世大愿,以及——”锻神锋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道,“血之禁印。”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他已想到了一种可能以及背后难度。 “发大愿而得大能,佛门中亦有此理,”皇甫霜刃说,“越大的誓愿,便能获得越大的灵能,渡世大愿,是一项非常巨大的承诺,借由当时阴阳家的术法,将大愿化为实能,只要遵守誓约,就能发挥出令人震惊的能力。” 与之相应的,违背誓约则要付出沉重代价。 “你对诛魔之利了解的很详细?”锋海主人问。 “家学渊源而已。”皇甫霜刃答得坦荡。 相关的详细情报出自魔门世家,现今的灵字旁支门主恰为狼朝服务。 “换言之,血之禁印就是履行渡世大愿的禁约,这个禁约越是严苛,效果就越强……” 推敲话语回证猜想无误,锋海主人惊异抬眸。 “你改写了玄狐身上渡世大愿的内容!!!” 皇甫霜刃洒然一笑:“只是加了一点血之禁印的条款而已。” 比如,不能对苗疆出手。 就像暗盟剑手自己都不明回生与刻剑的原理一般,他更不明白所谓的渡世大愿同血之禁印是怎样的一番运作和转化的机制。 是故在旁人要求下做出发愿行为再正常不过,这就提供了施术修禁的机会。 类似的情况不止出现在别无选择的苗王宫,还发生在远居山林的金雷村—— 听罢玄狐请求的常欣思忖片刻,约法三章道。 “从今以后,你不能再杀人,一个也不能,无论任何的情况之下,你都不能杀人,你要答应我。” “这并不困难。” 玄狐爽快答应。 常欣目光怀疑:“答应得这么轻易,有一句话叫作轻诺寡信。” “制服对手而不杀人,对我,简单。”玄狐答得轻描淡写、 “如果,你违约呢?”常欣试探着问。 “你想怎样?” 未料玄狐将皮球踢了回来,常欣反倒陷入迟疑了。 “我怎样,我……我就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似是感到露怯不够有说服力,常欣又补充强调了一句,“真正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不会再跟你讲话了,不理你。” 说着,她还刻意把头撇到一边凸显心情。 “你不理我,对我是很重要吗?”玄狐下意识反问一句。 “以后不知道,现在一定很重要啦。”常欣努力鼓足气势。 “我会遵守。”玄狐道。 少涉人事的他要找一个像眼前少女这般会讲故事的对象,也是困难。 一来二去,便到如今。 村央槐树下,暖阳安照岁月静好,两人相对独处。 “好了,这个故事也讲完了。”常欣合上书本,眼角隐见泪光,“唉!虽然看过很多次了,但是……”她小声地抽泣了一下,拭泪道,“每一次还是让人很感动。” “就这样?”玄狐语气听来十分不解。 “不然还想怎样?”常欣反问,紧接着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盯着玄狐看,“现在,有什么感想了吗?” 内心毫无波澜的玄狐不语,似在沉思。 常欣也乐得清闲一段时间,话讲多了也是会口干,拿起身侧装水竹筒轻抿一口:“不要紧,你慢慢……” “这个故事……”玄狐迟疑着开口道。 好为人师一秒正色的常欣静待下文:“好,你讲,我听。” “那名男子到底是何时爱上她的?”玄狐问,“是知晓女子身份的时候,还是相处那段时间?” “日久生情吧。”常欣答。 “所以,知不知晓那名女子的真面目,根本不重要。”玄狐一针见血地说。 “这就是真爱啊。”常欣确信,双手合放含苞胸前的她神色看来向往非常。 然而铁直的脑回路显然大异女儿家感性认知——“如果她不是女人,他也会爱她吗?” “唉,这……”常欣张了张口,确实无话可说。 “这样后面的故事,不就是多写的了?”玄狐冷冷地道。 “啊,这……这嘛……” “另外,他们相送了这么远的路,女子却不愿讲出真相,一定要等到男子登门造访才揭开一切。” 玄狐自顾自地抒发己见。 “也就是说,故事最后的悲剧,是那名女子造成的,男子平白无故断送了性命。” 努力甩了甩脑袋打断毁童年系列的观点输出,常欣力求挽回。 “唉,话不是这样讲的。” 岂料无动于衷的玄狐胸中疑问更多,多到一把将人淹没—— “最后,为什么会突然狂风大作?为什么坟墓会自动打开?为什么有那两只蝴蝶?是机关,是术法,还是布局?或者强大的剑意?是真死诈死,还是死后复活?” “好了好了,别问了啦!” 实在忍不住打断念经施法的常欣有些抓狂,跟着又是垂头丧气。 “唉,不行,真的不行。我投降,算我输你了。” 垂头丧气的她把书放回一堆话本群中。 “这已经是我以前偷偷出村时,所收集到全部感人的故事了,讲了这么多天,为什么你会问这种问题?” “那我应该问什么问题?”玄狐又问。 “你之前,不是对锦烟霞的故事很有兴趣吗?”常欣道。 “所以……”玄狐口吻平淡。 “所以我想,你应该听更多的故事。而且,我还担心你不识字,所以一本一本念给你听。” “我应该有所表示吗?”玄狐仍是那派百年不变的冰山脸。 见此,常欣不由扶额。 突兀举动直看得玄狐大感疑惑:“你做什么?” “我很苦恼。”常欣说。 “苦恼……”玄狐沉吟。 “你想要知道什么叫做感情,却一直没办法体会,难道……不苦恼吗?” “苦恼……苦恼……”玄狐喃喃说,咬文嚼字的他下意识就少女举动依葫芦画瓢作出了相同动作。 “嗯?”常欣轻咦一声,“你做什么?” “苦恼。”玄狐道。 乍逢柳暗花明,常欣精神一振:“你知道苦恼的感觉了?” 谁知眼前人仍是那块不开窍的铁——“方才你是这样做的。” “哈?唉,我被你打败了!”常欣一幅要昏去的表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明就里的玄狐答得倒是一本正经。 “打败你,不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常欣气苦道。正说着,她转身恰好看见村里的小七拖着一个布袋经过,看来十分吃力。“嗯,小七。”常欣心下一动,当即把人叫住,“等一下。” “啊,是巫女。”依言停步的少年人不住地喘息着,看向常欣,“怎样了?” 常欣指着人道:“玄狐,你看小七。” “嗯……”玄狐分去一个眼光,只见小七累得满头大汗。 “他看起来很累。”常欣从旁分析给他听。 “啊,不会啦。”小七推辞道。 不加理会的常欣只是盯着玄狐的眼睛看,等他的反应。 “你没什么表示吗?” “表示……” 玄狐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前梦虬孙在的时候,看小七很累,都会帮忙扛。”常欣趁热打铁道。 这面心直口快更是不明就里的小七下意识就要说出详情。 “啊,但是梦虬孙他……”梦虬孙是有借帮忙农作交换粮食啊。 那厢玄狐更是不留情面揭穿道:“他方才说不会累。” “小七只是在客套。”常欣代为解释。 “客套?”玄狐歪了歪头,又收获了一个新名词。 “就是不好意思啦。”常欣道,“明明累,却故意讲不累。” “那就是谎言。”玄狐眯了眯眼,看向小七,微沉的眼神看来非常有压迫力,“为什么要说谎?” 再一次被玄狐脑回路刷新认知的常欣愣住了:“这……” “我也遇过想欺骗我的人,俏如来就是。”玄狐道。 “哈?!”常欣讶异。 “还有其他的人,我都给他们相应的处罚。”玄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因为在魔世,对于欺骗你的人,就要对他报复,这样,就没人敢欺骗你。” “唉,我还是先走好了!你们慢慢讲喔。”左瞅瞅右看看,心头莫名发凉的小七丢下一句道别,拖着布袋赶紧跑了。 “唉,玄狐,你……”常欣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玄狐,欲言又止道。 “怎样了?”玄狐恢复了一成不变的语调。 “你之前不是因为我,所以将锦烟霞带来吗?”常欣问,“为什么你看到小七,或者其他的村民,都不会帮忙?” “这有关联吗?” “你不是讲,要学会人的情感。” “嗯……”玄狐颔首,又问,“所以?” “所以……”看着玄狐的表情深感任重道远的常欣忍不住泄气。 泄气的她再次苦恼扶额,玄狐见状有学有样。 “我拜托你,别再学我了。”常欣无奈。 玄狐一板一眼道:“复制,是我学习的方式。” 常欣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三叉神经:“我想休息一下。” “别理他啦。” 另一边厢,村里耆老忽然来到介入小情侣当中,把常欣护在身后。 “喂,玄狐啊,你别再假了喔,你一直赖在我们村里,到底有什么目的?我警告你,你别以为我们怕你喔! “清伯,别这样啦!”常欣尝试居中调停。 “巫女啊!”清伯看了眼常欣,叹声强调,“魔世的魔杀人如麻,根本不能相信!” “但锦烟霞,也是魔世的啊。”常欣分辨着说。 “没有喔,那不一样。”清伯摆了摆手,现今知晓白蛟大恩的固执村民一改旧时态度,处处维护白练飞踪,“锦烟霞是在人世出生,而且她之前会这样啊是因为过去的痛苦。” “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思路蓦然打开,常欣一拍手掌,旋即躬身致谢聊表寸心。 “清伯,多谢你。” “啊?什么?”清伯一愣, “说不定,玄狐曾经受到什么打击才会变成这样,连以前的记忆都讲不清楚。”常欣发散思维道,“难道是很痛苦的回忆?” 眼看玄狐沉默无言的她更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 “看来找到问题了,这样,就能解释玄狐为什么这么奇怪。”自行发散思维的常欣显然脑补了许多曲折情节,不由同情更增,打气道,“玄狐,别放弃,我们一定会帮助你,听说春桃也有照顾失忆病人的经验,我们可以约上她一起……” 对面人眼看着有絮絮叨叨的趋势,玄狐不禁开口企图解释。 “我没……” “金雷村真是怪人怪事越来越多了。”看得清伯直摇头。 “也没什么其他的怪事吧。” “塔啊。”清伯说。 “塔……”常欣蹙了蹙眉,旋即恍然大悟,“啊,是那个东北方,大约五十里路外,那个新盖的建筑吗?” “是啊,好像要盖好了。”清伯道,“不知道是谁这么闲,我看,一定有鬼,听春桃说冰剑小姑娘已经去探查了。” “说不定是佛寺。”常欣猜测。 “谁知道。”说着,清伯不禁往广泽宝塔所在方位望去, 只见那塔,真个是峥嵘倚汉,突兀凌空。 名目恰似五色琉璃塔,千金舍利峰。梯转如穿窟,门开似出笼。宝瓶影射天边月,金铎声传海上风。 未闻经声诵语,但听虔音传唱——“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成百上千的信徒万众一念,齐心奋发添砖加瓦,一扬地门法脉正宗。 这手段显然是邪教吧…… 隐匿林间树梢的幻幽冰剑暗自咋舌,她本待再摸近些,便见两条人影自南而北,轻飘飘掠过。 僧袍鼓风,戒刀映月,正是地门外派的巡查僧人。 待二僧过去,幻幽冰剑再向前纵了数丈,林叶里脚步声响,又有二僧纵跃而过,群僧此来彼去,穿梭相似,巡查严密无比,只怕皇宫内院也有所不及。 她见了这等情景,料知若再前往,定被发觉,只得废然而返。 抬目一望,林梢星月既暗,叶凝晓露东方欲曙,幻幽冰剑拧腰纵返似柳摇,身法绝妙穿花绕树越过来时路,这才翻身下地。 身形甫定,蓦闻钟声催响。 霎时间,一片茫然空白笼罩幻幽冰剑心胸,混沌思潮如涌…… 锋海 眼看皇甫霜刃起身作势欲离,锋海主人念及先前话中未尽之意,不由出言相询:“另一桩办法呢?” 皇甫霜刃详解的是从“人”着手的解决方案,那若要论“剑”该如何解决呢? “远在天边,”皇甫霜刃像是卖了个关子,“近在眼前。” 一语惊醒梦中人,后知后觉的锻神锋目光转动,落在飞渊腰间宝剑上,定住。 第五十二章 花好月圆(5.5k) 尚贤宫 “达摩金光塔,地门。” 听罢墨者回传情报的雁王嘴里转着几个名词。 “是。”负责监视正道动向的墨者汇报说,“最后燕驼龙走向黑水城的方向去了。” “尚同会里头的墨者,传出什么讯息?”雁王问。 “俏如来在极力隐瞒,但天门内部有变,几可确定。”墨者说。 “佛国周围,可有发生冲突?” “没,”墨者回答道,“没听说哪里有发生战斗。” “嗯……”雁王语意沉吟,“退下。” “是。”墨者依言离去。 静默少时,雁王倏地道:“再来一点线索吧……” 忽来一阵芳香袭人,紫绸薄帘倒卷扎起亮开门户遥待君临。 那人身穿玄乌罗裙,胴体窈窕半露酥胸,鎏冠珠冕宫鬓高挽,有几丝乱发披在耳畔,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望了眼上官鸿信,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来。 “俏如来。”雁王蓦得提起师弟名号。 凰后看来竟也乐得分享情报:“已经离开苗疆,去过黑水城之后,回到尚同会了。” “嗯……”五指安放膝上,语声转低的上官鸿信似在思索。 “完全看不出情绪。”凰后瞥了眼雁王,状似无意地说,“你很接近他。”九算有总是爱意无意地将钜子传人与印象中的那人进行比较、 “至少,在遇见俏如来之前。”话音顿了顿,她这才接着道,“我……是这样认为。” 不置可否的上官鸿信话锋一转,辞带隐喻。 “有一个人,他住的地方,有一个深坑,有一日,他想了解这个坑,到底有多深——他放索而探,而索短绌;他投了石,一去无声。他很好奇,他太好奇了。” 眼眸微阖复睁的雁王目色无波,自顾冷淡发问。 “你认为,该怎样,才能满足他的好奇?” 答案不言自明,凰后答得更是轻描淡写:“就纵身跳入深坑,用亲身了解,这个坑,到底有多深。” “你——”雁王微微侧目,看向凰后,问,“落地了吗?” “哈!”轻笑一声掩却心思几多,揭过试探环节的凰后正色道,“进入正题吧。” “你认为俏如来出现在苗疆,是单纯为苗疆解危吗?”雁王又问。 “我没这样认为。”凰后说。 “很好的判断。”雁王评价道。 不置可否的冷漠表情配上话语总给人一种居高临下感。 对此,浑似半点不悦情绪都无的凰后倒是笑吟吟地道: “这算是赞美吗?” “自玄之玄死之后,我们便将注意力放在苗疆。” 不答反问的上官鸿信径自接续话题展开下文。 “在同一时间,俏如来也忙于佛国之事,但他在关键时刻,却出现在苗疆范围,这是为什么?” “求援,或者——”结合已知情报的凰后合情猜测,“合作。” “面对未知处境的佛国,大军压境,”雁王说,“会是一个好选项吗?” “或者说,俏如来需要什么帮助,能够藉以突破眼前佛国所造成的困境。”凰后道,“前往佛国查探之人,除了东门朝日,其余的人,皆一去不回。” “还记得,东门朝日回来时的异状。”上官鸿信提醒了一句。 知晓眼前人绝非无的放矢之辈的凰后暗暗留了个心眼。 “哦?” “这是一项很关键的情报。”雁王强调。 凰后的目光,在雁王脸上不停打转,蓦地一笑,笑如百合怒放,曼声道:“看来你已经有安排了。” “你说呢?”雁王冷然反问。 “那就不耽误你了。” 话甫落,倏然起身的凰后柳腰一转,清风似的走了出去,消失在一片摇红烛影之中。 箭炉 火光照在雁王苍白且冷峻的面上,热浪席卷吹动虚榥长袖,莫名技痒的鲁缺按捺不住道: “所以按你的意思是需要我替你重新打造一条手臂吗?” 不露声色更似毫不在意肢体残缺的雁王自有计较,按部就班渐进话题。 “墨狂,已经完成了,废字流已经不存于世。” 乍闻此讯,鲁缺先觉难以置信,旋即便是气怒萦心:“不可能,我不相信他做得到!” “除了王骨,更与锻家交换铸术精要,墨狂的完成,不算意外。” 神色寡静的雁王淡定分说,坦陈事实教人无从反驳。 “废苍生!”一字一顿的鲁缺眼看勃然大怒。 背过身去的雁王冷冷添柴加火:“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黑水城。”鲁缺咬了咬牙。 “另外——”雁王这才不紧不慢提出要求,“我要锻神锋出剑。” “万一我失手杀了他?”鲁缺试图确认,以免干扰对方布局。 “他的命,”雁王看来满不在乎,“很重要吗?” 锋海 “欸?皇甫要离开了吗?”眼看着皇甫霜刃收拾行囊的飞渊心下好奇,“接下来去哪儿?” 伸箸夹了数只月团放到食盒里备好,揉了揉修儒脑袋叮嘱小弟好好学习的皇甫霜刃答得漫不经心。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楼主,自然是要去给中秋佳节还在执行任务的下属送温暖啊!” 不同于苗疆这边经营的恩主形象,在道域行事的荻花题叶向来秉持严师风范。 灵界内,稻田里,灵人自辟蹊境权作营生。 饱足消食,叹悲欢带着叶孤和叶别在前面翻地,士心与叶离则跟在后面撒种并填土。 闲来无事摸鱼闲谈,难耐沉默气氛蔓延的士心率先破冰道:“我去采买种子时,听小贩说五亩甚小。” 轮流外出采买体会红尘市井气。 照荻花题叶的说法,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寻常佃户从城司处租田,一丁可租百亩,五亩当然算小的。”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倒是一派老气横秋。 “不过前阵子师父在后山又发现一块地。只待后面割草放火,明年至少能多几十亩地。” 正说着,她脸上露出期盼的神色来。 “到时候该愁的就是没钱买牛,咱这几个人忙不过来了。” 而后,叶离又转眸看向士心:“我听师父说,你来自富贵人家。” “算是。”士心含糊道。 “就道域而言,我心中所知富贵,只有四宗,你是吗?”到底曾经出身还珠楼教养,叶离心中下意识地将“富贵”二字放大了些。 见士心没吭声,她颇为不满地嘟了嘟嘴。 “你家中既富且贵,即便不是四宗之一,也当是一方豪绅,可你竟连黍时穄貌也不得知。”叶离神色疑惑,“常言道‘食为政首’,你们连黎庶饮食都不关心,不了解,那你们平日都做什么呢?” 士心哑口无言。 并不因身边人所说的话,更因她看来的目光。 那眼神中竟无愤怒、不满,只有单纯的好奇。 她没有在诘难谁,只是将不解递与士心,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可他哪里能给出答案,凯风弼羽甚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存在的。 好一会儿,士心方才干巴巴地道:“习武,学字,琴棋书画。” “哦。”她点头,跟着眼睛亮起来,“那你们会像我们和师父他们一样,到各处云游,偶尔拔刀相助吗?” “云游?”士心不解。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去岁才开始种田?”叶离反问,“以往都是走到哪里,便要口饭吃。”她面无惭色,说得大方,“听说过“化缘”吗?和那个类似。” 莫名有感生民多艰,士心垂下目光,从一旁的桶中拿出只瓢,替她在填实的土上补水。 她并未察觉到士心的异样,自顾自道:“江湖人虽多学武,但也有不通武艺,只是刚好居所被划入江湖治下的寻常百姓。弱肉强食,欺凌之事不鲜,我跟师父师兄虽想低调行事,但有时忍不住便也会仗义出手。” 说到这里更是神采飞扬。 神采飞扬的她比划了几下,铲子上尘土簇簇而落。 又见士心不发一言,她复转头看去:“你们这些富贵人家,也会像我们一般吗?” 眼看少年沉默,她又疑惑了, 在少女此前一年的记忆里,看到得一直是好心的富贵人居多。 那是被收养的战争孤儿们对皇甫霜刃治下还珠楼的印象。 “那你们日日习武为何呢?只为自保吗?你们武艺高强,又住在高宅大院,外人如何伤得了你们?”叶离问,“难道是防备彼此吗?”无心一语好巧不巧,偏偏道破真相。 “可你们衣食富足,不事农桑,还有什么非争不可的东西吗?” 无言以对的士心只能任由瓢中的水一滴一滴没入泥土之下。 “我以为灵界儿女皆奉避世,除镇封魔世外少涉江湖。” “在避世啊!”叶离突然向士心靠近,将满是泥土与灰尘的手,大咧咧悬空在少年眼前。 “是避世,又不是闭眼辞世。”叶离神色一派理所当然,“怎么能逃避目之所及处不平之事呢?”灵界的家教一直很好,“这不就是我们学习武功术法的意义吗?” 她动作并不小心,于是便有脏兮兮,带着奇怪味道的泥蹭到了士心脸上。 但不知为何,他竟没抬手去擦,只顾着低头给地上土包添水,忽而道:“我听说黍可以酿酒。” “咦!这你倒知道啦?” “嗯,诗里读到过。”士心点头,“倒是等来年地里的黍成熟了,我们酿酒去卖,能挣更多钱。” “你脑子真灵光!”叶离一把拍在士心肩上,表情看来讶然又惊喜,“看来书里除了术法武功外,也会写些其他有用的东西嘛。”她道,“你以后教我?” “好。”士心见她笑意灼然,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低声应好。 这一方土地,虽被篱笆围住,但仍在其下悄悄向远处蔓延,直至明月高悬之处,与苍穹融为一体。 背后交谈人声窸窣在耳,头前努力耕耘的两小只交换了个眼神,眉目传情—— “词写的不错。”叶孤暗暗竖了个大拇指。 叶别神态谦逊:“也亏师妹好记性。”将词背得很溜。 毫不知情自己被套路的凯风弼羽眼下已然来到荻花题叶面前向人请益—— “你有疑惑?”荻花题叶问。 “我想问,”士心神色迟疑,“天元抡魁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能可轻易论定少年之一生么?还是说是因为……”士心犹豫了一下,道,“权力?” “世上没有绝对完善的制度,初衷良好,方法不对,就会导致坏的结果。”荻花题叶叹道,“错的是人,非是初衷,而初衷,总是备受考验。” 本意良善的天师初衷,随着岁月磨洗,最终也被野心家曲解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 许是觉得说的远了些,荻花题叶看回当下:“但当下的你只需要知道天元抡魁,是一项证明。” “怎样的证明?”士心分辨道,“宗主的年纪与天元抡魁失之交臂,不也成了阴阳掌令?又或者,四宗想借由天元抡魁向彼此展露可期未来,但宗脉的未来,又岂是一个人能片面代表的?” “你想的很深,很好,”荻花题叶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但你还是不明白,并非学宗需要天元抡魁来向他派证明,”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而是你需要借助天元抡魁向学宗弟子证明你值得宗门的这份重视。” 一直将宗门资源倾斜视作理所应当的凯风弼羽一怔:“嗯?” “你不觉得,你对学宗提供的一切,享受得太过心安理得了吗?”荻花题叶道。 “……我知道了,”士心说,“多谢你!” 说完,默默离开的他只留下一碟尚温的芙蓉小饼,那是凯风弼羽连夜劳作所获。 却不知,眼下这该算是问诊应付的酬金,抑或拜师该有的束修呢? 不知何时来到荻花题叶背后的无情葬月目光定住,直抒心底疑问:“二哥为何要我交代霁云莫要与凯风弼羽分食月团?” 一人一半不是更有利于拉近距离培养感情。 “斗场上太过多余的感情只会成为负累。” 言罢,荻花题叶看了眼神色犹困的无情葬月,叹了口气,解释道。 “同样的情况,倘若天元抡魁时对阵的是风与月,风远比月来得需要胜利,月会做何抉择?” 沉默少时,无情葬月方才道:“我明白了。”概因答案毋庸置疑。 修为相差仿佛的情况下,斗志等心态要素就起着关键作用,而场外的恩情义气之影响就显得尤为重要。 闲来一语转过,又是愁上心头,无情葬月语带担忧:“二哥当真要与星宗掌令决斗吗?” 包揽四宗禁招的风花雪月对彼此能为早有了解,无情葬月更知浩星归流大成后是怎样的恐怖。 “放心,”荻花题叶安抚道,“我有把握。” “怎样的把握?”无情葬月少见的失态,“大成的星流掌根本不能硬接,”单止玲珑雪霏掌力余劲擦伤便断去无情葬月三根肋骨,“何况星宗尚有三垣法宝可以动用。”荻花题叶却是孤身一人被推上风口浪尖。 “月是对花没信心吗?”荻花题叶笑问,面上仍是一派泰山崩于前犹不改的写意神态。 听到这话的无情葬月连忙解释:“啊,不是,我、我只是认为,高手过招,稍有失误便成逆转……” “放心,”难得的见到对方返璞归真的一面,心感莞尔的荻花题叶重复了一句,“明日的约战,花有六成胜算在。” 这把握着实不低……无情葬月一怔,紧跟着神色狐疑道:“至少还是至多?” “我有三胜,他有三败,”荻花题叶言谈若定,“你觉得呢?” “哪三胜,那三败?”无情葬月忍不住问。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风花雪月互通有无,未战以先,我对浩星归流已有三分透彻,反观他宗,从未能真正看穿阴阳根底,此道胜一也。” “紫薇师出无名,起因私欲,料想寡淡静远如颢天玄宿定然战意不足,无法全力以赴,此义胜二也。” “最后,星宗传有三垣法宝,学宗亦存神兵利器,更有他脉襄助,”荻花题叶看了眼手中混元尘,“此武胜三也。” “何况——” 最后的最后,恢复惯常姿态的荻花题叶讨巧卖了个乖,语带亲近,更似意有所指。 “花,不是一个人。” 就像颢天玄宿有丹阳侯无私拥护一般,荻花题叶背后亦有支持。 思绪钻入牛角尖的无情葬月沉思片刻,冷不丁地说:“需要无常元帅先行试探么?” 若能趁机消磨紫薇掌令一番就更好了……无情葬月心想。 “……” 无语凝噎的荻花题叶盯着无情葬月看了好一会儿,总归忍不住一指头戳在了对方额上。 “唔!”无情葬月吃痛道。 “好高骛远,”荻花题叶变相拒绝说,紧接着转移话题,“话说,那两门功夫你练得如何了?” 话中所指显然非是剑宗武学,而是教无情葬月隐藏根基转生酆都,兼之贯通正邪更上一层的关键。 “剑法已然熟悉,”无情葬月一面揉着额角,一面老老实实道,“倒是心法,尚未全功。”说到这里,他脸上不禁浮露一丝苦恼之色。 “欲速则不达,不必执着,须知——”旁观者清更兼阅历深广的荻花题叶语带玄机,口占一绝,“水火相搀各有缘,全凭土母配如然。三家同会无争竞,水在长江月在天。” 无情葬月得闻此言,一时解悟顿开茅塞。 明彻真言的他当即安坐如常运起功来,正是——理明一窍通千窍,劈破旁门自称玄。 明月当天清光皎洁,心归沉念体任自然,一时间,无情葬月脉畅气和,竟是—— 睡着了! 有一搭没一搭点着的头最后终于一歪,像是游船入港般靠泊在荻花题叶肩上,睡得安详。 于是算准时辰夤夜来访的玲珑雪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如久远前的那个年节那般岁月静好。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玲珑雪霏十分自然地落座到荻花题叶的另一边,伸手便即穿过挽尘肘下,绕开竹节环臂虚抱。 运起拟真幻影自欺欺人,偏又处之泰然的玲珑雪霏心安理得地霸占了荻花题叶另外半边身子。 思量再三,总觉不对的玲珑雪霏横竖有些睡不着,隐隐感觉欠缺了些什么。 睁开眼眸,目光流盼的她视线一停,涂染丹蔻的五指扬起隔空摄物,捉来一只棕毛花栗鼠安放掌下。 这边厢,荻花题叶微垂眼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掩耳盗铃而不自知的玲珑雪霏,唇瓣微挑。 看穿佳人心思的他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 圆满了……修长细腻的手指拂过松鼠毛皮,勉强找到平替的玲珑雪霏神色恬淡,闭目假寐。 久而久之,竟是当真沉沉睡去。 第五十三章 高山远水 (7.9k 二合一) 无情葬月是被突然一重的颅顶闹醒的:“唔?” 反应过来的他睁眼便见一团毛茸茸的物事闪过,蹭过脸颊窜至胸前。 他下意识伸手去捉。 不料这团毛茸茸的东西竟是活的,更兼灵动非常,身子一扭避过擒拿大手,在无情葬月背上、胸前、脸上、颈中,迅捷无伦的奔来奔去。 理智复苏的无情葬月这才看清,原来那竟是只赤棕色的小松鼠。 “啾!啾啾!” 奔来奔去的它看来大为欢喜,相当乐意与人嬉闹。 于是同样醒转的荻花题叶循声望过去,就看到自家小弟正手忙脚乱的抓那只灵活的在他身上四处乱跑的松鼠。 肖似的衣品与肤色更添擒捉难度……挚友少见的慌忙情态照眼,荻花题叶心感趣味。 “这是花栗鼠,基本上是从小养起来的才会亲近人,野生的能主动亲近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这时,无情葬月也终于抓住了这个小东西,小心翼翼的捧在了手上。 小松鼠一边叫一边还亲昵的蹭了蹭无情葬月的手指。在他的手中一直啾啾的叫着。 “既然这松鼠这般喜欢月,不如……月你就带回去养着吧?”荻花题叶建议道。 闻言,无情葬月眼睛亮了一下。 低下头去尝试交涉的他以一种堪称希冀的态度问。 “你愿意跟着我吗?” 行动胜于言语,这只松鼠爬到了无情葬月的肩膀上,对着荻花题叶啾啾的叫了两声,似在致意传达感谢。 “万物皆有灵性,这只松鼠既然能主动选择主人,那必然是与月有缘。”荻花题叶走到无情葬月的身边,轻轻摸了摸在他肩膀上站着的小松鼠。 “啾!啾啾啾!”小松鼠歪着头看了看生人,竟也没有任何反抗。 “不妨给它取个名字吧。”荻花题叶说。 “我来取吗?”无情葬月迟疑。 “名字对于一个人或动物的意义,我想月应该能深刻地理解到。”荻花题叶语意深沉,“况且,这松鼠本就是冲着月来的,它的名字自然是由你来取,若是花来取,那岂不是成了越俎代庖么?” 被说服的无情葬月思量片刻,再开口,口吻十分认真。 “既然它一直都是啾啾的叫,那不如就喊它……小啾好了。” 小松鼠似乎听懂了无情葬月的话,对着他又啾啾叫了两声,似乎是很满意这个名字, ‘这名字还真是省事……’荻花题叶暗道,‘算了,月自己喜欢就好。’ 面对乖宠,只道贱名好养活的无情葬月少有的卸下文青外衣,表露温柔本性…… 道观后院里,无情葬月正满院子追着松鼠小啾乱跑。 抱臂倚柱的荻花题叶站在廊下,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它逃,他追,它逃,他追…… 几圈转过,就差展开轻功追堵的无情葬月一手端着里面盛着不明东西的碗,少有的气急败坏。 “小啾回来!别跑!” 小啾一个灵活走位,躲过主人抓捕,迅速爬上院中的树,站在树上一直冲着无情葬月不满的叫—— “啾啾啾!” 无情葬月抬起头,看着站在树上的小啾,为之气结。 眼看这一人一鼠开始了大眼瞪小眼,荻花题叶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笑声,无情葬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向廊下请教道:“二哥,为什么我给小啾准备的食物它不吃呢?” 荻花题叶看了看无情葬月手中拿的碗中盛着的不明黑色物体,沉默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它也知道吃了的话肯定会死吧。’ 话虽如此,但看到小弟用虚心请教的眼神望着自己,为了不打击一个年轻人的信心,这句话荻花题叶是怎么也不能说出口的。 “或许是因为……”荻花题叶斟酌了一下语句道,“食物不合胃口吧。” 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无情葬月坦诉苦衷:“可月以前没有养过动物,不知道松鼠吃什么啊。” 在通幽谷的时候倒是养过一些花花草草。 虽然不知道是具体品类为何,只是觉得好看就央着阿嬷帮他移了一颗放到房间里养着。 结果过了没半个月,无情葬月居然愣是把那盆生命力极强的花给养死了。看着已经枯死的花,个性返璞归真的北风传奇感到特别委屈。 于是他边哭边抱着花盆去找了娇姨,娇姨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出了原因,然后盯着那盆死了的花看了好久,才摸着他的头缓缓说了句话。 “这或许……嗯……姑且也算做是你的天赋吧,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的娇姨低喧一声佛号,开始超度往生精灵。 镜头转回如今。 “嗯……”荻花题叶想了想,掏出一个布囊递了过去,“花这里还有些用剩下的干果,不妨月用它来试试?” 话未落手已空,小啾身形飞窜便将零食夺过,跟着一个晃弯折返,又上树去了。 “干果?”无情葬月持怀疑态度,“吃那个东西能吃饱吗?” “月还是不要用人类这么大的身体来衡量松鼠这么小的身体为好……”荻花题叶语气委婉。 “我以为……松鼠是可以吃人吃的食物的。”无情葬月道。 仙舞剑宗之人,对品味似乎总以一种扭曲的执着在。 ‘你手里的那碗东西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食物了好吗!’没来由记起剧中见闻敖鹰茶艺的荻花题叶心想。 然而还不待他说什么,那厢小啾便即忍无可忍硬性矫正。 “咚!”忽地一声闷响,无情葬月只觉得脑门一阵疼痛,却是被一物砸中了额头,定睛一看,地上还滚动着一枚坚果。 他抬眼瞧了瞧还在树上气得直叫的小啾,又低头有些郁闷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盛满黑色不明东西的碗,无奈叹气…… 凯风弼羽是被肚子里勾起的馋虫闹醒的。 睡至午后,双眼似睁非睁若醒还睡的他闻着香味翻身下床,梦游似的来到桌边捏起糕点就吃。 “这是……”糕点入口尚温,咀嚼几下回味无穷的士心更感熟悉,是他平素最爱的糕点,“芝心糕?” 志存高远,意守平常,象征辅士的一片良苦用心。 “士心。” 一声轻唤自背后传来,凯风弼羽回眸便见推门入内的檐前负笈。 檐前负笈是昨夜到得此处,不过那时士心已经睡下,因此没有打扰。 “咦!”檐前负笈道,“你已经在用膳了吗?” 赶时间的他本意还想是不是要先带凯风弼羽解决温饱问题呢。 “劳烦辅士了,这芝心糕滋味很好,不想辅士还有如此手艺。”士心点赞出声。 “你在说什么,这——”檐前负笈一怔,捏起一枚五仁馅糕点看了看的他否认道,“不是我准备的啊。” “啊?”士心大是讶异。 “芝心糕制作工序繁琐,”檐前负笈回答说:“身处异地,仓促间来不及准备。” 至于外带,檐前负笈倒确实有物什带在身边。 可惜那非吃的,更是奉命要交到荻花题叶的。 “那是谁?”说到这里,凯风弼羽心里隐隐有了个人选。 “来不及耽搁了。” 檐前负笈望了望天色。 “长姐要我来带你前往观战。” “观什么战?”士心问……消息滞后兼之不喜斗争的他跟随荻花题叶进修后,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不知情么?”檐前负笈看了眼士心,“今日是荻花题叶与颢天玄宿的决战之期。” “这……为何?” 乍然听得重磅消息,凯风弼羽心下一跳,语声中更杂几分担忧未觉。 “路上说明罢。”檐前负笈道。 天风云浩荡,有峰号翠微。 高逾千丈,擎天而立,云雾飘渺深处,一朝敲金钟响玉磬,摇动战鼓,此地今日注定是要名震天下。 昔日阴阳宗子,携云杖远游归来重奉天师的荻花题叶,决战道域擎天之柱,掌令紫薇一手平定战乱的颢天玄宿,论定法脉沉浮。 这场攸关四宗局势乃至道域命运走向的约战,自一开始,便注定成为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 当今武林上各方势力,此刻齐至于翠微峰之下,眼证此番旷世武决。 山峰木林之内,剑宗一行人员精干,只来二三,归海寂涯身旁是惯常相伴左右的皓苍剑霨,以及特地出席的登虹造殛。 余者如辅剑八老等中坚力量俱未来到,而是照常镇守剑行道。 须知,内乱过后,仙舞剑宗虽暂陷低迷,但去芜存菁后经过几年修养,有赖归海寂涯励精图治,广纳门徒修订剑谱,已有重振气象。 也是个性守拙藏锋的敖鹰有意韬光养晦,这才不显山不露水。 此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左近那人,或者该说那方宗派…… 顺着归海寂涯视线看去,但见一男子身着武士服,窄袖衽袍,背负斩马刀,厚背薄刃,容貌瘦削英俊,两眼精明,熊肩猿腰,看来非常威武, “笑残锋。” 一声久违致意出自归海寂涯之口,道破那人身份—— 现今神啸刀宗掌令千金少。 那是内战中实力受创最深的一派,作为最先流血引燃乱象的刀宗元气大伤,至今尚未完全恢复过来。 也亏得存亡之际,笑残锋挺身而出,力挽神啸宗楣于狂澜而未倒,现今倒也教养出不少人才。 归海寂涯敏锐注意到了千金少背后的两名门徒……那是两名身穿棕褐得罗,腰佩障刀,面目清秀的英俊少年,年纪相仿。 正自打量间,两方宗脉逐渐靠近,执后进地位的夜雨凋枫礼数周全:“晚辈戚寒雨见过仙舞宗主。” “晚辈涂万里见过仙舞宗主。”个性世故的碎星刃亦不甘人后。 ‘姚百世、骆千秋未曾出席吗?’归海寂涯若有所思……看来刀宗也受无常元帅执法范围之内。 在金刀仙翁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加之门下百千万三名弟子确实争气,这代刀宗弟子隐隐有以这三人为首的迹象。 同样有闻于此的归海寂涯目光扫过两人,在彬彬有礼的戚寒雨身上停留稍久,心中已然有数。 稍稍颔首权作回应,示意两人不必多礼的他这才看向千金少,由衷赞道:“有弟子如此,神啸刀宗何愁不壮。” “麦褒麦褒,”千金少摆了摆手,“真要说弟子拔萃,又有谁比得过你们剑宗呢。”能落明暗双子策应,做足两手准备。 话脱口,光影落。 一道形如枫、红胜火的剑光临场压下,露出两人身形。 骤见来人,皓苍剑霨不由失声道:“霁云!” 皓苍剑霨虽料到无情葬月定然不会缺席观战,但未曾想过他会将醉梦无花一道带来。 剑宗秘密王牌岂能轻易示人……见识过前人暗子带来红利的执剑师眼下心底不无抱怨。 终归年长气沉胸有城府,归海寂涯淡定唤道:“飞溟。” 一声挽回将意外情绪扭转成正常问候,同时是在要一个解释。 “见过宗主,”无情葬月微微歉身,前后致意亲疏有别,“靖灵君伯父,神啸宗主。” 跟着他转头看向霁云——“未闻高山深水,总归见识不足,此战,对你有莫大益处。”语带告诫,指点后辈留心观摩。 “这……”似在迟疑的醉梦无花本能寻求长辈态度,“宗主?” “希望你能从中学到东西。” 归海寂涯拍了拍霁云肩膀……这是同意了。 孰轻孰重,归海寂涯看得分明。 亲眼目睹两名绝代高手决斗过程带来的经验非同小可,对武者的益处,更是庞大得难以估计。 “哎呦!”千金少不由打趣,“看来你们对荻花题叶的评价很高。” 颢天玄宿的实力,道域旧人有目共睹,只是荻花题叶的能为尚且不明。 “关于二哥的评价——” 无情葬月微微昂首,仰望高峰参天,言由心衷抒发己见,决然维护兄长形象。 “再高,都不为过。” 耳闻几近大逆剑宗立场的言语,看着满眼赤诚的兄控一枚。 性情爽朗直来直去的千金少忍不住吐槽:“你真该去对面。” 南北角上,双宗分明,旌旗飘扬,声势震天地。 迥异于作壁上观的刀剑二派,星学两脉不约而同地带来了众多门徒、 似是有心一别眉角的双宗怎么都不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不似刀剑这边一水的鳏孤,星学各由双垣、掌令伉俪领军。 南湖岸边帆桅林立,密密麻麻,为首泊着一艘梭形快艇。 船头立着的就是临书玉笔和泰玥皇锦夫妇,他俩俱穿云纹水合服,外面披着湖蓝色罩袍,男的悦如临风玉树,女的赛似海宫龙女,一般的英姿勃发,超绝尘世。 在他们背后则是稍嫌来迟的檐前负笈与凯风弼羽,以及存在感薄弱偏又因色系缘故格外出挑的禹晔绶真。 北峰岭上旗幡错落,挨挨挤挤,居中一顶华盖最是醒目。 华盖下并肩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紫袍,身材挺拔修长,侧望面貌英俊,目光炯炯,颇具慑人威势;女子一袭白衣,身材婀娜,乌发挽髻不带金银,只簪领珠花巧饰。 丹阳侯、天雨如晴背后则是弟子几双按庚排序,青冥,问心无愧等等…… 独有一人例外。 年方外傅的苍苍,被寄予重望的他特被允许占据最佳席位,瞻仰师尊风采。 “苍苍,注意看!” 瞥了眼夫君神色,共舟多年彼此心意相通,天雨如晴小声提醒道。“此战非同小可。” “嗯嗯。” 头挽道髻,身着莲花袍,颈戴平安锁的童子乖巧点头。 然而事实是,一心只在期待师尊高光亮相的苍苍对个中意义却谈不上太过在乎。 “留神来,好好学,”丹阳侯沉声警诫,“吾师兄,你师父的背影,就是你将来要效法的对象。”换言之,学不到东西仔细你的皮。 严父开口,苍苍霎时噤若寒蝉,愣愣应是:“哦!” 此时,翠微峰下,观战之人愈来愈多,正当众人屏息以待之刻,天际升起一道光芒! 星汉浮空如陷一隅,窥见宇宙浩瀚,横无际涯的天河中流里,蓦现群宿聚北辰,簇拥冲和诗号传荡。 纷纷议论间杂呼啸风声,都被这听来平淡的声音压得寂静—— “银涛波冷,掌中紫微云阵卷。星海沉沉,颢天无际一人还。” 法音传,垂泰阶,震荡九霄之上,赫见一道雄浩身姿,一瞬穿破万里云海,伴随一声低磁诗号,如星坠陨,落于翠微峰巅之上! 体着玄符仙衣,外罩墨绿绣云纹氅,白发整饬冠戴曲面笠帽,帽纱半遮半开,透着神情安和而沉肃。 正是当代紫薇掌令,道域第一人颢天玄宿。 “师傅师傅……”大感激动的苍苍呼声甚高。 ‘颢天玄宿到了,那荻花题叶……’ 此刻屏息以待的,不仅仅是阴阳一脉,还有观战的所有人,甚至还有隐藏于台面下的覆舟暗流。 “挥笔点墨卷再开,醉仰观岚景悠哉。倾向兰曰敬邀曰,叹矣自笑一字呆。” 再闻诗响啸傲山林掷地有声,如在耳畔的清润诗号甫落,另一抹风絮化光紧随紫薇垣之后从天而降。 花影旋降足履渊薮,绝泰山而凌五岳,登时整座翠微山脉宛若随之震动,碎落山石,如遭雪崩。 头戴嵌银扇云冠,身披八卦月白袍,眉聚江山之秀气,胸藏天地之玄机,眼眸半阖冷对苍生,只手拂尘在握,一掌持尘丝拿立。 银丝墨袍,乌发雪裘,错落的行妆相映成趣,衬着两张相类而又不同的清朗容颜,难分轩轾。 遥相对峙的两人,紫薇傲视苍穹,山客气盖寰宇。 不言而现的风度自然而然流露,未见如何用心,已是吸睛夺目。 “翠微峰举,落地者败!” “天地见证,生死无怨!” 一者冲眉不动,平静开口;一者波澜不惊,沉着万分。 昭然决心底定,骤见尘埃惊起,此刻但闻两声—— “请!” 一字落,战局开。 早便暗自张机蓄待的颢天玄宿抢发攻势,掌含热流,唤风引火,功臻八成尽付当先一击。 “浩星归流——” 热流织电网,自掌心铺张开来,边缘凌厉锐利,如宇宙星辰之光芒,璀璨耀目。 “星火焚城!” 网中有更蓝霓一团,凝合聚拢,转红霞现丹珠,恍如赤日临空,炽烈耀眼,璀璨生辉。 信手一推,红珠萦绕电网,望荻花题叶劈面打来。 人随声动,掌劲呼啸而至。 荻花题叶伸掌横削,横掌触雄,立感万钧之力。 虽说劲犹万钧,但较之浩星归流大成者该有的力道仍显未足。 洞悉对手用心,荻花题叶心内感怀之余,暗自凝气,拂尘翻挥运化玄妙劲力,颢天玄宿雄浑掌劲顿时消散一空。 “返无!” “奇招!” 赞叹一声,破招顷刻。 前式遭拆,颢天玄宿旋即人影一转,稳步踏乾,浩掌再赞,掌倾山河动容,激荡日月失色。 “极道星流掌!” “阴阳碎骨掌!” 首度对掌,气撼寰宇,鬼神惊动,强烈震波扫荡百丈。 “平分秋色的一掌。”千金少评价道。 “只是初步的试探。”丹阳侯判断说。 ‘当真如此么……’归海寂涯眯了眯眼,心想。 旭长辉无言,概因对阴阳武学修行最深的他已从中窥得一丝变数,足以动摇战局走向。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奈何丹阳侯一心只向颢天玄宿,为绝对自信遮掩心目。 是故,专修掌术的他反而不比归海寂涯看得清晰。 阴阳碎骨掌,并合五残功,迥异道家清净之意的近邪杀招潜藏指间近身而出,便待肢接刹那…… 掌力受封,更有数股旋诡气劲倒灌入体,摧枯拉朽席卷心脉—— 那是颢天玄宿身为浩星归流修者唯一的罩门所在! 分心守意攻防不减,颢天玄宿紧守方寸无碍,指开诛仙灭邪,竟是以残应残。 “二指灭道·重堕轮回!” 暗招首现即展上层,越过蓬瀛通达轮回。 精纯淬炼之道元,洒落一线璨璨霜色灵华。 凝银砾于指尖,须臾电射而出,不偏不倚,直锥荻花题叶胸骨。 斜里清光流泻,一柄银丝拂尘卷来沧浪无俦,冲散指力返有归无。 眼看尘丝盘指不得寸进,颢天玄宿拧腕收掌,纳袖再发,寸劲猝迸抖开纠缠一隙。 “浩星归流——”眼微凝,掌加催,颢天玄宿式开银汉,“屡变星霜!”变招脱手,随性挥洒。 银砾变幻千影重叠,仿若真有星罗并行攻敌,惊艳非凡,千手缭乱之中,更是杀机暗藏。 “潮变深渊。” 再说荻花题叶,返无不破,敌以缭乱,处之泰然,回掌应对间,尽显沉稳内敛,以静制动,单掌拂尘敌千手,不露半点破绽。 皆为顶峰修为,同立道域之巅。交手的二人步步为营,一者以快,雷厉风行;一者应沉,不骄不躁。 由地,及空,至天,肢接碰撞之声始终未绝,双强过手瞬息万变,又是数十回合转过。 再见一掌换递,立场对调仍是对峙如常,云淡,风轻,好似一切未曾发生。 唯有山顶满目疮痍,无言说明着此战激烈。 三招了断,各自能为心中有数。 不再妄动虚耗的两人反而沉寂下来,静静等候着最佳时机临近。 个中奥妙不足为外人道,唯有四宗境界高深者或能揣摩一二,小辈们却是实实在在地糊涂了。 “他们这是……”士心不解。 不解的他却懂得如何利用好身边资源,本能讨教长辈。 看了眼凯风弼羽,临书玉笔指点道:“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地步,能左右胜负的已非招式本身。” “而是心态与各种外在因素。” 刀剑方向,千金少同样不加保留,而是抽丝剥茧,从旁解读,帮助弟子窥得上境一斑。 “甚至于……”归海寂涯指拈落花一瓣,“一片落叶,一滴雨水,一缕气流,都可能成为影响胜负的关键时候” “所以说时机,时机很重要。”星宗阵角,丹阳侯着重强调了一句。 这道理很简单,可以说放之四海皆准。 认对了时机,就可以大展所长;有可靠的支持,就能够为所欲为。 时机像甘蔗,大力榨取才有丰富的汁,遇上机会就要把握,因为机会往往可以衍生更多的机会。 失去时机便只能叹时不我予,机不复遇。 话说回头,场外插曲唱罢,崖上对峙静立的两人慢慢有了动作。 只见荻花题叶半眼缓睁,拂尘一荡披挂肩头。 颢天玄宿缓缓伸出右手,指按帽檐,威严之中透出一股动中之静。 看似理正衣冠别有机锋暗藏,均待引君入瓮。 刻意放出空门无果,紧跟着两人的动向竟是出奇一致。 拂尘卷褪狐裘,露出内里金色云纹法衣;掌轻扬摘曲帽,缀玉松簪斜飞束发挽银。 傍身外搭刷刷在空中飞舞,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千金少嘴角一抽,嘟囔道:“……这俩个人是约好的嘛?”这变数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料想过。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还在后面,眼看着师兄的曲帽在风里飘荡,丹阳侯非常自然流畅地化光移斗将之接下。 自觉无二的还有禹晔绶真。 “输人不输阵。” 向娘亲低声告罪一句的他也不等答案,纵身就走…… 学长周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禹晔绶真心下欢悦不足为外人道。 就在此时,满目红光一霎,转瞬即逝,连同带走雪裘。 不约而同齐齐落地,丹阳侯、无情葬月对视一眼。 ‘师兄要全力以赴了。’丹阳侯暗道。 ‘二哥可不会想雪之心血受损。’这般想着,无情葬月慢慢将手中麒麟裘收叠折好。 心思各异,莫名殊途同归,垂头丧气只有池差半寸的禹晔绶真。 一旁沉迷吃瓜的笑残锋倒是看得开心。 归海寂涯神色如常,分不清是喜是怒。 泰玥皇锦亦觉面上无光,学宗出阵人选竟由他派人士作为坚强后援支持,这岂非在明晃晃地打她的脸。 “渊源甚深,幸如何之。” 宽慰一声语,旭长辉语意安抚别开权衡视角。 这是在说明荻花题叶与仙舞剑宗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哦,差点忘了学长还是半个仙舞子弟。”禹晔绶真道。 说着,他看了眼隔壁剑宗人马,目光落在气质方严的登虹造殛身上,却是蓦得想起一事来。 疑惑上心,禹晔绶真不禁问道:“对了,为何身为养父的靖灵君前辈看来不是很关心学长的样子?” “这判断从何而来?”临书玉笔反问。 “我向靖灵君前辈陈述学长行迹的时候,前辈态度很是冷淡。”禹晔绶真说。 说好的爱屋及乌呢……无端遇冷的禹晔绶真心下残念。 听到这话,长辈们似是有了些猜测,只是不便诉诸于口。 “这嘛……” 临书玉笔顾左右而言他,只将求助视线投向身侧娇妻。 视而不见的泰玥皇锦兀自低头,似在端详船舷花纹。 “唔!让我猜猜,”檐前负笈倒没有那么多顾忌,坦言求证,“在登虹造殛面前,你是怎么称呼荻花题叶的。” “‘荻花题叶学长’啊。”不明就里的禹晔绶真理所当然地回答说,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危险性。 “记住,下次在登虹造殛面前,你对荻花题叶的称呼应该是‘昊辰学长’。”檐前负笈道。 “为什么?”禹晔绶真看来理解不能。 外甥不开窍是该怎么办……檐前负笈叹息一声,直球发问:“荻花题叶本姓为何?”或者该说 “‘狄’啊。”禹晔绶真答。 “登虹造殛呢?” 檐前负笈又问。 “当然也是……啊!”两相联系,禹晔绶真这才回过味来。 看向靖灵君的眼光更添同情,就像是在瞻仰顶上亭亭如盖的人间最高峰。 所以说如画江山在给狄飞惊起道号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这层意思在呢?禹晔绶真忍不住又想。 而答案嘛,双亲三缄其口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前宗主还真是……”一言难尽,满脸纠结的禹晔绶真挖心搜胆尝试措辞,“有个性。” 他算是明白学长恶劣的性格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是一脉相承啊。 第五十四章 紫薇卷开·泽国战图(7.7k) 战中思考时刻在心拟定方略。 浩星归流大成之人,五招无敌的豪语绝非虚言。 所谓五招之内从无抗手,并非浩星归流修者临敌之际,因续航缘故仅能发动五招,而是指鲜有人能逼其出到五招以上。 ——前提是这五招也并非俱为浩星归流。 然而,饶是与其对战者有此修为,面对真正的浩星归流五招串联怕也只能选择退避三舍。 当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四宗禁招更易反噬自身,出招者自身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因此,制胜关键就在于对出招时机的把握分配。 心知肚明战局权握的两人再度碰撞,各怀思量。 缀身之物不在,却见两条人影顷刻虚化模糊,近乎同时出手。 翠微峰巅,天地见证,星海玄宿,花友希夷,共谱空前灿烂之战。 终是稍快一分的荻花题叶拂尘一甩,道元灌举,刚柔并济。 白丝如巨蟒缠绕而出,一挥一荡,足有千钧之力。 身法拼斗瞬间,颢天玄宿尽管迟差半寸,却似早已预料荻花题叶动作,奇门功夫了然在胸的他身一转,足一踏,风震尘沙动,无尽柔劲尽化拂尘刚猛。 眼看荻花题叶随即抬掌翻飞,气纳八方,颢天玄宿凭巧借劲,凌跃拔空,竟是居高临下,赫然一掌盖落。 “天璇陨星掌!” 双掌并催,异流交汇,横无际涯,十方震动,大地难受雄力如斯,顿时山移地走。 “漫渡深渊!”同感震撼的荻花题叶挪禹步,有化无,拂尘卷带现沧浪,覆掌尽显造化功。 捉准错身刹那,全无损伤的他回身扬袖,混元尘已向颢天玄宿脑后拂去,拂丝为内劲所激,笔直戳至,犹似杆棒。 颢天玄宿听得背后风声凌厉,当下兜袖笼云气,天枢纳星河。 巧变斗奇兵,身稳掌再催。 旋步踏定,颢天玄宿使记青藤缠葫芦,广袖裹定拂尘稳稳一抽,猝然带偏荻花题叶重心。 “离星掌!”气势再运,颢天玄宿右手不动,左手翻飞,盈盈紫光,蕴含不世威能。 “惊涛拍浪!” 虚跌半步抢中宫,功元倾泻潮如涌,荻花题叶以柔克刚,化巧力,制天罡,登卸强横劲道, 拂尘挣脱樊笼,夹带浑厚掌气,左右兼施生阴阳,齐攻颢天玄宿。 广袖披风催元以应,颢天玄宿衣袂回转,挡开千百银丝,沉声呼喝间,手掌挥扫,横过胸前平平削出。 犀利掌劲似刀飞旋,抹向荻花题叶五指。 荻花题叶身子向左一探,刷的一声,银丝拂尘自右环击而至,颢天玄宿长袖在空中抖动,搂头盖将下来。 二人一搭上手,霎时以快打快,瞬息间拆了二十余招。 适逢夕阳晚照,嶙峋山体折泛万道金波,两人在峰顶相搏,双袖鼓风,拂尘带掌。 气劲吞吐如光如雾,亦真亦幻,犹似灵蛇盘旋,端得是好看煞人。 不约而同拔地而起的二人内外修为尽展,拳动掌迎,往来碰撞,交战的错身,难分难解。 巍巍千仞山,凌云踏纵登高处,乾坤动荡掌惊尘。 风沙、碎石,峰残,战隆,近身肢接碰撞,倍见惊险,更显危机。 “天狼纳星掌!” 颢天玄宿手拈局邪诀,三光轮转汇聚,碧落合现狼星,强横气流顷刻窜动! 开山破碑之力,裹藏怒涛之威,荻花题叶衣袖轻飘迎来送往,拂尘卷荡,阴阳酝酿万千象。 “浮悠天法·披云摘星!” 成团如絮的白云自襟袖飞出,掩寥天蔽空明,遮断星汉灿烂。 既柔且韧的掌力布云网、散星光,荻花题叶身行影动挥洒写意,举手投足更有气态万千。 面对浮悠强招来势强悍,颢天玄宿不退反进,右掌随抬,一力降十会直中破招。 破招之刻即为反攻之机,双指一运再纳昊元,雄浑真气蓄于一招,誓要一击改换胜负。 “一指断欲·难返蓬瀛!” 螺旋之气劲带来风中尖啸,利芒由点破面穿透层布云团,最后被荻花题叶轻松化去。 虽说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但诛仙指劲即使有受云掌削减,也不该破除得如此轻易。 除非…… 心有猜测,情在试探,荻花题叶反手一掌推出—— “归一!”顷刻,磅礴元功无端一点而现,由点及线,由线及面,招如回风卷云,又似风云疾驰,气流引动山鸣风啸! 风啸震谷,山鸣动川。 危急关头,颢天玄宿身后北斗印现,星蕴护体,欲阻浩荡攻势, 岂料,无坚不摧之招竟是防不胜防,守无可守的他张口便见鲜血仰天喷洒。 “师兄!”见状,性格严肃守矩的丹阳侯少见失态。 观者惊呼声中,但见仰空逆血一线即止,再转轻烟徐袅—— “嘶!” 鲸吸一口清气如烟,细如丝缕偏又坚韧至极,无有断绝。 故作破绽引敌长驱,不闪不避的颢天玄宿挺身承掌,沉元纳息,以退化力,借力打力,顿步之时,脚下猛然运劲,大地隆动。 侧颜疏离绝尘,一时间万籁俱寂,惟闻淡漠语落—— “浩星归流·化星归源!” 颢天玄宿体内真气充盈沛然,如深渊幽谷,不可测量。 虽是堪堪阻遏气劲爆发,但仍缠作伤情加身。 由日正战至黄昏,鏖战至此,场中首度见红,象征此战再无保留。 一口逆血宣泄余劲,颢天玄宿欺身进步,力贯双掌,用九成真力,递出一招穿龙引凤—— 左手向荻花题叶胁下一探,向后一吸,右掌快似奔雷,按向其人肩头,星流掌力迫发,一股柔风随掌而出。 拂尘背持搭肩,负手卓立的荻花题叶左腿缓撤,身形稍侧,双肩微动,跂足施招风摆荷叶。 在掌力到达的刹那间,只一晃,便将颢天玄宿的真力完全化去。 不期双掌同时落空,颢天玄宿眉一凛,运足十成功元连发两招,惊涛拍岸兼并狂风掠影。 这两招原是以快速攻敌为主,但在颢天玄宿手中,却像慢腾腾轻飘飘,看似毫不起眼,其实却奇快绝伦,寓快于慢,其中奥妙无穷,一霎千变。 星流掌力交发,丈内可使对方内腑经脉无形震腐。 可是荻花题叶轻描淡写依旧,足下如行云流水,双肩微晃,始终在漫天掌影前一尺内移动。 那令人内腑震腐的柔和劲道,但凡一近身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衣袂也不能拂动,似乎他身前弥漫着一道气墙,万物难侵。 数手交换,暗自震惊,颢天玄宿已知等闲之招难企返无上限,饶是浩星归流,蓄力不足也未必能可功成。 何况三招既过,频催浩星归流的颢天玄宿功将越顶,血涌奔脉面现红潮,隐露亢龙之势。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 当此之时,欲求稳健,唯有一法…… 一招再递,阴阳掌功济柔刚,太极造化生阴阳,紫薇气元敛星霜,扬眉太白射天狼。 毁天灭地的惊世之战,震荡百里方圆,脚下山脉也随之飞快坍塌。 交互身形两分,各立千秋。 翻袖风飘挽狂澜,颢天玄宿即化长卷上手,往空中一抛。 只见一道流光飞出,在轩昂高空上盘旋数圈,纵横飘动,真如五色祥云环绕楼宇。 流光于空中荡漾飞舞,宛若仙衣飘逸,其璀璨辉煌,令人目眩神迷,正是紫微垣卷。 星图未开锦绣玉质,紫华雕纹浮绘万斗。 伴随一声冷澈,颢天玄宿小指从无名指背过,中指勾定.大指掐无名指第三节,中指掐掌心横纹。 “紫薇卷开·天星阵图!” 指掐伏邪印,镇阴御穹空。 拂天光,照汗青,群星散落似的流光铺陈一片雪白无垠。 广袤星卷舒展形如象龙,有无数复杂的纹路雕鳞浮露遥应天极,星演河图诸象,暗合自然脉络。 遮天蔽日的符文闪烁腾耀,威严非常,群星列宿拥北辰,白龙似的紫薇垣卷眼看就要拧聚合拢首尾相衔。 身陷囹圄偏似无动于衷,荻花题叶轻轻抖袖,似在凝思测算着什么。 就在此时,一直冷眼观星的他蓦地有了动作,一记拂尘抽出,便是一道气劲利芒! 如鞭似簪的气劲划开云汉争得一瞬空隙。 道袍上金色纹路褪散消逝,径自化作黄鹤振翅,仰破天关。 壮云潮,看青霄,隐现太极洞开星湾如涡,内里横亘缃色天卷一幅。 似南针,分卦指易;若松乔,峥嵘伟立。 “这是……” 熟悉气机惹人注目,只是形貌大异往常所见,士心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道。 “泽国战图。” 时间倒回战前,灵界里,笃定语声落,荻花题叶望着面前锦盒,陷入缄默。 “宗主让我转交,”奉命送来支持的檐前负笈道,“他说;‘既然星宗有紫薇垣卷,学宗怎好失了礼数……’” “士心,注意来,这——”看回当下,临书玉笔提醒一句,“才是真正的泽国战图。” 不比玉绕珠围的紫薇垣卷那般琳琅满目,形制朴拙的泽国战图看来更为刚健典雅。 腰束铜封绣纹细密,金浸泥火厚实温润。 视之寻常,偏偏捉摸不定,高悬在空,恰似秋日暖阳,微散清香,分割昏晓。 骤然一声裂帛彻响。 画轴疾舒,拟若松垂千尺柯叶绵幂,真如色染秋烟负霜印月,九天银河似的倾泻下来。 遥山远水乍现,竟是阵中起阵。 荻花题叶手一伸,五指扣住画轴,再一拧,暗扣指诀透体无形,浮游天地:“泽国陷阵·转阴易阳!” 那画里绘着两仪高明,分理黑白定清浊,信笔勾勒间,大漠荒原、水山泽国俱皆跃然纸上,尽诉阴阳相辅之妙。 经纬纵横,天垂线地浑圆,阴阳、紫薇两大阵式冲击极端对垒,现场乍放异流与强大吸力,源源不绝。 饶是两人凝气抗衡,也不由失落当中了。 原地再也不见颢天玄宿、荻花题叶的形影,只留下一个黑白不分、晦涩不明的空洞存在,飘飘荡荡。 “师父、不见了……”北峰角上,苍苍看得呆了,同样陷入迷惑的还有其他弟子。 “两人只是被阵局掩去行迹而已。”中山林里,皓苍剑霨解释道。 “那接下来是要怎样知道后续的演变?”语带怀疑的涂万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万一有人打假赛是要怎么办? 话音未落,刀光倏扬。 刀光就发自笑残锋腰间,千金少并指一抹啸穹刀格,立即便有如影随形裂地无情之刀意随发。 “拟形八法·猿啼孤月!” “仙舞剑诀·衍如太虚!” 归海寂涯肩头一晃,洗尘剑气冲霄起,一掌击出,且作龙吟伴猿啼,顿现剑罡同流。 前刀后剑,默契杀向峰顶空洞,刀劲觑破虚实,掐准空间变幻契机,劈开破绽一瞬。 紧跟着,剑流近乎无隙补位,扩大战果同时连带镇压阵角缝隙。 堪比手术精准的刀剑落位叠合方寸无差。 刀光开屏,剑气如水,涌现波纹,缓缓凝成一道丈高门户,深邃玄奇。 内中仍是一望无际难窥人影。 “天市映照·万里河山!” 口诵法语念经咒,天雨如晴一袭雪纺仙裙,手举绮罗珠光玲珑宝镜,引三光透室明,映亮须弥晦暗,照定两条模糊人影。 “移魄摘魂·敕!” 美目一凝,泰玥皇锦轻抬皓腕,捏起莲花法印,指锋婉转从无到有,细描侧写,权赋投影神髓,一举一动悉皆浑然如生。 且说阵局里怎生光景,异空高天,地分双仪。 异空里,荻花题叶脚踏风云,遍览宇宙,观乎星宿大阵。 此阵依三才按混元,忽焉运转之际,天地为之变色。 ‘阵中气机流转,丝丝缕缕,似有若无,却又紧密相连。’荻花题叶暗暗称奇。 阵中光芒闪烁不定,时而如雷霆乍惊,电光霍霍;时而似星河倒转,璀璨迷离。 忽尔一把星河神砂撒将下来,尽掩月光,顿时天昏地暗。 但见一片黄雾红云,夹着隆隆雷震之声,漫天着地,朝着荻花题叶罩落。 荻花题叶不慌不忙,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出张乌云神鲛网来,打散抖开,立时一团乌云起向空中,有亩许方圆,护在头顶,将神砂托住,不得侵扰。 “云成龙·风成虎·神来一笔!”挥袖蘸墨似笔毫,乌云神鲛若砚池,荻花题叶绘虎图龙鼎基四象互为犄角。 依稀仿佛中,陡现烟墨织城而造,艳绝当世,茕立寰宇。 欲破阵先求存,自古皆然,颢天玄宿亦晓此理。 而今他身落一片秦淮烟雨当中,细雨和风,灰蒙蒙的雨氛罩住了天地,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而然。 令人近乎忘却此身何地,任凭雨打风吹,不由自主地战意全消。 察觉此点,颢天玄宿心头稍凛,朝头顶一指,一道银光如线,长出一道星光庆云,数亩大小。 有神兽图腾在庆云中奔腾,口吐星光瑞炁,护持天灵,隔绝雨滴纷扬。心神骤清,颢天玄宿定睛细看。 那如丝如烟的雨氛哪里是什么水雾,赫然是一道又一道乌风,便待闭人神魂。 乌风席卷,悠悠荡荡,杳杳冥冥;惨气冲霄,阴霾彻地,难侵星法护体。 深沉近墨的玄炁染透周身,真气一放驱散稠雾,颢天玄宿兀自运起七星遁法,调动日月五星之力为助,迅捷绝伦,眨眼来到阵央。 放眼望去,赫见荒漠无垠,狂沙千里,露着一望无际的苍凉。 极端相反的景色,忽冷忽热时断时续的气机不住变幻,无时无刻不考验这道者肉体承受极限。 “风起微尘,定分两仪么?”颢天玄宿心有定见。 情知此阵乃以两仪筑基,借阴阳衍化混沌气象,复归太极混一。 所以只要寻到阵眼所在,一击同摧,阵法自破。 思虑把定,颢天玄宿手画三山诀:“龙虎逆象·日月奔钦·六极星斗破苍冥!” 虚空生阶托举乘云步步高升。 俯伏道者脚下的云梯如龙盘旋,似桥逶迤。 拾级而上,足至三百六十五阶方止,恰合周天之数,壁缘珠光闪闪,灿若群星。 仰观吐曜,俯察含章。 星阶云桥上,运起慧目穿云的颢天玄宿位高定卑,遥遥锁住两极阵眼,跟着双袖齐振。 “分星星流掌。” 双掌排云,五指宛然一左一右,无量数圆圈似的氤氲之油然而生,密密麻麻旋转不休,凝实成涡。 一卷风暴通彻流沙,一掀潮浪穿透湖心。 骤然,雨停风止,天地噤声,却是不见转好,反而更见压抑,似在酝酿将来反扑…… “嗯?”眼见异象,颢天玄宿顿觉失算,“不妙!” 猛地一声巨响,竟是云光颠倒,乱雨纷纷百里泽国,黄山滚滚丘陵纵横,阴阳双极竟是加倍激烈。 阴阳逆位,阳者愈阳,阴者愈阴,故而风雨更猛、日头更烈。 就在颢天玄宿舞袖成狂,化作一道灿若星河的银色匹练暂护周身之际,蓦闻半空一声霹雳震天。 青雷掣电轰然落下,其速之快,恍若流星。 冷不防双掌相接,颢天玄宿竟尔力逊一筹,退阶缓势,疏雷音卸电光,左掌斜立,右掌待机捺出。 再定睛,原来荻花题叶竟是率先破阵脱出。 数息之前,星河里,烟城中。 掌握玄机的荻花题叶已达破阵关键,一掷拂尘拦星截斗,四指伏藏双手缔合,行兵发电——“天地开·阴阳升·风雷变日!” 五气流转,雷鸣阵阵,倏地一声霹雳震散红砂,五行之招用工夫,太乙神雷似天诛。 好雷,直震得;凌霄殿,屋瓦乱飞,广寒宫,窗根皆断,一霎时黄雾无踪,红云四散。 破阵之余威势不减,雷过生光,震动江河大地,崩倒华岳泰山。 忽见得天上红云滚滚,电光流窜,暗自防备的颢天玄宿鼓袖生风,天引星光瑞炁,地接云影七重—— “拂尘七神断·瑶光扫风雷!” 阴阳高深术法对阵紫薇奇门武学,两相接触,威如洪涛怒流,席卷大地。 颢天玄宿左掌突向外疾吐,一翻一按,一股罡风狂泻而出,右掌疾似惊雷,推山填海,直向荻花题叶当胸撞去。 心知雄浑掌力难可力敌,荻花题叶半空身形恰似电闪一般盘旋刺击,忽得纵起两丈,头前脚后凌空下扑。 既避掌力更施反击,妙手乾坤十指藏。 左手虚引,拂尘重握搅动乾坤,右手于飞纵之间指掌纵横,快攻迅出,不留一点喘息余地。 一步退,步步陷。 尽管颢天玄宿双手不住摆动,应接荻花题叶连绵攻势,奈何场外更有阴阳二气游离不住冲击星阶地利。 内外交逼雪上加霜,一时间长龙般的云桥愈发缩减。 战至后来,几无立锥之地。 阴阳如磨,消解掌力,云桥最后一阶崩碎告破,背面气劲将到,危急间,颢天玄宿竟是断消自身之劲,纳五气入道躯,积蓄相容,反推逆生。 “纳式·极道星流掌!” 再一掌宣泄逆元无遗,正反双流极遇,两道掌劲火拼,登时当空一碎,轰然震爆。 二人立足之处瞬转齑粉疮痍,又是各自退开。 “甘冒被我气劲吞噬之险,毫无顾忌放空双掌,以夺瞬刻生天,气魄如斯,不愧为紫薇掌令。”荻花题叶由衷赞叹。 “赞谬了。” 抬手拭去嘴角血丝,颢天玄宿眉宇仍是坚定如山。 “下一招罢!” 一语出,战再开。 “虚境回藏破乾坤!” 赞掌提元探天回落,荻花题叶持静而不妄动,云手望之缓慢异常,却又似乎快得迅雷不及掩耳,沛然道功拢聚两仪当空盖地。 “浩星归流——” 颢天玄宿扬手踏足,脚掌身前一个半步画圆,掌举天,脚陷地,气强挟山以超海,势威颠阴而倒阳。 “分星擘两!”双手揽卸如封似闭,撒开一蓬亮银色的晶莹光华,磅礴星炁应运而生。 转劲间,壮现一道瀚海星河,横陈天地贯双极,散发出无量银光,寒气森森,削挫两仪阵眼。 再闻雷霆一声,见证最意外的结果,观战的众人,同感惊诧莫名! “怎会!”丹阳侯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失手了么?”千金少也不由感觉到意外。 归海寂涯忍不住拈下红须几缕。 临书玉笔、泰玥皇锦夫妻相视一眼,忍不住想起一人来…… “想不到如画江山以后,还有人能将泽国战图发挥到如此地步。”一声讶然,发自山外孤峰。 天幕之下,术阵敛形,亭内亭外,落座两条身影,披着一双黑白阴阳道袍,俯瞰山河。 穿白者形容熟悉,正是隐逸山水垂钓溪间的休琴忘谱,现今他反而成了咬钩之语。 正所谓:漫江撤下钩和线,从此钓出是非来。 到底身为阴阳旧人,不至于毫不在意四宗情势。 即使胸中当真另有计较,也不能轻易让好友看出。 黑衣之人身材魁伟,墨发夹霜鬓,星星落落,落拓满身沧桑,愁眉深锁容色平凡, 横跨板凳上,坐姿肆意狂放的浪飘萍眼下拿着个酒葫芦专心吨吨吨。 “其他三宗各有法宝传世每每占尽便宜,如画江山无奈,遂自行钻研铸术,成品不少。”逍遥游说。 说着,他看了眼自己指下古琴与好友手中酒壶,“其中道域最过出名者莫过泽国战图。” “能与紫薇垣卷分庭抗礼么?”叱酒当歌豪饮动作一顿,放下葫芦,“看来并非虚言。” “可惜,”休琴忘谱叹道,“虽说两者同样分属师门传承,但终究有所不同。” 不同于荻花题叶亲眼见证泽国战图怎样从无到有铸造成形。 经传历代的紫薇垣卷于颢天玄宿而言更多是一份责任。 甚至说是压抑。 一熟稔,一压抑,来往落差何足以道理计。 毫不夸张的说,他便是除了如画江山以外泽国战图的第一主人。 手持专武妙用随心的荻花题叶对上法宝纯熟但是照本宣科的颢天玄宿,结果可想而知。 “难怪泰玥皇锦会患得患失。”浪飘萍灌了口杯中物,咂了咂嘴,嘟囔道。 四宗弟子中隐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流传,大凡参加天元抡魁者,俱被认为是下届宗主人选。 “更关键者,他已练成传说中的九字诀。”逍遥游语气平淡,便似挚友寻常闲聊。 “嗯?”重磅消息入耳,叱酒当歌忍不住瞪大双眼。 本来浪飘萍就为酒后失言拉好友下水投身鬼谷一事后悔万分,不想休琴忘谱还发展了个下线。 吓得酒也不喝了的他神色一肃,认真问:“你确定?” “怀疑?”逍遥游反问。 “你泄露给他的不是残篇吗?”浪飘萍有些难以置信,“还隐藏在神神鬼鬼的草创乐章当中,颠三倒四,是怎么破译出来的?” “也许,你我都小觑了他。”逍遥游道。 想起日前会谈内容的他垂下视线看向场中,忍不住有感而发。 “若他早生十几年,鬼谷四慧,或能更添一人……” “九韶遗谱·阴皆阳合。” 拂尘卷荡天翻地覆,十指分合暗结外缚印,就着山势阴阳,铭刻外功符篆,两仪阵眼须臾移形换位。 恢弘一掌尽摧草木破阵未果,高下立见。 “阴阳平衡之道,不在于不偏不倚一昧折中,而需时移世易么,佩服!”阵局一道,颢天玄宿自叹弗如,“但紫薇垣卷并未输给泽国战图。” 闻言,荻花题叶轻轻颔首,却是不置可否。 “泽国战图共分三层,花特意为星宗宗主施展第二层,下一击,紫薇掌令可要接稳了。” 话脱口,荻花题叶五指箕张,掌心向地,有白青黑赤黄五色光华轮番闪烁,彻地通天。 垂落的五彩霓线经由地之真炁加乘,骤然破土而出。 凝乱五行结成风柱龙卷节节攀升,刹那间,狂风四起,摧枯拉朽,似有异兽将出。 “九韶遗谱·斗奇寰宇!” 山河破碎现奇观,那是一只瞠目细冠的孔雀,背后屏生霞帔映照大千,五色光翎蜿蜒扭曲,气势如虹,大有吞天蚀日的架势。 “出言挑衅星宗,那吾就不能让你失望了。” 沉语开,人凌空,空中一片雾霭,晦暗不明,头顶之上,隐有天星,较之寻常所见,要大上不少。 陡然七星燃亮青碧如焰,拔地而起的颢天玄宿遥接极光书咒法,天之精元洗练穹宇,一声清澈嘹亮的龙吟便自响起,回荡苍冥。 “天罡化神·斗煞乾坤·青龙蟠日!”无量青碧光线往来穿梭,交绘灯影象龙。 头如小山,上生三角,须长丈许,宛若钢刺,龙睛外凸,其大如箩,鳞光闪闪,远射十余丈。 惊天而起的青龙光影在空中往来穿梭盘旋,那灼灼的碧色光华,让天穹都为之黯淡。 五色孔雀,七宿苍龙,术法空前大对决,爆冲气流陷地灾。 五行之气,阴阳之变。 星演河洛,图布周天。 两相激烈冲突之下,化作擎天光圈环破九霄,荡平五岳。 四周气流受到激荡,竟响起阵阵刺耳玄音——雀语泣,龙吼弥,道破此招胜负。 “二哥!”时移势易,这下着急的换成无情葬月了。 玄鸟泣血,苍龙号野,烟尘中,惊见一人手捂臂膀,弥足身陷。 出乎意料的一招扭转战局一时。 荻花题叶望向苍穹下掌握诸天星斗的那条身影,面色凝重万分,慢慢吐出一个名词来—— “太微幻!” 第五十五章 太微幻出·六赋印戒(6.8k) 据古所传,天象浩渺,星辰罗布,中有三垣,以象天地之尊卑,君臣之秩序。 龙虎天师取义当中,立派紫薇之时,遂传镜卷锏三宝权作法脉衣钵。 后世星宗有掌握三宝者,乃指名定尊,号曰三垣。 三垣者,紫薇、太微、天市也,划定四象而棋分斗宿,各有其象,共成天地之壮观。 现如今,在道域晚辈印象中只存于传闻里的三垣法宝先后显露真容。 其中原该有丹阳侯掌管的太微幻首度问世,却是持于颢天玄宿手中。 “星宗伎俩,果真上不了台面。”冷冷瞥了眼远处丹阳侯,泰玥皇锦语带愤慨,更是同仇敌忾。 先是内乱初期作壁上观保存实力留作渔翁,再到现今为求胜算不惜双宝压阵,怎教她不气怒。 话虽如此,泰玥皇锦亦知现下情况不容乐观。 紧锁战局的眼,切切关注情势变化,无情葬月时刻做好准备,准备抢入阵中。 太微幻形制如锏,长约四尺浑圆无刃,方柄铁质节分七重,镡下亦存一节楞状护手,各绘符印金纹参差。 ‘类似竹节铜鞭的构造,专破内家护体真气么?’ 观战的归海寂涯目光分明,心底忌惮愈盛。 ‘颢天玄宿,有心了。’ 有心算无心,掌握底牌如斯,偏偏藏而不露。 直等局至关键拼搏一刻,方才将之藏在蟠日青龙当中骤然发难,打伤荻花题叶。 ‘再开战,荻花题叶一臂已去,料必胜算大失。’ 到底因师弟原因亲疏有别,心存偏向的千金少见状颇感惋惜。 “但传言紫薇宗主痼疾缠身,”士心倒是无师长那般悲观,“倘若前辈一心缠战,转入拉锯,料必稳操胜券。” “对常人,这样的判断准确,”临书玉笔目光犀利,“可惜,你错算了双宝统合的实力,更低估了一名武者的骄傲。” 说话间,众人屏息以待,静等下一回合战启。 “太微幻出·星河斗转。” 锏指苍天,气应河岳,霎时天开云动拨散雨幕,历历白榆大放光明,破灭的星宿大阵赫现重生迹象。 惊见此景,尽管猝不及防单臂甫受创伤的荻花题叶神色依旧轩昂。 指按肩头脆响数声,运劲接骨暂做处理的他言辞更露江湖眉角、倍见书生意气。 “抄家伙吗?我也有。” 接骨罢,再撸袖。 荻花题叶挥拂尘搅云海,好比丹青泼墨,平地生浪,一团黑白圆光立时涌起,仿若太极。 “天地归·阴阳合·太极玄浪。”有两仪二气在当中流转不定,遮天蔽日,接照星河折放异彩。 两相冲激,顿生五色毫光迸射如雨,祭灵引霞凝合化虹,蜿蜒幻变宛若紫龙,生有三爪,神鳞布体,凌空俯落择噬颢天玄宿。 拧腕收锏,斗转参横。 颢天玄宿信指一并,书星芒绘法阵,封挡在前,斜持的太微幻恰恰抵住上下交征之龙牙。 再一发力推星望月,颢天玄宿手中法阵平递,由龙首而贯,寸寸碾过,所经之处镜碎齑散,光影璀璨。 及至胸前,方才不得寸进。 耀目霞芒中,绰见一口巍然神器浮现,穿钉龙躯抵太微。 而剑柄,恰恰就是连接的紫龙胸前第三爪与肢体的纽带。 就在短兵相接刹那,一只如玉成就的手斗然探至。 将混元尘付与左手的荻花题叶右掌伸出,攀握箕爪臂骨,使记拦腰取水四门剑,以正推斜擦出万点星火,逼上眉梢。 临危不乱,颢天玄宿半身后折铁板桥,跂足撑地,单足腾空,头向后仰,剑锋掠过眼前,颢天玄宿挑足即是鲤鱼打挺,翻身龙门击鼓直踢荻花题叶腕门。 剑尖反撩按住太微幻,倒悬太阿的荻花题叶单以剑首应变,云龙三现不守反攻,连捺数记,疾如风雨迫退颢天玄宿。 电光火石似的换过几手,再度陷入对峙的两人手中各持神兵。 颢天玄宿定睛望气—— “此剑,非凡也!” 那是一柄将泽国战图发挥到极致方能取出之剑。 观其气形更隐隐有与阴阳阵法相辅相成之势。 “这是?”士心同样瞠目结舌。 保管泽国战图这么久,他还从未发现原来图中还藏着这样一口宝剑。 如焱剑刃湛蓝透紫,形比鹊羽偏又珠丽无双,剑身金纹盘踞玉石点睛,柄分崎枝拱卫中锋,更有紫色亮片和流苏垂悬缀饰。 “此剑名唤——”握剑在手的荻花题叶倏忽福至心灵,道破真性,“六赋印戒!” 那是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名字。 骤闻此名,在场雅座心下一动,已解个中深意……遥想当时年少,阴阳学宗七雅六赋,何其盛也? 浪飘萍又是狠狠地灌了口酒,闷声道:“如画江山,始终是个念旧的人。” 即使后来知晓黓龙君来意非纯,碧松影也始终对其保留一份情谊在。 “也是最无辜的人。”按琴阖眸的逍遥游叹息一声。 看回阵中,猜测六赋印戒兼有法剑之能,颢天玄宿不敢大意,决心纠缠不予分身时机。 倏然一步踏下,大地翻腾,太微幻出星泉飞渡。 颢天玄宿抢先出手,鞭缘一动快逾电闪,无可阻挡的奔袭而至,仅在眨眼一瞬。 “玉衡破天!” “朝阳入阙。” 荻花题叶不敢大意,锏来剑迎无怠慢,七分接、三分化,六赋印戒动卷风龙,虚退半步。 开极阙纳紫霞,化煞玉衡,旋即以静制动,上步摘星式分心便刺。 哪知颢天玄宿不退反进,扬袖、发掌,紫气萦绕,竟是掌鞭并举。 紫薇掌势不可挡,上发雪花盖顶,太微幻盘旋飞舞,下打枯树盘根。 持握拂尘的左臂似是运转不灵,荻花题叶右手六赋印戒守势更紧,虚步下截一并燕子抄水。 宝剑粘住钢鞭撩圆画个半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架住刚猛掌力。 掌心气元猝吐,寸劲迸发力破雄关,颢天玄宿弹鞭抡圆,横吹平扫,有如蛟龙得雨,倒海翻江。 手中六赋印戒剑势一收,荻花题叶踏着五行八卦方位,步步后退,虽显裕如,无形中却是落入被动。 初招得势,颢天玄宿真气再提,太微幻舞如灰邪,追星逐月。 气劲绵延不绝,排空呼啸而至,还神中,赫见漫天鞭影,强势击落。 初招便遭压制,随后颢天玄宿攻势更是连绵不绝。 数十招换过,仍未夺回主动的荻花题叶一退再退。 这并非是因为颢天玄宿招式如何精妙,只是透过掌鞭传来的功元委实太过雄浑难挡。 此情此景,直看得旁观者大惑不解—— “为何狄师叔不像先前一般卸去紫薇宗主掌力呢?”霁云问。 皓苍剑霨想了想,解释说:“狄飞惊云手化劲之招虽妙,想来亦有其上限。”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经太微幻加持的掌功恐怕已非轻易能卸。” 委婉语意说明不利境地,这是合理的猜测,却非唯一的结论。 颢天玄宿有法宝加乘,荻花题叶同样有阵局支持,一来一往,两人至少应该还有悉敌的均势。 所以泰玥皇锦更愿意相信:“返无的使用存在次数限制么?” “又或许,荻花题叶需要旁人如此相信。”逍遥游判断。 “夭寿,”惊叹一声,好悬没被酒呛到的浪飘萍看向身侧每每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好友,“你是说他还在藏拙。” “八卦变·巽凤掣风轮。” 为夺主动,荻花题叶脚步一顿,剑里藏刀招,转守为攻,一式凌尘断蛟擒虎,厉风如刃横空,割裂大地,反压颢天玄宿。 “天璇转地!” 拂尘七神断再开,威赫之招势接寰宇,气盖天下,席卷应敌。 陡然天光似乎一开,天空之中显出了三百余颗星辰,各自垂下了一条银色的星光。 三百余道星光柱满空一绞,消解风刃阵阵。 颢天玄宿手起一鞭拦腰就打。 荻花题叶霍地晃身燕子钻云,太微幻在他脚下一掠而过。 他身形未落,剑光倏起,一记白虹贯日便向颢天玄宿华盖穴刺到。 太微幻往下一沉,拦划平沙落雁斜拍脉门,正击双胫,一招三式,用得也是十分老辣。 猛缩身形的荻花题叶布形候气,突出一招日月经天,剑光如虹,横掠越境,将颢天玄宿的攻势全部破解。 这面颢天玄宿蓦地将太微幻一个顺势反抽,疾如骇电。 那厢看似荻花题叶避无可避,他却忽地反身一剑,身法之快与剑招之妙,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恰恰从钢鞭斜边长身而出。 六赋印戒一抬,同太微幻两下碰个正着,火花飞溅,铿锵有声。 颢天玄宿使记偏身立棒,格开剑锋从他颈侧穿过,挫腕回旋抽拉,鞭身竹节滚压剑刃。 一时间,数道如割肉的刀锋般的气劲,直要切入荻花题叶掌心。 跌步虚撞勉强缓住来势,荻花题叶拂尘挥举左揽雀尾。 银丝环过便待绕上颢天玄宿脖颈,围魏救赵攻敌必救。 眼看颢天玄宿立掌如刀即待削落,荻花题叶右手倏松,放开六赋印戒凌空旋落。 左腕一翻,尘丝聚尖屈盘,迎着对方掌缘轻轻刷过,荻花题叶身形骤然飞起。 足下倒踩莲花再退三尺,跟着他右手断鹤续凫似的接过尘杆一抖。 银丝系如丝绦,卷住本要笔直下堕的六赋印戒之剑柄。 拂尘兜甩,剑尖突然昂起,倏地向前一送,疾向颢天玄宿当胸刺去。 两人相隔超过丈许,但一霎之间,剑尖距他胸口已不及一尺,就如一条七尺长臂抓住剑柄,突然向他刺到一般。 这一下大是出其不意,颢天玄宿一惊之下,急忙用记湘子吹箫,横鞭截撩。 双兵未接,招路再变,银丝卷着六赋印戒,向他左胸右胸分刺一剑,正是汉钟离阴阳宝扇。 太极剑法·并步点剑 “拂尘七神断·开阳扣命!” 情知荻花题叶有意放长击远,颢天玄宿当下振作精神,太微幻展动,击、枭、刺、点、摔、扎、敲、撞。 锏鞭神打八法接连施展,舞弄得出神入化。 逆、抽、挑、抡,怪招迭出的荻花题叶细心应付之际,又见颢天玄宿掌出磅礴。 浩浩之威,势要卷纳天地。 险关当面,荻花题叶忽地收转拂尘,六赋印戒翻舞成圈,夹带玄奇劲力,扣向颢天玄宿手腕,形比采和献花。 于将发未发之际,偏偏打断颢天玄宿集气。 更甚者,荻花题叶攻势更紧,翻袖拂尘一抽曹国舅拍板——刷的一声响,尘丝打中了颢天玄宿左手,手背上登时鲜血淋漓。 手上筋肉遭迫,不由自主一松,太微幻脱手急坠,颢天玄宿忙伸右手去接。 钢鞭入手甫握稳,猛听得风声微动,身前有异,颢天玄宿百忙中一个倒纵步退开丈许。 面前蓝光一闪,六赋印戒剑刃晃过眼睫。 原来荻花题叶一招打中颢天玄宿手背,尘梢毫不停留,银丝快如石火电光般一吐,使的是半招铁拐李葫芦系腰。 拂尘代手,缠住了正在兜转的六赋印戒之剑柄,顺势上提平挥出去,划向颢天玄宿双目。 若非颢天玄宿听风辨器,识机得快,怕是一对招子不保。 闪身之际,气运掌提极道星流。 岂料脚下蓦地一沉,踉跄间幽蓝剑光复又逼至眼前,颢天玄宿无奈,只好挥鞭接战。 两下交锋便觉不对,一个照面险险被人打倒在地,颢天玄宿只感双足虚无竟似浑然无力可依。 余光一瞥,但见道履深陷一片戊土沉沙当中……颢天玄宿目光雪亮,心知已受阴阳术法所困。 五行定位! 暗暗深吸一口气的他当即转运吸字诀,牢牢摄定流沙稳固下盘。 荻花题叶仅凭一杆拂尘操纵剑术,六赋印戒动如神龙探爪,飞鹰展翅,着着都是进手的招数,不留反击余地,欲令颢天玄宿疲于奔命。 使出潜龙护宝盘旋十八打之鞭法的颢天玄宿将门户守得十分严密。 虽然如此,但久战下去,却是定必吃亏。 概因每每剑鞭相触,颢天玄宿都能感觉到对方透过兵器传来的万涛排壑般的内力。 一波又一波似的劲道,仿佛要把他的五只手指,弹得筋肉支离,飞向半空! 三合晃过,袖腕染红,颢天玄宿屡屡换手持鞭企图卸力,带来结果只是伤势均分。 “师兄的手?” 眼见颢天玄宿两袖鲜血横流不止,天雨如晴不由神色担忧。 同样心头火起的丹阳侯义愤填膺道:“卑鄙的战术。” ‘战场上只有胜败,荻花题叶战略得当,胜算已握七分。’归海寂涯心想。 这般想着,他心情古怪地看了眼远处丹阳侯。 想必他软硬兼施将太微幻交给颢天玄宿时决计料不到情势会演变到如此境地吧。 一生卑鄙的千金少则没那么多想法……看累了毁天灭地改易地形的战斗,他表示有必要给小辈们增添一簇啦信心。 不然道心崩毁是要怎么办……一心一意只想教好徒弟的他敲黑板划重点。 “徒弟仔,万里师侄,留心看,这便是刀剑客对上内家高手的制胜关键。” 以快打慢不予集气时间,这是神啸刀宗的专长。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么。” 场中奇招纷呈,教浪飘萍看得眼花缭乱。 “不想荻花题叶除了剑术精纯,于鞭法上也有如此造诣。” 前者,叱酒当歌并不意外,毕竟有家学渊源在。 但后者着实令人想不通,莫非是从他界习得。 这也是禹晔绶真好奇的点。 于是他请教双亲:“为何无论怎样形式的武器——刀、枪、剑、戟……乃至长鞭软索等等,到了学长手上,运用起来都纯熟自如,便如苦练了多年一样?” 听到这话,临书玉笔、泰玥皇锦对视一眼,皆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丝难以置信。 “关于这等境界,我曾听前任宗主提起过,” 谈及如画江山,身为义妹的泰玥皇锦正容答道。 “就好比是写画大师和技匠的分别,技匠只工一艺,但大师意到笔到,天下景物,千变万化,无一不可入画,只要一经他的妙手,佳作豁然有若天成。” “基于此,由画入道,学究造化的碧松影高屋建瓴下,曾有过一个设想。”逍遥游娓娓道来,阐明荻花题叶武道修为,“透彻事物的‘物理’,自此,任何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大抵如是。 这道理并不难懂,至少就荻花题叶所知,就有不下四人能在武学上,贯通天下武技的精华…… 又是一鞭抵剑,暗暗聚炁的颢天玄宿指掐天罡诀,丝丝的赤红色阴云突然毫无毫无征兆的自虚无之中产生,使得天空骤然一暗。 “龙虎逆象·日月奔钦·陨石星浪!”阴云汇集压低,愈见浓厚,蓦地,漫空生雷火。 一抹黄光直奔苍天,化散开来,变成了无尽无量的星辰神砂。 小者如沫,大者如磨盘,纷纷扬扬落将了下来。 荻花题叶欲要再进,奈何空中星煞化作无数陨石,将其缠住,遂只好暂退居守。 攻守易位瞬间,颢天玄宿反手一摔:“太微转地!” 击鞭锤镫锏缘破土,旋身一鹤冲天摆脱流沙锢锁。 一式惊尘,再掀浩浪,颢天玄宿即踏七星采云步,地不留痕,人影迅闪而过,回关接运拂尘七神断,鞭里夹掌。 “天玑抽残意!” 太微动,六影分,六道光影虚实难辨,同击荻花题叶,荻花题叶眉峰一轩,手中六赋印戒生千端应万变,剑招对上。 “浩劫天祸!”兑八卦掺五行,五行之招分光消解幢幢鞭影五道,尚存一掌游离在外。 鞭与剑之交会,惊荡八方。 辗步转履争如张果老倒骑驴,荻花题叶险避劈掌如刀,凌厉斩落的掌势几可断山分海,险险将如墨山水一分为二! 此刻又见紫华一闪,霜吟清清,浩劫天祸消去罡斗六分,再发影刃凝暗剑。 剑出无声,横空划过透山单手神门,颢天玄宿腕上登时再添新伤。 全然无视伤口痛楚,颢天玄宿抽手再推紫气东来,仍是惊天动地。 强招映目,荻花题叶手腕一振,拂尘甩上,力透六赋印戒直举朝天。 “乱兵诀!” 浩劫开,天地丧,无数黄符由地旋生,遍扫未清陨石。 弥漫天宇的红云一清,取而代之的是黄符如翳,隐隐电光流窜,直奔颢天玄宿。 点三清·开天光·雷旨泣神方! 雷祖震怒寰宇皆惊,数十道黑气伴异咒,铺洒一张玄冥癸水神雷网,密布空中,轰鸣之声回响群峰。 旁观者清的临书玉笔心怀计较:‘颢天玄宿掌力宏大,但若是使用旋风势反击,就中计了。’ ‘旋风势虽能驱散符咒,但在强烈的旋势作用下,依颢天玄宿双手的伤势,’泰玥皇锦目光闪动,‘荻花题叶顺旋势一击,太微幻定然脱手。’ ‘再进一步,’逍遥游心想,“一剑贯体。”六赋印戒剑尖只要略略一偏,即至肋下三寸。 “天罡化神·斗煞乾坤·月朗风清!” 镶黑白漆的道袍上血迹尚新,万千符影须臾切至,颢天玄宿逆施九宫印,太微幻虚探浑搅,霎引磅礴吸力,赞掌辅飓旋,瞬破雷光惊驰。 风无定形好比水无常势,如针似刀,亦穿亦剐,倏挫源源不绝的黄符如龙。 云散雷平,人现真影,拂尘崩离剑柄,再闻一声清喝—— “点三清·开天光·风行裂千方!”风化刃,气成刀,荻花题叶逆转周身气旋,登时风行草偃。 刹那间,只见道影飞驰,顺旋势直进中宫。 荻花题叶伸手一握,六赋印戒入掌中,冲天掌苏秦背剑蓄势暗藏。 以彼制彼,紧密风势荡开门户,如戳如扫,霎忽间把颢天玄宿上下左右几路,全都封住。 忽听得一声脆响怦然,太微幻脱手飞上半空。 下一瞬,更见血染衣裳,六赋印戒透体而过。 同时间,身加极创倍添反搏勇悍,颢天玄宿道元极提,掌落破空穿云,不偏不倚正击荻花题叶—— “浩星归流·迫如星火!” “噗!” 冷不防颢天玄宿斗志罕高,星火燎原留焦痕,滚滚尘幕当中,赫见荻花题叶首次震退呕红。 退避卸劲之余,六赋印戒亦自抽离,散落血花带走连招契机。 截脉封要穴,勉强压下伤势的颢天玄宿细心看掌,暗自疑问,只觉先前按触荻花题叶躯干时,竟似受一股潜力反弹,以至未能全功。 暂按疑问未解,又闻山摇地动,袖纳诸天星斗的他决意尽付掌中—— “最后一招。” “应你!” 语声笃定,浑似傲骨天成,收化六赋印戒藏锋不见。 胸前白衣枯黑成烬,稍显狼狈的荻花题叶气魄不让,同运玄功,意催极巅。 “千波扬·排沧浪!” 不顾伤势的荻花题叶再抬右手,仍是狂涛汹涌。 颢天玄宿迎风当立,真元澎湃涌荡,浑然不逊:“浩星归流·聚星汇宿——七杀!” 一击之威,方圆颤栗。 绝式碰撞,在双雄角力之间,磅礴巨劲瞬令周遭地动山摇。 两厢功力互争激荡,连带着画中笔墨色彩飞速消褪。 双掌相对,满额同现细汗如珠,就在此消彼长、千山竞秀、万壑争流、飘风骤雨一般的功力相激之时,颢天玄宿蓦地再抬一掌。 单掌轻提,见证一股真力沛莫可御,便似云中九雷齐掣,随之天地共振四象合流—— “天权移星掌!” 强招近身压迫,荻花题叶却是眉目不惊,亦举左掌赞招相迎。 “道赋·飞瀑怒潮!” 排山倒海似的宏沛气元横发,动如虚空落泉千仞直,势比雷奔入江不暂息。 一掌风云际会,激荡战图倾毁,同败同退的两人各自分散,悉被震下翠微峰顶。 双强同时掉落,整座翠微峰亦受余浪波及,彻底宣告崩解。 千丈山体剧烈晃动支离,无数的山石胡乱蹿飞,更有相当一部分波及无辜观众。 湖畔,崖上,林间,数道光影却是不退反进,前往关注, 阵局既破,半空紫微垣卷、泽国战图齐齐显形收拢,一闪而没。 快不眨眼换过半招,天雨如晴、泰玥皇锦双双落地,怀中各抱一宝。 坠落的太微幻裂土碎石,好巧不巧钉在场中。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 进可攻,退可守。 一夫当关将师兄护在身后的丹阳侯目光凌厉,按在锏柄上的蒲扇大手青筋微露,却是拔不起来。 只因,另一口凄艳似血的利剑出鞘,无情葬月同时赶到,于千钧一发之际,举轻若重似地压住了锏格棱节。 四目相对,气势压逼。 当千金少和归海寂涯赶到时,看到得就是这样一幕。 丹阳侯眼神一变,背后临书玉笔随即俯下身去,伸手准确无误地扣住颢天玄宿腕心命门。 第五十六章 胜负分明 (5.3k) 昔日的千丈高峰,已成盆地,已久对峙的身影,鲜血是激战不退的证明。 急速起伏的胸膛,伴着沉沉喘息,颢天玄宿数度欲要开口,奈何胸口压力甚重,着实出声不能。 开口尚且不得,更遑论起身了。 掌足无力的他只能任由临书玉笔擒住腕骨,往手里塞了样东西。 说来也怪,奇物入手,原本时强时弱时断时续的心悸症状顿时缓解不少。 定睛看去,竟是天师云杖手柄在握。 临书玉笔指按杖稍罗盘,借物传劲助其稳定心脉。 温醇道元涵养病体一番,总算恢复说话能力的颢天玄宿推手将云杖递回。 慢慢支起身子的他口出惊人之语:“这一战,是吾败了。” “怎会?”骤闻此讯,顾不得同无情葬月两相对峙的丹阳侯不信道,“明明是同时落地,分明是平手……” 微顿的语音停止在丹阳侯回头的刹那,赫见颢天玄宿双腕鲜血横流如新,告定尾招胜负。 “虽说毫厘之差,但败就是败,连颢天玄宿都承认了,丹阳侯还要矢口抵赖,如此——”冷冷插嘴的泰玥皇锦语意刁钻,“是不相信紫薇掌令的眼光,还是看轻颢天玄宿之风骨呢?” “你?”挑拨语落,丹阳侯顿时怒上眉山,五指下意识奋力一拔。 说来也怪,心头一旦改换针对目标,太微幻上沉压尽去,无情葬月竟尔袖手。 许是有感眼前人情绪变化,无情葬月一来暗忖在身与泰玥皇锦关系平平,二来不看在归海寂涯面上也不欲多给仙舞剑宗招惹麻烦。 现下既然对方并非针对二哥,无情葬月倒也不吝作壁上观。 转念一瞬,血不染归鞘,太微幻顿时扬起,锏指泰玥皇锦。 变生肘腋,猝然发力好悬崩了个踉跄的丹阳侯神色反而沉静下来,嘴角冷笑。 “哦?那择先收管泽国战图的学宗,是更为看重法宝而非前任掌令嫡传么?” 此言既出,方才赶至学长左近的禹晔绶真身形一震,伸出的手掌欲搀还休…… 闭目不言一动不动的荻花题叶是被无情葬月带回的四季一时。 胜负既明,又是众咳呕红,两厢受创匪浅,担忧兄长安危的丹阳侯与无情葬月化起光来一个赛一个的快。 月色融融,芳草萋萋。 美景浑不入心的无情葬月大步流星抹过庭院,径自转去一幢玲珑楼阁,安顿荻花题叶。 “二哥?”无情葬月伸手就待输送真气,却为荻花题叶所阻。 微微调息纳气,立时神采奕奕,情知亡命水发挥作用的荻花题叶道:“今晚尚有不法之徒待无常元帅取命罢?” “可二哥的伤?”行侠仗义固然重要,但在无情葬月眼中显然是兄长的身体更为珍贵。 “无妨,何况——”荻花题叶目光闪烁,“你此举也是为了我好。” 销声匿迹多年的无常元帅偏偏在花月回转的关口重现,该如何联想呢? 所以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就需要替两人洗清嫌疑。 现如今,众目睽睽下荻花题叶受创匪浅,金兰情深更是有目共睹。 任谁也不会料到无情葬月会在这个荻花题叶虚弱至极的时间点离开,暗中执法,判罚恶徒。 三言两语打发走自家小弟的荻花题叶算算时间,嘴角微翘:“该开始准备了。” 自语一声的他当即倒运定心律。 几个呼吸后,荻花题叶胸口之气忽尔逆转,血气骤升。 ‘差不多了。’ 揣摩着寻常高手身受浩星归流一掌伤势沉重程度的荻花题叶心想,跟着猝然口吐丹红,扑地仰倒,神游物外动也不动。 未过多久,月华浸染云花窗前,对剪出一段秀美姣好的侧影。 那是一张恰似鹅蛋的脸,此刻在烛光映照下肤色更显欺霜胜雪…… 紫微星宗,玄藏宫 三垣清心修行的玄藏宫与宗门迎来送往的浩星神宫恰隔了一个花园。 花园内玲戏山西,泠泠碧池,月光下一派肃穆幽静。 再说那玄藏宫庭户虚敞,窗棂明亮。 窗外绿竹潇潇,石泉潺潺,煞是清雅。 房里正中墙上一幅金碧山水,墙下一排四扇朱漆屏风——却被那大书桌遮了一半高低——右边架上满堆着书籍,沿窗一张几上摆列着文房四宝,几番陈设更见古色古香。 颢天玄宿就在内中凝神调息,天雨如晴则在一旁行针布穴助其通脉导气,理顺功元。 用了半夜光阴,待得替掌门师兄身上数个穴道部刺过了金针,针法走遍十二正经后,她之精神反而更加汇聚。 让颢天玄宿休息了片刻的天雨如晴心下一时犹豫:‘接下来这三针,恐令师兄剧痛难当。’ “无妨!” 似是觉察师妹迟疑心思,瞑目潜心的颢天玄宿分神语出平缓,温暖声线带着全然信任。 “放手施为便是。” 安抚语落,落针快准,眨眼三针即按督脉刺入。 金针刺穴,却见颢天玄宿嘴角血蛇蜿蜒,鬓边冷汗涔冒流淌,显有莫大痛楚加身。 凝练针力过神道,转灵台,至悬枢,自此贯通上下经络,卸去腑脏压迫,舒缓心脉不少。 启唇轻吐一口白气,呼吸悠长的颢天玄宿面色渐佳。 眼见此景,暗松心弦的天雨如晴麻利收针,说道:“可以了。” 星目缓睁,颢天玄宿正欲擦去唇角鲜血,甫一抬手便觉不对,这才想起双掌里三层外三层几被包成了个粽子。 体贴处,除了不能活动自如外,几无太多痛感,伤口显然照料周到。 只是卖相不敢恭维,从中来看包扎者纷乱心情也是一望可知。 后知后觉的颢天玄宿无奈苦笑一声,转而放下手臂,任由天雨如晴用锦帕拭血。 “有劳如晴师妹了,”诚意谢过一句,四下顾盼的颢天玄宿跟着又问,“丹阳呢?” “算算时间,”最是了解爱人个性不过的天雨如晴心下笃定,“夫君应该是在忙着惩罚自己吧……” 幻海竹林广袤,庭生浓荫。 当中一片空地上,只见丹阳侯闭目盘膝,一掌横丹田,一掌举向天,手托巨岩。 那大石重量约莫五六百斤,力气小些的连搬也搬不动,何况更是长期来给人当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全无可着手之处。 然而丹阳侯一举就是两个时辰,现今看来更浑没有放下的打算。 反常举动直看得一旁小辈心惊肉跳。 白领紫衫,眉清目秀的无愧犯了个嘀咕,忍不住同身边竹马窃窃私语。 “师尊一言不发,衣服也不换,傻傻地举着巨石,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着实恐怖的行为教人咋舌,“怕不是走火入魔了。” “嘘!”相貌方正,气质稳重的问心示意师妹噤声少发议论,跟着思忖片刻,提议说,“既知晓事态严重,还不赶紧去请师娘救命。” “为何不是你去?”无愧抬眼,看了看问心,质疑道,“麦以为你是师兄就可以颐指气使哦。” “倘若你不介意我回来时看见你被清理门户。” 问心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 “我倒是乐得远离台风尾。” 来自执掌宗门刑罚的太微幻的警告,很有威慑力。 虽是知晓眼前人夸大其词有意狐假虎威,但瞅了瞅沉静如渊更似欲发火山的师尊。 心下恻恻的无愧到底不敢去赌。 “……我这就去。” 玄藏宫里,天雨如晴婉言开口,代为解释丹阳侯现今心情。 “虽说宗门暂获云杖保管之权,但夫君坚持认为他之建议,是导致师兄败阵的主因,平白落人话柄。”怎样的建议? 建议掌门师兄持有太微幻以作备手,双宝压阵力求稳操胜券。 谁知奇门兵刃反而成了累赘,教荻花题叶有了借机发挥的余地,借物传劲暗伤颢天玄宿手腕。 以至于最后的决胜一掌未能全功。 “散手变化,决策于腕。掌根锐骨,即为腕劲。灵龙活泼,刚柔蓄隐。擒拿点打,无不应顺。掌腕合窍,方能制人。腕滞力拙,徒劳费神。” 这是修习拳掌功夫入门口诀,足见掌和腕的重要性,须得互相协助,方能称妙。 腕门关隘受损,气息运转不畅,浩星归流威能自是大减。 “倘若师兄开始便决心赌注一招,或许更见胜算。”这是天雨如晴的观点。 然而颢天玄宿的看法又有不同:“之所以选择改用太微幻缠战,是因为吾不认为速决是明智之举。” “嗯?”天雨如晴疑问道。 “即便吾赌注一招抢发聚星汇宿,你认为荻花题叶当真便化解不了么?”颢天玄宿反问。 “那他为何?” “为何不选择胜算更高的方式——先以返无化解,再来对付气空力尽的我么?”颢天玄宿道,“想来,他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下正面击溃浩星归流的不败神话啊。”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太微幻这一着在,他也会寻找其他的方式破坏师兄双掌经脉咯?”天雨如晴问。 “或许吧,”颢天玄宿说得含糊,“现在回头思考,之前战中交接的每一招,荻花题叶所发气劲中,都带着一丝破坏性,很隐蔽却也十分有针对性,是我疏忽了。” “哦?” “暗劲双分一者攻心络,一者伤腕脉。” 因早先阴阳碎骨掌威胁缘故,颢天玄宿在后续接战中下意识专注防卫灵台方寸,倒是忽略了腕上伤势积累。 “倘若在交手之际吾改用散手应对,太微幻结合寸劲而作,不一昧以力碰力,或许仍会受到荻花题叶攻势影响,但至少能保证终局之际双腕伤势累计程度不至于影响战力发挥。” “事实上,太微幻仍不是最适合实行此种方略的选项。”天雨如晴话没有说完…… 不过两人心知,最适合容蓄浑厚掌劲化消犀利剑气的兵器,应当是拂尘才对。 配合星宗秘传或许更见威力,所以说创招前人果真筹谋深远,丹阳侯也当真应该自责。 语意未尽,不过两人默契地没有深谈将之点破。 假使三垣俱都在场,天雨如晴倒是乐得讲话说开,行事作风绝无偏颇之理。 她相信夫君也绝非气量狭小之人。 然而背后么,她却是决计不想谈人长短。 至于颢天玄宿,他只是单纯爱护师弟不欲损伤丹阳侯颜面而已,即使时下再无六耳。 何况—— “临敌应变本身就是战中应有之义,吾想克敌制胜,也该考虑对方手段是否会应时转化,荻花题叶左臂的伤势恢复之快也确实令我始料未及。” 颢天玄宿说。 “浩星归流,是龙虎天师所创禁学中最为刚猛者,实为撑持紫薇宗楣风雨不倒之武学,荻花题叶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这样的破解方式,是他在他界屡逢强敌,多历惊涛下,锤炼出的战斗智慧,而吾……” “而浩星归流已经无敌得太久了,”天雨如晴接口道,“久到让师兄你忘却怎样全力战斗,忘却如何在战斗中发挥智慧。” “是。” 轻轻颔首,颢天玄宿坦然承认……五招之内从无抗手,久而久之,自然停滞不前。 虽说三垣名声以外,尚有“颢天丹阳”之说流传。 但天雨如晴实知,纯以武修而论,掌门师兄是当之无愧的道域第一人,与第二名断层的那种。 “是说——”天雨如晴眨了眨眼,试探着问,“不败的神话被打破,会不会有一丝不甘心。” “从来,吾就不将这话当成一回事,浩星归流的无敌传说,终究是属于龙虎天师的辉煌,而传说与神话,本就等待着被人打破的一天。” 颢天玄宿冲着天雨如晴扬了扬眉。 “若否,我又何必与丹阳苦心孤诣合创三指诛仙呢?” 不说这话还好,一提此事天雨如晴心情更是微妙—— 师兄抱团孤立师妹这是要做虾米,说好的三垣同心护卫星宗呢? “我想雪霏师妹了。”舒远心闷闷地说了一句,坦言女儿情衷更见鲜活。 这是只有少数人才能见到的天雨如晴另一面。 “哈!”颢天玄宿浅笑,然而笑意不过须臾之间便即凝固在脸上。 “记得自己换药。”扔下冷淡一语,天雨如晴起身便即走出房门。 “欸!!!” 愣神一瞬,颢天玄宿低头看了看双手近乎无解的绷带。 未过少时,几个深呼吸过后,很快与自我和解的天雨如晴复又折返示意掌门师兄不必多想。 “我会将师兄良言好好转告夫君,决计不会再让他自怨自艾下去。” 舒远心用一种堪称恨恨的语气说出最体贴的话语,跟着掉头就走扬长而去。 打发完师妹去向,孤身一人的颢天玄宿静坐理顺思绪,参详战中玄机—— ‘荻花题叶破阵的时机较我料想得还要快上一步,疑问?’ 平心而论,尽管术阵配合略逊一筹,但颢天玄宿也未曾料到荻花题叶能如此快的突破紫薇垣卷。 这感觉,倒像是有人提前向荻花题叶详细说明了星宿大阵的布置一般…… 四季一时 楼阁外庭院清虚,亭廊潇洒。松阴入槛,山色侵轩,夜色十分宁谧。 布置典雅的卧室里,茵席帘帏,煞是齐整,两枝银烛点亮,照得满屋煊同白昼。 一双娇腴柔软的脚掌就这样踩在实木地板上,底平趾敛一尘不染,就着纤巧足踝连着半截修长小腿,从百褶裙下面露了出来,珠贝也似的趾甲透着莹润的樱粉色。 猫爪垫似肉嘟细嫩的双足落地同样无声。 虽然对荻花题叶能为深有信心,更是事先早有透露星宗情报,但这并不妨碍玲珑雪霏给自己一个关心则乱的理由夤夜私访。 眨眼万里山河,玄武真道中,玲珑雪霏下床走过几步就来到四季一时里,再过几个呼吸,停在荻花题叶卧榻之侧,定住视线。 只见荻花题叶赤裸着上身,仰面打倒,通体气机狂躁凌乱,胸前横着个火红掌印,五指宛然,浸入肌骨。 忧极虑极的玲珑雪霏来不及顾虑暴露行迹,伸指挽脉细心观视。 “这是……”眼眸微微睁大,玲珑雪霏心绪不明,“迫如星火!” 幻海 师兄师妹们复盘想到的,丹阳侯独处时自然也想到了,于是他枯坐得愈发执迷。 一动不动的丹阳侯就这样惩罚着自己足足两个多时辰了。 蓦地,背后树叶沙响,他不必回头,脑中便能勾勒出一双透白麻履踩在竹毯上的模样。 “夫君。”天雨如晴轻轻唤了一声。 说着,信手挥退问心无愧,示意此处有她处理。 双目仍闭稳坐不摇的丹阳侯语声冷淡:“是无愧让你来劝我的吧?” “是。”天雨如晴承认,“也不是。” “嗯?”丹阳侯眼皮微颤。 “无愧的确有建议让我来劝夫君休息,”天雨如晴说,“但我并没有答应。” 见丹阳侯沉默,天雨如晴接着道:“如果这样惩罚自己能让夫君你好过的话,我又有什么阻止的理由呢?” 那么天雨如晴亲身到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疑问在心,丹阳侯正欲反唇抬杠,身形陡然一僵。 天雨如晴使记宝钗扑蝶,旋即把丹阳侯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伸手揽住爱妻腰肢。 单刀半翻髻上勾着的白绸细练蹭过鼻翼,一时间冰冷的幻海似连风也温柔下来。 豁然睁眼的丹阳侯看起来正想说些什么,还不待他开口,便被慵懒一语堵得进退失据。 “麦动,”天雨如晴低声说,“让我靠一下。” 身形柔软状似脱力,想是因替掌门师兄针灸耗费太多精力缘故。 丹阳侯心下一软,唯恐巨岩拿捏不稳殃及妻子,右手挺腕一振好比霸王扛鼎,就把托在手中的大石给掀了出去。 巨岩落地四分五裂开来,掌气轻扫掸去横浪扬沙,再一转,同样搭上天雨如晴腰间,双手合抱。 “远心,”软玉温香在怀,尽管低头嘴唇便可以吻上妻子额头,但丹阳侯却轻声问,“师兄的伤势如何了?” 天雨如晴:“……” 第五十七章 不解风情(4.9k) 龙涎口 黑水层叠,涛声振耳。 当痴迷于探究感情的玄狐又一次回返时,触目惊见意外身影—— 一人身穿玉色罗襕服,蓬肩嵌晶通体攒珠,头戴鳍梁鎏金冠,紫发俊颜眉宇附鳞,真个丰姿英伟,耸壑昂霄,负手卓立俯察水路。 “嗯……” 微微眯眼的玄狐暗自戒备,气凝指稍,剑意隐隐待发。 貌似浑不设防的北冥封宇转过身来,挑眉道:“难怪,师相对龙涎口的防御有信心,却坚不吐实,是因为本王讲过,你绝不可留吗?” “约定。”低语两字强调,玄狐蓦地蹿身直扑出去,上前伸手,便向鳞王胸口扭去。 北冥封宇左手往玄狐腕上一带,右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推,拍的一声,将之拨开。 跌出数步的玄狐脚下一顿,冷淡目光露出一种疑惑的神色来,似在思索对方用意。 “与梦虬孙的约定吗?”北冥封宇问。 “守住龙涎口!”凝视掌心一眼,玄狐纵身又向鳞王扑去。 赤手空拳再度攻上,未战先去三成锋锐。 见招拆招的北冥封宇应对从容,心下更宽:“说要守住龙涎口,却不知在此地动武,龙涎口同样危险吗?” 若非既知此点,玄狐早已拔剑上手。 近身搏斗几个回合后,两臂交征,双方齐齐一震,各自退开,权且罢战。 “而且会经由龙涎口来此,想也知晓是海境之人。”北冥封宇这才接着补充解释一句,“不过放心,目前除了本王的不肖子以及师相,也只有本王会游过来。” “我见过你吗?”玄狐问。 “还没认出,这样也好。”北冥封宇沉吟了一声,道,“玄狐,既然师相与梦虬孙愿意相信你,本王既往不咎,倒是有一事请教。” “何事?”感谢常欣的教导,虽然犹显生硬,但玄狐待人接物总归多了些许礼貌。 “你对剑的执着,本王已经见识,”北冥封宇说,“但对你而言,剑的意义是什么,你又为何执着追求剑招?” “没有为什么,就是执着。”玄狐回答得理所应当,像是从未质疑过求剑初心。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北冥封宇尝试着分剖暗盟剑手形象:“所以,你是武痴?” “但现在,有比剑招更值得我追寻的。”玄狐话锋一转。 “哦?”闻言一怔,北冥封宇紧跟着来了兴趣,“是什么?” 玄狐道:“感情。” “令人讶异的答案。”北冥封宇眉峰微动。 面上露出七分意外的他更似有三分遗憾,叹息道:“可惜了,本来是想告知你,鳞族师相欲星移,剑术也是不差。” “是吗?”玄狐语气不置可否。 “看来你没什么兴趣。”说到这里,北冥封宇轻笑一声,“哈,师相啊师相,谁讲你做人失败。” “你懂感情吗?”玄狐又问。 “这句话唐突,却也很有意思,可惜并不精确。”北冥封宇摇头反问,“你想知晓感情,是哪一种层面?亲情,友情,爱情,甚至受惠他人的恩情,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措手不及被迎面题海淹没的玄狐沉默未语,心头亦在思索答案。 然而本就是忙里偷闲私自出宫关注鳞族一线,北冥封宇却无这个美国时间苦等一个答案。 “啊,师相此时,也该发现本王消失了,本王没时间再继续与你交谈,你就谨记约定吧。” 哎呀一声的他叮咛一句后,随即分开水波,化光离开。 “也许,本王会收回对你的成见,对你曾经做过之事,稍稍释怀。请。” 徒留原地玄狐喃喃低语,如陷长考:“亲情,爱情,友情,恩情……” 四季一时 两条身影相对而坐,四掌互抵,原是玲珑雪霏在潜心助荻花题叶理顺内息。 武术中有言道:”未学打人,先学挨打。” 初练粗浅功夫,却须由师父传授怎生挨打而不受重伤。 到了武功精深之时,就得研习护身保命、解穴救伤、接骨疗毒诸般法门。 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任你武功盖世,也难保没失手的日子。 是以浩星归流自有讲授是若为高手以气功击伤,如何以气功调理真元,治疗内伤。 至于折骨、金创等外伤的治疗,研习禁招之人当然也不用再学。 现今玲珑雪霏默运神功,双手真气灌聚,顺着荻花题叶两臂传过,转入他胸腹之间,经身侧幽门,导入太阳经,贯穿风门、肺脯等穴,然后再将真气由督脉大椎灌下,通过身柱、中枢、命门、长强诸穴。 如是这般,玲珑雪霏的真气,按导引之法,在荻花题叶体内平平稳稳地周游两、三遍。 约莫一顿饭时间,荻花题叶体内真气的流动由刚猛杂乱,逐渐稳定下来。 此时荻花题叶内息已能自行配合玲珑雪霏之真气而运转。 阴进阳退两下配合无间,各自用功,全身热气蒸腾,将那堂上花香一熏,更是芬芳馥郁。 玲珑雪霏这才缓缓收功,所费虽然时间不多,却也已经满头大汗,微感困怠。 荻花题叶体内气息虽乱,玲珑雪霏却发觉其足谓乱中有序—— 即使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还是稳稳地维持着条理,不致于狂放无章。 因此玲珑雪霏才能这么快便理顺荻花题叶的元气,心底也不禁暗自佩服荻花题叶的定力过人。 要多少的内在修养,才能产生这股已臻本能的定力? 不疑有他的玲珑雪霏正待撒手,突然右手五指遭扣,乍闻一声—— “陪我,好吗?” 耳畔语声多情缱绻似叹,玲珑雪霏一怔;‘啊!昊辰醒了。’ 这一怔非同小可,心神略分的她丹田内息汹涌恰恰将歇未歇,眼下猛地反激出去,立时走岔。 倏然丹田中一股热气急速上升,霎时间血脉贲张,情欲如潮,近乎不可遏止,玲珑雪霏不由嘤咛一声—— “唔!” 妖吟脱口,自己也觉意外,清醒过来的她霞飞双颊更添娇艳,连忙凝神压制丛生欲念。 奈何成效不彰。 玲珑雪霏右手与荻花题叶左掌相抵,但觉他手掌心愈来愈烫,灼人热力反倒更加勾起阴性炽盛。 原来玲珑雪霏体内阴气绝盛,竟是纯阴之体,非常罕见。 经云:“重阴为癫,重阳为狂。癫者,痴呆之状,或笑或泣,如醉如梦,言语无序,人事不知,此志愿太高而不遂所欲者多得。” 这样的体质,应心如止水,最好是出家修道;若是身处凡间,不免情仇恩怨,动心动气,一旦情绪激昂,就有可能偏逆真气,轻则昏迷,重则意乱。 相处日久,早知于此的荻花题叶苦心钻研双蛊缔命之法,借情蛊平缓心悸同时帮助锚定情绪。 这就是后来用在苍狼和雨音霜身上同心蛊的蓝本前身了…… 其实荻花题叶原本心思很简单,委实不愿单方耗损真气甚巨的玲珑雪霏就此离开。 至少应当让他道一句多谢,助佳人恢复全功才是。 而血仇横亘两不相见的一节,倒是遥遥抛诸脑后了。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暗道追妻路漫漫的荻花题叶心下自有计较,打算先行揭破这层窗户纸再论其他。 眼下变故倒着实大出他之意表,耳闻旎声的荻花题叶猛地睁开双目,心头却是不由猛的一跳。 只见面前逸态横生的玲珑雪霏,一张俏脸不知何时布满了诱人的绯红,原本灵动的眸子,此时也是变得迷离了起来。 荻花题叶目光下移,却是发现,就连玲珑雪霏那修长的玉颈,也是攀上了一层粉红。 “昊辰。”显然注意到心上人目光,玲珑雪霏忍不住俏脸嫣红地轻声唤道。 深吸了一口气,荻花题叶望着俏脸因为这怪异的一幕而出现了一抹惊慌的玲珑雪霏,沉声道:“静心。” 一出声,也是口干舌燥。 荻花题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竟也忽然变得火热了起来,而且这股火气,还有主动蔓延的趋势。 生俱的八阳禀赋受先天纯阴之气一激,立时发作相抗,消长间倒似卷动男女竞赛,一来一往彼此欲念更增。 狠狠一咬舌尖,通岐黄晓内经的他自是知晓现下处境—— 腹下阳亢之气急窜,胸中更是欲念如狂。 当此人兽关头,实是千钧一发,要是玲珑雪霏扑过身来稍加引诱,堤防非崩缺不可。 若是玲珑雪霏神智清明还好,现今却是大违荻花题叶本心。 趁人之危取走红丸无疑是对女方的极不尊重…… 一念及此,勉强定住心志的荻花题叶当下双眸微阖,心分二用。 这面照例理顺阳气散诸百骸,打熬筋骨脉根。 那厢气行沧浪绵势,层层叠叠渡了过去,试图弥平涌动情潮。 怎料玲珑雪霏全身情热如沸,眼前又是个自己日思夜想爱念无极的冤家,心中渐渐把持不定,身子更是左右晃荡。 鬼使神差地,玲珑雪霏心思浮动间,左臂回转,用寒袖拂穴的手法去揉荻花题叶左胸第十一肋骨处的章门穴。一时间,佳人竟是想要先行制住爱郎再谈后续。 纤纤玉指眼看将拂到荻花题叶穴道……所幸荻花题叶体魄神异,身上一遇外力来袭,肌肉立转,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她之手指。 玲珑雪霏连拂两下,都未拂中,第三下欲待再拂,忽然左腕一紧,已被他伸手拿住。 原本还在压制欲火的荻花题叶无奈睁眼。 就在一斜眼间,见到玲珑雪霏双颊如火,说不出的娇艳可爱,荻花题叶一颗心不由怦怦猛跳,几乎连自己心跳的声音也听见了。 脑中一阵胡涂的他捏着半截晶莹皓腕的手掌本能一带。 于是玲珑雪霏就这样顺水推舟似地软倒在荻花题叶怀里。 她是处女之身,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只觉但觉燥热难当,要荻花题叶搂抱着方才舒服。 像是被逼得急了,玲珑雪霏忽然小嘴一张,一口咬在荻花题叶肩膀上、 然而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烘炉似的男子气息,她体内的燥热,顿时犹如干柴遇到烈火一般,猛然的腾烧起来。 那咬在他肩膀上的小嘴缓缓松开,一条丁香小舌竟然悄悄的滑了出来,轻轻的舔在那犹如被母猫啃过的伤口之上。 肩膀上传来的湿凉,让得荻花题叶身体骤然打了一个颤,体内好不容易压下的火焰又是腾烧而起。 受欲念侵占,神志不清的玲珑雪霏面色酡红,玉颊不断在荻花题叶胸膛上摩擦着,初时尚且环在他腰身的玉手更开始在紧绷猿背上游走,企图动摇城关。 长长叹息一声,作下决断的荻花题叶掌凝韧劲,欲拒还迎似地攀上佳人柳腰,微微游动,隔着绸衫划过温玉般光滑娇嫩的肌肤来到股间。 手挥五弦似地缓缓抚动,活用推宫过血进而消解药力。 随着阴阳真气入体,玲珑雪霏俏脸上的酡红也停止了扩张的趋势,俏鼻中隐隐的诱人呻吟声,也是弱了许多…… 隔靴搔痒自欺欺人,荻花题叶也是十分不解风情,一如丹阳侯。 幻海 “师兄的情况如何了?”丹阳侯问。 “……心悸已稳,”天雨如晴沉默片刻,如实说明道,“但内伤加外创,仍需疗养一段时间。” “嗯,辛苦你了。”说到这,丹阳侯微微垂首,蹭了蹭师妹光洁如玉的额头,又问,“推此及彼,远心认为荻花题叶的伤势如何呢?” “硬接一记浩星归流,想来他之伤势决计不会轻于师兄才对。”天雨如晴以一种十分确定的口吻说。 三垣自颢天玄宿以降,都对掌门师兄能为有着绝对信心。 丹阳侯判断:“那看来无常元帅的行动也要静默一段时期了。” “丹阳师兄认为荻花题叶就是无常元帅?” 天雨如晴的心思转得很快,很快便理解了跳跃话题背后的逻辑。 “荻花题叶回归,无常元帅重现,更巧的是半生酆都销声匿迹的时间点,恰恰就是风花雪月出走他乡,道域内乱方起之时……” 细细抽丝剥茧,在旁观视角看来一番推理结论尽都若合符节。 “一切巧合,总有源流。”丹阳侯强调。 “那就看明晚无常元帅是否会有动作喽……”天雨如晴说。 “嗯?”丹阳侯看来不解其意。 “欸,我没跟丹阳师兄说吗?”天雨如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我和皓苍剑霨他们约好了打算一起盖无常元帅布袋……” 檐前负笈、皓苍剑霨、天雨如晴三人是共同镇守桃园渡口建立起的交情。 “你有把握?” 眼下总算能换位体会到爱妻心情的丹阳侯情不自禁拧起眉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无常元帅行踪成谜,如何捉准时机不至于反陷落单局面?” 当面报复奏效,很快揭过小小情绪的天雨如晴老实交代:“神啸宗主说他有办法……”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影里,时闻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稻田旁是鱼塘,阡陌依依,尤其美丽。 在这鸡犬相闻,炊烟互招的寻常村落中,无情葬月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息,不同于四宗高高在上隔离尘嚣的寂寞。 这种安宁祥和的平凡显得更有温度,也更显无奈。 一群人围在村口尸体面前,议论纷纷更似拍手称快。 乔装打扮的无情葬月混迹群众当中,凭借过人的耳力将村民对四宗私下积怨听得分明。 “老天有眼,将这个没娘教的二世祖收了去……” “嘘,小声点啦,听说他在剑宗那边还有关系哩。” “夭寿哦,难怪村长他们都忍气吞声。” “我们还算好的哩,听说牛家庄村头的老胡连媳妇都给人家侵门踏户地强抢了去。” “啊!这他也能忍。” “知晓又能怎么办呢?人家可是朝云观的正主。” “朝云观,你是讲星宗直属的松崖危蟾哦,听说他家的签很灵验。” “不是他还有哪个,要不是有四宗的虎皮在,谁会去甘心绕那么远的路上香,可怜的胡家娘子就这样被那个为老不尊的癞蛤蟆道士看上,听说今晚还打算操办喜宴呢……” 人声渐远趋淡,窃窃私语的内容犹原萦绕心头—— ‘朝云观吗?’ 低声反复一句,又是几番打听,得知恶观地址的无情葬月离开村庄后,再一闪身,踱入一片猛恶林子。 林中都是赤松树。 过了一会儿,待到转出时,已然换了一身不法打扮。 象征惩恶扬善的黑暗正义,恰与背后布景相映成趣。 虬枝错落,盘数千条赤脚老龙;怪影参差,立几万道红鳞巨蟒。远观却似判官须,近看宛如魔鬼发。谁将鲜血洒树梢,疑是朱砂铺树顶。 喜气洋洋的朝云观,今夜,红月笼罩。 第五十八章 鸾凤和鸣(8.8k) 竹林幽篁,山烟渺渺。 双姝照例巡视锋海左右,蓦地,惊见一道气劲压城。 势摧河岳的一击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侵门踏户。 “嗯?!”莫听脸色一变。 何妨张口断喝:“是谁擅闯锋海!” 就在两侍女拔剑戒备之际,只听见粗粝男声隔空传入——“锻失态呢?叫他出来!” “无礼!”何妨娇叱道,“有胆量现身来!”说话间,视线紧锁声源。 目光尽处微微风气,一条魁梧人影阔步迈入,伴着刚健而低沉的语调喟叹—— “锈剑何在,盛名何来,全作腐骨铸尸骸,千年功成尽无奈。” 略异的诗号,带着满腔难言情仇,鲁缺已然走过黑水城一遭见证上官鸿信所言非虚…… 失去一条手臂的风间始躺在病榻上,饶是昏迷状态也不住挣扎喃语。 “啊……小玉,小玉……” 一排的前辈高人就站在床边密切关注小辈伤情,许是察觉风间始将要清醒,废苍生唤了声—— “臭小子。” 熟悉的称呼唤醒沉眠意识,恢复知觉的风间始睁眼醒转。 见状暗松一口气,废苍生转而拜托道:“燕驼龙,劳烦你去替我端一盆热水过来。” “好啊,我去端。”燕驼龙离开。 嘴唇皲裂干涩,甫醒转的风间始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地问:“废苍生前辈。小玉,小玉她人呢?” 正说着,记忆倒带想起魁梧背影掳走心上佳人之片段,风间始就要翻身下床,结果单臂失衡反而连累伤口激荡滞碍气血。 “啊……啊……” 沙哑痛呼声中,反而是废苍生伸手将人按下。 “躺好,不要动,你的手臂,我们有好好保存,忆无心已经去找修儒了,希望……”话音顿了顿,锈剑似在迟疑措辞,“还有机会。” “嗯。” 闷闷应了一声,想起残废事实无能为力的风间始闭上双眼默默无语。 有是一段冗长的静默,直到凭借遁术日夜兼程的忆无心把修儒自锋海拉回。 “前辈,修儒来了。” “修儒,麻烦你。”为弟子甘愿放下身段,废苍生口吻罕见的诚挚。 “风间大哥!你怎会变成这样啊!” 虽然路上已经历详情听说有所预料,但甫见伤患,修儒仍不由吃了一惊,仔细检查过后更是眉头紧锁。 “啊,这……” “怎样?”废苍生连忙问。 “虽然燕驼龙前辈将风间大哥的断臂处理得很好,但对方的刀法特殊,伤口接合处的神经完全被破坏,这……”修儒看起来十分自责,“修儒无能。” “啊,怎会这样?啊!”骤闻此讯,忆无心不由为之扼腕。 一言不发的废苍生低眉垂睫,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风间大哥,对不住,如果我第一时间就在黑水城,说不定……”修儒看着风间始,欲言又止。 “所以……我……我以后,连打铁,也没办法了吗?”风间始问。 断断续续的语气没有质问,没有怨怼,只有一片虚无的惨然。 脚步顿了顿,废苍生仍是沉默着离开。 “啊,废苍生前辈……”一声低呼出自忆无心之口。 概因她知晓铸者大抵是场中除了断臂正主以外最伤心的一人,也是最适合安慰风间始的人选。 眼看着废苍生头也不回的离开,大匠师转而接过任务安排后续。 “修儒,风间始先劳烦你了。” “是,前辈。”修儒道。 紧跟着,大匠师也离开了,深知那位同族个性的他精确无误在破窑找到了废苍生。 熊熊燃烧的炙热火炉旁的铁砧上,一条烧红的钢片在不断地被捶打着。 耳畔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歇,大匠师自顾自的问:“看到风间始变成这样,你怎么想?” 听到这话,扬起的铁锤停顿了一下,似在犹豫,但还是继续锤了下去。 “他回来了,”站在废苍生背后的大匠师直陈事实切中要害,“还带着当年的恨。” “那是我的责任。” 饱含内力的锤声中,废苍生的话语悠悠传来,显得模糊而又固执。 “但我们都明白——”大匠师叹息,“燕娘的死是意外。” 不灭火爆发酿成的意外,带走了一名妻子,一位母亲,以及尚未得到承认的儿媳。 “就让他恨吧。”废苍生说。 坚持又做完一轮敲击的他把视线从烧红的钢片上抬了起来,将其放入旁边的水缸中淬火。 简单粗暴的动作照眼,宣告不似表面般平静的内心…… 大匠师语带双关道:“像你这种铸法,只会浪费手上那块铁。”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打铁。”废苍生伸出铁钳,水中取火拎起钢片。 那钢片虽然尚未打就,但赤眼望去,已觉锋锐至极。 仔细端详的大匠师也不得不承认锈剑的确无愧废字流之名号:“劣铁再劣,千锤百炼,犹原可成器。” “那是你讲的。”废苍生语意别扭。 化腐朽为神奇这种事……天底下没有父母会认为自己的儿女是朽木。 “为什么,你就不愿再一试?”大匠师说,“是怕又一次失败,所以连寄望都不敢吗?” 气凝下盘力从地起,不语的废苍生只是提起铁锤,往目下那段钢片猛然挥落。 当当当数声沉响传过,钢片竟尔断成两截。 “你看,轻轻出力还不是断了?”拾起地下那半截钢片看了看,废苍生嗤之以鼻,“还讲什么千锤百炼。” “像你这种力道,就算坚固如墨狂,也早晚被你敲断。”大匠师吐槽,“方法力道不对,再好的铁,也会变成废铁。” “哼。”废苍生随手将两截残片丢入窑炉。 “这块铁不是当年那块,也许没当年那块的材质,”大匠师苦口婆心道,“但你必须承认,风间始,有鲁缺没有的特质。” “你今天废话真多。” 听出大匠师意有所指的废苍生粗暴打断,话里话外却没有反驳大匠师的判断。 “不谈风间始,那小玉呢?”大匠师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鲁缺认出了小玉,也带走了小玉。” “五天后,我会去找鲁缺。”废苍生回答说。 说着,他又将重新熔铸一体的百炼铁精自炉中取出。 得到交代,大匠师毫不多留转身离开。 这下狐疑的换成废苍生了——“就这样?” 他还以为族兄还有长篇大论的劝说腹稿呢? “不然你说,我还能怎样!” 瓮声瓮气地扔下反诘,大匠师头也不回的离开破窑。 留下孤身一人的废苍生口中喃喃:“劣铁。” 眼眸微阖,翻腾往事走马灯似地掠过脑海,大手拿起铸锤狠狠敲下…… 一声铿然,两下震动,铁锤受反激扬起。 汗流如雨的废苍生拭了拭额,道:“我累了,换你了。” “啊?!”风间始一愣,“换我?”左右看了看,确认再无旁人的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来接手?” “怀疑?”废苍生嗓音一沉。 “啊!”风间始慌张摆手否认,“没,不是,我来接手。” 自锈剑手中接过铸造锤的他来到铁砧边上就要挥落。 眼角余光一瞥,废苍生语调高冷:“手势错了,落锤要精确,力道要适中,手稳是关键。” “是。”连忙纠正疏漏的风间始锤下更是收了五成力道。 “没吃饭吗?”废苍生骂道。 听到这话的风间始更加卖力,真元灌注,槌起槌落迸散星火。 暗暗点头的废苍生面上不显,口里话锋一转:“跟小玉的进展怎样?” “啊?!” 骤闻长辈质询,手中铁锤不知该敲落还是该放下。 险险扭到背肌的风间始以一种颇为怪异的姿态,拧着半身望向废苍生。 面色宛若寻常的废苍生告诫:“专注!” “是!”风间始继续用工。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废苍生接着先前话题道。 “啊……”又陷入迟疑的风间始差点被铁锤砸中手指。 “不准分心,”废苍生喝道,跟着复又追究刁难,力求剖白捆工真心,“我的问题要马上回答!跟小玉进展得怎样了?” “没进展。”风间始闭了闭眼,把心一横,大声道。 “没进展是进展到哪里?”废苍生追问。 “还没牵到手。”锤动如心跳似鼓擂,只在风间始回答的时候稍作停歇,其余时刻愈发迅快。 “手断了就不用牵了。”废苍生脸色淡然,更若老神在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刹住动作,风间始怔住:“啊?” “我是叫你别敲到自己的手。”废苍生白眼道。 回过神来的风间始看了看离手掌不过毫厘之差的铸造锤,大呼侥幸,喏喏称唯:“是。” 过了一会,一柄长约二尺的单刀锻炼成形,风间始恭恭敬敬将之捧起递过:“前辈,已经好了,请你观视。” 一眼望去,精锻刀身花纹流畅,亮晶晶的,品相甚是漂亮。 “嗯。”拿起刀柄掂了掂,废苍生随手就将这柄在他看来粗制滥造的半成品扔到一边,“差得太远了,丢掉。” “啊?”风间始嗫嚅道,“前辈……” 废苍生冷声问:“怎样?” “前辈,我……我在废窑,已经帮忙了一段时间了,所以……所以我想……”风间始吞吞吐吐地道。 “想什么?”废苍生扬了扬眉,“想走了?” “不是不是,我想……风间始想学习铸术,请前辈收我为徒!”闭了闭眼,鼓足勇气的他一口气说完胸中希冀,双膝跪地求拜师门。 “你想学铸术?” “是,”风间始点头,奋力握拳昭显胸中决心,“虽然我没才能,也没天分,但是,我会努力学习!” 废苍生道:“你的才能天分不是问题。” “啊?”得到肯定,欣喜抬头的风间始难以置信道,“真的吗?” “当然,”废苍生点头,随即不留情面直泼冷水,“等到你的体力、功力、悟性、学习能力、专注力都达到标准了,才能跟天份不足的这两项,才开始算是你的问题,现在操烦这些,还差太远了。” 风间始失意地低下头去:“所以,前辈不愿意收我为徒了?” “你为什么要学铸术?”废苍生问。 “我对铸术有兴趣,从无到有的创作,是一种乐趣。”风间始说,“虽然我的武功低微,无法在战场上帮助大哥与银燕他们,但是,我可以为他们铸造兵器宝甲,帮助他们。” 听罢风间始之初心的废苍生目光闪动:“看到你的成品用来杀人,也是乐趣吗?” “杀人的兵器,也有正邪之分。”风间始道,“如果,为正义,为守护而杀,我认为,这就是正义的兵器。” “你能保证你铸造的兵器,一定会落入正义之士的手中?”废苍生冷冷刺了一句。 “会。”风间始语意坚定。 “这种不可能的担保,显示你的轻忽。”废苍生挥手示意风间始莫要白费心思,“我不收徒弟,你起来吧。” “前辈不收徒弟,那……”风间始语调迟疑,“废字流的传承?” “护世之兵已经完成,这世上,已经没废字流了。”负手背身的废苍生一字一句,像是缓缓吐出胸中郁气。 身后的风间始小声嘀咕:“但是,前辈也没改名叫作鲁苍生啊。” “嗯!”废苍生脸色一沉。 风间始顿感失言:“啊!” “我是不会收你为徒,起来吧。”废苍生拒绝道。 意气用事的风间始像是钻进牛角尖:“前辈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跪……” 完全不吃这套的废苍生语气一变,直白勒令:“起来!” “啊!是!”十分有眼力见的风间始麻溜站起。 “废字流,到我这代,就可以终结了。”如释重负的废苍生挺直腰杆,不负佝偻暮气,瞅了眼风间始的他语带保留,“总之,我不会收你为徒,你安安分分做你的捆工吧。” “唉……”唯唯应是的风间始心下暗暗腹诽,‘为什么又是叫我捆工?’这般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正思想间,俏如来到了。 礼数周全的他歉身一礼:“废苍生前辈。” “你来了。”省却寒暄铺陈的锈剑直捉正题,“锻神锋那边的东西?” “已经完成了。”俏如来道。 “嗯,”轻轻颔首的废苍生又问了一句,“他一定认为我比他更慢吧?” 似是想起锋海主人好胜性格一般,俏如来嘴角微翘:“是。” “他高兴就好。”废苍生无所谓道,“俏如来,你将地门之事,公诸天下了吗?” “俏如来不想引起恐慌,只告知几个关键人物。” “有把握吗?” “此战,不容有失。”俏如来神色严肃。 许是天生的人格魅力,俏如来总是容易得到前辈的青睐。 “嗯……”相信修者能力的废苍生亦不多加置喙,换了个话题,“最后,玄狐方面,你有消息了吗?” “这……”俏如来迟疑片刻,详情听说,“锻神锋前辈也曾提起这桩事情,关于玄狐……” 夕阳落山,炊烟四起,农庄里,玄狐语带狐惑,像是执迷不解:“你讲,有时人有一种寂寞的感觉,这是怎样的感觉?” “简单来说,就是孤单与冷清。”常欣说文解字。 “孤单与冷清?”玄狐皱了皱眉,十分迷惘。 “这种感觉,通常是都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常欣道。 听到这话,玄狐更是理解不能:“你有村民的陪伴,从来不是一个人,为什么你会感觉孤单?” 孤单一人的墨雪不沾衣背靠金雷村阴,静静养护着手中宝剑……他是借还珠楼情报网的得知白练飞踪去向后一路追寻到此。 慢慢西移的斜阳,愈衬形影单薄凄恻。 突来一语道破因由——“锦烟霞姑娘走了?” 看了看墨雪神色,幻幽冰剑知晓自己猜对了,讲真,她也很难过。 几日相处下来,彼此印象不差堪引之为密友的幻幽冰剑本来还想再找知心姐姐聊聊呢,却是不想失之交臂。 面纱下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幻幽冰剑知晓场间最伤心者另有人在—— “墨雪没跟她一起离开?” “我要替她守住这里。”墨雪不沾衣回答说,接着反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替你。”幻幽冰剑做了个伸展的动作,姣好曲线的霞光勾勒下尽展无遗。 沉默片刻,墨雪不沾衣将剑收好背稳,起身救走。 转移杂念的最好方式就是专心致志,恰逢楼主一对一辅导的墨雪不沾衣打算趁此机会好好磨砺剑术。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去多久,就听见背后幽幽女声传来——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出村与她一道抵抗地门。” 墨雪不沾衣停步:“这是楼主的意思?” “不,”幻幽冰剑否认道,“这是出于同僚情义的建言,两人并肩,届时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同沉。” 两人同沉,也许对墨雪而言来说反而会是好事。 听出弦外之音的墨雪不沾衣凝眉发问:“你似乎认为俏如来此战必输?” 光明殿 佛灯长明,慈光四照,念荼罗登坛高坐,四大天护侍立台下,聆听大智慧部署。 “让天门继续对外,”没有梵海惊鸿舍毕生修为引爆无边佛力的最终一剑,天门仍是佛国对外首当其冲的中转枢纽,“拉长走入地门的战线么?” 提炼战略要点的逾霄汉更是暗自叹服上司计量深远。 欲入佛国,必经天门。 而纵深战线首要问题就在于多轮梵音的洗礼,这是地门对入侵者的慈悲。 有人乐于兵不血刃坐享其成,同样也有人不安于案牍之间。 那是潜伏在血液中难以磨灭的好战因子。 “主导权已在地门手中,”藏镜人看向念荼罗手中的紫金钵,“现在的地门,没必要用拖延战略。” “甚至没必要开战。”念荼罗话音淡淡,“可惜萨埵三尊不明白地门会救赎所有的人,更不相信地门有助人得悟的法。若否,他们也能成为光明道路上的一员,为大智慧镇守天门对外边防。” 没有人会嫌弃手下高手多的,尤其是热衷全明星阵营的大智慧。 大智慧更知晓,眼下的高端战力尚且不足以支撑将法音广泽九界的目标。 “他们确实是值得敬佩的修者,只可惜,”逾霄汉叹气,“太过执迷。” “那名魔女也算?”藏镜人冷眼道。 说话间,他脑中却不由闪过另一道窈窕身影,那是战中所见的影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连带着口吻亦存不悦。 “阿弥陀佛,罗碧,佛徒广纳万千,视众生于一象,”逾霄汉反诘,“如你这般说法,妄自分别,岂非违背修心?” 禅宗辩机,藏镜人语气不让:“用一般的眼光来测度不同的眼界,然后产生排拒,又是谁先产生分别心?” “所以,在还没看到结果之前,谁也没办法轻言定论,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自己所相信的道路终见带来大解脱,大喜乐,并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眼看剑拔弩张,连忙出面打圆场的是独眼龙,概因千雪孤鸣尚在自责—— “大智慧,抱歉,我……”千雪孤鸣为自己的动作深感内疚。 “不用为临战脱出而自责。你与银娥是夫妻,皆为地门子民,本该受到保护。”念荼罗温声说,“于公,你本该守护下属,于私,你只是尽了一名丈夫的责任,放宽心吧。” “多谢大智慧。”千雪孤鸣由衷俯首。 “好好养精蓄锐,”眼光远瞻似能看透岁月变迁,念荼罗意在动员,“未来,已在我们手中……” “这是我猜测的未来,而你呢?”金雷村里,像是冥冥有感的幻幽冰剑反问,“你又期待怎样的结果?” “嗯?”墨雪不沾衣蹙眉。 “或者换个问法,”幻幽冰剑目光一闪,“你觉得,如果你和锦烟霞两人同时失去了记忆,地门中的大智慧,会怎样安排你们的关系?” 墨雪不沾衣怔住,因为他有了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猜测。 “据战中所闻,狼主在地门当中成家了。”幻幽冰剑说,“更不巧的是,那人我认识。” 幻幽冰剑有在还珠楼的卷宗里看到过有关留命百里副首领的信息。 于抗魔过程中,失去丈夫与女儿,最后在中伤与心灰意冷之下,跳崖自尽……这是楼里对她的最后记载。 地门一战后,幻幽冰剑也找过东方秋雨收集讯息,所以她对银娥的身世家庭了解更深。 娓娓道来银娥过往的幻幽冰剑接着再问道:“你认为她们夫妻二人的故事,比之一步禅空和锦烟霞如何?” 关于鸳鸯散的前因后果,在墨雪不沾衣落脚金雷村的这段时间早已了解得七七八八。 “爱,无可比较。”墨雪不沾衣拒绝回忆同行吃狗粮的过往,沉声道,“平淡的故事落在恢弘的背景当中,他们都只是没能力的小人物,逐波在这个世间,没人在意他们的存在。” “但大智慧在意,”幻幽冰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今的她像极了皇甫霜刃提到过的传教下线,“所以他为银娥塑造了第二次人生。” “虚假的人生不若快意的死亡,”墨雪不沾衣闭了闭眼,言不由衷,“在千百次的轮回中重逢。” “好觉悟,”幻幽冰剑先是击掌赞叹,旋即声转低幽,“但你能确定锦烟霞也是这么想的吗?” 墨雪不沾衣沉默。 “也许银娥毅然跳崖亦存你这般想法,但大智慧的意志终究不为人力所转移,”幻幽冰剑说,“所以他只是选择固执己见,单方面给予她在高僧眼光中看为宝贵的世俗生活。” 话音微顿,美目一眨不眨,紧盯墨雪不放的幻幽冰剑慢慢道:“你,凭什么认为锦烟霞是例外呢?” “……凭实力。” 沉默少时,墨雪不沾衣憋出一句。 “相较于战力平平的银娥,堪比四大天护的白练飞踪应当更受重视,相应的本我意志也应当更得尊重才是。” 苍白辩驳脱口,自己也难说服自己。 “狼主也位列四大天护,”幻幽冰剑道,“好教你知晓,在大智慧看来,举凡人并无差别,俱为芸芸众生。” 饶是门不当户不对,奈不过大智慧觉得登对。 由世俗眼光观之,大智慧的慈悲与平等看起来就是这样灵活且残忍。 关于佛家觉悟自性式的双重标准,有赖当初荻花题叶一番分析的幻幽冰剑心下分明。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幻幽冰剑定了定神,继续话题撩拨墨雪不沾衣心弦。 “是故,即使没有你,也不会影响大智慧的判断与安排,或者他也会像对狼主那样,替锦烟霞姑娘安排一位平凡的丈夫和幸福圆满的家庭。” 一言不发的墨雪不沾衣五指攥拳,指甲用力近乎嵌入掌心。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悦耳动听的语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幻幽冰剑似问人,又似问己,“你能甘心旁观见证ta与旁人举案齐眉鸾凤和鸣么?” 道域,玲珑雪霏躺在荻花题叶怀里,像是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似的:“雪倒是不介意娥皇女英。” 此时,两人上下衣衫均已汗湿,便如刚从水中爬起来一般。 两人全身火热,体气蒸薰,闻在对方鼻中,更增几分诱惑之意。 左手五指紧扣未解,荻花题叶原本尚将注意力放在异样温热未散的右掌上,闻言转过目光。 这算是试探么……他心想,送命还是送分只在一念之间。 于是荻花题叶挑眉,十分自然地接口揶揄:“这话听来像是大妇风范哦?” 调笑一语入耳,玲珑雪霏横了眼荻花题叶,非但没有发作反而似笑非笑:“在此之前,先让我宣誓主权罢。” “嗯?”荻花题叶未及反应,右臂下京门穴即遭拂中。 当世能一招内制住荻花题叶的,恐怕也只有玲珑雪霏了。 半身酸麻的荻花题叶错失主动向后倒去,左手下意识一扯,玲珑雪霏顺势跨过健腰,两腿分跪贴身。 居高临下,四目相对。 行云流水的动作间,有几绺调皮的发丝好巧不巧,飘飞到荻花题叶鼻端,一股清沁的,金兰堂粉香,令他几乎眩了一眩。 玲珑雪霏俯下身去,红唇带着温热的气息划过脸颊,由额经鼻印唇,再往下,贝齿咬住喉结,揉了揉,停住,离开。 年轻的身体碰撞着紧贴着,被玲珑雪霏拢在身下的荻花题叶哑声道:“就这样?” 呼吸沉沉,似在克制抓狂冲动。 “这是报复。”玲珑雪霏奶凶奶凶道。 洞玄子三十六散手游走一番驱散药力,满身衣冠尚显凌乱的她旗袍上几个扣子半开,衣襟里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皮肤,白得令人眼花。 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像是感到灼人炽热,强压异样感受的玲珑雪霏蓦地抿唇一笑,垂下眸光。 “还是说,花想要求雪继续呢?”压低声音的她一字一顿像在窃窃私语,“现在我是清醒的哦。” 只要是荻花题叶的要求,想来他身边不会有人拒绝…… 这是花友们的默契。 但他们更清楚荻花题叶绝不会轻言要求。 更多时候,花只会是一个不求回报的付出者。 这就更好了,方便玲珑雪霏假公济私。 “不回答么?”玲珑雪霏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就像是等待捕食的母兽,“那就换我来要求吧,”俏脸忽明忽暗,浅浅语声似正色若玩笑,“雪想要花的孩子。” 荻花题叶听她言语滞涩娇媚,胸口怦怦直跳。 定睛处,乌发绕在玲珑雪霏白皙的脸颊脖子上,更有一种惊心的媚。 他被她撩拨得有些难以自控了,理智决堤的一霎,荻花题叶翻身反压了过去。 玲珑雪霏的喘息忽然急促起来。 因为难以呼吸而伸长的脖子,那雪白细匀的颈,让荻花题叶忍不住将唇盖上去。 好重……好热……她呼吸困难,紧张,却又期待。 剑长及履,手足无措的她不知该如何做,只能笨拙地搂着他的脖子,一下下深深地亲吻他的额峰鬓角。 几端交锋隔靴搔痒,大汗涔涔的玲珑雪霏小口微张,只剩一下一下艰难的喘息声。 也是颇为无师自通那所谓房中术的荻花题叶用手捧住她的脸,嗓音暗哑地道:“然后呢?” “嗯?”她轻轻回应,鼻子里哼出一声娇弱的气息。 “生下孩子之后呢?”荻花题叶问。 “然后?”迟疑一句,像在理顺混沌思绪。 颊生红潮鲜润多羞,酷烈的花之气息让玲珑雪霏整个人醺然似醉,咕哝道:“然后我要向他证明单亲家庭也可以把孩子教养的很好。” 她相信花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 眼眸微凝,荻花题叶僵硬了一下,率直发言毫不藏掖:“所以这话的意思是,花只是工具人喽?” “当然不是。”玲珑雪霏亲了亲他的脸颊。 “那我和孩子哪个比较重要?”荻花题叶看起来十分孩子气地道, “花是在吃醋么?”玲珑雪霏莞尔道。 “没有,”荻花题叶撇过头去,“我为什么要吃一个出生与否尚且未知的小孩的醋。” “哦?”玲珑雪霏微微仰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是雪太过自信。” 荻花题叶决心给玲珑雪霏好好上一堂生理课。 “如果ta的到来是你我分别的开始,那花诀不会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你忍得住。” 感受着荻花题叶诚实的身体,玲珑雪霏纤白软腻的身体绷紧如同琴弦,弦外有音。 “只怕雪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荻花题叶道。 黄暴言辞落下,荻花题叶无声地弯了下唇角,覆身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轻吻舔舐;他的吻从未像此刻般细腻温柔,吻得她心尖儿轻颤。 一瞬间,玲珑雪霏“呜”地一声仰起脖子,不知不觉欲火重燃更烈,她回应的愈发着迷,臂点丹砂的纤细玉手悄悄捏紧纱帐,无力挣扎更似紧张。 梅开二度的前奏唱响,玲珑雪霏仍是不减悸动。 尤其是在注意到荻花题叶往榻上垫了张苏绣绫帕后,脸颊更是鲜红如血,羞得几乎不敢看他。 罗帐终于坍落下来,轻而柔软的把两人覆盖。 不同于寻常绫罗纱帐,或绣芙蓉丹桂,或纹鸳鸯连理。 水墨绉纱的绸缎像是一张白洁绵软的左伯纸,任由握着一支如椽巨笔的荻花题叶挥毫作画,采秀写生。 写生处:谷秀峰奇,栈道惊悬;群峦拱日,一柱擎天。 采秀者:青峰争峻,白练斗芳;飞泉澄澈,云梯幽险。 第五十九章 侵门踏户(5.8k) 尚同会 门高墙壮,地阔池深。堂上旗杆高举,挂着红字黄幡迎风招展。 堂前另外悬着张新绘路观图,图上笔墨犹新,旗下三两精锐身影依约相候,交换近来刺探佛国所得情报,直至俏如来自黑水城回转。 远远瞥见兄长形影的雪山银燕唤了一声:“大哥。” 踏上堂来走进了些,俏如来轻轻颔首,旋即发问不多寒暄:“银燕,交办你的事情如何了?” 话中所指,乃是俏如来往黑水城之前有叮嘱过小弟关注地门扩张态势。 “地门之外,果然盖起了第二层的宝塔,影响范围更大了。”雪山银燕说。 “两座宝塔的距离?”俏如来又问。 “大约五十里。”暗自估算一番的雪山银燕给出判断。 “嗯……” 稍加沉吟,思路清晰的俏如来脑中自有计较。 “如果以五十里为中心画圆,层层叠叠,可以找出一个圆心,这个圆心,可能便是大智慧所在的光明殿。” 无我梵音的传播总有源头,广泽宝塔再多到底不离其宗。 未免顾此失彼,以圆心为基扩张平推是最有可能的选项。 再来的话……俏如来看向万雪夜:“之后若进入地门当中,万大侠,关于地门的地形图……” “我照你的交办,已经画出所知的地形图,我曾在佛国游历,了解地形不少。”说到这里,万雪夜面露难色,“只是……” 俏如来也想到了这一层:“你怀疑自己的记忆。” “嗯。”万雪夜点头,“我怕记忆未必是真。” “梵海惊鸿可以配合矫正。”法涛无赦提议说,同样有着游历佛国各大法门经验的摩诃尊是最适合的导游人选。 “那天门呢?”锦烟霞问。 “自天门攻入,只怕战线甚长力有未逮,”俏如来给出观点,“俏如来的想法是转而寻求地门对外通路缩短纵深距离以利队伍机动。” “那要如何确定地门方位?”万雪夜问。 “颠倒梦想!”俏如来答道,“尚未完成的颠倒梦想与完全体的无我梵音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共鸣,俏如来询问过废苍生前辈与锋海主人,我们或可借此勘探地门所在。” 俏如来伸手提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圆,再与层层的广泽宝塔所圈领域两下交叠,既成如山铁证,证明猜测成真。 “现在可知宝塔之间的距离,我们必须在六个时辰内,攻下第一层!” 地门战力随着宝塔笼罩范围扩大只会愈发强悍,心知情势不容拖延,唯有一赌力求毕其功于一役的俏如来当机立断。 踱步上前的他细心交代,雪山银燕等一干人齐齐围上聆听修者排布。 “……之后等待下次钟声响起,再攻下第二层,第三次之时,便直逼地门!” 简单明快的方针定下战争基调,仍不失稳健做派。 “每次攻击,都必须保留半个时辰的撤退时间,以防万一!”俏如来尤其着重的看了眼自家小弟,怕他上头死战不退,“只要攻下光明殿,破坏内中的中枢,就可以解除这场危机。” 听罢俏如来大体方略的锦烟霞黛眉轻蹙,忍不住泼了盆冷水:“没这么容易吧。我看过四大天护的实力,更不论光明殿深处里面的大智慧,即便我们六人率众攻入,依旧闯关不易。” “俏如来明白,所以,接下来谈谈之后的作战方式”俏如来开始讲解战略,“详情听说……” 一番运筹成功攻陷地门外围的俏如来这方连带俘虏两名八关武佐。 稍加盘问后,自地牢走出的兄弟二人缓步林间。 回顾牢中对话,雪山银燕这才明白兄长计量:“原来大哥留下这群人,是为了看他们被洗脑的情况。” “不只是这个原因。”俏如来说,“他们毕竟是无辜的人,只是被地门洗脑,如非必要,我不想杀戮。” 俏如来由衷厌恶流血牺牲,但必要时却又不得不为。 “再来,另一个原因,是我想知晓,脱离了地门掌握的人,会是怎样的情况。是恢复记忆,还是……永远如此。”以此来推知无我梵音的长效性。 “如果他们无法恢复,不是代表就算我们,救回了独眼龙前辈、叔父与狼主,也唤不回他们的心性?”雪山银燕目光忡忡。 “这需要持续观察,地门未解之谜还很多,需要一一验证。”俏如来努力振作精神,向小弟露出一个奋发的笑容,好像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嗯。”受到鼓舞的雪山银燕用力点头,随即又问,“大哥,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间就要到了,我们是否要在钟声响起之后,继续探入?” 原来他们竟是有意探入地门范围。 “且慢。”俏如来道,“银燕,先让我单独前往下一座广泽宝塔附近一探。” “大哥,你去那要做什么?”雪山银燕大为不解修者动作用意。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避开这场纷争。”俏如来垂眸叹道。 然而雪山银燕显然不能坐视唯一亲人落单:“这太危险了,让我陪你去。” “你陪我前往,对你更危险。”俏如来直陈利害。 “无所谓。”毫不在意自身安危的雪山银燕一心只想与兄长并肩,“我可以站在稍远的地方,只有大哥喊声,我便前往协助。” “这……”心下感动的俏如来迟疑片刻,终是不忍拂了满腔赤忱,“好吧。” 尚早的天色下,一双手足身影同气雁行,迈向地门。 远天夕阳渐渐西斜,就在暮色渐浓之际,相类的一双同袍脚步跨入光明殿。 庄严肃穆的大殿里灯火通明,佛龛前,燃点着数十支粗如儿臂的白蜡,香烟袅袅,熏染横梁匾额。 负手卓立的念荼罗微微仰首看着滚金的光明二字,似定非定,像在效法初祖,面壁凝神悟求大道, 此时,联袂而来的藏镜人、千雪孤鸣齐齐躬身行礼:“参见大智慧。” 回过身来的念荼罗语调温吞:“金光塔之外的广泽宝塔,受到攻击了。” “哇!”千雪孤鸣咋舌,“明明就没事,偏偏有人要惹事!” “是谁?”眯了眯眼的藏镜人怫然不悦,“敢如此猖狂!” “大智慧宣召我们来到光明殿,不会是要我们出手吧!”千雪孤鸣猜测说,“对手有这么难打吗?” “守护广泽宝塔的人选,我已经选好了。”念荼罗道。 “交给罗碧吧!”生性好战的藏镜人主动上前请缨。 念荼罗回绝了手下天护请战诉求:“不是你。” “嗯?”藏镜人目光一沉,雄眉蹙紧。 “不是我们,那为何宣召我们来到光明殿?”千雪孤鸣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只是要你们备战。”念荼罗慢慢道,“在和平安乐的世界外,是苦海沉沦,进攻广泽宝塔的人,虽然侵扰地门清静,但我仍想见他,或者他心中,尚有光明。” 说着,漆黑如炭的脸上露出些许悲悯。 那是众生父母对迷途羔羊的垂怜。 “这是大智慧的慈悲。”竖掌当胸行佛礼,千雪孤鸣由衷礼赞道。 “而让你们来到,则是要防范。”念荼罗解释说, “防范什么?”藏镜人问。 “另一个人。”关于他的讯息,念荼罗言之不详,“也许……”话音微顿,似在迟疑判断与措辞,“他不是人,而是一个纯粹的黑暗。” 言罢,念荼罗看了眼满脸疑惑的两大天护,暗叹一声不再多嘴。 “我也该去见那个人了,他在等我。” 转身的大智慧目光向前,定住,因为背负颠倒梦想的白衣修者赫然眼前。 “你在找我?”念荼罗笃定道。 上一秒还在树林徘徊的俏如来在听见钟声的刹那便为拉入意识之境当中。 见怪不怪的俏如来以问题代替答案:“先生便是大智慧?” “你是……”定睛细察面前之人似要看清对方心灵本质,念荼罗慢慢地道,“俏如来。” “是。”俏如来道。 “你留在广泽宝塔的影响范围之内,是在等待我?” “俏如来希望停止纷争。” “主动进攻广泽宝塔,再说要停止纷争,”语声刻板浑似古井无波,念荼罗看来并没有太多复杂的人性情绪,“那你应该明白,我正在停止纷争。” 对地门手段既有所知的俏如来断定:“这不是停止纷争的方法。” 骤逢修者批驳,念荼罗仍是一派平和目光,用一种近似惋惜的口吻道:“为何你,言不由衷?” 俏如来沉默。 念荼罗接着尝试传道:“你应该试过了,仇恨,难以化消;误会,无法解释。人与人,争执,贪求,一念恶业起,沉沦不止。” “在金刚尊提供的讯息里,提到三十六名高僧,曾经前往现今地门所在,别开蹊径,另寻解脱法门,这就是地门承继了三十六高僧的做法吗?” 以毁灭人性加以重建,从而实现如提线木偶般地操纵维系,建立一个看似和平美好的虚无假象。 “不是承继,不是三十六高僧,而是我们的结论。”接连两个否定机锋打过,念荼罗双手合十岿然不动,一任八方风吹。 “洗去记忆,重启人生,就是结论?”俏如来轻嗤反问。 “生而有限,修行,是千万劫之功。”念荼罗看向俏如来的目光包容且亲切,像是下一刻就要拉人上船,“你是佛门弟子,你该明白。” “俏如来明白。”话虽如此,质疑犹存,“但是,悟在自身,无法外求,这种法,可以领悟吗?” “领悟,确实只能依靠自身,大智慧并不能让你们悟。”坦率的念荼罗话中仍有余地,“但是……” “但是如何?”俏如来追问。 “因果循环,恶因种下恶果,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低声嗟叹一句的念荼罗直诉果报根由,坦言领悟求净罪业。 “地门创造了一个无争无求、无罪无恶的世界,是终止罪业,安详的净土,也是修行者最好的归宿。” 目光明亮的他眼里闪耀着理想的光辉,带来希望。 “在地门的世界,每一尊来世菩萨,皆能早迎大道。” 人人如龙得享太平虚无缥缈,人人成佛明心见性或许可期。 “这样的世界不好吗?你不想追求这样的世界吗?” 不为大智慧口才所动的俏如来理智清明:“断了七情,就算不执着了吗?” “地门之中,仍有七情。”念荼罗分辨着说。 “虚幻的七情!”俏如来反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轻声念过经文一段的念荼罗一计不成转入徐图。 “施主,你执着真假了,你最应该知晓,这世上并无真假,只有信与不信。 “信与不信?”俏如来一怔。 背后颠倒梦想无风自鸣,莫名魔考顷刻笼罩灵台,激荡在心。 【啊,你……你问我,我赢了,是……是俏如来活着,还是玄之玄活着?】 声声质问宛若诅咒,断断续续的激烈言辞灌入双耳,是自承接佛国禁剑参悟玄机以来,修者在午夜梦回常有的魇恶景象。 【我……我死了,仍是英勇牺牲的尚同会盟主,武林的……伟人!你的师尊,却仍是……人人唾弃的阴谋家!你说,你说是谁赢了?谁输了?哈哈哈…哈哈哈……】 夜枭似的讽笑尾音逐渐淡出,俏如来闭了闭眼,端正态度不再试图苍白谋求和平:“大智慧,果然了解俏如来。” “你存在于所有的中原访客脑海之中,”小小计俩被看穿,念荼罗面色不动,“只要你愿意踏入光明,你仍有你自己的亲情,你的叔父,你的兄弟,都会回来!” 对此,俏如来评价说:“大师,你也执着了。” “嗯?”念荼罗鼻音轻咦。 “如果这个世界真正如此美好,为何不让人选择?”俏如来反问。 “选择?”念荼罗扬了扬眉。 “退回地门,放出每一个人,让他们自己选择。”俏如来以一种循循善诱的语调建议,“留在地门,或者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 “他们若有能力选择,又怎会踏入歧途,如你的叔父一般,罪业深重?” 念荼罗摇了摇头,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他怨怒之重,在重伤失去意识之下,宁死也要抗拒遗忘,我们不得已,让他服下了忘情丹,松懈他的意志,这样的人,也该给他选择吗?” 俏如来莞尔太息:“我可以想象,叔父若听到你这句话,会是怎样的暴怒!” “但他没对你们下杀手,”神色认真的念荼罗强调道,“这——就是改变。” 俏如来质问道:“但你们却对天门僧侣下了杀手!” “阿弥陀佛。”低喧佛号的念荼罗试图纠正修者错误观点,“这并非牺牲,而是拯救,只差一步,他们便能得证大道。” “强行洗去记忆重塑人性,某种意义上与死何异?” “若非如此,恨海无涯,何时能脱?”念荼罗反问,“或者你该庆幸,现今天门双尊尚在,若否,你该如何确保关系不睦的锦烟霞与尚同会众通力合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在玄之玄治理下的中原群侠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饶是俏如来有心,也只有选择徐图而非躁进。 强行勒令只会适得其反,届时他的选择恐怕也只有选择欺上瞒下了。 “事实上,”目光通透的念荼罗心有定见,“现在的尚同会基层群侠对锦烟霞与维护魔兵的天门既不谅解,更甚者,对于接受双尊领导救援天门,也有一点点微词。” 腹诽的怨念在群侠踏入佛国净土的一瞬就响彻在大智慧耳畔。 “仇恨,是不是真正很难化消?”念荼罗确信,“所以,你并未对尚同会众人说明实情。” “我会向尚同会众人说明情况,”情知私心遭受看穿,俏如来眉峰微沉,“至于锦烟霞姑娘、双尊与尚同会……” “守在外围广泽宝塔的地门中人,战力并不算强悍,就算是雪山银燕与万雪夜他们同行也足够了,为何还要天门双尊与尚同会联手?”念荼罗接着问。 “就算是这样,也必须小心。”解释更近自我说服的俏如来有理有据,“锦烟霞姑娘与金刚尊他们根基在众人当中最为深厚,随时可以应付突发的状况。” “也就是说,你期待在这场战争中天门一方施恩于尚同会,从而借此冲淡既有仇恨对么?”念荼罗步步紧逼,“再来,施主,道已明。” “道虽明,路不同!”拒绝合作同流的俏如来狠狠一握拳,宣告决意昭然。 霎时间,四周景物皆非,光明不再。 目光坚定的俏如来首夺主场优势,打定心思不再随波逐流与人起舞。 “俏如来,势必打破地门的侵略! “可惜了。”大智慧感叹,“你们都是特别的存在。” “你们……”俏如来本能嗅得一丝不寻常的危险气味。 “纯粹的光明中,带着一丝黑暗;纯粹的黑暗中,又似尚有一点光明。以及——”迟疑片刻似在思索,大智慧作下评价,“黑白混沌的暧昧一片,偏又行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 锋海 “锈剑何在,盛名何来,全作腐骨铸尸骸,千年功成尽无奈。”声扼腕,语惆怅,鲁缺阔步迈入形如恶客。 眼看不速之客侵门踏户,莫听、何妨谨守本分,无视差距持剑攻上。 “宁抛冠,望兴叹,百感伤怀,废字成哀。” 哀恨道尽,快不眨眼。 仅仅一个照面,双姝佩剑即断,刺青花臂左右分金,牢牢扼住两人脖颈。 “啊!啊……啊——!”呼吸不畅的莫听、何妨面色胀红将要窒息。 冷眼无动于衷的鲁缺指尖略松,传音如吼:“锻失态,出来!” “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诗号传响,锋海主人翩然现踪。 此行目标露面,鲁缺当即甩开手中两侍女。 “啊!”踉跄站定大口呼吸的双姝看来还待分说,“主人,他……” 锻神锋挥扇示意侍女退至身后,留下前线久违二人遥遥对峙。 “久见了,锋海主人,锻失态。”鲁缺道。 “鲁缺。”锻神锋眯了眯眼,嘴角下垂,看来十分不悦。 “拔剑!”目光凛冽的鲁缺喝道,“否则,死!” 蛮横语意裹挟肃杀气息滚滚,强大压迫连带整座竹林为之一顿。 “住手!”一声且住似莺啼,随即又闻清素诗句思归,“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方。” 离奇诗号跌人眼镜,鲁缺一怔之下,但觉眼前瞬花。 走跳江湖,行侠仗义的女神龙飞渊赫然拦路两名铁匠当中,剖白立场—— “让本姑娘做你们的对手!喝——!” 正义感爆棚的她挺身直面恶客,手按剑柄漏气刹那,概因随心不欲死死锁在剑鞘当中抽之不能。 “啊,啊……啊……” 银牙紧咬的她发力再三无果,当即几个碎步战术性撤退到锻神锋身边,把随心不欲递给他,小声道。 “喂,替我拔一下!” 正说着,剑鞘赫然伸到锋海主人目下。 “嗯?” 眸光微垂,锻神锋忽地想通了皇甫霜刃将郁剑须臾留在锋海的另一重用意。 那边厢,鲁缺面露讥讽:“你已经堕落到要靠女娃儿保护了么?” 话甫落,目光骤冷,锋海主人五指蓦翻,电光火石间江山易手,随心不欲入掌中,甩腕抢发脱鞘击剑。 扬眉剑出鞘,锐气凌云风,迸鞘如矢犹若电闪,劲射鲁缺面门。 第六十章 请君入瓮(5.7k) 清寂竹篁中,故人久隔重逢,却是反目相斗。 眼看神锋出鞘引爆杀意,风移影动,鲁缺扬手即化英雄名斩,形比吴钩背生九环,银光洗练宽厚异常。 霸道迎斩气势十足。 一击劈翻当面剑鞘,再转手,挥刀便往剑身砍去。 原来执剑在手的锋海主人趋步若神,青锋圈转剑尖颤动,已向鲁缺右胁刺到。 眼下他手腕振处,剑刃早已避开,倏地复又挽送出去,登时飞起一朵剑花。 手法不变如实者三,剑尖又已左右虚刺两剑,又飞起两朵剑花,三花聚顶层层压至—— “四诀·浴兰成剑·谢庭漫芳草!”锻神锋名招出手,上下前后左右,疾刺六剑。 每剑又分为三式,虚虚实实,变化无穷,剑花错落,有如天上繁星,任是如何绝顶轻功,也难躲闪。 个性硬朗的鲁缺看来也全然没有退避的打算。 “萧山九恨·桃源烟雨蒙!” 一记拦江截斗,刀势加催,英雄斩全按硬劈横斫的手法砍将出去。 扬空流星电闪,但见银光如雨,千点万点,遍洒下来。 雨打风吹经转浮萍,牢牢迫住飘忽剑光。 九畹馨香悠长不散,四诀剑招后劲绵延,锻神锋游走林中,随心不欲或刺或击,灵动之极,恍若全不受限……只是浑然无果。 刀剑齐鸣,各显平生绝技。 鲁缺以攻代守似乎渐渐落败,然而守得紧密异常,任凭锻神锋四面八方连环进攻,却奈何不得他半点。 蓦地锐芒闪烁,随心不欲似左似右,锻神锋振剑一挥,又来三朵剑花,齐飞过去。 红眼一凛,顺水推舟,鲁缺使记分花拂柳柔中带刚,半守半攻之着封挡剑影三分一拍两散。 人影错分,两相对峙。 嗤地一声轻响,鲁缺后觉左颊刺痛,伸手摸了摸颧骨剑痕,竟是指染朱红。 “不算太差。”暗道大意的鲁缺嘴上犹不饶人,“可惜,这不是文帝剑。” 然而鲁缺傲,锋海主人比他更傲:“败你,何须动用文帝双剑。” 轻蔑语落,战局再开—— “夸口!” 一声夸口,鲁缺舞刀成狂,进退生风,狂烈无比。 “萧山九恨?杨岐荡钟声!” 洪钟大吕开阖门户机枢,俨若悲歌慷慨。 “四诀·题梅成剑·江天夜云静。”锻神锋身形飘渺,腾挪间,潇洒自若,浑似烟里玉无瑕。 钟声晚,夜云稀,万籁俱寂,快不眨眼数合拆过,锋海主人轻咦一声:“这不是刀法。” “呿,”鲁缺呸了一声,嗤之以鼻道,“拿刀就要用刀法吗?” 正当此时,刀剑相交,铿锵一声,刀锋往前一荡,余势未衰,照着锻神锋胸膛劈去。 剑锋一圈一抖,将英雄斩封出外门,锻神锋心底疑惑更深。 “你来锋海有何目的?” “文帝剑。”鲁缺爽快答道。 “谁要你来?”锻神锋追问。 “出剑。” 虎吼一声转移话题,自顾加紧攻势的鲁缺手腕一抖,刀吟不绝。 “萧山九恨?响天竹风涛!” 风敲竹韵,飒飒松声,更兼九环交佩铃音合奏,赫然粗中有细。 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 眼看刀锋乍变,直面鲁缺进逼,锻神锋翻袖御气,手中随心不欲别开剑境更上一层——“四诀?咏竹成剑?啸月舞风影!” 山枕寒流,竹摇青佩,卷动一团落叶飞舞。 落叶四散弥招一瞬,凝气成剑寒光蓦闪,翠绿叶片沾血零落! 铿然一响,英雄饮恨,鲁缺手中名斩赫遭削断。 随心不欲轻轻一划掠过坚实肌肤,切开长长斜痕,这还是锋海主人手下留情的结果。 若否,剑锋早已透肌而入。 许是内心执念深根,每每欲击败废字流造物的锋海主人在铸剑时总会下意识强调锋锐一项。 经由锻神锋之手改造的随心不欲也很好地继承了这一作风。 到底曾有一番渊源交契,锻神锋也不进逼,留人一命权作偿情,以还当年之言。 无奈鲁缺的想法与锋海主人又有不同。 想起远方骨肉的他一心奋力求生,脚跟一旋,团团转转,趁乱中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出一件物事掷将出去,撞开随心不欲。 “小心暗器。” 一旁的飞渊惊呼。 锻神锋双眉一挑,手腕微挫撩剑反剖,本意那暗器该当一分两半,谁知竟然大出所料卡在当中。 “这是?”定睛处,饶是锻神锋也不由意外。 “铸造锤?”飞渊歪了歪脑袋。 再转眼,鲁缺赫然逃之夭夭。 他可不想自家女儿还未正本清源就成了孤儿。 剑锋轻抖振落铸锤,抬手招来剑鞘将随心不欲封好交还飞渊,锻神锋再化羽扇上手,目露思索之色。 ‘嗯……鲁缺突然到来,欲探文帝剑,必然有事,是谁敢针对锋海?还有皇甫霜刃,对此他似乎早有预料,疑问?’ 正当他思索之际,复闻朗声拜语——“在下赫蒙少使,奉还珠楼主之命,特来求见锋海主人。”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 相较海境对标的午砗磲,能在前任苗王手下讨生活的赫蒙少使更多了一分世故在。 情知若凭王宫来使身份只会适得其反,近似以势压人的举动容易激起丹参粉胸中傲骨。 因此赫蒙少使选择一种更为温和迂回的身份作为缓冲,以期达到目的。 锋海主人与现任还珠楼主交情匪浅,赫蒙少使在背调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友人背书,锻神锋态度松缓不少,亲兄弟明算账,这也是他最为欣赏皇甫霜刃的一点。 “直说来意吧?”锋海主人不打算拖欠人情…… 金雷村 “如何是魔,怎样是佛?” 黯淡、冷凝的兵刃上,映出模糊的面孔,些微油灯的光亮反射着锐利的光芒,光芒如锋。 摇摆游移的名词转动起伏。 前者是人世一遭以来外界对玄狐长久的标签定义,而后者则是这几天来每每耳闻梵唱每每重复的概念。 “也许你应该自问,你属于何者?”一声清彻透骨,发自屋中较高的那道伏案身影。 闻言,玄狐下意识将探求目光投向另一道更为娇小的人影。 对此置若罔闻的常欣只是苦着一张俏脸。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狄大哥要介绍皇甫霜刃来指导她医术,更不明白皇甫霜刃为什么对这个名叫试卷的东西情有独钟。 眼下的她看着图上参差空白的经络图,贝齿轻咬笔杆就差挖心搜胆了,一时间倒是忽略玄狐疑团。 于是得不到答案的玄狐只好转求自身。 “废苍生说过我不是魔,但尚同会的人不是这样讲的,单一个我,为何有多重身份?” “这世上,人身魔,魔身佛的例子比比皆是,终究不过颠倒梦想而已,”皇甫霜刃一面作图一面头也不抬地道,“只看你怎样选择?” “有人对我说,大喜大悲,狂怒狂恨是魔,常欣的故事里人类也有属于自己的感情,那么什么都没有的我又该是什么?”玄狐不解。 不摧铁精化灵成人的他自认为不属于任何范畴。 “你应该先问,刀,剑,是有感情的吗?”皇甫霜刃道。 玄狐低头观剑,手中九尾风华轻轻抖了一下,带起一抹凄迷的霜冷。 “……也许……有吧?”玄狐不大确定地说。 手下笔锋不停,皇甫霜刃点头肯定:“那你就是有感情的。” “这判断,太过轻率。”玄狐质疑道。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世上再无剑招值得让你追寻,你会如何?”皇甫霜刃问。 “……”玄狐沉默。 “你迟疑了,”皇甫霜刃说,“如果是之前的你,恐怕早就回答‘求剑之途,永无止境’了,所以现在你听到这话的心头涌现第一感觉是什么?” “无。”玄狐说。 “这种情绪叫作迷惘。”皇甫霜刃反问,“那么现在,你还认为你没有感情么?” 其实常欣的判断十分准确。 玄狐并非没有七情,只是过往的他并不在乎这种无端心灵感受,将之舍于剑外而已。 话说回头,工笔聚锋绘毕,皇甫霜刃细细端详画中形象,那是一座宝塔。 钟鼓楼高,浮屠塔峻,遥遥映入一双锐利眼眸。 “东南三十里,西北西五十里,正南方三十里。” 金睛粲然的雁王居高临下纵观战场,透彻波段无形。 “波长影响的范围,仍在扩张。”安禅僧定性,啼树鸟音闲。 在无我梵音的影响下,战机拖延愈久情势愈见不利。 “面对如此绵长的战线……”上官鸿信沉吟,“俏如来,准备好你的对策了吗?” “钟声既响,该是你们进攻的时候了。”地门,光明殿里,冥冥有感的念荼罗恍惚心血来潮,“俏如来!” 同一时间,达摩金光塔外,朝阳冉冉升起,吸尽了林中清晨雾水,显出几分湿润。 侧耳细听确认战机无误的锦烟霞看向未有号令的修者,提醒道:“俏如来,该是发动攻势的时候了。” “稍后!”俏如来道,“再等一阵。” “等什么?”锦烟霞不解。 “如之前所言,我们的战力不足,所以——” 历转念珠的手指一停,算算时间的俏如来看了看天色。 “需要等待第一波的援军。” “援军?” 疑问未落,一声雄浑牛角号的声音从远方升起,在起伏的山峦间回响。 百无聊赖的剑无极闻声双眉一扬,清秀的面上不羁神色顿消,浓浓煞气骤升,凌厉的目光投向号角起处。 远处铁军卫的旗帜满山遍野,遮天蔽日,令行禁止列阵若云,纹丝不动据守先锋关隘。 轻功绝顶的风逍遥新任军长不受此限,腿脚最快的他抢先致意前线。 “笨牛啊,我们来了!” 一身玄英戎装的风逍遥大声叫道,俊朗的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 故友重逢喜出望外,雪山银燕赶忙迎上前去拍掌相庆。 “老贼头,你们果然没失约。” 万雪夜见状,心下有所猜测:“苗疆的人,难道……” 这时,蓦见王旗招展迎风猎猎,一众铁军卫布旌开道—— “恭迎苗王!恭迎苗王!” 胡笳数声,悠悠飘起,金鼓雷动,苗疆大军发一声喊,仿佛晴天霹雳,山川也为之颤抖。 山呼声中,披坚执锐的苍越孤鸣虎步龙行踏入场间:“苍生何晓几安危,鲲鹏欲展风间,惊鸿敢与天对立,雄翼中,握世皇权!” “是苗王。”尽管早有所料,但万雪夜眼下犹感意外……须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同感讶异的还有锦烟霞。 “俏如来,本王来得慢了吗?”苍狼问。 白练飞踪本意苍越孤鸣身为天潢贵胄,外貌若非贵盛尊荣,便当威武刚猛。 哪知竟是这么一个谦和可亲的邻家少年郎,一时间颇觉诧异。 “苗王来得正是时候。” 生力军到场,佛珠一甩缠腕几圈,俏如来作势待发。 “嗯。”轻轻颔首的苍越孤鸣转睛远目,望向达摩金光塔,“王叔,无论任何代价,孤王此番——”运功于掌的他奋力狠握决意昭然,“誓要将你救回!” 金光霞彩,昼夜光明。 千秋崖上,雁王俯察诸象,暗自思量,陡然,背后足音响起,纷乱孤身清净。 “你来了。”上官鸿信头也不回,即明来者身份。 “我去会过锻神锋了,他没动用文帝双剑。”精赤上身斜绕绷带,潦草处理完伤势就来报信的鲁缺语带揣度,“或者……” “嗯,”雁王目光似瞑,讳莫如深,“这样就够了。” “要我去找锻神锋,绝对有你的目的,说吧。”鲁缺十分不喜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对此,雁王谈兴大发。 “面对一名好对手,引导战势,埋线设伏,情报掌握,甚至让他料吾一子之先尚不够。” “上官鸿信!”越听越是糊涂,莫名感觉智商遭受藐视的鲁缺不爽打断,喝道,“要鲁缺帮你,最好直接讲人话!” “哼。” 稍稍侧目,像是看到不堪造就之辈的雁王冷哼一声,转而言简意赅常使用对方能听懂的话语交代说。 “我要你替我……”语声渐低淡出飘散空中不入六耳。 斗转星移,月落西山,蓦地里乌云四合,漆黑一片。 林间一道青春身影展动身法,如浮云似粉霞,往西北角飘去,那是金雷村的方向。 听不懂智者弯弯绕的飞渊在锋海主人接到还珠楼主来信不久,就被扫地出门。 临走突击特训一番,还是没学会拔剑的她眼下正打算去找皇甫霜刃。 行至中途,迎面但见一条熟悉人影,身段窈窕,半露容光,于荒郊野外踽踽独行。 “啊!是冰剑姑娘,”飞渊停步驻足,挥手热情招呼,“冰剑姑娘!咦!” 一番招呼无果,视若无睹的幻幽冰剑径自走过飞渊身畔,口中念念有词:“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真没礼貌,”飞渊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跟着直觉异样,“诶,不对!她怎么一副完全没认不出我的表情,还有嘴里念的那啥“追随大智慧”,怕不是去煞到魔神仔。” 想到这里,下意识打了个寒战的郁剑须臾本待敬而远之,但又大逆侠女初衷。 于是纠结万分的她望着幻幽冰剑渐行渐远的方向。 踌躇片刻,飞渊把心一横,双目紧闭缓缓迈出第一步。 这一步迈得万分艰难,更有诸多记忆纷至沓来,一路上的树影婆娑,阴森森更显可怖,时而脑补夜枭啼叫回荡耳畔,直教人心里发寒。 此时,背后风声乍起,一只莹洁手掌,向她肩头拍来…… 且说幻幽冰剑方面,以一种堪称朝觐的态度走了约莫顿饭功夫,渐渐来到一处绝无人迹的深山。 四壁幽兰清芬,不时有几丝轻雾,飘渺地窜过。 正所谓:古殿香灯冷,虚廊叶扫风。凌云千尺塔,养性几株松。 此地达一点点的杂音都没有,只有风声呼啸,有时如梵歌般庄严,有时如吟诗般高雅,有时又像千军万马,暗呜叱咬,教人惊心丧胆。 莫大恐怖激起求生意志,知觉不对的幻幽冰剑莲足一顿。 “钟声……” 伸手捂额的她脑中一片混沌,似有两般人格拉锯。 钟声接引冥冥意识进入虚幻空间,转眸间,惊见点睛化龙形象—— “是你么?” 镜中人影如梦似幻,幻幽冰剑下意识伸手去摸对方脸颊。 ‘医天子’微笑:“欢迎回来,冰剑!” “回来?”幻幽冰剑目光不解。 “你忘却了吗?我们是奉大智慧之命一起外出地门刺探情报,只不过后来失散了。”‘医天子’循循善诱道。 “对啊!我们当时还一起参与了抗魔之战,也因此我们才分隔两地,现在我总算又找到你了。” 幻幽冰剑看起来接受得十分自然,更似浑不设防。 自然而然往地门方向走去的她仿佛宿鸟归林,鱼入大海。 就在两人擦肩刹那,医天子身影陡然幻化为念荼罗。 脚步骤停,幻幽冰剑猛地转身,神色戒备:“你是……” “我是大智慧,”念荼罗道,“引渡你往想去的未来彼岸!” 四目相对一瞬,情涛翻涌淹没脑识。 历历在目的俱是从幻幽冰剑视角看去的花雪过往,只是换了位女主角。 “哈?” 屈从于对心愿之渴求的幻幽冰剑回到现实,摇摆一瞬卸下反抗。 “追……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轻柔飘渺的语声百转幽怀,幻幽冰剑提步欲行。 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一轮无我梵音并不会洗去太多记忆。 这判断符合常理,但不排除幕后大智慧存心针对的可能。 百般用意种下暗示只待收获一旦,寻常时机张布闲散一局,便待请君入瓮。 一只手掌自背后而来按住幻幽冰剑肩头—— “冰剑,你走错方向了。” 话音刚落,以幻幽冰剑为中点明暗分界,在她背后慢慢露出一道紫衫人影来, 而在前方,念荼罗未曾消失,倒似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般,原来大智慧此来竟非纯以思能笼罩。 隐隐目光环顾四周,皇甫霜刃语声淡淡:“擅自渡吾下属,是我之前给你留下的印象还不够深刻么?” “吾只是想找你谈谈。”念荼罗态度平和。 “谈什么?”皇甫霜刃问。 “佛法?”念荼罗答。 “地门的佛法么?”皇甫霜刃笑了笑,感叹大智慧之天真,“你认为这能兵不血刃达到目的?” “道,不证不明。”念荼罗说。 “那为何不叫他们出来一同聆听大师高论?”皇甫霜刃满不在意地揭穿和平表象。 话说到此,知晓隐瞒无益的念荼罗索性一挥手,四道光影齐齐落地现身。 那方面,中苗大军开拔,地门坐放空城。 这边厢,地门天护同出,把守各方严阵以待,封死皇甫霜刃退路。 “刀称一流人一流,人称一流刀一流。”持身守正,归真返璞的荒野金刀安立下首。 “傲视千山,古往今来登霄汉。尘心疏瀹,白衣苍狗尽云间。” 苦行修身,手按疏溣的云间独步警戒以对。 “阿弥陀佛!” 低喧佛号的空空大师混迹当中,嘴嚼草根神色懒散。 “小辈!”目光蛮横态度直接的藏镜人盖棺论定,显然势在必得,“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地门需要一名智囊。”先兵后礼的念荼罗目光和善,抛出橄榄枝。 “看来我是不能拒绝了。”皇甫霜刃摇头太息,跟着看向大智慧,用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问,“这就是大智慧的佛法么?” 第六十一章 岁月峥嵘(6.3k) 达摩金光塔外,第一波援军,苗疆三大巨头亲临战场,一场地门攻防战,正式进入决战时刻! 正当时,更有鳞族太子慢吟散调入局:“听琵琶,随波逐浪风流计;赏绝艺,骇浪惊波入酒茶。” “见过苗王,”礼节寒暄过后,慧眼瞥过陌生脸孔,俏如来暗自留意,“这位是?” “吾,北冥觞!吾代表太虚海境!” 意气风发的鳞族太子语声傲然,分毫不见当初受撵狼狈。 身携王骨重宝的他浪迹江湖一番,因着诸般缘由最后仍是投归苗疆军营庇护,现今应苗王之请前来关注火线。 “原来是鳞族皇太子。” 两下介绍过后,再看了眼追随苍狼左右的灵字门主,只道布阵要素齐全的俏如来话意保留。 “不知师相方面?” “中苗鳞三方早有和平协定,守望相助,现今地门佛劫甚嚣尘上,影响无远弗届,中苗联军既有为九界计的胸襟,鳞族又岂会独善其身。” 官方话术拈轻绕重,一派堂皇的鳞族太子心心念念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让父王刮目相看。 将佛劫风浪抵御在太虚水界之外就是第一步…… 幽暗牢房囚锁罪犯数日无人问津,今朝,尚同会主、狼朝至尊、鲲帝王储联袂屈降。 久困逢人烟,一言不发靠墙休憩的白绮只是睁眼看了看,复又神游天外去了。 倒是平素作风较为稳重的留羽一反常态,不住敲捶木笼,喊道:“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试探性地完成第一轮广泽宝塔清洗工作过后,欲观后效的俏如来趁机重提旧事。 “你还记得多少过往?有想起什么吗?” 留羽闻之大是不解:“为什么又问相同的问题?” “我只是想了解你们。”俏如来说。 “同样的话,讲十次也是一样,”留羽摆手不耐烦道,“你们来多少次都是一样。” “嗯?”听得此说,北冥觞斑眉一轩,“地门洗脑的影响当真无法根除吗?” “你讲什么洗脑?”乍闻外道逆信,留羽面色怫然,正气道,“我们追随大智慧,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也许是观察的时间不够。”瞅了瞅身侧苍狼神色,俏如来解释说,“毕竟他们可能已经被地门控制数年,甚至数十年了。” 进屋到此一言未发的苍越孤鸣倏地开口,果决明快。 “重病须下猛药,如今最近的广泽宝塔虽毁,或者术法仍有残存,须借外力冲激一试。” “外力?”俏如来隐隐有了个想法。 “哦?”微微挑眉的北冥觞心感趣味。 “步师!”苍狼轻拍双掌,一名身着古朴对襟诫袍褐发苍颜手持松杖的老者入内。 “臣在。”本待拱手垂立待命,然而步天踪一双眼却不尽下意识被面前奇特病例吸引。 近来受命专心钻研思能,愈解个中玄妙的他此刻更觉王上之深不可测。 摸了摸袖里法器,暗叹王者计量长远未雨绸缪的步天踪一时间更是心悦诚服。 一切俱照还珠楼主排布进行,毫不质疑祭司眼光的苍越孤鸣省却问询,径自道:“开始吧。” 应了声是的步天踪取出一只粹金法螺来,形如牛角遍挂璎珞。 “奇金破式·咒刃断枷。” 指绘六芒布咒法,念念有词的柏舟灵渚鼓气一吹,致密音波层化刃,无形之刀即贯白绮眉心。 痛呼一声的他捂头晕厥过去:“啊!” “白绮!”惊呼一句的留羽急忙合身扑上。 “嗯,我们离开吧。” 拿捏时机方寸的苍狼分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甩袖就走,步天踪紧跟其后,俏如来、北冥觞随之一道离去。 “喂,别走,别走啊!”望着两人背影的留羽气急大呼,跟着又看向同伴,“白绮,你怎样喽?” 半晌,白绮悠悠醒转。 “我……”揉着额角醒来的他脑海一片混沌,“我感觉有一点头痛。” 被颠三倒四之记忆冲突淹没的他四顾茫然,最后冲着自己臭味相投的同道:“这是哪里?” 察觉身陷囹圄的白绮一瞬间清醒不少,连忙问:“梵海惊鸿和妖僧昙华他们就要杀到了,我们手头应该还有人质没用完罢?” 地门 云遮峰顶,日转山腰。嵯峨仿佛接天关,崒嵂参差侵汉表。 且说一处荒郊山坳中,云间独步兀自修持苦行不辍。 抽刀割破掌心的他双目似睁非睁,手捧疏溣平端在心,一若迷障横亘,脑中俱是历历过往—— 倒吊林中东南枝下,打坐冥想别开禅辩一轮。 高悬枝头的念荼罗开题道:“苦修?” “苦海修行。”逾霄汉自省正身。 垂目低眉的他佛心沉浸更深,纠缠过往恩怨百端。 荒野金刀一对疏溣银刃,火光刹刹昭彻觉海迷津。 须臾光阴千招过,难得棋逢对手的独眼龙这才给了个正眼:“你能给俺什么明路?” “去那个地方吧。”逾霄汉建议道。 眼看云间独步垂手就要罢斗,荒野金刀凛发天道一斩再度抢上:“哼!喝!”快利精准的一刀毫无花哨偏偏避无可避。 “阿弥陀佛!” 轻叹佛号的云间独步巧转疏溣,曲直由心的刀招恰恰迎上力道沉重的斩式。 刀锋划开肌肤,掌心渗血流红,抽回心神的逾霄汉注意到地上酒壶:“嗯……” 再抬头就看到独眼龙径立面前,他说:“对你而言,苦修是什么?” 熟悉的对话,熟悉的人,化作陌生的关联盘系错节。 古怪的矛盾感启人疑窦,就在深思一瞬顷刻模糊。 收刀起身的逾霄汉面色如常,像是自然而然地接口道:“一种警惕。” 独眼龙问:“地门创造大同之世,还有这个必要吗?” “修行,从不问必要。”逾霄汉伸手提起地上酒壶。 “这是黄酒。”独眼龙提醒说。 “我知晓。” 啵的一声,原是逾霄汉用嘴咬开泥封,倒酒浇沃掌心伤口。 残忍一幕煞是痛苦悚人,苦行安难的云间独步倒似浑无所觉。 “我时常做一个梦,你,我,还有……”逾霄汉说不下去了。 “还有什么?”独眼龙又问。 “模糊。”一把扔掉酒壶的逾霄汉结案陈词,“总之,以前的事情。” “以前……”语声渺茫心思飘远的独眼龙看来甚是感同身受,“俺有时,也会想起以前,尤其是……” 逾霄汉默契接过话锋:“倒吊林,修罗相,异佛之端。”这记忆仅存于两人的印象当中。 “你知道俺想讲什么。” “那一役,是你平生第一次遇到抉择——生与杀。” “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民。”独眼龙扼腕道。 “误信邪法,以为大道,最后深陷其中,等发觉的时候,生命已经被控制,最后,就只剩下两种选择。”逾霄汉低眉叹息。 “为外道而生,或者……”独眼龙话音顿了顿,“死!” “而你不愿杀,所以选择用自己的性命,将外道引向彼岸绝崖,让人质能顺利脱离控制,自己却入了阎罗死局。” 云间独步目光凝注,凝注独眼龙腰畔豹眼镶金刀。 “仁,是你的信念。” “是你让俺能继续贯彻这个信念。”感念恩情在心的荒野金刀诚挚道。 “小事。”云间独步答得轻描淡写。 “若是小事,俺又怎会挂念在心?”独眼龙道,“记得那名女童……” “嗯,幸好有救到她,否则功亏一篑,又是家庭破碎。”逾霄汉颔首表示深有同感。 “俺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独眼龙口吻坚定。 “所以你宁愿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下杀招。”逾霄汉说,“你的仁,是对自己残忍。” 独眼龙哂道:“你是说你的苦修法门吗?” 逾霄汉处之泰然不应而应:“幸好大智慧最后也感化了外道。” “转移话题。”独眼龙摇头淡笑。 “我想起了方导邑。”逾霄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远目望天的独眼龙不接话头:“很久了。” “你也救过我,”逾霄汉神色认真,“所以,不相欠!” “本就不相欠。”独眼龙说。 “有你的金刀,我的疏瀹,就不会缺席,这是同为战友的承诺。”逾霄汉右手握拳撞了撞胸膛。 “哈。”独眼龙开怀一笑,揭过此节,“对了,说到方导邑……” 这厢沉浸讨论的话题渐深,那面大智慧果断出手终结两人畅想。 钟磬悠扬浑若香烟缥缈,偏偏不着形迹。 “嗯?”逾霄汉静听下文。 “颠倒梦想。”独眼龙慢慢地道,“也许能找到答案,你不会想重游旧地吗?” “现在不会。”云间独步婉拒说,“一切总要以任务为先。”说完,一身斑绒大氅的他捡起酒壶就要出发。 大智慧特意交代不是一个人的任务,荒野金刀默契跟上,追问道:“那任务结束呢?” 似是听出挚交意愿,不忍拂了独眼龙之好意的逾霄汉答得模棱两可。 “或许吧……”渐趋模糊语声错落一番投契交谊。 荒野营帐中,借圆光成镜听罢牛头不对马嘴的一段对话,场中一时缄默下来。 在尚未恢复记忆的留羽与摆脱地门桎梏的白绮的思维模式碰撞间,不难想见两名恶徒昔日罪业之深。 暗叹阿弥陀佛的俏如来顿时熄了求情心思。 未知罪者过犯以先,向来心存仁慈的他本意是以更温和的手法帮助两人醒觉,也借此窥探无我梵音之玄妙。 毕竟在这之前燕驼龙前辈也曾观视两人状况,认为强行解之容易弄巧成拙,使受术者沦为白痴。 这是单从术法方面着眼的考量,但步天踪的举动无疑说明此事在苗疆一方另有造化发生。 大方示人的苍越孤鸣看来浑然没有隐瞒的意思,身为同盟交换情报应该也不算失礼。 打蛇随棍上的俏如来好奇道:“不知方才贵国步师手中所持的是?” “寻常变灵器而已。”苍狼说得谦逊。 ‘如此巧物只算寻常么,’北冥觞目光一闪,‘那要怎样才算不凡?’ “锋海主人果然匠心独具,”俏如来赞叹,“苗王帐下果真能人如云。” “锋海自治,并不算苗疆辖地。”苍越孤鸣纠正了修者的说法。 “有赖群臣双辅,”俏如来笃定道,“相信那一天也不过早晚之间而已。” “那就借盟主吉言了。”苍狼笑着应承一句。 小小插曲转过,俏如来端正态度,别带双关:“苗王如此信任俏如来?”毫不怀疑地将战略性武器展露。 “很让你讶异吗?”苍越孤鸣问。 “确实受宠若惊。”俏如来点头。 “军师说你智计不凡,这是本王所不及。”苍狼襟怀坦率,“本王既然与你合作,信任会是比怀疑更好的态度。” “嗯。”俏如来尝试沉吟,终归忍不住轻笑出声,“哈!” 对此,苍越孤鸣表示很受伤:“盟主这声笑,让本王有被轻视的感觉。” 好容易压下嘴角的俏如来找补解释道:“苗王切莫误会,俏如来只是想起往事了。” “往事?”苍狼扬眉。 “就在数年前,王上尚是王子之时,还在梅香坞与俏如来对敌,”想起过往又逢故人的修者心情难得放松,“俏如来笑,是笑人生变幻无常。” “数年前……”同样感慨的苍越孤鸣喃喃道,“很漫长的几年。” “确实是漫长的几年啊。”俏如来叹气。 “唉!”同样哀声一句的还有北冥觞,凑热闹的举动霎令两人侧目。 “动辄回顾往昔峥嵘,让本太子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迎着两人视线的鳞族太子语出抱怨。 “不过想想也是,只身到此能提供的支援,到底不比苗疆浩荡。” 语音听来十分残念的北冥觞话中有意无意翻起两族旧怨。 “据闻先前中原灵界遭受网中人魑鬼大军围困,也是颇多仰仗苗王奥援。” 俏如来皱了皱眉,他大概猜到了北冥觞之意图,但又确然无从指摘。 概因鳞族太子桩桩件件说得俱是事实,更容易成为有心人从中挑拨的选项。 “只是现今场面未免有失苗王身份。”只带万把轻骑便感深入中原要地,虽是精锐,但仍属冒进了,“本太子是否该解释成苗疆内战过后元气未复?” 剑走偏锋的北冥觞话意咄咄,听来十分刺耳,却又切中要害,颇露提醒意味。 早已习惯凌厉言辞的俏如来眉目安然,苍越孤鸣更见胸有成竹。 “哦?”此情此景,鳞族太子心中有底,摇头晃脑道,“看来盟主早有排布,苗王更是另存奇兵埋伏,是本太子杞人忧天喽。” 苍狼微微一笑,并不否认。 “是多少人的支援?”北冥觞好奇道。 太少未必能突破绵长战线无济于事,太多一旦遭渡身陷反成作茧自缚。 “大概是五万大军左右吧。”苍越孤鸣扳扳手指算了算,不多不少。 不多不少的战力分配恰恰锁死皇甫霜刃脱战退路。 “试图操纵还珠楼主么,”皇甫霜刃意有所指地说,“这可是万分危险的赌局啊。” “只怕由不得你。”还珠二字激起心底情绪莫名,藏镜人乾纲独断,“如此阵容,你难道还想着脱身吗?” “四大天护齐出,加上大智慧,这样请将,天下间还有请不来的人吗?”皇甫霜刃语音低沉,似是屈服。 “愿意加入地门成为我们的一员了么。”胜利在望,大智慧许下橄榄枝。 便在此时,皇甫霜刃缓缓打开手中折扇,以一种堪谓轻描淡写的态度摇了几下:“如果真有那个人,那……一定是我。” 话甫落右指无名黄光骤泛,乍然有数缕锐气击出,分对四方天护。 眨眼豹眼睁红,疏溣曲转,金银交错分断袭身剑气。 剑气如雨难撼狂澜如潮,信手覆灭昆吾锐芒,短兵相接刹那惊觉不对—— “千雪!”藏镜人心头一凛,提醒已迟。 似虚还实的剑光飞旋当面,笑藏刀横杀向前旧力方去。 以静觑动的皇甫霜刃举手投足浑如青邪搏击,后发制人一招得手。 战法遭克不及应变,失察瞬间,千雪孤鸣但觉至阳、中枢两穴一麻,赫然成擒动弹不得。 扭腕圈击有的放矢,牢牢拿住狼主后颈的皇甫霜刃谈笑自若。 “好教大智慧知晓,现今苗王帐下文武兼备,在下不才,忝列武脉一系。”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大智慧也万万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要延揽的智囊在他朝竟是个武将。 话说回头,大营里,捷报频传—— “报,西方已经攻下三处广泽宝塔。”苗兵汇报说。 “启禀盟主,东方也有三座宝塔遭受摧毁。”群侠传喜讯。 旁观坐镇指挥的御兵韬运转兵法如神,俏如来着实叹服。 “还未到六个时辰,已经攻下六座宝塔,贵国军……”话音顿了顿,修者及时改口,“师果然善于用兵。” “军师御兵韬是孤王现在之股肱。”苍越孤鸣神色自矜。 “真是来历不明的军师。”俏如来如是感叹说。 “哈。”苍狼轻笑。 话说回头,卖力十分意欲正名的百镇雄关也是心有志气欲伸,这一切只源于久远前的一句话—— 【“你应该专心练武。这样起码有个长处。” 这句话的起因在于座谈交流时向云飞提出的墨之一国的设想。 踩及红线的举动换来的只是凉凉挖苦。 听到这话,九算举止各异。 不提面色胀红的鸿鹄壮志,一时心理平衡不少的金丝雀只是闭口不言。 以及紧跟着要做报告的海境鲛人现场暗暗收回原来放在桌上的策论,打算现改课题台本。 至于穆凰娇。 方被钜子批驳玩物丧志的她眼下还没走出阴影来,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有盗材生的一句—— “你连狗咬人都想象不到,人咬狗的世界不适合你,趁早找个男人嫁了吧。”】 尚贤宫里,闭目小憩的凰后冥冥念起同窗岁月恍然惊醒。 “唔!” “醒了?”雁王问。 不知何时回来的他就坐在一边,静静打量着女郎睡颜。 纤指揉按太阳穴舒缓精神,好似宿醉未醒般的凰后轻语呢喃:“外面,很热闹。” “御兵韬也出手了,你没兴趣么?” “铁骕求衣,已经死了。”娇躯伸展尽显曼妙,长腿半翘的凰后嘴角浅笑盈盈,“倒是你,你这次的动作,倒是积极。” “我介入的部分不多。”雁王说。 “这样的布局,就为了俏如来一人,”凰后凝眸望向上官鸿信,“你不怕玩出火来?” “我不在乎。”雁王无所谓道。 “受地门同化之后的世界,是你所盼望的世界?”凰后问。 “我,”上官鸿信微微侧过脸颊,“无所谓。” “哦?”凰后柳眉一挑,含笑带讽,“一个和平无冲突的世界?”那可不是属于阴谋家的舞台。 “世上所有的冲突,皆源自于执着。”雁王以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道,“至今,无人可以完全放下。” 凰后:“但那非是我乐见。” “那届时,也是你我两人的事情,”雁王转眸回望,“不是吗?” “对局势的掌控,你真以为能赢过所有的人?”凰后说,“就不怕我介入,破坏你的计划?” “我不介意,”上官鸿信耸肩道,“只要你做得到。” 仰赖荻花题叶珠玉在前,如今面对雁王更添信心的凰后果断开口争取主导:“在互不冲突之下……” 雁王也并不介意作下约定聊当调剂:“各凭本事。” “同意。”凰后接受赌约,起身回转,娉娉婷婷地去了。 徒留枯坐原地的雁王静待日影推移:“现在,吾该一见大智慧了。” 地门边界外,一名墨者依言来到:“此地非常靠近达摩金光塔,嗯,照吩咐行事。” 左右顾盼似在丈量距离的他又走了几步,点头确认无误这才大声叫喊道。 “大智慧,主人想要见你!大智慧啊,主人想要见你!” 山幽花寂寂,水秀草青青。几轮传音回响空谷,蓦来水声潺潺似远实近,接引迷航一帆。 墨者一怔,判断未完便即失却知觉:“这是?笛声……” 尚贤宫,目光似瞑的上官鸿信拿捏时机判断精准:“回来了吗?” 语声落,再回眸,触目却是——金纹雪衣风度翩翩的缺舟一帆渡。 “是你,说动大智慧率众强聘还珠楼主?” “我说过了,与谁,我无所谓。” “所以你选择了帮助大智慧。”话音沉沉剖白立场,缺舟一帆渡道,“而制住能左右胜负的皇甫霜刃,就是你的第一步。” “你这样判断。”雁王颇为冷淡地瞥过一眼,深呼吸道,“到了现在,还弄不清局势,大智慧这个名字,是在不如大天真贴切。” 缺舟一帆渡转念动心:“是牵制?”刻意踏入围地的举动只为正面战场创造时机。 “这是皇甫霜刃的计划,而我的目标——”上官鸿信说,“是你!” “嗯?!!” 第六十二章 文斗武争(7.2k 二合一) 中苗营帐里,世交谈笑不提,思及御兵韬来历,俏如来心下一动。 “说到苗王现今的军师,俏如来不禁想起另外一个隐忧。” “雁王与凰后?”苍狼猜测说。 “是,”俏如来颔首肯定,“他们的目的至今仍也不明。” “你认为他们会与大智慧合作吗?”苍越孤鸣问。 “大智慧想洗涤九界,无论哪一个方面看,这个举动对雁王以及凰后都是不利,他们没帮助大智慧的理由。”俏如来推论,“而且大智慧也不会想寻求与他们的合作。” 话虽如此,但修者反而更是警惕。 苍狼赞同道:“军师也认为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 “上回我会面苗王,便有告知此事,相信军师已经做了安排。”俏如来说。 “有尚同会盟主的背书,苗军方能顺利进入中原不受怀疑,此事祭……军师确实做了安排,现在先以救回王叔之事为先吧。”好悬转过名词歪楼的苍越孤鸣含糊道。 心头切记交浅言深的俏如来并不就此追问:“嗯,六个时辰将至,大智慧应该发现不对了。” “无妨,”苍狼倒是淡定,“即便发现了,想必他也无暇分身才是,天时,仍在我们这边。” 闻言,北冥觞下意识抬眼远目,夕阳浓艳似血,风送战鼓频催…… 加催的钟声堪堪压下狂躁心情,免于藏镜人果决出手引燃战端。 “阿弥陀佛!”争取和平对话空间的念荼罗意态平和更似叹息,“逼虎伤人,何苦来哉?” 寥寥数字分剖局势,即便皇甫霜刃能够一着制住千雪孤鸣又如何,人质的最大用途在于威胁。 然而还珠楼主的立场注定他无法视苗疆狼主之性命于无物,是故现今此举不过徒添累赘而已。 “逼虎伤人?哈!”朗笑一声不见囹圄苦意,皇甫霜刃反唇相讥,“真正逼虎伤人的是谁呢?” 说话间,他竟是不吝释放千雪孤鸣平添地门战力。 意外举动启人疑窦,念荼罗暗暗留心:“嗯?” “离开罢!”皇甫霜刃信手拂袖,“速速返回地门,或者还有机会挽回半壁残局,念在当初合作之情,此后我与大智慧非敌非友,我不会帮助你,也不会针对你。” 平淡语声递出大逆形势之言辞近乎痴人说梦,一时间倒似皇甫霜刃才是那撒网渔夫,牢牢掌定局面沉浮。 尚贤宫内,风云际会,一袭格格不入的白,在晦暗艰涩的漆黑中,显得分外醒目。 “四大天护皆非易与之辈。”缺舟一帆渡雪眉微挑,“以一敌四,甚至以一敌五,当真能做到么?” “最好的例证岂非就在眼前。”上官鸿信说。 缺舟一帆渡目光动容:“他竟连此事也透露与你知晓了。” 其实雁王的意思在于他并不介意以一己之力拖延一百零八名高僧之智识二三,而缺舟一帆渡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毕竟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识过千载根基加持下的惊天修为,常理而言上官鸿信也无从得知。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雁王与大智慧当真在台面下达成了合作。 受上官鸿信挑拨一时兴起,选择率众围困皇甫霜刃的念荼罗事到临头反陷踌躇—— 【不拿下还珠楼主,你的理想终归不过梦幻泡影。】 言辞凿凿犹在耳畔,结合皇甫霜刃战绩的大智慧确实深以为然,于是他付之行动尽出精锐只为一人。 然而暗暗凝气以待的念荼罗在面对神色笃定宛若成竹在胸的皇甫霜刃时,又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 “对了,莫说我没提醒你,大智慧!”皇甫霜刃道,“未动手之前仍留有余地,一旦动手,便是死敌,望你三思。” 两般说法引得进退维谷,现场气氛反而沉默下来。 按捺不发的四大天护静等指示,负责发号施令的念荼罗双目微瞑,径自凭借神通检查战况。 ‘嗯……俏如来方面,为何至今还未有接近光明殿的感应?’ 另一方面,排兵布阵做完部署的御兵韬拱手一拜,交令请将。 “王上!” “该出发了吗?”苍越孤鸣问。 “是。”御兵韬说。 从善如流采纳雅言的苍越孤鸣只在临行之际,转眸嘱托一句:“俏如来,剩下的事情交你了。” “俏如来不会让苗王失望。” 随着苗军拔营,尚同归心,重新执掌符印的修者眼睫低垂,乍黯的冥冥视界中,赫见舆图勾勒成形。 沙盘上,有无数星火旌旗接连燃起,火分三彩,或金或白或紫。 定睛细看,一色灯火即象征一处战力,巨细无遗陈明战场分布。 其中尤以金旗佛塔版图最盛,割据一方对峙边疆,更隐隐有南下牧马之趋势。 紫幡狼群形势稍次,概因客场作战,奈何兵力着实精强,恰恰切入塔围撕扯阵局。 至于白棋一路,虽说不紧不慢,却是高歌猛进。 概因友邻体贴地将最为薄弱的一环关隘交由尚同会负责攻陷。 这是特地留给俏如来的战绩,既为盟主总是要给下属添加一点信心。 该说不说,关于这点,九算之光确实做得很好。 “众人随我冲杀!”雪山银燕横枪呼喝,一骑当先。 更为头前负责开路的则是天门双尊,梵海惊鸿与锦烟霞一佛一魔配合无间,推进战线长驱直入。 这是狼朝惯用的战术,以身领兵激振士气,乃至斩将夺旗。 有赖魔世一役团结众心,胜邪封盾的班底十留八九,现今俱成为俏如来最为坚实的拥趸。 冷封尘、响弦生各率山寨、帮派人马出力,将兵一心听从调遣,气势倒也不逊蒙昧始觉治下的尚同会多少。更遑论除却八关武佐,十法殊胜等既定战力外的人员悉被调遣负责他处防线。 佛国,天门 层层殿阁,迭迭廊房。三山境外,巍巍万道彩云遮;五福堂前,艳艳千条红雾绕。 一派庄严气象入眼在心,难遮兵戎掠地。 指挥若定的风逍遥径自掷下一声号令:“攻下宝塔!” 令行禁止,漫山遍野的铁军卫齐声呼喊:“杀啦!” 立场对调仍与铁军卫对敌的岁无偿喝道:“众僧,齐力护法!” “阿弥陀佛!” 暂且不提佛号背后,亲自引路苗兵入驻接管天门的金刚尊是怎样一番心情。 现如今苗兵,尚同会群侠,兵分多处,攻击各处广泽宝塔,有兵少将的地门僧众难以对抗,宝塔据点顿遭攻陷。 “集结兵力的俏如来,并未攻击光明殿,而是转向其他方向,彻底断绝中间地带的广泽宝塔。” 不同于智者以过人思能脑中演兵,凭借神通洞观战场的大智慧之视野更是直观清晰。 “只要最靠近地门的广泽宝塔被摧毁,在外层的广泽宝塔就会失效,这段日子以来,地门所扩建的地盘就会完全失去效用了。”从旁关注战况的缺舟一帆渡如是判断。 师承一脉,俏如来能做到的,上官鸿信自然也能。 透悉局势的他一针见血道:“坐放空城,这是一场豪赌。皇甫霜刃牵制的目的一旦达成,届时无重兵勇将的各处宝塔只会被轻易摧毁,现在大智慧,你要如何应战呢?” “我想,你低估了大智慧。”缺舟一帆渡说。 “哦?”雁王双眉一扬。 “这一战,地门必胜,因为大智慧……还有一张真正的王牌。” 尽管战场走向略分心神,但仍自信掌握结局的念荼罗眼下目标仍旧不变,一心一意铲除大敌当前。 ‘动手就是为敌,不动手,他当真会保持中立么?’大智慧尚在权衡利弊,‘毫不在意放出地门被侵的讯息,他当真无意帮助中苗么?还是说他想借此脱身?’ 正思索间,念荼罗再抬眼,安步当车的皇甫霜刃就待携起幻幽冰剑右手带人离开。 脑海豁地一道电闪,明了皇甫霜刃顾忌的大智慧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自觉稳操胜券的他双手合十,一时间催响钟声不歇。 现场嵯峨怪石,错落草木俨似晨钟暮鼓,加持梵音无我。 耳畔时闻念,般若总皈依。或紧或慢的禅唱不绝,顿开金锁遍出攻势,极端肃杀的氛围中,淡入轻喟一叹—— “唉!” 眼看皇甫霜刃无奈止步方寸之遥,还神中,又见四大天护齐声一喝,决心速战速决的他们同时发招挟杀而来。 “飞瀑怒潮!”扬手、振袖,藏镜人名招立现。 无风自动的衣衫充盈着一种看不见的杀气,晶莹气团冷不防脱手飞出,卷动无数道劲力形成一道黑色漩涡冲激开来。 汹涌武息直比钱塘潮信大作,逾霄汉默契踏上封杀近前,手中疏溣一柄卷风成涡, “刀平六道!” 刀挟罡气凌厉无比,拉出丈六光影,临空扑击。 绚烂巧妙变幻万方的刀光恰恰隐去红芒一闪,独眼龙手中握柄利刃推现浑似猎豹出闸,顺势倒劈。 “仁道一斩!” 恍如行云流水的一刀敛式三分,暗合仁刀侠心偏偏有余不尽,这也是荒野金刀往往立于不败,不胜而胜的关键。 现今留情之式更得战友补遗,乍现必胜气象。 疏溣辟邪、豹眼虎啸,金银并锋左右开弓,向皇甫霜刃斩出锐利之气,交叠狂潮掌气织就一片杀网。 网开三面似若宽厚,实则更有千雪孤鸣牢牢把守,按刀蓄势拒虎进狼:“皇世经天·星辰万……呃,噗!” 招未行满蓦地仰天呕红,千雪孤鸣突觉体内真气爆冲错乱筋脉。 “是暗伤。”念荼罗眼眸一凝。 第四波攻势未启,战端一角已倾,连带整体布局亦受变数纷扰—— “千雪!”挚友受创,心忧至极的藏镜人攻势一缓。 拧身踏步的皇甫霜刃寻隙捉机,穿花拂柳险避绝掌催魂。 眼角余光一瞥,大智慧尚未动作,金银双锋赫然杀到。 掌啸风动,银芒气转,眨眼化现神兵在握,皇甫霜刃使记冲天掌苏秦背剑,昆吾斜过轻格刀锋,左掌横切凛对疏溣。 雪亮刀光不偏不倚被一枚朱红指环抵住,逾霄汉就势一剖,挥动疏溣往下一划,便待削断皇甫霜刃手指。 危急关头,皇甫霜刃屈指退避,接着轻轻弹出,一叩刀脊。 一指之下,金铁交鸣宛若黄钟大吕,声波震荡之下,闻者气血为之一颤。 首当其冲的逾霄汉身形一怔,脑中浮现苍白一片,背后是无数纷扰碎片起伏。 同样气息一滞的还有独眼龙。 背手五指松握,百代昆吾长吟一声,盘旋挣离起在空中,割布周圆遁甲,护定幻幽冰剑免于受制。 五指再振,又是两枚斑斓指环弹出,幻化百千落错,直来直往,速度奇快,疾射荒野金刀。 武者本能示警的独眼龙急急回神,反踏虎步,趋退舞刀闭门铁扇,扫落暗器当空,漫天光影受刀风一催,被逼在空中不断改变轨迹,上跳下窜,左闪右避。 铮铮数响劳燕分群。 一黄一白的两枚指环俱为挑飞出去,去势不减,直到被后发先至的两段赤红索带钩住,韧比蛛丝的索带就发自皇甫霜刃掌心。 空手入白刃拿捏疏溣的他奇术再运,中指红芒团簇迎风见涨,撑架一张文蛛剑笼铺设开来,就待一网成擒。 骤然,又来狂风拔木,如同波涛怒吼,奔腾澎湃—— “狂潮辟野。” 眼见千雪孤鸣得大智慧援手调息疗伤,放下顾忌的藏镜人果断转换目标奋力向敌。 迅快绝伦一道掌,未及交接,皇甫霜刃已感无穷压力缠身。 “八卦变——”扭步摆肱手挥琵琶黏住汪洋掌力,皇甫霜刃摇掌如滚似钻,竟似水蛇潜游遇折直下,“坎邪顺江势!” 天地造化纳掌中,拨有化无柔克刚,怒涛洪流,尽付虚海,反击之势,更见凶猛。 借力还劲避虚击实,翻袖气振渔夫撒网逼退云间独步。 皇甫霜刃指尖悬戒脱手,交呈红幡覆地蹈布术阵——“泽阴阳·沐春秋·神引天罡!” 天神如兵降,御气引天罡,皇甫霜刃蛊术两造并用,巧夺地利争天时,红练如绸经纬纵横形比藤架。 悬挂的三枚五毒戒返有入无,受太白精气磨洗重塑凝练,化作数只蟾形编钟,蛙张鼓腹,乱中有序地排布悬空。 阵成形,声自鸣。 蛙声一片中,强自渡化而来的心灵乍现拉锯崩溃之象。 ‘音杀?不对,还有……佛力。’大智慧心头讶异,讶异于这股前所未见的佛力之精纯,‘这就是你的底牌么?’ “大智慧所谓的王牌,就是地门钟声吧?”尚贤宫内,上官鸿信冷冷揭穿大智慧暗中算计。 “嗯?” 缺舟一帆渡目光称奇,实则再度调高对雁王的评价与警惕。 “每次钟声需要聚集力量,才能响动。”上官鸿信侃侃而谈,“六个时辰一响,是常态的规律;但在非常态的情况下,自然也有应付非常态的准备。” 金雷村 潜运梦幻神通巩固梵音心防的念荼罗一时间只来得及抢救出信仰坚定的逾霄汉。 至于魔抗为负的独眼龙则实实在在力有不逮,能确保他不会倒戈相向已属幸运。 不过解放战力其一想必也足够了……念荼罗判断。 “刀听万古愁!”逾霄汉并指拭刀,幽幽刀吟犹如鹤唳一般,婉转悠扬,直上九霄,凛凛寒光越苍茫,掀起千重波,万层浪。 疏溣澡雪,银华流泻,云手乾坤,尽化万象。 皇甫霜刃长袖一抖流云飞卷,叶底翻花穿裹绵长气流排开刀锋一线。 蓦地半空一声雷霆轰鸣,不由分说的万恶罪魁急舞电拳,狂态尽露。 “暴雷狂涛!” 十里惊雷迸发,曲腿蹚泥,如步水中的皇甫霜刃手似轮行,换掌成圆拨有化无。 无奈奔雷快手猛恶异常,虽然消散七成,仍需承受三分。 浊气轻吐身法腾挪,翻转似鹰扬,挑掌拨转怒雷,掣电撞钟击鼓。 “恶潮袭境!”前招遭拆,藏镜人拔足踏步若奔马,雄掌横推石破天惊,掌势艰涩凝滞,竟似在双臂之上挽了崇山峻岳一般。 一道异常强烈的银色光焰须臾逼至面门,皇甫霜刃腰如轴立沉腰坐马,举掌向天操机握权,符昭震地雷豫:“八卦变·坤麟返道躯!” 定睛中,周游卦劲布体,有形无质的法袍恶氅隐然而现,护持根基更上一层。 然而藏镜人出手如电,迅捷处快逾雷霆,沉厚处凝胜山岳,更兼内息澎湃刚猛至极,委实难挡。 面对越趋激烈的攻势,皇甫霜刃掌开阴阳舒展如绵,层层消磨风雷烈劲,更是借力催发引渡彼岸钟声。 钟声阵阵,如江河浩瀚,滔滔而来,动摇天护神魂。 情不自禁些微分神,藏镜人招迟一瞬,皇甫霜刃右手凌空一摄,昆吾入掌中,冷指云间独步。 见状,念荼罗神通运使更紧。 眸光凝结一刹,逾霄汉横举佳兵过额,不祥气息映射森冷寒芒。 “由衷之刀!” 由衷刀启,是神少悟能之招,更是豁朗惊异之式,深得禅宗三昧。眼前至觉至性的一击堪谓避无可避,背后更有极凶极暴的气劲封断退路。 “雷光炽爁!”一声呼喝,藏镜人怒引霆霓漫天不熄,电光石火猛地化作万千银蛇蜿蜒奔袭。 拳经剑理妙用在心,守意纳神的皇甫霜刃左右开弓,静而动,动而合,招流千变。 心分二用剑掌相谐,剑起掌落尽显太极奥妙,汇流八卦能功,见招拆招不落下风。 道玄心流,硬战飞瀑恶潮慈悲刀,威力所及,四野狼藉一片。 招式斗尽,根基不逊,首现底牌的皇甫霜刃内佛外道运使圆融,太极阴阳须臾浮现,如臂挥指一任自然,分对黑白人影。 鹤氅翻飞随风转舵,曲形疏溣一舞高妙之招,去势拘无定向。 奈何无论剑招变化再怎样飘渺难测,皇甫霜刃总能每每料敌机先,适时一挡。 不宁心神反映在战中,总会于招式串联之际流露少许破绽。 黑袍金甲的藏镜人起手运式引雷横空,却是一时难伸。 皇甫霜刃禹步三转巽地风升,精纯掌力频泄雷霆无形,方寸搏杀不见败像更操胜券…… “坐放空城诱敌深入,这是骄兵之计。”雁王评价,说到这里难得给了个正眼的他挑眉道,“你是想说,大智慧不只有智慧,还有智谋?” “为众生,不得不为谋。”缺舟一帆渡叹气。 “别再侮辱智谋这两个字了,”背过身去的上官鸿信毫不掩饰轻蔑态度,“如果这拙劣的手法,也能称得上是算计,那愚蠢两字在世上,就没被使用的机会了。” 冷嘲话语入耳,涵养甚好的缺舟一帆渡并不动怒……缺舟是大智慧,但大智慧却非缺舟,清明此点的佛者很快就完成了自洽。 “愿闻其详!”神色谦和的缺舟一帆渡诚心讨教。 “牵制,不仅是大智慧的目的。”雁王道。 同样意在拖延的皇甫霜刃当此之际一反常态,捉准时机的他果断出手决定一争胜算。 间不容发转过战圈,旋步登高履竹稍,皇甫霜刃阴掌阳翻动静圆撑,易变雷复坤地,壮现移形潜影。 “八卦变·震龙平云托!” 恶龙蟠身,潜蛟出渊,赤眼玄龙经处顿升巨浪滔天,箕张鳞爪攒就数枚黑水冷焰神雷炸响半空。 卓立竹枝之上,任由八面风来。 皇甫霜刃整个人宛如没有重量一样,伴随着松枝左右摇晃,慧眼穿云锁视战局。 情知一招之能不足以底定胜数,暗自估算时辰的他强招再出。 忽然,狂风乍起,徐徐摇晃的松枝乍然晃动。 冲霄剑鸣中,一鹤冲天直透层云,赫然拔空而起的皇甫霜刃举剑向天盘布朱砂异符烧化成霰,霎时雷公奋怒,电母生嗔—— “浩劫剑法·惊雷列缺!”漫天云海结成雷霆一式,庞然临压战场。 就在此时,烟尘中,一道黯蓝人影越众而出,鹰视狼步转眼错分百千万身,逆流克上。 “星辰变·破空千狼影!” 笑藏刀一动破风,千百狼影扑出,迅猛冷残。 二十余合前就恢复的千雪孤鸣被念荼罗按下不发,秘而不宣的杀手锏正应如今,星辰变的特点注定其威胁无法忽视。 刀光剑影交接在无暇细辨的瞬间,杀招换过,全神以对的关口,蓦闻梵钟唱晚,提前两个时辰的无我梵音力图左右战局。 奇音迭出,对垒的波段无形冲击,烟起,震响,五毒音杀阵顷刻崩毁,开释荒野金刀。 声过,声止,瞬间的寂静,无我梵音亦然溃散。 ‘怎会?’念荼罗神色意外。 ‘又一处广泽宝塔被毁。’冥冥有感的缺舟一帆渡心想,‘奇特的魔。’ “将一张废牌当作王牌,还虚耗了最后的力量,你所谓的智谋,”雁王嗤笑一声,“哈!” 上官鸿信话意笃定,缺舟一帆渡下意识地闭目转移视线关注正面战场:“嗯?” “想用你的意识感应,检查战况吗?”雁王问,“现在,还不是时间吧?” “你又知晓大智慧在何时能施展神通?”缺舟一帆渡睁开眼眸,微微一笑,“何时又不能?” “一开始的你,也许有能力掌握整个地门内的动静,但随着广泽宝塔的建立,你需要感应的对象也越来越多。”一字一句若合符节的上官鸿信斟酌道,“我想,无论你具备怎样的神通,也不可能监视到这么多人的意念。而留在这听我讲话,对你而言,该是很大的负担。” “上官文斗,皇甫武攻,这的确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夹击,客观而论,任何一人也无法独立撑持,”缺舟一帆渡不得不承认,“可惜,我——” 说到这里,话音一转,雁王静待下文,缺舟一帆渡微微凝眸,混响语声认真万分首见全神之兆。 “不是一个人!” “是吗?”上官鸿信不置可否,“我还以为你已放弃抵抗了。” 这面文斗未歇,那厢武争不止。暗夜荒林,分心旁顾的念荼罗这才恍然还珠楼主拖延意图。 ‘这次过后,’作为提前发动钟声的代价,‘短时间内我已无法再发出下一轮无我梵音。’ 暗道失算的大智慧思绪转过一环又一环。 ‘俏如来一方的动作并未受到影响,下一步,光明殿,或者——无垢之间。’ 尽管心下忧虑已极,面上犹原不显,情知回援不及的念荼罗只有选择相信,相信战友能力,托付后方本营,按下焦躁的他情绪既宽,转念其他。 “不被无我梵音影响的魔,是特例,还是……此魔身上藏着一股大能,这大能之强,足可匹敌俏如来身上隐藏的渡世愿力!但相似却又不同,他一直在压抑这股愿力,不想伤人。而其心思又是什么?他如果是九界特例的存在,这样的特例,多吗?” 念荼罗看向皇甫霜刃。 道威浩荡无极强行遏制狼影不屈,百代昆吾平伸,牢牢压住千雪孤鸣,皇甫霜刃散发飘乱,气机尚稳,唇角却已缓缓溢血。 “还有他身上的佛力,”念荼罗忖道……虽是昙花一现却足堪匹敌王骨灵能,若无此加持,单纯的音杀之术也无法抗衡受紫金钵催发的无我梵音,“这些都是足以威胁地门的存在。” 千年功成近在咫尺,不容太多变数游离的念荼罗作下最后通牒。 “放弃抵抗,加入地门,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话音未落,金银齐开光,掌气不逊锋,独眼龙、逾霄汉、藏镜人按三角阵型围困还珠楼主,不予逃出生天甚至于稍加异动之空间。 “或者,”皇甫霜刃慢慢道,“我可以替他们指条明路。” 这仍是变相拒绝的意思。 “嗯?”念荼罗眉头一蹙。 一声不悦,藏镜人攥拳紧握,涌动暗潮隐然将发。 将发未发的绝掌定格在一声欢欣熟语中——“爹亲!” 身为女儿奴,事事有回应的藏镜人本能转身,就看见一名泪眼朦胧的少女站在面前。 第六十三章 痴男怨侣(5.3k) 幽径曲折,林愈密,树愈高。地上覆盖着厚厚一层落叶,偶尔斑驳洒落下几点苍凉的月光。 早已听不见市廛的喧闹,只有夜鸟凄厉的哀鸣偶尔打破这令人胆寒的静谧。 眉目冷寂的玄狐盈满身肃杀来到,只觉无由的压抑感紧迫胸膛。 ‘常欣……’ 心下挂念昏迷少女的暗盟剑手举目远望,尽窥塔尖一隅。 蓦地背后风响穿林打叶,一团粉云抢至眼前,现出靓丽人影,云裳霓衣,相貌甚甜,十分青春活力。 定睛远目的飞渊侃侃而谈道:“前面三十里之处有一座高塔,坐南向北,灵气逼人,有清圣庄严的感觉,应该……是一座灵骨塔是也!” “你是谁?”玄狐眯眼。 报名不能丢了眉角,郁剑须臾专门摆出架势,姿态满分道: “走踏武林道,行遍江湖关,正义的女侠客,郁剑须臾——飞渊!” 目光一扫对方腰畔宝剑,玄狐手按剑柄警戒以对:“你是剑客,带武器来金雷村,嗯!” “慢来慢来,”形势比人强,飞渊很有眼色地打断施法,“是无心小姑娘介绍我来的。” 有人背书也没用,玄狐唯一的刹车器叫作常欣。 “我答应过,要守护金雷村。”暗盟剑手一板一眼道。 “那如果我说,”飞渊眼光一闪,一副高人做派,“我有办法救村民呢?” 一言戳中要害,玄狐直白请益:“办法?” 很满意玄狐的反应,背过身去卓立凭风的飞渊以一种十分深沉的语调道:“毁塔。” “毁塔?” 时间线稍稍前拨,一声惊奇同样出自郁剑须臾之口。 侠心难舍,本待追上幻幽冰剑以观后续的她是被忆无心所拦下。 “是。”忆无心颔首,跟着补充强调一句,“麻烦飞渊姐姐转告玄狐,一定要在一个时辰后摧毁广泽宝塔。” 看回当下,怯怯女音既柔且清,生生按下万恶罪魁动作。 “爹亲!” 没来由的拉锯心情撕扯神经,目露痛楚的藏镜人愣愣转身。 触目但见一女秀美无伦,肤色奇白,鼻子较常女为高,眼睛中更似隐隐有海水之蓝意,竟是个天资绝色的美人胚子。 身为女儿的忆无心眉目之间和姚明月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容貌之中,交趾异族的气息只余下淡淡影子,反而更肖中土风仪。 那是罗碧每每对镜自望时痛恨又渴慕的形象气度。 “无……无心!” 迟疑一语,分神刹那,又逢萍踪乱秋池,一道窈窕身影飘如紫霞穿花绕树,悄无声息贴近罗碧后心三尺。 武者本能知觉不对,还神已迟。扭头转睛未来得及一眄蛇蝎心肠,藏镜人但感唇瓣微凉,灵台瞬麻。 一个冰冷、光滑、柔软而带着弹性的身子赫然牢牢贴紧雄躯,百骸遭缚动弹不得。 臻首微抬亲了亲郎君双唇,索吻成功心感满足的女暴君十分愉悦地眯起双眼,轻轻而笑。 “想我了吗?夫君!” 语声娇媚柔婉堪谓酥人骨髓,奈何行动很见反差。 概因女暴君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抻了抻手上银鞭。 丝绦也似的长鞭一头绕过雄壮躯干好比百结柔肠,鞭分数节,一处节眼即是一枚细小铁球,俱皆嵌按在藏镜人大穴上阻断行气。 而另一端恰恰盘缠于姚明月臂上,隔着一层紧身黑衣,黑衣裹着她丰满而又苗条的身子。 久别怨侣就以这样一种香艳而旖旎的姿势重逢。 艳如桃李的面容近在咫尺,藏镜人张口欲喝:“贱……” 掐去的一个不雅音节定格,概因眼角余光无意瞥过对面女儿形影。 “水石变!” 音色清澈咬字笃然,忆无心腕上七彩云珞轮转不休大放异彩,眼看就待劫人遁走。 突来举动踩及红线,念荼罗面色一动,首现韦陀怒相,掌开金顶佛光兵指云珞天女。 四大天护中千雪孤鸣、藏镜人前后遭擒,独眼龙、逾霄汉心神方历魔考未定,大智慧只得亲上火线。 摧金碎铁的一掌止步丈外进逼不得,难越昆吾划界。 皇甫霜刃一夫当关。 ‘不好!’ 大感意外的念荼罗反应得很快,知道自己已经犯下大错。 本意女暴君、寰宇奇藏各自陷入拉锯腾不出手奥援,趁机攻袭忆无心可谓十拿九稳。 无论是重伤抑或擒拿少女俱为上策,都能令对面脱战计划破产。 至于倘若围魏救赵之策奏效,那无疑己方战力更添,届时或仍操胜券。 然而美好的蓝图擘画并未成真,因为念荼罗错估了忆无心的施术对象…… 随着十只纤嫩手指掐准印式瞄定目标,竟是—— 千雪孤鸣! “哇!” 一声惊呼,地生水涡漩涌,湿足陷落的苗疆狼主即为掩埋不见。 再冒头时,四周景象大异,浓密深黑的曼陀林投下长长阴翳,弥漫杀气,突出一只暗青色的铁手,赫然盖顶击落。 “怒破天灵!” 铁手形状看来丑恶而笨拙,但它的颜色却令人一看就不禁毛骨悚然。 险关当头,千雪孤鸣翻身挥刀狼影回空,争似沙鸥掠波,冽风涛左臂划了半个圆弧,擒龙手猝然抢出,竟欲硬夺笑藏刀。 两度受创加身,再对王族亲卫个中佼佼,千雪孤鸣不由一时难伸。 这一突变,更是大出千雪孤鸣所料,猛不及防,狰狞铁指已堪堪触及。 相距更近,忽见冽风涛双眸炯炯,拳套旋翻一划,倏尔一弹,弹着刀背,震得千雪孤鸣虎口发疼,几乎把握不住。 到底此身久经战阵,狼主松掌旋刀卸劲一刹,五指再拢笑藏反持—— “苍河星转!” 皇世经天宝典一分为三,其中主攻先发制人的星辰变更是迅猛快捷,天下无双,此际发出,更如豺狼吞虎气荡山河。 一气呵成节节贯串,前段刀光未落,后波刀影接至,鸳鸯连环重重发出。 冽风涛铁掌翻飞,随着笑藏舞动,掌风挥处,每将刀斫方向逼歪。 无奈冽风涛掌力虽然遒劲,却跟不上刀招的快捷,好几次险险被千雪孤鸣斩伤。 数合晃过,一声轻嗤,冽风涛衣袖赫遭划破,所幸无伤大雅。 倒是千雪孤鸣,一鼓作气并未换来应有战果,眼下势道稍缓,招路急变,笑藏刀一圈一转,闭门铁扇转采守方。 只听得嗡然一声,久久不绝! 情知铁手强攻非死即伤,暗怀思量的冽风涛嗖地一声抽出竹棒,左掌右棒,打穴抢攻。 “十方辟关。” 但见棒影幢幢,用的全是快手,出掌却是舒缓自如,越来越慢,一快一慢,各有妙处。 竹棒使记狼顾狐疑,打乱笑藏门户,又用掌力震歪千雪孤鸣的刀花,叫他宝刀之威,全无余地施展。 这样一来,当即反客为主。 转守为攻的冽风涛铁手刚猛,却并不强取,单以棒稍盘点狼主周身。 掌风凌厉,往往掠面而过,沾衣即退,只迫住千雪孤鸣不得进逼而已。 重投宦海只为建功立业以求换存挚爱性命,深明冽风涛个性的还珠楼主遂将此阵交付。 于重情重义的苍越孤鸣而言,最大的恩情莫过带回苗疆狼主。 关于这点,皇甫霜刃知情,冽风涛也明白。 是以他行招走式间,愈发扎实稳健,力求有功无过。 一双爱侣,两地相隔,在中谷大娘的心中,她同样在为向往的光明未来奋战。 而苗疆,则是她必须越过的天堑…… 按御兵韬交代,风逍遥压阵在后。 指挥林立的铁军卫人马稳稳推进纵深战线,宛若尖刀剖心就待刺透天门禁地。 这并非风逍遥常用的战术。 事实上,生性好动偏又机智多变的他更青睐的是疾行逆杀的利落作风。 但奈何军……师的理由委实太过充分。 【“现今的你,总是要习惯军长的视角思考问题。”】 振振有词的砥砺话语犹在耳畔,似感肩头沉重的风逍遥只得暂按雀动心情。 回忆未止,忽听得前线人仰马嘶,乱声纷耳…… 旌旗招展浩浩荡荡,雄壮军容挺兵压境,先锋开道往往所向披靡,烟尘滚滚中,蓦闻怨调痴缠—— “雨落青台风迷踪,独守闺楼倚霞窗。云鬓轻挽玉钗头,巧似琳琅赛芙蓉。昔日缘起凤求凰,薰染七情付初衷。 共誓白首同偕老,沧海桑田寄语中。今遮半面没姣容,幽谷回音思意浓。一朝风雨泣江城,不听寒蝉泪噤声。” 愁肠百结泪下潸然的词韵中,荡入一袭触目惊心的红。 乌发半披形似鬼魅远远看去十分可怖,更甚者,也未见朱红人影如何动作。 水袖风飘翩然,头前兵马竟尔倒地不起,无常景象更是教人丧胆。 此情不利军心,小尉长身先士卒凝聚斗志,再度领军冲锋上前:“杀啦!” “嗯?” 一声不悦轻吟,中谷大娘两袖微抖,突然有数十道细如银芒的游丝,暴射而出。 只听满天风声骤响,闪动的银芒,威力笼罩了一众苗兵身前左右三丈方圆之处。 狭路相逢,去势难刹,一时间铁军卫倒成了活靶子,全无闪避空间,眼看将遭屠杀。 危难间,一道矫捷身影越众而出,浑似横亘边城分拦两众。 驻足一瞬,银光扑面,就在这一刹那间,风逍遥抹腰一带,掌中葫芦突然挥出。 那满天银芒,竟有如群蜂归巢般,全被这葫芦吸了过去。 目睹险招遭破,众军喜作欢呼,中谷大娘心下大骇,定睛张望,打量面前之人。 只见他身着元武战衣,左手提着只酒葫芦,腰间枕着柄无鞘短刀,漆黑英挺的一双剑眉下,生着两只猫也似的眼睛,正在中谷大娘身上转来转去,瞧个不停。 这面中谷大娘正自打量风逍遥之际,那厢风逍遥目光四转,突然纵身一掠,轻烟般地逼近中谷大娘身周,出手如风,一把向她肩头抓了过去。 他五指已贯注真力,只要是练武之人,听得他这掌势破风之声,便该知道自己肩头若是被他抓住,肩骨立将粉碎。 近身肢接难存兵刃余地,如意钩不得施展,中谷大娘眼光微闪,貌似权衡,纤腰一扭晃过大手擒拿。 左脚前踏,身躯半转,右掌缓缓推了出去,只见中谷大娘五指半曲,拇指在掌心暗扣食指。 似拳非拳,似掌非掌,出手似慢实快,掌到中途突然一扬,锐芒乍现。 无影金梭自袖底探出躺卧中谷大娘手心,去势有如电闪,直切风逍遥左耳。 昔日的天下第一兵煊赫当时,久仰大名的风中捉刀自是谨慎以对,百忙中缩头、甩肩、大仰身,猿臂抡转—— 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钧,壶底日月恰恰封住金梭来路。 中谷大娘明眸微眯,左手轻荡,又是一柄无影金梭滑落入掌,皓腕一翻,便即攻向风逍遥下腹要害。 这一刺出手更是阴毒,此刻风逍遥身子方才绷直,适值新力未生,旧力已竭之际,中谷大娘只当这第二招已可将他送终。 岂料金梭尚未沾上风逍遥衣衫,茹琳先觉痛楚,接着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倒飞出去。 原来风逍遥仰身之余,绷足提起,使记关山飞渡即往中谷大娘小腹踢去,这一腿刚中有柔,阳劲蕴蓄阴劲,着实厉害。 也是他心存留情,体谅女性体质,临发之际改踢为踹,只将中谷大娘蹬开了事。 一朝得势攻守易位,风逍遥撇足抢步,形拟酒中八仙,旋争膝撞醉还真,如箭离弦后发先至靠了茹琳个满怀。 方才聚拢的真气生生被撞散,中谷大娘手足顿起无力之感,反击节奏又被打断。 两条人影一触即分,换气飞快的风逍遥五指开张探爪前伸,后招欲发——韩湘子·擒腕擎胸醉吹箫。 就在此时,忽来刀光一现,厉斩横过封锁门户,平平挥出以攻代守,扫向风逍遥脖颈。 一旁观战的苗兵们,方才见到己方军长迭遇险招,屡破险招,已是又惊又喜,悚然动容,此刻更不禁为之惊呼出声。 斗然间,风逍遥胸前突有一道乌芒飞出,不偏不倚抵住横斫刀锋。 风逍遥竟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拔出了腰畔捕风,当胸一拦弯月扣命。 更甚者,他左手一振,沾满银丝的酒葫芦霎时洗尽铅华蜕变焕新。 细如牛芒般的尖针倒射而出,辉映着一片烂银般的光芒。 壶对日月,刀转乾坤。 岁无偿旋刀戟张,弧月似的气芒四顾逸散,劈落漫天飞针。 彼时风逍遥已然轻描淡写回到自家阵营前头去了。 一番攻势交锋换过,两相遥遥对峙。铁军卫固然精锐,地门群僧结成棍阵御守的战斗力同样不容小觑,一时间难分胜负。 “多面战场,胜负难断,”心眼圆融照见平衡诸象,缺舟一帆渡神色淡定依旧,冷静分剖情势,“哪方率先结束战斗,谁就将得到战争天平的倾斜。” “你真的有在认真招架吗?”上官鸿信用一种十分嫌弃的口吻反问,“这句话,是随口回应,还是深思熟虑的算计?” “愿闻其详。”缺舟一帆渡不耻下问。 “在缺少钟声支持的情况下选择多方开战,当真是明智之举吗?”雁王道,“还是你们当真自大到认为调离四大天护的地门防线依旧密不透风?” 一语惊心恍若惊雷炸响,同一时间,轻装简行的苍越孤鸣亲率小股精锐已然踏入光明殿。 时逢夤夜,殿中烛火光明,袅袅飘来浓烈的檀香。 大殿里,正中悬吊着一盏玻璃长明灯,十分显目。厅堂虽大,祭坛占去大半。 祭坛系白玉石砌成,上挂一方浮刻匾额,镌铭“光明殿”三字。 祭坛上供着一尊金身如来,罩着神龛,正拈花微笑,妙相庄严。 莲花座前。三排香烛大放光明,祭坛上下一派香烟缭绕。离祭坛三尺光景,摆着数只蒲团。 指掐令诀交感思能,有赖手捧罗盘的步天踪凝神测算寻龙点穴,苍越孤鸣很快便发现此地洞天—— “无垢之间。”面沉如水的缺舟一帆渡一字一顿道。 话中所指,是地门的起源,更是光明殿的终点。 走进此地,照眼即是一片浮光掠影,如鉴分明,宛如一个偌大的冰窟,由无数晶棱交错垒成。 无数冰面墙壁构筑成数不清的镜面,反照出观者模样,层层叠叠,好比一个天然的迷宫,置身其中,令人无法分清方向。 又是几步转过,豁然开朗,但见一道身影遗世独立,手持天人背负慧剑。骤见佛者形象,尽管早有预料,苍越孤鸣还是不由为之风采所慑。 “阁下是?” “在下——”大智慧缓缓转过身来,“缺舟一帆渡!” 无水汪洋·尚贤宫 “无论是皇甫霜刃,抑或荻花题叶,在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让他甘心鞠躬尽瘁……”雁王话没有说尽,因为答案呼之欲出。 “苗王,或者该说——”缺舟一帆渡判断,“苍越孤鸣。” “现在,他是你的了。”上官鸿信道,“他要效忠苍越孤鸣,那你就给他苍越孤鸣。” 这是雁王引导大智慧得出的结论。 缺舟一帆渡暗自提高警惕:“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说了。”上官鸿信目光灼灼,凝视缺舟,“现在,你的选择?”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选择。 一旦让承接千载根基的叛天族肉身走上台前主持地门,那这大道在缺舟看来也没有证明的必要了。 此身所存之意义从不是证道,而是卫道。 两权相害取其轻,相较于放开一体两面制约带来的后果,缺舟一帆渡能做的决定只有一个…… 远在苗疆,一桩危险消息,以一种野火燎原般的速度在有心人圈子中蔓延开来。 而那搅弄风云之人,现今就立在崖上,一袭玄缎长裙凭风当立,美眸冷艳,静静俯瞰着脚下众生芸芸。 “好一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温润男声发自背后,一名银装蓝衫道者登上崖岸,“一言乱武倾神州,凰后果真无愧九算之名。” “呵!”凰后轻笑一声,自嘲开口,“如此说来,那受人驱使的我是否该称他一声钜子呢?” 第六十四章 世路风波(8.6k) 幽幽密林,疏影缭乱,蓦地一声巨响震天,林立古木骤然粉碎,散作齑粉四迸。 遍地狼藉中,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先后电射而出。 忆无心只不过瞥见人影一闪,便即两分,皇甫霜刃由空中翻身,飘然落地,看来并无大碍。 但修为更深的女暴君却能从中窥见更多。 人在半空须臾转过,连番交锋不休,看似平分秋色,但皇甫霜刃竟是稍落下风。 持握百代昆吾的手微微痉挛,宣告并不平静的内心,皇甫霜刃目光紧锁向前,显是严阵以待。 灰尘滚滚,蒙蒙一片,像起了场雾,雾中一条瘦长人影缓步迈出,仿佛跨过岁月沧桑。 “大千光明,沉沦众生。凡人皆有心魔,凡心动,心魔动。” 喑哑语声如同干柴撕裂,沙嘎难听,麻衣僧履形容枯槁、肤色漆黑如铁的念荼罗自林翳阴影中缓缓现出修罗怒相。 战局纷乱欺扰佛心清净,大智慧决施雷霆手段,一惩失途善信。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精简八字冰冷尖锐,刺痛鼓膜之余,皇甫霜刃乍感一股无由恐怖笼罩方寸蒙昧灵台。 “什么是恐惧,恐惧自心而起,无端无由,你……”双手合十的念荼罗咬字徐徐,暗运神通,“会怕吗?” 像是惧而忘语,不答的皇甫霜刃自顾出剑,剑底求生力争胜算。 浩劫之剑随手一扬,符咒动,剑光闪,杀招极出,幻变万端。 “冷锋无情,易将人伤。” 喟叹一语掷落,不闪不避的念荼罗挺身应招。 “止恶·断魔印!”掌按梵字掬月一捧,水中色,荷塘影,悉化金莲盛绽,消融五厄灾苦。 枯木掌心一引霜冷长锋,还珠楼主空门顿开,大智慧元功再提正念迷航,右手倏翻推星望月,沛然佛威广慑红尘。 这一掌本意刚直雄浑,皇甫霜刃闪电出手天殊法印一挡大千光明,反应可说迅快已极,哪知念荼罗手臂关节似是活的,竟可向外弯曲。 双掌未接变中生变,猝不及防下皇甫霜刃结结实实地挨了水中捉月似的一击。 池差半寸身即受创,皇甫霜刃声势再落,大智慧双掌飞扬,拉开架式,南海礼佛、金玉瓦砾、人命呼吸,一连三发,出手迅捷,在皇甫霜刃背心、肩头、左胸、右腿、咽喉五处都用手指轻轻一拍。 近身肢接,昆吾锋锐难展,一时反成滞碍,五记重手,还珠楼主挡二遭三。 眼看皇甫霜刃左右支绌,节节败退,从旁观战的女暴君纤眉一皱,似觉端倪。 伴随战局推移,逐渐流逝的不止体力。 迷蒙的视线中,不可止的战栗源自没来由的恐惧,皇甫霜刃应招走剑破绽更露。 捉准时机,念荼罗左手倏地劈出,佛光骤起,普照金顶—— “圆明寂照!” 晦暗的眼眸无始无明,皇甫霜刃尽舍六识闭锁心扉,一任本能自然,随性求活。 就在大智慧将要触及还珠楼主天灵的刹那之间,几乎是千钧一发之差,人,已先掌力推动翻跃而出! 佛手落空,但如洪涛裂浪的掌风已自追向半空人影。 皇甫霜刃猛提真气,使记梯云纵,拔身转上七尺,然而掌风咬定不放,紧接激升七尺,他复以千斤坠之势下沉,掌风同样陡地随而下击。 浮云去来足未点地,人已往斜侧窜了出去。 但掌风跟着斜劈过来,皇甫霜刃健腰一拧蛇行狸翻总算将之晃开。 轰隆一声,尘土四扬,林毁地坍,满目疮痍,皇甫霜刃这才掠身而起,手按剑柄,百代昆吾赫然归鞘悬垂腰间。 心知视觉难分真假界限的他索性闭上双眼:“大师掌力果真非凡。” “阿弥陀佛!”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执着心起的大智慧一意孤行,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宛若一块燃烧着的干柴,因愤怒之火而致噼啪有声。 展动身法八步赶蝉,抢上前去的念荼罗又是一掌击落。 在这间不容发的电光火石的刹那,皇甫霜刃的胸膛前,突然多了一件东西——藏在鞘中的百代昆吾斜封身前一挡。 念荼罗右手便即捶在木鞘上,一声澎湃好比天雷炸响,皇甫霜刃身形随即倒射而出。 可是大智慧后发先至,人在半空中已追上了他。 衣袂掠起薄铁扇风一般的尖啸,豁地又是两掌齐发不二法门! 斗然一声清叱,皇甫霜刃一剑划下有凤来仪,劲气如虹,剑仍在鞘中,偏偏巍胜泰岳,沉似渊薮。 这一剑气势浑宏,但并非无坚不摧,念荼罗骤撤回一掌,格往昆吾,另一掌不减凌厉攻势。 掌剑同运武息周敛,劲里藏气,动无定则,皇甫霜刃以无招应有招,有意无意随性挥洒,回敬智慧圆觉。 蓬地空响一拍两散,念荼罗不再进逼,稳下身形的他但觉左手五指近乎完全震折,痛入心脾。 ‘皇甫霜刃采取守势以应,不见敌意,心魔正念无从施展,只能采取强攻。’ 情知神通玄虚已遭看穿,心念把定,大智慧沉声一纳,登时气贯周身,一股庞然佛力窜身而出,化为顶天立地之恢弘卍字—— “般若指!” 在指掌变化中,有金灿佛光宛如脱胎而来,凝结似霰激荡梵海。 极招酝酿须臾击到,皇甫霜刃不闪不避,使记手挥琵琶。 太极玄·浩气归元 左掌阳、右掌阴,睁眼目光凝视左臂,双掌慢慢合拢,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胜羽。 紫衣风飘,云手纳势,袭向皇甫霜刃之锐利指劲,宛若泥牛入海。 水波阴影下银芒流转化印一绽,阴阳如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眼看指力反袭逼至,念荼罗反手画圈金刚般若,掌力不绝源源催出,这才将之化解。 连番运作自相矛盾,皇甫霜刃犹原藏锋守意,看似被动,大智慧却知,一对一的战斗,地门先手已失。 ‘所幸,吾不是一个人。’安然低眉的念荼罗俨似智珠在握。 浓重又飘渺的雾气倏忽弥漫,掩映极端冰冷的一刀横断,斗然欺近皇甫霜刃斜侧的逾霄汉踏步转身,手中疏溣孤切—— “刀听万古愁!” “剑睨千秋尘!” 信口杜撰对词工整,皇甫霜刃招行无端,剑气如毫点落八方。 百代昆吾平平伸出,划出一条曲曲折折的弧线,快不眨眼地将云间独步极招一破到底。 “嗯?” 招未动,气受制,逾霄汉遁行奇步诡异难测,身影有一瞬间迷幻如雾,奈何总是不离点睛之笔。 飘然数招,各显精妙。 云间独步只觉眼前人剑锋起落宛若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招有尽而意无穷。 掌下疏溣急急变调,招一转,禅宗彻悟回敬羚羊挂角—— “由衷之刀!” 雾气再度弥漫,聚拢浮飚,浩荡的匹练刀芒,带着寂灭破败之气,一啸生风。 然而精悍深邃的剑芒潜发如翳霾似墨染,匠心独具之断简残章尽掩云流腾风。 藏于鞘中的百代昆吾与辉映雪光洗练之疏溣交击数合,一声悲鸣源自刀锋,逾霄汉饮败。 皇甫霜刃长袖一扬,百代昆吾前指便待制服云间独步。 背后忽来峻风烈烈,独眼龙足踩虎步,单刀直取还珠楼主。 仁道一斩! 质朴的影,黝黑的刀,未见锋芒,偏偏教人无从漠视。 身形陡转,眸生乌芒,视线相触刹那—— “幻术?”独眼龙方觉不对,金刀已入霜刃掌握,一片仁心遽然沉沦无间梦魇当中。 趁此时机,阴寒刀气径取皇甫霜刃心腑——“刀平六道!” 与此同时,念荼罗掌开佛印慑服外道,试图挽留荒野金刀。 这厢两人腹背受敌之际,倏然,刀成剑,剑变刀,奇幻无方分对苦行修者。昆吾念荼罗,金刀逾霄汉,霎时重整战局。 剑指佛心,刀惩天护。剑指佛心,百代昆吾蒙昧大千光明;刀惩天护,荒野金刀怒斩六道无常。 左右互搏加持隔空操体,领悟自成的皇甫霜刃长声一笑,抢注版权:“神君入戏·鬼帅登台!” 遗世高峰上,一条身影俯察形势迷乱,彼在方外观山景,静闻域外乱纷纷。 ‘中苗联手,而且是苗王亲自率众出征,连锦烟霞姑娘也加入战线,嗯……俏如来所言属实,但此役成败未知,如此,广泽宝塔扩建的方向以及范围也必须关注。’ 置身事外冷眼处事的鳞族太子高高挂起分辨情势。 ‘那……啊,不对,那个地方……” 眼眸微移,四顾战线走向,跟着蓦地定住,北冥觞身心一震,赶忙匆匆离开。 ‘可恶,预感成真了,广泽宝塔确实有往金雷村方向扩建的迹象。嗯……虽然太虚海境正式入口地处偏远,但现在尚有龙涎口能通往海境。若地门影响无远弗届,只怕……’ 苍翠欲滴的竹海中,一道海蓝身影急急而奔,鳞族太子心下焦灼,不想迎面正遇意外之人。 ‘嗯?周围竹叶无风自动,这个人……’猝不及防狭路相逢,莫名有感来者不善的北冥觞谨慎迈步求进,不露半分空门。 但见那人约莫而立之年,身穿黯红儒服,独臂扶摇似抟云气,飘然而来,面目俊雅,说不出的孤高自赏。 就在云与海错身刹那,北冥觞率先挽留出声。 “公子且留步,此地接近佛国地界,在下唐突,请问公子来此游山玩水吗?” “在下只是路过而已。”雁王道。顺手施为埋雷送师弟一份小礼的他现今似乎找到了更有趣的玩物。 “观阁下一身贵气、器宇轩昂,不知阁下称谓?” “北冥觞。”鳞族太子自报家门。 “太虚海境太子,是在下失了礼数。”一语道破来人身份地位,上官鸿信欠身稍作致意礼数周全,神色分外纯良。 境外人尊重态度入眼,不感有光更觉警惕,北冥觞狐疑道:“你我不过初次见面,为何公子笃定我来自海境?又怎样判定我就是太子?” “庄子逍遥游中所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素问海境有三大血脉,鲲帝、鲛人、宝躯。海境尊鲲帝一脉为王,以北冥为姓。” 广博中原之学的雁王提及掌故轶闻如数家珍。 “再观阁下手上所持戏珠,衣着矜贵,气质谈吐无一不入王室贵族之相,故妄自猜测,若有冒犯,请阁下切莫见怪。” “公子真是好眼力,”鳞族太子皮笑肉不笑地捧了一句,“想来,亦非常人也。” “太子赞谬了,在下只是一名忙里偷闲的常人而已。”上官鸿信口吻依旧谦和。 然而对这个说法,北冥觞持保留态度。 “海境锁国已久,公子能以在下的姓氏、衣着甚至手上的戏珠直断吾太子身份,就算是常人,也该是有心人无误。” 不置可否的雁王接续话题侃侃而谈:“据始朝所载,北冥氏族人各怀有志,家族大乱,互相斩杀,外族趁火打劫,使北冥嫡系一度减少。为保留种族,嫡系被迫隐去本姓。随后,北冥一氏在中原便不再复见。” ‘他在暗指海境三脉之争。’ 北冥觞眯了眯眼,随即洒然一笑不露形迹:“哈,不过是中原世人所谣传罢了。” “不尽然吧。”雁王做下论断。 “吾以为海境所有相关佚事会因为锁国而被中原世人淡忘,想不到仍是被有心人所关注。”北冥觞叹息,跟着毫不掩饰全开气场企图压迫,喝问道,“既知本太子身份,却仍说出这番言论,公子还真是好胆识!你是谁?” 毫不在意自放空城的上官鸿信负手临风,答得轻描淡写。 “雁王!” 一语掷地,气氛诡变。 “你就是……雁王。”全神戒备的北冥觞暗暗握紧腰后混天拐。 稍稍侧首瞩目一眼……羽族的视力一向很好,只一眼,上官鸿信心中有数:“太子袍内所配挂的兵器,很特别。” ‘难道他识得混天拐?嗯……’ 将信将疑的鳞族太子忍不住又握紧了几分混天拐。 “可惜,因太子长途跋涉,兵器配挂的角度,下垂了三分。”雁王点评道,“与敌对战之时,虽不致命,却也影响了第一击的出招速度。” 说话间,眼看着北冥觞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上官鸿信索性反其道而行之:“我并没恶意,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戒备我。” 闻言,只觉无端提防举动宛若戏伶徒然见笑大方,逆反心起的北冥觞遂松开紧握混天拐的手掌。 “若真有不轨的意图,雁王又何必自曝身份。”鳞族太子颇为不自然地找补了一句。 见状,上官鸿信轻笑一声。 “哈。” 心下更觉窘迫的北冥觞转移话题道:“雁王找上本太子,必有利益所趋,开门见山吧。” “与其说是利益,不如说,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地门。”上官鸿信说。 “雁王的消息从何而来?”北冥觞问。 “先王甫殁,只身入世,任由大权旁落的背后,究竟是君不疑臣的信任,还是功高盖主的无奈?”分析利害的雁王径自递过诛心之言。 “你?”鳞族太子勃然变色。 “或者,太子只是需要一点功绩?”上官鸿信适时地递了个台阶,“比如,寻回始帝鳞。”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鲲帝一脉怎会任由权属旁落。”趁机改口的北冥觞试图坐实始帝鳞之于海境正统的重要性。 故而新王须得迎回始帝遗蜕,方得名正言顺荣登大宝。 “如此,此行目的既得,太子何不归去?”雁王反问。 “中苗鳞三方有共定之盟,现今人世生乱,海境怎能坐视不管?”北冥觞神色一派堂皇正气。 “哦?那太子缘何盘桓不返呢?”雁王道,“回转海境调遣兵将,亦或差派那位昔日只身定乱的鳞族师相重履中原弥平佛劫岂非更为上策,如此一来,或能更安民心?” 语露双关,一字一句精准踩雷,无不戳中因欲星移缘故,于父王面前有志难伸的北冥觞心头。 ‘吾需要借欲星移外调之时才能拢聚人心推行政令么?海境到底是谁做主?’ 心头颇感不快的鳞族太子面上犹原自若,貌似赞同道:“是啊,君臣相合默契无间,那位在羽国志异中难缠万分的雁王岂非也折戟于此?” 互扎心肺有来有往,北冥觞看向上官鸿信右手袖管。 不败金身既破,各方外人对雁王的评价自然下调一个台阶,就好比轮椅后每每被各方蛐蛐的神蛊温皇。 上官鸿信也乐得如此。 “我想太子误会了。”雁王解释说,“对于苗疆,我针对的,只有铁骕求衣一人。”荻花题叶自然不算在这个范畴里,“同理,海境我所在意的,也只有同为九算的欲星移。” “哦?”北冥觞眉梢一扬,“你的意思是,你要对付的是九算?” “九算野心勃勃,意图控制九界。”上官鸿信秉持初心毫不动摇,“墨家不用现于阳光底下,历史也不用记载墨家所做的贡献,这是墨家理念,必须执行的理念。” “要对付欲星移,你大可用对付苗疆的那套来对付海境,但与苗王同样,”北冥觞摆开车马,“本太子绝不会让你得逞。” “对付海境对我有什么好处?”雁王问。 鳞族太子反诘道:“那对付苗疆,雁王又得到什么好处?” “我要的,其实很简单。”一字一顿的上官鸿信语声低沉,阐明胸臆,“不过是让墨家,重新回到原点。” “那雁王是否也误会一事?” “何事?” “欲星移是鳞族师相,是本太子未来之臣。”北冥觞立场端正。 “既然双方对彼此皆有误会,”退一步海阔天空,雁王话锋一转,“何不彼此冰释,让我帮助你。” “帮助?”北冥觞不解,“帮助什么?” “太子不是看过羽国志异?”上官鸿信眼眸微阖,像是沉浸在那段峥嵘岁月当中,“那名贵为一国储君,有志不得伸,翻掌覆手之间,终是受制于人的雁王。” “书中最后,雁王仍是一统羽国,成就一番霸业。”有感处境相类的北冥觞下意识出言相驳。 “正因如此,在太子的身上,吾才看见过去的自己。” 不可否认的是,婉转释出善意的上官鸿信确然很能博人好感。 以至于北冥觞须得反复警醒自己莫中圈套:“羽国志异,那不过是杜撰出来,操弄人心之书,雁王欲以此说事,也太言之无本了吧。” “事实,总是很难接受,对吧。”上官鸿信感叹。 “这样就想挑拨本太子与师相,未免太过天真了。”北冥觞冷冷道。 话虽如此,但既为过来人的雁王显然最能感同身受引鱼共情。 “一名储君,若在政事上,处处被臣子压制,纵使这名储君有才有德,也难以得到认同。” “嗯……” 持珠单手一荡,自然而然垂落的戏珠随风摇晃,同为天涯沦落人的鳞族太子选择听了下去。 像是有感而发,更似经验之谈的上官鸿信娓娓道来。 “一切就因为相位太过耀眼,所以由民至臣皆会认为,你只是被辅佐上位,哎,多么理所当然的概念。” 挑衅入耳,暗自破防的北冥觞忍不住右手蜷起,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角。 不动声色扫了眼鳞族太子衣袖,雁王言之凿凿。 “我能帮助你,只要抗衡了地门,就能得到所有海境人民的景仰,但前提是……”上官鸿信开出价码,“让欲星移离开海境的权力中心。” “雁王能做的,苗王也能做到。”北冥觞说,“同样的目标,本太子又为什么要选择与你合作。” “苗王已沦陷在地门之中。”雁王口吻笃定,“太子可自往验证消息真假,或者太子需要我与你同行。” “不必。”北冥觞婉言谢绝。 “现在,就等欲星移出手力挽狂澜了。”上官鸿信表示已经替鳞族师相搭好了戏台。 “常言道,一事不烦二主,既如此,又何必多费波折请动师相大驾呢?”北冥觞问。 “太子既然要赢,欲星移就要输。”雁王断定,因为这是交易的一环。 “届时,你就会杀了欲星移,反将本太子一军,灭了海境。”心虽起伏,理智仍存,北冥觞分析利害,“是吗?” “泱泱海境,人才济济,凭吾一人之力,要灭海境,谈何容易?”上官鸿信语带保留。 北冥觞寻根究底:“这样说来,羽国志异中所记载,最后策天凤被雁王所逼,黯然消失于羽国历史之中,是真实了?” “其实你内心很清楚,生在帝王家,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上官鸿信说,“我问你,你快乐过吗?” “身世不是能可选择,但本太子能掌握自己的未来。”北冥觞自信。 “终日与女子嬉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就是你所谓的掌握?”雁王毫不留情揭穿。 “嗯?!你……”北冥觞心下一惊。 上官鸿信冷淡地撇过视线:“你的袖上留有女子胭脂的痕迹。” 北冥觞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慌忙把手掩在身后。 “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引起鳞王的注意。”雁王很体谅人意地为鱼苗开脱。 “你以为,你能了解我?”北冥觞边说边把藏在身后的手擦拭干净,这才放松下来,示于人前。 “那种对他人眼光特别的在意,特别渴求他人认同的心理,这一路走来,我可是感同身受。”上官鸿信道。 “嗯……”心情几度起落,只觉面前人难得顺眼的北冥觞目光一动,“雁王眼中的鳞族太子,又是如何?” “比起当世少年辈,尚差一点功绩。”上官鸿信评价。 “哦?本太子倒是想一听,雁王此话何意?”北冥觞好奇道。 “俏如来武承宫本总司,智承墨苍离,出自名门,又有中原群侠在背后支持,墨家钜子之位,可谓当而无愧。” 进入正文,上官鸿信显是早有腹案。 “苗王苍越孤鸣,身历宫变内乱,处事冷静,善用贤能,又有三部皇世经天宝典加身,能敌者寡,坐拥一片江山。” 指点江山群豪戏,只恨此地无酒佐青梅,一论天下英雄长短。 “论英雄少年,这两人足称代表,而太子,不过是缺了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经历。” 少年心思总是不甘人后,北冥觞胸中自有傲气。 “俏如来不为王,与本太子自是无从比较;苗王虽经历练,如今不也身陷地门,等待救援,而吾就是能救援之人,谁优谁劣,自在人心。” “说的不错。” 赞同一语按下休止,上官鸿信递出一个团花锦囊给到鳞族太子手中。 “今日初遇,便交浅言深,恕吾冒昧再赠你一物。” “此物是……” 相类的景象,发生在地门战前的尚贤宫中,接过锦囊的念荼罗不解其意。 “一个机会,”雁王语声悠悠,“祝你早日得证大道……” 断云石变化而成的锦囊迸发只在一瞬,关键时刻倒戈一击摧残苦行功体,带走念荼罗性命的同时,亦宣告苍越孤鸣退路的彻底断绝。 忽来连绵不绝的无我梵音层叠扣魂,登挫操梦之术,解放荒野金刀。 术法遭破,强压反噬的皇甫霜刃当机立断:“退!” 深得投机三昧的姚明月反应得很快,随手一掌击晕藏镜人的她便即抽鞭回腰,飞身一纵,挟起不曾防备的乖女儿就走。 只留下怔然摇摆的娇嫩尾音于风中淡出——“追……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父母是真爱,儿女是意外的道理显然在这对七世怨侣身上并不适用。 暗自吐槽一声的皇甫霜刃横剑四顾,气运极巅倾注昆吾,霎时剑鸣声声似鹤唳,直透层云卷动八卦镇封。 “八卦变·乾狮吼神岳!” 鹤唳起,破苍冥,狮啸长吟百兽震惶,无形音波对撼强冲挣开生门三息,逾霄汉、独眼龙两人身形一顿。 不忘解开外旗门遁的皇甫霜刃携起幻幽冰剑,使记凌空挪移法随即脱战而走…… 话说回头,竹林里,交代完毕的上官鸿信转身就走。 “里面是抗衡地门钟声的关键,吾知晓太子对吾,仍有所防备,所以我只望未来,太子不会用到此物保命,言尽于此,告辞了。” 看着雁王背影,北冥觞道出心头最后一个疑问。 “为何要助本太子?” 驻足停步,回首侧目的雁王语声沙哑如镜自鉴:“身为王,用思考代替发问,会更有威严。” 言罢,上官鸿信径自离去。 走出不远就为远天九霄鹤唳所吸引,遥遥回望一眼的他心下回忆历历,那是从自揭伤疤起便不断浮现的往昔。 【“身为王,用思考代替发问,会更有威严。” 面对来自少年王者的请教,万军无兵一派冷心冷情,只在关键处稍加点拨。 “攻守之道,如果对手无迹可寻,那就以观待变,或者现在你找不到一个突破口,现今的局势,你找不到一个高于七成的胜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的演变,对手的举动,随时都可能替你创造机会,在那之前,你要做的是避免露出破绽。”】 “苗疆的破绽么?” 不同于对海境水深的洞烛机先,铁军卫攘外披靡兵锋兼之还珠楼安内合纵连横,两相互为表里的架构,更使墨者无从渗透。 情报方面的落差确确实实令人感到棘手。 就在雁王心下念念之际,远在苗疆一隅,“檐前负笈”一会墨家九算。 “好一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凰后果真无愧九算之名。” “呵!如此说来,那受人驱使的我是否该称他一声钜子呢?” “凰后如不介意,或者可同在下一般,称呼他一声‘楼主’。”檐前负笈道。 原来背后推波助澜造乱苗疆的竟是皇甫霜刃。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凰后唇瓣微挑,似笑非笑中,更露出一丝若有还无的挑逗意味。 “那你愿意怎样称呼我呢?夫人么?” 楼主身份无可撼动,九算一点红若要加盟,地位自然也不能有失身份,思来想去,最适合的品级也只有“夫人”二字了。 这是一个本意很官方,但却在更多时候往往被冠于暧昧的称谓。 尤其是吐自眼前绝代妖娆之口,更使人不由心头一荡。 然而檐前负笈话音依旧冷静:“凰后请自重。” 毕竟一个女人穷的时候,或许会指望着身子,但当她位高权重之后,若还是自己贬低自己,未免太过掉价。 “怦然心动,怎样自重?” 轻声软语反问呢喃,凰后一卷衣裙,慵懒舒展了一番身子,半截春光在峰峦如聚中时隐时现。 “副楼主喜欢怎样的女人?” 眼观鼻鼻观心的檐前负笈只当眼前红粉骷髅:“凰后没借安在楼内的暗桩收集情报吗?” “哦?”凰后挑眉。 “我不爱女人,”无意就此多作纠缠的檐前负笈一言计划把天聊死,“告辞了。” 话音落,人化光,随即失踪不见,徒留神色玩味的人踟蹰原地。 “不爱女人,呵呵呵!”忍不住掩唇轻笑的凰后感慨,“如今的世道,越是俊俏的男人,越是时兴断袖这套吗?” 歪楼一语过,垂眸俯战局,凰后语声喃喃:“荻花题叶,你是认为,无论苍狼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苗疆乱成怎样一幅样子,你都可以在他回来以先将一切恢复原状吗?或者该说,你真得这么信任老二么?” 道域·紫微星宗 玄藏宫内,丹阳侯潜心运功襄助师兄调息导正心脉,更捐出不少真气替其缓解沉疴。 三十六周天行毕,眼瞅着颢天玄宿面色渐复,丹阳侯这才撤掌收功,语出叮咛:“师兄,练浩星归流本就伤你心脉太过,内力愈催,承受痛苦愈大,日后此招绝不可轻使,知道吗?” “你已用内力助吾调息,吾无大碍,”顾左右而言他的颢天玄宿转眸四盼不见人影,“如晴师妹呢?” 丹阳侯回答得脸不红心不跳:“据闻星宗附属近有欺压百姓之举,远心前往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