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大佬在异界》 第一章 冷面石心无情手 流风国,赤墨城。 青石板铺地的街道上,十几匹黑色骏马不急不缓地嘚嘚前行,后面拖着一群皮开肉绽、不断发出惨叫声的男人。 头戴黑铁面具的执缰者虽未纵马,路上行人却还是带着畏惧之心,速度闪向两边,瞬间让出宽阔道路,似怕自己被她们散发出来的冰冷之气冻伤。 连低声议论都带着小心翼翼。 “又是什么人得罪了夜月阁?” “谁知道呢?现在不长眼的太多。” “虽然手段狠辣了些,但上次端掉无人敢惹的少情楼,还真是大快人心。” “唉,话虽如此,可这么凶残的女子,谁敢娶啊!” “嘘……这话你也敢说,小心吃鞭子。” 那人连忙闭了嘴,目光还偷偷瞟向马队最前方既美得摄人心魄、又危险得令人肝胆颤栗的年轻女子,希望她没听见。 马背上的女子都戴着冰冷的黑铁面具,唯独一头雪发的首领~~十九岁的夜月阁副阁主金暮黎没有戴。 但她那双犹如深潭的寒眸,以及冰冷的眼神,更令人不敢靠近。 尤其是她绕在右手臂上的血色长鞭,简直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催命鬼、夺命符,据说,死在其鞭下的亡魂不计其数。 杀人时的毫不手软,面对求饶时的心硬如石,沾染无数鲜血与生命的勾魂长鞭,使她在江湖中得了个字数最多、名字最长的外号~~冷血石心无情手。 后来,不知是因为冷血没有冷面来得顺口,还是她常年不见一丝笑容,冷得犹如脸上结了厚厚冰层,能冻人三尺,竟又有人称其为冷面石心无情手。 冷面石心无情手,金暮黎,夜月阁唯一的副阁主,武功高强,杀人如麻。 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只知此女于三年前带着一片血腥横空出世。 且别人都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她的最大特点却是专在月圆之夜鞭下见血。 不知是为了让鲜血衬托月光的白,还是让月光衬托鲜血的红,或者是想看月色和血色在某一瞬间的相融。 反正她就是如此奇特,格外的与众不同。 被夜月阁拖拽的男人们,此时身下虽是平滑的石板路,但那被磨得皮破肉烂、惨不忍睹的脸颊、胸膛或后背,却充分说明未进城之前,曾遭受怎样的无情折磨,毕竟城外没有石板路。 看看其中一个被磨破肚皮、肠子都露出来拖在长街街道的人,就知道石子土路让这些人的下场增加多少惨烈。 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痛苦地嘶嚎着。 可即便叫得嗓子都快哑掉,马背上的冷面女子们也都无动于衷,铁质面具下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人们看着被拖在地上的肠子,个个噤若寒蝉,连小声议论也不敢有了。 直到马队过了这条街,拐入另一条街,才慢慢放开声音,互问被夜月阁如此对待的人都是谁。 “能让副阁主亲自出面,要么是夜月阁的大仇人或竞争对手,要么就是顺道捡来的恶贯满盈,”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众人身后上方响起,“看那些倒霉家伙的衣衫穿着,显然属于后者~~被夜月阁顺手收拾的几个人渣而已。”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坐在高高墙头,一腿屈起,一腿下垂并摇晃着,嘴里说着话,眼睛所看之处,却是即将消失在街角的马队队尾。 “如此冷漠又狠辣的美人……”他眯了眯眼,“若能征服,绝对很有成就感。” 你到底是有多想不开啊? 无数目光同情地望着他。 “这少年怕不是个傻子?”有人嘀咕。 “外来的吧?不然不会说这等失心疯般的傻话。”有人小声接两句。 因为但凡是赤墨城本地人,无论男女老少,没有哪个不知道“近暮黎者死”这句话。 谁脑子灌了屎汤才会主动接近那个凶神恶煞,活腻了找根儿细绳上吊也比招惹她强。 第二章 夜月阁的大魔头 不羁少年的确刚到赤墨城不久,但却不是对赤墨城和夜月阁一无所知的人,否则也不会说出那番话来。 本城百姓朝他投来的同情目光和低声议论,只是让他微微挑了挑眉。 三年前,没有金暮黎的夜月阁无甚声名,甚至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个小门派的存在。 三年后,不知用什么方法成功招揽金暮黎的夜月阁倒是有了名声,却是臭名昭着,为所有正派人士所不齿。 之所以被正道排斥,乃因夜月阁成员杀人时手段残忍且毫不留情,即便被杀之人双膝跪地痛哭流涕、表示愿意悔改,也不给半点儿机会。 据说,这种行事狠辣的作风是副阁主金暮黎带来的,且那些戴着铁面面具的女子,也多是在她直接任夜月阁副阁主后,才陆续加入夜月阁并心甘情愿受其驱使和统领的。 有什么样的统领,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以十六岁之龄在江湖杀出血腥名声的金暮黎,你能指望她能带出心慈手软的队伍? 不过话说回来,金暮黎虽然冷酷无情,却极有震慑作用,起码三年后的今天,赤墨城及其周边城镇村落,再也无人敢为恶作乱,那些拐卖妇女幼童的人贩子更是销声匿迹,有幸跑掉的,全都不敢再往赤墨城踏足一步。 所以即便赤墨城的百姓也害怕夜月阁,时不时地小声议论夜月阁里都是凶神恶煞,心里却也多少有些感激受其庇护,尤其是被恶人祸害过的底层百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羁少年城南城北、东街西巷地行走一通,茶楼酒馆酌饮听书后,目光更加锁定夜月阁。 不,是锁定夜月阁里的雪发女子。 只有十九岁的副阁主,金暮黎。 而此时的金暮黎,正自独坐屋中,一名脸庞仍显稚嫩的少年恭恭敬敬奉上茶水后,安安静静侍立一旁。 金暮黎端茶轻抿一口,淡淡道:“这里不用伺候,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是。”少年应声退下,态度恭谨。 金暮黎在他转身后,才抬眸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却没说什么。 少年十六岁,是她半年前在路边野草丛里捡来的。 原本,她这种铁石心肠,根本没有相救无关之人的嗜好,但那日,却令人将奄奄一息的少年带了回来。 少年被救醒后,非要过来谢恩。 用他的话说,这可是救命之恩,哪有不当面道谢之理? 结果这一谢,少年就留在金暮黎身边了。 属下们第三次瞠目结舌。 副阁主能伸出援手救个毫不相干的人已经是例外,没想到在他恳求当面谢恩时,副阁主居然也答应了。 而谢恩之后还能被留在副阁主身边伺候,更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要知道,副阁主向来清冷独居,不喜别人离她太近,尤其是睡觉时,不能靠近她三步之内,否则定会人头不保。 所以为免误伤自己人,她的院落没有一个夜月阁弟子。 而少年易锦被破格留下后,最需牢记在心的一点,就是绝不能在她睡觉时靠近,无论什么理由。 出了主屋,易锦回房取剑来到后院竹林,拔剑出鞘时,清秀脸庞闪过一丝狠戾之色,之后便唰唰苦练起来。 练到将近日暮时分,他快速洗去一身汗渍,手脚利落地去厨房做饭。 一个凉菜,两碟小炒,一碗汤。 简单清爽。 金暮黎看了眼桌上菜肴,举筷就吃,入口咀嚼后,清冷的面色稍见温和。 易锦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眉眼波动,见状,心下欢喜不已。 通过半年多的察言观色,他做的菜,越来越合恩人胃口了。 “坐下一起吃吧。”金暮黎忽然道。 易锦愣了愣。 金暮黎抬头瞟他一眼。 易锦连忙应是,克制着心里的激动,脸颊飞红地搬来椅子,坐在下首,半天不动。 金暮黎看看他,又望向他面前的桌子:“不去拿碗筷,傻笑什么?” 易锦这才反应过来,耳朵也瞬间绯红,起身就往外跑,更加心跳咚咚。 金暮黎从不与任何人同桌吃饭,以往,都是她吃过后,他将碗筷收走,才在厨房草草填饱肚子。 没想到,今日竟…… 他兴奋得连推辞都忘了。 或者说,他心里早就期盼能与她同桌而食了。 外人都道她是夜月阁的最大魔头,杀人不眨眼,既凶狠又残暴,然而在他眼里,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她杀的都是万恶之徒、该死之人。 至于为何不放过求饶之人,那也是他们活该,罪有应得。 凭什么做了坏事还要被原谅? 他们本就该死!该杀! 第三章 断花梨下被鞭打 易锦为自己取来碗筷,又端上素粥和水晶饺,红着耳尖默默吃饭,小口咀嚼,跟个刚过门的害羞小媳妇似的。 金暮黎淡淡瞥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安安静静吃过饭,易锦将桌面收拾干净后,夜色便渐渐上涌。 红烛被点燃,屋里光线柔和。 面庞清秀绝伦的少年奉上新茶,雪发女子端起精致玉杯,视线却透过丝丝袅袅的热雾,投向院中梨花树,锁定不动。 少年原本以为她在独自想着什么,偷眼瞧去时,才发现女子的目光竟十分锐利,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连忙循迹朝门外看去。 断花梨,有叶无花,四季常青,乃梨树中的奇葩品种,整个赤墨城也不超过十棵,夜月阁有两棵,都在副阁主院中。 易锦还没看清枝繁叶茂的梨花树中有何猫腻,一道银光便疾射出去。 “哎哟!”一个黑色身影从枝杈里滚落下来,“阿黎,你怎么还会暗器?” 阿黎? 易锦愣了愣。 称呼如此亲密,难道眼前这个声音里满是委屈的黑衣少年认识副阁主? 可扭头看看金暮黎,她的脸上却如结寒冰,分明不待见此人。 “什么人?”他往外冲去,“擅闯夜月阁,你好大的胆子!” 刚到门边,肩膀却陡然被按住,随后一片衣袖拂过他耳侧,柔软丝滑,撩人心动:“剑都没有,乱冲什么?” 说着话,女子已踱步而出,定定看着黑衣少年:“挑衅还是寻仇?” 表情淡淡,声音冷漠。 黑衣少年笑了,笑得一脸灿烂,他扯了扯没有完全躲开、被飞刀划破的衣袖:“既非挑衅,更非寻仇。” 易锦刚想问他那是来做什么,却还未及开口,少年便笑嘻嘻道:“我来这里,是想和阿黎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免得将来过门时见君不识君。” “狂徒浪子!”易锦怒了,“若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滚!” 金暮黎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血色长鞭已毫不留情地朝黑衣少年抽去。 黑衣少年掉头就跑,并不交手,嘴巴却不闲着:“还以为阿黎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擅闯者打死呢,没想到此时才动手,根本没有传闻中那么蛮不讲理、凶神恶煞嘛!” 他啧啧两声,“传言果然不能尽信!” 鞭影重重,他躲得甚是辛苦,却不跳上墙头逃命,只在偌大的院子里满地疯跑,边跑边道:“阿黎不要对未来的相公这么凶嘛,我是仰慕阿黎已久,才决定不顾生死也要来见你一面、告诉你我要追求你的!” 话音落,血鞭却抽得更疾,他哎哟一声,臀部中了一鞭,这才忍痛跃上墙头,求饶道:“阿黎手下留情,我走便是了!” “你以为夜月阁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墙外一道女声响起,冷怒无比,“姐妹们,弄死他!” “唉别别,”黑衣少年身在困境,嘴还不怂,“我可是你们副阁主未过门的相公,不能因为拌了几句嘴就打打杀杀!” 向来只有未过门的娘子,哪有未过门的相公这一说? 更没有男子像他这样丝毫不要脸面,竟然自己贴标签…… 墙外一瞬间的愣怔,却给了少年脱逃机会,脚尖在墙头上轻轻一点,便带着胳膊和臀部的飘飘破布条,腾空远去,临走还喊了一句:“阿黎,我还会来找你的,等我!” 等你个头! 墙外女子愤愤欲追,副阁主的声音却在院内响起:“别追了,去看看阁主!” 第四章 美貌阁主弋菱歌 夜月阁面积最大的主院名曰双枝庭,乃夜月阁阁主弋菱歌的休憩练功之地。 双枝庭院落三重,前院里种有两棵与断花梨一样品种奇葩、却恰恰相反的无叶梨,整棵梨树上不见一片绿叶,惟有梨花轮番常开,似永无凋谢之时。 金暮黎带着三名属下疾行而来,正在树下悠闲品茗的弋菱歌微微抬头,白如皎月的面容略带诧异:“怎么了?” 金暮黎见他无恙,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无事。” 如此急匆匆,还亲自带着人前来,怎可能无事?弋菱歌不由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三名女子,以目光询问。 弋菱歌虽掌夜月阁,年龄却只有二十七岁,因老阁主练功时走火入魔,神志不清,身体作废,他才提前接任阁主之位。 弋菱歌不仅年纪轻,人也长得分外貌美,若穿上女子衣衫,即便不化妆,也很难让人发现他其实是男儿。 尤其是那双修长又白皙的手,即便日夜盯看,也不会厌倦。 这样的绝色,没有几个女子不心动,何况至今还单身未娶。金暮黎的三名属下接收到他的目光,有些忍不住想说,但又怵着金暮黎,不敢擅自开口。 弋菱歌并未因此而产生不满,只是温声轻叹:“你们打算瞒着我么?” 这样的事,即便想瞒,也瞒不住,金暮黎垂眸沉默。 名叫寒云的女子这才道:“禀阁主,今夜有小贼闯入副阁主的院落,副阁主担忧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便急急赶来,以防有人对阁主不利。” 弋菱歌闻言,俊美的脸更显温和之色,站起身冲三人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跟副阁主有话要说。” 三人看了没有出声反对的金暮黎一眼,抱拳退下。 弋菱歌轻轻踱到金暮黎面前,注视她清冷无波的面庞许久,才发出一声低叹:“暮黎……” 金暮黎始终垂着眸,即使被他专注凝视,也无半点反应,直到他如恋人般轻唤她的名字,才淡淡道:“阁主若无他事,我~~” “暮黎,”弋菱歌打断她,直视她的眼睛,“即便如此紧张我,生怕我出事,也不肯承认对我有心么?” “阁主误会了,”金暮黎依然垂眸,语调里毫无情绪,“我只是顾及阁主安危。”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是阁主,你就不会有半点儿担忧是吗?”弋菱歌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痛色,“暮黎,我~~” 他抬起手,却是还未触到她的发,她便已退开一步,迅速转身,无声离去。 弋菱歌的手僵在半空中,直到她的背影快要消失,才垂下手臂,低喃般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是阁主,才如此关心我吗?我不信……可……给你夜月阁你都不要,究竟怎样才能赢得你的心呢?” 金暮黎的脚步,出现一丝几不可见的停顿,然后继续前行,很快不见身影。 弋菱歌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明笑意。 “她不会信你的,”一名身穿月白衣衫的黑发男子踱出正厅厅门,缓步来到他身边,“没有人天生就如此冷酷,必是在感情上经过最无情的打击。所以,” 他端起弋菱歌的茶盅,“该走会走,能留会留,不必用这种方式费心拉拢。” 说罢,竟将剩下的大半盅茶水灌入口中,尽皆入喉。 第五章 赤橙黄绿青蓝紫 赤墨城常悦客栈。 脱去破烂黑衣的少年趴在床上,被年龄比他更小的贴身小厮涂抹伤药时,疼得直吸气:“轻、轻点儿!” “主子,奴已经很轻了,”小厮的手停顿一下,才又接着涂抹药膏,动作轻得没法儿再轻,“唉,不是奴多嘴,您说您好端端的,去招惹那个女魔头做什么?” 他面带心疼之色,“我听掌柜的和小二哥说,这世上就没有比金暮黎更狠的女子,哪怕是徒手掏人心肠,她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您看您这刚去头一回,就给人打成这样,以后可别再去了!” “你知道个屁!”少年哼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没情债。她这样的女子,不打上几架,感情出不来!” 小厮:“……” 他觉得主子比人家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还厉害,不然不会这么疯。 一个才十九岁就头发全白的女子,还跟个冷冰冰的煞神似的,半点儿温柔都没有,谁吃错药了才喜欢~~ 呃…… 他反应过来,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却被蹭个满唇药膏,不由扭头呸呸。 少年侧首看他,眼睛眯了眯:“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哪能!”小厮吓一跳,“奴纵使有一百个胆,也不敢骂主子您啊!” 少年轻哼。 小厮赶紧转移话题,小心翼翼试探道:“主子,您这么接近她,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她吧?” “哦?”少年似兴致盎然,“那,如果我并不喜欢她,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小厮顿觉自己猜中,激动道:“主子果然只是想拉拢她为您所用!” 少年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能在三年内让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夜月阁声名鹊起,与赤墨城另外两大势力平起平坐,这份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而且,” 他神秘兮兮道,“你可知她的灵力颜色在几重?” “几重?”小厮撇嘴,“总不会一等紫。” 赤橙黄绿青蓝紫,代表着武力值的强弱。紫则是武力值中的最高级别,一等紫更是最强灵力的直接体现。催动真气发出攻击时,颜色浓郁程度,肉眼可见,能让旁者对其武功深浅一目了然。 不过,能修炼到释放紫色真气的境界,很难。整个流风国的紫灵士加起来,也不足二十个,都是大宗师级别。 而能够成为大宗师,要么是极具武学天赋,要么就是家族或所在门派资源丰厚,几乎可以达到灵草灵果多得吃不完、可以使劲往嘴里狂塞的地步。 嗯,差不多算是拿钱堆出来的。 金暮黎于三年前横空出世时,没有任何门派的服饰或武器标志,也没有任何门派发声承认她是属于谁家的人,可见她其实是名野修,只是一时被上天眷顾,走了什么狗屎运,才有今日成就。 但再怎么撞好运,也不可能释放出融有紫色灵力的真气。 何况她还只有十九岁。 放眼看看排名榜上属于大宗师级别的人物,哪个不是在中老年获此威名? 即便是天赋最好的“闲云野鹤”木沧澜,也是在三十六岁时成为大宗师的。 所以他这么想,是极其有道理的。 就算拿金暮黎和最快成为大宗师的木沧澜比,十九岁之龄,再天才,也大概只处在绿灵士,绝不可能超过青灵士。 不过,少年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她出手打我时,长鞭没有带出任何颜色!” “没有颜色?”小厮愣住,“不可能吧?” 他想了想,忽然惊叫道,“总不可能是天色灵!” 天色灵,犹如吸入肺腑的无色空气,却凌驾在赤橙黄绿青蓝紫等所有颜色之上,乃高不可攀的至尊级别。至今无一人能突破紫灵士、成为天色灵尊。 “怎么可能!”少年像看傻子般看着他,“我的意思是,她与我交手时,根本没有动用真气灵力。” 小厮瞪大眼睛:“那您还被她打伤?” “所以我才说她厉害嘛,”少年扭头看向自己受伤的臀部,“而且我也想以此弄清她那手中的鞭子是不是血狼鞭。” 第六章 血狼灵丹与红筋 血狼,体型高大,筋强且呈血红色,十分凶悍勇猛,战力因血缘、天赋及修炼时间的长短而有强弱之分。 人类除了觊觎血狼体内修出来的各色灵丹,还很眼热它们的筋。 灵丹可以用来吸收,增强自己的修为,筋则可以抽出来做很多东西,比如长鞭或短鞭。 由血狼筋做成的鞭子,结实又极富韧度,打人时,能由皮肉层层递进,快速往深处渗,直疼到骨髓里。 那日坐在墙头看到她的武器~~红色血鞭时,他便心生一念,猜测那鞭子是不是猎了血狼扒皮抽筋做的。 而在无法拿在手中细细观瞧的情况下,验证它的最好方法,就是挨上一鞭,感受它与众不同的入骨疼痛。 小厮听了他的话,相当无语:“奴就想着以主子您的身手,怎么会连根鞭子都躲不过,却原来是故意挨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挨娘子打都不丢人,”少年哼道,“你这几天可有收获?” 小厮闻言,明白主子这是挖夜月阁的墙角挖定了,便在涂好药膏后,轻轻为他盖上薄被:“有。奴听说那财大气粗的曹家庄庄主因有龙阳之好,才兴之所至开了一家名曰常悦的倌馆,之后才有了这间常悦客栈。” “……”少年扶额,“你这关注点,真强。” 混迹市井这么多天,他还能不知道常悦楼是曹家产业? 而常悦这个名,听起来普通至极,其实饱含深意。 什么深意? 自然是,常,与肠同音。 这个同音字,很好的寓意了那座倌馆的精髓。 常悦倌楼既是曹家产业,自然就在曹家地盘里,所以里面以色侍人的年轻男子到底属不属自愿,外人并不清楚,即便是金暮黎,也管不到那里去。 毕竟,她是夜月阁的人。 手伸得太长,定会得罪曹家。 而现在,赤墨两霸刚变成三足鼎立的情况下,夜月阁还没有明着与曹家敌对的实力,不能像逼迫其他坑蒙拐骗的青楼倌馆那样让他关门大吉。 在夜月阁的势力范围内,除非青楼倌馆里的女子或少男真正自愿从事此类行业,否则楼主馆主绝对会很倒霉。 但在曹家和文家的势力地盘里,她就束手无策了。 不过,不能明着干的事,谁规定不准暗地里插手“整顿”了? 半个月前常悦楼的失火事件,怕就是金暮黎干的,曹家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公然和夜月阁撕破脸。 当然,这个无法里,也有忌惮成分。 毕竟冷面石心无情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更不是金暮黎自封的。 尤其是,在短短时间里混到如此臭名昭着的地步,居然还无人知晓她的武功到底处在何种级别。 也就是说,杀了那么多人,有了这么大名声,她居然从不曾动用过真气。 这就有点小恐怖了。 别说曹家,换任何人都会忌惮。 让外界摸不清根底的人不仅神秘,还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不止这个,还有别的,”小厮忙道,“昨日我在青楼一条街晃荡时,有两个男人为争名妓吵起来了!” “……”少年忍不住翻了翻眼睛,“这也值得说?” “当然!”小厮压低声音,一脸贱兮兮,“主子,您猜那两个男人是谁?” 既然他这么问,就说明对方不是无关痛痒的普通人,少年摸了摸下颌,略一思索,便道:“文家?” “主子就是聪明,一猜即中!”小厮回想当时情景,兴奋得几近手舞足蹈,“那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了争夺紫嫣姑娘的陪酒权,竟然在蝶梦楼大打出手!” “能在那种场合撕破脸皮,看来是积怨已久,”少年趴在床上,一手托颌,一手屈指在竹枕上叩了叩,“如此,倒是可用上一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等把文家力量削弱,不知阿黎会怎样感谢我。”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白公子,您要的新衣衫给您买来了!” 第七章 金暮黎的暗棋内线 夜月阁议事厅。 阁主弋菱歌看着金暮黎:“你想现在就动手?” 他略显迟疑,“是不是有些早?” 金暮黎淡淡道:“打破平衡、改变局势是迟早的事,终有一方会先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弋菱歌信心不足,“我们才刚与曹、文两家平起平坐不久,椅子还未真正坐稳。若由我们起头,怕是会吃亏。” “阁主多虑了,我并未说要公开宣战,直接对垒,”金暮黎目视手中茶杯,“入夜月阁不久,我便在曹、文两家安插了眼线,如今,养熟的棋子可以动动了。” 弋菱歌微微张嘴,有点瞠目结舌。 这事,金暮黎从未跟他说过,更别提商量,所以他一点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金暮黎用的是她自己的人。 可她那时刚来赤墨城,又声名狼藉,一个跟班和随从都没有,哪来的人? 临时抓的? 不可能啊! 内线人选至关重要,可不是随便从大街上拉一个就可以做的。 “你……”他既感到不可思议,又心生忌惮,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没有藏匿人手、以公谋私,阁主不用猜疑,”金暮黎终于转脸看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当时只觉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未曾禀报。” “暮黎说的哪里的话,”弋菱歌温声道,“你的所有安排,都是为了壮大夜月阁,我们已相处三年,如何能不知晓?” “那便好,否则劲敌未除,我们却先内讧,到时,灭亡的就不是他们了,”金暮黎言归正传,“阁主应该知道,改变局势最快捷的方法,就是除掉对方。” 弋菱歌点点头。 金暮黎道:“在保证夜月阁团结稳定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充分利用敌方内部人员之间的间隙与隔阂,将他们彻底瓦解,全部击破。” 弋菱歌没问她到底布置了多少间谍:“需要多少人手,你尽管调动。” 金暮黎微微点头,半晌才道:“这是暮黎对阁主知遇之恩的报答。” 弋菱歌的脸上浮起微笑,刚要说话,金暮黎却又跟了一句:“暮黎心在天涯,赤墨城不会是最后一站。” 弋菱歌面色一白,霍然站起:“暮黎!” 他冲上前抓住她的手,声音微抖:“你、你要离开我?” 金暮黎看着他的手,面寒如冰。 弋菱歌连忙放开,同时改口:“你要离开夜月阁?” 金暮黎的脸色这才稍见缓和,但依然清冷无比:“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可,暮黎,即便不为我留下,你又如何能舍得她们?”弋菱歌一直以为自己对她的表白只是为了利用,此时方觉心脏里仿佛有刺拂过,“她们可都忠心耿耿跟了你两年多,你走了,她们怎么办?” “她们是夜月阁的人,不是我金暮黎的,”金暮黎无动于衷,“我在与不在,她们对夜月阁的心都一样。” 弋菱歌有些急了,忽然就痛恨她的冷硬如石来,可又不能直接批判,想了想,才道:“暮黎啊,我觉得对曹、文两家出手这件事,还是再商议商议比较好,就目前来说,最佳时机并未到。” “……”金暮黎定定看着他。 弋菱歌被她看得面颊微红,老脸有些挂不住,可为了留人,还是坚持嘴硬:“再推迟一个月吧好不好?” 他竖起白皙又修长的食指,发誓般道,“就一个月,好吗?” 金暮黎垂眸抿唇,半晌才起身默默离去。 弋菱歌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喃喃道:“怎么会突然想走了呢?” 厅外廊柱后,一位身穿月白衣衫的年轻男子现出身形,望着冷漠女子的背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暗暗涌动。 第八章 各种发色各色丹 从议事厅回到自己院子,刚近午时,易锦正在厨房做饭。 金暮黎走入内室,默默对镜。 谁能知道这副卖相不错的皮囊下,早已换成另一个人的灵魂? 异世记忆和原主记忆两相融合后,她好像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到这具身体里。 太惨了。 两人的遭遇都太惨了。 这个世界的人,发色各种各样,有黑发,红发,黄发,还有灰发或褐发,所有发色皆正常,唯有白发被视为不祥。 而原主,偏偏打出娘胎就是白发。 不祥也就罢了,又偏偏被算为孤煞之命,谁靠近她,谁就会被克死。 爹娘自是不信。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何况他们就这么一根独苗,即便半信半疑,也不会舍得扔。 结果,三岁时,她娘真的死了。 五岁时,爹又病故。 从那以后,谁都不敢和她多言语,更别说养她接济她,一个个见她就跟见了瘟神似的,全都躲得远远的。村里小孩儿还用石头砸她,大叫着让她滚。 五岁的孩子,硬生生被逼走了。 从此后,她便以乞讨和捡菜叶、烂水果为生,在流浪中饱受冷眼与欺凌,直到遇见说她根骨奇佳的师父,将她从人贩子手中救出,带回山中。 她终于有了亲人。 尝尽苦楚的她,极为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稳定生活,每日都勤学苦练。 且始终不敢将村民骂她是瘟神、克死爹娘还把她赶出村的事告诉师父。 她心里虽担忧师父会不会也被自己克死,可又实在害怕再被师父赶走。 所以她一直战战兢兢瞒着。 好在,师父不仅没被克死,且连大病大灾都不曾有过。 她心中窃喜,也越来越安定,不再惶恐。 可没想到,当她的稚嫩脸庞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长开后,师兄师弟们投来的目光便越来越多,而师姐们,则越来越嫉妒。 开始时,她们只是用恶毒言词口头谩骂,后来则变本加厉,陷害污蔑,什么偷东西,什么与谁有染,将一桶桶脏大粪,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泼。 到了最后,她甚至被故意堵在僻静之地遭受群殴,七八只拳头猛砸她的头。 她们避开她的脸、手、脖颈、胳膊和小腿等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狠打猛揍她的胸背腰腹和大腿,甚至用针扎。 一次,两次,三次…… 她吃尽苦头。 然而,她却没有告诉师父只言片语,只红着双眼握紧双拳暗暗发誓要尽快学成,然后百倍千倍报复回来。 能被师父亲口评定根骨奇佳,还把她带回山中收为徒弟,可见其天赋有多高。 她没有让师父失望。 入门修炼不久,丹田里便结了丹珠。 丹珠由赤色变成橙色,又从橙色变为黄色,最后,到十五岁时,变成绿色。 她默默承受三五八天来一顿的暴打欺辱,不声不吭。哪怕她们将她装在网里,挂在寒潭洞中,任由寒气侵身,也咬牙坚忍。 她这么做,一是她们太狡猾,没有在她身上留下明显外伤,且事情都发生在无人之地,她们定会矢口否认。 二则,一旦告状揭发,就要脱衣服展示皮肤上极为细小的针孔罪证。这对一个正在发育的女孩来说,实在太过羞耻,太过屈辱,她宁愿捂着忍着,也不肯扒光衣衫给人瞧。 除了这两点,她不声张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她要借此鞭策、逼迫自己更加努力,更加拼命,无论炎夏寒冬,都日夜修炼,不懈怠半分。 突破为绿灵士那天,她依然没有主动测试灵力级别、让长老记录在册,而是找到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师姐,先用匕首将她们的舌头搅碎,再把她们的手筋脚筋一根根挑断,然后扔进山谷。 不料,其中一人命大,且求生欲极强,竟从山谷里一寸寸爬了出来。 残害同门事发。 上上下下一片哗然。 她自知难逃严厉惩罚,连夜离开。 可若一个门派想抓回门中弟子,她又如何能逃得掉? 她不愿束手就擒接受酷刑,便举鞭奋力反抗,但门派力量太强大,最终,她还是中剑无数,倒在了血泊中。 无人收尸。 等着被兽撕鹰啄。 她金暮黎就是在那个时候穿过来的。 有时她会想,既然自己能占据这具尸身,那么原主的灵魂,是不是同时穿到另一个世界,与她作了交换。 片刻之后,她摇头苦笑。 代替自己在那个世界活下去,同样不是什么幸福的事。 身为黑社会大佬,仇敌太多,睡觉时枕头底下都放着枪。 可还是防不胜防,被最信任的两个人联手阴了。 所以重活这一世,她谁都不会再信。 醒来后,她不敢让人瞧见,便硬撑着满身血窟窿的严重伤势,找了个没有人的隐蔽之地慢慢疗伤恢复,然后继续练功,直到在天赋之力下突破成青灵士。 她知道原主死前的誓愿是杀掉所有围剿她、令她身死的人,可她没有回山。 毕竟那意愿是原主的,不是她的。 在没有必要招惹麻烦时,暂时还是尽量避免的好。一个门派的力量,不是她一个人说挑就能挑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 所以她进了妖兽森林,猎了几头血狼,抽狼筋做了一根看似普通、实则有点特殊的长鞭,然后用自己的本名金暮黎闯荡江湖。 遮着面。 杀了很多人。 该死之人。 直到夜月阁阁主弋菱歌找到她。 而摘下面纱,则是在两个月前。 不是她自己摘的,而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知道,这张脸,遮不住了。 遮不住便不遮,反正她身上的伤早就痊愈,即便师门找来,她也能应付。 大不了打不过就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把这条小命保住。 跟比自己强的人死磕,那不是傻,更不是英雄,而是愚蠢。 可奇怪的是,直到今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师门还未收到孽徒没死的消息? 她看着镜中容颜,忽然发出一声笑。 很轻的嗤笑。 不知那个人,会不会对她下手。 她居然有些期待。 也许是心太闲。 也许是想看那人暴露自己对弋菱歌的感情,或者目睹他对弋菱歌表白。 这算不算恶趣味? 镜中的她,嘴角微微上翘。 “主子,吃饭了。”易锦的声音在厅堂响起,恭谨又温柔。 金暮黎瞬间敛笑,待至堂中,已重归清冷。 依然是青绿脆爽的凉拌菜,微带辣味的肉丝小炒,外加红烧鸡翅和一盅排骨汤。 易锦先为她盛汤。 金暮黎喝了两口,点点头:“不错。” 易锦一愣,随即欣喜不已。 以前菜肴好或不好,他只能通过观察她的微表情来了解,因为她从来不直接表达出来,好像只要有人做给她吃就行,并不太计较味道。 然而,他却已知晓,若是菜肴做得特别好吃,她就会添次饭,能多吃半碗;若特别难吃,平平一碗饭都吃不完。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开口褒贬。 今天还是第一次。 这份来之不易的语言夸赞,让易锦激动得嗓音都轻颤起来:“那您就……多喝点。” 金暮黎没答话,却伸手将汤盅推到他面前:“我够了。” 意思是让他把剩下的排骨带汤一起消灭掉。 这也是她第一次做这种动作。 若只是夸赞,易锦自然会感觉激动。可夸张又递汤,他便觉得反常了! 执筷的手微微颤抖,易锦有些紧张:“主子,你……” 他不敢猜想,更不敢质问,便往自己头上找原因,“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金暮黎淡淡道:“吃完再说。” 易锦不敢违逆,却食不知味,之前的激动与兴奋全都跑光光。 金暮黎见状,先将碗里的汤喝完,才道:“准备一下,明日陪我去妖兽森林。” 易锦猛然抬头,两眼放光。 第九章 妖兽森林捅鸡窝 一匹毛色雪白的高头大马载着一男一女驰在暖阳下~~易锦坐在金暮黎身后,紧紧抱着她的腰,好像生怕摔下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金暮黎戴着面纱,易锦则易了容。 两人一个目视前方,打马执缰;一个表情满足,最后又忍不住将半边脸颊贴上女子的背。 半年前,为了能留在她身边,他不仅开口苦苦相求,还故意掉金豆子。 没想到,眼泪很有用,居然成功了。 他满心喜悦。 后来才渐渐发现,她偶尔看着他的脸发呆时,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这让他既难过,又不安。 但他很快便想通了:反正现在她身边就他一个人,即便有谁被怀念,也没用。 恩人姐姐是他的。 清秀绝伦的脸庞悄悄溢出一丝笑。 呼吸之间,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清幽冷香缓缓飘入鼻腔,他不由闭上眼,默默轻嗅。 “回头要学会骑马。”清冷的声音传来。 “是。”虽然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半点儿不满,但他还是连忙抬头,恭谨回应。 跑至午时,两人找了个供来往行商旅客休息的驿亭停下,打算清水就干粮,顺便放马吃草。 不料,易锦刚从包袱里取出咸菜素饼,递到金暮黎手上,便听一阵马蹄声疯了似的狂奔而来,然后在看到亭中二人时,陡然勒缰,迫得黑马嘶鸣着立起。 “阿黎?”马背上的黑衣少年满脸惊喜,“这么巧?” 金暮黎微愣,随即一鞭抽过去。 少年却似早已料到,笑嘻嘻地飞身跃下马背:“马是无辜的!” 金暮黎连冷笑都没给他一个。 黑马被鞭梢扫中,疼得大叫一声,竟丢下主人往前奔去。 “阿黎打跑了我的马,我可就只能与阿黎共乘一骑了。”黑衣少年不怒反笑,语气亲昵,“阿黎,一会儿你要带我!” 易锦拔剑朝他刺去,剑身缭绕着一股赤色的稀薄灵力:“主子还没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也认出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少年,乃潜入夜月阁副阁主住所的黑衣人,只不过因为现在是白天,看其相貌比夜里清晰得多,如果只用粗略五个字来形容,那便是:翩翩美少年。 但话说回来,他这么堂皇出现,还连衣服颜色都不换,是不是太有恃无恐了? “啊,真的吗?阿黎打算主动找我了吗?”少年故意曲解,一边避开对方剑势,一边笑嘻嘻道,“那可不能,还是我把自己送到阿黎面前比较好,这样才比较有诚意。” “油嘴滑舌,不知羞耻!”易锦闻言更怒,偏还剑剑刺空,面色越涨越红。 “我与娘子说话,句句真心,你可不要乱泼污水,”易锦剑势凌厉,黑衣少年却闪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小公子,你这剑术是谁教的?要不要我帮你喂喂招儿?” 虽然只提剑术,未拿修为来说话,但如此当面贬低,尤其还是当着金暮黎的面,易锦不由面红耳赤,手也轻颤一下,随后却更加发了狠,招招不离要害。 黑衣少年啧啧道:“学艺不精,还不肯低头谦虚,这可不大好。” 易锦终于有话回击:“被鞭子抽中臀部的手下败将,居然有脸教训别人。” “……”黑衣少年摸了摸鼻子,“我那是为了哄阿黎高兴。” 易锦轻嗤。 金暮黎的脸如冰似霜,却未再动。 她看出黑衣少年身手敏捷,武功不低,且和那晚一样,没有半点儿杀气,便任由二人相斗,正好让易锦长长经验。 一盏茶后,黑衣少年终于觉得没意思,不再陪下去,转身奔离,去追他的马:“阿黎,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 易锦看着他的背影,急声道:“主子,我们要不要追?” 金暮黎微微摇头:“先吃东西。” 易锦心中不解,却未追问原因。 两人静静吃着素饼,待喝了水,金暮黎才道:“《妖兽图鉴》的内容是否已牢记在心?” 易锦忙道:“基本上都记住了。” 金暮黎微点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随意果腹后,便继续前行,有时偶遇同样前往妖兽森林的家族或门派弟子,也不搭理,只管自己走自己的路。 如此晓行夜宿,三日后,他们来到离赤墨城最近的妖兽森林。 无论在哪个国家,妖兽森林都有等级之分,依据是占地面积和林中妖兽的数量与实力。 赤墨城在流风国属中等城池,附近的妖兽森林自然不会是名气极大的黄金前十,但也足够金暮黎用,达成此行目的。 林边有精明商人开的客栈,两人将马匹寄存后,便步入森林。 高级妖兽都有自己的地盘,腹中连赤色丹珠都没结出的普通妖兽,只能在外围求生存。 金暮黎没有理会它们。 普通妖兽也不敢随便招惹人类,尤其是武力值高、气场太强的人。 显然,金暮黎就是这样的存在。 先且不说修为,仅她身上释放出的无形冷气,都能把人冻死。不仅别家弟子不敢靠近,连普通妖兽都退避三舍。 过了外围,便有低级妖兽出没,易锦以为会继续往里走,不料,金暮黎竟停下脚步,淡淡道:“拿下这只墨鸡。” 易锦顺其目光看去,只见右前方蹲着一只双眼紧闭、体型比鹅还大的黑色秃毛鸡。 他应了声是,便朝那身上没有一根毛的墨鸡走去,连剑都没拔,似乎有徒手捉鸡的打算。 金暮黎冷冷道:“如此轻敌,你是想被它啄瞎,还是啄死?” 易锦猛打一个激灵,连忙拔剑。 墨鸡却已被惊动。 然而它起身望了望易锦后,睁开的眼睛里竟露出一丝鄙夷,没有任何动作,直到目光瞟了瞟后面的金暮黎,才打嗝般惊鸣一声,撒腿就跑。 被一只鸡鄙视了的易锦赶紧去追。 可这毕竟是妖兽们生活的地方,且墨鸡在妖兽里算是体型较小的种类,在林中无比灵活地钻来蹿去,不熟悉此地环境的易锦要想抓住它,竟还十分费劲,折腾半天,连个鸡身都没摸到,反而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更可怕的是,经过这么一番不辨方向的追赶,待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经追到墨鸡大本营,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金暮黎却不见了。 没了主心骨,他顿时六神掉五神,又不敢大声喊,怕招来高级别妖兽。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尖锐鸡鸣,同时,风声骤起。 他连忙转身,举剑刺向偷袭墨鸡。 偷袭他的墨鸡比方才所追墨鸡更加魁梧,体型足足大其两倍,坚硬的红色肉冠高高竖起,红着双眼怒瞪他时,杀气腾腾,应该是所追墨鸡的亲爹。 易锦不敢大意,集中注意力对付。 墨鸡发动攻击时,黑色皮肤的粗糙毛孔里飘出赤色灵气缭绕身周,颜色竟比他剑身上的赤色灵气还要浓一些。 第十章 夜色下的多头怪 易锦实没想到眼前这只大公鸡竟有如此修为,且虽身体无毛儿,却不影响它展开肉翅,一次次扑向自己,气势汹汹。 他凝神以对,根据《妖兽图鉴》里所描写的墨鸡弱点,等待机会。 可墨鸡也不傻,凶狠却不蛮干,一次啄不到,就立马后退,然后再冲。 一人一鸡斗了半天,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原本只是观战的母鸡们,见孩子它爹一丝便宜都没讨到,竟有些急躁起来,打嗝般互相叫唤交流一番后,齐齐朝易锦扑去。 这下可不得了。 母墨鸡的体型比公墨鸡小不了多少,甚至有的比公墨鸡还要肥壮,二十多只一起上,若不小心被那尖锐利嘴啄上一口,也不是闹着玩的,非给啄出个血肉大洞不可。 易锦从未进过妖兽森林,更没独自面对过有修为的妖兽,突然被一群体型硕大的凶恶墨鸡围攻,瞬间乱了方寸。 眼看就要被鸡群啄个满身窟窿、鲜血流尽而亡,忽有几十片树叶嗖嗖飞来,利刃般将母墨鸡的脖子齐齐削断。 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冷而淡然:“杀了它。” 她指的,自然是被故意留下性命的公墨鸡。 易锦顿时心定,低级灵力注入剑中,身体半旋之下,狠狠一个斜斩。 整个后宫全部死光、眼珠子都被愤怒点燃烧红的公墨鸡正要同归于尽,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头离开脖子,晕乎乎的转了几圈后,嘭的落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死不瞑目,断了呼吸。 这是易锦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斩杀妖兽,他看着墨鸡尸体,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一颗赤色丹珠已被塞到他手中,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马上吸收。” 易锦这才明白女子的苦心,却也愕然又惊喜:“主子,你是、是……” 你竟是为了我,才来妖兽森林的吗? 金暮黎微微皱眉:“是什么是?快吸收!” “是是!”易锦连声答应,脸上的笑抑都抑不住,更似被注射了甘甜糖水。 金暮黎见他握住妖丹,盘膝而坐,开始闭目吸收,便立在原地守护。 易锦修为太低,若一直在她身边,倒也无妨,她自可护他一生。 可他毕竟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为她挡枪而死的故人,她唯一的义弟。 他有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天地,终究是要离开的。 想起那个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她、死时才十七岁的阳光男孩,她的心里顿时一阵钝痛,目光不由自主移到眼前这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上。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救他、为什么带他回来,还答应他让他留下,甚至在夜月阁挑了把剑送给他练习剑法。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所做的一切一切,皆因他有张酷似故人的脸。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多么希望他也是魂穿而来。 可经种种试探,她发现,不是。 他不是他。 确定这一点时,她的鼻子好酸好酸,酸得眼泪都掉下来。 温暖如阳光般的男孩不仅爱笑,还喜欢在她面前撒娇,想要什么,会抱着她的胳膊摇啊摇,边摇边求,哪怕其实只是个他自己出去就能买到的东西。 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而她,每次都会宠溺地点点他的脑袋,然后陪他一起出去。 她陪他,亦是他陪她。 两个人互相温暖。 “如果你愿意,就叫我一声姐姐吧,”眼眶湿润的她,轻轻道,“不要再叫主子。” 将妖兽丹珠中的赤色灵力全部吸收的易锦身体一颤,睁开眼,看着那正在注视自己、却依然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女子双眸,即便心里难受,也还是站起身,一副想拉她的手却又不敢的模样,低低叫出他早就想喊的称呼:“姐姐!” 然后他发现,破天荒的,金暮黎竟主动牵起他的手,手背被一片温热覆盖,清冷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温和:“我虽不知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若想在这以武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立足,就必须有实力。只要有实力,即便出身不如人,也依然会有地位。” 易锦点头。 他就是因为生于妾腹,才总被嫡子兄长压制,被他的狗腿们欺辱,使他连进妖兽森林的机会都没有。若非母亲费尽心思,他到现在恐怕连丹珠都没结。 金暮黎把住他的脉门,输入一丝灵力探查片刻,道:“你不但要在此行中积累实战经验,还要多多吸收妖兽丹珠,尽快提升修为。” 如此,她不在身边时,他才不会再被人欺负。 “是,”易锦用力点头,“谢谢姐姐!” 原本他以为她终于肯带他一起出来,还很兴奋,却没想到,她出这次门,竟是为了他。 他的心,跳得咚咚作响,又如被阳光烈火包裹,一片炙热。 金暮黎却已松开手,继续往里走。 易锦看着她形单影只的背影,忽然心生冲动,好想上前一把抱住她。 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没敢那么做,怕她将自己一掌拍飞。 那多不好。 多不好看…… 这之后,两人便专挑低级妖兽对打斩杀,挖出它们体内的丹珠进行吸收。 入夜,找个空地点燃篝火,将妖兽尸体架在火上烤,撒上细盐、辣椒粉等各种调料,片一口,吃一口,味道香浓。 称呼改了,又经过一天的猎兽相处,易锦便在金暮黎面前减少了许多小心翼翼,想到她时的笑容也不总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尤其是女子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不再那么冰冷,让他更想靠近。 不料,还没挪到她身边,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他立即看向金暮黎。 金暮黎却像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整个夜月阁的人都知道,副阁主从不轻易向人伸出援手。 她本就背负恶人名声,即便做好事,也会被怀疑有什么不良动机。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她若做好事,只会被扣个居心叵测的帽子,何苦来哉? 好人做一辈子好事,最后做了件坏事,就变成了坏人,之前所有的好,统统都被抹杀。 坏人做一辈子坏事,临了做件好事,就被交口称赞浪子回头,成了好人。 嗬,世人就是如此眼瞎心盲,不可理喻,莫名其妙到可怕。 所以既然原主已经是恶人了,她又何必费心费力去纠正?没准儿不但讨不到一点好,反惹一身骚。 爱谁谁,都滚吧,滚远点儿。 可很多人和事,不是你想让它滚,它就滴溜溜滚远远的。 不但不滚,还送货上门,递到你跟前。 一阵簌簌响声后,金暮黎看着扭动身躯、爬到火堆旁的多头怪,还没出手,易锦倒先吓得扑到她怀里来。 第十一章 绿灵兽杀一引八 金暮黎抱着易锦迅速退后,冷眼凝视出现在眼前的九头妖兽。 九头妖兽有九条蛇尾般的腿,它们合力撑着中间像牛又像马的沉重身子,看上去,好似它的身体随时能把用人类跪姿行走的蛇腿咔嚓压断。 身子的上方,是九根长颈鹿般的细脖。连着脖子的九颗头有方有圆有扁,各式各样,除了其中一颗很难受地仰面朝天望,另外八颗各朝一方,等于将天空及八方动静尽收眼底,半边不漏。 金暮黎微微皱眉。 不怪易锦被吓到,实在是这东西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太大。 《妖兽图鉴》里虽有描述与图画,但毕竟是死的,且在比例上,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乍见活物,肯定要被吓一跳。 “姐、姐姐,”易锦抱着她的胳膊吞了吞口水,“这就是九、九头妖兽?” “别紧张,有我在,”金暮黎因为他的动作而有片刻恍惚,仿佛那个阳光少年又在摇晃她的胳膊故意撒娇,不由自主地安慰道,“锦儿不怕。” 易锦身体一僵,随即将她抱得更紧,低声道:“嗯,有姐姐在,锦儿不怕。” 这是除母亲外,第二个叫他锦儿的人。 即便感觉到令她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人,他也很想抓住。 因为他相信,只要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总有一天,在她心里,他就是他,而不再是谁的替代品。 金暮黎说完之后,便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可既然话已出口,就没有特意去纠正的必要,于是鞭握右手,盯着正对二人的那颗头道:“阁下来此是为何意?” 她没说你这什么什么东西,更未骂粗话,因为某些修炼出高智慧的妖兽很有思考能力,它们能根据语言和口气分辨人对自己的恶意及其程度,从而进行区别对待,哪怕同样是死,也会有是否惨烈之分。 果然,那颗畸形怪状的头颅很灵活地低了低,一直低到与她平视的高度,才转了转灰色眼珠,又张嘴吐出三根足有两米长的红色蛇芯,却无攻击之意。 金暮黎不再后退,手中的血鞭却蓄势待发,可随时发出攻击,她直视它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到这里?” 九头妖兽歪了歪那颗脑袋。 显然,它级别不够,还听不懂人话。 既然无法沟通,结果肯定还是打。 金暮黎正要先下手为强,却有几道带着不同灵力的剑气忽从对面和侧方直刺而来,全部打向九头妖兽。 未免受鱼池之殃,金暮黎揽住易锦的腰,疾掠后退,远离战场。 九头妖兽因八方皆有眼,早就看到,九根脖子七扭八扭地避开所有剑气后,立即速吐蛇芯,一条一个地将执剑之人卷起再抛下,正好落在火堆旁。 易锦差点惊叫出声,金暮黎也是瞳孔猛缩。 三男一女的身体已被分割成两半,且手脸黑紫,显然是被蛇毒侵蚀所致。 能在瞬间把人变成这个样子,可见这东西的毒性有多大。 而能将人速度切成两段,又表示着九头妖兽的蛇芯舌果真比刀刃还锋利。 易锦不由打了个哆嗦:“姐姐……” 金暮黎低声道:“姐姐再教你一招,如遇未知之物,或者无法断定自己是否打得过时,转身就跑便是上上之策。” 说罢,言行一致地撒腿跑路。 易锦愕然片刻,笑得要憋不住声。 金暮黎脸色不变,却抽空抬手,照他头上一巴掌。 易锦连忙收笑,死憋道:“姐姐,锦儿记住了。” 金暮黎却不再说话。 事实上,她不是打不过九头妖兽。 九头妖兽攻击时,缭绕在蛇芯舌周围的,是绿色灵气。 也就是说,它的级别是绿灵士。 每个级别之间都有一道天堑鸿沟,杀死九头妖兽,不会费她什么劲,唯一要提防的,是它舌上一碰就死的毒液。 但问题是,依她的臭名声,即便她帮忙救下后面的人,对于死掉的那三个,他们也会推卸责任、怪罪到她头上,等一脱离险境,她定要被所救之人无端指责,骂她明明能伸援手却见死不救、否则他们三个也不会死等等等等。 嗬,这就是真实人性。 她早就见识过。 见识过才会失望,失望才会冷漠。 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不会再管别人。 爱死不死,关她屁事。 类似这种事她在善良时干过好几回,到最后,却无不反背骂名。 如今能够重活,她绝不会再犯贱。 惨叫声接二连三传入耳中,易锦听得皮肤一阵阵紧绷,但见金暮黎冷着脸无动于衷,也不敢开口多说什么。 毕竟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没有谁必须救谁的义务。 何况九头妖兽的修炼级别还那么高,且有可怕剧毒,万一失手,为不相干的人赔上姐姐性命,就太不值了。 金暮黎跑了一段,却没跑太远。 待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渐无动静,便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被放下站稳的易锦道:“姐姐,我们走远些吧,免得它追上来。” 金暮黎目视前方淡淡道:“就是等它。” 易锦眼睛瞪大,嘴巴微张,愕住。 金暮黎没有解释。 片刻后,九头妖兽果然朝着她的方向追了过来,随着九条蛇尾腿紧贴地面的簌簌跪行,身躯越来越近。 黑暗中,易锦紧张到屏住呼吸。 金暮黎静静站着,看着,在它刚刚发现她的那一刻,抓住时机横鞭甩出,在一圈圈疾速缠绕中,成功将九条长颈一次束缚。 九头妖兽猝不及防,九个脖子被长鞭死死捆住,一时动弹不得。 甚至在呼吸困难的情况下,连蛇芯长舌都伸不出来。 大概是从未吃过这样的亏,九头妖兽被迫挤在一起的九颗头颅同时扭转,齐刷刷朝二人怒视,身体也开始散发绿色灵气,显然是要硬生生撑爆长鞭,将它震断成数截,解决被困之境。 可金暮黎怎会给它机会? 何况她的红鞭乃由血狼筋加其它特殊材料制作而成,其韧度非普通鞭具可比,九头妖兽的打算毫无实现可能。 猛然横臂后撤,拳心施力,捆缚在一起的九根长颈顿时被挤压得颈骨断裂,发出一连串的咔咔之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九颗奇形怪状的头颅一个接一个陆续耷拉下来。 确定九头妖兽已经断气,金暮黎从容收鞭。 鞭子一撤,九根长颈立即朝地面垂去,像枯萎的野草被强风拂过。 面不改色地挖出九头妖兽体内的绿色丹珠,金暮黎将它握在手心自己吸收。 易锦修为太低,绿灵士的丹珠他承受不起,给他只会害他。 对她却是好东西。 撞上门来的绿灵珠,不要白不要。 谁让它一个绿灵妖兽,闲着没事跑到低级妖兽生活区呢,挨打活该。 然而,她刚将丹珠里的灵力吸收入体,还未循环糅合,便听更多的簌簌声从四面八方呈包抄之势围拢过来。 杀死一只,引来八只。 易锦的脸色瞬间惨白。 第十二章 三颗丹珠皆入口 一只绿灵妖兽好对付,八只就难了,尤其还是自带剧毒的。 易锦变了脸色,金暮黎却巍然不动,异常冷静:“一会儿我动手打开一道缺口,你迅速跑到安全之地躲着,何时结束,何时出来。” 她是要用自己引开八只九头妖兽,换他一条生路。易锦心中暖流汩汩,反而不肯:“锦儿不走,锦儿死生都要和姐姐在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死?”金暮黎的声音陡然恢复冰冷,且骂得极为无情,“滚!” 说罢又就地取材,一把草叶入手,准备跃身出鞭,用长鞭卷杀东边妖兽的同时,将草叶射向东南方位的妖兽。 只要能一次干掉俩,缺口便算打开,足够易锦脱离险境。 然而,灵力刚刚注入草叶,还未发出,便听一道清朗又略带一丝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别怕,我来助你!” 然后一个齿轮般的圆环镖器朝东面妖兽疾速飞去,不待那只妖兽反应过来,就旋转切割机似的将其九颗头颅尽数断掉,砰然落地。 金暮黎和易锦都看到,那环镖连着一根细铁链,细铁链的那头,则在来人手中。放大版火焰形锯齿环镖发出攻击后,又在红衣少年的操控下飞了回去。 “谁要你帮忙!”金暮黎皱皱眉,毫不领情,一鞭甩出,快速卷住东南方向的妖兽九脖,狠狠一拉,“走!” 易锦想哭,却不敢抗令。 然而另六只九头妖兽已经反应过来。还未动手,便在眨眼间死掉两个同伴,它们心中的愤怒自然是无以复加,立即兵分两路,疾速跪行,朝金暮黎二人和红衣少年围拢,嘴巴则与长颈配合,吐出两米长舌,欲将三人拦腰毒杀。 金暮黎无奈之下,只能临时改变计划,揽住易锦拔身而起,以轻功脱离战圈,再将追来的三只妖兽引向别处。 带着易锦一边跑,一边暗自心疼那两只九头妖兽体内的丹珠。 她这一走,两颗丹珠就全部便宜给红衣少年了。 真他妈的坑。 她原本的打算,是独自杀死八只妖兽、将所有丹珠尽收囊中啊! 可红衣少年从半路杀出后,她就只能避开,以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真正实力。 红衣少年热心帮人却挨了一顿骂,正自愣怔,又见轻纱遮面的雪发女子将一半妖兽引开,嘴角便立即咧出笑:“原来是个嘴硬心软的姑娘,真可爱!” 金暮黎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有没有搞错? 她可爱? 世上可爱女子都死光了还差不多。 死光了这个词也轮不到她好吗! 红衣少年疾退数步,环镖又出,金暮黎则将三只妖兽引到他看不到的远处后,才故技重施,猛然转身,一鞭抽出,将追在最前面的九头妖兽放倒。 后面两只发出怒吼,奈何还是没有任何威力的咝咝之声,白瞎了中间那段大块头身躯和奇形怪状的可怖长相。 金暮黎将手中草叶一把丢出,带着青色灵气的草叶立即目标明确地冲向两只九头妖兽的十八根脖颈。 两兽死得毫无悬念。 金暮黎片刻不耽搁,赶紧下手,先将三只妖兽体内的丹珠弄出来再说。 之后,她看着三颗丹珠微微一愣。 其中一颗居然是橙色的。 因为此时是黑夜,能看到它泛出的微亮橙光。 “马上吸收!”丹珠被塞到易锦手中。 易锦愣住:“姐姐,这可是、可是……” 这可是橙色丹珠啊! 他乃最低级的赤灵士,强行吸收橙灵丹珠里的灵气,很有可能会被反噬。 金暮黎抓住他手腕:“我帮你。” 易锦点点头,立在那里握珠闭眼,丝毫没有她会不会借机害他的想法。 金暮黎的眼睛却是睁着的。 她一边输入一丝自己的灵力,将他导入身体的橙色灵力分解化开,缓缓推向丹田,与他的赤色灵力逐步融合,再沿筋脉穴位运转一周,一边注意红衣少年那边的动静,免得被人趁机不轨。 毕竟,知面不知心的事情太多了。 即便是易锦,她也不会盲目给予十二分的信任。 她所做一切,不过是因为这张酷似故人的脸,与他本人没什么太大相干。 红衣少年更是在半夜三更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且为绿灵士,最值得警惕~~他用火焰环镖击杀九头妖兽时,附在细铁链和圆形环镖上的,是绿色灵气。 很浓很浓的那种。 也就是说,只需一个契机,他便能突破,晋级为青灵士。 可见,他亦是上天宠儿,天之骄子。 比她还备受青睐。 估计除了这具身体的原主,再没有人比她更惨。 极目而望,远处火堆那边毫无动静,显然是已经将三头妖兽全部消灭,正忙着吸收五颗灵珠里的灵气。 然而,这种猜测刚冒头,红衣少年的身影便由远及近往这边奔来。 金暮黎全神戒备,防他偷袭。 红衣少年却在看清二人姿态后,挠挠头,有些腼腆地笑道:“原来你们已经在吸收了啊!” 随即将拳头打开,露出握在手心里的绿色丹珠,“姑娘,这颗是你的。” 金暮黎看着他,一动不动。 有时,好心的背后,其实是陷阱。 以武为尊的世界,假面更多。 她可不想再受人坑害。 否则真是越活越回去,智商倒退。 红衣少年却没她想得那般复杂,见她不接丹珠,只用额下那双如同冷泉的眼睛望着他,便上前一步,直接往她手里塞:“你快拿着吧,我也要赶紧找地方吸收,免得迟了效果大打折扣。” 火热的手碰到微凉指尖,不喜别人碰触的金暮黎双眉秒皱,同时击出一拳。 这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红衣少年没防备,被打得一屁股坐地上,愣愣看着她:“你……干嘛打我?” 金暮黎:“……” 她能怎么说? 该怎么说? 拇指摩挲了下三根拳指,她沉默是金。 红衣少年见她收回拳头不作声,眼睫却垂了下去,一时猜不透眼前女子到底啥意思,却也不与她计较,干脆就势不起来,道:“既然姑娘能一心二用,就顺便也帮我护法吧,我就在这里吸收啦!” 金暮黎:“……” 我说少年,你这心也太大了吧? 你手上可是有四颗丹珠。 咱俩互不相识的,你就不怕我趁机弄死你、抢走它们? 可那少年根本就没给她回答的机会。 她还在无语,人家却已握着丹珠闭上眼睛,开始吸收消化灵气。 金暮黎:“……” 什么人啊这是…… 使唤起来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夜深寂静。 在金暮黎的帮助下,易锦将橙灵丹珠里的灵气吸收殆尽,且非常顺利。 “姐姐,你也快开始吧!”他虽在运功,外界动静却能听到,红衣少年的话,让他更加担忧着急,怕久了丹珠失效。 金暮黎看他一眼,稍作犹豫,便将三颗丹珠全部扔进嘴里。 “姐姐!”易锦大惊。 第十三章 鼠兽虽小有大招 易锦之所以大惊,是因为吸收丹珠的方法有三种。 最常用的,就是将丹珠握于手心,慢慢导入。 稍快一点的,则是将丹珠覆在肚脐处,用手心催动自身灵力,送妖兽灵气入体。 此法虽然省却了经由穴脉的过程,却增加了几分风险,没有经验控制不当的话,会发生诸多不好的事。 轻则,外来灵气到处乱蹿,难以为己所用; 重则,因异类灵气来得太突然,没有互相接受、相融的时间,从而大打出手,令人腹痛。 而最快的,乃第三种,也是最危险的一种,很少有人使用,那就是吞服。 直接吞服。 本来,将刚从妖兽身体里取出来的东西拿来入口,已经是件很恶心的事。 若再加上没事就没事、有事就爆体的最强风险,就更没几个人那么做。 毕竟爆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何止一个死字? 简直是死得不要太惨烈。 如此,见金暮黎不仅生吞丹珠,且还一次吞服三颗,易锦如何能不大惊失色? 红衣少年正在专心消化吸收妖兽丹珠里的灵气,被他这么咋咋呼呼一嚷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睁开眼睛。 金暮黎淡淡道:“没事。” 说这两个字时,她谁都没看,但两人听到后,却都莫名定了心。 即便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从容不迫,对任何人都如定心丸。 那是领导者才有的魔力。 不过,易锦虽焦急减弱,担忧却尚存:“姐姐……” 金暮黎阖上眼帘:“噤声。” 易锦立即闭嘴,然后静静朝四周张望,警惕意外与不测,防备有妖兽突然蹿出,打扰金暮黎。 红衣少年没看到金暮黎生吞妖兽灵珠,见她好好的站在那里,还闭上眼睛,像是开始吸收丹珠灵气,便没好气地轻瞪易锦一眼,嘟哝一句:“没事别乱叫。” 说罢,又闭上眼睛。 像他这样中途被打扰,很可能会前功尽弃,辛苦半天都成瞎忙活。 易锦自知理亏,便没还嘴,为金暮黎护法的同时,顺便替他瞄几眼。 毕竟这人之前帮了他们,回馈点举手之劳也是可以的~~虽然他已得到四颗妖兽丹珠的巨大好处。 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计较收获丹珠的多少,而是为金暮黎做好守卫工作。 他不时扭身转首,默默观察四周动静,同时,心里仍有忧虑,怕金暮黎被反噬爆体。 金暮黎自然是无事。 易锦纯属关心则乱。 他忘了,金暮黎乃青灵士。 青灵士吸收绿灵珠,怎会有危险? 其实也不能怪他一时忘记,实在是金暮黎很少在人前使用灵力,尤其是他面前~~半年的时间,他的生活全在副阁主的独院,上哪儿瞧她真正发飙去? 用树叶帮他杀墨鸡,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她以灵力出手,否则他依然不知自己已追随半年的女子乃青灵士。 青灵士,对现在的他来说,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赤灵士与青灵士之间差太多。 这种差距犹如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她是天上的星辰,他是地上仰望星辰的人。 一边守护,一边胡思乱想,渐渐的,他忽然回过味儿来~~灵士吸收比自己修为高的丹珠会有风险,吸收比自己修为低的丹珠却是易如反掌啊! 恍然明白这一层,他不由哑然失笑,暗骂自己有够愚笨。 带着无声笑意看向女子清冷脸庞,他目光灼灼,心也越来越滚烫。 武功高,相貌好,还有着禁欲系的气质,这样的女子,对任何男人都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 征服孤高冷傲、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洁女子,所获得的心理快感,比压倒狂野浪女来得更强烈。 所以即便追求之路费心劳力,充满波折与荆棘,有些男人也会乐此不疲。 他们就像极有耐心的猎手,在不急不躁中慢慢撒网,布坑,拉弓。 网里,坑中,箭矢上,涂满蜜糖。 时不时甜你一下。 步步陷阱步步甜,直到目标女子被网网住,落入坑中,被箭矢射中正心,被蜜糖粘得脱不开身,才算大功告成。 对旁人尚且如此,兼受救命之恩的易锦更难不心动,只是他还尚未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他只知自己喜欢偷看她,希望得到她的关注,想和她在一起很久很久。 竟从未有过邪念。 也就是男女之事。 他的感情还很单纯。 没有成年男子的复杂和欲望。 正好符合故人留在金暮黎心中的印象。 金暮黎虽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那双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目光。 她向来能一心多用,消化吸收妖兽丹珠的同时,也在感知周围动静,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身体就会给出反应。 速度最快的,就是手中的鞭子。 这不,易锦的目光还未给她带来困扰,耳朵微微一动间,眼睛还未睁,长鞭倒已条件反射地猛抽出去。 鞭风在前,目光在后,打完才知不过是两只出来觅食的鼠兽。 妖兽森林里的鼠兽有成年兔子那么大,或黑色或灰色,繁殖能力没有普通鼠那么强,但嘴巴尖长,爪子锋利,消化能力杠杠的,专吃死尸腐肉,碰到门派家族进林猎兽或妖兽之间互相厮杀,它们最是高兴,因为会有吃不完的食物。 金暮黎杀死的三只九头妖兽显然吸引了妖兽森林清洁工,人还没走,它们就忍不住鬼鬼祟祟溜过来,打算偷吃。 没想到肉没吃着,反而送了命。 红衣少年被惊得再度睁开眼睛,望望金暮黎,望望死鼠兽,好一阵无语。 幸好他天赋极强,即便被惊扰打断,体内气息也会自行运转一段时间,容他接上,否则所得丹珠定要全部报废。 金暮黎没事儿人般重新闭目,红衣少年看着死鼠兽,眨眨眼,没说话。 这玩意儿会在性命受到威胁时,暗放迷之香屁,一个不注意,就会中招。 好在雪发女子出手快猛狠辣,直接将它们干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要知道,鼠兽释放出的迷之香,效果可是跟情药差不多,区别在于,鼠兽香屁之毒发作时,中毒者的头脑会始终保持正常情况下的清醒。 这也是它最残酷的地方。 明明清醒地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却仍然控制不住,且不管对方性别是男是女,中毒者都会急吼吼地往人身上贴,渴望用行动马上解决身心被焚烧般的热切。 若是夫妻关系,自然好办。 若是情侣,也不过是把某些不可描述之事加以提前。 可若是孤身一人或者只有同门之谊、没有男女之情,甚至素不相识之人为了降低风险而临时组队,就麻烦了。 等到毒性一过,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举刀就砍,就是抹脖子自尽。 想到这,他忽然咧嘴笑了笑,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真可爱!” 金暮黎差点又摔。 好好的自言自语个啥? 说谁呢? 有神经病还是咋的?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清冷的面色却不见丝毫波动。 打兽又吸收,折腾大半宿。 在别人眼里冷到掉冰渣、在易锦眼里却好看无比的妙目缓缓睁开时,他轻轻松了一口气:“姐姐!” 声音温柔。 金暮黎微微颔首,随即上前踢了踢红衣少年:“不要说出去。” 红衣少年比她多一颗绿灵珠,所花时间自然也要多一些,此时尚在吸收尾声,被第三次打断,也是后悔得很,睁开眼无奈又莫名:“什么?” 易锦道:“我姐姐的武功级别,你要保密,别跟任何人提起。” 红衣少年满脸不解:“为什么?” 天赋高、武功强的年轻灵士,不是都巴不得到处宣扬、人尽皆知吗? 怎么到她这里就变了样? “没有为什么,你只需照做,”金暮黎淡淡道,“否则我杀了你。” 说罢就转身离开。 易锦连忙跟上。 红衣少年眨眨眼,既莫名其妙,又有些气恼,嘟哝道:“什么跟什么嘛,我帮了你,你还威胁我!” 然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并很快叫了起来,“哎哎姑娘,你不帮我护法了吗?万一我被蛇咬怎么办?” 金暮黎连理都没理。 进妖兽森林的人,有几个不备止血粉、内服丹、防虫防鼠等各种药物? 还真把她当免费劳力使唤了。 果然,红衣少年见她连头都不回,只好摇摇脑袋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打开木塞,将药粉绕着自己身周撒成一个白圈,专防虫蛇鼠蚁。 另一边,金暮黎带易锦继续猎兽。 对没有天赋也没有各种资源的普通武者和低级灵士来说,初始结丹或每晋一级,都难如登天。 夜月阁不是高门大派,没有自己的灵花灵草园,想用灵花灵草提升实力,只能靠花钱买。 但灵花灵草都价值不菲,夜月阁不可能把钱往一个捡来的少年身上砸。 所以要帮易锦,就只能走猎取妖兽丹珠这条路。 他已经吸收了十几枚赤色丹珠的灵气,其中一颗还是橙灵珠,都没突破。 不过…… “姐姐,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易锦鼓足勇气跑上前,牵住她的袖口边边,但不敢用力拽,只轻轻捏着一小块布料,“好像快要突破了。” “嗯,”金暮黎的确讨厌别人拽她袖子或衣服,即便是亲近之人也不行,但因易锦未用力,牵得毫无痕迹,没有让她感到明显不适,便未甩开,“已在临界,只要再吸收一颗,打上一架,就能~~” 话未说完,她突然止步。 随后,她转身走向西边。 紧跟着她的易锦也渐渐听到了。 男人的粗喘,女子的吟叫,清晰入耳。 但他还没意识到那些声音代表什么。 金暮黎的第一个念头则是,有对男女在做那啥。 但很快,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两人的声音太过豪放,竟没有一丝收敛、半分控制,简直不要太爽。 而正常情况下,当事人多少都会有点顾忌,多少会刻意压抑一些。 估计正在那啥的两个人是中招了。 中了鼠兽释放出的迷之香毒。 第十四章 谁是情毒王中王 根据动静猜想到这一点,已算明白通透,待看到前方十米外躺着一黑一灰两只新死鼠兽时,金暮黎更是目光一凝,然后果断转身,拉着易锦速离少儿不宜之地。 易锦未经人事,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在他听来,只觉怪怪,但又不知怪在哪里,便有些迟疑道:“姐姐……” “不要问,走!”金暮黎一口回绝。 还没说啥的易锦:“……” 但半年里的乖顺听话,已经让他形成对金暮黎的任何命令都不会违抗、也不会质疑反驳的习惯,何况她今日的清冷语气里,还多了一丝严厉。 两手相握,那份肌肤相触的温暖让他不敢低头去看,生怕自己的动作提醒到金暮黎,被她放开。 自从进入妖兽森林后,他便开始享受各种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福利。 帮他打兽,为他取丹,牵了他的手,也揽过他的肩膀和腰肢…… 心中甜意丝丝缕缕,渐渐弥漫。 低垂的眼眸里,满是欢喜。 原本,金暮黎对这样的小插曲并不在意。 即便那声音让她的血液有过瞬间沸腾,甚至拉着易锦的手都无意识地紧了紧,但还是很快就被她压制下去。 情色误人。 无论是男还是女。 曾经,她的心腹手下常年为她物色美貌处子,因为她既好色,又有洁癖。 然而,古人诚不欺她,色字头上一把刀,追根究底,她其实就是栽在色字里。所以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可当那对头脑清醒却控制不住身体的男女边做边骂时,她不由顿住脚步。 因为,那带着吟喘、断断续续的破碎骂声里,提到了一个人:易锦。 易锦正泛着幸福红晕的脸,渐渐变白。 “今日被你占了大便宜,回头你要娶我进门!”女子的声音咬牙切齿,“我要做大~~不,你只能娶我一个,不许纳妾!” “滚你妈的,你以为你是谁?若非倒霉大意中了这鬼玩意儿,老子会碰你?”男人骂得恶声恶气,既恼怒,又焦躁,还很嫌弃,“就你这丑八怪模样,也就配易锦那个贱种,除了他,谁能对你下得了嘴?看你这张脸就够倒胃口!” “我丑八怪?你个死癞蛤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女子气得声音尖利起来,反辱相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垂涎月兰院许久,可惜人家再怎么身份低微,也不是你这个狗腿所能肖想的,还是擦擦口水、洗洗裤子,少做春秋大梦吧!” “我日!”男人大概是被人当面揭了私密老底,恼羞成怒下,动作更狠,似要把对方戳穿弄死,永远闭上嘴,“难怪上次落井下石作伪证,害她那么惨,差点没了命,原来你个丑八怪在嫉妒!” “瘸子别讲跛子,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打伤六公子、将他扔到几百里外生死由命,还不是你们这些狗腿子干的好事?” “妈的,大公子的命令,谁敢违抗?” “月兰院虽然淫贱,六公子却干净,也就你们这些粗人能下得了手。” “啧啧,既然这么喜欢那小白脸,干嘛还故意整人家亲娘?说吧,背地里还干了哪些勾当?” “关你屁事!” “妈的,信不信老子今日弄死你?” “有种就弄啊!老娘怕你?” “草,你个丑八怪,看我不把你……” 后面骂骂咧咧,尽是淫言秽语。 然后是更疾的撞击,更重的喘声。 易锦已手握成拳,指关节发白。 他强忍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转身,要冲过去。 肩膀却被一只手扣住。 金暮黎怎会让他看到正在激烈肉搏的特殊场景:“别去!” 易锦的拳骨握得咔咔响:“可是……” “听姐姐的,”金暮黎声音冷沉,“再等等。” 若对方是极强强者,这个等,自然是指等他们筋疲力尽时再出手偷袭,以图一击毙命。 可单听对话内容,就知二人不过是普通货色。等,只是等他们完事儿后穿上衣服再处理,免得污了易锦的眼睛。 鼠兽释放的迷之香虽然毒性甚强,但还不是最强的,不像情毒王中王“不死不休”那样,致人做到活活累死才罢休。 金暮黎冷着脸,易锦红着眼,等了许久,那边两人才在天亮时完事儿。 男人一边提裤子一边骂。 女子也是一边穿衣服一边絮絮叨叨说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好端端的居然被哪个杀千刀的打晕扔到这鬼地方…… 被人打晕扔进来的? 金暮黎神色微动。 身形闪移,出手如电,正在穿外衫的男女皆被制住。 “打晕你的人是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脸颊瘦长、一副刻薄之相的女子。 两人原本都被吓一跳,可待此话问出,蓄着胡须的青年却陡然露出兴奋之色,用猥琐又变态的目光扫视雪纱遮面的女子脸庞:“莫非刚才……姑娘你一直在偷看偷听?” 金暮黎根本懒得理他。 “啧啧,没想到姑娘你看着冰清玉洁,却有这种嗜好,不过,哥哥我好喜欢!”猥琐青年两眼放光,口水直流,“啊,居然被姑娘你看着做这种事,想想都觉得好刺激!姑娘,要不待会儿咱俩也耍耍?哥哥保证让你满~~啊!” 话未说完,便一声惨叫,两只眼珠子竟然被人生生挖出,鲜血直淌。 易锦站在他面前,将刚出炉的新鲜眼珠往旁边草丛一扔,脸上如布黑云。 刻薄女子已看到他的面容,不由瑟瑟发抖,牙齿打磕:“六、六公子……” 正在痛嚎的青年猛然止声:“你说什么?挖我眼睛的,是易锦那个贱人?” 刻薄女子看向易锦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吭声。 那血淋淋的空眼眶吓破了她的胆。 猥琐青年忍着眼睛被挖的剧痛,骂道:“丑八怪,你说话!快说话!” “说……说什么说?再骂六公子拔了你的舌头!”刻薄女子见易锦没动,金暮黎又淡淡看着她,便高声叫嚷两句,又立马收回目光,一脸畏畏缩缩。 “竟然是他?他~~”正要骂,青年忽然意识到人就在眼前,只是自己已看不见,“你竟然没死?不,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来妖兽森林?” 不对,还是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个贱人为什么要挖我眼睛?啊?为什么要挖我眼睛?啊啊……痛死我了!你个贱人!为什么要挖我眼睛啊!我不过是奉命把你送走,你为什么~~呜!” 一柄长剑的剑尖搅进他口中,带出一根舌头。 口腔里全是血,他再也骂不出。 即便再痛,也只能呜呜。 易锦愕然回身。 金暮黎将还在滴血的剑尖搭在刻薄女子肩上,不看她瞬间发白的脸,静静擦去血迹,插回易锦的剑鞘,声音冰冷:“再叫,我就砍掉你的两条腿。” 猥琐青年闻言,连忙强忍挖眼断舌之痛,即便身子直颤,亦不敢再发出半点儿声音。 金暮黎抬起眼皮:“回答问题。” 第十五章 三角妖兽很狡猾 回答问题? 什么问题? 头发凌乱不堪的刻薄女子愣了愣。 待雪发女子原本淡漠的眼神忽然冰冷,她才一个激灵,吓得猛然想起。 “是,是是,”她忙不迭地应道,声音哆嗦,“没、没看见是谁。” 金暮黎:“……” 没看见是谁你是是是,是个屁啊! 刻薄女子生怕她一个不满,又动手割舌,连忙解释道:“那人是从背后把我打晕的,所以才没瞧见。醒来时,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然后就、就……” 她恨恨瞪向胡须青年,“这个死色胚,一看到我就像恶狼见了肉,疯了似的扑过来扒我衣服,我心里虽然不愿,身体却控制不住,平白让这畜生占了便宜!” 金暮黎垂眸静默片刻,不再追问此事,看了眼易锦,便旁迈两步,转过身去,负手望向远处青翠。 易锦稳了稳情绪,站在刻薄女子面前时,依然红着眼:“我娘现在怎么样?你是如何落井下石陷害她的?” 刻薄女子想低头回避他的目光,却动不了,干脆闭上眼:“六、六公子,兰姨娘很好,无病无痛,只是一直找不到公子您,担忧着急之下,有点憔悴。” 她长得虽丑,人却不笨,知道将仇恨往大公子和胡须青年身上引。 易锦的拳骨果然又握得咔咔直响。 可他并未去虐打已经无眼无舌的胡须青年,而是死盯着刻薄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作的到底是什么伪证?为何要害我娘亲?” 刻薄女子小计无效,更不敢睁眼。 大概是知道若说出真相就绝没有好下场,所以她的身体虽动不了,面皮却抖得直颤,恐惧至极:“六、六公子,不、不关我的事,都、都是大夫人……” 为了保命,她仍然玩着小伎俩,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抛出大夫人,将自己隐藏起来,“庄里的人都听她的……” 这也算是祸水东引。 易锦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另一张脸,一张很胖很胖、表情温和的脸。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恨恨瞪着刻薄女子:“你究竟作了什么伪证?诬陷了我娘什么?” 刻薄女子没想到半年不见,六公子竟变得如此难糊弄,心里不由绝望起来,颤着声道:“说、说她,偷、偷了金库钥匙……” “金库钥匙?”易锦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更加赤红,快要喷出火来,“如此构陷……你们分明是想要我娘的命啊!” 方才还说无病无痛、只是有些憔悴,转眼就自打自脸,刻薄女子将眼睛闭得死死:”六公子您别怪我们,我们都是听大夫人吩咐,才、才……您不知道,大夫人表面上对谁都和善,实际上……” 她哆嗦了一下,“谁若不听话,就会被大夫人扔进铸剑炉,我们、我们……” 欲张嘴嚎啕又不敢,“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六公子!” 易锦咬牙看着她。 刻薄女子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想要吃人般的目光,因怕被挖眼挖舌而吓得流出泪来:“庄主下令以家法责罚时,奴婢虽然心疼,却也不敢当着庄主和大夫人的面替她分担一星半点,只能在事后偷偷去月兰院送药。又怕被人看见,一状告到大夫人面前,便把瓷瓶放在门口,没敢进去为兰姨娘涂抹上药……” 她发自肺腑般哭泣着,好像无比真情,所做一切皆是迫于无奈,且无时无刻不被内疚折磨,如今更是悔不当初,愧意难消,“六公子,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为了活命而为虎作伥、冤枉兰姨娘,你责罚奴婢吧,责罚奴婢吧!” 她呜呜低哭,悔恨难当。 易锦的眼睛里已有泪光。 他盯着刻薄女子,拳头因握得太紧而轻颤,可终究还是没往她脸上砸去。 自己失踪半年,生死不明,爹爹不仅不安慰母亲,反而不辨是非真相,令人毒打她,真正是让他愤怒又心寒。 他闭上眼睛,许久才冷静下来,松开紧握的拳,看向刻薄女子:“你可愿随我回庄,为我母亲洗清冤屈?” “愿愿!”刻薄女子忙道,“只要六公子能扳倒表里不一的大夫人,奴婢愿肝脑涂地,哪怕是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易锦闻言,却突然沉默了。 扳倒大夫人…… 他有那个能力么? 可若不能一次扳倒她,又如何救母亲出苦海? 离开铸剑山庄也能达到目的,可她那么爱爹爹,从不肯说那个男人半句坏话,也不许自己对他有半丝不敬,又怎会答应和自己一起离开易家? “很难抉择吗?”清冷声音飘过来,“那就晋级之后再慢慢考虑吧。” 金暮黎转过身,神情淡淡。 易锦看了看胡须青年和刻薄女子,有些犹豫。 金暮黎抬步就走:“他们动不了。” 易锦又面带恨意地快速扫视二人一眼,跟了上去。 他明白金暮黎的意思:没有实力,就算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继续寻找低级妖兽,他心情太差不想说话,金暮黎也没开口与他交流,更别说安慰,直到遇见一只三角兽。 三角兽的大脑袋两边各长一根坚硬弯角,若不慎被勾住挑起,定要肚破肠穿。 两角的中间也就是头顶上,还有一根上细下粗、如笋似锥的尖锐直角,若被它一头抵过来戳中,能插着心脏将人随意乱甩,比刀剑还厉害。 易锦独力挑战,金暮黎冷眼旁观。 手中长剑紧握,双唇紧抿成线,易锦在沉着冷静中腾挪闪跳,一边避开攻击,一边寻找机会刺它弱点。 三角妖兽平日里眼大眸黑,一旦遇敌,就双目赤红,跟斗牛似的直冲猛攻。 对易锦来说,只要没毒,他就不怕。 大不了耗时长一点。 可他没想到,当他的注意力都在三角兽的利角和弱点上时,却冷不防被它突然转身横撞在地,随即一脚踏来。 易锦大惊失色。 眼看就要命丧当场,一道长鞭及时卷住三角兽头,狠狠一拉,硬生生将它拽翻在地,救他逃过一难。 爬起身的易锦冷汗直冒。 金暮黎却放开三角兽:“继续。” 易锦明白她的意思,顾不得拍灰,顾不得擦汗,咬咬牙,再度攻上。 姐姐苦心助他突破,他不能让姐姐失望。 认识到三角兽并非只有蛮力,他更加谨慎,防备它再出奇招。 兽吼人喝中,青锋与利角猛烈激斗,不知多少会合后,易锦终于逮到机会,一剑刺入三角兽的眼睛,疼得它又叫又跳,攻击却更加凶狠。 然而眼睛终究是它最大的弱点,易锦拖了它一段时间,它便因血流不止而自己力不从心了。 三角兽的反应与动作越来越迟缓,下场显而易见。 易锦将它杀死,取出赤色丹珠,在金暮黎的守护下,将丹珠中的灵气吸收殆尽,成功晋级。 两人按照记忆寻到封穴囚禁刻薄女子的地方,却发现她和胡须青年不见了,倒是红衣少年站在那里微微皱眉。 第十六章 红衣少年青灵士 红衣少年听到动静,转身见是金暮黎二人,立即笑出八颗白牙,浑身都是蓬勃的青春朝气:“咦,你们没去猎兽吗?” 金暮黎见他气势与之前不同,便知他已突破成青灵士。 她望向空空如也的场地:“人呢?” 红衣少年愣了愣:“什么人?” 金暮黎淡漠的目光从他脸上拂过。 红衣少年这才哦了一声:“你说那倒霉的一男一女吧?他们不知被谁点了穴扔在这儿,那两人解不开,就干脆直接背走了!” “那两人?”易锦眉心轻蹙,上前一步,盯视着他,“谁?” “不知道,”红衣少年摇头,“好像是他们同伴或者家里人,反正看样子是认识的。” 易锦握着拳:“那你可知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红衣少年看向小道:“听他们口气,应该是出妖兽森林,带那两人回去。” 他面带同情之色啧啧不已,“你可没瞧见,那男人的模样是真真惨,眼珠子都被人挖了,舌头也割了,也不晓得是哪个下手这么狠~~诶?你们也找他们吗?” 金暮黎看向易锦:“有何打算?” 易锦眼睛微红:“既给他们逃了,我母亲恐就有危险!” 红衣少年闻言,霍然瞪大眼睛:“那人……是你们伤的?” 金暮黎瞥他一眼:“你有意见?” 说罢便转身,“那就走吧。” 她原本打算自己也猎上几头妖兽,吸收些灵丹,但显然不行了。 易锦不好意思再拖累她:“姐姐,我可以自己回去解决。” 金暮黎顿住脚,望着他简单易容后依旧清秀的脸:“你确定?” “……”易锦低下头,抠着手指,半晌才弱弱道,“锦儿不想总是劳烦姐姐……” 金暮黎摸摸他的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走吧。” 易锦低低道:“锦儿已经欠姐姐太多了。” 金暮黎牵起他的手,边走边淡淡道:“那就攒着慢慢还。” 声音依旧清冷,易锦心里却一阵阵热,直想扑到她怀里,紧紧抱着她。 可他不敢。 总也没那个胆。 金暮黎却补充一句:“不会走太远,能追上。” 易锦脚下微微一顿,相握的手紧了紧。 又被丢下晾在一边的红衣少年望着二人背影叫道:“哎你们就这么走了吗?不猎兽了吗?” 没人答话。 摸摸后脑壳,他嘟哝道:“怎么不理人呐!” 两人仍然只给后背给他瞧。 另一边,如金暮黎所说,带走胡须青年和刻薄女子的人的确还没走远,毕竟背着个动不了的木头僵尸,不可能能和平日一样方便。 两个出苦力的汉子边走边骂:“让你去找麝颜草,你倒把自己找不见了,还得我们出来寻你,可真是本事不小!” 另一个哼道:“找一个,搭一个,也不知是他俩倒霉,还是咱俩倒霉!” “自然是他俩倒霉,”先说话的汉子瞪眼,“这家伙的眼睛舌头都给人挖了,他不倒霉谁倒霉?” “也不见得,”后面汉子嘿嘿奸笑,“你没发现他俩衣衫凌乱、身上气味不正常么?” 先前汉子的目光顿时淫邪,停下脚步,看向那汉子背上的女人,满眼的不怀好意:“兄弟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刻薄女子之前因有求于人,希望被救,便一直忍着不开口,任由他们谩骂,此时终于忍不住惊恐大叫:“你们不能~~唔!唔!” 人已被翻转下背,捂住口鼻往林里拖。 另个汉子亦眸色疯狂,将满脸污血的瞎眼男人往地上一扔,就跟了进去。 刻薄女子先是被人用手捂住口鼻,之后那手刚离开,她喘口气尚未呼救出声,便又被一根布带狠狠勒住嘴,狼狈而疼痛,眼泪都流了出来。 胡须青年什么都听在耳中,奈何既动不了,也发不出声,只能呜呜嘶叫。 毕竟再丑陋,也是刚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耳听她即将被两个汉子强行侮辱,且这两人还是曾与他一起共过事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甚至愤怒。 可他无能为力。 眼睛瞎了,嘴巴哑了,耳朵却更灵。 他听到女人呜呜之声里的痛苦挣扎,听到一个男人的有力粗喘,听到另一个男人的焦急催促,之后突然的,一切戛然而止,所有声音都在瞬间消失。 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安静到诡异。 心脏急跳之余,他感到头皮发麻,连眼睛和嘴巴里的疼痛都忘记了。 屏住呼吸,他努力倾听四周动静。 因为是后脑贴地,草丛等低处的响动对他来说便格外清晰。 当一阵很轻很浅、有规律的沙沙声传入耳中时,他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 极怕来的是蛇类爬行动物。 即便不是毒蛇,是别的什么妖兽,他一个被点穴不能动的人,也只有等着被生撕活吞的份。 金暮黎杀了林中两人后,一步一步,缓缓朝胡须青年逼近,故意迫他紧张,恐惧,直到鞋尖停在他的耳旁半寸。 男人心脏一缩,脸无血色。 只有斑驳脏污的血痕。 “你本该死,但,太便宜,”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狗一样活着,生不如死,才适合你,以及你的主子。” 音落,一道指风袭来,胡须青年的身体立即像被松了绑,却是还未开口,又听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渐从林中来到面前,之后,女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扶他一起走,找你们大公子。” 两只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臂,带着畏惧的声音低而嘶哑:“是。” 男人听出扶自己起来的人是谁。 不久前他还骂她丑八怪,如今却要依靠她来当自己的拐杖,带自己出去。 更可怕的是,他俩此刻竟又回到那雪发女子的魔掌中。 他想咬牙对她说:“丑八怪,就我们这副鬼样子,你以为大公子和大夫人会给我们活路?” 可他没了舌头,什么话都说不出。 衣衫被撕得有些破烂、头发乱成草窝的刻薄女子再也没有之前与他对骂的精神头,两侧嘴角还有被勒的瘀痕。 想到方才那两个被普通树枝插死的男人,她的身体连同心脏都一片冰凉。 相比之下,对雪发女子污言秽语的色胚竟然还能活着,可真真是奇迹。 看来,雪发女子是真的觉得现在让他死,是太便宜他了。 想到这,她不由悄悄抬头,看向等在前方小路口的清秀少年。 虽然他易了容,但或许是她偷偷关注他已久,又或许是他的易容术太过粗陋,反正她就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在她的印象里,兰姨娘膝下的六公子,向来都傻里傻气,谁说什么他都信,是个最好骗的人,也是最好欺负的人。 所以他被轻易弄了出去,丢在野地里。 她知道时,已是事情发生三个月后。即便想做什么,也来不及。 除了兰姨娘始终相信失踪的儿子会回来,且一直抱着希望散尽私房钱拼命寻找,近半年里,包括她在内,庄里的人都以为六公子死了。 可谁能想到,半年后的今天,她竟在妖兽森林里遇见他,且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徒手挖人眼珠子都面不改色。 不仅如此,他身后居然还有了个美人靠山~~虽然一头晦气白发,虽然隔着面纱,但绝对是个极好看的女子。 若在平时,她肯定要发疯嫉妒。 可面对这样武功深不可测又心狠手辣的冰美人,她连嫉妒的心思都不敢有,生怕脱口而出什么不该说的难听话,而被剑尖绞去舌头。 一路走一路想,四人在猥琐青年的磕磕绊绊中出了妖兽森林,来到院落最宽敞、马厩最大的丰悦客栈。 这里,是铸剑山庄大公子来妖兽森林时的定点居住地。 第十七章 铸剑山庄大公子 如果说读书人的寒窗梦在朝堂,逐利人的金玉地在生意场,当官人的无声厮杀在帝都,那么江湖人想要声名远扬,在武林中拥有一席之地,就离不开妖兽森林~~无论他背后的门派多高多大,无论他所在的门派里有多少灵花异草。 因为斩杀妖兽不仅能获得丹珠,增强修为,还能显示一个武者的实战能力。所杀妖兽的级别越高,恐怖程度越罕见,就越能快速扬名立万,被人崇拜。 铸剑山庄大公子易融欢也不例外。 金暮黎原本以为他就是个等着下属将妖兽丹珠弄来递到他手里、一副吊儿郎当形象的富家纨绔,没想到人虽在客栈,还没进妖兽森林,但看起来很严肃,严肃到有些阴沉,且修为好像也不低。 这倒真是有点出乎意外。 易融欢看着自家狼狈不堪的婢女和满脸血污的护卫,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更加沉冷,却并未皱眉,盯着二人看半天,看得他们身体直打哆嗦,目光才转向白纱遮面的清冷女子:“阁下是?” 金暮黎不想给易锦带来困扰和麻烦,便避而不答:“你应该先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被谁所伤,原因何在。” 易融欢定定瞧她两眼,看向刻薄女子:“你说。” 刻薄女子之前虽在胡须青年面前又叫又骂,此刻面对大公子,却只剩唯唯诺诺,且因涉及自己身体受辱,便迟疑结巴半天,才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金暮黎就在她旁边,她不敢扯谎。 易融欢听完后,脸色自是难看,他先吩咐人去把那两个败类的尸体拖回,之后才语气寡淡如水道:“也就是说,原本与此事无关的姑娘你,在替易锦出头,来这里也是兴师问罪、为他报仇?” 金暮黎也淡淡望着他:“只想问一句,易锦被诱骗出庄、打伤后弃于荒野这件事,是不是你的指使?” “是,”易融欢直言不讳,“如何?” 很低调的嚣张。 金暮黎长鞭一抖:“他既然叫我一声姐姐,弟弟的事,我自然不能不管。” 易融欢看着那条血色长鞭,微微皱了皱眉。 以鞭为武器的人屈指可数,而使用血色长鞭的,更是极为稀少。 而制作血鞭的材料,除了麻丝或柳丝混合牛、马、羊的皮和筋进行染色,就是韧度极强的血狼筋,另外还有传闻中可遇不可求的红色蛟龙筋。 作为铸剑世家,不可能只对剑器有研究,其它兵器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涉猎,尤其是要继承家业的嫡子。 易融欢盯着血鞭看许久,又扫了眼女子头上的如雪白发,才以看似疑问、实则肯定的语气道:“冷面石心无情手,夜月阁副阁主金暮黎?” 金暮黎心下叹息,白发,血鞭,这两样标志性的东西果然太显眼,想瞒都瞒不住:“夜月阁与铸剑山庄相隔几百里,又是无甚名气的小门小户,没想到易公子居然也能认出在下,佩服。” 易融欢微微打量她:“夜月阁的确无名,但你却很有名。” 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出手狠辣……几乎所有负面词汇都集中在她身上。 没见过金暮黎本人的百姓武者,甚至捕风捉影以讹传讹,言她性情暴虐,相貌丑陋,凶恶如夜叉。 可看着眼前亭亭玉立、腰如风柳、双眼~~呃,眼睛就算了。 美则美矣,可他妈太冷了。 连他都觉得阵阵寒意与冷气,冻死鬼人,若夏天挨着她,那绝对不会热。 不过,眼神虽冷,却也真的好看。 若非眼中毫无温度、没有一丝感情,定是极为魅惑,魅惑到勾魂摄魄。 可惜了。 白瞎了这双眼。 也白瞎了这张脸。 不然若压在身下…… 啪! 金暮黎一鞭抽出,毫无预警。 易融欢反应极快,连退躲避,只吃了个鞭梢。 他看眼被一鞭抽烂的衣袖,面露薄怒:“你怎能不声不响就动手?” “对思想龌龊的男人,不必讲究君子之道,”金暮黎无声冷笑,“何况我是谁?金暮黎臭名昭着,你却不防,赖谁?” 易融欢:“……” “不仅好色,还很毒辣,否则不会令人去寻麝颜草,让女子服之绝育,”金暮黎鞭声又起,“你这种男人最最该死!” 易融欢吃了亏,已有防备,见血鞭再度袭来,急忙躲过,铮地抽出腰中长剑:“没想到传闻中冷漠无情、见死都不救的金暮黎,今日竟学会打抱不平了。” 话刚说完,又长哦一声,“也不对,起码你救了我这清秀可人的傻弟弟。” 忽又想到什么,竟冷声嗤笑起来,“怎么样,他的滋味你可还喜欢?” 金暮黎心怒面更冷,没看到身后少年的脸上飘出红晕,眼睛不敢再看她。 他这神情,却被正面对着他的易融欢瞧个清清楚楚,不由哈哈大笑:“我这傻弟弟不愧是那贱婆娘的儿子,居然喜欢上一个名声臭得冲天的女人!” 母亲被辱骂,易锦的眼睛瞬间发红,拔剑就要上来拼命。 金暮黎本欲低喝制止,话到嘴边又改口:“要小心。” 易融欢眸光森冷,语言讽刺:“这是要以二对一么?嗬,可真是不要脸。” 金暮黎没搭理。 易融欢冷笑:“二对一也没关系,像易锦这种蝼蚁小虾米,本公子可以直接忽视。” 易锦暗暗咬牙,剑势凌厉。 但凌厉归凌厉,在易融欢面前,却没什么用,回回都刺不中。 金暮黎的鞭风已弱,不再对易融欢紧逼紧迫,只起监视保护作用,免易锦毙于易融欢剑下即可。 三人缠斗,除了易锦,另两个都未使用灵力真气。 刻薄女子已扶胡须青年退避一旁。 他们一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一个被折腾大半夜,又林中受辱,早就浑身疼痛,体力不支,只为活着而强撑。 哪里还能为主子出头? 倒是同病相怜,心中戚然,不知待会儿大公子会如何处置他们两个废物。 没有大公子的吩咐,其他准备跟易融欢出门的护卫也没敢上前相助,只立于旁侧盯着打斗态势,并时不时瞟一眼那边曾在露天环境下疯狂一场的婢女和护卫,脑中浮想联翩。 易融欢见金暮黎将主攻让给易锦,又是一声冷笑:“居然把我当陪练,还真是宠他的很。” 金暮黎淡淡道:“那是你的荣幸。” 一向被人捧在高处、围在中心的尊贵大公子怒了:“杀了他,也是我的荣幸!” 说罢,手中长剑骤然发出激昂鸣声,丝丝缕缕的绿色灵气也缭绕于剑身。 绿灵士! 易锦根本不是对手。 若继续对阵,只能是死路。 金暮黎眸中冷光一闪,长鞭迅速甩出卷住易融欢的脚踝,狠狠一拽。 易融欢明明在防着她突然偷袭,还是不幸中了招,“嘭”的一声摔倒在地。 第十八章 易融欢的好算计 易融欢摔个四仰八叉,周围护卫惊呼欲上,近在咫尺的易锦怎会给他们机会?剑尖迅速抵向易融欢的脖颈,吓得众人齐齐钉在原地,不敢妄自乱动。 第一次吃这么大亏,且狼狈之相还被手下护卫一览无余,尽收眼底,易融欢的脸色有多阴沉有多黑,自不必说。 他的声音冷如冰川,眼中却快喷出火来:“在这里杀我,你和整个夜月阁都要与我陪葬!” 金暮黎淡淡道:“我不杀你。” 易融欢一愣,随即一哼:“谅你也不敢!” 金暮黎嗬的一声短笑,目光凉飕飕:“你觉得金暮黎不敢?” 易融欢只觉仿佛有条冰滑毒蛇从雪地里爬到自己脖颈,绕上三圈再慢慢蠕动着往后背钻,好似随时能咬他一口让他丧命。 是啊,金暮黎杀人,何曾问过对方什么身份? 在她眼里,只有活人与死人之别。 尊不尊贵,受不受宠,跟她没有半文钱关系。 横空出世后的短短几年里,她杀了多少人? 又被多少仇家想方设法竭力追踪寻上门? 她除了不知疲惫地应对,何曾说过一个怕字? 夜月阁成功招揽她后,也成功被拖下水,却从未在人前发出过半声抱怨。而他们的实力,则在不断厮杀中逐渐大增,地盘规模也越来越大。 想到这里,他顿时闭了嘴。 识时务才能保命,有命在,才能报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不杀你,原因只有一个,”金暮黎伸手移开易锦手中的剑,将他拉至身侧,“你虽下令对付锦儿,却未真正下死手,否则即便我想救他,也无起死回生之术。” 易融欢站起身,拍拍衣上尘土,轻哼一声。 既然这种情况下金暮黎都不杀他,也就不会再行偷袭干掉他了。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金暮黎握住易锦执剑的手:“只要锦儿不嫌我的名声臭,叫我一天姐姐,我便罩他一天安危。以后谁欺负他,就等于欺负我,敢伤他一根手指头,就等着用整条胳膊来换。” 伤别处,自然是以此类推。 心口胸腹不用说,直接取命。 易融欢哼道:“金暮黎,你能如此嚣张,不过是因为你运气好,还没遇到比你更厉害的,否则,随便一个门派高手都能像碾死蚂蚁那样把你踩在脚下,灭掉你看似内敛、实则张狂的无知气焰。” 金暮黎心中感慨:居然有人说她这种瘟神运气好,可见眼睛有多瞎。 短短十几年,已经历经人生坎坷,无数次徘徊在生死之间、差点命丧黄泉,几乎没有人比她更倒霉,竟还说她运气好。 唉,真是瞎得无药可救。 但她没有解释,反而赞同道:“你说得很对,我的运气的确足够好。所以,你是要自己变强再来打败我,还是干脆请你家长辈出手,帮你雪今日之耻?” 易融欢闷着郁气,阴阴道:“丫头,别嚣张,咱们来日方长,你就等着吧。” “算是个有骨气的,那我就等着你哪天长了本事来找我,有种就把我打趴下,没种就给我跪着,”金暮黎牵着易锦转身离开,“另外,你比我长不了几岁,没资格叫我丫头,下次若再这么喊,我就打得你出不了声。” 易融欢盯着她的背影,眼睛眯了眯,又抬手摩挲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一名护卫上前低声道:“公子,咱们就这么放过她?” 易融欢的手一顿,横他一眼:“不然呢?” 护卫道:“您刚才只是一时不察,才被她卑鄙偷袭,若重新来过,她必不是对手,而我们这边又比她人多……” 易融欢摆摆手:“此事我自有计较。” 片刻后,冷冷一笑,“有了想护之人,也就等于有了软肋,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坚不可摧。” 护卫瞬间明白,原来大公子是要借刀杀人,不想自己动手:“那属下就把消息放出去,说她带着情人义弟在妖兽森林。” 易融欢凉凉道:“然后呢?被人知道本公子虐待弟弟、逼得他在庄外找靠山?还替他出头、找过本公子的麻烦?” 护卫看看四周,立即闭嘴不再言。 每次来妖兽森林,丰悦客栈都会被他们包下,所以丰悦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已经等同于自己人,不会到处乱说。 而此时,住在附近其它客栈里的武者早已动身离开,进了妖兽森林。 也就是说,今日之事,没有一个目击者。 铸剑山庄的声誉和大公子的颜面,都能保得住。 而金暮黎身边有了个累赘的事,完全可以等猎兽结束后,再令人私底下捅出去,如此,大公子便能清清爽爽、不受半分连累地借刀杀人。 即便杀不了,能让金暮黎麻烦不断,日夜受扰,也是极为快意的事。 他不知,易融欢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自己吃了个亏,对方却连灵力都未释放,不能不说实力强悍。这样的女子即便不能娶回家助他一臂之力,也可留着刺激自己刻苦上进,待来日能在单打独斗中将她擒住,教她臣服,如何蹂躏,还不是他说了算…… 思及此处,他露出一丝阴笑,然后目光一转,落到那对废物男女身上,脸色几度变换,最终蹦出几句:“带进去上药,再喂点红粉,让本公子也瞧瞧他们天为被、地为床的模样。” 刻薄女子的脸顿时惨白:“公子!” 易融欢却已转身。 那二人则被冲过去的四名护卫架住胳膊,压抑不住兴奋地往里拖。 刻薄女子更加绝望,讲述事发经过时故意略过去的部分详情,便要继续隐瞒下去。即便没有金暮黎走时投给她的意味深长的一眼,她也不打算再提起。 另一边,离开的二人又重新进了妖兽森林,易锦欲言又止:“姐姐……” “别担心,那婢女既然将我们逼问她如何陷害你母亲的事按下不提,以后就更不敢说,”金暮黎淡淡道,“另一个又瞎又哑,更道不出什么,等你实力增强再回去,她依然能为你作证,说不定到那时,还会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易锦没明白:“姐姐,她是大夫人的人……” 金暮黎哼得几不可闻:“一个能逼迫与自己共枕女子吃下麝颜草的男人,对婢女更不会有怜惜之情。所以你觉得我们走后,易融欢会善待她么?” 易锦默默摇头。 以前他曾无意中听到过易融欢的房中传出异样喘叫,还有女子哭声。 当时,他很是迷惑,但护卫却压低声音嘻笑着告诉他,那是大公子太厉害,让女子舒服到哭的声音。 傻傻的他,信以为真。 如今方知,那哀哀哭声,定是被逼迫服下麝颜草煎汤所致。 第十九章 被诬陷杀人夺丹 听了易锦的话,金暮黎抬头望云。 到现在都不知道让女人舒服到哭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居然还对护卫故意逗他取乐的话信以为真。 莫不是以为铸剑山庄大公子会为哪个女人推拿按摩挠脚心? 难怪听那二人露天墙根时,他只是为受难母亲红着眼,完全没有属于男人的正常反应。 我的妈,这完全就是个懵懵懂懂单纯少年好吗! 这么好骗,不骗你骗谁啊。 “姐姐……”易锦鼓起勇气,试探着主动去牵女子早已放开的手,忐忑道,“等我实力增强,你会陪我去铸剑山庄么?” 回神的金暮黎没有甩开他,反而看向他的清秀脸庞:“铸剑山庄是你的家,为何用去,而不说回?” 易锦微微低下头:“有母亲的屋子,有姐姐在的地方,才是锦儿的家。” 金暮黎心里暗暗叹息,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道出一个字:“傻。” 她不过是出于别的原因救了他。 相处时间也才半年多一点。 怎么就能成为有她就是家的存在? 这样温柔又宠溺的摸头杀谁能受得了?之前那次易锦忍了,这回却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到女子怀里,紧紧抱住她,侧脸靠肩,唇挨皙颈:“姐姐……” 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脖子皮肤上,近到暧昧的距离和触感,使金暮黎的身体猛然一僵,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紧绷僵硬半晌,她心里暗自苦笑。 少年,你已经不小了啊。 这样没有男女大防,真的好吗? 你就不怕我欲心大发,把你推倒,然后再食髓知味地将你长期霸占? 前世记忆纷至沓来,与那些处子颠鸾倒凤的镜头更是激得她热血沸腾,隐藏在冷漠表情下的某些东西快要克制不住。 可重来一世,她既防色字头上那把刀,也不想再那么混账,于是继续隐忍。 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推开少年,声音有些喑哑:“你若想让姐姐去,姐姐陪你走一遭便是,但我不能明着进铸剑山庄大门,只能暗中相助。” 易锦立即点头,笑如清泉玉花。 金暮黎指掐掌心,猛然转身:“走吧。” 易锦笑容顿敛,小傻子般愣了愣。 刚才好温柔,怎么转眼就变了脸? 金暮黎无奈至极:诱人犯罪而不自知,才最为要命。 她不知易锦心里的想法,否则又要抬头望天:我哪里温柔了啊? “还不跟上?”她背对着他,头也不回道。 易锦连忙应声,紧随过去。 金暮黎待自己心绪平静,不再对眼前因为单纯干净而越看越可口的少年想入非非,才淡声提起易融欢。 之前,她曾在猥琐青年面前说,他和他的主子都应该过生不如死的生活。 后来却临时改变主意,没有当面动手。 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想到易融欢毕竟未对易锦下死手,没把他弄断气再抛尸,否则她救无可救。 二则铸剑山庄不仅有实力,人脉也极广,现在还不到明着招惹的时候,否则会给夜月阁带来很大很大的麻烦。 让阁主弋菱歌极难解决的麻烦。 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惹了大祸,打不过还能跑。可夜月阁怎么办? 阁里的人并非只有一个两个十个八个,她脚一蹬跑掉,铸剑山庄就必定要拿夜月阁出气,把账算在夜月阁头上。 弋菱歌虽是为了用她才魄力十足、甘冒骂名将她招揽入阁,但终究有份不嫌弃的情分在。尤其是她直接做了副阁主后,弋菱歌对她百般信任,大放各种权力,任由她如何折腾,甚至支配钱财。 她的心,又非真是石头做的。 那家伙为了让她久留夜月阁,还不惜假装喜欢她,让她心里又气又笑。 当局者迷,他居然没看出有个成天穿白衣的情痴围着他转。 呃,扯远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她,行事不能再只顾自己,毕竟夜月阁已经上了规模。 摊子摆大了,操心的事自然就跟着增多,不再是简单收拾收拾就能潇洒滚蛋的小摊小贩,扛个包裹就能海角天涯。 除非她真正走人,并对外宣扬。 然她此刻还在。 易锦听着听着,忽然顿住脚步,再次扎进她怀里:“姐姐别伤心,阁主不喜欢你,锦儿喜欢你,真心喜欢你!” 金暮黎:“……”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心了? 还有,不要抱我这么紧好吗,再这样,我可真就忍不住对你下手了。 金暮黎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最后一把将他推开:“姐姐知道。” 易锦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站稳身体,眼眸里盛着愣怔不解和委屈:“姐姐……” 金暮黎转头不看他:“那护卫对我出言不逊,目光猥琐,你想都不想就挖他双眼,我怎能不知你对姐姐的维护。” 易锦立刻露出笑容,笑容中还带着一丝羞涩:“原来姐姐你知道……” 金暮黎盯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想了片刻,还是决定与他说明白:“锦儿,你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若是结婚早的,此时已经定下婚约,准备娶妻,所以以后,不能再动不动就往姐姐身上扑,以免让人误会,对你不好。” 她自己无所谓,本就是人渣一个。 易锦却不同。 她不能害他娶不到老婆,或者婚后总是被人拿这个说事儿,堵他的嘴。 “我道姐姐怎么总推我,原来是担心这个,”易锦上前拉住她的手,眼中星光璀璨,“姐姐,锦儿从未想过娶妻的事,锦儿只想和姐姐在一起,还有娘亲。” 金暮黎:“……” 所以你是把我当妈了吗? 这特么太打击人了好吗! 她直想拿拳头砸头。 我真是吃错药了才跟你说这些。 “算了,去猎兽吧。”她有气无力。 于是,被易锦勾住手指,也懒得挣脱。 不久后,两人猎杀了一只角马兽。 角马兽的额间长了根锋利尖角,可向前直刺。腿却只有三条,前二后一,呈三角形状。尾巴细长无毛,能把人抽晕。 这只角马兽正好是易锦可用的橙灵兽,金暮黎让他自己动手挖出丹珠,然后就地吸收。 边走边猎,三天后,易锦足足吸收了十几颗橙灵兽的丹珠灵气,每次都是他自己拼力斩杀,金暮黎只在旁边掠阵,不到危及易锦性命时刻,绝不出手。 如此,易锦不仅积累了许多实战经验,还能让新吸收的灵气,更好地在体内融合,毫无滞涩摩擦地运转。 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即便有能力获得妖兽丹珠,也需要时间磨合,不断在静中修炼,在动中使用,向更高一级~~黄灵士慢慢进发。 第四日,金暮黎带着他去往森林深处绿灵兽、青灵兽的地盘,准备为自己猎杀几头妖兽,获些丹珠。 不料,两人刚到高级别妖兽地界的边缘,便看到路边草丛里有具尸体。 一具被剖开腹部、取走灵丹的尸体。 “这、这……”易锦惊得不轻。 金暮黎也神色冷凝,眼中结冰。 向来都是只挖妖兽丹珠,从未有过杀人夺丹的事。 今日这算是,有人打破武林公认的最大规矩了啊! 目光从腹部移向死者的脸,却是还未看清谁这么倒霉,一队结伴猎兽的男女便低声谈笑着走了过来。 乍见尸体时,他们只是微微一愣,毕竟因实力不济而被妖兽反杀的事数不胜数,或者互相遇到仇人也会动手。 但待看到尸体腹部的偌大血洞,他们便齐齐变了脸色,立刻抽刀拔剑连退几步,最前面的男子则剑指二人,厉声斥喝道:“你们这对狗男女真是狼子野心,居然敢杀人夺丹!” 金暮黎:“……” 第二十章 身体羸弱挎大刀 除了傻子,没谁愿意被人无端骂作狗男女,何况金暮黎还不是善茬脓包。 她二话不说,一鞭甩出,直接抽向青年男子的嘴和脸。 那边谁都没想到轻纱遮面的白发姑娘会说动手就动手,一点预兆都没有。 男子“啊”的一声被打个正着,唇和嘴角以及脸颊全都被抽破,鲜血直流。 “阿莫!”一名稍年长的女子连忙上前,看了看伤势,便急急掏药,双眉也蹙了起来,“疼吗?忍一下,我给你上药。” 另一名年龄较小的女子则上前一步,怒目圆睁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能说打就打,一点规矩都不讲?” “规矩?”金暮黎冷笑,“跟我谈规矩,那你们倒先说说哪条规矩说过未经查证,就可以随便诬陷别人是凶手?” “……”年少女子语塞了一下,才指着尸体道,“他死了,你就在旁边,这附近又没有旁人,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 “若先来一步的是你们而不是我呢?是不是我也可以一口咬定是你们杀人夺丹?”金暮黎冷哼一声,“你们这群人不仅没脑子,还很眼瞎。” 年少女子觉得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能真是他们误会了,正觉有些理亏,又听后面是骂人的话,不仅又怒了:“你说谁没脑子?说谁眼瞎?” 金暮黎道:“凭空臆断还不是无脑?” 女子无话可驳,其他人也难出声。 金暮黎又道:“开口就骂我和弟弟是狗男女,不仅眼瞎,还很无德,缺乏教养!” 她看向青年男子,眸中有冰,“打你一巴掌都是轻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挨揍男子更是被她眼中寒气逼得垂眸低头,不敢对视。 少年女子看看二人相牵的手,再看看他们长得一点都不相像的脸,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你们是……姐弟?” 金暮黎轻嗤一声,转身就走。 “哎哎等等!”年少女子叫道,“你们不能走!” 金暮黎不再理她。 年少女子疾步奔跑,截到二人前面,张开双臂道:“即便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也不能走!” 金暮黎眯了眯眼,陡然横扫一掌。 年少女子歪着身子往侧面连退数步,然后咚的一声坐在地上。 “想拦我,你还不够格!”金暮黎已无耐心与她耗,带易锦继续走。 不料,一道绿色剑气竟伴着厉喝从背后刺来:“她不够格,在下够不够格?” 金暮黎微微侧身,回手就是一鞭。 青年还未冲到跟前,就被长鞭缠住手腕,然后那女子用力一带,他便偏了方向,直直往旁边一颗树上撞。 还好他反应快,及时伸出另一只手曲肘抵挡,否则整张脸都要贴到树皮上,撞个嘴唇破裂,鼻子流血。 “再挡路,就杀了你们!”金暮黎一反平日冰冷,语气恶狠狠道。 众人一个激灵。 易锦探头看他们:“别再招惹我姐姐了,她真的会杀了你们。” “……”那群男女默然。 事情没搞清楚就栽赃诬陷骂人家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打不过,这就难看了。 跌坐在地的年少女子小声道:“毕竟死了人,你们又是目击者,总该说个清楚吧……” 前方幽幽飘回一句:“这么闲,去报官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 谁特么闲得蛋疼才去报官。 青年男子因为嘴欠而吃了一鞭,其他人还没法儿安慰,腰中挎刀的几人心里都道他活该,嘴上却关心道:“怎么样?没事吧?” 为他上药的温柔女子道:“没事,都皮外伤,很快就能好,有劳各位挂怀。” 其中一个挎刀男子道:“也怪那白发女子出手太快,连招呼都不打,不然凭莫兄弟的身手,哪会有这样的事。” 女子带着心疼嗔道:“他这张嘴,不知惹过多少祸,却总也不长记性。这回吃了亏,以后可别再随便乱说话。” 青年嘴巴疼得无法开口,脸颊的血虽已止住,却依然痛里带着火辣辣。 他看向二人越来越远的背影,目光充满恨意,显然在说:我不会放过你们! 正在这时,爬起身往回走的年少女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死尸的手!你们看死尸的手!” 众人连忙上前,这才发现尸体另一侧的手竟被人斩了去,且断口及周围无一丝血迹。 “掏了丹珠又剁手,莫非行凶之人与他有深仇大恨?”年少女子疑惑道。 “有可能,否则丹珠既夺,为何必剁手?若非有仇,岂非多此一举?”挎刀青年推理道。 “我觉得倒不尽然。”另一名身形不高、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挎刀少年跟了一句,见众人目光都投向他,原本就不强的气势更弱几分,“我、我只是觉得,可能是这人临死之前扯下了凶手身上什么东西,才被斩了手。” “轩公子说得不无可能,”稍年长的温柔女子看着尸体腕口道,“断口未流一滴血,却不像尸体冷硬所致,而是凶手的兵器与旁人不同。” 身体羸弱却腰挎大刀、显得有些可笑的轩公子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好像凶手使用的兵器对伤口有冷凝作用。” 稍年长的温柔女子点点头。 “兵器对伤口有冷凝作用……”差点脸撞大树的绿灵士青年也已走到尸体边,他看着那犹如被冰冻过的断口,蹙眉思索片刻,忽然猛地一惊,“难道是……北地雪冰刀?” “北地雪冰刀?”年少女子疑惑出声,“那不是北地什么什么门的兵器么?” “北地风雪门,”羸弱少年轩公子答疑解惑顺便补充,“但北地雪冰刀与风雪门没多大关系,因为它是叛出风雪门的逆徒过千重的独有兵器,且并非由风雪门相赠,而是被人追杀时得了什么奇遇,不但没死,还多了一件稀世宝刀,可在杀人时不见喷血,干净不留痕。” “干净是极为干净,不留痕却未必,”稍年长的温柔女子摇摇头,“这样的不留痕,恰恰是最大痕迹。” “就是,”年少女子声音娇脆,“这不等于在自己脸上写字告诉别人是他干的?” “所以,”轩公子忽然抬头,“如果凶手是雪冰刀,他会这么蠢?” 另几人皆怔住。 年少女子蹲下身,探手摸了摸无血断口,嘟哝道:“我都没这么笨,那什么雪冰刀会比我还蠢、故意留这么明显的证据给人怀疑?” 嘴里说着话,手上还似嫌摸得不过瘾,又拿尖尖的指甲试探般捅几下,“再说他一个北地人,千里迢迢跑咱南边儿来做什么?就为杀这个倒霉蛋夺丹?那不是有病吃饱了撑~~咦?” 捅断口的手指陡然顿住,“这是什么东西?” 第21章 埋下的隐患祸端 年少女子惊讶一喊,众人的目光便都围过去,只见那原本像结了一层薄薄冰膜的白色东西居然被尖利指甲捅破,聚集在断口里面的血,缓缓渗出。 “这……”绿灵士青年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体弱的轩公子上前两步,蹲下去近距离观察片刻,才给出结论:“这是药物所致,而非雪冰刀那种极品寒刃造成。” 他站起身,双眉微蹙:“难道是故意用此手法冒充北地雪冰刀、栽赃嫁祸?” “应该不是,”稍年长的温柔女子道,“若为栽赃陷害,也该在北地嫁祸,跑到南边来做这件事,毫无意义。” 是啊,雪冰刀过千重,乃生活在冰天雪地的北方人。而北地,一年四季,有一半时间为寒冬。 且不说他对南方的气候环境是否适应,单这几个月的江湖行走,也没听说雪冰刀离开北地、到这边来啊。 他若没来,其仇家是脑子进水了才在千里之外陷害一个人? 实在闲着没事,在家翻来覆去数铜板玩儿,也比这个来得有意义吧? 年少女子见众人议论半天也没个头绪,反而越来越乱,便有些焦躁:“那到底怎么办啊?这人被杀也就算了,还被夺了丹,咱们要不要管啊?” 轩公子道:“此乃大事,按理应该即刻向武盟通报,由盟主发出武林通缉令,全力捉拿破坏江湖秩序的凶手恶徒。” 稍年长的温柔女子眉心轻蹙:“话虽如此,可……” 她有些忧心忡忡,“只怕此事一传出,掀起轩然大波的同时,也会有更多的人蠢蠢欲动,暗中效仿,反而坏事。” “婵姐姐说的是,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轩公子叹口气,“今日只有一例,一旦宣扬开,武林恐怕就真的大乱了。” 挎刀青年望着他道:“可若我们隐瞒不报,待来日事发,别说承担罪责,即便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们淹死。” 年少女子跺脚:“那到底怎么办嘛!” 绿灵士青年温声道:“翎儿别急,我们在想办法。” 轻羽翎瞥他一眼,嘟哝道:“你个绿灵士连个姑娘都打不过,能有什么办法?” 绿灵士青年的脸色顿时多彩好看。 轻羽婵皱眉:“翎儿,不得无礼。” “哦。”轻羽翎没啥诚意地应了一声,看向挨打青年的嘴,“为了管这破事儿,哥哥还挨了一鞭子,总不能就这么挖个坑把人埋了、让尸体永远见不得光吧?” 轻羽婵暂时抛下纠结,用素帕轻拭青年脸上的伤:“阿莫,还疼吗?” “不疼了,姐,别担心,”轻羽莫勉强笑了笑,却是比哭还难看,且一开口,嘴角就撕裂般的疼,不禁摇她胳膊带着哭腔道,“姐,那女人下手也忒狠了!” 旁观者有的对男人撒娇不忍直视,有的憋不住扭过头笑,晁若轩则迈开步子,在周围转悠起来,好像在寻找什么。 轻羽婵伸出葱白手指一点青年脑门儿,嗔道:“活该,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轻羽莫忍着痛哼哼唧唧道:“姐,你要替我报仇。” 轻羽婵毫无厉色地瞪他:“你都被打了,姐的武功还不如你,怎么报?想报仇,好好练功,自己报。” 说罢,眼角余光正好看到晁若轩的身影,便微微转身道:“轩公子在找什么?” 紧接着略一思考,便瞬间明白了,“是找那只手吗?” “嗯,”晁若轩头也不回答着话,又忽然顿住脚,盯着前方某处草丛,然后疾步走过去,“找到了!” 众人闻言,都往那边聚。 轻羽婵看着那只被利器戳破的断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赏:“如轩公子所料,这应该就是此人拽下了凶手贴身之物,凶手索而不得,情急之下,斩手割指,取走自己的东西,然后在怒怕惊惧之余,奋力一扔,将断手扔至这里。” 晁若轩抬眼看她,眸中含笑:“婵姐姐与晁某所想完全一致,只是……” 他轻轻叹口气,目光落回破烂断手,“这下,是真的一点线索都没了。” 轻羽婵接道:“除非能查出配制阻血药膜的人,或世家。” “药粉遇血能成膜,且有以假乱真的冰冻效果,这事说好查,也好查,说难查,也相当难查,”晁若轩气势又弱,目光畏畏怯怯声音小,“即便是盟主亲自查到,也不一定敢真正动手得罪……” 轻羽婵沉默不语,半晌才看向其他人:“你们说怎么办?都给个意见。” 跟着一起过来的轻羽莫不顾嘴脸疼痛,首先道:“还能怎么办,交给武盟!” 挎刀青年赞同:“对,交给武盟,他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即便闹出什么风雨,也不关我们事,免得今日隐瞒不报,以后有什么篓子,反倒找我们算账。” 轻羽翎皱了皱俏鼻:“可我觉得姐姐和轩公子的担忧也对,万一把事情捅出去后,人人争相效仿,岂不更乱?” 说着,她转向绿灵士青年,“阿诲你说是不是?” 阿诲立即附和:“翎儿很有道理。” 晁若轩早已看出他对轻羽翎的心思,闻言暗自一笑,默不作声。 这是轻家小女儿轻羽翎和傅家公子傅荆诲的事,他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轻羽婵、轻羽莫、轻羽翎他们姐弟妹三人的感情,却着实令人羡慕又嫉妒。明明同父异母,却犹如一母同胞。 当真是难得至极。 轻羽婵的目光从小妹和傅荆诲身上移向晁若轩:“轩公子的最后定夺是?” “不敢,”晁若轩忙道,“左右为难。” 轻羽婵道:“不能再犹豫了,否则会耽误大家更多猎兽时间。” “就是就是!”轻羽翎惊叫,“听说这个森林里高级妖兽特别少,再耽搁下去,该被别人抢光了!” 晁若轩仍然面露迟疑之色。 轻羽婵看出他其实已不太想管这件事,更不想为此拿什么主意,以免将来里外不是人。可眼下这个队伍里,也就看似窝窝囊囊、羸弱不堪的晁若轩最有智慧,只有他的话最靠谱。 她虽年龄最长,却也不想独自一个人做决定啊。 所以只能强拉晁若轩作陪,壮胆。 责任太大,她面上不显,心里害怕。 晁若轩见她最重视的是他的意见,不由暗自叹口气,压下无奈,一副犹犹豫豫姿态建议道:“要不……投票?” 轻羽婵连忙接话:“愿闻其详!” 晁若轩小心翼翼道:“同意将尸体交给武盟、由他们处理的,就举起右手;觉得把尸体就地掩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反而对事态更有利的,就将手心按在地上。咱们少数服从多数,如何?” 大家意见不一致的情况下,好像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众人皆点头,都想赶紧了却。 于是,结果很快出来。 七个人,只有轻羽莫和挎刀青年冷静帆支持把尸体交给武盟。 轻羽翎、傅荆诲及另一个挎刀青年冷轻舟持就地刨坑票。 轻羽婵和晁若轩弃权似的,竟在喊出一二三后,没有及时表态。 三比二的结果出来后,两人对视一眼,便默认了。 挖坑吧。 死的是谁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更不知道,就这么直接将尸体埋了。 同时埋下的,还有惊涛骇浪。 以及,暗暗发酵的隐患。 一身红衣的少年由此经过时,瞟到一块被踩实的新土和人为覆盖在上面的草皮,微微觉得有些异样,却终究是没有在意,脚下一步未停地走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他又遇到了那对姐弟,立即热情地摆动手臂上前打招呼:“哎,姑娘,真巧啊!” 那姑娘却回身冷眉低喝:“闭嘴!” 第22章 昱晴川引羊头蛇 红衣少年被斥了个愣怔,心下还有些气恼,毕竟没有人真喜欢拿热脸贴冷屁股,除非你的冷屁股是金元宝。 可待上前一看,才知是自己冒失了。 清秀少年易锦原本正跟一条羊头蛇紧张对峙,他这一嗓子下来,羊头蛇受惊,立即蹿起半人多高,直朝易锦猛袭。 羊头蛇,蛇如其名,长着羊头蛇身,也因此,它没有长长蛇信,打蛇打七寸的说法对它也不适用。 不过,属于蛇的毒性,却依然不小,且眼神儿相当好,看人视物特别清楚。 易锦手握剑柄,在它扑过来时侧跑几步,躲开的同时瞅准机会刺它尾巴。 尾巴是羊头蛇的弱点。 不攻击时,它的尾巴会自我保护般盘缩一团。 一旦攻击,尾巴就会使劲往上竖起,以便支撑身体,并为攻击提供力量。 而这也是斩杀它的最好时机。 此情此景,令人想起孔雀开屏~~前面华丽美美,后面尴尬羞羞。 羊头蛇进攻之时,也是暴露它的弱点、易被反杀之时。 所以与其它蛇类不同,若遇强敌,它便能跑则跑,不能跑就对峙恐吓,实在吓不住,再拼命斗。 易锦不是强敌。 而这里,是高级妖兽生活区。 他哪敢轻易主动发起攻击? 嘿哟,这两方正大眼瞪小眼呢,红衣少年却突然闯了过来,瞬间打破紧张局势。 发现是自己过错的少年立即上前帮忙,雪发女子却冷声厉喝:“站住!” 红衣少年没站住。 易锦的剑斩向蛇尾时,他直接手举焰齿环削过去。 羊头蛇一击扑空,原本打算绕头和易锦同归于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多事的,害它弄了个身败头裂。 看着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的羊头蛇,金暮黎的脸黑了黑,第一次朝剑眉斜飞、眸如清涧的红衣少年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年立即扭头,呲出白玉牙灿烂一笑:“昱晴川。姑娘你呢?” 金暮黎快被他的笑容灼伤眼,本要毫不客气撵他滚蛋的,话到嘴边,冰冷的温度却楞是有了些许回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之前三人已在妖兽森林见过两次,这是第三回,昱晴川知道眼前的雪发姑娘说话有点不讲情面,也不计较:“姑娘你怎么不与他人结伴,是不喜欢吗?” “对,除了我,姐姐她不喜欢与旁人同行,”易锦挖出羊头蛇的橙色丹珠后,持剑走过来,“方才多谢公子,不过,还是得请你离开,实在抱歉!” 昱晴川一阵恶寒:“别别,别叫我公子,这个称呼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易锦愣了愣,被成功拐跑带偏:“那我叫你什么?” “名字,”昱晴川憨憨一笑,“喊我名字就行。” “那……昱晴川,你~~”易锦正要重新措辞,客气点请他走,却被打断。 那热情如火的红衣少年笑得白牙晃人眼:“叫我晴川就行。” “……”易锦都不知如何接了。 眼前的少年热心得有点憨傻,笑容仿佛能明媚到人心里,照去一切黑暗。 面对如此阳光、如炭如火的男孩,赶他离开的话,易锦再也说不出口。 金暮黎也忽然沉默了。 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故人的一点点影子。 义弟虽然没他这么活力四射,却也活泼温暖,是她心里唯一的太阳。 鼻子酸了酸,金暮黎扭过脸,半晌才回过来:“吸收吧。” 声音已淡漠如常,却未再赶人家。 易锦看了眼昱晴川,垂眸道:“是。” 说罢,就手握丹珠,直接闭上眼睛。 羊头蛇乃群居动物,少则几十条,多则几百条,是唯一不分修炼级别混居、常常内战却还非要在一起的妖兽。 眼前这条橙灵兽应该是出来觅食的,结果不幸遇见金暮黎,便没了命。 昱晴川见易锦闭目吸收丹珠里的灵气,雪发女子则身体笔直,立如雕塑,在旁守护,便扫眼看看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冷漠姑娘的手臂上。 嗯,准确的说,他看的是绕在金暮黎手臂上的血狼鞭。 白衣雪发,鞭色却艳红如血,形象相当鲜明。 然而,即便再鲜明一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也认不出眼前人是谁。 他用目光研究了血狼鞭半天,之后竟忍不住上前摸摸。 不声不响的突然靠近,金暮黎条件反射之下,闪电般伸手扣住他的脖子,差点捏碎他的喉骨。 好在她及时看到他的脸,及时卸去力道,然后将他狠狠一丢,眸中尽是冷厉之色:“你是想死吗?” 昱晴川被掐得连声咳嗽,待缓过劲儿来,才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血鞭而已,怎么就要掐死我呢!” 正好吸收完丹珠灵气的易锦睁开眼睛,看向跌坐在草丛里的红衣少年:“你本就是陌生人,又无声无息靠近,姐姐的自动防御自然会将你当成偷袭之人。” 昱晴川摸着喉咙,表情丧唧唧:“什么叫自动防御啊,我又不是坏人!” “那是我姐姐的本能反应,若是没事,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吧,免得误伤你。”易锦说完,便去牵金暮黎的手,面色也立即变得乖巧又温柔,声音还带着一丝撒娇意味,“姐姐,我们走吧?” 金暮黎微点一下头。 昱晴川连忙爬起,抄近跑到二人前头:“天要黑了,咱们结伴吧。” 金暮黎的目光只在他的腰腹衣衫上停留一下,便收回来,没作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昱晴川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一边保持在二人前面半步,一边不时侧身回头,聊得火热,“我朋友不多,你们千万别烦我,不然我又得孤零零的一个,太无趣了。” 易锦不可思议:“你?朋友不多?” “啊,是啊,”昱晴川倒被他的反应搞得愣了愣,“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当然不对。 一个喜欢主动帮助别人,又在脸皮问题上非常迟钝的阳光少年,居然说自己没什么朋友,这很不对好吗! 易锦看着他:“你怎么会朋友不多?” 昱晴川理所当然:“我刚下山啊!” “……”易锦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感觉自己的心智其实比红衣少年还强一点。 金暮黎则在心里轻轻摇头,暗自低叹:粘上来的这个,是特么真雏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幼儿收容所,聚到她这老鹰翅下的,全是小鸡仔。 暮色来了又走,三人在空旷之地架起火堆,却没再烤肉。 易锦从包裹里取出已经放置好几天的干粮,递给金暮黎,又分给昱晴川一个。 昱晴川道谢后,摸摸手中硬邦邦的面饼,张嘴咬了一口,刚嚼两下,便叫道:“我的妈,这简直是石头!” 不知道等吃完,会不会镚坏牙。 金暮黎淡淡道:“不想吃就回去把羊头蛇拖来。” 昱晴川看着石头饼纠结一会儿,还是起身往羊头蛇尸体那边奔去。 反正离的也不是很远,总比吃那如石如木、还得龇牙咧嘴强行撕扯的面饼强。 星月渐隐于重云之后,夜沉如墨。 金暮黎抬头望了望天,还未低颈回脖,便听远处传来昱晴川的惊呼。 她噌地站起身。 昱晴川一边攻击,一边往火堆这边撤,嘴里还大声叫道:“快添柴!将火烧旺一点!” 说着话,身影已经近了些,金暮黎这才看清昱晴川的身后,有密密麻麻数百双绿幽幽的眼睛。 全都是高级别妖兽,羊头蛇。 “锦儿快添火!”金暮黎低声喝道。 第23章 青灵兽群来袭 羊头蛇的眼睛在白日里不显,一到夜晚,就眸中有光,什么级别就什么光。 而眼下,它们的双眸竟是清一色的绿光,自然就是绿灵兽。 对青灵士来说,一只绿灵兽算不了什么,两只也不在话下。 可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啊,这乌泱乌泱几百条羊头蛇,一副狂追不舍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架势,昱晴川不跑才真是鬼奇。 羊头蛇的弱点除了尾巴,就是怕火。易锦迅速加柴,烧旺火堆,金暮黎则已血鞭在手,在羊头蛇蛇群靠近火堆边缘时,“啪”的一声狠狠抽出。 昱晴川的焰齿环镖旋转着飞出,收回,再飞出。可羊头蛇数量太多,即便两人联手杀戮,也依然被包围。 易锦刚升级为橙灵士不久,若是上阵,还不够给蛇群塞牙缝。 而拾来的干柴总有烧完的时候,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金暮黎说了声“撑住”,便挨着包围圈抽打,移到对面,隔着火堆与昱晴川背对背作战,易锦则被护在中间。 羊头蛇犹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昱晴川自顾不暇,但也会偶尔快速扭一下头,看看金暮黎那边的战况。 短短一瞥里,只见血鞭如红色闪电翻飞疾抽,也不管羊头蛇的弱点是不是尾巴,就那么很任性似的信手乱打。 而鞭梢所至之处,羊头也好,蛇身也罢,就没有不皮开肉绽、骨头断裂的。即便挨鞭之后一时死不了,也只有活受罪的份儿,软软塌塌,再无半分攻击力。 昱晴川来不及多看,却放了心。 那女子对付妖兽时,鞭风呼啸,出手狠辣,比她漠然的脸还冷酷,是个非常强大、绝不会拖人后腿的伙伴。 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她居然还只使用本身力量,而将灵力搁置一旁闲着,也不知怎么想的。 但他没有太多余暇思考这个,因为羊头蛇还在源源不断地逼近,且都是不要命的自杀式袭击。另外,它们的唾液中还带着蛇毒,令人完全不能分心。 而他的胳膊,已经开始有点发酸。 易锦站在火堆旁,心里焦急万分。 此时的他,真觉自己就是废物一个,除了添柴,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知道,一旦柴尽火灭,周围忌惮火焰的羊头蛇就会朝他蜂拥而来。 可柴枝毕竟有限,且为了将火烧旺烧大,已经如人透支体力般,将后半夜的柴也都往里扔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用尽。到那时,该怎么办? 他看向手中赤蛇飞舞、身体却立如磐石的女子身影,心,莫名就定了下来。 仿佛有她在,一切事,就都不是事。 南边,昱晴川的青色灵气与妖兽的绿色灵气交织缭绕;北边,金暮黎的血狼鞭鞭鞭见骨,抽得羊头蛇惨嚎鬼叫。 两人皆兼顾东边和西边,以免它们冲破恐惧桎梏,扑向二人身后及火堆旁的易锦。 金暮黎毫不留情地虐杀死抽,不给群蛇半点儿机会,否则一旦被某只羊头偷袭成功咬上一口,中其剧毒,小命就将不保。 拼力厮杀下,羊头蛇逐渐减少,昱晴川的胳膊却也越来越酸,他坚持着,坚持着,眼看就剩几十条,却陡然发现有许多青色光点在朝这边移动。 他连忙招呼易锦过去帮忙看是什么东西。 易锦站在他后侧,极尽目力,观瞧一会儿,忽然声音有些发颤道:“莫不是羊头蛇中的青灵兽?” 昱晴川顿时大叫:“我的妈,还有?” 金暮黎本已听见远处有动静,好似蛇群爬过草丛的簌簌之声,待两个少年的对话传入耳中,她的鞭风便骤然再紧,几乎挥舞到极致:“锦儿!” 易锦立即跑到她身后:“姐姐!” 金暮黎抽出一鞭后回身将他一揽,足尖点地离开战场,转眼没了踪影。 剩下的十几条羊头蛇没了对手,立即拱动身体,绕火堆边缘游向昱晴川。 昱晴川见此情景,快速回头看一眼,即刻发现那边已经人去场空。 他哀叫一声,退到火堆旁,喘口气。 绿灵兽忌惮火堆,没敢往里冲,更高一级的青灵兽羊头蛇却渐行渐近,并游向四周,一副欲将火堆包围之势。 昱晴川乃刚刚晋级不久的初阶青灵士,对付成群的绿灵兽尚且受累吃力,又怎敢托大,面对虽为同级、境界却比他高的青灵兽而不跑? 眼看青灵兽就要包围成形,昱晴川想也不想就朝尚空的北边缺口冲去。 一边跑一边喊:“姑娘!姑娘你们在哪里?怎么不说一声就丢下我啊!” 话音刚落,却见金暮黎竟又揽着易锦迎面折回,不由止步愣住:“你们……” 金暮黎没鸟他。 这么多的妖兽丹珠,她怎么可能跑路放弃! 也因为多,她一个人吃不下,才没从另一边绕回去,将昱晴川撇开。 昱晴川见她朝火堆走去,便又跟上~~虽说一个青灵士肯定对付不了一群青灵兽,但既然雪发女子去而复返,就必定有杀死它们的把握。 只是,当金暮黎狠狠一鞭将青灵兽引向三人、却带着易锦迅速离开,昱晴川才终于欲哭无泪地嚎道:“姑娘,不带你这么玩的,太坑人了啊!” 他原本是要跑的。 好奇之心加上对雪发女子的盲目信任,才跟着折回,没想到,转眼就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 他没崩溃都是好的。 焰齿环旋转着扫向四周青灵兽,正欲趁此小小空档使轻功脱身,却听南边响起此刻显得格外悦耳又动听的血鞭抽打声,只是碍于视线被挡,看不见。 不过,他很快便发现外围的青灵兽都掉头离开,快速游向另一处。 金暮黎一手执鞭狠抽猛打,一手抓树叶当暗器往青灵兽群疾射,眸带凶光,满脸冷肃。 同级别对阵,还是带毒的一群,她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个不察,就死无葬身之地。 易锦兜着一堆翠绿树叶紧挨着她站立,仿佛被他护在腹前的东西不是树叶,而是绝无仅有的稀世宝贝。 金暮黎双手齐上,一心多用,鞭声呼哨,暗器嗖嗖,既要保护身边之人,还得视情况随时移动身体改变方位,免得自己和易锦被青灵兽包围,陷于被动。 昱晴川几乎是竖着耳朵听那手段越来越暴烈的攻击声,笑容也越咧越大。 原来那女子并未抛下他,而是去另一个地方将青灵兽引走,分开应对。 这让他很开心。 “看似冷冰冰的,其实又善良又可爱!”他不经大脑地脱口道了一句。 耳聪目明的金暮黎,素手一抖。 第24章 想吐之后跟着学 金暮黎觉得两个跟自己毫不沾边的词竟被用在自己身上,也真是令人相当无语,想着用这词的人要么没文化,要么眼睛瞎,要么是讽刺,想挨打。 她抽空朝那边快速瞥了一眼,觉得昱晴川可能属于第四种:缺心眼。 不过当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手中血狼鞭毫不含糊地一个横扫,掀翻同时扑来的三条青灵级羊头蛇,带易锦侧移几步,更换阵地,化解即将被围之势后,再度配合树叶暗器猛袭。 羊头蛇乃群居动物,惹一个,很可能就来一窝。 跟人似的,你打他儿子,老子必然出头;你伤他老子,儿子必来报仇;即便是没武功的妇人,也要寻机会扑上来挠你两爪子,否则不会罢休。 傍晚遇到那头橙灵级羊头蛇并将它击杀时,她就想到这一点。 可当昱晴川表示面饼干硬、想吃烤肉时,她还是任他折回,去拖尸体。 果然,没事变成了有事。 但同时,也送来了机会。 若消化吸收眼前这些绿灵兽、青灵兽的丹珠,她的实力就会更进一步。 长长的血狼鞭如电狂舞,绿叶带着灵气射出青芒一片,没多久,眼前的青灵兽羊头蛇便被消灭大半。 昱晴川的焰齿环因为带有细链,也属于长武器,所以在防备蛇毒方面,便和金暮黎一样占着优势。 二人分处两地,谁也妨碍不了谁。 全力发挥之下,终将羊头蛇尽数杀死,尸铺满地。 两人隔着火光渐弱的火堆,对视一眼。金暮黎目光漠然,昱晴川却对她呲牙一笑,正欲开口,金暮黎已出手掏挖羊头蛇腹内丹珠,挖出一个吞一个。 昱晴川看得直想吐。 上次金暮黎直接吞丹珠时,他没看到,而且当时丹珠已经在金暮黎手中握着,即便听见易锦的惊呼,也没有此时连过程都目睹的直观感受。 太他妈刺激人了。 心脏有些受不了。 不,是胃有些受不了。 直翻腾啊直翻腾。 下山之前,他从未见谁用如此粗暴的手段吸收妖兽丹珠。 简直太恶心了。 虽然丹珠上并没有粘巴巴的血肉,只是有着些微腥气,但毕竟是刚从妖兽肚子刨出来的东西,仅凭人类丰富的想象力,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恶心。 金暮黎却始终面无表情。 在她眼里,这根本算不得心理障碍。 小儿科罢了,若是连这都受不了,又如何能快速变强? 这么多绿灵丹珠、青灵丹珠,若只用手心,那得吸收到什么时候? 何况时间一久,便会来不及,会有更多丹珠作废。 那多可惜。 昱晴川看得目瞪口呆。 把妖兽丹珠当糖豆吃的人,他真是第一次见。 当然,即便下山之前,他其实也没见过几个人,不然也不会这么没心机。 看金暮黎微撩面纱、一颗颗往嘴里扔丹珠,他反胃的同时,还有点小心动,也想试试这最为快捷的吸收方式。 可他没经验。 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姑娘,你看我能不能像你这么干,直接生吞?” 金暮黎的手微微顿了顿,才头也不抬道:“吞服比自己修为低的丹珠,没有任何问题。” 昱晴川笑“哦”一声,随即傻眼。 看着满地尸体,他一脸抓瞎:“我也不记得哪只青灵兽较弱啊!” 金暮黎没搭理,见他杵在那里半天不动,才发了回善心,淡淡道:“刚刚突破的青灵士,只适合吞服绿灵珠,手握低阶青灵珠。分辨不同级或同级不同阶的羊头蛇,可以观其眼珠。” 不仅教他双管齐下,还点明羊头蛇与其它妖兽的不同之处。 昱晴川恍然大悟,想都未想便抱拳作揖道:“多谢姑娘!” 随即喜滋滋地动手。 先来的那批绿灵兽死的位置不一样,加上它们的眼珠颜色显示着级别,便很容易辨出。 可挖着挖着,他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由脱口而出道:“姑娘你是青灵士?” 金暮黎看也不看他,半字不答。 昱晴川盯视她的动作,愣怔许久。 能直接吞服青灵兽的丹珠,要么是蓝灵士,要么是高阶青灵士。 可眼前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只比他大那么一点点,怎么就…… 没想到,她竟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他兀自发愣,连易锦都看不下去、出声提醒:“昱晴川,再发呆,妖兽丹珠就失效了,你不想要了吗?” “啊?哦,哦哦,要,要的,多谢!”昱晴川回过神,连忙继续。 可被他们杀死的妖兽太多了,没有千儿八百,也有五六百条,除非不怕被灵气撑到爆体,否则根本用不掉。 再天才、吸收速度再快,也来不及。 没有冷冻条件,终究要浪费大半。 金暮黎连吞十二颗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易锦不停环顾四周,紧张地守护着。 十二颗青灵兽羊头蛇的青色丹珠,同时释放青色灵气,瞬间爆满整个丹田,外溢着往四肢百骸所有经脉里蹿。 金暮黎调动自身全部的真气灵力,迎上去将乱蹿的兽丹灵气压制、缠绕、融合,在运转中吸收。 经过两场打斗,天已微亮。 在短短时间里,第三次连吞十二颗青灵丹珠后,易锦能看到金暮黎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汗珠,不由暗暗忧心。 昱晴川因为心里没底,又对刚从妖兽腹腔挖出来的玩意儿有点抵触,便没敢吞那么多,第一次吞三颗,第二次吞六颗,第三次九颗。 而此刻,金暮黎已经吸收了三十六颗青灵丹珠,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她身为青灵士三年,力战无数次,才终于挨到突破的边,可见越到上面,升级越难,同级里每晋一阶都不容易。 易锦取出素帕,微蹙着双眉,动作温柔地为她拭汗:“姐姐,不能再要了,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金暮黎:“……” 这句话在她听来,咋这么大歧义呢?难不成她天生就是个色胚? “我没事,”她淡淡道,“之前去摘树叶时,隐隐听到流泉声,想必附近有泉水,我们多挖点过去,放在泉水里浸着,最少能保十几个时辰,在那里慢慢~~”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娇呼打断:“痕迹往这边来了,哥哥姐姐你们快点啊!” 二人微微转身,竟是之前那七人小队,不问是非对错就开口爆粗诬陷的青年也依然在里头。 金暮黎目露一丝嫌恶:“赶紧动手。” 易锦难得听她语气里带情绪,立即跟着憎厌那群人,快速挖起丹珠。 昱晴川也听到了,但他刚吞下九颗绿灵珠,两只手心还各握一颗青灵珠,正在全力以赴地拔取灵气,融合吸收,无暇他顾,便开口央求般道了一句:“姑娘你们不要再丢下我!” 金暮黎挖丹珠的动作微微一滞,没作声。 这个时候,蹦蹦跳跳、咋咋呼呼的轻羽翎已经看到金暮黎二人和满地尸体,不由惊叫道:“我的天,你们杀了多少妖兽?” 金暮黎没理她。 易锦的脸虽无恶相,温柔却早已消失不见,淡淡瞥她一眼:“干你何事?” “你……”轻羽翎气着了,“我也没说什么吧,怎的说话就这种态度?” 那你还想说什么呢?易锦心道。 但他不擅长吵架,尤其是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他很无感,于是闭嘴不再搭腔。 轻羽婵等人已经跟了上来,看到眼前场景,也是一阵惊愕:“这、这都是你们杀的?” “都在取丹珠了,不是他们还能有谁?”轻羽翎气哼哼地随意看向四周,这才发现那边还有一个红衣少年在闭目打坐,顿时伸手指过去,“阿姐你看!” 七人目光便都投向昱晴川。 坐在尸群间的空地上,身周还有十几条羊头蛇的腹部被开了洞,显然是在吸收妖兽丹珠里的灵气。 七人看着还有尚多的妖兽没被开腹,羡慕之余,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阿姐,这里好多丹珠啊,”轻羽翎最小,也更单纯,心里想什么,便都说出来,“反正他们也用不完,不如跟他们要一点吧好不好?” 第25章 铸剑山庄沼泽地 正在挖丹的易锦看了眼金暮黎。 金暮黎却没任何反应,丹珠在手里放不下,便伸手示意,让他用衣服兜着。 易锦的衣服有大用。 之前兜树叶,这会儿兜丹珠。 轻羽婵等人见那些丹珠皆是青色,脸色不由大变:“杀的都是青灵兽?” 眼中盛满不可思议。 能一次杀死这么多青灵兽羊头蛇,雪发女子的实力该有多恐怖? 毕竟大家年龄相仿,队伍中级别最高的傅荆诲,初阶绿灵士,在他们眼中已经很厉害了,可今日跟这女子一比…… 咳咳,说句傅荆诲不爱听的,人家才是武学天才。 晁若轩想起之前的事,压低声音叹道:“看来她那时手下留情了,不然……” 挨鞭的轻羽莫和撞树的傅荆诲闻言,顿时双唇紧抿,拳骨握得发白。 被个年轻女子打一顿,这简直是他们的最大耻辱。 偏还让人觉得她下手轻了,否则他俩小命不保。 难道他们挨打受辱后,还要对人家下跪磕头、感恩戴德? 轻羽婵心里认同晁若轩的话,却没说出口,只看着满地妖兽尸体,摇头叹息:“就算人家肯给,我们也用不上。” 轻羽翎也看到金暮黎挖出来的青色丹珠,眼睛竟直直盯着,眨都不眨,失望道:“好可惜啊!” 金暮黎始终任她们自言自语,没有给过一个哪怕是冷漠的眼神。 她下手准确利落,每次都直取妖兽腹部丹珠位置,神偷般一抓一个,使易锦的袍兜转眼见沉,很快就满满当当。 之后,带着易锦走到昱晴川面前时,只是微微顿了下脚步,便迅速离开。 昱晴川睁开眼,看着再次丢下自己的姑娘背影,表情有些受伤。 听到那群陌生人的对话后,他就知道他们不会伤害他,或者说,伤不了他。 可她不顾他的请求,连招呼都不打地淡漠走掉,还是让他有点难过。 也许除了那个叫易锦的少年,其他人在她眼里,真的不算什么。 轻羽翎见那二人疾速离去,立即走向昱晴川,准备搭讪,却被轻羽婵叫住:“别去!” 轻羽翎顿足扭头。 轻羽婵道:“他还在吸收丹珠,不要过去打扰。” 轻羽翎这回比较听话,却又皱起小鼻子:“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她看向满地尸体,点着食指略略数了数,见大概还有一百多颗妖兽丹珠没被取走,脸上顿时再现肉疼之色:“这么多妖兽丹珠,却不能为我们所用,唉!用不了就不要杀这么多啊,浪费多可惜!” 晁若轩淡笑道:“羊头蛇乃群居妖兽,平时没事时,喜欢窝里斗,可一旦有外敌,就毫不含糊。杀它们一个,就会出来一窝甚至两窝,不死不休。” “这么狠?”轻羽翎愕然,“照你这意思,岂不是不杀光它们就脱不了身?” 轻羽婵上前用葱指点她脑门,连嗔怪之声都很温柔:“什么都不知道,看你以后还调皮乱跑、不好好听讲!” 轻羽翎摸摸被点的脑袋,只是一脸受宠之人的无赖娇笑。 晁若轩没看她们姐妹情深,只盯着金暮黎二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为了节约时间,金暮黎使轻功带易锦快速找到泉潭,然后将丹珠换置到出门必备品~~喝水的囊袋里,再将水袋装满凉幽幽的清泉,没有就地吸收,直接离开妖兽森林,前往铸剑山庄。 因为易锦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铸剑山庄的后山深谷里有片沼泽,沼泽中有座看似寻常、却很不普通的石屋。 她娘曾经告诉他,那石屋是禁地,谁进去谁死。因为无论春夏秋冬,屋里都比最严寒的时节还冷,就算自恃轻功卓绝而闯过沼泽,人也会在进屋后冻成冰棍。 而且那片沼泽地扔满铸剑山庄煅废的剑,若中途不幸掉进沼泽,不仅会被烂泥吞噬,还会被断剑伤到,死得很惨。 金暮黎想着妖兽森林的这片区域,人已越来越多,若按原计划直接在泉潭边吸收丹珠,实在不大安全。 反正也是要送易锦回铸剑山庄的,不如利用一下他家的那个冰箱环境…… 易锦虽然提起此事,却反对她去。 原因自然是怕她进得去,出不来,被冻死在石屋里。 可惜,反对无效,后悔也来不及。 轻风拂柳,马蹄狂奔,易锦双手环在金暮黎腰上,心中各种情绪不断交织。 对娘亲的担忧自不必说,可他更害怕金暮黎在深谷沼泽地出事。 而且他很担心这次回去后会被阿娘亲自管制,若是不能随意出入山庄大门,便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了。 难过之下,手臂忽然不自觉地收紧。 金暮黎感觉到他的动作,竟微微缓了缓马速:“回去后,要尽快学会骑马。” 易锦轻嗯一声,箍她更紧,脸也贴到她背上。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连半句也哽不出,整个胸腔都似被什么东西堵塞,到最后,竟只是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脸颊,满是放不开的依恋之情。 金暮黎这才察觉到身后紧紧抱着她的人,并不仅仅是害怕从马上摔下去。 她默视前路,久不作声,直到两人一马穿山过野、终于停在铸剑山山脚,才在扶他下马后沉声道:“万事小心。” 易锦点点头,抬眸凝望:“姐姐,深谷真的很危险,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我能找到,也不会有事,”金暮黎轻按他的肩,“回吧,保护好自己。” 易锦望她许久,才转身拾阶而上。 金暮黎看着那孤单瘦薄的背影,稍顷,便闪入林中。 易锦回头时,竟已不见她的人。 目光到处扫视搜索,却毫无踪影。 闭目握拳深吸一口气,片刻后,他睁开眼,继续前行,脚步却变得有力。 似乎是心中作了某种决定。 颇有名气、掩映在一片林海绿涛中的铸剑山庄大门前,矗立着两柄精雕细琢的巨大石剑。 石剑的剑柄紧贴地面,非常牢固,锋利剑尖则直直向天,似要刺破苍穹。 这对石剑,乃铸剑山庄标志。 在山庄门口格外醒目。 金暮黎立在很隐蔽的粗壮树后,看易锦上前,看到门开,看那只有愕然、不见半点惊喜的奴仆脸,看脚步顿了顿、想回头却忍住的少年迈步而入,再看大门重新关上,才无声离开,去往后山。 自从亲眼见易锦徒手挖出猥琐男的眼珠,她便知道少年柔和温顺的外表下,有他极其狠辣果决的另一面。 易家嫡子害他差点没命的事,让他看清了人性,也明白世间除了来自母亲的爱与善,还有诸多丑恶。 只要他懂得了防备,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反击,就不需要太担心。 “可终究还是缺乏人事历练,没有太多经验……”她双眉微蹙,“还是赶紧找到冰屋吸收丹珠,尽快出来。” 对这万分依赖她的温柔少年,她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无法想象那清秀绝伦的脸庞若被残忍虐待,会是什么样。 后山深谷空无一人,金暮黎站在沼泽边,扫视暗色沼泽地,以及斜歪立插在烂泥里的剑身或断刃,沉默思索。 片刻后,她不再耽搁,足尖轻点,如燕掠过大片沼泽,顺利落到石屋门前。 “竟然真的没有任何机关和陷阱?”她看看周围,又观察石门并推了推,确定后更加讶然,“难道是料定闯过沼泽禁地的人必死无疑?” 刚想到这里,石门便被推开,并不是太吃力,也没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 光线透进去,屋中的一切都呈现在眼前,同时,一股冰寒冷意迎面而来。 第26章 石屋突破蓝灵士 屋子很大,也很空旷,什么桌椅床榻家具摆设,那是绝对没有的,可以说一目了然。 而最显眼最吸睛的,便是散发着丝丝袅袅冰寒之气的一口大井。 井的直径近两米。 为免被人意外发现,金暮黎先关上石门。 不料,石门一关,原以为会漆黑一片的石屋中,竟有东西自生光线。 而光线的来源,则是石屋内壁。 双脚不由自主地转向,随后,纤长指尖轻触泛着幽幽微光的墙面。 触感滑而不湿,光芒柔和不刺眼,是品质很高的月白夜光石,非特别有钱的富贵人家,买不起。 “简直是天然太阳能灯,”她摇摇头,“可惜,用着挺爽,却难买也难运。” 虽然比日光微弱许多,但好歹也算有了照明,走向冷意越来越盛的井口时,能看得十分清楚。 距离近了,她才发现那如雾般的冰白之气里,竟还透着一丝冰蓝,缥缥缈缈,缭缭绕绕,煞是好看。 井口位置的寒气也最浓,是整间屋子中最冷的地方,站久了,竟有些哆嗦。 这哪是冰箱,分明是个大号冷柜。 她连忙调动真气御寒,不然还真会很快冻死在这里。 为避免在人家后山悲催遇难,她退到门后寒气最淡的地方,打开水袋。 小小的青色丹珠被倒出,随着袋内泉水骨碌碌滚了满地。 金暮黎也不管平石地面干净与否、丹珠会不会沾上灰尘,拈起十二颗就往嘴里扔,然后直接下咽,闭眼吸收。 近身格斗再强,也不能在异世一味吹捧,否则定会显得无脑。 修炼出真气灵力的高手,一花一叶皆可伤人,隔空拍出一掌都能把人打伤,会站在那儿巴巴等你靠近把他撂倒? 别说捧一踩一,即便是“灵气既重要也不重要”这种模棱两可糊弄人、两头都不得罪的混账话,金暮黎都不会说。 因为在异世,灵力实在太重要了。 没有灵力,你单指望肉搏,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以格斗取胜更是痴心妄想。 无论你的速度、力量、技巧等多么多么高超,都玩不过异世强者一根手指头,离你老远,都能分分钟把你灭了。 连人家汗毛都没摸着就被弹飞嘎屁,还打个毛线啊! 所以通过修炼变强,势在必行。 而在打杀羊头蛇青灵兽群时,她出力最多,丹珠掳走大半,也是应得的。 何况即便她不拿走,昱晴川也用不掉。而那群想捡现成便宜的男女,级别不够的情况下,只能羡慕嫉妒干瞪眼。 如果昱晴川动作够快,特意留给他的那一百多颗丹珠,就不会被浪费。 能不能把握住机会,要看他自己。 和易锦的对话,他是能听见的。 吸收完九颗绿灵丹、两颗青灵丹,若来得及,就可迅速收割剩下的一百多颗,赶去冷泉,将丹珠浸于泉水中,慢慢吸收~~如果没有人存心掠夺的话。 她忽然想起被挖去丹珠的死尸。 也不知那群看起来很是义愤填膺的男青年小少女,是如何处理的。 突然遇到这种事,很难说其中是否有人被影响,暗地里将那不人道的掠夺手段照搬学去,偷偷干坏事。 她皱皱眉,又舒展开,掐断思绪。 在这以武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她既非皇帝,也非武林盟主,哪儿管得了那么多?能够独善其身就不错了。 吞下的丹珠缓缓释出青色灵气,在循序渐进中被慢慢融合。 有低温环境辅助,丹珠不会热烂失效,她也就不必再用暴力手段强行吸收。 禁地的最大好处就是安静,无人打扰。金暮黎怕屁股被冻在地上,不敢盘坐,每吸收十二颗,就换个地方站,顺便搓搓要结霜的脸颊,活动活动手脚。 石屋里太冷,即便体内有真气可以抵抗,时间久了也不行,不死也会僵。 一个大活人,若把自己冻得翘辫子,未免太蠢,何况她金暮黎还不能死得如此窝囊,传出去,人家得笑掉大牙。 为了不让人拍手称快、骂她死得好,她很争气地没让自己硬邦邦、横尸深谷石屋,反而格外惜命,每吸收两三轮,就到屋外小待片刻,顺便带丹珠出去解解冻,免得粘在地上抠不起来。 她原本就已处在突破的边缘,如今丹珠再次下肚,天刚日暮,石屋里便蓝气大盛,蓬勃着从体内涌出,溢满整个石屋,与井口上方的冰蓝清雾相撩相绕,互勾互引,快要令人分不清谁是谁。 同时,金暮黎的眼珠也在刹那间变成蓝色,昙花一现般闪出蓝光,然后顷刻消失,恢复黑眸。 她在没有打斗的情况下突破了。 蓝灵士。 与紫灵士只有一级之差。 但她知道,这一级,如同天海深渊,极难跨越。 没有五年的修炼积累,都不要妄想。 但不管怎么说,此刻的突破依然是令人高兴的。 除了红衣少年昱晴川,她这个年龄段的青灵士,还真没遇见过。 当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并不能排除别的地方有。流风国这么大,只盯着这一块,目光未免太短浅、太狭隘。 快乐只是一瞬间,突破之后,金暮黎在喜悦中沉浸片刻,便继续吸收,继续修炼,将蓝灵士初阶往前推进加固。 蓝灵士到紫灵士之间的路太难走,她不奢求一夜升至蓝灵中阶,只希望遇到别的蓝灵士时,不被对方压着打。 蓝灵士以下的级别见到她,自然是如同老鼠见猫绕着走,可若不走运,撞上蓝灵中阶甚至高阶,她这个刚踏进蓝灵大门的初阶可就够呛。 所以无论如何,剩下的丹珠都不能有半点浪费,得尽快吸收,让蓝灵实力增强一点是一点~~哪怕蓝灵与紫灵之间是个无底洞、这些令青灵士眼红的妖兽丹珠还不够塞牙缝。 如她所料,突破成蓝灵士后,再被吸收的青灵丹珠,便如泥牛入海,且半点波澜都不起,也根本不再需要费心调动真气缠绕融合,青灵气直接就被蓝灵气给吞了,毫无悬念的。 不仅直接侵吞,还榨得一丝都不剩,整颗丹珠都没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关键是,直至快天亮,丹珠已只剩二十几颗时,金暮黎还没任何感觉。 吸收掉的青色灵气,就如石沉大海,完全感受不到,好像被消化掉、屙了出去似的。 看着最后二十几颗丹珠,她低叹一声摇摇头,随即全都倒进嘴里~~突破之后,青灵丹珠在蓝灵士的身体面前,就不算什么了,一次十二颗,早就变成一次二十八颗,就这,还算是谨慎的。 不谨慎的话,每次三五十颗都可能。 级别越高,吸收低级丹珠的速度也越快,没用多久,金暮黎便结束了。 她伸了个懒腰。 蓝灵士的抗寒能力也比青灵士更强,在这风平浪静的整个夜晚,她只出了一回石屋,真正是越强,好处越多。 复行到井边,再次看了看。 除了白中透着冰蓝的气芒,还是没看出此井井水有何特别之处,更不知井下到底有什么、冷气又是如何形成的。 瞧半天瞧不出门道,金暮黎便打算离开。 反正该做的事已经做好,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留在这里耗。 正好出去看看易锦那边如何了。 她如此想着,在双腿移动中,右手已触到石门。 然而还未使力,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在阴沉冷笑中响起:“金副阁主大驾光临,铸剑山庄有失远迎。” 第27章 沉冷青年也炸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铸剑山庄嫡公子易融欢。 他背光而立,面容有些看不清。 “不必迎,”金暮黎淡淡抬眸,眼中却不视一物,“没偷你家东西。” 易融欢原本一脸阴沉,此时却差点被气笑,更因她目中无人的傲慢而心生恼怒:“擅闯他人禁地,没偷东西就该理直气壮?金副阁主可真让人长见识!要不要本公子给你作个揖、再道声谢?” “那倒不必,”金暮黎面无表情,“让开就行。” “想走?”易融欢看着她的淡漠双眼,冷笑,“说来就来,要走就走,莫不是把铸剑山庄的禁地当成了你家后院?” “借用而已,”金暮黎的目光这才在他脸上浅浅落一下,随即滑走,“易公子如此较真,难道是缺银子,想讹我两个?” 易融欢哈哈大笑,盯着她:“没想到人前冷酷寡言、惜字如金的金副阁主,人后如此有趣,真乃本公子之荣幸。” 他突然倾身微微靠近,眼中带着戏谑,“这份殊荣是不是意味着,金副阁主看上了本公子?” “有些玩笑要适可而止,否则会致命,”金暮黎往他身下扫一眼,“易公子不介意变太监的话,尽管招惹本阁。” 还没切呢,易融欢就被那冷到骨子里的残忍目光看得裆下凉飕飕,差点伸出双手去捂住,心里不由暗骂一声。 这眼神若换个娇俏女子,定是充满风情,勾得人邪火焚身。到了金暮黎这里,却如同被浇一盆冰水,即便情绪正高昂,也得瞬间萎去,提不起半点精神。 之前那次见面,还有打败她后、强行蹂躏的心思,如今,一个目光就让他彻底熄火,只觉谁娶金暮黎,谁倒八辈子血霉,搞不好新婚之夜就把男人给阉了。 可这样被人当面威胁,也不是堂堂铸剑山庄大公子能受得了的,易融欢的脸色顿时一沉:“金暮黎,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我铸剑山庄的地盘,不是能任你撒野耍威风的赤墨城!” 金暮黎不恼不怒:“要打便打,何来这许多废话?” “不要以为你武功高,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易融欢几乎咬牙,“这里~~” 金暮黎忽然打断他:“你是从易锦口中得知我在这儿的?” “……”易融欢正阴着脸放狠话,却被人毫不在意地轻飘飘截断,一口气岔在嗓子眼儿,险些被自己哽死。 他暗暗一个深呼吸,缓缓劲儿,面如锅底的脸才露出一丝嘲笑:“他怎么会告诉我你在这里?那傻子维护你可维护得紧呢!” 金暮黎看着他,一语不发。 “可他嘴巴越紧,我就越能肯定你在这里,毕竟那个连马都不会骑的蠢货,若无人快马加鞭送他回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到家?”易融欢阴阴一笑,“说到这,我倒真要感谢你杀了那么多绿灵兽羊头蛇,让我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金暮黎微蹙一下眉。 易融欢的视线一直未离女子脸庞,所以即使那丝神情上的变化转瞬即逝,也还是被他捕捉到,不由哈哈大笑:“金副阁主如此表情,本公子真是开心!” 金暮黎淡淡道:“捡别人吃剩的东西,有什么好开心的。” “……”易融欢噎住。 随即冷哼,“美人口中食,不甜也很香。” 金暮黎取鞭欲抽。 易融欢说那句话时,便已防着,见她果然动怒,不由再次大笑,转身疾掠:“想偷袭?门儿都没有!” 金暮黎却根本没有动手之意,毕竟石屋空间有限,在这里打斗,对长鞭这种武器非常不利。 她作势却不抽,就是要让他条件反射下跑掉,待到空旷之地再狠狠收拾。 易融欢使轻功掠过沼泽,落在岸边才反应过来,忽觉不对,却为时已晚。 金暮黎已随后跟来,血红长鞭也发出令人头皮发紧、心脏抽搐的破空声。 眼看鞭梢就要打到脸上毁他的容,易融欢顾不得许多,一个就地连滚,堪堪避开那追魂一击,站起时切齿:“金暮黎,做人莫要太过分!信不信我~~” 血鞭“歘”的一声再次抽来。 易融欢语音顿断,连忙闪开,额头青筋直跳:“金暮黎!” 金暮黎执鞭而立。 易融欢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金暮黎,你若再对我无礼,我就废了易锦那小子,让他下地狱!” 金暮黎一副丝毫不受威胁的淡然模样:“有你和相关之人陪葬,他会很值。” 易融欢死盯着她:“我才不信你舍得那么清秀单纯的小情人死在我手上。” 他哼笑一声,“据我所知,冷面石心无情手从不救人,易锦是唯一的一个。这么明显的事,傻子才看不出。” 金暮黎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金副阁主,”易融欢笑容诡异,“喜欢一个人又没什么错,何必不敢承认?” 金暮黎根本不理这一茬儿。 她想的是,易融欢应该是在她前脚刚走,后脚就出现在羊头蛇尸群地。 昱晴川正在融合丹珠灵气,面对强夺,只能任由,毕竟中断吸收、前功尽弃这种事,很少有人做。 何况昱晴川还是个心眼子有点直楞的货。 易融欢进妖兽森林,自然不可能只他一个,那七人见他大门大户,派头十足,怕是不敢得罪,便问什么,答什么。 更不可能与他争夺丹珠。 易融欢通过他们的口,知道羊头蛇是红衣少年和轻纱遮面的白发女子合力击杀的,白发女子还挖了许多妖兽丹珠带走。 易融欢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是她金暮黎。 毕竟那么晦气的头发颜色,除了金暮黎,怕是全国都没几个。且不久前两人才见过,而他也认出她了。 为了使一百多枚丹珠不失效,易融欢掠夺之后,必也要找冰窟或冷泉。 而他找到冷泉后,却没看到她。 带着几百颗丹珠,人却不在冷泉,可见是去了别处,比冷泉更好的地方。 但,问题是…… “你怎么知道我们已经离开妖兽森林了?”她问道。 不是打断人家说话,就是无视别人,擅自转移话题,一向阴沉寡语的易融欢表示很烦躁:“猜的!怎么啦?” “……”金暮黎微垂眼帘,半晌才蹦出一句,“佩服。” 易融欢脑子要炸。 如果不是头次见面就推测出她很强悍,后又通过羊头蛇青灵兽得知她的实力至少在青灵士高阶,他肯定要将她好好教训一顿,甚至将这浑身冷冰冰、说话还气人的晦发女子打死。 真是不知招了什么邪,竟能认识她! 不过想想自己打不过,又曾打算留着她激励自己,易融欢还是忍了:“你擅闯我铸剑山庄禁地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也不让我爹~~庄主他们知晓,但你要欠我个人情。” 金暮黎抬眸看他:“凭什么。” 易融欢的肺也要炸。 “你听不懂人话吗?”他几乎是吼着道。 在人前沉稳少言的大公子炸毛了。 金暮黎微微抬眼,视线却越过他,望着他身后的天。 易融欢想以拳砸地,最后还是“铮”的一声拔出剑来:“来!跟我打!” 半盏茶后,铸剑山庄大公子鼻青脸肿,被揍成了猪头。 回庄时,偷偷摸摸,以袖遮面。 第28章 易锦娘亲楼月兰 被一个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女子暴打一顿,没脸见人的易大公子遮遮掩掩回到山庄后,躲在屋里低骂不停:“这个死丫头!这个死丫头!知道自己武功级别藏不住了,就把本公子往死里揍,一点面子都不留!等着吧,等我哪天修炼成蓝灵士,看我不把你、不把你……嗯?” 话未骂完,突然想起等他修成蓝灵士,那血冷心硬的白发冰棍不知又到何种境界。毕竟他修炼的时候,她也不会闲着停在原地。 如此,岂不是照样打不过? 恶狠狠爆了一句粗,他一拳砸在桌面上:“一头晦气白发,人倒是狠得很!” 心腹厮奴平林谄笑着出馊主意:“主子您不如想办法把她娶了,只要成了您的人,您叫她往东,她就往东,您叫她往西,她就往西,绝不敢不听!” 易融欢脸皮抽搐:“这办法真好。” 平林还未谦虚,易融欢便招招手:“过来。” 似要奖励他的模样。 平林抑着激动上前。 不料,易融欢赏他的却是一个当头爆栗,以及大公子的怒骂:“我看你是不安好心,想让本公子早死!” 平林“嗷”的一声捂住头,痛得直叫唤,却不敢太大声。 大公子喜欢在人前端着架子装阴沉,一副胸有谋略沉稳至极的样子。 可唯他知晓大公子小时候有多调皮,连将蝌蚪放在小鸟儿前端、用鸟皮将它生生闷死的幼稚之事都干过。 可怎么办呢? 自从庄主接二连三纳妾,接二连三添娃,他这个被迫接受众多弟弟妹妹的大哥哥就日渐变了,笑容越来越少,话也越来越少,童真逐步消失。 只在和他单独相处时,才偶尔露出幼时的顽劣习性。 因为他是被庄主夫人买来伺候大公子、和大公子一起长大的人。 大公子的秘密,他没有不知道的。 教唆管家儿子对妹妹下流; 偷偷叫人用细绳拴住三弟的鸟皮,让他撒不出尿来; 捉许多青蛙癞蛤蟆放在弟弟妹妹的被子里; 将四弟推进池塘; 令人将六弟骗出庄外暴打后丢下; 瞎眼护卫和肮脏婢女被灌下大量红粉、在持续的极度亢奋中活活累死; …… 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随着年龄增长,做的事越来越混球儿,偏又更能将自己摘出事外,撇得一干二净,免受庄主责骂与惩罚。 但身为被大公子信任的贴身厮奴,他对大公子的感情,还是以心疼居多。 若非庄主风流多情,纳回这么多小妾,生这么多孩子,夺了对大公子的专一爱宠,他定不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平林心里叹了口气,慢慢拿开捂头的手:“既然不能娶回来,那大公子不如趁着这口郁气,闭关修炼,突破升级。” 易融欢正有此意,但还是低声吩咐道:“金暮黎肯定会去月兰院找易锦,你要派人盯住。” 平林点头,立即转身出去办。 易融欢眯了眯眼,冷笑。 虽然不知那淫护卫和贱蹄子是被谁设计的,但既然被金暮黎撞上,还在她手里待过些时辰,护卫的眼珠舌头也都挖出,就不可能没发生其它事。 贱蹄子曾帮母亲作伪证诬陷易锦的娘亲楼月兰,淫护卫则参与过谋害六公子,这样的两个人,他不可能留他们继续活着,所以看场红粉大戏的同时,便正好要了他们的命,将他们永远留在妖兽森林。 如此一来,不管二人身上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在尸骨无存的情况下,都无法被控制利用,做什么不利于他、不利于母亲~~庄主夫人的事。 一劳永逸,多好,多妙。 他轻哼一声。 小锦儿,傻弟弟,想在我的手心翻出大浪,可没那么容易。 的确不容易。 不久后的月兰院里,易锦一边服侍瘦成排骨的娘亲喝汤,一边暗自皱眉。 相貌清秀至极却也憔悴无比的楼月兰伸出手,轻抚失而复得的儿子脸庞:“锦儿,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其它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娘不在意。” “娘不在意,锦儿在意,”易锦放下碗,抓住她瘦成鸡爪般的手,眼睛又红,“娘,都是锦儿不好,若锦儿能及时回来,娘也不会被人诬陷,受尽欺辱。” “傻孩子,你被打得浑身是伤,若非好心人相救,休养恢复,娘哪里还能见得到你?”楼月兰的眼泪涌了出来,“莫说一场冤枉,就算是要娘的命,娘也愿意用来交换我儿一世安康。” “娘!”易锦扑到女人怀里,鼻腔酸得止不住泪水,“可锦儿就是想为娘洗清冤屈,让庄主还你清白。” “什么庄主,叫爹,”楼月兰轻斥教导,“以后可不许这般无礼,不仅不敬,还容易被人捏住把柄,告上一状。” “是,娘,”易锦乖巧应道,“这次没了证人,以后锦儿会另想办法,无论如何,锦儿都不能让娘背此污名。” “污名……”楼月兰苦笑。 她出身青楼,虽卖艺不卖身,且在出阁之日就被铸剑山庄庄主易文度赎身带走,干净得很,可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别说大夫人看她不起,即便是易文度的其他妾室,甚至小厮婢女,都敢背着她骂她贱人,哪里还有什么好名声? 偷取金库钥匙、盗窃未遂,不过是多点让人笑话的谈资罢了。 只要儿子能活着回来,名声好不好又有什么要紧? 什么都没儿子的命重要。 她这一生,除了死心塌地爱上的男人易文度,便只有儿子了。 可儒雅英俊的易文度太过风流多情。妻妾成群,还要常常出庄沾花惹草。 出阁之前,她曾听过不少客人谈起铸剑山庄庄主时,用的多是好色、小气、吝啬、披了张雅皮、钻了钱眼儿等诸如此类负面之词。 可那时被爱情迷了双眼的她,从不相信,只觉那些人喜欢背地里嚼舌根,没修养,死后都该去拔舌地狱。 如今,她信了,却晚了。 她的心,已经连同身子交给了他。 再也赎不回来。 甚至为了嫁给他,她将自己攒的钱拿出,帮他付了一半赎金。 对此,她从未后悔~~即便易文度没有给她许诺过的所有幸福。 她唯一悔恨的,是没有保护好儿子,差点与他阴阳两隔。 “锦儿,救你的女子叫什么名字?”楼月兰带着真心感激问道,“娘要多买些礼品送过去,好好答谢人家!” “她……”易锦脸上飘起一抹红晕,“姐姐不让我跟别人提起她。” “姐姐?”儿子的害羞模样,身为过来人的楼月兰一眼就瞧出不对劲,“锦儿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位姐姐了?” “我……”易锦低下头,捏着袖边抠,脸上红晕犹如染料水在白布上浸开,迅速漫向耳根。 楼月兰明白了,笑着去摸他的头:“我儿长大了!” “她、她待锦儿极好,不仅救了锦儿,还带锦儿去妖兽森林打兽取丹,增强实力,”易锦伸出手,调动灵力打出一拳,“娘你看!” “橙灵士?”楼月兰看着随拳风打出的橙色灵气,惊喜不已,“锦儿你晋阶升级了?” 易锦用力点头,笑容似甜到心里:“娘,姐姐是怕我以后再受欺负,才特意带我去妖兽森林吸收丹珠灵气,顺便磨炼我,让我获得实战经验。” 想了想,他又语带自豪地附耳低声道,“娘,姐姐可厉害了,是青灵士呢!” 楼月兰睁大眼:“真的?” “锦儿怎会骗娘,”易锦一脸崇拜,眼里似盛着万颗小星星,“估计这次突破,姐姐就会成为蓝灵士。” 楼月兰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把捉住他的手,急急问道:“锦儿,快告诉娘她叫什么名字?娘即刻准备东西,前去提亲!” 易锦愣住:“啊?” “啊什么啊,这么厉害还对你好的女子若不赶紧抓住,以后上哪儿找去?”楼月兰激动不已,“即便大个几岁,也是不要紧的,大些更会疼人儿!” 易锦不敢相信:“娘,你是真的……”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楼月兰说完,忽然想起什么,疑惑道,“锦儿,莫不是那姑娘太丑……不不,不对,能让我儿心动的女子,不可能丑得不能见人。” “……”易锦实在没想到娘亲反应这么大,直接要整提亲这一出,脑子半天转不过弯来,“可……娘亲,姐姐她、她……” “她怎么了?”楼月兰见儿子似有难言之隐,高涨的情绪微微平和下来,“锦儿,有什么事,可以跟娘说,娘能帮你参谋参谋。告诉娘,她是口吃,还是秃头?或者是,一只腿脚不利索?” “……”易锦想笑又想捂脸,“娘,她什么毛病都没有,长得比孩儿还好看。” “那你还犹豫什么?”楼月兰大松一口气,“你若觉得突兀,就告诉娘她的姓名和住址,娘先借着道谢过去探探路,听听她的意思,如何?” “娘,不是孩儿不告诉你,是、是……”易锦还是迟疑,“姐姐说不能跟任何人提她的事,免得、免得……” 声音越来越小,“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啊?什、什么意思?”这回轮到楼月兰愣住,“她……惹了很多祸么?” “也不算是,”易锦恢复音量,且语气坚定,“姐姐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楼月兰惊了:“你是说,她杀了很多人?” 易锦重复道:“娘,姐姐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哦哦,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娘知道了,知道了。”楼月兰没有当面否定儿子,但提亲的心思显然也冷了,热度陡然降低。 想了片刻,才重新挂起笑容:“锦儿,无论如何,救命之恩都是要谢的,那姑娘虽叮嘱你不能与外人说起她,可娘是外人么?” 易锦连忙摇头。 阿娘是他最亲最亲的亲人。 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 也是对他最好最好、好到可以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女人。 “那就对了,”楼月兰温声道,“我是你娘,只会为你好,绝不会害你。” “娘,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易锦顿觉对娘亲不起,心里有些惶然不知所措,“她、她叫~~” “不用说了,我来了。”一道清冷无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第29章 无以为报不要报 金暮黎的声音,让易锦的脸颊瞬间泛红,跑到门口时,更是结结巴巴:“姐、姐姐……” “怎么了?”并没有听到全部对话的金暮黎心中诧异,面色却依旧清冷,语调也依旧平静无波,“脸这么红,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没没没!没有!”易锦怕金暮黎误会,反而结巴得更厉害,“锦儿喜欢姐姐都来不及,怎么会说姐姐的坏~~” 话到这里,忽然卡住,慌乱得一颗心突突直跳,整个脸庞脖颈也都红透,脑袋则越勾越低:“姐、姐姐,锦儿是说……我是说……” 是说什么,半天出不来。 腰肢瘦得只剩盈盈一握的楼月兰走过来,不着痕迹地将易融轻轻一带,温柔笑看雪纱遮面的女子:“想必这位就是锦儿一直念叨的救命恩人吧?姑娘,妾身楼月兰,多谢姑娘对锦儿的搭救与照顾!” 说罢,作个深揖,行个大礼,“姑娘对锦儿的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 金暮黎淡淡站着,并不拦她。 没想到她竟就直喇喇受了长辈这么大的礼,不仅不拦,连扶都不扶一下。 楼月兰心下诧异,脸上却不显,起身后接着道:“妾身一介凡妇,又不通武功,姑娘的大恩无以为报。” 她顿了顿,“但以后只要有妾身能出上微薄之力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 金暮黎心中嗤笑,声音却比从前更冷漠:“不必担心,我救他,不是图你回报什么,更不会让你背叛铸剑山庄、做伤害铸剑山庄庄主的事。” 楼月兰面露一丝尴尬。 “姐姐,我娘她、她不是那个意思,”易锦觉出不对,紧张得伸手去勾金暮黎的指尖,“姐姐别生气!” “我没生气,”金暮黎淡淡道,“既然确定你安然无恙,我便也放心了,告辞。” 说罢,竟是转身就走。 “姐姐!”易锦急唤一声,紧紧拉住她。 金暮黎就用转到一半的侧身对着他,看也不看道:“以后听你娘的话,她能保护你。” 楼月兰的脸色忽青忽白。 易锦却扭头向她投去求助眼神。 楼月兰轻叹一口气,正要开口,金暮黎已抽出手,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 易锦则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姐姐!” 金暮黎身体一僵。 “锦儿!”楼月兰低呼一声。 易锦却流着眼泪不撒手,声音哽咽:“姐姐,锦儿不想让你走……” 金暮黎努力忽视后背传来的温热,忽视那令人心尖柔软的央求,石头般僵立不动:“锦儿,你有爹有娘,比姐姐幸福,所以好好珍惜,用心活着。姐姐于你,不过是个顺手帮一把的路人,忘记就好,不必想着报恩,姐姐不需要。” “不……”易锦却抱她更紧,眼泪也流得更凶,“不要……不要……” “锦儿!”楼月兰忍不住了,上前拉他,“恩人还有要事处理,你怎能绊着她?再说你这样、这样……被人瞧见,你如何解释?传到你爹耳朵里,你又如何应对?岂不是要给她招来多余是非?” 易锦一惊,下意识地松开手。 楼月兰暗舒一口气,没想到,易锦竟随即又拉住金暮黎的袖口:“姐姐……” 弱弱怯怯,可怜兮兮。 楼月兰不忍直视,心口也无病犯痛。 婆媳果然是天生的敌人。 这还没进门呢! 金暮黎想的没她多,见袖子又被拽住,只好转过身。 易锦双眼湿红,巴巴望着她:“姐姐……” 姐姐姐姐喊多少声了?再喊嘴唇都能秃噜皮。 金暮黎无奈转身后,犹豫了下,才伸出指腹擦拭她脸上的泪,清冷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柔和:“别哭了。” 易锦目露期望:“那姐姐不走吗?” 金暮黎道:“姐姐不适合在这里久待,被人看见,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铸剑山庄庄主绝不乐意自己的小妾儿子,跟一个名声恶臭的女子交往。 易锦刚要说他不怕,金暮黎便堵了他的嘴:“而且你也知道我必须尽快回去,阁里有很多事需要我亲自处理。” “那、那……”易锦低下头,重新抬起时,眼中的期盼之色更浓,“姐姐会来看我吗?我可不可以去找姐姐?” 金暮黎微微摇头。 易锦眼睛一红,又要哭。 金暮黎忙道:“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对你没好处。” 易锦的嘴角往下拉得更厉害。 金暮黎双眉顿蹙,伸手就去捏他下巴,低喝道:“好了!别哭!” 易锦被她捏得脸庞微微仰起,还未发出的哭声也吓了回去。 偏偏这个角度与姿态有点像索吻,尤其是那微张的淡粉唇瓣,简直是诱人犯罪。 金暮黎被蜂蜇了般迅速放开手,垂眸道:“好好修炼,我下个月过来看你。” 易锦眼中顿时有了光。 金暮黎立即转身,紧抿着唇快步离去。 易锦见她走得如此迫不及待,眼中光芒又渐渐黯淡下去。 楼月兰上前牵起他的手,握住:“锦儿……” 易锦扭头对上她温柔又担忧的目光,方觉自己刚才很丢人:“娘,我……” 堂堂男子居然抱着喜欢的姐姐哭鼻子,且还当着母亲的面,这可真是…… 太尴尬了。 楼月兰看着儿子瞬间红透的耳根,再想想刚才那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便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吧? “这姑娘,我看着也不像食言之人,她既说下月来看你,必是会来的,”楼月兰压下心中苦涩,温声劝慰,“回屋吧。” 易锦点点头,反过来扶住她,却因勇气在那片刻功夫被无意识用光光,此刻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金暮黎来到山脚下,一声呼哨,雪色大白马便从隐蔽的林深之处奔来。 这还是当年她接受夜月阁的邀请后,阁主弋菱歌亲自送给她的,越用越机灵,通人性得很。 上了马,她一路疾驰,脑中却想着易融欢那人不可小觑。 一个能逼迫所有与其欢爱的女子服下麝颜草、令其彻底绝育的青年男人,心之狠毒可想而知。 她虽算到易融欢不会善待那个长相刻薄、面容丑陋的婢女,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要她的命,甚至连那已经被挖眼割舌的护卫也搭配着陪葬进去。 挨顿暴打后,他自己说早已将那二人尸体拿去喂了妖兽。 虽未明说是存心毁证,易锦娘儿俩没了证人却是事实。 不过…… 仔细想想,就算那两人还活着,易锦和他娘也不一定能斗得过庄主夫人。 下人的一面之词可不可信、起不起作用,基本上取决于他们所服务的人强不强势。像楼月兰那种的,估计即便哪个奴婢肯帮她,下场也是被当场杖毙。 诬陷当家主母还得了? 说不定唆使婢女反咬一口的罪妾都被趁机除掉。 她这儿暗自猜测,却不知几天后,铸剑山庄庄主的怀孕妾室喝完一盅补汤后,身体见了红,几个月的胎儿愣是没保住。而端汤害主的婢女,则一口咬定是另个小妾使钱贿赂,她才这么干的。 当时,庄主易文度不在家,等他知晓此事时,一个小妾没了命,另一个伤了身子,不仅虚弱,还再也受不了孕。 别说金暮黎不知道,即便有人特意跑去告诉她,她也不会管。 也轮不到她管。 这可是人家铸剑山庄庄主的家事,想插手,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身份。 何况她回到赤墨城后,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因为,城中三霸发生了大变动。 文家同父异母的兄弟公然反目,斗得文家损失惨重。 这么好的机会,自然要抓住。 常悦楼曹家和夜月阁弋家立即联手,将文家势力杀得血流成河。 那一晚,有幸目睹杀戮现场的百姓和武者,皆惊于夜月阁铁面魔女们火光下的的无情与凶悍。 在冰冷面具的遮挡下,她们既像疆场不畏疼、不怕死的战士,又似来人间收割性命、吞噬魂魄的恶灵。 火光冲天,血雨飞溅。 随后,地盘被分割。 文家被弋家替代,赤墨城三足鼎立的格局重回两霸之势。 夜月阁议事厅里,弋菱歌浅酌香茶:“接手后的事……” 他本想说“暮黎不要管了,好好歇歇吧”。 可歇着没事,岂不是又要寻思走? 所以就得让她忙,忙得分身乏术,才没空想着离开。 于是话到嘴边,改成:“还需暮黎多多操心,不然定要乱成一锅粥。” 金暮黎淡淡颔首:“份内之责。” 弋菱歌看着她,眸中渐染情意。 金暮黎站起身。 却在快出厅门时,弋菱歌忽然问道:“暮黎是不是对此结果不太满意?” 金暮黎沉默片刻,才道:“我的计划本是一次将两家拿下。” 弋菱歌心道,你是觉得痛痛快快一次全拿下,就能还清我的知遇之恩,然后谁都不欠、干脆利落地走人吧? 嘿,我偏不如你的意。 “肉要一口口吃,汤要一口口喝,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弋菱歌温声道,“吞并他方势力亦如我们修炼武功,循序渐进一步步来,总也没错。” 说着话,人已到了金暮黎身后,声音也更加温柔,“暮黎……” 金暮黎抬步就走,不给他机会说公事之外的废话。 弋菱歌看着她丝毫不给面子的背影,叹口气,自语道:“明明是被她的狠辣冷绝吸引,才邀她入阁,如今倒是……” 因为这一点而感到无奈,气恼。 刀可以杀人,也可以自伤。 三年的相处,三年的时光,直到她说要走时,才发现自己对她除了利用,感情也悄无声息地滋生了。 什么都算到,唯独漏掉这一点。 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从屏风后绕出来:“又能多拖她一段时间了,高兴吗?” 弋菱歌沉默半晌,终是摇摇头:“留不住的。” 男子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留不住的人,终究留不住。 留得了一时,留不了一世。 半盏茶后,行在街路上的金暮黎被一唇红齿白的翩翩美少年拦住:“阿黎!” 金暮黎冷眼望着他。 少年笑嘻嘻道:“喜欢我的礼物么?” 金暮黎“唰”的一鞭抽出:“原来是你搞的鬼!” 第30章 十六皇子百里宸 金暮黎一直觉得应有另外一股势力参与了吞并之事,没想到竟是这个家伙。 长鞭带着风响抽向少年脑袋,少年却早有防备,“嗖”地往旁边跳开,脸上依然笑嘻嘻:“阿黎,你该用酒谢我,而不是鞭子。” 金暮黎冷冷看着他,暗暗咬牙。 若不是他,待计划实施时,就能一次通吃曹、文两家,而她,也能离开夜月阁,自由自在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 “谢你?谢你坏了我的事吗?”金暮黎横眉冷目,“滚!” “啊?”女子态度恶劣,少年却丝毫不计较,略微思索,便连忙问道:“莫不是我好心办坏事,打乱了阿黎的计划?” 金暮黎再抽一鞭:“不想死就滚!” 少年再次躲开,歉意道:“阿黎,我不知道啊,不知道会……可真是对不住阿黎啦!阿黎别气,别气啊!” 金暮黎见他缠着不走,动了真怒,正要下狠手,少年却忽然跑开,直跑到十几丈外,站在那里,冲着她笑。 金暮黎心里翻了翻眼白,径自离去,不再理他。 少年瞧着她的背影,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若她真的滥杀无辜,坏了她事的我,此刻就该被她剥皮抽筋了。” 他摇摇头,缓缓敛笑,“传言果然不能尽信。” 话音刚落,两名头戴黑铁面具的女子骑马而来,停在他面前,其中一个声音冷漠道:“副阁主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行!”少年爽快答应,“但不能捆我,更不能用铁锁链。” 女子没说话,却拨转马头。 少年便跟着她们走了。 之后不久,他光明正大进了夜月阁总部,站在屋里东瞧瞧,西瞅瞅,倒没摸人家什么东西,只是快看完时摇着头冒出一句:“品味太低,完全配不上我家阿黎。” “这是议事厅,并非副阁主的私人住所。”黑铁面具女子毫无情绪波动道。 少年“哦”了一声,忽然大摇大摆走向主位,往椅子上一坐,软骨头般斜歪歪半靠着身子,抬抬手道:“那正好,请你们阁主过来吧,我要跟他谈谈。” “阁下要跟我谈什么?”弋菱歌出现在厅门口,朝少年屁股下的椅子扫一眼,目光随即移到他脸上,皮笑肉不笑道,“坐主人位置,可不是为客之道。” 少年直起身时无所谓地耸耸肩,站起来抱抱拳:“久闻弋阁主大名,今日得见,十分荣幸。” 弋菱歌抬脚跨入门槛:“阁下尊姓大名不敢自报么?” 少年笑道:“你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弋菱歌“嘁”的一声短笑:“你说呢?” 少年笑容变淡:“想听假的,我可以马上就告诉你;想听真的,就把所有人都撤下去,只余你和我。” 弋菱歌自然不会任人摆布:“真名有何不能说?很见不得人?” 少年又笑,却笑得挑衅:“我可以认为,弋阁主是对自己的武功缺乏自信吗?害怕在下趁着人少对你不利?” 弋菱歌明知此乃激将,还是轻嗤一声,挥挥手,令人全部退下,随后屈起修长又白皙的指尖,轻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着眸漫不经心道:“说吧,让本阁听听你的名字有多如雷贯耳。” 少年哈哈一笑,随意往前走两步:“在下行走江湖时,自称白小渊,本名,百里宸。” 弋菱歌的手戛然顿住:“百里宸?” 少年看着他,微笑:“对,百里宸。” 百里,皇族姓氏。 百里宸,当今圣上的第十六位皇子,据说在京中颇受恩宠,想去哪里去哪里,随时可以离宫,外出闯荡。 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个潇洒不羁的皇子,出京之后,并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如今看来,对面不识君的原因在于,他一直用化名隐藏真实身份。 弋菱歌缓缓放下手臂,眼眸抬起时,脸色严肃而沉静:“当真?” 少年笑容不变:“如假包换。” “可我如何相信你非冒充?”弋菱歌不是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不可能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能否自证身份?” 百里宸呵呵一笑,拿出一样东西…… 金暮黎忙到天黑才回来。 和前些日子一样,院里空荡荡的。 那个保姆似的为她洗手做汤羹、收拾打扫的少年不在,偌大的院落,竟比以往冷清许多。 好在她一个人冷清惯了,几天一过,那种少点儿什么的感觉,便渐渐淡去。 不料,刚行至院中,她的脚步便猛然顿住,眼睛直盯主屋:“谁?出来!” 唇红齿白的少年从屋里走出,满脸笑嘻嘻:“阿黎。” 金暮黎眼中顿时如淬冰渣,厉声道:“你怎么会在我的屋子里?” 少年摊摊手:“当然是阁主让我来的啊!” 金暮黎的鞭哨忽起:“鬼才信你!” 少年似已料到,拔腿就往四周围墙跑,边跑边道:“真的真的,真是弋菱歌让我来的,不信你去问他!” 金暮黎止步蹙眉。 “没骗你,真没骗你,阿黎,”少年跟着站住不再乱蹿,“弋菱歌说易锦走后,没人照顾你,就让我过来做长工,补偿好心办坏事的失误。” 金暮黎的脸色更差。 屋里虽然没什么秘密,但被人不打招呼地进入,换谁都会心里不舒服。 而弋菱歌居然未经她同意,就擅自将人送到这里,实在是过分。 她转身欲找弋菱歌问个清楚,少年却道:“阿黎你不用去了,他不在。” “不在?”金暮黎陡然转回身,冷声哼笑,素手又动,“果然还是你在骗我!” “不不,我没骗你!”少年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她的手,那边手指刚动、鞭子还未起,他便往后一跳,一副随时要在院中疯跑躲避的姿态,“他说怕你责怪,出去避避风头,等你气消了再回来。” 金暮黎因为他的好笑模样停了手,盯着他的眼睛瞧上许久,才似有些信了,虽有薄怒情绪却不明显:“胡闹!” 接收新地盘时,到处用人,诸事繁琐,她这里忙得马不停蹄,食宿无律,他可倒好,不仅不问青红皂白、将她送回准备问话的人直接往她院里一塞,还拍拍屁股跑到外面啥都不管。 难道这夜月阁不是他的,是她的? 金暮黎忍着怒气疾步走出院门。 百里宸原地未动,笑眯眯道:“难怪弋菱歌要跑。” 金暮黎回来时,脸黑得厉害。 不过她把自己弄得冷冰冰惯了,脸黑不黑的,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百里宸端菜上桌:“阿黎,吃饭了!” 金暮黎瞪他一眼,半晌才坐到桌前,目光一扫,眉头顿蹙。 百里宸连忙将那被她盯着、盛有黑乎乎一坨的盘子撤到桌角边:“阿黎你吃别的,这个我吃。” 虽然不知弋菱歌是不是吃错药,竟将来历不明的少年留下来,金暮黎却依然保持着时时处处防人之心,对陌生人做的饭菜只看不动,直到她忽然想起自己比这少年更来历不明、而百里宸已疑惑地望着她:“阿黎你怎么不吃?” 她才淡淡道:“不想被毒死。” 百里宸扑哧一声乐了:“那我先尝一遍,可行?” 金暮黎瞟他一眼,伸手拿起筷子将所有菜肴都拌面似的翻动一遍,又用汤匙在大汤碗搅上一搅,才垂眸不说话。 百里宸又是扑哧一声笑:“阿黎真谨慎。” 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你以后独自出门时,我能放心些许。” 金暮黎又想揍他,可终究是没动。 百里宸将菜肴羹汤全都尝一遍,笑眯眯道:“阿黎可放心了?” 金暮黎这才重新执筷。 百里宸道:“阿黎不问我的名字吗?” 金暮黎淡淡道:“吃完一起问。” 百里宸笑应说好。 可待略有卖相的菜肴一进嘴,平日不怎么挑食的金暮黎竟皱了眉,一口吐出,几乎要惊悚出镜:“这是什么?” 第31章 背后的归附交易 入口之物难以下咽,“应聘”失败的“白小渊”,被副阁主赶出独门独院。 第二天的常悦客栈里,小厮一边给百里宸捏腿,一边满脸哀怨:“主子,您怎么能委屈自己给人当厨娘呢!” 给金暮黎当厨娘也就罢了,还把菜肴烧得特别难吃,被她轰出来。 多丢脸啊! 堂堂十六皇子,尊贵的十六殿下,居然被嫌弃,传出去,面子里子都要没。 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享受按摩的百里宸轻哼一声:“你懂什么。” 小厮低声嘟哝:“主子您不说,奴怎么会懂?您又不是不知道奴的智慧,比您差个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自个儿瞎嘀咕什么呢?”百里宸没好气道,“我若不用这个法子靠近她,如何亲自了解她的各种喜好?” 小厮皱着脸皮:“主子,您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百里宸低低一笑:“怎么?不可以?” 小厮哼哼:“她不但是个平民,名声还奇臭,配不上主子您的一根脚趾。” 百里宸往下斜他一眼,哼了一声。 “真的,主子,奴说实话,您别生气,”小厮道,“若把这样的女子带回京,首先四王爷都不会同意,搞不好还得骂您一顿。” “四哥不会骂我,”百里宸侧耳听了听四周动静,才淡淡道,“朝堂势力几乎尽握大皇兄手中,四哥若想问鼎那个位置,身后必须培养更多的江湖势力。” 小厮恍然,随后惊喜:“您果然还是为了四王爷!” 百里宸微微皱眉:“我不喜欢她,你就这么高兴?” “这……也、也不是……”小厮挠挠头,“奴怕她带坏您的名声,被人诟病。” 百里宸哼道:“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无论是将军还是武尊,哪个人上人不是踩着千尸万骨才能到达那个高度?哪个手里不沾满血腥?名声是什么东西?在你走上巅峰、真正成功的那一刻,再难堪的过去,都能统统被抹平!” 小厮似乎是第一次听主子口中冒出这样的言论,愣怔半天缓不过神。 百里宸闭上眼,继续放松身体:“去磨墨吧,我要给四哥传个信儿,把赤墨城的消息告诉他,看他如何回复。” 小厮应是,又为他捏上一小会儿,直到百里宸懒懒抬手说行了,才起身。 不久后,一只黑色信鸽被唤来,再带着信笺振翅飞走,趁夜直往京城四王府,落在一名黑衣男子肩上。 鸟腿上的竹筒被取下,信笺被展开粗略扫了一遍,呈到书房。 一只指骨修长的莹白素手接过信笺,片刻,淡色双唇弯出一点笑意:“小十六的能力越来越强了……告诉他,只要效忠于我,再黑的历史,本王也能为她洗白。” 身高体长的黑衣男子点点头,却道:“即便成功,赤墨城的力量也太小,是不是要加紧联络那些大门派?” “可以联络,但不用太急,”绣着暗纹的月白袍袖微微一动,信笺便化为齑粉,从如玉指间簌簌而落,“父皇始终不立太子,多是舍不得皇位,估计不到病瘫于龙榻,不会下诏。所以咱们要慢慢来,千万不能露出马脚,若让父皇察觉到本王动静,定以为本王有逼宫之心。” 黑衣青年道:“属下明白了。” 百里宸收到回复后,笑了笑:“就知道四哥会答应,他用人,从来不论出身。” 小厮低声哼唧:“又冷又傲,又狠又辣,听不听你的话,还不一定呢。” “……”百里宸横他一眼,“所以这种女子不能来硬的,得用软的,懂吗?” 小厮长“哦”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主子阿黎阿黎的叫,打你都不跑,是为了获取芳心,让她甘愿为主子所用?” 百里宸:“……” 什么叫打我都不跑? 哪次我没跑? 不跑就被她抽死了。 傻子才不跑好吗。 诶?不对,我好像纠错了地方。 怎么感觉他每句话都很别扭? 百里宸皱眉瞅了瞅小厮,忽然抬手照他头上一巴掌:“猪脑袋!” ~~ 金暮黎有些心烦意燥。 文家虽覆灭,却还有曹家。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死待一个地方坐井观天。 做个小城一霸已不是她的终极目标,她现在要的,是身无羁绊看万花,潇潇洒洒走天涯,做个不会被人欺负的强者兼流浪客。 朝云晚霞,河流山川,天地如此大,她为何还要像上辈子一样,傻娘们儿似的困守一个地方? 即便将曹家拿下,即便夜月阁一家独大,即便弋菱歌依旧放权任她呼风唤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赤墨城。 在偌大的流风国,真的不算什么。 何况重活一世,她的思想已经变了,不想再为争夺那点儿权力、享受那点威风,而斗得死去活来,将全部青春都搭进去,整得心灵沧桑如老太。 可现在,想走却走不了。 计划打乱,吞下的文家地盘便需要时间整合,经过一夜大战的夜月阁也需要休息,枪要保养刀要磨,急不得。 为了来日一举拿下曹家,目前只能耐心等待。 可…… 她真的很烦躁。 一想到没事儿瞎捣乱的白小渊,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铁侠院谁在?”她站在院墙内,清冷声音传到隔壁,“去看看阁主回来了没。” 那边立即有女子应了声:“是,漠烟这就去!” 金暮黎没动。 过了一会儿,漠烟便速度回来,禀报说阁主未归。 金暮黎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火星子直冒,更想揍那个不知跟白小渊达成什么协议的青年阁主。 可人跑了,揍不到。 漠烟却接着禀了另外一个消息:“那位名叫白小渊的白公子,带着小厮住进夜月阁了,还有专属于双枝庭的阁中弟子帮他们铺床收拾,说是奉的阁主的令。” 金暮黎忍着不咬牙:“知道了。” 漠烟恭谨退下。 “阿黎!”漠烟刚走到院门口,百里宸便兴冲冲快步过来,“阿黎我~~” 金暮黎转身就走,不听他废话。 遭冷遇的百里宸摸摸鼻子,随后又笑嘻嘻地往屋里跟:“阿黎,我现在住隔壁风禾院了,离得近,可以很方便地照顾你,有什么需~~” 嘭的一声,屋门被关上,差点夹到他的鼻子。 百里宸拍拍胸,心有余悸。 还没走的漠烟看得想笑,却忍住,淡声道:“白公子,你是阁主的客人。” 言下之意是,阁主的客人,就该待在阁主给你安排的院子里,总来副阁主这里纠缠有什么意思?没看见我们副阁主不待见你吗?刚才若反应慢一点,脸都会撞到门上。 “我知道,”百里宸转头对她微笑,“可我是为阿黎来的。” 漠烟的神情更加冷淡:“你看到了,副阁主不欢迎你。” 百里宸正要说话,却见一道烟花在远处天空腾高炸响。 漠烟也看到了,面具下的脸色倏然大变:“统领,阁主出事了!” 第32章 顾清央为爱重伤 能让弋菱歌放出独属于阁主的信号弹,可见其当前境况有多危险。 金暮黎将铁面女子队留在阁里,令她们加强警戒,以防被人趁虚而入。 百里宸执意要跟去。 这两人可是他替四哥拉拢的对象,哪个都不能出事,他得去瞧瞧跟弋菱歌动手的是谁,曹家,还是别者。 金暮黎没有阻拦。 弋菱歌不是三岁孩子,能被他信任到允许进入夜月阁、且划拨单门独院给人住,可见对白小渊了解颇多。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没将白小渊的来历告诉她。 许是因为她快走了? 或者,他与白小渊之间的协议太秘密? 但既然弋菱歌不愿对她说,她也无所谓知道了,反正她也待不久。 城里人多,骑马来不及,金暮黎直接轻功疾掠,百里宸一路紧跟。 没有落后太多,金暮黎心里对白小渊有些另眼相看了,毕竟她现在可是蓝灵士的修为,而白小渊还比她年龄小。 出城到了南郊烟花信号发射之地,金暮黎的瞳孔微微一缩。 地上尽是断枝乱草,还有血迹。 人却不见了。 百里宸指着往林中延伸的血迹道:“看来对手很强大,弋阁主负伤后,等不及来援,先行退避了。” 话未说完,金暮黎便已顺着血迹追踪而去。 百里宸连忙跟上。 两人穿过树林,血迹还未断,可见弋菱歌伤势颇重,一路退,一路滴。 出了树林,前面传来打斗声。 金暮黎二话不说,直接掠身飞起,越过平地和陡坡,扑向兵器交击之地。 百里宸紧随。 高坡的另一边,正是弋菱歌和暗中思慕他、却始终不敢表白的顾清央。 两人身上都染了血,但受伤最重的却非弋菱歌,而是喜穿月白衣衫的顾清央,鲜红的血染透大片白衫,尤为醒目。 人未至,鞭先到。 弋菱歌一听见鞭声,心里便猛松一口气:“暮黎小心,他们是高阶青灵士!” 金暮黎冷嗬一声,头也不回,言简意赅道:“去疗伤!” 弋菱歌应了声好,便扶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顾清央到边儿上休息,上药包扎。若不是替他挡刀,顾清央不会伤这么重,几乎每处刀伤都深可见骨。 金暮黎一鞭二首,同抽其中两名中年武者的脖颈。 百里宸的袖中滑出一柄铁扇,握扇攻向另两人。 四个使刀男人原本认定弋菱歌二人必成刀下亡者,没想到竟被他们死撑到现在,还等来了援兵。 不过,援兵不仅只有两人,且其中一个还是满头晦气白发的年轻女子。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然而,未等他们讥讽两句笑出声,那占尽优势的长鞭,便如蛇电一般疾速抽来,而随鞭缭绕的,居然是…… “蓝、蓝灵士?”四人惊声惧呼。 那边正在上药包扎的两人猛然抬头看过来,弋菱歌喃喃道:“升级了?” 初见她时,她便是青灵士。 而那会儿,她不过十六岁。 再如何杀人不眨眼,面庞也是稚嫩的。 如今不过三年,就突破升级,成为蓝灵士,这种成就,何止是有惊人天赋? 分明就是武道魔鬼。 流风国最年轻的大宗师闲云野鹤木沧澜突破成蓝灵士时,二十四岁。十二年后突破为紫灵士,轰动整个武林。 而金暮黎,这个看似浑身冰冷、不近人情的晦发女子,竟在十九岁修炼成蓝灵士,真是太打击他们这些男人了。 顾清央震惊的目光直视金暮黎。 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金暮黎的真正实力。 弋菱歌虽然信任他,但因答应过金暮黎不向任何人外泄这件事,便一直未曾说起。 顾清央也就很自觉地不问第二次。 此时方知弋菱歌为何那么看重金暮黎,甚至不惜为她一个,把整个夜月阁拖下水,多余背负随她而来的臭名声。 相差一级,就等于隔着一道天堑,蓝灵士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只,青灵士则如匍匐在蓝灵士脚下的奴隶。 “这四人死定了。”弋菱歌摇摇头,叹息一声,继续为顾清央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上药,撕下干净内衫仔细包扎。 顾清央虽已想到什么,却还是问出口:“她每次动手,都必须将人杀死不可吗?当真如传闻那般,求都没用?” “嗯,”弋菱歌淡淡道,“若用的是原始蛮力,倒还有一丝商量余地。但若动了灵气,对方就必死无疑。痛哭流涕,磕破脑袋,怎么求都没用。” 顾清央看向被一鞭抽断喉咙的两位青灵士,头皮一紧的同时瞬间明白:“这就是为什么世人只知她杀人众多、却始终难知其真正实力的原因?” 弋菱歌道:“看到的,都死了。” 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顾清央忽然转头看他:“那我呢?” 弋菱歌笑了笑:“想来不至于。” 顾清央叹气:“看来我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啊。” 弋菱歌竟有心打趣:“我会求情的。” 顾清央叹气声更重:“若她要杀我,倒也不必包扎了,免得费事。” 青灵士也是极难修成的,在武林各门各派中皆算高手,负责处理派中各种事务。因为紫灵级别的大宗师基本都是镇派长老,轻易不露面;蓝灵级别的又都闭关苦修,专心向紫灵冲刺,以便派中多一个镇派人物,令各界忌惮。 所以掌握实权的,基本就都是青灵士。 而眼前这两个,却被人一鞭打断喉骨,脑袋往后一仰,耷拉在后背上死去。 一招便成这副模样,简直不要太惨。 顾清央乃青灵低阶,能在屡屡受伤中拼着一口气撑到现在,皆因不想眼前这个人受半点儿伤害,更不愿看他死。 没人知道他在若无其事说话时,身体有多疼。 可他忍。 强忍。 但若金暮黎存心要他的命,别说目前这种糟糕境况,就算身体完好,灵气全盛,也打不过。 包扎再好,也会被抽得死无全尸。 看她一鞭弄死两人后,又去帮以扇周旋的白小渊的手段,就知冷酷狠辣这种词,金暮黎背得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从鞭梢开始绕脖,被勒缠几圈的其中一个青灵刀客凌空飞起,又“嘭”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后脑流血,脊骨尽断。 痛吟几声后,他两腿一蹬,便眼睛大睁着死去。 不过眨眼功夫,就干掉三个高阶青灵士,不可谓不强悍。 白小渊刚承受的巨大压力,立即骤减。他以绝佳轻功和身法闪转腾挪,避开中年男人招招直击要害的狠戾刀锋。 金暮黎见那寻找攻击机会的铁骨扇上附的只是绿色灵气,便低声喝道:“让开!” 百里宸相当听话,以轻功飞退。 血狼鞭带着风声扫出。 那人想跑路保命,却来不及。 “暮黎留活口!”弋菱歌突然抬头。 可他喊迟了。 看着手捂喉咙、很快没有呼吸的中年男人,弋菱歌叹道:“还没问清来历。” 百里宸讶然:“你们不认识?” 弋菱歌摇摇头。 百里宸看向同样大睁双眼、死不瞑目的青灵武者:“没救了。” 金暮黎淡淡收鞭:“可知是何目的?” 弋菱歌与顾清央对视一眼,才面色凝重道:“杀人夺丹。” “什么!”百里宸难以置信。 第33章 你干嘛掀他衣服 金暮黎微微皱眉,想起在妖兽森林遇到的那具尸体。 她把此事一说,另外三人更惊了。 都感觉到事情的不妙。 “想要丹珠,去妖兽森林就能办到,为什么非要干这杀人夺丹的缺德事?”收起铁骨扇的百里宸道。 金暮黎见弋菱歌将顾清央的伤全部包扎好,差点没命的顾清央却无法反过来为他上药,百里宸又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便走过去一撩弋菱歌的外衫。 顾清央变脸惊呼:“你干嘛掀~~” “哧啦”一声,金暮黎继续撕弋菱歌的内衫。 顾清央尚未质问出口的话,卡在嗓子间。 金暮黎凉飕飕地瞟他一眼。 顾清央心脏一缩,寒毛直竖,硬着头皮讪讪道:“原来是给弋阁主包扎啊。” “不然呢?”百里宸轻哼一声,“你以为阿黎会对一个大男人做什么?” 顾清央理亏,默。 弋菱歌手里的药,用得只剩瓶底一点点,根本不够。 金暮黎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瓶,面容沉静,动作迅速利落,片刻功夫,就将弋菱歌身上的大伤处理好,小伤口则暂时随它去,只待回阁之后,再慢慢弄。 顾清央抬了抬自己绑着衫布条药带的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在弋菱歌的制止眼神下,咽了回去。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都被弋菱歌仔细处理过,即便手背处的外伤,也上了药,缠绕好几圈布条。 到金暮黎为弋菱歌包扎时,却如此粗暴糊弄,完全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柔与细致。 他忘了,若非他俩成了血人,金暮黎已经捣给弋菱歌两拳,问他还跑么。 就这,金暮黎也没饶过弋菱歌。 她见二人伤势太重,必须多休息一会儿才能走,便在包扎打结时淡淡道:“阁主,外面好玩吗?” 弋菱歌头皮一麻,赔笑道:“暮黎,你别生气,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假的就不用了。”金暮黎站起身,走向高坡,然后往青草地上一坐,才继续平静无波,“其实我也没必要知道太多,毕竟曹家的事一了结,我就离开这里,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赤墨城。” “别、别啊暮黎,”弋菱歌想起身过去与她说话,却被顾清央摁住。 顾清央看着他:“别去,你一动,伤口就会裂。” “你还知道啊?”弋菱歌一眼就看到他手上的伤因阻止动作太过用力而崩裂,血将布条洇湿后,从伤处往四周扩散。 “有话你不会说吗,干嘛非要妄动?”弋菱歌气恼,“我内衫都快撕到腰了,药也没了,你再把伤口弄裂,我拿什么给你包扎?就不能珍惜一下吗?” 顾清央挨了一通骂,脸上却溢出一丝笑,凝视着弋菱歌道:“我很珍惜。” “珍惜个屁!”弋菱歌已然进入与他单独相处时的模式,一把抓住他的手,解开衣带,查看一下,扭头道,“暮黎,你还有药吗?” 明知故问! 金暮黎心里翻了翻白眼,将药瓶扔过去。 弋菱歌接住后道谢,又脱下外衫,将只剩半截儿的内衫也脱下,撕成包扎带,重复上药动作。 金暮黎凉凉的声音传过来:“好自为之,否则就等着血尽而亡吧。” 弋菱歌忙道:“暮黎放心,清央他不会再乱动了。” 顾清央见他低声下气,心里又愤:“你干嘛~~” “闭嘴!”弋菱歌低喝,“你知不知道副阁主的止血伤药是她自己配的?除了娘子军铁面队,我都很难讨到?” 顾清央还真不知道。 难怪刚才看金暮黎的药粉一倒在弋菱歌的伤口上,血便立即止住,一点都不再往外漫,更不会湿了药粉。 再低头瞧瞧自己糊满鲜血的手背,他更加闭了嘴。 当真是奇妙好药。 可随即,心里又有些酸涩,胸口堵得慌,感觉自己好像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低低问道:“菱歌就是因为这个,才慢慢喜欢上她的?” 他感觉忍了很久,事实却是弋菱歌都还没有包扎完。 弋菱歌被他这句问话惊得条件反射般先扭头看眼金暮黎,见她放松地躺在草坡上,百里宸正凑过去,才松了一口气,狠瞪一眼顾清央:“别再乱说话!” 顾清央更加不爽:“你现在很怕她?” 弋菱歌没好气道:“你愿意别人当面议论你吗?” 顾清央摇摇头:“当然不。” 弋菱歌瞪他一眼,意思明确。 顾清央笑得无奈:“没忍住。” “……”弋菱歌简直无语。 这特么有什么忍不住的? 尤其你得想想自己在说谁。 那不仅是金暮黎,还是已经晋级为蓝灵士的金暮黎。 当着她面嚼舌根,就不怕她听见后一鞭把你抽死? 面前四具尸体的榜样力量还不够强吗?非得亲身去试试? 弋菱歌心里正吐槽,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他连忙回头。 只见金暮黎已经坐起,百里宸则摔在远处草坡上,正揉着屁股惨兮兮:“阿黎!” 那表情,那声音,哎哟,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还软软的,像撒娇。 弋菱歌冲天翻了个白眼。 这十六皇子小小年纪,却比他还能装,还能演,真不愧是从尔虞我诈的皇城出来的。 金暮黎的脸是十九岁,心却不是初入社会的小少女,一夸就飘,说啥都信。 百里宸再如何讨巧卖乖,人畜无害,她也不会把他看简单。 能让弋菱歌恨不得双手恭迎、让出宝座的人,想简单也简单不了。 但再不简单,她一个只想四海为家的人也不想巴结,见他凑过来并排躺,还得寸进尺,侧过身来拿脸对着她,便起身一把将他拎起抛出,毫不客气。 百里宸看似摔得龇牙咧嘴叫得惨,其实却不怎么疼。 一则他知晓这女子说打人就打人的毛病,一点缓冲都不会给,所以靠近她时就已暗中防备。 二则他最强的不是武力值,而是上等轻功和绝妙身法。 皇子出门,皆有护卫,即便偶尔遇到危险,也无需自己动手。 而若真遇到特别厉害的,且连皇子都敢杀的,护卫都成了废物,皇子再强也没啥大用,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保命技能~~躲闪与逃跑。 这是他师父说的。 师父说他习武天赋并不高,和那些生下来就根骨奇佳的武道骄子没法儿比,所以还是苦练轻功比较可靠。 只要能跑掉,保住命,寻人报仇啥的,便自有皇上和朝廷力量,用不着他。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忽悠,但好像也很有道理,何况跟那些有名的武林人物比起来,他的天赋确实不怎么样。 所以习武之时,他便每天练习身法与轻功,直到师父说只要不对上紫灵士,基本上就没问题,能躲能跑能保命。 嘿,合着他习武就是为了逃跑的。 他虽不满,却也不敢顶撞师父。 那老头成天板着个脸,就像谁欠他八百万两银子拖着不还,那叫一个黑。 百里宸装模作样歪腰揉臀,故意瘸着步子走回金暮黎身边:“阿黎,对我好点嘛!” 金暮黎不予搭理。 百里宸试着上前一步:“阿黎!” 金暮黎目视他的小腿。 百里宸再上前一步,脚已经快靠近她的膝边:“阿黎!” “叫魂啊?”金暮黎一个侧身踹,“你又没摔死!” 百里宸正欲跳起避开,却突然改变主意,故意不躲,任由她踹中,嘭的一声摔个仰躺,扶着腰叫唤:“哎哟我的腰!” 金暮黎连个关爱的眼神都不给。 百里宸继续苦肉计:“阿黎,我的腰断了!” 金暮黎冷冷道:“断得好。” 百里宸权当没听见:“阿黎你来扶我一把,看看我的腰是不是摔断了?” 金暮黎暗翻白眼,往草地上一躺,似自言自语,其实却是说给所有人听:“我的武功实力,不要泄露出去。” 那边弋菱歌忙道:“暮黎放心!” 随后又补充一句,“他俩都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金暮黎闭上眼睛。 易融欢和易锦都知道她已突破这件事,易锦自是不会到处乱说,易融欢却不一定,那家伙奸诈得很,完全可以自己不说,让别人传出去。 而她,却要顾忌他的身份,不能一杀了之,免得连累夜月阁。 弋菱歌为了维护二人面子,转移话题道:“暮黎,杀人夺丹的事,咱们怕是要报给武盟,由盟主决定是否调查。” 百里宸也不叫唤了,但还是痛哼哼的声音道:“可我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一面之词,米孤遥不一定相信。” 顾清央思索道:“若能找到妖兽森林里的那具尸体,便是明证。只是……” 他朝四具尸体瞟了一眼,“这四人我们却空口无凭。万一被米盟主查出他们颇有来历,我们反而惹祸上身,要知道,那些所谓的高门大派,也不是都讲理的,护起犊子来,谁都不输谁。” “那怎么办?”弋菱歌装傻卖好,让金暮黎拿主意,“暮黎可有良策?” 金暮黎淡淡道:“兵分两路,我去妖兽森林找那具尸体,你们调查这四人身份。” 第34章 皇子沦为苦力 来到妖兽森林的金暮黎,站在一块草色枯黄、情状迥异的地面旁:“挖。” 百里宸看看四周,确定是在说他,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金暮黎瞥他一眼:“不然呢?” 百里宸直着眼睛愣住。 金暮黎心下憋笑,面色不变:“既然执意跟来,总要有些用处。” 百里宸神色纠结了下,从袖中滑出一柄扇子:“我只有这个,难道要用它?” 随后苦着脸,“不会让我用手挖吧?” 金暮黎默。 原本,若没有那群人,尸体定早就被外围妖兽吃掉。但他们那么爱管闲事,且又一个不少地出现在她和昱晴川面前,便说明已将尸体掩埋,并未专门选出某个人离开妖兽森林去武盟报信。 可推测归推测,还是要亲眼见到才作数。即便此刻已发现与周围不同的枯草土色,也不能一口断定尸体就在里面。 “去客栈借工具吧。”她淡淡道。 百里宸抬头望了下天,叹口气,认命般转身。 金暮黎的嘴角在无人时微微勾起。 百里宸没有耗时太久,很快便扛着一把铁锹回来,开始卖苦力挖坑。 刚挖几下,便故意大口喘气:“哎呀好累!” 又跑到金暮黎面前撒娇,“阿黎,我好热,你帮我擦擦汗。” 金暮黎冷冷看着他,没动。 百里宸继续哼唧:“阿黎,渊渊好热,手又脏,你就帮渊渊擦一下嘛!” 金暮黎想一巴掌将他拍飞。 百里宸见她忍住冲动,立即得寸进尺,再度靠近,几乎要蹭到她的衣服。 “白小渊!”金暮黎终于低喝,同时,手腕也动了动。 百里宸瞬如被弹射出去的皮筋,倏然跳开,离她最少有血狼鞭那么长的距离。 结果一站稳,才发现血狼鞭并未抽过来。 百里宸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好。 “哎哟阿黎,你吓死人家啦!”他跺跺脚,拍着胸口,“小心脏都跳跳!” “你特么的再不好好说话,我弄死你!”金暮黎受不了地恶狠狠道。 百里宸见她要动真火,连忙过去老老实实挖坑,一边挖,一边还声音并不低地嘟哝:“怎么这样嘛,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齁热的天,我跑个来回借工具,又一个人孤孤单单刨坟,又累又饿,又渴又热,帮忙擦个汗都不行……嗯?” 金暮黎半句不搭理,却在他骤然停锹时,迈步过去,随后,眉间微微一蹙。 坑里是有具尸体,但已没了头。 金暮黎望着那断颈:“继续。” 尸体埋得不深,土也微松不板实,百里宸再度挥锹没几下,便露出大半个上身。 这下看得更清,不仅无头,连两只手臂也都被人齐整整斩去。 金暮黎看着无头无臂尸身上的衣服,难以确定还是不是原来那个死者。 因为不知道他有没有被人脱下衣衫、调换尸身。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排除,毕竟谁都不清楚背后那人的行事目的。 但当百里宸继续铲土,让她看到尸体腹部因被掏丹而留下的洞时,便觉八九不离十了~~除非有人用同样的手法夺了另外一个人的丹珠,再拿来替换,而且两具尸体的胖瘦身形也差不多。 但既然头颅和手臂都已斩去,那么如此自找麻烦、且无多大意义的事,便不太可能发生。 “阿黎,是他吗?”百里宸问道。 “应该是。”金暮黎蹲下身,薅住尸人衣衫,动作粗暴地一把将它撕烂,露出早已僵硬的胸腹皮肉。 百里宸:“……” 看来这女子除了冷与狠,真是天生就不知道啥叫温柔。 除了腹部那个洞,尸体并无其它异常之处,金暮黎不明白对方既然要灭迹,干嘛不将整具尸体都毁去。 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等着有人回来发现这一点、然后捉摸不透? 本来就不知道死者是谁,这脑袋一去,就更不知道了。 原本有只手臂被剁了手,如今也是线索全无。 谁晓得她路过却未管的闲事,会在数日后与弋菱歌沾上一点因果? 她隐隐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可能有什么联系,只是因没有证据而毫无头绪。 外衫和内里上衣被扒下,金暮黎又去扒裤子。因她行事总是毫无预兆,动作又迅捷,使百里宸想阻止都来不及。 他眼睁睁看着晦发女子面无表情地检查尸体,仵作般一寸都不放过。 然后又用脚尖将尸体翻个身。 他想扶额遮目,却因掌心有泥土脏污而顿在中途。 恰在这时,金暮黎起身道:“走吧。” 百里宸愣了下:“不查了吗?” 金暮黎抬脚迈步:“没有胎记没有痣,什么都没有的无头尸怎么查?” 百里宸有些迟疑地跟上:“不埋了?” 金暮黎头也不回道:“随你喜欢。” 百里宸:“……” 鬼才喜欢,他又不是变态。 金暮黎等在远处树荫里,待他将铁锹还给客栈掌柜,二人便打马离开。 他们不知自己走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尸坑边,嘴角露出一丝诡笑。 没有任何收获地回到赤墨城,还在阁中养伤的弋菱歌也还未收到相关禀报。 金暮黎闭目静默片刻后,便将此事高高挂起。 既然妖兽森林那边没有线索,弋菱歌的遭遇又是偶然的,且尚未查出四人身份,就没必要空伤脑了。 分吃掉文家之后,曹家和夜月阁一样忙着收并,没有一点异动。 大家都是聪明人,即便都有独霸赤墨城的想法,暂时也不会付诸于行动,反倒在表面更加和气,就跟虽然分了家、却依然情深义重的亲兄弟似的。 为了与自己的冰块脸协调相配,夜月阁的外交工作金暮黎基本不参与,一直由弋菱歌负责。 受伤之后,他停止了一切活动,不出去,也不见任何人,消息一度被封锁。 但后来还是被曹家知道了。 毕竟那天的动静有点大。 即便曹家不识夜月阁阁主独有的烟花求救信号,但副阁主火速离城赶往南郊的事却瞒不住,加上弋菱歌闭门不出,便多少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 但依然不敢妄动。 因为那冷面煞星副阁主经常巡视各大商铺阁楼。 冷气直散的冰脸,煞气直冒的血鞭,谁看谁怵。 人都是欺软怕硬,不好惹的主,能不对上就不对上,能绕着走就绕着走。 原本在三大巨头面前,城主都没啥存在感,如今只剩两个,便更无人吃饱撑得招惹他们,尤其是狠角色金暮黎。 对这个晦发女子,别说普通百姓,即便是曹家,忌惮的也不是正牌阁主弋菱歌,而是这臭名昭着的凶神恶煞。 能把江湖女子收编成铁面队,本身就不是一件令人小觑的事。 武者不是只要能说会道就能收服的文人,没有实力,不能打得人心服口服,谁都不会听谁的,更别说受其约束。 曹家能把持赤墨城半壁江山,自然不是昏庸之辈,金暮黎虽然成功对外隐瞒武功实力,他们却能通过铁面女子们窥见一斑~~能被金暮黎收编,肯受她的管束调动,她的武功必定高过她们。 如此,只要派人注意观察那些铁面女子就行。 别的时候不说有没有机会观察仔细,但联手对付文家那晚,铁面女子们的实力却真是展露无疑。 除了出手时的冷酷与狠辣,便是附在各种兵器上的不同颜色的灵气,受令专门干这事儿的探子看得很清楚,她们的灵气最低是浓橙,最高是淡绿。 那么推理下来,金暮黎要么是中阶绿灵士,要么是高阶绿灵士,甚至有可能是青灵士。 而从她三年来经过无数场厮杀,却从无败绩、更未被人弄死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青灵士,否则早就没了命。 赤墨城两霸皆不动,日子便过得风平浪静,天天被百里宸粘来跳去的金暮黎则在某天夜里,坐在了双枝庭。 “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她淡淡开口。 弋菱歌点点头,随后轻叹:“暮黎,不是我故意隐瞒不告诉你,而是答应过白小渊为他保密,嗯,其实……” 他顿了顿,“其实白小渊也是假名。” 金暮黎面无一丝波动。 “想来也是瞒不过你,”弋菱歌笑了笑,“之所以要保密,皆因他师父的身份实在有些~~” 他微微歪头,斟酌片刻,才用了一个词,“敏感。” 是他师父的身份敏感,还是他的身份敏感? 金暮黎如此想着,却没深问。 上次他说会给她一个解释,如今依然不肯全部透露,这只能说明,要么,弋菱歌对她并没有那么信任;要么,他是为她好,不想她牵涉太多,对她不利。 无论哪种,她都不会再问下去。 从弋菱歌对白小渊的态度来看,要么他俩在她出现之前就已认识,或者有某个共同认识的人,需要白小渊当纽带,两边传信;要么就是他身份特殊,背景滔天,让弋菱歌刚刚认识就忌惮。 而她身在夜月阁的三年里,并未听过有人提起白小渊,也不见任何记录。 如果早就相识,甚至来过夜月阁,就不可能使用不同的化名,更不可能前次用真名,这次用化名。 而且年龄也有些对不上。 三年前白小渊才多大? 不可能独自来赤墨城给人当信使。 推论加上她的直觉,以及连日来的观察,她基本断定是后者:白小渊的身份不简单。 不简单且又不能说,必是与朝堂有关。 毕竟除了江湖就是朝堂,也没啥更复杂的了。 如此,弋菱歌的好意她便领受了。 因为她的确不想与朝廷里的人有任何瓜葛。 江湖人再如何反目成仇,也不过是打打杀杀,要么你捅我一刀,要么我给你一剑,了事。 朝廷却不一样,太复杂,水太深。 哪里一个不慎,上吊自刎都是轻的,做成人彘,或者关押在某个地方日夜折磨,让人生不如死,才是真可怕。 文人歹毒起来,比武者还狠。 且折磨人的招式,花样百出。 毕竟这是以武为尊的世界,管理国家时,文人即便不可或缺,平日也少不得被武将们奚落,心里哪能没有半点怨愤? 有气找谁出? 自然是落到自己手里的人。 “暮黎,”弋菱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金暮黎对他语气里的温柔犹若未闻,站起身道,“不早了,你休息吧。” “暮黎~~”弋菱歌欲开新话题留她多说一会儿,百里宸却出现在院门口。 “阿黎!”他笑眯眯叫道,“四处找不到你,以为你去哪儿了,原来在这里。” 弋菱歌倾脖子扶额。 金暮黎虽已知道这小子的身份不简单,却仍然不给他好声色:“滚!” “好滴!”百里宸屁颠颠跑进来,“阿黎,我滚过来啦!” 弋菱歌换个手扶额。 第35章 美少年入怀 一个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该使唤使唤,该呵斥呵斥,该出手打还出手打。 一个只要面前的人是金暮黎,就完全没了正经模样,厚着一张脸皮,也不怕人笑话。 弋菱歌对这两人皆是无可奈何。 利用也好,喜欢也罢,无论怎样,他都知道终有一天留她不住。 吞并曹家,不会太久。 看那二人一个冷声怒骂、一个笑嘻嘻充耳不闻地离开双枝庭,他只能摇摇头,独自叹息。 正当他起身准备进屋时,一道月白身影跨入院门:“菱歌!” 弋菱歌顿住脚,还未转身,面上便已浮出笑容:“清央。” 他上下打量对方一番,“暮黎的药果然更好,你已经痊愈了。” 顾清央没反驳,只淡淡笑道:“人后称呼也如此亲密,恐怕有些不妥,容易让人误会。” “习惯了而已,”弋菱歌摆摆手,重新坐下,“找我有事?” 顾清央撩开衣摆坐下并为自己斟杯茶:“调查的事还没有任何进展?” 弋菱歌摇摇头:“束手束脚,不能声张明着问,多少有些费事。” 顾清央微微颔首,喝茶不语。 弋菱歌见他只喝茶,不说话,不由笑道:“你这是渴了没茶喝吗?专门到我这里来讨水?” 他本是打趣,不曾想,顾清央竟“嗯”了一声,道:“菱歌的茶香。” 弋菱歌刚要笑,他又跟了一句,“喝着更有滋味。” 弋菱歌再也忍不住,扑哧就乐了:“说什么奇腔怪调?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的茶,和我的一样好不好!” 顾清央看着他的笑容,眼中暗潮翻滚:“菱歌……” 他握起拳,紧张得嗓子发干,“我……其实我……” “阁主,有重要情况!”一声禀报打断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城外有武者被杀死并掏去丹珠,衙门已介入!” 弋菱歌噌地站起:“在哪里?” “西郊,”回答他的却是金暮黎,她得到消息便去而复返,“我去看看,你留守阁中。” 弋菱歌点点头:“要小心。” 金暮黎转身就走,刚被撵开的百里宸又跟了上来:“阿黎,我同你一起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金暮黎不仅一头晦气白发,名声还奇臭无比,而白小渊,却是与朝廷有牵扯的人。 放着诸多英雄不拉拢,偏要往她身边凑,除了利用,还能有啥? 然而,即便金暮黎明知这粘皮糖心怀目的,却也只能怒骂呵斥,不能真把他弄残打死,毕竟弋菱歌的态度摆在那里。 何况不管弋菱歌是否已归附朝廷哪股势力,她也不想动这少年,徒给自己惹麻烦。 被个人追杀,她能打就打,打不过还能跑,甚至门派追杀她都不怕。 被朝廷追杀,可就别指望有舒心日子过了。 逍遥自在、四海为家的想法,全得变成做梦去吧,杀不了你也得围追堵截撵死你。 整个天下都是皇家的,你往哪里跑?即便本事大,能跑掉,逍遥呢? 逍遥却没了,自在也没了。 所以面对这只故意耍无赖的粘巴屁,她只能尽力容忍,尽力不动怒,尽力面无表情:“腿长在你身上。” 百里宸笑嘻嘻道:“我就知道阿黎对我最好了!” 尼玛,老子让不让你去,跟对你好不好,有个毛儿的逻辑关系啊? 金暮黎内心白眼狠翻,脸自巍然不动,不接话,不回应,不给任何表情。 百里宸并不在意,说完也不看她的脸,只是一步不离地紧跟。 禀报时,官府衙门里的人在城外,此时应该已经离开那里了,金暮黎直接去了义庄~~此时城门早就关闭,郊外村庄里的百姓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出来,何况他们多是平民,即便有会武的,也到不了被人觊觎夺丹的程度。 所以能在城外被杀的,多是过路。 衙门官差定会把尸体往那里送。 如金暮黎所料,她带着寒云刚到义庄门口,两名官差便骂骂咧咧走出义庄大门。 “妈的,城里都没命案,城外倒死了人,真是多余给我们找事!” “可不是,我还准备去采菊楼找两个小倌儿乐呵乐呵呢,竟就出了这档子晦气命案!” “哟呵,没看出来,你小子转了性,不爱俏美人、软娇娘了?” “总得各种滋味都尝尝,不然白来世上活一趟。兄弟跟我一起去?我请客!” “哎哟那哪行,哪能让兄弟破费!” “知道是兄弟,还跟我客气啥,走走~~哎哟,这是……金副阁主?” 金暮黎就像什么都没听见般微微点头:“听说出了个杀人夺丹案?” “是是,尸体刚运到里头,肚子上的血洞还开着呢!”那人态度极好,“您是想进去瞅瞅?” 寒云往二人手中各塞一锭银子:“两位官爷辛苦了,拿去买点酒喝。” 银子一到手,官吏皆通透,立马点头哈腰地亲自把人往里带,也不急着去倌楼了,一边走,还一边讲解:“死者身上背着剑,一副江湖武者的打扮,仵作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判断他昨天晚上就已被杀。但奇怪的是,他身上既无刀伤,亦无剑痕,就肚子上有个血洞……” 金暮黎平日里虽厌烦别人话多,此时却忍住他带着讨好意味的喋喋不休,直到瞧见与他描述差不多的剑客尸首。 站在尸体旁观看半晌,她忽然动手去掀死者衣领:“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百里宸见她居然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扒那男尸衣裤,想都没想,便快步抢上去:“别动!” 金暮黎看看自己被抓住的手,抬眸冷冷盯视他时,目露寒光。 寒光似能凝成凶器将人活活戳死。 两名官差本要回答她的问题,此时却打了个寒噤,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金副阁主手底下的人都被教得无比懂事,且出手大方,就是她这个狠主太冷了,连他们这些底层官差都跟着又爱又怕。 当然,人家爱的是她教导出来的那帮手下及银子,可不是她。 百里宸被那冰刀子冷光射着,有些后悔,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怂退,便顶着压力笑嘻嘻:“阿黎歇着,查验胎记啥的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我来!” 金暮黎正要呵斥,他又赶紧补充一句,“我是男子,方便些。” 金暮黎没动,眼里的寒光却慢慢敛去,渐渐消散:“把手拿开。” 百里宸没想到这样她都不让位,不由有些急恼:“你是女子,且非仵作,何必非要沾手验尸这种事?” 金暮黎一把将他挥开。 百里宸连退几步方站稳,气着了:“你可真是一点都不知好人心!” 金暮黎冷嗬一声:“那就请好人站远些,别让我这晦气脏鬼污了你的圣名。” 百里宸立即不吭声了。 金暮黎不触死者皮肤地轻撩衣襟,看了看,伸手道:“手套。” 寒云掏出一副手套呈上。 金暮黎戴上手套,探入尸体腹部血洞,只一摸,便知道:死者丹珠确实被摘了。 之后,并未扒人裤子,只是查了查死者后背,见无异状,思索片刻,忽然伸出一根食指,使劲杵入死者鼻孔。 百里宸看得直恶心,忍不住道:“阿黎你干什么啊?是要替人挖鼻屎搞清理吗?” 金暮黎懒得再理他,这家伙就像个人来疯,你越搭理,他就越来劲。 看着手套指端,她道:“看见了吗?” 她这话似乎不知在问谁,寒云却立马上前,仔细观瞧:“红色粉末?” 两位官差一听,不由好奇靠近些,果见那白色手套的食指指尖上,沾着些红色粉末,虽然量少,却因与手套一红一白、颜色分明,而看得十分清楚。 仵作没验出来的东西,居然让夜月阁副阁主查出,两名官差脸色变了变,对视一眼后,皆是说不出话来。 百里宸闻言,也跑到她身侧,盯着那根手指细瞧。 金暮黎却放下手指:“可看出什么门道?” “瞅着有点像……”百里宸一把捉住她的手,不待她动怒,就迅速送到自己鼻子前嗅了嗅,然后点点头,“好像就是它,魅~~” 话还没说完,眼睛便翻了翻,整个身体软倒在金暮黎怀里。 第36章 男人也被劫色 从别人鼻孔里带出来的东西,对此嫌恶的百里宸,怎么可能真凑很近去闻,何况还只是一点点微末,效果再强,也不至于当即将他迷晕。 金暮黎在他讹人似的倒向自己时,就那么淡淡看着。 看他演到什么时候。 百里宸的右眼角挑开一点微缝,见她果然一脸无动于衷,根本就没有伸手扶住他的意思,便在身体快与地面亲密接触时,硬生生扭转着直起站好,瞪她一眼:“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寒云看得直想笑,却楞是忍住,冷漠着脸道:“副阁主没有踩你一脚就不错了,再这样作假欺骗,定要挨鞭子。” “哼!”百里宸不理她们了,转身就往外走。 见金暮黎身上不再放冷气,其中一名官差便忍不住心中好奇道:“金副阁主真是厉害,不知您是怎么想到死者鼻孔里有东西的?” 他虽问了话,却也做好金暮黎不搭理的准备,未料那身高腿长、即使立着不动也会散发无形气势的女子却开了口:“没有刀剑之伤却被杀害夺丹,便只有熟人作案一种可能,且这熟人,还是他万分信任、毫无防备的身边人。” 两名官差一听,立即互视一眼,然后差点跳开离对方几尺远。 玛德这太可怕了。 不认识的人要防备,熟悉的人更要防备,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饭也不要吃了,觉也不要睡了。 “弄清他的身份,查出三日内的行踪,便能知道谁最有作案嫌疑,”金暮黎转身,“能让他毫无防范之心地闻香,必是他最亲密的同伴。”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盯着结果。” 寒云应了声是,便与两名官差低声交谈几句,临走时,又各塞一锭银子。 两名官差连声答应,弯着腰恭送大佬金主,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 出了义庄,百里宸已经没影。 金暮黎以为他气恼之下,先回了夜月阁,也不在意,便和寒云上马。 却是刚坐稳,马蹄还未行出半步,便微微皱眉:“不对。” 寒云也闻到了:“有淡香之气!” 两人皆警惕起来,看向四周,寒云还拔出剑来紧握手中,准备随时刺出。 金暮黎想起之前白小渊刚从义庄出来,心里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打手势让寒云噤声,凝神细听。 果然,一道极其微弱的声响传入耳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拖曳。 金暮黎毫不迟疑,直接从马背上弹起,朝发声之地疾掠而去。 昏暗的小巷子里,昏迷过去的锦衣少年正被一双细腕大手拖往巷子深处,而拖拽他的人~~ 金暮黎看着那个不足一米高的黑影,厉喝一声,便狠狠一鞭抽过去。 黑影被那夹杂着内力的厉喝吓得一抖,差点就丢掉了手里的人。 见有人追来,他更加用力拉拽少年,试图在长鞭袭来之前,带他离开。 金暮黎怎容他得逞。 鞭风毫不客气地扫向那颇似小孩儿的男人,打得他一声惨叫,放下少年就跑。 血鞭如同甩不掉的长尾蛇,跟着缠卷而来。 金暮黎听到那声根本不属于孩子的嘶哑惨叫,便知自己所料不错,下手更不留情,手肘往后一带,长鞭便卷着男人疾速飞回,“嘭”的一声砸在右侧墙面上。 看男人从墙面落到地上后爬不起来,金暮黎一脚踏上他心口:“解药。” 男人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金暮黎的脚尖微微施力:“解药。” 大有再不拿出,就把他活活碾碎的架势。 肥头细颈、掌阔臂短的侏儒男人似乎知道眼前女子属于人狠话不多的那一类,连忙喘着气拼力解释:“金阁主放心,此药两个时辰后自解。” 金暮黎盯着他:“你认识我?” 却在这时,寒云赶了过来:“阁主!” 金暮黎微微一摆头。 寒云立即继续往前走,过去查探。 男人丧着脸苦笑:“金阁主的大名,谁人不知?小人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呃,” 他自知失言,吓得赶紧打住,结结巴巴道,“金阁主,小、小人不是那意思,您大人大量,多多、多多包涵,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金暮黎踩着男人,面无表情:“香粉哪里来的?为何要害他性命?” “不不,我没想害他性命,”男人感觉呼吸困难,快要无法换气,却仍拼力解释,博取最后一线生机,“我只是单身太久,想找个人发泄发泄而已,求金阁主发发慈悲,饶我一命!” 金暮黎右手微动,一鞭抽在他腿上,疼得男人一声惨叫:“此人刚出义庄,就让你给碰见了,你可真是好运!” 男人感觉她的声音不仅自带冰渣,在这月色不明的夜里,似乎还夹着一股瘆人的阴冷,不由哆嗦了一下,又因腿部肌肉被撕裂的巨痛而低声哭嚎:“金阁主饶命,那真的是碰巧,我真的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会一个人从义庄出来!” 命在旦夕,又受此酷刑,倒还嘴硬。 金暮黎见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便停止审讯,吩咐探查半天却一无所获的寒云:“一起带回。” 寒云立即应是,薅着侏儒男人的衣领子往巷口拖。 金暮黎则拎起昏迷少年。 出巷子的路上,回夜月阁的途中,皆未遇到任何偷袭或埋伏,好像侏儒男人能迷晕白小渊,真的就是一种巧合。 可金暮黎不信。 既然鞭打和濒临死亡都撬不开他的嘴,那就带回去慢慢折磨,总有吐露实情的时候。 回到夜月阁,寒云径自将那半死不活的男人拖走,连夜审问。 金暮黎则像拎破布娃娃般,将白小渊拎到弋菱歌的双枝庭,往地上一扔:“中招了。” 然后转身就走,“说是两个时辰后自解,但不确定,且请医师看看吧。” “……”弋菱歌瞅着被粗暴对待的尊贵皇子,无语又好笑,片刻之后,还是弯下腰,要亲自将那惨兮兮的少年抱进屋。 陪他一起等消息的顾清央拦住他:“你伤未愈,我来。” “没事,我已经~~” 话未说完,地上的人便被拎起。 竟是和金暮黎同样的姿势。 弋菱歌更加无语。 难道粗暴也能传染? 另一边,没有白小渊骚扰的金暮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回去之后,啥都没干,洗个澡便睡了,打算一觉到天亮。 因为她知道后面的事,基本上不用她管了~~既然白小渊身后的人需要江湖势力,就不会任由杀人夺丹之事继续发生,定会插手介入。 若说弋菱歌和顾清央被四人围攻,还只是白小渊的无证耳闻,那么妖兽森林里的尸体和今晚这具,便差不多算是亲眼目睹了。 相信他定会用自己的秘密传信方式,郑重而严肃地将此事禀报上去。 到时,自有人暗中接手,查实制止。 否则一旦蔓延开来,失去控制,流风国的武林力量必将损失惨重。 别说他背后的人不愿看到,恐怕连皇帝都会惊动~~武林力量被大大削弱,别国就有可能趁虚而入,甚至说不定这就是混在流风国的间谍干的。 而如果查出源头真是别国间谍,那么其狼子野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隐藏身份、暗搓搓地破坏公认规则,待此事宣扬开来,便能激起流风国所有武者的贪欲,使他们不断在夺丹及报仇中互相残杀,短时间内人才凋零。 目的:为入侵做准备。 这样的强烈信号,帝王不可能忽视,更不可能放任不管。 何况即便欺负,也要由自家人来欺负,怎能轮到他国别者?肯定要弄死。 当然,这只是推测中的其中一个。 但若不幸言中,最后属实呢? 那么如此重担,自然不能由她一个啥背景都没有、且名声还犹如臭鸡蛋的武林女子来扛,所以必须得转移到皇家身上,由他们去操心。 金暮黎安稳而眠,百里宸则在次日凌晨睁开双眼时,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之后回想起闻到一股香味便头晕目眩的场景,不由猛打一个激灵。 “醒了?”弋菱歌缓步走过来,不待他问,便道,“是暮黎救你回来的,但作恶之人尚未松口,只咬死是巧合。” 百里宸噌地跳下床,横眉切齿:“是哪个王八蛋?我去剐了他!” “再急也该先穿鞋子,”弋菱歌拉住他胳膊,“何况负责刑堂的人,是暮黎亲自教导出来的,那家伙早晚得松口。” 百里宸很用力地愤愤穿鞋。 弋菱歌有点想笑却憋住:“昨晚为防变故,暮黎没耗太多时间当场审问,只知那人用了特殊香粉,将你迷晕。”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转为疑惑,“你身怀上乘轻功,怎会着了这种小人道?” “那个死矮子!”百里宸更气,“我本想躲在巷子口,看金暮黎找不找我,没想到那阴影里不声不响藏着一个人,我刚走近,就一把香粉漫天撒过来,猝不及防下吸了几口。昏迷之前,看到一个身高与小孩子差不多的男人走出来……” 后面的事不用说了,已经晕了。 弋菱歌微微皱眉:“暮黎既然将他带回,便是不信他所说。如今听你这番描述,加之她在回来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异动,难道真是那丑陋侏儒娶不到人,火旺燎身,不管不顾无论男女都劫色?” 百里宸:“……” 若被那人占了便宜、强了身子,他还不如惹怒金暮黎、被她抽死算了。 第37章 伺候与被伺候 夜月阁刑堂。 百里宸对侏儒男人又踢又踹,骂得粗俗而市井:“你个贱烂货,竟敢打本公子的主意,看本公子不弄死你!” 侏儒男人双手抱头,惨叫不止。 “一个连丹珠都没结的普通武者,哪来那么好的迷粉?”百里宸心里堵着一口被恶心到的郁气,每一脚都很用力,恨不得将他身体踹出上百个窟窿,“还敢咬死不招?本公子亲自用刑,看你招不招!” 说罢,止了殴打,取过炭火上的烙铁,怒容逼近:“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侏儒男人之前被吊打,已是满身伤痕,处处作痛,只未尝到铁板烧肉的滋味,如今见那兽爪形赤红铁烙即将落于自身皮肉,才猛然闭上眼睛嘶嚎:“我说我说!香粉是黑衣男子给我的!” 百里宸动作一顿,举着烙铁继续恶狠狠:“黑衣男子是谁?” “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哎哎真真真、真的!小人没骗您!”侏儒男人感觉烙铁上的热气离自己那张虚胖肥脸又近几分,惊恐得忙不迭发誓招认,“那人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看不到一点相貌面容。他将药包扔到小人桌上,说此药有奇效,无论男女,皆可放倒任我施为,绝对能助我解决身体憋闷之苦。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收了这东西,还听从他的建议,先找嘲骂羞辱过我的人试验药效,结果,真的是任我拳打脚踢,全无反应,连被我爆了后庭菊都不知道。” 百里宸差点没忍住将铁烙摁到他身上,眼里火光直冒:“即便是家族血亲,都不会无缘无故给以好处,何况你们还非亲非友。说,他要你帮他做什么?” “也没提啥要求,就说我可以立即使用,然后每天都要药倒一个。”侏儒男人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缩退,使身体尽量远离铁烙,“前日我拿怨恨之人试药,昨天才正式使用,没想到运气奇差,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送上门的,您竟还是夜月阁的人,我若知晓,打死也不敢啊!” 旁观的弋菱歌听得直摇头。 果然,百里宸差点被气爆,扔回铁烙,将侏儒男人拎起来就是一拳狠狠砸下:“你说谁送上门?不是夜月阁的,就随你糟弄是不是?” 一句一打,拳头如雨点,侏儒男人连惨嚎出声的机会都没有,不一会儿,便脖子一软,脑袋一勾,晕了过去。 百里宸这才停手,将他扔在地上。 如弋菱歌所说,这人只要被带回夜月阁,就算逃不出手掌心了,终得吐出些真东西。 而侏儒男人是他审出来的,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成就感。 可又不能在弋菱歌面前嘚瑟,那会显得他幼稚没有深度。 殊不知,他殴打侏儒,已经显得不够成熟、不够稳重了。 微风拂帘,轻纱飘动,金暮黎睁开眼,静静望着雪帐帐顶,许久才又缓缓闭上,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无论哪个世界,都是弱肉强食,不争不抢,不打不斗,只会被人欺。 否则何苦逼自己活这么累?每天吃饱喝足晒太阳,不自在?不舒服? 可她没有那么闲适的命。 有权的爹,有钱的娘,她都没有。 良好的出身,过硬的后台,复杂的背景……都是别人的,从来都与她无关。 来异界之前这样,来异界之后还这样,且更加残酷。 只能继续拼。 不为荣华富贵,只为活着。 平安活着。 不缺胳膊不少腿地活着。 不被人踩脸践踏地活着。 想要自由,想要逍遥,唯一的办法就是修炼成紫灵士,甚至是天色灵尊。 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慢工出细活,这事急不得。 没有吞个什么罕见灵果就功力大增的奇遇,就只能慢慢修炼,慢慢磨。 先磨成紫灵士再说。 那就起来磨吧,不能懒了,而且这个时候,白小渊应该已经去了刑堂。 手肘一撑,正准备起床,体内却忽然传来一丝微妙异动。 她抬手扶额,眼角直跳。 想起今晚将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多么难熬啊! 这具身体从满十八周岁开始,便莫名其妙多了一项折磨:头发和身体反复蜕变,痛苦得想杀人,难受得欲窒息。 跟特么月事似的,每个月都来那么一次。 好在只有一晚,没有月事时间那么长,不然真要跳脚自杀了。 简直不是人能受的罪。 酷刑之痛在它面前,完全不算什么,估计也就只有最残忍的五马分尸、剥皮抽筋,方能与之相提并论。 此事刚开始发生时,她措手不及,毫无防备之下,杀了许多人。 具体杀了多少,杀的是谁,早已记不清,直到三个月后她摸出规律,又渐渐感受到一丝预警,才提前出城。 月圆之夜鞭下见血的传闻,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一点都不虚。 她的手上,的确沾了很多无辜之人的血。但等她从疯魔状态恢复清醒,已经迟了,她完全不知道在那痛苦难熬的过程中,自己做过什么。 好在每次发作时,她都不在夜月阁,否则会发生什么,真是不敢想。 夜月阁弟子定会被他们的副阁主屠戮殆尽,杀得血流成河。 百里宸和弋菱歌敲响房门时,金暮黎仍然躺在床上。 “阁主,今晚我要外出。”她淡淡道。 弋菱歌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百里宸“哎哎”叫他几声,他都头也不回。 “今晚我要外出”六个字就像魔音一样在弋菱歌脑中回荡,脚步疾得就像哪个重要人物死了却没有棺材下葬。 被丢下的百里宸莫名其妙,然后继续敲门:“阿黎,不早了,怎么还不起啊?” 屋里没人应声。 “阿黎,谢谢你昨晚带我回来,那个死矮子已经招供了,你开门我说给你听啊!”百里宸既然知道她在里面,自是不会轻易放弃,若就这么走了,也太没面子,有种灰溜溜的感觉。 金暮黎想了想,还是起床开了门,免得他去纠缠弋菱歌,扰他做事。 百里宸看到她刚起床的散发模样,不由愣了愣神。 没有冰冷之气,没有拒人千里,穿着睡觉时的衣衫,有种闲散而慵懒的气质,令人极为意外,耳目一新。 是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 “谢不是口头说说就可以的,”金暮黎一边往内室走,一边道,“去打水。” 被厮奴婢女伺候惯了的百里宸茫然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着干什么?听不懂吗?”隔开内室与外室的三重纱幔微微晃动着,清冷的声音从室内传出,“要报恩,就去给我打水洗漱,不报恩,就出去。” 百里宸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 却连个“我”字都没跳出嗓子。 瞪大眼睛哑了好一会儿,还是认命般转身去打水,有些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个被人伺候的,怎么一到金暮黎这儿,就一次又一次成为伺候人的。 第38章 月圆夜大开杀戒 洗漱之后,金暮黎坐在桌边,嘴里吃着寒云送过来的蛋粥肉饼等早点,耳朵听着白小渊的喋喋猜测与推论:“这死矮子的迷粉香气比魅魂还淡,效果却不输多少,这样的好东西,我竟想不出它到底出自谁手。阿黎,你说,咱们流风国何时出了这么个连我都不知道的大能?” 金暮黎淡淡瞥他一眼。 你又不是迷药界开山鼻祖,为什么非要你知道? “原来那剑客中的是魅魂香,”她还真是刚晓得那红色迷香之名,“明明是迷香,却有色有味,如此,便更加确定害他性命者,必是与他关系亲近之人。” 百里宸点点头:“否则不会凑近嗅闻,中招后挖去~~嗯?不对,” 他忽然想起一个被严重忽略的问题,“魅魂只有昏迷之效,并不能致命,那他~~那剑客是怎么死的?” 金暮黎又瞥他一眼。 这家伙的脑子,是被香粉迷迟钝了吗? 两名官差不识魅魂香、以为是它致人死亡的也就罢了,你一个认得它的人,怎会到现在才想起问真正死因? 不是脑子坏掉了是什么? “阿黎,你、你看我做什么?”虽然只有一眼,还是淡淡一瞥,百里宸却浑身不自在,因为他感觉金暮黎的目光像在看傻子,“莫不是怪我反应慢了?” 你这次倒反应快。 金暮黎抿抿唇,没说话。 这是默认了。 百里宸大受打击,又开始拖腔带调:“阿黎,我这不是被迷晕一宿,才想起来嘛!” 金暮黎见自己若不回应、他就有起身扑过来撒娇的架势,便嗯了一声。 她可不想被这假狗皮膏药粘身上。 百里宸欲起之势,瞬间卡住。 缓了好一会儿,才放松肌肉,前倾变后仰,靠在椅背上:“阿黎你变了。” 金暮黎又嗯一声。 “……”百里宸无奈表情望着她,“你就不能问问我,说的是你哪里变了?” 金暮黎淡淡道:“没兴趣。” 百里宸:“……” 他到底是有多无聊,才在这里跟她闲掰扯? 这就是个无趣的木头冰桩子啊! “好吧,当我没问,”百里宸坐直身体,“那说说剑客是怎么死的总行吧?” “嗯,”金暮黎居然正儿八经应了一声,“内力震碎心脉而亡。” 百里宸无语之余,恍然大悟:“难怪不见任何外伤!” 金暮黎嚼着鲜肉饼,没答话。 这是显而易见之事,没必要解释。 “可……”百里宸皱皱眉,“若我未记错,能用暗掌力震碎人的心脉者,起码得是青灵士吧?” 金暮黎吞下肉饼,喝掉最后一口粥,才放下筷子道:“所以杀他之人,也必是青灵士。” 百里宸点头认同。 最少得同级别,才能顺利吸收丹珠灵力。只是人已死,丹珠又被取走,无法确定他是青灵低阶,还是中阶或高阶。 “一旦有人开了先例,便一发不可收拾,毕竟,杀害熟悉的人取丹,比杀凶恶妖兽来得容易,丧命的风险更低,”金暮黎用净水洗了洗唇,轻轻拭干,然后径自往内室走去,“我有事要做,你需回避,走时顺便叫人来收拾。” 百里宸:“……” 说好的征服呢? 为什么反而变成被人随意使唤的丫头? 哎,算了,先不想这个,得赶紧往京中传信才行。 杀人夺丹,非同小可,必须早查源头,尽快制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金暮黎自是猜到他干什么去了,既不打探,也不好奇追踪,一直在屋里倒腾自己的东西,待到日暮天黑,弋菱歌差人送来一纸短笺,她才拿起不常用的黑巾裹起一头白发,趁着夜色出门。 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来到一座村庄。村庄从外面看,很正常,土墙旧瓦,篱笆小院,与别处村庄并无不同之处。 可待往里走,便能发现太不一样。 别的村庄村民,此时要么正在进行夫妻间的热身运动,要么已进入梦乡。 这里,却一片喧嚣,热闹至极。 被数重房屋隔挡视线的村中心空地上,摆了十几张拼起来的大方桌,方桌四周围满了人。四十多个灯笼挂在深插入土的竹竿上,为口爆粗话的赌徒和怀抱女子嬉笑乱摸的色鬼饿狼照明。 原来,这里竟是一帮穷凶极恶亡命之徒的秘密聚集地。 弋菱歌将位置提供给她,她便不用失控之下狂抽滥杀。 金暮黎无声无息地退离村中心,在两班懒散恶徒的巡逻脚步声中,随便找了个空屋,盘膝而坐,等待痛苦降临。 时间缓缓流逝,圆月越升越高,待至正顶当空,金暮黎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她向来坚强能忍,此时却被突袭而来的第一波疼痛击得低吟出声,随后,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开始扭曲,头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成蓝色。 她仿佛置身在极度寒冷的雪山冰川,冻嘚瑟瑟发抖,即便调动全身真气,也没什么大用,根本就缓解不了多少。 嘴唇冰白犹如透明,无一丝血色。 手指甲却和头发一样变成冰蓝,并迅速增长,但此时,她尚还清醒,所以抱紧双臂时不会伤害自己,而过程中的每一秒,都让她感觉有一年那么久。 好不容易熬过症状最轻的冰冻环节,至寒退去,头发和指甲又从蓝色变成红色。 金暮黎只觉自己的血肉筋骨中,仿佛有滚烫的岩浆流过,灼得她像野兽般痛苦嘶吼。 那不像人类发出的痛苦吼声,惊得村中恶徒们陡然停下手中动作,面带惧色地扭头四顾,寻找声音来源。 然而,那声音却像有人跟他们开了个玩笑,一声过后,竟没了。 这让他们很多人以为刚才只是幻听。 但不可能这么多人同时幻听。 于是简单商议后,还是决定暂停一切娱乐活动,散开探查。 金暮黎死死咬着唇。 那唇被体内烈火烧得艳红如血。 之后不久,下唇被自己咬破,几乎斜分成两半,成为另一种三瓣唇。 四肢百骸似被岩浆分流眷顾,五脏六腑如在油锅中翻滚,她额爆青筋,双目赤红,一爪子抓在地上,挠出五道细窄深沟,与猛兽留下的痕迹毫无二致。 被火山岩浆烧灼的痛苦渐渐熬过,身体又紧接着进入更大的深渊。 她真实地感受到体内血液被分流,血肉被撕裂,骨骼一节节断开再重组。 而头发,则变成了黑色。 搜索探查的脚步越来越近。 她已痛得眼前一片模糊,神智渐渐不清。 当那头全身雪白、煞气冲天的不知名上古神兽震耳欲聋地嘶吼着从脑海深处狂奔而来时,金暮黎发癫般失控了。 纯黑如幽暗地狱的双瞳猝然大睁,直接从屋里破顶而出。 随后,血狼鞭大开杀戒。 第39章 铸剑山庄出事了 黑发狂舞,血狼鞭翻飞厉扫,抽得众恶徒鲜血四溅,鬼哭狼嚎。 他们中也不乏高武之辈,绿色灵气随那鱼骨般的兵器利刃,凶灵般朝金暮黎迅猛刺去。 然而兵器向来都有一寸短一寸险之说,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洞察长兵器的弱点,便会处处受制。 何况金暮黎还是蓝灵士。 一个正处于癫狂状态、面目狰狞的蓝灵士。 血狼鞭灵蛇瞬至,缠在那节节鱼骨间的空隙里,“嗖”地夺走兵器,再迅速欺身一脚,踢碎其丹田。 “你、你好恶毒!”那绿灵士倒飞后跌落在地,一手捂着腹部,一手勉强抬起,指着金暮黎,眼睛里满是恨意。 灵士丹田被毁,便是废人一个。 连无级武者都不如。 金暮黎听不见任何声音,似能将人吸入无底深渊的幽黑眼眸中,只有铺满鲜血的杀戮。 她一鞭抽开围上来的淫鬼恶徒,跟上一脚,狠狠踩在那人胸口,让他连被仇家凌辱报复的废人也当不成。 半声闷闷惨叫,脚下便活人变死尸。而那被顺便甩出去的鱼骨兵器,则从前方武者心口穿过后,凌厉之势不减地又将后面的人穿胸透背,最后刺进第三人的身体,没柄而入,才堪堪停住。 终于没能战胜好奇心的弋菱歌,与为了陪他而脱下月白长衫、特意换上黑色夜行衣的顾清央,屈身蹲在稍远处的高枝树杈上,一边偷看,一边心惊胆战冒冷汗,却目不转睛,无心擦拭。 那人数对比悬殊、却反过来几乎一面倒的疯狂屠杀,让弋菱歌非常感谢自己,谢自己选了这么个隐蔽之地,不然,若被那化身为魔的女子无差别攻击,岂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而此时的他也因亲眼见证,知道传闻与事实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金暮黎月圆之夜、红鞭见血时的发色。 什么鲜血衬托月光的白、月光衬托鲜血的红,什么月色和血色在某个瞬间相融,那头此刻同样尽显凌厉煞气的长发,分明已由雪白莫名变成诡异的黑。 人们只是根据她的原本发色,生出臆想推断,却完全想不到它能变化! 然而,令他和顾清央更加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随着活人越来越少,尸体越来越多,金暮黎的发色又由黑色渐渐变为灰色,再由灰色缓缓恢复成雪白。 也就是说,灰,只是一个过渡。 两人扭头互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骇然。 而发色回到常态的金暮黎,头脑亦渐渐清明。 看着满地尸体,原本因极度痛苦而狰狞扭曲的脸,慢慢恢复成面无表情。 手执血鞭,抬头望月。 它依然高悬着,那么皎洁。 因非人疼痛而汗湿的衣衫,已经被风吹了个半干。 “出来吧。”她忍着湿粘,淡淡道。 弋菱歌和顾清央面面相觑。 难道被发现了? 可她并未点名道姓,也没看这边,应该不是说他们俩吧? 莫非还藏有其他人? “这里并非封闭环境,想来你已安排人手,将逃出去的漏网之鱼截杀殆尽。”金暮黎的声音打破了二人幻想,“答应我,今晚所看到的一切,半句不要传进第三人耳中,免得让我为难。” 弋菱歌浑身一个激灵,抹抹额头上的汗,跃下树杈粗枝,却只站在树下,未敢靠近:“好。” 一字之诺,没有滔滔不绝的发誓。 金暮黎飞鸟般掠身而去。 跳落地面的顾清央望着很快远去的背影,神情复杂而疑惑:“她到底……” 话未说完,弋菱歌却知他要问的是,金暮黎到底什么来历。 “我也不知道,”弋菱歌摇摇头,忽然收回目光看着他,“好奇心害死猫,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改改比较好,你说呢?” 顾清央无语。 哪儿跟哪儿啊。 心痒了许久、这次实在忍不住偷偷摸摸跑过来看个究竟的是你好不好? 弋菱歌嘴里说着改,腿却不听使唤,明明该立即离开的,反倒借着月光,走向那边死相各种难看的满地尸体,还在弥漫着浓浓血腥气的地方望了一圈后,摇摇头道:“真是惨不忍睹。” 有被抽断脖子的,有被抽废丹田的,有被震碎心脉的,还有被卷起砸下摔成一摊烂泥的,五花八门,死相各异。 “冷血石心无情手……”顾清央低低叹息,“这下才算是真见识了。” 两人感叹一会儿,径自转身,并未收拾。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死不足惜,待消息一传出,不仅百姓拍手称快,官府也不会死查不放、追究到底。 不过,为免有漏网之鱼,他和顾清央还是将所有房屋院落都细细搜索一遍、确定再也没有活人后,才离开。 金暮黎满身疲惫。 不是杀人杀多了累的,而是世上最难忍的疼痛所致。撕心裂骨也就罢了,还特么不止一种,真是生不如死。 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在那极度难熬的痛苦过程中,她也从未有过自杀的念头。 杀人后,身体既疲累,又虚脱,也依然不曾出现一死了之的想法,只想马上洗澡休息,沉沉一觉睡到自然醒。 弋菱歌和顾清央只见她杀人,却不知她在杀人之前承受过什么样的疼痛。 那是真正的酷刑,真正的炼狱。 他们只看到她的嗜杀与狂暴,不知她此刻多么希望有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在身边,哪怕不强大,就像前世义弟那般。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 义弟早就死了,却未如她一样魂穿另一个世界。 他是她前世的救赎,今生的奢望。 她碰过许多少年,却唯独没动他。 不动,是因为不想,亦不敢。 他是她心里的阳光,她的温暖。 她怕自己一碰,阳光就会消散。 没有了那丝阳光,她的心,就会再度沉入无边黑暗。 可终究,他还是死了,为她挡枪而死,死在了她前面。 她的阳光没了,世界坍塌了。 她疯了般为他报仇,不顾一切,几乎去掉半条命。 也就在那时,一个相貌酷似义弟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 她知道这是人为安排的,却出于信任,接受了那份苦心,留他在身边。 然而还是栽了,因为那个根本无法替代的替代品栽了…… “还不快跑,杵在这里等死啊!”离城只有五里时,一声似乎有些熟悉的大吼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是不是希望有人从天而降来救你?啊?那我告诉你,别他妈痴心妄想了,赶紧滚!” 金暮黎的身形微微一顿:易融欢? 他怎么在这里? 听那兵器交击的声音,是跟人打起来了? 嘿,打得好,那家伙就是欠收拾。 不关她的事,她才不会管。 可随后的另一个声音却彻底让她停下了脚步:“要走一起走!” 易锦?他怎么也在这里? “老子走你妈啊?还不快滚?”易融欢好像是急了,暴怒之下,竟口不择言地粗声斥骂,“天都没亮,金暮黎那死娘儿们在城里,你还指望着她来救你不成?趁早死了那份心,能逃一命是一命!若能活着,就好好练功,将来为我们全家报仇,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不好,易锦有危险! 金暮黎眉峰一凛,不假思索地朝发声地迅速掠去。 第40章 圣女的屠庄命令 金暮黎未出现时,易融欢和易锦已浑身是伤,而围困他们的人,足有八九个。 身穿褐色衣衫的中年领头人阴声冷笑:“你们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想走?不如陪易文度那老家伙一起死吧!” 说罢,森森语气中又带出一点懒洋洋,“死光才叫全灭,干掉他们。” “等等!”易融欢的额头、鼻侧和脸颊上都有血迹,富贵睡服也成了破衣烂衫,他阴着脸横剑一个厉扫后,退后两步凝势不发,“你们如此不留余地的追杀,非要我们所有人的性命,究竟是何深仇大恨,是不是也该说个明白了?” “是何深仇大恨我不知道,我只知,这是我们圣女的命令,所以你们,”领头人摆弄刀尖,直指二人,“必须死。” “圣女?什么~~啊!”易融欢话未问完,肩膀便被突袭而挨上一刀,不仅伤口深可见骨,还被削掉一大块臂肉,惨叫之余,便是血流如注。 “哥!”站在他身后的易锦惊呼。 易融欢骂着让他走时,他不走,机会稍纵即逝,便再次被围住。 “别叫我哥!”易融欢痛得直咧嘴,却无力包扎,也没机会包扎,执剑的右手使劲握着剑柄,却还是剧烈地抖了一下,出卖了他其实早已脱力的事实,“今生都别叫我哥,来世也不要做兄弟!” “啧啧,如此无情,果真是易庄主的种,”领头人看戏般道,“怎么还不动手?是想将他们和易文度一样凌迟吗?” 易融欢和易锦同时瞪大眼睛:“你们、你们竟然~~” “这么吃惊做什么?那是他罪有应得。”领头人笃定眼前二人活不成,也不急,慢悠悠地拖着长调,“易文度招花引蝶,处处留情,外面不知播了多少种,你们若为他伤心,可就真不值,毕竟受害的,是那些被他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 他绕着二人走两步,看看易锦,看看易融欢,“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说你和你爹一个德性~~啊不,错了,是比你爹还狠。你爹处处留种却不负责任,你呢,则走另一个极端,逼她们绝育,一个也不让她们生。啊,圣女说得对,你们易家人,果然全都该死。” 易融欢本就有些脱力,此刻又大量流血,右手便抖得愈加厉害,快要拿不住剑,心里也更加清楚今日将无命苟活,即便下跪磕头,服软求饶,这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们,便捡回一点骨气,拼着身体里的最后力气,主动攻击:“杀了你们!” 哪怕杀死一个,也多一个垫背的。 铸剑山庄失火被屠戮时,他已经杀了不少,但这些专门针对他和易锦穷追不舍的人里,却有两个绿灵士,他双手难敌四拳,终究还是吃了亏。 此时既知自己必死无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豁出去拼了。 可他哪里还是对手? 即便只是想多拉一个来垫背,也是奢望。 身穿褐色衣衫的领头者懒洋洋站着、看着,另外八名黑衣人则面带嘲讽笑意,只分出两人迎住易融欢、两人扑向易锦。 四人连挥刀都没有尽全力。 在他们眼中,这平日里互相憎恨、此时却要莫名死在一起的兄弟二人,早已是案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什么时候断掉两人最后一口气,完全是由他们说了算。 不过,快死的鱼也敢蹦跶着反抗? 那怎么行? 绝对要先狠狠拍上一刀背。 杀不杀,何时杀,不管,先打晕它教训一顿出出气再说。 易锦也不知易融欢哪根筋搭错了,在火光滔天、一片混乱的山庄里遇到后,易融欢便扯住他袖子、拉着他上马一起跑,直接跑向赤墨城。 可还没到,就被追上了。 如今,武力值不高还受伤的他,连一人都打不过,又何况两人? “姐姐……”他低喃一句,执剑拼了。 “这样的弱鸡,何需两人?”其中一名黑衣人忽然止步退出,“交给你了,不然传出去要被笑话死。” 另一名黑衣人没有反对,一刀劈向还是少年的易锦:“给你个痛快吧!” “多谢了!”回应他的不是少年形同虚设的剑,而是一根血色长鞭。 金暮黎为防伤到易锦,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先将那人卷起扔出去,飞鸟般落向少年身边时,顺便替易融欢解围。 “姐姐!”易锦惊喜得快要呆住,随即眼泪在眶中打转,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来了,真的从天而降般来了,来救他了。 易融欢一见她这煞星~~哦不,这个大救星神奇般出现,顿时精神一振,见两名黑衣人被血鞭抽翻在地,立即抓住机会疾步退到金暮黎身后:“小贱~~锦儿弟弟,快帮哥哥包扎伤口!” 黑衣人:“……” 之前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小贱人的是谁? 那个说今生都不要喊他哥、来世也不要做兄弟的是谁? 鬼吗? 金暮黎摸了下易锦的头:“别怕。” 褐衣人皱眉望着金暮黎:“你是谁?” 金暮黎很想说“我是你妈”,可又觉得这句话与自己的清冷气质不符,便咽了回去,反问道:“你们是谁?为何追杀我弟弟?” “姐!”褐衣人还未开口,易锦也还没说话,易融欢倒先亲滴滴的大叫一声道,“他们放火烧了铸剑山庄,除了我俩逃出来,山庄里所有人都被屠了!” 金暮黎:“……” 她想一棍子敲晕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易锦也猛然顿住正撕衣衫布条的动作,抬头望着他,眼里满是吃惊:“你……” 那是他的姐姐,他一个人的姐姐,易融欢怎么可以随便乱叫? 易融欢一见他那小眼神,就明白大半,连忙低声解释道:“别吃味,这只是震慑之计。” 易锦并不苟同,却也未再吭声,只闷闷帮他包扎,一看就是很不快乐。 半夜三更被人烧庄屠戮,他们身穿薄薄单衣,既无分文银两,又无内外伤药,若非庄里有睡眠之时、长剑必须悬于床头的规矩,怕是连兵器都没有。 易锦将那缺了好大一块肉的伤口裹缚几圈后,却发现不起丝毫作用,血液浸透布料,涌得根本止不住。 好不容易真来了救星,易融欢可不想死,于是又换上可怜兮兮的语气叫道:“姐,你身上有没有带药?我得止血。” 那群黑衣人被他这番操作惊得一愣一愣,随即暗骂这家伙果真和他老子一样厚脸皮。这女子虽然一头雪发,面容却异常年轻,一看就比他小。 可他竟然为了活命,不惜卖惨装嫩,叫人家姐姐、跟人家讨药。 易融欢已能想到这群人心里在想什么,可他有什么办法? 他倒想叫金暮黎妹子,可他敢么? 再说现在可是命的问题,不是脸的问题。脸在命面前,一文不值。 金暮黎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反手扔给他,目光不离褐衣人:“我不管你们是谁,也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烧杀铸剑山庄,更不会为他们报仇。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两个人,你们不能动。” 易融欢听她把自己带了进去,没有特意撇出来,心里猛松一口气。 “你说不能动就不能动?”褐衣人冷笑,“你算什么东西?” 易融欢闻言,乐得快要忘记疼痛。 王八羔子你们使劲骂,骂得越狠越好,这样你们就全都死定了。 果然,他这暗搓搓的还没想完,金暮黎的长鞭便带着呼呼风声抽了过去。 然而,褐衣人却不是吃素的。 即使血鞭攻得毫无预兆,本就打算动手的他,也能退避及时,并在疾退过程中,当机立断地丢出兵器,越过长鞭和金暮黎的下盘空隙,朝她双腿砍去。 第41章 一动灵气必灭口 兵器乃武者灵士的第二生命,很少有人让它离身离手。 褐衣人却将长刀当作暗器扔出去,且时机极佳。 易锦正好在帮易融欢包扎打结,没看到,易融欢却瞧得十分清楚。 他吓得暗爆一句粗口,直想跑开退避,免得殃及池鱼,却因确定金暮黎连他一起罩后、本就虚脱的肌肉彻底瘫软放松下来,而再也动不了。 两人把挡在自己前面的女子当山,当树,却不知她刚刚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几乎比他们还虚脱。 然而,金暮黎终究是金暮黎,那刀势虽然凌厉,距离也近到避之不及,但谁说就一定要避了? 她一脚踢出,精准踹在刀柄上,让它掉个头,反朝褐衣人旋去。 那刀旋成一个圆,快得让人分不清刀刃刀背,只刀柄因颜色不同而略有差异,褐衣人凭着这一点,侧身接住已经与自己相伴几十年、万分熟悉的兵器。 易融欢见金暮黎一鞭一脚,皆未使用灵力,有些着急:“姐,得赶紧将他们拿下,不然等更多追兵赶来,就~~” “闭嘴!”金暮黎受不了般喝斥。 易融欢立马不吭声了。 与其说此时他的命在褐衣人手中,不如说在金暮黎手里,惹恼了她,她绝对会干出只救易锦、将他丢弃的事。 这女子本就又狠又不讲情面,何况之前还有七七八八的小过节,能捎带着救他,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他带上易锦一起跑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于是并不像邀功似的低低说道:“金副阁主,逃离山庄时,我为了易锦,连亲娘都没带。” 易锦抬头看了眼他,却没说话。 金暮黎冷哼一声,既没骂他不孝,也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对褐衣人道:“易锦是我义弟,我自非救不可。易融欢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能拖着他将他护送到这里,我便也领他这份情,今日顺带救他,算是还他人情。无论你们与铸剑山庄有何仇怨,都是今晚以后的事,只要这次让我将人带走,来日我绝不插手。” 褐衣人哼笑:“金副阁主?哪个金副阁主?听都没听说过,凭什么要给你面子?你插手不插手跟我有何干系?搞得好像你插手、我们就多怕你似的。” 他侧摆一下脑袋,“既然她找死,就送她一起上路!” 话音刚落,连同挨了一鞭、被抽翻在地的两人,共八名灵士武者便呈包围之势齐攻而上。 既然无可商量,金暮黎也就不再多说,灵力一出,血狼鞭横扫四方。 “蓝、蓝灵士?”吃惊之下,八人攻势陡然滞住。 易融欢大喜。 金暮黎总是遮遮掩掩不在人前显示自己的真实武级,所以一旦动用灵力,要被灭口的这些人就必死无疑。 不过想到灭口,他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如今老爹被残忍的凌迟手段弄死,铸剑山庄也彻底毁了,他再也不是什么铸剑山庄大公子,身后也再无任何倚仗,金暮黎会不会…… 不不。 他摇摇头。 既然她说了这次会救他,就必然说到做到,至于以后管不管,以后再说。 只要能渡过眼前危机,其他皆可从长计议。 血狼鞭已经带着蓝色灵气狠狠抽出,那八人却因实在太过吃惊而出现短暂停滞。 灵士武者之间的较量,更甚瞬息万变的战场,就在这短短一滞里,血狼鞭的鞭梢便亲密接触了他们的脖颈,瞬间倒下四个。 另四个黑衣人不进反退,褐衣人也当机立断,喝道:“撤!” 嘴里下着命令,人已先转身疾跑。 四名黑衣人毫不犹豫地跟着逃。 妈的,居然是蓝灵士,吓死老子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金暮黎一声呼哨。 五人没跑多远,便被两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青年男子挡住去路,不由分说,展开厮杀。 易融欢瘫倒在地,因那一刀而再度绷紧的神经,全部放松下来,一丝不剩。 易锦却扑向金暮黎,抱住她时眼泪直涌:“姐姐!” 金暮黎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反因虚脱而有些软,她没有推开易锦,任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牢牢抱住自己,右手执鞭不动,左手却拍拍他后背:“不怕。” 亲身经历灭门惨案,又被易融欢带着奋力逃亡,他难免心神不稳。 没有依靠,易锦原本表现得很坚强,可一看到金暮黎,便不知为何,立马满肚子委屈,眼泪也是说掉就掉。 此时被她单手回拥抚慰,那委屈就更如彻底打开的闸,眼泪汹涌得像无尽海水,绵绵不绝,没有止的趋势。 金暮黎是那种你硬她更硬、你软她便软的人,易锦满身伤痕地抱着她哭,她哪里能狠心下手,推开这个相貌酷似义弟的少年? 易融欢本不觉得自己孤零零,易锦抱着别人哭的样子更是让他觉得丢人,可见二人一直站着相拥不分开,忽然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那小贱人明明生得贱,却好命遇上金暮黎~~当然,遇到金暮黎本也不是什么好事,但诡异之处就在,她不仅出手救了他,还只对他一个人好。 这他妈的就有点令人嫉妒了。 而今晚之事,就更如见了鬼。 后半夜的,人人都正沉于梦境,这女子却在城外蹓跶不睡觉,好像专门等着救她小情人似的,哎哟我草! 虽然连同他也一并救了,可这会儿看两人相拥的样子,还真是有点碍眼。 这么死抱着不放,是故意反衬他孤家寡人还是怎么的? “哭哭唧唧,像什么样子,”他忍不住嘀咕几句,没敢太大声,“还是男人么!” 易锦身体微微一僵,想到自己把眼泪鼻涕糊在了金暮黎衣服上,连忙退出她的怀抱,用那脏破不堪的袖口将整个脸庞胡乱擦拭一番:“姐姐,我、我……” 说着说着,头就低了下去,眼睛盯着自己脚尖,“对不起……” 湿漉漉的温暖一离开,金暮黎便觉胸前又一片空空凉凉,看看他有些发红的耳尖,再看看他身上被撕下几圈后露出小腿、更显破烂如乞丐的单衣,道了句:“你是跟你的鞋面说对不起吗?” 易融欢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易锦更加窘迫,潮湿的脸颊更红,半晌才又头也不抬地重新扑进她怀里,低喃般道:“姐姐……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没想到……” 没想到她就像踏云而来的神仙般从天而降,及时救他于危难,“谢谢姐姐来救我,救锦儿于刀山,于水火。” 金暮黎抚了抚他的脑后发:“先上药。” 说罢便将他推开。 易融欢心道还是这女人最实际,不像那小子傻头傻脑的只知道抱着人哭。 不过,当他看到金暮黎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瓷瓶、瓶里药粉颜色也和给他那瓶不同时,便忽然产生一种有猫腻的感觉,憋了半晌,还是问道:“金副阁主,怎么我用的那个是白瓷瓶白药粉,锦儿弟弟用的却是黑瓷瓶黑药粉?” 金暮黎毫无反应,根本不鸟他。 这家伙死爹死娘死全庄,却像没事人似的,一心只为自己小命儿着想。 从现实角度出发,这种做法很明智;但从私人感情方面来说,怎么想,怎么觉得渣,比她还无情。 易锦也注意到了两者的不同,但见金暮黎不理易融欢,便有些拿不准自己若开口,金暮黎会是何种态度。 这般犹豫着,嘴唇便是微微开合几次,最后竟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凝视着那神情淡漠、上药动作却极为认真的女子面容,心里有种抱住她、亲上去的蠢蠢欲动。 可想想爹娘惨死,整个山庄都陷入一片火海,此刻怕是已屋成废墟,人成灰烬,他却还有心思想别的,又觉自己很不孝,有种自我厌弃的罪恶感。 “姐姐,我、我娘她……”他终于开口,却是刚说几个字,声音便再度哽咽。 金暮黎的动作只微微顿了一下,便继续上药,没说话。 那个叫楼月兰的女人,她本就没什么好印象,两人又非亲非故,死不死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别说一个楼月兰,铸剑山庄灭不灭门都跟她没关系。 除了略有缘分与牵扯的易锦。 但若易融欢没有带着他往赤墨城方向跑,又恰巧她在月圆之夜外出,这两人的性命便同样葬送在仇家手中。 到那时,她能做的,只有一声无用叹息。 易锦见她没有半个字的安慰,也就不再说下去,自己抬袖擦了擦泪。 这时,弋菱歌和顾清央走了过来,弋菱歌肃容道:“这些人的尸体不能留。” 金暮黎一听,便知他查到什么,没反对,只道:“我想收留他们至养好伤。” 那便只是暂时收留。 弋菱歌答应了:“消息不能外泄。” 那是自然,否则原本只跟铸剑山庄有仇的人,定会新增目标,盯住夜月阁。 为易文度那种人渣招仇引恨,既不值当,也不明智。 金暮黎道:“帮我带他们速速回城,别让人瞧见,尸体我来处理。” 上药之后,疼痛立即轻缓许多的易锦低声道:“姐姐,我想和你一起走。” “不行!”金暮黎一口回绝,但见易锦满含期望的眼神瞬间黯淡无光,想到他刚失亲人,又受诸多惊吓,正需安慰,便特意摸摸他的脑袋缓和语气道,“锦儿听话,姐姐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回去。” 易锦的眼泪立即在眶中打转,第三次抱住她时,变调的声音明确告诉金暮黎他的鼻腔酸得很厉害:“姐姐……” 他想和她在一起。 唯有和她在一起,他才有安全感。 弋菱歌脸色臭臭。 这死小子何德何能,别人三尺之内无法近身的女子,他竟又扑又抱,还弄她一身污渍。关键是,竟然还没死! 金暮黎皱了皱眉。 弋菱歌已与她相处三年,顷刻间就捕捉到她淡漠神情中的那丝不耐烦,只是不知为何,竟忍着没发作。 他更加气恼。 能让金暮黎强忍情绪的,可没几个,这小子要啥没啥,算哪根葱? 他忍着没动,想看臭小子自己作死。 但等了一会儿,易锦却未再说话,金暮黎也没将他丢出去。 弋菱歌忍不住了,立即上前强行将易锦拉走:“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一个人要小心。” 易融欢连忙爬起来:“大侠,还有我!” 顾清央很嫌弃地瞥他一眼,很嫌弃地抓住他手腕:“跟上!” 不管易锦愿不愿意,四人身影都渐渐远去,金暮黎走向躺在地上的尸体,正欲蹲身查看,一道阴笑声忽从林中响起:“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那些小辈竟不是胡诌,果真有如此年轻的蓝灵士,如此,我倒方便多了!” 第42章 高阶蓝灵士夺丹 金暮黎没想到自己从救易锦开始到现在,竟没发现林中藏着一个人,可见此人要么极为擅长隐匿,要么武力值比她高。 但从他刚才有所图谋的话来看,必是蓝灵士无疑。 她警惕心顿起,执鞭盯着走出来的老者:“你欲何为?” “何为?”那身体微胖的老家伙大笑两声,“自然是取你性命,借丹珠用用!” “你想杀人夺丹?”金暮黎横眉冷目,心下吃了一惊。 难道…… “这么惊讶做什么,妖兽森林里的尸体你又不是没见过,”老者看看她的一头白发,又瞟眼她手中的血狼鞭,“他们说你定是青灵中阶或高阶,否则屠杀不了那么多青灵兽羊头蛇。而大量吸收青灵兽丹珠后,必会进阶或升级。果然啊,白发女子,红色长鞭,一点没错。更巧的是,我还在想法子找你呢,居然就碰上了,你说,这不是注定让我尽快突破、成为流风国最新大宗师么,哈哈哈!” 金暮黎脸色一变。 如此说,他竟是蓝灵高阶? 我的妈,要不要这么倒霉? 她才低阶,中阶的边儿都还没摸到,跟高阶怎么打?不是找死么! “你说你是高阶蓝灵士,我便信你是高阶蓝灵士?吓唬谁呢!” 金暮黎先要确定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他只是为了这些尸体而故意出言想将她吓跑呢。 虽然有点不大可能。 毕竟妖兽森林里杀人夺丹的事,只有她和易锦、以及那七人小队知道。 显然,老者已笃定她必死,所以并不介意于言语之中暴露他的身份~~那七人所在门派里的长辈。 且是被他们信任的长辈。 或者是掌门,或者是长老。 “吓唬?”那老家伙哈哈一笑,随即笑容一敛,“我这便让你知道是不是吓唬!” 说罢,一掌拍出。 杀意掌风里带着浓浓的蓝色灵气。 哎哟我日! 金暮黎识时务者为俊杰,直接丢下尸体,转身就跑。 老者倒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毫无预料下,竟一掌击空。 金暮黎则已身在几十丈外,跑得那叫一个快。 “想逃?”老者怒笑,“被老夫看上的人,还没有能逃得掉的!” 金暮黎心道我去你妈的,嘴里却没功夫骂,有那力气,还不如跑快点。 她身体原本就有些虚脱,还没缓过劲来,此时又被高阶蓝灵士追杀,疾速猛跑一阵后,体内真气竟开始乱蹿,好似要暴动一般。 金暮黎心中哀叫:惨了。 刚想完,老者便追了上来,桀桀笑得瘆人:“小丫头,你跑不掉的。” 你才小丫头,你全家都小丫头! 金暮黎只在心里暗骂,嘴里却憋着一口气强行提速,箭一般蹿了出去。 “嗬,有两下子,”老者赞得不以为意,“可惜,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 一旦突破就是大宗师的人,的确不一样,额角边的整片老年斑微微抽了抽,身体便猛然射向金暮黎,同时一道强劲掌风拍出,直击她后背。 金暮黎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恐怖一掌的威力,猛然往左转个方向。 后面却跟来一掌,且更近。 金暮黎又猛然往右跑。 老者怒了,两手齐出,一掌接一掌,左右轮流。 金暮黎则忽左忽右,跑出的残影像条连续急弯道。 老者怒容满面,更加紧追不舍,风一般很快刮到金暮黎身后,实实一掌按向她后心,欲一招置她于死地。 危险来临,金暮黎顾不得许多,矮身往地上一滚,猛然抬手:“停!” 老者见她气喘吁吁,竟真的停了,只是嘴角勾着讽笑:“怎么,不跑了?” 金暮黎强压体内翻腾的真气,摆摆手道:“不、不跑了,跑不动了!” 老者哈哈大笑,笑毕才慢悠悠道:“那就把丹珠交出来吧,这样,我倒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那就多谢了,不过,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让我知道自己横行这么久,最后栽在了谁手里?”金暮黎叹口气,“我不想做个糊涂鬼,黄泉路上……你是哪个门派的长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哼,我们青云派的高层人物,岂是你们这些小辈说见就能见的?”老者嗤笑道,“不过,你既想做个明白鬼,我说与你听倒也无妨,反正我又不怕你死后怨魂来找我索命。倒是你,不想被打得魂飞魄散的话,就老老实实去轮回,重新投胎,别去自找麻烦,否则没你的好。” “前辈说的是,”金暮黎点头赞同,“所以你的名字……” “张剑霆,”老者半垂着眼皮,一副斜斜俯视高高在上的模样,“可以瞑目了?” 金暮黎怀疑道:“这名字真是你本人的?不会是乱编假造或者冒充别人吧?” “老子有必要对你个死人撒谎吗?”张剑霆怒了,一掌朝她脑袋横扫过去,似乎要像铁铲般将她脑袋铲掉。 金暮黎在他被激怒前就已做好准备,此刻便是往后一翻连滚几滚,再迅速爬起继续跑。 张剑霆没想到自己眼里的小丫头竟如此狡猾,再次击空时,快要气疯了。 他一个修炼几十年、好不容易爬到蓝灵高阶的人,竟然在个十几岁的蓝灵初阶面前屡屡出丑,若不追上捏出她的脑浆、碾碎她的心脏,他定要活活郁死。 金暮黎勉勉强强跑出一段,体内真气蹿得更加厉害,正想回身一掌跟他拼了算了,脚下却猛然一空,然后在她“啊”的惊叫声中,直直掉入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她不知此洞到底有多深,只觉自己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认定自己即使没被杀死取丹、也绝对会摔死。 偏偏在这时,她却落了地。 落地之处极软,加上她早就提着一口预备好的真气,又反应及时地连滚缓冲,竟然没被摔死,只是身体有些疼。 她摸摸自己,发现骨头都没断一根,不由松口气,否则在这黑灯瞎火的未知之地,不被摔死也活不了。 她不知道那老家伙会不会为她这颗丹珠而跟着跳下来,为了避免被人砸成肉饼,她赶紧先换个地方再说。 四周一片漆黑,啥都看不见,跟特么进了千年古墓似的。 让开位置后,她也不敢随便乱动,待视线略微适应些,才凭着蓝灵士高武带来的良好目力,努力辨认所在之地。 可惜,能见范围内,啥都没看到。 而那老家伙,也没跟着跳下来。 金暮黎想了想,还是先调息吧。 无论怎样,都得先让身体恢复到强盛状态,否则其它都无从谈起。 于是,不知名的深洞中,一名年轻女子独自打坐,闭目引导体内真气回归正常,只那一头雪白长发,格外醒目。 死寂般的安静,令人不受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金暮黎缓缓睁开眼睛,轻吁一口气。 第一次在月圆之夜杀人后经历这么多事,且还被蓝灵高阶盯上。 妈的,险些没了命。 刚想到这里,她便差点咬了舌头。 掉到这鬼都不知道的地方,又跟没命差多少?她能活着出去吗? 拍拍尘土站起身,她打算半明半瞎地摸索着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岔路地道什么的,不然时间久了,饿也得饿死。 没带火石蜡烛,她只能倚仗蓝灵士适应黑暗后的视力,再用步数来计算推测距离。 如此摸索移动半天后,终于搞清这应该是座形状极圆的洞,并在最后一刻发现有个无门道口。 她看着那条更加漆黑的通道,心想也没有别的路走,只能硬着头皮闯。无论里面是藏着通往光明的出口,还是有狼窝虎穴等着她,她都得进去搏一搏。 如此想着,脚便迈了出去。 前方有太多未知,她一步步走得很是小心翼翼,好在,顶上无落石,洞壁无暗箭,脚下也没有任何陷阱。 只是,当她走出两三百米后,眼前竟同时出现五道岔口。 为什么她能看得如此清楚? 因为每条岔口里,都有两排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点点光芒,一直往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她杵在原地皱着眉头观察许久,也没看出五条通道有何不同。 没有区别,就无法推测吉凶。 这种情况看似很不好办,但只要反过来想,就好办了:闭眼随便选一条呗。 可当她右脚一抬,准备迈步时,原本漂浮在五条通道里的绿幽幽光点,竟陆陆续续灯花似的爆开,炸成火焰形状,并缓缓移动起来。 难道是类似于萤火虫的东西? 金暮黎既感诡异,又觉好奇,随便走进一条通道后,便睁大眼眸朝最近的绿幽幽焰光仔细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嘿哟嗬,吓得她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43章 绿毛鬼与黑水河 金暮黎凑近那黑暗中的绿色焰光时,鼻尖与一张阴森至极的恐怖鬼脸只有半指距离,几乎要贴了上去。 这如同陡然出现的东西着实吓了她一跳,汗毛倒竖下,噔噔噔连退几步,就差惊叫出声。 尼玛她前世走过夜路,睡过坟头,常在黑暗中行动,却从未遇到活过这种玩意儿,也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可如今…… 难怪以她的蓝灵士修为,竟都察觉不到半点儿气息,原来都是鬼! 鬼没有呼吸,她修为再高也没用。 在这离地不知多少米深、容易令人心态崩溃的绝境之地,又遇令人毛骨悚然的瘆人群鬼,换个寻常女子,怕是早已尖叫出声、手脚却不听使唤难动弹。 可金暮黎是寻常女子么? 她连退之时,人便已反射性紧执血狼鞭,“唰”的抽向那看似绿色焰光、实则是头顶正中一小撮朝天鬼毛儿的家伙。 但,她虽未吓得像一般人那样身体发抖,更未杵在原地僵得不能动,且下手极快,然而打中的,却是一片虚影。 嗯,手跟脑子也不在一个频道上。 脑子明明知道对面是鬼,手的反应动作却依然是对付活人的。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毕竟~~ “我特么的也没跟鬼干过架啊!”金暮黎心中哀嚎。 见血狼鞭失去用武之地,没有与鬼打架经验的金暮黎立即后退。 比之前更快地疾速后退。 那鬼倒是未再移动,只是看着她。 然而,不待金暮黎多想,通道里的其它绿幽幽鬼毛儿焰光便都呜咽着向她飘来,争先恐后,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金暮黎迅速稳住神,退向刚走过的、没有任何危险的黑暗通道,打算先回圆洞再说~~除了掉下时的落脚之处,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跑啊。 另外几条岔道里可都是脑袋顶着一撮冲天辫似的发光鬼毛的家伙。 不过,退着退着,她却突然发现那些绿色焰光飘到岔道口时,居然都停住了,它们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阻隔,你拥我挤地聚在那明明没有门的道口里。 嘿,这可就有意思了。 金暮黎戛然止住脚步,歪头看着这种奇象,思索如何利用这种转机。 圆洞那边肯定是上不去的,想要离开这里,必须另寻出路。 所以,这些岔道,她还必须闯过一条,且是充满未知的闯,因为不知道自己选的那条岔道尽头有什么。 她这正手摸下巴琢磨细想,眸光却无意中发现那些绿色鬼毛儿也跟着偏了偏,好像在学她的歪头动作。 金暮黎愣了愣。 来到异界后,她在人前总是一副冰冷又沉稳的样子,这种显幼稚、且有装嫩嫌疑的动作,也就偶尔私下里做做,没想到…… 难道这些鬼都已丧失生时记忆、智若孩童吗? 有此猜测,金暮黎便蠢蠢欲动,打算测试。 如何测试? 她想了想,做起动作简单的体操。 于是,滑稽又搞笑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鬼头头顶的焰形绿毛儿光,一会儿齐齐往左歪,一会儿齐齐向右斜,一会儿垂手弯腰,一会儿扶臀后仰,甚至跟着脑脖子转圈,转得两眼发懵。 金暮黎差点笑出声来。 既然喜欢模仿她,事情就好办了。 仰着她看不见路,便倾着大半个身体往前走。 那些鬼果然又都弯腰倾头,一小撮儿绿幽幽的焰毛,尖儿朝下发着光。 金暮黎见它们原地不动,皱了皱眉,尔后想到什么,短暂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进了那个道口。 别说,还真是如她所料,那些鬼并不拦她,只待她保持戒备地从它们中间穿行过去后,才跟在她后面一起倾身走。 老实说,这个姿势不但不雅,还有点累,但金暮黎没办法,只能保持着。 想着这样的自己身后跟着这样的一群鬼,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脑补了半天画面,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于是,那些鬼也跟着回头。 也不知道它们身后有啥,值得回头看。 金暮黎差点没绷住,赶紧捂住嘴,并迅速把头扭回来恢复原状。 那些鬼也跟着继续走,浩浩荡荡。 金暮黎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她始终防范着它们突然从身后暴起突袭。 她记得童子尿可以辟邪,如果它们扑上来,她就原地撒尿。正好这具身体还未破身,稳妥妥的童子尿。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从始至终,那些鬼都是老老实实跟着走,未曾有过一点异动。 更未铺天盖地涌上去将她吞噬。 不仅如此,连后来路上遇到的零散小鬼,见此情景,也好奇地加入到队伍当中,不断壮大这支诡异无比的人鬼队。 群鬼头上的鬼毛发着绿幽幽的光,虽然有点瘆人,此时却是极好的照明。 金暮黎就像前面骑自行车的人,后面跟着一辆汽车开着近光灯,看不到太远的地方,但眼前足有十几米能看清。 一个人和一群鬼相安无事地走完长长岔道,出现在金暮黎面前的,是条蜿蜒起伏的石阶。 金暮黎无路可退,只能前行。 刚走十几步,便听身后不断传来哒哒声,回头一看,离她最近的鬼魂正在使劲往石阶上蹦。它们方才还是悄无声息走路的脚,此时竟在与石阶接触时,发出人一样的蹦跳声。 金暮黎顿觉惊奇,不由蹲下身仔细观瞧脚下台阶,还伸手摸摸,看看是什么材质。 那些鬼大概是觉得这种新动作更加有趣,也都蹲下来,用那惨白的手指触摸台阶石面,还附带上各种奇怪表情。 金暮黎忍住笑,先起身走出好远,才重新蹲身,如此,后面的浩荡鬼魂便都有石阶可摸,让金暮黎看得胸腔如鼓震,实在好想放声大笑。 可她楞是看着群鬼头上的那撮子发光绿毛儿,生生忍住。 指腹再次摸上脚下黑石阶,只觉触手冰凉,阴气浓盛,除此之外,并无其它不妥。 这可真是怪了。 难道是她不懂其中奥妙,所以看不出来? 想了想,还是先找出路比较重要,便起身继续前行。 一直模仿、从不超越的群鬼继续紧跟,直到蹦完忽高忽低的绵延石阶、金暮黎被一条黑水河挡住去路。 金暮黎心里叫它黑水河,当真是一点不虚,河水黝黑如墨,即便还在缓缓流动,也给人一种沉冷死寂的感觉。 然后她发现,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群鬼,一见黑水河,便呜咽惊呼,四处乱蹿,好像河里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这种想法刚从脑中飘过,河里便哗声连动,瞬间拱出一条足有二三十米长的黑头巨蟒,猩红着双眼朝她扑来,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金暮黎差点被它口中喷出的臭气熏晕过去,一边疾速侧移,一边甩出长鞭,“嗖”地朝那腰粗大颈仰抽缠绕,人也跟着顺势掠起,落到它头顶,右脚狠狠一跺,额外加力收紧鞭绳,想将它勒死。 黑蟒哪能这么容易伏诛送命,蟒头绷着劲一仰一摆,金暮黎就差点被甩下来。 而她刚刚站稳,蟒尾又灵活无比地往上卷翘,气势汹汹地朝她猛抽过去。 金暮黎身体腾空,翻转着成功躲过这一击,绞杀黑蟒的想法却泡汤。 黑蟒钻回河里,整个身体不见半点踪影。 金暮黎飘落岸边,凝神戒备。 果然,那黑蟒沉了一会儿,便突然蹿出,兜头朝金暮黎喷出一口黑水。 金暮黎没想到它把攻击方式换成这个,即使反应疾,跑得快,左臂也还是被淋湿一半。 那水冰冷刺骨,让她猝不及防下,猛然一个哆嗦。 我的妈,这是什么水? 只这么一点点就几乎让人冻成棍儿,若掉下去,不得直接成冰雕? 难怪落到蟒头上时,隔着鞋底都能觉到一股冰凉,竟是这个原因。 可如此环境,黑蟒是怎么存活的? 未及多想,黑蟒已再次沉入水中。 她连忙做好防备姿势。 黑蟒这回出来很快,但攻击方式依然是喷水。 不会吃第二次亏的金暮黎没淋着。 黑蟒却像玩到兴起,一会儿潜入,一会儿浮出,一次比一次快,最后竟逼得金暮黎左蹿右跳,躲得狼狈不堪。 黑蟒发出孩童般的稚嫩大笑。 那笑声跟体型太违和了。 金暮黎顿觉惊悚。 她扭头看看东躲xz的簇簇绿光毛儿,恍然明白它们怕的是这东西。 难道黑蟒吞噬灵魂? 如果它喜欢吞噬灵魂,是不是代表并不吃人? 啊呸! 不吃人它刚扑向她做什么? 总不会是找她玩儿! 那现在被这东西拦着过不了河怎么办? 她转头看了看河岸。 要不,顺着河岸走? 说不定能延它找到出口。 想到这,她挥了下衣袖:“喂,不跟你玩了,回河里去!” 她看出来了,这黑蟒虽凶,却不能离开黑水,所以只要她不渡河,就不必跟它缠着打交道。 未料,那蟒蛇似听懂了她的话,稚嫩笑声陡然变得苍老且阴冷,蟒尾也再度朝她猛扫过来。 金暮黎怒了:“尼玛真当老子软弱可欺是吧?” 一鞭子甩过去,与那蟒尾对抽,“打死你个老东西!” 这一鞭,带了蓝灵士的灵力。 黑蟒蟒尾被附着蓝色灵气的血狼鞭抽中,吃痛之余,像泥鳅般扭动,嘴巴却嘶吼着朝金暮黎咬去。 金暮黎回鞭,又一道凌厉鞭风裹着蓝色灵气朝黑蟒下颌抽去。 没有刀剑匕首飞镖暗器,她只能让手中的血狼鞭全力发挥,一鞭接一鞭,狠辣无比。 黑蟒见白发女子动怒发狠后如此凶悍,且下颌、鼻子皆被抽得生疼,竟也有点发怵,正要遁回水中,暂避她的强猛风头,眼珠子却突被一物刺中。 第44章 黑蟒九百九十九岁 刺进黑蟒眼睛的不是别的东西,乃金暮黎的压箱底~~鞭梢弹出的利刃。 强劲的灵力灌注下,整条血狼鞭绷直如铁,同时,金暮黎拇指微动,藏在鞭尾里的锥形毒刺也被鞭芯中的暗丝推出。 黑蟒的左眼传来钻心剧痛,然而那枪头般的利刃并未停止,穿过眼珠后,继续往里捅。 疼痛使它暴跳如雷,整个身体扭曲翻滚,尾巴也狠狠抽打过来。 黑蟒的动作太大且极为暴烈,金暮黎若想避开,只能立刻收鞭。 手臂微微一松,失去灵力供应的血狼鞭便瞬间变软,金暮黎拔鞭速退。 然而,还是稍微有点晚。 金暮黎被蟒尾尾尖扫中,使轻功躲避都来不及,“啪”的跌在河边,半条腿浸在黑水里。 那水实在太冷,金暮黎哆嗦一下,顾不得形象,滚着身体将腿抽离河水。 然而,右腿的下半截还是僵了。 妈的,麻烦了,完蛋了。 金暮黎心中哀嚎。 果然,还有一只眼可见的黑蟒发现她行动不便后,立即怒吼着过来复仇。 金暮黎连忙爬起,因右脚和右小腿没有知觉,便以左腿为站姿主力,血狼鞭则狂抽猛打,与黑蟒展开殊死搏斗。 黑蟒攻击时没有任何灵气颜色,也不知到底处在什么级别,反正就是两个字:强横。 即便瞎了一只眼,头颅还受了内伤,还强横无比,且因疼痛而异常暴躁。 金暮黎沉着应对,不敢丝毫大意,只待锥刺带进黑蟒脑内的毒性发作。 黑蟒不时咆哮,想将该死的女子扫入河中,或者直接吞噬,金暮黎则紧握武器,抽出凌厉鞭风一道又一道。 一人一兽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河里黑水频频翻滚~~哦不,这地底深处根本看不到天空,更别说日和月了,有光没光都和地下不相干。 至于昏暗程度,若非躲在远处看似吓得动也不敢动、实则还有借机看热闹成分的发光绿毛儿鬼,金暮黎恐怕要跟睁眼瞎差不多。当然,视力本就不佳、又被弄瞎一只眼的黑蟒更好不到哪里去。 鞭风呼啸,怒蟒吼叫,金暮黎眉间皆是阴狠,黑蟒的独眼里则满是森冷。 到最后,黑蟒被打得鳞甲脱落,皮开肉绽,瘫倒在地不能动。 金暮黎则气喘吁吁,全身哆嗦,又是调动真气又是搓,以使自己被河水溅到的地方迅速暖和起来,尽快脱僵。 虽然她已尽力防范与躲避,但还是被点点滴滴的河水珠子溅到身上。 好在不是成片的,更不像小腿那样直接浸入水中,否则就死定了。 “让你挡着不让走!让你想吃我!”看着伤痕累累、颅内毒与伤也彻底发作的黑蟒,金暮黎恶声骂道,“老子一会儿剥了你的皮,抽出你的筋,再做一根鞭!” 奄奄一息的黑蟒浑身一抖,想回到河中,却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金暮黎却不是开玩笑,她说到做到,待右脚与小腿恢复知觉,便动手拔出如同冰块的鳞片,剥下冰凉蟒皮,费劲抽出寒意十足的黑色巨蟒筋,朝分散四避的绿毛鬼招招手:“来来,都过来。” 绿毛鬼们顶着那撮儿发光鬼毛战战兢兢,迟迟疑疑,不敢不来,又怕来。 毕竟之前还被它们吓得直跑的人,转眼就干掉了它们最惧怕的噬魂蟒。 这说明,她比噬魂蟒还狠。 何况噬魂蟒虽然死了,但那蟒鳞蟒筋却对它们依然有用,万一那女子用蟒筋朝它们来那么一下子,它们照样得魂飞魄散,跟被噬魂蟒吞掉差不多。 金暮黎看它们躲躲闪闪、畏畏缩缩的模样,便意识到两者之间定有联系。 坐在地上,肘撑膝盖、手托下巴地想了想,她拿起一片坚硬蟒鳞。 小鬼们止住脚步,反应不算太大。 她轻轻放下,执起蟒筋晃了晃。 绿毛鬼以为她要用蟒筋打它们,呜咽直接变成嗷,四散而逃。 金暮黎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费心哄骗了。 “过来!都给我过来!”她立即换为命令语气,“每人~~哦不,你们每只鬼都要替我抱上三片蟒鳞,跟我顺着河岸走,什么时候找到离开这里的出口,你们的任务就什么时候结束,听懂了吗?” 鬼魂们面面相觑。 金暮黎晃晃蟒筋:“听不懂的,不愿意的,我就用这东西抽死它!” 鬼魂们身体一抖。 一个中等身高、颇有几分姿色但骨瘦如柴的薄唇女鬼壮着胆子期期艾艾走过来,边走边啊啊啊的朝黑水河右边指了指。 金暮黎不解其意,猜测道:“你是说顺着这个方向,就可以出去?” 女鬼点点头,脑顶那撮发光绿毛儿跟着动。 金暮黎看着掩藏在无尽黑暗里的河岸,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其实什么都没想出来,因为自掉下来后就迷了方向。 片刻,她忽问女鬼:“鬼魂都是不会说话的吗?还是……你是个哑巴?” 大概是见金暮黎并无恶意,一个无牙老鬼上前答道:“她因生前常在人后嚼人是非、挑拨离间,死后承受三年拔舌之苦,十年禁言之罚,暂时不能说话。” “哦?”金暮黎在这无人之地露出一丝淡淡微笑,好似此事颇有趣味,值得一品,“这个刑罚不错,那你~~” 那老鬼生怕问到他头上,忙道:“我可以为姑娘带路,这些鳞甲也可以为姑娘送过去。” “鳞甲?”金暮黎被这个词吸引,转移了注意力,看向地上一堆鳞片,“你是说这些东西能制成战甲?” “是,”老鬼瞅了下一只眼睛大睁、另一只眼睛早已变成血窟窿的黑蟒,赶紧扭开头,不敢再瞧,“听说巡护冰泉的蟒兽已经活了九百九十九年,它的鳞甲自然是宝贝,很多人求而不得。” 九百九十九年? 那再有一年岂不是……千年老妖? 哎哟我去! 金暮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居然弄死了这样一个角色。 老鬼道:“姑娘,现在出发吗?” 金暮黎立即忘了他话中的“冰泉”二字:“都招呼过来,带上鳞甲,走!” 老鬼连忙将散开的男鬼女鬼老少鬼全部召集到一起,发布命令,俨然成了狠人手下的领队,自行担起引路和监管任务,不必托抱鳞片。 那受过拔舌酷刑的女鬼本就是想讨好领功当个头头儿,才壮胆第一个凑上来,没想到姜是老的辣,又便宜了别人。 气恼又郁闷,却又不甘心,何况听墙角、嚼舌根惯了,便舍不得走,一直蹭在队伍最前头,竖着耳朵听老鬼巴结。 老鬼道:“大家都是排队等投胎的,我已经等了一百多年,冥龄快两百岁了,还没轮到,哎,只能央求鬼差大人,帮忙找点事情做做,混点冥钱糊糊口,不然单靠后人接济是不行的。” 金暮黎心思一动,管了桩闲事:“你们既为我做事,我也不能白使唤你们,这样吧,等到了出口,你们把自己想对后人说的话告诉我,我替你们转达。”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鬼激动道,“如此,我们便不用排队申请托梦了!” 金暮黎讶然:“托梦很麻烦?” “手续不麻烦,就是一张申请书的事,但鬼民太多,排队申请,再排队去托梦台托梦,得要好久。”老鬼一脸感激涕零之色,“我那屋子破了个洞,灌风又漏雨,正好麻烦姑娘给我后人捎个话,让他们帮我把屋子修一修,不然住得实在太磕碜,鬼邻笑话不说,我也不舒服。” “好说,”金暮黎满口答应,“只要能回到地面,我手下众多弟子便能帮忙将你们的事全办了。” 老鬼笑歪了嘴,一个劲儿地奉承姑娘厉害,姑娘能干,姑娘比男子还强…… 能在短短时间里为自己和众鬼讨来一项大福利,拔舌女鬼此时倒也对老鬼有几分服气,听得更加认真。 老鬼感叹生前的事已经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后人姓名也就记得那么一两个,每次申请托梦,都要先查关于自己的存档,看看自己死时有哪些儿孙…… 金暮黎默默听着,不时搭腔问个一两句,引出老鬼絮絮叨叨一大堆,让她继续增长见识,直到某个时刻突然反应过来惊声道:“等等!你是说,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鬼界?” 老鬼:“……” 姑娘你这反应是不是比我还迟钝? 背着满满一捆黑蟒皮、黑蟒筋的金暮黎转过身,看着后面乌泱一片的幽幽绿光,又抬头看了看无星无月、黑茫茫的上空:“所以我掉下来的那个洞,其实是冥界入口?” 老鬼摇摇头:“我们有特定的巡逻和活动范围,不让去的地方,都去不了,所以姑娘说的是何处,我们也不知道。” 金暮黎便不再问。 她的后背一片冰凉。 蟒皮蟒筋已经剥抽出来这么久,还被她的外衫裹着捆扎起来,可那刺骨寒意依然没有完全散去,几乎要透过内衫和背部皮肤,浸入肺腑。 她本想绕开黑蟒,沿河寻找出路,奈何它非要阻拦,还张口咬她。 如此,她便正好拼上一拼,将这被众鬼害怕的东西拿下,再用它恐吓挟制众鬼,为自己所用,不然不知得在里面鬼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还要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哄着它们,且时时防着哄不住了一窝蜂扑过来。 现在多好,看看它们,哪个敢不听? 个个都得反过来瞧她脸色。 即便捧抱蟒鳞的两只胳膊直打哆嗦,也得老老实实跟着。 老鬼一边说话,一边引路,不时还回头瞅瞅有没有鬼魂掉队,最后还将拔舌女鬼支使到后面去,防止鬼魂单溜。 拔舌女鬼气愤不已,可看看金暮黎对老鬼的满意神色,又不敢表示抗议,只能无奈地站到边侧,等大鬼队走过,才跟在最后面死死盯着,似要把末尾鬼魂的身体盯出个窟窿,彻底消散。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连真气盈身的金暮黎都感到疲累腿酸时,才终于结束平路,来到一个缓坡。 老鬼道:“顺坡上去大概十里路,有个深潭,潭水很凉,姑娘得忍住,且要一直往上游,才能出去。” 金暮黎一句卧草爆出口:“那岂不是九死一生?” 老鬼道:“姑娘既然能将九百多年的黑蟒兽打死,区区一潭冰水又怕什么?相信姑娘定能出得去!” 你是怕我死了无人帮你带话吧? 金暮黎无语。 但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搏一搏。 浩浩荡荡的幽幽绿毛儿光跟着爬上缓坡,待好不容易到了潭口,金暮黎又看着众鬼手里的东西犯了愁:黑蟒鳞再好,可这么多,她一个人也拿不走啊! 老鬼见她盯着鳞甲发愁,善解人意道:“姑娘不妨先带重要东西出去,其它的先放一放,待路途熟了,再回来拿。” 金暮黎道:“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白忙一场,为他人做嫁衣?” “这……”老鬼迟疑,“这里没谁敢动姑娘您的东西,至于活人……我在这里干活这么久,姑娘您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金暮黎点点头。 如此,她便放心了。 鬼魂怕蟒鳞,是不可能偷的,防的就是和她一样能来这里的活人。 可既然这么多年她才是第一个,便说明其他人的几率相当~~不大。 于是老鬼令众鬼放下蟒鳞,堆积于一处,又赶忙将自己的后人姓名和住址报给她听。 没有纸笔,金暮黎不可能一次记住这么多,便只让老鬼和几个领头鬼说出自己家人或后人的姓名地址,拔舌女鬼和其它鬼魂,则等她摸熟路线、返回取蟒鳞顺便带纸笔来时,再一次写清。 老鬼眼巴巴地看她重新绑牢蟒皮蟒筋,又将潭水一点点撩到身上,湿透内衫见了皮肤,适应后才吸气跳入深潭。 金暮原本也不是特别信任他,可又无法拉鬼魂一起下水,只能赌一赌。 潭里的水是真够冰,明明适应很久才跳下的,却还是连打几个哆嗦,腿也差点抽筋,若非应对及时,她就直接在潭里漂了。 老鬼只晓得往上游定能出去,其它则一概不知,金暮黎只能自己摸索。 好在入潭下游没多会儿,便遇闸门似的转角,金暮黎立刻钻了进去。 横游片刻,前方出现一个大烟囱般的深潭,她连忙拼力往上游。 现世普通人的游泳憋气记录是二十二分钟,异界蓝灵士的她自然是不止。 但毕竟她所处的环境不同。 这可是时间久了真能冻死人的冰水啊! 金暮黎一刻不敢停顿,生怕自己漂成浮尸,半个小时后,终于筋疲力尽地露出水面,趴在了潭沿。 不敢贪着休息而多待水里,赶紧撑直手臂先把下半身也弄出来。 待整个身体都离开冰水,连同蟒筋滚在潭边地面,她才大口大口喘着气。 可正打算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却感凉意袭身。 不是冰水湿体带来的那种凉,而是好像自己进到一个大冷库。 她可不想都已经出冰潭了还被冻死,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打量四周。 这一看,我靠,她又是一句粗口。 忙活半天九死一生出来的地方,居然是铸剑山庄后山禁地里的冰屋! 第45章 邪派慈悲教 易锦这几天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都一直心神不宁,即便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也依然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除了他,同样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还有夜月阁阁主弋菱歌。 另外,顾清央和易融欢也无比焦急烦躁。 易融欢焦急,是因金暮黎已七日未归,这让他极怕失去为其提供庇护的人。 毕竟他之前不久才在闭关中突破,到达绿灵士高阶,不仅实力不够强,内伤也还未愈,绝对不能没有安全的栖身之所。 顾清央焦急,自然不是因为金暮黎失踪。事实上,若非金暮黎一心请辞表示要走、不会在弋菱歌身边久留,他恐怕早已暗中下手,弄死这个情敌。 他烦躁,是因追杀易锦兄弟俩、却被他们出手反杀的九人尸体中,有两个不见了。 要知道,那九人身上,可都有着图案诡异的特殊刺青,而那药物独特的刺青花纹,乃是神秘邪派慈悲教的标志。 这也是当时他和弋菱歌提出处理掉所有尸体的原因。 因为一旦被慈悲教发现致教众死亡的鞭痕来自夜月阁副阁主金暮黎,那么,整个夜月阁就会被慈悲教盯上。 慈悲教名为慈悲,却最为狠毒。 不仅狠毒,还像只疯狗~~看看铸剑山庄庄主易文度的下场便知。 那真是一点都不能得罪的主。 否则全家老少皆杀光,半个不留。 最近几日,关于铸剑山庄被灭门的事,已经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 关键是,他们灭门还灭得特别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若非金暮黎巧遇易融欢兄弟俩,救下他们,恐怕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桩惨案是慈悲教干的。 “若能早点察觉不对、早点返回查看就好了!”弋菱歌拳砸木几,后悔不迭,“都怪我,都怪我!为什么不早点回去!为什么不早点回去接接她!” “菱歌,”坐在茶几另一边的顾清央探臂握住他狠砸桌面的手,不许他为金暮黎伤害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毕竟我们去得已经不算晚了,否则就不会只丢两个,而是所有尸体都被运走。” “没用的,”弋菱歌摇头,“你应该明白,两个和所有,其实是一样的。” 顾清央沉默。 他俩联手杀的五个人,和金暮黎杀的四个人,两边各少一个。 这种情况,应该不是被什么人救走,而是其中一个练有龟息、入冥之类的假死功夫,见打不过,便故意中剑装死,以图逃过一劫,回去报信。 至于装死的是哪一边,被带走的又是哪一边,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觉得应该是装死的那个,来自他俩对付的五人,被带走的尸体,则在金暮黎那边。 原因无它,实在是金暮黎下手太狠,她若动了杀心,鞭下不可能有活人。 也就是说,过错可能在他二人这方。 若推测属实,便如弋菱歌所言,被这样一死一活两个人逃脱回到慈悲教,跟九人全部消失没有任何区别。 “我不怕慈悲教前来寻仇,只怕暮黎遭遇不测,”弋菱歌面露忧急,“现场既无其他明显的打斗痕迹,必是遇到了比她更强更厉害的高手,直接被人掳走。” 坐在下首一直魂不守舍的易锦闻言,心脏狠狠一颤,猛然站起身,声音嘶哑道:“我去找姐姐!” 说罢,人便往议事厅厅门跑去。 “站住!”顾清央厉喝,“你是嫌夜月阁的麻烦不够多吗?要不要带你城内城外转几圈,哭着喊着告诉所有人,铸剑山庄未被灭尽的遗孤就在我们夜月阁?” 什么叫遗孤啊?我不是人吗? 易融欢不满地斜他一眼,却极识时务地忍着没吭声。 现在跟他们杠,除非脑袋被驴踢了。 易锦紧紧握着拳,胸腔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抑又悲伤,好想朝天放声大哭,好想不顾一切狂奔出城,好想用他全部的力量去寻找那个女子,哪怕被慈悲教教众看到,将他杀掉。 反正若她不在了,他也不想苟活。 娘死了,若唯一对他好的女子也没了,那他还留在这世上做什么? 百里宸双眉皱得能夹死苍蝇,半晌才缓缓出声:“据我所知,除了赤墨城,咱们流风国其它城镇及妖兽森林,也都已出现杀人夺丹事件,且不止一桩。” “什么!”弋菱歌自然知道他的消息渠道,不由噌的站起,“那暮黎她……”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难道是……” 易锦的心顿时沉到谷底,不再顾及任何人地朝外跑去:“我要去找姐姐!即便是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却是刚刚冲出,便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熟悉的声音依然那么淡漠而清冷:“你要跟谁死在一起?” “姐、姐姐?”易锦陡然看到日夜担忧的人出现在眼前,鼻子顿时酸得不能自已,眼泪瞬间就扑簌簌往下掉,抱着她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姐姐……姐姐……” 弋菱歌等人全都冲了出来。 “暮黎!” “阿黎!” “金副阁主!” “这么大阵仗做什么?”金暮黎恢复了人前的语气平平,淡然无波,“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放心吧,我这种千人唾骂万人诅咒的恶鬼,想死也死不了。” “暮黎,你……”弋菱歌感到心酸。 “姐姐你别这么说,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最好的人,”易锦的眼泪流得更凶,抱她愈紧,“锦儿愿意永远和姐姐在一起,无论生死,都永远不分离!” “……”金暮黎皱皱眉,“姐姐是个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的人,你却终要娶妻成家,迷迷叨叨在这乱说什么胡话?” “姐姐,我~~” “都进议事厅,我有重要的事告诉大家,”金暮黎打断他,“事关重大。” 她明知易锦想说什么,却阻拦他。 男人的誓言尚且如同放屁,思想不成熟、情感不稳定的少年,告白之语就更当不得真,否则将来都尴尬。 不过,话虽如此,念及易锦刚刚家破人亡,便也没有极度生硬地将他完全推开,而是牵住他的手,带他一起进厅。 众人都跟进去各自落座。 弋菱歌刚坐到上首主位,便急声问道:“暮黎,你是不是遇到了杀人夺丹之事?” 听他直接问出忧疑,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投向金暮黎。 金暮黎简洁应道:“嗯。” 仅仅一个字,非常简单的一个字,却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金暮黎可是蓝灵士,能盯上她,该是何等高手? 百里宸咬牙道:“阿黎,那人是谁?” “自称青云剑派张剑霆,”金暮黎看着他回答,又转向弋菱歌,“马上调查青云剑派是不是有这个人,年纪在六十岁左右,额角有块很明显的老年斑,武功级别在蓝灵高阶,即将突破成大宗师。” 众人闻言,吸气声更重,顾清央忍不住问道:“那副阁主是如何逃~~成功应对他的?” “这个稍后再说,”金暮黎淡淡回应,问弋菱歌道,“那些尸体如何了?是被你们处理妥当,还是已经被发现?” 弋菱歌立即将所有情况说一遍。 金暮黎听完,默然半晌,才轻叹一口气:“是我给夜月阁带来麻烦了。” “关你什么事?”顾清央哼道,“即便要追责,也是他们兄弟俩,哪里轮到你来揽责任?” 金暮黎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替自己说话。 毕竟那是把她当情敌的人啊。 不过,当她看到顾清央用不屑目光斜瞟易融欢时,方才明白他哪里是想替她说话,分明是易融欢那家伙让他更不顺眼,故意借机刺两句,说不定还想替弋菱歌赶这厚脸皮霉星滚蛋。 想想这家伙也真是惨,一夜之间,就由铸剑山庄堂堂大公子,沦落成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忍气吞声的可怜娃。 若非自私又狡诈,此时也已变成一缕幽魂,不存于这世上。 还有易锦。 若非被易融欢耍着心眼儿利用,也是早成一具被捅刀再烧焦的死尸。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为求活命,如何能分出谁对谁错呢? 难道陪整庄人一起死,才叫对么? 即便对了,又有什么用呢?全部死绝,连个留下来报仇的人都没有。 “姐姐,对不起,是我们给你和弋阁主他们添麻烦了,”易锦低着头,比从前更加自卑,更加小心翼翼,“我、我和哥哥会尽快~~” “傻弟弟说什么疯话?”易融欢打断他,恨铁不成钢般恼道,“你既然喜欢金副阁主,喜欢得恨不得把一辈子都卖给她,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哥、哥哥……”易锦愣住,脸庞也唰的通红,“你、你……我……” 结结巴巴,彻底乱了。 “你你我我,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对上即将突破成大宗师的蓝灵高阶,都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易融欢更要抱紧金暮黎这颗大树,死皮赖脸也在所不惜,“在座哪位不是火眼金睛?就你那点小心思,以为藏得住?既然藏不住,何不敞敞快快亮出来?如此,兰姨娘若泉下有知,晓得有金副阁主这样的厉害女子保护你,也当放心许多。” “怕是不尽然,”百里宸冷哼一句,“依我看,若你那什么兰姨娘泉下有知,定要先来撕了你的嘴,免得你不仅不想着为爹娘报仇,反倒一门心思鼓捣她儿子吃软饭,从女子那儿寻求庇护。” 易融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欲强词夺理加以反驳,金暮黎却摆摆手:“好了,尽说无用之事做什么?目前最重要的,是防范慈悲教对夜月阁动手。另外,我仔细想了想,杀人夺丹的好处,应该不止是避免对上级别越高越凶猛的妖兽,各位可收到什么比较特别的传闻?” 说这话时,她看的是弋菱歌。 弋菱歌自然明白她其实问的是,有没有从白小渊那里听说什么隐秘消息,便道:“这件事,白公子一直在帮我查。” 他转向百里宸,“不知白公子查到什么没有,能否跟大家说说?” 百里宸将众人扫视一圈,皱皱眉,最后起身走到金暮黎侧旁,附耳说了一句话。 第46章 灵士丹珠的诱惑 金暮黎一边处理黑蟒筋,一边回想白小渊说的话:和妖兽丹珠相比,同为人类的灵士丹珠,吸收起来速度会更快。 也就是说,它不会因为人与兽的区别,而需要慢慢缠绕,慢慢融合。吸收同级别灵士丹珠,不仅耗时短,且无风险。 如此~~ 金暮黎摇摇头:流风国,要大乱了。 灵士武者要吸收大量同级别的妖兽丹珠,才有助于提升修为。 所以灵士武者的级别越高,所猎的妖兽级别也越高。 而妖兽的级别越高,就越难捕猎,且灵士武者很容易在猎杀过程中丧命。 很多无力购买灵花灵草提升晋阶的灵士武者,都会选择妖兽森林,用命为自己搏前途。 然而残酷现实所带来的结果,却是很多力求快速提升的武者,葬身于妖兽之口,幸存者的比例,只有十之一二。 不难想象,一旦抢夺灵士丹珠有颇多好处的消息公之于众,会有多少人对身边的同门、朋友心怀叵测,暗中下手。 看来,妖兽森林那具尸体,只是一个开头,而背后的人,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只等事情自己发酵,慢慢扩散,他只需偶尔伸出推动的手,便能大功告成。 也由此可见,这件事所酝酿的,必是一个极大极险恶的阴谋。 这阴谋,是她无力阻止的。 她所能做的,只有独善其身,既不被人挖开腹腔、掏去丹珠,也不参与夺丹人群,免得被朝廷力量清算。 “姐姐!”在厨房忙活半天的易锦端来饭菜,“姐姐吃饭了!” 金暮黎放下黑蟒筋,净手坐到桌边,心里喟叹:好久没吃顿像样的饭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在那深暗洞底打坐了那么久,待经历过逗群鬼、杀黑蟒、游冰潭,爬回地面,已是七天过去。 不怪弋菱歌他们那么着急。 副阁主失踪不说,原本应该全部死掉的九名慈悲教教众,也跑了两个。 活着的那个带具尸体回去一告状,两家的梁子便算结下了,且还不小。 慈悲教不仅有八个人死在夜月阁手中,且那什么圣女应该很担心自己所制造的铸剑山庄灭门案被泄露。 不过话说慈悲教何时多了个圣女? 白小渊和弋菱歌都表示从未听闻慈悲教有圣女。 如果是这样,那慈悲教是何时添加圣女之位的? 为何添加?原因是什么? 只有一个教主不好吗? 难道是被人夺了权? 嗐,胡猜乱测什么,对夜月阁来说,教主或圣女,有区别么?那俩都不是善茬,换哪个都不可能放过夜月阁。 “最近不要独自出去,”金暮黎执起竹筷,看也不看易锦,“慈悲教不会善罢甘休,估计很快就会找上门。” 易锦点点头,想说这是他和易融欢带来的祸,想说他们应该离开,想说不再给她、给夜月阁添麻烦…… 可嘴唇屡屡微动,就是梗在嗓子眼张不了口。 他不怕死,只怕离开她。 他明明不想给她带来祸端,却又好怕自己一开口,她就真的答应让他走。 “杵在那儿做什么?”金暮黎瞟他一眼,微微皱眉,“还不坐下吃饭?” 易锦闻言,连忙坐下,心中依然忐忑不安。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想太多。”金暮黎淡淡给出承诺,“我不会管毫无干系的铸剑山庄,但既已救下你,就会尽力保你周全。” 顿了顿,似乎觉得某些补充很有必要,便道,“一辈子守着你保护你是不可能的,但会全力护你渡过这次危机。” 易锦垂下眼帘,眸光瞬间暗到底,声音小小:“姐姐,我会努力练功,以后不会再成为姐姐的拖累。” 金暮黎欲夹菜的手突然顿住,无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半晌才蹦出三个字:“吃饭吧。” 易锦很顺从地默默吃起饭,心里却百般滋味,好想哭。 她嫌他累赘,根本不想要他,更别说一辈子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很弱,还什么都没有,不配喜欢她,可他就想跟着她。 失踪事件发生后,他最想做的,就是以后每天每时都与她寸步不离。 可她方才却说得如此明白,连一点假装和幻想都不给他留。 他感觉心脏好像被谁砍了一刀,不见血,痛感却绵绵不绝,筷子都拿不稳。 金暮黎见那小子低着头,只知吃饭,不知夹菜,手也微微颤抖,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两句话就把好好的少年惹成一副要哭的样子,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 她明明有恩于他,倒搞得好像她欠他似的。 尼玛,哪儿说理去。 可怎么办,她总不能离开夜月阁后,走哪儿把他带哪儿。 他又不是她的腰带。 她自问无法带他一起走天涯,也就难以给出承诺,只能继续安静进餐。 小子的手艺不错,且似乎比从前更有长进。大概是回铸剑山庄的那段时间里,又跟他母亲楼月兰多学了些吧。 心无旁骛地吃着正常饭,最后一颗饭粒进嘴,金暮黎放下筷子,易锦却突然道:“姐姐,我想把铸剑山庄送给你。” “……”金暮黎整个身体都顿住。 易锦这是讨好,还是报答?或者是想用铸剑山庄将她拴住? 可她从后山深谷里的冰屋出来时顺便看过,铸剑山庄已被烧得没顶没柱,瓦碎墙塌,无处不黑无处不焦,真正是一片废墟,即便她肯要,也不过是个破烂山头,什么都得花费人力清理后重建。 何况~~ “易家并非只余你一个子嗣,且你并非长子,凭什么能将易家东西拱手送人?哪来的底气?”金暮黎毫不拐弯抹角,说话直击问题中心,“再说,铸剑山庄已是残垣断壁一堆破烂,若要接管,必得先请工买料,搭屋建舍,不仅耗时耗力,还极其费钱,我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要它做什么?” 易锦脸色微红,却还是竭力争取:“姐姐,融欢哥哥他一定会答应的,重新盖房子的事,也绝不让姐姐奔波操劳,锦儿会和哥哥一力办妥。” 金暮黎嗬了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易融欢他会同意?铸剑山庄虽废,铸剑山却是你们易家祖辈花大价钱买来的产业,乃你们易家根基,你如何断定易融欢肯把属他继承的家产赠送让人?” 易锦心里承认她言之有理,易融欢的确有不同意的可能,但仍不放弃:“姐姐若不信,可唤他前来,一问便知。” 他觉得,易融欢那个人,为了保命,什么都可以舍。 所以他想赌一赌。 即便赌输也不要紧,毕竟他也是易家后人,易融欢总不可能将家产独吞。 实在不行,他可以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全部送给姐姐。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高兴,只要她不再嫌弃他,只要她肯和他在一起,或者让他永远跟着他,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他只要一个她。 但金暮黎不可能答应他的提议。 主动找易融欢问人家愿不愿意白给家产?有没有搞错?她脑子又没被狗吃。 “不用了,”金暮黎无奈,“你这弄得好像我觊觎你们易家家业很久了似的。” 易锦抿了抿唇,忽然起身跑出去,碗筷也不收拾。 金暮黎愣怔片刻,不禁摇头失笑。 你去找易融欢也没用啊,我根本就不会要的好吗! 她若占了铸剑山,定会有那多事之人乱嚼舌根,说她哄骗或欺负人家易庄主的可怜遗孤,说不定,慈悲教也趁机暗放流言,栽赃污蔑说那把火就是她金暮黎派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觊觎很久的铸剑山据为己有,长期侵占。 各种想到想不到的麻烦接踵而来。 麻烦倒也罢了,若她真有那个心,便什么麻烦都不怕,什么麻烦都能解决。 可问题是,她个一心自由走天涯的人,要它干嘛呀!把自己束缚起来,顺便弄个根据地、固定之所,方便仇人随时找上门、昼夜骚扰不断吗? 干饭干多了! 不过…… 她忽然想起深谷沼泽中的冰屋。 冰屋里那口深不可测的井,通着冥界冰潭,她的黑蟒鳞还在冰潭边呢。 所以即便她不要铸剑山庄,也不能让它落入旁人之手,否则她会很麻烦。 那怎么办? 帮他们重建山庄? 或者,也可以在铸剑山庄被别人买通官府强占之前,将蟒鳞全部弄出来。 可…… 为什么这种想法闪过脑海时,心里有那么点儿不舒服呢? 铸剑山庄虽然应由长子易融欢继承,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易锦的份,尤其是易家死得只剩他们俩时,易锦能分到很大一部分房屋土基和山头深谷地盘。 眼睁睁看本属于他的东西被别人强霸了去,她这姐姐当得是不是太怂太无情了? 皱皱眉,她忽然有点烦躁。 这他妈算不算是吃饱了撑得,没事给自己找事? 可想想那张脸,那张酷似义弟的脸,再想想他的小可怜儿模样,心又渐渐沉静下来。 明明遭受着痛失亲人之苦,家也没了,却还在想尽办法、拿自己仅有的东西讨她欢心,只为留住一个对他并不算好的人。 唉,想想也真是心酸。 自己不但不安慰他、给他温暖,反而出言质问,处处讥讽,是不是太无人性、太不是东西了? 她摸摸下巴:嗯,好像是有点儿。 正自我觉悟,易锦拉着易融欢过来了。 第47章 纯情少年的笨笨初吻 易融欢若不答应,就会找借口不露面,既然来了,说明多少会愿意给一些。 金暮黎本想拦在他的话头前,告诉他,自己并未有要他东西的意思,馊主意是易锦出的,跟她没关系。 可转念一想,若她这么说了,易融欢怕是要恨死易锦,以后定会给他各种小鞋穿,不让他好过。 于是,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恶人,还是由她来当吧,反正她已名声奇臭,也不差这一桩。 易融欢搓着手,一副很激动的模样:“金副阁主,刚才锦儿弟弟把他的想法跟我说了,其实我早有这种念头,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锦儿弟弟一说,我便极为赞同,毕竟救命之恩大于天,区区几间屋子,算不得什么报答,金副阁主赏脸肯收,乃是我们兄弟俩的无上荣光!能请金副阁主移步驾临铸剑山庄,我易融欢摆宴庆祝都来不及,绝无可能有半点舍不得!” 金暮黎:“……” 是她眼瞎,还是妖兽森林初见时的阴沉嘴脸是假象?怎么后面越来越不一样了呢? 她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噼里啪啦一大堆。 不苟言笑、寡语稳重的形象呢? 以前是装给他爹和外人看的? 决定他继承命运的易庄主挂掉、看他摆架子、拿公子派头的属下也死光光后,不想维持假模假样了? 毕竟此时正落难,实无那个必要。 想要活命,必须拿出另一副面孔。 说好听点儿,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吃亏受辱不要紧,只要有命在,将来的一切就都没有定数,比如能忍受胯下之辱的大将军韩信; 说不好听的…… 咳咳,算了,不好听的就不说了,反正这种人若用得好,也是一把很不错的刀,和她一样。 她就是弋菱歌手里的一把刀。 面对无法抗拒的危险,她能比易融欢更不要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命才有资格谈未来,命若没了,报仇都没机会,谈个屁!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和易融欢其实是同一类人。 灭门惨案发生时,他见势不妙,直接就跑,连爹娘都不管不要。 而她被张剑霆那个毫无长辈风姿的老不要脸觊觎丹珠时,自知不是对手,也是直接跑路。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有几个明知打不过还傻杵着不跑的呢? 弋菱歌和顾清央遇到那四个有心夺丹之人时,不也是边打边跑么。若要脸不要命地跟他们硬磕,两人早就死翘翘,哪有浑身是血被救援的机会。 嗯,所以总结:打不过就跑既是本能,也是明智之举。 留下火种,才能在将来熊熊燃烧。 彻底熄灭,就彻底完蛋。 前世不说,远的也不说,只看眼前铸剑山庄的灭门惨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只不过,能不能真正逃脱慈悲教的魔爪,还要看他们兄弟俩~~ 嘿,人家不正在找她当替死鬼么! 说得好听,报答,其实就是送命。 而交换条件,还只是区区几间屋子。 听到了么,只是几间屋子,可没说把哪怕一半的地皮产权赠送给她。 金暮黎,人家当你是傻叉呢。 利用价值高、回报价值低的傻叉。 你若答应,仅这智商,就该遭雷劈。 嘿,我他妈当然不答应。 老子又不傻。 金暮黎面色不动,心里却开了一会儿自语自答的小剧场。 易锦见她木着脸没反应,急得上前拉她的手:“姐姐,融欢哥哥说的都是真的,除了融欢哥哥的屋子,锦儿的那份,也全都送给姐姐,锦儿一个都不要!” 金暮黎转动眸子看着他,半晌才蹦出一个字:“傻!” 易融欢是算计,这只却是真傻。 易锦却不觉得:“姐姐抵过一切。” 金暮黎心里叹口气,抬手摸摸他的头:“姐姐不要你的东西。” 易融欢的心咯噔一下:什么意思?不想罩我们了? 易锦也急了,但跟易融欢却是不一样的急:“姐姐你要吧,你要吧!” 金暮黎看他都快哭出来了,无语得很。 哪有哭着喊着求人家抢自己家产的? 真没见过这样的奇葩。 “不要,”金暮黎意有所指道,“易锦你记住,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不止姐姐,其他人谁都不能抢,不能要。” 顿了顿,又补充几句,“等你们把房屋盖起来,家产分分好,姐姐去铸剑山庄做客时,便住属于锦儿的屋子。” 易融欢立即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讪笑道:“金副阁主说的是,锦儿弟弟的东西,谁都不能抢,即便是我这个哥哥,也不能占他半分便宜,该他有的,更是一样不会少。只要金副阁主肯赏脸,您可随时去山庄小住或久住,养老都行!” 金暮黎微微点头,撂下这茬道:“铸剑山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能一夜之间令其覆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们有没有想过山庄里藏有内奸?” 易融欢见她转移话题,便也顺杆走:“不仅有,且应不止一个,否则无法里应外合,周全顺利到让人没有一点反应时间。” 想到那夜大火与不分男女老幼的屠杀,他不禁红了红眼,咬牙切齿道,“那些杂种定已回到慈悲教,待我实力增强,必将他们一一揪出,杀个干净!” 易锦泪盈满眶:“别人都说姐姐嗜杀无情,可姐姐对付文家时,却将十七岁以下的全部放过,哪有传言中那般残忍?真正心毒手辣的,是慈悲教才对。” 易融欢愣了愣:“十七岁以下的,全都放过?” 易锦点点头,又摇摇头,汪在眼眶里的泪珠子被甩落:“姐姐放过了,但曹家不肯放过,他们怕文家后人长大后寻仇报复,便令手下斩草除根。” 易融欢垂眸抿唇,双拳微握。 他们何尝不是被慈悲教连日追杀,斩草除根? “人都灭尽死光,再多的恩怨情仇,也会跟着一起消亡,永远不必防备对方反扑复仇,”金暮黎淡淡道,“我不杀,不是因为心软,而是有自己的考量。” 屁的考量,她只是想到前世义弟死时的年龄,才做这个决定而已。 易融欢却信了她的鬼话,因为金暮黎确实不是一个软心肠的人,否则也不会得个“冷面石心无情手”的江湖称号。 反倒是易锦觉得金暮黎在故意掩饰,明明就是不忍杀害幼童孩子,偏用考量作托词,这借口太牵强了。 对该死之人毫不留情,对少年孩童却充满怜悯,他的姐姐果然是最好的。 “姐姐……”易锦越想越爱,更将女子脸上的清冷忽略,连同左臂侧抱住她,自语般低喃道,“锦儿想和姐姐在一起,姐姐不要丢下锦儿,不要赶锦儿走……” 金暮黎:“……” 臭小子,老娘什么时候赶你了? “都回房,该干嘛干嘛去,”金暮黎轰人撵客,“我还有事,无紧急情况别来打扰。” 说罢,便转身走向内室。 她得抓紧时间将黑蟒筋处理出来。 易融欢看看虽被推开、却未让金暮黎动怒的易锦,目光闪了闪,恭敬告辞。 易锦连忙收拾碗筷,快速清洗干净,然后关上房门,跑进内室依葫芦画瓢帮金暮黎弄蟒筋,却是刚拿起便惊诧道:“好凉啊!” 金暮黎心道哪个让你来的? 她微微皱眉,正要开口让他出去,易锦却因她短暂的停顿动作而有所察觉,立即可怜巴巴看着她:“我想帮姐姐,姐姐别赶我走。” 金暮黎:“……” 她似乎又看到义弟故意抱着她胳膊装可怜撒娇的模样,心头不由一热。 那个她一直想染指却总是不敢伸手的阳光少年,前世常入她的梦,与她在梦中颠鸾倒凤,直到他为她死,那种情色之梦才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今异界遇到酷似他的脸,还越来越不怕她,越来越像他一样缠人,便多起了心思,既忍不住在他身上弥补对义弟的愧欠,又偶生欲念,想把前世没敢做的事,做一遍。 易锦见她目不转睛凝视自己,且是那种异样到让他说不出来、却能深觉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眼神,心脏不由“咚”的猛跳一下,随后便犹如擂鼓,又快又急。 金暮黎缓缓垂眸,握拳克制住了那份突如其来的冲动。 不料,少年胆子不小,明明紧张得身体有些微颤,却在女子克制隐忍、没有任何动作时,主动上前亲了她一下。 虽然亲的只是脸,但在几年没开荤的金暮黎面前,无疑是撩拨火山爆发。 她带着些微惊愣转脸看他。 易锦双颊红透,不安又无措,却不知为何,竟强撑着与她对视,眼里既有怯怯羞涩,更含藏不住的浓浓情意。 金暮黎被少年含羞带怯的初情模样激得呼吸有些不稳,双拳握得更紧,闭了闭眼睛,声音低哑:“你回~~唔!” 少年竟将嘴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金暮黎刚闭上的眼睛立即睁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易锦脸上霞色已漫延,金暮黎睁开眼后,他更如煮熟的虾子,两只耳朵也红透,然却依旧强自镇定,死撑着不动。 金暮黎忽然有些想笑,身体里的蠢蠢欲动也消散许多。 一个连什么是真正亲吻都不知道的小子,居然还敢主动勾引。 以为嘴唇相贴就行了吗? 金暮黎正要推开他,易锦却突然伸出胳膊将她抱住,但唇,依然只是贴着不动,单纯又固执,让金暮黎差点忍不住扑哧出声,欲望也进一步淡去。 她撤了撤身,离开他的唇:“易锦,你~~” 刚说三个字,院外响起敲门声:“副阁主,曹家那边有异动!” 第48章 城外破院老媪 曹家有异动,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两家本就都有吞并对方的野心,有异动一点也不奇怪。 意料之外,则是因为太快了。 文家势力刚被分割收拢,怎么着都需要一个平稳过渡期,不应该如此急着对夜月阁动手。 听闻汇报后的几人重聚议事厅。 “曹世骑的眼睛向来高得很,能让他亲自迎进曹家庄……那个黑衣黑帽遮颜遮身的男子,会是什么来头?”弋菱歌皱眉思索,“莫非是曹世骑请来的助力?” 金暮黎没说话。 虽然有这种可能,但也只是猜测,她不能随便附和。 “遮头盖脸,显然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份,”百里宸看向金暮黎,“阿黎,你觉得会是谁?” 金暮黎淡淡道:“不是高能道士,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差点被一句话噎死的百里宸:“……” “加倍防范吧,”金暮黎站起身,“吞并一方势力非偷窃小事,欲行动,必有痕迹,多派人手,盯紧曹家和城门。” 百里宸见她刚两句话就要走,忙道:“不主动出击?” 金暮黎顿步:“这是阁主的意思?” “不是,是我自~~”话未说完,便见金暮黎毫不给面子地迈步离去,后面半句楞是憋在嗓子眼里咽不回也出不来。 顾清央紧紧抿唇忍住笑意。 金暮黎快到自己院落门口时,忽然停了停:“放过文家少年幼童的事,是谁告诉易锦的?” 跟在她后面的寒云头皮一麻,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属、属下……” 金暮黎淡淡道:“以后管住嘴。” 寒云连忙应是,并不解释原因。 错了就是错了,改正即可,何况副阁主既然只警告而不责罚,想必心里已猜到些什么,觉得这种初犯能够原谅。 金暮黎确实没有真的生气。 易锦刚被救下,死里逃生,救他的人却突然失踪,他怎能不急? 夜月阁里,除了弋菱歌,他只跟寒云、漠烟几人熟些,总去打扰阁主肯定是不行,那么他想不停问消息的话,就只能找寒云她们。 人若上心着急,时间必定难熬,怕是一天得找个七八十来回都不止。 次数一频,又是一副自己受伤未愈、却为副阁主担心上火的模样,和他一样着急的寒云等人,难免会多聊几句,互相宽慰。 都是因为关心她,怎能责罚? 何况又不是泄露了什么天大机密。 曹世骑越是拉请外力帮他吞吃夜月阁,动作就越不会小,只要夜月阁派出的都不是无能之辈,必定有所察觉。 做好应对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赶紧把黑蟒筋弄出来,不能再耽搁,否则就废了。 回到院落,她觉也不睡,连夜忙活。 易锦红着小脸儿、默不吭声地接着帮,撵也撵不走。 金暮黎无奈之下,只能由他。 对于这个纯情少年,她自己都感觉越来越惯他了,否则他不会越来越粘人,还敢亲她~~胆子真是越来越肥。 不过一想他明明整张脸都红透、却还硬撑着唇贴唇的笨笨模样,她的心里就有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怪怪流过,目光也时不时扫过去,多看几眼。 易锦热度未褪的耳朵,又烧了起来,好像轻轻一触,就会滴血。 刚才比贼还大的胆子,在得知自己被注视时,也缩到角落,头都不敢抬。 前世的金暮黎,摧了许多少年花,如今娇嫩嫩的一朵就在眼前,却迟迟不肯折,哪怕人家投怀送抱。 易锦原本忐忑又难过,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主动亲她,她却…… 但此刻,他的心又突然活了。 因为他强烈感受到她的目光。 那不时注视他的目光,让他头皮发紧,身体发僵,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做事了,两只耳朵也红透透,直烧到脑子里。 在金暮黎眼里,他这副模样,倒比那些专门学习过各种手段技巧的前世少爷、异界男花魁更加勾人。 而那勾引人心的少年,却不自知。 金暮黎只觉体内有团火渐渐燃烧起来,烧到旺时,几次想教教他什么是真正亲吻,想把他从少年变成男人。 可最终,她还是忍了又忍,楞把自己憋成青头乌龟,也没下手。 自己可是要浪迹天涯的人,把人家吃了,以后怎么拍拍屁股走人? 人家可是纯良好少年,不是前世那刚入行的少爷,也不是异世大张旗鼓准备出阁的花魁,要了人家,是要负责任的~~易锦为了缠住她,连家产都双手奉送,若再献了身,她可就别想再跑掉。 所以想之又想,为了一个人的自由,还是怂就怂,乌龟就乌龟吧。 两人在这微妙气氛中处理好所有蟒皮蟒筋,金暮黎带着东西出了门,易锦则将地面清扫干净。 来到城外一座破落小院,金暮黎敲了敲门,里面有苍老声音询问是谁。 金暮黎道:“血狼。” 院里静了片刻,门才随后打开。 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媪。 金暮黎进去后顺手关上门:“老东西,许久不见,最近可好?” 老媪瞅了眼她背上背的黑色大包裹,翻眼轻哼:“你不来我就很好。” “……”金暮黎笑了笑,“那没办法,不来叨扰你,我也不好。” 老媪又翻了翻白眼,不耐烦道:“独居都不得清净~~这回又是什么东西?” 金暮黎将包裹扔到院子破木桌上,砸得破木桌差点就此报废:“九百九十九年黑蟒筋。” 她故意说得淡然轻巧,老媪却果然顿步,猛然转身,一双眼睛瞪至最大:“什么?黑、黑蟒筋?” 她噌地蹿到桌前,丝毫不见刚才的蹒跚老态:“还是九、九百九十九年的?” 金暮黎淡笑不语,任由那双皱巴巴枯藤般的老爪子急急打开包裹使劲扒拉,然后激动得两眼放光:“果真是……的确是……我的天……有生之年能看到九百龄的黑蟒筋,我真是不白活了!” “除了鞭柄,给我将鞭身通体带上毒刺机关,我可以考虑留一小段送给你,等你死时带进棺材。”金暮黎毫不介意地坐到破竹椅上,就像没听到它发出的吱吱嘎嘎抗议声,反倒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老媪白她一眼,哼道:“我看你是不安好心,想让人家挖我的坟。” 金暮黎嗛了一声:“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手里有这好东西?再说除了你,又有几个人能一眼就认得?” 老媪摇摇头:“算了,万一泄露出去,小命都得没,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随你,”金暮黎抬抬颌,“赶紧动手,我这儿时间紧,用得急。” “催催催,就知道催,没被夺宝人扒了皮,倒被你催死了,”老媪怒道,“等不及就滚!” “不滚,就在这儿看着你,”金暮黎如此说着,却闭上眼睛,“再不动手,先把你身上那层老枯皮抽下来。” “……”老媪抱起包裹,一脸怨愤地走进破屋,“死娘们儿,就知道威胁人,早晚要被哪个比你更倒霉的衰鬼收拾了,看你还能在我面前蹦跶嚣张……” 金暮黎听着她的唠唠叨叨骂骂咧咧,嘴角勾起一抹笑。 第49章 打鬼抽魂黑蟒鞭 金暮黎坐在破落小院的破竹椅上,足足等了三天三夜,老媪才黑着眼圈从屋里出来,神色是既疲累,又兴奋。 一根漆黑长鞭盘卧在她手中,泛着很特殊的幽幽光泽,而她看它的眼神,就像她难产生下的婴儿,递给金暮黎时,也满脸痛惜与不舍:“这是我制作最用心、耗时最长久的鞭器,你可要~~” 话未说完,金暮黎便已取走长鞭,“啪”的一声狠狠抽在地上,把院子抽出一道浅沟:“你个不正经的东西能不能别老叫它鞭器,搞得本姑娘像个色胚。” 说罢,拇指摸到鞭柄上的机关按钮,轻轻一推,鞭身便“歘”的冒出许多黑色利刃。 那些排列看似不规则的锥形尖刺,只是瞧着就令人胆寒,金暮黎瞄了一眼,转身换个方向又是“啪”的一鞭,抽得另一边地面坑坑洼洼,她的脸才露出满意神色:“不错。” 老媪盯着那些尖坑嚷道:“你赔!” “赔什么?赔土?”金暮黎推回按钮,收回刺刃,“外面多的是,自己去挖。” 老媪瞪她。 金暮黎从袖里摸出一沓银票往她胸口一塞:“三天三夜的卖身钱。” 老媪操起靠在桌腿边的笤帚就打。 金暮黎闪身躲开:“这几天辛苦了,多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你看你瘦的,像根雨水淋湿又晒干的柴禾。” 老媪顿住追打之势:“老娘这是天生瘦,不是饿的,滚!” 说着话,还挥了下笤帚。 “好衣不穿,好屋不住,我看你是天生贱命,比我还穷混,”金暮黎哼了一声往外走,“老子滚了,别想老子。” “我呸!”老媪朝地面使劲啐一口,“老娘想那街角边儿的抠脚大汉也不想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了,看你就烦!” 金暮黎耸耸肩,打开木门,出去右拐,离开老媪视线。 老媪这才将手探入胸口,把银票都掏出来,大拇指往嘴角狠狠一蹭,沾上口水数银票,边数边嘟哝:“这死女人真讨厌,上次给我的钱我都还没花完,这回又带这么多,是想让我懒得像蛆还是撑死拉倒?有这么多钱不会给自己置点田产宅院?净送到我这来,个败家子……” 厚厚一沓,全是最高面值的千两银票,加起来足有十万两,天天躺床上啥都不干,也吃不完。 院墙外的金暮黎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暖意。 有的人,认识再久,都视你如陌路。 有的人,即便只有一面之缘,也能让你毕生铭记。 有的人,你以为关系很近,但其实除了血缘或姻亲等说明书般名词外,跟你毫无干系,哪怕是不花她半毛钱的举手之劳,她都不愿帮你动一动。 有的人,初次相见,还未多加了解,便能凭直觉信任你,无偿帮助你。 对金暮黎来说,老媪属于后者。 老媪不是老媪,她早就知道。 但她从不戳破。 老媪也知道她知道却从不捅破。 然而,两人并不因此而经常相见,除非金暮黎找她做鞭。 可一根血狼鞭被她做得精细至极,几乎能用一辈子,哪需要做那么多呢? 若非偶得黑蟒筋,再踏这座小院,金暮黎定会在离开赤墨城时才过来。 异界遇到这样一个嘴巴恶损、其实却无条件信任她、帮助她的人,金暮黎心里很感慨,只能不吝钱财、尽己所能地加以回报,成倍馈赠。 但也只是钱财上的回馈。 前世被背叛的经历深烙骨血,谁对她再好,她都会保留三分警戒之心。 所以做血狼鞭时,老媪越是尽心尽力,却分文不取,她就越要多付多给,免得欠人人情。 毕竟一个身怀逆天易容术、不分昼夜把自己裹在逼真假皮里的人,定有了不得的过去,没准还是很大的恩怨情仇。她怕人情欠得太厚,得拿命去还。 因为没钱而欠人情,那是没办法。 有钱的话,能用钱解决,就用钱解决,尽量别欠人情,否则定要拿别的东西还,比如名誉,比如身体,比如性命。 无论是避情债还是躲仇杀,十万两都足够老媪维持不必抛头露面的生活很久。而她,既得了做工最精良的黑蟒鞭,又无需太担心杀过黑蟒的秘密被泄露。 九百九十九年的黑蟒,浑身都是宝,只要透出风声,就会引来众多觊觎。 到那时,她就是个移动活靶,无人不想把利箭往她身上插,再欣喜若狂地搜走与黑蟒有关的一切物品。 所以十万两既是工时钱,也是封口费~~无论老媪对她是何种情感。 她只做她该做的,做她必须做的。 尽量不给自己留下悔恨空间。 以免将来某天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怒骂自己盲了心、瞎了眼。 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多少事是钱摆不平的。如果摆不平,多是因为钱没花到位。所以她首先要用钱堵人的嘴。 堵得住,最好;堵不住,另说。 她隔着墙往里看了一眼:当然,没有人不稀罕不求回报的感情,只要它足够真。但这样的感情也太沉重,还不起。 轻叹一口气,她抬头看看天空,迈步前行。 “喂,死女人,”老媪忽然追出来叫道,“换月摘星手来了,你注意些!” 说罢就缩回脑袋,嘭的关上门。 换月摘星手? 金暮黎挑挑眉。 流风国最着名的神偷? 他来赤墨城干什么? 金暮黎一边走一边思索,正在瞎琢磨,并且想到被曹世骑迎进曹家庄的黑纱遮面男子会不会是他,身后却传来二人脚步声,随后便是嘭的一声大响,听着好像是老媪的院门被人猛踹一脚,短暂摇晃几下后,砸在地上。 她连忙回头。 果见两个人站在老媪门前,从侧面看他们的气势和装扮,应该是对师徒。 干踹门体力活的自然是年轻徒弟,另个男子则一身白衣,手执纸扇,侧面身影及风姿给人一种清逸出尘之感。 然而,当他因感受到金暮黎的视线而转过脸来时,金暮黎方知什么叫看背影迷倒千军万马,看正面能活活吓傻。 关键是长得丑也就罢了,冒充翩翩佳公子也就罢了,还他妈涂脂抹粉! 那粉厚得,真尼玛想恶心死谁! 金暮黎的脸,顿时冷若寒霜,身体一动,便奔了回去,血狼鞭率先抽向毁坏老媪院门的徒弟:“找死!” 第50章 神鞭后人夏青檐 两者之间隔着距离,金暮黎身法虽快,白衣男子却也反应不慢,一把将徒弟拉过,闪到一边,怒道:“姑娘何人?” “看不惯你们行径的路人,”金暮黎鞭指倒在地上的破旧木门,“人家好好的门,你们凭什么说踹就踹,说毁就毁?” 白衣男子冷声道:“不关姑娘的事,姑娘还是少管为好。” “你说不算,今日,我不但要管,还管定了,”金暮黎淡淡道,“如何?” 白衣男子手中折扇轻轻敲打掌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说话的却是走出来的老媪,她佝偻着背,手里拄着一根青色竹棍,毫不在意地点踩在斜躺着的门板上,“就你这种级别,人家姑娘放个屁都能把你崩死。” 金暮黎:“……” 你倒崩个给我看看? 吹牛也得吹在谱上。 白衣男子却像没听见,只看着老媪:“躲在这破地方住着很舒服?” “舒服不舒服关你屁事?”老媪一副老态,说话却火爆,“这位姑娘,麻烦你用鞭子抽死他,最好抽断他的烦恼根。” 金暮黎觉出不对:“你们认识?” “不认识,”老媪摇摇头,面无表情,“不但长得丑,还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谁会认识这种人?多脏老娘眼睛。” “夏青檐!”白衣男子怒视她,“你闹够了没有?再大的误会,跑了好几年,气也该消了吧?还不赶紧与我一同回去,在这儿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夏青檐? 连名字都喊出来了,这俩家伙果然是认识的。 金暮黎看着老媪,忽然想起一个名女子,便道:“神鞭夏沫霓是你什么人?” “是她什么人?”白衣男子特意瞟了眼她分执两手的红黑二鞭,哼道,“连她老娘都不认识,你还耍什么鞭子!” 金暮黎愕然:“那你……你们……” “我是她未过门的夫君~~哎哟呸,”口误的白衣男子连忙纠正,“她是我未过门的废物娘子,发生了些误会,大婚前夕跑了。” 金暮黎不可思议又两眼放光地看着老媪:“大婚时跑路?你很牛啊!” 老媪垂眸抿唇,随后嗤笑一声。 金暮黎见她默认,脸上的冰冷之色更加淡去:“你~~等等,” 她忽然皱眉转向白衣男子,“你刚才叫她什么?废物娘子?” 白衣男子面露不屑与鄙视:“鞭技没继承几分,倒把制鞭之术琢磨得炉火纯青,不是废物是什么?难道路遇危险时,会做鞭子就能退敌吗?还是说,这个行当能养家糊口,饿不死她?” 金暮黎面色不善地眯了眯眼,目光骤冷:“那请问,她现在是被人打死了,还是离开你就不能过,被活活饿死了?” “没饿死也差不多了,”白衣男子扫视破屋破门破院落,“住这种狗都不来的地方,还不是因为缺钱,住不起客栈。” 金暮黎:“……” 那相貌平平的徒弟也面色古怪。 狗都不来的地方,他们却来了,岂不是连狗都不如? 金暮黎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不由轻呼一口气:“所以你住这里,并不是躲避仇家,而只是不想被他找到?” “老娘宁愿睡一个人的猪圈,也不想住两个人的殿堂,何况另一个还是人渣!”夏青檐咬牙道,“成天跟他师妹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当老娘眼瞎吗?” 说着,手中竹棍便扔了过去,“滚!” 白衣男子躲都不躲,伸手一接便稳稳接住:“夏青檐,我说过那是误会!” “你个不要脸的老男人,当我是三岁娃那么好骗好哄吗?滚!滚回去娶你师妹去!”夏青檐脱下一只鞋砸过去,“我娘已经不在了,婚约作废!” “作废?你想得美!”白衣男子侧身避开臭鞋攻击,嘴角泛起冷笑,“夏青檐,你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都别想爬出我的手掌心!” 金暮黎听得很无语。 不都是“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么?为什么他偏偏用“爬”? 难道有的人说话用词就是这么奇怪? 按说,发现这是人家家里事后,她便不好再插手,可事情涉及老媪~~哦不,神鞭夏沫霓的传人兼亲生女儿夏青檐,就不一样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她被男人欺负。 “我说,”她抬抬颌,“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没听见人家不稀罕你吗?能不能不要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走?” 白衣男子火冒三丈:“关你什么事?” 他横眉瞪眼,“滚!” “这是我家门口,你让她滚她就滚?你算老几?”夏青檐嚷道,假装佝偻的背也直了起来,“女人你替我教训他,往死里打,打废打烂打成太监!” 金暮黎心说丫的够狠,嘴里却道:“老东西,本姑娘还没结婚呢,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女人?” “行!”夏青檐手指白衣男子,“只要把这轻浮浪荡的花心老狗打残,我叫你奶奶都行!” “……”金暮黎无语之后高声骂道,“我去你公公婆婆老相公的全家!你公公才老奶奶!你婆婆才老奶奶!你老相公才老奶奶!他们全家都老奶奶!” 夏青檐“噗”的一声乐了,还跺了下右脚,拍了下大腿。 白衣男子眉心直跳,指着二人怒声吼道:“你们这对贱人不要太过分!” “没你贱!”金暮黎一鞭抽出,“长得就一副眉眼可憎之相,怕是天生贱胚!” “放你娘的臭狗屁!”白衣男子一边踩着诡异步法巧妙躲开,一边回骂,丝毫不觉得和女子吵架有失身份、格外丢人,“本公子和夏青檐一样易了容,你眼瞎看不见吗?” 金暮黎心下讶异他的身法好像是专门针对软鞭、铁链等长武器的,嘴却不停,反击道:“有种就把你真正的人模狗样露出来给本姑娘瞧瞧。” 夏青檐立即接道:“他没种!” 白衣男子快被二人气得七窍生烟:“夏青檐,我看你是真不想好了!” “敢做不敢认,你哪来的种?”夏青檐握拳,“与她在后山小树林约会,那小贱人哭哭啼啼,你们还抱在一起,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老娘成全你们,你还有脸找过来,怎么不去死你个老贱货!” 白衣男子怔了怔,金暮黎趁机一鞭缠住他的腿,狠狠一拽,摔他个狗啃泥。 那年轻徒弟惊声叫句“师父”,便欲蹲身去扶,却被夏青檐一脚踹中肚子,跌倒在地,手捂腹部冒冷汗。 “明知我在里面,还敢踹坏我的门,你真是好大的胆!”夏青檐上前一脚踩住他腿骨,“狗仗人势的东西,信不信我弄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变残废?” 那年轻徒弟吓白了脸,连声求饶。 金暮黎这边则已飞快又准确地撕下男子面具,露出一张的确够帅的脸。 “人面畜心!”金暮黎退后数步,细瞧两眼手中那薄如蝉翼的假面皮,然后恬不知耻地往自己怀里一揣,直接没收。 白衣男子被这明目张胆的强盗行为震惊了:“你、你……” 他一骨碌爬起,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剑,唰唰唰一剑接一剑朝金暮黎刺去,步法诡异得让长鞭优势尽失。 第51章 青云剑派青云步 金暮黎虽说为了维护夏青檐而对白衣男子出手,但总归是人家未婚夫,万一真打残了,夏青檐却又后悔心疼,她倒落个里外不是人,所以一直未下重力。 然而她却没想到,白衣男子的步法竟如此诡异,不仅使长鞭没有施展优势的机会,反而避过所有攻击,在奇诡身法的配合下,软剑渐欺渐近,直刺面门。 男子亦未使用灵力,金暮黎旋身避让并顺势以鞭柄敲他腕骨时问道:“老东西,他这是什么妖招鬼步?” 夏青檐还未作答,白衣男子倒在缩腕时先一声嗤笑:“小地方的井底之蛙果然不同,用鞭却不识鞭神般的人物倒也罢了,居然连我青云剑派的青云步都不识得,真真是要把世人大牙活活笑掉!” 什么?青云剑派? 金暮黎陡然抽身后退,面色凝肃:“你是青云剑派的人?” 白衣男子见她反应这么大,不由哼笑一声:“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他傲然道,“倒也不怪你如此失态,毕竟我们青云属一流门派,世人闻之无不如雷贯耳、崇拜得五体投地,只恨磕头作揖也难以拜师入门。” 金暮黎:“……” 这家伙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不过,遇到蠢男人时,她最常干的,就是不予揭穿,如此,既不招人厌恨,又可以让他在别人面前继续蠢下去。 啧啧,多么宽容,多么智慧。 “青云剑派的名气的确已大到几乎无人不知,不过,再有名,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正如雷贯耳的,也只是青云剑派四个字,而非青云剑派里的所有人,比如你,比如前几天遇到的自报姓名张剑霆、说是即将成为青云剑派大宗师的老者,”金暮黎看着他,观其神色,“估计不止我不认识,相信别人也很少认识。” 白衣男子先是哼了一声,显然不愿对前面的话表示赞同,毕竟人不如牌匾,换谁都不会乐意。 待听到后面时,却是愣了愣:“张剑霆?张长老?” 表情怀疑之中带吃惊,“怎么可能?他最近一直在闭关修炼,要一举冲刺为本门宗师,你怎么可能见到他!” “不会吧?难道有人冒充?”金暮黎故作讶异,“那老者六十岁左右,额角有块很明显的老年斑,当真不是他?” 白衣男子一下子怔住。 夏青檐似乎意识到什么,放过那徒弟,走向金暮黎:“那张长老难为你了?” 金暮黎沉默几秒,才缓缓道:“不知杀人夺丹算不算难为。” “什么?”夏青檐失声惊呼,“你说他……他要杀你夺丹?” 金暮黎无奈低叹:“我来你这之前,失踪了七日,就是被他追得躲了起来。” “什么,你……”夏青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居然失踪了七日?” 金暮黎的嘴角弯起一个很不明显的弧度:“看来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不可能!”白衣男子条件反射般维护,“一定是你弄错了,或者有贼冒充,否则……即便是修仙之人,也分身乏术。” 金暮黎嗬嗬冷笑:“你也说我是没眼光没见识的小地方人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若非被他觊觎丹珠追杀过,又如何识得他、并知他年龄相貌?难不成我这两日潜入过你们青云剑派、还潜入到了他修炼的地方?而潜入目的就是为了看清他的模样、好在这儿诬陷他?” 夏青檐摇摇头:“你没那么无聊,而青云剑派也没那么容易潜入。”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何况张长老乃高阶蓝灵士,若无必要,你也不可能主动招惹他,被他追得满街跑。” 金暮黎:“……” 夏青檐,你后面这句,是不是太有画面感了…… 不过她并未纠正,说其实是被人家追得满林子跑,以免带出慈悲教的事。 慈悲教没急着对夜月阁动手,估计就是因为事情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否则不会连续七日毫无动静。 张剑霆那老不要脸的虽然也算是目击者,追丢她后必会返回查看那些尸体,得知追杀铸剑山庄后人的凶手来自慈悲教,但因他自己也行为不端,且是以闭关为名偷溜下山寻找猎物,便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无形中保了密。 金暮黎觉得,慈悲教之所以没有急着踏平夜月阁,就是因为夜月阁未将此事透露出半点消息,显得相当识时务。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慈悲教此时不动手,定非打算放过夜月阁,而只是把时间推迟些而已。 否则即便他们需要事先调查救走易家兄弟俩的是谁、调查夜月阁的实力,也要不了七日之久,毕竟金副阁主这个称呼和形象,在赤墨城太容易问到了。 白衣男子皱着眉,半天未出声。 夏青檐道:“据我所知,张长老并未担任什么对外职务,下山机会极少,而他本人又不怎么爱走动,即便青云本门弟子,也很难全都认得他。所以杀人夺丹这件事,要么另有蹊跷;要么……” 她看向白衣男子,“祝秋明,我看你还是回去查清此事比较好,毕竟一个常年待在山里的人,忽然偷偷下山杀人夺丹,实在有些诡异,这其中,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金暮黎这才知道白衣男子的名字。 祝秋明则立即看向夏青檐:“那你是否跟我一起回去?” 夏青檐正要拒绝,那边徒弟忽然说了一句话:“师父,徒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当时未曾在意,此时却觉有点不对劲。” 祝秋明面对徒弟,终于又像个成熟男人,跟女人吵架的形象转眼就被纠正:“说。” 那年轻徒弟道:“师父大婚之前,徒儿有两次撞见涂师叔身穿白衣,从背后看,很像师父你的样子,徒儿眼拙,还错认过一回。” 祝秋明想了想,陡然凝眉:“在哪里看到的?” 年轻徒弟道:“一次是在白鹭湖的湖边,另一次,好像是往后山走。” 夏青檐神情骤变,一把撕下薄皮面具,露出一张极为好看又白皙的脸:“白鹭湖?后山?” 年轻徒弟被她吓一跳,哆嗦了一下,却还是补充道:“白鹭湖那次,我还看到了操满勤操师叔,她和涂师叔并肩站在湖边,不知在聊什么,我开始以为是师父,怕打扰他,就没敢过去。” 夏青檐的脸色更加难看。 金暮黎听出些端倪,瞧着她道:“有人故意把你引到湖边和后山?” 夏青檐胸脯起伏,咬牙切齿:“两个贱人!居然敢合谋骗我!待我回去,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投喂野狗!” 祝秋明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忘记自己已为人师表,几乎跳脚道:“我就说没和别人干过坏事,一定是你误会了,你还不信!现在好了吧?咱俩一块儿遭人算计,你还莫名气跑,跑几年~~” “你给我闭嘴!”夏青檐怒容吼道,“若非你平日与她勾勾搭搭、眉来眼去,我如何会中计?如何会误会?” 祝秋明道:“我没和她眉来眼去。” “还不承认?”夏青檐更怒,头发都快被烧着,“心里藏着龌龊事的人,脸上都能露出来!你不是不想把她怎么样,只是还未找到合适机会而已!” 她冷笑一声,“若我没猜错,你是想先把我骗进门,等生米煮成熟饭、任你拿捏时,再对她下手、纳入房中吧?如此便妻妾两全,多美!” “你看你看,又是这样,我说什么你都不信,还把我想得那么狡猾不堪!”祝秋明不但死不承认,还倒打一耙,“你能不能讲点理、信我一回?” “信你什么?信你巧词强辩?信我直觉有误?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都是假的?”夏青檐并未因那些误会而对他改观多少,“祝秋明,离开的这几年里,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执意娶我并非是因为多么喜欢我,而很可能是看中我娘留下的神雀山和夏氏玉女鞭法。” 祝秋明的面皮僵了僵,随后很快人为放松,刻意嗤笑:“神雀山除了几间屋子,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至于夏氏玉女鞭法,你别忘了,我习的可是软剑,玉女鞭法再好,我能用得上么?若非说接近你是心怀鬼胎、抱有什么不良目的,你该怀疑的也应是她,而不是我。” 金暮黎一直在注意观察他的表情,看出他在一瞬间的不自然,以及紧跟其后的强笑与掩饰,心道怕是真给夏青檐说中了,这家伙非她不娶的原因,并不是多么深爱她,而是另有目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就扎心了。 其扎心程度比花心出轨弱不了几分。 这种男人竟是夏青檐的婚约对象,可见她的命也不太好,够倒霉。 另外,夏青檐居然跟母姓,而她母亲夏沫霓又在女儿还未嫁人时便离世,猜想一下,估计活得也不太舒心。 除了疾病方面的原因,大概,也许,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丈夫没能给她幸福。 就像祝秋明如此对待夏青檐一样。 女儿重走母亲情感路,都是衰命。 “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冲着神鞭前辈的玉女鞭法刻意结交?”金暮黎简直无语,“祝秋明,你也不用为了转移视线往我头上泼污水,我是什么样的人,夏青檐比你清楚。倒是你,若对青檐无意,就不要纠缠不清、害人利己了。” “这里没你事,滚一边儿去!”祝秋明恶声恶气道,“不安好心竭尽全力拆散别人婚姻,你也不怕死后下地狱!” “……”金暮黎抬头望了下天,忽觉姿势不对,又改为望地,目光似要盯穿地面、直达地底冥狱,“我还真不怕。” 夏青檐噗地一声笑了。 金暮黎转而看她:“你打算怎么弄?” 夏青檐好像已经暗自做好决定,听她问,便道:“回青云山。” 金暮黎直视着她。 夏青檐笑了笑:“不是为他。” 金暮黎点点头,了然。 被那什么涂师叔操师叔合谋算计,骗得她婚前出走,在外漂泊好几年,这个仇,不能不报。夏青檐这是要回去找那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算账。 正想着,夏青檐忽然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张长老身后必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或隐情,我会查出来,传信于你。” 金暮黎这才道:“他那日料定我必死无疑,便未隐瞒姓名和情由,你可以从数日前进过妖兽森林的弟子身上着手。” 随后,她将在妖兽森林遇到尸体和七人小队的事简短说了,连他们的大概年龄、相貌、衣着、兵器以及互相之间的称呼,也都毫无遗漏地全部告知。 她并不知道七人姓名,只记得有个稍年长的女子叫其中一人阿莫,也是挨了她一鞭的青年,所用兵器是剑。 站在一边旁听的祝秋明,越听,脸色越沉。显然,他已知晓那些人是谁。 夏青檐和金暮黎对视一眼,低声道:“若真是张长老,我一定想办法揭穿他,让他受到严惩!” “不,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不需要你冒险为我讨公道,”金暮黎却摇摇头,“杀人夺丹之事虽然隐在暗处,尚未全面爆发,但也正是这个时候,人心最难测。所以你当明白,我告诉你所有事的目的,其实是让你对身边所有人都加以提防,平安活着,别被任何人谋害。” 这个任何人,自然也包括祝秋明。 祝秋明听她专门在“任何人”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不由轻哼一声:“想多了。” 金暮黎没再反驳。 既然夏青檐选择回去,她就不能再故意针对祝秋明,免得他把多余受的气,加倍撒在夏青檐头上。 毕竟这姑娘武功不强。 “你……”金暮黎拍拍她的肩,却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道,“小心些吧。” 夏青檐点点头:“你也保重。” 破屋破院破桌椅,穿的又是易容所需的粗布老年衣衫,夏青檐没啥可收拾的,便带着很简单的包裹,随祝秋明离开,往青云山方向走。 金暮黎看出她临行前的依依不舍,但也就不舍了一小会儿,便扭头决然走了,很是干脆利落。 “估计她丢下新郎逃婚时比这更干脆吧?”金暮黎站在那里,自说自话,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喜欢这样行事爽快、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三道身影渐渐远去,她最后看了眼破旧院落,转身离开。 而此刻,几个身着武盟服饰的人突然来到赤墨城,驾临夜月阁。 同时,一批不起眼的乞丐、算命先生、小商贩等各种身份的陌生人,也错开时间,陆续进了赤墨城城门。 第52章 武盟来使有居心 “阿黎!”金暮黎刚回夜月阁,坐在她院子里的百里宸就“噌”地跳起来迎接,动作夸张不说,笑得也极其夸张,一口白玉牙呲得跟萝卜似的,“你回来啦!” 他轻功好,跑得快,风一般旋过去,正要往前冲的易锦见自己位置被抢,陡然止步,笑容也僵在脸上,杵在原地。 恢复清冷的金暮黎看了眼二人,最后将目光投向候在她院中的顾清央。 顾清央从未踏足她的无情院,今天乃破天荒第一次。能让弋菱歌的影子从他身上剥离般单独来这里,可不容易。 “武盟是何来意?”她淡淡问道。 刚进城,便有特意分守在各大城门等她回来的夜月阁弟子低声禀报,说武盟来了人,目的不明,阁主已亲自陪贵客喝茶说话,让副阁主有个心理准备。 她能准备啥? 武盟的人突然到访,无非是杀人夺丹或铸剑山庄灭门这两件事。 果然,顾清央走到她面前道:“铸剑山庄被灭门的事原本并未泄露出去,但因有人上门求铸一把好剑而发现惨祸。” 哦?竟是因为这个? 金暮黎看了眼白小渊。 她还以为是他把事情捅给京城方面,武盟才间接来此的呢。 也不对。 “他们怎么知道易锦兄弟俩还活着,且在我们这里?”金暮黎凝眉。 “阿黎,之前忘了告诉你,官府衙门那边,已经查到那具剑客尸体的来历,”百里宸突然插嘴,“另外,夜月阁暗中查访夺丹四刀客的事,也有了消息。” 金暮黎看着他:“直接说结果。” 百里宸道:“那个剑客,乃凌风剑派高级弟子奚勿骄,级别为低阶青灵士,专门协助本门首席弟子打理派内事务。 据调查,那日他出门办事时,并未有同行之人,杀他的凶手,应该是途中遇到的。而平日与他交好的,则有两人,一是信任他的本门首席大弟子华有为,二是赫刀门弟子史无稽,而那史无稽,又与青云剑派弟子轻羽莫有些交情。” 轻羽莫?青云剑派? 金暮黎顿时想起一人。 那个在妖兽森林被她抽了一嘴鞭、被稍年长女子唤为阿莫的青年。 她犹自记得,那家伙有个鲁莽性子以及一张不靠谱的嘴。 若顺此思路梳理,阿莫应该就是轻羽莫,而他因为守不住秘密,便将在妖兽森林遇到夺丹尸体之事,透露给了他自认为可以信任的朋友史无稽。 “史无稽是何修为?”金暮黎问道。 百里宸看着她:“青灵中阶。” 果然! 金暮黎几乎是肯定的语气道:“也就是说,凶手是赫刀门弟子史无稽?” 百里宸点头笑道:“阿黎就是聪明!” 金暮黎懒得答话。 顾清央轻叹:“此乃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有力诠释。” 他皱了皱眉,“不过,史无稽的供词上说,他原本只是有些动心,并未具体谋划实施什么,更未想过针对谁,但因办事不利,赫刀门对其失误进行了责罚,他便郁闷恼恨地出门喝酒散心,而在他喝完酒、离开酒馆边走边骂时,认识了一个人,一个主动搭讪的黑衣人。” 黑衣人? 金暮黎心里一动:“头戴黑色帷帽?” “正是,”顾清央道,“那黑衣人像个忠实听众,听他怒骂,听他发牢骚,陪他聊了许久,最后给了他半包红色药粉。” 百里宸补充道:“正是魅魂香。” 金暮黎看向他。 百里宸笑眯眯地解释:“那香粉他还没用完,我亲自去证实的。” 金暮黎微微颔首:“那,侏儒……” 百里宸的脸瞬间寒了寒。 若非金暮黎及时赶到将他救下,那死矮子王八蛋定会得逞,爆了他的菊花。 顾清央憋着笑道:“我们也是如此猜测,给侏儒提供另一种香粉的,与他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他这么做的目的,估计只是故意混淆视听、让人摸不着头绪而已。” 金暮黎道:“也就是说,这件案子算是破了,而案破的同时,惊动了武盟?” 顾清央摇摇头:“既是如此,也非全部如此。” 他看了眼百里宸,“全国各地都在发生杀人夺丹事件,武盟早就被惊动了。” 金暮黎立即明白他看“白小渊”那一眼的含义,也不戳破,只道:“黑衣人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姓名,即便透露,也是假的,所以武盟来此的根本目的是?” 顾清央看了眼易锦,目光和语气都饱有深意:“说是要在铸剑山庄建立临时议事厅,召集武林各方势力为易家兄弟做主,替他们讨回公道。” “临时议事厅?”金暮黎嗬嗬一声冷笑,“是想以此为由霸占铸剑山庄吧?” 顾清央轻叹一口气,没说话。 易锦上前抓住她的手道:“姐姐,融欢哥哥被他们请去了议事厅。” 金暮黎皱皱眉,思索片刻,忽又扫视百里宸和顾清央:“所以他们是如何知道易锦兄弟俩在我们夜月阁的?” 顾清央道:“信息部调查袭击我和菱歌的四名刀客身份时,被有心人悄悄跟踪来了夜月阁,发现了这个秘密,而那有心人,正是武盟盟主米孤遥的属下。” 信息部也是金暮黎一手建立的,否则不会有这样一个充满现代气息的名字,让人一时搞不清它到底是干嘛的。 “这么说,那四人身份已经确定?”金暮黎道。 “芜镜州横刀堂,属跨州作案,”顾清央对事情的了解,宛如阁主,“信息部根据线索追查到横刀堂时,米盟主的手下也正好在那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金暮黎揉了揉眉心:“看来信息部的能力还有待加强。” 顾清央道:“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武功有差距~~能被米孤遥派出的人,修为都不会低。” 金暮黎的手一顿,“派他们做什么?莫非芜镜州也出了杀人夺丹之事?” 顾清央道:“方才说了,全国各州城镇及妖兽森林,都已出现此类耸人听闻的案件,各城城主因事情重大,皆报京都,如今已是皇上震怒,朝廷插手。” 说罢,又看一眼百里宸。 百里宸的眼睛眨了眨,手指议事厅方向:“武盟的人说的。” 又没拆穿质问你,你心虚个什么劲儿?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金暮黎无语半晌,才道:“阁主是什么意思?保不保铸剑山庄?” “菱歌说……”顾清央轻咳两声,因不高兴而有些不自在,“你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金暮黎看向易锦。 易锦立即抱住她的胳膊,可怜巴巴地依着她:“姐姐……” 金暮黎想到铸剑山庄不能落到外人手中,否则对自己也不利,便牵着他转身往外走:“去见见武盟使者。” 第53章 武盟使者 议事厅里,易融欢正暗自咬牙。 这帮怀着狼子野心的家伙,名义上是为他们追凶复仇,其实却在打铸剑山的主意。分明是欺他和易锦一个年轻,一个年少,无甚阅历,想巧词掠夺。 好在弋菱歌始终模棱两可,拖着不明确表明立场,只等金暮黎回来再说。 这么大的事,正阁主却非要一盏茶又一盏茶耗到副阁主回来表态,不仅让一胖一瘦两名使者感到惊奇,也令易融欢更加坚定抱紧金暮黎大腿的决心。 金暮黎出现在议事厅门口时,厅里气氛正静得诡异。 弋菱歌“噌”地从座椅上弹起:“暮黎,你终于回来了!” 金暮黎在人前很给他面子,冲他抱拳行礼:“阁主。” “自家人不必客气,暮黎,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弋菱歌迎上前握住她手腕,向里走两步,便放开,以掌尖示意道,“这两位是来自武盟的贵客特使,戴江条戴大侠,芮湘潮芮大侠。” 金暮黎面无表情地朝二人抱抱拳。 弋菱歌又道:“戴大侠,芮大侠,这便是我们夜月阁的副阁主,金暮黎。” 身形瘦高的戴江条和体态微胖的芮湘潮看着金暮黎,勉强回了个礼。 这女子满头倒霉晦发,一身冷傲之气,行礼时还不叫人,寒暄客套话更是半句没有。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居然也能当上夜月阁副阁主,真是稀了个大奇。 看弋菱歌重视她的样子,怕不仅有传闻中的狠辣,二人关系也不正常,不然夜月阁能缺人缺到这种程度、让个没教养的冰木桩子任副阁主? 两名使者心里腹诽,随意抱拳勉强回礼时,同样没叫她一声“金副阁主”。 觉得他俩担不起“大侠”二字、怕叫出来恶心自己的金暮黎无所谓,只微微点下头,便对弋菱歌道:“我找易融欢有事,半个时辰后回来。” 弋菱歌心知她定是听了顾清央他们说的话后,有了什么主意,却故意为难一下:“可这两位还等着~~” “半个时辰后回来。”金暮黎木着脸重复道,然后转向易融欢,“聋了?” 易融欢连忙一副又懵又怕的表情站起来:“没、没聋。” 金暮黎转身就走。 易融欢赶紧跟上。 两位武盟使者:“……” 所以他们这是被人晾白菜了? 走到哪里都被热情接待、吹捧奉承的二人心里,更不满意。 弋菱歌及时赔笑道:“半个时辰,暮黎半个时辰就回来,两位喝杯茶,稍安勿躁。” 喝你妈的茶,已经撑得憋不住尿了,还喝? 要灌也是灌酒吧? 你这是想用茶灌死我们吗? 妈的,怎会遇到这种奇葩异类? 两人暗骂不止,却又不能因为短短半个时辰就离开。这里可是夜月阁总部,正阁主弋菱歌也还坐在这儿呢,金暮黎即便有手段,又敢耍什么花样? 金暮黎还真是耍花样去了。 先是问易融欢:“你打算怎么办?” 易融欢咬牙:“他们不安好心!” “所以我问你怎么办,”金暮黎不耐烦,“时间有限,废话少说,是便宜他们,还是便宜我,快点做个选择。” 易融欢愕然片刻,便反应过来:“我们兄弟俩为报金副阁主的救命之恩,愿将铸剑山的一切地产财物,赠送给金副阁主!” 金暮黎立即翻身上马,并朝易锦伸出手,快速道:“顾清央,你带易融欢,我们速去官府办手续。” 顾清央闻言,瞬间明白她要做什么,拉着易融欢就上了另一匹马。 难怪她刚才出了无情院,又改变主意将易锦留下,还令寒云等人速速备马及银票。 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不能说不高明。 待手里有了官府盖章的地皮财产转赠文书,武盟使者就只能干眼瞪。 已经属于金暮黎的东西,金暮黎可以不让任何人动,偏偏夜月阁还无权插手过问,因为那是金副阁主的个人财物,跟夜月阁没有任何干系。 武盟没了借口,总不能明抢。 这法子真是妙极。 不过…… “副阁主,这么做虽能解他兄弟二人困境,你却要为此得罪米盟主那个随便跺跺脚、武林就能震三震的人物,”顾清央一边跑马一边道,“值得吗?” “顾不了那么多,我不能让锦儿没有家。”金暮黎频频朝空中地面甩鞭,抽出很明显的警示大响,“都让开!驾!” 易锦紧紧抱着她的腰,红着眼眶低喃:“姐姐……” 顾清央手执缰绳,紧随其后。 马蹄急急踏在石板路上,嘚嘚甚响,加上金暮黎不断扬鞭示警,倒也没有发生路人被踩扁掀翻的事。 易融欢一脸阴沉,心里憋着的火,能蹿八丈高。 该死的武盟,真是无耻又下作,说得好听帮他出头,其实却是趁火打劫。 这群不得好死的王八蛋! 个个生儿子没屁眼! 给我等着,等我有了实力,看我怎么整你们这些不要脸的龟鱼羔子! 金暮黎亲自开道,寒云,漠烟,及两名早已与衙门上下各级官差混得无比熟稔的男弟子,便紧紧跟在顾清央的马匹后面,身上带着足够的银钱~~一会儿到了衙门,四人得负责各方打点,使转赠事宜尽快办妥,不能出现半丝拖拉。 夜月阁议事厅里,弋菱歌脸上歉意不安,心里却老神在在,正用茶水润嘴唇,百里宸晃了过来。 弋菱歌故意问道:“白公子,你可知暮黎将易融欢叫走,是做什么去了?” 两位使者闻言,面色古怪。 副阁主一句解释都没有,还很无礼地打断他的话,并且不由分说就将人带走,他这个正阁主不知道她到底干什么去也就罢了,居然开口问另一个属下…… 这长得比男花魁还美、却比男花魁正经的青年阁主是不是太废物了? 百里宸不进屋,只歪着身子斜靠在厅门边,嘴里还叼着根草,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铁侠院茅坑满了,让那没用的兄弟俩掏大粪去了。” 弋菱歌似乎闻到臭味般捂了下鼻子:“不是前天刚掏的吗?” “前天掏的是无情院,不是铁侠院,”百里宸瞥他一眼,带着怪腔调,“阁主你记性果然不好。” 弋菱歌呵呵一笑:“我这脑子,哪能记得这些小事。” 两位使者对视一眼,戴江条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弋阁主对众属下如此宽宏大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语气里的讽刺意味藏都藏不住。 弋菱歌就像听不出来一样,依然好欺负般丝毫不生气:“哪里哪里。” 姿态又低又软,顿让戴江条觉得欺负他这种人一点意思都没,遂轻嗤一声,懒得再搭话,想做点儿什么的手却端起茶盏,再喝一口快把他撑死的茶。 然而,半个时辰后,金暮黎并未过来,两位使者坐不住了,圆脸微胖的芮湘潮带着假笑道:“弋阁主,铸剑山庄虽然没了,可也不能这么糟践着使唤易庄主的后人吧?清理茅坑一个时辰还不放人回来,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弋菱歌正要说话,顾清央却疾步出现在议事厅门口,而他身后并无其他人。 “清央,暮黎她~~” “阁主,易融欢兄弟俩不见了!” 第54章 曹家突袭夜月阁 戴江条面色一黑:“方才不是说去什么院掏坑挖粪了吗?人怎么会丢?” 芮湘潮笑哼:“不过是托词而已,否则掏粪之事,还能比我们帮忙寻找凶手、为易庄主全家报仇更重要?” “掏粪坑是我说的,掏完粪坑他们又去哪儿干嘛,谁知道?”百里宸摊摊手,就差直接承认他刚才是乱扯胡诌。 两位使者顿觉胸口更堵,若非任务还未完成,戴江条已经出手教训他。 弋菱歌面露焦急道:“是不是掏茅坑不重要,先赶紧说说他俩是怎么不见的,有没有线索,能不能把人找回来?” “有线索,副阁主已经带人去追,只是……”顾清央微微迟疑一下,突然看向戴江条和芮湘潮,“敢问两位使者,是不是杀害易庄主全家的凶手无论是谁,武盟都会替他们做主出头,讨回公道?” “那是自然!”戴江条义正言辞道,“易庄主一生行侠仗义,却被无耻贼人恶毒残害,武林诸门诸派无不义愤填膺,即便一个后人都未留下,我们也要集大家之力,向凶手讨还这笔血债!” 这段话后面几句是真是假暂且不论,起码行侠仗义四个字就纯属胡说八道。 易文度那老家伙既好色又抠搜,恨不得女子免费陪他睡还倒贴给他,除了坑害无知少女、欺骗已婚少妇的缺德事儿没少干,行侠仗义却从未听说过。 戴江条为了办好差事,拿下整个铸剑山,竟能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也是真够不要脸。 顾清央并不纠结人家无不无耻、要不要脸,只点点头道:“那,如果凶手是慈悲教呢?” “慈悲教?”芮湘潮皱眉,“哪个慈悲教?” 顾清央笑得一点都不真诚:“芮大侠觉得有几个慈悲教?” “……”芮湘潮看向戴江条。 戴江条道:“你怎知是慈悲教?” 顾清央奇怪道:“既是我们救的那兄弟俩,又怎会不知凶手是谁?” 戴江条怒了:“那之前怎么不说?” “因为我们不知道武盟是不是真有替易家后人做主的决心,”说话的是弋菱歌,“毕竟慈悲教没几个人敢惹。” “无稽之谈!”戴江条重重一哼,“无论是谁,只要为祸武林,必人人诛之!” 芮湘潮面露犹疑之色,但见戴江条已将铿锵之语说出口,也不好推翻反驳,只能微微蹙眉,闭上嘴巴不吭声。 “戴大侠如此说,我们便放心了,”顾清央道,“实不相瞒,劫走易融欢兄弟二人的,正是慈悲教。” “又是他们?”弋菱歌皱皱眉,随后心有灵犀般朝使者抱拳,“还请两位武盟大侠出手相助,救回他们兄弟俩!” 不仅称他们大侠,还将武盟自然捆绑,戴江条二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对视一眼后,芮湘潮才道:“慈悲教意在斩草除根,而今人已被掳走,即便我们赶去,怕也已经成为两具尸体。” “这……”顾清央蹙眉,“好像有道理。” 二人暗松一口气,露出淡淡笑意。 “你们……这是何意?”弋菱歌满脸惊愕,“难道要置之不理,任其生死?” “弋阁主此话差矣,不是我们不帮,而是追得毫无意义,除非你去的目的只为收尸,”芮湘潮道,“不过你放心,即便易家一个后人也无,我们米盟主也依然会继续召集武林各路英雄,为易家讨回公道。” “怎么讨回?”顾清央看着他,脸上并无怀疑神色,“在孤遥山召开聚义大会?” 芮湘潮摇摇头:“既是为易庄主全家讨回公道,自然要在铸剑山庄原址建个临时议事厅,顺便让大家看看易家被灭门的惨状,激起公愤,才更有意义。” 顾清央一声轻笑。 一直尽力保持温和面容的芮湘潮脸上竟有些挂不住:“你什么意思?” 顾清央淡笑:“没什么意思。” 继而转向弋菱歌,“阁主,今日赤墨城来了许多陌生人。” 弋菱歌嗯了一声:“加强防备。” 两位使者不予掺和赤墨城的斗争,芮湘潮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弋菱歌正要假意挽留再送客,顾清央却道:“吃完晚饭再走吧,我们副阁主有礼物要送给两位贵客。” “她?”戴江条讶异之后是轻哼,“她能有什么好礼物送给我们?” 不给他们冷脸瞧就不错了。 “是,”顾清央低了低姿态,“副阁主说两位贵使远道而来,怎能不住个几日再走?何况两位既被米盟主信任,自然是能力超群,而我们小小夜月阁,以后需要仰仗二位的地方定会很多,所以还请两位不要嫌弃她匆忙现备的薄礼。” “是啊是啊,我们不知二位贵使要来,一点准备都没有,暮黎既然亲自操心这件事……”弋菱歌温笑着说道,“无论大小,是否贵重,都是一份心意,两位贵使就笑纳一下吧。” “副阁主出手的东西,从来没有令人失望过。”顾清央笑道,“对阁里人尚且如此,对两位贵使就更别说了。” 戴、芮二人闻言,心里微微一动。 “再说天色已暗,两位贵使又一路舟车劳顿,怎么着也该留下来吃顿饭,在我们夜月阁陋舍委屈一晚,休息休息,方显我们夜月阁不失礼。”弋菱角含笑抱拳,“还请两位看在我弋菱歌的薄面上,赏个脸,暂且歇在夜月阁可好?” 说罢,也不待二人答应,便转头吩咐,“速速备桌上等酒菜,好好款待戴大侠和芮大侠,不能有丝毫怠慢!” 两人心里一阵撇嘴暗骂:让谁不要怠慢?之前怠慢我们的分明就是你! 可暗骂之后又是一阵暗爽。 到底还是顾忌我们的武盟特使身份,又是留吃饭,又是要送礼的。 之前再怎么忽视,再怎么冷傲,最后还不是要低头舔鞋子! 议事厅外,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片刻后,出现在无情院。 易融欢捏紧拳头:“这些黑心石头!” 金暮黎淡淡瞟他一眼。 易融欢这才想起眼前女子有着“冷面石心无情手”的称号,顾不得再骂人出气,连忙将话题跳过去:“金副阁主,今晚真的会有一场恶战吗?” 金暮黎没搭理,走向铁侠院。 易锦送个台阶给他:“姐姐跟寒云、漠烟她们低声下了几道令,我感觉像有什么很严重的事发生。” 易融欢立即想起铸剑山庄的漫天大火,凄哭惨叫,不由双拳握紧,头皮却一麻:“那你可要跟好她,别丢了,否则我救不了你!” 顿了顿,似乎觉得跟所抱大腿的小情人这样说话,会对自己不利,便又解释道,“我刚突破绿灵中阶,来的若都是狠主,我自顾不暇,根本护不了你。” 易锦轻嗯一声,看向门外,虽然已不见那人身影,眼神依然柔得能滴出水来。 易融欢瞅他这副模样,心里开始琢磨待危机过去,怎么从金暮黎手中弄回山头地产。 日光消失,云霞被吞噬,夜幕仿佛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罩在其中,既动弹不得,也喘不过气。 满桌好酒好菜,戴江条和芮湘潮被连吹带捧,喝得晕晕乎乎时,金副阁主的礼物才送到。 然而,还未打开锦盒,外面便传来一阵喊杀声,两人还隐约听见有夜月阁弟子惊恐大叫:“慈悲教!是慈悲教!曹家跟慈悲教勾结了!” 第55章 嫁祸慈悲教 一听是慈悲教,还未深醉的两位武盟使者立即酒醒,“噌”地站起身,芮湘潮更是抓起兵器就走:“我去会会他们。” 戴江条沉着脸跟上。 弋菱歌见两人不问情由,礼物也都不要了,直接就找堂皇借口退避跑路,心下嗤笑,嘴里却歉意道:“没想到慈悲教并未打算放过我们,已经抓走易家兄弟,还要踏平仗义出手的夜月阁。” 仗义出手四个字,马蜂般狠狠蜇了两人一口,戴江条“铮”地拔出剑,掩去心中尴尬:“弋阁主放心,好人是不会有恶报的,我们武盟这就帮弋阁主退敌。” 弋菱歌抱拳:“多谢两位大侠!” 说罢,便执剑先行往外冲。 芮湘潮与戴江条对视一眼,为了不被慈悲教盯上,佯跟几步后,便在弋菱歌拐个弯、被转角挡住视线时,默契又一致地腾身而起,双双撤离。 途中,他们看见两方人马在夜月阁里杀得不可开交,血液狂飙,而在这关键时刻,居然没看到金暮黎的身影。 两人眼中皆露疑惑,戴江条皱眉道:“不是说她乃夜月阁顶梁柱么,怎会这种时候不见人?” 芮湘潮摸了摸肉下巴,思索道:“你说慈悲教既已找上门,他们会只是小惩夜月阁吗?” 戴江条摇摇头:“怕是鸡犬不留。” 他心里忽然一动,“你的意思是……” 芮湘潮微微一笑:“我们没找到易文度那死抠搜的金库,不妨先拿夜月阁做些弥补,如此,回去也能少受几句嘲讽。” 戴江条点点头,很是赞同。 于是两人又返了回去,但只躲在暗处冷眼旁看,观察事情的进展。 曹家被慈悲教助力,又以为夜月阁毫无察觉,所以几乎倾巢出动,进行夜袭,却没想到夜月阁早已做好准备,双方杀得没了风向,黑夜都快被撕裂。 趴在屋脊上、等着渔翁得利捡便宜的两人探头观瞧,发现夜月阁已布下无数陷阱,尖刺坑,黑渔网,吊脚绳,石头毒箭三角钉……我的妈,一样不缺,应有尽有,中招的家伙们怎一个惨字了得。 而夜月阁之所以发现有慈悲教弟子掺杂其中,乃因凶残狠辣的铁面娘子军砍破某人衣衫时,露出一片诡异刺青。 两位使者想起之前顾清央跟弋菱歌说的“赤墨城来了许多陌生人”,方才明白那些陌生面孔竟都是慈悲教弟子。 能被派来暗助曹家消灭夜月阁,自然不是普通教众,但见铁面魔女和夜月阁弟子个个凶狠如野狼,倒也打个半斤八两,加上陷阱重重,曹家与慈悲教的合力军竟未占着便宜。 “没想到这金暮黎还挺有货,”芮湘潮低低道,“难怪弋菱歌有闲心陪我们喝酒,人家都杀进总部了,还不慌不忙。” “金暮黎在赤墨城一带臭名远扬,弋菱歌却敢招揽过来为他所用,也算有胆有识有魄力,”戴江条目光四扫,“不过,金暮黎礼物都送回来了,人怎么不见踪影?总不可能救易家兄弟时被杀了吧?” “怎么可能,若是被杀~~等等,”芮湘潮皱了皱眉,“她去寻踪搭救易家兄弟,那礼品是谁物色准备、又是谁送回的?分身有术不成?” “这倒不难猜,她是副阁主,想做什么,吩咐下属去办便是,弋菱歌说她亲自操心这件事,也不过是打打诳语,让我们听着心里舒服罢了,”戴江条很通透,“我只疑惑金暮黎跑哪去了,怎会不在主力战场。莫非是被慈悲教故意用易家兄弟调虎离山,拖在别处赶不回来?” “还真难说,”芮湘潮摇摇头,“这些个歪门邪道,小庄小阁,也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哪个都~~嗯?” 他陡然止住话头,低呼:“金暮黎?” 一道很显眼的白发黑影从暗夜里蹿出,迅速掠过墙头,马也不骑,直接施展轻功往某处疾奔。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跟上,尾随头也不回的白发黑影来到一座大宅前,华丽到不见一丝低调内敛的宅门上方有块巨匾,匾中三个豪放大字:曹家庄。 “这是……”芮湘潮愕然,“她要单挑曹家老巢?” 戴江条见那黑影已翻墙入内,立即身体一动:“跟进去看看!” 不料,两人刚刚跃过有人带路且明明没有任何埋伏的庄园院墙,便猝不及防被偷袭,一个被蓝色劲风击晕,一个被绿色流光刺中心脏,双双栽向地面。 百里宸一把薅下白色假发:“如何?” 头裹黑巾的金暮黎淡淡颔首:“尚可。” 百里宸笑得见牙不见眼:“走,咱们去给米盟主和慈悲教送份大礼。” 金暮黎却道:“交给你们。” 你们? 百里宸正要问还有谁,金暮黎便一声低低呼哨,然后很快有个男人从黑暗里摸过来,抱拳行礼低声道:“副阁主!” 金暮黎点点头:“白小渊助你将尸体藏好,待人都死尽,再寻合适机会,将他们弄出,伪装成被慈悲教所杀之象。” 那人迟疑:“可除了那个戴帷帽的,其他人都扮成曹家手下去了夜月阁。” 没有“凶手”,不好作假啊。 金暮黎道:“放心,他们会回来的。” 说罢,目视晕过去的戴江条:“杀了他。” 百里宸看看手中剑:“那个是刺心脏,这个要咋弄才更像?” 埋在曹家的暗桩抽出腰刀,一言不发地砍向戴江条的脖颈,一刀毙命。 百里宸愕然片刻,竖起大拇指,心道果然是金暮黎的人,没有一个不狠。 而戴江条和芮湘潮堂堂武盟特使,就这样被人一步步诱到曹家庄,不明不白、无声无息死去,连点儿浪花都没起。 暗桩干净利落收刀入鞘,又立即弯腰拖尸体,百里宸只好跟着当搬运工。 金暮黎转身跃出院墙,离开曹家庄,潜回夜月阁,骑上雪白大马,扬鞭发威,抽得信心十足来袭者鬼哭狼嚎。 铁侠院的女子们见统领出现,劲头更足,下手更狠,戴着黑铁面具的脸,犹如地府凶神恶煞,剑剑伤人,刀刀索命,无情收割送上门来的硬茬韭菜。 她们的副阁主更是如妖似魔,鞭鞭不落空,要么抽断扑上来的敌颈,要么抽爆攻击者的头颅,使它们烂瓜般炸裂开来,红红白白,既刺激人的肠胃,又震撼人的视觉,个别受不住的当场干呕。 气势强得简直令人窒息,来犯者有的兵器随手一起颤抖,有的忍不住退步向后缩,有的则干脆转身往回跑。 即便知道两方势力血拼起来就是搏命,可也不能死得这么惨烈。 妈的,看着都头皮发麻,心脏抽抽。 比那遍体鳞伤、浴成血人还恐怖。 这白发女子年纪轻轻,眸子里的凶光却森冷又残忍,活像一只嗜血野兽。 血狼鞭就像一根收放自如的灵活红蛇,不断地吞入活人,吐出骨头。 因其强悍而甘愿被驱策的狂热追随者,眼中杀气亦更加狂暴,交战中,赤橙黄绿青各种灵力,不仅损毁了夜月阁的建筑与摆设,还在紧跟统领步步移动的过程中,砍得民墙坑坑洼洼,伤痕累累。酒楼檐角,店铺灯笼,皆不能幸免于难。 来犯者渐被逼出夜月阁,像被赶向石圈的猪,边打边往曹家庄撤退。 办完铸剑山财产转赠手续的金暮黎,刚出衙门便收到秘密情报,于是临时改变主意,戴江条和芮湘潮原本该平安回去的命运,也因此而全面被改写。 她自认自己最大的特点不是运筹帷幄,决战于千里之外,而是能根据事情的不断变化,迅速反应。 毕竟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都像身体能移动、心思会变化的人一样,不会木偶般杵在那里等着你精准算计。 在她看来,没有人能真将一切尽控掌中,因为有太多不稳定因素。 所以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有算无遗漏的滔天本事,只重视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世上,本就没有极度完美计划。 因某种情怀编出来的东西,更不能当真。 她此刻虽实施着新的计划,但依然防备中途生变,就像妖兽森林突然出现杀人夺丹;救易锦后突然出现青云剑派高阶蓝灵士;以为逃不过追杀时突然出现的深坑大洞;准备用官府文书应对武盟霸占铸剑山的野心时,却突然得知慈悲教要利用曹家灭她和整个夜月阁…… 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措手不及。 事情的发展,果然没那么顺利,当金暮黎踏着一路尸体,将余下之人逼到曹家庄门口时,坐镇庄中的曹世骑和一个头戴帷帽的黑衣人,并排走出庄门。 第56章 邪教法王童硕榆 看他们并肩而出,一路打杀过来、身上却无一丝血迹的金暮黎,敛起几分冰冷杀气,淡淡道:“这是曹庄主新换的枕边人,还是从城外拉来的助力?” 两人一个一身黑袍,一个一身白衣,嘿哟嗬,好一对黑白无常,般配。 只是,高大又英俊的男子一袭白衣,才会显得玉树临风,仙气飘飘。 个子不高还满身肥肉的曹世骑穿上白衣,那却叫个惨不忍睹,楞是把“要想俏、一身孝”这句话给活活糟毁了。 黑衣人帷帽里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曹世骑不仅好男风,且还张张扬扬不捂不避,搞得赤墨城人尽皆知。 如今连他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都被顺带着调侃进去,也真是无辜得很。 他斜眼瞟了下曹世骑,心道即便我无比无比缺女人,也不会压这头肥猪。 曹世骑却不以为意:“金副阁主名不虚传,居然反杀到我曹家门口。” 金暮黎道:“曹庄主可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今日的吃相,有些难看了。” “这可真是没办法的事,”曹世骑摊摊手,“有朋自远方来,诚意十足地找我谈合作,我怎么忍心拒绝这份盛情?” 金暮黎看向黑衣男子:“不知你这朋友何方神圣,与我夜月阁有何深仇?”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问,”曹世骑同样不急着打,“金副阁主向来言行痛快,咱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知道,曹家庄与夜月阁总有一天要兵戈相向,一方独大,今晚不过是把时间略微提前了些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金暮黎看着黑衣人:“我只想知道你这位朋友姓甚名谁,为何要帮你对付夜月阁。” 之前曾怀疑换月摘星手被曹世骑收买,可想想他一个神偷鬼手,自由自在,没事儿跑来趟赤墨城的污水做什么。 暗桩送来消息时,确定果然不是。 黑衣人竟然发出一声低笑:“看来夜月阁得罪过不少人,否则不会猜不到。” “当然猜不到,”金暮黎垂眸轻抚手中那截鞭身,就像抚摸情人皮肤,“因为与夜月阁有仇的人,都死了。” 黑衣人嗬嗬而笑,笑声越来越大。 金暮黎淡淡抬眸,淡淡看着他。 她知道,能被慈悲教派来灭掉整个夜月阁的统领,绝不会是个简单角色,起码在武力值方面,最少能与她持平,甚至可以将她无情碾压。 毕竟救易锦时,九名慈悲教教众亲眼目睹她使出了蓝色灵力,在弋菱歌和顾清央手中装死逃脱的那位也不例外。 没有人专门去打无把握的仗,慈悲教那位成功灭杀铸剑山庄满门、连幼童小儿都不放过的毒辣圣女更不会。 所以她猜测眼前这位被人反攻回来、还能淡定而立的黑衣男人,武力值最少在蓝灵中阶。 黑衣男人笑毕后,竟在无人要求的情况下,自己缓缓伸手,摘下黑色帷帽。 曹世骑扭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家伙神神秘秘,连吃饭喝茶都不取下帽子,如今见到金暮黎,倒自己主动摘掉,真是令人气不平。 然而,当帷帽被掀开、露出里面头脸时,曹世骑却愕然张嘴,半天合不上。 谁能告诉他这老家伙既然戴有面具,又弄个破帽子层层遮掩做什么? 这他妈什么烂嗜好? 那面具偏还和夜月阁娘子军脸上的面具材质差不多,都由黑铁制作。 相同的是,两者都很狰狞恐怖。 不同的是,铁侠院魔女们的面具是往上延伸,遮住整个额头后还有多余,即便被人用武器横削脑袋,也伤不到半分头皮或发根。 黑衣男人的面具则是往下延伸,将两边面颊和整个鼻梁都盖住,只余嘴巴与下颌露在外面,好像极为爱惜容貌、生怕被人毁了容似的。 黑衣男子淡淡一笑:“现在,金副阁主看出我是谁、来自哪里了吗?” 金暮黎看他半晌:“慈悲教的……法王?” 黑衣男人抬手拍了几下巴掌:“金副阁主好眼力。“ 他的嘴角勾着浅淡微笑,仿佛即将面临的不是生死厮杀,而是佳肴酒桌,“在下正是慈悲教白虎法王童硕榆。” 众人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据说慈悲教的八位法王,地位仅次于慈悲教教主。他们分掌八方,乃慈悲教内实权人物。 “派最高级别的法王亲自过来,慈悲教也太看得起我们夜月阁了,”金暮黎的语气平静无波,“既然白虎法王自报家门,表出身份,咱们也就不需要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正有此意,”童硕榆微微点头,“我和金副阁主一样不喜欢拐弯抹角。” 金暮黎道:“那敢问白虎法王,你此行的目的,是不是要将易家后人赶尽杀绝,顺便处理掉出手救下义弟的我?” 童硕榆出人意料地摇摇头:“非也。” 非、非也?什么意思? 曹世骑道:“法王大人,你不是说……” “我是说过要将夜月阁铲平、将他们全都杀掉,”童硕榆面上似有笑意,“但那是在金副阁主不肯归顺我们慈悲教的情况下。” “什、什么?您要……竟然要……”曹世骑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何止他吃惊,事实上,是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就像好端端的正常走着,忽然平地一声雷,炸得他们外焦里嫩。 就连金暮黎都没想到:“你……” “对,我们教主很欣赏你,所以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招揽你,邀请你入教,”童硕榆笑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们教主就立即给你法王之位,等于一入教,便和在下平起平坐。” 金暮黎还没说话,曹世骑的脸先白了。 这金暮黎若是答应加入慈悲教,那转眼之间,他俩就是一伙的了。 而他俩若成一家,那反过来被踏平的,就必是曹家庄。 “白虎大人,童法王,事情不是这么干的,你、你不能这么对我啊,”曹世骑急声道,“为了配合你,我集中所有力量提前动手,你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童硕榆看向他:“你是驴吗?” “我……这……”曹世骑又急又气,老脸涨红,“总之你们慈悲教不能、不能……” “金副阁主还没说话呢,你急什么?”童硕榆淡淡道,“她若答应,你才死路一条;她若不答应,你我便仍在一条船上,赤墨城依然会由你称霸,成为你曹家庄曹世骑的天下。” “那、那……”曹世骑昏了头,居然转向金暮黎劝道,“金副阁主你千万不能答应,不然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给你个法王当又如何?上面不是还有个教主压着?他能有弋菱歌对你这么好?弋~~” 一道凉飕飕的如刀眼神扫过来,令他不由自主顿住话语,“法王大人,我、我是说……” “你最好别说了,”童硕榆冷冷道,“否则我不敢保证下一刻你的头,还在不在颈子上。” 曹世骑说也不是,不说更不是,都快郁闷疯了。 夜月阁能买通部分官府衙役,他自然也能,所以他很快就知道金暮黎去衙门合法卷走铸剑山的事,也由此推断她对慈悲教法王及部分教众的到来一无所觉,否则不会有闲心去夺人财产,还当街打马,显得那么急吼吼,磕碜至极。 加上慈悲教鼎力支持,他便放心大胆地将所有人力都调动出去,为的就是一举拿下夜月阁,称霸赤墨城。 可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这老鸡毛法王肚子里还打着这么个鬼主意。 真是欲哭无泪,想马上弄死他。 第57章 当面挖墙角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金暮黎身上。 金暮黎稳坐高头大马,冷漠的面容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如果真是招揽,又为何枉送教众性命?” “优胜劣汰,乃万物生存法则。死于强者之手,是他们的命运;死于金姑娘之手,是他们的荣幸,”童硕榆毫不可惜道,“只要金姑娘肯入教,再多拿几个这样的手下败将来换,也值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拉拢,还把话说得这么绝…… 还活着的曹家手下和慈悲教弟子,那脸色可谓相当精彩,悲愤又无奈。 本事再小,能力再低,也没谁愿意被人当众践踏。这不是打脸,这是虐心。 寒云望向腰板挺直、一动不动的金暮黎:“统领……” 金暮黎未理,陈述事实道:“十天前的夜里,我杀了你们八个人。” “都不算什么,”童硕榆明白她的意思,摆摆手道,“只要金姑娘点头,过去的事,全部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那易家后人呢?”金暮黎问道,“锦儿是我认下的干弟弟,易融欢虽然是个混球,我却答应过保他渡过这次危机。” “那也好说,”若无意向,不会提这么多问题,童硕榆的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微笑,“为求人才,教主愿意破例考虑金姑娘的感受,更改报仇计划,放过他兄弟二人,留其活路。” 慈悲教的招揽诚意不可谓不足,金暮黎微微抬头望夜空,然后闭了闭眼,又回颌深吸一口气,才陡然睁眼看向童硕榆:“我助夜月阁在赤墨城一家独大、报过弋菱歌的知遇之恩后,再考虑~~” “统领不可!”寒云惊叫,成功打断了她的话。 漠烟等人也大声道:“统领不可!” 金暮黎皱了皱眉。 寒云心下一颤,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统领,你若离开,我们怎么办?” 童硕榆笑道:“你们竟是为这个而出声阻止?不是顾忌慈悲教的名声?” “名声值几个钱?何况除了冷血狠辣、杀人不眨眼等恶名,我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名声?”漠烟轻嗤,“我们只是不想和统领分开,也只服她一人。” “我道你们担心什么,原来是……”童硕榆哈哈一笑,“那还不简单,你们随金姑娘一起加入慈悲教便是!” 寒云却道:“白虎法王有所不知,我们副阁主虽然只有十九岁,但在我们这些姐妹心里,她就是最有权威的大姐,我们只服从她的调遣,别人的命令一概不听。弋阁主如此,教主亦会如此。” 漠烟立即接上:“弋阁主不仅心胸宽广,对我们的放肆全然不计较,且极度信任副阁主,几乎将阁中权力尽交其手。敢问,慈悲教教主能做到吗?” 闻言,曹世骑白得像死鬼的脸,终于缓了缓。 只要有人阻拦,拼命拖金暮黎的腿就好,不然曹家庄今晚就得完蛋。 妈的真是瞎了眼,信了这老杂毛。 “那自然是不可能,”童硕榆敛了敛笑,“慈悲教上上下下数千人,必须权分大小,各司其职,谁都不能越位,否则定将乱套,非小小夜月阁可比。” 金暮黎点点头:“确是此理。” 童硕榆更露笑容~~虽然只能看到勾起的嘴角,但那幅度已明显不同。 “统领,慈悲教不会容忍我们只听您的命令的。”寒云道,“您带我们,我们会被慈悲教以各种手段打压,甚至寻些由头将我们弄死;您不带我们,我们在夜月阁也待不久,迟早会散掉。” 漠烟再次默契接道:“统领您不忍心的对不对?您不会抛弃我们对不对?” 铁侠院的女子们齐齐喊道:“统领不要抛弃我们!” 金暮黎的眼睛有些潮湿。 “妈的,太感人了!”曹世骑抬袖拭了拭眼角,“金暮黎,虽然咱们是敌对势力,但不得不说,你手下这些人……唉,若是我,我怎么都舍不得丢掉她们。” 童硕榆转过脸,阴沉沉地看着他:“信不信本法王现在就踏平曹家庄,帮她实现夜月阁一统赤墨城的愿望?” 曹世骑既惊惧又火大,忍不住咬牙道:“童硕榆,做人不要太过分!” 童硕榆似笑非笑:“怎么?想动手?” 他嘴角勾起的笑意已变成讽刺,“虽然金姑娘只说会考虑,并未真正答应,但你若因此而觉得自己很有资格惹恼本法王,本法王不会介意先灭曹家庄,反正这对本法王又没什么损失。” “你!”曹世骑看着他的狰狞面具,再看看自己已死伤过半的人马,终是低下头,咬紧牙,忍着滔天怒气,再不吭声。 童硕榆负手冷哼,转向金暮黎时,立即换成另一种语气:“金姑娘需要考虑多久?” “她不需要考虑!”将轻功施展到极致的弋菱歌奔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一下扑到雪马旁,“暮黎,就算你要离开夜月阁,也不能去慈悲教那种狼窝虎穴!暮黎,你听我的,你听我的好不好?” 金暮黎冷声道:“阁主来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的职责吗?” “我知道我知道,暮黎你放心,阁里有清央帮我坐镇,不会有什么事,”弋菱歌忙道,“暮黎,我一得到消息,就立马赶来,暮黎,你当知晓你的决定有多重大。加入慈悲教,真的要慎之又慎啊!” 金暮黎淡淡道:“弋阁主,我早就说过,助你称霸赤墨城、待一切平稳安定后,我便离开这里,另寻自己的天空。” “可我没答应!”弋菱歌有些暴躁,“再说即便离开我,也不能~~” “弋菱歌!”金暮黎皱眉,“我们之间没有私人感情,辅你三年,助你争霸,知遇之恩得报,便是两不相欠。莫要再纠缠,否则只会留下不好的回忆!” “那你也不能加入慈悲教!”弋菱歌疯了般叫道,完全没了以往的温和形象,“听说慈悲教以毒药控制属下,但凡有一丝忤逆不听话,就延迟发放解药,让人受尽穿肠之痛,屡犯不改者,更是直接断药,任人毒发身死。如此可怕、毫无人性的地方,你怎么能~~” “哈哈哈……”童硕榆大笑起来,“弋菱歌,是谁跟你说,我们慈悲教是以毒药控制人心的?我倒想见见他,当面问问他是如何知晓法王都不知道的事的。” “难道不是吗,”弋菱歌扭头看他,眉眼之间,又冷又怒,“别的且不说,只冲你们慈悲教跑到别人地盘来挖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漠烟道:“就是!” 金暮黎奇怪地看她一眼:这家伙什么时候成了接话虫? 漠烟缩了下脖子,却还是低声嘟哝一句:“统领你别想丢下我们!” “说什么挖人不挖人,多难听,”童硕榆看似心情很好,语气有些轻快,“良禽择木而栖,金姑娘在你们夜月阁如此屈才,难道还不准人家往高处飞?那也太霸道了吧?” 弋菱歌正要红眼扯脖子反驳,金暮黎陡然一掌砍晕他,然后拎小鸡般拎到马背上:“聒噪。” 童硕榆快要笑出声来:“金姑娘行事真是越来越对我老童胃口,看来我果然和金姑娘极为有缘。金姑娘,待你入了慈悲教,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们可以互相帮衬,通力协作。” 顿了顿,重新问道,“不知金姑娘需要考虑多久?” 金暮黎淡淡道:“有始有终,有头有尾,一个月的时间帮他搞定一切,便是我离开赤墨城之日。” 童硕榆欣喜大笑:“好!那我就一个月后再来迎接金姑娘!” 说罢,他大手一挥,“鸡犬不留,踏平曹家庄,这是我们教主送给金姑娘的礼物!” 见事情再无一丝回转希望的曹世骑立刻拔剑扑上去:“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奸鬼!” “不自量力!”童硕榆直接一掌拍在他的剑上,即使看不到脸上表情,也能从语气听出轻视之意,“成天与小倌鬼混,纵情声色,几十岁了却还只是个青灵士,你有何面目继续活在世上?” 带着蓝色灵力的掌心刚刚触及剑身,那柄锋利长剑便被震得犹如泥捏玩具,啪啪碎裂成几段,落在地上。 曹世骑大骇,转身就要逃。 童硕榆疾如闪电般一探手,便轻松薅住他的后衣领:“跑什么,你和曹家庄可是教主送给金姑娘的第一件礼物。” 说罢,一掌朝男人天灵盖拍下。 曹世骑的脑袋顿如葫芦开成瓢,死状那叫一个惨。 其残忍程度,和金暮黎鞭抽敌人头颅如出一辙。 第58章 再入冥界冰泉 曹家庄全力突袭夜月阁,反而被灭。 然而,真正动手将其杀得一干二净的,却是慈悲教。 这事简直不要太戏剧性。 夜月阁里,从地牢出来的易融欢兄弟俩表情不一。 他俩都以为自己会参战,未料金暮黎竟将他们藏起来,且初时打算送二人去义庄那个令人想不到的地方,但之后又考虑到她能使钱买消息,曹世骑自然也能,所以那里并不安全,便换了地方。 毕竟很少有敌对势力在血拼时,选择先去杀掉对方手里的囚犯。 易锦从虚锁牢房出来后,看到金暮黎的那一刻,便如多少年未见似的扑上去抱住她:“姐姐!” 易融欢暗自翻了翻眼睛:明明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偏还姐姐姐姐的叫,以后若真能在一起,看你怎么改口! 金暮黎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并不粗暴地将他推开:“办正事。” 易锦嗯了一声,想改牵她的手,却是还未动作,那女子便走开道:“精神这么好,去帮忙收拾尸体、修补损坏的东西吧。” 易锦短暂愣了愣,便答应着跑去找寒云和漠烟。 易融欢不可能被特殊对待,瞅金暮黎走向阁主弋菱歌的双枝庭,便跟到易锦后面,打算从寒云她们嘴里抠消息。 被一掌劈晕的弋菱歌醒来后,满心郁闷,金暮黎进去后,他竟孩子般往一旁扭过脸,还重重哼一声。 金暮黎跟他又非夫妻情人之类的亲密关系,自然不会惯他毛病:“醒了就去干活,将曹家产业全部接收。” “……”弋菱歌猛然回脸瞪她,“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金暮黎不轻不重道:“先去干活!” 弋菱歌更加孩子气了,气鼓鼓地握了握拳,忽然扑上去抱住她就亲。 金暮黎万没想到这一招,吃惊之余,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将那已贴唇撬齿的男人一把推开:“弋菱歌!” 她因恼怒而用力过猛,弋菱歌便在跌回床榻时,后脑“咚”一声磕在墙上,哎哟那叫一个响亮,听着都好疼。 他果然好疼,伸手摸摸后脑勺,发现竟被撞出个大包,顿时哭丧脸:“暮黎……” “不要学白小渊!”金暮黎青筋直跳。 撒娇粘人、虚情假意有他一个就够了,若再来个模仿的,她可难说还能不能控制得住不揍人,往死里揍。 “那暮黎你告诉我慈悲教为何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你?”弋菱歌见她发火,立即正色,手也不摸头上包了,“你不是这样不冷静、不理智的人,莫不是中了他们什么无色无味迷魂药?” “你干脆说我吃错什么药好了!”金暮黎余怒未消,随后深吸一口气,“弋菱歌,以后这赤墨城便是你的天下,它是一场场血战换来的,或不当回事,或倍加珍惜,都是你的事,一个月后,我便离开赤墨城。” “不是,暮黎,你还真走啊?”弋菱歌慌忙下床,“你不是骗那什么法王的啊?” 金暮黎瞥他一眼:“是,也不是。” 弋菱歌忙道:“怎么说?” “一个月后,他若真来接我,我便跟他走,但会在中途寻机跑掉,”金暮黎淡淡道,“既不去慈悲教,也不回赤墨城,免得给夜月阁带来灾祸。” 弋菱歌看着她,半晌才摇摇头:“你以为这样他们就会信我?暮黎,你天真了。” 金暮黎不气不驳:“你可知我为何由童硕榆血洗曹家庄?是否还记得之前的计划?” 弋菱歌瞬间明白:“武盟使者?” 金暮黎点点头:“曹家突袭夜月阁,在夜月阁做客的武盟使者仗义出手,说要帮夜月阁去曹家庄探听虚实。不料,曹家早已与慈悲教暗中勾结,两位使者一时不察,竟在曹家庄着了道,被藏在曹家势力里的慈悲教高手毙命杀害……” 她的嘴角微微勾了勾,“你说,武盟得知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替那两人出头,和慈悲教打起来?” “打不打皆有可能,而且米孤遥能坐上武盟盟主之位,自不会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弋菱歌有些担忧,“若两家没在一个月内打得焦头烂额,顾不上你,他们还是会来找你加入慈悲教。” “自己属下是什么东西,米孤遥心里能没点数?”金暮黎轻哼,“那两人以探听虚实为由离开夜月阁、去曹家庄看看是否有便宜可占,才符合日常人设。” “可……”弋菱歌皱眉,“那么多人亲眼目睹慈悲教招揽你,米孤遥若遣使来查~~” “曹家势力死绝,连只狗都不被放过,剩下的除了慈悲教,便是我们自己人,只要下达一级阁主令,统一口径,暂时是不会露馅的,”金暮黎恢复了面无表情,“平日那个时辰,百姓都早已就寝,听见刀剑相击厮杀声,更是关紧房门。何况曹家庄占地那么大,离庄园大门最近的人家,也在半里之外,谁有那么长的耳朵听见慈悲教的招揽?何况,” 她顿了顿,幽幽道,“我只说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何时亲口答应了?” 问那许多问题,不给寒云、漠烟等人好脸,最后还当众打晕弋菱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童硕榆误会,以为她对加入慈悲教的事,有很大意愿,只是出于慎重,以及碍着前东家和前属下的面,不好马上给予肯定性答复而已。 而到此时,弋菱歌也终于明白金暮黎在始料不及的突发情况下,临时改动的计划。 他立即道:“我马上发出一级阁主令!” 金暮黎转身:“我有事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弋菱歌平时从不过问她的行踪,但发生连续失踪七天的事后,他便上了心,“万一再次数日不归,又无线索可寻,我该怎么找你?” 金暮黎顿住脚,半晌才低声道:“铸剑山庄。” 弋菱歌愣了愣:“你……去那里做什么?” “私事,”金暮黎淡淡叮嘱一句,“替我保密。” 弋菱歌自然是点头答应。 可当金暮黎出了卧室、跨向客厅门槛时,弋菱歌的声音又在身后犹犹豫豫响起:“暮黎,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童硕榆是蓝灵中阶,才如此委曲求全?” 金暮黎再次顿脚,却是头也不回,只是微微往后侧首,冷嗤:“委什么屈?求什么全?你以为你是我锈掉脑子、爱得死去活来、愿意奉献一切包括生命的臭男人么?别自我感觉良好了!” 说罢,径自离去,留弋菱歌瞪眼张嘴,原地惊愕。 金暮黎边走边心道,若童硕榆是蓝灵中阶,她尚可勉力一战。 可他若是蓝灵高阶,而自己还必须与其对上,那就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一个字的诀窍:跑。 反正被张剑霆追杀后,她也算跑出经验了。 夜月阁的终极目标是曹家庄,只要她能单枪匹马、将助力曹世骑的领头人成功引开,剩下的慈悲教弟子便不足为惧,夜月阁照样能铲平曹家庄。 除此之外,她心里还有一张没有百分百把握的牌:白小渊既然选择了夜月阁,就不会任其覆灭,关键时刻,定会出现一两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无名援手…… 可谁知,童硕榆那老家伙的真正目的,是奉教主之令招揽她? 尼玛,九天惊雷也不过如此了。 回到无情院,金暮黎先用掺有大量树胶凝脂的防水雨布包上纸笔,想了想,又将床单抽下来塞进包裹,再计算思索着带些其它必备之物,才避开所有人,悄悄离开夜月阁,亲自找到几个地址后,传达一些话,也不管他们信不信,便转身走掉,独自去往铸剑山庄。 烧成废墟的山庄里,有几个人正四处转悠,仿佛在寻找什么,但听谈话内容,却像易文度人脉极广的熟识旧友。 人脉极广…… 金暮黎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笑容。 世间除了互相利用,便多是酒肉朋友,有几个是真正靠得住的? 有钱,你放个屁都是香的,甚至被捧为至理名言。 有权,你很普通很简单的一句话,别人都会暗自揣摩半天。 有强大武功,你胡诌几句,弱者都会强行附会,说那是高深莫测的指点。 没钱也没权,还没武功,嘿,那你就啥都不是,靠边儿站。 若再死了…… 人走了尚且茶凉,更别说死了。 看看眼前这几个,除了过来查看废墟底下是否埋有宝贝,甚至有寻找金库的心思,有谁提到要为铸剑山庄灭门案寻找凶手、替易文度报仇? 金暮黎无声嗤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之后,并不打扰他们,返身来到深谷禁地,轻功掠过布满断剑的暗色沼泽,进入大型冷柜般的石屋里。 关上石门,寒意袭身,已有经验的金暮黎真气护体,未受半分侵害。 月白夜光石砌筑的内壁散发着幽幽微光,她径直走到大井旁。 井口上方依然有丝丝袅袅的冰寒之气,白中透蓝,缥缈缭绕,美丽至极。 金暮黎用力搓了搓胳膊手脚,再和上次一样先撩水适应,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滑进寒冷刺骨的冰水里。 她不断下潜,游至有转角的地方,拐过去。不久后,按照记忆又拐一道弯,再行一段距离,才“哗”的露出水面。 因对路径比上次熟些,这回便未用满半个小时,而就在她破水而出时,潭边竟还有人惊呼~~哦不,是鬼声。 抬手抹了把脸上冰水,一边跺脚拍搓皮肤,一边问那蹲在蟒鳞堆旁的绿毛光老鬼:“你在这里做什么?不会是专门守鳞吧?” 那老鬼却连连点头,头顶正中那撮子发着绿光的焰形鬼毛儿也跟着直点直点:“他们让我守在这里,等姑娘你回来。” 金暮黎顿时心情极好,笑了笑:“我回来了,你去把他们叫过来吧。” 第59章 十二鳞片护身甲 守鳞老鬼忙不迭点头,转身欲走,却又突然站住,愣愣表情想了想,跑到鳞片堆旁,抓片蟒鳞搁手上。 这明显不是偷拿,金暮黎未阻止,只奇怪道:“你带鳞片做什么?” 那老鬼连忙回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一群,其实都是糊涂鬼,靠近冰泉或蟒兽,才能记起一些事,离了这两样东西,便啥都不知道了。” “……”金暮黎睁大眼睛,“所以……” 难怪初遇他们、自己吓得差点屁滚尿流后,发现他们好像没啥智商,不仅模仿她的各种动作,还傻兮兮地跟着走,结果行至河边时,他们又仿佛回了神与智,只是因惧怕黑蟒兽而一副仓皇乱蹿、作鸟兽散的反应,好笑得很。 搞了半天,原来是群迷糊鬼! 而冰河里的噬魂蟒既是他们的噩梦,也是他们的清醒剂,即便死了,鳞、筋、皮等也依然起作用。 金暮黎道:“所以你能始终保持明白状态,是因为一直蹲在蟒鳞堆旁?” “是,”老鬼毕恭毕敬道,“正因深知这一点,才半步不敢离开,免得迷糊了,忘记自己的看守职责。” 金暮黎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老鬼便托着鳞片走了。 金暮黎目视他的鬼影直想笑。 难怪跑去叫人时~~哦不,是去叫鬼时,弄片蟒鳞放身上。若连他也重新陷入迷糊,还叫个屁的鬼,全都失忆症般忘了这里和放在这里的东西。 金暮黎卸下包裹,一边等,一边蹲下身,取片蟒鳞两面翻看,仔细研究。 冰冷侵骨之感已不明显,但因靠着冰潭,又终日在这阴气重重、不见阳光的地方,置入手中时,仍然有些寒凉。 金暮黎掰了掰,似乎比刚从黑蟒身上拔下时,微微软了一点。 看来这东西并非始终都那么坚硬。 琢磨会儿鳞片,鬼魂们还没来,金暮黎便站起身,走到冰潭旁,看着潭水水面,忽然摸了摸下巴,皱了皱眉。 她记得自己游到有转角的地方时,便赶紧拐弯了,但潭应该并未到底。 通着冰屋井口的大烟囱也是。 她只在犹如丁字路口的地方拐了弯,但下方究竟有多深,完全不知道。 这就好比一个十米深的井,人在五米处横向挖了个爬行地道,地道那头连着藏身密室。而区别只在于,地道和密室有没有水。 不过既是一口通往冥界的井,想来也是巨深无比,深到难以想象。 正在思考要不要自己作死去探寻一番,老鬼便带着之前那群鬼魂过来了。 因为是沿着冰河岸边行走,他们或正常、或各种非正常死亡之态的可怖脸上,已无处于黑暗通道时的呆傻之相,只在见到金暮黎缠在腰间的黑色蟒鞭时,毫无例外的,有了更生动的表情。 吓得。 即便黑蟒筋已被做成鞭,也依然因过去积存的高强畏惧而存有阴影。 毕竟那是一条喜欢吞噬鬼魂的冥界黑蟒兽,一旦被它吞食,他们就会彻底消失,永无轮回再世的机会。 金暮黎见他们激灵一抖的模样,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活人是越吓越迷糊,他们这些糊涂鬼倒好,越吓越清醒。 世间之事,真乃说不出的奇妙。 之前为她引路的老鬼立即上前,却和上次一样保持一定距离,明明想显得亲热些的声音,也透着冥界特有的幽冷:“姑娘你可回来了!” 金暮黎淡淡点头:“嗯。” 老鬼已经想起自己住的破屋依然破着,便赶紧问道,“姑娘,我那屋子怎么还在透风漏水啊,是不是我家后人不肯帮我修补?” 金暮黎无奈:“抱歉,从这里出去后,外面的俗事一桩接一桩,前几天还被对手上门挑衅,打了一架,实在腾不出时间。” 到了这没有半个活人的地方,她反而卸去不少冷冰冰,“不过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亲自将话传到了,剩下的,就是他们信不信、肯不肯照做的问题。” 老鬼“哦”了一声,道了几句谢。 金暮黎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被防水雨布密封的笔墨纸砚:“这样吧,过段时间若我有空或顺路,就去帮你瞧瞧,未修葺的话,再叮嘱叮嘱,实在不行,就揍他一顿,打到他听话去干为止。” “那敢情好,”老鬼笑了起来,“姑娘您好人有好报,老汉多谢姑娘了!” 金暮黎摆摆手:“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不用谢,帮你们,只是因为你们帮过我,对我有用,否则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老鬼嘴巴咧得更大:“姑娘有啥说啥,是个直肠子实在人。” 金暮黎不予多言。 老鬼却指向聚集在一起的鬼魂中的一位道:“那丫头,姑娘看到没?她是我们这些人中唯一一个被活活气死的。” 金暮黎借着他们头顶那撮绿毛灯瞧过去,只见那女鬼年纪不大,估计只有十六七岁,瘦得像排骨:“气死的?” “是,但我只记得她是自己气死的,却不知为的什么事而气死,姑娘不如问问她,”说着便朝那少女招招手,“丫头你过来,姑娘有话要问你。” 金暮黎无语:我什么时候说要问她这破事了?她是不是气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能开解一个鬼、开解到令她起死回生不成? 不过看那排骨女鬼已经挤了过来,便也没出声阻止,问就问吧,就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或者太无聊了:“果真是活活气死的?” 年少女鬼点点头。 金暮黎道:“所为何事?” “不太记得了,”女鬼面露一丝茫然,“好像是找亲戚朋友帮忙,亲戚不帮我,最好的朋友也不帮我,郁气滞心……” 金暮黎:“……” 就因为这而郁闷致死? 有没有搞错啊? 太奇葩了吧? 尼玛老子真是头一次遇见。 “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帮你,你记在心里,遇到机会时,义不容辞还回去。不帮,就没有情,也不需要还,待他有事相求时,叫你奶奶喊你祖宗都不帮。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把自己活活气死?”金暮黎也是服了,“想不通这一点,你迟早都得死,长寿不了。” 大概是觉得那句叫奶奶喊祖宗的话比较有趣,鬼魂们竟发出瘆人程度各异的笑声。 女鬼则低下头:“所以我是短寿的命。” 金暮黎朝那看不见天的黑色穹顶翻了翻眼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会儿把姓名住址报一遍,我找你阳间家人给你办办~~当然,得是他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否则就是浪费我时间。” 年少女鬼低声道:“我、我缺钱……” “行行,我给你写上,让他们去你坟头多烧点纸便是,”金暮黎也不废话,解开黑蟒鞭扔到蟒鳞堆上,“来来来,都尽量凑近点,照个亮,我看不见。” 没了忌惮,鬼魂们立刻围上去,层层叠叠的鬼火让金暮黎身周亮了许多。 老鬼叫了个生前是书生的男鬼帮忙磨墨,自己则取笔递到金暮黎手上。 金暮黎从那虚手影里接过笔,再抬头看看眼前场景,莫名觉得有些喜庆。 一个人,被一群鬼围着伺候,还是一群糊涂鬼…… 可不是诡异又喜庆么。 若这一幕发生在阳间…… 嘿哟嗬,得吓死多少人? 想到这,她不由笑出声来。 老鬼生前虽是个农家汉,也不会磨墨,但这不妨碍他长成人精、且在死后继续人精,眼瞅着金暮黎一个人乐,便跟着咧开嘴笑:“姑娘可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能不能让我们也乐乐?” 金暮黎处处防备活人,却跟这群死鬼没什么可顾忌的,便把自己方才联想到的好笑一幕说了出来。 老鬼嘿嘿两声道:“姑娘若想我们到阳间伺候,倒也不是办不到。” 金暮黎讶然:“哦?” 老鬼道:“我记得修道之人手里若有特殊招魂幡,就能召鬼为己所用。” 金暮黎来了兴趣:“什么样的招魂幡?怎么个特殊法?”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老鬼歉意道,“姑娘回去后,可寻些道士问问。” 金暮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蟒鳞堆时,忽想起另一个重要问题:“我说老鬼,黑蟒鳞这么硬,你可知怎么才能做成护身甲?” 老鬼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最后灵光一现般指向磨墨书生:“姑娘你问他!” 那书生鬼倒是自觉,不待金暮黎开口,便解惑道:“冰泉黑蟒兽的鳞片在这里是硬的,但在阳光下,却会慢慢变软。鳞片变软后,只要用特殊针线将它们连接起来,六片护胸,六片护背,便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极品护身甲。” 瞎猫撞到死耗子的老鬼兴奋道:“姑娘你看,我就说他肯定知道吧!” 金暮黎却看着书生,眯了眯眼:“你为何懂这些?又为何还记得?” 书生默然片刻,才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无论是人还是鬼,越聪明,活得越累,万事都糊涂些,反而舒心自在。” 金暮黎了然。 这是一只故意混在糊涂鬼群里的聪明鬼。 然而,天不遂人愿,别人是真的渐渐淡忘前尘往事,成了没有多少生时记忆的糊涂鬼,他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这可真是…… 金暮黎摇摇头,半晌才又好奇道:“你是怎么死的?” 书生再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已经不重要了。” 金暮黎不再问。 是啊,人都已经死了,且在排着队等轮回,待投胎前喝下那碗孟婆汤,更是没了任何记忆,何必还纠结死因呢。 可…… 若换作她,她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谁害的她,即便化作厉鬼,也得先找对方索命,再讲投胎不投胎的事。 不过…… 她想起自己直接魂穿异世,又想起月圆之夜那锋利的如刀长指甲…… 她狠狠摇头,再次拒绝去猜去想。 第60章 偷窥与被偷窥 金暮黎坐在冰潭边,和鬼魂们聊了很久,才带着十二片黑蟒鳞离开冥界。 书生说得对,这东西珍贵得很,一次不能面世太多,否则就不止是觊觎问题了,而是争夺抢偷之下,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不血流成河的,她倒无所谓,谁有本事谁抢呗,反正她拿出这东西,就是让人你争我抢、打得头破血流的。 之所以没有全部带走,其实是被书生那句“冰潭旁边更安全”所打动。 毕竟对比起来,地下的确比地面更安全,而且她总不能走到哪里,就用床单裹着这么一大堆东西背到哪里,跟个蜗牛似的,也太不现实了。 至于放在某个固定地方,那就更没有。夜月阁显然不是理想之地,且很容易给它带来灭顶之灾~~一旦被人察觉,或者泄露消息,夜月阁就完蛋了。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采纳了书生的意见,继续放置潭边,继续由老鬼看守。 金暮黎觉得这些变成糊涂鬼的家伙应该比活着时有趣可爱,又因和书生聊了很多,懂得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便在心情大好之下,许诺七月半时,让人从酒楼给他们弄几桌美食,再成筐整篮地多烧些纸钱给他们用。 鬼魂们欢喜不已,不停道谢。 金暮黎滑下冰潭,打算原路返回。 不料,游了半天,快要到达井口时,竟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无疑,没了主人的铸剑山庄沼泽禁地,已被别的高强武者擅入了。 金暮黎暗骂一句,躲在水下不敢再动。 想也知道,其他人定然和她一样不会贸然下井查探,更是打死也想不到此井通着冥界。可一旦她现身,却又打不过冰屋里的人,就麻烦了,且无比麻烦。 何况既有对话声,便肯定不止一个人。但到底是两个还是两个以上,也完全搞不清。 所以她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缩在水里一动不动,等他们发现冰屋除了具有天然冷库的作用外,没啥其他稀罕的,终于走掉,她才能出来。 可潭水实在太冰了,奋力游动时,尚能忍受,这一停下来,还为免被发现异状而不能乱动,就惨了。 金暮黎全力调动真气,在体内一圈圈快速循环,拼命抵御令人发抖的冰冷。可即便如此,身体还是渐渐哆嗦起来,嘴唇也开始发白。 妈的,外面到底是哪些老鳖孙?怎么还不走?空荡荡的石屋有啥好看的? 金暮黎一口气都快憋不住了,只好往下潜游一段,聚真气于掌心,陡然击向头脸面前的冰水,然后在冰水荡开又迅速漾回的瞬间,比它更快地换口气。 她没注意,一个与水同色、只有米粒那么大的小小晶球,竟趁机射进她的嘴里,并在她刚觉喉咙有异物时,便哧溜滑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动。 金暮黎眨巴眨巴眼睛:明明觉得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怎么转眼就啥感觉都没有了? 她忽然想起书生说过的话。 这冰泉,乃冥界九泉之一,而眼前这段,不过是冰泉的外围支流,离冰泉中心地带远得很。 那噬魂蟒本是冰泉守护兽,但因修为不够,只能缩在边拐角落耍威风。 九泉的每条泉都有守护兽,且不止一头,但它们大多集中在重要地段,轮流值守。 这段泉域应该也不止黑蟒一个,但他从未见过其他品种的守护兽。 大概是因为此地位置太偏僻、其他守护兽不愿来、怠工了吧。 另外,冰潭和她口中所谓的大烟囱里,应该也有体型庞大的守护兽,只是它们都沉于水底,上面这点小动静根本惊动不了它们,无需过分担心。 也就是说,冰潭和大烟囱果然是成倍的深不可测,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小到看不见的妖邪怪物钻进她体内。 金暮黎细细感受一下,体内除了真气在流转,确实没有任何异样。 她逐渐放了心,待悄悄上游、倾听动静时,已把此事忘在脑后。 石屋里的人终于离开,金暮黎等了好一会儿,才无声无息从水里慢慢探出头。 见屋里果然没人,她大松一口气,爬出井口。先将衣服上的水简单拧了拧,又用真气催干头发和衣鞋,才满怀戒备走向石门。 侧耳听了听,门外没有呼吸声。 但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先开一条小小门缝,从缝里往外瞄了瞄。 门口和对面沼泽地岸边都没人。 她这才将石门打开一人宽,快速闪出后快速关上,然后疾疾掠过沼泽,又将周围扫视一圈,确定这里除了她,已无半个人影,方才离开后山深谷。 不料,在林里穿行一阵后,她陡然停住脚步,迅速闪身躲在一棵树后。 有两人显然正精虫上脑,急促的呼吸伴着亲吻,手也疯狂撕扯对方的衣服,竟未发现已有第三者闯入。 金暮黎向来对春宫戏来者不拒,上次因易锦而错失良机,这回再无任何顾忌,立即悄悄探头,朝发声之地偷窥。 这一眼瞧过去,哎哟我草,顿觉辣得慌。 难怪声音有点不对劲,一点女子的娇吟都没有,敢情是两个大男人! 金暮黎暗骂一句,目光却未移开半寸,反而偷偷摸摸,看得更加津津有味,也不怕长针眼儿。 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抵在树干上,玩了一会儿又换成躺姿。 金暮黎跟着伸脖子探脑,想把架起两条腿的另类活春宫瞧得更加清楚,不料,身后竟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把个正聚精会神看大戏的人猛吓一跳。 她倏地转过身,同时鞭也执于右手,准备发出凶狠一击,谁知,竟愕然发现那位面带笑意的蓝衣蓝发青年,正闲闲坐在数丈外的高高枝杈上,好整以暇地看她和另两人的热闹。 金暮黎:“……” 她在偷窥看别人,他却看她偷窥别人? 有没有比这更恶劣的? 更令她心生警觉的是,这蓝衣蓝发青年是什么时候偷溜过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未察觉到?若刚才他突然出手要她小命,岂非一击便能得手? 想到这,她不由汗毛直炸:“你~~” “嘘!”蓝发青年食指竖于唇前,又朝野兽般疯狂那啥的两人指了指,眼中笑意丝毫未减,且多了一丝促狭。 金暮黎哪还能看得下去,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蓝发青年看看还在埋首苦干、好像毫无所觉的两人,再看看让他胸腔憋忍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暴露的雪发女子,竟低笑一声,跟了上去。 这边动静已被那边两人入了耳,却是头也不回地继续操弄,仿佛没听见一样,躺着的那个还半是羞恼半是兴奋。 金暮黎知道蓝发青年一路都在跟着自己,却楞是忍到走出林子才动手,狠狠一鞭抽过去。 笑,我让你笑,打死你! 蓝发青年没想到雪发女子走着走着竟突然转身,猝不及防下,差点吃她一鞭,所幸轻功算好,反应也够快,躲过了这场无妄之灾,不由又气又笑:“我说姑娘,即便被人撞见,恼羞成怒,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个,说动手就动手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金暮黎更加气恼,“唰”的又是一鞭,目标改成他嘴巴。 蓝发青年忙不迭地疾掠后退,堪堪避开,笑意微敛地站在远处,没再过来,只盯着她的血鞭,喃喃自语道:“没用灵力尚且如此厉害,若……” 若用上灵力,且被刚才那鞭击中,自己嘴巴定要被抽歪,搞不好脑袋都得搬家。 金暮黎见他终于忌惮,不再嬉皮笑脸,便放句狠话:“管好你的嘴,若传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蓝发青年往无人旁侧扭头,以拳掩唇轻轻咳了声:“我自不会说,可你打断我腿做什么?又不是腿说的。” 金暮黎顿时火大,横眉冷目:“你是想死吗?想死我就成全你!” 蓝发青年再次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头:“不想。” 顿了顿,又补一句,“还没活够。” 金暮黎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蓝发青年脚没动,嘴不怂:“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芳龄几许?” 金暮黎顿住脚,有种想回身抽死他的架势。 蓝发青年防备性地往后退了退:“我问着玩的,姑娘可以不理。” 金暮黎头也不回,却语气阴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你灭口!” 蓝发青年抬手捂住嘴。 可待金暮黎走远后,他却重新露出笑容:“冷面石心无情手,夜月阁副阁主金暮黎,原来背着人时是这副样子,有意思……真有意思……” 第61章 武盟使者钮奉儒 赤墨城中,曹家庄里的大部分尸体都已被妥善处理,唯独两名使者还“保留原样”,为的就是等武盟盟主米孤遥得知二人“无辜”身死的消息后,派人来查验。 为了慈悲教没空来找金暮黎,弋菱歌做起这事来,真是不遗余力,恨不得两大势力马上剑拔弩张、你杀我砍地对干起来。 没办法,翅膀不够硬,打不过人家,只能用手段。 顾清央知道金暮黎去意已决,也不管他,由他折腾,反正人是留不住的。 金暮黎回来后,先在夜月阁跟弋菱歌他们打个照面,开了个秘密小会。 挨到天黑夜深,三人使轻功去往曹家庄,将两名使者的尸体挪到被弋菱歌发现的曹世骑密室,再将一片黑色蟒鳞塞在戴江条的衣服里,弄成脖颈挨一刀、被砍翻在地后,死前却不着痕迹地护住所藏之物的趴姿和手势。 为免人多嘴杂,泄露机密,全程参与此事的,仍然只有弋菱歌、白小渊和暗桩。 他们将密室一通乱翻,弄成被戴江条、芮湘潮急切寻找过的样子。又打开一只雕花锦盒并令其翻倒在地,伪装成专门用来放置蟒鳞的贵重容器…… 把一切按照新增计划重新安排,金暮黎返回夜月阁总部,弋菱歌则留在曹家庄看守尸体并负责接下来的事。 第二日,武盟的人还没来,弋菱歌便犹如在曹家庄成立另一个指挥中心似的,令人将庄园内外洒扫干净,家具、帷幔等也全部撤换。 待武盟快马加鞭终于来了人,他便哭丧着俊脸将新使者钮奉儒及其随从领进密室,由他们仔细观瞧案发现场。 “那晚曹家杀进夜月阁时,我还在陪两位贵使吃酒,客房也已准备好,打算饭后请他们休息,没想到……” 弋菱歌悲伤万分地陈述着,“好在文家势力被灭后,我们便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多少做了些防备。 两位贵使见夜月阁尚能抵挡,松了口气,放了心,但饭肯定是无法再安心吃下去,便说帮我去曹家庄走一趟,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破绽,助我一臂之力。 我哪敢劳驾米盟主的特使,可二位实在热心,我拦都拦不住。何况还要应对曹家势力的疯狂进攻,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劝阻,谁曾想,他们这一去,竟是……竟是阴阳两隔……” 弋菱歌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若知如此,我即便拼着丢掉夜月阁,也要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走这一遭……” 钮奉儒一边打量密室陈设与乱状,一边听他说话,既不提问,也不打断,脸色平静得很,平静到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弋菱歌说到这里,暂时止住,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并未流出的泪,看钮奉儒蹲下身,拨弄几下戴江条往前伸直、似想抓住什么却终究颓然落地的右手臂。 这种看似很简单的动作,却让弋菱歌差点冒出冷汗,心道幸好暮黎虑事周全,注重细节,把每一处都弄得无比自然,看不出一丝人为痕迹,否则定要在风尘仆仆却歇也不歇的钮奉儒面前露馅。 这家伙太厉害,难怪被米孤遥派过来。 钮奉儒没有指使任何人,自己亲手将尸体前端慢慢抬起,看戴江条的颈间伤口和另一只手的状态。 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但能看出杀他的兵器是刀不是剑,且下手极狠,一刀毙命。 至于另一只手,则屈肘压在身下,钮奉儒又将尸体微微侧抬几分,便见手掌五指铺开,半捂在胸前。 钮奉儒略一思索,便伸手去摸,果然发现戴江条手掌所按之处有一硬物,但因被砍得翻滚在地时,那物滑到胸侧,才导致他捂的既非正心,也非上腹。 能被戴江条死都护住的东西,显然不寻常,钮奉儒放下尸身,这才开口问道:“密室里好像有不少贵重物品、值钱东西,弋阁主竟然一样都没动过?” “再值钱还能有人的命值钱?两位贵使虽说是不听劝阻才……但终究是为了帮我夜月阁,这份情,我不会不领。”弋菱歌声情并茂地委婉提醒,“如今,人已遭遇不测,我岂能为了一点身外之物,破坏追查真凶的线索?我自己没有侦查探案的本事,但总要想办法保护现场,等米盟主派能人过来寻找蛛丝马迹。” 钮奉儒点点头,却依旧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两位随从微微一愣,便听令退离。 钮奉儒见弋菱歌没动,好像自认为“所有人”里并不包括他一样,便直言道:“弋阁主,你也出去吧。” “嗯~~啊?”弋菱歌傻了下,“我、我也出去吗?” 钮奉儒很有耐心地微微点头。 “那、那……”弋阁主被赶得似乎有些窘,“我在外面等消息?” 钮奉儒再次点头。 弋菱歌终于确认自己堂堂阁主竟然被人嫌弃了,且是当面驱赶,但也没办法,只能压着愤愤和不满,无奈转身。 钮奉儒静静看他离开,什么心思都不透出来。 弋菱歌跑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似乎还在对自己堂堂阁主被无情赶出的事有些不愤,片刻后,终于看到那两名随从也在站着,连忙吩咐上茶端点心。 只是,上司还在密室里忙碌,他俩哪敢先一步享受?连灌两盅茶,便继续站在原地恭候自己头头儿出来。 弋菱歌也不勉强,主动搭讪,听着令人觉得并不像有心套话,难生警觉。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着,直到钮奉儒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表情出来:“弋阁主,请问是谁先发现二人尸体的?他们是否来得及留下什么话?” “是我们副阁主先发现的,但好像没留下什么话,”弋菱歌微微蹙眉,“我们夜月阁的铁面侠砍破其中一人衣衫后,露出他后背上的诡异刺青,才知曹世骑暗中勾结了慈悲教。我闻听此事,顿感不妙,立即令副阁主率队反攻,看两位贵使在不在曹家庄、有没有陷入危险。可那晚曹世骑仗着有慈悲教帮忙,倾巢出出,人太多,太乱了,等我们的人杀退他们,攻入曹家庄,两位贵使已经……” 弋菱歌摇摇头,眼睛也红了红。 不知钮奉儒是不是在细品他的话里有没有漏洞,静立片刻后才道:“我能不能见见你们副阁主?” “可以,当然可以!”弋菱歌毫不迟疑道,“只要有助于揪出凶手,钮贵使想找谁问话都可以!” 说罢,便立即差人去夜月阁总部请副阁主过来,端得那叫一个坦荡无比,竟是半点做贼心虚的样子都没有。 而此时的金暮黎,正被易锦抱着胳膊问东问西:“姐姐,你去哪里了?锦儿好担心啊!姐姐你走得很急、来不及告诉锦儿对不对?姐姐你下次若还这么急,能不能随便差个人跟锦儿说一声、免得锦儿担心得整夜都睡不着觉……” “……”金暮黎顿住脚,看着他,“易锦,是不是我最近的脾气太好了?” 易锦脸色一白,手也不自觉地放开:“姐、姐姐……” 易融欢见两人情形不对,连忙上前道:“金副阁主,你千万别怪锦儿弟弟,他只是太过担心你而已。你可不知道,我被他拉着问了一宿你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扰得我连觉都没睡成。你说他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金暮黎淡淡瞥他一眼,目光又回到刚才还话痨似的蹦得欢、此刻却像小鹿般惴惴不安的少年,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想不想回山庄看看?” 易锦愣了愣,没敢贸然回答。 易融欢反应快,喜道:“金副阁主是让我们回家重建山庄吗?” 金暮黎微微抬头,望向似挨着院墙的云:“贪婪之人,一拨又一拨,再不回去,你们易家金库就真被人找出来了。” “什么?他们……等等,”易融欢先是一惊,随后又想到什么,“金副阁主是说慈悲教没把我家银子弄走?” 易锦没心没肺低声道:“所有东西都已经是姐姐的了。” 饱受打击的易融欢恨铁不成钢般暗自咬牙:“咋就跟个小娘们儿似的,还没出嫁就胳膊肘往外拐?真是白养了你!” 他声音不敢大,易锦却听得清楚,偷眼看了看金暮黎,咬咬唇,没作声。 金暮黎像没看见他的小表情:“没了主人的废墟,反而方便各路妖邪打主意,包括你爹生前所交的狐朋狗友。” “那群渣滓!”易融欢更加恨恨,“我早就看出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金暮黎淡淡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易融欢顿被堵了嘴。 老爹不是好东西,自己也半斤八两,谁都不用说谁的事,哪有脸骂别人? 外人面前再如何装蛋粉饰,自己芯子里是什么玩意儿,自己能没点数吗? 不止是他,谁都一样。 若较真掰指头细算,那是一个好东西都没有。杀人放火,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总有人沾一样,绝少有漏的。 就算是金暮黎也跑不掉包括在内。 毕竟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早已沾满血腥,她可以骂人肮脏嫖,可以骂人赌棍废,唯独骂不了杀人的人。 可这话,他现在还不敢当着金暮黎的面说。没办法,实力不如人,只能嘴吃亏,该忍的地方,还得忍着。 易锦见她态度缓和,又去试着勾她衣袖,轻声道:“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去吗?铸剑山已经是姐姐的产业了。” 易融欢又想瞪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金暮黎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我若不去,恐怕金库门一开,你俩就得被人弄死。” 易锦立即露出笑齿。 易融欢则有些纠结:如她所说,她若不去,他和易锦绝对活不长;可她若去,易家东西就彻底没他份了,全都得归这一肚子诡计的凶神恶煞。 越亏越多,到时可怎么拿得回来? 金暮黎即便不看他,也知道这狗东西心里在转什么小九九,便懒得理:“想回就回吧,你爹生前的故友虽然去了不少,但没有一个是去替易家收尸的。” 易锦的眼睛立即红了。 他早就想回铸剑山庄看看,哪怕娘亲死了,也该好好安葬,不能暴尸露天。 可他一直不敢提。 姐姐为救他得罪了慈悲教,还因此遇上比她更厉害的人,被追杀夺丹,失踪了整整七天。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事情又一桩接一桩,半刻不得歇。 心疼她且不说,也无法开口劳烦。 她的恩,她的情,已经厚到他用一辈子来还,都还不清了,怎能再提要求? 金暮黎不耐烦地皱皱眉。 升米恩,斗米仇,她却越管越多。 再这样下去,即便将来不落个不得好死,也难有善果。 易融欢见她一向冰冷的脸,竟少有的难看,立即呵斥易锦道:“哭什么哭?死的又不是你娘一个人!” 易锦也发现了金暮黎脸色不对,还未开始抽抽噎噎,便噤了声。 金暮黎瞅他那副因寄人篱下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终究是对这张酷似义弟的脸有了些不忍,冷声朝易融欢骂道:“你自己没人性,还不许他哭?” 易融欢:“……” 合着最后还是他倒霉? 他想为自己鸣冤,可又突然意识到金暮黎维护易锦是好事,便及时闭了嘴。 易锦正泛红的眼睛亮了起来,晶闪闪的目光突出在悲伤里,就像吃到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一样望着她:“姐姐……” 金暮黎被他这副诱人模样勾得心脏乱跳一下,身体也冒出一股蠢蠢欲动的燥热。 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将人拖进去解解渴时,弋菱歌派人来请了。 第62章 一蓝一红被追杀 金暮黎骑着雪白大马穿街过巷,去往曹家庄,路上还破天荒地管了回闲事。 那是一追一跑、打架打到街面上的夫妻俩。女人头发蓬乱,脸上糊满涕泪,红肿着双颊,哭嚎惨叫时露出的大门牙还少了两颗,嘴角不断冒着血沫子。两只耳朵也通红,显然是被人用力拧过。 男人追上后一把揪住她,将她撂翻在地,一边骂,一边拿脚踢,用力得很。 金暮黎最不爱管的,就是夫妻间的闲事,因为贱人太多,管了反而不落好。 不过眼前这男人有点过分,本就将女人打得那样惨,旁边再来些真拉架、假劝和的,人越多,他打女人便越来劲,一心要从自家婆娘身上逞威风。 金暮黎经过时,顺手就是一鞭。 男人“嗷”的一声凄绝惨叫,扭身就去看自己两条腿。 一时得救的女人惊得止住哭嚎,短暂愣了愣,竟连忙爬起去看男人的伤,只见丈夫两条大腿上斜斜一道鞭痕,被鞭子抽到的地方衣烂皮开,血流肉翻,甚是可怖。 女人顿时不干了,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为她出头,张牙舞爪就扑上去,泼妇般嚎叫道:“你做什么打我男人?我们两口子吵架关你什么事?你做什么打他?” 门牙被打掉两颗,说话已经漏风。 好不容易管桩闲事的金暮黎怒从心头起,一鞭抽向她的脚:“贱货!” 女人吓得尖叫一声,忙不迭地往后倒退,但哪能躲得过? 鞋面都被抽破了,露出脚背上的一道鲜明红印。又痛又惊之下,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讹人似的哭嚎起来。 但因怵于女子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和手中长鞭,便只是拍着膝盖或地面指责她多管闲事,不敢骂什么难听脏话。 “贱女人,活该你挨打,一辈子都得挨打。”金暮黎却毫不客气地冷声骂了句,驱马离开。 认出她的围观百姓都愣愣看着女子背影,噤了声。 我的妈呀,是眼花了,还是眼瞎了? 夜月阁的金副阁主啥时候开始管这破事了?太阳东落西升了?没有啊! 眼睛也好好的没瞎呀! 倒是那夫妻俩,一人挨一鞭,又晓得打他们的人是谁后,立马消停了。 金暮黎寒着脸进了曹家庄。 钮奉儒看着一脸冷漠气势走过来的雪发女子,以及见到她便慌忙行礼、比见到阁主弋菱歌还要敬畏许多的夜月阁弟子,神色微微动了动。 金暮黎朝弋菱歌抱了抱拳,面无表情又言简意赅:“何事?” 弋菱歌浑不在意,像当初对待戴江条和芮湘潮那般,将双方做个介绍。 金暮黎连句虚伪客套的“久仰”都没有,只朝钮奉儒简单一抱拳,依然是毫无波澜的两个字:“何事?” 沉静得似乎天雷劈下来也纹丝不动的钮奉儒,脸颊竟忍不住微微抽了抽。 然而,就在弋菱歌啰里啰嗦要把为何请她来的原因详细复述一遍时,他却伸手打断了他:“钮某想请教金副阁主,你发现戴、芮二人尸体时,他们有没有彻底断气?是否有机会留下什么话?” 金暮黎神情淡漠地看着他:“有。” 钮奉儒面皮微紧:“说了什么?” 金暮黎的目光毫不闪躲,完全没有撒谎时不敢直视或耳尖发红等应有的模样:“姓芮的说了三、慈两字,便死了。” 话语间没有一丝哪怕是冲着武盟的敬意,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然而钮奉儒却顾不得与她计较这个,只想细究到底是哪两个字:“什么三?什么辞?” 金暮黎微微皱眉:“我怎么知道?” 钮奉儒噎住。 弋菱歌连忙缓和气氛:“暮黎啊,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他们有遗言啊?” 金暮黎似乎不耐烦:“人都死了,说什么重要吗?” 就是因为人快死了,说的话才重要好吗! 钮奉儒稳如山的脸出现一丝裂缝。 “重要重要,对咱们不重要,但对钮特使很重要,”弋菱歌见状忙道,“暮黎你回想一下,芮大侠就只说了这两个字吗?” 金暮黎望着他冷声嗤笑:“你认为只剩最后半口气的人,能说多少字?” 弋菱歌:“……” 钮奉儒见他也被呛住,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便道:“多谢金副阁主跑一趟。” 金暮黎连句“不客气”都没回,好像为这破事儿喊她大老远过来,道谢就是应该的。何止道谢,道歉都可以。 她毫无情感地扫眼弋菱歌:“剩下的事交给你,我要闭关。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再差人乱打扰。” 说罢便招呼也不打地转身离开。 钮奉儒看向呵呵傻笑的弋菱歌。 弋菱歌原本笑得挺自然,被他怪异目光一瞧,便不自觉地犯起窘来:“那个……钮特使别见怪,暮黎她就这样,成天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很少跟外人打交道,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大家?都已习惯?”钮奉儒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一下,“弋阁主,说句不中听的,本使竟觉得金暮黎更像正阁主。” “这个……”弋菱歌搓着手嘿嘿,“都一样,都一样。” 钮奉儒:“……” 这他妈能一样吗? 脑子里莫不是有屎壳粑? 还笑得跟他妈傻鸟儿似的。 弋菱歌根本不管对面的男人心里在想啥,只按待客规矩办:“钮特使,房间我已令人备下,饭菜不一定可口,但很快就能好,您先厅中请,喝~~” “不必了,”钮奉儒打断他,“我们要立即带尸体赶回去,上禀盟主,就不劳烦弋阁主了。” “啊?这、这……”弋菱歌吃惊地瞪大眼,“您三位才刚来,连口热水都没喝上,怎能就……这要传出去,外人还道我夜月阁没有礼数,怠慢了贵客,我~~” “与你无关,”钮奉儒实在想不到如此美貌的男子,怎么是个话痨,从见面就开始叨叨叨,你说一句,他能说十句,你说十句,他能说一百句,只要一开口,就没完没了,“无需在意。” 说罢也不等他再废话,立即吩咐随从去抬尸体,带他们一起回山复命。 弋菱歌打算滔滔不绝的留人急话果真卡在了嗓子口,憋得上不上,下不下,几次抬手想继续,钮奉儒却都假装没看到,惹得那青年阁主几乎要抓耳挠腮。 钮奉儒的行事作风和戴江条、芮湘潮二人完全不同,急急赶来,匆匆而去。 弋菱歌极其殷切地追着送出去,还连连挥手道别,直到看不见三人背影,才回转。 却是一进客厅,就如释重负般,散去之前集话痨、傻缺、怂货三位为一体的伪装模样,轻笑出声。 可随即,他又面露疑惑:暮黎塞到戴江条怀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只说那是值钱之物,却始终不肯透露它的具体名称和用途。 能让钮奉儒觉得此事大过调查二使真正死因的,该是何等珍贵与神圣? 可回想那块既像龟壳又像鳞片的硬玩意儿,不禁怀疑,它真有那么稀罕? 金暮黎这边,和弋菱歌相互配合打发走钮奉儒后,她便和易融欢兄弟俩精心乔装打扮一番,出城去往铸剑山。 为了隐藏行踪,她没骑那头极为醒目的雪白色高头大马,并且除了简单易容外,头上还戴了顶假发和黑色帷帽。 两匹枣红马行在偶不平坦的土路上,易融欢独骑一匹,易锦则和金暮黎共乘。而他的手臂,自然也就像从前那般环上了金暮黎的腰。 金暮黎低头瞟了眼两只纤长白嫩的手,默然片刻,才淡声道:“易融欢,你要尽快教会锦儿骑马。” 易融欢哪敢不答应。 可答应归答应,答应之后还是忍不住低骂两句猪,笨猪。 也不想想易锦若是猪,易文度肯定也是猪。易文度若是猪,那他们全家就都是猪。两个字的骂,捅出一窝猪。 金暮黎扬鞭加速,懒得多理混球,不料,刚到铸剑山山脚,还未下马,便见一蓝一红两道身影疾风一般奔过来。 红影见前方有人,也不管人家有没有能力,就直直高喊:“三位大侠救命!” 金暮黎透过帽纱一看,竟是妖兽森林结过伴的昱晴川。 第63章 刨坑是个技术活 金暮黎本不想管闲事,免得节外生枝,何况之前好不容易管桩闲事,还被那不知好歹的贱女人当街数落一顿。 不料,昱晴川眼睛尖得很,见三人一动不动、并无伸出援手之意,便想越过他们继续狂奔,谁知竟在无意中瞧见金暮黎包裹里露出的一小节血红长鞭。 这鞭子对他来说印象太深刻,不仅是他头一次见人使鞭,且使鞭人还是个年轻女子,并且曾经因为想摸它而挨顿揍,差点被弄死。 所以即便金暮黎将它装在包裹里,即便它在一路颠簸中只露出个鞭头,即便金暮黎还戴着黑色帷帽,昱晴川依然能凭直觉和鞭梢断定马背上的人就是她,立即一个疾速转弯绕到她里侧,大叫道:“姑娘,我是晴川啊,快救救我!” 金暮黎:“……” 这家伙属狗的吗?能根据气味儿识别陌生人? 然而,事情已不容她多想,狂追昱晴川和蓝衣男子的中年男人转瞬即到。 而那蓝衣男子竟然也是熟人~~正是在林中看过她偷窥别人圈圈叉叉的讨厌家伙。他见昱晴川认识三人,便也跟着急刹车带急转弯跑到金暮黎的马侧。 金暮黎:“……” 尼玛老娘这儿是收容所还是避难屋? 她动了动缰绳,准备将他们让出去,不料那中年男人嚣张得很,见她和易锦及胯下之马挡住视线,竟左右手同时一抓,要将两个障碍物掀至一边。 易锦见他居然攻击自己和金暮黎,竟一时忘了安危,也忘了对比实力,狼崽般龇出獠牙,直接从马背侧翻出去,用身体撞向中年男人:“滚开!” 中年男人似乎从未见过这种攻击,愣怔之余,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眼睁睁看那笨人摔向腾出来的空地。 金暮黎眼疾手快,探臂一捞,将人拎起,看也不看就扔给昱晴川的同时,飞离马背,一掌朝中年男人胸口拍去。 中年男人一边后退,一边抬手格挡,然而因道路不够宽敞,正好退到易融欢的枣红马旁,背部撞在半边马鞍和易融欢的一条腿上。 易融欢因金暮黎出手了,便也不惧,反应极快地将马鞭勒向男人脖颈。 男人疾速分出右手朝后一把反抓住他的胳膊,刚想扔破布袋般将他狠狠砸出时,格挡金暮黎的左臂却一声脆响。 腕骨断了。 男人顾不得疼痛与不可思议,迅速将易融欢往下狠狠一拽,和他一起滚跌在地,避开帷帽女子紧接而来的第二击。 易融欢个倒霉催的估计失误,把自己摔得腰背疼痛不说,还被人家挣脱马鞭,反将他扣为人质,威胁金暮黎。 他心里连道完了完了完了,金暮黎只在意易锦那臭小子,哪会管他死活? 喉咙被掐,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救……我……” 金暮黎看着整个身体被缠扣锁死、要害也被人家捏在手中的易融欢,不由冷声骂了句:“废物!” 昱晴川忽然道:“姑娘你要小心,这人是青灵中阶!” 金暮黎头也不回,话语里含着很明显的鄙视:“青灵中阶都能把你撵成狗?你是武功废了,还是灵丹被人吃了?” 昱晴川惊恐叫道:“他就是要抢我们灵丹的!那边已经死了三个!” 什么? 易融欢顿时要吓尿。 金暮黎也是眉峰一凛,冰冷锐利的目光直盯中年男人:“你竟敢杀人夺丹?” 中年男人见她实力不凡,未用灵力却能断他腕骨,便瞪着眼矢口否认:“什么杀人夺丹?荒谬!” 昱晴川手搭马背道:“我亲眼看见的!” 蓝衣蓝发青年也道:“我能作证!” 易锦见金暮黎两手空空,便将搭在马背上的包裹取下,却在欲解之时突然顿住,看看露出来的鞭梢,再看看昱晴川,仿佛明白了什么,隔着马身望向金暮黎侧影,低声道:“姐姐,你的武器……” 金暮黎也以为他要递鞭子,正要摆手,昱晴川却一把抓住鞭梢急声道:“这红鞭可是姑娘的武器,没有鞭子,姑娘如何应敌?快抛给她!” 易锦:“……” 金暮黎:“……” 虽然被他认出,再无法隐藏身份,可旁边不是还站着蓝发青年? 这昱晴川真是个缺心眼的大嘴巴。 明明看到她和易锦这副打扮,想也知道肯定有原因,却不但不为人保密,反而经他口捅了出来,真是足够蠢。 蓝衣蓝发青年看着昱晴川手中的鞭梢,目光闪了闪,忽而就无声笑了。 原来这故意穿成一身黑、还用帷帽遮脸盖发的女子,竟然是…… 难怪觉得说话声音有点熟悉。 他有些想乐。 金暮黎暗自咬牙:这只猪! “用这早就该死的废物来威胁我?真你妈可笑!”气恼之下,金暮黎一脚踹向地上二人缠扣在一起的身体,“都去死!” 死绞易融欢不放、被踹出三丈远的中年男人大惊失色,实未想到自己手中的人质竟然半点儿价值都没有。 这女子根本不是故意说说吓唬他,而是直接出手将人质性命弃了。 蹭着地面滑出三丈的屁股更是传来阵阵皮肉之痛,他十分恼火。但此刻却是逃离这里的好机会,毕竟人质没有作用,自己腕骨又折了一只。他能忍痛,却无法弥补战斗力,走才是上策。 想着这青年也算倒霉,何况捏碎他的喉骨也取不了灵丹,便放开他,起身就跑。 金暮黎伸手:“鞭子给我!” 易锦连忙取鞭递上。 金暮黎这才腾身去追:“想走?” 四人八道目光都看向那道残影。 “把命留下来!”金暮黎乃蓝灵士,追个青灵中阶,简直不要太容易,人未靠近,鞭风便因长兵器的优势而先扫过去。 中年男人明明感觉到了危险,也努力偏身躲避,却不知怎的,楞是没躲过去,“啊”的惨叫刚出半声,头便断了。 昱晴川发出惊呼却及时捂住嘴,蓝发青年的眼神变得幽暗不明,易融欢拍手大笑:“你个死人渣,居然拿我威胁她,哈哈哈,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这回比我还先见阎王,满意了吧?哈哈哈……” 易锦默默瞥他一眼,抱着包裹走向金暮黎,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扑倒在地、头颈扭曲的尸体,轻拉女子衣袖的袖口边边儿时,面容瞬间变得柔和:“姐姐。” 金暮黎头也不回道:“一个个站在那儿像桩子做什么?等我处理尸体吗?” 这话显然不是对易锦说的,易融欢立马屁颠颠先跑过来,就像根本没发生金暮黎连他一起踹滚蛋这件事:“来了来了,我们马上将他扔到林子里喂野狗!” 随后,他看到脑袋歪扭且角度极其不正常的男人尸体时,万般解气地踢了两脚,边骂边将断了颈,血却尚未流尽、身体也还没变硬的家伙往林里拖。 昱晴川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因为易融欢抓着的,是尸体的两只脚,那被拖曳在地、因还连着小半颈皮而欲掉不掉的头颅血糊糊的,脖颈断口处还在流血,被易融欢拖得一路鲜红。 这时,蓝发青年也走了过来,于是两人便分抬两边肩膀,一起将尸体弄进去。 金暮黎淡淡道:“挖坑埋了。” 三人脚步微微一顿,便继续往里走,易融欢更是积极应道:“好嘞!” 金暮黎从易锦手里取过包裹:“用灰土把血迹掩了。” 易锦习惯性地应了声是。 金暮黎不再管他们,径直返回。 抬头望了望山林石阶,心道:有那两个家伙在,今晚怕是别想开金库了。 独自立了一会儿,思索片刻,她打开包裹,取出散发着特殊幽光的黑蟒鞭,又掀开左边袖子,将它缠绕在左臂上,鞭柄则用几根由低级动物筋条制作的弹力皮绳缚于腕部,使它不离身边,又取用方便,然后放下袖子,遮住。 之后,再如法炮制,将红色血狼鞭缠绕于右臂,拉下长袖。 易锦薅了把青草用草根束在一起、扫灰将一滩滩血盖住后,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弄来许多草叶铺上,再隔着灰与草使劲碾一碾,踩一踩,尽力弄干净些,免得被过路人马一踏,就露出被虚掩的痕迹。 金暮黎将一红一黑两根长鞭放置妥当后,远远瞧着他,默然不语。 易锦对她吩咐下来的差事,向来都做得极其认真,此时便是迟钝了许久,才感受到女子投来的目光。 他顿时心跳如小鹿乱撞,对她展颜一笑时,脸颊烧热。 金暮黎移开目光,看向另一边。 另一边的林子里,三人将尸体抬搁到一处没有乱石、且较为宽敞的树间土地上,却因没有铁锹而面面相觑。 昱晴川的焰齿环完全用不上,蓝发青年则像个买不起兵器的穷光蛋,除了一身蓝衫一双鞋,屁都没有。 两青年,一少年,三人互相瞅了瞅,最后还是易融欢无奈解下腰间佩剑,扔给昱晴川:“你先挖,他第二,我最后。” 昱晴川好说话,接过剑便开始干活,蓝发青年却道:“这可是你的剑,为什么不是你先挖?” “你还知道这是我的剑啊?”易融欢毫不友善地瞪着他,“她无偿救了你们俩的命,我又无偿借剑给你们用,怎么着,出个力,挖个坑,倒还委屈你们了?” 正用剑尖挑土的昱晴川忙道:“不委屈不委屈,我挖就好。” 易融欢见他挑得土坷垃四处乱飞,不由连退几步:“我说你会不会干活?” 蓝发青年微笑道:“所以我才说应该你先来,免得我们没有经验,弄坏你的剑。” 易融欢又瞪他。 刚才被人从马上薅下来、并连同两只胳膊被一起缠压锁死时,这剑不但没帮上忙,反而杵了他两下,硌疼他的腰。 实在是窝火。 蓝发青年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这位兄弟是不是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心里有些不痛快?” 易融欢正要翻他白眼,蓝发青年却抢先道,“我觉得兄弟误会那位姑娘了。” 易融欢蹙眉:“你在说什么?” 蓝发青年淡笑:“那姑娘的心肠看起来很硬,人很无情,但她若不连你一起踹,躺在这里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说着,目光落到死状惨烈的尸体上。 易融欢也看向断头尸,眉头皱得更深。 “虽然两人都未来得及使用灵力,但那姑娘的武功肯定不弱,”蓝发青年一边说,一边移目看他脸,“若她有心杀你,估计那一脚就能让你俩一起上西天。” 易融欢的面皮抽了抽,抬头横他一眼,却没作声。 蓝灵士的一脚踹,若是认真,的确能要人的命。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面部表情渐渐柔和起来,也不无缘无故迁怒了,跑去夺过昱晴川的手中剑:“怎么没笨死你!” 说罢,将昱晴川推至一边,“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 昱晴川茫茫然,有些搞不清状况。 蓝发青年嘴角含笑:“你闪旁边别碍事,先看这位兄弟怎么挖,学着点。” 昱晴川傻呆呆地“哦”了一声,果然后退几步,让开空间。 易融欢动作熟练且迅速地将长剑插入土中,使上灵力在土里划圈,然后撬出一块块陀螺土,看得昱晴川叹为观止,简直要五体投地表示佩服。 蓝发青年显然也很意外,正想玩笑两句、问易融欢是不是常干这事,昱晴川却突然想起什么,看着他道:“这位哥哥身上怎么不带兵器?这样太危险了。” 正在刨土挖坑的易融欢猛然抬头:“你们不认识?” 昱晴川倒被他的反应给搞得愣了一下:“啊,是、是啊,怎么了?” 易融欢无语看二人:“不认识一起跑个什么劲儿?还齐齐躲到金……马旁?” 蓝发青年借机转移话题:“原来那姑娘姓金啊,一会儿可要好好感谢她。” “她是姓金吗?”昱晴川睁大眼,随后兴奋笑道,“我终于知道她姓什么了!” 易融欢看着他,愕了愕,抬手就掌自己的嘴,但只是轻拍,之后再次迁怒:“你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干嘛熟得跟你亲妈似的?有病啊?” 昱晴川一脸冤枉。 蓝发青年憋住声,笑得肩膀直抖。 第64章 换月摘星手 金暮黎看着一直面带谄笑、为她忙前忙后的易融欢,心道这混球儿是不是吃错药了? 虽说以前为求庇护,也很狗腿,但绝没有今晚这么明显。 一会儿烤野味,一会儿递水袋,还跑来帮她捏肩捶腿,太夸张了些。 再瞅瞅易锦那气呼呼、凶巴巴的小眼神,都快吃了他哥。不用金暮黎开口,他便动手将易融欢撵走,再替上位置。 蓝发青年看着三人间的互动,憋不住想笑,不料金暮黎却将矛头指向了他:“穿蓝衣服的,既和昱晴川一样赖着不走,就该报上你的大名了。” 昱晴川闻言,好像没啥感觉,反而想起另件事:“金姑娘,刚才那杀人夺丹的恶人,你怎么不留他会儿性命,问问他叫什么名字、来自何门何派?” “干什么?”金暮黎瞥他一眼,声音平直淡漠,“问清楚好帮他送信,让他师父师伯师兄弟来找我报仇吗?” 昱晴川眨眨眼睛,噎住。 蓝发青年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 金暮黎看向他,定定不动。 蓝发青年立即止笑,握虚拳置唇前轻咳两声:“嗯嗯……那个,我叫张齐。” 金暮黎望他片刻,垂眸:“你走吧。” 易融欢像听到命令的执行者,屁颠颠儿跑过去把他揪起来轰人:“走走走!” “不是……哎,哎哎,等等,等等,”蓝发青年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已经报上姓名,为什么还赶我走啊?” 易融欢扭头去看金暮黎。 金暮黎依旧冷着脸,垂着眸。 易融欢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又推蓝发青年一把,且这回推得更用力,更狠:“让你报上姓名,你却报个假的,是当我们好糊弄还是好欺负?滚滚滚,我们金姑娘最讨厌你这种虚情假意的!” “……”蓝发青年揉揉眉心,“好吧。” 他叹口气,“我说真的便是了。” 易融欢停手,又扭头瞅金暮黎。 金暮黎抬眸看火堆。 易融欢立即喝道:“还不快说?” 蓝发青年被他故意表现出来的狗腿模样逗笑了:“让我坐下说行不行?” 易融欢手指石头:“赶紧坐赶紧说!” 蓝发青年这才重新走回,坐到只有屁股大的石块上:“金姑娘,我不说真名,并非是存心欺瞒,而是怕连累你。” 易融欢顿时炸了:“你是朝廷逃犯?” “……”蓝发青年又揉眉心,“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没事也被你吓死了。” 金暮黎瞥眼易融欢,易融欢立马消停,老老实实坐回自己的石头。 蓝发青年道:“我名声不好。” 金暮黎轻嗤。 易融欢替她道:“我们名声也不好。” “但我却差得……嗯……”蓝发青年似乎在斟酌用词,思考怎么形容,“可以说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吧。他们恨不得逮住我,先剁下我的两只手,再喝我血、吃我肉。” 金暮黎微微挑眉,似乎隐隐猜到了眼前男子是何方神圣。 蓝发青年一直在注意观察她,虽是极细微的表情动作,却依然捕捉到,不由笑了笑:“金姑娘已经猜到了吧?” 金暮黎摇摇头:“很多误会都是因为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引起的。” “哈哈,金姑娘果然与众不同!”蓝发青年爽朗一笑,“好吧,那我就直说~~在下姓兰,名尽落,人称换月摘星手。” 易融欢显然听说过此人,惊道:“你是兰尽落?第一神偷兰烬落?” 易锦和昱晴川皆好奇地看过去。 金暮黎倒无意外之色,只觉此人对她有用,于是便缓和几分冷漠脸色:“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缺一样,便不齐。” 顿了顿,“你的名字,仿佛注定你能在这行做出一番成就。” 兰尽落哈哈大笑。 “兰尽落~~想要之物,尽落其手。可惜,”易融欢轻哼一声,“姓不大好。” 想要什么,都难弄到手。 兰尽落毫不在意道:“事在人为,与名字没有多大关系。” “的确如此,那么,”金暮黎看着他,“如果我请你帮我办件事,酬劳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由你开,你是否接活儿?” 兰尽落讶然:“你想让我帮你偷东西?” “不,不是偷东西,是送东西,”金暮黎解释任务,“准确的说,是请你神不知鬼不觉,将某个物品放到某个门派某个人的屋子里。” 兰尽落笑了笑,纯属无聊地拾根木棍拨弄火堆边沿:“一般来说,做这种事的目的,无非有三种,一是想还人情却不想为对方知晓;二是爱慕某个人,想偷偷送个表白心迹的定情之物;三则,与谁有仇,却又打不过,或者对方势力太大,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比如弄点重要赃物陷害,由官府折磨死他。” 金暮黎直视他:“果然是偷遍大江南北、盗过天上地下,却无一失手之人。” “过奖了,”兰尽落笑道,“有几次真没得手。” “哦?”金暮黎挑眉,“竟有难倒你换月摘星手的防备举措?” “可不是,”兰尽落摇摇头,神情无奈,“几次想偷香窃玉,都没得手。” 金暮黎:“……” 易融欢哈哈大笑,笑得简直可以用花枝乱颤来形容。 兰尽落在他笑得正欢正爽时,才道:“我开玩笑的。” “……”易融欢的笑声戛然而止,“哼!” 昱晴川和易锦同时扑哧出声。 金暮黎的嘴角勾起一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意,若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这混球越来越没了当初那阴沉寡言的模样与作态,家人死绝后,被压抑的本性倒是慢慢露了出来。 “金姑娘若有差遣,在下自会尽力去办,不要酬劳,只为还姑娘今日暮时的救命之恩,”兰尽落正腔道,“只是,在下不太明白,我们相处时间不多,更谈不上了解,姑娘为何如此信我?难道不怕在下把事情办砸了,或者干脆私吞姑娘交给在下的贵重之物、携财跑路?” 这话明显表示他不相信金暮黎送东西的原因,会是前两种,而武功高强或势力强大的人,绝不是一般的普通物品可以栽赃成功的,必有很重的分量。 比如绝世宝剑,比如失传又再现的顶级武功秘籍。 而这些东西,他一个江湖人,也难免会心动,她怎么就那么放心,要把它交给一个刚见两面、第一次还不怎么太愉快、此刻也谈不上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陌生人呢? 尤其这陌生人还是个惯偷! 真是奇了。 难道这会儿看他顺眼了? 报出真实身份,她就相信他了? 哎,算了,还是别做白日梦了,金暮黎可不是缺智少慧、好糊弄的女子。 相信她没头脑、犯糊涂,就像相信她已爱上你一样,纯属自欺欺人。 这姑娘看谁的眼神都冰凉凉。 仿佛血真是冷的,心真是硬的。 “没什么,我也只是赌一赌而已。赌赢了,算是认可一个朋友;赌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都是身外之物,”金暮黎给了个令人很不爱听的解释,“毕竟,我若抽不开身、不方便自己亲自去,除你之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兰尽落揉揉眉心,“好吧,为了还你今日恩情,也为了你能把我当朋友,我愿意跑一趟。” 易融欢嘟哝道:“那你可真是稀罕了,金副~~金姑娘一个朋友也没有。” “哦?真的吗?”兰尽落来劲了,“那我可得好好表现,争取当这第一个!” 金暮黎看了另三人一眼,取包裹站起身,走向林子深处:“跟我来。” 第65章 一级神偷兰尽落 兰尽落看着手中硬壳般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没瞧出什么名堂。 想他第一神偷经手过的奇珍异宝,绝对是手指头重复掰都数不过来,却偏偏没见过这种黑壳玩意儿。 说它像龟壳,又明显不是龟壳; 说它像鳞片,可什么东西能长这么大的鳞?鱼、蛇、蟒,再大,也不可能大到如此地步,除非是变异品种,或者…… 他摇摇头。 动物修炼成精的事,不是没有传闻,只是谁都不曾亲眼见过。 何况真要遇到成精之物,怕也不是什么幸运好事,更别说撬下它的鳞片。 扒鳞剥皮? 可拉倒。 不被它搞死就不错了。 他锁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无法确定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何物。 金暮黎并无解释之意:“设法将它放在慈悲教法王童硕榆的房间里,然后迅速撤离,其它事一概别管,以免惹祸上身。” “慈悲教?”兰尽落瞪大眼,“你……” “此事现在不方便告知,你按我的要求去做就行,”金暮黎叮嘱道,“记住,千万别因好奇而故意逗留,对你没好处。想知道什么,活着回来,我告诉你。” 兰尽落揉揉眉心:“好吧。” 慈悲教,不说他也知道其中厉害。 据闻打慈悲教主意的人,一旦暴露行迹被捉住,就不止是送死那么简单的事。慈悲教的教主及教众,也才是真真正正心狠手辣之人,他们能让落网者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简直就是人中恶魔。 更可笑的是,明明就是杀人夺命,偏要说成助人解脱,并美其名曰:慈悲。 要有多虚伪,就有多虚伪。 若离开俗世、彻底解脱真有那么好,他们自己怎么不去死? 偏拿刀子捅别人做什么? 有本事反手往自己心脏插个一两下给人瞧瞧?那个最能证明教理和诚意。 可他刚才问都没问,便一口答应,此时若反悔…… 他看眼摘下帷帽后的金暮黎,咬咬牙:算了,就履行承诺,帮她一回吧。 回到火堆旁,干坐半天、谁都不鸟的易融欢又来献殷勤,递上水袋道:“说了许久,肯定渴了吧?快喝点水。” 一直盯着林中身影及动静的易锦上前挤开他:“姐姐从不用别人的水袋。” “……”易融欢瞪眼,“我怎么就成别人了?” 虽是同父异母,但算起来,目前有血缘关系的,在场不在场都只有他一个了好吗! 易锦却不搭理,只将金暮黎的水袋取来,送到她面前,不高兴的脸也瞬间变成温柔笑颜:“姐姐,喝水。” 被救那晚,易融欢跟着叫姐姐,他就有些不高兴,可因那句“权宜之计”,便忍着没吭声。 到了夜月阁后,他又一反在铸剑山庄时的阴沉模样,成天讨好。他知道那是为了寻求庇护,也没说什么。 可今晚却是太过分了。 递吃递喝不说,还跑去捏肩捶腿! 他都没能这么做过! 兰尽落看这兄弟二人又开始争宠闹腾,不由暗自啧啧,暗自摇头,踱步坐回石头。 静静瞧了会儿热闹,心里渐渐琢磨起金暮黎此举的真正意图,毕竟将如此重大之事交给一个实在算不上有多熟的陌生男子,怎么想,怎么怪异。 总有一种不大对劲的感觉。 除了栽赃嫁祸慈悲教,金暮黎到底有没有其它阴谋诡计? 比如把他也算计在内的那种谋划。 若果真如此,他该怎么办? 你不仁,我不义~~反坑她一把? 而此刻的金暮黎,已经猜到兰尽落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疑问。 毕竟慈悲教虽非庞然大物,却也没几个人敢惹。 而她,却把能栽赃慈悲教的宝贝交给一个小偷。 这事仔细咀嚼起来,的确令人匪夷所思,容不得别人不怀疑另有居心。 但没关系。 只要兰尽落肯接黑蟒鳞,肯做这笔生意,相不相信她,都无所谓。 她托他办理此事的根本原因,本就不是出于信任~~她连身边人都防备,又怎会信任一个刚见两面的超级神偷? 兰尽落履行承诺便罢,可若中途起了贪心,将黑蟒鳞据为己有,那么,流风国第一神偷从慈悲教盗走三片九百九十九年黑蟒鳞的传言,就会满天飞。 到那时,绝对够他喝一壶。 慈悲教即便因莫名其妙而不承认有此事,也没用~~反正极力否认才是身怀异宝之人的正常反应,没人会信他们。 何况,慈悲教承不承认,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兰尽落会就此陷入被全武林盯上的泥潭,尤其是武盟盟主米孤遥。 九百九十九年的黑蟒鳞啊,那是连紫灵士都极为想要的东西,而米孤遥手里,已经有了一片实物。 他能不想得到其它鳞片么? 怕是但凡有一点点线索,他都会疯狂搜寻、抢夺~~只要他能识出鳞片出处,了解它高手对决时、连紫灵士的命都可以保住的滔天价值。 而她,绝不担心米孤遥不识货。 那可是武盟盟主。 即便他自己没那个眼力,也能找到鉴定能人,给他一个令他吃惊之后、欣喜若狂的结果。 再想想芮湘潮死前用微弱气息说的三、慈二字,若还不明白,就可以死了。 所以兰尽落若想私吞黑蟒鳞,绝非明智之举,不仅武盟盟主会借正道大旗全力围剿,莫名受牵连的慈悲教也不会放过他。 捉不捉得住,另说,但被撵得东躲xz,鸡飞狗跳,绝对会是真的。 被武盟、慈悲教、所有灵士武者盯上,他从此是真别想过安生日子了,一天都没有。 嗯,履行承诺,完成任务,才是他最正确的选择,否则等待他的,会是吃不尽的苦头,甚至鳞片、性命一起交出。 即便被捉住后为了报复,说东西根本不是从慈悲教偷的,而是夜月阁副阁主金暮黎给的,又会有几个人信? 金暮黎从未和兰尽落有任何交集。 而他,则是个神偷。 这个身份和职业,有时候会致命。 何况夜月阁是什么底,有心人一摸就清楚,怎么可能拥有九百年蟒鳞那种珍贵东西?不是开玩笑么! 金暮黎瞥了眼似在睡觉、实则只是闭目沉思的兰尽落,心中哼笑:那日林中遇见之后,兰尽落就不可能真不知道她是谁。一根血鞭,满头雪发,稍一打听,便能知晓。如今被昱晴川个没心眼儿的揭穿伪装,他心里还不明如镜? 他此时不说,不代表以后也不说。 被逼到绝路上时,他不会怪他自己贪心,而是恨她金暮黎。 这是人的自私使然。 治不好的通病。 两人各怀心思,易家兄弟俩闹腾一会儿后,也静了下来,只有昱晴川那傻小子没心没肺、乐呵呵地望着一切,好像对眼前场景稀罕得很。 夜渐深。 易锦曲肘置膝,头枕双臂,睡着睡着,不知是做梦还是没稳住,竟然往前一栽。 若非金暮黎眼疾手快,薅他衣衫将他拽回来,他就一头栽进火堆里了。 易融欢是个真没有心肺的,见状不但不安抚,反而嗤笑出声:“你是想把自己烧成秃毛鸡给我们吃吗?” 兰尽落睁开眼,也只是瞄了瞄,便重新闭上。 在他看来,这易锦就像个还在吃奶的少年娃娃,能活到现在没死,原因只有两个字:幸运。 是个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 易融欢讥笑嘲讽,兰尽落不理不睬,唯有热心如火的昱晴川关心道:“你没事吧?在火堆旁睡觉要小心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易锦看看易融欢的反应,再看看昱晴川的真诚,不由冲他笑了一下:“我没事,多谢。” 易融欢轻嗤:“虚情假意你也谢,傻子!” 易锦垂眸抿唇,不反驳,不搭理。 金暮黎想到刚才他要栽进火堆时,自己的心脏竟差点漏跳半拍,微微皱了皱眉,稍作犹豫,还是一把将少年按到自己腿上:“睡!” 虽是命令的语气,易锦却异常欢喜,侧身趴在她腿上,一动不敢动,只是那漆黑双睫不停地眨啊眨,兀自偷偷甜笑半天,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像吃了许多胡萝卜的白兔子,美得露出两颗大门牙。 那小样子令人看了以后,即便不羡慕他的胡萝卜,也会产生莫名嫉妒,想把他揍哭,让他再摆不出那幸福笑脸。 易融欢轻哼一声,却没真动手。 他还没疯。 夜色渐过,天色渐明。 兰尽落立刻动身,前往慈悲教。 他走以后,金暮黎看了看昱晴川,决定将他打发走,于是将他拉至一旁,从怀里取出一叠纸,低声道:“昱晴川,能不能帮我个忙?” 昱晴川立即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金暮黎将那叠纸递给他:“按照这上面的地址,找到相对应的人,将要传的话,分别转达给他们。” 昱晴川“哦”了一声,又应声“好”,可待打开纸张一瞧,不由愣在原地:“竖碑?修坟?扎纸人?烧冥钱?这、这……” 他整个人都结巴了,“这都、都……” 这都什么啊? 好诡异啊有没有! 金暮黎觉得好笑:“传话活人办活事,又不是让你和死人冥婚,怕什么?”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原本没想到这层的昱晴川不由一抖:“金姑娘,你、你别吓我。我本来还不怎么害怕,可给你一说,却、却觉瘆得慌。” “那好,不吓你了,”金暮黎难得地拍拍他的肩,“现在外面有点乱,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办完这件事后,直接去赤墨城夜月阁找我,我请你吃饭。” 昱晴川瞬间忘了纸人冥钱,展开笑颜道:“好好好,那我尽快办完,尽快去找你,你要请我去大酒楼吃饭。” 金暮黎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好。” 笑容极浅,昱晴川却呆了呆,随即很客观地评价道:“金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比板着脸好看。” “……”金暮黎敛笑,“早去早回。” 昱晴川哦哦应着,转身就走,后又想起什么,回头朝易锦兄弟俩挥挥手:“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找你们玩!” 易融欢低声咕哝:“屁点大的臭小子,谁要和你玩。” 易锦没挥手,也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金暮黎是如何打算的。 “姐姐,我们现在……”他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 自从伏她腿上睡了一觉,他便觉得又亲近一层,醒来仰头看着她的脸时,都好希望她俯身亲亲他,碰碰他的唇。 可她只是淡淡道:“醒了就起来吧。” 目光虽不像以前那样冰冷,却也没什么感情,让他看不透她的真正心思,总希望这只是表象,希望她是喜欢他的,只是冷漠惯了、无法表露出来而已。 金暮黎不知他心里总抱着一丝隐藏着害怕与绝望的希望,只是没有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待天黑,去给你娘她们收尸,弄完就去办正事。” 易锦点头轻应,并未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埋葬尸体在她眼中非正事。 易融欢倒是听出来了,却只是翻了翻眼睛,没啥大反应。 这货本就是个无情的,死爹死娘死全家,却连猫尿都没掉一滴,只偶尔红下眼睛,便算是极孝了。 因杀人夺丹事件不断发酵升级,三人谁都不敢在野外打坐修炼,又因要麻痹武盟盟主,也不能耍剑闹出动静,给那些对铸剑山庄有觊觎之心、前来查探的无耻之人发现,便干巴巴枯坐着,直到黑夜再次降临,才行往铸剑山庄。 到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废墟,易锦目睹那一片片焦黑,不由悲从中来。 大宅里的人再不好,这里也曾是他的家。一夜之间,人死屋毁,只剩两个幸存者,如何不悲? 金暮黎漠然看了几眼,便不再管。 拖拽尸体、挖坑掩埋的事她都不帮忙,谁伤不伤心,就更不干她的事。 反正她两世都无父无母,从未尝过亲情滋味。 自己的亲情源头都是干涸的,还指望她去安慰别人? 可算了吧。 没那能力。 金暮黎站在树下,戴着黑纱帷帽,只是眼前黑纱已掀起往上撩,顺着帽顶往后飘。 立了一会儿,她双臂交叉往树干上轻轻一靠,看那兄弟俩在月光下磕磕绊绊地忙碌。不用上前细瞧,也能想到两人定是一个双眼通红,一个面无表情,没准儿还时不时低声咒骂两句。 月上中天。 终于忙完。 金暮黎看着气喘吁吁朝她走来的两人,指指前侧断开的墙头:“休息一下。” 易融欢一屁股坐了上去。 易锦却坐到她脚边的一块不平整石块上,紧挨她的腿,也不怕硌屁股。 山庄废墟旁一片静谧,三人谁都没说话,就那么歇的歇,望的望。 金暮黎待他们呼吸平稳,休息得差不多了,才道:“金库在哪里?” 易融欢道:“后山深谷,沼泽地旁。” “什么?”金暮黎讶然,“沼~~” 话未说完,突然转头厉喝:“谁?” “哈哈哈,”一声苍老大笑忽从一片无梁废墙后传来,“没想到你竟如此警觉,可惜,我已经听到了,哈哈哈!” 第66章 铸剑山庄金库 能隐藏在残墙后而不被金暮黎发现,不管是不是刚到这儿,都说明此人要么练过绝妙匿息术,要么修为不低。 易融欢心知这一点,立马跳下断墙头,迅速跑到金暮黎身后:“怎么办?” 金暮黎瞥他一眼:“你不赶紧跑?” “……”易融欢愣了愣,“也是。” 说罢竟真的拉起易锦:“咱们走远点儿,别在这里当累赘。” 易锦当然不想走,可累赘二字却成功说服他一半,于是抬头看向金暮黎。 金暮黎却不回视,也不说话。 易锦犹豫了下,还是起身跟易融欢走了。 金暮黎不拦不撵不叮嘱,随他们。 夜深林黑,两人不敢走太远,打算选个将金暮黎放在视线内、且他们若有危险、金暮黎能来得及救的安全距离。 断壁残垣下的老者暗影,就像专门在深夜出没的老鬼,见易家后人往林里蹿,动身就要追:“交出金库钥匙!” 却是一道蓝色鞭影突如其来、迅疾如风地抽向他脖颈,打得他措手不及。 闻声扭头的易融欢借助月光看得十分清楚~~金暮黎本就喜欢搞突然袭击,加上血鞭藏在袖子里,只有与她近距离接触过的人才能看出端倪,老东西猝不及防被她来这一下,当场就倒了,没有半分迟疑和犹豫。 “……”易融欢还没走远,便又骂着粗话跑回来,“居然死这么快,真无趣!” 易锦看他一眼,感觉他病得不轻。 金暮黎收鞭入袖:“埋了。” 于是,两人又去挖坑。 易融欢忽然觉得,只要自己跟在金暮黎后头,就有点像挖坑专业户。 这一天到晚的,不是抬尸就是埋尸,好似他用来混饭糊口的正经职业。 金暮黎杀人,他才有活干。 金暮黎不杀人,他就得喝风。 两人将刚刚出场、连姓名都没问的断头倒霉鬼埋到两棵树的间隙里,又用灰土草叶掩血盖迹,才朝后山走去。 月光下的暗色沼泽多了一份诡异,好像每柄断剑下,都刺着一个难以解脱的亡魂,却又因被烂泥填塞了喉咙、堵住了嘴,而发不出灵魂之音,只有阵阵夜风代其呜咽。 易锦从未来过禁地,此时乍见,竟觉有些阴森森,让他想起小时候看到的窗外树枝,白天青翠翠的,很美,一到夜里,就像随风摇曳、飘来动去的鬼影。 尤其是风声特别大时,那阵阵带哨呼啸,简直就像凶鬼在抓狂乱叫,吓得他小心脏跟着小身体一起紧缩,闭着眼,捂着脸,不敢出声,不敢动弹。 刚才和易融欢抬那些被捅死再烧焦的恐怖尸体时,他就有些害怕,可因易融欢一直骂骂咧咧,人气十足,竟无形中帮他冲淡许多恐惧感。 此时站在沼泽边,那种沼泽地里满是鬼怪之感,又吓到了他,不由伸手抓住金暮黎的衣袖,紧紧抿唇不吭声。 金暮黎微微侧头,便见少年脸色有些发白,揪她袖口的五指收得极紧,似乎还有点颤抖,不由皱眉:“怎么了?” 易锦往她身边靠了靠:“没、没事。” 金暮黎见他嘴里说没事,眼睛却紧张盯着沼泽地,神情之中还明显带有一丝恐惧,便明白些许:“害怕?” 易锦连忙摇头:“不、不怕。” 不怕你结巴个啥? “害怕可以直说,并非什么丢人之事。”金暮黎瞧着那张清秀脸庞,终是拉住他的手,将人带入怀中,“这么胆小,怎么活到现在的?” 身体紧贴她的胸膛,清幽气息入鼻,易锦顿觉踏实,一丝害怕也无,手也不再颤抖:“阿娘把窗外的树砍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金暮黎想了一会儿,才大概明白少年的意思,不由微愕:“那无情院……” 然后猛然想起无情院只有两棵断花梨,还都不在屋前。 果然,易锦抱着她道:“锦儿屋前没有树,而且只要有姐姐在,锦儿就不怕。” 所以这是他出了无情院、去妖兽森林时,总与她寸步不离的解释?也是他为什么喜欢往她身上扑的原因? 金暮黎抬头望天:她其实还是被人当妈了么? 易融欢见易锦抱着金暮黎黏腻,不由翻了翻眼睛:“走了,这边!” 易锦这才从她怀里退出来,紧紧牵住金暮黎的手,走路时靠得很近,身体几乎贴在她的胳膊上。 金暮黎也在心里翻了翻眼睛,却未将人推开,任由他吸附虫似的粘着自己。 石屋在沼泽最中心地带,三人从石屋正前方,沿着沼泽岸,一直绕到屋侧方位,最后来到对面最远处~~屋后那一边的沼泽岸。 此地看起来和别处没什么不同,除了近两百米宽的平坦岸土,便是树林。 金暮黎以为金库应该隐在林后,没想到猜错了~~易融欢再次长剑当锹,杵了一圈后,找准位置,划着方块挖。 方块划得极小,挖得也不是太深~~毕竟不是埋尸。 金暮黎替易融欢的剑委屈。 易家嫡子,铸剑山庄未来继承人,所用佩剑绝不会是普通货色,可落在他手里,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当锹用。 唉,此剑若有灵,必定要哭泣。 哭它怎么如此倒霉、如此命苦,跟了这么一位混球主。 易融欢挖了一会儿,扭头见易锦还在抱着金暮黎胳膊不撒手,便带了点怒气道:“腻什么腻?还不过来帮忙?” 易锦脸颊一红,连忙跑过去。 两人剑挖带手刨,忙活半天,终于露出一面与岸土同色的方形铁板,铁板边缘有个能入三指的铁环,易融欢扣环将铁板掀起,露出洞口,没有台阶。 金暮黎莫名想起那个掉进冥界的深洞。 易融欢却率先跳下并瞬间落地,还在洞里什么地方摸出一颗夜明珠,发出乳白色微光,将黑漆漆的洞内照亮。 金暮黎见这只是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便让易锦先下,自己随后。 洞口虽然只有一人多高,却有一间屋的面积,很宽敞。 但这宽敞绝不是留着站人、让来者舒服的,而是共有四道往下延伸的台阶分布在洞屋四方,一旦选错,很可能就命丧黄泉。 金暮黎上前一步,牵住易融欢。 易融欢一愣,易锦更愣。 易融欢愣过之后,却是了然,抬起被金暮黎扣住的脉门笑道:“金副阁主是怕我过河拆桥,谋害于你么?” 金暮黎不肯定也不否认:“带路。” 易锦这才明白,脸色竟比刚才好了许多。 易融欢摇头苦笑:“金副阁主还真是不信任我。” 金暮黎漠然重复:“带路。” 易融欢一手被她抓扣,一手执夜明珠,往其中一道台阶走去。 金暮黎暗自记下方位。 易锦连忙上前,抓住她另一只衣袖。 金暮黎没有挣脱,想起他幼时因怕鬼而被树枝留下过心理阴影,便翻手牵住他,将那白嫩五指握于手心。 易锦顿时身心俱热,欢喜又甜蜜。 金暮黎也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难道别人是月亮惹祸,她则要地洞惹祸? 不然怎会有种将人拉入怀中的冲动? 这里的环境很特殊? 还未想完,便已开始下台阶,金暮黎连忙收敛心神,注意脚下,察看四周。 脚下就是很普通的石阶,台阶一侧是墙,一侧悬空,不知掉下去的话,底下是个什么景。 易融欢在最前方,中间隔着金暮黎,光线受阻,易锦不太能看清脚下,既怕太慢变成拖累,又怕太快而踩空,更加害人,便走得战战兢兢,紧张又小心。 金暮黎通过相握的手,感觉到少年臂膀的紧绷力度,又见他一直盯着脚下,努力看清,便时不时微停一下。 易锦暗舒一口气,心里的热意又蹿高几度,甜蜜感又浓几分,埋葬娘亲时的悲伤也再次被抵消冲淡些许。 爱情最伤人,却也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只看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 都对了,就是圣药。 都错了,就是毒药。 下完长阶,出现两道岔口,易融欢迈步走向左边通道。 没有机关陷阱,又有夜明珠照着,三人行进很顺利。 走完通道,便是一扇门。 一扇上了锁的木门。 金暮黎看着普通木门普通锁,微微皱眉:“防盗设施不会这么简单吧?” “自然不会,”易融欢笑了笑,“这只是故布疑阵、让选对所有道路的闯入者产生疑惑而已。” 金暮黎心中摇头,淡淡道:“走到这里的人,不会因为这道略显怪异的门而退出,所以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障眼法,纯属多此一举。” 她忽然想起易锦的娘还因被诬陷偷了金库钥匙而被执行家法,挨顿毒打。 心道这可真是不值了。 转脸去看易锦,易锦的眼睛果然红了,但只是盯着那锁默不作声。 想想也是,除了他俩,所有人都死了,再多的是非恩怨,也随了尘土,有什么可计较、又跟谁计较呢? 易融欢不再算计易锦,应该也不仅仅是因为忌惮她,而是这世上,易锦已经成了他唯一的亲人,把他弄死,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这对住惯人多是非多、却也热闹的易融欢来说,过分安静、过分冷清的生活,应是难以忍受的。 既是普通锁,有没有钥匙也就无所谓了,易融欢直接用剑柄将其砸断~~可怜的佩剑客串几回铁锹后,又当了回锤子。 真是一物多用,毫不浪费。 推开陈旧到快烂掉的木门,走了近两百米,前方又出现三个岔道。 金暮黎想扶额:“一个金库而已,怎么搞得比宝藏还复杂?至于么?” “没办法,老不死的~~”忽然想起已经死了,便改口,“我爹爱财,视钱如命,赚得再多,也始终小气又吝啬。这样的男人,本该当好他的守财奴,偏偏又极为花心好色,于是就各种手段偷香骗溜,实在喜欢的,就想办法少花钱娶回家……连在女人头上花钱都这么抠,他能不把祖上传下来的金库改得复杂么。” “你也不见得比他好,”金暮黎无语之余,冷笑,“你爹只是不负责任,你呢?你竟然逼迫与你同床共枕的女子服下麝颜草,使她们终身绝育,无法做母亲,岂不是比你爹更恶毒百倍?” “恶毒?”易融欢哼道,“我那是为她们好!” “为她们好?”金暮黎嗬嗬一声,笑得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若我切下你的鸟儿,让你变太监,是不是也算为你好?” “那不一样!”易融欢惊恐叫道,“我爹到处留种,最后却不管不问,导致许多女人生下孩子后,因为养不活,又饱受世人冷嘲热讽、羞辱谩骂,而悬梁自尽,甚至抱着孩子跳河。我那么做,只是不想像我爹一样,让自己不想娶的女人走同样的路而已。” 金暮黎短嗬:“这么说,被你毒害过的女子倒还要感谢你如此好心?” “那也不必,”易融欢听她语气略有缓和,暗松一口气,“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比我爹强不了哪里去,可金副阁主放眼天下,有几个男人是真正好的呢?有能力纳妾却不纳的,恐怕一个都没有吧?妻子早逝而十年内不续弦的,你能数出五个,就算我输。” 金暮黎还真数不出来。 起码在有限范围内~~赤墨城及其周边,她所知道的人里,就没有那么专情的男人。 娶了妻、纳了妾,尚且还去青楼花坊勾栏院偷荤吃腥,甚至去倌馆楼找刺激,你让他死了妻子后独守空房? 嗬,天下男人都死绝也不会有。 易融欢见金暮黎沉默,彻底放下心,边走边道:“不过我倒真没想到,一向诡计多端、狡猾异常的慈悲教,居然没能找到我们家金库,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看来那些内奸的本事也不怎么样。” 金暮黎心道,别说慈悲教,换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到你们易家祖上会把金库选在这么个鬼地方。 至于内奸,恐怕不是人家本事小,而是你爹太爱财。 太爱财的人,通常都无比谨慎、无比奸诈,除了正妻亲儿子,他谁都不信。 “不管怎样,目前境况对你们兄弟二人尚算有利,要趁米孤遥注意力转移,对废墟山庄放心时,用最快的速度重建,”金暮黎不再纠于男女之间的破事,“先盖几间,其余的,徐徐图之。” 易融欢点头:“我明白。” 只要自己出钱盖起几间房,铸剑山庄就还是铸剑山庄,谁都别想打主意。 第67章 私生子来了 易融欢心知除了金暮黎,夜月阁里的弋菱歌、顾清央等,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提供庇护,何况对方还是慈悲教。 所以只能使用金暮黎的法子,先重建铸剑山庄。易家有后人,后人有钱,即便是盟主,也没有理由堂皇掠夺。 至于灭了易家满门的慈悲教,也照金暮黎的法子先拖着,反正在金暮黎彻底拒绝入教之前,他们不会对他兄弟二人动手。 若房屋建起,武盟却没和慈悲教掐起来,高薪请的武者们也护卫不了他,再跑路不迟,毕竟他真不想过那种为避追杀而东躲xz、颠沛流离的生活。 金暮黎竟然还防备自己,也不想想此时的他,对谁动手,都不可能设计陷害她~~设计应该会设计,但不是害她,而是成全她和易锦的好事。 只要成了一家人,金暮黎自然要庇护到底~~她不可能只护她的小郎君,而将郎君哥哥丢在一边吧。 虽然有点无耻,但有用,能保命啊! 不然让他一个中阶绿灵士,还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中阶绿灵士,如何跟庞大又凶残的慈悲教对抗? 也只有同样狠辣无情、且奇诡手段层出不穷的金暮黎能帮他了,老爹易文度的那些狐朋狗友,他根本就不指望。 走完最后一个岔口通道,终于出现两扇真正的门,金暮黎瞅那门上锁孔的形状有点奇怪,却没出声询问,只看易融欢怎么做。 易融欢蹲身将剑柄往地上使劲一磕,卸掉大半个厚厚外壳,然后长剑倒置,将剑柄内芯往锁孔里一插。 金暮黎:“……” 尼玛还有这种操作? 这他妈谁能想得到? 思索片刻,她还是问道:“真正的钥匙共有几把?” 易融欢道:“两把。” 金暮黎微微挑眉:“那另一把……” 易融欢嘿嘿一乐:“被老家伙藏在了肛门里,出恭时取出,完事再塞进去。” 金暮黎一听,差点没吐了。 同时惊叹,易文度的肛门功能实在太强大,不得不服。 两把钥匙放在这样两个奇特的地方,就算慈悲教找到这里,也打不开。 易锦在旁边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易融欢用钥匙开了锁,再使劲一推,两扇石门便缓缓打开。 门内石厅很大,没设机关,只有九具石棺一字排开,金暮黎忍不住手指石棺道:“不会放在棺材里吧?” 易融欢又是嘿嘿一笑,上前推开中间那具石棺的棺盖:“说对了,就是在这里。” 说罢,探入两手,拿出时,两手各执一块金砖,“这具石棺里的东西,乃易家祖上所传,其他八具,则是历代家主慢慢积攒下来的,包括我爹。” 金暮黎心中啧啧:难怪易文度要把通往金库的路弄得复杂,这里虽非宝藏,却也差不多形同了。 “那么多人打铸剑山庄的主意,怕是猜到易家存有不少金银财宝,”金暮黎走过去,微微探头看了看,果然晃眼,又赶紧转开,“若那样东西不够挑起两家,就把这些金银转移一半,再放出风声,引他们抢夺,我就不信干不死他们。” 易融欢笑道:“好主意!” 金暮黎看着他:“你不心疼?” “我又不是老爹,”易融欢轻嗤,“再说钱再好,也没命重要不是?何况若能除去慈悲教,不仅悬在我和易锦头上的利剑没了,还能为全家报仇。如此,即便舍掉全部财物,又算得了什么。” 倒没看出这家伙有做枭雄的潜质。 金暮黎道:“全部打开我看看。” 易融欢果然将棺盖全部打开,脸上一丝异色都没有。 金暮黎细瞧一遍,除中间那具石棺装的都是金砖,其它八具皆是小金条或银元宝,以及各种金银首饰、上等玉器。 “每人拿一些,够把房子盖起来,”金暮黎说着,往怀里塞入两根小金条,两把金项链,末了又操起一块金砖执于手心,看着它,声音变得阴冷冷,凉飕飕,“若不斗个你死我活,就拿这个作诱饵,不怕你们不上钩。” 易家兄弟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身体一抖,之后默默往衣袖、怀里塞东西。 拿了财物,三人离开金库,重新锁上门,装好钥匙,顺原路返回。 没出现什么波折,也无人在三更半夜来废墟山庄的深谷沼泽,顺利出去后,盖上铁板,又将土层恢复原样。 回到废墟处,三人静坐林中。 天,渐渐亮了,金暮黎却没有起身走的意思。 熬到晌午,易锦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见二人转头瞧过来,脸颊顿时红透,结结巴巴道:“我、我不饿……”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易融欢不厚道地笑了。 其实他也饿,只是还未发出声音而已。见易锦反应大,他就闭嘴不说,等着金暮黎心疼易锦后,自己再跟着走。 果然,金暮黎心下无奈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淡淡道:“找地方吃饭。” 易融欢立即跟着站起:“十里外有个小镇,镇上有卖吃的,还有几个饭庄酒馆。” 十里,不算远,虽然两匹马分别被兰尽落和昱晴川骑走,但施展轻功的话,也快。 易融欢拉着易锦跑到废墟里,找到几片碎裂开的灶锅锅底,摸两把,然后将黑灰抹到自己和易锦的脸庞脖颈上。 金暮黎看着转过身来的俩黑鬼,差点没绷住。 之后,她揽着少年黑前方疾掠,青年黑则跟在后面死追。 没办法,两人差距太大,隔了整整一个青灵士还带拐弯,他不拼命跑,就会被甩掉~~纵然金暮黎只用了三分真气。 来到名叫十里的小镇,三人去了离路边最近的两层楼饭庄。 迎上来的小二哥差点惊掉眼珠子。 他见过皮肤晒得黝黑的农夫,却从未见过黑到如此地步的青少年,一说话就露出来的大白牙,和脸形成了鲜明对比,黑则黑得吓人,白则白得吓人。 可随后他便反应过来,知道这两人是故意的,因为耳朵的颜色不同。 小地方的饭庄,包间不多,但因客少,大半都空着,有选择余地,易融欢便要了间带窗的。 进了包房,小二哥上茶之前,很体贴地送来清水和布巾给客官净手。 易融欢自然是请金暮黎先洗。 金暮黎洗后是易锦。 易锦帮忙抬尸又挖坑,脏得很。 但最脏的,还属摸了锅底灰的易融欢,他一洗,水就彻底变黑。 曾经风风光光、走到哪里都一群护卫厮奴跟随的堂堂铸剑山庄大公子,如今却落得这般光景,想想也真是惨。 小二哥倒不嫌麻烦,又换盆干净清水端进来,态度极好。 能不好么,别的不说,仅三人身上穿的布料就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 女子虽然戴着帷帽,也不说话,但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度。 何况还有很狗腿的青年在旁衬着。 易锦细心,默默用滚水将茶杯烫洗一遍,才斟茶递到金暮黎面前。 金暮黎道:“点菜。” 小二哥立即滔滔不绝报上菜名。 姑娘果然是极其趁钱的大爷,不待他报完,便打断:“九菜一汤,选最拿手的。” 易锦连忙补充:“清淡、微辣、微甜,都要有,汤不能油腻。” 易融欢摸出一块碎银扔给小二哥:“动作要快,别让我们久等。” 很少得到额外打赏的小二哥笑得更热情:“好咧好咧,三位放心!” 菜来得果然很快,一碟碟端上桌,几趟便齐了。 易融欢起身关门,并叮嘱小二哥不要来打扰,小二哥自是满口答应。 金暮黎取下帷帽。 易锦先盛半碗汤递到她面前,自己才坐下执筷。 在夜月阁住了些日子,易融欢也知道眼前这凶煞吃饭时不喜别人口沫横飞,便和易锦一样闭上嘴巴,不敢半句废话。 三人安安静静吃着饭,没人客套,也不需谁给谁夹菜~~易融欢既不想,也不敢。 金副阁主在夜月阁独门独院,独自吃饭,只有易锦能偶尔同桌,其他人既没那个荣幸,也不想有那个荣幸。 如今出行在外,不方便分桌,否则易融欢也不可能和她坐到同一张桌上。 金暮黎目不斜视,专心用餐,吃到一半时,外面忽有女人问路声传来。 靠近官道的饭庄有人来问路,并不稀奇,可若对方是个手抱孩童的女人,且问的还是去往铸剑山庄的路、找的是易文度,可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三双竹筷同时顿住,继而,窗户被打开,两颗脑袋探出来。 “这位姐姐,您是易庄主的远亲吧?”小二哥看着颇有姿色、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难怪您不知道铸剑山庄已被仇家灭门的事。” “什、什么?”年轻女人惊得以为自己幻听了,“灭、灭门?” “是啊,一把大火,全部烧成灰烬,人也死光了,凶手连幼童都没放过,”小二哥摇头叹息,“唉,造孽啊!” 女人身体晃了晃,颤声道:“文~~易庄主他、他也……” 后面的话,她已说不下去。 亦不敢说出那个字。 “易庄主也没啦,庄主夫人、整个山庄的人,全都没啦,一个未剩,”小二哥耐心得很,“我看姐姐你不如在这儿吃点饭,歇息歇息就返回,不要去啦,否则看到烧成废墟的山庄,怕是会受不了。” 女人已经受不了了,抱在怀里的五岁孩童都差点掉了下来,软着双腿往后踉跄两步,差点摔倒:“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说他会来找我的……” 她傻了般喃喃转身,“文度,你不去找我,我来找你了,带着儿子过来找你了,你要出来迎我……他在撒谎,一定是他故意撒谎骗我,我不会信他的,因为你说过,说过会娶我过门的……” 女人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跑向通往铸剑山庄的路,二楼窗户里的两颗脑袋却面面相觑,易融欢道:“你有弟弟了。” 易锦:“……” 金暮黎淡淡道:“不去追就吃饭。” 两人连忙回饭桌。 金暮黎瞥眼二人,待吃饱放下筷子,又用茶水漱了口,才拿起帷帽:“不想认亲?” 易融欢嗤道:“我们自身都难保。” 金暮黎将帷帽戴到头上:“我还以为你是怕多个兄弟分家产。” 易融欢嘿了一声:“家产不是都给你了么,我还怕什么分家产?” “也是,”金暮黎难得多说两句废话,“结账吧,吃不完的带走。” 易融欢愣了愣:“我还没饱呐!” 金暮黎已起身开门:“吃太饱你能跑得动?” 易融欢只好喊来小二哥。 小二哥说句“没问题”,转身就跑出去备来特制竹篮及油纸盒。 不久后,兄弟俩各拎一只特制竹篮走在回去路上,没使轻功。 依照金暮黎的说法:消消食儿。 易融欢低声咕哝:“吃都没吃饱,消什么食儿?存心饿我。” 金暮黎没搭理。 一匹快马从身后跑过去,带起阵阵灰尘,易融欢闭着眼睛别过头,巴掌当扇子:“跑这么快赶死啊!” 不料,那马背上的人耳朵特别灵,竟勒马回身,用马鞭指着他:“你说谁赶死?” 第68章 孤遥山庄 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易融欢还被马鞭指着,不管有理没理,首先气势上就矮了半截,正要跳起来指回去,前方忽然传来孩童哭声。 马上青年神色一变:“潇儿?” 迅速拨缰掉头继续追:“师姐!” 还没掐起来就被丢下的易融欢连忙抬袖挡灰:“看来是个有人惦记的。” 金暮黎没说话。 难怪连易融欢这种混球都看不上他老爹,果然太不是东西。 勾搭人家也就罢了,还不采取措施。他是爽完之后潇潇洒洒转屁股就忘,人家姑娘却怀了孕。 这可不是害人么。 活该被凌迟。 “难道……”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慈悲教圣女也是被你爹所骗?” “谁知道呢,”易融欢漫不经心道,“或者可能是老东西留下的野种也说不定。” “野种?”金暮黎冷笑,“若果真如此,仅这两个字,就足够让她要你的命。” 易融欢的身体僵了僵,瞬间闭嘴。 “人都死光,你的确不用再装深沉,但也不代表你能肆无忌惮,想骂谁就骂谁,”金暮黎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以你现在的武力级别,得罪不起的人多得是,若不管好你的嘴,早晚会被人弄死。” 易融欢顿时蔫了。 金暮黎瞧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跟死了…… 唉,算了,这比喻不适合他。 爹娘都死了,后面的话咋跟? 而且这混球还没有半分伤心,实在配不上垂头丧气四个字。 羽翼未丰之前,灭门之仇远没有自己性命重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否则他那晚就会奋力抵抗,而非丢下爹娘跑路、顺便拉上可利用的易锦。 这混球虽然不是个东西,但看得清形势,且能根据实情,当机立断作出最有利的决定,比那种明知打不过、还红着眼睛扑上去送死的强。感动不了谁,反而彻底失去火种,失去复仇希望。 紧挨金暮黎而立的易锦始终未作声,见二人站在原地不动,也就跟着不动,只用耳朵听那隐隐传来的孩童哭,女人泣,以及大概是青年男子的安慰。 之后,青年带着母子二人骑马离开,马蹄声渐去渐远。 “姐姐,他们没返回,”易锦看着前路道,“还是去了山庄么?” “不去看一眼,怎么能死心?”金暮黎淡淡道。 易锦武级低,听不清那边男女说了什么,她却一字不漏,尽入耳中。 只是,青年对他师姐的这种不嫌弃,又能维持多久呢? 之前总也得不到,等哪天得到她的人,还会继续这么稀罕吗? 稀罕到不计较她已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并愿意和她一起将他养大成人? 在感情世界里,傻的从来都只是女人。男人可以为了满足生理需求,可以为了传宗接代,可以为了金钱权势,可以为了随便一个理由,和任何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子滚床单,女人呢? 女人中也不乏贪财恋势的,但在与男人的比例上,还是少多了。 她并非是为那女人的将来担心。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因为轻率而被易文度上了床,就得自己吞下这苦果。 女人,任何时候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真有男人按照甜言蜜语为你付出一切的资本。 否则只有吃亏上当的份。 哭都来不及。 好比弋菱歌,好比白小渊,她若将这二人的感情当真,那绝对是脑子进了屎,蠢得不能再蠢。 看不清别人不要紧,但要认清自己。她一非白富美,二非权贵之女,三无武林世家当靠山,除了满头晦发,除了凶狠残暴的臭名声,要什么没什么,别人为何非她不可?别他妈开玩笑了。 “走吧,”她抬步继续前行,“等我们到那儿,他们已经走了。” 那边两大一小是骑马,这边三人却是步行,怎么可能一致? 等他们颠着两腿晃到山脚,人家早没影了。 如此也好,免得她要想办法拐着弯将吃食送给母子俩。 不知为何,虽说那女人多是因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而被易文度骗了身子,今日之果纯属她咎由自取,但莫名的,她竟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 在这之前,她从无闲情管男女之间的烂事。遇到犯贱的,连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一个,更别说伸出援助之手。 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起了点恻隐之心,居然头脑一热,将剩菜全部打包,且在刚才还思索着如何才能不知不觉、将饭菜送给母子二人,而不毁了她见死不救、残忍毒辣的好名声。 谁知,还未想出做好事不留名的办法,居然就来了个接手的,可真是妙极。 三人不紧不慢地步行着,每每有人经过这条路,便会朝两名黑鬼投来诧异目光,随即了然而去~~他们和青年一样,很快就看到两人双手和耳朵的不同,明白这是故意显显摆摆弄成这副鬼模样,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化了奇葩妆、易了奇葩容似的。 如金暮黎所料,待回到铸剑山,已无师姐弟男女及孩童的踪影。 易融欢、易锦随金暮黎去林深之处静坐~~虽然他俩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直至暮色将尽之时,山下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金暮黎起身道:“开工。” 易融欢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晚上盖屋?” 金暮黎瞥他一眼:“不然呢?” 易融欢片刻后点头:“好好!妙!” 金暮黎却已走远。 他连忙跟上去。 之后不久,他出乎意料地看到,带着一群工匠赶到铸剑山庄的领队,既非寒云,也非漠烟,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神情肃静,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办事极其稳妥之人。 他看到黑衣黑帽的金暮黎时,完全没有犹豫地上前行礼:“副阁主。” 声音压得很低。 金暮黎将那随意抓来的两把金项链掏出塞他手里:“最多一天两夜,必须完工。” 男人立即应是,没有一点“要求苛刻、完成任务比较困难”的表情。 金暮黎朝跟上来的易融欢伸出手。 易融欢见她把金首饰都给了中年男人,便会意地掏出自己怀里的东西。 金暮黎全都交给男人:“告诉他们,只要全力以赴,这些便都是他们的。” 顿了顿,“你那份,我有另备。” 男人微微躬身,没说一句虚假推辞的客气话,他知道眼前这个恶霸般的女子,最讨厌屁用没有的繁文缛节。 金暮黎道:“我会亲自巡逻,清理溜过来的耗子,但你要让他们学会闭嘴,不可将在这里做过工的事泄露出去,否则倒霉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男人仍然只有一个字:“是。” 金暮黎转身离去。 两名青少年黑鬼再次跟上。 中年男人待她身影消失,才直接捧着那堆金首饰转身,当着众人道:“今晚一整夜,加明日一整天,盖起五间大屋,并保守秘密,这些便都是你们的。” 人群瞬间骚动了,每个人都双眼放光地盯着那满满一捧、直堆到男人胸口的金首饰,甚至咽起了口水。 男人将首饰塞入怀中,撑得胸腹衣衫鼓鼓囊囊,却毫不在意地一挥手。 激动的工匠们立即跟着走。 站在人群后方、同样百姓打扮的十二人默不作声、无痕无迹地监视押送。 待到了山庄废墟,他们又分出四人速度下山,接应专门送砖送石送屋瓦的长长车队,另八人则把住废墟八个方位。 如果金暮黎是第一道防线,那么他们,就是第二道防线。 用加倍工钱封工匠们的口,则是为了防止武盟盟主米孤遥得知此事后,迁怒到他们头上,给他们带来灾祸。 至于因觊觎铸剑山庄财产而偷摸过来的贪心家伙,无论正道,还是邪派,有一个算一个,金暮黎都毫不客气地将其抽死,就地掩埋。别说报仇,连回去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铸剑山庄因被绿林掩映,加上方圆五里没有百姓居住,所以即便那晚火势很大,也无人得知易家被灭门。 如今连夜动工盖屋,除了怀有歪心之人,同样引不起任何注意。 金暮黎带着易融欢和易锦不断在林中巡逻,被火把映照的废墟里,工匠及其学徒们则干得热火朝天,速度清理,速度打地基,速度起屋…… 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 累死累活地日夜赶工,泥瓦匠们终于在第二天晚上子时完成任务。 但因多用了几个时辰,他们都有些惴惴不安,怕雇佣人以此为由,扣他们的工钱。没想到,那脸上始终没有一丝笑容的中年男人却拍拍那堆首饰道:“就这么给你们,难免酬劳不均。万一某些人因此而心里产生不平衡,甚至埋怨、发生口角,进而将此事捅出去,给你们带来的,可就是杀身之祸,所以~~” 他故意停了停,工匠中果然有人惊恐叫道:“什么?杀身之祸?我们只是盖个屋而已,哪里来的杀身之祸?” “不然我们为什么连夜动工?为什么给你们这么高的工钱?为什么要求你们保守秘密?”男人阴冷着脸道,“你们要记住,保守秘密,就是保你们自己的命;守不住秘密,来日就算被人杀了,也是你们自己惹来的祸,与我无关。” 累得一身臭汗、筋疲力尽的工匠们,脸色一片惨白。 有人颤颤道:“你、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来了……” 男人不理他这茬:“也无需太担心,只要能管住你们的嘴,不要将在这里做过工的事说出去,我保你们无恙。” 他扯出几条项链,“至于工钱,还是刚才那句话,为免分配不均,令某些人心生不满,给你们自己带来祸端,你们可以推选出两个大家都信任的人,和我一起将这些东西兑换成现银或铜钱,再行发放酬劳。”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这么多人,又都不是同一个地方的,谁也不信谁,怎么推选?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工匠忽然上前赔着笑道:“那个,东家,不如您看着分给我们吧,就不要花费您的宝贵时间去兑换了,反正您给的工钱比我们平日翻了好多番,我们不会在乎再多点儿少点儿的,更不会心生不满吵起架来,给我们自己招来灾祸,” 他扭头看着身后工匠们,“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中年男人随他看向人群。 开始时,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附和,没一会儿,大家便一致同意了。 互相不信任是其一,其二是金项链就在眼前,点头即可得,便谁都不想再拖下去,希望尽快拿到手。 至于项链是粗一点还是细一点,长一点还是短一点,顾不得计较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男人掏出所有项链,摊开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根根理出,顺排摆好,一边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师父带徒弟,所以会尽量每份都粗细搭配,差得不会太多。” 众人脸上露出笑容。 男人又道:“一家一家排好队,领过工钱的,到我身后歇着,不要乱走。” 他话音一落,便有两人过来分立两侧,众人已知他们不是工匠,便老老实实排队,也不敢想着重复领第二次。 发工钱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在此刻的孤遥山庄里,武盟盟主米孤遥正手抚鳞片,惊喜不已:“九百年黑蟒鳞?果真?” 第69章 武盟盟主米孤遥 一头灰发的米孤遥虽为武盟盟主,年龄却只有四十出头,可见其手段之厉害,否则坐不到这个位置。 他翻来覆去看着那片黑蟒鳞:“九百年……难怪他俩拼死护住……” 旁边一道士打扮、年龄与其不相上下的黑发男人道:“若我没看错,这鳞片,怕是九百年都不止,而且……” 他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米孤遥抬头看他:“而且什么?” 道士犹豫:“尚不能确定。” 米孤遥笑道:“说说无妨。” 道士这才望着他手中鳞片,直目凝眉:“若我感觉不错,这片蟒鳞,应该来自冥界,而非在人间藏身修炼的黑蟒。” 米孤遥倒吸一口凉气:“冥界?” 道士点点头:“我能感受到鳞片未消退的冥界阴气。” 米孤遥手一抖,将鳞片丢了出去。 道士探臂接住,笑道:“此物比人间蟒鳞还珍贵,米盟主扔它做什么?” 米孤遥面色微白:“冥界之物,人怎么能用?时间一久,不得被阴气侵穿而死?蓝皮道你又想害我。” 道士哭笑不得:“老米说话又不讲良心,贫道何时害过你?” 米孤遥哼了一声,却没反驳:“那你说,这东西好在何处?” “简单来说,八个字,”道士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米孤遥吃惊:“这么厉害?” “我方才说过,它不是在人间修炼的黑蟒鳞,”道士将鳞片扔给他,“若能集齐六片,做个护胸甲,还可挡住一切鬼魂阴邪,使人不受侵害,乃稀有极品。” 米孤遥闻言,眼睛都快直了。 即便身为盟主,也没见过如此珍贵之物。 “可、可我这里只有一片,如何集齐~~”话未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朝外吩咐道,“去,让钮奉儒速来见我!” 门外立即有人应声而去。 很快,刚刚告退离开不久的钮奉儒便又奉召而来,依然是那张雷打不动的平静脸:“盟主。” 米孤遥已经稳住神:“你方才说,芮湘潮死前说了三和慈两个字?” 钮奉儒保持抱拳动作:“夜月阁副阁主金暮黎说的。” “不管谁说的,”米孤遥摆摆手,“如果此话并非故意捏造,你认为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是何含义?” 钮奉儒低眉垂目:“属下不敢妄言。” 米孤遥往日对他各种谨慎很欣赏,今天却有点不耐烦:“那就说说你的猜测!” 钮奉儒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抬,又几不可察地垂下:“是。属下猜测,三,是数字;慈,则指慈悲教。” 米孤遥看着他:“所以你也觉得还有三片蟒鳞如今在慈悲教手中?” 钮奉儒犹豫了下,还是道:“是。” 米孤遥忽然笑了笑:“你不相信那个夜月阁副阁主?” “也不是,”钮奉儒摇摇头,“属下和她打交道不多,尚难断定是否可信。” 米孤遥微笑道:“从你之前的描述来看,我觉得,此女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冷漠又无礼,却是难得的真性情,她的话,可以相信。” 钮奉儒讶然抬脸:“盟主……” “金暮黎用鞭,弋菱歌用剑,慈悲教教徒却多用刀,”米孤遥用拇指轻轻摩挲鳞片,“虽然不排除栽赃嫁祸,但能将他二人一刀毙命者,想来也不多,何况,” 他举起鳞片,对着光线眯了眯眼,“夜月阁即便有心使用此类计策,也拿不出如此珍贵的东西。” 蓝衣道士笑接一句:“即便拿得出,我也不信他们舍得拱手让人。” 米孤遥点头:“正是此理。” 此刻,他的心情相当好,“小小曹家,居然藏有如此宝贝,幸亏夜月阁心有忌惮,不敢乱动二人尸体,否则……” 蓝衣道士摇摇头:“即便翻动尸体看到了,也不一定识货。” 米孤遥放声大笑:“说得极是!” 他自己不识此物,便请了见识广博者十几人,却个个如他一般,只有猜测之语,不敢断定到底是什么。 若非云游四方的蓝皮道恰好路过,顺便瞧瞧他这老朋友,此事怕是要成谜了。 由此想来,即便被夜月阁发现戴江条怀里捂有宝贝,也的确不可能识得。 钮奉儒听到二人对话,不由看向自己带回来的黑色之物,却忍住没问。 米孤遥却半真半假告诉他:“此乃九百年黑蟒鳞,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钮奉儒向来平静的脸,陡然露出一丝吃惊神色。 米孤遥见了,再次大笑:“我还以为你脸上永远不会出现第二种表情!” 钮奉儒立马恢复平静:“属下随时待命,盟主若有差遣,尽请吩咐!” 米孤遥缓缓敛笑:“慈悲教先灭铸剑山庄易家满门,使无数无辜死于其手,后又杀人夺宝,将本盟特使斩于刀下。如此残暴不仁,心毒手辣,本盟必将召集武林高德,为所有枉死者讨回公道。” 钮奉儒似觉不妥:“盟主,属下认为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操之过急。” 米孤遥看他一眼,放下手臂,盯着手中鳞片凝眉思索片刻:“那就先派风影去慈悲教探探,看那三片蟒鳞到底在谁手中,是否被人私吞。” 人心皆贪,他却无法知晓从二使手中抢走三片蟒鳞的具体是谁。 但绝不会是慈悲教教主夜梦天。 如此,就很难说抢夺之人有没有扣下私藏、是否上交或是否全部上交。 毕竟,这世上不缺胆大胆肥者。 那么,夜梦天派人乔装成曹家子弟、暗中帮助曹世骑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帮他灭了夜月阁? 不可能。 夜梦天若真有此令,慈悲教就绝不会容许曹家反被夜月阁杀到死绝,连半个活口都不留。 所以慈悲教其实是以暗中助力麻痹曹世骑、真正目的却是另派一拨人趁机潜入空虚的曹家庄、分散搜寻黑蟒鳞? 然后拿到蟒鳞后,不再管其死活? 思来想去,好像也就这条说得通。 得了宝贝,再借夜月阁的手,将珍宝原主杀掉,神鬼不知,天衣无缝。 只是,夜梦天的消息从何而来? 曹家庄到底藏有几块蟒鳞片? 夜梦天是否知晓曹家所藏私宝的具体数目? 如今慈悲教内部是什么情况? 这些问题都需要答案。 慈悲教机关重重,贸然去攻,确实有可能不但讨不了好,反而打草惊蛇,暴露自己手中这片,引人来夺。 他虽不惧,应对起来,却终究麻烦。 何况他的真正目的是黑蟒鳞,而非为谁报仇。 尤其是跟他毫不相干的易家。 那只是他欲行各种事的理由。 钮奉儒不仅心思缜密,且跟随米孤遥多年,乃其最信任的人,闻听要动用风影~~米孤遥直接掌握的十二密谍,便主动告退。 米孤遥却在他即将跨出门槛时将他叫住:“之前说那个金暮黎,在闭关?” 钮奉儒转身抱拳:“她自己说的,尚未核实。” 米孤遥微微点头,沉吟片刻:“如果真在闭关,主要受她庇护的易家后人也就只有老实待着的份;若是假的……” 他忽又想起自己刚刚说过此女可信,便摆摆手道:“罢了,先派人盯着夜月阁,若有异常动静,速速来报。” 钮奉儒应是退下。 他自是明白米孤遥欲在铸剑山庄建立分部的心思未减,何况易家产业代代相传,定积累了不少钱财,而易文度又是个极会进账、却不愿往外出的抠叟。 如此一来,易家所存,必是只多不少。 这块肥肉,自从铸剑山庄被灭,就被各方势力盯上了。 可再怎么盯,还敢跟武盟盟主抢? 若无九百年蟒鳞,此时当已派人将那兄弟二人接到孤遥山庄~~即便不愿意,也要强行接来,强行为他们做主。 但九百年蟒鳞片一现,盟主要动用风影夜探慈悲教,就暂时不能那么做了,以免慈悲教得知后,加倍防范,不利于风影行动。 所以目前任务,是一边等风影秘密前往慈悲教、带回消息,一边盯着夜月阁,不能在风影行动期间出乱子~~主要是易家兄弟俩不能节外生枝。 那两个人,只是即将被利用的傀儡木偶,待事情一成,就会借他人之手干掉,彻底霸占易家所有财产。 钮奉儒走后,蓝衣道士笑问米孤遥:“老米你何时这般信任一个陌生人了?且还是个女子?” 米孤遥哈哈一笑:“信任倒也谈不上,只是我身为武盟盟主,消息来源多,对这女子早已有所耳闻,知道她杀人从不问对方姓名与背景,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除了打打杀杀,又冷又硬,确实没什么对外交际能力。说白了,就是被弋菱歌利用的一颗棋子,一把好刀,除此之外,没什么价值。” 他摇摇头,“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而已。” 蓝衣道士却道:“副阁主,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米孤遥哈哈一笑,笑声里全是讽刺:“小小赤墨城里的小小夜月阁,从上到下不足千人,何来万人之上?蓝皮道你可真是抬举弋菱歌了。” “赤墨城也不算小,而且听你们方才的意思,如今已是夜月阁的天下?”道士面带微笑,“如此,那什么弋菱歌也算能力不小了。” “还不是手里握有金暮黎那把利刃!”米孤遥轻嗤,“据我所知,三年前,夜月阁在赤墨城毫不起眼,曹家和文家可以将他踩在脚下碾。有了金暮黎后,才慢慢扩大地盘,羽翼渐丰~~那都是金暮黎双手溅血、一路杀出来的,不是两手干净、坐享其成的阁主功劳。” 道士失笑:“对外交际也很重要。” 米孤遥没有反驳:“你似乎更欣赏弋菱歌?” 道士摆摆手:“互不相识,欣赏谈不上。” 米孤遥笑了:“蓝皮道你只能有我一个好友,别人再好,也不能超过我去。” 道士无语:“你也太霸道了。” “我不管,”米孤遥当面威胁,“反正你若对别人比对我好,我就杀了他!” “……”道士无奈,“行行行,知道了。” 他起身往外走,“给我备间客房,我要在这住个两日,歇歇再走。” 米孤遥喜道:“妙徼院一直给你留着的,我马上令人重新收拾,换席换被!” 道士已跨出门槛:“再弄点好吃的,我饿了。” 米孤遥连连说行,立马吩咐管家,由他亲自去厨房督办。 道士背着一只手,嘴角勾起一抹笑。 半个时辰后,两匹健马从孤遥山庄后门奔出,风驰电掣般朝慈悲教总部方向疾速而去。 第70章 溪水能治难受 因铸剑山庄太大,建屋又需赶工,之前工匠们清理的,便只是建房所需的那块地儿。在原址建起五间大屋后,不用再急的中年男人又受命雇了些闲民过来,专门清理新房周围的碎石乱瓦。 金暮黎除了一身黑衣、遮头遮面地在那些被警告要保密的工匠们面前现了一回身,始终没有真正人前露脸。 毕竟是个“正在闭关”的人,夜月阁的中高层基本都知道这件事,对外口径已保持一致,若突然被发现人在铸剑山庄,且是被米孤遥的人发现,可不大好。 所以一力负责建造房屋之事的,都是之前潜伏在曹家的暗桩,盛晚泽。 一个被很少人认识,连夜月阁阁主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最适合办理此事。 易融欢盯着那沉稳寡言的中年男人瞧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人……到底是谁啊?” 金暮黎亦看向那指挥若定的背影,淡淡道:“新山庄的管家。” 易融欢差点跳了起来:“管家?我~~” 话未说完,便在金暮黎的一瞥目光下蔫掉,放低了声音,“我就是觉得我对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怎么能直接当管家呢?管家权力很大的,好歹也应该让我同意一下吧?不然以后~~” “融欢哥哥,”易锦扯了扯他的衣袖,“新山庄是姐姐的山庄,新管家是姐姐的管家。” “……”易融欢瞅着不争气的东西,脸色多彩,半晌才面带微恼,“我知道!” 他低哼一声,“我的意思是,她现在不方便出面,而这新建的简易山庄究竟会纸包不住火,瞒不了几日。待武盟的人一过来,还得我与他们周旋,若弄个不认识的管家,互相很难配合好。” 易锦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金暮黎却看也不看二人:“所以才让你站在这里观察,过会儿自己上去和他说说话,互相做个基本了解,知道武盟来人时,该如何配合对方。” 易融欢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后面的话自动吞了下去。 算了,主动找他说话就主动找他说话吧;他配合自己、自己也得配合他,那就配合吧。 谁让现在的庄子是金暮黎的呢。 谁让自己现在要依靠她活命呢。 “我这就过去找他交流交流,”他立即改口,脸上带笑,“这几日,他也辛苦了。” “去把脸洗干净,让他们知道出钱雇请他们的,是铸剑山庄大公子,”金暮黎转身朝林深处走去,“全部清理干净后,自己出面购置床帐家具,请佣买仆,让更多人知道易家还有后人,并未死绝。” 最后一句算是极不好听,易融欢却乐了:“好咧!” 成功玩了一手瞒天过海,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初时仅慈悲教知道杀漏两人,后来武盟又无意中得知此事,上门找他们。 躲躲藏藏周旋数日,如今总算是可以抛头露面、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易家大公子还活着了。 不仅活着,还重建了自己的家,不需要任何人的“好心帮助”。 打各种如意算盘、抱各种歪心思的,都可以圆溜溜滚开了。 不管产权地契在谁手里,起码目前他又能做回易家大公子,可以继续过那有人伺候日常起居的生活了。 不用再狼狈奔逃,不用再四处讨好,不用再寄人篱下。 除了金暮黎,不用再看弋菱歌他们那些人的脸色。 想想都舒心。 金暮黎瞅他乐滋滋地走向新屋,脚步轻快,心里暗自摇头,冷哼:这家伙也不想想我为什么只推他出去。 转头看了看易锦。 易锦立即回望:“姐姐。” 金暮黎看着这张黑炭般的脸,有点想笑。 黑炭将清秀全部掩盖也就罢了,偏又使两颗眼珠显得更加灵动。 灵动之中,还闪着不一样的情意。 这样的眼睛,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 易锦不仅被她用专注的目光凝视,其手指还摸向他的脸,不由心跳如鼓,羞得想闭眼,却又舍不得,最后反而因太过紧张,表情变成直愣愣地望着。 中指和无名指指背快要触到他的脸庞时,金暮黎陡然停住,瞄眼他羞红的耳朵,再回看被锅底灰盖得看不出一丝红晕的黑猫脸,更想笑。 “走吧,”她使劲憋住,手腕往下一个翻转,牵住他的手,“你也洗洗。” 易锦这才想起自己脸上全是脏灰,心里不由有些懊恼:若刚才脸颊干净,她一定会亲我的吧? 到了山腰溪泉旁,易锦噌噌跑过去一通好洗,脸都被他自己搓红了,看得金暮黎很不解,不知他干嘛那么用力。 想到用力二字,心脏“突”地急跳一下,脑中闪过诸多少儿不宜画面。 恰好易锦洗完脸胡乱擦擦干,便跑到她面前,望着她。 “干、干什么?”金暮黎色心正起,人就来了,竟难得结巴了一下。 易锦的眼睛顿时又大又亮,格外稀奇的同时,胆子也秒肥,主动拉起金暮黎的手,摸他的脸:“姐姐……” 那意思仿佛在说,我洗干净了,你摸我吧。 金暮黎:“……” 情不自禁的摸,跟被人强拽着摸,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好么。 尤其是脸上水潮潮、湿漉漉,体验不出光滑手感的时候。 可当她要抽回手的时候,易锦却突然放开,又在她始料不及时,一把抱住她,唇也贴到她唇上。 贴唇就贴唇吧,关键是他那双眼睛还大睁着。 金暮黎:“……” 想亲你就亲,别盯着行不行? 你这样,我就算想亲你,也啃不下去啊。 “闭上眼!”她低声命令。 易锦慌忙闭上。 吓着了似的,睫毛轻颤。 颤得金暮黎心里犹如轻羽拂过,痒痒的,两手再也控制不住,一只揽住他的腰,一只扣住他的后脑,吮吻他的唇。 易锦原是主动,此刻一被反攻,反因缺乏经验而不知所措了起来。 少年心跳失了频率,脸颊也飘满红晕,唯独人在傻傻愣愣,不晓得互动。 金暮黎爱极真正处子的这种单纯模样,立即撬他皓齿,深入其口,在追引挑逗中与他唇齿纠缠,呼吸渐渐急促。 少年终于学会如何回应,只是动作依旧青涩笨拙,使金暮黎欲火高涨后,又人为强压,如此反反复复数次,最后魔爪终从后腰移向他的臀部。 来到异界后,因为忙着适应,忙着变强,她一直没开荤。 当然,除了忙以外,也还有其它原因,比如洁癖。 她知道自己渣,却还是和前世一样:身体被别人碰过的男生,她没兴趣。 她渣,但她渣得有底线,有水准:只要准备进入少爷行当的少年的第一次。 虽然无论哪个世界,男人都没有贞操感,即便玩了良家少年,人家也不会找她负责任,但总归还是避开的好~~万一遇到个较真不放、揪着不让走的呢?岂不是掉进泥坑、想拔都拔不出腿? 异界青楼有女子出阁,倌馆楼有男子出阁,拍卖的都是初夜,她若想干什么,完全可以照搬前世。 但她没有。 一则,对色字起了戒心。 二则,异界青楼倌馆的名妓或清倌虽然卖艺不卖身,但陪酒或弹曲唱赋时,也难免被人动手动脚,搂搂抱抱。 哪有易锦这样的单纯少年干净。 易锦是真真正正的干净。 不像那些人,除了不陪床,应受的专业训练,一样不落,言行举止再如何表现自然,骨子里也带着刻意。 刻意勾引。 不准痕迹的刻意勾引。 她不愿要。 憋着也不要。 可若不要,还真就只能憋着。 除非找个正儿八经的干净男子。 但还是那句话:怕遇到一根筋的。 认识她、知道她臭名声的,自然是避之不及,巴不得她干完好事儿就滚蛋,可若看上她、非跟她死磕死耗呢? 她一直克制着不碰易锦,原因就在这儿。可屡次被撩拨,终要忍不住了。 呼吸陡然变粗变重,手也不由自主地游移过去。 却在这时,少年忽然涨红着脸退出亲吻,微微佝偻着腰,面露一丝痛苦之色道:“姐姐,我好难受!” 金暮黎快要燃烧的体火顿时被浇灭大半,扶着他道:“怎么了?哪里难受?” 易锦的手犹犹豫豫,金暮黎探手摸他腹部:“肚子疼?” “不是,姐姐,”易锦抓住她的手,皱着脸鼻子眉道,“是这里难受!” 易锦,你是故意的吧? 可看看他的表情,想想他的青涩与笨拙,金暮黎叹了口气,将人抱起。 才起的激烈情绪被打断,即便再继续,也没了那个味儿。 易锦还是第一次被喜欢的人这样打横抱着,虽然有点别扭,心里却欢喜得紧,顾不得害臊不害臊,伸臂就想搂住她脖子。 不料,脖颈还没搂上,人便被扔进凉凉溪水里:“这个能治你的难受。” 第71章 晁若轩与冷静帆 正沉浸在甜蜜美好感觉里的易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突然就被扔进溪水中。 虽然那是一个浅潭,既淹不死他,也磕不到他,但心里就是莫名委屈。 相当委屈。 被凉凉溪水一激,原本胀痛的某处,萎了般瞬间缩小,怪异痛感亦消失。 的确管用。 可心里还是有股说不出的委屈。 金暮黎瞅他爬起身后,水淋淋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即使满头满脸的水珠,也能看到眼眶里慢慢酝酿出的泪。 正准备转身让他自己上来时,脑袋竟迷迷朦朦晕了晕。 并非真的晕,而是好像有丝很干净、很透明、很温柔的细细暖流,或从脑海,或从心尖,或从身体内部某个说不出具体位置的地方悄然流过,让她冷硬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软,朝那少年伸出手:“过来。” 少年单纯好哄,只听她声音比往日温柔些许,便用湿衣袖蹭蹭眼睛,随后伸长手臂,搭上她的指尖。 金暮黎轻轻握住,将他从水里牵出,一边把人往有阳光的大石上带,一边道:“现在可好些了?” 清秀少年半晌才轻轻低嗯,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委屈屈的哽咽。 金暮黎脚步一顿,转身瞧着他。 易锦以为自己回应慢,她生气了,正要压下委屈解释,女子却伸出左手,用袖口擦拭他脸上的溪水,同时,右手用真气为他催干衣服:“下次不会了。” 语气很淡很轻,易锦却愣住。 她、她…… 她是在道歉吗? 她是在哄他吗?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金暮黎见他那副傻呆呆的模样,帮他拭去水渍后,又错脸在他唇上亲了亲。 易锦呆得更狠了。 直直望着她,傻了似的。 她居然主动亲他了! 我的天,这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吗? 他突然伸手狠狠拧了一把自己大腿,痛得“嘶”的一声直吸气。 金暮黎差点被他龇牙咧嘴、蹙眉皱鼻的模样逗笑:“你干什么?” “没、没什么!”易锦眼含痛出来的泪花望着她,“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金暮黎静静凝视他片刻,微凉指尖轻抬他的下巴,再次吻向那惑人心弦的粉嫩唇瓣。 这次,不是一触即离。 而是在他唇上温温柔柔辗转,又温温柔柔探入他的口中。 易锦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忘了之前一切,勾住她的脖颈,生涩回应。 老师身体力行,真正开始教导少年什么是亲吻,且教得极为耐心。 单纯即是蠢。 可这样的蠢少年,却最最令人无法抗拒。 太干净了。 干净得令人想将他藏起来,独自享有,免得被更多世俗污染,被旁人惦记。 “锦儿……”金暮黎情动低语,身体又开始反应,手也再次忍不住四处游移。 “唔……唔……”断断续续,“难受……不要丢我……入溪水……唔……” “锦儿……”金暮黎粗喘着将人放倒在林子里,以俯姿压上去亲吻时,变得热烈又狂暴,亲得易锦几乎无法呼吸。 可怜少年才刚学会如何在长时间的亲吻中换气,还未熟溜,就被粗暴对待。 可即便想哭,也哭不了了,因为人已渐渐趋向窒息,眼看就要晕过去。 正在激吻的金暮黎感觉不对劲,睁眼一看,便骤然停下,一边暗骂自己禽兽,一边急声唤道:“锦儿,快呼吸换气!” 被亲得缺氧的笨笨易锦被她扶着坐起来,大口呼吸,大口喘气,像濒死的鱼儿终于见到水般慢慢缓过劲来。 “他的眼中雾朦朦的,似要蓄泪,“锦儿好难受,好难受!” 金暮黎不问也知道他哪儿难受。 可还未等她决定到底办不办他,便听远处传来些微动静。 “嘘!”她竖指唇前,示意不要说话。 易锦顿时动也不动,只一双眼珠警惕地看向四周,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片刻后,他也听到除了潺潺流水声外,似乎有人在说话,不由抿紧双唇。 为什么惦记别人财产、想趁火打劫的无耻之徒这么多呢? 一波又一波,总也杀不完。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女子脸上。 她已站起身,恢复冰冷气势,再不见方才的情动之色,伸手一抓,亲吻时扔在溪边青草地上的帷帽便落入掌中。 戴好黑色帷帽,立在他身前,就像为他挡去一切风雨的坚实城墙。 这是他见之欢喜的女子,是他总想亲近的女子。默默思她念她那么久,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她主动亲他了。 想到以后能和她在一起,他更加憎恨心怀鬼胎、对易家房屋财产馋涎欲滴的红眼狼们。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是姐姐的。 这里也将是他和姐姐的家。 若是被抢去,他和姐姐住哪里? 为何那些人都想霸占他的家、将其据为己有呢? 他越想越气,不由爬起身,捡起佩剑,清秀脸庞紧绷着,一副蓄势待发、要全力维护自家领地的狼崽模样。 金暮黎从脚步声听出来者只有两个人,且武功级别应该比她低,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武林至尊、天下第一,自然也忌惮比她更强的人,尤其是那些平日窝在山里不露头的老一辈。 虽然武林公认的规矩,是老辈不能与年轻人动手,但一种米养百样人,总有不讲规矩,或者背地里不讲规矩的。 尤其是夺丹事件发生后,年轻一辈里的天才,就很容易被始终难以突破的老家伙们盯上,比如青云剑派张剑霆。 自己被他追得差点没跑死。 遇到这种老不要脸的,要么有能力逃,要么逃不掉死,打肯定是打不过。 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用逞强,否则就是白白送死。 好在巡逻时没有遇到那种老变态,不然就算她能跑得掉,易锦和易融欢却都别想再活着。 “总算找到泉水了,”两人中的一名男子道,“静帆师兄,咱们先在这里歇息歇息,休整一下吧。” 另位男子看向溪流,点点头。 “这不是……”易锦低声道,“姐姐,咱们好像在妖兽森林遇到过他们。” “别说话。”金暮黎转身抱住他,随即再旋身将他后背对着溪流,自己则透过黑纱察看动静。 易锦立即抬臂回抱她,脸颊隔着黑色垂纱挨住她颈项,不一会儿便闭上眼,轻嗅她身体散发出的幽幽冷香,悄悄绽露出的笑容越来越甜。 “……”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轻唤。 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里,如蜜情意满得如瀑布下的潭泉不断往外溢。 金暮黎紧了紧手臂。 这个少年,她几经克制,几经纠结,最后还是心动了,想要了。 易锦几经她莫名其妙的忽冷忽热,终于苦尽甘来,抱着她,忘了全世界。 “静帆师兄,轻舟师兄的事,你也别太难过,毕竟他不是小孩子,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身形不高且羸弱、却腰挎大刀的男子边走边劝慰,“当日我们共有七个人,全都亲眼目睹因被夺丹而横遭惨死的无名尸体,其他人皆未因此而走上邪路,唯独轻舟师兄被诱惑。” 他摇了摇头,叹口气,“被师门发现接受严惩,已经算好的了,若被外界知晓,怕是要喊打喊杀,连命都没有。”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不难过,”冷静帆刻意用冷漠的声音道,并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斩他五指,关他面壁,已是掌门师兄格外开恩。” 金暮黎二人身形被大石和矮树丛挡住,一边聊天、一边沿着溪泉往上走的两名青年并未发现,直到行至浅潭边,习惯性地环顾四周时,才无意中瞧见一对男女拥在一起,不由张开嘴、瞪大眼,发出愕然之声,随后连连道歉:“对、对不住,打扰了!” 两人水都没喝,就忙不迭地往回走。 金暮黎没开口。 有的人记性特别好,见过一次的人,听过一次的声音,不必刻意牢记,就能不忘。 在妖兽森林时,曾经与七人小队有过短暂的不愉快接触,她还说了几句话,若这两人记性好,哪怕只有一个能过耳不忘,就会认出她。 她一个“正在闭关”的人,最好不要暴露,否则哪天知晓了她是谁…… 刚想到这里,那急急退回远处、从流动浅溪里捧水喝的两人便又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压得比较低:“静帆师兄,你别一直想着轻舟师兄的事了,想想别的吧,比如……那个面戴轻纱、满头雪发、却以长鞭为武器的女子?” “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赤墨城夜月阁副阁主了,有什么可想的,”冷静帆淡淡道,随后又不想辜负师弟苦心似的,多说了几句,“不过,如今再回想那日情景,倒真是替轻羽莫那小子捏把冷汗。” 他喝了水,便将双手手心紧贴在薄水溪底,贪凉去热,“世人皆道夜月阁副阁主金暮黎行事作风毒辣无情,而当日他那么出言不逊,金暮黎竟没把他当场抽死,可真算是幸运。” “也许是传言有误吧,毕竟以讹传讹者,多如过江之鲫,”晁若轩见一路心事重重的冷静帆终于肯开口聊些别的,便抓住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那日看似凶狠,但和传言比起来,实在太不一致,估计是被别有用心者,故意夸大其词了。” 冷静帆皱了皱眉,没再接话。 显然,这个心情很不好的人,对关于金暮黎的话题,兴趣不大。 晁若轩望着溪水想了想,又说起别的:“静帆师兄,听说青云剑派也出事了,还是个长老。他们掌门想捂着,却没捂住,居然被咱们掌门师兄知道了。” 冷静帆垂眸沉默。 晁若轩叹了口气:“可别被咱们碰着,不然小命不保。” “多虑了,”冷静帆这才道,“长老级别的,用不上咱俩的丹珠。” “也是,”晁若轩笑了笑,“我~~” “别人用不上,我用得上啊,”一道阴冷的声音陡然从二人身后响起,“该死的杂碎,把你们的丹珠交出来!” 第72章 暗中救人 来人相貌怪异,长着朝天鼻,两眉不对称,其中一眉还只有半截,年龄大概在三十多岁,不足四十。冷静帆拔刀相对,喝骂道:“江湖败类!” 晁若轩与他并列而立:“尚未动手,你如何知晓我们的丹珠正好合适你用?” 断眉男人满脸阴寒:“不管合不合适,今天你们都要交出来!” 晁若轩皱眉:“我们之间有何深仇?” “有何深仇?”男人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怎么,前脚杀了我儿子,后脚就忘了?” “你儿子?哪位?”晁若轩刚刚问完,便恍然想起,“那个十六岁的恶棍少年?” “你他妈才恶棍!”男人嘶吼,“他吃他的,他喝他的,与你们有何干系?要你们多管闲事,连他性命都夺去?” “他若只是吃吃喝喝,我们自不会过问,可你儿子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你这个做爹的,当真毫无所知吗?”冷静帆怒容道,“过路百姓只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他就砍人一只手;贫贱姑娘卖身葬父,他却出言嘲讽人家相貌丑陋,还纵容家丁将那女子当街凌辱,害她疯疯癫癫,跳河自尽;前日里,更是~~” “够了!”男人打断他,“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想杀我儿的借口而已!” 冷静帆嗬嗬冷笑:“我们与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若非他劣迹斑斑,实在不堪,我们何至于出手教训?” “再不堪,也轮不到旁人来教训!何况你们所谓的教训,就是要他的命?”男人怒吼着扑向他们,“都给我死!” 只听动静不现身的金暮黎摇摇头。 报仇还他妈这么多废话。 换作是她,早就直接杀上去弄死。 哪有闲心哔哔叨叨,叽叽歪歪。 不过听来他那儿子也算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能不能报仇,皆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世道多是这样,不管你有没有理,只看你强不强。 在这以武为尊、皇帝没有强大武功都坐不稳龙椅的异界,好人不见得有好报,恶人也不见得就遭殃~~老到五六十岁、七八十岁甚至百多岁才各种原因死,那叫恶报?不,那叫寿终正寝。 这是个拿武力高低说话的世界,谁狠谁有理,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即便有道士修仙,也没几个武者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相信这句话的,多是以此自我心理安慰的无能百姓、弱者懦夫。 断眉男人显然已经知道两名青年的武力级别,以一对二时,丝毫不惧。 因为他是绿灵士。 冷静帆的刀身缭绕着浓浓的黄色真气,晁若轩更只是黄灵中阶,两人一看对方打出来的灵力颜色,立刻绝望了。 差个一阶半阶,尚可勉力一战。 差个两阶,也能抄家底拼一拼。 可差上一级,却只有送死的份,跟人多人少没有半文钱关系。人多,死得多;人少,死得少。跑不掉,全灭。 冷静帆还未交手便咬牙道:“撤!” 率先躲开绿灵一击,往山下逃去。 晁若轩本欲跟上,却临时改变主意,疾闪身体后,朝不同的方向跑路。 如此,断眉男人便只能追一个,放一个。 往山下跑的冷静帆说不定能在铸剑山山脚遇到厉害人物,获得求救机会。 反正总有一个能活命。 断眉男人正要先追身强体壮的冷静帆,回头再收拾瘦小羸弱、不堪一击的晁若轩,却被晁若轩用话语相激:“有本事冲我来,若是连我都打不过,还是赶紧回家陪恶棍儿子一起下地狱吧。” 被骂得心头火起的男人毫不犹豫,转身就朝他杀去:“你他妈才下地狱!” 晁若轩激怒他时便已做好准备,加上两人一高一低的位置问题,避开他的攻击,倒还算勉强来得及。 只是,越到后面,越有点力不从心。 因为他是往上跑,自然没有往下跑那么顺溜。而朝天鼻男人已怒火燃胸,誓要将他斩于刀下,一击比一击生猛。 晁若轩的身形不仅无法更快,反而渐渐慢滞,有两次还差点滑倒。 形势越来越不利,最后终究避之不及,躲开了后心要害,却被砍中双腿。 晁若轩因受伤而跌趴在地,求生欲使他不及多想便往旁边快速一滚。 朝天鼻男人的奋力一刀再次击空,劈在了溪边碎石地上,怒气更甚,立即回臂举刀:“这次看你还往哪里~~呃!” 最后一个字未及出口,人便以高高举刀的姿势定格。 晁若轩慌忙坐起身,拖着两条血流如注的伤腿快速挪开,让出位置。 朝天鼻男人噗嗵一声,双膝跪地,又直着眼睛僵了片刻,才扑倒不动。 晁若轩松了一口气,冲下方闪离的黑色背影抱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特意绕到背后给出致命一击的金暮黎不答话,扔块石头将男人打死便走。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好像自从朝易锦伸出手、将他牵出凉凉溪水,又主动与他亲密一番后,心肠就变得越来越软了,平日不会管的旁人闲事,竟想都不想,便插了手。 带着易锦离开后,她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什么名堂。闭目自查了一下,真气灵力运转正常,也没哪里不对啊。 再摸摸自己额头,特么不发烧啊! 怎么会脑子一热悄悄救人呢? 她向来都是只会杀人的好不好。 哪儿出了毛病? 坐在林子里折腾半天,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越整越一头懵。 易锦伏在她腿上,脸朝外,闭着眼睛偷偷笑。 金暮黎自查半天,没查出问题,只能暂时放弃。 低头看看少年清秀白皙、写满甜蜜的侧脸,她的心,渐渐温柔起来。 楼月兰出身青楼,却养出了一个无比单纯的笨笨儿子,着实令人意外。 不过仔细想来,也不是没有原因。 一般来说,那种来自身体的欲望和本能,男子多是无师自通的,即便晚些,也终会开窍。坏得早的,通常都是天生自带淫根,或者抱着图册一看即明。 而在这方面比较迟钝的孩子,通常都是由做父亲的负责教导,因为做母亲的无法启齿,更别说面对面沟通。 至于父亲们的教导方式,无非就那么两种,要么扔本小人儿画册自己去研究,要么用比较隐晦的语言告之。 然而事实却是,对天生迟钝又愚笨的人来说,这两种教导方式哪种都不行。前者会看成简单的抱在一起睡觉,后者则云里雾里完全听不懂。 至于花心男易文度,他恐怕连并无作用的两种都没对易锦做过。 此人不仅妻妾众多,还要忙着继续在外面摘花采蜜,且得抽空过问家中铸剑、捞钱之事,哪有闲暇管儿女们的房中教育? 楼月兰是女人,本就不方便教导儿子情事。加上她自己是从青楼那种被人诟病的地方出来的,定然对敏感话题避如蛇蝎,免得人家嚼儿子舌根,说他又淫又坏,果然是妓女生出来的贱种。 可能不但不提不教,还会管得更严苛,不准他跟易融欢那类色棍走得近,免得被人故意带坏,再故意嘲讽笑骂。 如此种种因素合在一起,便有了今日笨到可爱的易锦。 易融欢洗净脸后,和新聘管家盛晚泽聊了一会儿,又在雇来干活的闲民面前人模狗样地乱走一通,才呲着牙、笑开花地回到林子深处。 然而还未走近,便见那仅剩的唯一蠢弟弟坐在凶煞腿侧,屈肘趴在她的膝盖上睡得正香,也不知做了啥美梦,笑得嘴角翘老高,捡了座金山似的。 而那一鞭就能抽断人的脖颈、比恶鬼还凶的煞神,正腰背挺直地阖眼坐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易融欢停下脚步瞅了好一会儿,那二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摸着下巴、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呲牙乐了。 眼前这和谐又美好的场景,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伸头瞧瞧两人衣衫,再耸耸鼻子嗅嗅空气,嗯?好像还没干坏事儿? 哦不不,是,还没干好事儿? 易锦你个缺心眼的傻白货,可要加把劲儿啊!只要你把她睡了,以后就什么都好说多了。 女人都这样,被弄到床上之前,这个那个,屁事多多;一旦进了她身体,她就自动把自己归为你的人,恨不得十二时辰缠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乖顺得像条只对外人汪汪狂吠的看家狗。 同样是女人的金暮黎不会例外。 更关键的是,这凶煞臭名昭着,谁敢要她? 住在夜月阁的那段时间,他已经打听到金暮黎成天除了修炼,就是打打杀杀抢地盘,还没被任何男人碰过。 啧啧! 易融欢搓了搓手:易锦你若不争气,我就想办法让她臣服在我的银杆~~哦不,黑金枪下,以后永远听我的话。 想到这,他不由两眼放光,舔了舔嘴角。 “杵在那儿做什么?”金暮黎眼睛未睁,冷冰冰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去十里买些饭菜回来,锦儿饿了。” 易融欢:“……” 不仅想象中的美梦瞬间破灭,还要沦为小厮,给那蠢弟弟当跑腿儿。 简直没天理。 第73章 风影折在慈悲教 易融欢最近几日忙得几乎四脚朝天。 五间大屋建好后,刚收拾利落,便来了两个上门求助的人。 两人一个完好无损,一个受了严重刀伤,伤口已经上了药,缠了内衫绷带。 想着自己正好需要有人帮着宣传,易融欢便貌似热情地收留了他们,热情到立即购买全套桌椅、新床被褥等各种家具,由店家送上山来,给他们宿用。 之后,厨娘、护卫、小厮、婢女等,请的请,买的买,也很快到位,被冷静帆背上山寻求帮助的晁若轩便有了人照顾。 如此,闲下来的冷静帆便和管家盛晚泽、简易山庄的主人一起进城,先去药铺,再进衣铺,且是多家衣铺。 易融欢按照自己和易锦的身形尺寸,添置了数十套新裳,并顺便为管家和两位客人买上几件。出手之大方,与他那死去的抠叟老爹完全两个样。 米面油盐衣鞋帽,茶叶茶具等,从吃到穿,再到日用,易家大公子事无巨细,全部亲力亲为,与管家一起操办。 因为这,有人猜测易融欢不信任新管家,亦有人觉得可能是管家真的无能,还有人说铸剑山庄庄毁人亡,财物尽被劫掠,易家大公子经此大难,虽幸留一命,性情什么的肯定会有所改变。 比如不再全心信任身边的人。 比如看开想通,绝不走原庄主易文度的吝啬老路。 比如没了之前骄奢富贵却不苟言笑的阴沉之气,待人处事温和倍许。 不管人们怎么说怎么猜测,有一点是肯定的:没用太久,易融欢所去之地,所经之处,便都知道被灭门的易家人并未死绝,不仅有两个后人~~大公子和六公子幸存,且已重新撑起家中门面。 金暮黎计划中的目的达到了。 东西备齐后,管家又从附近聘请工匠,加盖院墙、灶屋、茅房等附属设施。 然后毫不意外的,消息通过前来盯夜月阁动静的暗使,传到武盟盟主米孤遥的耳中。 米孤遥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握在手里的茶盏都被捏碎:“好,好得很,易文度那老东西的后人倒是不笨。” 他冷笑一声,“可惜,没什么用。” 有能力盖起几间屋子,可不代表有能力为他全家报仇。 无论他需不需要武盟的帮助,武盟都帮定了。 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敢与武盟抗衡! 钮奉儒道:“侠刀谷的两名弟子正在铸剑山庄,名为做客,实为养伤。” “侠刀谷?”米孤遥轻哼,“两名弟子而已,钟滟秋还能因此带着整个侠刀谷与本盟叫板?再如何风光无限,也只是曾经,如今破落凋零得没几个人,即便想逞威风,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可……”钮奉儒提醒道,“据说钟谷主与青云剑派尚有联系。” “即便有联系,也不过是偶尔走动,到不了为他出头的地步,”米孤遥以肯定的语气道,“想想看,青云剑派堂堂一流门派,能将他个破落户放在眼里?不跟他断绝关系,多是碍着上辈人的交情,给他留几分薄面,免得授人话柄。” 钮奉儒不再作声。 所得情报,其中的厉害关系,可能出现的问题等等,该说的他都说了。 最后决策,不是他的事。 他只需站好位置,尽份内之责。 “竟有如此胆识与魄力……”米孤遥突然沉下脸,微微皱眉,“那金暮黎果真在闭关?弋菱歌亦未插手?” 钮奉儒抱拳之姿,不答不动。 派去打探消息的又不是他,问他做什么,他怎能随意替人作答。 米孤遥知道这人言行谨慎的毛病,见他垂首低目,沉默无声,便也罢了,没将那刚走的汇报暗使唤回再问。 正在这时,忽有一只颜色乳白的信鸽,无声无息飞来落在米孤遥肩头。 那信鸽的两翅正中,各有一羽是浅红色的,正是风影在紧急情况下与米孤遥联系的专用信鸽。 钮奉儒神情一紧。 米孤遥面色肃然,迅速取下信筒。 钮奉儒见他看了小张纸上的字后,又惊又怒又想笑,甚是奇妙,便告退。 米孤遥却开口道:“果真有三片蟒鳞被带回了慈悲教!” 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那……”钮奉儒看着他,只一个字。 果然,米孤遥的脸沉怒起来:“风影一个被抓,另一个拼力逃出慈悲教,找机会传的讯。” 他盯着纸张,“纸上有血,看来传讯之时已受重伤。” 若是死了倒还好,被抓却是不妙,凭慈悲教的手段,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终要开口招供,说出盟主,钮奉儒不由头皮一紧,忧心忡忡道:“不知他们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 米孤遥仍然盯着纸面:“他们好不容易探到消息,得知慈悲教白虎法王曾秘密前往曹家庄,而教主夜梦天好像并未得到鳞片,便设法寻到白虎法王的单独庭院,一探究竟,谁知竟遇上窃贼,正将一片蟒鳞往包裹里塞,于是打了起来。” 钮奉儒已知后面发生的事:三人为夺黑蟒鳞而大打出手,惊动了慈悲教。 “窃贼怎会去慈悲教偷东西?还认得黑蟒鳞?”他目露怀疑,“消息泄露了?” 米孤遥摇摇头:“说不定人家早已盯住曹家庄,只是未来得及下手。或者……” 他眯了眯眼,“窃贼并不知那是九百年黑蟒鳞,只是觉得能被白虎法王藏在寒玉宝盒里的东西,定非凡品,才动手取之。” 这两种可能倒真不是没有。 不过钮奉儒向来只信自己眼睛和实证,所以并未出声附和。 米孤遥缓缓收拢五指,用力将讯纸团成一团,捏在手中:“慈悲教若知背后的人是我,必不会善罢甘休……立即召集天下豪杰义士,为易家兄弟做主,剿灭那心狠手辣、灭人满门的无道邪教!” 风影暴露,武盟只能先下手为强。 “既无深厚交情,又无好处,只怕回应者少之又少,”钮奉儒洞悉凉薄人心,“咱们得拿有价值的东西吸引他们。” 最有价值的,自然是黑蟒鳞。 但米孤遥不可能与人分享。 次则,便是易家金库里的财物。 可他图谋铸剑山,一大半原因不就是为了它么。 若是分出去,他岂不是白忙活? 可只有空口号、却无丁点利益的事,除了懵懂无知的热血少年,那些一个比一个奸诈的老滑头,的确会寻找各种理由推脱不来。 “那就告诉他们,为求天理公道,孤遥山庄愿为此次行动捐助一百万两白银,事成之后,替易家后人酬谢大家伸出援手,”米孤遥咬咬牙,“不过是垫付而已,铸剑山庄迟早要还回来!” 钮奉儒心道:即便还不回来,也能当是请他们帮助孤遥山庄围剿慈悲教的酬劳,毕竟这一战,为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与铸剑山庄没有半文钱关系。 “另外,”米孤遥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之色,“为了让他们同仇敌忾真心出力,暗派一批人冒充慈悲教教众,专找各家弟子杀人夺丹,留下似是而非的证据。” 钮奉儒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 “怎么?”米孤遥眉心一蹙,阴鸷双眼盯着他,“你不想执行本盟命令?” “属下不敢,”钮奉儒面容平静,“属下只是觉得此事风险太大,万一被发现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米孤遥摆摆手:“被夺了丹的死人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只要你们事前周全,事中小心,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看着钮奉儒,目带逼视之色,“具体怎么做,想必无需我教吧?” 钮奉儒微微躬身,低眉垂首:“属下这就去安排。” 米孤遥却在他转身时道:“召集群雄之事,本盟会交给龚寓负责,你只管用你的细心谨慎,做好另一件事即可。” 钮奉儒点头应是,快步离去。 第74章 第一神偷受伤 “想我堂堂换月摘星手,偷技第一,轻功第二,居然差点栽在慈悲教,”铸剑山的林深之处,胳膊受伤的兰尽落叹道,“明明躲过了黑丝大网,却被一梭子飞镖打中,果真是极其邪门的地方!” 金暮黎亲自拆开那歪歪斜斜并被鲜血浸湿的缠带,为他重新上药。 兰尽落侧首看着黑色垂纱:“喂,金姑娘,我从慈悲教死里逃生,还绕了很多大圈,才费心费力将他们甩掉,你都不对我说句辛苦了吗?” 金暮黎将自己配制的金牌止血药给他用,边包扎边道:“人情在心,来日必还。” “那倒不必,”兰尽落笑了,“这本就是我在还你的救命之恩,又何需你来还我?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便算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 金暮黎缠好绷带,放下他的破烂衣袖:“幸好飞镖无毒。” 兰尽落点点头:“我也纳闷了许久,按说像他们这种行事阴毒的教派,镖上怎未涂毒?” 金暮黎瞟眼他的蓝发:“慈悲教和那两人都没认出你?” “出去干坏事,怎能用真容,”兰尽落探手入怀,摸出一顶黑色假发和假须,笑道,“这才是行窃作案时的配套工具。” 一直旁观不语的易锦睁大眼睛:“你和昱晴川被追那天为何用真容?只是因为不行窃吗?” 兰尽落打个响指:“聪明!” 易锦受不得夸,面颊生红。 金暮黎看着他那傻样儿,摇摇头,伸手将人牵住:“这事要烂在心里,无论别人说什么问什么,都半个字不得提。” 易锦点头:“锦儿嘴严,姐姐放心。” 金暮黎看向兰尽落。 兰尽落忙道:“涉及到我自己性命,不用叮嘱,我也会守口如瓶。” 金暮黎目光不移:“你喝酒吗?” “你是怕我酒后吐真言吧?”兰尽落笑道,“放心,我没酒瘾,更不酗酒,且只在没有人的安全地方来两口。” 金暮黎微微颔首:“那便好。” 兰尽落直视黑纱:“我和你一样,轻易不相信人,所以没什么朋友。” 金暮黎沉默片刻:“你是第二个。” “哈~~啊?”兰尽落刚笑半声,便陡然止住,疑惑道,“不是说你没有朋友么?那我怎么成了第二个?” “之前有一个,虽萍水相逢,却如多年故交,”金暮黎的眼前现出夏青檐的身影,“是个好看又直爽的泼辣妹子。” “原来如此,”兰尽落眉眼带笑,“那我这趟还是跑得值!” “坐吧,”金暮黎拍按他的肩,“既是朋友,有些事,我便不瞒你。” 兰尽落依言坐到石头上。 金暮黎掀开挡住面容的黑色垂纱:“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金暮黎,赤墨城夜月阁副阁主。” 兰尽落笑着点头。 金暮黎看着他:“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没办法,你在赤墨城太出名,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关于你的各种谈论,我不想知道都不行,”兰尽落朝她头发抬抬颌,笑道,“加上你这雪发红鞭的标志太好认,只要不瞎,就不可能弄错人。” 金暮黎微微点头,也不跟他计较:“那就删繁就简、捡重点来说吧。” 兰尽落伸掌作了个“请”的手势,一副洗耳恭听状。 金暮黎便将慈悲教以威胁的方式招揽她入教、武盟盟主欲用为易家讨公道的借口霸占铸剑山庄之事,挑能说的告知。 兰尽落听完冷嗬:“合着我是暗偷,他是明抢啊!厉害厉害,比我厉害!” 金暮黎道:“我已得到消息,米孤遥正以老一套堂皇理由和百万两白银召集各门各派,打算倾力围剿慈悲教。” “哦?”兰尽落单眉一挑,“这么说,咱们即将看到狗咬狗的好戏了?” 金暮黎却看向易锦,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轻松,更无一丝笑意。 兰尽落立即意识到什么:“既然还是以铸剑山庄为幌子,那势必还要带上两位主角,否则这场大戏无法唱下去。” 易锦陡然抓紧金暮黎的手:“姐姐……” 感情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喜欢,他绝不想在此时分开。 金暮黎亦望着他:“围剿慈悲教无论成功或失败,易家后人都有可能无法活着回来,锦儿武功低微,我不能让他涉险。” “那怎么办?米孤遥这架势,怕是要强行不要脸,”兰尽落皱眉,“他们人多势众,又打着正义旗号,不好斗啊。” 金暮黎也还没想到最好的办法。 若让易融欢公开表明不想报仇,并为此不惜遭人当面唾骂、背后指戳脊梁骨,米孤遥的确会拿油盐不进、比他更狠更绝更不要脸的人没办法。 但他若对慈悲教出师无名,又不愿爆出黑蟒鳞作诱饵,以免引出更多争夺之人,那她施行计划的初衷,也废了。 只有两大势力打起来,且干得无比凶狠,直斗到两败俱伤,她所做的一切才算有意义~~自己不用被迫加入慈悲教;打算秘密转到锦儿名下的易家财产,也不会再被人惦记。 可怎样才能既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又不使锦儿卷入其中呢? “要不你提前出关,暗中护送易锦?”兰尽落出主意道,“说不定还能在关键时刻添把柴,让两家怒火烧得更旺。” 提前出关是明,如何暗中护送? 金暮黎对他这句自相矛盾的话感到好笑却未笑,只是神情诡异地看着他。 须臾,兰尽落自己反应了过来,笑着轻拍脑门啧了一声:“瞧我这蠢!” 提前出关,必有要事。 而夜月阁此时在赤墨城一家独大,除了城主与官府,可谓一手遮天,无人敢与争锋,弋菱歌在顾清央、铁侠院等众人的帮助下,使得吞掉曹家庄地盘的夜月阁势力越来越稳,根本不需要已经闭关的副阁主提前出关操心。 那么,到底是何急事使她突然中断修炼、提前出关? 这个问题在平日可能不算什么,也引不起大人物的注意,但在敏感时期,慈悲教和武盟盟主绝不会忽略。 毕竟易锦太过特殊。 心肠冷硬的金暮黎不仅救了他,还救过两次,并且因为他,连带他逃离山庄、躲过灭门大难的易融欢都罩了。 若她出关为的不是夜月阁,那就一定是为易锦。 如此,不难想到,非明即暗,非暗即明,反正跑不掉是去保护少年。 慈悲教要招揽她,她却身在讨伐者的队伍里,教主夜梦天岂能不怒? 慈悲教怒了,夜月阁能不受牵连? 何况如此一来,她就算表明立场站了队,自觉颜面扫地的慈悲教绝对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相反,怕是要置之死地才痛快,才解气。 被迁怒的夜月阁也不会放过。 除非这一战能让慈悲教灰飞烟灭。 比铸剑山庄死得更绝。 兰尽落想了半天,最后发现造成此时局面、让金暮黎陷入困窘之境的,竟是他的失误。 “谁知事情会那么巧,我正往那寒玉盒里放黑壳呢,那俩货就闯了进去,”兰尽落揉揉眉心,“我这神一般的操作,没被童硕榆发现,倒被两只猪撞个正着。” 若非三个外人打起来,惊动了慈悲教,米孤遥也不会破罐子破摔似的,用这既花钱又激进的手段。 “世上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更无十全十美的人,”经过太多中途生变、几乎已习以为常的金暮黎倒是反应不大,“事情已经发生,一味苛责并无意义,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生变后的局面,即便不能完全扭转,也要让它对我们有利,或者,不求趋利,但能避害。” 闻言,兰尽落的眼神变了变,有些微妙。 “我见过太多因男子出现失误,而毫不留情责其无用的女子,或将丈夫骂得体无完肤的妇人。虽然宽容体谅者亦有之,但多因或者男方是女子真正喜欢的人,或者知道顾及丈夫的面子,或者在人前故作善解人意,而非像金姑娘这样属于看透本质的通情达理,”兰尽落定定望着她,“金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爱情中的男女,基本上都很敏感,易锦看人听音,立即感觉自己还未牢固的地位受到威胁,起身就站到两人中间,挡住他的视线:“兰公子,你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姐姐再好,你也只能当她是朋友,不能有非分之想。” 兰尽落:“……” 金暮黎:“……” 半晌之后,兰尽落“噗”的笑出声来。 金暮黎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坐下:“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傻?” “我才不傻,”易锦见她态度温和,语气无奈之中还隐隐有丝宠溺,顿时欣喜又甜蜜,撒娇般噘了噘嘴,“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锦儿最爱姐姐,只爱姐姐!” 金暮黎被那微微嘟起的粉嫩唇瓣诱惑,不由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居然当着外人的面亲他…… 易锦的脸瞬间红透,直烧耳根,羞涩无措之下,一头扎到她的两膝间,埋着不动。 兰尽落也已愕住。 这女子当真是…… 哪儿哪儿都不同。 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宝石矿藏。 可惜的是,这宝石矿藏已经有主。 金暮黎一个小举动就让少年彻底消停,便看着那红透的耳尖道:“我会请阁主出面挡回,就说易锦伺候副阁主闭关去了,由易融欢一人参与此事。” 易锦猛然抬头:“姐姐,那他……” “放心,管家会随行保护,”金暮黎摸摸他的发,“再说他的武功并不弱,加上那家伙头脑活络,擅长见风使舵,别的不说,用来保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兰尽落见她已有决定,也不再多说什么,何况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毕竟金暮黎同时面对的,是两个庞然大物,一个不慎,就会被挫骨扬灰。 他一个潇洒自在走人间、与之相比力量有限的小偷,并不想卷入得太深。 然而,最后的事实却是,弋菱歌的理由,未被武盟盟主米孤遥接受。 不知为何,他竟执意要让易家兄弟俩同时出席围剿大会,一个不能缺。 第75章 逼迫交人 在武盟的施压下,弋菱歌只能妥协,交出“伺候副阁主闭关生活”的易锦。 没办法,米孤遥为接易锦,竟派了一支三十多人的骑行队伍。 他们神色高傲,面目冷峻,勒缰之时,骏马人立而起,嚣张之中见气势。 弋菱歌明白,自己若梗着脖子不交人,米孤遥绝对会寻个由头,做出碾死夜月阁的事。 武盟集武林各大门派力量于一身,只能在赤墨城称霸的夜月阁,还无法与之抗衡。 清秀少年红着眼睛、含着泪花跟在易融欢身后,频频回头看那无情院的大门。 这次带队来的武盟特使是个态度强硬的男人,受不了小少年的婆婆妈妈,不耐烦地催促道:“看什么看,赶紧走了!” 易融欢难得为易锦说话:“催什么催?我全家被灭都不急,你急个屁?” 特使噎住,闭嘴半天没再开口。 新聘管家盛晚泽沉冷的嘴角,在无人注意时,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 简易山庄建成时,副阁主送给他两根金条,那是他在曹家庄卧底三年的酬劳,也是对他忠心不二的犒赏。 说实话,他打死都没想到会得这么多回报。 除此之外,副阁主还给了他两条金项链,说是让他拿去换成银子,犒劳跟在他身后连续辛苦数日的兄弟们。 辛苦的确是辛苦,但时间不过短短几日,再累再辛苦,也用不了那么多。 多出来的那部分,他完全可以作为副阁主对他的额外赏赐,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全部兑成现银,均分给他们。 此举有两个目的。 一是拿钱堵嘴,俗称封口费。 二则不吝不扣,以后副阁主再因私事而需要人手时,他们才会随叫随到,一喊即来,且稍加提示便能做到保密。 副阁主厚待他,他就厚待兄弟们,多为她以后着想。 这便是人之交往。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你刺我一剑,我还你十刀。 夜月阁无情院。 弋菱歌看着身穿红衣、头戴红纱帷帽的金暮黎,眼珠半天转不动。 顾清央摇头轻叹,走到他面前来回晃,扰得弋菱歌不得不皱眉看他:“清央你干什么?” “想说什么叮嘱的话,就赶紧说,人都快走了。”顾清央淡淡道。 弋菱歌这才“哦”了一声,正色道:“暮黎,这样真的行吗?万一暴露,可不太妙。” “无妨,我戴了黑色假发,”金暮黎摸摸后腰,确定稳妥,“长鞭被我藏在腰带里了,非出手不可时,我会用别的。毕竟对我来说,一花一叶,皆是武器。” 弋菱歌备受打击。 虽然花草树叶对他来说也可作武器,但威力……咳咳,肯定不如金暮黎。 “白小渊说,因最近各大门派都有弟子被慈悲教的人夺丹毁尸,大家都义愤填膺,众志成城,誓要消灭慈悲教,所以派出的除了中坚精英,还有部分长老级人物,”他伸手按上她的肩,“暮黎,双拳难敌四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这次,金暮黎没有甩开他,只微微点头:“我自有分寸。” 说罢,便径直离去。 弋菱歌的手自然悬空:“暮黎!” 金暮黎的脚步顿了顿。 弋菱歌说出他最担心的事:“月圆之夜。” “没事,”金暮黎淡声道,“有预感。” 能预感到,便可提前安排。弋菱歌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悬着心。 金暮黎抬脚迈步,不再多话。 刚至院中,寒云又手拿一顶白色假发走过来:“副阁主。” 金暮黎拍拍她的肩:“辛苦你了。” 寒云摇摇头:“副阁主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来。” 金暮黎看着她,忽然抬手揉揉她的发,露出一丝微笑:“好。” 寒云呆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片刻后,弋菱歌被顾清央连拖带拉弄回双枝庭,正要不管不顾将人压到墙上亲,却陡见白小渊正悠悠坐在石桌旁。 顾清央:“……” 为什么好死不死的这时候出现? 弋菱歌连忙走过去,将声音压至最低道:“殿下,是不是有新消息了?” 白小渊啜饮一口香茶,抬头望天,眯了眯眼:“米孤遥真是好大的狗胆。” 弋菱歌顿时兴趣更劲:“怎么说?” 白小渊却没了下文。 弋菱歌:“……” 这兔崽子,故意吊人胃口。 “我总觉得不放心,”弋菱歌坐到他旁边,倾身低低商量道,“要不殿下留守赤墨城,草民乔装去瞧瞧?” 白小渊斜睨他一眼:“可以啊。” 弋菱歌绽开笑容:“那就~~” “你先问问顾清央同不同意,”白小渊扬声打断他,“他若肯留守,咱俩一起去。” “我不同意,”弋菱歌还未说话,顾清央便抢步过来,“那两方打得越凶,夜月阁就越安静,不会有什么事,反倒那边才是凶险之地。让他去,不如让我去。” “哦?”白小渊似笑非笑,“你怕他有闪失,就不怕自己有闪失?” “我没事,”顾清央捏捏胳膊,“皮糙肉厚,即便受点小伤,也能很快痊愈。” 弋菱歌哼道:“有多糙?有多厚?撸起袖子给我瞧瞧?” 顾清央看着他:“你随我进屋,想瞧哪里都行。” 目光和语调都极其暧昧。 弋菱歌轻嗤:“你一个大男人,即便脱光了,又有什么好瞧的!” 顾清央:“……” 白小渊“噗”的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别说金暮黎,连他都看出顾清央对弋菱歌的不凡情意,偏偏弋菱歌始终像个傻子,根本不往另一种感情上转移。 再这样下去,顾清央头发都要急白了。 “我帮不上你了,”白小渊笑得肩膀直抖,“实在无能为力。” 都帮他把话说得这么白了,弋菱歌还在认为那是深厚的知己情兄弟情,不晓得拐弯,还能咋办? 四个字:爱莫能助。 顾清央咬着牙,心道方才若非你个讨厌鬼杵在这儿,说不定我已经将他拿下,又何需你帮? 弋菱歌已经顾不上听他俩打哑谜,正思考着绝不能让百里宸去,免得被他看到金暮黎在月圆之夜发狂的样子。 想到这,心里便有了决定:“麻烦白公子帮忙镇守几天夜月阁,我和清央乔装打扮一番,过去看看。” 第76章 前往誓师大会 一步三回头的易锦终于上了马,却是和管家共乘一骑。 武盟骑行队全体露出鄙夷神色。 然而,并未如来时那般在城中策马狂奔、急行急止~~这是夜月阁阁主弋菱歌交涉易家后人问题时的唯一要求。 现在的赤墨城,没有两霸,更没有三霸,乃他夜月阁的天下。 武盟的人在城内街道策马疾驰,害得百姓纷纷躲避,惊慌四散,分明就是不给夜月阁面子。 不但不给夜月阁面子,还未将城主官府放在眼里。 不把地方官府放在眼里,便等于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所以何止弋菱歌脸色难看,连百里宸的鼻子里也发出了一声冷哼。 弋菱歌猜测,赤墨城城主一直蜗居府中,对一切势力变故不闻不问,应该是得了十六皇子百里宸的暗示或授意。 如此,愿意投靠依附百里宸背后势力的夜月阁,便相当于和城主一体。 该维护的面子,必须维护。 武盟使者倒也识趣,为了顺利带走易家六公子,少点废话与磨叽,便痛快答应了。 但并未对来时的莽撞无礼表示歉意。 所以当百里宸看天眯眼,说米孤遥好大的狗胆时,弋菱歌知道,朝廷可能要对鼻孔朝天、嚣张不可一世的武盟下手了,米孤遥也离倒霉的日子不远。 马蹄嘚嘚慢行,易融欢看着一直没时间学骑马的六弟,有点脑壳疼,心想确实要抽空把他骑术教出来,不然出门太麻烦,而且他还答应过金暮黎那凶煞教会易锦骑马,若不尽快完成任务,以后怕是要被她抽掉一层皮。 他想凑过去问易锦,金暮黎有没有在他走时悄悄说什么,可面对武盟这么多双眼睛,又不敢妄动,怕被听去。 如此忍耐一路,终于出了城。 大队人马开始挥鞭疾奔。 他们未注意,远远的,一骑红衣随风扬起,始终保持距离地跟着。 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赶回,三十九人的队伍昼啃干粮,夜宿露林,第二天午时,便到孤遥山山脚下的繁华小镇。 易锦从未在马背上如此疾行赶路,大腿内侧磨得生疼。 然而他却始终咬牙强忍,直到被武盟使者安置在酒楼客栈一体的地方吃了饭,进了房间,才脱下裤子看了看。 两条大腿的内侧殷红一片。 莫名想起那个女子,他有点想哭。 却又忍住。 爱他的人不在身边,他哭给谁看? 谁会心疼他哄他? 武盟使者上山禀报去了,他们可以从容吃顿饭,从容洗个澡。 坐在浴桶里,大腿内侧传来阵阵刺痛,他却蹙着眉头,一动不动。 水渐凉,他起身,为自己上药。 药膏是金暮黎送给他的。 临行时,她给了他一堆药膏药粉,全是止血或治疗跌打损伤的。 她只会配制上等外伤药,便将自己手里的好东西都给他。 想到那个话语不多、却真正疼他宠他的女子,他的眼泪渐在眶中打转。 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最后还给憋了回去。 药膏的效果真的极好。 丝丝清凉的感觉维持不到半炷香,红肿便全部消退,恢复如常。 他把药膏收起,更加视若珍宝。 金暮黎从他房前经过时听了下动静,便到自己门前廊下,看一楼众客。 易融欢洗完澡,也不搭理守在外面的武盟人,径直去找在隔壁休息的少年:“易锦,你洗好了没?” 易锦开门道:“融欢哥哥。” 易融欢莫名瞥了眼头戴红纱帷帽、身在客栈都不摘的红衣女子,才走进易锦房间,反手关上门。 分守在两兄弟门口的武盟人并不干涉~~这个小镇里的酒楼客栈兵器铺等所有门面,都是由孤遥山庄一手经营。 换句话说,这里到处都是米盟主的眼睛,无论谁在此地食宿,一举一动,皆在武盟监督视线内。 易家兄弟若想逃遁,完全没可能。 所以就算将他俩放在一起,任他们嘀嘀咕咕咬耳朵,也翻不出大浪。 “易锦,她当真什么都没跟你说?”易融欢瞪大眼,“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赶路赶忘了?” 易锦一脸无语:“她在闭关,如何跟我说话?” 易融欢啧了一声,再度压低声音:“你明知道我到底什么意思。” 易锦警惕地看了看房门,摇摇头。 易融欢的眉头瞬间皱紧:“不会吧?不应该呀!怎会连句叮嘱都没有呢?不可能啊!是不是你红着兔子眼儿一路胡思乱想,把正事给忘了?” 易锦盯着房门,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出声。 易融欢终于看出他的顾虑,把嘴贴到他耳根旁,用小如叹息的声音道:“这样说,他们武级再高,也听不见。” 随即,将自己的耳朵送到易锦唇边。 易锦无法,只得对着他耳孔小小声道:“姐姐说如果遇到关乎性命的危险,就大声喊叫,尽全力逃跑,不要硬拼死扛,更不要站在原地闭眼等着挨刀。” “……”易融欢猛然扭头,“就这?” 易锦回答得很认真:“就这。” 易融欢眼神奇怪,随即茫然,最后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喃喃道:“武盟一出手,那死女人不会真不管我们了吧?” 易锦立马怒视他:“不许你咒姐姐!” “姐姐?”易融欢回神斜他一眼,“她都不管你了,你还喊个屁的姐姐?” “她……即便她不管我,也是我姐姐,我也喜欢她,”易锦握拳,“反正你不能咒骂她!” “啧啧,瞧瞧你这龇出獠牙的狼崽模样,”易融欢不以为然道,“不过是顺口带出的无意义字,为这小屁事儿,你还想打我不成?” 他站起身,“跟我凶没用,等到有人想杀你时,你再如此凶悍也不迟。” 说罢,径自开门走了出去。 红色身影已不在走廊。 易融欢摇摇头。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她即便暗中跟来,也不会穿如此鲜艳醒目的大红色衣服。 还戴那很少有人选的红色帷帽。 太引人注目,太扎眼。 而且他记得,那女子的衣服好像以白色滚刺绣的居多,其次是令人感觉清凉的淡蓝色,然后是乔装时才穿戴的黑色衣帽。 从未见她穿过如此招摇的大红色。 想来,可能真的不是她。 只是自己太希望她能悄悄跟来吧。 易融欢摇摇头,叹口气,欲进房间时,却突然改变主意,返身走到廊边,趴着栏杆朝下望,看看有没有比较熟悉的面孔。 目光扫了一圈,还真瞧见几个。 他默默回身,关上门,静静思索。 金暮黎坐在房中,将从祝秋明身上抢来的面具仔细贴到脸上。 面具薄如蝉翼,还略带伸缩弹性,即使稍稍大了些,也能凑合使用。 刚才没看到他和夏青檐,不知他们会不会来,更不知他们成婚了没有。 还有那七人小队。 如今有两人在简易山庄养伤,还有一个什么轻舟师兄因受不住诱惑,杀人夺丹,被他们掌门师兄发现后,下令斩其五指,责其面壁思过。 七人少了三个,不知那四个会不会被扔过来历练。 之前她也曾想过那七人小队里是否会有人动心,等在离开妖兽森林后,暗地里杀人夺丹,没想到,还真出了一个。 贴好薄皮面具,重新戴好黑色假发与红帷帽,再摸了摸将腰围撑粗的红黑二鞭,确认没有半分外露,才闭目养神。 然而刚坐片刻,便陡然睁开眼。 武盟使者回来了。 他们正在敲门,要带易融欢兄弟二人上山,参加杀尽慈悲教的誓师大会。 金暮黎知道,他俩现在不会有危险。 目前,米孤遥正需要他们,而这一路行来,都有属于武盟的地盘。 至于慈悲教,只要她金暮黎仍在闭关,没有出面参与,慈悲教就不会故意针对锦儿他们下手。 想到这,她对慈悲教竟生出几分佩服。 如此用人时刻,他们竟未派遣法王过来,逼她提前入教,而是遵守一个月后前来迎接的承诺。 这也算是难得。 耳听人被带走,金暮黎才缓缓起身,打开房门,跟在歇脚休息后再出发的众门派弟子身后,默不作声前行。 人家都身怀请柬,她却两手空空。 然而,到了必须出示请柬的孤遥山山门时,拿不出东西的红衣女子并未浑水摸鱼贴靠某个门派,而是振振有词道:“在下乃无名散修,偶遇各路男女大侠,才知你们要围剿慈悲教。在下自知身无靠山,武级也不高,但仍想为此尽上一份绵薄之力,不知武盟是否欢迎?” “这……”查柬验帖之人面面相觑。 若是冒充门派弟子,便有间谍之嫌,不用客气。 若是强闯,他们更可直接打出去。 可人家却是光明磊落前来助阵,这就有点不好推却了。 挎刀佩剑、已经进了山门的门派弟子皆转体回头,看向一身艳红、戴着比盖头还扎眼的鲜色帷帽、跟个出嫁新娘似的女子,行注目礼的同时,窃窃私语。 “很为难吗?”金暮黎见人家犹豫,体谅又干脆地抱抱拳,“那就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就走。 “姑娘请留步,”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能不能摘下帷帽,报上姓名?” 第77章 慈悲教老巢 孤遥山庄,名为山庄,屋子建得却如宫殿群,重重殿宇雕梁画栋,主次有别。 尤其是有着宽阔广场的主殿~~武盟同心殿,更是宏伟壮丽,堪比皇宫。 广场誓师台上,青云剑派、凌风剑派、天星阁、仙雾崖、无相寺、同尘观、侠刀谷、赫刀门等各大门派派出的重量级代表,分立在米孤遥左右或后方,易融欢和易锦则站在米孤遥前方两侧,既将兄弟二人突出,又不挡盟主风头。 誓师台下,穿着各自统一服饰的门派弟子,站成队列方阵,注目聆听武盟盟主以拱手感谢众位英雄风尘仆仆赶来等作为开场白后、愤怒又激昂的讲话。 “……易庄主向来真诚待人,即便无意间偶有得罪,也当冤有头,债有主,慈悲教只找易庄主一人理论即可,实在不行,生死台上打一架算是到顶。然而,慈悲教却在一夜之间,将易庄主烧杀灭门,妇孺老幼皆不放过,连刚生下不久的小小婴孩都葬身火海,简直丧心病狂!如今又借杀人夺丹事件浑水摸鱼,杀我武林正派人士数十人!这种江湖败类,必为所有正义之士所不容!讨伐邪教,刻不容缓!严惩凶手,势在必行!” “讨伐邪教,刻不容缓!严惩凶手,势在必行!讨伐邪教,刻不容缓!严惩凶手,势在必行!讨伐邪教……” 台下群情激愤,重复盟主话语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扯得脖子现青筋。 随后,各大门派或掌门、或长老、或首席弟子,每人表上一句诛邪决心,和盟主、众弟子端酒共饮,摔碗齐吼。 金暮黎看着前方腿林里的碎瓷碗渣,心头只闪过两个字:有病。 讨伐就讨伐,摔碗做什么? 碗跟你们又没仇。 “姑娘不饮酒?”旁边有个男子道。 金暮黎微微侧首。 此人是听闻誓师大会之事后,特意过来助武盟一臂之力的。 不止是他,这个稀稀拉拉、人数比各大门派明显少许多的特殊方阵,全都是没有收到邀请函却主动前来助阵的散修~~孤遥山庄根本未打算真正阻拦。 “没酒量,一杯倒,为免误事,就不喝了,”头戴红色帷帽、垂纱遮面的金暮黎将碗中酒朝天举了举,泼到地上,“敬皇天,敬后土,保佑我们。” 男子嘴角抽了抽。 台上,米孤遥的嘴角也抽了抽。 因为易锦连酒带碗一起砸地上了。 不过他只当没看见,并未作声。 反正对方是少年,不会饮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没想到他会借摔碗倒掉。 一般来说,这种场合,即便不擅饮,也会硬着头皮勉强自己灌下去。 然而他却没有。 米孤遥不知,易锦觉得没必要告诉易融欢的事情里,有金暮黎教他“誓师时如何避开饮酒”这一项。 反正他是主角,反正他是少年,反正已经摔了,没人会把他怎么样,更不会有谁不分轻重揪出此事不放。 谁挑明,谁不对。 谁说出来,谁就是比少年还不明事理。 易锦虽因站在台上众目睽睽而有些局促紧张,却牢记金暮黎的话:尽量放松别太紧绷,实在做不到,就目不斜视,只看地面不看人。 所以他就真的只是盯着地面,谁都不看了。但那清秀脸庞上的红晕,依然显示着他在应付大场面人事上的稚嫩。 金暮黎的目光透过红纱,穿过脑袋缝,看少年,看人群,尤其是散修们。 她怀疑,制造杀人夺丹事件的异国凶手,很可能就藏在其中,借参与之机,亲眼目睹流风国的武林力量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然后传讯回国,大肆入侵。 毕竟,他们的目的不就是这个么。 如今整个武盟都出动,要和邪教全力一拼,打个你死我活,不正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他们会忍住不来见证? 既然她能想得到,其他人就未必想不到,尤其是最近不再追着她阿黎阿黎的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小渊。 他在做什么? 隐隐的,她似乎有种感觉…… 金暮黎眯了眯眼,最后暗自摇头:随别人如何,她反正是在独善其身的基础上,保护好自己的少年郎,就够了。 誓师大会结束后,众人趁热打铁,立即下山,打马扬鞭,直奔慈悲教老巢。 五颜六色的服饰,五颜六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马蹄之下,漫天飞尘。 没有人说话,也没时间说话。 众人心中皆憋着一股劲儿。 尤其是死了师兄弟或心爱之人的弟子,怒火更是疯狂燃烧着胸膛,恨不得力量能膨胀到徒手将整个慈悲教撕碎。 盛晚泽只牢记自己唯一的任务,遵照副阁主的意思,时刻盯着易锦,绝不远离他的身边,其他事一概不管。如今前往慈悲教,依旧是他护送清秀少年。 易融欢紧握缰绳,目视前方,尽量与他并行,不被众人冲散。 队伍的最后面,一袭红衣的金暮黎策马随行,艳丽垂纱被风吹着贴到脸上,很久都舍不得离开。 因为是武盟集体行动,所以无论看似臃肿、实则丝毫不滞的队伍,行到哪个门派的地盘,都会有人提前报讯接信,按人数安排不奢亦不差的饮食住宿,使他们既能正常吃饭,正常睡觉,有效保存体力,又不必耽搁半点时间。 金暮黎连蹭了四天饭,终于随队来到慈悲教,勒马停在外围短暂休整。 米盟主令人下发防毒药丸和星月图雪色布帛,防毒丸其实是普通毒雾毒气或毒液的解毒丸,雪色布帛则用来缠系手臂作标志,以防误杀自己人。 慈悲教在世人眼中乃邪教,尤其是铸剑山庄灭门惨案发生后,名声更是臭得人人喊打,遇之必诛。 然而其老巢所在地,却是既非高山峻岭,也非断崖险谷,而是被莲花荷叶围绕、环境清幽淡雅至极的湖中岛。 此刻,他们就在湖边树林里。 金暮黎找个人少的角落待着,没往中心凑,眼睛却始终注意着动静。 米孤遥不是傻子,带领自家弟子前来参战的各派掌门或长老也不笨,他们手中早就掌握了慈悲教的大致地图,虽不够细致,也不知具体哪些地方有陷阱,但最安全有效的攻击方式,最简单也最合理的围剿战略,却已制定出来。 为防四面八方皆是陷阱,被慈悲教各个击破,他们决定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一处,由孤遥山庄的弟子打头阵。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这时,一位丰神俊朗的挺拔青年忽然道:“米盟主,易家这个小少年的武功太过低微,我看就不要让他去了吧。” 米孤遥略作沉吟,道:“原本灭门之仇,要亲手去报,才叫痛快,但既然他尚年少,武级又不高,就随他自己意愿吧,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留在这里。” 这话等于逼着人家选择前去送死,挺拔青年脸色微微一沉,却还是顾全盟主面子,问易锦道:“小兄弟,你可愿留在这里等我们,顺便为我们把把风?” 易锦看着他,眼含感激地点点头。 挺拔青年拍拍他的肩,笑了笑。 易锦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似要把他容颜印在脑子里。 挺拔青年温声叮嘱道:“即便在这里,也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易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能不能去你家玩?” “可以啊,”挺拔青年微笑道,“中正山凌风剑派,你去时就说找华有为,就能见到我了。” 竟是凌风剑派首席大弟子华有为。 易锦连连点头,正要说话,米孤遥却道:“好了,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备好的船只很快就送来,大家还是多做些准备吧。除了各自检查兵器,一会儿还要防备水下藏有机关埋伏。虽然我们会派人提前探路,但慈悲教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不能不多加防范。” 话音刚落,竟有一位老妇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往这边走来。 这一老一少的相貌和衣着都很普通,两人胳膊上分别挎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篮,篮子里装着脏衣服和捶衣棒。 众人皆愕然不已。 “她们这是……来湖边洗衣服?” “不能吧?这可是慈悲教的湖,能给平民百姓洗衣服?” “可她们……” 后面的话已然说不下去。 因为那一老一少也愕然望着这群不速之客,不知该不该出声叫他们让路。 “外婆,他们挡住咱们的路了,怎么办?”小女孩揪住老妇袖口怯怯道。 老妇也面现难色,想开口,又不敢。 华有为连忙上前道:“这位婆婆,你们是要穿过林子去湖边洗衣服吗?” “是、是啊,”老妇好像也被眼前莫大阵仗吓得有点胆怯,可衣服又不能不洗,只好强撑着答话,“这、这里是我们,每天洗衣服的地方。” 每天? 另一位长着一双英眉的青年男子上前问道:“老人家,您不知道湖中心的那个岛,住的是慈悲教的人吗?” “知、知道啊,”老妇面露疑惑,显然对这问题万分不解,“我老婆子都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怎会不知那是慈悲教?” “……”青年比她还疑惑,“那您还来这里洗衣服?” “……”老妇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了,一脸懵的神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外婆,这些人说话好奇怪啊!”小女孩忽然拉拽老妇胳膊,将她扯得弯下腰来,然后跟她低声咬耳朵道。 华有为不知从哪里摸出两颗糖果,递给小女孩,笑容和善而自然:“小姑娘,你们每天来这里洗衣服,可知湖里有没有什么妖怪水鬼之类的东西啊?就是能把人害得淹死的那种?” 小女孩立刻被那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所吸引,想接,却抬头看向老妇。 华有为笑道:“这很甜很甜的糖,是哥哥对你和外婆回答问题的感谢,不用觉得受之有愧。” 老妇见小女孩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点点头道:“多谢公子!” 小女孩这才伸手去接。 华有为却用手心扣住一个,待她取走一个愣愣缩回手,才亲手剥开糖纸,将绿色糖块喂到她嘴里:“甜吗?” 糖块入了口,被小女孩用舌头来来去去卷了两回,便笑得一脸灿烂:“甜!谢谢哥哥!” 老妇道:“公子,我们两三个村子的人都来湖里洗衣服,从来没有听说过湖里有害命水鬼,我儿子去岛上帮忙做工时,有天晚上还是直接游回来的呢。” “您儿子去岛上帮过工?”华有为忙道,“岛上的人请他上去做什么?” “嗐,我儿子是木匠,除了木工活儿,他能做什么,”老妇面露难色,“那个,公子,时候不早了,你看……” “哦哦,好,婆婆你们自便。”华有为连忙侧身,“麻烦大家都让一下。” 老妇连声道谢。 金暮黎靠在树干上,看着一老一小走向湖边的背影,若有所思。 米孤遥等了片刻,才使个眼色。 他身边立刻有两人跟过去看看。 越过宽阔树林,他们发现岸边竟有数层捣衣石板,下半部分浸在水里,上半部分露出水面。 由近及远凝望,四周一片平静。 翠绿的荷叶间,错落着开满红、白、黄、粉、暗紫、灰绿、深蓝等各色荷花,色彩多样却不显纷繁杂乱。 微风拂来,阵阵波纹轻轻漾起,不紧不慢,悠悠闲闲。 眼前之景,令人心头宁静、面眉舒展,都要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了。 两人观望片刻才回神,正要转身,却见一叶轻舟忽从另一边转过来,慢慢溜达着出现在视线里。 小舟很普通,小舟上的蓑笠翁也无特殊之处,他只是用长柄网兜,不时打捞漂在水面上的树叶等有碍观瞻的杂物而已。 依然是一派悠然景象。 两人皱皱眉,回去禀报。 荷花和小舟,不用禀报,米孤遥他们也能看得见,最主要的,是水下。 两人完全没觉出有何陷阱。 但陷阱这东西不是凭感觉就可以的,众人略作商议,便达成一致:先派几个水性好的潜到深处摸摸底。 毕竟,这么多人来到慈悲教的地盘,教主夜梦天不可能不知道。 可这反应…… 太异常了。 异常得有种诡异的邪性。 让人原本要狠狠冲杀的心,忽然悬在了半空,有点没着没落,多了丝忐忑。 金暮黎心中暗竖大拇指:这一招儿,着实有点高! 第78章 老妇与小女孩 原本只是打算用从水面上过一趟的方式打探,结果却变成了潜水摸底。 然而,当七八个湿漉漉的脑袋陆续从水里探出并摇摇头时,米孤遥反而皱起了眉。 青云剑派、天星阁、仙雾崖等基本属于超然世外的门派,不愿多理俗事,盟主之位才落到米孤遥头上,否则没他什么事。如今派个代表参与一下,已经算是给足面子。到了具体事务,代表既不发表意见,也不替盟主拿主意,反正你怎么说,他怎么做,完成任务得了。 仗的是什么? 当然是实力。 在他们眼里,但凡决定剿灭谁,就必是成功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失败,所有人都死光,他们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所以从誓师大会至一路上,他们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淡定得仿佛毫不在意,就差抱臂而观、置身事外了。 如今,下水都探不到任何陷阱,仙雾崖的人便说话了:“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杀过去好了,大不了这是引君入瓮之计,在里边等着我们呗。” 米孤遥看向青云剑派、天星阁的代表:“山月长老,无觅长老,您二位觉得呢?” 青云剑派山月长老淡淡道:“随意。” 天星阁无觅长老轻飘飘道:“既然来了,总是要攻过去打一场的。” 米孤遥微微颔首,随即问身侧之人:“船只是否运到?” 负责召集群雄围剿慈悲教事宜的龚寓回道:“已经到位,随时待命。” 米孤遥一挥手:“那就出发杀进去!” “是!”龚寓立即转身离开,亲自指挥放船入水,引各家弟子登船静候。 眼见林中众人速度减少,红衣女子却无上船之意,米孤遥顿生警惕之心,迈出两步问道:“姑娘,你不上船吗?” 金暮黎摇摇头:“我若知道慈悲教的老巢在水里,就不来了。” 面向湖岸看人登船的易锦听到她的声音,猛然扭头。 却又在扭到一半时僵住不动,变成动作与速度都很正常地转首。 显然,他已意识到自己不能露出异常,否则定会被人发现端倪。 他的反应算是极快了,但不巧的是,竟被正从湖岸返回的龚寓察觉。 华有为温声道:“莫非姑娘晕船?” “从小就晕船,且不会游水,”金暮黎看向正在登船的最后一批弟子,语气充满无奈,“没想到隔着这么远的水域……” 钮奉儒留守孤遥山庄,这里除了易锦,没有听过她声音的人。 可米孤遥被龚寓低声耳语一句、侧身避过众人视线、看了几个无声手势后,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定在转回来的淡笑上:“既如此,姑娘就不要勉强了。” 他突然抓住易锦的胳膊道,“易锦,你武功低微,就跟米叔叔一道吧。” 华有为愕然:“米盟主,不是说~~” “之前是曾说过让他留在这里,但后来想想,甚觉不妥。大家一走,这里反而危险,若有什么事,他连可呼救的人都没有,再说,”米孤遥转向少年,“易锦,这么多人来这里,一大半原因是为你易家报仇,你即便能力有限,不能手刃凶手,也该亲眼看看仇人是怎么死的。” 他突然改变主意,易锦措手不及之下,不知该怎么办:“我、我……”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红衣女子。 随后立觉不妥,又改瞧华有为。 盯着他的米孤遥眯了眯眼睛。 红色垂纱里的双眉轻轻一皱。 龚寓道:“易公子如此犹豫不决,是不想目睹仇人死在你面前,还是不相信盟主有能力保护你?” “我、我……”易锦更加慌乱。 他不是怕去岛上,而是心里已肯定眼前的红衣女子,必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而她方才分明已为他临时扯谎,说她晕船又不擅水性。 如今,米孤遥却突然出尔反尔,要带他一起进岛,这…… 这该如何是好? 正在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红衣女子说话了:“米盟主若相信在下,在下愿意保护易公子,陪他守在这里,等候各位胜利而归。” 龚寓轻嗤:“你?保护他?” 米孤遥却直接道:“本盟不相信你。” 金暮黎:“……” 米孤遥抓着易锦就走:“上船。” 金暮黎迈出一步。 龚寓“铮”地拔剑。 虽只出鞘半指,目光却极其不善。 山月长老、无觅长老、华有为等人都看出了什么,扫视两方几眼,皆未作声。显然,他们也感觉到此女不对劲。 金暮黎同时面对几位强者,不敢造次,假装愣怔,喃喃道:“互不相识,米盟主不相信在下,也、也是应该的……” 华有为摇摇头,率先走向湖边。 山月长老看她一眼,施施然离开。 无觅长老若有所思地跟上。 金暮黎看看除她之外、空无一人的树林,暗自翻了翻眼睛:尼玛……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下怎么弄? 再开口要跟着去的话,就不是自己打自己脸的问题,而是会被严重怀疑。 可不去也不行啊。 “等下!”她大叫着追过去。 前面的人全都霍然转身。 龚寓更是长剑出鞘,剑尖直指奔过来的女子。 易锦紧张地握住拳。 “那个……我刚才撒了谎,”金暮黎隔着些距离站定,“我其实,不晕船。” 龚寓冷笑:“所以?” 金暮黎抬手指向易锦:“我喜欢这位公子。” 众人愕然的愕然,皱眉的皱眉。 “从在誓师大会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了,”金暮黎半真半假地胡诌,“听说他要留下来,不进岛,我就想……想……” 后面的话好像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华有为哭笑不得:“姑娘,你……” 他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龚寓却不信她:“不管你撒谎是为了什么,都不需要你帮忙了,你走吧。” 金暮黎心里暗骂:草你个钉锤子屁眼叉叉…… 然后还是眼睁睁看他们带着易锦上了船。 一排排船只载着众人有序离岸,驶向湖中心的庞大绿岛。 被丢下的金暮黎见四周无人,叉腰就是一阵低声狂骂。 正独自骂得起劲,洗完衣服的老妇挎着篮子上岸走了过来,跟在她后面的小女孩“咦”了一声:“外婆,那么多人都走了,这位姐姐怎么不走?” 老妇面露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神色。 金暮黎咬着牙恶狠狠道:“因为有只老王八不让我喜欢那位小公子,也不让我跟过去保护他!” 小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姐姐,外婆说骂人不好。” 金暮黎恨恨哼道:“何止骂他,我若能进岛,非想法子整他一把、让他跌个狗吃屎不可,看他还仗着权势地位嚣张!” “整人也不好,”小女孩看着她笑,“不过,若姐姐真想进岛,保护哪个哥哥,浅浅倒可以为姐姐带路,而且还能比他们先到。” 老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浅浅乱说什么!” 她腾出一只手拽住小女孩的细胳膊就走,“不许再撒谎,否则罚跪一整夜!” “外婆,我没撒谎,我真的知道,”小女孩努力挣扎,却无果,不由大声辩解,“是舅舅告诉我的!” 金暮黎几步上前拦住:“等等!” 第79章 月白夜光石暗道 明明觉得老妇和小女孩有古怪,金暮黎还是花银子买她带路。 银子能买很多糖和其他东西。 老妇犹豫半晌,最后好似终被银子诱惑,以及受不了小女孩很想帮助别人的期待目光,点头同意了,但要求同行。 金暮黎表面上将之视为人之常情,暗地里却十二万分戒备,尤其是通过隐蔽入口,进到水下通道后。 通道建在湖水下方的深土里,全部由月白夜光石所砌,简直不要太奢侈。 夜光石的光芒足够让金暮黎看清一切,包括老少二人的动作。 不过,她们一路上什么都没做。 金暮黎并未放松警惕。 果然,在左拐右绕、不断上行中,小女孩带路来到的尽头,竟是一座装饰华丽的大殿内部,大殿的长榻主座上,一名娇小玲珑、相貌甜美、笑容却极其邪恶的少女,正手执铁链,脚踏男奴的肩。 那男奴四肢着地,狗一般跪伏。 少女却在闭眼低吟两声后,瞬间睁开,一脚踢中他口鼻,斥骂道:“滚一边儿去!” 男奴连连应是,却不拾起链子,任它哗啦啦拖在地上发出响声,一路跪退到稍远处的角落里,倒地蜷缩着。 他睁着双眼凝望少女,就像一只被无情斥开的狗,专一又执着地看着主人,等待主人回心转意,再次伸手召唤。 少女却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他半分,缓缓起身,赤足走向金暮黎:“被她俩带到这里,你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金暮黎瞟了眼已侧立两旁、头都不敢抬的一老一小,淡淡道:“她俩无论是衣着装扮,还是声音语言,都表现完美,无懈可击。” 少女扭动水蛇般的腰肢,笑得仪态娇媚:“但还是被你发现了。” 金暮黎摇摇头:“直觉而已。” 少女的笑容更加甜美:“那你的直觉是否已经告诉你,我是谁?” 金暮黎的视线始终不离她:“慈悲教圣女?” 少女捂唇娇笑一声:“不愧是夜月阁唯一的副阁主,有眼光!” 说着话,人已如风似柳地行到金暮黎身前,好像走路不用脚,身子就软软袅袅地飘过来了。 然而人刚到,脸上还正笑得甜丝丝,手却陡然成爪,闪电般探向金暮黎面门。 这一抓又疾又狠,若被抓中,即便死不了,也得严重毁容。 好在金暮黎一直暗中防备,这女子虽长得甜美,但直觉就不是善类。 她飘身后退,手指微动,藏在袖子里的树叶便嗖嗖飞出十几片,青色刀片般朝少女疾射,封堵她从头到脚十几处大穴要穴。 叶刀带着蓝色灵气,少女媚目陡然圆睁,慌忙提身掠起,堪堪避开这一击。 然而金暮黎有心要给她颜色瞧,虽手下留情,未立即取其性命,却将那旋起的裙摆削得如飞花落叶,少女的大腿、小腿和脚踝各被划出一道口子,渗出细如丝线般的鲜血。 少女脸色骤冷,随即又猛然突变,笑得比方才更加甜美灿烂,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金姐姐果然是蓝灵士,我最喜欢和金姐姐这样的厉害女子做朋友。” “姐姐当不起,还是说说你们敞开湖面、让他们犹入无人之境的目的,或者说计划吧,”金暮黎淡淡瞧着她,“也请转告圣女,教主既已答应放过易家兄弟,她就不能让那二人陷入危险。” 少女“咦”了一声:“被你看出来了?” 金暮黎不留情面道:“能成为慈悲教圣女,并成功策划一场灭门惨案,绝不会像你这么弱。” 少女闻言,不但不气,反而咯咯笑了起来:“金副阁主果然厉害。” 金暮黎看着她,神情淡漠。 “金副阁主放心,我们既知易家少年是副阁主您心尖尖儿上的人,又怎会让他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少女对破碎的裙子和几道小伤口视若不见,“虽然约好加入慈悲教的日期尚还未到,但您既已来了,不如我们先去见见教主如何?” 金暮黎道:“我要先确定易锦安全。” “金副阁主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少女直接穿着破如丐服、遮不住双腿的裙子往外走,“那我就带金副阁主看场好戏,也正好让金副阁主瞧瞧咱们教主如何说到做到,真正的一言九鼎。” 金暮黎看了眼对方那造型奇特的超短裙,顺便瞟瞟裙下白皙顺滑的笔直双腿,心道这少女长相甜美,腿也好看,说动手就动手、令人防不胜防的行事作风却与自己极为相似,且喜欢笑脸杀人,简直是甜中藏着剧毒,诡异得很,自己一定要多加防备,别着了她的道。 少女引她出了华美大殿,经过一段长廊,离开外表普通的单独院落,边走边道:“金副阁主就没什么想问的吗?不想借机打听打听,多了解一下慈悲教?” 金暮黎直言不讳:“我问了,你不一定说;你说了,也不一定是真话。既然如此,我何必浪费口水。” 少女轻轻掩唇,咯咯直笑:“都道金副阁主冰冻三尺,拒人于千里之外,靠近者必死,我怎么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金暮黎已经看到顶端颜色与形状和树冠一模一样的了望塔:“大概是衣服颜色不对吧。” 少女顿步侧首,瞅着她的从头到脚一身艳丽,又是一阵咯咯脆笑:“果然是火红太炙热,将冰川融化了!” 她挑了挑眉,“没想到金副阁主如此风趣,与传言完全不符,相差太多。” 金暮黎没接话,只看着掩映在参天大树里的了望塔,抬抬颌:“有几个?” “四面八方,自然是有八个,”少女继续前行,“慈悲教设有八大法王,原因也是基于此~~不过这都是之前的,有了圣女后,便增设了一座,位置正对他们只能从那边上船的湖岸,站在高处,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话落音,人已进入棵棵高耸、将了望塔藏在其中的树林,“有这些树木打掩护,又隔着广阔湖水,眼力再好,也看不见了望塔,发现不了慈悲教最基本的防御措施。慈悲教看着宁静松散,其实戒备森严,想飞进一只苍蝇都难。” 金暮黎心道你还真敢说大话,若真的戒备森严犹如铁桶,那第一神偷换月摘星手和米孤遥的探子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走了一段,到了塔底,顺着螺旋形塔梯上到塔顶后,视野陡然开阔,湖边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金暮黎一眼就瞧见武盟的人已全部离船上岸,进入树木、房屋、院落、家狗等犹如普通村庄的岛中世界。 易融欢兄弟俩在登船时就被龚寓别有用心地分开安排,如今更是互相远隔,不得相见,一个与散兵同行,一个被挟持般随在米孤遥身后。 少女一声轻笑:“打着为不相干之人讨公道的旗号,为那三片不知道是啥东西的黑硬壳,堂堂盟主,竟然亲自参战,啧啧,也真是够豁出去的。” 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瞟向金暮黎。 金暮黎故意神色一动:“黑硬壳?” “是啊,为了黑硬壳,派了两名什么风影过来夜探慈悲教,还潜入白虎法王的屋子,若非碰上个不知死活的窃贼,就被他们直接拿走了,”少女毫无心机般道,“三个蠢货跑了两个,一个被捉,审讯时,没抗多久,就全招了。” 金暮黎微微点头:“慈悲教的手段,外人谈之色变。” “那只是传言而已,”少女咯咯笑道,“待金副阁主成了慈悲教的人,就知道可怕酷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哦?”金暮黎轻轻挑眉,“竟不是刮刷驴木凌迟铁烙?” “自然不是,那只是故意放出去、让人畏惧忌惮的魔话而已,”说到这个,少女的笑容反而变淡,“那名风影在特殊手段的审讯下,所知一切全部吐出,可惜,他只知米孤遥打定主意要那东西,却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更不知用途。倒是白虎法王因此而倒了大霉。” 金暮黎微露讶然之色:“莫非……” “正是,”少女脸上的甜笑再度敛了敛,“得了曹家宝物不上交也就罢了,竟然连个禀报都没有。若他大大方方说一声,教主兴许就直接将那东西当作功劳或战利品分给他了,如此掖着瞒着……” 后面未完的话,意思不言自明。 金暮黎心说童硕榆还真的是冤枉的:“既是从曹家庄得来的,那也许就是曹世骑巴结他时、送给他的私礼。” 少女摇摇头:“那风影虽然语焉不详,但能推断出绝非私下所赠。” 她忽然看向金暮黎,“你们夜月阁至今不知此事,也真是好生奇怪。” 金暮黎微微一愣:“什么事?” 少女盯了她许久,忽然灿烂一笑:“没什么,先看你的小心肝儿是如何被我们单独保护的吧。” 话音刚落,那边原本见不到半个人影的武盟队伍,便听到一阵喊杀声。 各个房屋院落都冲出人来。 山月长老淡淡道:“这就是埋伏?” 无觅长老轻飘飘道:“兴许是专门出来诱我们深入的佯败者。” 米孤遥冷笑:“他们没有佯败的资格!” 说罢大手一挥,“全力剿杀!” 两方立即战成一团,杀声震天。 金暮黎看着虽将易锦带在身边,此刻却无意保护他的米孤遥,目光骤冷。 少女道:“这位盟主大人,怕是有意要利用慈悲教杀掉你的小心肝儿和他哥哥,以图更方便地霸占铸剑山庄。” 金暮黎转脸:“你们都知道?” 少女咯咯又笑:“你不会以为圣女灭了易文度那负心汉后,什么都不做吧?” 金暮黎看向撞在一起厮杀的两方人马:“既已做好万全准备,守株待兔,便是专门有人在外探听消息。” 少女旁走两步,靠到柱子上,微微歪着头看那且战且退的慈悲教教众:“更准确的说,这叫火已架好,请君入瓮。” 金暮黎道:“那些老油条不傻。” 少女眉眼带笑:“就是让他们看出来。” 金暮黎瞬间明白:“对付自负之人的好手段。” 她已看到慈悲教的人喊得怪大声,冲得也很猛,却根本未打算真战。 别说米孤遥身后的易锦,就是米孤遥,也没人往他那边冲杀。 随着武盟的人步步深入,便很自然地被房屋隔开分散。 米孤遥存心置易锦于死地,这么好的机会怎会不用? 他故意拉开距离,然后身形一闪,不见了。 易锦看不到他在哪里,金暮黎却瞧得清楚无比,眸中寒芒几乎凝成冰刀。 少女笑嘻嘻道:“就等他这一招呢,不然我们的人还真没好机会将你家小郎君带走。” 金暮黎紧握的拳这才慢慢松开。 然后站在原地四望一下、便想借机跑回去找金暮黎的易锦,果真被人一把拽进屋子,惊叫亦只发出半声。 金暮黎身体一动,就要掠出。 少女似已猜到她的反应,及时拦住她道:“别急,带走他的,是教主身边的人,只要见到教主,就能见到你的心上人。” 金暮黎收回欲离之势,盯她半晌,忽然冒出一句:“你不是慈悲教的人。” 少女见她语气如此肯定,咯咯直笑:“被金副阁主发现了。” 金暮黎微微挑眉,看着她。 少女“哎呀”一声,嗔道:“都到了这个时候,金副阁主还不主动问人家姓名吗?莫非在金副阁主眼里,田雪已经是个不值得询问姓名的死人?” 她的笑容甜腻腻,声音也甜腻腻,金暮黎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田雪?” 田雪撒娇般在她手臂上轻拍一下,“哎呀讨厌,还是我自己说出来的!” 金暮黎身体一抖,连退两步:“我还是先去找教主吧。” 见教主都比对着她强。 太他妈受不了了,再待下去怕是会吐。男人们多好她这口,可她不是男人。 田雪追着她下了了望塔楼,又追着她问:“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 金暮黎只好道:“你是谁?” 田雪道:“我是田雪。” 金暮黎:“……” 田雪咯咯大笑,花枝乱颤。 不久后,金暮黎被她带着来到一座栽着几棵桂花树的清雅院落,见到了传闻中野心勃勃、毒辣暴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慈悲教教主,夜梦天。 第80章 教主夜梦天 初听夜梦天这个名字,金暮黎曾觉对方应该是个肩宽背阔、高大威猛、气势磅礴的四十多岁中年汉子。 没想到…… 站在绿枝桂树旁、身形修长且上下比例极其匀称的白衣男子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时,金暮暮几乎愕在当地。 皮肤白皙,眸若琉璃,淡粉双唇薄厚适中,面容早已脱离稚嫩、却又没有那种城府过深的阴沉死板,俊雅至极。 除了腰间悬挂一柄如玉长剑,身上再无其它多余赘物。他静静站在那里,如皎月、如青山,气质绝伦。估计能见其真容的女子,没几个不为之倾倒。 金暮黎愕然,并非是因为他的相貌气质太吸引人,而是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反差太大。 夜梦天面带淡淡笑意:“金副阁主?” 金暮黎回过神,正要开口回应,一名少年突然冲过来紧紧抱住她:“姐姐!” 易锦将她抱得太紧,前所未有的紧,金暮黎不由伸一只手回拥他,另只手揉揉他脑袋:“没事,锦儿别怕。” 易锦声音闷闷道:“锦儿只爱姐姐!” 金暮黎愣了愣。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易锦道:“姐姐也只爱锦儿好不好?” 金暮黎更是一头雾水。 “姐姐那样看别人,锦儿好害怕,”易锦又把她箍紧一分,似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姐姐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金暮黎终于明白了,“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别人,我只是……” 只是太过诧异。 可这话不能当着人家面说出来。 田雪啧啧两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夜梦天道:“你不去帮你的好姐妹?” 田雪轻嗤:“除了那几个老家伙,其余的不过是切瓜砍菜。” 夜梦天道:“所以才需要你去。” 田雪眉头一皱:“好吧。” 转身就走。 金暮黎这才拱手:“夜教主见笑了。” 易锦还挂在她身上,拱手时,还隔着个人,夜梦天却不怪她失礼:“金姑娘乃真性情,易家少年有福气。请坐。” 金暮黎道:“外面那些人……” “无妨,”夜梦天淡淡一笑,“若挡不住,自会寻到这里来,再战不迟。” 金暮黎拍拍易锦的背。 易锦这才退开,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一起坐到桌旁。 夜梦天坐下后亲自为两人斟茶:“得知米孤遥令人从夜月阁带走了易公子,我便知金姑娘一定会来,所以早早备好茶点,恭候大驾。” 金暮黎暗暗握拳。 夜梦天继续直言:“金姑娘以前犹如铜墙铁壁,别人难奈你何。如今有了这个弱点,可就不一定了。” 易锦抓住金暮黎的手,却低下头。 金暮黎反手握住:“我会保护好他。” 夜梦天笑了笑:“对方可以不与你正面对上,只要想办法将易公子挟持,你就会变得很被动,无论让你做什么,你都得照做,哪怕是逼迫你自废武功。” 金暮黎的手陡然握紧。 被捏痛的易锦脸色煞白:“姐姐……” 他是她的弱点,他会成为她的累赘。他明知自己配不上,却还是奢望。 如今被外人点破,他很无措,不知该顺着自己心意继续赖在她身边,还是为了不拖累她而离开。 他知道在夜梦天这些人眼里,他这样的低级灵士就该主动离开强大女子,可他做不到,只是想想,心就好痛。 金暮黎却沉静下来,放松五指轻握他的手,一起置在自己膝盖上:“以后的路还很长,他会变强的。” “姐姐……”易锦想哭,“锦儿一定努力练功,也不乱跑。” 努力练功,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绝不乱跑,免得被人捉住,用来威胁自己喜欢的人。 金暮黎看着他,温柔微笑:“好。” 虽然她戴着薄皮面具,易锦却依然呆望这张假脸,半晌才一头扎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姐姐……” 夜梦天不再说什么,只道:“不知夜某是否有幸一睹金姑娘的真容?” 金暮黎拒绝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请夜教主见谅。” 夜梦天含笑抱拳:“多谢。” “不必客气,我是为了易锦,”金暮黎淡淡道,“那狗东西想借贵教之手,除掉锦儿,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米孤遥的武级是蓝灵低阶,只要我将其他人分隔困住,金姑娘杀他便不难,”夜梦天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金姑娘若不想被人认出,易公子可以跟在我身后,我绝对能保证他的安全。” 金暮黎默默分析了一下夜梦天会不会拿易锦当人质的可能性。 夜梦天笑道:“我若利用易公子逼迫金姑娘做什么,刚才就是很好的机会。” 金暮黎点点头:“的确如此。” 她开口要东西,“请问夜教主有没有多余的剑?长刀也行。” 夜梦天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她:“拿去用。” “这……”金暮黎未接那只看剑柄剑鞘、便知绝不属于凡品的如玉宝剑,“随便取把能捅死人的刀剑就行。” 夜梦天却平举手臂不收回:“不必多虑,我还有把比这更好的佩剑。” 金暮黎:“……” 这特么算是低调炫耀吗? 既然你炫耀,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立即伸手接剑,并站起身来。 抱着她的易锦松开手,坐望她抽出那把澄澈如水、轻灵如风的薄剑剑身,朝空中横削虚刺。 夜梦天笑道:“倒真像是杀瓜切菜。” 金暮黎不以为意:“又不是耍宝卖艺需得好看,只要能捅死人就行。” 夜梦天失笑,随即朝易锦招手:“易公子跟我来。” 易锦犹犹豫豫起身。 金暮黎回头看他一眼:“去吧。” 易锦这才随夜梦天走向藏在普通院墙里的奢华大殿。 “米孤遥若被成功引到这里,就交给金姑娘了,”夜梦天边走边道,“尽管放手做,绝不会有第三个人过来打扰。” 金暮黎旋身收剑:“知道了。” 那意思是,即使用鞭,也不会有人看见,引来麻烦。 夜梦天带易锦进了大殿后,再也没出来,想必殿门不止一个。 金暮黎坐到桌边,端起茶盏。 不久后,只听“嘭”的一声,院门被大力推开,有人大叫道:“教主!教主不好了!姓米的冲破重重阻碍杀进来了!” “不用禀报了,我已经~~”那道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后又戛然而止,多了一丝惊怒,“是你?” 金暮黎知他将自己误认作慈悲教教主,却未辩白,只是放下茶盏,拿起剑。 “不对,不对不对,”被故意引来的米孤遥看着红衣女子,摇摇头,“我虽未见过夜梦天,却能肯定他是男人……”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你到底是夜梦天男扮女装,还是慈悲教圣女?” 金暮黎没说话。 并非惜字如金,而是从不和将死之人废话。 她直接拔剑,出手如电。 第81章 到底谁的计 金暮黎一剑刺出,直指夺命要害,狠辣无比。 带着正义之师杀到人家老巢的米孤遥也没指望她手下留情,毕竟从他们双脚踏上这座巨岛、拔出刀剑的那一刻起,双方便已是不死不休。 金暮黎不打招呼出剑快,他的反应也丝毫不慢,不但不慢,迎击带反攻的剑身上,反而缭绕着更深的蓝色灵气。 蓝灵中阶? 金暮黎瞳孔一缩,立即斜身错开,迅速避过两剑交击:“何时突破的?” 异界武功,除了不使用灵气的近身肉搏,根本隐藏不了实力,一旦动用内力真气,颜色就会直接暴露真实武级。 所以不存在米孤遥本是蓝灵中阶、却在人前显示蓝灵低阶的可能。 可这一路上并未发现异常,除非他是在夜宿属于武盟的客栈时突破的。 米孤遥见她识趣而退,不由哈哈大笑,笑声里含有一丝藏都藏不住的得意:“这得多谢你们的青龙法王,若非他与我倾力一战,我还卡在两阶之间,难进一步。” 金暮黎持剑而立:“你杀了他?” “不然呢?”米孤遥轻哼,“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凡夫俗子,也敢自号青龙,不死他死谁?你们慈悲教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即便本盟不来,也长久不了,迟早要覆灭。” “那也没有米盟主厉害,区区低阶蓝灵士,竟能坐到武盟盟主的位置,若非靠着厚脸皮和三寸巧舌,如何轮得到你?”金暮黎讽刺道,“别说排名前三的门派掌门和长老,连慈悲教的法王都比你强。” “你!”被嘲笑的米孤遥面如猪肝,恼羞成怒下,使出雷霆一剑,悍然狂斩,“去死!” 金暮黎不与他硬拼,身法几乎提到极致地避开,同时,剑交左手,划出三道蓝色剑芒直逼米孤遥的眼睛、喉咙和心脏,右手却疾速甩出一把树叶暗器,偷袭他的腹部,意图破坏他的丹珠。 老话说得好,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根本不需要识破,只是比对方更快的反应,就能化解。 米孤遥微微侧身,右手一剑斩三芒,左袖则用力一扬,不仅将如刀树叶尽数挡下,还使其掉头反击。 金暮黎不敢怠慢,腾身掠起。 米孤遥手中的剑朝天一挥,一次暴迸十几道蓝色剑芒,凶狠杀向金暮黎。 金暮黎再次提气往上蹿,然而就在她努力避开剑网时,两根细如牛毛的带毒长针悄然而至,隐蔽而快疾地分别射入她左右脚踝。 双腿一麻,再一软,金暮黎从空中掉了下来,摔落在地,半身不遂般难以动弹。 “你……”她咬牙怒视,“卑鄙!” 米孤遥却笑吟吟道:“不都是跟你们这些歪门邪道学的么。” 他持剑走向形象不雅、姿势狼狈的金暮黎,“别说,偷袭下毒什么的,还真是快捷又好用,难怪你们乐此不疲。” 金暮黎冷笑:“我能坦然承认自己不是良善,你呢?正义?公道?我呸!” 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不再顾忌,破口大骂,“披着一层伪皮,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什么东西!” 米孤遥的脸色陡然阴沉,甩手一道剑芒,风刀般割向她的腿。 因两腿依然是麻木的,所以即便连同衣裙被割裂,金暮黎也感觉不到疼痛,只能眼睁睁瞧着肉绽血涌。 “人都快死了,还徒逞口舌之快,”米孤遥冷冷盯视她,“激怒我,只会让你多受折磨,除此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你以为你又能好得了?”金暮黎诈他道,“既然被人故意引到这个院落,你觉得,这里会什么功课都不做?” 米孤遥摇摇头:“你不用吓唬我,这个院落,除了你和我,再无旁人。” 他将剑尖指向金暮黎的心脏,“说几句好听的,用心告饶,兴许我心肠一软,还能给你个痛快,否则,我不介意在这无人敢闯的教主尊地,慢慢折杀你。” 金暮黎冷冷一笑:“你就没闻出这院子里,有股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香气?” 米孤遥终于上当,耸鼻连嗅。 金暮黎进一步恐吓:“此乃慢性毒药多情空余恨,弥漫在空气中,令人防不胜防。我已提前服下解药,你呢?吸了这么久,半个时辰后必发作。” 原本那麻感正往腰部蔓延,结果被剑气伤到后,毒性反而随着血液流出不少,金暮黎一边胡编乱造、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将手摸向后腰。 腹前比较明显,黑、红二鞭鞭柄便都放在后腰腰带里藏着。 然却刚刚摸到,还未抠出,米孤遥的目光便已转回来,正好瞧见,以为她要暗器偷袭,一剑刺向她的心脏。 金暮黎顾不得再取鞭,撑着双臂、拖着麻木僵硬的双腿往后连退。 可这动作在米孤遥面前太慢了。 即便避得开心脏,腹部也得倒霉。 眼看就要命殒当场,金暮黎心中不由哀嚎:尼玛被蓝灵高阶、快突破成大宗师的张剑霆追成那样都没死,今日竟要栽在正道首领米孤遥手里,真他妈衰! 可她向来没有喊救命的习惯,且此时也无人能救她。 夜梦天带着易锦走了; 圣女和法王都在指挥并迎战; 为了方便说话,夜梦天刚才还将田雪支走,让她去助圣女一臂之力; 将米孤遥引到教主院的人连面都没见着,就跑没影了。 这下可好,自己遭了暗算,连个帮忙跑腿呼救的人都没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万般无奈之下,她正要喊出“黑蟒鳞”三个字自救性命,突有一道裹着蓝色灵气的金色疾光,闪电般斩向米孤遥的剑。 是夜梦天。 他果真拿着另一把剑。 不过这次不是佩在腰间,而是用它来救场,仅剑气就将米孤遥的剑一分为二,前端一半跌落在金暮黎怎么撤都来不及撤开的僵硬大腿上,顺势扎个洞。 这多灾多难的腿啊。 但比扎在腹部强。 夜梦天救了急后,继续进攻,给金暮黎挪到安全之地的时间。 “夜梦天,你终于肯露面了,”米孤遥心知这才是真正的慈悲教教主,立即手持断剑转移目标,“速把黑蟒鳞交出来,否则今日必踏平你的慈悲教!” “大言不惭,”夜梦天依旧是那种清亮又温和的声音,仿佛被这么一大群人攻进岛来,根本不是什么多严峻的事,一边打斗一边道,“为了易家那点财产,为了几片黑蟒鳞,为了你的一己私利,居然煽动众多门派,挑起武林最大纷争,决战慈悲岛,真是枉为武盟盟主。” 此处没有旁人,米孤遥并不尴尬:“夜梦天,黑蟒鳞这件事上,咱俩心知肚明,半斤八两,谁都不用说谁。” 夜梦天摇摇头,不予多言。 他知道,即便他说黑蟒鳞不是他特意指使白虎法王去弄的,米孤遥也不会信,毕竟慈悲教的人如何行事,基本都表示着那是教主的意思。 没有教主的命令,谁敢擅自行动? 何况三片黑蟒鳞在慈悲教已成事实,而米孤遥又是为它而来,说再多,也无意义,除非将黑蟒鳞交出来。 那怎么可能? 别说黑蟒鳞谁都想要,即便是为了维护教主面子,维护慈悲教的尊严,也不会拱手让出。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肯息事宁人,平白交送黑蟒鳞,米孤遥也不会放过慈悲教。毕竟黑蟒鳞是他见不得人的秘密,为易家作主才是糊弄人的噱头。 当然,还有扣在慈悲教头上的屎盆子。 “米孤遥,如今没有外人,咱们就敞开了说,之前对各大门派弟子杀人夺丹的事,是你干的吧?”夜梦天淡淡道,“你怕为易家后人作主的分量不够,就用这种故意栽赃嫁祸的手段,制造仇恨。” 米孤遥哼道:“别开玩笑了,我怎会那么恶毒,朝身在武盟的自己人下手?这种不劳而获、捡别人便宜的下作事,只有你们慈悲教才能干得出来。” “米孤遥,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何必做戏不肯承认?”夜梦天刺出一剑便退,因为金暮黎已从怀里掏出解毒药服下,并运转灵力真气逼毒,“杀人夺丹而已,又不是你一个,怎么,在我邪教教主面前都不敢认?” “认如何,不认又如何?”被停战的米孤遥冷笑,“正道围剿邪教,已成事实,想翻盘,根本不可能。这次加上我,共有十位蓝灵士,专门克制八大法王、圣女以及你这个教主,你们插翅亦难飞。” “米孤遥,除了心怀叵测、故意在流风国武林制造混乱的人,谁再如何狠辣,猎的也都是妖兽,从未抢夺过灵士体内的丹珠,更不会为此而杀人,”金暮黎见二人即便当面,也因各种原因破不开真相,便指责道,“你身为武盟盟主,正道之首,不做缉凶之表率,反倒因私利而枉杀自己人,良心何在?” “良心?”米孤遥哈哈大笑,“你们邪教之人,也配说良心二字?烧杀铸剑山庄、将易家灭门时,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金暮黎看向夜梦天。 夜梦天静静看着米孤遥,默然不语。 “怎么样,无话可驳了吧?”米孤遥得意一笑,眯了眯眼,“夜梦天,即便我做过杀人夺丹的事,易家灭门惨案的巨大污点,也会让所有人将所有坏事都强安在你头上,不管你承不承认,冤不冤枉,是不是被陷害。” 夜梦天叹息:“米盟主好手段。” “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竟连自己人都杀,”金暮黎啧啧道,“输给米盟主这样阴险狡诈、心毒手辣之人,并不丢脸。” “的确,”夜梦天朝米孤遥拱了拱手,“夜某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不用惺惺作态了,大家彼此彼此,”米孤遥冷哼,“夜梦天,你的八大法王,已经死了四个,剩下的小鱼小虾抵挡不了多久,我劝你还是赶紧把黑蟒鳞交出来。主动些,本盟可以考虑留你一命。若非让我自己去找,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夜梦天忽然笑了笑。 米孤遥被他笑得心里一突。 转头四望,并无其他人。 “夜梦天,不要装神弄鬼,”米孤遥有种被耍的怒意,“你若~~” “都出来吧,”夜梦天打断他,“米盟主亲口承认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米孤遥脸色一变,再次看向四周,却依然瞧不见半个人影,也觉不出哪里藏有呼吸声,不由更怒:“夜梦天!你~~” 话语未完,戛然止住。 原本紧闭的殿门被猛然打开,青云剑派山月长老、天星阁无觅长老、凌风剑派首席大弟子华有为、侠刀谷谷主钟滟秋等依次走出,皆眼中冒火,恨不得用目光将他烧死。 米孤遥的心,陡然一凉。 “本座解释一下,”夜梦天温笑着看他,“米盟主之所以察觉不到任何气息,是因为这座殿厅的墙体和屋顶,夹用了具有单面隔音效果的珍稀之物龙骨板,里面动静再大,外面的人也听不见,而外面的谈话声,却能一字不漏传到厅里。米盟主,你,明白了吗?” 米孤遥的脸,前所未有的难看。 非严刑逼供,非辱骂拷打,自己亲口承认,想狡辩都狡辩不了,自然是比众人得知真相后的愤目怒容还难看。 山月长老一改之前的淡然:“米孤遥,没想到真正心术不正的人是你!” 无觅长老也没了之前的轻飘飘:“米孤遥,你利用我们也就罢了,竟还为此杀害我们门下弟子,真当千刀万剐!” 其他人皆是怒目而视,你一句我一句,愤恨谩骂,到最后,剑都拔了出来。 金暮黎瞅了瞅人群,米孤遥手下那个叫龚寓的心腹不在其中。 夜梦天走到桂树旁,无偿借用地盘,由他们清理门户:“各位请便。” 怒气早已胀胸的武盟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吼叫嘶骂着就冲了上去。 青蓝灵力,一片刀光剑影。 待停手,无可辩驳的米孤遥已经倒下,身上被戳有数不清的血窟窿。 金暮黎想起自己刚穿来的惨样。 米孤遥比她还惨,脖子都被削断了,只剩一层皮连着。 即便有起死回生术,都没辙。 山月长老道:“夜教主,既是一场误会,我们就不打扰了。多谢你的苦心,使我们双方都免于更大的伤亡。” 无觅长老也道:“夜教主,后会有期。” 夜梦天似笑非笑:“各位不分青红皂白,闯我慈悲岛,见人就杀,逢人就砍,还出手打死本座座下四大法王,不会以为事情就这样算了吧?” 华有为忙道:“夜教主,我们只是被米孤遥蒙蔽,并非存心与贵教敌对。” 夜梦天温温一笑:“你们的弟子被杀而取丹,那是他们无能。你们被人耍得团团转,那是你们愚昧。可我慈悲教得罪了谁?为何要为你们的无知付账?” 山月长老皱眉:“你待如何?” 无觅长老提醒道:“夜教主,这事我们的确有错,但也不能全怪我们。何况,你即便想为属下弟子报仇,现在也不是时候,一则双拳难敌四手,二则,你的武级不够,我们这边有两个蓝灵高阶。” 华有为温声道:“夜教主,眼前形势确实对你不利,不若将此事归为另一码,等来日增了实力再战。” 夜梦天笑得更加温和:“谁说让人死,就必须实力强了?别忘了,你们现在所处之地,是本座的慈悲岛。” 山月长老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夜梦天笑容不变:“各位刚才在隔音殿厅里待那么久,怎会不如何?” 众人脸色一变。 “夜梦天,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夜梦天,我们不过是被奸诈之徒蒙蔽,又不是故意杀他们的!” “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米孤遥,而且他已经被我们杀死了,你还要怎样?” “大不了再打一场,怕你不成?” 金暮黎听笑了:“被蒙蔽倒有理了?” 她的腿已经恢复知觉,却还坐在地上不起来,顶着一张陌生的薄皮脸肆无忌惮,“若把你们杀了,再去跟你们各派掌门说不是故意的,你们掌门能不能也算了?” 夜梦天看她一眼,露出笑意。 若说之前的所有温笑,都只是面部动作,那么这回,却是眼睛在笑。 “姑娘好手段!”山月长老怒道,“没想到一路跟随我们、口口声声要和我们一起剿灭邪教的,竟是慈悲教的卧底!” 卧底? 慈悲教的卧底? 金暮暮低下头,笑得肩膀直抽。 然而还没笑够,便听噗嗵噗嗵一阵异响,抬头一看,竟是那群人一个接一个软软倒下了,倒地之前还翻着眼白竭力指向夜梦天:“你……” 只能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说出来。 金暮黎挑挑眉:“这是~~” “哈哈哈……”一阵大笑打断了她,“好好好,搞得不错,这轮狗咬狗之后,流风国的武林,就没多少能人了。” 金暮黎一惊,初时还以为夜梦天是异国间谍。可仔细一想,若是如此,来者定不会说“狗咬狗”这种话,遂也抬头朝发声之地~~殿厅屋脊看去。 夜梦天面朝屋顶,负手而立,低声自语:“你终于现身了。” 第82章 异国间谍落网 殿脊上的青年,面容陌生,但身上穿的藏蓝色衣衫,却令人吃惊~~竟是天星阁绣着北斗七星图的统一弟子服! 冲他出场时说的话,金暮黎便能确定,此人就是异国埋在流风国的间谍卧底,也就是制造杀人夺丹事件的始作俑者,但到底是哪个邻国,却还不清楚。 毒已褪散,腿已恢复知觉,可还有一道伤口、一个剑洞。方才为了借伤口驱毒,金暮黎并未上药,此时见出现重要人物,立即掏出瓷瓶,对着伤口洒粉,又将裙摆撕下一圈,速度包扎起来。 撕裙摆时发出的“哧啦”之声,在这暂时安静的环境里,极其响亮,然而那两个男人,谁都没有朝她多看一眼,就像坐在地上的,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你不是天星阁弟子,”夜梦天以肯定句式道,“你是谁?” “我是谁?”青年呵呵一笑,“自然是~~要么,取夜教主性命;要么,和夜教主谈合作。皆看夜教主如何选择。” 说罢,掠身而下,立在夜梦天对面。 金暮黎手撑未受伤的腿膝站了起来,一副伤势很重、有点艰难的样子。 目的很简单:示弱,然后在必要的时候,给人狠狠一击。 夜梦天静静看着青年:“你威胁我?” 青年淡笑:“选择权在夜教主手上,如何能算威胁?” 他说得好听,夜梦天却非三岁小儿,然而并未发怒,只是上下打量他,道:“天星阁的弟子,都是十岁之前入阁,莫非你是从小就被安置进去的?” 青年笑了笑,未作声。 夜梦天仔细盯瞧他露在外面的脖颈:“或者,这只是你的临时身份,原主已被你杀害?” 青年依然笑而不语,任由他猜,似乎看人猜来猜去也猜不到很有趣。 夜梦天也依然不恼:“如此费尽心机,阁下到底是哪国人?” 青年皮笑肉不笑:“我们尚未合作,夜教主的诸多问题,如何能有答案?” 夜梦天微微抬腕,金色剑尖斜指地面:“阁下根本没有诚意,如何合作?” 青年手按剑柄:“夜教主故意颠倒顺序,必是无心,既如此,也不用谈了。” “这么有把握,看来是高阶蓝灵士。如此高的武级,无论是天星阁,还是别的门派,都会位列长老,享受尊荣,不可能身穿普通弟子服。”夜梦天剑尖再抬,“如此推算,阁下定是将天星阁弟子暗地杀害,再撕下他的真面皮,贴在自己脸上,混在天星阁打探各种消息,并跟随队伍来本座这里观好戏,看热闹。” “夜教主果非常人,”青年哈哈一笑,“可即便全部被你说中又如何?你的人损失过半,武盟各大门派的精英都倒在了这里,自相残杀后,你手里没有任何筹码,靠你和什么狗屁圣女支撑吗?” 说完,又是一阵猖狂大笑。 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厉声暴喝:“去死!” 竟是天星阁无觅长老从地上弹了起来。 同时一跃而起的,还有青云剑派山月长老。 二人直接拔剑,合击青年。 青年一惊,霍然转身,微愕之下急忙闪身欲避,奈何那两人皆是蓝灵高阶,又左右夹击,封了他的路,只好腾身掠起,往上寻机会。 却被密密麻麻的刀剑之网阻挡。 原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迅速散开围圈,抽刀拔剑。一道道或浓青或淡蓝的刀风剑气织成一张锋利大网,罩在青年头顶上方。 被包围的青年无处可逃,只能硬接两位长老的凌厉之剑。 因条件苛刻,天星阁的每个弟子都是千甄万选得来的,哪怕死一个都是损失,都会肉疼。如今不仅被人杀害,还残忍地撕下面皮冒充,不仅肉疼,脸也疼。 被人当众啪啪打脸,里子面子都丢光了,无觅长老能不怒么。 山月长老看似淡然,心里却压着一团火。不为别的,只因杀人夺丹事件使青云剑派出了张剑霆那个败类。 此事即便尚未广传出去,却迟早要捂不住,因为张剑霆至今未归,出动了十几位长老秘密寻找,都不见他的踪影。 而事情的起源、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愤怒的无觅长老,加上同样愤怒的山月长老,两位蓝灵高阶毫不留情的雷霆一击,青年再厉害,也跑不掉。 趴地上都没用。 砖石地面都被高阶蓝灵的剑气轰裂了。 高手过招,输赢皆在一剑之势。 金暮黎探头瞧去,只见青年手脚尽被削断,倒在地上的身体成了扑克牌里的斜方块,四肢断口汩汩冒着鲜血。 山月长老疾步上前,一把捏住他的腮颌,死死控制着,强行从他嘴里抠出一粒黑色药丸,恨恨道:“不出夜教主所料,密探都是随时准备服毒的!” 夜梦天抱拳:“多谢各位的配合!” 无觅长老咬牙:“若非答应过夜教主,我现在就杀了他!” 夜梦天笑了笑,令人抬进一只大酒瓮。 当青年被扔进酒瓮发出凄厉惨叫时,金暮黎的身体都不由微微一抖。 那可是被斩去手脚的四个新鲜断口啊,居然不止血不包扎,直接就泡进了酒里。 好残忍。 真的好残忍。 现场许多人的身体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青年惨叫一声后,就没音了。 显然是已痛晕过去。 夜梦天走到瓮旁,在青年耳后摸索片刻,揭下一张真人面皮,露出其本尊。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近五十岁的男人,脸上无斑无痣,除了些许皱纹,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很,可见肤质极好。 山月长老瞪着他:“太害人了!一定要问出幕后指使者!” 夜梦天点头:“会的。” 无觅长老切齿:“真想亲手杀了他!” 夜梦天笑道:“长老稍安勿躁,有时痛苦活着,比痛快一死,惩罚更大。” “倒也是,”无觅长老阴沉着脸,“那就好好折磨他,不吐完真话,就别让他死!” 夜梦天微笑答应:“一定。” 众人围观一番,正欲撤离,凌风剑派首席大弟子华有为忽然客客气气行礼道:“敢问夜教主,易家铸剑山庄满门被灭,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贵教圣女所为吗?” 夜梦天正要说话,却从院门口走进一个人来:“是我。” 声音冷冷,面色阴沉,一身黑衣,却是年龄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娇俏甜美,却衣不蔽体、赤裸双足的少女。 少女手中执着一根铁链,铁链那头连着的,不是家狗野兽,而是男子的脖颈。 不过,众人并未从男子脸上看到一丝不情愿或半点屈辱。 华有为一贯温和的脸上出现怒色:“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怎能如此对待一个男人?” “男人?”少女咯咯娇笑,“最低贱的奴而已,值得哥哥你动怒?” 华有为义正言辞道:“每个人都有自尊,即便是家奴,也不该如此羞辱!” “家奴?”少女捂唇扭腰,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释放出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的独特风骚,“哥哥,这是奴,不是家奴,可懂?” 这声哥哥叫得娇脆又甜腻,还附送两眼秋波,华有为一个二十七八的成熟男子,愣是被她炸得两颊泛红,目光闪躲:“有、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少女一脸娇媚,“家奴,只是在府中养大、对家主感情深厚的忠心奴婢;而奴嘛,” 华有为脸已红透,眼睛也实在看不下去,举袖遮挡道:“停停停,够了, 金暮黎心道这算什么 不是感情离不开,而是身体离不开。即便偶有厌恶,也难以舍弃。 “那个……”长着一双英眉的侠刀谷谷主钟滟秋轻咳一声,“夜教主,恕我直言,您本身并不邪,怎么尽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教中?您的名声,恐怕都是被他们带坏的。” 少女俏脸一寒:“你说谁是东西?” 钟滟秋挑挑眉:“你们不是东西?” “你!”少女暴怒,从男奴背上噌地站起身再直接从他脑袋上跨过,就要朝钟滟秋出手。 夜梦天及时制止:“田雪!” 神情冷冷、目光锐利的黑衣女子也伸手一拦:“雪儿。” 田雪哼了一声,却没再往前。 金暮黎瞧着黑衣女子那双细眉杏目,知道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听故事。 果然,那女子说道:“大家不是质问教主为何纵容本姑娘灭易家满门么?今日我便让你们所有人知晓原因。” 第83章 圣女叶青裳 “我名叶青裳,随母姓,”黑衣女子的声音幽幽淡淡,似乎没什么情绪,“母亲非名门之后,但因生性好强,幼时便常与人打架,还打出了些名气,被当地小帮会看中,拉进去当个小头目。” 这样的女子还真是少见。 众人不由面露讶色。 叶青裳继续道:“外公是名散修,天赋不高,无法将家传拳谱研透,偏还走得早,留外婆一人抚养母亲长大。外婆乃普通妇人,大字都不识几个,对武道一途更是门外汉,于母亲修习拳法一事上,毫无帮助。” 听众里有人暗自摇头。 女子天生比男子体弱,力量小,无论刀与剑,都应主修兵器,还从未听说只修什么拳法的,实在是不明智。 “失去顶梁柱,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家境自然不好,外婆没钱给母亲另寻好师父,只能由她自己按照拳谱摸索。母亲虽贫贱又倔强,运气却相当好,十一岁加入小帮会,十二岁便偶识一位行事低调的侠客,得他指点,修出灵丹。” 金暮黎心说这运气的确是够好的。 大概是十八代先人都烧了高香。 叶青裳接着道:“侠客走时,留下很简单的一句话,母亲就因这句话,而在叶家拳法上突飞猛进,造诣越来越高,越来越能打。帮会之间时常拼杀,母亲渐渐从小头目做到最高首领,最后还建立了自己的帮会,并拥有多家铺面。” 聆听者中忽然有人问道:“莫非是佳洛城独倚帮?你母亲是不是叫叶红群?” 叶青裳面露一丝异色:“你怎知道?” 那人道:“佳洛城虽然是座小城,但因是我们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所以曾经在那里吃过饭歇过脚,还顺街逛了逛,是以听说独倚帮的帮主是名奇女子,叫叶红群,厉害得很。” “是啊,厉害得很,可也正因这份厉害,才被易文度那四处留情的采花贼盯上,”叶青裳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泛了红,“他是图一时新鲜,招惹了母亲,母亲却因他连命都送了!” “什么?”那人惊呼,“她……死了?” 叶青裳的手,紧握成拳:“易文度在佳洛城待了一月有余,直到玩腻,才离开母亲,走时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去接她,娶她过门,可直到母亲因生我而差点没命,还落下病根,易文度都再未出现。” 听到这里,有人低声怒骂,有人叹息。可对男人来说,女子的苦痛,他们终究无法体会,更不能感同身受。 “相处一个多月,易文度如何能不知母亲既倔强又好面子?他就是利用这一点,晓得母亲不会放下自尊心主动去找他,才在肆意玩弄后一走了之,杳无音信,”叶青裳的拳头握到泛白,发出咔咔两声骨响,“即便母亲身为帮主,也常有人骂我是没爹的野孩子。平常人都是背地里嘲讽,另外两个帮会的后代却敢当面笑骂,为此,我没少跟他们打架,每次都是鼻青脸肿带着一身伤回家。” 侠刀谷谷主钟滟秋道:“你们小辈如此,岂不是会连累帮会之间更加不和?” 一般来说,任何地方的江湖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小辈之间的各种争斗,老一辈不能插手,因为老辈一旦出手,就意味着斗争升级,要么开始族拼,要么引发门派大战,谁都讨不到好。 而任由年轻一代相斗相争,不仅可以避免两败俱伤,还能起到磨炼作用。 可人毕竟不是没感情的木头,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便容易冲动,克制不住的话,就会带来严重后果。 亲生骨肉常常被人骂作有娘没爹的野种,还动不动满身伤痕的回家,别说一个能建立帮会、当上帮主的狠茬女子,就算是普通百姓,又有几个能忍? 即便忍上一次两次,还能一直忍着不动? 独倚帮帮主叶红群最终还是和另外两帮撕破脸,然而结果却是损失惨重,自己也受了伤。 那晚,叶家所有铺面包括住宅都被放火烧得漫天红光,叶青裳的外婆为掩护她们离开,拼着没武功的老身躯奋力阻挡,结果被人活活砍死,尸体还扔到火堆里烧焦。 叶红群本就因生孩子落下妇人之疾,之后虽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长期抑郁,唯一的亲人惨死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病情发作,倒床不起。 “母亲自知时日无多,怕我以后孤孤单单受人欺负,对我更加悉心教导,”叶青裳说到这里,眼里已有泪光,“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灌顶之法,竟将毕生功力全部传授于我,直到油尽灯枯。” 痴情又倔强的女子临到死前,才告诉女儿她爹是谁,叶青裳也终于知晓母亲和易文度露水情缘般的过往。 “情缘?呵,”叶青裳一声冷笑,“那个花心的肮脏禽兽不过是图我母亲一时新鲜,何来的情?何来的缘?自尊心强的倔强之人,只能抑着伤心压着恨,熬到死,也不肯主动前往铸剑山庄。” 叶青裳的眼睛红如烈焰,不断把泪水逼回去,不让涌出来,端的是和她母亲叶红群一样的倔强:“母亲生我养我,却离我而去。外婆是除母亲之外最疼我的人,也死得那么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易文度所赐,他凭什么还能妻妾成群,儿女成堆,潇洒自在的活着?” “渡头帮、深浦帮固然要血债血偿,铸剑山庄我也不会放过,“叶青裳的眼白里爆现道道血丝如蛛网,“母亲和外婆怎么死的,我都要他们百倍奉还!” 山月长老摇头叹息:“可他毕竟是你血脉相连的亲爹,若你去找他,他不一定不认你。” “我需要他认吗?”叶青裳冷呵,“母亲怀我时,行动不便,他不在身边;母亲艰难生我、一脚踏进鬼门关差点见阎王时,他也不在身边;母亲和外婆顶着流言蜚语将我养大时,他更不在身边。请问,我要他做什么呢?杀死吃肉吗?” 金暮黎淡淡道:“杀死吃肉都嫌臭。” 叶青裳看向她。 田雪看向她。 所有人都看向她。 “呃……”金暮黎反手从后背一操,戴上红色帷帽,“你继续,我什么都没说。” 继续个屁,人家故事已经讲完了。 凌风剑派首席大弟子华有为道:“就算易文度死有余辜,你总不该将易家老小也都杀掉,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谁说一定要做什么才叫错?”田雪不再娇滴滴,声音却依然清脆,“哭着喊着求着抱着非要嫁给易文度,那就是错,谁让她们太贱了呢?明知那老不要脸的家里妻妾儿女成群成堆,还巴巴挤进去,和众多女人争男人睡,不死她们死谁?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把眼睛擦亮点,骨头长硬点,就算瞎了再遇一个易文度,也要和叶姨那样多些骨气!” “巧舌狡辩,无稽之谈!”华有为怒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易文度及其妻妾统统该死,那些无辜惨死的孩童又该如何解释?他们初来人间,招谁惹谁了?” “他们呀,他们只能说命不好咯,”田雪拖着长音,“这次打回去重新投胎,一定要选个正儿八经的好人家,免得~~” “大家别听她的,”夜梦天忽然出声打断她,“这一点,我可以解释。” 田雪斜眼瞧他:“告诉他们做什么?你以为说几句虚伪假话就是好人?若真那么正直无私,怎么不去铸剑山庄替那老不要脸的收尸、顺便数数到底死了多少人?看看清楚其中有多少孩童?” 众人一听,便知这话里有话,可人家骂到了点子上,又不好开口问。 钟滟秋道:“我们常年闭谷不出,收到消息得晚,得知时,已是米孤遥派人递帖召集全武林围剿你们慈悲教。因易家人几乎死绝,其他门派便也无法及时了解,何况杀人夺丹事件愈演愈烈,都不敢放弟子独自外出,就更听不到传言。” 田雪嗛了一声:“巧舌狡辩,无稽之谈!” 钟滟秋:“……” “好了,无论谁是谁非,易家都已经快死绝了,还是少说两句吧,”山月长老道,“叶教主既言解释,不妨先听听。” 夜梦天微微颔首:“易家五岁以下的幼童都被带走,分送到岛民家里抚养。” “五岁以下?”无觅长老略略思索,“是因为五岁以下的幼儿没有记忆,不怕他们长大报仇?” 夜梦天坦然承认:“正是。” 众人正要指责,叶青裳冷冷道:“若非被那多嘴多舌的告密,教主派人追过去下令,易家连一个活口都别想有!” 钟滟秋愕然:“这是……圣女瞒着教主私自行动?” 田雪怒瞪他:“不用挑拨离间,叶姐姐已经受过罚了!” 钟滟秋:“……” 除了事实,我说什么了吗? 事已至此,谁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金暮黎见气氛有些尴尬微妙,便出声打破道:“所有事情都已真相大白,米孤遥死了,真凶也已捉住,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大家还不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过几天太平生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夜教主管饭吗?” 此时大家都已把她当作夜梦天的人,以为她是夜梦天派出的卧底,闻听此话,自然不便再多留。 可待纷纷拱手,正欲离开时,天星阁无觅长老却突然来了一句:“夜教主,那个黑蟒鳞,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84章 真假赝品 “这个,具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不太清楚,”夜梦天征询道,“不若我令人拿出来请几位前辈帮忙掌掌眼?” 金暮黎猛然看向他。 长老等人自然是求之不得,毕竟那是米孤遥除了易家财产之外所求的另一件物什,他们在殿厅里听到对话时,就已心生好奇了。 三片黑蟒鳞很快被呈上,两位长老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众人围观。 金暮黎也想凑过去,可又觉得不合适,便放弃了。 山月长老将蟒鳞片掰了掰,又搁在耳边敲了敲,皱眉道:“我怎么感觉……好像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无觅长老也在仔细观瞧后道:“这东西是蟒鳞?糊弄人的赝品吧?” 夜梦天惊讶道:“还真是赝品?” 无觅长老抬头:“你也觉得是?” 夜梦天道:“我不识货,但总觉得小小曹家庄,不可能藏有各大门派都没有的宝物真品。” 钟滟秋好笑道:“所以夜教主才大大方方拿出来给我们瞧?” “这个……”夜梦天不好意思地笑笑。 两位长老凭自己的眼力反复鉴定后,齐齐将东西往他怀里一扔:“假的。” 这时,人群里有个声音低低道:“你说会不会是夜教主怕咱们惦记,故意拿几个假的出来糊弄?” 夜梦天摇头失笑。 叶青裳伸手一指:“你留下。” 那人骤然紧张:“干、干什么?” 叶青裳冷冷道:“慈悲教任你搜,搜到你拿走,搜不到把命留下!” 那人吓得一抖:“不、不用,我又不稀罕这玩意。” 让他一个人留下? 开什么玩笑! 想行侠仗义,那得人多势众,一个人的英雄好汉,他可不当。 又不是嫌命长了。 叶青裳见他低下头不再吭声,便只冷眼死盯。 钟滟秋随便拉住两个人的手臂扬声道:“哎走了走了,既然事情结束,我们就走吧,难不成真等着夜教主请客吃酒!” 夜梦天笑道:“若是平日,未尝不可,只是目前岛上有些乱,需花时间清理,暂且就不留各位了。” 山月长老道:“夜教主不必客气,以后若想聚,有的是机会,今日先告辞!” 众人都跟着或声大或声小的告辞。 留下来开宴吃酒? 算了吧。 虽说此行让他们对慈悲教有了些微改观,但吃饭还是不敢的。 圣女是个心狠手辣的冷面罗刹,那个叫田雪的少女则是个把男人当牛马的变态,谁知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夜梦天差人送正道义士离开后,又令叶青裳带田雪处理尸体,之后,将脸转向金暮黎。 金暮黎摘下帷帽:“我也该走了。” 夜梦天温声道:“已近日暮,你腿上又有伤,休息一晚再走吧。” 金暮黎道:“多谢教主好意,但~~” “即便你不休息,也当考虑一下易锦,他可跟着队伍连续奔波了好几日,”夜梦天温言温语,似只讲能说服人的道理,并不强迫,“我刚才带他去密室藏身时,便见他形容疲惫,只是不愿让你知晓担心,硬撑着而已。” “无妨,”金暮黎虽然有丝心疼,却还是拒绝,“我会~~” “先去看看再说吧,”夜梦天打断她,转身道,“随我来。” 金暮黎没动:“既是教主密室,我就不方便进去了,教主帮忙把他带出来就好。” 夜梦天顿步侧身,微笑道:“无需顾虑,那间密室里没什么东西。” 那间?难道密室还有很多间? 金暮黎暗自挑眉,没再坚持。 待到那隐秘之地的门口,见易锦坐于地面、趴在方凳上睡着,方知他果真是累狠了,顿时心疼不已。 可今晚乃月圆之夜,她仍旧不能留在此地,便道:“我实在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望夜教主体谅。” 说罢,便上前抱起易锦,要带他走。 易锦睡得很香很沉,被熟悉的人靠近,鼻间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自然而然地不生半点儿防备意识,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勾住金暮黎脖子,眼睛半睁半闭、口齿不清地埋头低唤:“姐姐……” 金暮黎抱着少年的手臂又紧了紧,不愿将他吵醒般低低道:“夜教主,我们这便告辞了。” 夜梦天道:“那就吃完饭再走吧,我正好还有一些事想与你谈谈。” 金暮黎却不能再拖延:“夜教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的确有急事,必须尽快离开。” 夜梦天温笑的脸似终于不快了:“金姑娘莫非还当我慈悲岛是龙潭虎穴,连一顿饭的工夫都不肯留?” “不是,我~~” “你不想看看白虎法王?不想知道我教的审讯手段?对那三片蟒鳞的真假也没有半分兴趣?” 金暮黎定定看着他:“夜教主说的,我都想知道,所以若夜教主方便,我明日就再来长见识。” 夜梦天也定定望着她:“只隔着一个今晚?” 金暮黎微微垂眸:“是。” 夜梦天继续看她,半晌,脸上的那丝不快才缓缓消去,浮出一点淡淡笑意,声音再次变得温和:“我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事,让金姑娘必须在今晚赶着去处理,但性直的金姑娘既然没说,想必是有不能说的道理,如此,我便不拦也不问了,只是,金姑娘可不要贵人多忘事,明日我可等着你了。” 金暮黎颔首。 夜梦天侧身让路:“金姑娘请。” 金暮黎道了声谢,便迈步而去。 还未走到院门处,夜梦天的声音忽又从身后响起:“金姑娘,易融欢也在我这里,他只是受了点轻伤,要不要带他一起走?” 金暮黎停下脚步,却连身都不转:“就让他打扰夜教主两日吧。” 夜梦天笑道:“既如此,金姑娘的急事若与易锦公子无关,不妨也放在我这里帮你照应,金姑娘也好速去速回,免得带个人束手束脚或者有所耽搁。” 金暮黎正要拒绝,却又忽觉似有道理,毕竟此时已快天黑,离半夜时的月上中天不远。 赶回夜月阁是肯定赶不回去的,若一时找不到安置易锦的妥当之处,很容易令他陷入危险。 她思索之时,易锦已睁开双眼,见她低头看过来,立即搂得更紧,脸颊往她脖颈里蹭:“姐姐……” 什么都不说,意思却很明显。 金暮黎暗自叹口气。 这少年果然是牵了她的心神,只要涉及到他,就有些犹犹豫豫。 夜梦天适时道:“金姑娘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亲自护易公子周全,不让他有半点儿闪失。” 金暮黎终于转身:“那就劳烦夜教主多多费心了。” “姐姐!”易锦猛然抬头,眼中洇着委屈,却又抱着不撒手。 “乖,今晚之事,非同寻常,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金暮黎抬臂倾脸,在他额上轻落一吻,“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夜教主的视线,明晨我便来接你。” 说罢,将人放了下来。 易锦脚一落地,双手就从抱脖颈改为从腋下穿过,换个姿势拥住:“真的是明晨就来接锦儿吗?” 金暮黎的左手掌心贴抚在他的后背上:“真的。” 随即轻轻拍了拍,“去吧。” 易锦只好松开,却望着她,眼珠转啊转,不走。 金暮黎无奈,吻上他的唇,微微辗转一下便放开,低低道:“等我。” 易锦红着脸点头。 明明害羞,偏还当着人无声索吻,简直是自找闹脸红。 金暮黎倍觉好笑,却又愈发喜爱,不由紧紧拥他一下,才陡然放开,转身离去。 她猜测,易锦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他的确想要她的吻,二则,故意在夜梦天面前宣告主权,让夜梦天知道,姐姐是他的。 唉,单纯孩子的心思。 多么幼稚。 她只是初见时因为惊讶而多看了夜梦天两眼而已,人家夜梦天可没有任何暧昧表示,怎么他就…… 不过,哈哈,好可爱有没有! 易锦正瞧着女子背影已消失多时的转角,夜梦天走了过来:“你是不是担心她把你丢在这里,其实是去和别的男子约会?” 易锦愣了愣,随即心头一颤,最后又改为怒目而视:“你别瞎说,姐姐才不是那种人!” 看他眼睛都要瞪圆的气呼呼小样子,夜梦天几乎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好,金姑娘确实不是那种人,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易锦还是气不过,哼了一声。 夜梦天忍住好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金姑娘这么急匆匆的,且谁都不带,到底是干嘛去?” 易锦不吭声了。 低头想了半晌,突然甩手就往殿厅疾走:“我不想知道。” 夜梦天静静望着他,嘴角莫名含笑。 另一边,离开慈悲湖湖岸,还未上马的华有为道:“山月长老,无觅长老,关于慈悲教圣女……您二位有何打算?” “连妇幼孩童都不放过……”山月长老摇摇头,“此女不能留,心太黑,手太辣。” “心肠的确太硬太狠了,个人仇恨已经令她泯灭最基本的人性。”无觅长老叹道,“不过,既然夜梦天并非我们想象中那么不堪,还帮我们认清米孤遥,今日便先给他一个薄面,暂不与慈悲教撕破脸,待来日有机会,咱们再对叶青裳动手。” 华有为点点头:“长老周全。” 圣女叶青裳总有离开慈悲岛、单独出门的时候,到那时,便可避开夜梦天,将其诛杀。 而且他也知晓今日两位长老不愿再继续打下去的另一个原因~~看看他们有些脏乱破损的衣角就能明白:慈悲教的机关有点恐怖。 虽然杀了慈悲教四位法王,可若不是夜梦天及时出现、主动讲和,要帮他们揭穿米孤遥、再配合以两败俱伤的假象引出杀人夺丹的幕后真凶,他们恐怕到现在还被困在慈悲教地下机关里不得出。 不过这一点,碍于面子,谁都不明说,不点破。 米孤遥被殴杀,其心腹龚寓被弄毙在毒雾机关里,各门派多多少少都有些人员损失。 但死得最多的,还是成不了气候又无人互相照应的散修。 可这账已经无法清算了。 慈悲教也死了不少人,还损失了四个相当于门派长老的法王。 夜梦天都未追究,他们还能说啥?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此一去,仍能背个高大上的英雄之名:集体识破武盟盟主的真面目;慈悲教配合他们揪出了杀人夺丹的幕后黑手。 当夜,脱掉黑纱帷帽、摘下假发的金暮黎站在一座名声奇臭的山寨前,伫立良久。 据夜月阁信息部调查核实,这里的山匪为非作歹已久。 抢劫来往客商自不必说,那是最基本的,但强掳奸杀良家女子、拐卖或逼迫儿童就有些过了。 身影如风一般快速闪过,巡逻的小匪转身之际,只看到风吹草动,低骂一句,并未在意。 淫笑喧哗传入耳中,红衣身影羽燕般掠上最高最大的屋顶。 轻轻揭开两片屋瓦,金暮黎的眼睛陡然圆睁。 下方厅中的淫乱场面,让她这个喜欢看活春宫的人都难以直视。 得,不用解救了,也不用顾忌是否滥杀无辜,送他们一起上西天,继续享受极乐吧。 不过这场面看着…… 还真是他妈的有点燥热。 金暮黎连忙闭目静心,片刻后,寻一无人空屋,盘膝而坐,等待那碎骨抽筋般的痛苦时刻。 第85章 真情还是假爱 金暮黎看着横七竖八满地尸体,再看看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童及女子,心头闪过一丝茫然。 这次的身体炼狱,痛苦程度好像比以前轻了些,且在杀人后期提前恢复清明,没将被关押的几名无辜妇幼一并鞭死。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月圆之夜痛不欲生的生命体会,开始趋向好转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要庆贺一番,毕竟这种噩梦般的生活实在太可怕了,每次回想都心脏抽缩,身体发抖,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会有那么大的意志力。 非人的折磨,不是谁都能坚持抵抗的。 皎皎月华洒在红衣白发、手执血色长鞭的女子身上,使她在几位幸存者眼中,既像扫清一切罪恶的救世大侠,又如只能行走在暗夜里的红衣厉鬼。在她最后发话前,她们无法断定她是前者,还是后者。 衣袂飘飘,金暮黎在风中伫立许久,才回过神来,摸出一把碎银扔在那些吓坏了的女子及孩童面前:“天亮后下山回家。” 面对淫棍恶匪宁死不屈的几名女子磕头道谢,确定她是来解救她们的,便也不再那么怕了,其中一个女子还和被她护在怀里的两名孩童温柔说话。 明明自己刚才吓得要死,此刻却尾音低颤地安抚他们。 金暮黎听出他们之间并不认识,且好像与其同行的人也都被恶匪杀光,只剩她们留在世上,不由微微皱眉,半晌才道:“你们可愿跟我走?” 女子们连忙点头。 金暮黎想了想:“跟我来。” 她带着四名女子两个孩童搜索山匪们的金银细软,一股脑地打包。 一名女子愕然道:“女侠,这、这不太好吧……” 另一名女子也低声不敢语般喃喃道:“这些人既凶恶,又肮脏,他们的钱也脏。” 金暮黎面无表情:“那你们就不要拿,自己下山寻活路去吧。” 众女:“……” “这本就是他们打劫来的不义之财,你们是受害者,取之用之,有何不可?”金暮黎淡淡道,“若想活得太君子太干净,就不要跟我走了,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比他们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名五岁孩童挣脱女子牵他的手,跌跌撞撞追着跑去,奶声奶气喊道:“姐姐!姐姐!” 若是成年女子追来,金暮黎自是可以不理,愿跟就跟,不愿跟拉倒,没道理自己救了她们,还要看她们摆着一张清高脸,听她们说教。 可追来的是稚儿就不同了。 她停下脚步,任由那孩子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儿对她笑:“姐姐!姐姐不走!姐姐抱!” 冷硬心肠瞬间软了几分,两世都没抱过孩子的金暮黎僵立片刻,最后还是迟疑着伸出手。 幼儿入怀,软软嫩嫩,金暮黎刚有点异样感觉,腿又被另一个孩子抱住:“姐姐!姐姐带宝宝走!” 金暮黎:“……” 于是结果便成了,金暮黎带着四大两小将山寨财物搜刮一空,包成四包给四名女子背着,然后在天亮时下山,先去最近的小镇买些新衣裳,换掉六人身上那几件脏污破烂,再带她们找个早点摊子吃饭。 填饱肚子后,请摊主帮忙介绍雇辆马车,备些糕饼甜点食物干粮,出发赶往慈悲教。 锦儿还在等着她,回去晚了,定要觉得她食言。 金暮黎心下焦急,催得临时车夫不断将马鞭甩得啪啪响。 易锦的确在翘首以望,草草吃过早饭,眼看都已中午了,金暮黎还没回来,不由又急又怕,除了在岛边坐立不安地等待,什么都没心思做,直到傍晚,才终于见到她。 金暮黎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少年,在他耳边低低道:“对不起,有事耽搁,回来晚了。” 说罢,顺便亲了亲他的耳朵。 少年心中的急怨委屈瞬间化为乌有,只紧紧抱着她、红着眼眶道:“姐姐记得来接锦儿就好……” 他好怕金暮黎忘了他,或者故意忘了他,把他丢在这里不要了。 夜梦天看向跟在她身后陆续上岸的四名女子:“这几位是……” “顺手捡来的,”金暮黎淡淡道,“夜教主若肯收留,就让她们留下,若不方便,我就带走。”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夜梦天笑了笑,立即招手令人安顿,“叫我们易公子担忧了这么久,连午饭都没吃,就是因为她们?” “她们不会骑马,还有两个孩子,”金暮黎无奈,“只能坐马车。” 夜梦天的眼中泛起一丝异样光彩:“金姑娘好像变了许多。” 金暮黎没有解释:“晚饭做好了吗?” 夜梦天笑道:“就等你呢。” “那就劳烦上菜吧,”金暮黎牵着少年走向教主院落,“饿了。” 夜梦天本就觉得她与传言不太相符,此刻更加觉得一夜过后,眼前女子又变了许多,不再那么冷漠,不仅多了丝温和,还少了些硬梆梆的石尖棱角。 真好奇这一夜她经历了什么。 进了殿厅,菜肴很快上齐,四荤三素一汤。金暮黎之前没说什么,却在拉着易锦坐到桌边后,跟夜梦天道了句“我会不客气的”,便将一根鸡腿夹到易锦碗里。 夜梦天想笑。 他的确打算说点“不用客气”之类的客套话,没想到金暮黎先回应并立即付诸实际行动了。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易锦这还是第一次被金暮黎亲手夹菜,顿时欢喜得脸颊微红,又害羞又高兴,眼都不好意思抬。 金暮黎见他用筷子去夹鸡腿,却因鸡腿的形状和重量而掉到碗里好几回,不由皱皱眉:“吃鸡腿那么讲究做什么?用手抓。” 夜梦天:“……”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专门教人不守饭食礼仪的,且还这么理直气壮。 易锦微微迟疑一下,便依言放弃筷子,改为直接用手。 金暮黎只顾自己吃,也不管他,待他啃完鸡腿,才拿起手边湿布巾,为他拭去嘴角油渍,再翻面折叠一下帮他擦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照顾好自己,首先不能委屈肚子让它挨饿,记住了吗?” 幸福感爆棚、脸耳皆红的易锦轻嗯一声,望着她的眼睛里熠熠生辉,似有万道霞光要破云而出。 金暮黎又拨了两大片无刺鱼肚肉和鱼籽放他碗里,在他用筷子去吃时,又动手剥虾,将虾肉沾料喂他嘴里:“多吃点,变聪明些。” 易锦听出她的声音里没有半丝嘲讽,倒是含着藏都藏不住的宠溺,感觉心都快飞到天上去。 夜梦天却要坐不住了,轻咳两声打开话题:“金姑娘是否想知道我们慈悲教如何审讯疑点教众?” 金暮黎摇摇头。 夜梦天讶然:“你不想知道?” 易锦道:“夜教主,姐姐不是不想知道,而是食不言,寝不语。” 夜梦天:“……” 那她刚才说的是什么? 梦话吗? 单身至今的夜教主很煎熬地陪着吃完这顿饭,将那令人嫉妒的幸运小子丢下:“金姑娘,易公子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不如让他先行休息吧。” 金暮黎已经看出吃饱喝足、不再忧这怕那的易锦有些精神不济,便点点头:“劳烦夜教主借用一下密室。” 夜梦天:“……” 在我的教主院都不放心,离开一会儿都要放密室藏着,生怕有丁点儿闪失,这到底是有多金贵啊。 不过想归想,人还是客客气气带了进去,且垫褥盖被一并铺上。 金暮黎看少年听话躺下,乖乖闭上眼睛,才离开,在夜色下随夜梦天去往地牢,看望白虎法王。 两人并无深厚交情,即便是表面意思一下,她也不太乐意,奈何夜教主比她还热情,几次三番要带她去,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出了密室和殿厅,夜梦天轻轻叹道:“易公子……着实令人羡慕。” 金暮黎目视前方,语调平淡:“单纯干净的男子不多。” 夜梦天将她的话琢磨片刻,笑了:“他只是还小,尚未对男女之间的情爱真正开窍,但终有一天会长大。乱花迷人眼,很少有男人禁得住满园花色的诱惑。” “我知道,”金暮黎的眸色暗了暗,“但也不能因噎废食,最起码他跟我在一起时,是干净的。若真有花蝶群绕的那天,扔了便是。” 夜梦天摇摇头:“到得那时,恐怕就算心生怒怨,也舍不得了。” 金暮黎轻嗤。 这样的男人她不知扔了多少,何曾留恋过? 脏了的男人就像沾满污垢的破抹布,该扔就扔,有何可惜?又有何舍不得? 若一生只与她相爱相守,她自不会负人半分。可若用那原本属于她的身子去睡别的女人,还有什么话可说?直接滚蛋就可以了。 像个怨妇似的哀哀泣泣、打滚撒泼、哭闹上吊? 我呸! 有多远滚多远吧,老娘忙着呢! 夜梦天见她神色不屑,不屑到连话都懒得接,便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掏出三片蟒鳞道:“金姑娘帮忙掌掌眼,看是否识得?” 金暮黎瞟了一眼便道:“两位长老不是已经说了是赝品么。” 夜梦天执意递到她面前:“金姑娘仔细看看,说不定能瞧出不同。” 金暮黎顿脚垂眸,定定望着黑蟒鳞片刻,才伸手接过,依葫芦画瓢般掰一掰,敲一敲,然后故意煞有介事地下结论:“假的。” 夜梦天抬袖掩唇,忍笑轻咳:“金姑娘确定?” “不确定,”金暮黎又坦然承认,“我根本就不知道真的黑蟒鳞什么样儿,你却非让我瞧,那我只能不懂装懂,照搬两位长老那一套。” “强人所难,可真是我的错了,”夜梦天叹道,“若这三片是真的,倒不知另外两片在何处。” 金暮黎茫然沉默,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可夜梦天偏偏就问她:“金姑娘你知道吗?” 金暮黎故意反应迟钝:“啊?” 夜梦天一把将她推得背贴廊柱,一手按住她肩头,一手撑在她脑侧廊柱上,动作突然而粗暴,眼中却温笑:“金姑娘看我拿赝品糊弄他们,也能忍住不吭声,这很好。” 金暮黎斜眼瞄瞄他的手臂:“夜教主说的什么?我……听不大懂。” 夜梦天轻轻一笑:“金姑娘,其实我昨天说的都是心里话~~我确实认为曹世骑不可能拥有黑蟒鳞那种贵重东西,所以,我把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看着她的眼睛,“黑蟒鳞,其实是夜月阁弄出来引诱米孤遥,让他过来找我慈悲教麻烦的,对吗?” 金暮黎缓缓收敛面皮,恢复以前的淡漠清冷:“夜教主,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夜梦天的表情依旧温和:“慈悲教的特制秘药吐真丸,穿心刺骨,疼痛难忍,白虎法王却一直死扛不认。这说明,要么,他的意志力太强太坚忍;要么,他确实没做过。” 吐真丸?原来慈悲教是用那东西审讯犯人、令其说实话的? 金暮黎淡淡道:“我不知道什么吐真丸,第一次听说,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对白虎法王用那个。如果你想跟我说什么,可以直接点,拐弯抹角的话,我实在听不懂。” 夜梦天对她黑着心肝的矢口否认,丝毫不恼:“我猜,那天晚上潜入慈悲教偷黑蟒鳞~~或者说放黑蟒鳞的人,是你派来的,对吗?” “夜教主,你的智商太高,我这相较之下不够聪明的脑子,实在跟不上你的思路节奏,”金暮黎不想再聊下去,“我去叫醒易锦,就不打扰你了。” “金姑娘,”夜梦天不接话茬,以武力强按其肩,直视道,“你说过事后会让我看你的庐山真面目的。” “想看是吧,行,我既说过此话,自不会食言,”金暮黎抬手,当面撕下薄如蝉翼的精巧面具:“看到了~~唔!” 猝不及防下,看到真容的夜梦天竟然将她压在廊柱上,一边紧紧箍缚她的双臂,一边低头强吻。 “你~~唔!” 该死的。 然而她却奋力推开他,转身就要跑。 夜梦天却仗着比她高一阶的武力,强行将她拉了回来,抱住后吻得更加疯狂,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暮黎,我没有碰过别的女人,我也是干净的,”他一边强吻,一边含混不清地道,“你是我的第一个,相信我。” 金暮黎冷哼一声。 她知道像弋菱歌那样单身至今、且从未碰过任何女人的奇葩不多,但也确实不能排除还有第二个。而夜梦天在慈悲教的居所,也确实显示了他的独身状态。 但这并不代表单身男人就不找女人陪他睡觉。 夜梦天在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时便觉不妙,不待细想便疾步后退,正好避开那狠狠一击。 他瞬间清醒许多,摇头叹道:“暮黎,你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金暮黎冷冷瞧着他:“疯够了吗?” “你真的是我第一个,为何不信我?”夜梦天凝视着她,“不是所有男人都那么肮脏不堪的,我就是想等令我心动的女子出现,想和她一起相守到白头时,再付出所有。” 金暮黎心中的怒气瞬间平息许多,淡淡道:“即便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我已经有了锦儿。” “他太弱了,”夜梦天摇摇头,“除了拖你后腿,什么也给不了你。” 金暮黎懒得再废话:“你不懂。” 说着转身就走。 却是又被夜梦天抓住手臂拉回来,吸取教训般直接压到廊边美人靠上,以双腿缠绕压制她的腿,防她顶废他的烦恼根,双手则死死摁住她的双臂,低低道:“暮黎,我明知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使的计,却分毫不愿伤你,你还不明白吗?” 金暮黎垂眸不语。 她知道,此刻便是她极力否认也没用,夜梦天不会信她的。 夜梦天见她终于默认,脸上更露笑容:“若是别人如此欺我害我,令我损失惨重,我自不会饶过。可若是我喜欢的女子,便什么都不会计较了。她如此聪明大胆,有勇有谋,我只会高兴。” 女流氓金暮黎两世都没经历过这样的表白,一时竟不晓得动。 夜梦天见状,忍不住又想吻她。 “我……不信,”她却在此时开口,“我们才初次见面,更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和帮助。” “傻瓜,”夜梦天低下头,用鼻尖与她轻轻相抵,“喜欢一个人,是以时间距离和利益来衡量的吗?若是如此,我岂不早已婚配,连孩子都满地跑了?” 说着,又去吻她的唇,“暮黎……” 金暮黎还是手脚挣扎不配合。 夜梦天只好用身体、双腿和一只手将她禁锢,腾出一只手抱住她的头,使她无法乱动。 夜梦天被这情动之声激得情不自禁松开压缚她的手,急切地快速点吻她的额、她的眼睛,她的唇,唤她名字时,声音带着情欲浓厚饱满、快要克制不住的嘶哑:“暮黎……暮黎……” 身上压着的若是易融欢那类男人,金暮黎肯定会厌恶透顶,别说有反应有想法,即便是亲她一下,也决计不能容忍。 可眼前这只,却用事实和干净气息诱惑了她,她的手,鬼使神差般探进他的衣衫。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惊恐大叫突然打破两人即将借夜色行起的情爱之事:“你们在干什么?” ps:如果有段落之间上下无法衔接的情况,或出现莫名其妙的断句,那便是被河蟹了。书友们可设置更新提醒,及时阅读新章。 第86章 暮黎山庄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听到消息后、专门过来找易锦和金暮黎的易融欢。 之所以叫得如此惊恐,不过是怕自己的保护伞没了。 但因角度问题,他看到的画面,是夜梦天强迫性地将金暮黎死死压制在美人靠上,金暮黎探向夜梦天衣衫的那只手他却瞧不见。 陷入情欲迷乱的金暮黎被他一嗓子惊醒,将抬头扭脸看来者、随即皱眉的夜梦天狠狠推开,迅速爬起跑到易融欢身边捂住他的嘴,低喝道:“不许再叫!” 易融欢呜呜抗议,金暮黎继续捂着他,却对起身后顾不得整理衣衫便朝她快步走来的夜梦天道:“夜教主止步!” 夜梦天果然顿住脚:“暮黎~~” “别这样叫我,”金暮黎暗吸一口气,脑子更加清醒,“永远不要再提刚才的事,我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还是朋友,若你~~还有你,” 她转向易融欢,“若你敢在锦儿面前胡说八道,惹他伤心难过,我就杀了你!” 易融欢:“……” 妈的我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夜梦天琉璃般的眸子覆上一层郁色:“暮黎,我对你是真心的。” 金暮黎看着他的白皙面庞,淡粉双唇,暗暗握拳。 要说这样玉树青山天上皎月般的俊雅男人,想不动心,还真的挺难。 尤其是他的气息如此干净,净如清泉晨露,姿如雨后翠竹。 更尤其是~~ 她的目光不由扫了下某处。 仅仅隔着衣衫,便能感觉到的骇然尺寸,当真如青山里的巨石。 猛然闭上眼,她深吸一口气,很快睁开时,已经有了决定:“夜教主,我自知武功不及,打不过你,但请你不要伤害锦儿~~无论是语言上的,还是行为上的。你想要的另两片东西,我会设法弄来,算是损失补偿和成全答谢。” “暮黎,你……”夜梦天很受伤,“你莫非以为我对你的喜欢,是为了那个?” “我知道你不是,但我不想辜负锦儿,”金暮黎已彻底冷静下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另两片只是补偿慈悲教这次的损失,以及对你不伤害锦儿的答谢。” 夜梦天暗暗握拳:“我不需要你谢!” 易融欢趁金暮黎的手松开许多,一把扒拉下来,快速道:“夜教主,不是我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感情亦如此。金姑娘她先遇到的是我弟弟,即便我想抢,那都没戏,更别说最后才来的你。” “你算什么东西?”夜梦天又怒又冷,“本座为了等待真正所爱,没碰过任何女人,你呢?你这种垃圾臭虫也配与本座相提并论?” 易融欢:“……” 得,他又说错话了。 真是倒霉。 “反正……反正除了我弟,谁都别想,”易融欢不甘心般低声嘟哝,“弋菱歌那么貌美的男人,金姑娘都拒之千里,毫不动心,你肯定也一样,没结果的。” 夜梦天闻言,看向金暮黎的眼神反而更加炽热:“暮黎,我不是小人,所以绝不会暗中下手害易锦。可是暮黎,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与他真的合适吗?” 金暮黎紧紧抿唇。 易融欢忍不住再次嘟哝:“我弟不合适,难道你个老男人合适?” “易融欢!”夜梦天怒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哎别!”易融欢秒怂,一下子躲到金暮黎身后,“你你你别生气,我就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夜梦天的怒气顿消一半:“一个武功低弱,一个没有骨气,暮黎,你真的愿和这两个人搭上关系吗?” 金暮黎一把将易融欢从身后薅出来:“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易融欢立即笑嘻嘻地忙不迭答应,临走还暗搓搓地抛个得意眼神。 夜梦天根本没看他,面露难过之色道:“暮黎,你……真的要这么对我,不给我半分机会吗?” 金暮黎扭开脸,看着别处,沉默。 夜梦天凝视着她,神色越来越黯然,最后还是迈开脚步:“暮黎~~” 金暮黎却立即转身朝殿厅走去:“我这便带易锦告辞,不打扰夜教主了。” 夜梦天顿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直到她差不多已走进密室,抱起那个少年,才喃喃自语:“暮黎,我对你是认真的,为何不信我……” 易锦躺在亮着烛火的密室里,原本是睡不着的,回想金暮黎对他的各种好,甜蜜得不行,可熬不过困意,眼睛睁着睁着,就闭上了。 正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却被人抱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唤:“锦儿。”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令他身体软软的,眼睛也半睁半闭:“姐姐。” 金暮黎道:“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就离开。” 易锦陡然睁眼:“现在?连夜吗?” “嗯,”金暮黎低声道,“连夜离开,免得多生变故。” 易锦立觉危险,好像已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忙不迭去穿鞋:“那我们赶紧走!” 金暮黎牵着他出去时,易融欢和管家盛晚泽已站在院落里等待。 盛晚泽原本是一路保护易锦的,却在上船时便被故意分开安排,人家拿武盟盟主亲自保护易锦这种话当众压他,他一时也没办法,最后倒是被人流冲得一直护在易融欢左右。 因夜梦天遵守诺言,有意放过,他俩除了受些轻伤,并无性命之忧。 夜梦天看着二人相牵的手,原本的克制,都转变在了握到泛白的拳骨上。 人都是不知餍足的。 看到她的真容、吻到她之前,他尚能表现得云淡风轻。可亲过她的十九岁脸庞、浅尝她的滋味后,仅仅亲吻时的激燃美好,就令他回味无穷,欲罢不能,只想真正拥有她,与她身心交融。 此刻的嫉妒,已如野草般疯长,完全不能与共进晚餐时比之。 他已无法做到淡定。 哪怕是表面上的。 可眼下他却不能再做什么。 除了隐忍。 只有隐忍。 金暮黎牵着易锦的手冲他抱拳:“多谢夜教主的照顾与款待,我们后会~~有期。” 话语间短暂的停顿,让夜梦天更加无法忍受:难道她连见他都不想再见了吗?恨不得与他后会无期? “暮~~金姑娘,曹家庄只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夜梦天因情绪太过压抑,声音竟有些低沉沙哑,“只要你肯加入我教,便还有两重大礼等着你,望金姑娘好好考虑,我会一直在这等你。” 金暮黎的目光迅速从他脸上移开:“铸剑山庄……是你送给圣女的礼物?” “是,但只此一份,”夜梦天似要把眼睛都胶粘在她身上,“我很期待你的到来。” 可发生了那样的事,金暮黎还怎么来:“我……” “难道你还继续留在夜月阁吗?”夜梦天抢先道,不给她现在就拒绝的机会,“虽有一个月的期限约定,但我不会催你,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对夜月阁的去留问题,好好处理和夜月阁阁主的关系。”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在那里待太久,”金暮黎对他最后那句话很不爽,淡漠道,“离开夜月阁后,我会和易锦重建铸剑山庄,在那里待一阵子。” “什么?”夜梦天又惊又急,“暮黎你~~” “忘了告诉夜教主,铸剑山庄会更名易姓,”金暮黎的语气缓和了些,“铸剑山及易家所有财产,都已归在我名下,有官府文书为证。这个消息等回去后,我会全面公开,让暗中打铸剑山庄主意的人识趣止步,谁惹暮黎山庄,便是与我金暮黎为敌,到时,别怪我下手无情。” 夜梦天看向易融欢。 易融欢得意地抬抬颌,轻哼一声。 目光又转向易锦,易锦道:“我们早就自愿过给姐姐了。” 早就? 自愿? 夜梦天微愣片刻,忽然放声大笑。 他长这么大,都没这样张嘴笑过。 不过并没有笑太久,只几声便缓缓收止,带着余笑温声道:“好,既然是暮黎山庄,便是与我慈悲教同气连枝了,圣女不会再去找麻烦,慈悲教更不会。若有需要,还可来慈悲教请求支援。” 金暮黎没有肯定他的话,但也没有拒绝,毕竟谁都有求人的时候,不能自己把后路堵死,一丝余地都不留。 夜梦天将她送到船上,见船幽幽走远,几近岸边,才回转:“去把那四名女子请来,本座有话问她们。” ~~ ~~ ps:上一章被河蟹了四百字左右,且可能是系统原因,被推迟了两个小时才见于网站(发布时间是16:44,网站更新时间却是18:44)。看不到原文的书友只能进行脑力自由联想了,嘻嘻! 第87章 一见钟情 夜色清凉,风送荷香,小船不急不缓,幽幽靠岸,然而奉命送四人离开的慈悲教弟子却未回转,而是将船系在岸边,紧随其后。 易融欢听到声音,猛然扭头,受惊般叫道:“你跟来做什么?” 手提灯笼的中年男子憨笑道:“教主说几位执意要走,他也不好强留,但此时已经入夜,各位贵客又人生地不熟,教主不放心,令我带几位贵客去最近的客栈歇息,安顿好方可回去复命。” 易融欢正要拒绝,金暮黎却道:“那就有劳了。” 男子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姑娘客气!” 于是紧走几步,前方带路。 易融欢凑到金暮黎身边低声道:“干嘛让他跟着?他可是夜梦天的人。” 金暮黎瞥他一眼:“你知道最近的客栈在哪里?” “这……”易融欢眨眨眼,“还真不知道。” 金暮黎淡淡道:“那就闭嘴。” 夜梦天让这人跟着自己,未必就是不怀好意,毕竟他若有什么想法,就不会放人出去,直接在慈悲岛动手更方便更快捷。 何况她压根儿就没觉得夜梦天怀有歹心,这人就是帮忙带路前往客栈的。至于秘密任务,撑死不过是顺便知晓四人宿于何处、有没有其他异常动静。 慈悲教教主的隔音殿厅里,夜梦天手捻两根从美人靠上寻到的雪白发丝,嘴角噙笑:“慢性毒药?多情空余恨?” 想起她面对危险时的胡编乱造、信口胡诌,竟觉十分可爱。 可再想想她受伤后面不改色、好像剑洞不是扎在她身上的淡然模样,又觉万分心疼。 这得经历过多少次伤痛,才练就今日这般金刚铁骨,半声不吭? 之前令人招揽她,便是因为知道她在任夜月阁副阁主的三年里,几乎每天都在刀口上过日子,几乎每一次都是生死大战。 这种人,面对厮杀时的那股血性和狠劲,是长期养尊处优、偶尔与人切磋也是点到为止的正派弟子甚至长老级别人物所不能比拟的。 可当画师根据白虎法王的描述,画出她的简易画像时,他竟有些心动了。 这种不靠谱的事让他觉得可笑又彷徨,不安又茫然,情绪纷杂。 眼露荒唐之嘲色,心里却隐隐期待。自欺欺人的矛盾心思中,日渐焦躁。 她身着新嫁娘般的红色衣衫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对着那张丑陋假脸,尚能自我心理暗示,继续忍耐。 可当她与少年易锦亲密喂食时,这份找借口坚持下来的忍耐便到头了。 虽然面无表情,但为易锦擦拭唇边油渍,这本身就是一种宠溺行为。 辅不辅以含情眼神,并无不同。 谁能知道他那淡然微笑之下的心,都快炸开碎裂? 她与易锦调侃说话可以,他找话题时,却被提醒告知要食不言、寝不语,岂能不气不郁? 所以当她揭开面具、露出比画像真实百倍的容颜时,他整个人便如酝酿压抑许久的火山,瞬间爆发了。 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地爆发了。 金暮黎不是那种娇弱柔软的女子,更谈不上甜美动人,相反,她的眼梢眉宇间,倒是有股平常女子甚至门派女弟子都没有的凌厉英气,不怒自威。 怒的话…… 真正怒的模样他还没见过。 但想必是更见杀伐凌厉。 他去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美女,却无一人能牵动其心。 他曾猜测自己可能确实有毛病。 然而此时方知,只是没遇到而已。 也知原来自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冰冷,凶狠,不温柔……等特征,原本是极其不讨喜的。很少有男人喜爱这样的女子。独一份的话,定无人抢夺。 可没想到还是有人和他争,且先他一步相识,并入了她的眼。 更可恶的是,除了易锦,还有个夜月阁阁主弋菱歌在旁虎视眈眈…… “禀教主,人已带到。”来自殿门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夜梦天立即收起两根雪发,淡声道:“进来吧。” 四名女子被带进殿中,她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掌握在眼前这个人手中,规规矩矩行礼后,有问必答。 夜梦天一句句仔细问着,待她们毫无遗漏、述完退下,才又从袖中取出那两根雪发,喃喃自语:“一鞭抽飞整座木屋?黑发变白发?屠戮匪徒血洗山寨?” 能一鞭抽掀囚禁女子孩童的简易木屋,只能说明其血鞭的威力更加暴涨。 而当晚,又恰是月圆之夜。 他不由想起那个无人可证实、但其本人也未加以否认的传闻。 可她明明是天生白发,怎会在掀翻木屋时,一头黑发?然后她们抖抖缩缩再次望去时,又成了白发? 莫非真如她们所说,大概是太过害怕,或者月光造成错觉,眼睛看花了? 他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兴许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若真有秘密,弋菱歌知不知道? 问暮黎,她肯定是不会说的。 要不,夜探夜月阁,看弋菱歌是否知晓? 想到这,他皱了皱眉~~既希望弋菱歌知晓,又希望他也不知晓。 弋菱歌知道金暮黎的秘密,而他却不知道,他心里自然不舒服;只有弋菱歌和他一样不知道,才稍微平衡些。 可弋菱歌若不知道,他就等于白跑。 真是太矛盾太难搞了。 刚尝到爱情滋味的甜,转眼就尝爱情里的涩。 甜只一点点,还是一厢情愿。 涩却这么多,塞满整个胸腔。 “不,不是一厢情愿,”他捏紧那两根白发,直直注视,目光有神,“她后来回应我的吻了,她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心中漾起少年般的激动,“暮黎,暮黎……我不会放弃,我会去找你的!” 被自己点醒的男人犹如二十年枯木终逢春,心甘情愿坠入旁人欲逃却逃不脱的情网,稍作安排后,连夜离岛。 五里客栈,金暮黎四人四间房,却未花半个铜板~~为她引路的慈悲教弟子将一切食宿费用全部付清打点好,才憨笑着打招呼离开。 憨中透着精。 精得不着痕迹,丝毫不令人讨厌。 易融欢轻哼一声:“若我刚才不赶他,恐怕还要继续充当夜梦天的眼睛!” 金暮黎淡淡道:“既不杀你,也不害你,即便真是眼睛,又少你一块肉?” “少是不少,可谁愿意被人防贼似的盯着?”易融欢嘟哝道,“再说他要四个房间是什么意思?不想让易锦跟你一个屋么?太奸诈了!” “不是人家奸诈,是你太龌龊,”金暮黎瞪他一眼,“还不回你自己房间?杵在这儿做什么?等宵夜吗?” “回、回,马上~~诶?”易融欢发现稀奇罕景般睁大眼,“金姑……啊不,金副阁……啊不不不,不对,应该是金庄主,对,金庄主,你终于肯和我说这么多废话~~啊呸,什么废话,又说错了,是你终于肯和我说这么多有趣的闲聊话了!” 盛晚泽没开口,但比易融欢更有这种感觉。在他的印象里,金副阁主一向都是惜字如金且冷冰冰,短暂的十几次接触,都是既未听她说过与任务无关的半字之语,也未见她笑过。 当然,现在也没见她笑过。 但相较之下,面容却比以前温和许多,尤其是面对少年公子易锦时。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易家六公子所受到的独宠。 好在喜欢副阁主的人不多,否则易小公子如今还能不能安全活着,尚是未知数。 毕竟男人嫉妒起来,其狠毒程度,并不亚于女子。 说不定在心智手段上,更胜一筹。 金暮黎将易融欢的肩膀扳过去,然后抬脚往他屁股上狠狠一踹:“滚。” 易融欢噔噔噔连连往前栽,最后一头撞到他的房间门上,发出“咚”的声音,特别响,听着都疼。 果然,待他捂着鼻子、撞得眼泪直飙地回头看来时,额上果然多了个红色鼓包。 易锦原本很不忍,听到撞击声时心下还微微一颤,可待看见易融欢连真带装的委屈惨样,又有点想笑。 但此时笑,太不合时宜,易融欢必要骂他无情,便憋忍着笑意,掏出创伤药走过去道:“哥哥,我给你上药吧?” 鼻子酸痛无比的易融欢瞪他一眼,却因知晓他手中是金暮黎专门送给他的好药,而没骨气地一把夺过去:“我自己有手!” 金暮黎暗暗翻个白眼。 她也知道自己变化越来越大,受身体原主仇恨的影响而散发出的冷冰冰,比前世冷酷更甚百倍的寒冻之心,渐渐莫名其妙融化了。 如同一坨实心冰块,被放在了温水里。 对,温水,而不是滚烫开水,毫无预兆地兜头浇淋上去,令人尖叫,瑟缩,躲避,用力逃开。 似与体温相同的水流,缓缓淌在血液里,无声无息地浸润着,影响着,难被察觉。 金暮黎本是用这种比喻暗思变化与现状,却不知,那米粒大小的水色晶珠,真的是以差不多相同的方式在她体内悄悄移动,缓慢流转,偷偷影响着她。 这一夜,她侧躺不动,眼睛也闭着,却未真睡,因为易锦在隔壁房间。 如今幕后真凶虽已露头,并被斩去手脚,丢入酒瓮,可杀人夺丹的势头,一时却无法止住。 若想此风不长,反渐趋弱,还需一段时间。 或被诛杀,或被各门各派揪回自家败类加锁严惩,方可真正停歇。 正想着,忽听隔壁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 第88章 毒草毒树防护网 这个客栈一楼房间都是实墙,二楼用的却是木板,不厚,隔音有点差。 没有旁人在场,金暮黎也就无需顾忌形象,直接滚到床里沿,耳朵贴着墙。 方才只能通过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出是易融欢在和易锦低声讲话,具体讲的是什么,却不能听清。 如今耳贴板墙,即便对方将声音压得极低,也能连蒙带猜个八九不离十。 易融欢那狗东西,竟在教唆锦儿如何勾引她,让他今晚爬上她的床。 金暮黎暗骂一句,没出声。 她倒想看看短短时间里,锦儿能被他教坏到何种程度。 为此,她还悄悄下床,偷偷把门闩抽开,让房门呈虚掩状态。 果然,不久后,一阵犹犹豫豫的脚步声便从门外轻轻响起,有点蹑手蹑脚的味道。 然后是迟迟疑疑很轻的敲门声。 金暮黎装没听见,敲门声便停了,很久不再有动静。 估计那少年心里忐忑得很。 从未做过特意勾引的羞耻之事,乍然被人连哄带迫,心脏必然跳得厉害。 金暮黎猜测易融欢那狗东西就站在易锦房间门口,无声催促半天,易锦却不动,只好自己过来帮他敲。 因为再次传来的敲门声响亮许多,节奏也比较正常。 金暮黎故意问道:“谁?” 没人吭声。 大概是被易融欢连瞪带捅,易锦终于小声应了句:“我。” 一个字,还尾音颤颤。 估摸是易融欢贴在他耳朵边低声教唆了什么,易锦又蹦出两个字:“锦儿。” 金暮黎忍不住勾起嘴角,想了想,还是起身坐到桌边,倒杯凉茶,淡淡道:“门没闩,进来吧。” 易锦试着推了下,门果然就开了。 屋里太暗,他看不清,跨进门槛后站在原地不敢动。 一只手臂伸过来,悄悄推了他一把。 易锦只好摸索着往内室走,又因害怕,一边走一边颤颤低唤:“姐姐……” 金暮黎点燃火烛:“在这里。” 易锦惊得猛然顿住脚步,转身之时满脸愕然:“姐姐……没睡?” 金暮黎忍住笑,淡淡嗯了一声。 人不在床上,场景便和易融欢教的完全不同,易锦瞬间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脸颊红红,微微低头,手抠袖角。 金暮黎当没看见烛火亮起时、门外迅速缩躲一边的身影,只瞧着易锦:“怎么还不睡觉?” “我、我……” 少年支支吾吾。 金暮黎任他站着:“找我有事?” “没、没事。” “那就回去睡觉吧,别乱跑。” “嗯。”少年转身,却在走到门口时,似自己生了些不甘心,又跑回来,“姐姐。” 金暮黎在他刚刚顿住脚步觉出苗头时,便迅速垂眼,这会儿又装模作样闻声抬眸:“嗯?” 少年望着她,脸或红梅赤果,最后把心一横,眼一闭,一屁股坐到她怀里,还勾住她脖子紧紧搂住:“姐姐!” 金暮黎:“……” 易融欢那家伙倒是没有白费心思,这单单纯纯的小东西还真长进了。 “姐姐,哥哥说……说……”少年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哥哥说让我跟你一起睡,造个小人儿出来。” 金暮黎翻眼看门外。 未料,少年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差点没绷住,捧腹大笑:“姐姐,为什么要在睡觉的时候造小人儿?这三更半夜的,上哪儿寻泥巴?” 噗! 金暮黎忍住没喷,躲在门外的人却喷了。 性启蒙教育者易融欢授课失败,没脸见人,捂着嘴噔噔噔跑回自己房间,嘭的关上门。 金暮黎心里快要笑翻了。 这可爱的人儿啊,她竟有些舍不得动他了,好像一碰,干净美好就会消失。 “谁在睡觉时捏泥巴,你哥骗你的,”金暮黎吻吻他的发,“去睡吧,别再听他胡说八道瞎折腾。” “嗯,”易锦应着,身子却没动,小小声道,“姐姐,我、我想亲你……” 金暮黎没拒绝。 易锦便抱着她的脸,将她额头、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亲个遍。 金暮黎看着他的满足笑脸,心道单纯少年就是好打发。 金暮黎满头黑线。 前世她虽非处不要,但自己的初夜给了谁,却也不记得了。 如今能够重活,又是处子之身,她便不想再那么草率。 锦儿单纯,她的身体也干净,怎么着也不能在这破客栈里要了对方。 “乖,忍忍,我去弄点凉水给你洗澡,” 易锦睁大眼睛:“真的么?” 金暮黎点点头:“真的。” 易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起睡,就能解决他的胀痛问题,但只知道晚上能抱着喜欢的人,便很高兴:“那锦儿就再等几日,和姐姐一起把山庄建起来。” “乖。”金暮黎亲亲他的额头,起身下楼,帮他打来冷水,消去少年旺火。 第二日,四人离开客栈,一路平安回到铸剑山山脚,盛晚泽陪着回程路上特别安静、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易融欢踏上石阶,去山庄,准备扩建事宜。 金暮黎则带着易锦回夜月阁,正式辞职,告别刀口舔血的日子,陪锦儿过一段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弋菱歌心底早知留不住,何况人家花费三年时间帮他壮大夜月阁,又夺得赤墨城的天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再强留,也的确说不过去,便在每年酬劳的基础上,额外赠送一大笔财物,放在名为流风的国家钱庄,只把兑票交给金暮黎,随用随取。 金暮黎心知他是怕自己把钱都倒贴给易家兄弟,到头来吃大亏,便领了他的好意,留存自己的钱,将易家金库的银子珠宝弄点出来,招工请匠,大兴土木,全面扩建暮黎山庄。 米孤遥死后,本就不愿平白被人高出一头的众门派领导层,借机晾空此位,无一人再发声推举武盟盟主。 金暮黎将整个铸剑山都归她所有的消息公开后,引起一片哗然。 然而有官府文书作证,易家兄弟俩又出面表明纯属自愿,旁人也就说不了什么,暗中打主意却还未来得及动手的,都暂时消了念头。 没办法,慈悲教教主夜梦天突然开口,慈悲岛将是暮黎山庄的坚强后盾,谁惹金暮黎,便等于欺负慈悲教,金、夜两家定会联手,以百倍之势报复回去。 这他妈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俩货是什么时候对上眼勾搭在一起的?一个邪,一个狠,一个变态,一个毒冷,倒是般配得很。 除了娘家人夜月阁,以及鼎力相罩的慈悲教,金庄主还明确表示,要将铸剑山的部分树木砍伐掉,一是用来自家造屋,二则卖钱,三是腾地方,改种毒树毒木毒藤毒草,没有拜帖、不经通报、擅闯擅入者,中毒活该,死了拉倒。 果然是个心肠毒辣,冷硬如石的女人,保护自家领地用的都是阴招。 不愧叫冷面石心无情手。 一点都不冤枉她。 金暮黎不管外界如何议论,如何评说,只管做自己的。不仅增设高大山门,还将周边石匠全都请上,刻无数石碑,碑上提醒来者,勿进毒林,否则后果自负,毒死的尸体会直接给花草当肥料。 之所以请那么多石匠,便是为了多一重宣传,好叫周边百姓都知晓,铸剑山是个不能随便去的地方,会送命的。 锣鼓喧天,新匾上的红绸揭下。 暮黎山庄四个大字龙腾虎跃,万马狂奔~~草得令人识不得、看不懂。 但听说那是金庄主自己的手笔,便只剩捉词恭维,谁都不好多说什么。 夜月阁、慈悲教分别送来重重好礼,堆满风格与主人极其相似的正大厅~~冰凉凉的石墙,冰凉凉的石桌,冰凉凉的石椅,冰凉凉的石几…… 走到哪儿,都触手冰凉,跟个没活气儿的死人墓似的。 有人暗暗腹诽,叫什么金暮黎? 改成金墓泥得了。 不过,冲慈悲教教主和夜月阁阁主特来观礼的宾客,也就自己在心里嘀咕几句,完全没胆子说出来。 他们都是在慈悲教或夜月阁地盘讨生活的大商小贾,既怕他们暴力盘剥,又指望他们罩着,不被外来势力欺负。 所以一教一阁一发声,他们就屁颠屁颠携着礼物跑来了。 夜梦天和弋菱歌也没指望他们送多大多重的豪礼,只为凑个人气。 果然,人一多,偌大的暮黎山庄便热闹起来,丝毫不见冷清。 可这客厅摆设…… 也着实冷了些。 金暮黎看出他们眼中的疑惑,只淡淡给了两个字:“防火。” 弋菱歌:“……” 众人:“……” 但想想铸剑山庄还真是被烧毁的…… 得,闭嘴吧。 易融欢帮着管家盛晚泽忙前忙后,被众宾客瞧见时,也丝毫不尴尬。 他不尴尬,尴尬的便是别人。 大家随意地拱拱手,打个假笑,就赶紧走开,不跟他多话。 易家被灭门,财产送了人,然后仇家还给被赠者送礼…… 这他妈但凡换个人都无法容忍,他还笑眯眯的跟没事儿人一样。 慈悲岛一战,慈悲教是损失不少人,可那是武盟集体力量干的事儿,又不是金暮黎帮他报的仇,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何况死的都是弟子喽啰,再往上也不过是四个法王垫背,人家夜教主和圣女却都毫发无损。就算强安在他头上,仇也没报完啊,你咋就能对着人笑? 易融欢不管他们那些个,反正他知道武盟能和慈悲教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是金暮黎费心费力挑起来的就行了,外人怎么看怎么说,关他屁事。 金暮黎很强,但夜梦天比她多修了八九年,且不知到底什么来头,金暮黎打不过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如此情况下,她还肯继续罩他们兄弟俩,已经够可以了。 自己能力不足时,指着抱金暮黎大腿韬光养晦。 金暮黎也一样。 在比自己强的强者面前硬拼,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要脸不要命的都是傻子。 脸值几个钱?命才是自己的。 夜月阁罩暮黎山庄,那肯定是罩定了,但谁说不稀罕慈悲教了? 只要夜梦天不跟易锦抢女人,他可巴不得暂时化敌为友,多一层罩护。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修炼成紫灵士,灭门仇人他会一个不漏地干掉。 嘲笑过他的,讽刺过他的,看不起他的,也同样不放过,给他们颜色瞧瞧。 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易融欢重新弯起眼角,绽露一副笑眯眯的脸。 柴火旺盛,露天里的一口口大铁锅,烧煮炖炒,一盘盘美味,一份份佳肴,陆续上桌,酒到人齐,宾主皆欢。 宴席散后,人皆告辞下山,或立即离开,或去十里小镇寻客栈暂住一晚。 金暮黎将一方带锁锦盒递到夜梦天手中:“夜教主,这是我送给你的回礼,万望收好。” 说罢,把钥匙放在盒子上,低声道,“另外一片,需你自己去孤遥山庄找,我就不掺和了。” 夜梦天立即明白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脸色微变道:“暮黎,我真不是为这个,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我~~” “我知道,”金暮黎打断他,看着那双琉璃般的双眸,“我也相信。” “不,你不信,”夜梦天摇头,“你若相信,就不会~~” “夜教主,这两者并不矛盾,是你钻牛角尖了,”金暮黎的语气温和些许,“凑齐后,去找纵横双针,只有他手里的东西,方能将此物连在一起,制成前胸防护衣。” “暮黎~~” “记住,”金暮黎身体微倾,贴近他耳边低低道,“黑蟒鳞护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乃人间至宝,千万不要走漏风声,让人抢了去,毕竟夺宝之人,通常都会夺命。” 她轻叹一声,微微撤离,“夜教主,你我本无瓜葛,更无仇恨,只因你令白虎法王招揽我,并为此介入曹家庄和夜月阁的纷争,才有后来诸多事情。但总体来说,是我欠了你一些,所以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被人盯上。” 夜梦天一把抱住她:“暮黎,你若真想补偿,就和我在一起吧!” 颊唇轻蹭她的发,“最后那片蟒鳞,我们一起去寻,找齐后为你制成护甲。暮黎,让它穿在你身上,会比穿在我身上更令人心悦,更令人高兴。” “是么,”金暮黎推开他,表情淡淡,不为所动,毕竟只会说花言巧语哄骗女子的男人,她前世便见得太多,“可我身边已经有锦儿,就不打扰夜教主了。” “暮黎~~” “姐姐!”易锦忽然跑过来,一把抱住金暮黎的手臂,清秀脸庞飘着兴奋红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姐姐,融欢哥哥说,等所有客人全都告辞离开,咱们就关闭山门,专心修炼,提升武功实力,不让任何人进入,这是真的吗?” 金暮黎扭头,只见易融欢站在身后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夜梦天。 这贼狐狸。 定是以为夜梦天要纠缠她,或者二人正在玩暧昧,便把易锦拉来,骗他横插破坏。 可这话对夜梦天来说,简直就是当面下逐客令。 果然,他面色不佳地看向易融欢,琉璃般的眼眸定定不动。 金暮黎忙道:“的确是这样,但夜教主路途遥远,需得在这里住宿一晚,明晨方能动身,修炼之事,急不得。” “那倒不要紧,反正暮黎山庄房间多,夜教主住几晚都行,”易锦快速扫眼夜梦天,目光便转回金暮黎身上,“可哥哥说他想去妖兽森林弄点丹珠再闭关,这样晋阶能快些。姐姐,咱们也去吗?” 金暮黎正要说话,忽有一道身影凌空掠来:“原来你没死!” 声音苍老而阴沉,竟是差点追掉她半条命的青云剑派长老,张剑霆。 第89章 山月长老要人 即将突破成大宗师的厉害人物,闯个铸剑山山门太容易,金暮黎见是他,第一反应却不是跑,而是将易锦护在身后:“青云剑派到处找你,你还敢出来!” 张剑霆目露怨毒之色:“我回不去了,你很开心是不是?” 金暮黎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 张剑霆逼近一步:“那你们就先死!” 夜梦天闪身挡在金暮黎前面,低声道:“怎么回事?” “青云剑派长老张剑霆,借闭关之名偷溜下山,杀人夺丹,我曾被他追得掉进山洞,困了七天才出来,”金暮黎越过他的肩膀狠盯老者的脸,“蓝灵高阶,急着突破、位列大宗师,却总也突破不了,便走上邪路。青云剑派顾及面子,未声张,只暗派无数弟子下山寻找,无果。” “原来姐姐救锦儿之后,遇到的就是他?”易锦眼里冒着熊熊火光,身子一动,就想往外冲,“锦儿杀了他!” 金暮黎一把薅住:“就你那点儿实力,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乱跑什么?” 易锦红着眼睛,极想上去拼命,哪怕自己身受重伤,也要把他宰了。 可他太弱。 现实让他恼恨,但恼恨的是自己。 如果他够强,就不会眼睁睁看喜欢的人受欺负,自己却无能为力。 易融欢已经快速跑到在场者实力最强的夜梦天身后,愤愤道:“原来害庄主差点没命的是这老东西?都这岁数了,还是蓝灵高阶,居然跑出来杀人夺丹,抢劫别人修炼成果,可真够不要脸!” 他不敢太大声,以免引起张剑霆的注意,把矛头转个向,先把他干掉。 可金暮黎毕竟是为救他和易锦才遇到的老没皮,易锦武级那么低,都两眼喷火、想去玩命,他总不能一点都不表示。 但真跑上去硬拼肯定是不行的,假意都不行,因为他不会像易锦那样有人拉。 明知没人拉,他还往前冲,那不是找死么。 他才不犯那个傻。 所以用适当音量和话语表达一下愤慨就可以了。 顺便还能试探夜梦天。 看他这么维护金暮黎,那就不妨激起他的怒气,由他去对付张没皮,自己则能和金暮黎有更充裕的时间逃跑。 夜梦天听了他的话,脸色果然变得愈加冷沉,“铮”地拔剑逼视张剑霆:“害她一次未遂,又追到暮黎山庄来,是何道理?暮黎她只是蓝灵低阶,于你帮助并不大,为何紧追不放、存心侵害?” 张剑霆哈哈大笑:“正因为她是蓝灵低阶,却能从我手里跑掉,其丹珠才更加弥足珍贵啊!何况,” 他止声似笑非笑看着夜梦天,“你怎见得我今日就是专为她而来呢?” 夜梦天神色一凛:“还有谁?” “当然是你啊,夜教主,”张剑霆就像遇见肖想已久的猎物、终能捕捉入口,眼里满是野兽般的光芒,“听闻夜教主也是武道奇才,如今已修至蓝灵中阶,啧啧,如此,那可比金副阁主有用多了。” 易融欢忍不住道:“你知道她是夜月阁副阁主?” 张剑霆哼道:“就算老夫不知,她既有能耐从老夫手底下逃脱,老夫岂会不打听?不过,老夫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希望金副阁主能够解惑。” 金暮黎冷眼瞧着他,不接话茬。 张剑霆只好自接自话:“姓金的丫头,老夫问你,那日你被老夫追得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被老夫一击毙命时,怎么突然消失了?老夫注意到,你方才说掉进山洞被困七天,才得以重见天日,可老夫在那里寻了许久,连个猎人设置的深坑陷阱都没看到,哪里来的山洞?” 金暮黎闻言,心下吃惊,面上不显:“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就不要浪费时间修炼当什么大宗师了,赶紧该吃吃该喝喝,好吃好喝几天,死了投胎吧。” 张剑霆忍怒道:“金丫头,若你能把其中蹊跷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可若隐瞒不说,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那日他亲眼目睹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楞是站在那啥都没有的空地上呆望许久,才去赤墨城小住几日,一边打听金暮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边夜探夜月阁,直到连等五天都不见她回来,才确定是真的莫名其妙死了。 离开没有第二个蓝灵士的赤墨城,他去别处碰运气,没想到竟差点和夏青檐、祝秋明他们撞上。 好在他躲闪极快,没被他们发现。 之后,他四处寻找蓝灵士,没想到,青云剑派那么快知道他闭关是假、下山行凶为实的事,派出大量携带特殊信号的弟子寻他踪迹,欲暗中缉拿。 将最先碰到他、来不及发信号的两名弟子踩在脚下,逼问出情况后,为了隐藏行踪,他亲手杀了他们、深埋土中,再乔装打扮,令本门弟子也认不出。 出了这种一旦传开、必被整个武林嘲笑唾弃之事的青云剑派,铁了心要将他逮回去,派出寻他踪迹的弟子足有七八百人。 得知这一点后,即便戴了假发和帷帽,改了装束,官道他也不敢再走,尽量挑没人或人少的僻静小路。 可武盟势力与慈悲教激战于慈悲岛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连他歇脚果腹的路边茶棚或小酒馆都有武者热烈谈论,大家对杀人夺丹幕后真凶落网的事,皆是兴高采烈、拍手称快。 听到最多的两句话是: 没想到武盟声势浩大讨伐慈悲教,竟是为了引出幕后真凶!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计划实施过程中,竟又意外揭露了武盟盟主的真面目! 这可真是~~绝!太绝了! 他其实对此很怀疑。 但是否属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慈悲教教主的真实武功随着这件事曝了出来~~蓝灵中阶。 蓝灵中阶,哈哈! 多么肥美的炖鸡! 他期待着将他下锅、吞入腹中。 可慈悲教向来传闻机关重重,他即便是蓝灵高阶,也要思量思量。 就在这时,金暮黎接手铸剑山庄、夜月阁和慈悲教先后发声的事传出。 他藏身在无人山林里哈哈大笑。 夜月阁阁主弋菱歌是青灵士,对他没什么作用,不在考虑之列。 夜梦天和金暮黎却势在必得。 金暮黎见过他的脸,便没必要戴帷帽、套假发了,何况他们还都是将死之人。所以闯过山门、顺阶而上后,他就将那两样碍眼东西掀掉扔到远处,掠过白墙黛瓦,直入正厅大院。 金暮黎听了他的要挟之语,不但不生气,反而改了主意:“你真想知道?” 张剑霆阴沉沉盯着她:“废话!” 金暮黎故意抿唇垂眸,半晌才重新抬眼道:“我可以带你去,但有个条件。” 张剑霆的脸色顿时和缓许多:“说。” “不要伤害我的贵客,从今以后也不要再踏入暮黎山庄半步,更不许伤害暮黎山庄任何人,”金暮黎看着他,“你发誓能做到,我便带你去那神秘之地。” “姐姐不要!”易锦一把抱住她,眼睛红得泪都快飚出来,“姐姐!锦儿不要姐姐去送死!” 夜梦天也道:“暮黎,你不能去!” 他剑指张剑霆,“无冤无仇尚且杀人夺丹,待目的达成,他更会杀你灭口。此人虽强,但若你我二人联手,未必没有胜算。” “你以为你们联手就能打败我?”张剑霆哈哈笑道,“只能说,幼稚!” “杀人夺丹,以老欺小,”夜梦天喝道,“张剑霆,青云剑派出了你这种败类,真乃其大不幸!” 说罢,竟直接攻了过去。 金暮黎阻之不及,忙对易锦耳语几句,又故意推他一把:“进去躲着!” 眼睛猛亮的易锦立即拉着易融欢跑进正厅,合力关上铁一般的厚重木门。 金暮黎不着痕迹地从袖中摸出两粒药丸塞入口中,长鞭一甩,上前助阵,狠狠抽向张剑霆面门,厉声道:“我已答应带你去,你为何还与我的贵客动手?” 张剑霆几乎要被这不讲理的话气笑,还未出招便一跃后退:“姑娘你是不是瞎啊?看不到是他先刺过来的吗?” 金暮黎拦住夜梦天:“住手!” 夜梦天有些急:“先机尽失!” “白痴,”张剑霆嘲笑道,“强者面前,哪有什么先机不先机?逞能的后果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懂吗?” 夜梦天握剑之手又动,却被金暮黎按住:“听我说。” 一股股不起眼的淡白烟雾在正厅院墙外缓缓飘起,过了墙头后,顺风入内,渐行渐散,无色无味,无声无息。 金暮黎拖延时间道:“我既敢答应他,就必有脱身之计,你无需担心。” 张剑霆哼哼一笑,却没作声。 夜梦天伸左手抓覆她手背:“实力面前无巧计,我如何不担心?” 张剑霆摸了摸短须,依然不说话,笑中却带出了一丝得意。 金暮黎心道:这可是老娘的地盘!若在自己的地盘还能栽,那也不用活了。 嘴上却继续劝慰:“那里我虽然也只去过一次,但总比他熟些,打不过,甩开他、活着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张剑霆暗暗撇嘴。 就算能跑掉,也不过多活个三五日。 你和夜梦天的丹珠,我要定了! 夜梦天绝不肯放任她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那我陪你一起去!” “这……”金暮黎迟疑,望向张剑霆。 张剑霆巴不得如此:“我无所谓。” 金暮黎点点头。 张剑霆催促道:“那就赶紧走!” 说罢就要转身。 金暮黎轻轻嗅了嗅融在空气中既不熏眼、更不呛鼻、淡到不能再淡的香气,叫住他:“等等!” 张剑霆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金暮黎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下山时真就空着手、没带任何兵器?” “怎么?”张剑霆皱皱眉,“有问题?” “哦,没,没问题,”金暮黎故意表现得好像心里很高兴,脸上却强加掩饰,闪烁其词道,“那就,咳咳,赶紧走吧,我这就带你去那个地方!” “说清楚,”张剑霆终于起疑,反而定住脚步,厉声追问,“是不是那神秘之地有什么厉害东西?” 他眯了眯眼,“你想借它除掉我?” “没没,没有的事!”金暮黎忙道,“我不是要借它除掉你,而是~~” 她看着不知不觉吸了很多有毒空气、开始翻眼白、缓缓软倒的老家伙,补完最后半句,“要亲手除掉你。” 夜梦天目露惊诧:“暮黎你……” 反应过来时,也同样徐徐软倒。 金暮黎接住他,嘴角勾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淡笑,却在这时,忽有一人从正院门堂而皇之走进来:“金姑娘,老夫青云剑派山月长老,有一事相求。” 第90章 两本阵法书 易融欢气恼恼地瞪着躺在石榻上的男人,咬牙恨恨:“庄主!金庄主!这可是杀我全家、灭我满门的幕后真凶!如今他中药昏迷,乃我报仇之最佳时机,你为何非要拦着不让我动手?” 金暮黎摩挲着手中的基础版阵法书书皮:“想报仇,好好练功,实力增强后自己报,不要在人家因为帮我而陷入昏睡时趁人之危。” 她抬起眸,声音凉凉如雪,“我救了你,可不代表有帮你报仇的义务。” 易融欢被堵嘴,半晌才道:“可……可我爹他们也是锦儿的家人,你……” 金暮黎冷冷盯视他:“易融欢,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喜欢锦儿,就该把易文度留下的情仇烂债都背起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易融欢被那冰刺般的目光逼得垂下眼帘,“我就是希望你能帮帮我们,毕竟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放过太可惜。” “对你是,对我不是,”金暮黎懒得再看他,“夜梦天招揽我,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然而我却因为你们,将慈悲教卷入一场大纷争,损失惨重。” 她微微侧脸,瞧了眼石榻上的夜梦天,“我已经对不住人家,今日偏又是为了帮忙对付张剑霆才着了道。易融欢,做人可以无耻,但不能没底线,若恩将仇报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也不配为人了。” “我……” “我几次三番为你二人化解危机,你却为了你的私心而拼命撺掇我做那不义之事。易融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于你恩情再大,将来你也会为了利益而与我反目成仇、甚至不惜暗下黑手?”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真没这个意思!”易融欢忙不迭地摆手,“庄主你千万别误会,恩将仇报的事我绝不会干的!” “升米恩,斗米仇,果然不能对人太好了,”金暮黎淡淡道,“你出去吧。” “不是,我……我真……”易融欢想辩解,却又因为被人揭穿看透,而无话可说,难再开口,“那我就先回屋了。” 金暮黎连眼皮都没抬。 待人影消失,才看向贵重的玉铁木厅门:“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露出恶兽獠牙,豺狼之心,” 她低声轻嗤,“也不怕我折了你。” 石榻上的男人动了动睫毛,嘴角也快速勾了一下,随后恢复昏迷模样。 金暮黎没注意,目光已经落在山月长老赠送的基础版阵法书上。 这是山月长老“有一事相求”的谢礼和诚意。 人家既不倚老卖老,更未以势压人、以武功强逼,还拿出这样的稀罕东西作为交换条件,她何乐而不为? 虽然等于将使她无故遭灾的仇人放跑了。 虽然这基础阵法书对青云剑派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可对她有用啊! 这阵法书虽为基础版,内容却不容小觑,若是学会,罩住整个铸剑山那肯定是不可能,但布设十几个小阵,分护暮黎山庄和冰屋金库却绰绰有余。 山月长老可能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暮黎山庄在山林里大肆种植毒花毒树毒藤蔓,不就是为了起保护作用么。 阵法书绝对是金暮黎需要的东西。 夜月阁虽在赤墨城称了霸,但在一流大门派面前,还是太小了。 修炼资源少,物质极其匮乏。 就比如这阵法书,虽是初级的,弋菱歌他们却连见都没见过。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对大门派趋之若鹜、挤破头想拜进山门的原因。 资源丰富,起步或修炼速度都能比在小帮小会、平常门派来得快。 好比读书人寒窗苦读千里求官,考取功名时攀附上了公主~~乃是少奋斗二三十年、速度成为京都权贵的捷径。 阵法书的书皮很普通,没有银边金字,根本不在意那些华而不实之物的金暮黎却沉浸其中,看得津津有味。 到最后几页时,还用茶盅替代翡玉灵石,在平滑的石桌上照图摆开。 因为太过专注,平日极其敏锐的女子,竟完全不知有道视线满含温柔地默默看了她许久,直到她合起书册抬起头,才赶紧回正脑袋,再装作刚刚醒来。 金暮黎听到动静,才扭脸看一眼,起身走过去:“醒了?” “我……”早就醒来的夜梦天巴掌贴额头,顺便盖住眼眸,似忆想片刻,才撤开手,哭笑不得道,“你要用计,怎的不跟我说一声?竟连我也一起药倒了。” “临时决定,来不及说,”金暮黎的面容里少了丝清冷,多了丝温和,“那老东西出现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倒也是,”夜梦天轻轻颔首,然后坐起身,又捂住额头闭目片刻,“药力还挺猛……用的什么毒?” “云雾消,俗称三茶倒,”金暮黎对帮自己的人多了些耐心,“意思是只要敌人吸入鼻腔,喝三口茶的时间,必倒。” “云雾消?三茶倒?”夜梦天面露疑惑,眉梢微挑,“我怎没听说过?” 金暮黎转身走回石桌:“因为名字是我起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夜梦天:“……” 自行取名也就罢了,还正儿八经弄个额外“俗称”,这谁听见,不得被误导到八十里外高山上? “那时,我浑身刀伤剑洞,到处都是血窟窿,为了活命,我连爬带挪把自己弄到一个隐蔽山洞里,止血疗伤,”金暮黎淡淡道,“这药,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因为品种稀少,没几个人知道。” 夜梦天听得心脏狠狠一个抽搐,下床几步便到她身旁,拥人入怀,声音发颤:“暮黎……” 浑身血窟窿,却还要自己包扎疗伤,如今说起此事,竟无一丝情绪波动,得受多少苦,才能做到这地步? 而能命名某种毒花毒草,也必是先要吃它一回亏,才有这机会。 暮黎她那么重的伤,还中了药…… 夜梦天简直无法想象,她能活到现在,该是多么艰难。 “暮黎……”夜梦天心疼得无以复加,湿着眼眶,低头去吻她的发,“以后有我在,必不让你吃苦,不让你受人欺负。” 金暮黎却淡淡推开他:“我早就习惯了,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已经习惯了两辈子。 前世有伤自己舔,魂穿异界依然如此,一睁眼就给她个血快流尽的大礼。 就是个连自己都克死的孤命。 “我不是同情,我……”夜梦天更加心疼,不顾她的拒绝,再次将人抱住,“暮黎,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我~~” 金暮黎再次推开他,且用了力:“夜梦天,我既非金枝玉叶娇弱公主,也非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贱命一条,有手有脚,用得着别人保护?金暮黎是武功被人废了,还是脑子被狗吃了?” “……”夜梦天愣怔好一会儿,才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眸中不由溢出一丝笑,“金庄主武道天赋极高,当然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是我一时口误,说错话了。” 他走到主位下首第一张石椅上坐下,“金庄主,在下中药初醒,实在口渴,能不能跟金庄主讨杯水喝?” 金暮黎立即令人上茶。 管家盛晚泽按照庄主吩咐,买了二十个签下死契的家奴家婢,十男十女。 其余的,都是花钱雇佣来的。 在主厅近身伺候的事,自然由家奴家婢来做,因为他们的命运,是真正与主人连在一起的,所以守得住秘密。 已经过管家严格训练的婢女规规矩矩上了茶,便欠身退下。 夜梦天端起茶盏,揭开青瓷小盖,看一眼,说了一个字:“烫。” 搁下。 金暮黎抬头看了看已经日落西山的暮色:“睡了这么久,夜教主想必饿了,要不要先吃饭?” 夜梦天立即点头:“好。” 金暮黎唤人找来管家盛晚泽,让他吩咐厨房做饭。 夜梦天道:“张剑霆张长老呢?剁成了肉馅还是砍成了烂泥?” “没剁也没砍,”金暮黎摸起桌上书册扬了扬,“换成这个了。” “这是什么?”夜梦天的琉璃眸中露出一丝讶然,“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错,”金暮黎的嘴角微微翘了翘,“那老家伙的命没这东西值钱。” “哦?”夜梦天更加惊奇,“什么宝物?” 金暮黎想抛给他,又怕损坏,便起身送过去:“你自己看吧。” 夜梦天接过扫一眼:“初级阵法?” 他草草翻一遍,竟笑了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啊。” “……”金暮黎冷哼,“说得好像你有很多似的。” 夜梦天道:“我没有很多,但书里这些基本阵法我都会。” 金暮黎:“……” 夜梦天笑望她的眼睛:“你不信?” 金暮黎低哼:“若你会阵法,武盟的人就攻不进慈悲湖、慈悲岛了,兰~~” 兰尽落和米孤遥的风影也不会轻易闯进去,或偷放黑蟒鳞,或打探消息。 “会,不代表喜欢用、必须用,我个人觉得机关更有意思,”夜梦天看着书皮摇摇头,“这些普普通通的简易阵法,我小时候就会了。” 金暮黎死死盯着他:“别吹牛!” “不是吹牛,”夜梦天看着她笑,“得知你费心费力栽种许多毒树毒藤后,我就打算把手里这本送给你,看你喜不喜欢、用不用得上。” 金暮黎眼中冒冷火,一把夺回他手中的书册:“这么能耐,倒是拿出来。” 这种有点赌气的幼稚行为,让夜梦天憋得住笑声,却控制不了嘴角:“好。” 说罢,真从怀里掏出一本封面不算精美、但镶嵌着几颗金玉灵石的厚书,递给金暮黎:“送给你。” 金暮黎看着那本无名书,愣了许久,才迟疑接过。 之后也不走,就站在原地细细翻瞧,结果却是越瞧脸越黑,最后还狠狠瞪人一眼:“有你不早点拿出来?” “我……”夜梦天正欲解释,忽又改口,“我的错。” 他这一真认错,金暮黎反而卡住不知道说什么了,脸色几度莫名变换后,定在了很别扭的不好意思上:“哪有好心送人礼物还有错的道理,是我冒犯了。” 夜梦天跳过这个话题,笑望她:“那金姑娘可喜欢、可愿接受这份礼物?” 金暮黎哪有不要的道理:“多谢了!” 夜梦天眼底流过一丝异彩:“不知夜某可否再多打扰几日,协助金姑娘把阵法布置起来?” 金暮黎求之不得:“你帮我的事,何来打扰?有你这阵法大师在,我若哪里学错了,正好能纠正过来,加以指教。” 夜梦天还未说话,易锦忽然拎着剑从门外跑了进来,兴奋道:“姐姐,那一招的速度我练出来了!” 金暮黎见他红扑扑的脸上都是汗,便取素帕为他擦拭:“锦儿刻苦又聪明,自然没有办不到的事。” 易锦被夸得心花怒放:“姐姐!” 金暮黎唤家奴打水给他洗脸:“饭菜快做好了,先吃饭吧,饭后再泡澡。” 易锦连连点头:“嗯嗯!” 夜梦天双拳暗握,很想说:“暮黎,你确定不是在养儿子吗?” 可他理智尚在,楞是闭了嘴。 三人谁也不知道,易融欢回到自己屋里闷坐半天后,终于在两日后弄来一样东西,干了件金暮黎想将他扒皮抽筋的事。 第91章 挨揍 送出一本价值连城的阵法书,夜梦天名正言顺地留了下来。 他整日与金暮黎形影不离,连晚饭后都在一起讨论金暮黎学习设置阵法过程中有哪些漏洞,哪里该如何修正。 易融欢看在眼里,更加着急上火。 他心里原本有了主意,可一夜过后,又有些犹豫。 毕竟那主意有点馊。 不料,夜梦天竟总在背后悄悄凝视金暮黎,那热烈又温柔的眼神,让他暗自咬牙:“夜梦天这家伙果然没安好心,即便那日被我打断好事,也还是贼心不死,借送礼、找由头,想方设法接近金暮黎!那冰坨子有什么好?居然还有人惦记有人抢!” 偏偏易锦急着练剑,恨不得三五日就能变成武林高手,保护金暮黎。 这小傻子! 自家女人都快被人拐了,他还毫无察觉,夜修日练。除了吃饭,片刻不息。 心里一急,前两日夜里想出的馊主意,便又浮上心头。 然后狠狠一跺脚,找易锦苦口婆心好一番劝说,终于征得同意。 没办法,易锦太蠢笨,他教不会。 仔细思考、总结原因后,觉得应该是他教的方式不对。那晚在床上翻烙饼想了许久,才终于巴掌一拍,开了窍:他不行,可以找行的人来教啊! 这方面谁最行? 当然是青楼倌馆里的鸡母鸭父花魁头牌啊! 杀人夺丹的事还没有完全肃清,他不敢拉易锦出去,便花钱让外雇的厮奴将目前最火的男花魁请到暮黎山庄来。 因不想给、也不太敢给金暮黎知晓,便趁她早饭后去山林练习布阵时,避着管家,以旧友来访为名接人入庄。 可在暮黎山庄,除了庄主金暮黎,便是管家权力最大,想巴结讨好他的厮奴婢女不在少数,所以盛晚泽很快就知道了。 但易融欢所住的秋桂院院门紧闭。 盛晚泽立了片刻,终是没敲门。 然后只令人盯着秋桂院动静。 午饭时,金暮黎回来,盛晚泽专门禀报了此事。 金暮黎微微皱眉:“锦儿也在里面?” “是,”盛晚泽道,“以往这个时辰,锦公子都在精神十足的练剑,中午也必和庄主一起用饭。” 今天却不但不练剑,午饭也破天荒地没到正厅来,这太反常了。 “来的人只有一个?”金暮黎抬眸看他,目光犀利,“相貌举止你都没看到?” “是属下的疏忽,”盛晚泽单膝跪地,“属下有错,自愿领罚。” “念你初犯,就不追究了,”金暮黎淡淡道,“告诉山门守卫,以后无论来客是谁,哪怕是易融欢亲自迎接,也要先通报于你,才能放人进来,否则二十鞭。” “谢庄主!”盛晚泽依然跪着,并未起身,“锦公子那边……” 金暮黎想着既是易融欢亲自去山门迎进来的人,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会伤害锦儿,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安:“先为夜教主上菜,我去看看。” 夜梦天温笑道:“不急,我等你。” 既然他要等,金暮黎也就不说废话假客套,微微点头起身便走。 夜梦天静静瞧着她的背影。 暮黎,我等你,会一直等你。 上次情不自禁冒犯你、惹你生气之后,我进行了深刻反省,意识到想要夺得你的心,必须循序渐进、不能再急躁。 所以我忍耐下来,一边四处暗查月圆之夜你可能出现过的地方,以及是否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边等待再次靠近你的机会,等你慢慢爱上我。 可惜,我虽辛苦辗转打探到每个月圆之夜的被屠之地,却无丝毫线索可寻。 杀得太干净了。 没有一点你的痕迹。 想到这,夜梦天的手指不由握紧茶盏。 夜月阁他也去过几回,可每次弋菱歌与人说话时,都未谈及金暮黎的月圆之夜,让他根本无从探听。 所以他想跟踪金暮黎。 想自己在月圆之夜看个清楚。 可又担心被发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不小心露出踪迹呢? 暮黎恼怒之下,会不会连现如今这种朋友关系都断绝? 正在苦苦思索,左右为难,忽听一声男人尖叫传来:“啊!你弄疼我了!” 他连忙起身,循音而去。 秋桂院里,金暮黎看着花枝招展、唇朱目媚、满身风尘气的美貌男子,眸底犹如藏着火山的冰川:“他请你来的?那你可知这山庄属于谁?” 明知故犯和不知者不怪,方才还声娇如啼、此刻却再顾不得装腔做作、极尽勾引之能的男子自然选择后者:“收银子办事罢了,我管它属于谁!” 他使劲挣,却怎么也挣不脱被牢牢抓住的手腕,反而疼得龇牙咧嘴,不仅形象没了,眼泪也快流了出来:“你、你放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先放开我!” “君子?”金暮黎冷笑,“老娘若是君子,会杀那么多人?” 说着,一把将他甩跌在地,只脚踏其胸,蹲下身,无视他的惊恐,拍拍那瞬间惨白的脸颊:“你跟别人如何卖笑卖肉我不管,但今日需给我牢牢记住,暮黎山庄,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若有下次,我就直接杀了你,扔进山林做花肥,听懂了吗?” “懂、懂了!我懂了!”男子几近魂飞魄散,“我、我再也不会踏进暮黎山庄一步,无论谁请,无论给多少钱,我都不会再来,求庄主放、放过我!放过我!” “懂了就好,”金暮黎收回脚,“趁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吧。” 男子顾不得拍打灰尘,爬起就跌跌撞撞往外跑。 管家一把揪住他,吩咐一名护卫道:“送他下山,免得误闯山林,被食人树食人花吃掉。” 护卫领命,大手如铁钳般抓住男子瑟瑟发抖的胳膊:“走吧,我送你。” “多、多谢!”男子已经视暮黎山庄为狼窝虎穴,恨不得一下子就能到山脚。 可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跑得更快。 因为那又冷又凶的恶煞庄主,正朝易大公子步步紧逼,易大公子则连连后退,口中还求饶:“我、我错了,我……” 男子愕然之余,力量爆发般,拖着护卫就跑,跑着跑着就听易大公子一声惨叫,吓得他手腿一抖,差点栽倒。 “锦儿最难得的地方,就是干净,单纯,你却请那无处不骚、满身臭气的脏玩意儿来教他学坏?嗯?” 金暮黎薅着他头发,一脚接一脚地踹,“你不但要弄脏他,还脏了我的屋子我的地!” 她边骂边打,揍得易融欢仰着脸嗷嗷直叫,“狗东西,你已经够脏了,老子容忍你,是因为锦儿叫你一声哥哥,因为你在灭门之祸后,没再干那恶心人的事,否则这里哪有你待的地方?” “我错了,错了错了,我~~嘶!啊疼疼疼!头皮快掉了!庄主饶命啊!”易融欢被那恐怖痛感吓着了,感觉再不求饶,整张头皮都能被凶煞揭下来,“啊呀我错啦,再也不敢请人教锦儿诱惑庄主啦!庄主饶命啊!弟弟哎,锦儿弟弟哎,快帮哥哥说几句好话啊,哥哥可都是为了你啊!” 易锦见他叫得惨,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低声央道:“姐姐,你,你放过融欢哥哥吧,他、他只是……” “只是什么?”金暮黎不再殴打,手却没松,“他要把你教得脸上涂红抹彩,走路扭胯摆臀,声音假得跟他妈老太监阉公鸡似的,你觉得很好看?很好听?” 易锦连忙摇头:“我没觉得好看,也没打算真的学那人,只是……哥哥他一片苦心,我……” 金暮黎的怒气这才消了一些:“不喜欢的东西,就直接拒绝,没人强迫你。苦心不苦心,那是别人的事,跟你无关。不是别人给了,你就必须接受,懂吗?” 易锦迟疑着点头:“可,可姐姐……” 金暮黎面色微沉:“怎么?你并不赞同姐姐的话?” “不,不是,锦儿……锦儿……”易锦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最后还是不顾众多人在场,一把抱住她,“锦儿只是想问姐姐,姐姐曾说山庄建起来后,就和锦儿一起睡,还作不作数!” 金暮黎:“……” 管家低首垂目,厮奴婢女转过脸,闻声而来的夜梦天紧抿双唇,握指成拳,眼睛却不离那女子半分,和易锦一样等着她回答。 易融欢眼睛一亮,随即哀嚎:“弟弟哎,我滴好弟弟哎,有这事儿你怎不早说啊!你早跟哥哥说,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啦!哥哥都快被你家女人打死了!” 语言有种神秘力量,“你家女人”四个字,让金暮黎心里流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易锦更是微微一愣后,双颊晕红。 金暮黎终于松了手,轻咳一声道:“那个,锦儿,这件事,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晚上我再与你细说。” 易融欢忍着头皮痛、后背痛、臀痛腿痛,迅速跑到远处:“这有什么可讨论可细说的,庄主你就只说行不行不就得了,多简单的事儿啊!” “易融欢你是不是想死?”金暮黎怒道,“不想死就给我闭嘴滚蛋!” 易融欢果然滚到屋里关上门,却留个指宽门缝,骨碌着两只眼珠子往外偷看,一副只要金暮黎过去、他就随时关严上闩的极品模样,看得众人直想笑。 金暮黎又轻咳两声:“那个,锦儿,咱们先吃饭吧好吗,姐姐饿了。” 之后又加重语气补充道,“很饿。” “姐姐很饿吗?那先吃饭吧,”易锦松开双臂,改拉她的手,“反正姐姐以前在夜月阁时,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姐姐定是最近太忙,才一时忘了对锦儿的承诺,锦儿不会怪姐姐的。” 金暮黎:“……” 夜梦天再也忍不住了,扬声道:“金庄主,再磨蹭下去,客人就饿晕了。” 第92章 金暮黎学阵法 后山深谷沼泽地,学了两天阵法的金暮黎站在石屋屋顶上,双手各握四颗玉石,夜梦天举目四望道:“此乃原铸剑山庄的禁地,金庄主如此信得过我,我……” “一间冰库罢了,”金暮黎轻描淡写道,“夜教主既不练寒冰掌,又不使寒冰剑,给你知晓,你也不会惦记。” 顿了顿,“即便你真用得上,也只会暂借,不会想方设法据为己有。” 夜梦天那极其诱惑、极其适合接吻的唇轻轻绽开:“多谢金庄主信任。” 金暮黎垂眸看向手中玉石。 最开始是用石头树木布设只有一平方米大的小阵法,成功了才逐步加大。 昨日傍晚,终于将山门隐蔽起来。 今天上午,又挨着山林边缘,布设无数小阵法,使人只能在警示石碑旁绕圈打转,就是欲入之而不得其法。 按夜梦天的说法,紫灵级的阵法大师,可以在耗费巨量灵力的情况下,布设一个笼罩整个铸剑山的超级大阵。 显然,他俩现在谁都无法做到。 不过这沼泽禁地的面积也算不小,对她依然是个挑战,很可能会失败。 夜梦天道:“记好口诀,别紧张。布设大阵本就极不容易,你又是第一次,所以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 金暮黎笑了笑:“禁地太大了,我根本就没指望第一次能成功。” 夜梦天没想到她会露出笑容,反应不及,竟凝望她的侧颜,一时呆住。 金暮黎心下迟疑片刻,还是抛出深藏数日的问题:“夜教主,我突然有点想知道,杀人夺丹的幕后真凶是否招了。” 夜梦天顷刻回神:“答案是肯定的。” 他抿抿唇,“不过……金庄主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免得……嗯……我……” “好,我明白了,”金暮黎并不介意,更未生气,“有时候知道的事情太多,只会引来杀身之祸,夜教主是在保护我。” 也许如她所料,慈悲教之所以打开大门,放任武盟进攻慈悲岛,绝不仅仅是为了引君入瓮,也非教主喜爱机关甚过阵法,而是借此机会,布下天罗地网,专等异国间谍在看到两败俱伤时忍不住现身,将其缉拿归案。 也就是说,慈悲教很可能像夜月阁一样,暗中投靠了某股朝廷势力。 或者,暂时依附。 至于被斩去四肢的案犯,恐怕早已暗中移交到他身后之人的手里。 可惜她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否则只要去京城略一打听,就能知晓是哪个皇子哪个王,抓了疑犯领了功。 谁受了皇帝的奖赏,谁自然就是慈悲教为之效命的人。 夜梦天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不由扳过她的肩膀轻声道:“暮黎,慈悲教只是顺手帮忙而已,并未专门依附谁。” “……”金暮黎无语,“是否依附谁,那是你们慈悲教的事,无需他人置喙。” 大不了被人骂作朝廷走狗。 但那是门派自己的事。 谁愿依附,谁不愿依附,不同的选择罢了。你不乐意,不代表别人也不乐意。弋菱歌暗中投靠白小渊身后的某某某,也不过是让夜月阁换种生存方式。 要说对,传出去,会为大部分人所不齿。要说错,也并没有什么错。 可不齿怎么了?大部分人怎么了? 嘴长别人身上,总有不同的声音。 无需在意,更无需讨好所有人,做自己想做的就行,管他王八羔子操天下,鱼肉飞禽一锅溻。 夜梦天嘴唇微动,却是欲言又止,最后跳过这个话题,换作他最关心的事:“暮~~金庄主,你真的……” 他感觉有些难以启齿,“真的要和易锦公子……” 午饭后,那小子像个哑巴磨人精般赖在金暮黎身边,不走,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依偎着她睡,提醒都没用。 金暮黎也任他伏在自己腿上午休,还令前来收拾饭桌的婢女取来绣花锦毯,轻轻裹住他的身体,防他着凉。 她的动作那么轻柔,眼神亦温柔。 他从不知嫉妒为何物,认识金暮黎后,却几乎日日挠心,夜夜烧肺,每天都能体验到那种能将人逼疯的负面情绪。 但他已跟自己说好了,要循序渐进,要像初识般重新开始,一见钟情的热烈要暂时掩藏,深埋起来。 于是他狠狠闭上眼,不去看那甜蜜受宠的幸运小子,免得自己被妒火烧旺,一个克制不住,朝他下黑手。 金暮黎一手搭在小子背上,纹丝不动,闭目养神,直到他睡醒,才揉着他的黑发道:“去练剑吧,记住,先别管招式,只主攻力量与速度。” “嗯,姐姐放心,锦儿会牢记姐姐的说过的每句话,”那少年笑得粲然,“姐姐,锦儿以后能和你一起睡么?” 他面带羞涩,许是听过男女授受不亲那句话,知道和她一起睡,有违规矩。 然羞涩之余,又有些懵懂单纯,好像并不清楚一男一女睡在同一张床上,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具体做什么。 金暮黎一副无奈表情,却答应了他:“姐姐说过的话,自然不能不作数,你今晚晚饭后修炼灵气到子时,便可进我房间。” 易锦很高兴地跑了出去。 他盯着少年兴冲冲的背影,心肺~~不,是整个胸腔都快炸了。 原本想等到晚上再问的问题,此刻已实在忍不住。 金暮黎似想起什么般轻轻一笑:“那小傻子……” 说人家傻,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夜梦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暮黎!” 金暮黎身体一顿,斜瞥他的手背一眼,微微皱眉,脸色稍郁:“干什么?” 夜梦天也想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质问?指责? 他又不是她的夫,哪里有立场? 别说夫,连未婚夫都不是。 除了请求,他什么都不能做。 没有资格做。 “暮黎,你……不要和他……”想到她和别人做那两体贴合的亲密之事,他的手有些颤抖,“不要和他一起睡,好吗?” 金暮黎莫名其妙:“我和谁~~” “先不要和他一起睡,好吗?”夜梦天打断她,面色痛苦,“求你……” 金暮黎任他继续抓着,脸色却冷了下来:“夜教主,这好像是我的私事。” “我知道,所以我请求你……”曾经看淡一切、多少女子都难入其眼的慈悲教教主,在爱情来临时,也是如此卑微,“暂时不要和别人在一起,暂时,好吗?” 金暮黎动了动唇,却归于沉默。 之前的后半句“关你什么事”,也再无机会补出口。 两人就这么各自保持姿势地静立着,最后还是夜梦天忍不住颤颤唤道:“暮黎……” 金暮黎终于抬眸,看着原本临风玉树般的男人,此刻却满脸哀求之色,心中不由微动:“夜教主,我……” 她深吸一口气,“我答应过他,怎可食言。” 夜梦天凝视着她,半晌,手才缓缓松开,道:“你们没有三媒六聘。” 金暮黎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夜梦天道:“我马上去请媒人。” “……”金暮黎瞪大眼,“你……”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十里红妆,唯你一人,”夜梦天执起她的手,“暮黎,我夜梦天发誓,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绝不纳妾,也绝不踏入青楼倌馆半步。” 金暮黎一副见了鬼的神色:“夜教主,即便没有锦儿,我们也才认识不久,我连你什么脾气性格、什么家庭背景都不知道,怎么就一步到位、直接谈婚论嫁了?” 她抬起尚还握着玉石的手,用手背探了下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夜梦天:“……” 他有点委屈地捉住她手腕:“暮黎,我很正常,没发烧。” 金暮黎欲挣脱,却被他牢牢把住:“暮黎,脾气性格这些外在的东西,凭你的聪明和眼力,早就能看出来,至于家庭背景,我……我暂时还不方便说,我……” “不方便就别说,不用为难,反正我也不想了解你太多。”金暮黎用力挣手腕,却依然挣不脱,恼道,“夜梦天!” 夜梦天不敢再强拽,松了力道。 金暮黎得到自由时,狠狠瞪他一眼。 夜梦天却被瞪得心旌一摇,竟像相恋已久般,在心爱女人面前撒娇:“暮黎,你答应我好不好?” 金暮黎顿时满身鸡皮疙瘩,见鬼般后退一步:“夜梦天,你好好说话。” 夜梦天委屈又尴尬:“……” 金暮黎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玉石,突然有点烦躁:“锦儿口中的睡觉就只是睡觉而已,你想那么多干嘛?赶紧陪我练习阵法!” 夜梦天愣了愣,待明白易锦说那话时的表情,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几乎要哈哈大笑。 可随即想到,即便只是单纯睡觉,两人也在同一张床上,又笑不出来了。 “暮黎……” “我不会答应你的,若不想再陪我练习,夜教主就请回吧。” 夜梦天无奈,心里却打定主意继续赖在这里,然后每天都拖她练到深夜,等那小子熬不住自己睡着了再回去。 然而日暮之时,山脚下却来了两个客人,一个蓝衣蓝发,一个红衣黑发。 第一神偷犹如谦谦君子。 热情少年犹如炎炎烈火。 第93章 无意说漏烧冥钱 铸剑山庄易主并更名为暮黎山庄,几乎是妇孺皆知的事,但设置阵法却一天都未到,目前尚无旁人知晓。 昱晴川不断摸着后脑勺:“奇怪,我明明记得上山石阶大概就在这个位置啊,怎么找来找去,就是没有呢!” 兰尽落揉揉眉心,仔细观察,思考片刻后,指着淡淡雾气道:“昱晴川,你觉得山脚有这个,正常吗?” 昱晴川摇摇头:“不正常,可……” 他更加迷惑。 兰尽落道:“我猜金姑娘应该是学了什么隐藏类阵法,或者请了低级阵法师。” 昱晴天睁大眼:“你是说这、这……” 兰尽落点点头:“流风国排名前十的大门派都有护山阵法,区别在于阵法的大小、强弱,以及是否属于前人遗留。” 昱晴川手指山林:“那这雾气……” “最强的阵法,会和平常一样,看不出一丝痕迹,哪怕是暴毙,都想不起自己真正的死因其实是入了阵,”兰尽落笑了笑,“有这么明显的雾气,显然是初学。金姑娘全盘接收铸剑山庄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能干这阵法阻人之事的,除了她,还有谁?” 昱晴川闻言,既惊讶又佩服:“金姑娘真厉害,短短几个月,不但重新建起山庄,还学会了这个。” 他忽然想起在妖兽森林初遇时的情景,“我刚认识她时,她看似冷冰冰的,不怎么爱搭理人,但接触时间一长,便会发现其实她不仅人很好,还很可爱。” 兰尽落亦想起金暮黎在林中偷看人家那啥的事,不由握虚拳置在唇鼻前忍笑轻咳两声:“她这人,的确很有意思。” 两人一起乐呵,却各有不同回忆。 昱晴川笑容未收道:“那兰大哥,现在怎么办?要不试着喊喊?阵法再厉害,总大不过天,总不能连声音都隔了去。” 兰尽落也随他仰头望上空:“可以是可以,就是太费劲了些,而且山脚到山腰,距离有点远,她不一定能听见。” 热心肠、没啥心眼儿的昱晴川不气也不怨:“那就试试,实在不行,咱再找客栈,想别的办法。” 兰尽落点头:“也好。” 轮流值守的两名山门守卫与他们只有几步之遥,自是将二人对话神情听个明白、看个清楚,对视一眼,商量一番,最后由左边的那个守卫回庄上禀。 有了上次易融欢挨揍、管家带头自惩五鞭的教训,背上还有五道红色鞭痕的山门守卫本不敢再乱放人,但见他们找不到山门、却似乎真的认识庄主的模样,却也不敢懈怠、故意装作不知。 无权不揽责,自己禀上去,让不让进,由管家说了算,这样的话,无论对与错,自己都不用背责任。 盛晚泽听报后,亲自去了山门。 昱晴川还在傻乎乎地扯着嗓子喊:“金姑娘!金姑娘你在不在?我是晴川!昱晴川呐!你让我帮你做的事,我已经办好啦!特意过来跟你说一声!金姑娘!金庄主!听不听得见啊!” 叫了半天,也没人回应。 昱晴川摸了摸有点干痛的嗓子:“兰大哥,恐怕真的是听不见呢!” 兰尽落轻叹:“那要不先走吧。” 昱晴川只好跟着转身:“金姑娘这阵法虽好,可也阻了我们这些熟人,若是请两个人帮忙看门就好了,起码知道我们来了,能通报一声。” 兰尽落闻言,忽然止住脚步,盯着淡淡雾气道:“或许有守卫,只是我们看不见。” “啊?”昱晴川愣了愣,“那方才~~” 话未说完,一道身影忽然凭空出现,行礼道:“两位公子,在下暮黎山庄管家盛晚泽,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可是庄主旧友?” 昱晴川惊喜道:“对对对,正是熟人好友!我叫昱晴川,这位是兰大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跟金姑娘说!” “只因庄主准备闭关修炼,才设了阵法,让二位久等,实在对不住,”盛晚泽歉意道,“既有要事,就请二位随我进庄吧!” 说罢,展单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好好,多谢盛管家,”昱晴川高高兴兴拾磴而上,一边走一边道,“幸好你出来,不然我嗓子都要喊哑了。” “对不住昱公子,”盛晚泽再次歉意道,“铸剑山庄更名易主,也不再接活,做那铸剑生意,便没必要大敞山门。为了防范宵小之辈,林里种植了许多毒花毒草,庄主怕伤到无辜百姓,又花钱刻了许多止步石碑。” “啊,你说的那些石碑,我和兰大哥都看到了!”昱晴川笑得眼睛都快弯成月牙,“金姑娘还是那么善良有心!” 盛晚泽陡然沉默。 庄主她并非传闻中那么十恶不赦,甚至比男人更义气。 而且她很少滥杀妇幼,即便是侵夺文家势力,她也没打算彻底灭尽。 倒是曹世骑害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狠下毒手,斩草除根。 好在铁侠队下手快,瞒着曹世骑抢出几个襁褓小儿,为文家留了根。 孩子太小,以后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的种,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真正身世,告诉他们曾经发生了什么。 可再怎么说,庄主她…… 好像跟“善良”二字也搭不上边儿。 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俩字眼。 用来形容冷面石心无情手,简直有点惊悚。 兰尽落也不知傻小子为啥那么高兴,一路都精神十足地跟人聊个不停,直到行至山腰暮黎山庄大门前,还“哇”的一声惊叫,不断左望右夸。 好像在他眼里,金暮黎的啥东西都是好的,都是牛的,哪怕并非雕龙画凤。 盛晚泽也被真实热情的少年感染,脸上的笑,变得不再仅仅是客套。 进入正厅后,昱晴川看着石桌石椅石几石榻石屏风,和之前的宾客一样睁大眼睛,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同:“哇,这摆设……好特别啊!” 盛晚泽先令人上茶,又让人传话厨房多烧几个菜,然后才笑道:“庄主说这是防止火灾的最好办法,除了石质物品外,还有铜铁类,比如铜柜,铁床。” 昱晴川又是一声“好厉害”。 兰尽落道:“好是好,可这样,冬季会不会冷了些?” “已备好厚地毯软坐垫,锦公子的房间尤其齐全,”盛晚泽笑道,“庄主爱护锦公子,生怕他冻着,连垫褥都多备了几床。” 昱晴川面露羡慕道:“金姑娘对易锦真好!” 兰尽落道:“你的师兄师姐对你不好吗?” “师兄师姐对我也好,可我只跟师父住在一个院子里,师父脾气怪,总不让我出去,”昱晴川叹口气,又笑,“我每次都趁他睡觉时偷偷翻墙,玩到他快醒时再偷偷翻回来,装出一副老实修炼的模样。” 兰尽落笑出声来:“你师父不一定不知道。” “他肯定不知道!”昱晴川语气铮然,“他要是知道,必得一顿把我打个半死。既然没打也没骂,自然是不知道,何况我每次都是亲眼看他睡醒后从屋里出来的。” 兰尽落不与他争:“好吧。” 昱晴川闲不住,转向盛晚泽:“盛管家,金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呀?” 盛晚泽看了看门外:“晚膳时间到了,快回来了。” 果然,话音没落多久,金暮黎便和夜梦天一起出现在厅门口。 盛晚泽早就令人在庄园后门处候着,一旦庄主回来,就把来客之事通报。 所以两人看到昱晴川和兰尽落时,并不意外。 倒是兰尽落瞧见夜梦天时,愣了愣。 昱晴川也不认得他是谁,但这直肠子少年却首先惊呼:“好俊美的哥哥!” 夜梦天朝他露出一抹温和浅笑。 犹如青山密林中,照入道道霞光,斜而笔直,璀璨迷人。 厮奴打水,婢女端皂,金暮黎没有半句假客套话,直接让他们先坐、自己洗个手,便真在廊外用浅绿色的固体皂洗手擦干,才进厅,招呼一起入座。 四人刚坐下不久,菜肴上至一半时,易锦才又满头是汗地跑进来:“姐姐!” 见有新客人,愣了下:“昱晴川?兰公子?” 兰尽落点头微笑,昱晴川正要叭叭说话,易锦却直接跑到金暮黎面前,呲着一口白玉牙:“姐姐!” 然后等着金暮黎帮他擦汗。 金暮黎被他连续操作几次后,便知单纯少年的那点小心思:故意快吃饭时结束练剑,带着满头大汗过来,希望她能像第一次那样替他拭汗。 暗自好笑地摇摇头,金暮黎掏出备好的素帕,在他额头鼻间轻拭:“洗脸净手,过来吃饭。” 易锦满足又幸福地轻嗯一声,放下剑,去廊外庭院,像金暮黎一样涂皂搓揉后,将皂水冲在盆外,再在整盆净水里仔细清洗,柔软棉布巾擦去水珠。 昱晴川见他进来,正想着四个石椅一张石桌、易锦坐哪里,管家盛晚泽便搬来一把木质椅,搁在金暮黎身旁。 易锦喜滋滋地坐了过去。 以前没这么多人时,他都是坐在左侧或右手位置。今日倒好,虽然因为金暮黎的石椅在正中,导致他的木椅往旁边歪了歪,却也算并排。 更重要的是,能靠她这么近。 金暮黎掏出一盒香膏,打开后抠出两坨,分点在他两只手背上:“深秋了,风越来越冷,你的灵力不够御寒,要注意别生冻疮。” 易锦甜蜜蜜地嗯了一声,将香膏揉开,均匀涂抹,连手腕和十指缝都搓搓。 夜梦天目视二人,手中的茶盏快被捏碎。 兰尽落心道:这易小公子也真是个奇葩,爹娘被杀,全家死光,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一点椎心泣血之痛,反倒…… 刚想到这里,便听金暮黎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给你娘重新安葬,但尸骨既已入土,就不能再乱动,过两日,让管家带人将坟墓加固一下,弄结实些,灌不进风、流不进水,不让灵魂受冻即可。” 易锦脸上的笑瞬间消失,黯然点头:“谢谢姐姐。” “想念她的话,就去看看,摆摆鲜花糕点,烧些纸钱,”金暮黎淡声道,“但别太勤,七月半烧的奴婢护卫、车马纸钱,足够她在阴间吃穿用度,不受欺负。” 易锦一把抱住她,眼睛潮湿泛红。 金暮黎没有拒绝,却冷硬无情道:“别怪我不帮你为易文度烧钱,那样的无耻渣男,此刻应该在哪层地狱里受刑,即便你给他烧,他也用不到。” 易锦抱着她,闭着眼,没反应。 也没办法吭声。 金暮黎这种态度,他怎么接话? 昱晴川却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金姑娘,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办好了。就是有个书生,感觉他的家人有点怪,好像不太愿意为他烧纸钱;还有那个十七岁就死掉的小姑娘,她真的好可怜。” 众人闻言,皆是惊愣不已,齐齐看向金暮黎。 第94章 金暮黎原本以为昱晴川既与兰尽落半路遇上,兰尽落必已全部知晓。 但见他微瞪双眼、惊奇又愕然的模样,便觉当时为了支开昱晴川而委托他去办那件事,好像也不是那么略欠妥当。 “这件事,饭后再说吧,”金暮黎拍拍易锦的背,“你们应该也饿了,先吃饭。” 她这一说,昱晴川还真觉得饿了,连忙开动筷子:“这个辣子鸡不错,看着就有食欲!” “我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大家喜欢什么,都自己动手,来这里不必假客气,否则晚上饿得睡不着,可不赖我,”金暮黎脸上虽无笑容,却也没有从前那种冰冷,且相比之下,语气也温和许多,“盛管家,这里不用你忙了,去吃饭吧。” 盛晚泽应是退下。 易锦坐直身体、开始用餐后,就不再说话。 金暮黎拿起筷子时,也闭了嘴,且真的不给任何人夹菜,连口头上的热情招呼都没有。 夜梦天已在暮黎山庄住了两三天,自然知晓金暮黎不喜别人用餐时说话,何况他也讨厌同桌共餐之人口沫横飞。 兰尽落虽然是个贼,却是极优雅的贼,只看他的皮相和作态,根本就想不到此人是流风国大名鼎鼎的第一神偷。 如此一来,满桌就只剩一个喜欢热闹吃饭的昱晴川。 可瞧大家都安安静静,目不斜视,谨遵食不言的古训,几次想开口,又都默默吞了回去。 夜梦天原本心中愤郁:你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在慈悲岛又是夹鸡腿又是剥虾的,易锦他不是人么?这几天在山庄里也是左叮右嘱让他多吃,还帮他剔除鱼刺,他没手没脚么? 可见此刻人多,金暮黎竟真的不再给易锦夹菜喂食,心中顿时舒服些许。 易锦却像少了一罐蜜。 一个原本只有娘疼的少年,偏偏娘又死了。 好不容易自己喜欢的女子愿意爱他宠他,几乎每顿饭都给他夹菜,却突然不管不顾了,可想而知心里有多失落。 碗里的饭顿时就不香了。 金暮黎见他低头默默捣着白米饭,也不夹菜,自然忍不住:“怎么了?” “我……”易锦不知该怎么说,微微抬眼时看到桌上的菜,忽然灵光一现,“姐姐,我想吃糖醋排骨,可……够不着……” “我当什么事,够不着不会站起来么?”金暮黎无奈,起身将桌那边的糖醋排骨挪到中间,架在另三个盘子的边缘,又替他夹了两块,“好了,吃吧。” 顿了顿,又道,“以后遇到这种想吃又够不着的情况,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别拘谨,也别怕旁人笑话,只管站起来夹,让自己吃饱、吃得开心就好,礼仪什么的都去他妈的,听到了吗?” 易锦笑得嘴角如同拉了糖丝:“嗯!” 兰尽落却手心捂唇噗地一声乐了。 夜梦天气到扶额,饭菜如蜡。 “咦?”昱晴川奇道,“居然跟我师父说的话差不多哎!” “那说明你师父是真心爱护你的,”兰尽落瞥他一眼,“别说话,吃饭。” 真心爱护…… 易锦听到这四个字,心里更加甜丝丝,侧首瞄眼喜欢的女子,真想在她脸上亲一口。可想到这么多人,自己唇上又沾有不少菜渍油腻,便忍了下去。 “哦,对了,忘了介绍,”金暮黎伸出手掌,朝宽衣博带、腰背挺直的英俊男子有礼一示,“这位是慈悲教教主,夜梦天。” 昱晴川“哇”了一声:“原来你就是慈悲教教主啊,传闻说你~~” “咳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的兰尽落打断他,“传言不可尽信,金姑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哦……倒也是,”昱晴川立即被说服,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夜教主,我、我刚才……” “没关系,”夜梦天淡笑道,“是恶是善,最主要的是本心,旁人所言,无需在意。” 昱晴川奇道:“夜教主这话说得好有深意,有点像和尚道士。” 夜梦天笑了笑。 昱晴川不用金暮黎,自己就把自己介绍一遍,还顺便介绍了下兰尽落。 夜梦天一听他的名字,目光就微微变了变:“兰尽落?流风国第一神偷?” 兰尽落本想以重名重姓否认,金暮黎却道:“对,就是他。” 兰尽落:“……” “一个谎得十个谎来圆,太累,不如磊落些,尤其是在夜教主这种聪明人面前,”金暮黎看着夜梦天,“他就是受托帮我送东西的人,还请夜教主不要怪罪。” 夜梦天的琉璃眸子似淬了一团微火:“我与他并无交情。” 金暮黎道:“那是没有任何报酬的无偿受托,纯属拿命帮忙,夜教主真要算账,就冲我来吧。” “……”夜梦天眼中的火光顿时熄灭大半,“暮黎……” “我已道歉并做出补偿,夜教主也未拒绝,这件事当可全面揭过。”金暮黎拿事实说话,“今日夜教主若旧话重提,执意追究,我也没办法,只能舍命奉陪。” 夜梦天哪舍得动她,多盯兰尽落两眼后,摆摆手道:“罢了,看在暮黎的面子上,此事就算彻底翻篇揭过。” “多谢夜教主,”金暮黎端起茶盏,“以茶代酒,敬夜教主一杯。” 虽然是茶,两人却也是第一次对杯,夜梦天顾不得再计较,与她同饮。 他忽然想,若是洞房花烛夜,茶亦变成酒…… 不知他的新娘该有多美多醉人。 吃完饭,金暮黎让易锦回屋休息两盏茶的时间,再洗澡、打坐修炼,自己则带昱晴川去了偏厅,单独说话。 至于另两位,自然是去客院。 夜梦天住的是青荷院。 金暮黎让管家盛晚泽安排蓝雪院给兰尽落住,将二人分开。 毕竟兰尽落帮她坑过慈悲教,夜梦天嘴上虽说算了,但见偷放黑蟒鳞、栽赃白虎法王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难免会一时气胀,动手打起来。 “那个书生~~姚新柳家里怎么了?”小型偏厅里,金暮黎为昱晴川倒上热茶,“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就是……”昱晴川想了想,“去他家之前,有些人半信半疑,有些人却是费尽口舌都不信,然后正好一位蓝袍道士路过,得知争执起因后,替我解了围,还送我一件道袍,说我不仅年少,且非道门中人,百姓自然不信来路不明的陌生小子,再真诚,别人都会觉得我是信口胡诌。” 金暮黎点点头:“有道理。” 抬眸,“然后你就一直冒充道士?” 昱晴川见她眸中有丝笑意,顿时乐呲牙:“别说,还真有用。” 金暮黎好笑道:“没人问你来自哪座山头?” “没,因为我自报家门,说我是凤鸣山千秋道长的徒弟,”昱晴川顿了顿,补充道,“是那蓝袍道长教我这么说的。” 金暮黎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姚新柳的家人信了你?” “信是信了,但一点都不难过,反应很冷。请我出去时,还说以后不要多管闲事,”昱晴川皱皱眉头,看向她,“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信却赶你走,的确有违常情,”金暮黎回视道,“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 “倒也没特意打听,就是去酒馆吃饭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也是巧,恰好被旁边桌的灰衫男人听见,他主动过来跟我搭讪,问我自言自语说谁奇怪,”昱晴川想到那人要拿消息换酒喝的赖皮样,不禁笑了起来,“然后我请他喝酒,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书生姚新柳,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有个窝囊爹。 他娘看似厉害,其实是副空皮囊,没什么主见。 真正有脑子的,是他叔婶。 他叔姚慰宵在外人面前很温和,他婶也总是一副柔声轻语的模样,实际上奸在心里,夫妻俩都不是软茬。 姚家表面上是老大做主,其实做主的都是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但凡涉及到金钱利益的,都是叔婶发话。 当然,这都是书生姚新柳离开京城、不再为权贵客卿之后的事。 “姚新柳居然是京都权贵的客卿?”金暮黎想起那个宁愿混在一群糊涂鬼里过日子的落寞魂魄,“哪个权贵?” “那人没说,好像他也不太清楚,”昱晴川摇摇头,“反正姚家人对姚新柳的决定很不满,都说他任性自私,不顾家人。尤其是他叔婶,他们喜欢京都生活,不愿离开,被迫回乡后,满肚子怨气。这怨气,平日里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撒,但偶尔也会忍不住在外人面前冒两句酸水。” 金暮黎暗叹一口气。 自私又凉薄的明明是他叔婶自己,却倒打一耙,怪怨姚新柳剥夺了他们的富贵生活,也不想想,他们能在京都立足,能享受富贵生活,都是因为谁。 受人好处不感激,一点变故就憎恨。 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更谈不上理解与支持。 姚新柳摊上这样一家人,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给他们在京都吃的白米饭,都不如倒了去喂狗。 畜生尚且知恩,人却不如狗。 “那可知姚新柳到底如何死的?”金暮黎默然半晌,问道。 昱晴川答了四个字:“郁郁而终。” 金暮黎微微点头:“想来也非他叔婶谋害,毕竟还指着他东山再起,带他们重归京城、享受富贵生活呢。” “那人说他们在京都时,不仅吃的好,穿的好,还有奴婢供其驱策。返乡之后,奴仆逐渐遣散,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个。如今,更是一个都没有了,衣服都得自己洗。”昱晴川面露茫然之色,“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怨的?我们的衣服不都是自己洗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而已,”金暮黎淡淡道,“你让一个吃了半辈子青菜的人,天天有鱼,顿顿有肉,他会很高兴;你让常食精致糕点、名贵小吃的人余生再也享用不到,他肯定不乐意。而姚家,除了失去物质生活,还有可用来吹嘘的虚荣。” 姚新柳离开权贵,不肯再为其效力,必有原因。而他家里,都是眼中只有寸地尺天的俗人,不问究竟,只予责怪。 何其寒心。 加上官场失意,志不得酬。 双重打击之下,终郁死。 昱晴川毕竟是心性纯正的少年,即便金暮黎解释一番,他也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今天先聊到这里,有话明天再说,”金暮黎拍拍他的肩,“你们一路劳累,都早点休息吧。” 昱晴川立即粲然一笑:“好。” 金暮黎送他到厅门口。 昱晴川刚走,夜梦天便过来道:“金庄主,该去练习阵法了。” 金暮黎微微一愣:“现在?” 之前都是白天练习,晚上讨论、总结。 夜梦天嗯了一声:“紧急情况不一定都发生在白天,若夜间遇到比你强的人,熟练夜间布阵,才能避过危险。” 金暮黎觉得很有道理,便同意了。 不料,两人刚出庄门,易融欢便从后面气喘吁吁追来:“庄主等等我!” 金暮黎转身:“不在屋里修炼提升实力,跟着我干什么?” 易融欢道:“这大晚上的,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我不放心~~哦,是替我弟不放心!” 金暮黎气到笑:“易融欢你有病吧?” “我没病!”易融欢梗着脖子,还乜斜着眼看向夜梦天,“你敢说不知某人对你存有非分之想?” “我知如何,不知又如何,”金暮黎冷了脸,“别以为拿锦儿说事,就能干涉我的私生活。易融欢,趁我没发火之前,赶紧滚回去!” 狗东西虽然比她大个两三岁,却也不过二十二,在金暮黎的心理年龄面前,反而差了八九岁。 易家遭灾后,失去束缚的他,渐渐恢复了本性,不再寡言阴沉。 加上出于易锦方面的考虑,她总是给予一定程度上的容忍。 然而这家伙得寸进尺,竟想管到她头上,越过她的底线,犯了她的忌。 血狼鞭“唰”地抽出甩过去:“竟敢窥探跟踪,你好大的狗胆!” 相处了这么久,易融欢早就和百里宸一样时时防范她说动手就动手的毛病,即便追上来,也是坚决保持距离。 此刻听鞭风呼啸,立即抱头鼠窜往回跑,边跑边道:“我没跟踪!没窥探!” 金暮黎更怒:“还敢不承认?” 追上去一鞭扫在他的后脚跟。 她若存心要打,易融欢根本躲不过,痛叫一声,就趴地上了。 “还跑么?”金暮黎居高临下看着他。 易融欢也知道她不会真将自己打残,便坐起来抱着脚哀嚎:“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呐!我真的没盯梢,真的只是碰巧看到而已啊!可怜我一心为了我弟,怕他娘子被人抢走,却落得如此下场。走不了路,我可怎么回屋修炼、怎么上茅房啊!” 金暮黎哼道:“爬回去。” 夜梦天忽然幽幽来一句:“若在我教,敢这样窥视教主行踪的人,早就被砍去双腿,严加惩戒了。” “……”易融欢怒瞪着他,“小人才挑拨离间!” “闭嘴!”金暮黎厉声道,“他若想杀你,不过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用得着挑拨离间,借我之手?” “……”易融欢闭嘴两秒,又嚎道,“他不是想杀我,他是想借你的手折磨我!” 他闹得动静大,不仅将管家和部分厮奴婢女吸引过来,易锦也跑来了。 别人见是庄主动手,没人敢说话,只远远围观,易锦却不能对自己的哥哥见死不救,上前拉住金暮黎的手道:“姐姐,融欢哥哥又惹你生气了吗?” 易融欢翻了翻白眼。 金暮黎轻叹一声,摸摸他脑瓜:“我没生气,只是对他施以小惩而已。” 然后对管家道:“帮我挑两个人掌灯,我要去后山练习夜间布阵。” 盛晚泽当即从围观的下人里点出两个,燃亮两只大号灯笼。 夜梦天唇微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暮黎不可能不知道此举有违“夜间练习”宗旨,但还是安排了,显然是要以此堵易融欢的嘴、安易锦的心。 如此,他即便提醒,也没什么用。 “回去接着修炼吧,不要再因杂事分神扰心,”金暮黎温声道,还在易锦额间轻轻印下一吻,“我练好就回来。” 易锦甜蜜蜜地嗯了一声,又抱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金暮黎揉揉他的发,随后带着手执灯笼的奴仆出了庄园后门。 “哥你……”易锦摇摇头,叹口气道,“我扶你回去吧。” 易融欢哼了一声,伸出手。 后山山林,夜梦天道:“让他们待在这儿吧,否则就失去夜间练习的意义了。” 金暮黎点点头,吩咐道:“在这守着。” 两名死契家奴应道:“是,庄主!” 之后不久,四只耳朵便听那位夜教主的声音,在稍远处的暗林里隐隐传来:“被比我们强的高手追杀,挪动树木肯定来不及,所以还是要靠玉石,以后出门时,记得随身带些上等玉石,最好是灵石……无妨,灵石我存了不少,明日我传书让人送些过来……你我之间说什么谢字……行,那就等你有时,双倍还我……” 练习一阵,休息一阵,夜梦天还拉她一起坐下,讲起自己在外游历时的所见所闻,楞是拖到黑夜无比深,才回庄。 金暮黎洗过澡,入卧室一看,易锦正像个小可怜儿似的趴在她的床沿,垂着细密睫羽睡得香沉。 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之色,她快步上前抱起少年,轻轻放到床上。 少年半梦半醒,使劲睁了睁眼,微微看下就闭上,带着并未彻底清醒的软软鼻音:“姐姐……” “乖,累了就睡吧。”金暮黎为他盖上锦被,待他很快沉入睡梦,才穿着睡袍躺到他身边,对着少年睡颜细看一会儿,终是闭上眼睛,忍下腾起来的躁动。 次日晨,似醒未醒时,耳边传来一声低呼,随即,少年口鼻被他自己捂住。 金暮黎挑开一只眼的眼缝,只见少年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满脸涨红。 第95章 紫灵士三年突破 “姐姐,我病了,一定是病了!”易锦脸朝里侧缩在床,屈臂抱头。 金暮黎无奈。 跟他说了那是正常生理现象,且还洗了个热水澡,睡裤也换了,却怎么都不肯起来,非说他病了。 简直是没办法。 首先大步而来的是夜梦天。 他本就睡得不踏实,起得早。 去正厅等候金暮黎一起用餐时,偏又听说锦公子昨夜宿在庄主房里,且大清早的,庄主竟吩咐厨房烧热水给锦公子沐浴。 这问题可就大了。 男女同眠,清晨洗澡,分明是…… 可待心急如焚闯进庄主卧房,看到眼前场景,他不由愣了愣。 金暮黎穿戴整齐地立在铁床边,易锦则侧躺床上埋首不动。 见他不请自入,金暮黎微微皱了皱眉,却未说什么,只扬声吩咐家奴道:“磐石,去把易融欢叫来。” 磐石应声而去。 “怎么了?”夜梦天看出不对劲。 金暮黎没说易锦梦遗了:“没事。” 易融欢还是第一次被金暮黎主动找,尤其知道易锦睡在她房里时,立即在家奴搀扶下,屁颠屁颠瘸了过来~~血狼鞭打人疼到骨头里,加上他有心装模作样,怎么着也得两三天才能正常。 这家伙也是个奇葩,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为了面子,有事也装作没事。 他倒好。 没事也装作有事。 金暮黎见他来,便扔了一句话:“好好开导锦儿,让他知道那不是病。” 什么是病不是病? 易融欢满头雾水。 金暮黎却已走了出去,至门外时道:“斑铜,去端两份饭菜过来。” 家奴斑铜应是小跑着去了厨房。 金暮黎将兄弟二人留在房中,自己陪夜梦天正厅用餐。 兰尽落睡了懒觉,只有昱晴川兴致勃勃地走过来,想和大家一起吃饭。 明明是深秋季节,昱晴川却仅穿一层红色衣衫,且领口还敞得极大。 可即便这样,金暮黎看到他时,也依然觉得走姿格外欢快矫健的少年,似乎浑身冒热气,汩汩蒸腾,活力无限。 夜梦天自然也瞧见了。 目光在昱晴川和金暮黎之间转几圈,忽然想到两人虽然只有两岁的年龄差距,性情心智却有着天壤之别。 尤其是和昱晴川差不多的易锦。 纯得连情敌都不愿意对他下手。 “金姑娘早啊!”昱晴川呲着牙憨笑。 “早,”金暮黎没有身为主人的热情笑容,话却比以前周到,“快吃饭吧,趁热。” “好嘞!”昱晴川进屋后一屁股坐到石椅上,看着摆满桌面的甜馒头、肉包子、酱香饼、皮蛋瘦肉粥、以及几碟腌制小菜,高兴得直搓手,“好香啊!” 金暮黎道:“那还等什么?自己盛。” 昱晴川立即动手,毫不客气地从原木粥桶里为自己盛上一满碗,然后馒头包子一样都不放过地大口吃了起来。 那叫一个香。 带着些微声响的吃相,让挑食或不想吃饭的人看了,都会生出食欲。 金暮黎虽然讨厌别人吃饭时说话溅口水,对他这种什么食物塞到嘴里,都嚼得香喷喷的粗鲁吃相,却毫不在意。 或者说,只要别讲话,吃相雅不雅,她根本无所谓。 昱晴川连干三碗,到盛第四碗时,他看着桶里所剩不多的粥,有些犹豫。 “都是你的,”金暮黎道,“我和夜教主够了。” 昱晴川立即喜滋滋地抱起粥桶:“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直接倒进碗里。 已经放筷的夜梦天看着他风卷残云、大口吞咽,犹豫了下,才道:“你这食量……昨晚是有所保留了吧?” 金暮黎道:“他昨晚也没少吃。” 夜梦天:“……” 估计来暮黎山庄做客的人,都得心理强大,不然受不住,几句话就得跑。 昱晴川并非心理强大,而是根本就没往嫌弃二字上面想,呲牙乐道:“昨晚有点累,食欲不怎么好,舒舒服服洗个澡,痛痛快快睡一觉,就特别想吃东西,而且,” 他笑得更憨,“感觉和你们一起吃饭,什么都很香!” 金暮黎道:“那可麻烦了,我过两天就封山闭关,专心修炼,不能再陪你。” “啊?”昱晴川愣住,瞧她半晌才忽然冒出一句,“你这地方大,闭关能不能带我一个?” 金暮黎:“……” 吃饭能带人一个,坐车能带人一个,赚钱也能带人一个,可还真没听说闭关都能带人一个的。 不过,夜梦天却被这话启发了,心中一亮道:“我也正有此意!” 金暮黎:“……” 她咳了咳:“我可是要连续闭关三五年的。” 昱晴川像个傻子般没反应过来:“没问题啊,我也可以连续闭关五年!” 夜梦天立即跟着道:“饭钱我出!” 金暮黎:“……” 昱晴川这才想起五年得吃人家不少粮食,挠了挠头道:“那个……饭钱……能不能先垫垫,等我出关后挣来再给?” 金暮黎心里已经翻了无数白眼。 正要拒绝,门外响起兰尽落的声音:“诶呀,幸亏我少睡一会儿过来了,不然准被你们丢下!” 他笑眯眯地走进来,“集体闭关,算我一个。” 金暮黎终于忍不住翻眼看大梁。 兰尽落哈哈大笑。 昱晴川也因第一次在金暮黎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新奇之下,笑得亦是目如月芽。 只有夜梦天静静凝望着她。 金暮黎哼道:“每人先打五万两欠条,回头拿灵石或值钱东西来抵!” “没问题!”兰尽落终于露出一丝作为贼的痞相,打了个响指,“金姑娘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去取!” 什么去取,说得好听,还不就是偷。 金暮黎又翻了翻眼睛。 昱晴川傻傻道:“只要灵石和值钱东西吗?银子可不可以?” 兰尽落噗的一声乐了:“你小子……” 他哈哈大笑,“人家金姑娘的意思是,如果没钱给,就拿东西抵,怎么到了你这儿……” 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夜梦天在心里默默道:其实,我更想肉偿,拿一辈子来抵…… 可这话,他绝不敢说。 三天后,金暮黎正式封山闭关,除了山门处,铸剑山其它地方皆是大阵套小阵,连只兔子误闯进来都得迷路。 粮油蔬菜的采买、山庄的安全防卫等,皆由管家盛晚泽负责,被雾气掩盖的山门,是唯一的出入口。 第一邪教教主、第一神偷、第一憨货等,都赖在第一狠女人的庄园里闭目清修,还时不时地抢占好位置。 毕竟除了寒冷季节,谁不想在荫凉舒爽、且能蹭到灵气的地方修炼打坐? 铸剑山没有灵石灵树灵花灵草,哪里来的灵气? 自然是夜教主弄来的。 慈悲教每隔一个月,就会送来新的灵草灵石,不多,只够两个人用。 毕竟这东西难买难凑。 排名前十的大门派一般都有,但人家要留着给自家弟子作奖赏,激励他们奋力修炼,轻易不拿出来,更别说卖。 人家又不缺钱。 尤其是灵石,它不像灵花灵草那样可以栽培再生,那东西里的灵气一旦被吸收,就成废石一块。 资源有限,除了掌门、掌门子女、长老、以及长老们的关门弟子,想得到灵石,必须够出色,出色到引起门派重视。 所以慈悲教即使再努力,弄到最多的也只是灵花灵草,灵石极其少。 这么少的东西,给谁用? 自然是夜梦天自己,以及他愿意为之付出的女子。 其他人只能干瞪眼,巴巴望着,然后在两人附近找个好地方,蹭一点儿。 邪教教主和冷面石心无情手还算厚道,没撵他们,任由他们蹭。至于能蹭多少,全看他们自己本事。 说起来好像挺可怜,但人家却乐在其中,易融欢更是撒泼打滚毫不要脸,连他弟弟易锦都看得无语至极。 管家盛晚泽也算见了世面。 他真是从未见过能相处成这样、还不拼个你死我活的一群人。 关键是你们都在闭关修炼呐兄弟! 请问大家,你们有闭关的样子吗? 啊?有吗? 幸亏你们没师父的没师父,有师父的,师父也不在身边,看不见,不然定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不过…… 不怕无能,就怕无恒。 这群人练起功来,倒真是一个比一个狠,连锦公子都每天只吃一顿饭,其他人则是三天一顿或五天一顿。 夜教主更是七天一顿。 因为他武级最高~~蓝灵中阶。 金暮黎急于提升,除了偶尔察看、提点易锦,不再管顾任何人,要么被栽种着灵花灵草的陶盆包围,要么双手各握一枚灵石打坐,静心闭目,日夜不休。 有它们辅助,修炼进程真的快了许多,被吸干灵气的废石也越堆越高。 四时迭起,万物循生,转眼便是几个春夏秋冬。原本五年能突破成紫灵士的预估,因夜梦天的介入,提前了两年。 而在这三年时间里,水色晶珠亦在金暮黎体内不断流转。当她从蓝灵低阶突破到蓝灵中阶,再从蓝灵中阶突破到蓝灵高阶,最后终于跨过深壕天堑,轰然晋级成为紫灵士时,几乎整个暮黎山庄的上空,都是耀眼夺目的紫色霞光。 抬头仰望那片一瞬即逝的璀璨紫光,管家与众奴婢脸上皆是激动之色。 毕竟主子越强,他们的生命安全越有保障,物质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他们尚且不知,庄主金暮黎变化最大的除了武功级别,还有她整个人。 冰冷与淡漠在五年的岁月中逐日褪去,神色表情与内心,都越来越温和。 她也并不知自己生出这种变化的缘由,其实是因为遗失的天魂珠回来了。 天魂珠,地魂珠,缺一不可。 第96章 慈悲湖荷下厉鬼 三年时间,只晋一级。 然而谁都知道,这是目前所有武者眼中最难跨越的一级。 金暮黎只觉身如柳絮,行之如云。 体内充盈的真气与灵力,让她轻轻一跃,便是数重高枝。 夜梦天和昱晴川闭目稳坐,两人皆在突破的紧要关头,只有武级最低、吃饭较勤的易锦,看到金暮黎突破时的华彩一幕。 见阵开可入,他立即冲进院落,抱拳笑贺:“恭喜姐姐成为紫灵士!” 声音霍然变得比三年前沉厚许多。 金暮黎看着眼前蹿了三年个子、此时竟比她高出半头的年轻男子,莫名有些恍惚:“最近一年吃了什么?” 易锦含笑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握于掌中,睫羽下的黑眸里,尽是情意:“一年未见,锦儿可以抱抱姐姐吗?” 他如此问着,却还未等金暮黎回答,便已将人拉入怀中,闭上眼睛:“姐姐为冲刺紫灵士,整整一年没有踏出院门,锦儿真的好想念姐姐。” 因为声音和身高的变化,金暮黎竟觉有些陌生,三年前比她矮大半个头的少年,三年后却反过来比她高这许多。 面容也再无十七岁少年的稚嫩。 三年前他因为醒来后发现衣裤里面粘湿一片,而吓得以为自己生病了,劝慰许久都没用,最后还是易融欢那个经验十足的骚货帮忙搞定的。 不知如今可还有那样的傻气。 傻得可爱,傻得令人心生怜惜,想将他护在羽翼下,呵在掌心中。 所以她急着闭关,拼命修炼,其实有三分之一原因在易锦。 她细细打量原本只是清秀绝伦,此刻却腿长腰劲、匀称又英俊的弱冠男子,有那么小片刻的愣怔失神。 “姐姐……”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唤回了她的神智,“锦儿好想你……” 成熟不少的男子气息侵入,金暮黎脑壳嗡的一声。 加上闭关三年,她已经有六年没开荤了,这送上门的轻碾啄吻,简直就像打开欲望之门的黑魔钥匙。 被晒了六年、遇火即燃的干柴,一把勾住依然纯净的男子脖颈。 “姐姐……黎姐姐……”柔软水润的唇本就让易锦不满足,如今一得到回应,便再也控制不住,“黎……” 易锦的吻依然有些青涩,但已不再像初时那般笨拙,笨得只知道唇贴唇,毕竟三年前,金暮黎教导过不止一次。 那是他永远忘不了、且经常回味的甜蜜之事。 金暮黎只觉一股兽欲直冲脑门。 这个男人,少年时就是她的。 种种原因下,她没有及时享用。 如今他真正成年,在她身边不曾走远地长到弱冠,还有何理由拖延拒绝? 站在庭中的两人因为激烈深吻而气喘吁吁,紧紧相拥的手恨不得刺入对方骨缝,头皮至尾椎骨皆是阵阵酥麻。 金暮黎再不能忍,正要强势将人拎进屋里,易锦却先一步主动将她抱起。 金暮黎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公主抱,别扭一会儿,感觉好像……似乎……也不错? 然而,易锦刚走几步,金暮黎便见一片色泽浓郁的蓝光冲向山庄上空。 那是夜梦天所在的青荷院。 显然,三年时间,他只从蓝灵中阶,突破到蓝灵高阶。 难怪比金暮黎年长八九岁,武级却只比她高一阶。 如今看来,果然是天赋上有差异。 同样的修炼时长,同样用了灵草灵石,金暮黎一路破关斩将,直达紫灵士。 他却堪堪晋了一阶。 虽然蓝灵高阶拿出去也相当了不起,但在金暮黎面前就不够看了。 估计等得知二人差距,得郁闷死。 刚想到这里,昱晴川所在的茶花院也腾起一片蓝色灵气,虽然浅浅淡淡,只是蓝灵初阶,但他之前却是青灵士。 三年前的妖兽森林里,他刚从绿灵士突破到青灵初阶。 如今能经青灵中阶、青灵高阶完美晋级,成为蓝灵士,已是天赋异禀。 毕竟他的年龄摆在那里。 比金暮黎还小两岁。 从青灵修炼到蓝灵,绝对是很难的,只是在金暮黎的蓝灵到紫灵面前,显得稍微容易些。 易锦被金暮黎按住肩膀:“等等。” 随后,人从怀里跳了下来,“他们都突破了,我去看看。” 说罢,便大步往外走。 易锦早就察觉她的异样,看到她的目光与神情,猜到定是有人突破。 见她出去,摇摇头,并未阻拦。 反正她不去,他们也会来的。 二人世界依然会被打扰。 青荷院里,盘膝打坐的夜梦天猛然睁开双眼时,深色蓝光一闪即逝,很快恢复如琉璃。他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 管家盛晚泽立在院门外抱拳恭喜。 “多谢盛管家!”夜梦天微笑道,“这三年里,真是辛苦你了!” 盛晚泽道:“哪里哪里,应该的。” 夜梦天再不客套:“暮黎她~~你们庄主那边……如何?” 盛晚泽脸上的笑纹瞬间增多:“庄主已经突破到紫灵。” “这么快?”夜梦天吃了一惊,“冲到蓝灵中阶和高阶就已经够快了,这紫灵……” 他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受,既为她高兴,又有些失落,“二十二岁到达宗师级别,这是要轰动全武林啊……” 闲云野鹤木沧澜从蓝灵到紫灵,花了十二年,三十六岁成为武林最年轻的宗师时,连朝廷都惊动了。 传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却二十二岁就…… 夜梦天脸上现出一丝忉忉忧色:如此天才,却不知是福是祸。 思虑片刻,他连忙走出青荷院。 正好金暮黎过来看他,两人在途中相遇。 “恭喜金庄主!” “恭喜夜教主!” 二人互相拱手,异口同声。 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夜梦天含笑凝视她:“金庄主变了。” 金暮黎点点头:“是变了。” 她笑道,“终于可以仗剑走天涯,闲步看落花,而不必害怕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了。” 夜梦天道:“慈悲教和夜月阁都送了信来,说杀人夺丹事件已经肃清,以后出门,不必再担忧遇到卑劣之徒了。” 金暮黎轻轻颔首,本想跳过这个话题,想了想,却还是道:“当日米孤遥留不少人在孤遥山庄,他们不一定甘心。” “不必忧虑,他们已被朝廷一网打尽,”夜梦天稍稍犹豫,还是透露些小道消息,“除了能收为己用的,其余全部充作罪民,发配到采石场或工部炼铁营。” 金暮黎怔了怔:“那那片黑蟒鳞……” “没事,”夜梦天朝她靠近两步,抬手想撩她额边碎发,“会到~~” 话未说完,易锦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他,怒视道:“你要干什么?” 夜梦天眯了眯琉璃眸:“锦公子,你管得有些多。” 从橙灵突破到黄灵的易锦在夜梦天面前虽然不算什么,态度却极其强硬,再无三年前的雏弱模样:“全庄上下,无人不知黎姐姐是我的女人,所以还请夜教主在言行上注意分寸!” 金暮黎几乎被吓到,瞪大眼睛望着他,连嘴巴都张开了:“你、你……” 夜梦天也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易锦将人往怀里一揽:“黎姐姐是我的,谁都别想抢!” 感觉自己被当面挑衅的夜梦天怒了:“金庄主不是谁的私有物,她的感情她做主,什么时候轮到旁人说了算?” 他冷冷道,“缘分不在认识早晚,只看月老手中那根红线的另一端拴着谁。” 这时,昱晴川兴高采烈走过来:“金姑娘,夜教主,你们也突破了啊?” 易锦却顾不得理他,提高声音道:“夜教主这种自欺欺人的话毫无意义,我和黎姐姐,可不只是认识早。我爱黎姐姐,黎姐姐也喜欢我,我们之间,就差一个大婚而已!” 昱晴川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弄蒙了,怎么自己刚突破,就看到有人吵架? 别说他,连涉事人金暮黎都感觉不可思议。 她怀疑的想,眼前这态度强硬、咄咄逼人的男子,真的是易锦吗? 确定没被调包? 或者与哪个穿越者交换了灵魂? 还是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夜梦天三年前就知道金暮黎喜爱易锦,也正因如此,他才被真话刺得心中恼恨,可他必须在暮黎面前保持风度,毕竟他比易锦年长十几岁。 在他面前,自己再生气,也要从容淡定,不能被几句话逼得手忙脚乱。 “易锦,扪心自问,你哪方面配得上暮黎?”夜梦天尽量让自己平静,“除了拖后腿、当累赘,你能给她带来什么?” 易锦的脸红了红,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我在努力变强!” 随后,他看着夜梦天,跟了句令人吐血的话,“你不用拿我跟你比,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未必比你差。” 夜梦天的脸色终于缓缓阴沉。 在他耳里,易锦不仅嘲讽他老,还笑话他没有很强的武道天赋。 金暮黎见情况不对,连忙白牙道瞎话:“好了好了,锦儿你少说两句,姐姐不是黄金白银,人人都喜欢。” 然后也不给易锦时间反驳回应,就毫无痕迹地从他怀里脱离,笑看昱晴川道:“晴川不错啊,蓝灵士了。” “跟金姑娘比,还差得远,”昱晴川憨笑道,“之前最后一次见,你已突破至蓝灵高阶,此时出关,定是紫灵士了吧?” 金暮黎本想说“我比你年长两岁,等你到我这个年龄,说不定还会超过我现在的成绩”,可又突然忆起刚才易锦对夜梦天说过意思相同的话,把个夜梦天气得不轻,于是吞了回去,改口道:“是啊,以后再不怕遇到张剑霆那类人了。” 昱晴川正要接话,忽然看向蓝雪院的方向,叫道:“兰大哥也突破了!” 金暮黎迅速转身。 果然,蓝雪院的上空腾出浓浓的青色灵气。 青灵高阶。 天赋这东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之前和昱晴川一个档次,青灵初阶。 三年过去,昱晴川突破成蓝灵士,他却晋阶不晋级,只磨到青灵高阶。 等众人齐聚正厅,易融欢还没出来,更菜。 为了表示庆祝,金暮黎允许今日桌上有酒~~这便是暮黎山庄待客时的另一个奇葩之处,想给你喝,就给你喝,不想给你喝,要也没用。 爱来不来,爱高兴不高兴。 不高兴就滚蛋。 人家要钱有钱,要武功有武功,就是这么豪横。 席间,为了犒劳管家,金暮黎发话道:“从我院里选四盆灵草拿去养,以后练功时用。” 盛晚泽立即道谢接受,毫不推辞。 他早就知道主子从不亏待自己人。 不亏待自己人的金暮黎又紧接着道:“这三年里,大家都辛苦了,传我话,给庄里每人额外发三十两银子,再连放三天假,都出去玩吧。” 盛晚泽应是后,立马传达。 不一会儿,厅门外就乌泱泱跪了一片,所有厮奴婢女护卫包括厨夫厨娘都来了,个个脸上喜滋滋,齐声喊道:“谢庄主!” 金暮黎皱了皱眉:“说过不许下跪。” 盛晚泽忙道:“大家一高兴就给忘了……赶紧赶紧起,像以前一样行礼!” 众人连忙爬起来,四十五度躬身抱拳,齐声高喝:“谢庄主!” 金暮黎没起身,只看着他们:“闷了三年,明天都出去玩玩逛逛,顺便买点东西回家看看老娘,三日之后再回来。” 众人笑咧了嘴齐声应道:“是!” 金暮黎摆摆手。 盛晚泽道:“把今晚的事做好,明日辰时放假。” 众人谢了管家,三三两两,一边兴奋而又低声说着假期打算,一边散开。 金暮黎垂眸看着盏中茶水。 自从闭关以后,月圆之夜竟再也没发作,所以她发银子放假,一是为了拉拢人心,提高忠诚度;二则,遣去所有人,所有眼睛,方便她下潭问鬼书生。 那家伙年纪不大,懂的却贼多,说不定能询出点儿蛛丝马迹。 不过,还没等她找到独自去冰屋的机会,慈悲教竟快马加鞭,送来了紧急危情:慈悲湖的四季荷花大片枯萎,湖面上笼罩的不再是白色雾气,而是一团团的黑云,它们不断在荷间水面腾腾翻滚,好像在吞噬荷花莲叶的生机。 夜梦天面容陡变:“糟了!” 金暮黎之前受了人家灵石恩惠,自然不能坐之不理:“怎么回事?” 夜梦天看了看她,没有隐瞒:“慈悲湖的每株荷花底下,都镇着一只厉鬼!” “什么……” 第97章 符纸和烟叶 夕阳西沉,报信人路上已经耽误了时辰,若等第二天再骑马赶回去,根本就来不及,金暮黎义不容辞陪夜梦天轻功疾行,风驰电掣般穿过浓浓夜色,往慈悲岛速度狂奔。 在山庄里修炼三年未出门,发生这么大的事,兰尽落等人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凑热闹,大家纷纷表示要帮忙。 可武级的高低不同,关系到体内真气与灵力是否浓厚雄浑,他们虽然快,却快不过金暮黎,只能由她先行一步。 易锦也要跟着去。 金暮黎犹豫了下,便将他带上了。 蓝灵高阶与紫灵初阶看似不远,却是一级之差,所以三年后的夜梦天,轻功速度反而不如金暮黎。金暮黎一边揽着易锦飘飘而行,一边不时拉他一把。 待三人赶至慈悲湖湖畔,即便是白天,也能看到丝丝缈缈淡淡黑雾。 金暮黎看着忌惮阳光、无法造次的叶下薄雾道:“莫非慈悲教的恶名,有一半是因为他们?” “应是如此吧,”夜梦天微微叹息,“反正从我接手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经历恶灵暴动。” 金暮黎皱皱眉:“既是恶灵,为何不魂归地府,非要镇在人间荷池下?”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怨气太重,不肯轮回,或许是百年前道长先辈将他们收服时,为免鬼差押送途中生变,便就近镇压,”夜梦天看着已枯萎大半的荷叶,“据说道长先辈当初选择四季莲品种,使其轮流开放,就是为了保持生机,协助水下术法,如今……” 他有些忧心忡忡,“能将生机吞噬成这般模样,怕是要冲破法阵束缚了。” “你不是令人去凤鸣山请救兵了?他们听闻此事,应该会用最快速度赶到,”金暮黎拍拍他的肩,“别太担心。” “就怕来不及,”夜梦天并未因安慰话语而有半丝轻松,“一旦他们冲破樊篱,就是一场人间灾难,附近百姓会首当其冲。” “那你着急赶回来,总有应对之法吧?”金暮黎转向他,“哪怕是拖延。”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心中猜想,”夜梦天回视,“暮黎,黑蟒鳞来之不易,谁都不可能轻易赠送他人,所以……” 金暮黎望着他:“所以什么?” 夜梦天目不转睛:“所以那黑蟒,其实是你杀死的对不对?” 两人直眸对视,良久,金暮黎才嗬嗬一笑:“然后呢?我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 夜梦天却似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可知为何我被选中,作为新一任慈悲教教主?” 金暮黎摇摇头。 她哪知道。 “无他,只因我阳气温和,”夜梦天道,“阳气比一般男人重,却又不像正午烈阳那般炙热,如此,方可起到辅助性的安抚作用,不会刺激恶灵使其暴躁。” 金暮黎消化了一下这段话的意思,疑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能离开慈悲岛,游赏那么多地方?” 她可没忘听他讲过不少游历故事。 夜梦天露出一丝笑容:“只要离开时间不超过两年,便没事,毕竟镇压他们的主要力量,是法阵,不是我。” 金暮黎明白了:“那你还连待三年?” 夜梦天无奈:“我之前曾超过两年才赶回,并未发生什么事,便以为那些叮嘱,不过是唬人不要离教太久的玩意。” 金暮黎忍住好笑:“所以跟我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 “暮黎,其实……”夜梦天迟疑了一下,“其实在不断接收灵草灵石过程中,我曾令人带着亲笔书信和黑蟒鳞,请教过可信任的道门朋友。” 金暮黎抿了抿唇:“所以……” 夜梦天凝视着她:“道友说,黑蟒,人间本就不常有,而此鳞,更是附有冥界阴气,从它入手冰凉来看,应该是九泉之冰泉里的冥兽。” 金暮黎微微蹙眉,却没作声。 易锦旁听之下,很是吃惊。 夜梦天道:“加之那日张剑霆说你莫名消失,并因此而逼问神秘之地。但你之前分明说过,掉进山洞,七日方归。” 金暮黎终于叹了口气:“是我话多。” 夜梦天温温一笑:“暮黎既有掉入冥界的机缘,且能活着出来,更是连冰泉冥兽都能杀死,那么帮忙抽打厉鬼,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应该没问题。” 金暮黎看他半晌,轻叹:“得,反正三年的灵草灵石,我一时也还不清,就当先垫付人情了。” 她摸向腰封里的长鞭,将两根全部抽出,分绕在左右腕臂:“拼力而为。” “不急,”夜梦天带二人走向隐蔽的水下暗道,“我们先取灵石布阵,多一重保障,尽量防范他们脱离桎梏后冲出慈悲湖。” 慈悲岛,圣女专用的了望塔楼上,叶青裳静静瞧着落满残花败叶、水质不再清澈的湖面,以及出现在湖岸后、消失在秘密通道的人,淡淡道:“回来了。” 斜倚在绿色楼柱上的田雪轻嗯一声,却不知是在应她的话,还是被双膝跪地的奴仰着头伺候得太舒服。 她好像不怕冷,一条光腿挑起偌大裙摆,搭在奴的肩膀上,脚面白皙。 叶青裳回头瞥她一眼:“收敛点儿。” “放心,”田雪依然垂睫闭目,撒娇般的甜美腔调里,不时夹杂几声短促的嗯嘤糜音,“能帮的忙,我都会帮,不会偷懒。” 叶青裳不再说话,又看了湖面片刻,转身顺阶而下。 行至一半,听到田雪再也控制不住的呻吟声。 她摇摇头,眼中无澜无波。 在塔底等了一会儿,田雪才满面潮红地下了了望塔,跟在她身后、颈戴铁圈的奴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叶青裳嫌恶地看他一眼,却因对田雪的包容,没有当面斥骂,只道:“你们先去洗洗,不要带着气味儿见教主。” 田雪正要无所谓地轻嗤,却突然想起什么,冲她笑得邪恶:“之前我那虫子探出夜梦天是处子,让你下手,你犹豫不动,如今在暮黎山庄待了三年,怕是早就被人破了,你说你亏不亏?悔不悔?” 叶青裳的面色瞬间阴沉冰冷。 田雪娇声哼哼:“新鲜果茎你不吃,非要吞人家搞过的二手货,很舒坦?” 叶青裳目光幽冷:“闭嘴!” 说罢,含怒离去。 田雪站在原地,嘴动身不动:“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可是好机会。” 叶青裳的脚步微微一顿。 田雪道:“只要你点头,我就帮你干掉情敌,你只管去享受喜欢的男人。” 叶青裳绷着脊背,一动不动。 田雪见她双拳在腿侧紧紧握起,沉默许久,最后还是缓缓松开,默默走向教主院,不由摇摇头:“傻女人。” 夜梦天将金暮黎带进另一间密室:“这里储备的少量灵石,是专门用来应对紧急情况的,任何人都不得妄动。” “难怪闭关时令人到处搜集采购,”金暮黎看着那堆数量确实不太多的晶莹灵石,拈一枚在手,“都是上品啊。” “必须是极致上品,否则灵气不足,布出的阵法力量就不够强,阻人没问题,阻鬼却比较困难,”夜梦天边说,边打开一只密封长盒,取出一沓符纸,“我不会画符,更不会道门术法,但有这个协助迷魂阵,也有很强的效果。” 金暮黎瞅一眼,笑道:“你宝贝还挺多。” 夜梦天看着她:“还差一个最大的。” 易锦一边东张西望,四处打量,一边紧盯他的动作言行,听到这句暧昧话语,立刻假装无意地晃过去,往中间一站,挡住他的视线:“姐姐不要羡慕别人,想要什么宝贝,告诉锦儿,锦儿挣了钱,都给姐姐买。” 易家宝库里的钱,咱们坐吃等死三辈子都花不完,还需要你出去看人脸色卖苦力? 金暮黎看着他那吃醋傻样,眼中温暖:“好。” 夜梦天垂下眼帘,没说话。 收拾好所需之物,来到隔音殿厅。 正静立等候的叶青裳抱拳行礼:“教主。” 夜梦天温声道:“我不在的三年里,你不仅将慈悲教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帮我做了许多事,并且能及时发现湖中异样,真的很好。辛苦你了!” 被夸赞的叶青裳压住心底那丝喜悦,淡淡道:“分内之事。” 夜梦天打开一只红色木盒,取出一叠画满符咒的黄符纸:“每人一张,化灰入水服下。” 叶青裳脸色一变:“教主,那湖面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到这个,你应该就已猜到,”夜梦天将符纸放回盒中,连盒子一起交给她,“没错,慈悲湖的湖底,正是镇压着无数厉鬼,这是慈悲教的秘密,也是慈悲教之所以叫慈悲教的原因。看住恶灵,不让他们出来作乱,守护一方百姓,是慈悲教建教以来最大的责任。” 厉鬼…… 恶灵…… 叶青裳无意识地接过红木盒,消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疾步走了出去。 脸色有些白。 清明和冬至,家家都祭祀,七月半时,阳气弱的老幼妇孺也都闭门不出。 可做归做,谁又真正见过鬼? 谁知道鬼长什么样,到底在哪里? 乍闻自己每日所见的清雅花荷、悠悠碧波下,竟然镇压着无数厉鬼,换作谁,一时间,心脏都有点受不了。 妈的,太刺激了。 胆小的,以后每个晚上都不用睡觉了,成天缩在被子里抖抖抖。 走了几步,刚出殿门,又返回来:“教主,这个……是起什么作用?” 夜梦天道:“防止恶鬼冲破淤泥法阵,寻撞活人附身,使我们陷入被动。” 叶青裳想了想:“何不将人撤离?” 夜梦天摇摇头:“太多了,来不及。” 他轻叹道:“男女老少两千多人,又是近天黑的时辰,往哪里撤?宿在野林,夜里更深露重,孩童幼子会受不了的。” 叶青裳道:“多带些厚衣席褥便是。” 夜梦天摆摆手:“不必担心,赶紧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保众人无恙。” 叶青裳这才重新退下,速度去办。 夜梦天又带金暮黎来到一座通风石屋前,令人打开门,将里面或黄或红的心形东西全部抱出来。 金暮黎一看:咦?这不是烟叶子么! 正在这时,四位法王到。 在自家地盘里,他们都未戴面具。 之前平白受冤的白虎法王童硕榆看到金暮黎,又是气,又是笑:“你这姑娘……你这姑娘真是害我不浅!” 金暮黎抱拳:“之前对不住,以后有需要我金暮黎的地方,我会酌情帮忙。” 童硕榆:“……” 帮忙就帮忙,还酌情帮忙,分明是要气死谁。 “不敢不敢,”相貌平淡无奇的童硕榆笑道,“听说金姑娘以后会是我们的教主夫人,我们可不敢驱使夫人大驾。” 金暮黎心道难怪不追究不打架,这么好说话,竟是以为她会嫁给夜梦天? “那个,咳咳,你们误会了,我~~” “都愣着干什么?”夜梦天打断她,“赶紧将所有屋子里的红筋叶、黄心草全都弄出来,分一半在岛周边缘,一半在湖岸,点火烧成烟~~阴鬼极怕这东西,对它们散发的烟气避如蛇蝎。”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天黑之前,必须完成!” 四位法王连忙应是,领命执行。 慈悲教教规,无论是法王,还是普通教众,必须对教主的命令无条件执行。哪怕心里有再多疑问,也要先干了再说。 而能坐上法王位置,通常都是武功、阅历缺一不可。 慈悲湖的异常他们已经知道。 夜梦天再一说烧烟御鬼,便是不问,也晓得大概什么情况了。 四人不敢拖延,迅速划分负责区域,各自带领手下教众行动起来。 待田雪泡着花瓣浴,又被奴在水里伺候一番,终于舍得出来时,已没她什么事。 不过,她也没有马上走。 “哎呀,是金副阁主来啦,”甜腻腻地唤了一声,人也往金暮黎身上扑,扑得腰间玉石相撞,玎玲作响,“这么久没见,可真是想死我啦!” 金暮黎闪身避开:“我不是你男人。” 田雪愣了下,噗的一声大笑起来:“哎哟金副阁主,你好像变了呢!” 夜梦天对她一口一个金副阁主很不满,微微皱眉道:“她现在是金庄主。” 田雪娇笑:“还不都一样。” 夜梦天淡淡瞟她一眼。 金副阁主的称呼,让他想到夜月阁,想到夜月阁,就想到夜月阁阁主~~那个叫弋菱歌的男人,之前曾想留暮黎当阁主夫人。 所以,能一样吗? “好好好,金庄主就金庄主,我无所谓,随你心意,”田雪看他面色不佳,笑嘻嘻地改口,又往易锦脸上看去,大呼小叫道,“哎哟,这是哪位公子哥?怎长得如此俊气?” 说着,人就如柳似絮、软若无骨地蹭了过去:“这位哥哥,姓甚名谁?是否婚配?是否娶妻?” 金暮黎唰的一鞭抽过去:“滚开!” 第98章 阻魂阵 虽然金暮黎出鞭只是为了阻她,并未伤她分毫,但田雪在疾速退避之时,脸色还是瞬间阴寒下来。 不过,那阴寒只维持了两秒,便又变成娇滴滴的灿笑:“金庄主动这么大的怒,莫非这位公子是你心上人?哎呀那可对不住了,还望金庄主不知者不怪!” 金暮黎想牵起易锦的手就走。 可刚触到,便发觉今非昔比~~易锦个子比她高,年龄比她小,此情此景下牵他手,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若换作田雪,娇哼一声,赌气般拉起喜欢之人就走,那是很正常的画面。 可若由她来做,便觉相当违和。 她既不小巧玲珑,又独立冷硬惯了。无论是哼哼唧唧一番娇嗔,还是柔柔弱弱小鸟依人,或者搂着人家脖子嘤嘤撒娇,她都~~嗬嗬,饶了她吧。 今生在易锦面前同样做不到。 易锦见她刚要牵上便松开,顾不得原因是啥,反手就一把握住,牵着走。 金暮黎:“……” 妈的,感觉更怪。 怎么都不得劲。 夜梦天因着那句“心上人”,也不再对田雪有好脸色,淡淡道:“你若没事,就回房歇着吧。” 若说三年前,他对当时的少女田雪还有几分包容,此时却没什么耐性了。 毕竟那时的田雪只是与别的少女略微不同,虽说养了两个平日里叫她主人或奶奶、喜欢受虐的奴,却无过分举动。 而现在,既便没看到奴对她的伺候程度已至终极,也能明显感觉到她改变许多。甜腻,虚假,妖艳,做作,有点像青楼门口的鸨母干妈,媚俗娇嗲得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田雪察觉出他对自己的态度与从前不同,便敛了敛夸张神色,娇笑道:“行啊,既然这里用不到我,我就去找青裳,给她帮忙。” 说罢,腰身一扭,走了。 夜梦天看眼金暮黎的背影,见她一边走,一边别别扭扭想要挣脱易锦的手,微微垂眸片刻,竟径自回了隔音殿厅,先后召来两个人,分别细细询问。 在听到关于田雪种种时,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阴沉,末了道:“继续盯,注意不要被发现。” 那人应是退下。 “今夜过后,此女不能再留。” 夜梦天低声自语。 三年前只有两个奴,且平日里只是脖子套铁链,走到哪拽到哪,或者当马骑一骑,或者当狗踹一踹,似顽劣小儿。 如今不仅增至五个,还…… 太脏太恶心。 整个慈悲岛都被她弄污了。 若非夜幕要降临,不能节外生枝,他现在、立刻、马上,撵她离开。 令人竹篮装灵石,夜梦天找到金暮黎,恰在这时,兰尽落和昱晴川也到了。 自然是放人入岛。 夜梦天还将两张符纸拍给二人,让他们化成灰水服下。 昱晴川惊奇不已:“真有这么厉害?” 兰尽落用食中二指夹着符纸,翻来覆去看两遍:“管不管用,谁知道呢!” 易锦道:“慈悲教所有弟子都喝了。” 兰尽落抬眸:“你也喝了?” 易锦点点头。 兰尽落不说话了。 相不相信符纸作用暂且不说,起码这东西无毒,喝下后不会肚子疼。 夜梦天道:“岛东和岛北种有桃树,都已超过百年,你们自己去砍根粗枝,削尖留柄,做成简易桃木剑,用来防身。” 昱晴川啊了一声。 虽和易锦一样进了弱冠之年,傻乎乎的热情憨相却没怎么变。 毕竟闭关不是历练,年龄长了,阅历却没增。 夜梦天对他有好感,解释道:“鬼魂不是人,兵器再锋利,对它们也无用。” 可昱晴川和易锦一样,都有点路痴,一旦离开熟悉的地界,就搞不清方向,不知哪边是南,哪边是东。 他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夜教主,东……该往哪边走啊?” “笨死你算了!”兰尽落照他正在摸后脑勺的手背上轻轻一拍,“跟着我!” 昱晴川嘿嘿傻笑两声,跟着跑了。 夜梦天摇摇头,对金暮黎道:“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金暮黎点点头:“好。” 好字落音,灵石入手。 两人同时掠身腾空,广袖招展,根据计算好的具体位置,将灵石向四面八方准确抛投,合力布下庞大的阻魂阵。 阵成之时,灵石射出莹白流光,在两人头顶上空汇集,相撞的那一刻,又轰然炸开,似雪崩,似飞瀑,似万道羽箭,反弹回来,落向慈悲湖整个湖岸。 像月色华光织成的透明幕布,严实地罩住慈悲湖、慈悲岛。 慈悲教弟子仰着头,看得惊呆了。 还没跑到桃林的昱晴川张着嘴,瞪大眼,惊呼道:“我的天!真好看!” “庸俗,”兰尽落无语轻哼,“在你眼里,就只有好看不好看之分吗?” 他仰起脸,又瞧几眼,“不过确实挺好看的。” 昱晴川:“……” 易锦仰望空中的白发女子,犹如仰望自己的天神,夹杂着无限崇拜的爱意,潮水般滚滚而来,一浪接一浪砸在心壁上。 “点火!”夜梦天阵成时高喝。 他看到慈悲湖面,开始有黑雾从水里渗出,一缕缕,一团团,越来越多。 用红筋叶、黄心草顺岛沿铺成一圈的四大法王闻言,立即下令:“点火!” 金暮黎往下瞟了一眼,只见半人高的大烟叶子被点燃,蹿出火苗,不一会儿,便因不够干燥而冒起浓烟。 “你这晒得不够干啊。”她皱皱眉。 “不能太干,否则一下子就烧没了,”夜梦天道,“就这样带着微微潮的大半干,才能既保持不灭,又熰烧出烟。” 金暮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看看那道不规则的偌大环形烟墙,再看看湖面越聚越多、缓慢飘绕的黑雾,“你一个人撑得住吗?” 夜梦天转头凝视她:“暮黎,要辛苦你了。” 金暮黎乜斜着眼:“三年人情还一半,就不辛苦。” 夜梦天失笑,温声道:“好。” 金暮黎抬眼四顾,看了看泛着莹白流光的晶雪阵幕:“顶不住了就叫法王和昱晴川他们,别硬撑。” 琉璃眸中流过一丝暖:“好。” 金暮黎不再多言,飘身而下,落在易锦身旁:“跟紧我,不要走散。” 易锦却道:“黎姐姐,我想去桃林。” 金暮黎想了想:“也好。” 她怕一会儿开打后,顾不上他,“听说百年桃木能驱鬼,你去那边反而安全。若时间允许,就多削几支桃木剑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易锦点头就走。 金暮黎却忽然拉住他:“若无危险,就待在那里,不要想着给我送桃木剑。” 易锦心思被拆穿,急了:“可你~~” “听话,”金暮黎亮出黑蟒鞭,“夜梦天之前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连阴间冥兽都能打死,还怕几个所谓的厉鬼?” “何止几个?”易锦手指湖面,指尖微颤,“夜梦天说一莲一鬼,你数数有多少株?数得过来吗?你一个人,怎么打?” 金暮黎笑了笑,低声道:“锦儿,你可知我这黑鞭是什么东西做的?” 易锦看向那泛着幽幽光泽的漆黑长鞭:“什么?” 金暮黎的唇,靠近他的耳,轻动:“冥界噬魂蟒的蟒筋。” 然后还特意解释一下,“吞噬的噬,鬼魂的魂。” 所爱女子的温热呼吸缭绕在耳廓,不够柔软的手指无意中触到他的脖颈,让他一阵酥麻,心也跟着波动起来。 “你、你是说……”他握住那只手,感觉有点口干舌燥,“黑蟒鞭是厉鬼克星?” 金暮黎含笑点头:“所以只要安全,就放心待在那里,不必担忧我,更不要因为我,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好,只要你没事,我就不会乱跑,”易锦答应了她,“但姐姐要先稳锦儿的心,锦儿才不会胡思乱想。” “嗯?”金暮黎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唔!” 真是超级恶心,超级可笑。 她也很无耻,她也很可笑,找不到既干净又可靠,还很重情的,就花重金买人初夜,然后两清两散,两不纠缠。 在那之后接了其他女客的少爷,她不可能再碰。 想被她包养的,她也不要。 倒不是看不起少男吃软饭,而是怕他成为枕边刀。 无论是后来被人利用,还是原本就是有谋而来,她都会百倍防范。 而最好的防范手段,就是不要动情。 别动情,动情必没命。 异世没有献血一说,锦儿又是纯良少男,她不必防范什么。 何况相对来说,异界脏病要少些。 夜梦天的声音却陡然从空中响起:“它们出来了!暮黎小心!” 果然是情色误人。 金暮黎一惊之下,迅速扭头。 只见偌大的湖面水波起伏,澹澹生烟。 然而那烟,却非云雾飘渺的如仙之境,而是聚拢成人形的浓黑鬼身。 被镇压的凶恶厉鬼们,竟然彻底破开淤泥法阵了! 金暮黎猛力推开易锦:“快走!” 第99章 猛鬼出笼 深秋的风,小刀般凛冽割人,慈悲教的弟子们却都浑然不觉,因那凝聚成形的阴煞厉鬼似乎嗅到了活人气息,正朝他们赖以生存的慈悲岛冲去。 然而,眼看那恶鬼不用抬脚就能踏上岛沿,却陡被炙热浓烟阻挡。 两者甫一相触,恶鬼便像被烈火烫到般,“嗖”地退回湖面,不甘心地瞪着猩红双眼,鬼面扭曲,獠牙龅龇。 金暮黎手执黑蟒鞭,一脚迈出大烟叶子圈,“唰”地偷袭最近的水面厉鬼。 那倒霉鬼一声瘆人惨叫,身体便被劈成两半。 两半黑雾各带一只诡红色的眼珠,悠悠忽忽纠卷成团,又在飘荡中自动分割,化为丝缕,最后像柴草烧出的袅袅轻烟,渐渐消散。 金暮黎一击得逞,迅速后撤,移动脚步,继续在大烟叶子的浓烟掩护下,展开偷袭,专打先离水面的恶鬼。 易锦亲眼见到黑蟒鞭的巨大威力,惊讶之余,狠狠松口气。 金暮黎听到他终肯离开走远的动静,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笑。 夜梦天一边输出灵力,与阵石灵力相连相融,一边默诵心法阵诀,一边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看形势变化。 他此时只盼祷不要有太多厉鬼挣脱束缚,以便金暮黎能撑到凤鸣山的道长们赶过来。 但他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 淤泥法阵一旦破坏,就如江河湖海打开缺口,水流势必激涌,且缺口会在剧烈冲击下越撕越大,洪灾爆发。到那时,凭暮黎一人之力,根本顶不住。 果然,就在金暮黎以烟火圈为屏障,时隐时现,不断偷袭成功时,湖面上亦有更多的黑雾聚拢成形。 他们现出鬼身后,有的想上岛,有的往湖岸飘掠,有的冲向上空,受阻后狠狠撞击夜梦天一人支撑的晶莹阵幕。 金暮黎皱了皱眉。 厉鬼数量迅速增多,再靠偷袭,就是杯水车薪。而大烟叶子终究有限,一旦熰完,烟薄稀散,厉鬼便无所畏惧。 想到这,她的眼神陡然划过一丝凌厉,雪鹰般腾身掠向湖面,黑鞭劲扫。 红眼厉鬼嗷嗷乱叫,刚刚成形,便被打得魂飞魄散。 负责烧火的慈悲教弟子伸长脖子,寻着烟雾缝隙张望。 他们先是对那看不清真实模样、只能瞅见两颗猩红眼珠的人形黑雾感到惧怕,尤其是后起来的鬼影越来越巨大时。 然当一尾黑长劲鞭横空袭去,一击便令三只厉鬼同时消亡,顿时就有了足够信心与底气,腿股不再战战兢兢,差点尿湿裆裤。 金暮黎横扫八面,大杀四方。 她不知自己的灵魂秘密,只知大敌当前,必须伸出利爪,无情杀戮。 她也不知这其实是她的本能。 天魂珠在与不在,皆是如此。 夜梦天举着双臂,手撑阵心,目光却随着那道雪发身影移动。 然而,随着撞击晶白阵幕的厉鬼越来越多,力量越来越强,他便愈发吃力。 “除了圣女和法王,三十二坛主及所有慈悲教弟子听令,立即回屋紧闭窗户房门,塞严缝隙,护好家中妇幼,”教主饱含内力的声音传遍整个岛屿,“每间房屋的房梁上都有数把大小不同的桃木刀或桃木剑,取下来,人手一个,哪怕是三岁小儿。” 嘱完这段话,他厉喝道,“不要发呆,立即行动!” 负责抱草烧火的慈悲教弟子轰地散开,各自跑向各自院落房屋。 夜梦天又道:“圣女及四大法王听令,若水下凶灵倾巢而出时,援兵还没有来,你们须得助我一臂之力,帮忙稳固阻魂阵,不让他们逃出慈悲湖,祸害百姓。” 因执行任务而分散在四方的法王齐声道:“是!” 圣女叶青裳飞身而上,举臂过头,朝阵网输入灵力:“教主,你休息一下。” 夜梦天没有推辞,待二人平稳交接,才松开手,垂下酸软不堪的胳膊,却未闲着,从袖口掏出两张符纸,将其中一张折好放入叶青裳的鞶带里:“别动它,它会保护你不被厉鬼侵入身体。” 虽然隔着几层衣料,那指尖的轻微触感,还是令心有所恋之人皮肤麻颤,她低低道:“多谢教主。” “是慈悲教连累了你,还说什么谢字,”夜梦天温声道,“劳烦你坚持一下,我将符纸分给四法王。” 叶青裳不敢看他,垂着眸点头。 直到夜梦天即将离去,才突然出声:“教主!” 夜梦天顿住身形。 “对不起,”叶青裳低声道歉,“当初你答应让我借用慈悲教的力量报仇,我明知你的意思是只杀易文度,却故意钻了你的语言空子,将易家灭门,我……” 她的头垂得更低,“让慈悲教真正背负恶名……对不起……” 夜梦天沉默片刻,拍拍她的肩叹道:“死者不能复生,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以后善待那些算是你弟弟的孩子,便是弥补你心中的悔意与愧欠。” 叶青裳略略犹豫了下,还是道:“杀易文度和他所有的女人,我并不后悔。” 夜梦天笑了笑,点头:“嗯。” 叶青裳低着头,别扭片刻,才不自然道:“我……我会待他们好的。” 说罢,耳朵根竟红了。 “嗯,我知道,”夜梦天想起自己暗中培养的心腹禀报,说圣女最近两年变了态度,常常背着人偷偷给那几个孩童塞糖果、送吃的,眼神不由温和,“叶青裳骨子里并非坏人,又怎会不容几岁幼童?我相信,你以后会越来越喜欢他们、与他们亲近的。” 叶青裳不知他是在为自己铺路,但有了这句话,她却可以正大光明地与那几个孩子接触,不用再偷偷摸摸~~只要她能放下架子,也不在意别人议论。 “谢教主,”叶青裳感觉自己在高举双臂时和暗恋之人聊天,样子实在有点尴尬,竟主动催促起来,“教主你快去吧,一会儿还需要他们帮忙!” 恰在这时,四大法王已疾掠而来。 夜梦天将四张符纸分射给四人:“接着!” 内力作用下,四张符纸直直飞去。 “放在鞶带或怀里,可阻鬼气入侵,”夜梦天说着,目光转向湖面,“暮黎,给你一张护身符纸。” “不用!”金暮黎头也不抬道。 此时,厉鬼破水而出的地方,荷叶皆已枯萎,她只能足尖点水,微加借力。 幸好已修至宗师级别的紫灵士,否则不可能在空中打斗还能坚持这么久。 可也无暇他顾。 从水底蹿出的黑雾越来越多,聚拢成形的速度越来越快,体型也一个比一个大,简直是巨鬼。 “妈的,这些鬼东西生前到底是不是人?”金暮黎一边奋力抽打,一边高声喝骂,“怎么这么大?有的还是畸形?” “白虎法王、雄狮法王先助圣女维持阻魂阵,本座清理几条小杂鱼,”夜梦天拔剑掠身,欲在金暮黎的另一边打开新战圈,“据说当年那场大战,有人亦有妖兽,他们死亡化为厉鬼后,会弱肉强食,互相吞噬。想必是既有恶魂吞妖兽,亦有兽魂吞狠人,人兽魂魄相融相混,才有如今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金暮黎想着夜梦天也是第一次看到,还因心中产生怀疑而赖在暮黎山庄闭关三年,导致今日之事发生,便不再多问,暗骂一声后,身手更加凌厉。 然水下法阵终会彻底决堤,所有凶灵全部蹿出水面,形成铺天盖地之势。 偏在这时,红筋叶、黄心草正好燃尽,只熰出一点余烟,毫无威力。个别恶鬼试探着靠近,然后是三三两两,越来越多,拥挤不堪,造成踩踏,至少有几十个鬼魂被压扁在岛沿爬不起来。 金暮黎只觉周围全是黑雾厉鬼,无穷无尽,瞥见夜梦天另开战局,不由喝道:“你有何倚仗,敢如此找死!” 夜梦天道:“此剑乃前任教主所赠,想必有所不同,我~~” 话音戛然而止。 金暮黎疾掠而去,一鞭抽向被夜梦天刺中、却半丝不散的恶灵:“别多事!” 带着气恼的暴喝竟是比厉鬼还狠戾,“既然分工合作,就要谨守本职,添什么乱?滚开!” 夜梦天刺鬼不成,反而连累金暮黎分神赶来救驾,被骂得灰头土脸也不敢吭声,灰溜溜地腾身回到自己位置。 叶青裳见状,怒恨又嫉妒。 但她并非不知轻重、不顾大局之人,知道此时金暮黎才是拯救慈悲教的最强主力,便忍下情绪,低声道:“教主,你没事吧?那恶鬼可伤着你?” “没事。”夜梦天一边举起双臂,重新手触阵眼,输入灵力,一边盯着下方恶鬼如潮、鞭影重重的湖面,“暮黎,可千万别被他们抓到!” 鞭风呼啸中,金暮黎咬着牙道:“管好你自己!” 说着,一边抽打,一边往岛边撤移。 锦儿在桃林,她不放心。 厉鬼的数量和实力超出她的预估,此时竟觉得让锦儿离开自己是错误的决定~~虽然留在身边并不见得对,开打时肯定有些碍手碍脚,需她分神保护。 可这样看不见人,却更令她心里没底,怕桃林无用,怕他喝下的符水失效,怕他被恶灵吞噬、万鬼穿心。 夜梦天看她在里三层外三层、越来越浓黑的包围圈中,缓慢又艰难地往岛北移动,便猜到她的目的。 心脏似被狠狠揪了一把,他忍了又忍,还是高喊出声:“金暮黎,先管好你自己!” 话刚落音,突觉手心一颤,扭头一看,竟是无数厉鬼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困兽般吼叫着狠狠撞击莹白阵幕。 叶青裳失声道:“教主!” “加力!”夜梦天咬牙,“法王全上!” 掠上树梢、尽力躲避恶鬼冲击狂潮的另两位法王,立即受令。轮流休息、保存实力什么的,关键时刻全成了狗屁。 湖面上,金暮黎已没空搭理夜梦天,杀不完的鬼影如云山万重,黑压压将她围得如处黑色漩涡中。 凶鬼恶灵们似乎存心要给她颜色看,竟渐渐露出恐怖的鬼面獠牙,并一边搧来形状像脚的巨大巴掌,一边发出令人头痛欲裂的怒嘶狂吼。 金暮黎体内黑色的地魂珠开始暴动,莹莹流转的天魂珠快要压制不住,那种月圆之夜的痛苦,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第100章 凤鸣山蓝袍道士 金暮黎被恶灵们的尖嚎刺得耳膜生疼,厉鬼啸叫犹如魔音,偏她还要在抵御的同时,黑蟒鞭片刻不能停。 属于月圆之夜的那种痛感渐渐袭上身,只是相较之下,微弱许多。 “妈的,怎么回事?今天可不是月圆,而是月缺!”她暗骂一声,却只能咬牙坚持,尽力将它忽略。 其他人帮不上忙,也无暇顾及。 莹白阵幕下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厉鬼,嘭嘭嘭地鬼头狠撞,鬼爪子猛抓,甚至用獠牙撕咬,教主、圣女、四法王共六人竟都快支撑不住,阵幕不断波动。 “教主,凤鸣山的道长到底什么时候来?”白虎法王童硕榆的脸色有点发青,“再不来,我们的灵力就耗尽了!” 夜梦天比他更急,可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坚持住,他们快到了!” 此时除了坚持,别无他法。 金暮黎痛感过后,寒冷之感又渐生,但不再如坠地狱冰窟,只似凛冬将至。以她如今的紫灵修为,倒可抗过。 她心中诧异,却也没时间想太多,只将黑蟒鞭挥得似留千重万影。 天魂珠的温和明光,安抚着地魂珠的暴动暗涌,使得金暮黎虽走月圆之夜的程序,却影响不大,头发都未变色。 “咯咯咯……”一只红眼女鬼发出尖声厉笑,不怕死地扑来,且似有心要和金暮黎比美般,化出生前原形。 黑发黑裙,相貌倒是不错,只是眼珠子仍泛猩红。苍白的尸手十指上,五只指甲是红色,五只指甲是黑色。 大概是最后拼杀时被人齐斩斩削去了裙摆,黑色长裙变成了只能顾护尸白臀部的超级短裙,令人无法直视。 “滚!”金暮黎一个旋鞭,猛抽过去,“死成这样还他妈出来丢人现眼!” 女鬼的身形似田雪那般娇小玲珑,反倒比身躯庞大的恶鬼更容易闪避,她咯咯咯地飘忽笑着,一下子钻过垂耷着半边头颅的巨身男鬼裆下,躲过一击。 居然能躲过? 莫非生前是紫灵士? 金暮黎讶异之下,鞭中那只头颅被人劈成两半的倒霉巨鬼,打得他烟消云散。 这么多恶灵被抽得失去轮回机会,尚存一丝意识的厉鬼们不可能不畏惧。 然而即便如此,也依旧前赴后继,将金暮黎阻得寸步难移,只在固定的圈子里狠辣出手,不停抽打,抽得她这个宗师级别的紫灵士,都有些肩臂酸麻。 若非鬼影都是虚体,若非她是紫灵士,若非手里有根黑蟒鞭,就这绵绵不绝、乌泱泱的一群,堆也能把她堆死。 偏还出来个滑如泥鳅的娇小女鬼,在鬼林里看似东躲xz地乱蹿,实际上在找可乘之机,偷袭金暮黎。 猛鬼如潮,金暮黎不能只顾盯她一个油滑如蛇的身影,但知她与旁鬼不同,异常忌惮自己手中黑蟒鞭,便一边抡鞭抽打,一边用眼角余光防范她。 可这样防着也不是办法,太被动了,金暮黎烦躁恼火之下,故意露出破绽,引她上钩。 果然,那女鬼见她好不容易被鬼群缠住,露出后背,立觉机不可失,指甲迅速拉长,朝她后颈狠狠抓去。 正等着她的金暮黎回身就是一鞭。 女鬼一声尖厉惨叫,黑烟消散。 金暮黎松口气。 可这只增无减的重重鬼影,到底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简直快要绝望了。 可一想到锦儿还在桃林里生死不知,酸胀的手臂再次迸发出一股力量。 “啊!”一直冷峻无声的她猛然大叫,黑蟒鞭挥舞得更加疯狂,“都去给我死!” 夜梦天等人惊得骤然下望。 白虎法王焦急道:“他们若再不来,金姑娘即便能撑住,也会被累死!” 更可怕的是,金暮黎那边尚能死死撑住,他们这边即使咬着牙,阵幕也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眼看就要被攻破。 “福生无量天尊!” 就在六人和阵幕不停晃动、摇摇欲坠时,救兵终于赶了过来。 一群身着深蓝道袍的道士踏空而至,他们头挽道髻,脚踏云履,袖口衣襟都绣着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巽下断、坎中满、离中虚、艮覆碗、兑上缺等月白色八卦符图。 为首那位年长者则臂挽拂尘。 慈悲湖上,向来泰山压顶都不形于色的几人,此时竟无比激动,夜梦天道:“各位道长一路奔波,辛苦了!” “还不赶紧请他们出手,唧唧歪歪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金暮黎毫不留情怒斥,“非要等撑不住了再鱼死网破吗?” 四位法王心里甚是认同。 圣女叶青裳也不出声反驳。 天知道他们撑得有多辛苦,灵力越来越弱,体力都要透支了。 两臂先酸后痛,待熬过痛劲儿,便是麻木。此时,已僵如木石,没了知觉,好像胳膊不是自己的了。 道士们都已看到形势严峻,为首的年老道长正要发话,突听“嘭”的一声,阵幕终于被恶鬼捣出一个大洞。 “不好!”众人惊叫。 年老道长脸色不变,拂尘一扬。 一束千针银光射向破洞处。 刚从洞口钻出来的庞硕恶鬼,鬼头及上半个鬼身都被银色针光刺穿,撕割成丝条细缕,很快消散。 “去吧,就从那里进去,”他从容吩咐身后众弟子,“恶鬼太多,难以度化,直接杀之。” “谨遵师命!”青年道士们齐声道。 金暮黎脸色好看许多。 道士行事合她胃口。 这样的恶灵,能杀多少杀多少,度什么度? 拥挤在破洞口、身体形状千奇百怪的厉鬼们,排着队般冒出一个死一个,直到终于犯了怵,停顿下来,散开周边。 道士们衣带飘飞,鱼贯而入。 他们手执五明降鬼扇、北斗七星天蓬尺、刻有符咒的木质法剑等各种法器,入阵后,仙气飘飘立即转为杀气腾腾,出手那叫一个快狠准。 阴煞鬼影声如裂帛,连片惨嚎。 金暮黎压力骤减。 待能脱身,她迅速杀向岛北。 岛上到处都是厉鬼恶灵,他们想着法子寻找活人,奈何门严窗紧,连丝缝隙都没有,根本挤不进去。 笑话,谁人再不惧死,也不愿被恶鬼附身夺命,那也太恐怖太窝囊了。 如此一来,游荡在岛林或空旷地带的鬼魂就多了。 昱晴川、兰尽落、易锦三人背靠背,凝神应对,用的皆是临时削出来的百年桃木剑。 百年桃木能驱鬼,千年桃树必成精。桃林里的桃树粗壮无比,显然是百年前有心种下,以便后人遇危时,能派上用场。 派上用场倒是派上用场了,就是太仓促,只有桃木剑的形状,光滑不光滑、工艺不工艺的,就别讲究了,有的用就算不错。 兰尽落杀得手臂胀麻,快要抬不起来,易锦更是眼前发黑,几近脱力。 开始时,一个两个形单影只的鬼魂,确实不敢独自进入桃林。 可他们就跟人似的,聚多了,再怂也不怕了,左试试,右探探,胆子越来越大,忽然就轰地冲进来。 结果可想而知,三个活人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若非喝过符咒水,手有桃木剑,恐怕早已被恶鬼们抢食撕碎。 昱晴川在三人中武级最高,真气最足,但也累得够呛~~恶鬼太凶太多了。 人无依靠时,总能不断爆发潜力,坚持坚持再坚持。 三人即便筋疲力尽,也仍自强撑。 撑得最苦的,是易锦。 他真的是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了。 就在这时,犹如天籁般的声音猛然响起:“锦儿!锦儿!你在哪里?锦儿!” 我的妈,救星来了! 三人精神一振。 可易锦太累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应,反而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身心一松,晕倒在地。 三人背靠背,倒了一个,能立即察觉,兰尽落不由分说,先反手挥出一剑,斩向借机近身的恶灵:“易锦晕了,你快应声!” 昱晴川立即扯开嗓子,却也有气无力,没有往日那般高亮:“金姑娘!金姑娘我们在这里!快来啊!易锦晕倒啦!快来救人啊!金姑娘,听到了吗,金~~” 嗖嗖嗖,鞭风呼啸,越来越近。 两人身体顿时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一股劲,桃木剑耍得重新有力,昱晴川继续出声,让金暮黎知道准确位置:“在这里在这里,金姑娘,我们在这里!” 林中昏暗,为免误伤,金暮黎将黑蟒鞭往臂上回绕几圈,使攻击距离变短。 当她终于看见三人,而易锦已晕倒在地,兰尽落正护着他奋力厮杀时,眼睛瞬间就爆红了,狠狠一鞭抽散靠过去的恶灵:“给我死!” 左一鞭,右一鞭,连环抽,将围住三人的厉鬼尽数抽散:“都给我死透透!” 昱晴川简直呆住了。 兰尽落亦有点眼睛发直:“这、这是什么东西?威力这么大?道教法器吗?” 金暮黎没空回答他。 抽散一圈恶灵后,抬手抛出六块灵石,设下一个小型阻魂阵,小得只够将四人罩在其中。 “锦儿!”她一边举单臂输入灵力,与灵石灵力相融相连,维持莹白阵幕,一边低唤,然后吩咐,“将他扶起来。” 兰尽落和昱晴川合力将易锦扶到金暮黎身边,然后往地上一倒,瘫成烂泥。 救星来了,知道自己已安全,两人绷紧的肌肉与神经,皆是狠狠一松,再也没了力气。 金暮黎一手撑着阵法,一手揽住易锦,默默往他体内输入灵力。 第101章 酆都大帝 旭日东升,满天灿金,仿佛劫后余生的慈悲湖,残花败叶,一片狼藉。 教主正厅中,盘膝坐着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凤鸣山道士,他们看似闭目养神,实际上是睡着了。 一夜奋战,他们累,夜梦天等人更累,大家几乎都瘫了。 此时若有人攻打慈悲教,那可真是撞对了时候,主力都软得快要爬不起来,怎么应对。 不过,此次厉鬼尽除,莲塘尽毁,慈悲教真正的监管守护责任,倒是终结了。 无人喊累,也无人喊饿,出奇一致地歇息不动,直到半个时辰后,只负责守住阵幕破洞、道袍袖口和衣襟绣着八卦卦形的年老道长才缓缓睁开眼睛。 教主夜梦天的脸色也已缓过劲来,琉璃双眸将众人扫视一遍,起身朝齿德俱尊的老道长默默行个礼,轻轻走出,低声吩咐事宜。 什么事? 自然是作为人的日常头等大事~~吃饭。 亲自安排好饭菜内容后,夜梦天抬起头,瞧了瞧岛北方向。 恶战结束时,昱晴川和兰尽落正躺在桃林金暮黎设下的小阵里呼呼大睡,雷响九天也不会醒。 金暮黎则闭着眼睛,石刻雕像般,保持一手揽易锦、一手维持小阻魂阵的姿势,纹丝不动。 她对那人的好,极为令人眼红,若非有这么多道长需要安顿,他可能会冲上去,分开二人。 回想易锦去桃林前向金暮黎索吻并得到回应,他的脑子就有点欲疯欲炸。 可他是慈悲教的首领,不能当众做失礼又没品的事。 何况按事实来讲,他才是后来者,是介入人家感情的第三方,哪好意思理直气壮。 桃林中,一头黑发猪、一头蓝发猪睡得正香,金暮黎放下举到发酸的胳膊,撤去阵法。 两道极其热烈的目光让她想忽视都难,转首看去,易锦正静静注视着她,眼中情意快要溢出来。 “黎……姐姐!”他伸臂一把抱住她,温柔低唤。 天知道,他多想去掉姐姐二字,直接唤她黎。 可他怕深爱的女子一时无法接受,便先改叫黎姐姐,慢慢过渡。 “醒了?”金暮黎停止输入灵力,“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锦儿没事,只是累了姐姐,”易锦心里想把眼前女子揉进骨血,手却轻轻柔柔将她拥住,生怕弄碎宝贝般小心翼翼,“黎……姐姐睡会儿吧,锦儿看着这里。” “邪物尽灭,不需要看,”金暮黎想着此刻那群道士应该在主厅,因不喜欢人多嘈杂,便打算晚些时候再过去,“我眯会儿,你想睡就睡,不想睡就歇着。” “好,”易锦扶着她一起坐下,“黎姐姐先睡。” “什么叫黎姐姐?”金暮黎早就觉得别扭听不惯,却到此时方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还有其他花姐姐草姐姐不成?” 易锦笑了起来,正要解释,忽灵光一闪,看着她道:“那我唤姐姐什么?只留一个黎字可好?” 嗯? 这小子…… 金暮黎直视他半晌,面色略见复杂:“易锦,你学坏了。” “……”被直呼其名的青年有些慌,“不是,姐姐,我……我只是……” 他暗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低,“我只是想和姐姐有个专有称呼,很亲密的那种。可之前白小渊叫过你阿黎,弋阁主叫过你暮黎,我……我其实很气很在意,我……” 金暮黎无奈:“那也别一个字啊,太肉麻了,听着受不了,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易锦委屈:“那我叫你什么?” 他嘟囔道,“好听的都被别人占用过,我才不要……我想有个独一无二,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昵称!” 金暮黎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里却莫名有些甜。 “随你吧,”她也往地上一躺,闭上眼,“我要睡了。” 易锦在她后脑未着地时,迅速接住,挪放到自己腿上,甘愿当肉枕:“这样睡比较舒服。” 金暮黎没反对,翻个身侧躺:“压麻了就叫醒我。” 易锦嘴里应好,又哪会真叫,就那么伸直修长双腿坐着,要么静静凝视所爱之人的容颜,要么轻轻玩她雪发发梢,一颗心全在她身上。 晕倒后,他其实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唤,也知道是她,但仍是很快陷入黑暗。 恢复意识醒来时,还未睁眼,便觉丝丝灵力注入自己身体。 不用看,那五指修长却略有薄茧的手,仅触感便能知道是谁。 除了她,除了自己正痴恋的女子,不会有旁人对他这么好。 金暮黎前半个时辰睡得很沉,因为实在太累了。 加上慈悲教的劫难已经过去,易锦也平安无事,又在身旁守护警戒,精神便彻底放松下来。 可半个时辰后,她便开始做梦。梦见打鬼,梦见前世。 梦见打鬼时,腾腾鬼气侵入并占用了她的身体,她自己的灵魂被挤跑。 等于死了。 奇怪的是,竟没有鬼界冥使来带她去阴曹地府。 无身可寄,她只能到处游荡。 游荡日久,就有点神志不清,不知怎么,竟迷迷糊糊来到东方鬼帝蔡郁垒、神荼治理的桃止山。 可飘来飘去也找不到鬼门。 于是又无意识地游荡到北方鬼帝张衡、杨云治理的罗酆山。 鬼门关倒是看见了,可人家拦着不让进,且连个理由都不给。 莫名气恼的她,接连荡到南方鬼帝杜子仁治理的罗浮山,中央鬼帝周乞、嵇康治理的抱犊山,西方鬼帝赵文和、王真人治理的嶓冢山,结果,都是见其门,不得入。 五方鬼帝分别治理的五大冥界入口,没有一个欢迎她,收容她。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更奇怪的是,她都迷糊了,居然知道五大鬼门关在什么地方。 太邪气了。 没有肉身,灵魂又无处可去,就只能继续在天地之间飘荡。 某日,她飘到一座不知名的玻璃桥上。 既然是玻璃桥,桥面自然不是石头,而是透明玻璃,一低头就能看到脚下正流动着黑黝黝的泉水。 桥很高,但看泉水异常清楚。 玻璃桥的桥头有座鬼头墩,眼珠暴突,青面獠牙,她却不觉可怖,反而趴在上面东抠抠、西拍拍,无知兽崽般仔细研究起来。 拍拍脑袋,抠抠眼珠,最后手指伸进鲜红大嘴掏那石鬼舌头时,好像触发了某种机关,鬼头墩的头顶居然闪着亮光打开一条缝。 紧接着,又从缝里升起一面悬空古镜,镜缘花纹繁复,镜面仿若晶玉。 桥上没有人,就她一个。 她伸长脖子往镜里瞧了瞧,像个好奇小兽。 镜面如同古老又破旧的黑白电视机,闪了会儿雪花,出现几组动态画面。 她乐了。 没事儿干,看看电视也不错。 可待看上片刻,才后知后觉,发现都是她的前生过往。 凄惨但不失善良的幼小童年; 变得冷酷又狠辣时进了黑帮; 今天打架,明日火拼,而她的凶猛与灵敏,则像天生自带的; 然后步步高升,成为二把手; 没有后嗣的老大得了不治之症,将最高权位交给她…… 这些似被剪辑过的小片段好像都没什么问题,可当最后一个画面出现时,她不由瞪大眼睛。 这、这…… 这特么是真的吗? 义弟的死,将她刺激得发疯发狂、不要命地去复仇是没错,可…… 谁能告诉她,那陡然变白的长发,瞬间暴长的指甲,还有那浅蓝色的手掌,以及红着眼发出猛兽般的嘶吼,是、是……什么情况? 这破镜子凭空杜撰出来的吧? 完全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这种事啊! 唯一的温暖,唯一的陪伴,为她挡枪而死,她的确有点疯魔,为了报仇,不管不顾,连自己的性命也拼着不要。 可,前世绝对没有来到异界后、只发生在月圆之夜的诡事。 月圆夜头发颜色是否变化,她并未注意,因为那个时候太痛苦了,所有的精神力都在抵御上。 她只模糊看到手指甲瞬间变长,且坚硬无比,犹如利刃。 至于野兽般的狂吼,已经痛到神志不清的人,如何能记得? 这个画面很短,只有几秒钟。 如果它是个玩笑,也没什么。 可若是真的…… 片段里没有出现心腹和其他人。 难道他们合谋杀自己,是因为赶去增援时,看到了这段令人恐惧的杀人画面,而并非存心背叛? 金暮黎的心脏骤缩一下。 正在愣怔间,忽有一团白光出现在玻璃桥的另一头,因为太过耀眼,她想不注意都不行。 转过身,望着边缘散发柔和光晕的高大白光,虽然看不清白光里的模糊人影,却依稀有些熟悉。 眼神直勾勾,不由自主地飘过去。 越近,亲切感越浓。 待到跟前,白光里的颀长人影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低而轻,落入她耳里,却如九天雷霆,整个人变得猫咪般乖顺,“帝尊”二字不受控地呢喃而出,人也不受控地俯下身,匍匐,蜷曲,闭上眼睛,双臂抱头,像个要现出原形的神兽。 白光里的人似乎蹲了下来,还用一只手摸小狗般揉揉她的雪发,很是亲昵,之后又探向她的额头,温暖掌心贴住不动,片刻后,低叹道:“人魂珠已齐,还差兽魂珠。” 兽、兽魂珠?那是什么东西? 金暮黎对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事感到骇然,却又无力改变。听到这句话,更是满心懵逼。 “兽魂珠,是你的本体珠,一颗为天,一颗为地,找到它们,你就可以回来了,”那人竟能及时解惑,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母亲乃是战神座下一员猛将,你可不要让她失望,一定要找到兽魂珠里的天魂珠和地魂珠,早日回到我身边。” 金暮黎更是一头雾水。 她很想站起来咆哮质问:“你到底是谁?” 可身体不听使唤。 “去吧,雪麒,”那人站起身,声音远了些,似乎正在离去,“不要将自己困囿一地,东海,南山,北漠,西泽,都去看看,也许你的兽魂珠就在那里,去寻找,去感应。” 金暮黎内心狂吼:“喂!你谁啊?能不能说清楚?我~~” 嗖! 还未想完,身体就被一股强大力量弹起,炮弹般射向无边天际。 “啊啊啊……”她四爪乱舞地大叫起来,“太高啦!会摔死~~呃!” 她陡然睁开眼,止住声,看着在自己身边围成一圈的人,“干、干什么?” 易锦红着眼睛扑过来抱住她,哽咽道:“姐姐,你可算醒了!” 金暮黎愣住:“我……睡了很久吗?” 久到把这些道士都惊动? 夜梦天看着她:“你已经连睡七天七夜,虚静道长观相把脉,说你夜战恶灵,沾了鬼气,才……” 他目露心疼与愧疚,“才陷入沉睡,频做噩梦。” 七天七夜?不会吧? 金暮黎觉得不可思议。 她只是打个盹而已,又不是闭关修炼,能睡那么久? 第102章 并蒂花蛊 夜梦天微微侧身,行礼请求道:“劳烦虚静道长再看看。” 虚静道长就是那个臂挽拂尘的年老道长,他轻轻颔首,坐到榻沿,去探金暮黎的腕脉。 紧紧抱着她的易锦自觉松开手臂。 虚静道长闭目片刻,起身道:“已经无碍了。” 夜梦天特意行了个道教抱拳礼:“多谢虚静道长!” 易锦又上前抓住她一只手,牢牢握在手心,置于胸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汪着一泉泪,又想哭,又想笑:“姐姐……谢谢姐姐……谢谢你愿意醒过来……” 似有满腔的话要说,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金暮黎抬手摸摸他憔悴的脸:“乖,我没事,别哭。” 被她这么一弄,易锦原本忍着的泪,反而掉了下来。 他守了七天七夜没合眼,连熬带急,可想而知什么模样。 在众人眼里,他没晕,却比金暮黎更像失了魂的人。 兰尽落劝道:“既然金庄主醒了,你就去睡会儿补个觉吧,别她没事,你倒垮了。” 易锦却将金暮黎的手抓得更紧,半步不肯离:“我不会,我不困,我~~” 话未说完,人已被金暮黎拉在怀里:“别害怕,我真的没事了。” 她吻吻他的额,“我抱着你睡,别再担心了,好吗?” 易锦感觉鼻腔酸得厉害,闭上早就睁不动、却强撑着的双眼,再度涌出泪水,低喃般道:“不要抛下我……” “不会抛下你,”金暮黎抚摸他几日未洗的乱发,半点不嫌弃,“快睡吧。” 易锦这才定了心,脸上的泪水还未干,便睡着了。 金暮黎调整好他的睡姿,使他身体睡得舒服些,又直接拿袖子拭去两只黑眼圈下的泪渍,最后盖上被子。 兰尽落见她真的抱着易锦睡,不由道:“金庄主,他已经睡着了,可以放在床上,不用这么累。” 金暮黎摇摇头:“我若不抱着他,他即便在梦中,也会不安定,心神不安就必会做噩梦,吓到醒来。” 昱晴川羡慕道:“金姑娘对他真好。” 夜梦天的拳骨都快发出咔咔响声。 连熬七天七夜、寝食难安的人,不止易锦一个,还有他。 易锦只需守在床边即可,他却还要过问慈悲教的教务,亲自安排为金暮黎留下来的众人食宿,且每天请虚静道长为她驱除鬼气,把脉查看情况。 易锦仗着年龄小,当众讨巧卖乖,他却不能那么做。不能哭,更不能撒娇。 金暮黎终于醒来时,他的喜悦与激动,分毫不比易锦少。 可此时,却多了无数情绪。 嫉妒,愤怒,悲伤,不甘,委屈…… 可他不能发作,不能表达,只能暗自咬牙,强撑硬忍。 就在这时,金暮黎说话了:“多谢夜教主,多谢虚静道长,二位费心了。” 一声夜教主,听得夜梦天心里更难过。 何况只有外人才道谢。 他希望她永远不要对他说谢字。 也希望她能像唤易锦为锦儿那般,亲密地唤他梦天。 虚静道长微笑道:“金姑娘无需道谢,即便没有贫道,金姑娘应也无妨。” 金暮黎否认:“怎么会。” 虚静道长笑了笑:“黑蟒鳞,黑蟒鞭,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得到的。” “自然,”金暮黎顿生警觉之心,“我那也都是别人送我的。” 虚静道长没反驳:“金姑娘身后有高人。” “她也不是什么高人,借花献佛而已,”金暮黎未免被人觊觎,继续歪曲事实,“道长若想追本溯源,恕我帮不上忙。” 虚静道长笑出声来:“金姑娘误会了,贫道没有那个意思。” 金暮黎心说:没有最好。 虚静道长便向夜梦天告辞。 金暮黎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迟疑地望着虚静道长,直到他即将离去,才叫住人家:“等等!” 虚静道长顿脚转身:“金姑娘有事?” “我……”金暮黎又在脑中自我斗争片刻,才终于决定,“我想请教虚静道长,你可知道天魂珠是什么东西?” 虚静道长的脸色微微一变:“你知道天魂珠?” “啊,这个……”金暮黎尬笑,“我只是做梦梦到而已,出于好奇,随便一问。” 夜梦天感觉不对,看看金暮黎,又看着虚静道长:“难道真有什么天魂珠?” 虚静道长点点头,问道:“金姑娘能否说说具体梦见了什么?” “这……”她自然不能说,“我……” “不方便说的话,不用勉强,”虚静道长似看出她有难言之隐,“至于天魂珠,世人知之甚少,只有部分古书上偶有提及,且都是残本。” 金暮黎忙道:“愿闻其详!” 虚静道长边回忆思索边道:“天魂珠不是独立存在的,它与地魂珠相依相辅,缺一不可,乃上古神兽专有之物。” “神、神兽?” 金暮黎愕住,嘴巴都快合不拢。 心灵第一次受到惊吓。 虚静道长轻轻颔首:“妖兽经过修炼,和人一样结丹成珠,增强武力值。神兽却不同,尤其是上古神兽,它们体内一般会有两种灵珠,一种是其本命珠~~兽魂珠,一种是可以助其随意变化人形的人魂珠。而这两种灵珠,又分别由天魂珠和地魂珠组成。” 金暮黎脸都白了:“那、那……如果缺一种……” 她极力忍住内心的颤抖,“或者说,如果没有天魂珠或地魂珠,会怎么样?” “这个……”虚静道长微微皱眉,“因为记录得并不详细,又是被烧毁的残本,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若神兽体内只有地魂珠而无天魂珠,它们会残忍无比,嗜杀无度,且难以自控;而若只有天魂珠而无地魂珠,则会目空一切,骄横霸道,且因变得性情暴躁、不再沉稳,而失去判断力。” 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至于到底是指兽魂珠里的天地二珠,还是人魂珠里的天地二珠,不得而知,可能……” 可能什么,他没说。 “缺少文字记录,无法确定的事,不能妄自揣测,”虚静道长轻叹,“我看了无数典籍图册,才搜集到这么一点资料。” 他饱含深意地看向金暮黎:“无论如何,金姑娘既能梦见关于天魂珠这么隐秘的事,就必然是和某类神兽有缘。” 金暮黎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虚静道长作了个道揖:“若金姑娘以后能得此类梦境,还望不吝赐告,让我们道教弟子长长见识。” 金暮黎强笑:“有的话自然没问题。” 虚静道长道谢。 再次告辞时,夜梦天送他们出门。 金暮黎坐在床上,抱着易锦,心里拔凉。 她回想前世,细忆今生,再将梦中人和虚静道长的话分别详品,综合自身两世经历,脾性,月圆之夜里的异常…… 更可怕的是,她想起梦中镜子里的前世,情绪失控时的白发、兽吼、骤然长出的尖利指甲,以及蓝色掌心。 蓝色掌心…… 她神情麻木地动了动脚。 双脚常年藏在鞋子里,谁都看不见,自己却知道:两世,脚心都有一个胎记般的蓝圈,颜色鲜艳,位置对称。 猛打一个激灵。 兽魂珠…… 人魂珠…… 天魂珠…… 地魂珠…… 雪麒…… 去寻找,去感应…… 早日回到我身边…… 金暮黎快要喘不过气来,猛然抱住头,想高吼,想大叫,想仰天咆哮。 可当目光无意落在易锦熟睡的脸庞上时,却生生憋住。 是兽不是人,且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她难免有些恐慌。 但若加个“神”字,好像…… 虽然不会高兴得手舞足蹈,但也没那么难接受。 只是,若她真叫雪麒,若她真的必须走遍天南海北,寻找所谓兽魂珠里的天地二珠,那就不能带着易锦,以后也不能喜欢任何人,更不能结婚生子。 否则就是造孽。 按梦中神主的话意解析,一旦找到另一颗天魂珠、地魂珠,四珠凑齐之时,便是回他身边之日。 如此,若在这里留下感情纠葛,必将害人害己。 那还不如直接不要开始。 看着易锦清秀中更添俊美的脸,金暮黎闭了闭眼。 竟然有些不舍。 放在锅边嘴角三年多的美味,都快要下口了,却告诉自己得放弃,不能再吃,尝尝都不行…… 难受。 真特么难受。 夜梦天送人送了很久才回来。 进屋时,神情恍惚中带着些复杂。 金暮黎听到动静,目光却依然停在易锦眉眼上:“夜教主,我……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独自云游,希望你……” 她抬起头,声音低哑,“不知夜教主能否对暮黎山庄多加照拂,我……” 夜梦天看着她,即便已是蓝灵高阶,连熬七个日夜后,漂亮的琉璃眸中,也泛着一丝特殊的红:“你要离开?” 金暮黎微微垂眸,算是回答。 夜梦天直视着她:“当真舍得?” 金暮黎与易锦相握的手紧了紧,又怕将他捏疼扰醒,终究松开。 沉默片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易锦武功不高,阅历不足,我主要放心不下他。” 既怕易融欢欺负他,更担心他被外人加害,“夜教主若能照拂一二,来日……” 忽然顿住,改口,“若有归来之日,必当重谢。” 夜梦天定定看着她:“也就是说,也可能不会再回来?” “我……”金暮黎喉头哽涩。 夜梦天闭上眼,缓缓握拳,越来越紧,紧到拳骨玉白。 金暮黎不知他正内心天人交战,以为他不肯,便勉强一笑:“这个请求确实有点强人所难,我不会怪你的,慈悲教危机已除,我就不多打扰了,这就~~” “金暮黎!”夜梦天猛然睁开眼,松开拳,几步就到她跟前,钳住她下巴强吻,又在金暮黎反应过来之前放开,呼吸急促却深情款款,“我陪你!” “滚开!”被亲得措手不及的金暮黎刚露惊愕之色,陡听一声暴喝,竟是易锦突然醒来,目眦欲裂一拳捣向夜梦天,厉喝道,“谁要你陪?” 两人虽武级悬殊,但因距离太近,易锦又像夜梦天亲金暮黎那般出其不意,是以,夜梦天反应再快,也挨了一拳。 但他只是退开一步,并未反击。 金暮黎更加惊愣:“锦儿,你……” 易锦红着眼,心中的委屈全部写在脸上:“你、你……你竟然打算偷偷丢掉我?” “我……”金暮黎心虚理亏。 泪花顿时在易锦的眼眶中打转:“刚刚才答应我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抛下我,一觉还没睡醒,你就改了主意,若非被我听到,你、你……” 他伤心之余,气得呜呜大哭起来。 金暮黎最怕喜欢的男人哭,泪水简直就是致命武器:“你、你别哭,我……” 我什么? 总不能带着他去找兽魂珠。 何况若让他知道自己是兽不是人,还不…… 嗳?对啊! 若直接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个兽,他不就不会再难过,不会想跟着了? 说不定,还被吓得满院子跑。 可问题是,她说了,他会信吗? 而且这事也太惊世骇俗了点儿,万一传出去,还可能对她产生不利。 妖兽丹珠尚且是武者灵士们的盘中餐、眼中肉,一旦给人知晓她是神兽转世,体内有两颗天地人魂珠…… 那恐怕就不止是觊觎丹珠的问题了,而是连她皮肉骨血都瓜分吞吃掉。 身体抖了抖,她瞬间打消这个念头。 被满世界的灵士武者甚至宗师追截围堵,还真不是闹着玩的,她即便能长出翅膀,也会被疯狂的人们射下来。 易锦见她我字后面没了话,除了更加伤心,还因被哄的期望落空,增添了一股恼火。 可毕竟已差不多摸清了所爱之人的脾性,知道自己再生气再有理,也不能跟她来硬的,便抽抽噎噎道:“你答应过我的,怎能食言?你若出门不带我,就把我的心挖去,免得我活着不如死了。” “我……不是我想食言,我……”金暮黎先是烦躁,后又心疼,忙着去给他擦眼泪,“什么死啊死的,别说傻话。” “那姐姐别丢下锦儿好不好?”易锦抱住她的腰,以姿势减弱自己的身高优势,显得可怜巴巴,“娘亲走了以后,这世上除了姐姐,再也没有疼爱锦儿的人,若连姐姐也抛弃锦儿,不要锦儿……” 他流着眼泪抽泣,“没有姐姐,锦儿一点也不想活了。” 夜梦天看着他,琉璃眸不动,心里却猛翻白眼:三年前的单纯少年,如今也变狡猾了。 三人一个哭,一个哄,一个看,却不知圣女殿里,田雪正从两盆黑土里分别掐断两株幼小嫩芽,笑容邪恶而得意:“并蒂花蛊,总算大功告成。” 叶青裳皱眉:“弄这个干什么?” “给金暮黎和她小男人用啊,”田雪轻哼,“既然你非要和他水到渠成,就只能让金暮黎对那小男人死心塌地,彻底断掉夜梦天追求她的心思。” 第103章 仇上加仇 金暮黎还是暂留了几个时辰。 原因无他,眼袋重黑、眼白充血的易锦必须马上补觉。 借云游四海的理由寻找天地二珠的事再急,也不能剥夺易锦补觉的权力。 可有了刚才那一出,他哪里还敢睡? 若非金暮黎握手太紧,将他捏醒,睡得香沉的他,连后面几句都听不到。 所以此刻哪怕是熬死,他也不敢闭眼了。 金暮黎没办法,只好跟夜梦天要了个单独客院,落上门闩,陪他一起躺床上,还把自己胳膊伸给他当枕头。 可易锦还是不放心,怕她趁自己睡熟的时候悄悄跑掉。 为防自己被丢下,易锦不仅要睡外侧,好像睡外侧就能把人挡在床里面似的,还找来绳子,将两人的腰捆在一起。 金暮黎:“……” 躺了会儿,她幽幽道:“锦儿,你不觉得硌得慌吗?” 易锦自然感觉硌得慌。 而且这种捆法不保险,绳子中间有空隙,只要拿剪刀咔嚓一下,就断。 于是起来解开绳子,换成发带,将她左手和自己右手缠在一起,为防自己睡得死,感觉不到微小动静,楞是将二人十指贴合,每两根束成一小捆。 “……”金暮黎看着比五花大绑还狠的可怜五指,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后轻叹一口气,抱着青年男人亲亲他的额头:“这下放心了吧?快睡吧。” 易锦瞪着满眼血丝看着她,俯脸落向她的唇。 金暮黎为了安其心,迎合了他。 易锦大概是真的太困了,即便浅吻变成深吻,呼吸也急促起来,亲得如胶似漆,最后也还是能结束,分开,然后重重躺回床上,不一会儿便在金暮黎的拥抱和安抚下,进入梦乡。 睁开眼睛,金暮黎静静注视青年彻底长开后,变得清秀又俊美的容颜。 睫羽墨黑而柔软,鼻梁挺而直,因刚刚接过吻,淡粉色的唇有些湿润。 她盯了片刻,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没什么力道,不会把人弄醒。 这块搁在嘴边很久的香美肥肉,若非身在慈悲教,她此刻真的很想将其拆吃入腹,吞得连渣都不剩。 “姐姐……”刚成年的弱冠闭着眼,发出低低呢喃,显然是梦呓,“不要丢下我……” 金暮黎顿时心疼不已,正在独自上升的火热心思瞬间灭了去,抱住他低低道:“不会丢下你,姐姐不会丢下你的。锦儿,别怕,安心睡吧,安心睡。”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安抚心灵的温柔软语,使易锦因梦境而略微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金暮黎怜惜地吻吻他的唇,抱住他的手再也没放开。 三年前一亲就“姐姐,我难受”的傻傻少年,此时轻碰多少下都没反应。 轻叹一声,她阖上眼帘,真的陪他一起睡,不久后,进入无梦之境。 教主院里,昱晴川和兰尽落坐在桂树旁饮茶吃点心,深秋的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还有清甜的桂花香飘在鼻端。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时光,真是要有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兰尽落拈起一块桂花绿豆糕,小口咬着,慢嚼细品:“好吃,就是桂花少了点。” 昱晴川一口咬掉一半:“你可以让夜教主交待厨房,不要掺绿豆粉。” 兰尽落瞧他囫囵吞枣、如牛饮水的模样,笑道:“你这吃相虽然引人食欲,但有时着实不雅,茶点是要慢慢品的。” 昱晴川不以为意:“师父也曾屡次提醒教导,让我吃饭的时候不要吧唧嘴。可自从得了厌食症的师叔,因为我而吃得下饭后,师父就再也不说我了。” 兰尽落:“……” 得,当他没说。 “哎,兰大哥,你说金姑娘的黑鞭那么厉害,连鬼都能打死,怎么会不是道教法器?”昱晴川一直对此事心存疑惑,“我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想不出就别想了,”兰尽落取帕轻拭沾油附渣的纤白手指,动作优雅之中透着漫不经心,“知道她厉害又义气、值得结交就行了。” 他笑瞥昱晴川一眼,“我记得三年前你总说她可爱,怎么样,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 昱晴川闻言,竟然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可爱还是可爱,但多了一丝神秘~~诶,也不对……” 他顿手停下狼吞虎咽,摸了摸后脑勺,“她好像一直以来都很神秘。” 兰尽落看着他那憨憨傻样儿,不由笑出声来,正要说什么,却见一名身穿玫红短裙、娇俏玲珑的女子妖娆走来。 两人已经在慈悲教待了七八日,自然识得她是慈悲教圣女叶青裳的朋友。 昱晴川是个开窍晚的傻小子,即便田雪的姿态足够吸引很多男人,令他们看着都双眼直勾勾,见色心动,但恰恰这很多男人里不包括他。 “田姑娘,你……”憨货指了指波浪般的裙摆,“不冷吗?” 兰尽落身为流风国第一神偷,见过的美人和宝器一样多,对田雪裸着笔直双腿、美丽冻人的异族打扮,同样心湖平静,哪怕她领口开得再大,雪白胸前再汹涌,也是无动于衷,没有半丝涟漪。 如此,憨货的话一出口,他便差点喷了刚进嘴的茶水。 人家正自以为美遍全世界地摆腰扭臀,孔雀开屏似的卖弄风情,你突然煞风景地问人冷不冷,不是当面打脸么。 不过,田雪此人,说好听点,是非常有涵养,说难听点,是特别能装。 尴尬和怒气虽有虽生,却如昙花一现,闪过便是甜甜灿笑:“哎呀晴川哥哥真是心善,我穿这么久的短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嘘寒问暖呢!晴川哥哥,你人可真好!” 兰尽落被那娇甜造作的声音激得鸡皮疙瘩掉一地,踩上去能淹没脚踝。 昱晴川也抖了一下:“那个,田姑娘,夏天已经过去了,你应该多穿点儿御寒衣裳,不然……这样多冷啊!” 田雪腰若扶柳地袅袅行至他身边,娇笑着用尖细指尖轻杵那肌肉健壮得恰到好处的臂膀:“晴川哥哥穿的还是无袖敞领衫呢,你都不冷,雪儿又怎会冷?” 昱晴川从未接触过女人,被她食指指尖点到皮肤上,顿觉头皮一麻,脸也瞬间红透,有些手忙脚乱地躲避她的触碰:“我、我是男人,不、不怕冷,你、你、你……哎哟!” 眼看那只五指尖尖、娇小白嫩的手,如影随形般跟着他,还捏摸一下他的结实肌肉,昱晴川更加拼命往旁边侧歪身体,结果歪得太狠,只听噗嗵一声,连人带椴木椅子一起摔倒在地。 田雪抬手掩唇而笑:“晴川哥哥,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怕什么!” “没、没有,我没……”昱晴川狼狈爬起,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该怎么办。 “瞧你那点出息,”兰尽落原本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却没想到憨货如此丢人,轻嗤一句后,又替他解围,“田姑娘是来找夜教主的吧?他刚进卧房补觉。” “夜梦天那么无趣,我找他做什么,”田雪娇笑道,“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找我们?”兰尽落有些诧异,“找我们做什么?” “玩啊!”田雪理所当然道,“晴川哥哥,易锦哥哥,还有金姑娘,我们几个年龄相仿的人在一起玩才有趣啊!” 兰尽落摇头失笑:“恐怕金庄主不这么想。” “她不这么想,是因为之前都接触不到,”田雪道,“跟她一样厉害的人,年龄都比她大,与她同龄的,又都不厉害,自然就缺少真正玩伴。” 嗯? 怎么感觉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金姑娘和易锦哥哥呢?”田雪故意扫视一圈,“不在这里吗?” “她在陪锦公子补觉,”兰尽落回答了她,顿了顿,“锦公子有点闹。” 田雪掩唇而笑:“金姑娘对他真好。” 兰尽落垂眸不语,心说你这话若给夜梦天听到,他肯定要不高兴。 金钱,灵石,灵草,三年的时光…… 夜梦天为金暮黎付出那么多,即便什么都不说,傻子也能看出他的心意。 偏偏他又迟来一步,被易锦那小子占了先机。 易锦知道自己有了情敌,更是死抓着金暮黎不放。 这会儿两个人单独宿在客院里,夜梦天不知在如何抓心挠肝呢。 瞧他方才坐立难安的模样…… 估计进了卧房上了床,也睡不着。 唉,情之一字,简直是处处作孽。 “那我就等他们睡醒再来,晚上和你们一起吃饭,”田雪不在意地笑了笑,“朋友就像恋人,总要先接触,多多了解,才知道合不合得来。” 这是夜梦天的地盘,兰尽落自然是随便她,要碰钉子,也该由她自己去碰。 到了晚上,田雪果真又来了。 只是这次,她好像是怕金暮黎看不惯,讨厌她,特意换了条长裙,上衣领口也没那么低。 兰尽落注意到,她在提到易锦时,不再一口易锦哥哥,而称他锦公子。 声音依旧娇滴滴,但没那么甜腻,似乎有心控制在别人可忍受的范围。 夜梦天精神不太好,想必是如他所料,眼中明明有血丝,却根本睡不着。 易锦倒是睡得饱饱,神采奕奕,且从出现就一直抓着金暮黎的手,半刻没见松开,好像金暮黎会变成蝴蝶从他身边飞走,再也不回来。 金暮黎不时露出无奈神色,却什么都没说,由着他。 真宠啊。 看看夜梦天的脸色,快臭透了。 田雪殷勤地为众人倒茶,待菜肴全部上桌,又像侍女般轮流为大家盛汤。 夜梦天皱了皱眉。 他虽然心烦意燥,却也留心到田雪的一反常态:“你来做什么?” 田雪笑道:“之前金庄主初到慈悲岛时,我们之间发生了点误会,知道她快走了,便想过来道个歉,解开心里的疙瘩,毕竟大家都是同龄人,应该快快乐乐一起玩,而非存着芥蒂像个仇人一般。教主您说是不是?” 同龄人三个字,刺得心情本就不好的夜梦天,心情更加不好:“她虽只比你们大两岁,和你们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而且……” 他本想说“过了今夜,你就离开慈悲教,不用多此一举了”。 可想想她毕竟是叶青裳的朋友,如今在场又这么多人,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吧。 毕竟她若当众被赶,叶青裳脸上也不好看。 于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向,“暮黎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记得,她却早就忘了。” 还是不轻不重捅了一刀。 田雪却丝毫不尴尬,笑道:“那可真是太好啦,金庄主这样胸怀宽广的朋友,雪儿更要真心以待,全力结交。” 说着,将手中盛好的汤,置到金暮黎面前,又取一只空碗,打算为易锦盛。 不料,金暮黎却将汤碗推开,淡淡道:“高攀不上。” “这……这怎么能说是高攀呢,”田雪笑得牵强,“即便高攀,那也是雪儿不自量力,想高攀姐姐,和姐姐做朋友~~” “我没有妹妹,”金暮黎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也不喜欢和你这样矫揉造作,见个男人就想释放雌性魅力,加以勾引,寻找心理满足感的女子做朋友。” 田雪的脸,终于五彩斑斓,好看起来。 “更重要的是,你盛汤就盛汤,干什么一直说话?如今满桌菜肴都溅了你的口水,旁人还怎么吃?”金暮黎不饶她,站起身道,“各位不介意的话,就留下来陪她享用吧,告辞。” 兰尽落和昱晴川面面相觑。 之后,兰尽落先跟着起了身。 昱晴川本来是无所谓的,他平时就不在意这个,可金暮黎的话一入耳,就立觉不对味儿了。 加上四个人走了三个,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留下来。 于是,对满桌香喷喷的菜肴看了两眼,咽咽口水,还是饿着肚子放弃了。 积压的郁火终于烧到头发根的夜梦天猛一拍桌面:“你一个人吃吧!” 起身怒冲冲走了。 田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花尽心思,无限忍耐,还会落得如此局面。 好在她已做好金暮黎不喝茶也不喝汤的最坏打算,所以袖子里的并蒂花蛊并未使用,只要再想办法,便还有机会。 她恼恨地将空碗往桌上一掷,眸中闪着阴冷寒光。 金暮黎,咱们之间的仇,已不是区区并蒂花蛊就能解决的事了! 你给我等着! 第104章 花蛊蛊错人 客院门口,夜梦天和金暮黎正大眼瞪小眼似的互相盯视着,像要掐架一般。 兰尽落旁观不说话,只有昱晴川出声相劝:“金姑娘,夜教主都已经令人重做了,咱们就不要再气了好不好?而且这大晚上的出岛离开,既不合适,也不方便啊。花钱事小,有现成的饭不吃,现成的屋不住,非要饿着肚子找客栈……” 挠了挠后脑勺,“是不是有点傻?” 易锦瞪他:“你才傻!” 昱晴川:“……” 兰尽落叹口气:“金姑娘,看在昱晴川快饿成瘪皮囊的份上,咱们就再住一晚可好?反正出了岛也不便赶路,何不在这里踏踏实实睡到天亮再走?” 夜梦天见他二人终于开口帮腔,强撑的态度立即软了下来:“暮黎……” 金暮黎微微别开脸。 “别气了好吗,”在兰尽落眼中,夜梦天快要卑微到尘埃里,“那女子行为不端,我之前就已打算解决恶灵后让她离开,只因你连续昏睡七日,我无心他顾,才拖到今天,没想到竟又惹你生气。” 他想上前拉她的手,却只迈出一步,便止住,“最晚明晨我便让她离开慈悲岛,永远别再出现在你面前。” 金暮黎淡淡道:“她是你们慈悲教圣女的朋友,如何对待,是慈悲教教主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是,此事与暮黎并无关系,那,暮黎不要生气了可好?”夜梦天几乎是乞求般地望着她,“暂住一晚,明日再走行吗?” 堂堂教主,因为爱一个女人而如此低声下气,兰尽落有些看不下去了:“金庄主,咱们就再住一晚吧,从赶回来打鬼到现在,夜教主已经七八天没合眼了……而且晴川个饭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在这里用饭,总比出去吃快些。” 昱晴川:“……” 金暮黎没说话,沉默片刻,拉着易锦走到主屋厅中坐下。 她知道,兰尽落这是在告诉她,夜梦天一路赶回来累到现在都没休息,原因只是她突然陷入昏睡,七日才醒。 若还执意要走,就有点不知情义好歹、无理取闹的感觉。 易锦没意见,反正只要能粘着金暮黎,不让她独自跑掉,怎么都好。 夜梦天松口气,朝兰尽落抱抱拳:“多谢。” 兰尽落为他感到心酸:“之前受救命恩人之托,多少有些对不住,以后能帮的地方,我会尽量相帮。” 夜梦天讶然:“她救过你?” “嗯,那会儿杀人夺丹的事闹得厉害,到处都是魔爪鬼影,我和晴川同时遇到,打不过只能跑,”兰尽落笑了笑,“是金姑娘抽死那人,救了我们俩。” 昱晴川接道:“一鞭抽断脖子,可厉害了!” 夜梦天微微点头:“二位知恩图报,也算是英侠。那事早已翻篇过去,以后就不必再提了,今天先好好吃饭。” 说着话,新做的饭菜便端了上来。 几人在客院主厅落座,用餐过程中,谁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静得只剩下咀嚼声,以及昱晴川不时的吧唧嘴。 饭后,收拾桌面,上茶。 兰尽落喝了一盏便先回房。 昱晴川见没人聊天,也跑了。 只余夜梦天陪着坐。 金暮黎道:“夜教主回去休息吧。” 夜梦天温笑:“无妨。” “怎么无妨?”金暮黎微微皱眉,“你都已经七八天没睡觉了。” 夜梦天看向搬椅子和金暮黎并排坐、始终紧抓她手的易锦,感觉头疼得要命:“锦公子,你们尚未大婚,若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有些不合礼制。” “我不管,我就要和姐姐在一起,”易锦顿生警惕之心,将金暮黎抓得更紧,“你别想将我们分开,好让她丢下我,带你走。” “……”夜梦天对他惊弓之鸟般的反应,表示无奈,“我承认之前是有这种想法,但现在没有了。” 易锦撇嘴:“我才不信。” “真的,”夜梦天道,“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今晚你们分开睡,不要住一起,你若怕我有什么小动作,可以来我房间,亲自看着我。” “才不要,”易锦摇头如拨浪鼓,“不能让姐姐一个人睡,万一她改了主意,又要丢下我,岂不是很容易?等我睡醒知道,拼命追也追不上。” 夜梦天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待抬头时,一句话说得二人目瞪口呆:“那我们三人一起睡吧。” 金暮黎:“……” 这是诱她夜御二夫的节奏? 虽然想想都很刺激,但从来没有这种爱好,更没有试过,也不想试。 何况即便天为被、地为席,她也不愿在别人家里,和喜欢的男人身心交融,互相给出第一次,夜梦天的担心纯属多余。 易锦抖手指着他:“夜梦天你你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不会答应的!” 夜梦天扶额:“我不是那意思。” 他叹道,“我是说,三个人一个房间,金姑娘睡床,咱俩打地铺。” 易锦想了想,果断道:“不干!” 夜梦天:“……” 易锦哼哼:“姐姐武功那么高,若在我睡熟的时候跑掉,我还是不知道。” 金暮黎:“……” 这是多没有安全感啊。 还有那个跑字,听着好像她是骗婚集团里的女成员。 她再穷,也不会干那出卖身体、坑讹贫苦百姓之财的卑鄙之事。 “好了,什么跑不跑的,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有丢下你的心思便是,”金暮黎终于开口,正式承诺,“别再乱想了。” 易锦满脸惊喜:“真的吗?” 随即颓然一软,“你之前也说不会抛下我,最后还不是骗我。” 金暮黎:“……” 小东西不会拿这事儿说一辈子吧? “那你说怎么办?”有前科的人没辙了,只能任他提要求,“怎样你才肯信?” 易锦心道:怎样我都不敢信,除非绑在一起。 可醒着时形影不离,睡觉时又拿小绳捆着,确实有点不太现实。 “那,姐姐发个誓可好?”易锦眼巴巴望着她,“发个誓。” 金暮黎:“……” 她两世都没干过这种事。 既未跟人用发誓的方式下过保证,也未曾与谁跪地结拜。 “你果然……姐姐你果然……”原本只是试试看的易锦,见她犹豫,顿时心如针刺,哭哭唧唧,“果然还是打算丢下我!” “好吧好吧,我发誓,”金暮黎头疼,举起右手,“我~~” “等等!”夜梦天阴沉着脸打断她,“不必发誓了,我在院子里休息便是。” 院、院子里? 金暮黎听听寒风,看看夜色:“夜梦天你是有病,还是没病找病?” “是啊,我不但有病,还病得不轻,”夜梦天笑得凄凉,“金暮黎,我有时真想你能一剑将我杀掉算了,免得、免得……” 免得看你们卿卿我我、眼中无人。 明明那天吻她的时候,她是有感觉的,若非易融欢突然闯进来,可能还…… 想到这,他的情绪几乎又有点难以自控了。 暮黎是他的! 这个女子应该属于他的! 可易锦却逼着她发誓,发誓永远跟他在一起,片刻不分开。 偏偏她还真的举起了手。 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快被逼疯了! 金暮黎垂眸沉默,之后听到沉重的喘息声,不由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只见夜梦天双眼血红盯着她,呼吸急促,拳头紧握,指节苍白泛青筋,似正处在崩溃暴走的边缘。 “夜教主,你……你不要激动,”金暮黎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竟开口作了让步,“院子有些凉,你睡对面厢房吧,好吗?” 夜梦天正要拒绝,金暮黎已叹道:“其实你想多了,我不会在这里和锦儿做什么的,毕竟这是在别人家里。很多普通百姓有此忌讳,我懂的。” 这话虽让夜梦天放心不少,但夹在其中的一句“别人家里”,又将他刺痛。 可不管怎样,这段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他那想隐藏也隐藏不住的激烈情绪,缓和了许多,紧握的拳渐渐松开。 易锦从未见过夜梦天露出如此骇人的一面,惊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金暮黎心中低叹。 夜梦天的所有表现,都不是为恨,不是为仇,而是为了情。 这让她无法冷硬,更无法出手。 她也记得他的气息,记得那个吻。 从未忘记过。 如果没有锦儿,可能就和他在一起了,毕竟连续六七年没开荤,这对前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她不想再等。 总得找个干净男人来填续。 如若他和锦儿都不出现,此时的她,怕要去青楼买雏了。 三人闹腾半天的结果,是金暮黎睡床,易锦和夜梦天打地铺,门窗封死。 门窗封死…… 金暮黎看着似给门窗打封条的数根交叉木,又想哭又想笑:自己怎么会混到这么惨的地步?简直比软禁还瘆人。 咚的一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易锦和夜梦天互瞪一会儿,便谁也不睬谁地各自躺倒在地,脸却都对着床上的金暮黎。 “都把脸转过去,对着窗户,”金暮黎看也不看道,“两双眼睛盯着怎么睡觉?” 两人都不吭声。 但须臾之后,同时默默翻转过去。 金暮黎睡觉向来自律,不管科学讲什么睡姿有益身体,她都是平躺,且能一整夜纹丝不动~~除非有特殊情况。 沉沉黑夜,两男一女不仅共处一室,且还闭门封窗,这要传出去,不知得有多难听。 我行我素、从不在意别人嘴里吐什么的金暮黎却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 地铺上的两人先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最后还是熬不住,陆续和衣入梦。 金暮黎听到他们均匀的呼吸声,才缓缓睁开眼睛。 倒不是防备他俩,而是总觉得那个田雪有些不对劲。 笑里藏刀的感觉。 可看看封死的门窗,里面的人都出不去,外面的人又如何能进得来? 除非掀瓦破屋。 但那不可能,动静太大。 放迷烟毒死她? 她俩之间的仇,还不至于杀人夺命。 何况她此时还是夜梦天的客人,田雪即便有想法,也得掂量掂量可行不可行。 估计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等她离开慈悲岛以后再动手,那才是最明智的。 四周一片安静,金暮黎盯了会儿帐顶,便重新闭上眼睛。 等了近一个时辰,仍然没有任何异动。 渐渐的,她也真睡了。 然而就在她睡着不久,两根顶着两片嫩绿叶瓣的尖细草藤便蛇一般曲曲扭扭爬拱而来,直上窗户。 可没想到,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没有。上下左右探头探脑摸索半天,楞是进不去。 草藤顿住身体,片刻后,叶瓣竟沁出透明水渍,并轻轻拱湿窗纸,悄无声息破俩小洞钻进去。 它们的目标本来是床上的人,可没想到,行进过程中,便闻两道呼吸气息,于是阴错阳差的,分别拱入夜梦天和易锦的脚底。 草藤将叶瓣送进二人脚心后,悄悄缩回,原路撤退,只留两个非常不起眼的窗角纸洞。 第二日晨,睡醒后坐起身的金暮黎,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抱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你们……” 第105章 解蛊 夜梦天和易锦抱在一起,却又睡在金暮黎房里的双重诡异事,在慈悲教炸了锅。 连引起轩然大波的罪魁祸首田雪,都呆愣许久才回神。 叶青裳都快晕了,颤声道:“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 她做了什么? 除了趁夜深,用蛊藤将并蒂花蛊送到金暮黎的客房中,她啥也没干啊。 谁知会…… 并蒂花蛊的蛊芽抵达中蛊者的心脏后,会迅速长大并开始生根分叶,根叶日渐增多,逐步将中蛊者的整颗心脏不松不紧,柔柔包裹。 在此过程中,一雌一雄中蛊者的爱恋,会随之愈来愈浓。 待心脏被蛊叶蛊根全裹之时,他们便会难舍难分,如胶似漆。 哪怕离开视线片刻,都忍受不了,能急得抓心挠肝,要死要活。 他们眼中再也容不下第三者,哪怕绝世美男美女站在面前,他们也会无动于衷,目中只有彼此。 谁若纠缠,定会被二人同心联手,揍得吐血,打个半死。 如此,时日一久,谁还会自讨没趣?谁能不心灰意冷地放手? 可谁知,竟会出这样的差错? 两个男人,还是情敌,居然能一起睡在金暮黎的屋子里,还他妈心甘情愿打地铺! 简直是白日活见鬼! 回想二人抱在一起相拥而眠的场景,再想想他们以后会随着并蒂花蛊的生长而逐日黏腻,啧啧…… 若非中蛊对象是他们两个,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可以趁他们意乱情迷之时,偷偷摸去,看男人互压猛干的样子。 想想都刺激。 叶青裳没她那么多下流想象,她都快崩溃了。 “帮他们解蛊,”她抓住田雪胳膊,“一定要帮他们解蛊!” 田雪皱眉苦恼:“一旦解蛊,我的真实身份就会暴露无遗。” “那就等到晚上无人时再解,解蛊后马上离开这里,”叶青裳面露痛苦之色,“虽然我舍不得你,可也受不了他和男人……” 后面的话,已无法说下去。 田雪摇摇头:“种蛊可以无声无息,解蛊却没那么容易,得当面施术,无法遥控。” 叶青裳脸色发白。 如若当面施术,就必然要和他们说清楚。 种蛊之人虽为田雪,但若没有她的默许,又怎会出现此事? 到时,得知真相的夜梦天会怎么想?怎么看她? 他喜欢金暮黎,却能忍住,未对情敌易锦做任何不利之事。 自己都没向他表明心意,没有被明确拒绝,便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夜梦天定会对她厌恶至极。 想到这,她整颗心都凉冷如冰,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若知道是我,一定会看我不起,会恨死我的!” 田雪叹口气,指尖摸上她的脸:“原本是想帮你的,没想到搞成这样……” 忽然撤手转身,扭腰摆臀,走姿妖娆而风情,“算了,我去坦白,将事情揽下,你并不知情。” 叶青裳疾步上前,将她拦住:“不行,他们会打死你的!” 田雪咯咯娇笑:“能得青裳这份友情,我死也值得。” 叶青裳反而略略放心,看着她。 田雪食指尖尖,点她额头:“你傻啊,蛊是我种的,如何解,还不是我说了算?既然都要听我的,我自然容易安排退路,完美脱身。” “可……”叶青裳面露忧色,“他们也不傻的,万一……” “好啦好啦,相信我,”田雪笑嘻嘻道,“保自己小命,定然周到,哪有什么万一?别多虑了。” 说罢便扭着腰臀走了出去。 叶青裳站在原地,心思复杂。 教主正厅里,夜梦天和易锦并椅而坐,两人皆知此事定有问题,却还是忍不住要靠近。 四大法王的脸,青的青,绿的绿。 金暮黎更有说不出的感觉。 两个男人,一个黏她黏得有些过分,另一个为此而剑拔弩张。 原本是喜欢同一个女人的情敌,如今却靠拢一处,让她变成多余,这简直是,他妈的滑天下之大稽,有没有比这更恶搞的? 好在两人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搂在一起,没有亲嘴,没做那种事,不然被他俩的啪啪声吵醒,她这心脏还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整挺好,”金暮黎看着二人,笑容奇怪,“你俩处对象,我就解脱了,可以独自云游,不必再牵挂。” 易锦快哭了:“姐姐,你别丢下我,我只是、只是……” 夜梦天锁眉忍怒:“我们心里尚还清楚,只是身体有些不受控。” 白虎法王童硕榆道:“教主和锦公子怕是被人下药了……奇怪,在自己家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金暮黎嗬嗬嗤笑:“这还用问吗,肯定有内贼啊。” 面庞白皙、略显阴柔的朱雀法王思索片刻:“我觉得这种情形不像是被下药,毕竟同一个封闭的屋子里明明有三人,却只有两人中毒,即便是我们四个,也没谁能做到。” 童硕榆点头:“我们的确没那个本事,难度太高。” 一身黑衣的玄武法王道:“莫非是被人施了邪术?” “邪术不一定,中蛊倒是有可能,”朱雀法王蹙着眉心,“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手段能致人这样。” “中蛊?”雄狮法王也皱起眉,显然对蛊虫和玩蛊者很反感,“我们慈悲教怎会有人懂那恶心玩意?” 金暮黎的眼睛眯了眯:“想想外来者除了我们四个,还有谁。” 雄狮法王愣了愣:“圣女?” 朱雀法王摇摇头:“不是她。” 童硕榆道:“何以见得?” 朱雀法王神色迟疑:“圣女她……好像对咱们教主存有男女心思,暗恋咱们教主。” “我怎么没觉得?”雄狮法王瞪大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朱雀法王瞥他一眼:“感觉。” 金暮黎幽幽来一句:“身为女人,我也有这种直觉。” 说着,朝夜梦天投去意味不明的目光。 夜梦天忙道:“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众人心说,这话我们信,否则不在自己地盘修炼,非要跑到人家暮黎山庄赖三年? 还不是相思病害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可能是圣女动的手脚,”玄武法王道,“那么会是谁包藏祸心混入慈悲岛?” 说着话,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一旁仍露惊讶之色的昱晴川和兰尽落。 兰尽落笑道:“我跟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情敌关系,更别说晴川这个没开窍的憨货。” “不是吧?你们……”昱晴川这才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鼻子,眼睛睁得溜圆,“怀疑我?” 雄狮法王看向他:“肯定不是这粗神经的傻小子。” 昱晴川:“……” 他虽然不想被冤枉,可能不能不要都说他傻? 又不是什么好词汇。 兰尽落道:“将我们列为怀疑对象,纯属浪费时间,有这空档,不如赶紧排查,找出真凶。” 顿了顿,“如果真如朱雀法王猜测那般是蛊毒,那我就觉得对方想下手的人,应该是金庄主和锦公子,毕竟那是金庄主的客房,且他们白日曾在一起歇息。” 再次瞟眼夜梦天,目光饱含说不出的微妙,“而夜教主突发奇想要求同宿的事,大家都是今早才知道的。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根本没想到会把蛊毒误下到夜教主身上。” “但凡行事,皆有目的,”金暮黎助他抽丝剥茧,“我和锦儿本就两情相悦,对方这么做,有何意义?” 兰尽落想了想:“大概是你二人关系不够稳定,人家想让你们彻底牢固,毕竟你们都认识三年多了,还没真正睡在一起,人家有点急。” 昱晴川噗地笑出声:“这干旁人何事?旁人急什么?” “所以说你就是个傻小子,”兰尽落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摇了摇,“此事非同一般,咱就敞亮着说。锦公子喜欢金姑娘,夜教主也喜欢金姑娘。若在此时有人喜欢夜教主,那么,一旦金姑娘中蛊,眼里只有锦公子一人,丝毫不顾及夜教主的感情,谁最受益?” 昱晴川个憨货还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自然是那个喜欢夜教主的女子!” 谁喜欢夜教主? 朱雀法王刚刚说过,圣女。 金暮黎道:“叶青裳会蛊术?” 白虎法王童硕榆实打实道:“没见她使过。” 反正没见她使过,至于会不会,他就不知道了。 夜梦天语气肯定:“她不会。” “自己不会,朋友会也可以啊,”兰尽落道,“谁规定不能请助力了?” 朱雀法王道:“你是说田雪田姑娘?” 金暮黎淡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昨日便觉她很异常。” 兰尽落轻摇两下扇子:“难怪你昨晚差点掀桌子,莫非是防她下药?” 昱晴川终于忍不住看着他:“兰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搧扇子?这种天儿,摇扇子,好傻。” 兰尽落:“……” 收起折扇就往他头上敲。 敲得不重,昱晴川抬手摸了摸,憨笑两声,事情便过了。 金暮黎几不可闻地轻叹:“谁知慈悲教会发生这种事呢?封闭门窗都挡不住。”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一事,“无论是蛊物,还是迷香,都得先进屋才行。而进屋的话,多少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她猛抬头,“尽落,晴川,你们马上去屋子那里查看查看,仔细~~” “不用怀疑也不用查了,是我干的,”一道娇娇脆脆的声音打断她,随即田雪风摆柳般走了进来,“你们猜得不错,本姑娘暗恋夜教主许久,思而不得,才出此下策。” 夜梦天噌地起身:“竟然真是你这妖女!” 他气恨难当,眼眶发红,“若知你如此喜欢兴风作浪,早就该将你撵出慈悲教!” 田雪并未将其怒火放在眼里,轻飘飘道:“我喜欢你而已,有什么错?金暮黎和易锦本是一对,你偏要过去打扰,我用并蒂花蛊让他俩的感情固若金汤,坚决排外,你自然会知难而退,不再对我视而不见。这样不是很好吗?” 易锦出于私心,闻言没作声。 夜梦天却是七窍生烟:“你、你简直是……白日做梦,无耻至极!” 想到自己体内被种了蛊那种恶心东西,他反胃得想呕吐。 兰尽落道:“田姑娘,喜欢一个人是没错,可你这手段,也太下作了些,而且还牵扯到了与你不相干的人,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昱晴川愣头愣脑,却问到了点子上:“田姑娘,你给他们施的,果真是蛊术吗?那你到底是哪里人?怎么会那么邪门的术法?” “南疆,莫负族,”到得此刻,田雪倒也大大方方坦然回答,不再隐瞒,“莫负族擅长花草蛊。” 昱晴川奇道:“难道还有别的族群别的蛊?” “自然,除了花草蛊,还有虫蛇蛊,飞鸟蛊,水生蛊等各种蛊类,南疆一十八族,各有擅长,”田雪依然笑得甜,丝毫不紧张,“言归正传,此次乃本姑娘初次栽培并蒂花蛊,也是初次施展并蒂花蛊的咒术,失误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夜梦天内心暴跳如雷,想破口骂街,脸上却只是阴云密布,不见往日一丝温和:“你快给我解了!” “梦天别急,我来,自然就是为你二人解蛊的,不然你和锦公子睡到一处,我和金姑娘怎么办?是独守空房,还是……”她竟然朝金暮黎抛个媚眼,“两女相惜?” 暧昧话语,配着无敌作态,让走南闯北的第一神偷都快吐了。 夜梦天感觉心要着火肺要炸,咬着牙道:“废话少说,赶紧解!” “解蛊很容易啊,只是……”田雪上前轻轻一撞夜梦天的胳膊,一副娇羞无限的模样,“是把锦公子身体里的蛊转到我身上,还是把你身上的蛊,转到金姑娘身上?” 夜梦天嫌恶之余,想提拳揍人,却陡被后面的话惊住:“什么?” 田雪欺他不懂蛊,又眼含秋波地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不是,田姑娘,为什么是转移,而非清除?”好心肠的昱晴川忍不住道,“这什么花蛊的解法,就只有这一种吗?” 田雪妖娆一笑:“清除也不是不可以,但,太伤身了!” 昱晴川愣愣道:“怎么讲?” 田雪用食指指尖轻点夜梦天的胸膛:“并蒂花蛊已经枝叶茂盛地裹住他整颗心脏,强行剥离,心脏自然会受损,以后会落下什么疑难重病,谁也说不准。” “啊?”昱晴川吃惊之后,同情地看着易锦和夜梦天,“那、那……” 这两人也太惨了。 “不对,”兰尽落却道,“既然清除要剥离,转移不也得剥离?否则怎么转移?” “当然不一样啊兰公子,”田雪伸出两根尖细食指,缓缓并拢,“转移的话,因有另一具身体相靠相贴,花蛊感应到之后,会自行离开,进入它认为更合适的宿主。既然是自行离开,当然就不会产生强行剥离那种损伤。” 兰尽落皱皱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直到听见金暮黎的声音淡淡响起:“一派胡言。” 他连忙抬头看去。 金暮黎此刻望着田雪,居然不恼不怒,比昨晚看人家满桌溅口水还平静:“既然是固定男女感情的花蛊,就该是一雌一雄。只要知道他二人谁身上中的是雌蛊,将其引渡出来即可,又何需夜教主选择?” 快被气昏的夜梦天也才反应过来,一把掐住田雪脖子:“你敢耍我?” 田雪被他连掐带提,脚都离了地面,却仍笑嘻嘻的,毫不反抗。 金暮黎淡淡道:“把她掐死,就没人解蛊了。” 恨得牙痒的夜梦天这才猛然松开手,将人扔在地上。 田雪趔趄几步,差点摔倒。 待稳住身形,她连拍几下巴掌:“金姑娘不愧是助夜月阁称霸一方的副阁主,空手套白狼的铸剑山庄庄主,这头脑,怕是男子也自愧弗如,小女子佩服。” 金暮黎知道蛊者虽被人们看不起,骂他们下贱上不了台面,但蛊类东西却确实厉害,所以倒比常人高看她一眼:“田姑娘有此手段,我也佩服得很,毕竟玩蛊者一个不慎,就会被蛊物反噬,尸骨无存。” 田雪见她态度竟比之前好些,眼中亦无半分鄙视,诧异之余,恨她至极的旺盛怒火,也暗自消了点:“世人皆视南疆人为过街老鼠,要么见之打死,要么觉得我们只配活在阴暗角落,不知金庄主是何看法?” “没什么看法,”金暮黎淡若天上浮云,空中柳絮,“鸟分益害,那是对人类而言,而不是对鸟本身而言。蛊虫是好是坏,何尝不是掌握在人的手上?蛊者用它治病救人,它就是良蛊;蛊者用它来害人,它就是恶蛊。蛊的名声好不好,皆看用蛊之人。” 她看向田雪,“若你希望它们被世人承认,就该拿出对它们有利的行动,让人感受到好处,从恶心,排斥,到慢慢接受。” 田雪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金暮黎又将那股亮光掐灭:“你用恶意对待世界,世界还给你的,便只有恶意。你想让世人接受蛊与蛊者,偏又不问我等意愿,自作主张,偷偷摸摸,半夜下蛊。试问,换作你,你会不讨厌、不谩骂吗?” 田雪沉默不语。 众人惊讶地看着突然不再娇嗲做作的年轻女子。 “先解蛊吧,”金暮黎叹道,“术业有专攻,我知道你有办法清除,而又不会伤及心脏。” 第106章 回山庄 易锦被解蛊后,金暮黎离开了慈悲教。 田雪想跟着凑热闹,但就如同她想让世人接受蛊与蛊者,却又意志不坚,不肯用心去做、改变人们看法一样,她舍不得那些奴。 她已被他们伺候惯了,即便被夜梦天赶出慈悲教,也依然时时处处带着,难以丢下。 那是个年纪轻轻、行事不同于常人的女子,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知是不是并蒂花蛊多少造成了些影响,夜梦天竟没有马上随行,也没有继续追求不放的架势。 金暮黎微微失落的同时,暗松一口气。 她不怕男人对她恶,对她狠,就怕对她软,对她好,对她一往情深,尤其是纯洁又英俊的男人。 这会让她开不了口,下不了手。 毕竟上辈子没有遇到过干净又真心的,一旦出现,就会格外珍惜。只是没想到,上天好像在补偿她似的,竟然一来来两个。 若说内心深处丝毫不欣喜,那肯定是假的,但也有点吃不消。 没有人愿意面临感情选择。 回到暮黎山庄时,易融欢已经出关。 那家伙原本是绿灵中阶,此时已晋阶升级至青灵低阶。 笑眯眯地打过招呼,易融欢便在金暮黎唤管家单独谈话时,将易锦拉进房里嘀嘀咕咕,得知易锦还没成为金暮黎的人,不由急道:“你怎这么笨?都多久了,还没搞定?” “我……”易锦面红耳赤,“她……” “什么我啊她的,笨就是笨,”易融欢恨铁不成钢般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薄册,“虽说她喜欢你的单纯,可若一直拿不下,光喜欢有什么用?” 随后将无名薄册递给他,“呆瓜,你得跟她一起睡,最好能让她怀孕,生下你俩的孩子,将她的心彻底拴住,不然哪天不喜欢你了怎么办?你要知道,女人终究是女人,她们不会总喜欢比自己弱的男人,更不会嫁给他。而外面比你好看比你强的男人,又多的是,你若不把住机会,用点手段,以后后悔的可是你!” 易锦被他说得心惶惶。 他知道自己没有很强的武道天赋,昱晴川与他同龄,却比他厉害许多。 他也知道自己的相貌气质并不出色,和夜梦天简直没法比。 正因为他知道,也有自知之明,心里才总有点自卑,害怕幸福消失。 “三年了,你才黄灵士,只靠掉眼泪哭鼻子,肯定是不行了,”易融欢拿手指点戳书册,“之前怕你看了这个,变得不单纯,惹她生厌,如今却是必须给你看了,不然上了床,你怕是笨得不知道该干嘛。” 易锦不知书中玄机,本应带回房间、自己偷偷研究的东西,他却当着易融欢的面翻开。 这一翻开可不得了,脸庞轰的一下就变成烹熟的人面虾。 易融欢见这三年过去、没有半点儿长进的蠢弟弟像拿着烫手山芋般手足无措,脸也犹如在骄阳下暴晒了几个时辰,红得似要滴血,只能将书合起,塞他怀里撵他滚:“去去去,走吧,回你自己房里看,别杵在这儿让我看着气胀碍眼!” 易锦逃也似的跑了。 易融欢看着那身形比他还高的两条大长腿,愤愤低骂几句。 可除了暗搓搓地独自暗嫉,并无任何办法,谁让楼月兰比他老娘个子高、长得也好看许多呢。遗传的东西,他再有心,也改变不了。 山庄主厅里,金暮黎正跟管家谈事,因为再次出门,必定会走很久,根本不知道哪天才能返回。 不过,天魂珠、地魂珠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回来的机会,应该还是有的,只是时隔多久的问题。 “虽然不晓得庄主要去东海找什么天灵地宝,但该带的东西一定要带足,免得陷入困境或遭遇危险,”盛晚泽道,“属下这就去为庄主准备。” “不急,”金暮黎看了眼门外,“我走之后,你要继续约束易融欢,不可让他给暮黎山庄带来麻烦。他若想娶妻,就让他娶,但只能有一个女人,绝不允许纳妾,否则就搬出暮黎山庄,爱怎样怎样。” 盛晚泽笑应:“是。” 那家伙作的孽够多了,庄主肯给他一个女人解决身体饥渴,组个小家庭,已算格外开恩。 就他过去干的那些缺德事,庄主将他抽死几百遍都不为过。 别人都道金副阁主冷血无情,她自己也总说不喜多管闲事。 可若真的那么冷血,又怎会有铁侠院的诞生? 若真的无情,为何还是忍不住将那当街家暴的男人抽个半死? 她的确出手狠辣,的确杀人不眨眼,屠戮恶战时心硬如石,但从这两件事里能看出,她其实维护女人,尤其是被男人欺负过的女人。 只可惜,有的女人值得同情,有的却并不值得同情。 有骨气的值得帮; 没骨气的,帮她纯属浪费感情,最后反倒落个里外不是人。 这并非胡乱臆测,而是从她当街鞭打受虐女人脚面并怒骂一句“贱人”推论出来的。 他卧底三年,完成任务后,又选择留在暮黎山庄当管家,揣测东家心理的能耐,还是有一点的。 “不要太大操大办,搞得好像他是暮黎山庄的主人。所娶女子,更要帮他把关,万不可迎个尖酸刻薄、鸡毛蒜皮斤斤计较、让暮黎山庄成天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恶女进门,”金暮黎只想想,面庞就渐露阴霾,“那种女人,即便长鞭能将其震住,同一个屋檐下看着也是心烦。” 盛晚泽肃容道:“是,属下定在婚前多多打听,勤加试探。” 金暮黎颔首:“吃穿用度要和以前一样,不允许铺张奢侈,但若购买灵石提升修为,则可为他付账。无论东海之行需要多久,走时我都会留下一笔钱,够山庄花销十年。” 盛晚泽猛然抬眼:“庄主……” 金暮黎摆摆手:“我早就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盛晚泽单膝跪地:“谢庄主信任,属下定尽心尽力打理好暮黎山庄,等候庄主和锦公子平安归来!” 金暮黎道:“我走之后,万事都要劳你一人烦神~~这不是客套话,你也当知我从不讲虚言假语~~真是要辛苦你了。”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何况与别的管家相比,我这可算是掉进福窝享清福了,”盛晚泽笑道,“不知庄主和锦公子何时大婚,是否要属下找裁缝绣娘提前准备婚服?” 金暮黎还真没想到这茬,被提醒后,也是犹豫:“看看再说吧。” 找到天魂珠、地魂珠后,她可能就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 退一步说,即便没那么快找到,甚至可能需要耗尽一生的时间,易锦也终会在某日知晓她本体是神兽,到那时,他还会继续爱她、还会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既犹豫着如此说,盛晚泽便也明白了:庄主还不想大婚。 两人又就其他事宜交流片刻,正说着话,山门来报,说夜月阁阁主弋菱歌前来拜访,同行者有两人,一个叫顾清央,一个叫白小渊。 金暮黎立即亲自出迎。 管家赶紧令人备茶做点心。 三位贵客皆知从前的冷面煞星厌恶虚伪寒暄,是以,谁都不说废话,见面就直接一句: “暮黎!” “阿黎!” “金庄主。” 金暮黎淡淡微笑:“许久不见,三位进屋说话。” 弋菱歌多看两眼她的笑容道:“三年时光,暮黎又变许多。” 金暮黎道:“人都会变的。” 主客进厅落座,茶点刚奉上,易锦突然手抓薄册、眼中全无诸客地红着脸直直跑到金暮黎面前:“姐姐,融欢哥哥给了我这个,我觉得我……我应该看懂了……” 金暮黎并不知道那无名薄册里画着什么,接过一看,面庞顿时忽热忽寒:“居然给你这种东西,易融欢,他是想死吗?” 咬牙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白小渊等人忍不住好奇围观。 金暮黎找到易融欢时,那家伙正拿着根小木棍儿,蹲在后门口捣蚂蚁洞,一声厉喝陡然传来,他吓得猛一激灵,木棍儿都扔了:“干、干什么?” 随即看到金暮黎手中的小册子,魂都要飞了,撒腿就跑,边跑边叫:“易锦你个猪!你个蠢猪!” 金暮黎正要取鞭给他个教训,胳膊却陡被拉住,易锦红着脸颊低低道:“姐姐,融欢哥哥说那样可以生宝宝,我们……试试好不好?” 第107章 阴毒 石桌石椅石屏风的山庄主厅里,金暮黎看着白小渊:“不要东拉西扯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大家回来后闲聊一会儿,弋菱歌和顾清央便以赏花为由出去了,只剩白小渊东南西北问这问那。 金暮黎最烦的就是说话兜圈子,半天绕不到主题:“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有事找我。” 见她终于不耐烦,白小渊这才敛容微笑:“阿黎,你现在可算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了,还有个山头,不打算招收弟子、开宗立派吗?” “没兴趣,”金暮黎淡淡道,“我既不缺钱,也不喜热闹,更无光宗耀祖、扬名立万之心,何必自找麻烦?” “话虽如此,但还是觉得有点可惜,有点遗憾,”白小渊摇摇头,试探道,“那,你可愿为朝廷效力?” 金暮黎一声呵呵,笑得面无表情:“更没兴趣。” 简单明了,一字不缀。 白小渊不死心:“并非当今圣上,而是有潜力的下一代继承人。” 金暮黎拒绝得很干脆:“类似九龙夺嫡的那种戏码,绝不参与。” 她似笑非笑盯视白小渊,“白公子,如果这才是你最初接近我的目的,那么很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 “也不全是,”白小渊矢口否认,“我那时的确很喜欢你,因为你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金暮黎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我特不特别,你喜不喜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离开夜月阁,就是为了能自由自在过活,所以不会再接受任何人、任何势力的招揽。” “那……”白小渊很认真道,“如果不限制你的自由,只在他需要时,暗中帮一下忙呢?” 金暮黎正欲摇头,他又赶紧补充一句:“酬劳不变。” “这么用心当说客,显然是与你利益相关的人,可还是很抱歉,白公子,这样的面子,我无法卖给你,”金暮黎打死不趟朝堂浑水,“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且已经定了行程,明日便动身。” “这么急?”白小渊讶然,“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 金暮黎倒未瞒他:“东海。” “东海?”白小渊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很远呢,跋山涉水去那儿做什么?” 金暮黎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门外天光里,飘得遥远:“丢了一样东西,很重要,我得把它找回来。” 白小渊凝望着她,虽已看出对方不会说,但还是心存侥幸般轻声问了一句:“那个很重要的东西……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金暮黎瞟他一眼,垂眸:“抱歉。” “好吧,我明白了,”白小渊点点头,“那刚才所说之事,我可以等你从东海回来再议。” “白公子,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我要找的东西,如果东海没有,我便接着去南山、北漠、西泽,说不定要找一辈子,”金暮黎不给他半点儿希望,“而且就算有生之年能够找到,我对皇家也没有半分兴趣,你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小渊再厚脸皮,也没辙了,总不能绑走易锦、胁迫她去为四哥效力。 “既如此,我就不勉强了,”他想着即便拉拢不了,也还可以做朋友,在四哥最需要的关键时刻,或许能以朋友之名请她帮忙,“东海路途遥远,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会的,”金暮黎再不喜欢寒暄,也不能不回应人家的关怀,“要不要我带你山庄转转?” 白小渊未推辞:“那就劳烦阿黎了。” 他笑着起身,“阿黎要出远门,得很久才能再见,我得抓紧时间和阿黎多相处、多聊天。” 金暮黎淡淡一笑,也不多话:“请。” 暮黎山庄刚建三年,连花树都是三年前移栽过来的,有啥可看? 白小渊逛着这以防火为主题的房屋建筑,真是大开另一种眼界。 青砖碧瓦石头房,整个山庄都见不到几块木头,更别提雕梁画栋,纱飘幔卷,极尽奢华。 大概是为了夏天有点荫凉,每座院子里倒种有两棵花树,对称栽放,随各自时令季节,散出花香。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至于观感…… 一个字:绝。 途中经过秋桂院时,易融欢那家伙不知正躲在后山哪个犄角旮旯里没回来,只易锦无意识地呼吸着清甜桂香,坐石桌旁发呆,连金暮黎站在院门前,都未发觉。 金暮黎知道这傻小子的脑子里,尽是如何生宝宝的男女之事,便没打扰他,带白小渊径直走了。 白小渊想起兄弟俩之前闹的笑话,待离秋桂院远了些,才道:“阿黎若对他无意,不如考虑一下我。” 金暮黎又是一声面无表情的嗬嗬,笑得毫无诚意。 一个男人,若真喜欢某个女子,能忍住三年不找她? 骗神呢,还是蒙鬼呢? 白小渊有点尴尬:“其实我一直都想来找你,可一则你在闭关,不便打扰,二则……” 他犹豫了下,才低了些声音道,“我哥说在外行事,与人只能有兄弟之谊,不可动男女之情,免得……免得将来被人胁迫或利用。” “你哥说得对,”金暮黎在白石小径上慢踱,“你家既与皇家有牵扯,且还可能卷入夺位之争,行事自然是利益至上,不能太讲感情。” 她顿住脚,直白道,“所以以后白公子还是少来暮黎山庄为妙,因为我既不想从你身上捞到好处,也不想平白被你连累。” 白小渊:“……” 他无语半晌,戳了戳自己的脸,“能不能给我留点儿这个?” 面子丢得一丝不剩了。 金暮黎很浅淡地笑了笑,如薄烟缥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可我毕竟是男人,男人本就好面子,尤其在喜欢的女子面前,不仅极为要脸,还极爱表现……唉算了算了,”白小渊摆摆手,无奈,“我还是赶紧顺着这个台阶下吧,不然一会儿想找个脚蹬子都没有。” 金暮黎摸出一枚铜板,放他手中。 白小渊盯着那枚铜板,不解:“这是……” 金暮黎道:“安慰你受伤的心灵。” 白小渊愣了愣,噗地笑出声:“你、你、你真是……” 怎变得如此调皮? 偏还一本正经的模样。 笑死个人。 两人继续漫步,白小渊的心情已有些复杂。 如他所言,他的确喜欢金暮黎。 但也只是喜欢。 既非夜梦天那般,对所有男女皆无感觉,唯独对金暮黎有反应,不仅一见钟情,此生还非她不可。 也不可能像易锦那样既缺爱,又缺安全感,拼死抓着她不放。 他对金暮黎的感情,似乎介于可有可无之间,比正常男女友情多一点喜欢,却又达不到深爱。 不,是连爱的边都沾不上。 何况他今日目睹了金暮黎对易锦的不同态度,那是几倍于旁人的耐心与温柔。 似乎易锦把天捅个窟窿,她也能选择包容,替他扛下所有过错。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金暮黎。 难怪三年前弋菱歌就说她变了。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果然淡去许多,如同高墙倒塌,甲胄柔软。 金暮黎陪三位稀客逛到日暮,一起用餐。 另一边,离开慈悲教的田雪,正被圣女叶青裳请在酒楼厢间,拽着奴颈上的铁链咯咯娇笑:“那女人以为她是谁?看透我心的神明?还是诱导我回头是岸的道长修士?” 她幽幽轻哼,“什么希望世人接受蛊与蛊者?我不过是为了顺利脱身而已,她倒装得像个圣人!” 叶青裳叹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都是为了我,你才……” 才被夜梦天厌恶,毫不留情地赶离慈悲岛。 田雪摆摆手:“不必在意,说实话这地方我早就待腻了,若非有你在,我早就走了,哪能忍到今天?” 她端起茶盏,喝茶姿势比风月场上的女子还妖娆:“不过我这人一向很有原则,谁得罪我,我就绝不会让谁好过。” 叶青裳看到她话语落音时眸底闪过的那丝狠戾,不由一惊:“雪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放心,”田雪娇笑,“夜梦天是你心中男神,未来枕边人,即便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动他。但金暮黎,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你……把她怎么了?”叶青裳看着她话尾露出的狠戾又得意的表情,“难道你……已经动了手脚?” “你想哪儿去了,”田雪勾引人似的斜瞟她一眼,“她可是紫灵士,宗师级别的人物,又没中蛊,我哪有本事、有机会对她动手?” “那你……” “我不能直接对她动手,但易锦那个痴情傻小子可以啊!武功低,又需我亲手解蛊,那么好的机会。” 叶青裳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田雪笑得甜美:“解蛊的时候,顺便种下别的蛊,神不知鬼不觉。待他和金暮黎床上相拥,共赴人间极乐,就能把最漂亮的蛊分享给自己最爱的人,啧啧啧,多么完美!” 叶青裳脸色微变。 第108章 恨 暮黎山庄饭厅里,宾主正分桌而食。 三张食案,金暮黎自然是主位,身边坐着易锦。 左首是弋菱歌和顾清央,右首是白小渊。 金暮黎虽早就知道白小渊是假名,却从不问其真名实姓,尤其是白小渊当面开口想拉她下水时。 江湖水深,朝堂水更深,她想多活几年,不想在水里挣扎扑腾。 弋菱歌得知百里宸游说失败,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顾清央在食案下拍拍他的手,为他夹菜,低声道:“凡事都有利有弊,她加入固然是多了一份强大助力与保障,但不加入,也全非坏事,毕竟那人所谋乃登顶人极,谁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万一失败,金暮黎便是咱们的退路,别的不说,暂且避一避,还是可以的。” 弋菱歌没说话,但垂眸片刻后,拿起了筷子。 顾清央露出笑容。 因金暮黎变了许多,大家又分桌而食,没有溅口水的问题~~弋菱歌和顾清央互相不嫌弃,金暮黎和易锦更是如此,所以五人便不似从前那般用餐过程中闭口不言。 边吃边聊,两对恩爱,直让孑然一身的百里宸闪瞎狗眼。 尤其是看到易锦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却被金暮黎视而不见,不由和弋菱歌暗通两回眼神。 弋菱歌微不可查地轻轻颔首。 百里宸心道:游说计划失败了,第二项任务可一定要做好。 于是弋菱歌笑着提出道:“清央,我们好久没出来了,暮黎这里清幽僻静环境好,且是不必拘束的熟人好友,我们多住几日可好?” 顾清央抬眸笑看金暮黎:“那你得问山庄主人答不答应,肯不肯挤出修炼时间陪我们用餐闲逛。” 金暮黎手中的筷子一顿。 她倒是忘了,去东海的事只有白小渊知道,尚未跟这两人说。 既然人家已开口,又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好驳人面子赶人走。 何况她本就打算住几日再出行,只是为了尽快打发拉拢她的白小渊,才说“明日就动身”。 山庄主人顿住筷子不动时,三双眼睛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金暮黎略作迟疑,随后笑了一下:“小住几日啊……自然没问题,房屋有的是,饭也不是管不起。” 百里宸扫眼弋菱歌。 弋菱歌连忙确认道:“那暮黎会抽出时间偶尔陪陪我们吗?” 金暮黎叹道:“实不相瞒,我本打算明日动身出门远游的,不过既然各位看得起我这破地方,我便延几日再走也不迟。” 弋菱歌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暮黎!啊对了,你打算去哪里玩?不分方向随意走,还是有计划有步骤地游览山川河流?” 金暮黎道:“东海,南山,北漠,西泽,都去看一看。” “哦哟,那你这范围可大了,”弋菱歌惊道,“岂不是要跨国?” “有可能,”金暮黎淡笑,“反正大致路线是这样制定的,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谁也不知途中会发生什么事,难保机缘巧合下改了初衷。” “那倒也是,”弋菱歌微微点头,“无论如何,方便的话就多给我们来信吧,不便说的经历可以不说,但起码要让我们知道你的每个落脚点,万一有什么状况,也好知道去哪里寻你。” 金暮黎心道:你是怕我无故失踪,还是怕我被人弄死,赶去帮忙收尸? 嘴上却不拂人好意,答应了。 易锦见昔日两大情敌到齐,不顾自己个子比金暮黎还高,先小声说自己够不着,软着腔调让金暮黎给他夹菜,后又张嘴等投喂。 金暮黎好笑又无语。 她知道,易锦心里气那二人将本属于他的昵称占了,他若再喊阿黎或暮黎,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儿。 既恼火,又憋屈。 金暮黎看出他那点儿小心思,便如了他的意,当众喂食,把个易锦乐得嘴角翘起,想忍都忍不住。 男人吃起醋来,简直幼稚如小儿,生气容易,哄也容易。 百里宸孤家寡人吃着独食:“阿黎,你那血狼鞭是谁帮你做的?赤墨城好像没有很高明的制鞭匠手。” “嗯,她只是我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匠师,并非赤墨城人,”金暮黎避重就轻,“帮我制作完成后就走了,至今不知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 百里宸不再问。 再问的话,金暮黎肯定会直接说:“我不告诉你。” 所以能被她敷衍也是不容易。 吃完饭,弋菱歌三人谁都没走,一直扯话题闲聊,直到山门守卫上来禀报,说有只墨鸟送来一封信,是慈悲教教主写的。 为何信笺未拆,却知是慈悲教教主? 原因很简单:小竹筒外面糊了一层纸,纸上写着金暮黎亲启,以及夜梦天的名字。 金暮黎取信打开,越看,眉头拧得越紧,最后已是咬牙切齿,满面怒容:“好你个田雪!” 易锦知道那女子是玩蛊的人,不由有些紧张:“姐姐,怎么了?” 金暮黎看着他,目光复杂。 易锦没来由地感到心慌:“姐、姐姐?” 金暮黎沉默半晌,才叹口气,将信笺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与、与我有关?”易锦更慌了,接信时,指尖都有点小颤。 金暮黎没吭声,心里将田雪骂个千百遍,然后目睹看信后的易锦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的手直哆嗦,“姐姐,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金暮黎拥住他:“易锦……” 她该如何安慰? “你们……”弋菱歌不明所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 即便我愿意告诉你,也不好启齿啊。 何况易锦肯定不愿让旁人知晓,尤其是曾经的情敌。 “没什么,一点私事,”金暮黎决定先稳住怀里人的情绪,“我要带锦儿回房休息,暂时不陪你们了。” 弋菱歌忙道:“无妨无妨,暮黎你请便。” 金暮黎果然不再管他们,半抱半揽地将易锦带到屋里。 刚一进屋,易锦便眼泪汪汪:“姐姐……” 他被打击得整颗心都在抽缩,“这事……是不是假的?是不是夜梦天故意编出来骗我们的?” 金暮黎摇摇头:“他不会。” 易锦又多一重难过:“姐姐,你……你不要为他说话。” “不是我为他说话,而是……”金暮黎看着他,“锦儿,他若想害你,有太多机会,何需使用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把戏?有没有中蛊,找个高明些的医师,马上就能知晓。” “那我、那我……”易锦还是不愿相信,“我现在就去找医师!” 说着就要往外冲。 金暮黎一把拉住他:“都什么时候了,明天再说。” 易锦顿身抬眸,眼眶湿红,藏着无尽委屈与担忧。 金暮黎主动吻了吻他的唇:“夜梦天已经派人追查她的行踪,等找到人,我就迫她为你解蛊。” “可……”易锦抱住她,带着强忍眼泪的朦胧鼻音,“不能和姐姐一起睡,姐姐会不会不要我?” “不会,”金暮黎心里觉得悲催,口中却安慰,“我会想办法帮你解蛊,实在不行,就这样互相陪伴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姐姐!”易锦吻住她。 他多么希望夜梦天信中所说都是假的,可…… 夜梦天确实不可能扯这样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 此刻,他真是恨死那个田雪。 为什么要在解蛊时种下另一种蛊? 为什么新蛊会潜伏不动、只等他和喜欢的人做图册里那种事时,传给对方并引发蛊毒? 真的好可恶! 好可恶! 若能找到她,待替他解了蛊,他一定要杀了她! 杀了那个阴毒女子! ~~ ps:第106章因被屏蔽,删除了七百余字(主要内容是关于弋菱歌和顾清央的感情;田雪与奴、图册描写次之。) 第109章 出发 暮黎山庄里,金暮黎连待几日未出行,一边主陪宾客,一边等夜梦天的消息~~每到暮色渐深时,便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墨鸟送来信笺,专门传递追查田雪行踪的进展。 可田雪却像人间消失了般,再也没出现。 那晚二人对话被酒楼掌柜有意偷听,夜梦天刚得信,田雪便察觉不对劲,情急之下跳窗跑路,连叶青裳都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 而叶青裳也直到事发那一刻,才知酒楼掌柜竟然是夜梦天的人。 她本有些黯然伤心,以为自己是唯一不知情的,没想到,四大法王及所有慈悲教弟子,同样不知。 心里顿时好受许多。 然而,她与田雪的友情看似甚深,但其实,田雪从不曾向她透露关于蛊族太多事情。 所以如何解易锦所中蛊毒,她确实无能为力,帮不了半分。 金暮黎隐隐有些焦躁。 这份焦躁并不仅仅是易锦中蛊带来的,而是近几日总是做梦,且梦境一次比一次奇怪而真实。 收到夜梦天墨鸟传讯当晚,她梦见自己变成月圆之夜时、从脑海深处疾猛奔出的上古神兽。 神兽全身雪白,毛软蹄健,长长的尾巴犹如神兵利鞭,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清冷而好看,额间更有一簇蓝色火焰,异常漂亮。 在梦里,她既是神兽,又有此刻身为人的视角,看着一切。 神兽从茫茫雪原狂啸而来。 风雷般奔腾跳跃时,能隐约看到它藏在绒毛下的蓝色脚掌。 之后,昏迷七日梦到的那个人也出现了,但依然看不到脸。 只能瞧见他身着不似人间布料的锦绣白衣,在茫茫雪原中负手而立,衣袖飘飞,充满仙神气韵。 神兽奔到他身前,急刹止步,撒娇般连打几个滚,停在他脚边。 白衣男子似乎露出了淡淡笑容,但金暮黎看不见,只知他蹲下身,伸出瓷玉般的手指,在它绒毛极浅的蓝焰额心轻轻抚摸一下,然后带着宠溺语气说了一句话:“都已经长大了,还如此调皮。” 神兽原本清冷的眼神,立即变得温暖起来,猫咪般哼哼唧唧,拿雪白脑袋拱他手心。 就在这时,它忽然闻到一股烤肉香,正要扭头,便有声音从远处唤道:“雪麒,今天做烤肉了喔,还不快过来?晚了我们可就吃光啦!” 雪麒既贪恋男子手心,又被飘来的烤肉香气吸引,煎熬中磨蹭一会儿,还是撒开腿跑了过去…… 可惜,喷香烤肉还没吃到,也没见着烤肉的人,金暮黎便醒了。 醒来后,她愣怔许久,才屈起长腿,掰看自己的脚心。 具体来说,是看脚心里的蓝圈。 雪麒脚掌上的蓝色是实心的,她的却是空心。 然她梦境中似乎明白,之所以有此差别,皆因兽魂珠还没回来。而没有兽魂珠的她,是不完整的。 到了第二夜,她又梦见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无数仙尊,无数神兽,协力并肩,一半用神兵法器阻止天河水往人间倒灌,一半与破困而出的凶猛恶兽杀得天昏地暗。 梦境只是一个片段,既无起因,也看不到结局,醒来后,她愣怔更久的时间,迷蒙着双眼回忆自己厮杀时的矫健与勇猛,回忆帝尊~~那个即便白衣溅血、也始终挺拔如松的坚强背影。 “帝尊……”她无意识地喃喃唤出声,一股强烈的归属感涌遍全身。 那个男子,名义上是主人,却在她幼小时,待她如膝下婴孩,又在她长大时,视她为亲朋和战友。 从未将它当作坐骑。 她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闻到那极其熟悉的清幽气息。 那是看着她长大,也是对她极好、极为重要的人。 坐在床上,她竟生出一种不该耽在此地,而应尽快回去、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的急迫感。 到了第三晚,梦境更奇也更荆棘刺心,因为她看到自己在兽魂珠归体后的那一刻,瞬间变成神兽雪麒的模样,而易锦则翻起眼白,直接被吓晕过去。 找到兽魂珠时,易锦不可能还是现在这个年纪。 但此梦无疑是在告诉她,与人间男子相爱,最终只会害了他们。 可怎么办? 难道要把他丢在暮黎山庄吗? 若换之前,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有管家盛晚泽在,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如今偏又中了蛊毒。 总不能真的丢下不管不问。 但令她日益焦躁的原因,并不仅在于此,还有这具没有兽魂珠的躯体,正像动物到了繁衍之际。 而她作为人的忍耐,已近至极限,如蚁噬骨的煎熬感拉开序幕。 兽性之欲,渐渐濒于临界。 洗冷水澡都缓解不了。 易锦也是惨,刚了解些许人事,啥还没干,就挨此当头一棒。 易融欢气得瞪眼骂娘,恨不得把那坏心眼的臭娘们儿扒皮抽筋。 问了一回,金暮黎没说,弋菱歌等人便再也不提,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般悠悠闲住,直到第四日下午才告辞回赤墨城。 他们一走,金暮黎便决定次晨动身,前往东海,易锦体内的蛊,先这么搁着,反正只要不行男女之事,蛊毒就不会发作。 让他一直保持童子之身便是。 至于她自己,实在控制不住原始兽欲的话,就只能花钱买雏了。 她如此想着,也如此安排,却不料,第二天刚和易锦在晨光中步下最后一级石阶,夜梦天竟急匆匆赶来。 金暮黎还当他有了田雪的消息,连忙迎上去询问。 夜梦天却摇摇头:“动用了上百人,都没寻到她的踪迹。” 金暮黎皱眉:“上天入地了不成?” “我已经尽力了,但还是……”夜梦天叹道,“暮黎,对不起。” “事情又不是你干的,说什么对不起,”金暮黎摆摆手,“既如此,我就不等了,回来以后再说。” 她抱抱拳:“夜教主多~~” “保重”二字尚未出口,夜梦天便打断她:“我愿与你同行。” 金暮黎愕住。 易锦想起易融欢的话,此时看着夜梦天,愈发觉得可疑,不由淡声道:“夜教主是真的找不到田雪,还是根本不想找到她,为我解蛊?” 夜梦天面露同情与歉意:“锦公子,这件事虽非由我指使,但终究是发生在慈悲岛,我也该负一定的责任。此去东海,我会一路帮你寻医问药,探求其他解决之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无法娶妻生子。” 易锦道:“求医问药的事不劳夜教主费心,夜教主还是请回吧。” “锦公子,东海之行,不仅路途遥远,且海上天气变化莫测,暗藏凶险,你武功低微……”他顿住,转向金暮黎,“暮黎,你强则强矣,但毕竟只有一人之力,难以预料的危险来临时,你当真能确保护他周全?不会有丝毫闪失?” 这…… 金暮黎还真不能保证。 尤其是在海上时。 大自然的威力是恐怖的,万一遇到海上风暴…… “真要那么倒霉,你去也不过是多一个人送命,并无任何帮助,”金暮黎叹道,“还是别连累你了。” “暮黎此话差矣,”夜梦天说什么也要跟,“多一个人不是多送一条命,而是多一份智慧与助力,也多一份生还的机会。” 易锦不高兴道:“说的好像没有你,我们就会死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夜梦天有点尴尬,“我其实是想和你们结伴,多走走,多见见世面,毕竟东海那么远的地方,我从来没去过。” 金暮黎忽然道:“你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跟我们一起走?无论我们是答应还是拒绝?” 夜梦天温笑起来:“知我者,暮黎是也。” 金暮黎翻了个白眼:“那还唇枪舌剑废话连篇磨叽个屁啊!” 第110章 知常山 不争排名、云雾缭绕的知常山上,虚静道长坐在归本亭里,凝眸直视棋盘对面的白衣男子:“你那徒儿……金姑娘的情况,太异于常人了,你当真不去看看?” 面庞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白衣男子头也不抬,淡淡道:“她早已被逐出山门,有何可看。” 虚静执子不动:“她昏迷七日,夜梦天等人都以为金姑娘是被鬼气侵身,才梦魇不断,但其实,那鬼气在她身上盘旋不到半个时辰,便散了。” 顿了顿,“自行散的。” 白衣男子道:“非你驱出,我已经听过一遍了。” “你……你就不感到好奇吗?”虚静微微蹙眉,“沾着冥界阴气的黑蟒鳞,可打散厉鬼魂魄的黑蟒鞭,没有使用符箓,也不会驱鬼咒,鬼气却无法入侵她的身体……这桩桩件件,你好歹当过她的师父,怎能如此云淡风轻?” 白衣男子抬了抬眼皮:“不然呢?” 虚静:“……” 盯他半晌才道:“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而你早已知晓?” 白衣男子叹道:“一个没爹没娘、饱受世间冷眼、瘦骨如柴还差点被人贩子卖到风月之地的可怜女娃,能有什么秘密?” “你捡到她时,她竟这么惨?”虚静愕然,“可……” 他迟疑片刻,“可我还听到她在梦呓中低声叫帝尊……” 白衣男子抿了抿唇,垂眸看着棋盘,不语。 虚静面露古怪之色:“帝尊这个称呼,总不会是叫你。” 白衣男子眸底闪过一丝黯然。 虚静将指间棋子往玉石罐里一掷,气闷道:“杜宇大仙长,摸骨看相第一师,你还不与我说实话?” 白衣杜宇默然半晌:“她那时和别人一样,叫我师父。” “……那更不是叫你,”虚静道长撇撇嘴,“你当初不仅要罚她,还在她被本门弟子追赶围杀时袖手旁观,任她全身窟窿、血人似的昏死过去,她不恨你才怪。” 杜宇拈着黑子的手顿在空中,良久,才轻轻叹口气:“大概不是昏死,而是真的死了。” “嗯?”虚静愣住,“你……是在发烧说胡话,还是偷偷摸摸用了起死回生术?” “除了冥界抢魂,哪有什么真正的起死回生术?”杜宇将黑子放回,“起死回生乃道门禁术,强行施为,不仅折损阳寿,且风险巨大,一个不慎,就会令死者魂飞魄散。” “那可奇怪了,既然她当时真的死了,你又没救她,那她是怎么活过来的?”虚静愈发好奇,“难道是被人制成了活傀儡?也不像啊!” 杜宇抬眸:“可还记得八仙之一铁拐李?” “记得啊,那可是太上老君亲自点化的……嗯?你是说,”他猛然反应过来,“有同样学会元神出壳法术的得道之人被毁身、然后占了她的躯壳?也不对啊……” 虚静道长更晕了:“想要修道成仙,那得不断做善事,直到功德圆满,才能白日飞升,你那徒弟……” 他想了想,用了一个词,“却是几乎可以用恶贯满盈来形容了。” 杜宇再次抿唇,不语。 虚静更觉有猫腻,急道:“我说杜宇大仙长,老神棍,你知道些啥,倒是跟我说叨说叨啊。” 杜宇瞪他一眼。 虚静忙道:“不是神棍,不是神棍,行了吧?” 杜宇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我可以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你,但你必须替我保密,且要为我办件事。” 虚静倒也谨慎:“什么事?” 杜宇回视:“听完后,替我暗中保护她,只在危急时刻现身。” 虚静:“……” 半晌才道:“这么关心她,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有更重要的事做,”杜宇站起身,“若答应,就随我来;不答应,就好走不送。” “……”虚静自然是跟着起身,“就会欺负老头子我,若非看在你如此能耐的份上……” 杜宇顿步,虚静住嘴。 两人离亭踏径,又拾阶而上,陆续经过三个翘檐角亭,才来到片片翠竹摇曳生姿的幽僻小筑~~子规舍,杜宇看书修行睡觉的地方。 屋内摆设很简洁,可以说是一目了然,虚静随他厅堂右拐,走向书房。 书房门口有个手拿铁皮舀的泥人直挺挺站着,铁皮舀里盛着水。 虚静没看懂:“这是做什么?” 杜宇不答,只对泥人道:“我要进书房。” 泥人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张开有舌头的嘴:“绵绵瓜瓞。” 杜宇接了句:“子孙满堂。” 一阵机关运转的咔嚓咔嚓声传来,书房的门缓缓打开。 虚静惊奇不已:“我的天,什么时候搞出来的?上次来还没~~啊!” 冷不防,泥人竟将手中铁皮舀里的水,全都泼到他脸上。 “老神棍,你这搞的什么?”虚静伸手去抹让他略显狼狈的水,“泥巴做的东西还认人不成?” “哦,忘了告诉你,”已经跨入书房门的杜宇回身看着他,“进门之前,除了暗语,不要说任何闲话,否则会被泥人识作擅闯者。” “……”虚静无语,“若真是擅闯者,一舀子清水能解决什么。” “不能解决什么,”杜宇面无表情,“但会被机关铰死。” 虚静:“……” 进了书房,杜宇从书架里取出一本彩色图册:“你先看看这个。” 虚静接过:“《神兽图鉴》?” 他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看的,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杜宇没说话。 虚静后知后觉:“难道和我看过的不一样?” 随即翻阅起来,一页又一页,很快讶然:“每幅图都没名字?怎么看着好像是十大神兽的后代?” 杜宇微微点头:“有眼力。” “还真是?”虚静吃惊地快速浏览,“若非常看神兽坐骑图,换个人还真瞧不出来他们有血缘关系。” 手停在最后一页,“咦?这好像是全册里唯一一只雪白色的神兽?” “不错,”杜宇抬抬颌,“你看它的眼神和脚掌。” 虚静立即看向正凌空跳跃的图兽脚心:“蓝色的。” 又仔细观瞧神兽双目,“这清冷眼神……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杜宇不答,只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递给他:“再看看这个。” “《天界神纪》?”虚静边打开,边抬眸扫了遍书架,“你这怎什么杂书都有?从哪里搜罗来的?” 杜宇道:“有心才能遇见。” 他将虚静手中的书翻到其中一页,“主要看这个,天劫之战。” 虚静便盘坐于地面竹席上,认真阅读,待放下书时,眼睛里已是半明半惑:“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不靠谱的杂记里写的都是真的,阴间鬼魂之宗~~酆都北阴大帝的坐骑在那场大战中受了重伤?” 杜宇眸有微光:“若非各路天神仙尊与神兽浴血奋战,人间早已生灵涂炭。且不说凶兽横行,只天河水倒灌下来,人就活不了几个。” 虚静点点头,随即问道:“可这些……跟你徒儿北雪奇有何干系?” 杜宇回忆道:“我当年遇到雪奇时,她正被人贩子巧言惑骗,瘦骨伶仃,小脸儿蜡黄,双脚一只有鞋,一只没鞋,仅有的那只鞋的鞋底,还破了洞。”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虚静,你猜我救下她、为她清洗双脚穿上新鞋时,看到了什么?” 虚静没来由地紧张:“看到什么?” “蓝色印记,”杜宇陡然睁开眼,“虚静,我看到了蓝色印记,就在她的脚心!” 虚静愕然,随即大惊:“你是说?” 他猛地抓起《神兽图鉴》,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你是说她……” “图鉴为实,她脚底为虚,但形状颜色一模一样,”杜宇抬起手,看着自己手心,“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摸骨,还是看相,她的命,我都算不出一星半点。” 虚静张大嘴:“怎么会这样?你可是……你可是真正的千金难求、万金不算,不知有多少人冒你之名,在世间招摇撞骗。” 杜宇垂手闭眼,声音低哑:“天生白发,蓝色脚心,清冷眼神……” 虚静被提醒,这才猛然想起那双眼睛在哪里看过、属于谁:“我的天,真的是她!真的好像!” 杜宇喃喃道:“酆都大帝,酆都北阴大帝,北太帝君,九幽拔罪天尊,那可是四御之北极紫微大帝在冥界的化身。若她真实身份如我所猜,那她在昏迷中低唤帝尊,便极其合情合理。” 虚静顿如五雷轰顶,语无伦次:“我、我天……难怪……难怪……” 难怪鬼气难进其身。 难怪她能进入冥界、杀死黑蟒,得到黑蟒鳞,制出黑蟒鞭。 难怪她无意识地低唤帝尊。 虚静说话都磕巴了:“那若真是它,它怎会、怎会来到人间?” 刚问完,又自己猛拍大腿:“天魂珠!我的天,她问过天魂珠!” 他终于琢磨过味儿来,“应对浩劫拯救人间时,它受了重伤,如今转世人间,却忘了前尘,不知自己来人间的真正目的,所以北太帝君入了它的梦境,提点于她……原来她沉睡七日不醒,竟然是……” 杜宇满目崇光:“紫微大帝亲自入梦提醒,可见有多重视他的坐骑。虚静,你可知我们该怎么做?” 虚静迅速起身:“我这就赶往暮黎山庄!” 杜宇拦住他:“她已离开山庄,在去东海的路上。” “……”虚静瞪大双眼,随即跑得更快,“我马上去追!” 第111章 黑箭令出 穿山越岭,行路渡河,金暮黎三人连赶五六日,终于暂停脚步,入城住宿,补给食用。 金暮黎的嘴角因上火而起疱,却终究没对易锦做什么。 毕竟是连月圆炼狱都能咬牙承受的人,其意志力,自是非常人可比,乃不一般的强大。 夜梦天倒是现成的排遣工具,可她竟也能忍住不找他。 执意相伴紧随的男人,时常在背后默默凝望那从不佩戴明珠簪环、只束清清爽爽高马尾的雪发女子,将极度渴望拥有的满腔爱意强压心底。 初次情不自禁的冒犯,花了许多时间、做了许多事才渐被原谅,这回必须抓住机会,再也不能让她有理由赶他离开。 天色晚沉,暮云黑浓翻滚,眼看一场深秋暴雨就要当头砸下,三人却及时进了旅店,免去被淋成落汤鸡的狼狈。 雨势太大,街面很快因流淌不及,浅存积水,雨点溅落成珠。 金暮黎望着千丝万线,如帘如瀑,定定不动。 无人知晓,每到雨时,无论大雨小雨毛毛雨,前世那个曾为她挡枪的义弟,都会自编几句不伦不类的搞笑诗。 像眼前这种场景,他必会不停吟诵,直到金暮黎露出笑容为止。 打油诗太多,她并不能全部记得,只有几首尚在脑中,譬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满盘皆是锈脑丸,谁若不慎全收纳,喉作帆来肺作船。” 乍听有趣,细品有物。 “姐姐!”易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手臂被摇晃的金暮黎回过神,正要问点菜了没有,却见一人脚穿军队战靴,手撑一把无比过时的普通竹簦,不急不躁,一步一步,踏水行来,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 怪异感油然而生,金暮黎微微皱了一下眉。 并立在她右边的夜梦天也觉不太对劲,低声道:“此人有些诡异,小心些。” 金暮黎紧盯那名宽袖黑衣人。 客栈一楼用餐的个别旅客见了,不由嘀咕道:“咱们平民百姓很少有人穿得起皮靴,更别说军队特制战靴,这人……身无甲胄,却配战靴……真是咄咄怪事。” 他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侧目。 然而刚进店的三人却阻在门口,挡住大部分视线。 坐在内里的旅客见他们气势不凡,倒不敢大声嚷嚷叫人让路,只自个儿站起身,探头探脑走过来。 片刻功夫,竟也是观者如堵。 “这是谁啊?穿搭好别扭。” “不知道,不认识。” “莫不是从军队退役下来的?” “退役的话,战靴是要交回去的,不可能让他穿回家。” “不一定是战靴,我堂兄在军队服役,来信说战靴靴底有层硬铁皮,走起路来嗒嗒作响,特别精神,特别有力。” “对对,这是真的,我亲眼见过,神气得很!” “刚才没注意,好像没听到什么响声?” “这么大的雨,他又踩在积水里,即便有响声,咱也听不见。” “好像有道理。” “哎哎别说了,那人过来了!” 然而那装扮怪异的男人并未进店。 不过,却又比进店更令人疑惑。 金暮黎和夜梦天暗自戒备。 黑衣人停在街心雨中,如被天网束在小小一方天地,他抬起面无表情、尸白般的脸,正对客栈大门,静静望着门内众人,不吱声。 之后,目光稍移。 夜梦天正好与之对视。 只觉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他心道不好,立即出声厉喝:“全部后退!” 话音刚落,那人便忽然抬手,从广袖中射出一支锋锐利箭。 利箭穿过雨幕,破空而来,似还带着一丝很诡异的呼哨风声。 众人惊叫着仓惶逃散,有的撞翻长凳,有的直接躲进桌底。 金暮黎却原地未动。 她能判断出那支短小利箭的落点方向,其实是~~ 客栈大门的门框。 黑黝黝的锋镝入木三分。 金暮黎瞟了眼微颤箭身,再看黑衣男人时,他已腾身掠起,一语不发地踏着屋脊飞奔离去,很快消失无踪影。 为防中毒,金暮黎没有贸然拔箭,只欲凑近些,看个究竟。 却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惊呼声:“掌柜的!你怎么啦掌柜的!” 金暮黎回头一看,只见嘴唇奇厚且唇肉略微外翻的胖掌柜正瘫倒在地,两眼翻白,哆嗦着手指,声音抖得犹如挨冻很久的雪地冰人:“祭池……黑、黑箭令……” 跑堂小二哥的脸顿时煞白:“什么?这就是夺命噬魂的黑箭令?” 他本是扶着胖掌柜的,虽然没扶住,被带着一起倒在地上,此时却已坐起身,将自己大腿塞给掌柜的当靠枕。 然而黑箭令三字一出,他立即抽身一骨碌爬起,不顾胖掌柜的脑袋被磕得发出“咚”的重响,鬼撵似的忙不迭往外跑:“掌柜的对不住,我不干了,从现在起不干了!” 店内宿客皆非本地人,瞧着并无危险事情发生,便从角落或桌底钻出,慢慢聚拢,七嘴八舌地询问道:“黑箭令是什么?” “哪个晓得,问掌柜的。” 掌柜的都快口吐白沫了,又被店伙计坑了一把,正努力缓着气儿呢,哪里能答得了话。 金暮黎只觉那张油腻腻的肥猪脸和香肠嘴倒尽自己胃口,又瞧他暂时正常不了,便懒得搭理,从易锦背的行囊里掏出纯白手套,拔箭细观。 箭很平常,并无特殊之处。 但能把胖掌柜吓成那样,显然其意义很不一般。 金暮黎思索片刻,没有思出结果,便将短箭往胖掌柜脚边一扔,径直踏上木质楼梯。 众人:“……” 还以为是个爱管闲事的,没想到独占那漆黑袖箭瞅半天,最后竟淡淡走人了。 易锦毫不意外地跟上去。 夜梦天也未多言,只在进二楼自己房间后,微微蹙眉。 为免耽搁行程,暮黎自是不愿多问是非,何况她本就无甚行侠仗义之心,能变得不再动辄杀人,便是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 可黑箭令到底表示什么? 客栈掌柜为何吓得面色如土? 年轻的店伙计为何一听黑箭令,竟连工钱都不要的冒雨跑走?他所说的夺命噬魂又是什么意思? 那个黑衣人究竟是何身份? 重重疑问闪过脑海,夜梦天打算等店伙计送水上来时,问个清楚。 不料,静坐半晌,无论饭食还是茶水,都无人问津。 他起身开门,立栏边往楼下一瞧,不由怔住~~所有投宿旅客都已收拾行囊,大包小包,或乘车,或骑马,一个不留地全跑了,雨水都挡不住他们猴急匆忙的脚步。 胖掌柜站在柜台后,身体发虚、两眼发直地软软斜靠着,即便客人走得满堂寂静,他的浮眸中也毫无损失诸多宿银的肉疼之色。 更奇怪的是,除了旅客,跑堂小哥和伙房厨师、打杂的,也全都溜个精光,只剩胖掌柜的孤零零堆着,像坨泛冒油光的带皮肥猪肉。 夜梦天愈发疑惑。 正自纳闷,忽见一名满面惊惧的妇人,牵着五岁幼童掀开后门帘子,挂着无声泪水走到胖掌柜身旁,嗓音颤颤:“孩子他爹……” 胖掌柜似很艰难地扭转脖颈。 “果、果真是……黑箭令么?”妇人畏怕之余,牵着儿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捏紧。 孩子痛得喊娘哭叫。 妇人连忙松手,抱起他,抵额轻哄。 失魂般的胖掌柜看到儿子,总算回神,却又瞬间红了眼眶:“秀虔,你带着儿子逃吧,祭池那边,我去应付。” 妇人的眼泪如泉涌出:“表哥……” 唇厚齿黄的胖掌柜抱住母子两人,亦是泣不成声:“秀虔,过去我曾对不住你,如今定会护你母子二人平安,只盼你以后真心原谅我以前的鬼迷心窍,不再怨恨表哥。” 妇人更加泪如雨线。 “嗬,”一道轻嗤在夜梦天身后响起,“长得这副恶心人的丑鬼模样,居然还能在外面花花肠子,辜负家妻,真是小看了他。” 夜梦天立即转身握住她的手:“暮黎,我不会~~” “姐姐!”易锦从房里出来打断了他,“我们去楼下~~” 目光落在夜梦天抓着金暮黎的手上,脸色顿时难看,直接上前将二人分开:“夜教主,请你自重!” 夜梦天抿唇不语。 易锦用衣袖擦擦金暮黎被握过的那只手背,再覆盖牵住:“姐姐,我们去楼下吃饭好不好?” 金暮黎抬抬颌:“没饭吃了。” 易锦这才朝楼下看去。 正好对上胖掌柜惊愕的目光:“你们……怎么没走?” 金暮黎没搭理:“锦儿,你很久没有显露做菜手艺了。” 易锦由衷喜悦:“姐姐想吃锦儿烧的菜了吗?” 金暮黎淡笑:“要不要我去厨房陪着你,看你做饭?” 易融求之不得,但,“姐姐坐在厨房门口就好,免得被油烟熏到。” 金暮黎应了,却头也不回地边走边道:“若夜教主不怕一会儿吃不下饭,可以找猪大肠聊聊。” 第112章 西坟山尸变 有人说,爱情就是两个人都长得如猪似猴,还怕对方被抢走,搂得噔噔的。 眼前这对不算最好的诠释。 因为在外人眼中长相难看的胖掌柜脏过。 丑而不自知,还肆意糟践妻子的感情。 这种不知好歹的男人,金暮黎极为看之不起,即便他在述说黑箭令的事,也是连眼尾都懒得扫看一回,只瞧易锦在厨房里开心忙碌的身影。 下厨的男人最性感。 下厨的男人最有魅力。 此话不虚。 金暮黎看着那明明长着窄腰长腿、却不断在菜板和炒锅间转移的青年,心里一阵阵躁动。 种田耕地的普通男人熄灯之后尚且有力,何况黄灵士的易锦。 他在修武灵士里级别是不高,可跟农夫比,却又强百倍。 尤其在他收起委委屈屈哭唧唧的模样,从背后看那劲瘦腰身、笔直长腿时,难免引人无限遐想。 有种将他翻转过来激烈拥吻、再狠狠摁在案板上的冲动。 她眼中的占欲狼光,半映在夜梦天眸心,令他手握成拳,几近憋疯。 “我们凤栖城不大,却是被神灵护佑的福地,既无洪患,也无旱灾,虽不能大富大贵,却能平安度日,直到二十多年前~~公子,你、你在听吗?”胖掌柜见夜梦天只顾盯着雪发女子,不由怀疑对方似要帮他的诚心,“唉,这事本也不该牵累旁人,我……还是不说了吧。” 烛火哔剥,灯花爆溅,夜梦天霍然回首:“继续!” 胖掌柜被那泛着血红的双眼吓了一跳:“公、公子,你们……” 他是过来人,又经营旅宿十几年,见多了南来北往风流韵事,眼前这三客之间的暗流汹涌,他略微看一眼,便能明白个十之八九。 可这种事,谁也插不上手。 “那我便接着说了,”他暗自叹口气,也不指望姓夜的俊侠能听进多少,“二十多年前,原本安静的城西坟山,忽在雷雨之夜发生异变,所有已被安葬、肉身还未彻底腐烂的逝者都从土墓里爬出。” 注意力集中在易锦身上的金暮黎陡然扭头:“尸变?” 胖掌柜没想到直勾勾凝视内厨的女子,竟将他的话入了耳:“对,尸变,而且是非同寻常的尸变。” 金暮黎欲问又止,回眸再次看向厨房里的炒勺翻飞:“继续。” 胖掌柜瞅了瞅夜梦天。 气质清雅出众的男人还在强忍嫉妒与怒气。 胖掌柜虽觉此人有些不靠谱,但还是说了下去:“那天晚上,刚下葬不久和半腐烂的死人全都破棺而出,歪歪斜斜晃晃悠悠来到凤栖城,从未见过此种阵仗的城门守卫吓得屁滚尿流。好在当时因夜深而早已关闭城门,否则……”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城里的人定要遭殃。 夜梦天看着厨门内外二人,话却是对胖掌柜说的:“它们什么都没做?” “哪能啊!城里居民虽免于一难,城外百姓却遭了大殃,被尸群攻击撕咬者不计其数,中了尸毒的人非死即疯,至少有一半人被感染,变得比尸群还猛,红着眼逮人就咬。”胖掌柜目露惊惧之色,“这种恐怖场景持续了近半个月,且不知怎的,还是传到了城里。” 夜梦天道:“如何控制的?” 胖掌柜脸上现出一丝怪异:“半个月后,僵尸横行的凤栖城外,来了个身穿道袍却头戴和尚帽的男人,是他用一把破旧竹笛,将所有尸体召引到西郊坟山,诱入一座天然深坑,集体沉睡。” 道有九巾,僧有八帽。 道士不可能穿僧衣、戴八帽,僧人也不可能穿道袍、戴九巾。 那这个穿道袍、戴僧帽的竹笛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金暮黎讶然道:“中尸毒的被感染者也一并被召走掩埋了?” 胖掌柜点点头:“也是没办法的是,尸毒已经侵入他们五脏六腑,无药可救了。” “此事当时既已了结……”夜梦天皱皱眉,“跟黑箭令又有什么关系?” “二位有所不知,当时那不知是道长还是和尚的男人吹笛使尸体陷入沉睡后,并未掩埋,只是令幸存活人将深坑砌石为池。” “我当时才十几岁,和其他侥幸躲过此劫的人一样,参与了运石砌池之事,且亲眼看到那个救了大家性命的男人,用竹木稻草、糯米黏泥和新鲜猪皮扎了个异常结实的假人,并给他穿上宽袖长袍和皮靴,小臂配套可以轮发的黑色短箭,看守尸群池。” 金暮黎和夜梦天同时想到雨中男子,异口同声道:“是他?” “是他,”胖掌柜答道,“那位始终不肯透露姓名的大恩人不仅做了个竹木护卫,还布下什么封印尸魂的大阵,说只要阵法不被人为破坏,池子里的尸体便永远动不了,直到烂成白骨。” “他这么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自然是连声答应,谁也不敢靠近尸群池半步。别说尸群池,即便是池周五里,都没人敢过去,一想就头皮发麻瘆得慌,恨不得彻彻底底忘记,如同从未发生过。” 胖掌柜在回忆中愣顿片刻,才接着道:“人总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灾劫过后,大家悲伤一阵,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就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淡去。不料,到了第三年岁末,有人无意中发现那满池尸体,竟已全部化成血水,颜色红得惊人,竹木守卫则不见了踪影!” 金暮黎终于被故事吸引,将锁定在易锦身上的目光移了过来。 夜梦天紧拳暗松,也看向胖掌柜:“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胖掌柜见二人对他说的话,其实是一字不漏尽皆入耳,印象便瞬间改观:“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议论纷纷后,都吓得关门闭户,若非必要,白日里都很少出来走动,直到竹木护卫忽然现身,留下两支黑色袖箭,抓走一大一小两个活人。” 夜梦天道:“抓活人做什么?”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发现除了抓走两人,并无其他恐怖之事发生,且只是每五年抓一次,抓的还都是纯男童子,颇有规律,便猜测应是拿活人祭血池,镇压池中鬼魂,免得他们出来兴风作浪,再度害人。” “也就是说这只是你们臆测,并非事实,”金暮黎瞟他衣衫,不看他的油肠嘴脸,“每次抓人都留下黑箭为证?” “正是!”胖掌柜又颤抖起来,“初次是抓人留箭,从第二次开始,便像先物色合适对象,再以箭令标记告知,然后子夜方去领人。” 金暮黎抬眸看看窗外,转向夜梦天:“要不要跟过去瞧瞧?” 夜梦天自是满口答应:“好。” 一直抱着孩子旁边静听的秀虔忽然出声:“姑娘,那里危险,你……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夜梦天温温一笑:“暮黎可是打鬼主力,她若不去,我一个人可不敢擅闯血池禁地。” 秀虔惊愕不已。 胖掌柜也张开外翻厚唇,半天合不拢。 夜梦天意味深长道:“掌柜的莫要小看女子,否则迟早要吃亏。” 胖掌柜连忙啊啊应是。 虽说宿店旅客里,也有不少江湖女子,但在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性别歧视,毕竟女子再厉害,最后还是会依附比她强的男子,归于家庭,相夫教子,无甚作为。 “既然它相中你家五岁稚儿,就必在别家锁定了成年处子,”金暮黎毫不知矜持与害羞为何物,能说不能说的言辞语句,都顺口溜出,“我不能保证你家孩子毫发无损,但救下他的性命,却能做到。” 她瞥眼夫妻俩,“是交给竹木护卫,由我跟随,见机行事,还是连夜出逃,被它穷追不舍,你们自己选。” 第113章 深夜血池髑髅 夜色深深,雨已歇停。 孤灯如豆的客栈一楼地面铺着厚褥,胖掌柜的五岁幼子躺在上面闭目沉睡。 再次掖了掖棉被被角,为儿子盖好,胖掌柜在等待中备受煎熬。 吱呀! 虚掩的大门终于被推开,随着一阵即将入冬的寒冷秋风,脚踏皮靴走进来的,正是白日里站在街心投射箭矢的黑衣人。 准确的说,是走姿有些僵硬的竹木护卫。 它的左手,已经拎着一位陷入昏迷的少年,若仔细看,能发现它的五指指尖非常尖细,且长,似能一把刺穿人的胸膛,掏出心脏。 胖掌柜吓得全身哆嗦,却又下意识地捉住儿子小手,紧紧抓握。 竹木护卫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缓缓伸出右手。 胖掌柜竭力稳住不崩溃,声音还是抖抖颤颤:“能不能告诉我,你每五年要两个人,到底是做什么?” 竹木护卫不答,依然伸着手。 胖掌柜以为他毕竟是竹木做的东西,不会说话,正要放弃,竹木护卫却开了口:“血池,祭祀,镇压,保住,全城,百姓,性命。” 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意思很容易理解,胖掌柜听懂了。 可正因为听懂了,猜测被确认,心脏才更加抽缩。 “我家小儿才五岁,护卫大人,您能不能换个人?啊?能不能换别人?”胖掌柜下跪央求,“他才来人间五年,什么都不懂。这么小的孩子,您也不忍心的对不对?” 他急得嘣嘣磕头,忘了对方乃竹木所制,根本无血无肉无肺无心,“求您,求您换个人,放过他吧!放过他吧!求求您了!” 竹木护卫自然是不为所动。 立在二楼客房黑暗中的金暮黎皱皱眉,忽然连续几指,点在控制不住要冲出去的秀虔身上。 秀虔欲动不能,想说话也发不出声,急得疯转眼珠。 金暮黎低声喝斥:“你们夫妻俩是要逼那竹木护卫直接在这里对你儿子动手么?” 秀虔的眼珠陡然停止转动,直愣愣而又惊恐地盯着她。 一同俯视下方的夜梦天疾声轻语:“竹木护卫往前走了两步!” 金暮黎哼道:“若他再叽叽歪歪不肯交人,孩子性命定要不保。” 烛火飘摆摇曳,竹木护卫步步逼近,很快来到胖掌柜身旁,将锋利的五指指尖对着他的咽喉,声音平板冷硬毫无感情:“交人不杀。” 胖掌柜身上肥肉战栗,最后是恐惧和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狠狠阖上双目,咬牙闭嘴半晌,猛然掀开棉被:“为了全城人的安危,你把他……带走吧!” 竹木护卫没有表情,看不出满意不满意,只瞧见它微微躬身,垫褥上的孩子便落入它的长臂。 三道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刻,胖掌柜终于忍不住跪爬嚎啕。 金暮黎带着易锦,径自从窗中掠出,夜梦天随后紧跟。 夜浓如墨,无星无月。 前三影,后三人,始终保持在有限的视线距离内。 出西城入郊,继续奔行八九里,便是满山遍野的土包墓碑,各家祖坟分块临域的集中在此处。 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死。 二十多年,即便老墓无尸,也添了不少新坟。 周遭愈发阴冷,易锦感到不寒而栗,似有什么东西贴肤渗肌。 好在有波澜不惊的金暮黎揽着他,那手臂和侧身隔衣传来的温热暖意,让他渐渐不再头皮发紧。 一丝亮光也无,几乎分不清天地苍穹,竹木护卫在崎岖不平的庞大坟地中穿行,脚步快捷如白日。 不,是比白日更迅速。 过了坟场,是鬼影重重般的秃枝树林,不时有乌黑老鸦邪里邪气的乍叫两声,惊得人心脏频抽。 视野里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易锦再次贴紧金暮黎。 金暮黎在他颊侧轻轻吻了吻。 被无声安慰的易锦顿觉恐惧感消失许多。 夜梦天真不知金暮黎为何喜欢又弱又胆小、连易融欢都骂他是废物点心、智商如猪的易锦。 可他知道这话不能说。 出了林中土径,有座四角朱亭。顺着亭边小路蜿蜒而下,四周一片冷寂,静得连三两老鸦声都没了,诡异得很。 一只白皙修长、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按在金暮黎肩上,若非知道夜梦天跟在自己左后侧,必将直接捣出一肘。 夜梦天指了指下方不远处。 金暮黎点点头。 她已经看见了。 那是一方巨大的石砌血池,池中红色,远远看着,都有一种粘稠感。 池周树上挂着几十盏白色灯笼,将池中颜色照得清晰无比。 金暮黎盯着那些灯笼,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想了想,觉得可能是那白瘆瘆的灵堂颜色导致的。 无声无息继续跟随,半柱香后,终于来到血池旁。 三人躲在树后,并未上前,但即便如此,隐隐有涌动迹象的血池依然令他们感到震撼。 血池的表面,就像漂着层层叠叠厚厚浮沫,只是那浮沫既非白色,也非灰色或绿色,而是鲜红掺杂暗褐,难闻的腥味更是直蹿口鼻,恶心得令人几欲呕吐。 夜梦天一手轻捂口鼻,一手轻戳金暮黎肩膀,指了指池角。 正死盯池血、感觉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的金暮黎扭头望去。 只见池角的石台上有只凶兽香炉,香炉里正燃着袅袅青烟。 一般来说,正经人家都是用瑞兽香炉,可这血池的池角却用凶兽。更奇诡的是,这里分明是露天,除了两名祭品,又没有一个活人,燃香有何用?给谁闻? 且那香味异常浓烈,好似怕它散入高空、该闻的人闻不见一样。 金暮黎不能开口说话,便传音给二人:“尽量屏息。” 夜梦天和易锦皆猛然看她。 金暮黎耸耸肩。 只有宗师级别的紫灵士才能修炼传音术,她也是刚修成不久。 易锦惊讶之后,高兴得犹如他自己练就了不世神功,忍不住唇贴金暮黎眼尾,轻轻亲了一下。 金暮黎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只是搂在他腰间的手微微紧了紧,并抬了抬颌。 易锦连忙瞧过去。 这一看,他不由瞳孔骤缩,身体也狠狠一颤。 三人真真切切地瞧见,一只白色髑髅忽从池心缓缓冒出升起,并在上升的过程中,由多到少,滴滴答答流着粘稠血水,落回池中。 第114章 被献祭竟是兽骨 然而,死人头骨并不止这一颗。 随着惨白灯笼的不断摇曳,陆陆续续,有无数髑髅离开红色水面,浮在血池上空,淅淅沥沥下着粘稠血雨。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头骨,定是二十多年前,被怪人笛声引诱、集中沉睡并逐日腐烂的僵尸群。 易锦只在慈悲湖见过黑雾形成的鬼魂虚影,亲眼目睹诡异血池,恐怖髑髅,却是头一回。 金暮黎明显感觉到他的恐惧。 她将人按在自己肩膀上,轻抚他的背。 易锦伏在她颈侧闭目一会儿,却重新抬起头,转脸直视那令他丧失男儿气概的场景。 金暮黎默默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无声笑意充满鼓励,揽住他劲腰的手,却未松开半分。如此,易锦的坚持,便有了足够底气。 白色灯笼忽然剧烈颤动摇曳。 六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池中心。 犹如巨锅烧水,血浪在锅里开花翻滚,随后,被众髑髅倾头恭迎的厉害之物“噌”地腾出血水水面。 六道目光齐惊之后是齐愕。 骨、骨头? 不但是骨头,且还只是一节不知是人是兽、是腿还是胳膊的尺长短骨! 那节骨头现身时,不似髑髅那般血水滴答,而是雪白干净,没有沾附任何黩污脏物。 三人正自疑惑,骨头上方忽有一团红光慢慢凝聚成模糊虚影,而助其凝聚的东西,竟是凶兽香炉中飘出的青烟,和众多白色灯笼散发的丝缕雾气。 虚影以极缓的速度成形。 金暮黎看着那始终无法变为具体实状的烟雾红光,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 好似将来会发生什么惊天骇地之事,只是他们目前谁都看不懂。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血池有问题,灯笼和香炉也有问题。 而且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香炉不止一只,血池的另外三个角,也都各有设置。 四炉香烟袅袅往池中央的高空汇聚。 红光为主,青白烟雾为辅,凝聚许久,终于组成不规则的形状。 金暮黎盯着那团不规则的东西,心里的不安感愈发浓烈。 然而不待她多想,竹木护卫已经开始献祭。 它先是单膝跪地,向白骨表示臣服与尊敬。之后站起身,将一大一小两具活人高举。 不规则红光似微微激动了一下,翻转半圈,露出一张形状不清晰的嘴来。 它缓缓张开怪模怪样的无齿红口。 很显然,是要开始享用祭品了。 金暮黎有些纠结,既想救人,又想弄清红光到底是如何享用的。 现在出手,必然看不到全部流程。 可若不出手,两条性命就白白没了。而且更关键的是,她答应过秀虔夫妻俩,说自己定会把他们的孩子带回去。 享用祭品,总不可能只是闻闻他们身上的处子人味。一旦她选择旁观,整个献祭过程是能全部弄清楚,两个活人却会变成两具尸体。 红光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时间。 一条长长的舌藤直朝祭品伸去。 金暮黎咬咬牙:“待在这里别动!” 叮嘱完,便放开易锦,疾速无声地闪到竹木护卫身后的树林边缘,“歘”地甩出黑红二鞭。 红鞭卷住幼童,黑鞭则狠狠袭向已靠近祭品的红色舌藤。 毫无防备的舌藤被黑蟒鞭抽中,光形微散之下,似乎真被抽痛,竟“嗖”地如电往回蹿。 竹木护卫陡然扔下祭品,徒手抓向那根攻击后意欲撤回的黑鞭。 然而刚刚抓住鞭梢,便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惨叫,更迅速地松了手。 金暮黎手腕一抖,趁机营救仍处在昏迷中的少年。 被成功偷袭的红光裹着青白烟雾怒涌翻滚,还发出了类似野兽的阵阵低吼声。 金暮黎的不祥之感更明显了。 隐在黑暗中的夜梦天也终于确定,那段骨头,必是兽骨无疑。 可僵尸群坑,哪里来的兽骨? 是本就存在坑底,只是当年僧道怪没注意?还是后来人为丢入? 若是前者,竹木护卫为何要听它命令?又是如何被它制服的? 若是后者,背后那只操控一切的手,为何要拿这么多尸体及活人性命,供养献祭于这样一节无头无脊无脚掌的光杆兽骨?能达到什么目的?想达到什么目的? 献祭活生生的人给白骨,这事别说亲眼目睹,哪怕只是听听,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诧为奇闻。 他仔细观察感知过,血池似被施展过融尸阵。可融尸阵只会让群尸在短时间里腐烂成泥,绝不可能令早已死去的人流出红色鲜血。 那么这一池浓腥粘稠,到底是怎么来的? 正在苦苦思索,缩回舌藤的红光似如闻到更多陌生人的气味,且还是无比醇厚浓郁的处子之香,竟毫无预兆地伸出那股舌藤,陡朝二人藏身之地疾速射来。 既已暴露,就不必再躲藏,夜梦天和易锦双双拔出配备好的桃木剑和金银二杰,步出林缘,毫不留情地刺剟狂斩。 金暮黎见他俩暴露,竟与被祭之物纠斗,且几次差点将易锦卷走,便要速战速决,尽快拿下竹木护卫,过去助力。 然而竹木护卫因非肉身,没有咽喉心脏等要害弱点,倒更难对付,除非将它抽得肢体分离,身躯散架。 可一旦彻底废掉,从它嘴里问话的想法,就得放弃。 明明是个人偶,却能动能打能开口,那它要么是被僧道怪人施了术法,要么就是注附过厉鬼游魂。 否则,必和市面上卖的那些普通纸人没什么不同。 正犹豫间,竹木护卫已将尖长十指对准她,鹰爪般狠戾抓来。 它的如尸白脸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却赤裸裸表明自己要将她置于死地。 黑蟒鞭比血狼鞭还长,乃最佳的远距离攻击武器,竹木护卫趁虚欺近,金暮黎就只好先一脚踹出。 来自紫灵士大长腿的旋风连环踢,即便没用太大力,竹木护卫也经受不住,猪皮覆裹的胸腹未破,身体却倒飞向池角石台,撞在凶兽香炉上。 它的身体被香炉阻挡一下,倒飞态势却未停止,继续跌向更远处时,被撞倒的凶兽香炉骨碌碌滚下石台,噗嗵一声落入血池。 池面冒起几个粘稠血泡,之后再无其它动静。 金暮黎立即支援易锦二人。 然而脚步刚动,还未转身,红光竟凝出另一条舌藤分袭而至。 金暮黎反手就是一鞭。 有意识、怕吃亏的舌藤却有了快速反应能力,攻一下就缩回。 接着,它频频使用这种敌驻我扰、敌打我跑的战术。 打到没打到,能不能伤到她,皆为次要,牵制才是最大目的。 似被猫爪子来来回回不断撩拨的金暮黎气恼不已,怒极反笑:“还会玩心眼儿是吧?” 她腾身掠起,直奔空中红光主体,“看老娘不打散你的原形!” 被青白烟雾围裹的红光似被那声厉喝吓到,“嗖”地收回与易锦二人缠斗的舌藤,再迅速回归白骨,“啪”地坠进池中,缩头不出。 金暮黎:“……” 明明是根骨头,却完全没骨气,耍尽赖皮。 简直令人无语。 正要掠回池岸,却听一声阴寒冷笑从竹木护卫摔落之处传来:“擅闯禁地,打断祭祀,也不怕给凤栖城的百姓带来祸端。姑娘,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第115章 僧道怪到底何许人 幽惨惨的白灯笼光照下,来人看似只有四十多岁的年纪,装束却和胖掌柜说的正好相反~~身穿破破烂烂土黄色僧袍,头戴破破烂烂道教混元巾,肩头还搭着块不知从哪儿扯来的斜布幔。 活像乞丐四处乱捡一身破衣烂衫,东拼西凑着遮体御寒。 可谓是不伦不类,怪异至极。 金暮黎瞧了他一眼,先掠回易锦和夜梦天身边:“你们没事吧?” 突被关心的夜梦天简直受宠若惊,嘴角含笑温声道:“有你在,自然无事。” 台词被抢的易锦上下摸捏金暮黎的胳膊小臂,连手背都要端起来细细查看:“姐姐可好?没受伤吧?” 金暮黎想揉揉他的发,见他比自己高大,便算了。 那抬起又顿住、继而中途收回的手,以及短暂纠结后便放弃的目光,让易锦明白了什么。 原本因身高而喜悦的心,忽然有些失落。 世事果然是有得必有失的。 弊是利的影,时刻随行。 在你将它忘记时,突来一击。 僧袍道巾怪抛下竹木护卫行至池角,对香炉滚落、空无一物的石台不以为意:“姑娘一句话不答,是看不起我吗?” 夜梦天替她回了几句:“我道是谁把凤栖百姓放在心上,连他们的命都拿去,却原来……” 他瞅了瞅僧道怪腰间的旧竹笛,“救人者,亦杀人,我竟无法辨出是非,难知善恶了。” 僧道怪一声哼笑:“那是你不懂小恶大善的道理。” 夜梦天微微摇头:“闻所未闻。” “虽然我向来不屑于理会无知之人,但识于血池禁地也算不可多得的缘分,倒不妨教教尔等后辈,免得将来黄泉路上做个糊涂鬼,” 僧道怪摘下看似很普通的旧竹笛,在指间轮转两圈,动作熟稔, “朝廷在处理某些必须选择的棘手之事时,通常会舍小义,取大利;军队与敌交战时,用小的牺牲换取大的胜利,更是司空见惯,家常便饭。” 夜梦天看着他:“所以每五年献祭两条活人性命,换取凤栖内外一片安平,是极其划算的?” 僧道怪反问:“难道不是?” “以小换大,看起来没错,换作是我,我也会作此选择,”夜梦天紧盯着他,“但问题是,这两份特殊祭品,并非是用来镇压僵尸安抚亡魂,而是供养一节来历不明、甚为蹊跷的兽骨!” “这可奇了,”僧道怪拿竹笛敲敲手心,“出来作乱的是它而非已经烂成白骨的尸群,我不哄它别去扰民,难道去哄尚还听话的髑髅?”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夜梦天还是觉得其居心可疑。 毕竟拿活人当祭品献给兽骨的事,太不可思议了。 他也算走过不少地方,却从未听过如此离奇古怪的故事。 简直是耸人听闻,比某家被灭门的消息还令听者震撼百倍。 “那么请教一句,既然它只是一段白骨,为何会散发红光?又有何能力为害百姓?”夜梦天谦虚质问,“你可别告诉我,白骨真的修炼成精了。” “有何不可?”僧道怪似笑非笑,“你不信,是因你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否则不会觉得世无其事。” 金暮黎突然道:“血池里的血哪里来的?” “想知道?”僧道怪抬抬颌,“跳下去不就明白了?” 夜梦天怒了:“你~~” 金暮黎扒拉他的肩,将他扯后半步:“不如大善人先跳个给我瞧瞧?” 僧道怪笑容玩味:“凭什么?” “凭你是教导之师啊,”金暮黎比他更皮笑肉不笑,“你刚才不是教了我们许多大道理?怎么,我们的大智者大善人,竟不知身体力行做出好榜样,才是真正的为人师表?” 僧道怪哼了一声:“本来我说的都是事实,若你肯信,再谦虚些,兴许我会多提点几句。” “哟,那可真是感激不尽,”金暮黎说着话,眼睛却看向远处的竹木护卫,“要不要磕头谢恩?” “你若想磕,跪下便是,我怎会反对,伤你的心,”僧道怪笑嘻嘻如同少年,“即便你们三位一起,我也不介意,反正女人娶夫纳侍也是有的,我就当是两位公子愿意屈尊入赘给我家姑娘。” 这本是他想多占便宜的玩笑话,却不知俄顷在人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对倾尽真情也看不到希望的人来说,退而求其次的委屈,并非不能忍受。 总比完全得不到强。 这道炸亮夜梦天世界苍穹的福音,魔咒般在他耳边围绕。 易锦却怒了:“你胡说什么?” 毕竟他不是那个求而不得者,不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利益即得方,若另外两人把这话入脑琢磨,尝试接受,并考虑付诸于实施的可能性,他便是唯一的感情受损方。 人都是自私的,立场不同,处境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 没有谁能忽略自己,跳到对面那个人身上,专门为他着想。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八个字,能做到的都是真圣贤。 别说流风国,即便把全世界都翻一遍,也没几个。 显然,易锦不是圣贤,这个爱着黎姐姐的凡夫俗子,惊怒不已。 爱情的排他性,让他敏感到一点风吹草动,都怕用眼泪霸在身边的人被抢走,即便是分享也不行。 姐姐是他的,谁都不能碰。 哪怕他体内有蛊,无法做什么。 “哎呀呀,小兄弟,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看你紧张什么?”僧道怪笑眯了眼,“莫不是被我无意戳中了?你们真的快要发展成女婚男嫁、夫侍同进门的关系?” 易锦握剑的手背青筋直暴:“你给我闭嘴!” 僧道怪却不闭嘴:“哎呀,这么生气,看来是正夫!” 易锦气得抬剑直指对方,还未说话,僧道怪便啧啧两声:“哎呀不管是正夫还是侧侍,你们到时都得请我喝杯酒,毕竟我虽见过这样的两对妻夫,却从未喝过这种别有滋味的特殊喜酒,唉,谁让人家孩子都有了呢!所以这次绝不能再错过,否则就太可惜、太~~” 话未说完,忽然腾身拦截金暮黎,“你发现得太迟了!” 第116章 人皮灯笼破血池烧空 金暮黎一直在暗暗注意竹木护卫的动静,即便被僧道怪占了口头便宜,也未动气,任由被激怒的易锦牵扯他的注意力。 果然,他的废话连篇其实是为了吸引三人视线~~竹木护卫悄悄入林借黑暗掩护身形,奔到远处池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好像还念了什么咒语,将那白骨召唤出来。 白骨已渐离血池水面。 她当机立断,前去阻拦。 僧道怪虽在挑拨激逗,目光却也紧盯未离,金暮黎一动,他便迅速反应,阴恻恻的笑声中,疾光般的闪影从她身旁掠过。 金暮黎身形一滞,尚未出手,他便飘然远去:“上当了,哈哈!” 紧接着,诡异笛声骤然响起,越来越尖锐,如兽类利爪狠狠挠在铁皮板上,扰得人心躁欲狂。 原本静寂无声的二十几盏白色灯笼疯摇乱摆起来,不过几秒便嗖嗖嗖离开树枝,如同沸反盈天的啸叫人群,纷纷朝金暮黎飞速扑来。 金暮黎黑鞭猛抽:“截住他!” 话音未落,夜梦天已无需吩咐地疾追过去。 可惜,白骨已落入竹木护卫之手,僧道怪笑得肆意猖狂:“晚啦,哈哈哈!后会无期吧,我的姑娘!” “想走?”夜梦天手中金剑直刺过去,“先问本座同不同意!” “本座?”僧道怪话语愣了愣,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丝毫未停,避开攻势的同时,猛往竹木护卫身上拍张遁地符。 竹木护卫快退两步,离开石质池边,“嗖”地钻入土中不见了。 夜梦天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招,脸色不由一变:“这是道门术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僧道怪嘿嘿一笑:“你猜!” 猜音未尽,一把符火扔进血池,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血池竟熊熊燃烧起来,火浪飞速燎滚,很快铺满整个池面。 腾起的烈焰冲向夜梦天,他连忙撤身往池边疾退:“暮黎小心!” 僧道怪哈哈大笑着离去。 金暮黎将灯笼尽数抽入池中,剩最后一个时,火势已轰然爆起,她徒手抓住那吱吱乱叫的灯笼,掠向易锦:“别追了!保命要紧!” 易锦:“……” 夜梦天:“……” 强大之人冒弱者之语,简直是……说不出的违和。 “看什么看?”金暮黎翻了下白眼,“今晚无论事或人,都处处透着诡异,尤其是那吹竹笛的老怪物。我们非佛道中人,对付不了就不必逞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易锦抓住她胳膊轻轻摇了摇:“姐姐,你……好可爱!” 金暮黎:“……” 来道天雷劈死她得了。 沿池边奔回来的夜梦天望着熊熊大火,微微皱眉:“的确太邪!” 池里是血非油,怎能烧着? 金暮黎也瞧了一会儿:“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可能这池里的东西,并非如我们表面所见。” 夜梦天深以为然:“不知等火势熄灭,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发现什么难为人知的秘密。” 金暮黎鞭指手中灯笼:“先把它搞清,便是能耐不低。” 易锦闻言,收回同望异火的视线,却在转向灯笼时,吓了一大跳:“啊!” 陡然抱紧金暮黎的腰。 金暮黎没有闲手安抚他,便任他抱着,只将灯笼转个面,对着夜梦天。 夜梦天扭头骤见之下,也被骇得不轻,竟下意识地抽耸肩膀后退半步。 原来,那灯笼竟映出一张分不清是男是女的逼真人脸,正挤眉弄眼、龇牙咧嘴地朝他诡笑。 “莫非是……”夜梦天俄顷稳神,想起一物,“人皮灯笼?” 金暮黎凝眉:“之前就直觉这些灯笼不对劲,却怎么也没想到……” 顿了顿,“胖掌柜说竹木护卫身上罩了层猪皮,可我怀疑……” 夜梦天道:“我们在这方面所知太过匮乏,回头我写信问问虚静道长或其他朋友,看他们怎么说。” 金暮黎微微点头,没反对。 想了想,将人皮灯笼扔进火海。 灯笼上的人脸发出尖锐如鼠的惊恐叫声。 然而,火势渐弱之时,却有大大小小二十几道虚缈鬼影缓缓飘出,愣怔许久,才看到池边三人,直接在空中弯身一拜:“多谢恩人救我们脱离苦海!” 夜梦天见他们皆是平民装束,且一半为九岁以下幼童,不由问道:“你们是自愿献祭,还是被人谋害?” 其中一名鬼魂叹道:“谁不想活着?谁愿被恶灵吞噬?可若我们不肯,乡亲百姓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危,又岂能答应?我们的父母兄弟纵然不舍,也不敢不交人。除非举家迁徙,连夜逃离。” 另一名鬼魂道:“根本逃不了。自接到黑箭令的那一刻起,周围的目光便将我们盯上了,毕竟我们若逃了,竹木护卫必将从他们当中重新选人。所以,哪里能跑得掉呢?” “不要怨恨他们,”夜梦天叹道,“人人都是爹娘掌中宝,谁都舍不得自己的儿女后人。” “我们不恨,即便恨,也只恨……”鬼魂的声音有些颤抖,恐惧中带着滔天怨怼,“只恨将我们剥皮制灯、魂困笼中的恶人!” 夜梦天疑惑的正是这一点:“不是要拿你们献祭血池么?怎的……” 鬼魂摇头:“我不知道。” 夜梦天道:“这么说,伤害你们的,并不是竹木护卫?” “不是它,”鬼魂再次摇头,“是个身穿黑衣大风袍的人,戴着獠牙铁面,遮住半个侧脸,只能看见一只眼睛、半边额头半张嘴,且那只眼睛还是猩红色的,很吓人。” “不对,另外一只眼睛也能看见!”忽有一直未说话的鬼魂出声道,“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那双眼!” 夜梦天忙道:“如何?” “另外那只眼睛没有眼珠,眼白是黄色的,”鬼魂抖了下,虚影战栗,“我无意中撞到他的眼神里,吓得当时就、就……” 就什么,后面没好意思说。 “不对,”金暮黎忽然道,“竹木护卫五年抓一次人,每次抓两个,二十年前至今,最多不过五次十人,可你们却有二十多位,难道……” 后面的几名少年鬼魂道:“我们并非凤栖城的人。” 夜梦天愕然:“这又怎么说?” 少年鬼魂摇摇头。 显然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夜梦天看向金暮黎。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你们受此折磨,却未失本性、化作厉鬼,乃一大幸事,”夜梦天叹道,“如此,你们便还可进入轮回,相信忘记前尘后,来世,上天必补偿给你们一个完整而幸福的人生。” 众鬼魂朝他拜了拜。 夜梦天温声道:“去吧。” 众鬼魂转过身,渐渐飘远,消失在夜色里。 夜梦天目视竹木护卫和僧道怪遁走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复杂,竟又牵扯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来。” “那个獠牙面具人显然也只是替主子办事的马前卒,”金暮黎思索着,似自言自问般道,“那么,背后的元凶大憝到底是谁?用活人献祭的目的是什么?那段兽吼白骨,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为它费尽心思?这里被发现后,为什么要想办法将它带走?会转移到哪里去?” 她发出种种疑问,却无人给她答案。 夜梦天遥望夜空:“无论转移到哪里,都必将继续戕害百姓,我们得尽快把这件事透露给朝廷。” 顿了顿,转首,“暮黎,朝廷力量大,能人众多,我们不能因为厌恶官场,而否定它的作用。” 金暮黎淡淡道:“我说过圣上昏庸、朝廷无能了吗?” 夜梦天立知自己说错话:“对不起,暮黎,我不是那意思,我……”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又不是才知道你跟朝廷有牵涉,”金暮黎走到池边,看红血浮沫烧得干干净净、下面除了骷髅白骨什么都没有的巨大怪坑,“能找你帮忙设计缉拿杀人夺丹真凶的人,必有不凡背景,你捅给他便是。” 夜梦天却没能松下心里那口气:“暮黎,我真的只意在江湖,此生都不会进入官场,为朝廷效力。” “那缉拿真凶是什么?这次透露消息又是什么?”金暮黎说着质问的话,却无半丝质问的语气,淡然得就像普通百姓拉家常, “每个江湖人都说自己不为朝廷效力,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不做官,谁又能真正脱离这个圈子?不过是效力的方式不同罢了。” 她扭头笑了笑,“侠客除暴安良,百姓安分守己,其实都是在为朝廷出力,只是不明显而已。” 夜梦天终于确定她不是嘲讽自己,这才随着去看那空空如也的深坑:“真心承认种田耕地有功劳的人不多,暮黎你真的很特别。” 易锦上前将他挤开,不让他挨着金暮黎,惊呼道:“姐姐,这底下居然没有血也没有水?” 第117章 黑蟒鞭的另一作用 客栈里,被拎回后仍处昏迷的少年和幼童终于幽幽转醒。 令普通医师束手无策的无名邪病,竟被专程去城外道观碰运气请来的云游道医治好了。 胖掌柜感激不尽,不断道谢,并执意奉上钱两,麻烦道医帮他带去道观做修缮之用,说待小宝康复,店铺之事安置妥当,就带妻儿恭拜三清祖师。 道医善水被他缠得无法,只好收下银钱,代劳先行,带回观中。 他常年在外采发新药、行医治病,道观无人打理,墙皮早已脱落斑驳,屋瓦亦有破损,确实该花钱修缮修缮了,不然也对不起祖师爷。 善水走后,胖掌柜夫妻俩又对金暮黎三人躬身抱拳,千恩万谢。 儿子被带回,宝贝失而复得,全仗他们出手相救。 除了用免去食宿费、殷勤伺候表达无尽感激,还准备了许多可在路上吃的糕饼果饵以及三沓银票。 夜梦天和易锦两位代言人对兽吼白骨和人皮灯笼闭口不提,只说恶灵被收,血池被毁,以后不必再献祭,竹木护卫任务完成,已连夜离开祭坑,徒步寻找它的主人去了,应该不会再回来。 消息传出,满城欢呼。 客栈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家中有少年儿郎和幼童的男女夫妻送来各种吃食,要当面拜谢全城恩人,却都被胖掌柜以“恩人恶战群鬼,整夜未歇,实在太累,需要休息”等为由,一波波挡了回去。 他知道,这些人除了感谢,其实是特别想看看厉害的打鬼除恶三人组长什么模样,以后当谈资聊起来时,能比别人多些东西。 布置第二精雅的客房中,夜梦天执笔写信,墨干之际,取出玲珑一物,吹以特殊哨声,唤来一只通体黝黑的墨鸟。 绑好信筒,训练有素的墨鸟不鸣不叫地展翅飞离,无声无息。 被移请到第一精雅客房的,自然是打鬼主力金暮黎。 她也没闲着,同样在写信,只不过她的信纸是大张,写的字也是如同暮黎山庄牌匾似的龙飞凤舞鬼画符,草得没几个人认识。 没办法,她两世都是靠打架立足吃饭、出人头地,吟诗作赋书法绘画那些个文绉绉的雅趣,她一个也不懂,更别说精。 你让她弹个琴,画个仕女图,还不如直接拿把砍刀要她命。 信是写给弋菱歌的。 倒非真的随时向他通报自己的落脚位置,而是白骨一事有必要让他知晓~~主要是想让白小渊背后的人也参与进来。 事实上,即便夜梦天不说,她也打算将此事碾转捅给朝廷。 毕竟,个人力量太弱小。 而那发出一声兽吼的白骨,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总有一种很危险的不妥感。 具体不妥在哪里,又说不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朝廷知晓,由强大的国家力量介入。 三人在这方面的阅历都太有限,必须借用外力。 而这外力,直觉告诉她,仅夜梦天的几个道门好友,是不行的。 人魂珠里的天魂珠回来之前,她很少有直觉这种东西,所以也从不相信直觉一说,万事皆靠快速反应能力。 直到天地二魂珠齐全,她才终于有了身为“人”的直觉。 而昨夜,这种直觉突然极其敏锐,那根白骨在她眼里,就像能被某个炮弹专家随时引爆的超级炸弹,若不提前侦查了解,定有许多人死于非命。 正边想边写,斟酌用词,楼下大堂忽然传来争吵声:“我们来这拜谢恩人,你也带着她,到底什么意思?” 很清脆的女声,像是积压已久的火气终于爆发,清脆中有丝尖锐。 一个听着较为粗憨的男声道:“她只是担忧咱们儿子安危,听说救回来了,就想一起过来看看。” “我家儿子安危,需要她担忧什么?她算哪根葱?若非你屁颠颠跑去告诉她消息,她又如何知道我家儿子被救回?”女人气郁难当,近乎歇斯底里,“你们之间一直不清不楚,欲盖弥彰,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男人气恼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女人冷笑,“你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各种原因未能成婚。如今一个已娶,一个已嫁,为何还以朋友知己之名时常相见?” 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些火气,半吼着辩道:“自幼便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要故意躲着走路不成?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是啊,一墙之隔,见面多么方便!”女人轻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却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回娘家回得勤也就罢了,一个有夫之妇,丈夫不在家,却不知避嫌,成天与你勾勾搭搭牵扯不清。” 她冷视二人,“是你不要脸,还是她不要脸,还是你们两个都不要脸?” 男人看了看咬紧下唇默不作声的另个女人,抬起巴掌就要搧过去。 女人没躲,似乎等着令她最寒心的一幕出现。 然而,那巴掌并未落到她脸上。 因为被支黝黑长鞭鞭梢缠卷住。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二楼廊栏。 一名眼角凌厉、相貌年轻的雪发女子手执鞭柄,面色阴寒,语气里饱含高风亮节侠义之士不该有的森然:“不赶紧带着你们儿子滚回去,却在这里不停吵闹高声叫嚷,扰我休息,这便是你们的谢礼?” 身穿暗红衣衫、脸型尖瘦的黄发女人轻轻拽了拽男人袖子。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楼上,没人注意到。 只金暮黎看得心里一阵冷笑。 公众场合尚且敢如此暧昧,那个为人妻的,怕是一点都没冤枉他们俩。 男人被青梅竹马悄悄拉扯衣袖,便连忙道歉:“您便是救了我家犬子的恩人吧?实在对不住您了姑娘,我妻子她脾气不太好,又对我有些误会,所以才不分场合肆意胡闹。惊扰之处,还望您多多海涵,多多见谅!” “我脾气不好?”明媒正娶的发妻笑出眼泪,却凄凉,“安沁非,你回去问问家周人群,除了你,还有谁说我脾气不好?儿子从生下来就没了娘,我不嫌弃你比我大十岁,不嫌弃你丧偶有子,视他为己出,未免偏心,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你呢?你是如何对我的?” 此话一出,听者哗然。 凤栖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结伴从四面八方赶来看厉害高人,互相不识者至少有两三波。 夫妻俩得信后匆匆赶来,随行的,就只有与丈夫年龄相仿、关系暧昧的长脸瘦腮女人。 所以对在场者来说,这其实是额外添加的一场好戏,一场热闹。 只是谁也没想到,一个比丈夫年轻十岁的俊俏少妇,竟被个守活寡的老女人撬了包。 果然女人风骚不在年龄,男人花心不计相貌。 老女人被当面揭穿当面斥骂都不跑,分明是脸皮厚如南城墙,偏还要在男人面前装纯情小姑娘,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吭的委屈模样。 那副恶心作态,让金暮黎吃下去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估计普天之下只有没娶到人、唯靠偷情弥补遗憾的奸夫安沁非瞎了眼。 不过,也难怪这女人儿子还没领,就跟丈夫吵了起来。 若是自己亲生的,哪有心思管顾这对贱人,早就冲进去抱住儿子不放了。 他俩玩爽了一刻都舍不得分开算什么,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嗯?不对,好像不对。 她方才说,自己嫁给男人的时候,少年刚出生,而他的生母,则是难产而死。 这么说,少年很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母亲其实是…… 刚想到这里,连接后院的中门便冲出一个人来,正是被她一起救回的献祭少年,他泪眼婆娑地扑到继母身上,又往下一滑,双膝跪在地上,抱着她大腿仰脸道:“娘,你刚才说的……” 他哽咽着,“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你就是我的亲娘对不对?” 这下,谁再傻也能看出来,这女人对非亲生继子定是真的好。 而且连续隐瞒十四年实情,就是为了让他感受到生母般的爱。 “这男人看着憨厚,却……”有为人妻者低声唏嘘,“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她旁边的矮个子男人立即道,“外人都说我浑得没边儿,可唯独我一心一意,对媳妇最好。媳妇儿,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就你最好,”女人拖了长音斜他一眼,“你若能跟狐朋狗友少喝点酒,就更好了。” 男人居然不气,嘿嘿一乐顺着她的话道:“媳妇儿说的是,可怎么办呢媳妇儿,我就喜欢看那些狐朋狗友被我灌成狗熊爬不起来的样子。” 女人被他逗得扑哧一笑,竟不再挑剔埋怨。 这对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夫妻站在角落低语,除了金暮黎,谁都没听见。 他们也顾不上竖耳朵听那旁杂闲话,因为母子俩正在上演情感大戏。 “我今日让你知晓,便是下定决心,要与你爹和离,这个家,我……” 她心头一涩,竟也忍不住微微哽咽出声,“半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少年继子将她抱得更紧:“不要!” 安沁非也慌了:“若霞,我真的没和别人怎么样,你要相信我!” 女人却看都懒得看他。 金暮黎哼道:“我都不相信你,你妻子凭什么相信你?” 安沁非猛然抬头,却因对方是救命恩人,有怒只能忍:“姑娘,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姑娘不能这么说话。” 金暮黎冷嗬:“就是这类俗语害了不知多少女人,你怎么有脸提?” 她看向那位比人小十岁、做出巨大牺牲、依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的可怜女人:“若霞是吧?我问你,你介不介意我手中的长鞭抽在你前夫身上?” 吃瓜群众:“……” 鹅滴个乖乖,人家还没和离呢,怎么就成前夫了? 而且,那是人家的家事啊,你即便干涉,也不能出手打人吧? 何况,再怎么说,若霞也是安沁非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再恨,也宁愿自己踹两脚,不可能让外人来欺负。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若霞似因心已死,脸上竟毫无波动:“前夫的事,前妻无权过问。” 金暮黎倍感欣慰:“之所以征求你的意见,就是因为我遇到过太多不知好歹的贱女人。既然你点头……” 她手腕一抖,仍缠在安沁非掌心的长鞭便如蛇游下,“唰”地反抽在他性感翘臀及腰背上。 安沁非连反对都来不及,便“啊”的发出一声惨嚎。 那惨嚎声非常怪异,像婴儿,像鼠叫,令听者皆是一愣。 金暮黎也怔了怔。 这声音…… “姐姐,他的叫声好奇怪啊,”来到她身后的易锦低声道,“怎么有点像人皮灯笼里的鬼魂?” 同样被惊动、走出房门的夜梦天也行至她身侧,轻声低语:“莫非黑蟒鞭连生人魂魄也能抽询?” 第118章 灵魂拷问好刑具 “大家散开!”金暮黎唰的一鞭将安沁非的身体连同双臂缠缚,厉声道,“这个人被鬼附身了!” 哗啦! 所有人都恨不得跳离八丈远,随后想起这是客栈,空间有限,便呼啦啦争先恐后往外跑。 连文若霞都拉起少年,母子俩半抱互搀着惊步旁避。 眼角有细纹的“邻家女孩”脸色煞白,她不愿相信站在文若霞那边的金暮黎,可刚才那声所有人都听见的非人惨叫,又令她恐惧不已。 双腿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背部撞在客栈酒柜上。 人们吓得跑个精光,用来结账和用餐的一楼大堂瞬间空旷。 金暮黎手腕微动,被长鞭捆绑的安沁非便腾空而起,摔跌在二楼木廊。 “死胖子,驱逐闲杂人等,关门去后院,护好你妻儿!”金暮黎厉声吩咐,冒充正儿八经的杀鬼大佬。 胖掌柜哪顾得称呼难听不难听,慌慌张张将人往外赶,只剩两女一男没被推搡出去关在门外。 文若霞的身体细细发着抖,少年从肩侧抱住她,明明自己也害怕,还反过来安慰她:“娘,别怕,屏儿保护你!” 文若霞看向自己一手拉扯大、犹如亲生的儿子,眼泪终于崩溃,转身正面抱住他:“屏儿!” 这个孩子,是她从尺把长慢慢养大的,等于落地到人间不久,就入了她的怀抱。 那肉墩墩藕节般的小胳膊小腿儿,她到现在都记得。 她抱他,亲他,哄他,逗他玩,到处走到处晃,告诉他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树,给他讲故事。 为小屏儿的身体素质着想,她一个从未生过孩子的姑娘,楞是红着脸求寻哺乳期妇女帮忙喂奶。 别家的奶,自然不够孩子吃,她便请教娘家人,用精心熬制的稀粥米汤辅喂,将小屏儿养得白白胖胖,婴儿肥的小脸儿稚嫩可爱。 因每天半夜都要起身为小屏儿加热粥汤喂食、更换尿布,她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那几年,因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她竟憔悴苍老了许多,直到小屏儿长到五六岁,才慢慢缓过来。 用常人的话说,那真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感情深得比亲母子丝毫不差。 小屏儿幼时跟别的孩子玩耍被石头误伤,头部流血,她魂都快没了,抱着他飞跑医堂,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将肇事者痛打一顿。 可终究还是因对方也是不懂事的几岁幼童,而选择了原谅。 “娘,不要再说你不是我娘,”少年红着眼睛,紧紧抱着她,“你就是我娘,最疼屏儿、待屏儿最好的娘!” 他已经十四岁了,谁待他好,谁把他当掌中宝,他岂能不知? “娘,你别怪爹,即便他做错事,也是因为被鬼附了身,”少年生怕这个家散掉、因为被竹木护卫选中而当场晕过去的女人突然不要他了,“娘,你原谅爹好不好?” 文若霞鼻腔发酸,没说话。 之前为了屏儿,她一直忍着。 黑箭令射到家门上时,她眼前直发黑,昏倒在地。 儿子被带走后,她没了支撑,再也不想跟安沁非过下去。 可还没开口提出和离,便传来儿子被救的消息。 她惊喜得心脏狂跳,怎料,丈夫竟已急不可耐地先将这份喜悦分享给了隔壁女人,还带着她一起过来找儿子、谢恩人,自己倒像个多余的。 她忍了一路,可还是爆发了。 积压的怨气像野火一样燃烧,火舌风卷狂浪般燎灼她的心原五脏,痛得她失去理智,彻底失控。 可当失而复得的儿子抱着她、求她不要离开时,她的眼睛又湿润了,心肠在儿子和丈夫之间忽软忽硬,变换反复。 而此时的精雅客房里,凤栖城的除害英雄正在用力勒紧鞭绳,拷问安沁非的灵魂:“说,你有没有跟隔壁那个女人做过苟且之事?” 安沁非疼得冷汗直冒,牙齿打磕:“我、我……” “你要硬扛着不说实话,我今天就抽散你的一魂两魄,让你变成痴痴呆呆、记忆不全的傻子!” 金暮黎随嘴恐吓,“但若跟我说真话,我倒可以考虑替你保密,并以鬼附身之名,帮你求得原谅。” 安沁非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可还是有些犹豫,仿佛在挣扎。 金暮黎没耐心哄这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老王八,松开鞭子又是一个鞭梢猛力抽打:“还不快说!” 安沁非啊的一声惨叫,声音尖利如鼠:“有!有!” 金暮黎的眸光瞬间沉冷:“什么时候开始的?” “屏儿七、七岁时!”安沁非神情痛苦,喘息着道。 “你们竟已私通了七八年!”金暮黎怒不可遏,一把掐住他的喉咙,“若霞姑娘比你小了整整十岁,还对你那么好,你他妈没长心吗?” 愤声喝道,“良心被狗吃了?” 安沁非被掐得呼吸困难,眼看就要窒息。 夜梦天连忙上前握住她手腕:“暮黎!” 金暮黎缓缓松手,渐渐冷静。 “即便是妾,也没有不想上位当正夫人的,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女人,除了图钱,还能图什么?我可不信她仅仅是为了解决身体上的需求。” 金暮黎捏他下巴,“说,一共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安沁非忍痛道:“七、七八万两银子。” “你可真舍得,”金暮黎目光微寒,“在你妻子身上可花有这么多?” 安沁非目光闪躲:“她……她都是从娘家拿钱帮我堵漏,填补借债窟窿……” 金暮黎一巴掌搧到他脸上,想骂,却已怒得说不出话来。 随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将安沁非揍得鼻青脸肿,浑身青紫。 夜梦天和易锦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不帮,也不阻止。 直到见她拳拳到肉、心中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夜梦天才温声劝道:“暮黎,再打下去就废了。” 安沁非蜷缩在地,捂着裆部苦脸告饶:“别、别打了,我错了。” 似乎是为了减轻罪责,他断断续续解释道,“其实开始时我只是把她当作倾诉对象,红颜知己,有什么烦恼,跟她说说,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互相了解,互相信任。” “男人劈腿出轨找小三儿,左右逃不过好色、同情、倾诉这些烂借口,”金暮黎冷笑,“和倾诉对象滚到同一张床上,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踢出一脚,再次将他踹得翻个滚,“你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就是为了弥补未曾得到的遗憾?趁着人家丈夫不在家,一对狗男女寡廉鲜耻!” 安沁非见她怒气上涌,怕挨更多拳脚,不敢开口辩驳。 “锦儿,去把若霞姑娘叫上来,”金暮黎转脸道,“我有话问她。” 易锦便打开房门,站在廊栏里招手喊人。 少年屏儿想跟着,易锦却阻止道:“没叫你,楼下等吧。” 文若霞上楼进房。 见安沁非被打得那样惨,竟未替他说半句话,表情很冷淡。 金暮黎不让少年上来,就是免得文若霞受他影响,下不了决心。 金暮黎看着她:“如果我说你丈夫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窍,你信吗?” 文若霞摇摇头:“不信。” “为何?”金暮黎心里满意,面容却淡淡,“我可是驱鬼大师。” “因为……”文若霞自打进门后,瞟了眼安沁非便已移开目光,“我心里其实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金暮黎坐到桌边,倒杯已凉掉的茶,抿上一口:“知道什么?” 文若霞垂眸沉默片刻,才忍着回忆带出来的一丝情绪道:“他的青梅竹马喜欢玩四人木骨牌,他便陪她一起玩,哄她开心,顺便在牌桌上给她送钱。我找了他几次,关起门来吵了几架,之后他便改变策略,怂恿我学打木骨牌。我对木骨牌本就没兴趣,心里又对他俩有憎恶,怎么可能答应。他几次怂恿未成,便放弃,换作背着我偷偷玩。” 安沁非不想在自家女人面前太狼狈,忍着疼痛站起身:“我没有偷偷陪她,更没有给她送钱!” “别否认了,我什么都知道,”文若霞眼都未抬,根本不愿瞧他,“你们跑到离家最远的北城郊外租赁马匹骑行游玩,以为不会有人看到,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上天都看不惯你,让熟人瞧个正着,回来后悄悄告诉了我。” “她环着你的腰,你一手执缰,一手抓握她的手,两人浓情蜜意,前腹后臀贴得很紧,密不可分。” “安沁非,我一直想问你一句,”文若霞终于直视他,“爽吗?” 安沁非无言以对,闭口不语。 “你以为我成天在家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文若霞面冷声淡,“要我一件件扒出来说给你听吗?” “我看不用了,”金暮黎放下茶盏,“什么红颜知己,什么倾诉苦恼,其实是敢做不敢认,骑了根老竹马还别有用心装糊涂。” 她此刻已懒得再动手,只阴阴冷笑,“你妻子什么都知道,你却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往她头上浇油点火,生怕她生不起弄死你的心。” 安沁非唇线紧抿,不敢接她的话。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几声尖叫,易锦冲出一看,是少年正含怒痛殴那个长脸女人,不由朝屋里乐道:“你儿子打你心肝儿了!” 金暮黎好笑地看他一眼,起身出去教导少年:“男人怎么能打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呢?真想打,就把她拖上来,让你娘打,懂吗?” 安平对救命恩人言听计从。 “这女人春夏秋冬无人陪,孤单寂寞空虚冷,”金暮黎一摆下巴,“若霞姑娘你去帮她热热身。” 文若霞本想着好聚好散,可儿子既已把人拖了上来,恩人又开了口,稍作迟疑,也就迈了步。 安沁非忍不住叫道:“若霞!” “怎么,还没打呢,你就心疼了?”金暮黎又是一阵心头火起,“若霞,那就先打他!你贴给他的嫁妆和娘家钱,他都花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文若霞虽然不管家中钱账,心里也多少有些数,见恩人如此说,便知必是刚才盘问出来的。 她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安沁非怒目瞪视她:“你!” “你什么?”金暮黎冷冷道,“你今天要是敢还手,我就让你横着出这个客栈!” 文若霞却未继续打,只盯着他道:“把我的钱一笔一笔还回来,否则我就将你二人告上官府,你即便想和离,也没那么容易!” “那多麻烦,”金暮黎道,“不仅要耗时间搜集证据,还容易被人花钱找关系,让你什么都落不着。” 她斜斜靠在门框旁,“你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所以今天这闲事,我便愿意花心思管上一管,帮你讨点公道。” 夜梦天主动请缨:“我去吧。” 金暮黎笑了笑:“正有此意。” 夜梦天一把抓住安沁非的手腕:“走,去你家一趟。” 然后看向文若霞,“文姑娘,一起吧,有些手续需要你签字画押。” 文若霞点点头。 安屏哀声叫道:“娘!” 文若霞看着他,眼圈渐红。 易锦突然扰乱气氛:“不是说打人么?怎么不打了?” 金暮黎一脚踹在长脸女人肚子上:“谁说不打?” 她用的力道并不重,甚至可以说很轻了。 可她毕竟是宗师级别的紫灵士,即便没用力,对普通人来说,也够重。 长脸女人痛叫一声,当即脱离安屏钳制,趔趄后退十几步,撞在廊栏上。 只听哗啦一声,廊栏断塌。 长脸女人尖叫着往楼下跌去。 一根长鞭嗖地伸过来,将人卷住,再嘭的一声砸在走廊地板上。 那女人差点摔岔气,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撑膝杵腰地爬起来,便立即张口开骂:“你们这些挨千刀的,仗着有武功,就欺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你们以后生下的孩子男盗女娼,老老少少统统不得好死!” 正要走的夜梦天回身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得女人眼冒金星,牙落半口,嘴角血沫子直冒。 一向以温和面容示人的修雅男人,此刻竟满脸阴鸷:“你是活腻了!” 易锦也寒了脸:“打烂她的嘴!” 安沁非似没想到自己心上人竟能骂出这般恶毒之语,一时呆住。 “我说了,女人,要由女人来打,不劳你们动手,”金暮黎的声音如同来自幽冥,冰得似附着飒飒阴风,“闪开,做你该做的事。” 夜梦天死死盯了女人一眼,才目带熊熊火光,拖起安沁非就走。 手上已俨然施了力道。 安沁非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叫道:“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夜梦天冷声道:“放心,我们只是给她一点教训而已,不会要她的命。” 第119章 入住温泉旅社 三日后的早晨,冷风瑟瑟。虽未下雨,天空却是阴云密布。 凤栖城的一间糖果商铺被帮工举报揭露,说该铺五颜六色的蜜饯糖果全部掺有令人上瘾的米囊花。 消息传出,常在该铺买蜜饯的市民将店铺围个水泄不通。 店铺东家~~一对被千口指责、万嘴唾骂的老夫妻俩,来不及关门躲避,只能钻入地窖不敢出。 可除了普通市民,常来光顾他家店铺的,还有几名富商和权贵。 两个害人的狗东西被揪出地窖,老男人刚被打断双腿,官府便来查封店铺,将店主押捕入牢。 之后,一名手脚本就不干净的少年突然当街偷抢,成了人们眼里的贼; 再之后,一名已婚女子被丈夫休妻,原因是主动勾引庙里的美貌和尚,与其私通达四年之久。 女子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去寺庙找情人求助,寺庙却因其败坏自家名声,连山门都不让进。 日薄西山,她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走投无路之时,“正好”遇到勾栏院的老鸨,一番花言巧语的诱哄,竟自愿卖身。 将四人命运全程目睹的长脸女人浑身哆嗦:“你们……你们……” 满口牙齿少了一半,说话严重漏风,但她身后的矮个子男人却听得懂,笑嘻嘻道:“我们怎么啦?我们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微微推波助澜一下,让它公之于众而已。” 他哼哼着长拖怪腔,“男盗女娼,我们已经帮你实现了,等以后下了地狱,可别怪我们不尽心尽力。” 长脸女人面色陡然苍白,颤声道:“你们是……是受她的指使?” “谁的指使?”矮个子男人痞里痞气,“我们只是为民除害而已。” 长脸女人哪里肯信。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关系,”矮个子男人往墙上一靠,没骨头似的软软招手,“还有拔掉舌头和不得好死两个任务,来来来,兄弟们,先帮她把舌头拔了,顺便把剩下的牙齿也都处理掉。” 长脸女人惊恐不已,想退想跑,奈何胳膊一直被两名地痞流氓牢牢架住,根本动不了。 一个手背有刺青的瘦高男人手拿锤子走过来:“别怕,很快的,一下就好。” 长脸女人更加惊恐,使劲摇头:“不要!不要!” 矮个子男人笑道:“锤子是不是太敷衍了?好歹你也弄个专门拔牙的钳子,像个行业师傅。” 刺青瘦男人哈哈大笑,然后将锤子往腰上一别:“听东哥的!” 居然真摸出一把明晃晃的拔牙钳子来。 三人哄笑。 之后不久,一声声呜呜惨叫,从挨着花柳大街的深巷里传来。 有人墙内探头,有人推窗张望,却都缩了回去,无人敢管。 长脸女人牙齿被拔,舌头被割,满口血污地跪在地上,痛哭。 “快年底了,等你丈夫行商回来,不用我们说,他也能很快知道你在家干的好事,必定休了你,” 矮个子男人笑眯眯道,“估计等你爹娘从牢里出来,不死也去掉半条命。哎呀,就怕到时或瘫或残的无法动弹,毕竟狱卒那边无人打点的话,下手都是没轻没重的。” 嘴角轻勾着微微顿了顿,“不过,即便真瘫了也不要紧,正好你不用三天两头往娘家跑那么麻烦,可以直接回去伺候着住个够,忙不过来呢,还能找奸夫帮忙搭把手。哎哟啧啧,一墙之隔就是方便!” 眼角有道斜疤的青年道:“等她被休,正好凑一对,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 耳垂缺出道豁口的青年摇头啧啧:“没有原配杵在那里,他们怕是体会不到偷情时的特别滋味,毕竟男人偷情,要的就是那份刺激。” 矮个子男人斜睨他一眼:“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 豁耳青年嘿嘿奸笑。 刺青瘦男人却道:“你们咋忘了,那姓安的房子被贱卖,所得钱两全都给那母子俩后才和离的。” “哎呀,还真是,咱们怎把这么重要的机密大事给忘了?”豁耳青年戏精般道,“那这么说,姓安的如今已是无家可归的单身汉流浪狗了?” “可不是咋的,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他,哭着喊着非跟继母走,”斜疤青年道,“男人混成他这样,还真是失败透顶,比咱们还差劲。”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好像地上并没有口腔流血的女人。 直到聊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该说、不能说的,矮个子男人才双臂抱胸地睇视下方:“没看出来,竟是个狠人。能忍拔牙割舌之痛而不晕过去……这个女人咱们得提防。” “一个没牙老狗,还能咬我们不成?”豁耳青年道,“东哥若不放心,咱们就卸她一条胳膊,废她一条腿。” 矮个子男人思索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父母瘫痪,儿子成贼,女儿更是签了勾栏院的卖身契,她即便有报复之心,也无报复之力。” 豁耳青年道:“东哥,咱就……这么放了她?” 他搓着手,问得不坏好意,矮个子男人轻哼一声,转过身边走边道:“悠着点儿,别把人弄死了。” 豁耳青年兴奋道:“东哥放心!” 三个男人围了上去…… 健马飞奔,一黑一白。 易锦搂着雪发女子的腰,脸上却无半点笑容。 长脸女人的咒骂声依旧响在耳边,影响着他的心情。 夜梦天也是一脸沉冷。 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两个男人却依然未摆脱掉浓厚的心理阴影,恨没有亲手撕了长脸女人的嘴,将那恶毒口舌凌迟成片,剥成细丝。 金暮黎的眸中已无冰色,一边跑马,一边回想专程去找道医善水时,他检查把脉后说过的话。 他说易锦体内的确有蛊,但他医术尚浅,无法得知具体什么蛊。 不过一般来说,南疆十八族无论哪种蛊,皆是下蛊者解蛊。旁人解不了,因为蛊药不同。一旦解错,反而会适得其反,夺人性命。 至于万毒皆可解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但基本上属于奢望。 因为那是通吃通杀南疆一十八族所有蛊物的蛊王,唯圣女有。 圣女凌驾于十八族之上,却从不过问十八族内部族务,只在每三年一次的斗蛊大会上露回脸。 大赛具体如何,他不太清楚,但能肯定的是,若想请圣女帮忙,希望非常渺茫。 且无熟人带路的情况下,自行前往南疆十八族,说九死一生亦不为过,有去无回也毫不夸张。 三人两马跑到天黑,住进路边一家有天然汤泉的旅社。 这种旅社宿价极高,但食物精致,服务好。 不仅有天然温泉可泡,棋牌赌具啥的也一应俱全,想玩什么玩什么,且还备有中低档客栈所没有的好马与马车,专供客人租赁使用。 虽然费用不低,押金也颇为高昂,但有实力住这种汤泉旅社的,都是付得起账的不差钱人。 旅社门口没有迎来送往的小二哥,客人自己去柜台登记取钥匙。 要了三间中档房,金暮黎看看双唇紧抿的易锦,再看看神情阴霾的夜梦天,不由笑道:“还气呢?” 易锦哼了一声。 夜梦天面色沉凝。 金暮黎轻叹道:“别想了。” 易锦咬牙恨恨:“那个烂女人敢咒我家宝宝!” 夜梦天没说话,却是一副想杀人的模样。 金暮黎道:“虽然我心里也很不舒服,但过去的事总得让它过去,否则不是跟自己为难么?” “话是这么说,可就是……”易锦摸了摸心口,“这里始终堵得慌,疏不通,也消不下去,难受得很。” 金暮黎往掌心吹一下,探手轻抚:“我用仙气儿摸摸就好了。” 易锦哭笑不得,却更加稀罕眼前这个人,一把抱住她道:“我和姐姐的宝宝,定是最好的。” 金暮黎拍拍他的背:“自然。” 想了想,又添上几句,“神仙都不一定灵验,她一个凡妇俗女,还能说什么是什么?你把她的话看得这么重,倒显得她很人物。” 易锦的心胸倏地一敞,犹如仙气灵风拂过般,甚觉明亮通畅。 金暮黎抓起他的手腕踏上木楼梯:“那群人收了钱,不会让她好过的,最起码,舌头肯定保不住。” “该由我们亲自挖了它!”易锦撇撇嘴,“虽说男人不应该动手打女人,可也得分什么事、什么人。” “自然,”金暮黎肯定道,“这句话既非律法,又非规矩,遵守不遵守,全看个人。我不让你们动手,主要原因并非这个,而是交给旁人,她受到的惩罚会更多。” 易锦不解:“为什么?” 金暮黎道:“我们罚她,不过是割她一条舌头。但由当地人来做,事情就会略有不同,因为那些地痞流氓另有一份考量,他们得防范对方同归于尽、鱼死网破般的报复。为了将危险提前扼杀,他们会添加伤害区域,加重伤害力度,并扩大打击范围,但凡能提供帮助的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他们都会加以试探,然后或敲打,或先下手。” 易锦顿住脚步,睁大眼睛望着她,半晌才露出笑容:“姐姐你真厉害!” 他的心情陡然好上许多。 金暮黎幽幽道:“以前,我是别人手中的刀;以后,我们要尽量让别人做我们手中的刀。抽伤打残无所谓,可以自己来。但杀人夺命之事,还是交给别人的好。” 三人走到客房门前,易锦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姐姐的钱够用吗?” 金暮黎愣了下,抬手摁歪他的脑袋:“我有很多人要杀么?” 易锦笑了笑,摇头。 “一会儿吃完饭你和夜教主一起去温泉汤池洗澡,”金暮黎叮嘱道,“我不在的地方,你别离开他的视线。” 易锦“哦”了一声。 他想问什么时候能和姐姐一起洗,可没胆,怕被金暮黎一巴掌拍扁在门上。 夜梦天望了望铅华未饰的女子,垂下眼眸,脸色臭臭:“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叫夜教主的好。” “行,”隐藏身份的要求不过分,金暮黎痛快答应,“那梦天,锦儿沐浴时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夜梦天心道搞得好像他是尊贵太子、我是暗卫保镖似的。 可冲着那声“梦天”,此刻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点头。 饭后,金暮黎独自去了女子汤池,夜梦天和易锦则去男用汤池。 如今天冷,住温泉旅社的人,基本上都是为了能在汤池里泡一泡,洗个天然温泉热水澡。 金暮黎到了汤泉池边,先放眼打量一圈。 汤池是用大块方石所砌,由两个半月形组成,池的两端有臂宽长沟,蜿蜒曲折,一头连着引入流动温泉的进水口,一头是不断放走浴后皂沫的出水口。池周石面有雕花,既美观,又不容易打滑。 地上搁一圈未涂漆色的原木衣架,木面平滑,只四角刻着简易花朵,以免脱漆掉色,藏污纳垢,不好清理,弄脏客人的衣物。 女子汤池人不多,加上刚来的她,才三个。 那两位是同伴,正在一边泡一边说笑。其中唇不薄、嘴不小的女子很特别,人家是咯咯笑得既清脆又娇媚,她却是笑声嘎嘎如公鸭。 但听起来格外豪爽亲切。 金暮黎背对她们宽衣解带,两个女子皆好奇地回过头来,目光除了在那满头雪发上停了停,最后的注意力主要都放在了黑红二鞭上。 “这位姐姐好厉害,居然拿鞭子当武器!”年龄较小的少女低声道。 “别背后议论,”大嘴女子啪地在她肩膀上打了下,“真要有兴趣,就主动搭话,当面问当面议论。” 金暮黎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少女哎哟一声:“你不知道你手打人疼么?能不能轻点儿?你看你看,都红了,五根手指印!” “哎呀哎呀对不起,我给你摸摸!” “滚滚滚,谁稀罕你摸?又糙又重,越摸越疼!” “哈哈,那可没办法了,你自己摸吧。” “摸什么摸?一会儿洗完回去帮我涂药!” “你这娇贵的身子……等回去时估计能自己消了,不用涂药。” 少女不理她,游到靠近金暮黎的池侧:“这位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金暮黎围胸巾的手一顿,转过脸看她一眼,淡淡点下头。 女子愣了愣:她都不谦逊一句吗? 大嘴女子望着她的表情,噗哧笑出声。 金暮黎围好过臀胸巾,臂绕双鞭,走台阶下到池中,闭目浸泡片刻,朝引入泉水的入口处游去。 入口在地势较高的一方墙下,弯弯曲曲的深沟只容一人,当她站在入口处时,已看不到那俩姑娘。 这里的水才是最干净的,但有丝丝冷风从墙和水面之间的空隙吹进来。 深沟造得蜿蜒曲折,又这么长的距离,就是为了能让这点冷风消弭于无形。 只有她才会没事找事,故意跑到风口受冻。 把身体浸在水中,她待了一小会儿,觉得不舒服,便要往回走一走,反正深沟里的水都是没人洗过的,换个地方也一样。 可身体欲动之时,却听墙外一道笑声。 笑声犹如猫头鹰。 第120章 京都来密信 报丧鸟般的笑,令人悚然,却只有一声。 金暮黎侧耳细听。 凭她紫灵士的感知,墙外似乎没有呼吸声,不过,也有被温泉流水声掩盖的可能。 她想从墙下深沟潜游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又怕正有人等着,等她从水里甫一露头,就咔嚓一刀劈下来。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太大,但不能不防。 想了想,她决定不冒这个险。 原因三个字:犯不着。 于是原路游回,迅速上岸。水都没擦,就穿上衣衫风一般奔出。 池中两名女子愣愣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待人不见踪影,才反应过来,对视一眼,急忙往上爬:“快快!快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顾不得擦水,扔了裹胸浴巾就穿衣,一边走一边套鞋,就跟慌慌张张急着要抢亲一样。 “这这这!这边!这边有水印!”少女机灵地指着地面一串水渍鞋印,“快快!快跟上去!” 大嘴姑娘的一只鞋跟还没拔上,跳着脚一边拔一边跑。 两人咋咋呼呼动静忒大,很快就把旅社雇员和部分洗完澡的男客吸引过来,待追到已被打开的后院院门处,后面霍然多了五六个人。 后门外有条通往流泉的小径,可早已天黑的时辰,旅社内虽处处挂着灯笼,为旅客照明,晚上没什么事的后门外却一片黑黢黢。 然而就在这黑黢黢的夜里,温泉上游却隐隐传来打斗声,还有一道裹挟着长鞭风啸的厉声质问:“你到底什么人?” 大嘴姑娘更急,从一名旅社小厮手里夺过灯笼就往小径上跑。 后面立即跟了一满串儿。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 啥都不知道的人很快就站在了泉边石头上,距离不等地立成弯曲一排,努力伸长脖子仰头张望。 夜空中的两道身影很醒目,一个白衣黑发,一个白衣白发。 白衣男人还戴着白色狐狸面具,瞧不见半点儿脸:“我是何人关你何事?这里又非你家庭院,过来泡泉赏月,还得经你同意不成?” 以长鞭为武器的雪发女子冷笑:“赏月需要戴着面具?赏月非要在温泉上游?若你在泉里撒泡尿,别人用的岂不都是你的骚澡水?” 此话一出,下方观者顿时不干了,有个男人更是干哕起来,断断续续骂道:“妈的,老子刚才不小心脚滑,还呛了几口水!” 其他人也浑身不得劲儿。 白衣男人只守不攻,一直利用极致身法躲避暴烈鞭袭。 金暮黎突然收势:“为了窥探我的破绽弱点,就甘愿装孙子?” 白衣男人语气无奈:“我说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什么?”金暮黎盯着他,“难道发出猫头鹰笑声的不是你?” “果然,”白衣男人叹气,“方才有个身穿黑袍、戴半边獠牙面具的神秘人在这里,我也是听到那声怪笑才过来的,他看到我,好像愣了愣,然后转身就走了。” 遮住半边脸的獠牙面具? 金暮黎心里一惊:来得这么快? 凤栖城禁地人皮灯笼里的鬼魂曾说,将他们剥皮并禁锢灵魂的残忍家伙,就是身穿黑袍,戴半侧面具。 距她捣毁血池不过三四天,怎么就找到了这里? “姑娘好鞭法,不过我还有事,就不陪姑娘切磋了,”白衣男子抱抱拳,“姑娘,他日有缘咱们再见。” 说罢,身体一旋,疾速离开。 金暮黎看着他的背影,双眉凝沉。 “姐姐!” 易锦也急匆匆赶了来,衣服都没穿好,还光着脚。 “姐姐你可好?有没有事?” 金暮黎见他因为担心自己而忘了害怕,竟连灯笼都没执,来不及穿鞋的双脚更是踩在冰凉凉的地上,立即掠身落到他身边,打横一抱:“穿这么单薄,是想生病吗?” 男人被女人公主抱本就稀奇,第一次被心爱女子这么抱的易锦更是惊叫一声后,嗓子便像被口水堵住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一幕的小厮和旅客表情不一,少女拍手笑叫:“哇哇哇,好飒!那位姐姐好飒!” 大嘴姑娘抬起手臂,看看肌肉:“将来我也要这样抱夫君!” 男人们奇怪地望着她,大部分都觉得这个奇葩肯定是脑子有病。 “怎么让你一个人寻来了?”金暮黎边走边道,“夜梦天呢?” 易锦又兴奋又不好意思,半喜悦半害羞地缩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勾住她脖颈:“他……他本是跟我一起出来的,可在快到后门时,有只墨鸟送了信来。信筒是红色的,他说那表示十万火急。” 金暮黎嗯了一声,却先把他抱到男用汤池门口,放下道:“把脚洗干净穿鞋出来,我在这等你。” 易锦比那如墨夜色还要浓黝的黑眼珠瞧着她,微动之时,唇瓣贴到了她脸上,亲一下才转身进去。 金暮黎:“……”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居然还敢来撩拨。 再这样,我可就去找夜梦天泄火了。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却活跃无比:易锦正在洗脚,被她一把摁倒池边,之后全是强劲、生猛、激烈的画面。 易锦出来时,见她神色有异,不知她脑中打着风月架,以为定是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抽丝剥茧。 “唔!” 金暮黎抓着他的衣衫,不顾身后是否有人来过往,猛然将他抵在墙上,唇齿落下,劈头盖脸的吻危险而狂野。 二楼某间客房的窗里边,夜梦天双拳握紧,眸色却深了又深。 两人分开时,皆是气喘吁吁。 易锦睁开眼 眼里写着属于男人的欲望。 “对不起……” 两人同时道。 随即便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金暮黎牵起他的手,在那被蹂躏得无比嫣红的唇瓣上轻轻啄了啄:“别想太多,我只是心血来潮,突然想亲亲你而已。” 易锦抱住她。 夜梦天低下头,打开左手掌,看了眼皱成一团的纸笺,转身来到烛火前,点燃。 人都有私心,所以很抱歉,易锦,目前的情形对我最有利,我不能帮你改变。怪只怪,你和暮黎有缘无分。 若当初你不跟着去慈悲岛,也不会造成今日这种局面。 只能说,你们的缘分太浅。 红线的另一头,是我,不是你。 他的右手也有一张纸。 纸上无字,只有放在火上烤,才能看到。 他已经读了一遍。 他看着它,心情又激荡起来。 那日送虚静道长出慈悲岛时,他就很隐晦地提点过,说金暮黎的真正身份不会简单,必与天界神兽有关。 如今,京都那人又来信说,务必保护金暮黎去做她要做的事,哪怕丢掉自己性命,也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因为,可能有股很强大的势力正潜伏流风等各个国家,秘密寻找、搜集一只由天界陨落的恶兽白骨,妄图拼凑成形,用诡术打开神界封印,复活操控。 背后之人费这么大力,野心必然不小,估计是想征服所有国家,统一全世界。到那时,战火一起,必生灵涂炭。 所以绝不能让他得逞。 而让他无法得逞的最大倚仗,并非军队,而是去东海寻找天魂珠的金暮黎。 夜梦天的手轻轻颤抖。 这些话,是不是再明白不过了? 她不是某个神兽的主人,亲自下界为自己的坐骑或宠物寻找魂珠; 也不是某个奉主人之命,专门下界帮神兽寻找魂珠的下属; 更不是梦中受了仙神托请、帮忙寻找魂珠的凡人; 而是…… 他使劲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纸张落在了烛火上。 如此机密之事,绝不能给第二个人瞧见。 金暮黎带着易锦进屋时,那张纸正好烧完。 轻轻一吹,灰烬飘飘扬扬,碎散。 一只快累瘫的墨色灵鸟毫无形象地躺在桌面上,即便身边有盘极为精致的美味糕点,它都没力气爬起来吃。 “居然把灵鸟累成这样,”金暮黎关上门,“到底是有多十万火急的消息?” 夜梦天抬眸定定看着她。 看得易锦心头火起,看得金暮黎莫名其妙。 “很重大,非常重大,”夜梦天在易锦发飙前开口,“待明日出了旅社,我们去空旷无人的地方说,免得隔墙有耳。” “这么机密?”金暮黎微微一愣,“跟我有关么?无关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对来自朝堂的各种阴谋倾轧没兴趣。” “有关,”夜梦天却道,“用血池安养凶兽白骨的背后之人,已经盯上了咱们。” 金暮黎微微张了张嘴,随后叹口气往桌边一坐:“看来今晚那个白衣人说的是真的,黑袍獠牙面具人,真的来过。” 夜梦天神色凝重:“暮黎,以后我们要多加小心,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金暮黎点点头:“尤其是你和易锦。” 夜梦天想说:不,其实是你。因为你才是最重要的救世之主。 但,没开口。 也没问金暮黎去东海到底找什么。 既然她瞒着不说,那他就假装不知道,等到了东海,再见机行事。 ~~ 凤栖城。 “媳妇儿,我回来了。”潘卫东笑嘻嘻地走进自家家门,将女人往怀里一抱,“东东是不是很乖?” “前几天忙得白天晚上不见人,不到半夜不回来,今儿个怎的这么早?”女人耸着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没喝酒?” “没喝,这几天都没喝,”潘卫东拿出一沓银票,在她眼前晃了晃,“喏,办了点小事,赚了点小钱,给媳妇儿买衣服首饰。” 女人瞅了眼,顿时惊了:“这么多?” 潘卫东笑眯眯道:“要不要?” “当然要,为什么不要?”女人轻哼一声接过钱,“全是千两银票,这得有……十几张吧?” 她目露警惕与疑惑,“哪来的?” “媳妇儿放心,我潘卫东不干杀人放火的事,”潘卫东微微松手,“媳妇儿,有茶没?渴了。” “你每次喝酒回来都会嚷嚷要水喝,所以就提前烧了一壶,正好刚泡上,”女人抽身将银票放桌角,倒水递他手中,“这钱数额太大,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来的。” 潘卫东喝了茶,将杯子一搁,没规没矩地将女人抱到方桌子上坐好,搂着她的腰:“媳妇儿可知道卖蜜饯糖果的徐家铺子?” “知道,”女人望着他,“不但知道,还听说被官府查封了,店主差点被人打死。怎么,是你干的?” 潘卫东求表扬般道:“媳妇儿,这算不算为民除害积阴德?” 女人哼道:“雇主是谁?” 潘卫东轻捏她的脸:“媳妇儿不要这么聪明嘛!” 女人打开他的手:“快说!” “好好,说,说,我马上加鞭地说,”潘卫东挤了挤眼,“谁救回的献祭小子和小小子,就是谁。” 女人陡然睁大眼:“他们?” “不是他们,是她,”潘卫东道,“听说那个拿鞭子抽人的白发女子,才是毁掉禁地血池的主力。” 女人愕然片刻,细细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那天姓安的在客栈被鬼附身,是什么后续?” “听说鬼被抽跑了,但不知怎的,那对奸夫淫妇居然把那三人给得罪了,”潘卫东啧啧摇头,“你说他们得罪谁不好,非去招惹那几位。以为人家是外地的,就能随便龇牙?那可是端了整个血池、解决凤栖城二十多年困扰和噩梦的狠人!那傻坯贱货居然骂人白发姑娘以后生的孩子男盗女娼,老老少少不得好死,你说她不是找灭么!” “什么?她、她真这么骂?” “可不是,否则能有这些事?人家拿了整整三万两银子,让我帮人实现男盗女娼、不得好死的愿望。” “三、三万两?”女人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出手这么大方?” “不然我能这么卖力?几乎所有人手都调动起来,还把我自己累个半死,”潘卫东配合话语长舒一口气,“除了兄弟们的辛苦费,还有出卖蜜饯铺的帮工那边,咱不能只拿人家家人威胁,让人白干事,利益是必须要有的。金钱诱惑给得不够,难保关键时候不反咬一口。” “另外,狱卒那边也得打点,好给那俩老东西多吃点苦头,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就让他瘫。” 女人思索了下,点点头:“生不如死,够狠。” “祸从口出,”潘卫东轻声冷笑,“谁让徐家女儿有眼睛没脑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女人道:“若她爹妈没干往蜜饯糖果里掺米囊花的缺德事,你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多花点钱,让帮工往里掺呗,”潘卫东道,“反正男盗女娼、老老少少不得好死她一个也跑不掉。她儿子念书时手脚就不干净,被我关了三天,又饿又怕,我说只要他到处偷抢,让人晓得他是谁的儿子,我就不再关他,不仅不关他,还给他一千两银子,否则即便今日把他放了,明日也能再把他抓回来,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女人叹口气:“这可真是把人往歧路上引了。” “不引也不会是个好人,那小子心黑着呢,”潘卫东眯了眯眼,“我找到他时,他正在教唆一个半大小子,让他等哪天下雨,将哪个摆小摊儿的老奶奶推河里。” 女人听得脊背发寒,半晌才道:“那,传得沸沸扬扬的和尚破戒之事,想必就是与她女儿有关了?” 潘卫东嘿嘿一乐:“我给那和尚取了个绰号,叫贫僧墙头等红杏,怎么样媳妇儿,是不是很好玩?” 女人扑哧一笑:“大字识不得几个,歪点子倒挺多。” “不多我上哪儿弄钱给媳妇买糖吃?”潘卫东亲亲她,“明天咱去酒楼吃顿好的,再买几件金银首饰、几身漂亮衣服。媳妇儿这么好看,不能被荆钗布裙把光芒衬没了。” 女人戳他额头:“你的优点全在这张嘴巴上了,一天到晚尽哄人。” “谁说的,”潘卫东抱着她挺身蹭了蹭,“更大的优点在这儿,它才是最会哄媳妇儿高兴的坏家伙!” 女人使劲一推,笑骂道:“臭流氓!” “没办法,哥哥喜欢媳妇儿,就喜欢跟媳妇儿耍流氓,”潘卫东没脸没皮地再次上前将人抱住,“谁让媳妇儿这么好,这么招人疼呢!” 女人翻了翻白眼。 “你看,连翻白眼都这么好看,”矮个子男人在她嘴唇边亲了亲,“来来来,再翻一个。” “翻你个头!”女人拿指尖戳他脑袋,忍不住笑,“还不放我下来,去烧水给你洗澡?” “不急,媳妇儿,还有件事要跟你汇报,”潘卫东从怀里摸出封信来,“老刘被老胡成功劝唆到赤墨城后,竟然也给我写信了。” 女人接过信,笑道:“他也让你去赤墨城?” “倒没直接说让我过去混,只说有空闲的话,可以带你出去玩玩看看。”潘卫东瞧着她,“媳妇儿,你想去吗?你想去的话,咱就别处走走,见见世面。” “你想去就直说,干什么扯上我?”女人好笑道,“即便买衣服首饰,这笔钱也用不掉,正好借着看你兄弟,咱们多去几个地方转转。” “好嘞!”潘卫东在她脸上连亲几口,“都听媳妇儿的!” 第121章 灵鸟云霄 京城四王府。 通体黝黑的传信灵鸽落在身高腿长的黑衣男子肩上。 男子摸摸它的小脑袋,语气里隐隐带着心疼:“辛苦了,云霄。” 训练有素、出任务时不发一丝鸣声的灵鸟云霄,这才抵着脸部线条硬朗的男子手心,疲惫低应。 男子取下原路返回的红漆竹筒,喂些食物:“吃完好好休息。” 墨色灵鸟又是一声婴儿般的低应,然后开始啄食穷苦百姓吃不起的特制食物。 黑衣男子陪它片刻,才穿廊往北走向四王爷百里音尘的书房。 六层敞式书格前。 身着金线滚边常服的修长男子接过信笺,看了一遍,竟先摇头轻叹:“又说最后一次帮我。” 莹白指尖将素色信笺衬得死气沉沉,一丝光彩也无,“知不知道这两个字让我很头疼啊。” 黑衣男子笑道:“琉璃嘴硬心软,每次一说,不都答应了王爷。” “他这个人,是真心厌恶京都,厌恶官场,不然……说到底,是我拖累了他,”百里音尘又微微低头看信笺,“此刻他定已什么都明白,既然喜欢金姑娘的心依然不变,就只有祝他好运了。” “可金姑娘她……”黑衣男子心尖儿颤了颤,“毕竟是……是……” “那是琉璃自己的选择,何况,有感情的保护,会比没感情的保护更加尽责,”百里音尘将信笺团于掌心,轻轻一握,齑粉簌簌下落,“知常山的杜宇宗师,凤鸣山的虚静道长,两大人物一起出现在帝都,却依然不肯为皇家效力。” 黑衣男子默然。 “若非为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真正的天下第一算,怕是永远都不会踏入皇宫,”百里音尘轻轻叹了叹,“罢了,既然他连父皇都拒绝,本王即便跪地叩求,也求不来几分薄面,还是不要自个儿找打脸吧。” 黑衣男子劝慰道:“虽有国师之才,却志不在此。既然连圣上都无法请他入朝,王爷也不必太可惜。” 百里音尘心说自己只能这么想。 他用不了的人才,别人也用不了,但有琉璃在,以后形势终会偏向他这边。 “虚静道长虽然暗中追出,却未能成功抢下那段白骨,父皇如临大敌,却不能派出军队公然保护金暮黎,”百里音尘微微皱眉,“只希望凶兽兽骨被拼凑、解除封印之前,金暮黎能找到她的天地二魂珠。” 黑衣男子虽为他的心腹,但终究是不能进入最高朝事密议的人。 可即便没有亲耳听到杜宗师和虚静道长的话,他也因为百分百信任王爷主子,而相信整件事:“说不定皇上会出动神秘暗卫。” “可能已经出动了,”百里音尘抬眸看着他,“琉璃在密信中说有个头戴狐狸面具的白衣男子,及时引走了准备诱杀金暮黎的人。” 黑衣男子讶然:“这么快?” 他有些疑惑不解,“时间好像对不上。” 百里音尘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图册:“杜宗师和虚静道长是被一位修成神通的大能送过来的。否则如何能事发两个时辰就闪电入京?” 黑衣男子明白了。 所以那暗卫也是由道教大能送到凤栖城的。 “这次密议,圣上共允三位皇子参与,”黑衣男子不解道,“大殿下乃皇长子也就罢了,可为何天天闷在府里、不与任何人结交走动的二殿下怎么也被叫了去?” 百里音尘睨他一眼:“那为何排行第四的本王也被叫了去?” “这……”黑衣男子语塞,“确实奇怪。” 三皇子幼时夭折。 二皇子百里炬焱之前性情豪爽,武功也不错,说话直来直去,毫不拐弯抹角,既让人亲近喜欢,又容易得罪心胸狭隘的小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竟像中了慢性毒药般渐渐垮掉,不但不能再习武,且连远门都不能出,即便身在府中,也不能太多走路,否则就腿疼膝疼脚跟疼。 哪怕是自己动手栽个花、种棵树,都会指痛、腕痛、胳膊痛。 也就是说,基本上成了什么都干不了的废人,哪儿使力哪儿疼。 别说刀剑兵器,即便拿把铁锹挖挖土,拿把菜刀切切菜,和铁锹菜刀接触的手心部位,都会在短时间内磨出几十年老厚茧。 不可思议得有些恐怖。 估计晚上想宠幸哪个侧妃,某个地方都会疼肿许久不能碰。 这玩意要说是病,它也是病;要说不是病,旁人也都信。 因为除了本人有痛觉,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京城名医几乎瞧了个遍,连圣上的太医都被遣了来,可没有一个能诊出毛病。 没毛病,没症状,就是什么都不能做,一干点儿什么就痛。 若非是个不缺钱的尊贵皇子,定要被人骂作是装出来的懒病。 什么疼痛,就是不想干活! 幸亏是皇家后嗣,不做事也有饭吃,否则这身看不见的痛病,定被说成懒人找出的借口。 无形怪病将喜欢策马奔腾的二皇子变成了什么都不能干的废人,虽然偶与来客说话时还是带着笑的表情,但总有一些东西会被默默摧毁,就如想要高飞的鹰被折了翅。 四王爷一直认为是有人对其故意加害,所以自己府内至今没个女主人,连侧妃、通房都不曾有。 除了管家,厮奴婢女都尽量精减,来历不明的陌生面孔,一概不准入府。 没人想成为第二个百里炬焱。 出生时被算命中缺火、所以取名用字全部带火的尊贵皇子,还是遭了暗算,落得这般境地。 就这样一个连最喜欢的马都不能骑、不然两圈就会磨疼屁股的废物,居然被圣上召见参与密议。 什么都没干,就遭人嫉恨,下了黑手,若被圣上重视,还了得? 圣上此举,何意? 是想让他死吗? 可同时被召的还有四王爷。 难道圣上想让四王爷也被人惦记、被人整死? “皇家无情,可再无情,也没有无端逼死亲生儿子的父亲,”百里音尘执册走到案旁坐下,“本王虽有争位之心,但那是兄弟之间的较量,无关于父皇。百里炬焱则像四处奔腾流动的水,不喜束缚,更无逼宫夺位之意,就算残忍被困瓶中,也不会对皇宫那个大牢笼有丝毫兴趣。” 他抬了抬眸,看向心腹,“这样的两个皇子……风清,你觉得帝王会产生猜忌并借刀杀人?” 风清沉默片刻:“虽然未做任何动作,但……就像没人能看透皇上一样,皇上若觉得谁心里真正想什么、他也看不透,就难保不猜测。” 他回视百里音尘,“大皇子秘密拉拢朝臣,表面上从不过多交往;王爷您想借用江湖势力,也是暗中操作。如此谨慎,不正是防备皇上将此看作篡位之心么?” 百里音尘的唇边露出渐深笑意:“小清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风清线条刚硬的脸红了红:“王爷……” 百里音尘不再打趣:“大皇兄得知金暮黎的真实身份,必定派人乔装接近,既是保护,也是时刻知晓她的动态。如此,加上琉璃,便有三波人暗中护送金暮黎。” 他皱了皱眉,“可……怎么还是觉得不踏实?” 风清道:“王爷忘了,她自己也已是大宗师级别,只是瞒着未让武林知晓而已,不然早就炸锅了。” “这种一旦爆出、必将震动整个武林的惊密大事,本王怎么可能忘,只是,即便以此打敌方个措手不及,也不过只有一次机会,”百里音尘面色忧虑,“白骨事件背后的势力有多大,水有多深,我们一无所知。金暮黎能对付一次两次,可,三次四次呢?背后恶鬼总有摸清她实力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偏偏琉璃的武级反而不如她了,只能指望父皇的暗卫,还有……暗中跟随保护的虚静道长。” 风清道:“此事一出,杜宇宗师应该也会去帮忙吧?” “难说,”百里音尘不太指望般道,“毕竟当年金暮黎被门派追杀受罚时,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如今怎有脸出现在她面前?那些弟子……” 他忽然止住,顿了半晌,问风清道,“知常山的女弟子有那么阴毒手辣么?能把她欺负得咬牙暗恨、拼命练功,然后终于一日报深仇?” 风清愣了愣:“王爷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些疑惑,”百里音尘努力捕捉刚才忽从脑中闪过的念头,却再也抓不回来,“算了,这事没什么紧要,你先仔细盯着大皇兄那边的动静,弄清他派出去的是什么人、武级多高。” 风清应是退下。 最信任的心腹走后,百里音尘看着手边已被打开的妖兽图册,想起杜宇宗师带来的绝版《神兽图鉴》和《天界神纪》,不由索然无味,兴致缺缺。 若能将那两本书册借来,可随时翻阅该多好。 而且心里还有些蠢蠢欲动,特别想亲眼目睹金暮黎找齐天地二魂珠时、恢复神兽之身的模样。 天界神兽啊! 一定很威武吧? 想必老大和老二也有相同的心思和愿望。 紫微大帝的坐骑,即便不能收为己用,亲眼看到那罕见一幕也是好的。 想着想着,他心里忽然一动:杜宇宗师会不会将那两本图册留给父皇? 他噌地站起身,疾步离开由珍稀龙骨板夹造而成、具有单面隔音效果的书房,出府奔向宫门…… ~~ 温泉旅社歇息一晚后,金暮黎三人继续打马上路。 不久后,夜梦天找了个空旷之地,告诉她来自京都的消息。 金暮黎眸色微沉,半晌才幽幽叹道:“这是得罪了个大主啊!” 夜梦天刚要说话,后边路上却传来少女扬鞭打马前的喜悦高唤:“那位好看又厉害的姐姐,原来你们也走这条路啊?” 第122章 苻羽萌 少女兴高采烈地打马而来,显然是有同行之意,金暮黎正要冷淡拒绝,夜梦天的手却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暮黎!” 两人眼神交汇,金暮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看少女身后的四男一女另五骑,她垂下眼睫,终未作声。 未被允许旁听的易锦牵马走过来,脸踩枯黄野草,目光冷冷:“夜教主,你的手可以拿开了吧?” 夜梦天看看他,垂眸抿唇,默默缩回。 金暮黎无奈道:“锦儿,他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只是搭下肩膀示意一些事情而已,他也太敏感太小心眼了。 易锦却盯着夜梦天,低声自语般哼道:“你就给我装。” 女人能一眼看透女人,男人也能一眼看穿男人。何况装可怜这招儿,易融欢已经教他用过了,且至今仍会在必要之时拿出来用一下。想要瞒过他,不被看破,有点难。 金暮黎微微皱眉:“锦儿!” 易锦立即勾起她一只手,眼中含情地笑道:“姐姐,我们走吧?” 天真莽撞的少女却扯动缰绳离开路面,也来到杂草丛生的空旷之地最中心:“好看姐姐,你们去什么地方?我们去流光岛,顺路的话,一起同行一段好不好?” “流光岛?”夜梦天微微侧首,接话道,“东海水域里的岛屿?” “正是正是,”少女笑龇一口白玉牙,“这位好看哥哥你真聪明!” 夜梦天:“……” 大嘴姑娘直接策马而来:“听说流光岛白日银光万道,黑夜如昼,我们想去瞧瞧,见见世面。” 夜梦天摇摇头:“传说而已,不可尽信。” 他看了眼勒马候在路边,表情或宠溺、或无奈、或淡然、或微笑的四名中青年男子,“你们是不是也相信那里有什么天材地宝,想去碰碰运气?” “呃……这个,”大嘴姑娘挠挠头,“算是吧,嘿嘿!” 夜梦天:“……” 为什么这姑娘瞅着有点眼熟? 他仔细想了想,猛然记起是谁:昱晴川! 除了相貌不同,她的挠头动作和孬傻样,都像极了昱晴川! 夜梦天顿感一阵无语。 不知将这两个人放在一起,会是什么情景。 不料,刚想到这里,便有两道颜色鲜明的身影从远处打马奔来,那熟悉的标志性红衣、标志性蓝发,不用细看,便知是哪两个极品。 第一神偷兰尽落。 第一憨货昱晴川。 “金庄主!夜大哥!真是你们啊!太好了太好了!”昱晴川兴奋大叫,“兰大哥我就说那匹大白马我不会认错吧,你看果然是他们!” 金暮黎扶额。 另四男两女齐齐回头。 易锦睁大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出了慈~~” “晴川!”话未说完,就被兰尽落使眼色打断。 “哦。”昱晴川立即闭嘴。 直到马蹄停在众人跟前,兰尽落才道:“我们从夜大哥家里出来后,也没个具体的地方可去,后来得知你们往东走,便随便选条往东的路晃过来,没想到这么巧,竟然遇到了!” “是啊是啊,金庄主,我们真的好有缘啊!”昱晴川笑得双眼明亮。 是他妈有缘。 往东路径千万条,偏偏就给你们俩遇着了。 可不是大大一坨猿粪。 夜梦天此刻不嫌人多。为了金暮黎的人身安全,即便和所爱女子的独处机会更加减少,他也愿意。 于是,这支队伍瞬间变得庞大起来,从原来的三人,猛增到十一个,马毛是黑白棕枣什么颜色都有,人毛也是黑白蓝黄半齐全。 大家各有隐瞒地互相介绍了下姓名身份,便结伴上路。 金暮黎想着人魂珠里的天魂珠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归了身体,兽魂珠应当也是如此。 既然这样,便也不怕众人跟着。 可问题是,若兽魂珠回归得无声无息,她该怎么知道成没成呢? 神主说的“感应它”是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有点烦躁起来,不由挥鞭猛抽一个空响,催马狂奔。 易锦连忙抱紧她。 之前金暮黎让易融欢教他骑马,可事情一桩接一桩,又顾着闭关修炼,实在没那个闲暇,所以到现在他还是个不会单独执缰的笨蛋。 寒风扑面,易锦胸贴金暮黎的后背,亲密又温暖。 当马速慢下来时,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这么凉?” 他的双臂环着她的腰,十指交叉扣在她腹前,承受疾速跑马时的如刀风袭,怎能不冷? 金暮黎一手执缰,一手输入灵力为他取暖:“是我疏忽了,一会儿去城镇添些冬衣,买几件斗篷。” 易锦侧脸贴她后颈上:“好。” 甜甜蜜蜜,毫不矫情,没有一丝男人因为武功弱,而反被女子照顾的羞耻感。 想着金暮黎为免头发扫到他的脸,而将惯梳的高马尾放下,简单束置于后背,甜蜜就更加一层一层涌上来,恨不得将她揉化在怀里。 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十几人入了最近的芳草城。 芳草城外衰草连天,芳草城内却一片姹紫嫣红。街道两边种的双叶青、卷帘眉枝繁花茂,或月白或嫩黄的盛开芬朵香气扑鼻,勾人驻足。 本城女子基本都是金钗玉珥,腰坠细长的银挂件,迈着小步蹀躞而行。 本城男子基本都是头顶簪花,玉佩不离身,即便是普通的贩夫走卒,也要弄块高仿薄晶石绂系腰间硬充风雅。 夜梦天看向除了蓝色凤尾发扣、身无一饰的金暮黎,垂了垂眼眸。 金暮黎对花花草草感觉不大,也从未养活过,魂穿之前是养花花死,养草草亡,就像克星一样完全不对付。 她不可能像苻羽萌那样喜欢得脆声大叫,也丝毫没有流连忘返之意,直接鼻子底下问了人,快步走向卖斗篷的高档成衣铺。 高档店铺里卖的东西,基本都要价不菲,但一分价钱一分货,骑马御寒之物必须要买好的。用芦花杨絮等做的冬衣虽便宜数倍,却质劣不暖,部分人还过敏。 衣铺店主是个肉多体胖的女人,一眼就看出非本地乡音的顾客是过路的。 她将客人连同自家东西一起吹捧,那意思,是无论柔顺丝滑、高贵典雅、久不褪色的布料,还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的刺绣技艺,都最衬身形挺拔、相貌出众、俊俏标致、英姿飒爽的公子侠客美女姑娘。 因为人多,所以几乎所有的赞美之词,都被她察言观色巧妙用上了。 金暮黎、夜梦天等人倒没什么,最后进来的少女苻羽萌却很受用,被夸得咯咯娇笑,直指一件白色兔毛斗篷道:“看你这么会说话,我就要它了!” 众人:“……” 你家是开钱庄的吗?不用问价? 果然,等她亲哥付钱时,店主张口就是三千两。 昱晴川瞪大眼:“你怎么不去抢?” “小郎君这话说的,”女店主微微敛去三分笑,还留七分,“古语就有讲,人欺人,货不欺人,您自个儿瞧瞧这是什么绣工什么布料。当然,您若嫌贵,便宜的也有,但~~” “八百两。” 一道女声打断了她。 胖店主几乎尖叫起来:“什么?八百两?您是~~” “八百两,店中所展斗篷全部打包,”金暮黎再次打断她,面无表情的还价,“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啰嗦,行,就钱货两清;不行,我们就换一家。” 胖店主噎住。 做生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见砍价这么狠、语气还这么硬邦邦的人。 金暮黎见她不说话,转身就走。 “哎哎等等,”到嘴的肥肉怎么能让它跑了,胖店主连忙唤住她,堆上为难笑容,“姑娘你可真是诚心买东西?” 金暮黎冷冷道:“你觉得我是闲着没事来你家逛着玩?”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胖店主忙道,“只是姑娘这价钱还得……我这是小本生意,姑娘总得让我多少赚点儿,给我留口饭吃。” 金暮黎掏出银票,往案上一拍,不耐烦道:“八百两一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说卖不卖,别啰嗦!” 自然是卖。 她卖本地人最多就是八百两一件。 墙上展了八件,架上挂了四件,十二件一次全买走,她疯了才不卖。 卖斗篷的成衣铺、裁缝店多的是,这么大的主顾,即将到手的现钱,怎么可能推出去让给别人。 众人面面相觑,出了店门仍觉不可思议,像在做梦。 虽然知道店主在欺宰外地过路客,但也没想到能把价格砍掉这么多。 苻羽萌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崇拜:“好看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金暮黎回给她一个“不是我厉害、而是你太蠢”的眼神。 买了防风御寒的漂亮斗篷,又买几套厚实冬衣,金暮黎道:“找个地方吃顿热汤饭,吃完就走。” 苻羽萌的小叔忙道:“金姑娘帮我们省了不少钱,这顿饭我们请。” 金暮黎道:“好。” 众人:“……” 兰尽落噗的一声低低偷乐了。 大嘴姑娘苻斜阳偷偷蹭到他身旁碰碰他肩膀,压低声音道:“你也觉得你们金庄主看似不爱搭理人、其实很有趣对不对?” 兰尽落瞥她一眼:“嗯,还好吧。” 换了冬衣的昱晴川手摸精致细腻的绣白鹤红色斗篷,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还有我一份,金姑娘可真好!” “你的衣服早就该换了,”兰尽落轻哼,“都已经入冬了,你还穿着件无袖敞领单衣,分明是想气死谁。” 易锦的棉衣更厚,黑色斗篷加绒带帽,帽檐和两襟还有暖和兔毛,站在地上时,长度直达脚踝,绣物为红花瑞兽。 听见二人对话,他扭头笑道:“你们说的不是我吧?我可不生气。” “看你美得,心都快飞到九霄云外去,哪有闲空嫉妒,”兰尽落并无恶意地撇嘴打趣,“我说的是那些今天加一件、明天加一件、一层更比一层厚的路人。” “我又不是木头,姐姐喜欢我心疼我,我当然美,”易锦将灰色兔毛边推到脸颊上,感受它的柔软,“真舒服,你们都没有!” 兰尽落:“……” 谈情说爱的人都他妈跟小屁孩儿似的,幼稚至极! 昱晴川傻呵呵道:“没事,我不需要那个,而且我穿带毛儿的也别扭。” 易锦:“……” 苻羽萌笑嘻嘻道:“易锦哥哥,我买的是白兔毛,跟你是兄妹呢!” 苻斜阳道:“服了你了,兔毛儿也能认亲,你倒是让它喊声哥哥?” 苻羽萌捉捧兔毛在手心,抖动指尖,娇声细气学兔子:“哥哥,哥哥,易锦哥哥!” 苻斜阳张着嘴哈哈大笑。 易锦见她们只是闹得开心,便没说什么。 夜梦天却在他转开头的那一瞬,捕捉到少女眼中初开的情窦。 他轻轻抚着金暮黎一并买的雪色绣红梅斗篷,若有所思。 第123章 嫉火 芳草城城如其名,简直就是花草的世界,花草的海洋,不仅各街道两边穿插种植着各种花树,能在春夏秋冬中依次递开,百姓居民、大小商户的院落店铺,也见缝插针又恰到好处地置着鲜花绿叶小盆栽。 苻羽萌还是第一次身处到处都飘着淡淡花草香、根本不必佩戴香囊的城市,新奇又兴奋,感觉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其他人也是初来这种地方,但没有一个像她表现得那么明显,一会儿拉着这个说,一会儿拽着那个讲,连金暮黎这边的人,也被她以天真烂漫的姿态光顾一遍。 夜梦天冷眼静观,待自己胳膊被扯时,也配合着未拒绝。 直到苻羽萌欲盖弥彰地故意将易锦放在作铺垫的众人后边,才瞅着那短暂相牵的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易锦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拉自己的手,且牵上就直往一棵花树那边跑:“易锦哥哥你看那花开得居然像果子!你能不能帮萌萌摘一朵?” 这才有时间反应的易锦立即蜂蜇火烫般甩开她的手,惊惶扭头去看已顿脚止步的金暮黎。 金暮黎眸色深深,表情淡淡。 “姐姐,我……”易锦丢下苻羽萌疾步往回走,“她……” 当着众人,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既不伤少女自尊,又能说得清楚、让金暮黎相信他的清白。 “苻羽萌,易锦公子可是金姑娘的未婚夫郎,你怎如此放肆不懂事,竟拉着他请求帮忙摘花?”其亲叔苻七琴眉心微蹙,“无端招惹是非、伤人感情,还不快过来道歉?” 苻羽萌却已惊愕之后转过身,站原地仰脸盯着树顶花簇,谁也看不到她眼中薄含雾气、轻轻咬着唇、难堪又失望的表情。 “无妨,”金暮黎的语气竟然有些温和,“你也说了她是少不更事,又何必苛责?” 苻七琴神色惭愧道:“金姑娘对不住,这孩子太单纯,至今不知何为男女之间的特殊感情,她娘教她的东西,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代她向二位赔罪。” “言重了,摘朵花而已,”金暮黎和颜悦色,“我和易锦之间的感情没那么脆弱,经不起一点点误会与风波。” 说着,又转向易锦,温笑责怪道,“虽说公众之物不可擅取,但如此待人家小姑娘,也算莽撞失礼。” 易锦微微红了眼,抿唇沉默。 临行前夜,易融欢曾经叮嘱他说:“虽不知金暮黎待你特殊的真正原因,但在变强之前,你仍然要视情况时不时地装装可怜。更重要的是,若想得她真心,就绝不能让别的女子碰你,否则定会遭其厌恶、失其庇护。身在外地,武功低弱,若没了倚仗,你就等着死翘翘吧……” 爱上金暮黎后,他才发觉自己眼泪很多。感动或委屈时,说放就放;被抱被哄时,又说收就收。 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他在装可怜,而是他真实情绪的流露。 易融欢教他之前便是这样。被教之后,多少添了些刻意,但基本上还属真实,只是略微夸张了些。 否则没有真实情绪作基础,强让他哭,他也挤不出眼泪来。 爱一个人,所有感觉都会被放大。同样的事情,由不同的人来做,感受便完全不同。 什么失礼?哪里失礼?谁让她冷不防突然拉起他就跑? 莽撞的人是她好不好? 金暮黎的话他不赞同,但也不当面反驳,只是心里委屈着。 他都是因为她,才如此敏感又紧张,她怎么不懂、不明白他的情意与感受?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啊,知不知道这么说他他会很难过? 苻七琴脸上却一阵低烧。 莽撞失礼的人是苻羽萌,她却全都用在易公子身上,分明是…… 苻羽萌的二哥苻襟涵已经走过去,摸着亲妹妹的头发低声教导。 大嘴姑娘苻斜阳睁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眨眨眼,不太明白。 昱晴川个没开窍的憨货更是摸不着头脑:“他们这是怎么了?路边的树花不能摘么?” 兰尽落看白痴似的看他一眼:“能摘,你去摘吧,最好把那棵树给摘秃了。” “……”昱晴川听出不对味儿,嘟囔道,“不能摘就不摘嘛,干么阴阳怪气的说话。” “芳草城被弄成如此规模,必是城主下令推行,街上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却无一人探手摘花,定然不是一道城市令那么粗暴简单,” 兰尽落举目望花,“因为他们知道,若每人伸手摘一朵,千人万人之下,这些花树转眼就会变成秃枝。满足了个人一时私欲,却毁了整个城的风景,再想看,再想闻,便再也没有了。而官府,绝不会再为没有公德心的自私贪婪之人大力重整。” 昱晴川挠挠头:“我明白了。” 见兰尽落侃侃而谈,夜梦天也似有感触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乃为官者对百姓最成功的教化,我不知芳草城城主有没有做到,但通过百姓极有素养地对待公物花草一事上,亦能推出,即便还未能达到,也离此不远了。” 三人声音虽不大,在场却都能听得清,毕竟在同一个队伍里,相隔没几步路。 苻七琴更加羞臊懊恼,感觉每句话都像针一样刺向他。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后辈无知失德,首先就是长辈的错,没把他们教好。 可人都是要脸的。 这样指桑骂槐,当面诟病,让人心里除了羞恼,也会生出憎恨。 兰尽落等人并无指桑骂槐的意思,可听在苻家人耳中,却变成另一种味道:嘲讽。 他们在笑苻家没有德心教养。 开始时,无论苻襟涵说什么,怎么劝,苻羽萌都倔着死活不肯道歉,可后来不知怎的,好像忽然自己想通了,又换上笑脸,活泼如疯丫头般蹦蹦跳跳跑到金暮黎跟前,拉起她的手轻摇着脆声脆气道:“好看姐姐对不起啦!虽然二哥说的话我不太懂,但我知道自己错啦,以后再也不会拉拽易锦哥哥啦!” “我都跟你叔说了没事的,哪用你道什么歉?”金暮黎抽手搭上她的肩膀,温声道,“走吧,咱们去吃饭。” 苻羽萌笑得格外甜:“嗯!” 她因为个子比金暮黎矮一头,说话时得仰着脸,“姐姐你真好!” 金暮黎揉揉她的发:“这么单纯可爱的小姑娘……是易锦不懂得怜香惜玉,才害你挨了骂,咱别理他。” 苻羽萌到底年少,听她这样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只是傻笑。 苻襟涵暗暗松口气。 他是苻羽萌的亲哥,目睹她一天天长大的亲哥,所以哪怕妹子有一点点变化,他都能察觉出来。 临走时,大哥千叮万嘱让他保护好小妹,要把她安全带回家,若小妹在路上遇到心仪之人,一定要好好审查对方身世背景…… 可谁能想到,她初初喜欢上的男子,竟是个名草有主的。 这也太令人头疼了。 说了半天道理,也不知她是没听明白,还是没听进去。 毕竟感情这东西,来了就由不得人。 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即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见得能控制得住自己。 苻襟涵伸中指揉摁几下头顶,决定暗中盯着妹妹,把她看紧,免得做出什么丢人傻事。 金暮黎走至一家名叫“秦月楼”的饭庄门口时,见里面食客满座,便道:“就是它了。” 苻羽萌好奇道:“刚才走过好几家酒楼,姐姐为何偏选这家?” “因为这家生意好,”金暮黎抬抬颌,“这么多人来这里吃饭,味道必定不错。” 她笑了笑,“教你个去外地吃饭的诀窍,如果不知道哪家味道好,你就看客人多不多;如果不知道哪个菜味道好,就在大厅转一圈,看看别人已经上桌的菜色,顺便瞧瞧哪些菜肴最受欢迎、被点得最多。” “……”苻羽萌抬头望她,眸光闪动,“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小叔和哥哥都没这么教过我!” “是吗?”金暮黎讶笑,伸出左手道,“那给点出师费吧?” 苻羽萌噗的一声被她逗乐,轻轻在她掌心拍一下:“萌萌欠账。” “好,那我可记着。” 金暮黎放开一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先一步跨入饭庄,“十一人,分两桌。” “好嘞好嘞!”迎客小二哥连声笑应,“楼下客满,各位楼上请!” 为免扰淆菜肴香气,秦月楼里摆的盆景便不是盛开鲜花,而是绿植和根雕,二楼比一楼更精致。 十一人分成两桌,各自人马,各自点菜,只饭钱由苻家一并结。 苻羽萌果然拉着苻斜阳绕行一圈,看别人吃的是什么。哪道菜出菜最多,哪个菜的菜色能立即吸引她、勾起她的食欲,她就点哪个。 金暮黎这边,则由憨货昱晴川满厅转悠,负责记菜的小二哥跟在他身后。 可他点的基本上都是辣菜。 回桌时,小二哥将点过的菜报一遍,易锦瞪了昱晴川一眼,然后划掉一大半,又按金暮黎的口味,微辣微甜清炖小炒等各要一份。 昱晴川:“……” 白转悠半天。 兰尽落看傻子般看着他。 夜梦天要了两个有本地特色的绿色时令蔬菜。 有人请客,兰尽落不再顾忌金暮黎的“不浪费”原则,加了几个招牌菜,末了还道:“吃不完打包。” 金暮黎:“……” 怎么搞得像平时吃不起、逮着机会就宰人一顿的穷酸? 因为天寒,夜梦天和兰尽落便要了壶上品清酒,不敢醉,小酌。 昱晴川爱吃辣,兰尽落给他倒了杯酒:“这个你喝应该无妨。” 谁知昱晴川不知深浅,咕嘟一大口全往嘴里倒,呛得连咳带叫。 坐另张桌的苻斜阳拍着腿大笑。 公鸭般的嘎嘎笑声引来许多目光,她也不在意,只顾自己乐。 兰尽落看看二人,坏心眼子上来,怂恿昱晴川去找茬儿。 “她个姑娘家,我找她拼酒做什么?”昱晴川摇头不肯,“万一把她灌倒了,多不好。” “傻!”兰尽落低声道,“把她灌醉你不就正好有媳妇儿了!” 昱晴川是真傻,愣愣道:“她喝醉不喝醉,跟我有没有……那个,咳咳,媳妇儿……有何干系?” “……”兰尽落揉揉眉心,闭嘴。 夜梦天目光闪了闪,状似无意地从金暮黎面庞上扫过。 金暮黎正唤小二哥,请他帮忙准备几只新酒囊,用开水烫洗干净。 “你也学着喝些吧,”她取过酒壶,给自己和易锦各倒一杯,“骑马迎风,少喝点儿可以御寒。” 易锦喜悦道:“姐姐以前不沾酒,今日……是专门陪我喝的么?” “你说是便是吧,”金暮黎无所谓,“先骑马走段时间,实在太冷受不住时,咱们再换马车。” “好,”易锦双目含情看着她,“都听姐姐的。” 金暮黎不再说话,待菜肴上桌,才拿筷子沾了酒:“尝尝。” 易锦就着她的手舔了舔。 那粉嫩舌尖,以及嘬吮筷头的唇,看得金暮黎心猿意马,喉间吞咽,却楞是忍下深吻渴望。 夜梦天看出她的异样,心下灼如火燎。恨不得不管不顾将她拖出去。只要能拥有她,哪里都好。 有人管的易锦比没人管的昱晴川幸运多了,起码一点没呛着。 金暮黎像逗婴儿幼童般引着他慢慢适应,从滴尝到浅抿,不急不慌地渐渐增多,还有菜肴及时递到嘴边,为新学者缓解冲鼻辣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迟钝的昱晴川最后终于停止胡吃海塞,抬起头羡慕地看着他。 另张桌上也投来诸道目光。 易锦心花怒放,之前苻羽萌带来的忐忑不安全都烟消云散。 吃过饭,金暮黎放下筷子,用茶水漱了口,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钱庄兑些银票就过来。” 说罢也不等众人回答,便拉起双颊飘着清酒红晕的易锦。 两人下了楼,出了酒庄,去的第一个地方却并非钱庄,而是拐个弯后,易锦被金暮黎摁在了垩壁上。 “锦儿……”没有温柔开端, 如今的易锦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少年,他被眼前女子教得越来越会回应,越来越有技巧,进入腹中的那杯酒,更是让他头脑发热,抱着金暮黎的双臂越收越紧, 楼上的夜梦天心有所感,及时推开窗,见那本该出现在街道上的身影,出了门就拐进小巷,眸色渐渐暗狂。 之后,猛往楼梯冲去。 第124章 抢 夜梦天站在巷口,看着紧紧相拥、吻得如饥似渴的两人,眼睛俄然爆红,想冲上去分开他们,却迈不动脚。 心脏再如何抽痛,他也是个后来者,有何立场干涉两个单身男女的正常恋爱?有什么理由不让人家卿卿我我? 许是他的心里太难过,目光太刺灼,手掌正隔衣搓揉那尺寸与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犹如粗壮蘑菇巨笋的金暮黎,陡然睁开眼,扭头看向巷口。 “梦天?”她微微皱眉,胸膛尚剧烈起伏着,“你来这里做什么?” 夜梦天眸色暗沉,没答话。 是啊,他来这里做什么? 阻止?斥责?质问? 他有资格么? 可他的脚,还是动了。 一步步往里走,向二人靠近。 被亲得神情迷醉、身体反应巨大的易锦因金暮黎的突然中止而睁开眼睛,见夜梦天双眼泛红走过来,面色立刻变得不善:“夜教主,你这是何意?” 夜梦天仍然不理,直到行至近前,才停下脚步。 被他这么如狼似虎地盯着,距离还这么近,金暮黎自然就放开了易锦腰身,无奈叹道:“梦天,这是我们二人私事,你不要打扰好吗?” 夜梦天忍着无形之痛:“他身上有蛊,你可知万一控制不住的后果?” “我知道,我也有控制住自己的把握。”金暮黎已经强自平了喘息,“所以你无需担心,更无需时刻跟着我。” “你让我不担心,可我如何能不担心?现在的情况不止是他体内有蛊,还有个潜在暗处、随时会给我们狠狠一击的黑手恶魔!”夜梦天几乎要吼了起来,“金暮黎你能不能不要被、被……” 被什么? 被爱情还是被欲望? 那两个词,他一个也不想吐出来。 她的爱情对象应是他,她的欲望对象更应该是他,而非旁的任何人! 所以他选择跳过,“冲昏了头脑?” 金暮黎的脸色阴了阴:“夜梦天,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质疑我的自控能力?” 她冷冷道,“何况即便冲昏头脑,受损害的是我也不是你,你操心什么?” “你!”夜梦天怒了,但更多的是委屈犹如猛江狂潮狠狠压砸心头,声调降得有些凄楚,“金暮黎,你、你是真不懂我的心么?若是旁人,我何必、何必……” 他狠狠闭了闭眼,转身,“罢了,你们继续,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竟真的走了。 可留下来的两人如何还能继续? 金暮黎朝下斜斜瞥了眼巨篷,眸色深了深:“穿着冬衣都遮不住……” 她笑了起来,“看你怎么出去丢人!” 易锦被破坏的心情因她一个笑容而瞬间变好:“我走在姐姐后面,姐姐挡着我。” 话音刚落,却见巷口聚了一群人。 苻家六口,以及瞪圆双目的憨货。 金暮黎:“……” 她干脆揽起易锦,直接用轻功从空中遁逃,免得让人看到易锦的巨帐。 妈的,我只是亲个人而已,怎么搞得跟偷情似的? 心中忿忿。 落地进了芳草城的流风钱庄,金暮黎拿出金边兑票,钱庄管事连忙吩咐上茶,亲自接待了她。 流风钱庄的兑票共分四种:金色边,银色边,铜色边,无色边。 手执金边银票,相当于手执最高级贵宾卡,属钱庄大客户。 弋菱歌将其三年的薪酬奖金,都放在了可全国通兑的流风钱庄。 临行前从易家金库弄出来的首饰玉器小金条,也都分开变现,存入国家钱庄,一部分交给管家盛晚泽,一部分带着用以路上食宿。金库、冰屋、沼泽,及整个后山深谷,皆被施以重重阵法。 那边柜台里的账房先生办理兑换出账,这边上等茶水伺候着,管事陪聊。 这么一聊,金暮黎才知芳草城的城主,竟然是个女子。 没有官印,但有实权的女子~~城主年照原的二女儿,年灞泠。 芳草城能有今日模样,全是她的功劳。 年照原不作为,便将城主大印扔给她,随她折腾。 芳草城被她折腾得一天一个样。 可姑娘家太能干也不好,虽然长得不错,却至今仍单着没嫁出去。 芳草城的男子们不是不想,是不敢。 年灞泠平日没事时好得不得了,偶尔上街看到可爱小儿,会用糖果温柔哄逗,看到老人摔倒,还会亲自扶一把。 可一旦有人不按要求执行命令,或者干些违法乱纪的事,逮到了杖责起来,那也是真的狠。 把人打得鲜血淋漓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能让人牢记一辈子不敢再犯。 这样的女子,没人敢娶回家。 背地里,有的人叫她“温柔恶魔”,有的人称她为“双面罗刹”。 温柔恶魔?双面罗刹? 金暮黎轻笑起来。 易锦看着她,想起她的江湖绰号“冷面石心无情手”,不由绽开唇角。 “其实二小姐这么能干,估计也有点被逼无奈,” 管事知她是过路的外地人,不会在本城久待,兑了银票就走,故而聊起平日不能多说的话题时,便少了些许顾忌, “大公子平庸不成器,三小姐又是个爱惹事的混不吝,遇到好看的男子就以各种名义强抢回去,跟个恶霸似的。大家伙儿都道她是轮回时投错胎,男身投成了~~” “啊!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管事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大叫。 金暮黎猛然站起身:“昱晴川?” 没错,就是昱晴川,他正站在夜梦天和兰尽落身前,警惕看着围过来的白袍少女和几名小厮:“你们要干什么?” 饭后闲逛的路人立马避瘟神般跑到远处看热闹,低声咬耳朵。 “这些人好像是外地的。” “他们来得真不凑巧。” “可不是,三小姐都很久没出府了,怎么他们一来,就给撞上了?” “命不好呗。” “也不见得,听说被三小姐抢过的人里,有几个想撵都撵不走。” “因为那几个是过怕了苦日子的穷小子,入了藏娇府后,既有锦衣玉食,又有美人养目,哪里还舍得离开半步?” 众人说着话的当口,少女已拿纤细指尖戳昱晴川的胸口,嘴角还噙着一抹纨绔邪笑,像个吊儿郎当的小流氓:“干什么?当然是小爷我看上你们了啊!” 几名小厮立马“哦哦”笑叫起哄。 金暮黎站在钱庄门口,扶额。 什么三小姐,就是个故意学好色渣男的小丫头片子。 钱庄管事在身后道:“金姑娘,您的银票已兑好,麻烦您签个字,盖个章。” 金暮黎先取银票。 签字盖章时,管事低声道:“金姑娘,那个穿白衣的小丫头,就是城主府的三小姐年江春。” 这显然是在提醒她,让她小心些。 金暮黎收好银票:“多谢。” 市民百姓的议论声她都能听得到,哪还不知男装少女是城主家的三小姐。 再次出门,她走过去道:“不是让你们在酒楼等吗,来这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夜大哥不放心你呗,”不知血池之事的兰尽落翻了翻眼皮,“我们五人里,就你最……也不知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来一个?”着白色冬袍、腰系玉带的年江春看到紧随在金暮黎身侧的易锦,拊掌大笑道,“小爷我今天是捅了美人窝吗?” “什么美人窝?我们是男人!”昱晴川憨愣愣道,“姑娘你眼神儿不好吗?” 年江春:“……” 她挥挥手,“把他们请回家!” 几名小厮立即上前,分工合作,一人一个,拉拉扯扯拽胳膊:“走走走,跟我们回藏娇府!” 易锦的胳膊也被拽住,他挣了下。 没用多大力,只是想挣脱。 不料,那小厮竟顺劲儿往地上一躺,大声嚎道:“打人啦!打人啦!” 这边声未落,那边声又起,昱晴川等人脚下有两三个小厮放瘫打滚:“打人啦!快报官啊!” 金暮黎:“……” 夜梦天:“……” 兰尽落:“……” 昱晴川一脸懵逼:“我、我还没动手呐,你、你们……” 易锦盯着在地上空声嚎叫的小厮,难以置信道:“这是要……光天化日讹人吗?” “好啊你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我的仆从,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年江春手一挥,很气势,“来人!” 立即有护卫上前:“三小姐吩咐。” “问他们是公了还是私了,”年江春对着天光伸出手掌,换脸般慢悠悠看指甲,“打了我的人,总得有个说法。” 兰尽落揉揉眉心。 易锦吃惊道:“明目张胆栽赃?” “我又没说你们偷抢扒拿,何来的栽赃?”年江春瞥他一眼,懒洋洋道,“你们殴打我的随从,众目睽睽,大家可都看着呢。这么多证人,你们想赖也是赖不掉的。” 昱晴川正要说话,兰尽落却将他拨到身后,笑得温文尔雅:“那,敢问姑娘,何为公了?何为私了?” “好说,”年江春眯了眯眼,“公了呢,自然是报案见官,你们无故伤人,少不得先挨三十大板,待问了堂供,再下入大牢吃个半年牢饭;私了呢,好办,随我回府,陪我几天,算道歉,这事儿便过了。” 她将两只漂亮玉手都抬起来对着光,翻转着轮流看自己的手心手背,“两条路,随你们选。” 兰尽落笑道:“那,如果我们一个也不选呢?” 年江春顿住正在翻看的手掌,眸光定定看着他:“那你们走不出芳草城。” 第125章 年府 被讹的兰尽落等人没有仗着武功跑路,而是随年江春进了所谓的“藏娇府”。 报案见官铁定不行。 芳草城的官府,相当于芳草城城主开的门店,到了那里,就是自投罗网。 还要平白无故挨顿板子~~迫于三小姐的淫威,被她眼神扫到后想跑却不敢跑的民众,必会昧着良心作伪证。 如年江春所说,挨打不说,还得吃牢饭,受刑狱之苦。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是年家地盘。 若说跑,凭他们的轻功,肯定能跑掉,芳草城的城墙拦不住他们。 可跑了之后呢? 城主要脸,官府要脸,再添油加醋颠倒黑白捅上去,朝廷也要脸。 到时非上通缉令、被全国搜捕得名声大噪不可。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另一个原因。 金暮黎之所以没吭声,任由他们被带走,是因为觉得事有蹊跷。 年江春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模样。 且不说她这年龄消不消受得起那么多“美人恩”,仅凭她当街劫色却屡屡看指甲的行为,就觉此事不同寻常。 掐掐对方脸颊,捏捏对方下巴,但凡真正轻浮浪荡的举止她一个都没做。 这就有些奇怪了。 如果劫色并不是让美男伺候,那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年府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她想起僧道怪欺骗百姓,以镇压血池亡魂为名,在凤栖城及其他城镇抓人献祭的事。 年家会不会是借好色之名掳人,行类似之事? 或者,背后就是僧道怪、獠牙面具人他们? 夜梦天从她微微点头、又和易锦附耳低语时,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易锦嘟噜着脸,显得很不情愿,但还是难舍难离地答应了。 虽然他一刻也不想和心爱之人分开,可若年家真与祭祀白骨的恶魔有牵扯,就不能不入虎穴探一探了。 反正他们有四个人,可互相照应。 金暮黎向他低声保证:“锦儿别害怕,你会一直在我的视线里。” 他不怕,只担心对方其实是真的好色,毁了他的清白,金暮黎不再要他。 藏娇府,并非真的挂了“藏娇府”牌匾,而是厮奴们随三小姐对“江春院”的戏称。 从后门入了偌大年府,进了江春院,夜梦天唇线紧抿,沉静扫视垩壁灰瓦,小桥游廊,花树盆栽,观察入微不作声。 兰尽落亦四处打量,冒充风雅之士的题字竹扇轻轻敲打手心。 昱晴川东张西望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年江春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小爷我不是人吗?他们不是人吗?” 说着,指挥厮奴护卫道:“赶紧上茶上点心,火盆也烧起来,别冻着我的美人。守紧院门,除了二姐,谁都别让进,若是大哥,就把他糊弄走!” 众人应是散开,忙忙碌碌。 “走吧,都进屋去,”年江春跟个小痞子似的朝主屋正厅摆下脑袋,“几位美人放心,来了这里,小爷定会让人好酒好菜地伺候着,绝不会委屈你们。” 她一口一个小爷,听得昱晴川身上直起鸡皮疙瘩,难受又别扭。 夜梦天感知一圈,并未觉出院子里暗藏有很厉害的武林高手,不由疑惑。 心中一动,眼角余光微微抬了抬。 一道身影如风中柳絮,无声无息,轻轻飘落到灰色屋脊上,隐去形迹的同时,快速朝他打了个手势。 夜梦天看懂了,立即走向屋门。 只是心里又皱了眉:真的没人? 兰尽落一马当先打了前锋,进屋后,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 那是属于高级惯偷的疾电目光。 厅中桌椅茶几六曲屏风等皆由棻木打制,不用熏炉,也有淡淡香气入鼻。 兰尽落大方坐下,姿态优雅。 夜梦天腰背挺直,冷静端正。 易锦心中警惕,面上尽量不露。 唯昱晴川四处走动,毫无身陷囹圄的自觉和意识,还把鼻子凑到六曲屏风上闻了闻:“这是啥木头?真香!” 另三人:“……” 这孩子到底神经大条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也好,起码能显得气氛轻松,让对方的防备之心减弱那么一点点。 然而,年江春并没有接话回答,而是直勾勾看着门外,忽又起身跑着迎出去:“二姐,今儿个怎的回来这样早?” 夜梦天等人也听到了皮靴踏地的有节奏声响,大家互视一眼,都未动。 “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女子平静温和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冷冽与不满,“听说你又劫人了?” “没劫没劫,二姐别生气,”年江春笑嘻嘻道,“这次绝对是客客气气请来的!” 年灞泠轻哼一声:“可信度不高。” “真的真的,姐,不信你自己进去瞧,都在舒舒服服享用茶点,我还让人提前把火盆扒拉出来给他们取暖,”年江春挽着她的胳膊,笑得开心,“姐我跟你说,这次请来的可都是真美人,那长得,啧啧,一个比一个俊,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有气质!姐我保证,这四个人里,绝对有让你喜欢的如意郎君!” 厅中四人面面相觑。 年江春背负好色名声强掳男人,是为了给她姐姐找郎君? 屋脊上的金暮黎也差点跌下来。 你爷爷个棒棒球儿,有没有搞错? 年灞泠能衰到塞都塞不出去、需要妹子劫人进府给她选夫婿的地步吗? 鹿皮靴踏在石板地上嗒嗒作响,带着有力节奏,只听走路声音,就能想象出有多英姿飒爽。 她的个子并不高,大概一米六五左右,但因为比例好,又穿着很利落的长裤和皮靴,便显得腿很长。 发挽高髻,中领窄袖衫,手上拿着一根短柄打马鞭。 浑身透着一股干练气场。 当她跨入正厅时,八道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夜梦天和易锦的表情是惊讶之后,归于平静。 “年府二姑娘?”兰尽落起身抱拳微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官贵之家的千金,穿衣打扮竟比江湖女子还清爽。” 年江春轻嗤:“江湖女子算什么,我姐姐可是亲手将芳草城打造成世外桃源的人,比江湖女子厉害多了!” “哦?”兰尽落讶然,“芳草城竟是二千金的手笔?” 年江春哼道:“不然呢?” 兰尽落瞧瞧她的发髻,又瞧瞧她的鹿皮靴,最后将目光停在她手中的马鞭上:“巾帼不让须眉,厉害,着实厉害。” 年江春傲然抬颌,很是引以为荣,扭脸才发现年灞泠正望着夜梦天。 那一动不动的痴劲儿,显然是看上了俊雅至极、眸若琉璃的成熟男人。 年江春面上一喜,贼头贼脑悄没声地溜出去,也不知跟下人嘀咕了些啥,半天才进来。 结果,她亲爱的二姐还瞅着人家呢。 夜教主身为一教之主,又俊美无俦,喜欢他的人自然不少,然而因对遇到的女子全部无感,拒绝的经验便很丰富。他握起虚拳,置唇前垂眸轻咳。 打量性的最初一眼后,再未看她。 兰尽落扫视二人,神情微妙。 易锦眼珠轻移,嘴角缓缓勾起。 年江春掩嘴偷笑,低唤道:“姐!二姐!” 年灞泠竟无反应。 年江春的嘴巴咧得更大,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捏:“姐,回神了!” 年灞泠这才惊醒,脸庞唰的一片绯红,还没喝酒,便上头上色,尴尬得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我家姐姐终于有了良俦伴侣,妹子今晚就给你们安排洞房,”年江春终于不再自称小爷,喜滋滋道,“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跟我屁股后头叫小姨!” 翩翩佳公子兰尽落被口水呛到。 “不对啊,”昱晴川睁大眼睛,“来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啊!” 年江春心情好,逗他:“那我是怎么说的?” 昱晴川道:“你说让我们陪你玩几天,就放我们走。” “对啊,”年江春吊儿郎当的痞劲儿又上来了,斜站着抱臂道,“我姐跟心上人洞房,你们陪着吃两天喜酒,就可以走了啊!” “真的~~诶不对,”昱晴川差点被绕进去,“我们是一起的,不能丢下他。” 夜梦天顿觉这憨货有良心。 他站起身道:“年姑娘玩高兴了吗?玩高兴了就恕我们不奉陪了。” 说罢,抬脚就要往外走。 年江春用身体一拦:“谁都能走,就你,还有你,不能走。” 她抬手点了夜梦天,又点易锦。 易锦面色骤冷,看了半天热闹的兰尽落出声道:“为何他也不能走?” 年江春赶节奏似的颠打脚尖,笑眼盈盈:“因为小爷我看上他了。” 兰尽落:“……” 合着就他和憨货不招人稀罕。 他有这么差吗? 夜梦天心里一动:“你们姐妹情深,是不是要在同一天办酒?” “那哪儿行,”年江春道,“长幼有序,当然是以姐姐为先。” 夜梦天心说那就算了,抬手将人往旁边一扫:“让开。” 他的武级虽比金暮黎低,但蓝灵高阶放在武林,也绝对会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年江春被他轻轻一拂,身子就站立不稳,踉跄着歪向一边。 年灞泠见状,尴尬害羞顿消大半,伸手将人扶住的同时,夜梦天的衣袖也被扯住:“你……你不要走……” 话未说完,颈耳便红透。 夜梦天直接断掉她的念想:“抱歉,姑娘,在下家中已有爱妻,无意纳妾。” 纳、纳妾? 年灞泠心中一惊,不自觉松开手。 “有妻又如何,休了不就没了?” 年江春见好不容易出现个让姐姐动心的,打死不愿错过,冲出去大声令道,“包围江春院,不许他们离开!” 夜梦天寒了脸:“区区院落,也想拦住我?” 正要强行打出去,衣袖却再次被人牵住,年灞泠低声道:“即便有缘无分,也不必急着离去,留下来吃顿饭可好?” 夜梦天目光怀疑地看着她。 年灞泠已与平常女子没什么不同:“你别担心,我不会害你的,吃完饭就送你们出城。” 第126章 中计了 夜梦天留下来了,和年灞泠单独用餐,单独说话。 说的什么,别人不知。 易锦也留下来了,与年江春、兰尽落、昱晴川三人同桌吃饭。 年江春一会儿故意和他抢菜打筷子架,一会儿用鞋尖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他小腿,眼睛还看着他笑,撩拨不停。 若在之前,易锦定会怒视她,让她滚开。 可夜梦天答应年灞泠留下后、将他单独拉到一边说的那些话,却让他动了心。 夜梦天说,田雪种下的蛊,只在正常人中蛊后的第一次与女子那啥时,游渡一半到女子身体中。 也就是说,只要他把中蛊后的第一次给别人,后面再和金暮黎在一起,她就不会有事。 不能不说,这个提议很诱惑。 可面临两个问题。 一则他还是处子,中蛊后的第一次等同于初夜,若使用夜梦天的法子,便等于将他男子的初夜权交给别的女子。 二则得享他第一次的女子会无故受害,余生都将被恶蛊折磨,不得善终。 这个转移方法太自私,也太残忍。 可一旦成功,他以后便能一人忍受蛊痛,和真正所爱在一起,满足她眼中所有的渴欲。 两次激烈亲吻,他都明显感觉到她有需求,感觉到她想要他,极想要他,可却因为蛊的存在,而次次强忍,憋回。 他既愧疚,又害怕。 怕时间久了,她终将离他而去。 虽然夜梦天的建议实施起来有点卑鄙,他也绝不可能真的专门为情敌考虑,但却实实在在击中了他的心。 这就像裹着慢性毒药的急救丸,命能保住,却一生都在身体不洁和伤害无辜之人这两件事中痛苦愧疚。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暮黎对男人的洁癖,一旦他和别的女人睡过,尤其还是她很看重的第一次,那以后…… 他根本不敢想她还会不会要他。 夜梦天如此撺掇他,估计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让他脏掉,然后被暮黎嫌弃。 可明知如此,他的内心还是有些蠢蠢欲动,毕竟再这样下去,蛊的事一直得不到解决,他还是会失去她。 如夜梦天所说,男女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能一辈子,不过是安慰人的假话,若真能做到,就不会有那么多孤寡改嫁。何况哪个女子不想生孩子、做母亲?你连身为男人最起码的两样东西都不能给她,她凭什么和你在一起? 哪怕是给人做妾,哪怕是嫁个乞丐、糟老头子,也比那方面无能强。 年江春各种撩拨时,易锦的思想仍深陷泥窝,在矛盾中苦苦挣扎。 兰尽落眯了眯眼睛。 之前夜梦天将易锦叫到远处单独说话,他是瞧见了的。 如今见易锦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便猜测许是夜梦天的什么话起了作用。 可他垂眸片刻,终究没有干涉。 感情的事,旁人无法插手。 因为很容易不落好。 昱晴川个吃货一边横扫菜碟,尽归碗中,再入胃腹,一边错以为易锦喜欢~~起码不讨厌年江春,不然也不会任由她动手动脚,毫无反应。 “金庄主对你那么好,你也天天黏她黏得紧,我还以为你们感情有多深,”昱晴川吞下嘴里的饭,筷子又去夹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年姑娘。” “胡说什么!”易锦越想越烦躁,正在苦闷,陡听否定他感情的话,立马条件反射般猛拍桌子跳了起来,“我只喜欢黎姐姐,你别乱讲话!” 昱晴川被他吓一跳,夹在筷子里的菜都掉了一半:“我、我只是实话实说啊,你之前……之前苻羽萌拉你手让你帮她摘花,你都怕金庄主误会,刚才却……” 说真话却莫名被吼,实在冤枉。 “我、我只是……”易锦没办法解释,干脆饭也不吃了,转身往外走,“我到门口透透气,你们都别跟来。” 年江春没那么乖,起身就要跟过去,却被兰尽落拉住:“让他冷静冷静。” “可……可他刚才说不喜欢我!”年江春使着劲一把挣开,指指自己,指指立在门口的颀长背影,“小爷我可爱又标致,哪里配不上他?” “只凭这声小爷,你就配不上他,”兰尽落不急不慌,赶在她发飙前接着道,“你自称小爷,难道他是你娘子?” “呃……”年江春语塞,“这个……嘿嘿,只是说着玩而已!” “你觉得好玩,男人却受不起,”兰尽落帮憨货续话,“何况锦公子本就名花有主,是个有未婚妻的人,你夺人所爱,将他强行请来,他当然着急郁闷不高兴。” “未婚妻?哪个?”年江春疑惑,“不会是那个眼睁睁看我将人带走、却一声不敢吭的无用女人吧?” 一声不敢吭? 无用女人? 谁? 金暮黎? 兰尽落忍不住哈哈大笑,装出来的温文尔雅几乎全军覆没。 “笑什么笑?”年江春照他小腿踢一脚,“难道我说错了吗?若真是他未婚妻,为何当时连个屁都不敢放、任由我将人带走?” “因为她没用啊,哈哈哈……”兰尽落笑得就差前仰后合使劲拍桌子了。 昱晴川看着二人,忍不住跟着乐。 待三人想起易锦,门口已不见了人,年江春大惊追出呼喊连问,才知他是去了茅厕,竟狠松一口气。 想了想,忽又折回看着昱晴川:“你刚才说的什么金庄主,就是他的未婚妻?” “嗯,金庄主,她……”他顿了顿,瞅眼兰尽落,“就是那个……没用的女人……” 兰尽落又想笑,还想拍大腿。 年江春愣了愣,有些懵:“难道她这庄主身份,其实是个傀儡?” “嗯,”兰尽落不笑了,强忍嘴角抽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算是给你猜中了,她就是个任人摆布的没用傀儡。” “难怪,”年江春轻嗤,“我就说嘛。” 兰尽落开始胡诌,拖着她瞎聊。 因为猜测易锦这会儿可能并不在茅厕,而是被金暮黎带走问具体情况了。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 易锦此刻正和金暮黎在一起。 区别是,问话之前,先亲个够。 而这次,是金暮黎被压在屋脊上。 “姐姐……黎……暮黎……阿黎……”易锦吻着她,胡乱唤着,显得有些焦躁。 金暮黎察觉到他的不安,一边轻抚他的背,一边温柔回应,完全没有之前她主动进攻时的狂热与激烈。 易锦濒临崩溃暴走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停止亲吻时,疲惫地将脸贴在她颈间:“姐姐……” 金暮黎原本缓慢抚背的手移到他颊侧:“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低柔,“发生了什么事?” 易锦的手从她肩头挪到颈侧,想将她搂得更紧,却因身在屋瓦上,怕弄出动静,而就那么停搁着,半晌才哽咽道:“姐姐,我好怕,锦儿好怕,锦儿不知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充满彷徨与无助,好像快要迷失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 金暮黎不由侧脸吻吻他的额,带着心疼安慰道:“锦儿不怕,无论发生什么事,姐姐都会陪着你。即便有些东西无法帮你分担,我也会和你一起想办法。” 眼泪终究还是流了出来,湿了金暮黎的脖颈。 金暮黎微微抬起身,单肘撑着,扳住他的脸对着自己:“锦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锦黢黑的眼珠湿漉漉,连同如墨睫羽:“姐姐,我……” 他咬咬唇,才将心中恐惧和矛盾如数倒出,包括夜梦天的话,也一句不漏。 金暮黎的脸色有些差,觉得夜梦天不该利用锦儿的单纯,让他面临两难选择,害他这么痛苦难过。 “姐姐,我该怎么办?”易锦抽抽噎噎,低声哭泣,“我怕这样下去姐姐会不要我,又怕转移蛊毒却碰了别人,姐姐更不要我,我……我……姐姐……” 搂得愈发紧,眼泪越涌越多。 金暮黎抱着他,心中轻叹气,嘴上却道:“锦儿,你记住,无论什么理由,但凡你碰了别的女人,我都不会再接受你。若你今夜不跟我说,直接听了夜梦天的话,那么明日,我就会请人送你回暮黎山庄,绝不让你再跟着我。” “姐姐!”易锦的双臂更加施力,爱恋带来的惊惧,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勒进她的骨血,“姐姐我知道了,我不会的,姐姐你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碰别人的!” 金暮黎低嗯一句:“我信你。” 易锦又低低补了一句:“也不会再犹豫。” 金暮黎再次抱紧他。 他犹豫,他纠结,他矛盾,他煎熬,也都是因为她,并非真的对别人有什么想法。 若能一辈子,她自然是希望他对自己的深情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女人的嘴,男人的心。 有多少女子愿意坐牛车上笑,不愿坐豪华马车里哭,可最后又有多少女子输在自己选择的牛车上。 牛车没能换马车,并非大事。 但怕就怕,坐在牛车上,笑也变成了哭。 更令人寒心的,是那个男人因为自己穷、因为自己无能,因无力改变而焦躁时,见不得你笑。 坐豪华马车的女人,虽哭,却能在物质上得到满足,和离也能分得一大笔钱,足够过好下半生。 坐牛车哭的人,和离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甚至有的还搭进自己的嫁妆和来自娘家的补贴。 谁说男人穷就不花心? 谁能保证开始时爱你、对你好的人,会爱你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 易锦本就年轻,随着年龄增长,来自异性的诱惑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 男人喜欢女人时的誓言和承诺都是屁,一阵风吹来,屁都没有了。 除非他说出轨即遭雷劈,就真的被雷劈,否则那迈向新鲜身体的火热脚步,你拿什么挡,都挡不住。 易锦说“永远”,却不知,前世看尽一切丑陋嘴脸的金暮黎,最不信的,就是这两个字。 可不信又如何? 起码他现在是干净的,专情的。 抓不住以后,总要抓住眼前。 女子有能力、手里有银子,可以在男人纳妾时选择离开; 女子没银子,想走都不能走,只能压着酸楚和委屈忍受,因为离开男人她应对不了现实生活。 这是女子的悲哀与无奈。 如果摆脱不了这种悲哀与无奈,就只能争一争,搏一搏,在那天来临时,让自己带着尊严潇洒转身,挥手当拜别。 心里轻轻叹口气:锦儿,若寻魂珠需一世,我只希望你爱上别人的那天,晚点儿到来。 你以为你会爱我一辈子,我也以为我不会杀你。 但当你以为的东西变了,我会做什么,我也不能保证。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皆有可能。 只能边走边瞧。 易锦不知短短瞬间,身边女子的心已千思百转,还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得到姐姐的肯定答复,明确了姐姐的心,以后再遇这种事情,我便知道该怎么做,再也不迟疑,再也不犹豫……” 说着说着,又抬脸吻向她的唇、鼻子、眼睛、额头:“姐姐,我喜欢你,锦儿喜欢你……” 金暮黎静静接受他的爱意。 亲了一圈,吻又落回嘴唇,探入口中勾卷纠缠。 金暮黎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撩拨,一个动情之吻就能激得她眩晕麻颤,喘息着想要索取更多。 可摩挲抚摸在男子肩颈后背上的手,楞是迟迟没有移向臀部。 他已经因此而自责,而担忧,若察觉她比之前欲望更甚,更该睡不着觉了。 她生生克制着,连呼吸都极力压匀放轻,尽量不急切热燥粗喘。 易锦更不敢信马由缰的放纵。 环境不允许,身体更不允许。 金暮黎额头沁汗,憋忍得甚是辛苦。 天知道她有多想将男子反压在屋脊上,就地吞纳他怒张的蓬勃。 可她不能。 必须忍。 死忍。 还不能推开他,任他撩拨,否则那颗敏感的心,定要误会什么。 妈的,真悲催。 被亲得滚烫燥热,却不能玩,还得应对诱惑,小心翼翼安慰他。 “既然并没有值得深探的东西,咱们就走吧,”金暮黎把控节奏,自然而不露痕迹地结束这个吻,“我给他们传个音,咱俩先去牵马。” 进城后,马匹都放在了寄存处,随时能取,只是按时收费。 “嗯。”易锦搂着她的脖子,在她唇上啄一口,才撑手坐起身。 金暮黎对三人逐个传音后,刚要带易锦先走,却听哗啦脆响,像是满桌碗碟都被扫落在地,紧接着,夜梦天的大声怒斥传来:“你、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噗嗵栽倒。 随后,昱晴川和兰尽落那边也有异样动静,好像出事了。 金暮黎正要掠身查看,易锦也往屋脊上软软一倒:“姐姐……头……好晕……” 年江春哈哈大笑:“以为饭菜没毒,我就治不了他们,这群笨人!” 第127章 解药失灵 金暮黎陷入被动。 四个人,三落其手,总不能不救,且自己怀里这个也晕着。 还不知中的什么毒。 正要现身,年灞泠踏着皮靴走出来,神色冷峻:“你做了什么?” 金暮黎微微一愣:她没参与? 年江春咯咯脆笑:“当然是帮姐姐玉成其事啊!” 又轻哼一声,“既被姐姐看上,断没有就这么放他离去的道理。” 年灞泠看着她:“我问你下的是什么药。” “姐姐别怕,只是普通迷香而已,死不了人的,”年江春笑嘻嘻道,“那可是我姐夫,我怎会害他性命呢。” “为安他心,饭菜我都试吃了一遍,并无不妥。”年灞泠目光不移,依然盯在她脸上,“你是怎么做到的?” “姐姐你真傻,咱们芳草城这么多香花香草香树,又不是只给人观赏闻香的,部分品种还有别的作用呢,”年江春朝屋内抬抬颌,“比如今晚用的这个,单独闻没事,但若配上家里这些棻木家具及清酒,几经混合,就会变成迷魂香。” 年灞泠微有薄怒:“你这段时间成天待在家里,就是在琢磨这些个不入流的东西?” “什么入流不入流,只要方便好用,能帮我们达成心愿,不就行了?”年江春反驳道,“难道明明有好帮手,却要白白搁着浪费不用?” 年灞泠欲再斥责,却被年江春抢先哄道:“好啦好啦,二姐别生气啦,若没有妹子我,这么好的极品男人可就跑掉再也找不到啦!你与其在这儿花时间教训我,不如赶紧抱着你的如意郎君回屋,冬宵一刻值千金呢!” “你……”年灞泠的脸色红了红,沉默半晌,还是拒绝不了这份令人心动的礼物,低低道,“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要不要服用解药?” 年江春却未答话,而是抬头看向屋脊:“上边的,是不是易锦公子的未婚妻?下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谁?”年灞泠霍然四顾,“易锦的未婚妻?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我说了,你必要让我将人还回去,我哪敢说?”年江春不确定对方在哪座屋脊,转着眼珠子边寻边高声喊话,“他们不承认你是个没用的怂女人,易锦去茅厕又许久未归,想必是你来了。既然来了,那就现身吧,毕竟这么多同伴落在我手里,你总不能见死不救。” 金暮黎本想将易锦留在屋脊上,可想想丫头片子如此诡计多端,倒不能不防是不是调虎离山,毕竟这是她的地盘,让人趁机上屋脊搜寻易锦,太容易。 所以思虑片刻,还是抱着人一起出现在姐妹二人眼前:“你们简直是色胆包天,为了男人,竟无所不用其极!” 年灞泠的脸色变了变。 “二姐别理她,她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年江春哼道,“老鼠似的在上面躲躲藏藏,最后还不是要出来。” 金暮黎道:“你们不敢害命,我出不出来,其实都一样。只是年灞泠,” 她微微转向挽着高髻、脚蹬鹿皮靴的女子,“你对夜梦天使用这种卑鄙手段,除了能得到他的身体,还能得到什么?不但得不到他的心,等他醒来,还会厌恶你,看不起你,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她几乎一字一顿,“因为被女子设计或强迫,是男人最大的耻辱!” 年灞泠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 金暮黎本想再追一句“他会恨死你”,可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因为不是所有女子在对待感情时,都和她一样干脆利落,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就是心理有些扭曲,宁愿被男人咬牙记恨,也不愿意被其忽视或忘记。 令人想不通的奇怪。 年江春哼道:“设计他的人是我,关姐姐什么事?要恨要厌恶都冲我来好了,怕什么,我又不喜欢他。” 金暮黎讽笑道:“你认为夜梦天会蠢到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想不到吗?若你二姐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等他醒来,那么,一切都可挽回,他会相信药是你下的,和你二姐无关。可只要年灞泠按照你的设想去做,无论你们怎么解释,在他眼里,年灞泠都是下药之事的同谋,因为洁净女子,不会趁他昏迷强他的身!” 年灞泠心脏猛抽,后退一步。 她不是那种不干不净的龌龊女子。 她也不能让夜梦天以为她是那种肮脏的人。 她只愿给他留下美好印象,让他即便离开,以后也永远记得有个叫年灞泠的姑娘,在芳草城思慕着他。 “解药,马上给他服下解药!”年灞泠上前抓住年江春的手臂,“春儿,快拿解药给他们服下!” “姐姐!”年江春不可思议道,“这么好的机会,你、你……你昏头了吗?” “昏头的是你!”年灞泠厉声道,“你若不想姐姐受世人耻笑,身败名裂,就立即把解药拿出来!” 她的手指无形中加了力气,年江春被捏得胳膊生疼,气恼道:“好,好,姓金的,金庄主,你有种,算你狠!” 金暮黎没回嘴。 她知道,年江春的药不会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否则不可能只有他们四个人倒下,而不知情的年灞泠却没事。 那药里定然还有别的东西。 或者,下药方式里还有别的操作。 年灞泠一时没想到,只是因为注意力放在了妹妹不学好的事情上,被她琢磨勾栏院才用的下作之物惊到了。 老实说,这个丫头片子不简单。 但聪明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一个官家女子,竟然喜欢研究黑帮里的玩意,这他妈真是……好笑,讽刺。 年江春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做到这地步,只要把夜梦天弄到床上,就算彻底的大功告成,却被金暮黎几句话轻松毁去,自是万般不甘心。 她咬牙暗恨往门里走,却在这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忽然叫停她的脚步:“春儿,等等!” 所有目光都朝来人盯去。 “大哥?”年江春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大哥? 他就是年灞泠和年江春的嫡亲大哥、在钱庄管事口中既无才学亦无头脑的平庸男人? 金暮黎瞧着他,有些不妙感。 果然,那个子比年灞泠高不了几分、大概只有一米七的瘦小男人道:“我来找你有事。” 年江春的表情更加意外:“什么事?” 瘦小男人道:“跟你借几个人。” 他背着手朝屋里抬抬颌,“这几个人对大哥有用,还望春儿能将他们交给大哥,一晚就好,明日便还你。” 年江春面色有些古怪,看了眼年灞泠,没拒绝,也没答应。 年灞泠笑着朝瘦小男人走近几步,温声道:“大哥,你上次跟我借了两个人还没还,怎的又跟春儿借人?能不能跟妹子说做什么用?” 年江春闻言,眨眨眼,没吭声。 金暮黎直觉有些不对劲,不由左手抱紧易锦,右手扣向鞭柄。 “啊?”瘦小男人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啊,就是因为人手不够用,才来跟春儿开口,你们~~” “你不是我大哥!”年灞泠陡然打断他,厉声道,“你是谁?” “我不是你大哥?”瘦小男人似乎气笑了,“泠儿你在胡说什么,我不是你大哥是谁?” 自家屋里,刚才又在陪喜欢之人用饭吃酒,是以年灞泠身上并没有武器,她疾速退后几步,大声厉喝:“拿下!” 院内护卫立即听令,执刀围上去。 “泠儿这是做什么,”瘦小男人皱起眉,“不过是借几个人,不想借也用不着动手吧?” “你还装?”年江春大叫道,“大哥从不唤我春儿,更不叫二姐泠儿!” 年灞泠死死盯着他:“我也从未借人给你!” 她目眦欲裂,“你到底是谁?把我大哥弄哪里去了?” “唉!”瘦小男人叹口气,啧啧两声,“果然没有经过潜伏的临时冒充,就是容易被人发现,早知如此,就不浪费这么多口舌了。” 了字刚落音,便两掌齐出,迅疾拍向几名护卫。 掌风里赫然带着浓浓蓝色灵气。 “高阶蓝灵士?” 年江春姐妹俩的脸色皆是一变。 护卫们的武级本也不算低,然而在高阶蓝灵士面前,却不堪一击,只听嘭嘭几声,便陆续飞出,撞在院墙上,跌落在地,哇哇吐血。 “春儿快跑!”年灞泠绰起一根不知谁竖在墙边的木棍,一边上前应敌,一边急声道。 “姐姐不要!”知道年灞泠武功级别的年江春失声大叫。 “不自量力!”顶着年家嫡公子年斐然面皮的男人冷笑一声,未待年灞泠近身,便将她断线风筝般拍了出去。 年江春见姐姐撞在廊柱上弹落在地,身受重伤口吐鲜血,却还艰难爬起,想要保护她,不由双眼泛红,赤手空拳冲了上去:“小爷跟你拼了!” “不要!”年灞泠虚弱低呼,却知自己根本无力阻止,她目露惊恐与绝望,“春儿快走!春儿~~” 话语戛然而止。 年江春被金暮黎一脚踹回,摔得正好卡坐在门槛上,即使穿着厚冬衣,也疼得龇牙咧嘴。 “赶快将所有人弄醒,多几个战力,否则今夜你们年府的人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一个也跑不掉,”金暮黎冷声道,“这里交给我,快去!” “你?”年江春看看“年斐然”,再看看她,目光怀疑,“他可是高阶蓝灵士,你能打得过~~” 瞳孔一缩,后面的质问话语陡然噎在嗓子里,张着嘴巴不得出。 年灞泠同样大吃一惊:“紫灵士?” 金暮黎鞭风呼啸,顺鞭缭绕的,正是象征宗师级别的紫色灵气。 “年斐然”的脸色也是骤然一变,倏地跳开,闪身疾避。 却也只是避开因距离而未抽上身的血鞭实体,凌厉鞭风却躲不过去,背部挨了一击,打得他呲牙痛嘶。 蓝灵高阶虽厉害,在紫灵士面前却不够看,绝对是碾压性的实力,只有给人提鞋的份儿。 “你死了吗?还不快去给他们服解药!”金暮黎怕对方有更强大的外援,厉声喝道,“再拖延我先抽死你!” 年江春忙不迭爬起来。 “年斐然”已掠上墙头,疾速逃遁。 金暮黎没追。 当务之急,是先将易锦救醒。 可待她将人抱进屋里,被年江春喂下解药,四个人却迟迟不醒。 金暮黎一把揪住她的衣衫,目露杀气:“到了此刻,你还想害他们?!” “没,没,我没害他们,我给他们吃的真是解药,”年江春快哭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明明就是合眠散的解药,怎么会没用?” 第128章 小爷遇煞星 因为要参加一年一度的大朝会,年灞泠的爹~~芳草城城主正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本就平庸的大公子年斐然又被人剥了脸皮,处于昏迷。香气馥郁的斐然院,多了一丝恐怖与血腥。 年灞泠受了脏腑内伤,服药后,靠在榻上休养不能动。 只剩年江春手脚齐全地活着,可喂下去的解药不管用时,也差点被眼中含煞的金暮黎活活掐死。 “你的药里到底还有哪些东西?”雪发女子捏着她的下巴,几乎将其颌骨捏碎,“四人皆晕,唯年灞泠无事,你别告诉我就是普通迷香混合棻木清酒那么简单!” 年江春此刻由衷地感到恐惧:“我……我确实还有别的东西。” 她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你、你放开我,我拿给你看。” 金暮黎将她狠狠一扔。 年江春跌倒在地,又赶紧爬起,跑到一根隐蔽的梁柱后,捧出一只拳头大的小小香炉,手颤声也颤:“加的东西就在这里,可……” 她瞅了眼目露失望的年灞泠,“姐,我真没想加害他们,放的东西都是可解的!” “少废话!”金暮黎厉声道,“拿张白纸,把炉灰全部倒出来!” 年江春连忙照办。 炉灰倾尽,金暮黎锁着眉、耐着心用竹筷将它们一点点拨动:“给我好好看清楚,有没有可疑之物。” 年江春目不转睛盯着。 当金暮黎的筷子拨出一小团指甲盖那么大、犹如锡纸般的灰烬物时,她叫了起来:“这是什么?” 金暮黎面色一寒:“你的燃烧物里,没有这种东西?” “绝对没有!”年江春说得万分肯定,“我用的是干花,一烧就成渣儿,绝不可能有这种残留!” 金暮黎一脸沉郁:“看来你下药的事,被有心人利用了。” 年江春差点瘫倒在地,微怔之后,咬牙切齿站起来:“我去查!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算计小爷!” 金暮黎没拦她。 但估计会扑空。 果然,不多时,年江春便大骂着无功而返:“娘的贱蹄子跑了!” 所有厮奴护卫都在,就少了那个帮她放香炉的婢女,衣服没拿,只带走几样不太值钱的首饰。 金暮黎眸中似淬冰碴儿:“既能为你放香炉,必是被你信任的死契家奴。她有什么底细,你也不知?” “知的知的!”年江春惶然道,“可我买她时,她家已无亲人,还是拿我买她的钱葬了她母亲。” “好算计!”金暮黎咬咬牙,看看在临时搭就的木板大床上横躺成一排的四个男人,恨从胆边生,蓦然抬腿,一脚将年江春踹翻在地,“马上想法子!若请不来治好他们的名医,我就扒了你的皮!” 年江春被踹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却硬撑着爬起,狠狠咬唇道:“我马上想办法!若弄不醒他们,我年江春~~以死谢罪!” 说罢,便疾步冲了出去。 “春儿,”年灞泠捂着心口忍痛叮嘱,“要小心!” 年江春没有回应。 金暮黎坐到床边,看看昏迷不醒的易锦,再看看双眼紧闭的另三人,眸光幽暗不明:“年灞泠我告诉你,他们若是死在你这里,别说你妹妹,就算你爹,也得一起赔命!” 年灞泠闻言,脊背有些发寒:“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若能轻易道出来……”金暮黎望着她,冰冷的目光里,含着一丝讽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年灞泠的身体颤了颤。 如此神秘,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有着人所不知的背景身份。 金暮黎垂下眼眸,专注看易锦。 其实她也不知道夜梦天的具体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京都朝堂里的某位高官甚至皇子有着深厚交情。他若出了事,那人必要追查到底,为他报仇,相关人等也别想置身事外,该罚罚,该打打。 兰尽落不必再猜,换月摘星手,流风国第一神偷。 至于家庭背景,尚不知。 昱晴川,有如此高的武道天赋,慧眼识珠、将他教导出来的人,定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而且按昱晴川的话意思,他师父好像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徒弟。 如此,便是越严厉,越爱护,是真正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若莫名死在这里,那老家伙绝对会掀掉整个年府,再去刨凶手。 可年江春带着人亲自请回的芳草城医师,没有一个能诊出四人到底中的什么毒,更不知道解法,只知暂无性命之忧。但具体能撑几日,又都说不清楚。 天昉又天旰,天旰又天昉,医师来来去去,四人却毫无苏醒迹象,金暮黎的眼神,也随之愈加阴沉,冰冷彻骨,几乎将年江春冻住。 年江春再无之前的意气风发吊儿郎当,抖着嘴唇哆哆嗦嗦:“我、我再去请,去邻城请!” 这话提醒了金暮黎:“派人快马加鞭,去凤栖城东城门外如婴道观,恭请道医善水前来救人!” 她一把揪住年江春的衣领,声音凉如冰川雪山,“若请不来,你们可以直接去死了!” 年江春被她吃人恶兽般的眼神骇到,差点尿裤子,蹬了两次才爬上马背,领着年府护卫狂奔而去。 年府是私人住宅,在芳草城的东边。城主府属办公之地,在芳草城的北部,各衙门都集中在那里。 城主去往京城后,该由他签字负责的各项事宜,便落在了有权无名的年灞泠身上。 年江春的护卫受伤后,她的院落、年斐然的院落等整个年府的护卫都被调到江春院,受其派遣。 城门那边也得了令,可因为那人逃遁速度太快,且可能走的是城墙,城门守卫并未见到踪迹。 虽有年府护卫陪同护送,年灞泠还是很担心妹妹安危,毕竟她们是一母同胞的血亲,感情很深。 金暮黎没空搭理她。 年江春好歹还活蹦乱跳地活着呢,易锦他们四个却睡如躺尸。 虽说凶手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可若没有当街讹诈劫人那一出,又怎会出现此时这般场景? 都是年江春在给人送机会。 她大哥年斐然被剥脸皮,也是她害的。 所有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年灞泠看着原本如珪如璠、此刻却陷入黑暗沉眠的夜梦天,心脏似被无形之手拉拽撕扯,一阵阵揪痛:“金庄主,你……你别太担心,他们定会逢凶化吉。” 金暮黎胸中怫郁,未理。 年灞泠闭了闭眼:“小妹……春儿她年甫十七,又因娘亲六年前便离世、无人随时教导,难免不懂事。所犯过错,灞泠不求几位原谅,只盼能容我替她担下罪责。待夜公子他们醒来,要骂要罚,灞泠愿一力承受,绝无怨言。” 金暮黎终于哼了声,却未接话。 年灞泠缓缓闭眸,强迫自己冷静,将事情前后在脑中过一遍,待睁开眼时,她道:“金庄主,此事虽~~” 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年江春的大叫声:“来了来了,善水道长请来了!” 怎会这么快? 金暮黎霍然起身。 来的人确确实实是道医善水。 “等等!”金暮黎却将人拦在门口,仔细打量一番后,问道,“哪里请来的?” 年江春忙道:“我们到城门时,门卒守卫正在勘合他的公验过所,恰好被我听到他的姓名道号,赶紧问询核对,知道真的是他,便恭恭敬敬请了回来。” 金暮黎听完,并未让开请人进去,而是盯着善水的脸,说了句:“得罪。” 然后不顾礼仪和规矩,伸手就朝宅心仁厚的善水耳后和脖颈处摸去。 善水虽已三十多岁,却未碰过任何女子,这还是第一次被异性用手指触摸,不由脸颊绯红,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你、你……” 金暮黎摸了半晌,发现并无不妥,才行礼道:“抱歉了善水道长,只因年家大公子被人剥去脸皮,冒充行事,所以……此举情非得已,敬请道长谅解。” 善水吃了一惊,随后才明白:“原来你怕我也是、是……” “您安然无恙,我们很高兴,”金暮黎侧身,“道长里面请!” 善水努力敛了神色,想恢复正常模样,可那绯色耳根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即便金暮黎对他来说已是半个熟人,但那令人全身麻酥、差点让他落荒而逃的指尖触感,却是实打实的勾引。 不过,当他的手指搭上病人脉搏时,所有的影响全都瞬间消失。 “中的是同一种毒,但程度上有深有浅,”将四人逐一把脉后,善水说道,“去打桶井水来,带个瓢。” 年江春刚要令人照做,金暮黎却望着她:“你亲自去,不要假手于人。” 年江春立即答应,跑了出去。过了没多会儿,便吭哧吭哧拎来满桶水。 善水取瓢舀水,直接朝最靠边的易锦脸上泼去。 金暮黎:“……” 气喘吁吁的年江春更是眼睛?得极大:“不会这样就解了吧?” 善水泼水泼得角度极好,易锦的头脸脖子都被浇到、一块不落,衣服却暅多湿少。他泼完后温声道:“此毒虽然罕觏,但易解,尤其是中毒较轻的,用井水即可。” 果然,话音才落不久,易锦那湿漉漉的黢黑睫毛便沾露蝶羽般轻轻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 “锦儿!”金暮黎一步踏前,一边直接用衣袖为他擦拭脸上水珠,一边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姐姐!”易锦起身抱住她的腰。 善水分别舀水泼向另三人:“我忽然想到锦公子体内的东西,兴许接下来的解毒法子,对他也有用。” “真的?”易锦惊喜不已,扭头便认出救自己的人是谁,“原来是善水道长!” 金暮黎也很高兴:“若能解决那个恶心玩意,道长您有什么吩咐,但凡我们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善水没提任何条件,只道:“帮我准备两个大篝笼,燃起炭火。火不能太小,太小热度不够,没有效果;更不能太大,太大就把他们烧熟烤死了。” 第129章 水浇头炭烘身 金暮黎若知道年江春的药里被人另作了手脚,绝不可能放那人走。 好在善水手到病除,一瓢井水就让易锦从昏迷中醒来,简直是神乎其神。 年江春看自己心仪之人睁开眼睛,却不敢上前半步,一是愧疚,二是忌惮。 如今她怕死了这个“没用的女人”。 她就像一头充满力量的白毛野兽,连每根手指关节都那么强悍。 只要她想,即便沉着眸子不说话,也能给人十足十的威胁感。 篝笼上铺着硬竹席,竹席上又铺了层软草席,年灞泠静静看着被移到草席上的夜梦天,许久才转到年斐然被剥了皮的恐怖脸庞上。 她在等善水道长忙完,给这不甘平庸却总也改变不了自己平庸头脑的大哥看看。 善水道长在调整炭火,并将手搁在竹席下方感试温度,以免三个仍处昏迷的人被烤焦。 易锦依然躺在最边侧。 他的脸上一片赪霞之色~~如果体内的蛊真能被炭火烤死,那他就自由了,也可以…… 目光偷偷瞄向金暮黎,脑中一片旖旎。 金暮黎正蹲身学善水试火温,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好像是怕以后再遇到难解之题,能自己使用这个法子。 制作伞面的宽幅防水布被撑起,被炭烤的四人隔在方形大帐中,帐内渐渐生热,易锦开始冒汗。 善水已经出去帮年家大公子诊脉,之后先开药,再施针。 年斐然那种情况,只能靠养。 善水的药只是减轻他醒来时的剧烈疼痛感,并不能让脸皮复原。 古道热肠的道医两头忙,即便年江春搬来椅子,他也无暇闲坐。 金暮黎一直跟着学习探查温度、调整炭火。因她始终待在布帐内,没有出去看善水如何诊治年斐然,大冷天的,竟热得满头汗。 这四面带顶的布帐在炭火的持续烘烤下,就像干蒸桑拿。 善水见火候差不多了,让易锦改仰躺为俯卧,并在其后腰各处施了针,要将受热躁动的草木蛊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免得它为躲避高温而到处乱蹿,不易杀死。 易锦歪头趴着,腹部紧贴被烤得热烘烘却不烫皮的草席,既忐忑又紧张,还充满希望。 金暮黎摸摸他汗潮潮的脸:“别怕,此法若不能让它枯萎死去,便当是烤回火,洗回澡,没什么的。” 易锦勉强一笑:“嗯。” 他也知道善水并无十成把握,是他自己愿意试。若无效果,不能怪人家医术不精。 金暮黎又何尝不希望这次尝试能成功,毕竟她觊觎易锦的劲瘦腰身已经很久了。 易锦热得两赜通红,闭着眼睛微微喘气:“姐姐,我感觉肚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金暮黎连忙唤请道医善水。 善水疾步走进布帐,把脉查探:“开始起作用了。草木蛊受不了大热,正在翻滚。锦公子,接下来会有些疼痛,你得忍住,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还会激怒它,时不时折腾你一下,让你痛不欲生。” “好,”易锦咬牙,“我能忍!” 善水却面露担忧之色,看向金暮黎:“金姑娘不可用灵气助力。” 金暮黎点点头:“多谢道长。” 他若不提醒,她还真打算这么做。 善水想了想,返身出去取了个原色木片进来,塞到易锦嘴里:“咬着。” 金暮黎脸色一变。 居然用木片防止易锦咬到自己舌头,这弄死草木蛊的过程该有多疼! 善水想得周到,将时间拿捏得也很准,易锦咬上木片没多久,腹部便疼痛起来,且痛感随着炭火的温度调整,草席越来越热,而逐步加剧。 金暮黎见他蹙着眉面露痛苦之色,豆大的汗珠渐从额头和鼻尖滴滴滚落,却咬紧牙关,半声不吭,不由心疼至极。 可又不敢去抱他。 他的背部腰臀扎了一圈用来封锁草木蛊的长针。 易锦疼得大汗淋漓,却不能动,金暮黎也不能给予拥抱类的安慰。 她蹲下身,一边用手掌裹住他握到发白的拳,一边为他擦汗,心疼之色半点儿不敢露在脸上,也不敢开口说话。 易锦却感受到她的鼓励,感受到她无声传递的力量,明明痛得快要昏厥过去,却还勉力扯了扯嘴角。 最不喜汗腻腻感觉的金暮黎抬唇在他额上亲了一下,之后,还是直视他的眼睛道:“锦儿,你可以的,我家锦公子是世上最坚强的男人。” 她的声音不温柔,不轻软,却充满力量,是易锦正需要的力量。 易锦咬着木片,带着难熬的痛苦神情冲她笑了笑,随后面皮狠狠一皱,更大的汗珠淌落。 草木蛊犹如濒死的泥鳅离水的鱼,拼着力气不停挣扎,哪怕是去鳞挖鳃下了锅,也要狠狠扑腾报复一下,将那滚烫热油溅到人脸上。 善水没再离开,他频频试温,不断为易锦把脉,密切关注他的反应。 “锦公子虽然刚及冠,意志力却超过所有同庚人,”善水动容道,“精神力如此强大,不愁打不败草木蛊,只要再熬一熬,忍一忍,必让它枯死毙命!” 这话听在易锦耳中,又多了几分坚持,即便喉间终于忍不住逸出声音,眼前阵阵发黑,也死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金暮黎心疼得无以复加,直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却强忍住。 “坚持,锦儿,你行的!”她极力控制着,让声音沉稳冷静,“最后关头了,你一定能挺过去!” 易锦没有力气抬眼皮,那被拼命压制的低低痛吟就是他的回应。 “锦儿是人,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绝不会跟个恶心玩意儿低头屈服!” 金暮黎见善水将炭火拨大,又看她一眼点点头,便明白到了最后关键时刻,包着易锦拳头的手心和语言同时加把劲儿,“我们一定要把它弄死,夺回属于我们的幸福!” 易锦眉头紧皱,闭目喘息着,像在笼中拼命战斗、哪怕伤痕累累也要找到突破口的困兽。 “啊!”他突然张开嘴,抬颈仰脖地大叫一声。 木片掉落在地,他的脑袋也往下软软一耷。 金暮黎反应迅速地伸手接住。 善水头上渗着细汗,他弄弱炭火,便为易锦把脉。 金暮黎蹲着没动,紧张地看着,待他一松手,便急切问道:“如何?” 善水露出欣慰笑容:“恭喜金姑娘、锦公子,草蛊已死,没事了。” 金暮黎激动地放开易锦已松散的拳指,抓住他的手腕道:“谢谢你!谢谢善水道长!这份大恩无以为报,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善水之前就被她无意撩拨,此刻被她抓着手,更是面红耳赤,想抽回去,又怕对方反而看出什么,楞是烧着耳根不敢动,直到她自己放开,才被蛇咬般迅疾缩回。 他不敢再看金暮黎,更不敢透露自己是被虚静道长带来的。 夜梦天、兰尽落、昱晴川陆续苏醒,见自己所处环境,愣怔许久才明白怎么回事。 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年家姐妹俩一直没敢出声打扰,直到他们三个下了篝笼席榻,带着浑身湿汗掀开布帐出来,才齐刷刷望过去,随后又急慌慌垂下眼帘,年灞泠饱含歉疚与苦涩道:“夜公子,对不起……” 兰尽落道:“其他先别说,赶紧着人烧水给我们洗澡才是第一要务。” “已经听从道长吩咐烧好了,我马上让人拎到房里,”年江春忙道,“耳房厢房都备了浴桶,你们随便去哪一间。” 说罢,便跑出去叫人打水。 金暮黎听着帐外动静,没说话,只将最后痛昏过去的易锦紧紧抱在怀里,按照善水的叮嘱,静静等他自己醒来,不给他灌输灵力。 易锦开始睡得很沉,后来才开始做梦,梦境由坏变好,快醒时,居然轻笑着低唤金暮黎:“姐姐……” 听着他的干哑梦呓,看着他的满足笑容,金暮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易锦睁开眼时,金暮黎正俯身亲了他的额头,又来亲他的唇。 抽干的力气通过睡眠休息,已经补回很多,易锦被心爱之人主动送来的吻诱惑,抬臂将她一把抱住。 可在大量出汗的烘烤下,他的嘴唇严重缺水,金暮黎并没有任他继续加深这个吻,而是把人捞起来道:“先喝水补充水分,再去泡个澡洗去汗渍,换身干净衣服后吃饭。” 易锦舔了舔唇,果然干裂得厉害,有些起皮,便也不急着纠缠。 何况汗湿的衣衫贴在身上一片粘腻,很不舒服,必须先沐浴。 马匹和行李已被年灞泠着人取了过来,夜梦天三人洗白白换了干衣裳,静坐厅中,谁都没说话,直至易锦睡醒后,和金暮黎分别沐浴更衣,一身清爽回屋来,才打破寂静,却是兰尽落先开的口:“我需要一个解释。” 易锦的头发还湿着,即便擦过,也依然有水滑下浸潮衣衫。 金暮黎将雪丝挽到头顶用干布包起,用另块长形棉布巾将易锦的黑发好一番拧绞搓揉,听见这话,便淡声道:“人跑了,问谁去?” 年灞泠欲言又止。 夜梦天看向她,眼神里有丝不想藏的鄙夷,且目光根本不愿在她脸上有片刻停留地扫过就走:“为何下药?” 年灞泠面色一白:“我……” 第130章 善水炭杀草木蛊 之前说要为妹妹担责,可面对心仪之人的鄙视、不屑与质问,承认替罪的话,楞是堵在年灞泠的喉咙里挣不出来。 “那什么,姐夫,你别怪我姐,”年江春摸摸鼻子,鞋底蹭着地面往堂中挪几步,“药是……我下的……” “谁是你姐夫?”夜梦天怒道,“再乱叫,我拔了你的舌头!” 金暮黎此时倒是有了打趣的心情:“攀个亲而已,那么生气做什么?” 夜梦天本就因她为易锦仔细打理头发而郁闷,听她这么说,更是胸口发胀,忍了忍,还是道:“年家小爷对锦公子一见倾心,怎不送出去给人攀附?” 金暮黎瞥他一眼:“锦儿无官无职,无权无势,朝中也没人,哪值得攀附?” 年灞泠听得心惊:言下之意岂不是夜公子身有官职,有权有势,京中还有棵大树? 年江春不敢吭声。 真纨绔都怕狠人,更别说半桶水。 这头凶恶白狼掐她脖子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要见阎王了。 每每回想,都心有余悸。 至于易锦,看那头狼宠溺他的样子,为保小命,还是舔舔嘴唇,算了吧。 夜梦天瞧了眼“小爷”的怂样,轻哼一声:“没出息!” 年江春的咕哝声小得如同闷在嗓子底:“打不过讲个屁的出息……” 兰尽落皱皱眉,拉回正题:“所以下药的其实不止年江春一个?” 易锦这才问道:“姐姐刚才说凶手跑了,可知是谁?” 金暮黎将挤干水分的墨发梳梳好:“撕了年斐然脸皮贴在自己脸上、冒充时露出破绽被两姐妹揭穿的人,天知道是谁。” 顿了顿,又道,“他的目的若只是杀你们,就不必在你们中药后现身,以年家大公子的身份来跟两姐妹要人。我怀疑,此人要么是想要你们尸体,要么是故意过来提醒所有奴婢护卫,这几人是死在年府江春院的,以便将杀人罪名栽赃给年家,让他们遭大难,迎厄运。” 听了半天的昱晴川瞪大眼珠道:“不可能吧?死都死了,还要尸体做什么?买棺材好心安葬一下吗?” 金暮黎:“……” 夜梦天看着不知情的二人:“有可能。” 兰尽落瞧瞧这个,瞅瞅那个,直觉有猫腻:“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金暮黎将梳顺的头发散开晾着,岔开话题道:“先别说这个,我倒问问你,凭你的本事,进屋时就没发觉出不对?” “这个……”兰尽落用扇尖儿挠后颈作掩饰,“我……” 金暮黎哼道:“不说没饭吃。” 年江春扑哧笑出声,又赶紧捂嘴。 兰尽落哼唧:“那就先不吃吧。” 金暮黎走到他面前:“欠我的三万两银子,现在就要。” 兰尽落疑惑道:“我何时欠你……” 话未说完,猛然记起。 在暮黎山庄闭关时,他们每人打了五万两白银的饭钱欠条,结果没用五年,三年金暮黎就出关了。 所以人家自己减了两万,算三万。 吃人嘴短,兰尽落当即就软绵绵地赔笑:“容几天可好?” 金暮黎面无表情:“马上还。” “……”兰尽落被逼无奈,环顾四周。 厅里也没啥可偷的,都是大件儿。 金暮黎忍着笑,冷哼:“怎么,还想现借现卖?” 易锦瞧着好笑:“兰大哥你还是招了吧,跟姐姐斗,你不行的。” 兰尽落叹口气:“好吧。” 他朝那厅柱子瞧了一眼,“我知道那里燃着不一样的香,否则不会特意搁在隐蔽地方。” “啊?兰大哥你……”昱晴川不敢相信道,“你看出来了怎都不吭声提醒我们?” “人家只是意在美人嘛,又不会害我等性命,”兰尽落望向他,“而且我在你的汤碗里放了解毒丸,被你喝下去了。” 昱晴川又是一声:“啊?” “反正年小爷志在必得的是夜大美人和易大美人,跟咱俩又没关系,”兰尽落撇撇嘴,酸唧唧,“咱俩凑什么热闹。” 金暮黎扶额。 男人怎么也都这么小气? 被人看上的,生气;没被人看上的,也生气。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 “居然眼睁睁看我吸入迷烟,”易锦怒目而视,“兰大哥你真是太不厚道了!” “别叫他兰大哥,”金暮黎走到八仙桌旁,坐下,“叫他兰黑心。” 年江春正听得有趣,见状连忙出去叫人上菜。 易锦跟到金暮黎身后,想解她头上捆成浴帽的布巾:“姐姐,我帮你擦头发吧。” 金暮黎摆摆手,拉他并排坐下:“不急,先吃饭。” 夜梦天见她坐侧位,微微一愣。 金暮黎轻轻拍了拍上位桌面:“夜公子请。” 夜梦天不解其意,但还是拿捏着气度,依言坐了过去,反客为主。 金暮黎望向门外:“去看看善水道长忙好没有,请他过来一起吃饭。” 没提名,没道姓,年江春却屁颠颠跑往厢房,很自觉。 金暮黎和易锦沐浴时,年灞泠就让她带人将年斐然挪到厢房去,免得那张太过鲜活的无皮脸影响众人食欲。 年江春对她这个嫡亲大哥的感情还不如二姐年灞泠,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年斐然没本事。 没本事也就罢了,甘于平凡、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可以。可偏偏又是个心比天高的,总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最后搞得没有成全自己,还拖累了别人。 若非他执意要出头,那年剿匪就不会拖二姐的后腿,差点被他害死。 所以事实上,大哥是嫉妒二姐的。 而这也是年斐然只称她们二妹、三妹,从不亲昵地唤春儿、泠儿的原因。 年斐然嫉妒年灞泠,年江春却崇拜年灞泠,这两人便注定是对头,关系总也处不好。能够勉强维持表面的兄友妹恭,就算不错了。 看到年斐然被人活剥的脸时,年江春也曾有过愤怒和恐惧,但等那阵情绪过去,便没了太大反应,仇恨还不如见年灞泠中掌受伤时来得深。 到了厢房,年江春掀帘进去,愕然发现善水道长并未忙碌,而是坐在外间发呆,年斐然躺在内室床上痛苦哼唧。 “善水道长,该用饭了。”年江春道。 善水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 年江春看着他颊边飘过的那丝红晕,心道:喊你吃个饭而已,脸红什么? 正想着,善水忽然问道:“还有谁?” “当然是金庄主他们啊,”年江春更加莫名其妙,“就是金庄主让我来请你一起用餐的。” 善水还未彻底消去的红晕又浓了一层:“啊?啊,是、是她让你来的啊。” 年江春望着他:“道长你没事吧?” “啊,没、没事,我没事,”善水似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了个现形,紧张得有些磕巴,“我就是……我不太饿……我……” ~~ ~~ ps:角色取名二三事: 凤栖城蜜饯糖果铺徐家女,之所以用这个姓,是因为突然想到史上十大渣男其中一个姓徐。 而潘卫东,则是相对的史上好男人里有潘之席位。 完结文《太子有喜》中户部尚书寇祯检的来历:寇,抠的谐音;祯和检,某祯皇帝朱某检。李自成起事攻入皇城时,某祯皇帝“各库金共三千七百万……大内旧藏黄金四十余窖……” 取名之事,偶尔用心,但大多是随意,可能瞟了眼广告纸,就从里面摘了个字,没有忌讳。 第131章 道医善水是一杯倒 善水和夜梦天同座八仙桌上首。 人是金暮黎请来的。 道长说不饿,年江春虽半信半疑,却不敢强迫,只原话回复。 金暮黎亲自去请人进厅就座。 那可是帮易锦杀死草木蛊的恩人,说不饿? 不饿也得上桌。 善水见她来,推脱之词立马憋在了喉咙口,半个字也吐不出。 夜梦天和易锦都敏感地察觉到什么。 没办法,那家伙微低着头、红着脸、看似大方实则扭捏的模样实在是……让他们想装瞎都装不了。 换月摘星手兰尽落最毒的就是一双眼睛,自是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只有憨货昱晴川是个睁眼盲,楞是把那遮掩不住的忐忑害羞,理解成很平常的不好意思。 气氛有一瞬间的微妙凝顿。 但很快就被金暮黎打破。 面色如常地将人按坐在夜梦天身旁,她微笑道:“道长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等你腹中不空了,我再和锦儿敬你酒,免得空腹喝伤胃。” 善水连忙起身摆手,惊慌道:“不、不行的,我不能~~” “就一杯,略表一下心意,”金暮黎笑吟吟地打断他,又把人按回去,心情贼好,“绝不故意灌你。” 善水还想再说,金暮黎不想听他叽叽歪歪,干脆一手压着他肩膀,一手为他夹菜到碗里,温和与耐心皆是前所未有,“辛苦这么久,澡都没洗,道长先吃点东西吧。” 善水看着碗里的鱼肚子、红烧肉,沉默片刻,终究是取了竹筷,在众目睽睽下,两耳如被炭火熏灼般,头也不敢抬地垂眸吃了起来。 这原本是属于易锦的特殊待遇,可他看金暮黎如此伺候善水,却也只是神情微微一暗,并未心胸狭窄地表示不满。 因为那是他的大恩人。 也因为金暮黎并非是喜欢善水才这么做,而是代表夫妻二人向他表示关怀、进行致谢。 易锦没说话,夜梦天则站起身,抱拳行礼语气温和道:“夜某多谢道长费心相救,这份恩情,夜某定铭记心中。来日若有需要,道长请尽管开口,夜某必不推辞。” “不用,不用这么客气,”因金暮黎还在身侧,善水便多了一丝手足无措的腼腆,想起身全了礼节,肩膀却还被五指石压着,动弹不得,又不好、也不想拨开她的手,“你、你坐,咱们坐着说话。” 夜梦天看到他臀腿微动却起不了身,不由睨了金暮黎一眼,淡笑着重新坐下:“恭敬不如从命。” “就都坐着吧,也别轮流道谢了,不然道长没办法安心吃饭,”金暮黎的目光快扫一圈又收回来,“善水道长别怕,你若真的不胜酒力,一会儿我们便一起敬,同表谢意。” 说着,不待他推辞拒绝,又给他添了一筷子菜,“道长多吃点。” 善水又默默的塞。 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说喜不喜欢,好像一点都不挑食。 金暮黎见他来者不拒,便知这人既脸皮薄,又心肠太好,怕自己不吃,落了夹菜人的面子。 她仔细观察,只要他表情稍有不对,或将哪种蔬菜哪块禽肉微微拨弄两下,她就将它夹走,扔到旁边自己的空碗里:“不喜欢的菜,别勉强,你是解除身体疾苦、救人性命的医师,不用处处委屈自己。” “可……”善水看着她碗里的菜,迟疑,“若都不吃,就浪费了。” “谁说我不吃,”金暮黎终于拿开她的五指山,回到自己座位,端碗取筷道,“这菜是我夹的,既不脏又没口水,我为何不吃。” 众人惊悚地看着她。 易锦和夜梦天的脸色渐见复杂。 看向善水,善水的脸已经红如锅中大龙虾,接触到二人投过来的目光,他更加局促不安:“我、我饱了。” 说完就想跑。 夜梦天及时拉住他:“就尝了几口菜,饭都没吃,何来的饱?” 他无奈却温声道,“金姑娘从未吃过别人碗里的食物,包括锦公子,所以……我们只是一时太过诧异,没别的意思,道长不要多想。” 此话一出,道长更要多想。 “倒是你多想了。我不吃锦儿碗里的食物,是因为每次给他夹的菜他都吃光了,”金暮黎转头笑看易锦,“一直不给我表现的机会。” 易锦眼神委屈地回视她:“谁让姐姐挑的都是我爱吃的菜肴。” “谁让你好养,什么都吃,”金暮黎抬手轻捏他脸颊,笑眼盈盈,“偏还吃什么都不胖。” 又捏捏他胳膊,“是尽长劲儿上了吗?” “嗯,锦儿力气足,”易锦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打架不说,起码抱姐姐绰绰有余。” 金暮黎秒懂那光的含义,被撩得呼吸略有急促,却强自压下,放开手故作镇静道:“吃饭吧。” 草木蛊被除去,便是没了后顾之忧,两人都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金暮黎只是想想那超凡脱俗的骇然,身体肌肤就一阵阵发麻。 就是不知这具尚未经人事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夜梦天将两人的暗流汹涌尽收眼底,心中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搞破坏,不让他俩有机会在一起。 因为当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易锦身上,金暮黎并不知三个人里最先醒的夜梦天究竟是何时醒的。 事实上,在易锦汗珠滚成溪、咬牙忍受最后一波穿肠噬腹般的剧烈疼痛时,夜梦天就已苏醒。 只是炭杀草木蛊正行至关键时刻,善水和金暮黎谁都没注意。 夜梦天因那不寻常的动静,而未立即睁开眼睛。他凝神屏气,闭目静听,直到感觉兰尽落挨着他的手指动了动,才假装刚刚苏醒。 易锦虽中途离席,吸收的毒香最少,但因其武级最低,不知情的兰尽落和昱晴川便未对他迟迟不醒的事产生怀疑,也没问及。 他俩不知,他便也装作不知,免得阻碍动作显得太刻意。 毕竟他是后来者,又有兰尽落诸人的眼睛在看着,行事方面多少有些顾忌,无法理直气壮的抢。 即便那两人已火花四溅,再给一点摩擦,就“嘭”地点燃,他也得忍。 “善水道长的医术如此高明,定也通晓符箓术法吧?”夜梦天给自己和善水解除尴尬道,“不知可能调遣祖师兵马?” “不不,我不会,”善水忙道,似乎因自己没达到对方的期望而有些羞愧,“我……我只会看病,其他什么都不会。” “那也是极好的,”夜梦天赶紧接话,快速灭掉另一种尴尬,不让它有时间发酵,“那接下来,道长打算去哪里?回凤栖城道观,还是留在芳草城?” “待将年大公子的脸处理好,我就去各大药铺看看,买些芳草城才有的棻木香片,”善水解释道,“凤栖城郊有家农户病了,需要那种药材。” “什么症状?什么病?”夜梦天没话找话道,“可要紧?” “大概是在瘴气弥漫的地方待久了,他的头脸四肢皆起了块状疹子,密密麻麻聚集在皮肤的纹理之间,左耳左脚还时不时地蠕动,” 善水老老实实的答,就像金暮黎带易锦去道观求医时,他会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都毫无隐瞒、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说出来一样,“是中风了。” “哦,”夜梦天点点头,“那要怎么治?” “如婴观后有个天然的温泉热水池,只要把烧煮过的药草放进去,让病人在水中长时间熏蒸浸泡,泡得汗像雨一样往外冒,几次便能好,”善水见他问得仔细,以为他认识的人里也有中风情况,“你若有亲戚朋友需要,可以让他去如婴观找我。” 微微一顿,又赶紧补充道,“不过要尽快,因为我打算了却这件事后就出门,你让他早些来,我可以将他们放在一起医治。” “啊,”夜梦天尬笑,“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并无朋友生病。”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善水喃喃般道,“没病就好。” 金暮黎瞥二人一眼:“这里没有,兴许京都有,你不妨把方子讨来传过去,没准儿哪天能用得上。” 夜梦天:“……” 内伤未愈的年灞泠闻言,心中更加凛然。 她和年江春本是年府主人,此时却像两个陪客坐在最下首。 金庄主的目的很明显:让她姐妹俩试吃饭菜汤羹,没问题便罢,若有问题,便是她们自找的。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人家在这里吃饭中毒差点没了命,肯吃第二顿,她们试吃一下表达歉意和诚心也是应该的。 可她默默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金庄主和夜公子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按说夜公子若是个有背景有身份的人,金庄主该对他毕恭毕敬才对,可她……从哪看都不像个随从。 那态度,若非要形容,倒更像熟络到没有尊卑、阶层之分的朋友。 夜梦天早就从金暮黎的字里话间感觉到她在把他的身份往京都官贵上引,故意误导年灞泠。 听了这话后,更加确定。 他轻咳两声,淡淡道:“不要咒我的家人朋友。” 略带不满地瞥眼金暮黎,“他们的身体都好得很,用不上善水道长的方子。” “哎呀,是我多嘴了,”金暮黎浅笑道,“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听闻西南边境林子多,瘴气重,蛇虫遍地,数不胜数,不知那里的官兵能不能用得上善水道长的方子。” 夜梦天提醒般重咳一声。 金暮黎还未配合回应,善水突然出声道:“这个金姑娘不用担心,我去西南采药时,曾从那里走过,还救了两位刚调过去的官爷,顺便把适合当地的方子留给了他们。” 他面色红红,却还是坚持着把自认为该说的话说完,只是眼睛盯的却不是金暮黎,而是桌上菜碟。 就这,还睫毛颤动,躲躲闪闪。 金暮黎被其敦厚纯良搞得不好意思:“善水道长真是有心,你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百姓的福气。” 善水似乎很怕被人夸,尤其是当面夸,更尤其是无意中撩了他的女子夸,本就绯红的脸,更红了,羞得像个懵懂少年,低着头道:“金姑娘你……你谬赞了,我……我哪有那么好,我……我其实很笨的,是道医里最笨的一个,除了治病,符箓术法,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似乎是给道医丢了脸,很惭愧。 夜梦天意味深长地看了金暮黎一眼。 金暮黎的眼神很无辜:我什么都没做。 夜梦天暗暗叹口气:按她找丈夫的标准,这个世上应该没几人能匹配得上才对,可怎么就能遇到一个又一个极品? 易锦也就算了,他是少年时期被她救下的,没碰过女子,算半个养成。 夜梦天,他自己,也算了,毕竟是男人里的奇葩,对其她女子既没感觉也没反应,遇到她之前,就跟清心寡欲的和尚似的,直至她出现,他的身体才像死去多年的僵尸突然活了过来,那是非她不行。 可道医善水怎么到现在也没个女人?三十多岁了,还成天往外跑,风吹日晒、雪冻雨淋的,瞅着却似乎比他还年轻,皮肤还白嫩。 这人到底咋长的? 莫非有什么独家保养术? 是了是了,善水乃专攻医术的道医,定是摸索出了别人不知道的养颜方子,否则皮肤不会这么好。 他在这里乱糟糟猜想,那边金暮黎已温声接了话:“善水道长不要妄自菲薄,术业有专攻,也只有您这样从不一心二用的人,才能把事情做得更好,今日若换成旁人,可不一定能救回这么多人的性命。” “也、也行的,”善水连谦虚都那么朴实,“他们……也行的。” 金暮黎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端起酒杯站起身,又拿眼神示意众人:“善水道长,我们敬您一杯,感谢您的不遗余力,费时相救。” 善水慌忙起身:“不、不用~~” “重复的话不多说,”夜梦天也执杯起了身,“情意尽在酒中。” 其他人已全都跟着站了起来。 兰尽落笑道:“兰某不说什么无以为报,毕竟我是男人,不能以身相许,所以以后但凡有机会,这份大恩还是要报的。” 年江春扑哧一声被逗笑。 昱晴川也乐了,举杯道:“善水道长,我刚学会喝酒,就只敬您一杯了,请您多担待!” “不不,不用,我、我也~~” “道长高功大德,灞泠没齿难忘,”年灞泠没让他把话说完,”这杯酒,灞泠干了,您随意。” 说罢,一仰脖,酒没了。 年江春忙道:“我我,还有我,我也干了!” 一口,见底。 众人:“……” 大家都干了,善水不能不干。 可一杯酒下肚后,所有人都傻了眼:手到病除的善水道长,看似正常地坐下后,眼珠不转了。 他就那么傻呆呆地直直望着金暮黎,之后“嘭”的一声,脑门重重磕在桌面上,不动了。 第132章 换双龙城码头走水路 寒风啸啸,夜空狰狞地俯瞰人间。 一座僧人动作迟缓的寺庙里,头戴半边獠牙面具的男人正皱着眉,声音低沉:“紫灵士?她竟已是宗师级别?” 单膝半跪、脸上仍覆着年斐然面皮的黑衣男子道:“是,属下十分确定。” “居然是紫灵士……”獠牙面具人轻轻踱起步,“这可有点不太好办啊。” 黑衣男子微微抬眸看着来回走动的紧皮战靴:“怕是还得将军出马。” “我若能接近她,又何需你来费这心思?”獠牙面具人的眉头皱得愈发紧,“这白毛女子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隐藏身份,竟招来那么多人暗中护送?” 黑衣男子愕然:“不止一个?” 獠牙面具人摇摇头:“除了那个穿白衣服的,还有其他人,但具体有多少,时间尚短,还未试探出来。” “难道破坏血池是有预谋的?并非是多管闲事、无意撞上?”黑衣男子惊道,“若果真如此,我们的计划岂不是已被全部洞悉?” “全部洞悉倒不至于,但从目前情形来看,他们几个必非普通江湖人这一点,却是肯定的,”獠牙面具人思索着,缓踱的步子突然站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摘了这层皮,另换一张。” 黑衣男子仰脸:“将军的意思是……” 獠牙面具人半眯起那只没眼珠的黄眼睛:“用另一个身份接近他们……” ~~ 芳草城。 善水醉了,金暮黎不放心将他丢在年府,毕竟那扒去年斐然脸皮的到底是什么人、还会不会来,谁都不能确定。 简短商量后,大家决定再留宿一晚。 易锦想和金暮黎单独出去住客栈,可当着这么多人,意图太明显。嘴唇几次翕张,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碗筷已被婢女收拾走,年灞泠着人奉上花红碧叶芳草茶,在一室静默中,郑重开口:“夜公子,金庄主,无论此次凶手冲谁来的,我妹妹年江春她仗势欺人,软讹强请各位来年府,都是首错。然而娘亲病故,长姐如母,这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平时疏于管教,才有今日恶果,年灞泠在此诚心向各位赔罪!” 金暮黎看眼夜梦天,垂眸。 夜梦天明白她的意思,微加斟酌,便道:“年江春,若无尔时当街耍赖、放瘫讹人之事,后面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可以说,你大哥被剥面皮,你二姐中掌受伤,皆是因你而起。如今看两位亲人这般惨相,你可后悔?” “我、我早就后悔了……”年江春想看年灞泠,却因愧疚而不敢完全抬头。 夜梦天微微颔首:“白圭之玷尚可磨,看来你还有救。” “多谢夜公子,多谢金庄主,多谢易公子、兰公子、昱公子,多谢各位包容,”年灞泠连忙道,“即日起,我定对她用心教导,绝不再让她惹祸犯错。” 昱晴川没出声,身体却抖了抖。 他最怕别人叫他公子。 恶寒啊,恶寒。 “此事就这么算了?”兰尽落演回坏人道,“金庄主,之前你手底下的人若这样当街欺负无辜百姓,并因此致人死亡,你会这样简单放过?” 年江春呆了呆:她手底下的人? 金暮黎淡淡道:“鞭刑两百。” “两百?”昱晴川吃惊道,“那岂不是要活活打死?” 金暮黎掀起茶盖,轻轻刮了刮杯沿。 装逼段位:大神级别。 年灞泠的眸色深了深。 他们说的话,她不会尽信,毕竟她和他们之间尚算陌生。 可假能造,谎能扯,甚至举手投足都能模仿,唯细节和气度骗不了人。 五人当中,夜公子和金庄主一看就是身处高位已久。 “夜……公子说得对,年江春的哥哥姐姐已经用沉重代价替她担了罪责,她也已经受到最剜心的教训,咱们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金暮黎啜饮两口,“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今晚都好好休息,明晨起早赶路。” 顿了顿,忽然问道,“我记得汇祾江在双龙城分成青龙江和白龙江两条支流、但都通向东海?” 夜梦天马上就猜到她的心思:“你想走水路?” 金暮黎道:“走水路快。” 夜梦天端着茶杯沉吟须臾:“也好。” 他赞同道,“确实能节省不少时间。” 易锦闻言,有点忐忑。 他没乘过船,也不会游泳。晕船不晕船暂且不说,若水路有危险,他打不过时该怎么跑?岂不更加拖累金暮黎? 昱晴川倒是听得兴高采烈:“坐船好,坐船好。” 金暮黎道:“但首先得有船,还要多备些米面蔬油,这租赁采购之事……” 侧首看向兰尽落,“你最合适。” 兰尽落正要应下,院子里忽然传来两声很低的奇异鸟鸣。 夜梦天神色一动,走了出去。 年江春和昱晴川都想跟过去瞧瞧,却被金暮黎喝止:“站住!” 两人不自觉地戛然停脚。 “没你们的事,待在这里别动。”金暮黎声音淡淡,却透着威严。 昱晴川听话地坐回椅子,年江春则收回半迈的腿。 金暮黎看着门外,静静喝茶。 夜梦天回了信才回来,面色凝重。 金暮黎道:“京都来的消息?” 夜梦天点点头,看着她:“双龙城城主会将船只食物等一切所需安置妥当,我们必须连夜离开这里,马上动身。” 金暮黎没有多问,立即放下茶盏站起身:“锦儿,速速收拾东西!” 易锦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昱晴川被二人的严肃整得有些懵,正要开口问,金暮黎却已继续吩咐:“阿川阿落,夜间赶路,去弄些照明之物。” 目光点人,“年江春全力协助。” 年江春被其气场所摄,不自觉地应道:“是!” 应完自己愣了愣。 年灞泠也被安排差事:“送我们出城后,令守备军加强巡逻,戒严三日!” 内心一震,年灞泠挺胸直背地应了声。 命令一道道下达,江春院内,众人忙得有条不紊。 马匹牵出,火把燃起,年灞泠亲自将他们送到城门处。 有她出面,城门很快被打开。 氅衣猎猎,火焰飞灼,气场全开的金暮黎做临行前的叮嘱:“除了保护好自己,善水的安危也一并交给你们。记住,大朝会期间,不许有事!” 年灞泠深吸一口气:“放心!” 金暮黎再不多说,率先策马:“走!” 夜梦天执缰在后。 年灞泠看着他的背影,非分之想全然尽灭。 此时几乎能确认,这是她高攀不起的人。 兰尽落和昱晴川一左一右跟在最后头,队形造成一种错觉:他俩和金暮黎呈三角之势,将夜梦天紧护其中。 年家兄妹一个脸皮被剥,一个脏腑受伤,夜梦天、兰尽落、昱晴川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易锦却因祸得福,解了草木蛊。 随着黑夜中的策马疾行,如此大事,不了了之。 野外不闻更鼓声,五人四马在火把的飘摇光映下,奔向双龙城码头。 金暮黎对身后劲腰男子滚烫又粗暴的念头,也随之压在脑后。 第133章 黑衣人又换脸成谁 巍峨高耸的芳草城南城墙,一道黑影观察四周、听了听动静后,提气斜掠而上。 越过城墙,他遥看一眼静寂城门,刚要借暗夜继续往里走,却见一小列巡逻队踏着皮靴行了过来。 是负责巡夜的守备军。 他连忙闪身避入角落阴影。 夜深风冷,巡军失察而过。 黑衣人缓缓走出,看着远去的纵队背影,轻哼一声。 然而当他靠着墙根阴影摸到某家客栈、第三次遇到巡军时,不由微微皱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增加了巡逻队?发生了什么事? 转而想到什么,不由低低讽笑起来:年灞泠下的令吧?自己受了伤不说,窝囊废哥哥也被揭了脸皮,这是要加倍防范啊! 可惜,有些人你是防不住的。 想罢,脚尖一点,跃上屋脊。 “嘶,这白毛女子下手真狠,”背部传来疼痛,他低声咒骂,“涂了药还这么疼。” 缓口气,他找个机会潜入客栈。 不久后,客栈某间房里有人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剥去脸皮…… 长夜漫漫,更长漏永,待到天明宿客醒来,苻羽萌又去隔壁房里缠小叔,求他同去年府要人。 那日夜公子三人去钱庄寻金庄主,他们不好一起跟着,便在酒楼里等,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四位公子被年府三小姐连讹诈带恐吓、弄进了府里、金庄主不知所踪的消息。 若是平常富贵人家,他们尚能帮帮忙,可一听三小姐年江春是城主之女,他们就有顾虑了。 能把女儿养出一副纨绔德性,动不动就强抢民男,可见城主对她有多宠溺、多放任。本地百姓尚且无人敢出头,他们这些过路的他乡客更要掂量掂量。 何况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值不值得出手,也是个问题。 六人意见不一,拖拖耗耗直到今日。 苻七琴黑着眼圈、哑着声音道:“萌儿别闹,去让店家帮我熬碗姜汤来,叔昨夜着了凉。” “果不出所料,”苻羽萌故作成熟地摇摇头,“凌晨就听小叔压着嗓子不断咳嗽,便知你又踢了被子。” 她语气无奈道,“叔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像个孩子?” “……”苻七琴抬手作势,“这么跟小叔说话,你是要讨打。” 话虽如此说,却是连个隔空虚揍都没揍下去。 苻羽萌因受宠而开心:“叔你歇着,我马上让店家煮碗姜汤送来。” 说完,也不等应声,就跑了出去,噔噔噔下楼,喊掌柜,喊跑堂。 苻羽萌刚走,苻襟涵又敲门进了屋:“叔,我觉得我们还是去看看比较好,毕竟是打算一路同行、互相照应的人,就算捞不出来,出面问问也算尽份心力,免得人家说我们~~” 话未说完,楼下忽然传来阵阵吵嚷声,苻羽萌也喘着气急急跑上来:“叔、叔~~二哥也在。” 苻襟涵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叔,哥,芳草城全城戒严了,不给出也不给进!”苻羽萌心慌慌道,“叔,我们出不去了,听说连续戒严三天,三天后才能出城!” “戒严?”苻七琴皱眉,“三天?” 苻羽萌连连点头,忧色更浓:“易锦哥哥他们还在年府,我~~诶?” 她猛然瞪大眼睛,“是不是易锦哥哥他们从年府跑了,年家才全城戒严,想四处搜捕逮住他们?” 苻襟涵觉得有这种可能:“叔,我还是去年府打听一下吧。” 苻七琴抬手制止:“不,你别去,我去。” 不待二人反对,便安排任务道,“你们结伴去城门,佯装要出城,看城门门卒怎么解释~~放机灵些,若问不出来,就悄悄塞些银子。” 苻襟涵点头答应:“好。” 苻七琴简单拾掇一下自己,下楼往年府方向走去。 苻襟涵则带着苻羽萌、苻斜阳等族中四人到城门那里探消息。 大家分头行动。 与此同时,金暮黎五人已经在双龙城码头登上大船,进入白龙江水域。 白龙江两岸层峦叠嶂,满山的苍松翠柏。青峰映入水中,随着微波轻轻浮动,山水碧天秀成一色。 金暮黎立在船头,抱着易锦的腰笑道:“幸好不晕船,不然锦儿要遭罪了。” 易锦微微低首,无声望着她。 气氛渐渐变得暧昧,唇,缓缓靠近。 “金庄主,”有人不识趣地打断旖旎,“外面山风水冷,进去吧。” 金暮黎闭了闭眼,暗暗叹口气,看向夜梦天:“连双龙城城主都俯首听命,这次是我们沾了夜教主的光了。” “互帮互助而已,”夜梦天淡淡笑语,“之前为朋友费心办事,如今我有危难,他自然要竭尽全力,令我避开险境。” “也就是说,”金暮黎的手稍稍放开易锦的腰,转身正面直视夜梦天,“他已查到是谁在献祭白骨?” 夜梦天摇摇头。 “没查到?”金暮黎眉眼一凝,“那我们连夜奔袭是为何?” 夜梦天道:“虽然没查到獠牙面具人的藏身之处,但在芳草城外交了手。” “这么快?”金暮黎讶然,“你朋友的人,竟已到了芳草城?” 夜梦天犹豫道:“献祭白骨这么诡异的事……估计他已密奏圣上。” 金暮黎挑眉:“你的意思是,朝廷力量已经介入?” “有可能,”夜梦天思索道,“但也可能仅仅是皇上的力量。” “皇上的力量?什么意思?”金暮黎想了想,“你是说……禁军?” 刚说完,自己又否定,“不对。” 微微一顿,“锦衣卫?” 夜梦天上前两步,沉声道:“我觉得可能是独属于皇上个人的神秘力量。” 金暮黎几乎脱口而出:“你是说暗卫?” 夜梦天点点头:“我觉得,只有那股只有传闻、不见其人的神秘力量,才有能力这么快追赶过来,并发现獠牙面具人踪迹与其交手,不然我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金暮黎算了算时间:“你在凤栖城就已传了信,灵鸽空递速度快,不耽搁,若你的朋友反应也快,手里又有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并非不能到达芳草城。” “这……”夜梦天笑了笑,“好像很有道理。” “不是好像,而是事实,否则谁会及时通知你连夜离城?能将你的安危真正放心上的人,只会是你的朋友。” 金暮黎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我知道夜教主有事瞒着我,而我选择相信却不细问,是因为不想卷入太深。只要能顺利到达东海,找到我要找的东西,其他事情我都无所谓。能借助他的力量,我便借助,省时省力;不能借助,我就自己应付,反正人在江湖,打打杀杀之事本就难以避免。” 夜梦天沉默须臾,莞尔一笑。 他抬眸看那水天一色,两岸碧玉,目光再转回金暮黎脸上时,声音极其温柔:“暮黎信我,足矣。” 峰萦水映的清幽环境中,金暮黎带着一丝坏笑道:“信你,是因为我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否则……” 否则鬼才信你。 夜梦天心尖儿一颤,几乎沉沦在她难得一现的坏坏眼神里。 易锦顿觉不妙,伸手就去扳她的脸:“姐姐你看我就好,不要看别人。” 金暮黎:“……” 兰尽落缩在舱里吃着果脯喊道:“我说,风光如此秀美,你们要不要每人诌两句打油诗玩玩儿?” “打油诗?”不停往嘴里塞肉脯的昱晴川乐了,“这个我会。” 兰尽落道:“那便正好,你起个头。” 昱晴川目视舱外,看着不断倒退的山水,乐滋滋地想了一会儿,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道:“青山绿水衮衮来,金庄主你要发大财!” 兰尽落扑哧笑出声:“你这……” 憨货马上望着他,眼睛里明晃晃写着:怎么样?我编得好不好? 兰尽落快要溜出嘴的话硬生生变成了:“挺好,寓意挺好。” 昱晴川乐龇了牙,完全忘了即便是打油诗,也该有四句:“兰大哥,该你了。” 兰尽落并无准备,也没啥才情,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琢磨出几句稍微比昱晴川像样点儿的东西:“白龙江里白龙游,锦秀琉璃顺风流。我欲台侧抛瓘玉,不知谁人配鸾俦。” 瞬间听懂的夜梦天回身看他。 兰尽落啪地打开折扇,嘻笑。 易锦虽晚一步,却也终究明白兰尽落是在说他们三个,不由猛将金暮黎拉进怀里:“当然是我。” 他轻哼一声,“能与白龙配鸾俦的,只有锦秀。” 夜梦天眉眼疏淡,不食人间烟火般轻飘飘道:“打油诗而已,何必牵强附会的较真。” 易锦不反驳,只防贼似的紧紧抱着怀里人,生怕被截道儿的抢走。 昱晴川叫道:“夜大哥,打油诗很简单的,我都会,你也来一个!” 夜梦天冲憨货笑了笑:“好。” 随后抬头看向青梢树杪,静静沉思片刻,方开口吟哦:“消颦怡居素阙脊,竹寮孑卧斜倾酏。曲肱半枕望江流,未有锦书托双鲤。” 昱晴川听得愣愣怔怔,待他诵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问兰尽落:“兰大哥,他这打油诗说的是啥意思?” 兰尽落也似懂非懂:“好像是……有情无处寄?” 易锦看向金暮黎,金暮黎看向夜梦天,直接问:“啥意思?” 夜梦天:“……” 易锦陡然心定,立马实话实说、以真诚取胜:“姐姐,我不会吟诗。” 金暮黎连忙安慰:“没事,我也不会。” 夜梦天:“……” 失策了。 舟行江中,顺流速下。 船上有船夫数名,各司其职。 白日平安无事,暝色四下之时,热乎乎的可口饭菜再次端上桌。 金暮黎瞟了眼上菜男人的手,佯装未见,默默不出声。 吃完饭,易锦拉着金暮黎快步走进铺舱,急切地将她压在并不宽大的木床上,和她鼻息相闻间,身体有些紧绷:“姐姐,我、我……” 他的声音里透着焦躁和隐忍, 她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嗓音低沉喑哑:“你什么?” “我、我想……我想……唔!” 金暮黎猛然扣住他的后脑, 易锦被她亲得有一瞬间的眩晕,待缓过神,便一边拼命勾缠反攻,一边 “锦儿……”金暮黎脑中熔浆涌滚,翻身将他 易锦忍不住哼吟出声,伸手就要撕扯她的衣服。 脱离蛊毒桎梏、可以尽情放纵的两人,都想来一场永远忘不掉的激烈交融,易锦的身体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微战栗。 然而离主题还有尚远距离,干柴烈火便被一心要捣乱的人打断了,夜梦天异常粗暴地直接踹开单间舱门,再无温雅之色。 ~~ ~~ ps:本章中夜梦天吟的那首诗是几年前写的,某日翻本子找qq密码时看到了,便捡起来用一下,懒得动脑子现写,嘿嘿!没什么平仄讲究,随便看看就好,勿较真。 ps:昨天专门回家陪爸妈,路上无法码字,书友们体谅。 第134章 兽形天魂珠入体 “怎么回事?”正在大口扒饭的昱晴川听到动静,猛然顿住筷子,“打起来了?” 他噌地站起身,“我去看看!” “吃你的饭,”兰尽落早就料到憨货的反应,及时拦阻道,“没咱们的事。” “可……”昱晴川抬手虚指,“他们……” “他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咱俩不便插手,”兰尽落将他按回座位,“快吃吧,桌上的菜都等着你呢,吃干净别浪费。” “这没问题,”昱晴川夹菜就往嘴里塞,“绝对让它半点儿不剩。” 金暮黎本就不喜铺张浪费,如今在船上,储存食物不易,就更不能乱摆谱,五个人,每顿的下饭菜竟只有五菜一汤。 除了金暮黎,另四个都是大男人,加上众眼中的饭桶昱晴川,别说饭菜,连汤汤水水都被一扫而光。若在陆地,怕是能饿死老鼠。 昱晴川埋头干饭,易锦的铺舱里却是你踹我闪,打得叮呱啷当。 金暮黎立在床边匀着气旁观。 怒火,不甘,委屈,受伤…… 众多情绪潮水般涌来,快要挤爆他的胸腔。 若别人只是剟肤之痛,那他便是五脏六腑都要碾尽压碎了。 易锦更恼怒。 屡屡被打扰,累积成堆的火气终于在此刻一股脑爆发出来,即便 只是,他与夜梦天的武级差距太大,捣出的狠拳,踢出的厉腿,再如何快,也沾不到夜梦天的半片衣边,想将他捶出船舱、踹进白龙江水的想法完全落实不了。 夜梦天虽然冲动,却未失去理智,一直只闪躲,不还手。 他知道易锦肯定打不过他。 但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金暮黎。 他不还手便罢,金暮黎尚能静静旁观,看热闹似的不动不掺和。 可一旦他仗着武级优势对易锦动粗,金暮黎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而这,也绝对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另一个男人出头,且动手的对象还是自己,谁能受得了这份天大委屈?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金暮黎见夜梦天没有仗着武功欺负易锦、让易锦吃亏受伤,便只是抱臂望着,不出声。 一直没有最合适的匹配对象陪易锦切磋,如今夜梦天撞上来,正好借机一用。哪怕是力量悬殊的练手过招,也聊胜于无。 然而某一时刻,原本以闪避为主的夜梦天却突然手臂一勾,将易锦反肘扣在胸前牢牢禁锢:“别动!” 易锦羞惭恼怒之下,正要挣扎,却见金暮黎冲他比了个手势,闪身紧贴舷窗舱壁,侧耳细听。 外面有破水而出的声音,虽然很小心,但逃不过紫灵士的耳力。 紧接着,有船员陆续和暗夜来人交上手。 两方人马默默打斗,皆不吭声,只偶尔传来闷哼或噗嗵落水声。 偷袭与应战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尘埃落定。 金暮黎朝夜梦天竖了竖大拇指。 夜梦天放开易锦:“只要你们不在船上亲热,我保证可一路顺利到达东海。” 易锦紧张地看向金暮黎:“姐姐,你……” 他想说别答应,又怕金暮黎当面驳回,便未继续说下去。 金暮黎看着夜梦天:“何必执着。” 夜梦天的琉璃双眸将她凝视:“痼疾,无药可医。” 金暮黎沉默半晌,终是轻轻叹口气,走了出去。 “姐姐……”易锦声音颤抖。 “早点休息吧锦儿,”金暮黎头也不回,声音却是带着安慰的温和,以及不容置疑,“咱们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雪发背影前行几步,衣袂袍角便消失在另一间铺舱舱门里。易锦转头盯向夜梦天,目光如刀,充满夺妻般的恨意。 夜梦天淡淡回视,从容离开。 打这天起,除了拥抱和亲吻,金暮黎果真克制欲望,守诺不碰易锦身体。 之后为免易锦难受肿胀,干脆连亲吻也大幅减少,或者苗头不对时即止。 易锦饱受折磨,日渐沉郁,每每与金暮黎单独相处,如烟目光里都含着可怜兮兮的雾气、不可言说的委屈。 金暮黎或抱抱他,或为他披上氅衣,近身低语:“待下了船,都由你。” 一句话,撩得易锦更难自持,只盼快快到达东海,快快离开这艘破船。 白龙江两岸层峦叠翠,鸟兽低鸣,江中诸人的行程却并不平静。 但自有船夫们摆平,谁都不用操心。 昱晴川经过第一次的凝神戒备、最后却发现自己并无用武之地后,一天比一天睡得沉,即便没有杀声的恶斗就发生在舷窗外,他也闭着眼睛懒得理会。 金暮黎同样连舱门都不出。 那些人既然扮作船夫保护夜梦天,自是不希望被她和兰尽落等人看见揭穿。 兰尽落极为通透,有他点拨,昱晴川不会热心肠泛滥,乱插手帮忙。 易锦更简单,只需跟他说必须怎么做,他便听话,绝不强出头。 就这样经过一次中途补给,半个月后,一行五人终于抵达东海海域,站在最近的赤岩岛岛屿上。 赤岩岛岛如其名,岩石颜色非赤即紫,乃奇观中的一绝。 但除了这个,再无其它特色。 昱晴川瞅摸着赤岩紫石瞎转悠:“金庄主到底要找啥东西?难道这些石头里藏着天材地宝?” 兰尽落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注意他的动静,怕他跑丢:“别离我们太远,不然迷路了可回不来。” 路痴昱晴川连忙往回走了走。 和他一样、换个地方就转向的易锦更不敢胡乱跑动,只紧跟着金暮黎,她走哪里,他就走哪里。 那小心翼翼、寸步不离的模样,引发了某人的怜爱之心和保护欲,换到任何地方闭目感知是否有天、地二魂珠时,都牵着他一起。 夜梦天默默无语、亦步亦趋地跟着,既无好奇之色,也不询问。 金暮黎沿着赤岩岛行试一圈,并没有什么异样感觉,不禁有些犯愁:这是不是表示赤岩岛极其周围没有她的天魂珠或地魂珠?如果有,又该是什么反应? 没有收获,众人便随她离开赤岩岛,踏上不知谁为夜教主准备好的铁力木苍山船继续海上航行。 立在沉重又庞大的苍山船甲板上,金暮黎被海风吹得雪发飞扬,衣衫猎猎。 然而她没有一味欣赏海上风景,注视了会儿水天一线、无穷无尽的浩瀚海面,便再次闭上眼睛,细细感知是否有什么异样或不同。 兰尽落通过夜梦天的沉默表情与物质配合,察觉到金暮黎频频闭目并张开双臂的动作,定然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绝非寻找天材地宝那么简单。 但他不动声色,不言不问。 憨货昱晴川虽觉金暮黎行为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傻傻跟着队伍踏上珠帘岛、卧虹岛、赤沙岛等各种岛屿增长见识,直到辗转数日后,瞧见一座银光万道的岛屿。 那如流星般不断循环往复的漫天银光,在金暮黎出现的那一刻,竟发生了极其强劲的波动。 金暮黎则强烈的感应到,这里有她要找的东西。 果然,苍山船还未靠岸,金暮黎便如白色海鸟般掠身而起,继而悬停在流光岛的上空,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身体将万道银光尽收。 随后,流光岛的北面海域波涛滚滚,汹涌得似要将所有人吞噬。 金暮黎无视海面变故,激动地盯着浪涛下的幽深海水,喃喃自语道:“归来吧,我的天魂珠!” 似乎是回应她,岛北海面突然莹光大盛。 一条如龙水柱龙卷风般旋转着冲上天空,顶端却犹如绽开的巨大花朵,花心处捧着一颗足球大小的透明兽形珠。 看到这一幕,夜梦天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我的天,这是……这是什么?”憨货吃惊地仰起头,张大嘴,“海龙送珠么?” 易锦终于预感到些微不妙。 兰尽落死死盯着异象,眼都不眨。 配备在苍山船上的二十多名船员水手尽皆拉长脖子仰望,连私语都顾不得,生怕在说话的空档错过什么。 巨龙般的水柱弯弯曲曲降低着身体,晶莹剔透的兽形珠被送向金暮黎。 金暮黎则似被引力牵扯,身体再度升空,自己朝兽形珠缓缓靠近。 夜梦天紧张得屈指握拳。 随着金暮黎和兽形珠的互相靠近,他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明显。 昱晴川抬头仰颈,两目圆睁。 兰尽落立在甲板上,面色几变。 易锦更是喉头发紧,想说话,却发不出声,眼睁睁看着晶莹兽形珠在离金暮黎还有三尺距离时,忽然拉长变大。 兽形珠变成一头晶莹冰兽,猛然撞入金暮黎的胸膛。 “姐姐!”易锦紧绷的身体弹跳而起。 夜梦天来不及思考地横给一掌,差点将他劈晕。 兰尽落眼疾手快地将人接住:“夜教主?” 夜梦天再次抬头:“你看到的,就是解释。” 话音刚落,金暮黎的脑后便出现一只雪白神兽的虚影。 与天魂珠顺利相融的她张开手臂,朝天仰脖,发出一声几乎震碎所有人耳膜的凶猛兽吼,眼珠瞬间变成了蓝色。 易锦耳鼻流血,昱晴川差点晕倒。 所有人都因受不住而单膝跪地,似被定在了甲板上,强撑着兽吼一击。 寒冬季节里,竟个个淌着冷汗,白了嘴唇。 “哈哈哈……” 神兽虚影消失,金暮黎放声大笑。 蓝眸环顾一圈,突然俯冲而下,从岛心隐蔽的岩石后,抓出个人。 第135章 墨鸟换白灵鸽 金暮黎出现后,流光岛再无流光。 原来,那竟不是自然景观奇象。 金暮黎将拎在手里的昏迷男人扔到甲板上,朝海水拜了拜:“多谢!” 这是东海龙王的地盘,若无他的相助和保护,天魂珠定无法在此安然等待她的到来,更不会被水龙从海底深处托出,送到她面前。 道谢声刚落音,一排排海浪便从远处接连涌来,将苍山船推送离开。 从甲板上爬起来的船员水手们都惊呆了,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们只知自己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哪晓得会秘密到这种程度。 难怪连家中妻儿老小都不能说,也没时间说。 金暮黎拜谢后转回身,将众人扫视一圈,微抬着下巴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我该如何处置你们呢?” 她目露凶光,蓝色火焰因其动了杀机,而在额心若隐若现。 除了易锦和夜梦天,所有人都歘地拔刀,高度戒备,目露警惕。 连兰尽落和昱晴川都手执武器挡在胸前,一边紧盯着她,一边无声往后退。 黑瞳瞬间变成蓝眸的金暮黎,已经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女子。 在他们眼里,那头被海风吹起的雪发,已然化作白色兽毛。 时隐时现的额心蓝焰虽然漂亮,却藏着夺命杀气。 这张脸,正与晶莹兽面缓缓重叠,合成一体,他们好像再次看到她仰头发出凶猛兽吼的可怕模样。 易锦擦了擦鼻血,耳边却似乎仍有嗡鸣之声。 他愣愣看着金暮黎,脑子乱成一团,根本无法思考。 在场所有人里,唯夜梦天最为沉着冷静,他强忍兽吼余音带来的不适,淡定以对:“暮黎,你不能杀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暗中护送你的人。” 金暮黎挑挑眉:“护送我?” “是,护送你,”夜梦天知道不能再瞒,“除了这次任务,接下来,他们还会陪你一起去南山、北漠、西泽,护你找寻另外一样东西。” 金暮黎:“……” 她负手而立,静静望着他,许久才脸色渐冷道:“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我的秘密。你身后的人,甚至朝廷,也都知晓我来东海的真正目的。” “是,”夜梦天坦然承认,“白龙江的水手,苍山船的船员,其实都不是为我而来,他们暗中保护的对象,从来都是你。” “为什么?”金暮黎眯了眯眼,“我怎不知自己竟有这么大的价值?” “远远不止,”夜梦天从袖里取出最近一封京都来信,捏在手中,“除了他们,还有皇上的神秘暗卫,那些奇能异士一直都在暗中清理路途中的障碍,使我们能够顺利到达东海。” “嗬……”金暮黎冷笑出声,“居然这么大阵仗?” 她的拇指摩挲了下鞭柄,“那么请问夜教主,我的价值到底在哪里?给我这么大恩惠,我岂不是要拿命去抵?” 夜梦天将那封传书递给她:“经过多方查证,已经万分确定献祭白骨,是为了唤醒恶兽兽魂……你,看看吧。” 金暮黎直视着他,半晌才伸出手。 这封信远比灵鸽传书的日常用纸大得多,信中虽未明着道出她的姓名,但一切安排的指向,都是她的行程踪迹。 甚至去往南山的最佳路线和途中接应事宜,都已调遣妥当。 “虚静道长……”金暮黎摇摇头,“原来那时你们便已怀疑我了。” “凡世间除了个别高僧高道,几乎无人知道天魂珠,除非与其有干系,”夜梦天凝视她蓝焰消失的额间,“暮黎沉睡七日,醒后即问起,虚静道长当时就觉此事有异。” “是啊,你们起了疑心,便暗中查阅,多方参与,确定后合谋联手,欺骗,隐瞒,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金暮黎眼神阴郁,“夜梦天,你们玩得如此成功,是不是很开心,很得意?” “暮黎!”夜梦天终于面露一丝急色,“大家都不是故意欺骗,毕竟之前再如何确定,也只是一种推测。” “所以你此时和盘托出,是因为亲眼目睹真有天魂珠回归我体?”金暮黎指尖轻轻一搓,传书便化为齑粉,扬入海风中,“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对方已经找齐凶兽白骨,只待合适时机打开封印、召唤出兽魂,而我的另一样东西却还没找到……” 她抬起蓝眸,嘴角勾笑,“你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按国家大义来说,我自然不希望如此,毕竟若真的出现那种情况,受苦的必是普通百姓,军队也会死很多人,”夜梦天上前握住她的手,“但暮黎,梦天一路相随,并非仅仅为了国家大义为了百姓,而是你,”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蓝眸,深情款款,“你应该早就明白我的心意。” 金暮黎微挑半边眉:“哪怕我是一只……兽?” “我不在乎,”夜梦天难以自控地突然拥抱她,“你是什么,我都不介意!” 金暮黎看向他身后的易锦。 易锦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如何能想到自己倾心相爱的女子,其实不是人? “既然如此,就继续上路吧,”金暮黎推开他,很干脆地指了指被她扔在甲板上、衣履敝破的男人,“这人我认识,是青云剑派弟子,名叫祝秋明,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三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总之照顾一下,看他苏醒后怎么说。” 夜梦天温声道:“好。” 随后转身摆摆手,“没事了,大家将他带下去照看,继续执行秘密任务。” 众船员收刀入鞘,一名其貌不扬的男人上前一步道:“夜公子,关于南山北漠……我们并未收到新指令。” 夜梦天淡淡一笑:“等离开东海,你们就会收到朝廷密令。” 他们不同于白龙江水手。 白龙江水手没看到金暮黎的秘密。 他们却看到了。 看到了,以后就得随行。 男人乃此次机密任务的首领,当能想透这一层,他微微颔首,没说话,挥手令下属将皮相不错的男子扶起架走。 浪涌船行,特殊力量一直将金暮黎送向海岸。 五个日夜后,金暮黎站在沙滩上,向海水微行一礼,再次道谢。 海水退潮般缓缓远去,渐渐恢复平静。 金暮黎转过身,微抬着下巴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安排的,此次必须从青云山那边走,我要去看看最好的朋友。” 夜梦天点点头,毫不犹豫:“可以,我们调整一下路线即可。” 其实哪有那么容易。 一旦改动既定计划,前面的安排就全部作废,且要重新调动人手。 但从流光岛回来的路上,他已充分见识到虚静道长曾说的“只有天魂珠而没有地魂珠,兽主会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同时还会因为过于骄矜自大而失去对事物的准确判断力。” 海上这几日,好像随着天魂珠的深度融合,金暮黎的变化一天比一天大,渐有颐指气使的苗头。 他因知晓其中缘故,而能不恼不怒,兰尽落等人却未必肯忍受。 为了途中多有照应,他特意将此事向诸众作了说明。 船员们没说话。 如果这是任务,即便金暮黎再如何飞扬跋扈,哪怕是把他们踩在脚底下,他们也得忍受着完成。 兰尽落和昱晴川则表示理解,短暂思考后,便决定继续随行。 反正他们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就跟着瞎跑呗,这可是比走江湖更厉害更宝贵的历练,到老死进棺材时都不会忘。 易锦不用说,即便一时有点难以接受,也是打死不肯走。 海船换江舟,途中下起了雪。 为了加强隐蔽性,传信墨鸟换成了奇品白鸽,它冒着鹅毛大雪将密信送到夜梦天手中,人们很难发现飞在空中的小小身影。 夜梦天解下玲珑竹筒,将尽职尽责的信使翅膀拂雪擦净,端糕点喂食。 灵鸽展开翅膀轻轻抖了抖,才姿态优雅地进餐,简直跟它主人一个模样。 夜梦天含笑摸摸它的小脑袋:“就你和小墨最机灵。” 被夸赞的灵鸽回了一声奇特低鸣。 夜梦天从竹筒里取出信。 刚展开,还未读,金暮黎便“嘭”的一声踹开门,拿脚尖勾了把椅子往上一坐,斜着身体道:“我说,你们这来来往往的密信目睹权,是不是该有我一份?” 夜梦天扫了眼信的内容,递到她跟前,含笑看着她的蓝眸。 “这么爽快?”金暮黎邪痞痞地睨着眼,劈手接过,“莫非说的尽是我好话?” 定睛一瞧,却不由微微皱起眉,“中部十月暴雪,冻死上百人,冻伤无数?” 夜梦天轻轻叹口气:“偏偏国库存银不足,发了军饷,就没了赈灾款;拨款赈济灾民,边境军士就要挨饿。” 他隔着高脚茶几坐她右侧,“朝中正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那有什么,”金暮黎撇撇嘴,撩衣摆架起二郎腿,将信纸往几上一拍,“贪官就像割不尽的韭菜,一茬又一茬,找两个巨贪抓捕入狱再抄家,钱不就来了?” 夜梦天望着她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的言行举止,陌生之余,又觉好笑与无奈:“你的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金暮黎歪歪头:“他是谁?” 夜梦天垂眸微笑,不语。 “得,当我没说,”金暮黎拍拍信纸,站起身,“既然查到石影城有人献祭白骨,就赶紧弄清楚是僧道怪手里那节,还是另一段,有消息时跟我知会一声。” 说罢,抬腿就要走。 夜梦天迅速离座将她拦住:“暮黎!” “怎么,”金暮黎止步不动,“你有事?” 夜梦天凝视着那双漂亮蓝眸,渐渐克制不住,试探般缓缓靠近她的唇。 外面风大雪盛,舱内气氛却开始趋向暧昧,温度也似隐隐上升。 金暮黎没有动。 易锦虽未退缩,却也真被那一幕吓到,离开流光岛之后的时间里,竟不曾像从前那般缠她。 她虽早已料到这种可能,但当真的来临时,还是有些失落。 夜梦天薄厚适中的唇越来越近,直至贴上那想念已久的渴望。 第136章 又一段兽骨 金暮黎的吻向来激烈,如今兽形天魂珠归体,又增了一层来自猛兽的暴虐。 夜梦天的唇在她唇上轻碾片刻,她便陡然出手将人衣襟薅住,“嘭”地摔摁在马蹄足长条案几上,狠狠压过去低声耳语:“是不是想这样?嗯?” 夜梦天目光滚烫:“暮黎……” 他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漂亮蓝眸,“慈悲岛相识的第一日,我便钟情于你。即便知道你的隐藏身份,三年多来,这份感情也是有增无减。暮黎,我才是真正能陪在你身边的人,专情于你,不离不弃。” “那你不怕我兽性大发时,”金暮黎的唇角微勾着,附在耳边的声线低得更加惑人,“你吃不消……” “暮黎……”夜梦天捧住她的脸。 然而事不遂人愿,当初他如何打扰破坏易锦的,都会被还回来。 手中的腰带还未解开,金暮黎便听门口一声惊呼:“姐姐?” 她立即如中定身术,所有的动作都戛然而止。 还未开始便结束,夜梦天再次体会被迫中断的恼火。 金暮黎直起身,整整不怎么乱的衣襟:“有事?” 夜梦天从长案上下来,面色不虞,一边故意整理冬袍,一边淡淡道:“锦公子不知道要敲门的吗?” “你的舱门大敞着,需要敲吗?”易锦几乎是咬牙切齿,“勾引别人的娘子,你怎么有脸质问?” “别人娘子?”夜梦天轻嗬一声,笑得嘲冷,“请问锦公子,你是已经三媒六聘定下婚约,还是已经八抬大轿将人娶进门?” “我……”易锦语塞,随即反击,“易家山头金库皆是我送给金姐姐的聘礼,你是心瞎还是眼盲?” 兔子急了也咬人,夜梦天没想到他竟开口骂自己,不由微愣。 看向金暮黎,金暮黎却转身坐到椅子上,歪歪斜斜靠着,一言不发,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夜梦天垂眸抿唇,之后笑了笑,再抬眼时,便道:“锦公子,你好歹也是大户出来的公子,不仅要注意形象,言辞也要有涵养。” 易锦心里怒骂:你想抢我的女人,我还跟你讲涵养?涵养你妈啊? 嘴上却咬重个别字眼恨恨批驳:“夜教主时刻惦记别人娘子,可真是好涵养!” 说罢,径自走向金暮黎,脸色则在几步路的过程中渐行渐变,待站到金暮黎跟前,拉起她的手,已是委委屈屈、泫然欲泣:“姐姐……” 金暮黎抬起蓝眸望着他。 “姐姐,你不要我了么?”易锦哭哭唧唧,既是用杀招儿,也是真情实意,“锦儿只是刚知道,需要时间适应而已,姐姐你……你不要误会锦儿对你的心好不好?” “是么,”金暮黎淡淡道,“其实你不用勉强的,反正等找到另一样东西,我也得离开这个凡尘,倒真不必搭上你们半生时光,浪费你们的感情。” 说这话时,还瞟了眼夜梦天。 夜梦天定定瞧着她:“那是我的事,我愿意。” 脂粉未施的脸,毫不矫揉造作的真性情,甚至眼尾的那抹凌厉,都是他梦中也不愿舍弃的最爱。 易锦迟他一步,急声道:“我也愿意!” 金暮黎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和一只兽谈情说爱……还是都好好想想吧。” 说罢便走了出去,不理会身后二人。 情敌如何能待一处。 易锦狠狠瞪他一眼,想骂他无耻,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不要脸!” 发泄一句,便也走了。 夜梦天唇线紧绷,没吭声。 江上的雪渐渐转小,鹅毛变成飞舞碎絮,飘飘荡荡。 金暮黎回到自己舱房。 这间舱房比较小,只能放下一张人宽单人床,一张半腿高的小方几,一个绣凳。 她没有灵鸽来往传信,便把最大的舱房让给夜梦天,给他处理诸多事宜的空间。 方几和绣凳都比较矮,坐着太没气势,她从未用过。 床铺上叠着整齐棉被,她刚刚斜靠上去,便有人敲响舱门。 “进来吧。”懒洋洋的声音。 舱门被推开,她看向来人,却保持着不雅姿势没有动。 祝秋明整衣敛袂,肃容一拜:“多谢金姑娘相救!” 金暮黎屈肘当枕:“口头道谢没有任何意义,来点儿实际的吧。” 祝秋明微微一愣:“那……那待回到青云山,秋明将私藏的宝贝尽数送给金姑娘,以表谢意。” 金暮黎的眼睛半睁半闭,懒怠困顿般道:“行啊,只需给值钱的东西,不值钱的草编玩意儿、幼童时期的泥人儿啥的就不用拿出来了。” 祝秋明面色微红:“我、我不保留过去的玩具,幼年玩的东西,早就扔了。” 金暮黎没接这话:“听说你是和朋友去流光岛寻宝时被人打晕的?” “识人不清,”祝秋明的面色陡然阴郁,“待看到她,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既是朋友,必非仇杀,”金暮黎坐起身,肘尖撑膝,摸了摸下巴,“莫非是那人也喜欢夏青檐?” 祝秋明支支吾吾。 显然更不是情杀。 金暮黎眉头一拧:“是女人?” 祝秋明低下头,不说话。 金暮黎一脚踹过去,将他踢翻在地:“你个人渣!” 祝秋明骨头差点被踢断,躺在地上闷哼起不来。 金暮黎左手将他薅起抵在舱门,右手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掴过去:“妈的死渣男!让你背叛夏青檐!让你背着她搞女人!老子抽死你!抽死你个垃圾智障王八蛋!” 一顿痛殴,祝秋明两颊红肿,鼻梁也歪了,左眼更是差点失明。 他的嘴角血水直流,左耳亦嗡嗡作响,后面的骂声听得已经有点模糊不清。 他不是不想反抗,也不是因着恩情自愿挨打,而是动不了。女子的手掌如铁钳,将他牢牢禁锢。 金暮黎拳拳到肉,使用蛮力打了个痛快,才将人狠狠松开。 听到动静的兰尽落等人都跑了过来,昱晴川瞪大眼睛道:“金、金……” 他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咋了?怎么好不容易救醒……” 兰尽落瞅瞅金暮黎,再瞅瞅那人惨不忍睹的模样:“揍成这副德性,怕是被问出不得了的内情。” 夜梦天和易锦站在二人身后,只看不作声。 金暮黎一屁股坐到矮几上,叉着双腿,手撑膝盖,阴阳怪气的声音里满是冷嘲热讽,“不是挺能骚的么?怎么也阴沟里翻船了?倒是再骚个给我看看呀,嗯?八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丑八怪,有夏青檐那样的好女子都不知道珍惜,你怎么不去死呢?哦,你已经死了,是我不该把你救回来。本着有错即改的态度~~昱晴川,去把他扔河里。” 昱晴川愣了下:“啊?” 看看四周,见没人说话,便傻傻的真要去拖。 祝秋明一把挣开他:“走开!” 口中喷出血沫子。 “经过这次大劫,我已经知道错了,金姑娘若能放我一马,等回去后,我哪怕是下跪,也要请求青檐原谅,以后一心一意对她好,和她一起过日子,”祝秋明忍痛起身跪坐着道,“金姑娘的救命之恩,我也会全力报答,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吩咐,我祝秋明定不巧言推托!” 金暮黎轻哼一声:“那个害夏青檐头上长草的贱女人是谁?她既然与你相好,又为何害你性命?你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我老老实实吐个明白,若有半句虚言,我就打瞎你一只眼!” 祝秋明的身体颤了颤。 他的左眼疼得要命,已经快瞎了。 这女人下手真狠。 更令人毛骨俱悚的是,怎么才三年不见,竟又厉害了许多? “那个诖骗我的女子是我师妹操满薛,也就是操满勤的妹妹,”祝秋明既恨怒,又忐忑,“操满勤曾经设计气走青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虽然不知她的模样,但操满勤这个名字却不会忘掉,”金暮黎哼道,“谁让她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呢。” 祝秋明点点头,取素帕擦净嘴角血沫子:“青檐回去后,查实一切,公之于众。派中长老为示公正,将操满勤和涂清浊下了水牢。” “恐怕不是为了公正,而是大婚未成,神鞭夏沫霓留给她女儿的神雀山还没到手,”金暮黎嗤笑一声,“否则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子,谁肯为她出头?还不是因为她尚有价值。” 祝秋明沉默片刻,才道:“其实我以前的确有通过青檐合法占据神雀山的心,但经过这次大难后,我才知道,她的直爽和坏脾气,才最值得珍惜。操满薛娇媚又温柔,还特别善解人意,可那都是城府深得可怕的假象,是让人送命的陷阱。” “这山望着那山高,各种味道的女人都想尝尝~~男人的千年沉痼而已,有何稀奇,”金暮黎手扶双膝,淡淡道,“说说她是用什么理由将你诓得心甘情愿陪她去东海?又为什么加害你?难道是找到了特别值钱的天材地宝,想独吞?” “她说东海岛屿众多,灵物也众多……”祝秋明顿了顿,“我当时觉得她其实就是想让我陪她出去玩。” “因平时见面总是偷偷摸摸,在一起亲热时更是提心吊胆怕被发现,让她受尽没有名分的委屈,我便因此而心怀愧欠,想从其他方面弥补,可她说除了我,什么都不要。如此深情,又如此懂事,我更加觉得世上再无其他人比之更好。” “所以当她开口提出想去东海寻找灵物时,我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我们各自找到合适理由,分别离开青云山,在约定地点会合后,一路走一路玩地到了东海。我们租船去了很多傀奇怪异的岛屿,捡了很多奇石异物。她把很多东西当作瑰宝藏起来,让我看到她孩子气的一面,爱得愈发深陷。” “若说宝贵到让她对我动了杀心而独吞的瑰异珍奇,我到现在都没想出到底有什么,毕竟她平日里并非是个贪图钱财的女子,”祝秋明皱皱眉,又叹口气,“除了在飞瀑岛看到的那颗由天地自然孕育的七彩虹石,在筋竹岛发现的那棵可吹出特殊哨声的血色红竹,我真不知什么东西能值钱到让她对我起杀心。” 金暮黎站起身,踱步思索。 夜梦天忽然拨开昱晴川,走进舱房:“可以把你们捡拾过的东西全部说一遍,毕竟有些东西在你眼里不值钱,在别人眼里却不一定。” 金暮黎赞同道:“对。” 祝秋明便一样一样回想,一样一样报出来。 众人凝神细听,谁都不出声打扰。 直到祝秋明带着奇怪又好笑的表情说出“一节像兽腿的白骨”时,夜梦天、金暮黎等皆是脸色一变。 第137章 绿鹰偷衣 白色灵鸽冒着碎雪飞往京都。 夜梦天反倒松了一口气。 操满薛被人利用游东海岛屿寻找凶兽白骨,显然还在搜集阶段。 如此,事情便并非如他们所担心的那般紧迫,不用太急着赶路。 船行双龙城,准备换舟为马。 可大雪虽停,路面却结了冰,滑得马蹄根本无法疾奔。 昱晴川个憨货不知覆雪之下有冰层,率先上马执缰,却在马身左歪右滑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咧着嘴啊呀直叫唤,引来一片哄笑声。 只能扮成聘请大量保镖、随身护卫的大商贾,换马车慢行。 夜梦天和易锦都想和金暮黎同乘一辆,金暮黎却将二人各扫两眼:“去去去,我一个人清静!” 易锦撇着嘴,可怜兮兮:“姐姐……” 金暮黎闭上眼睛。 夜梦天面无表情地望着易锦,虽不说话,心里却冷哼。 易锦揪着棉帘不放:“锦儿怕冷,就跟姐姐挤挤好不好?” 金暮黎未睁眼:“有手炉。” “手炉哪有姐姐暖和,且也保温不了太久,”易锦坚持不放弃,“姐姐一向最疼锦儿,天这么冷,定不忍心将锦儿一人扔在马车上。” 金暮黎正要驳回,易锦却紧接着哭唧唧央求:“姐姐……” 妈的,好烦! 金暮黎想抓头,睁开眼,黑着脸:“滚滚滚,赶紧滚上来。” 易锦的脸变了又变,撑臂跃上马车就弯腰钻进去挨着坐下,还抓住她的胳膊道:“姐姐就是暖和!” 金暮黎刚哼一声,夜梦天也掀了帘子钻进来,脸上的表情似乎明明白白写着:要坐,两人都坐;不坐,两人都不坐。不能厚此薄彼。 “……”金暮黎知道赶也赶不走,便仰身往车壁上一靠,“出发。” 车轮碾着积雪吱嘎前行。 易锦伸出手,与她五指交握。 “怎么这么凉?”金暮黎惊异。 易锦垂眸不说话,歪头靠在她臂上,贴得更近。 到底是亲吻揉摸过多少回的人,金暮黎终究还是将他揽住后,摁到腿上趴着,匀递自己的温度。 易锦闭上眼睛,右臂半蜷缩地压在金暮黎膝上,挨着她肚腹的脸暗露笑容。 为了重新获得关注,他是故意把自己双手冻得冰冷的。 她虽凶巴巴,和以前相比几乎判若两人,却依然在乎他,并未真的生他的气、将他抛弃。 夜梦天执意跟进来,其实是纯属自找不痛快,可又不能把易锦拉开拖出去扔了。 为了分开这二人,他想了想道:“既然对方还处在收集白骨的阶段,我们倒也不必太着急。这双龙城外有座怪松山,此时积了雪,定然十分好看,不如顺道观赏观赏?” 金暮黎道:“以前都看过。” 她说的以前,是魂穿之前。 而且兽魂珠之天魂珠归体后,时常有记忆片段涌入脑中,其中包括曾在梦里出现过的茫茫雪原。 所以高山雪景并不能吸引她。 “听说怪松山的山腰处有汤泉,咱们可以泡泡洗洗,暖身去寒,”夜梦天见她兴致缺缺,便道,“而且大家在舟船上待了这么久没洗澡,正好能浴个痛快。” 金暮黎这才被说动:“那就去吧,正好这两天我身上也有些痒。” 于是队伍行经怪松山时,特意拐进小路停驻,留十人看守马车物资,另十二人跟着一起上山。 山路石阶被积雪覆盖,微见波浪。 道旁疏枝白雪茸茸如细软绵糖。 护卫队一脚踏上石磴,几乎被淹没整只鞋,好在大家穿的都是鹿皮靴,否则袜子都要一并湿掉。 夜梦天是队伍中的大商贾,其余人自然就是家眷、管事和侍从。 金暮黎与其并行,易锦和兜帽盖脸的祝秋明在中间,后面则是兰尽落和昱晴川。 当然,最后面还有六名护卫。 众人踩着没有足迹的新雪往里走,脚下是一片特有的吱嘎声。 汤泉不难找,近二十里起起伏伏、时高时低的山路后,便见隔着一条溪水的地方热气直冒、汤雾郁然。 金暮黎越溪而过:“我先洗。” 其他人自觉转过身,回避。 温泉水汽十分旺盛,有水泡从汤池底部汩汩而起,散发着清香之气。 金暮暮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暗自嘀咕:等老娘找到地魂珠,恢复本体,那就是一只兽,兽洗澡还怕被人看见? 她咕哝着,却还是朝香溪那边瞟了两眼,瞅瞅有没有不规矩的人转身偷窥。 好在都面朝外不动,挺老实。 易锦和夜梦天倒是不想老实,可众目睽睽之下,做不了小动作。 解衣下入汤泉,金暮黎游过去倚在山体岩壁上,舒服地闭上眼。 去东海之前,她想过种种艰难险阻,甚至做好应对海上风暴时的最坏打算。然而事情和以前并无什么不同,依然是人算不如天算,任意一个突发情况,都能打乱整个哪怕堪称完美的计划链。 凤栖城外的白骨献祭事件,虽是诸国之灾,是颠覆现有秩序的巨大隐患,却给她带来了益处,使东海之行变得无比顺利,设想过的一切海上灾难也都没有发生。 她猜测东海之主之所以护她天魂珠,等她前去认领时又拱手奉还,定是看在神主的面子上。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嘛。 唯一可惜的是,她到现在都还没搞清自己背后的神主是谁,不然知道是哪位神界大佬在给自己撑腰,也能很低调地嘚瑟嘚瑟。 天魂珠归体后,她也感觉自己有些变化。可没有地魂珠的互补中和,她控制不住日渐严重的骄傲自大,只希望别太狂妄太不可一世。 唉,还是要尽快找到地魂珠。 其实她也并不是非去青云山不可,毕竟绕路耽误时间。 可在流光岛看到祝秋明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夏青檐定然过得不好,否则祝秋明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东海,还差点死在岛中。 她也万万没想到,将祝秋明诓骗出来的操满薛跟白骨有牵扯。 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趟了。 异界朋友不多,夏青檐又最合她胃口。所以不管操满薛有没有再回青云山,她都应该去瞧瞧。 那么多人等着,一人独霸汤泉的金暮黎没泡太久,待洗得差不多时,便打算起身穿衣。 谁知却在这时,透过朦胧雾气,竟见一只体型中等的雄鹰展翅飞来,俯冲而下,直接将她扫净雪、放在树杈上的衣服全部抓走。 “哎哎哎……”金暮黎几乎是跳骂着哎哟我草大声叫,“衣服衣服!它抓走了我的衣服!” 夜梦天等人原本也感受到了那股突来的强劲冷风,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山里,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可当金暮黎只发出叫喊却无任何动作时,他们才陡觉不妙,一转身一抬头,便见一只绿眼绿翅鹰用利爪带堆衣袍大氅利落跑掉。 “……” 众人皆感无语。 这事奇也就罢了,关键是它已飞上高空,他们又没长翅膀,怎么追? 金暮黎站在温泉水中仰着脖子怒骂:“你妹妹个屁眼开花的变态家伙,老子与你有仇啊?啊?偷什么不好,非偷我衣服?你他妈个死鸟连蛋都没有,需要穿人的衣服?” 夜梦天等人:“……” 回归一半兽性的金暮黎,已经不能用常人思维度之。 飞在空中、体型刚长大的绿翅鹰也差点一头栽下来,随后逃一般迅速跑远。 金暮黎骂归骂,衣服还得穿。 总不能光着身子出去。 夜梦天回马车帮她另取一套。 金暮黎泡在水里等,正好搓搓身上泥垢,待夜梦天疾步送衣过来背过身,她穿上就顺溪往上走:“那只鹰飞的方向是山顶,估计有主。” 夜梦天道:“那就一起去。” 金暮黎摆摆手:“你们洗澡吧,我去看看就回。” 夜梦天不放心,执意要陪同。 金暮黎懒得再拦阻,随他们全部跟上。 溪流弯曲宛转,群峰在四周环耸,众人沿溪顺麓,攀登险峻。 五里后,溪流被山崖所阻,但并非是真的断了,而是转入地底。 崖间有条艰险小径,金暮黎顺着窄道继续攀跻,三里路后,看见一座茅庵,庵上有块平木板做的简易牌匾,匾书四字:泉光草堂。 庵内香烟袅袅,却无人。 造庵的平地面积不大,甚是险峻,人多拥挤的话,一个不小心,就能从边缘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距离很近的陡峭山峰和石崖上尽皆怪松,它们枝干弯曲,悬空盘结,高则一丈,短则数寸,越矮越老,越小越奇,于雪中松石交映。 众人在有限的空间里环目四顾,尽量找寻蛛丝马迹,夜梦天还到草庵里面细细搜索。 可一无所获。 金暮黎迈步:“继续往上爬。” 率先离开茅草庵,走向两大巨岩之间的狭窄石罅,侧着肩膀从相夹而立的石壁空隙里穿行:“出去一个,进来一个,不要同时往里挤。” 她一手置前,一手护顶,免得头上落下无妄之灾。 临到快出石缝时,她没有莽莽撞撞冒失露头,而是先唰的一鞭狠狠抽出,使鞭尾如蛇一般向左右两边摆动,探得无人埋伏、等着给她伸头一刀时,才小心步出。 她执意先行,奉京都密命保护她的人,便反受了保护。 金暮黎守在出口那头,等他们安全通过,才继续往云气阴密的山顶攀爬,然而刚行几步,便见一受具足戒的中年比丘蹑雪而下。 ps:第136章被屏蔽,待解锁。 第138章 假比丘 山风凛冽,荒草靡靡,金暮黎望着那位中年比丘,微微偏头,微微睨眸:“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绝无虚言,”中年比丘诚恳道,“山上除了各禅师用来修行的静室,别无它物。” 顿了顿,“至于女施主所要寻的老鹰,一般来说,只有北部和西部的邻国人有养,且多为军队所用。” “军队?”金暮黎皱皱眉,“咱们用鸽子传信,他们用老鹰?” “大商巨贾用信鸽,达官贵人用灵鸽,部分军队用老鹰,普通百姓则是既不会驯,也养不起,”中年比丘轻叹,“早年枵悟上人云游时,曾幸遘鹰使传信,因当时没有战争,未能得见鹰隼之间的厮杀恶斗。” 金暮黎被后面半句话刺激到,脑中陡然闪过自己与天界凶兽怒吼撕咬的画面。 夜梦天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即把住她的腰,拉她转身入怀。 易锦正要怒斥喝止,却倏地敛声,未出口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里。 金暮黎的额心蓝焰正流转着水波般的淡淡光芒,若隐若现。 笔直站立的侍卫们清楚瞧见,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他们盯着金暮黎,手心开始潮汗。 好在蓝焰出现的时间很短,中年比丘刚投来疑问目光,金暮黎额间的蓝焰便消失,人也恢复如常。 夜梦天猛松一口气。 易锦和众人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兰尽落撤开来不及思考、就迅速捂向祝秋明眼睛的手。 他也不知自己是为什么,竟想都没想,就本能般作出这种反应。 重见光亮的祝秋明莫名其妙:“你捂我眼睛做什么?” 兰尽落瞅他一会儿,才淡淡道:“我救了你一命,以后有机会得报恩。” 祝秋明:“……” 他觉得兰尽落可能疯了。 兰尽落却未多作解释。 金暮黎的身份是个天大秘密,这个队伍里谁走漏风声,谁就得死。 祝秋明若是无意中看到了,夜梦天他们必定下手灭口,绝不容他活着。 这也是即使夜梦天征询他和昱晴川的意见、他也表示要留下来继续随行的真正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昱晴川若真的离开这支队伍,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那些可能是锦衣卫的人无情暗杀。 锦衣卫虽在京都横行,人见人怕,但他们的履历底细及家族资料却都被记录在册,专门存档,近的上下三辈皆在其中,远的能追溯到祖宗十八代,一旦背叛朝廷或犯下大错,整个家族都会跟着遭殃。 所以这些人除了死忠,绝无第二条路可走。他们即便犯了错,也不敢一个人跑掉,否则家族定会受到更严厉的牵连与处罚,搞不好得被不肖子孙连累得死光光。不仅是国之罪人,也是家族罪人。这样沉重的千古罪名,谁都背负不起。 他和昱晴川却不一样。 他们是来去自由的江湖人。 本就不容易被信任,若再脱离掌控,就更麻烦。 而夜梦天和锦衣卫绝不容许麻烦存在。 估计苍山船离开流光岛时,针对他和昱晴川的调查就已经开始了,只是他们不说而已。 朝廷出手,兰家和昱家无处躲藏。详细资料怕是早已随灵鸽落入夜梦天和此次任务首领的手中。 昱晴川戆头戆脑不知其中厉害,他心里却犹如悬着明镜。 之前他影响憨货一起同行,今日又将身在悬崖却不自知的祝秋明拉了一把,都是因为不想看他们枉死,留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面对。 这世上有很多人死于好奇心。 但只要跟着队伍闭紧嘴,他们就死不了,还能顺便参与参与。 “怎么了?”中年比丘关心道,“是山高雪寒,女施主身体不适吗?” 金暮黎虽然看不到自己额头的变化,却能从众人表情里猜出当前状况,便未急着转身,只道:“那我怎么才能找到那只鹰,寻回衣服?” “这……”中年比丘面现难答之色,“施主衣着谈吐皆不俗,又有众多侍从随身相护,想来也是生于富裕之家,若那衣中没有极其贵重的物品,不如就随了它去。” 兰尽落道:“难道除了西、北两邻国,就没有其他人会养鹰驯鹰了吗?” 中年比丘想了想:“除了邻国军队有专门的驯鹰营,流风亦有两位将领擅于用鹰。施主所说的绿翅鹰,估计是刚刚驯出、只用来传信、而不参与空中博弈的雏鹰。” “雏鹰?不会吧?”昱晴川睁大眼睛,“我看那鹰的体型不小呢。” “它刚从山顶飞过去时,贫僧也看到了,”中年比丘笑了笑,“那不算大鹰。若按人的年龄打比方,它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懵懂少年。” 昱晴川惊讶地“啊”了一声。 金暮黎这才转过身:“和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中年比丘忙道:“施主高抬,贫僧还不配有和尚这个称谓。” “出家人四大皆空,还在乎个称谓?”金暮黎嗤笑,“你修的哪门子佛?” 中年比丘怔住。 金暮黎又道:“你们比丘上乞佛法,下乞衣食,修来修去也是为了自己。看破红尘怎么了?看破红尘就该让万千百姓养着?白吃白喝什么都不做,修成了,也是你们自己脱离苦海,于百姓有半点儿好处?” 中年比丘张口欲辩,金暮黎却迈步朝他逼过去:“道士伏妖捉怪,侠客扶危济困,医者救死扶伤,你们除了以看破红尘、隐世修行之名,在山中好吃懒做,于这苦难世间芸芸众生可能带来半分益处?” 中年比丘不知她为何突然翻脸,被批得措手不及:“你、你……” 昱晴川等人也是一片懵逼,但都站着没有动。 “不过,若说用处,其实也不是一点都没有,比如,”金暮黎靠近他,蓝眸故意瞧着他的嘴唇呵气低语,“本姑娘对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想留宿,不知和尚你……” 手已抬起,暧昧地摸向他的脸庞,随即滑到后颈,“愿不愿意……” 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赤裸裸的勾引。易锦嫉火中烧,几欲成灰。 却是刚踏出一步,便被夜梦天紧绷的拳臂,铁棍般拦住。 夜梦天显然是在克制。 易锦似乎明白了什么,退回不再动。 果然,那中年比丘正被金暮黎惑得心旌摇荡,却冷不防被她在闷闷哧啦声下,陡然揭下一层皮。 “啊你!”露出短发和另一张陌生面孔的中年比丘先惊后怒,五指成爪朝金暮黎的喉咙狠狠抓去。 然而,慢了一步。 金暮黎已拳捣胸口,打得他吐着血往后趔趄,随即长腿裹着凌厉砸下去。 兰尽落掩了掩面,不忍看。 “唉,天干物燥,这满身的火气正没处泄,偏偏你要撞上来,”金暮黎收回腿,看着萎顿在地的男人,摇头叹气,“出门没看黄历吧?” 男人的肩背脊骨断了大半,成了瘫作烂泥的废物,他想大叫示警,却又想起眼前这些人只是看穿他的伪装,并不知晓山顶秘密,便忍痛闷哼:“你……你是什么人?” “当然是找衣服的人啊,”金暮黎取黑鞭缠绕他的颈,“你明明知道,却故意东拉西扯不告诉我。” 脚尖抬起他的下颌,“你说你是不是该罚?” “我句句属实,并未诖欺蒙骗,”男人痛得额冒冷汗,却还是艰难伸手,想阻开勒向脖颈的黑蟒鞭,“我假扮僧人只是为了躲避朝廷追捕,告诉你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真,若你不信,我、我可以发誓!” “算了吧,男人的誓言和放屁没什么两样,不管是为了哄女人,还是为了保命,再不要脸的毒话都能说出口,”金暮黎缠了两圈,便开始用力勒,“我现在问你话,你若答得痛快,死得便也痛快;若闪烁其辞,顾左右而言他,你浪费我多久的时间,我就让你承受多久的痛苦折磨。听明白了吗?” 男人苟延残喘地点头。 金暮黎道:“那只鹰是不是就在山顶?它的主人也在山顶?” 男人连忙摇头:“真没有!真的飞走了!我若骗你,天打五雷轰!” 金暮黎啧啧:“我都说了从来不信男人的誓言,你还偏要说。唉,怎么办呢,我可是个心软的人,你这样,我很为难的。” 兰尽落侧过身,捂住半边脸。 夜梦天唇线紧抿。 祝秋明一个铜板都不信。 果然,女子话音刚落,男人便被勒得两眼翻白,快要出不了气。 “说,山顶上到底是谁,养鹰到底什么目的?”金暮黎的蓝眸闪着幽幽寒光,如同野兽吃人前的轻柔嗅闻,“你们是哪个国家的间谍?是不是要里应外合攻打流风国?” 闻听此言,众侍卫的面部表情更加紧绷,手也死死按在刀柄上。 男人摇头如拨浪鼓:“真的没有,真的除了几位禅修上人,再无阴谋阳谋。我冒充比丘之前,特意苦读过几本经书,才未露出破绽。” 他看向被巨岩挡住的茅草庵,被勒得说话费力,“这泉光草堂本已废弃,我来之后无处居住,他们便将此地给了我,好让我有个安身之处,闲暇时能与他们论经说法。” 金暮黎却摇摇头,松开黑蟒鞭:“看来只勒不抽,是没用的。” 易锦和夜梦天这才明白她是在借机试探黑蟒鞭的审讯功能。 “也可能是力气没到位,”夜梦天先易锦一步道,“不如再试~~”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金暮黎已直接将男人的脑袋扭断,将尸体踹向无底般的深崖。 “此人越怕我们上山,越说明山顶有猫腻,”金暮黎仰着脸,“究竟藏有多了不得的秘密,一探便知。” ps:明日在路上,无法码字,书友们见谅! 第139章 惊悚 一行十几人保持安静地在绝壁峭岫间循径攀跻,没人敢在大自然的险山啸海面前托大使用轻功,即便是金暮黎,也怕在兀立直耸的极高峻峰中失足跌下。 毕竟武功再高,也只是武功,既非可自由翱翔的飞鸟,更非视险山为丘垤小土包的神仙。 为了遮住金暮黎额心随时可能出现的蓝焰,再次出发前,夜梦天撕了衣衫内衬,做了个流风国从来没有的额饰。 金暮黎从旁人眼中看出,那缠绕一圈的额巾应该更像包扎伤口的绷带。 不过无所谓,周全第一。 被刺激的情况下,她会突然情绪不稳,虽然只是蓝焰出现,并未杀人,但若给人瞧见,依然是个难以解释的麻烦。 她也意识到只有天魂珠而没有地魂珠的自己,思维不如以前缜密,所以继续在乱石峻岭中攀登、夜梦天反对由她打头阵时,她默默接受了,没有驳斥。 除了山脚到汤泉有人工铺设的旧路,再想去往山顶,却是没有任何磴道石阶,只能峭绝乱崖中辗转寻觅路径。 既有茅庵静室,那些隐居修行的和尚就必得打造上山下山的方法,不然粮油米面从哪儿来? 毕竟修行也得吃饭。 总不能喝风。 而他们也不可能在摔死无处偿命的悬崖峭壁间,使用轻功来来回回。 果然,众人顺着乱石或山岩缝隙攀至无路险崖时,见崖壁有大木连接做成的直竖梯子紧贴着通向高不见顶的上方。 只是此刻周遭的安静环境里隐隐藏着凶险,谁第一个爬上去探路查情,谁就可能被人踹下来,摔成肉饼烂泥。 姓呙的护卫队首领伸手指定一人。 那人姓啜,是整个队伍里身材最矮小的,但特别机灵,攀援能力特别强。 夜梦天不许金暮黎继续打头阵时,就是他顶替了最前方的探路位置。 此时也是二话不说,得令就换副新的棉线手套,顺梯猿猴般噌噌往上蹿。 护卫们分工合作,有的仰头观瞧,并做好啜姓护卫掉下来或被人踹下来的准备,有的则转身盯向另三面,观察周围情况。 随着爬得越来越高,啜侍卫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犹如云端的顶部许久没动静。 就在金暮黎等得有些焦躁、众人有些担忧与不安时,上面终于掉下一个裹着白色素帕、表示平安可行的小石头。 石头虽小,却因高度够足而带着强劲力度,金暮黎一脚反踹,包石帕落入巉峻崖下。 夜梦天依然谨慎,待五位侍卫鱼贯而上、同样平安无事时,才让金暮黎等人动身,最后面则跟着另六名侍卫。 易锦武功低微,金暮黎不放心,拽件里衣撕成长绳,将两人连接。 这样的话,万一易锦手滑什么的坠下去,她也能及时把人拉住,不会摔死。 夜梦天看着来气,望向易锦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就是累赘!” 易锦默默不说话,没有反讥。 金暮黎装作看不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在爬梯过程中放慢速度,迁就易锦,依随他的节奏,免得他着急慌乱。 长长的木梯上没有雪,显然是因为需经常使用,被及时擦除清理干净。 无雪无冰,打滑的可能性便小了许多,加上众人都戴了崭新线手套,且小心翼翼,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 连暗暗为自己争口气的易锦都平安攀到高耸入云的崖顶。 上了崖,眼前视野再度开阔。 除了近处一片平地,左前侧还有一道鲤鱼背般的山脊,山脊那头有座六角亭。 冬季本就冷,到了山顶,寒风便更甚,真乃如刀锋利刃往人脸上割,灌入衣袖都刺皮砭骨。 唯屈曲苍秀的老干劲松在风中摇摆,用生命与天地抗衡,争得盎然生机。 “途中经过的几间静室一个人都没有,山顶也空荡荡的,是在我们来之前全部下山了,还是……”祝秋明大概是因为欠着救命恩情,总想出力做点什么,便环顾四周道,“也不对啊,若早已下山,那是谁清扫的天梯积雪?” 金暮黎将冻得脸颊通红、脖子直缩的易锦揽入怀中:“去凉亭那边看看。” 夜梦天头顶冒烟,想把易锦扔下去。 兰尽落瞟了眼爬梯探路的啜姓护卫:“我也觉得凉亭那边应该还有路。” 啜护卫正好扭过脸来,撞上他那不经意般的目光:“我刚才已经探查过,那凉亭两面临崖,这边连着鲤鱼脊,那边有窄小险径可以下山,但不知通往何处,而且在被鲤鱼脊和凉亭挡住视线的地方,有座门窗紧闭的大瓦房。” 他顿了顿,迟疑道,“山顶除了风雪,很安静,但我感觉那房子并非无人住的样子,很可能途中那些空静室的僧人就聚在那里。” 兰尽落很自然地别开眼,看向通往凉亭的鱼背山脊,不与啜护卫对视。 此人正是他不能完全确定护卫队来自锦衣卫的疑虑。 要知道,锦衣卫的前身乃流风国新王朝的拱卫司、仪鸾司,而当初能入仪鸾司的男子,必须身材高大、长相中等以上、没有体臭、勇敢,且武功好。 可看看眼前这个,虽然不算极端矮,但也绝对达不到入募要求。 难道改成锦衣卫后的今天,降低标准了? 夜梦天黑着脸率先走向只有两三人宽、且石面还极为不平整的山脊:“这里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诡异,大家务必要打起精神,万分小心。” 呙队领赶超一步:“夜公子稍等。” 夜梦天顿住脚,抿着唇线转身。 呙队领问啜护卫:“小啜你先说说,为何觉得静室里的僧人都在大房子里?” “是,”啜护卫应道,“之所以有此怀疑,是因为我刚上来时,发现从这里到凉亭都有脚印被雪覆盖。” 金暮黎挑挑眉:“你是说,人为?” 啜护卫的身体、表情有一瞬间的僵:“正是。” “故意掩盖痕迹……”金暮黎摸了摸下巴,“有猫腻啊。” 她看向夜梦天,“莫非是等着我们?” 虽然“我们”二字并不仅仅指他和金暮黎,夜梦天的心情还是有些莫名好转:“我先过去看看,你等下再来。” 金暮黎好笑道:“你比我的武功高?” 夜梦天被刀风吹红的脸,颜色深了深,赌气般转过身去:“那也不是拖累。” 说罢,便再次朝山脊走去。 呙队领挥挥手,六名护卫跟上。 “姐姐,我……”易锦歉疚道,“是我没好好练功。” “不怪你,”金暮黎揽着他的腰边走边道,“一路舟马不停,哪来的时间修炼?说起来,倒是我耽误了你。” “不不,不是的,”易锦忙道,“姐姐你别这么说,我~~” “嘘,”金暮黎低声示意,“安静。” 易锦闭了嘴。 众人小心走过中间凸起、两侧低斜的山脊,来到六角亭,分立于亭内外。 亭的左下方是条由宽到窄的小径,根本看不出一直往下走是不是死路。 右下方则是三间以木结构为主的砖石大瓦屋,风摇不动地驻在那里。 静得愈发诡异。 “走吧,过去瞧瞧,”金暮黎瞅了会儿便道,“再等就天黑了。” 有没有埋伏陷阱,都得先闯再说。 呙队领点出八人,打了个手势。 八名护卫悄无声息摸过去,在手势中各就各位,按住刀柄,屏气凝神。 呙队领和啜护卫在前,金暮黎等人在中间,另两名护卫殿后。 虽然谨慎些没错,但这样的小心翼翼让金暮黎很不爽。 可此时无法确定屋里是不是藏着恶人,自然不能痛快而直接地踹开门。 短短几十步路也职业病般探寻各种痕迹的啜护卫来到门前时,冲呙队领点点头。 两人拔出刀,迅速闪身贴向左右,一手执刀,一手推门。 门没闩,但很重,两人掌心施力,方令两扇沉木缓缓打开。 寒风突进。 屋里上百支婴儿臂粗的牛烛烛火开始摇曳。 呙队领和啜护卫等了片刻,既无飞刀,也无暗箭。 两人这才探头往里瞧。 这一看,不由瞳孔猛缩。 第140章 兽 在凛冽山风中纹丝不动的三间大瓦房里,推开门扉的正心位置有尊供像。 但那高至屋顶的巨大供像既非圣贤,也非神仙,而是一只相貌异常凶恶、身体呈直立状的狰狞猛兽。 猛兽的两眼眼珠往外突暴,好似会随时弹射出来撞到人脸上,再像舌头般来回滚动着,湿漉漉、黏腻腻地舔一舔。 龇唇张开的大嘴里,尖锐巨齿如剑石林立,令人忍不住想象若自己的头或手臂被咬住,会是什么样的惨烈场景。 尤其是上下各两颗最长最尖利的獠牙,似乎连岩石都能凿穿。 它的两只后足随臀蹲坐在地,灰毛前爪则一只屈肘置在胸前防守,另一只悬空前伸,四根锋利爪尖只看着,就觉能轻易撕碎人马皮肉,五脏六腑。 然而吸人眼球的并不仅仅是雕兽。 来到呙队领身后的金暮黎看向被绳索挂在兽雕周围的五名僧人,以及昏过去的苻羽萌一家,皱了皱眉。 “怎么还有他们?”昱晴川低声惊呼。 “不对,”兰尽落沉声道,“少了一个。” 的确少了一个。 其他人都在,唯独苻羽萌、苻斜阳的小叔苻七琴缺席。 大概是修行日久,五名僧人倒是保持着神智清明,见这巉岩山顶忽然出现一群人,先是惊喜,随后摇头,声音嘶哑道:“不要进来!快走!快离开这里!” 昱晴川听见这话,反而要往里冲,救人。 兰尽落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他:“不要妄动!” “可~~” “可什么可?谁能肯定这些人不是诱饵、不是骗我们入网的陷阱?”兰尽落如待弟弟般低声训导,“江湖险恶,别总是那么单纯,不然要吃大亏的。” 昱晴川不太信,急得直跺脚。 夜梦天五指扣捏他的肩,眼睛却望着门内:“好好跟你兰大哥学着,不然哪天命没了,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昱晴川终于按捺着不再躁动,口中却依然道:“不会吧,他们可是僧人……” “幼稚,”祝秋明轻哼嗤嘲,“念佛修道之人可不都是好的,假道恶僧多的是,尤其是关乎自己性命时。没谁愿意还未成佛成仙就嘎屁,失去肉身。” “这位施主说的是,”其中一位老僧垂着眼眸,被吊得有些气力不足,“你们千万不要进来救我们,否则一踏入这道石门槛,就再也出不去了。” “施救不成,反而徒增数人落瓮,不值得,”另位僧人叹道,“你们快走吧。” “让人有进无出的屋子……”呙队领打量供像四周,“莫非藏有什么机关奥秘?” “一门之隔,一边阵法有设,一边阵法无设,”老僧干裂着嘴唇道,“你们站在门外看门内觉得很正常,却是一跨入,就会大变样,乃威力极强的迷魂阵。” 金暮黎与夜梦天对视一眼。 二人上前观察片刻,夜梦天低声道:“大阵套小阵,布阵手法与你简直如出一辙。” “可不是,”金暮黎爆粗,“若非初来此地,我他妈的还以为是自己设的。” “若是故意诱我们前来,又怎会布下这重重阵法?”夜梦天微有疑惑,“难道屋主守株待等的兔子,另有其人?” 金暮黎眯了眯眼,突然扬声质问:“你们五位既在怪松山修行,怎会不知山顶供有这样一尊恶兽?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中年僧人道:“并非没有来过,但任谁来,看到的都是一座空屋,且要转很久,才能转出去。如此一来,我们即便知晓这屋子不简单,但在无法破解之下,也只能由它白白放置,不敢贸然居住。” 夜梦天道:“那你们怎么又突然齐齐上山,并落入他人之手?” 老僧看了苻家人一眼,轻轻叹气。 中年僧人道:“数日前,这几人突然来到这里,并执意爬往山顶,劝都劝不住。之后却很久没见他们下山,明存禅师恐其出了意外,便上来瞧瞧,结果他也没回去。于是贫僧出来寻找。我们四人就是这样一个接一个陆续落入陷阱。” 老僧道:“是我不慎,害了大家。” 中年僧人狼狈之余见淡定:“修行劫难,安然受之。” 他被吊的位置在兽雕右后侧,说完这句话,又看向自己面前~~那是恶兽供像的背后,金暮黎等人看不见的地方:“只是贫僧在此修行,却不知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杀害这么多人,让这屋里白骨累累,血沟如河,真乃贫僧之罪过。” 血沟? 夜梦天、金暮黎、易锦三人闻言,神色不由大变。 “莫非这里供的,就是那段兽骨的本尊模样?”金暮黎死死盯着那张凶猛兽脸,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用力想,想得脑壳快要炸开,却还是想不起来,焦躁地在原地打了两转后继续瞧,依然没有结果。 许是那凶兽煞气太重,哪怕只是供像,盯久了也有些头晕。 金暮黎甩了甩脑袋,有些恼火。 夜梦天不着痕迹地扶了扶她,压低声音道:“暮黎,没事吧?” “没事,”金暮黎摇摇头,拨开他的手,“就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何处有过交集。” 夜梦天陡然抿住唇,五指力握成拳。 “暮黎……”终于开口时,声音微颤。 金暮黎扭头望他:“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不是你的风格。” 夜梦天却调整情绪放松了自己:“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再告诉你。” 没有兽魂珠之地魂珠的金暮黎,无法拥有身为天界神兽时完整的记忆。 但她既然对这兽像有着某种熟悉感,那就必定是当年天河水欲往人间倒灌、使神兽殊死搏斗的其中一头凶兽。 它们与众神挽救了天界,也挽救了人间。 天界定授予她功勋与奖赏,并给她足够的时间进行休养疗伤。 受了恩惠的人间却什么也给不了,只有亏欠。 四珠只剩一颗地魂珠的她,忘了正直,忘却善良,忘了光与火,没有同情心,唯见冰冷狠辣,痛快嗜杀。 可如今在他眼中,暮黎冰冷又如何?狠辣又如何?无情又如何? 这是人间欠她的。 只要能找回属于她的东西,做些恩情上的弥补,杀再多也不为过。 哪怕是连他的命都拿去。 夜梦天看着她,目光里不自觉地晕开温柔:“暮黎,听我的,今日在这里,你不要出手。” 金暮黎挑眉:“为何?” 夜梦天凑她耳边低声道:“在找到你失去的贵重物品前,我们不能暴露,否则若被献祭凶兽的人发现你的秘密,定会被盯上,千方百计杀你夺珠。” 金暮黎略一思索:“倒也是。” 她微微叹口气,“若他强得我也打不过,事情可就不太妙。” 夜梦天道:“以后额间就这么束遮着,黑蟒鞭也尽量收起少用。” 金暮黎点点头:“有道理。” 夜梦天没想到她现在还能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不由暗松一口气。 下一刻却又听金暮黎道:“可眼前这情况,也不能当作没看见转身就走。这样吧,你们打不过时,我就用血狼鞭帮忙出手。” 夜梦天还真的有点想转身就走。 毕竟金暮黎不能暴露,更不能有事。 几个僧人和苻家兄妹的性命存亡,在整个流风国、甚至整片大陆的安危面前,实在是小得不值一提。 他既要权衡利弊,又岂能因小失大? “不,你不要出手,所有人都不要出手,”夜梦天决定道,“现在的我们,闲事不宜管得太多。马上离开这里,走我们的路,做我们自己该做的事。” 说罢,就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转身。 金暮黎倒也没反对。 护卫队也准备跟着撤离。 却在这时,一阵仿若叹息的箫声忽从六角凉亭处传来,伴着那幽沉低咽,四个高大威猛的长臂猿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余音袅袅中,那脸上明明带着一抹淡笑,却让人极有疏离感的红衣男子,声如磁石般魅惑动人:“各位莅临鄙人寒舍,怎么连门都没进,就说走就走呢!” 第141章 仇见 “是你?”金暮黎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夜梦天微愕道:“你们认识?” 金暮黎盯着红衣男子的脸:“在夜月阁任职出任务时,曾与我打个平手,摘下我的面纱。” 夜梦天并不知道这件事,也未曾听她说起,但三年前慈悲教调查来的消息中,有提到金副阁主前两年都戴着面纱,然后在两年后的某天突然摘掉了。 今日方知原因竟在这里。 “金副阁主好记性,”红衣俏男含笑看着那面不傅粉、唇不涂脂的雪发女子,即便只是小幅度地歪着身体倚柱而立,姿态也足够妖娆,倍显妩媚,“当年那场弥足珍贵的情意绵绵架,打得在下是终生难忘,一直盼着能再遇金副阁主,与金副阁主结成良缘俦侣。” 金暮黎轻呸一声:“不认识你!” 红衣男子掩唇而笑:“在下摘了金副阁主的温柔面纱,金副阁主收藏了在下的一缕墨发,怎能说不认识呢?” 他连眼睛都微弯起来,眼里却并无多少真正笑意,“阿黎可不是这样绝情寡义的人。” 夜梦天等人了然。 这人曾摘掉金暮黎的垂软面纱,而金暮黎则割下这人一缕青丝碎发。 两人实力相当,谁也杀不了谁。 但三年后的今天,就不一定了。 他的年龄比金暮黎稍大些,进步应该没有金暮黎快。 金暮黎只要强过他一分,就能将他拿下。 “呸,谁收藏你的发?”金暮黎扫了眼长臂猿人,“一个无怨无仇、连老僧都捉来欺负的奸宄之徒,我可不想认识。” “哟,三年多不见,金副阁主这是改性子了么?”红衣男子浅笑嫣然,直起身子下了一步台阶,将手中玉箫在指间熟稔地转溜两圈,邪魅抬眸,“我视金副阁主为知己,还交换了重要信物,如今金副阁主却变了个人,唉……我很伤心呢。” 金暮黎又呸他:“惺惺作态。” 红衣男子轻叹一口气:“既然你不再是你,我就没必要留情了。” 接着便对相貌丑陋、未能进化的长臂猿下令,“动手吧,杀了他们。” 长臂猿迈开脚掌大步,比常人高出两三头的带毛身躯朝对面逼去。 呙队领打了个响指。 立即冲出八名护卫。 “以二对一啊,”红衣男子脸上挂起那种比客套还客套的假笑,“金副阁主真是好本事,找来这么不要脸的保镖。” “你想要我们的命,我们还跟你客气?”金暮黎却道,“打,狠狠打,这些丑八怪力气大得很,弄死一个是一个!” 长臂猿听懂了她的话,齐齐瞪大眼珠子,一边用长臂野蛮对战,一边冲她发出愤怒吼叫。 红衣男子轻轻摇头啧啧两声,眸子骤然转向已经交上手的四猿八人时,眼里闪过一抹狠毒寒光:“好得很,那今日便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金暮黎微微抬颌:“这儿没有鹿,所以只能你死我手。” 然后用真诚的语气安慰,“放心,我不是变态,不会滴尽你的血,让你变人干儿,定给你留个血肉饱满的全尸。” “那可多谢你了,”红衣男子勾了勾没有温度的唇角,“若你在我手中故去,我也让你安心入土,不枉曾经热热乎乎亲密一场。至于其他人嘛……我就勉为其难,即便挂了干尸,也成人之美,凑为两两一对,免得黄泉路上太孤单。” 这人说话句句扯得不正经,金暮黎懒得理他,易锦却气得要命,奈何打不过,莽撞冲过去只有送死的份。 夜梦天也不知对方的武功究竟在什么级别,只是暗暗调动真气蓄力,准备在四名长臂猿被解决时,先发制人,打他个出其不意。 然而浑身是毛的长臂猿不仅野蛮,还很有智慧,既晓得利用他们的长臂优势攻击敌人,又懂得如何应对二人围攻,时刻防范背后偷袭,让那跳来绕去、寻找破绽间隙的八名护卫无法得逞。 金暮黎和红衣男子同时皱了皱眉。 这样短时间内不见胜负的对战,他俩都不喜见。继续拖下去,有害无益。 夜梦天、呙队领等人同样有此感受,目光对视一下后,十二名护卫全上。 “呀,三对一啊,”红衣男子再度步下两级石阶,“这可真是不一般的不要脸。” “讲道义得看跟什么人,”金暮黎不以为意,“何况这么好的练手机会,若猴子被围攻都不死,便正好给我家几个少年免费用用,检测检测他们的实力。” 长臂猿闻言更加愤怒。 我们不是猴子! 你才是猴子! 你个坏了心肝口舌的母猴子! 大概是太气了,其中一名护卫冷不防被一长臂猿捉住,往地上狠狠一掼,当即爆出脑浆。 然而此举也露出了最大破绽。 长臂猿的后心被一剑刺穿,左肋骨里也多了件兵器。 一命换一命。 死了同伴,另三个长臂猿大力捶胸顿足,仰头悲嚎。 好机会! 面对犷敌不敢掉以轻心的护卫们顾不得哀悼悲伤,十一柄长剑齐齐刺出。 红衣男子来不及吹箫,直接掠身欲救。 昱晴川的焰齿环“嗖”地飞出,击向他的面门脖颈。 红衣男子被逼退。 同时,粗野凶猛的长臂猿尽数被灭。 “咯咯咯……”一阵妩媚笑声忽从鱼背山脊处传来,“我说什么来着?随身只带娇娇脆脆不经碰撞的玉箫是不行的,你看,吃亏了不是?” 这声音! 祝秋明猛然抬头。 随即目眦欲裂:“操满薛!” “哟,这不是我那亲滴滴的秋明哥哥么,”身穿冬季红裙、同样带着妩媚之色的美貌女子姗姗而来,“怎么,没死?” 祝秋明的眼中刹那间爆满血丝,咬牙切齿道:“没有薛妹妹陪走黄泉路,那满地的鲜艳彼岸花,我折下来送给谁?” 红衣男子不怀好意的笑里,带着轻飘飘的嘲讽:“这是让你殉葬呢。” 红裙女子的衣装颜色很招摇,人却不是那么火辣暴躁,很清脆地咯咯笑出两声后,脸色忽然一变,眉目间满是温柔:“好啊。” 她看着祝秋明,眼中含情:“碰一下就令人心肝儿直颤,如今好些日子没见,薛薛还真是夜夜相思,万分想念呢。” 金暮黎暗自“靠”了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若无其事的调情,其恶劣,简直不止一点点。 她的心肝儿到底颤不颤,金暮黎等人不知道,但祝秋明伸出手臂后的指尖直颤,倒是真真切切给他们瞧见。 那不是激动的颤,而是气得太狠。 “你你你……”他从未想过对方背后是这样一张脸,“无耻!” “秋明哥哥这样说,薛薛真是好伤心,”红裙女子故作委屈姿态,“哥哥 语调增加了暧昧,“之一。” 又恢复委屈,“怎么今日眼神不好了呢?” 这样一波三折的说话,听得金暮黎差点喘不过气来,不由气恼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站在那儿唧唧歪歪抖个什么劲儿?是嫌上次没死透吗?” 祝秋明抽出腰中软剑扑了上去。 “你们已皆为任人宰杀的笼鸟池鱼,再怎么反抗也是垂死挣扎,”红裙女子拔剑迎上,招招狠辣,直逼祝秋明要害,“倒不如束手就擒,本姑娘发发善心,给你们留个全尸!” 祝秋明隐隐作痛的某个内脏,更如刀绞:“一夜夫妻尚且百日恩,我们……你就这么恨不得我死?” 红裙女子嘴唇红润,如水双眸瞟了眼 金暮黎听得嘴角直抽。 这丫狠。 太狠了。 哪个男人受得了异性说他那方面无能? 尤其是当众。 这不是扒他三层脸皮么。 他还要不要活了? 她同情地看向祝秋明。 果然,那家伙随着红裙女子的话语,老脸一阵白一阵红,变换不停,吐出来能装两满碗的老血瘀在胸中又堵又呛,差点没活活憋死。 为了不让自己死因奇葩,也不死得奇形怪状,他手中的软剑真正发了狠:“操满薛,我要你的命!” “你说要就要?”红裙女子的剑势凌厉之余多了份刁钻,嘴巴却继续一语双关的暧昧调戏,“不给。” 祝秋明的胸口又闷又痛,快炸了:“啊!啊!” 金暮黎见他神情近乎癫狂,剑招虽比之前更快,却也乱得毫无章法,不由厉声喝道:“祝秋明,她的这张脸皮底下究竟是不是真的操满薛可不一定,你个蠢货不要被她骗住、中了她的激将法!” 祝秋明打了个激灵,快要崩溃的神智立马恢复清明,稳住剑柄。 与此同时,及时避开了离咽喉只有咫尺距离的锋利剑尖儿。 惊出一身冷汗。 几近成功却被破坏的红裙女子低笑两声:“金暮黎,大家都是女子,你又何必坏我的事?再说,我若是假的,重新再来又那么慢?” 被反复重申,祝秋明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闭嘴!” 红裙女子很轻易地再次点燃他的怒火,压着得意再接再厉:“。唉,怎么办呢,我又不能当着你的面说。” 几次三番,当众羞辱,祝秋明快疯了。 金暮黎也要没辙。 昱晴川道:“我先进去救人!” 夜梦天一把拉住他:“里面阵法重重,你进去就是死。” 昱晴川急道:“那怎么办?” 第142章 供像塌 夜梦天看了眼站成人墙的护卫,又瞧了瞧似乎不愿直接与他们交手对战的红衣男子,低声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去破阵。” 说罢便转身。 衣袖却被金暮黎拽住。 “你挡人,我破阵。”她道。 夜梦天摇摇头:“破阵简单,我去就好。” 金暮黎哼道:“你想的其实是外面只有两个明明白白的大活人,屋里才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吧?” 夜梦天凝视着她:“暮黎……” 金暮黎揪住他袖子不放:“你既不让我在人前少露武功少使鞭,就应该把隐蔽的地方留给我。” 夜梦天不肯:“情况特殊。” “特什么殊?”金暮黎乜他一眼,“论武功,你不如我;论阵法,你会的我也都会。你说到底谁更合适?” “这不仅仅是谁更合适的问题,”夜梦天抓住她的手,“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有半点儿闪失。” “这屋子里的东西几乎一目了然,上无罩网,下无陷阱,不过是供像背后有道血沟,怕什么,”金暮黎拂开他的手,”我破开阵法就来,不到最里面去。” 她行动迅速,音落之时,人已站在屋子门口,一剑朝门槛劈去。 易锦愣了愣:那不是我的剑么? 低头一看,还真是他的剑。 只剩了个剑鞘在腰上空荡荡挂着。 那并非削铁如泥的极品宝剑,但在金暮黎手中,却发挥了十成十的威力,石门槛楞是被砍出一道裂痕。 裂痕从门槛中间炸开大口子,外阵破。 金暮黎安然站在门槛里。 红衣男子横起玉箫,显然是要召唤长臂猿之类的助力。 夜梦天急声道:“快阻止他!” 呙队领亲自带人扑了上去。 十一人合力围攻,红衣男子再无吹响玉箫的机会。 祝秋明那边则是越打越吃惊:“你这不是青云剑法!” 红裙女子咯咯笑道:“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你……”祝秋明难以置信,“你每天都在青云山,怎有机会修习如此刁钻的邪道剑法?” “我是否每天都在青云山,你能知道多少?”红裙女子手中剑势凌厉,脸上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若非我故意出现在你面前,你如何会注意到我?连你都注意不到我,又何谈他人?我可是不起眼得很呢!” 最后一句拖长了尾音。 祝秋明觉得哪里不对。 自己之前不注意她,是因为未免麻烦,他从不吃窝边草。 操满勤对他表白心意,他却极力忍住不碰她,就是这个原因。 出入声色场所不过是娱乐性交易,玩儿完拍拍屁股走人,谁也不欠谁,更不会被无理取闹地纠缠。 沾染身边的佳人就不一样了。 良女一旦动了情,再献了身,那绝对会成为一辈子的麻烦。 他一向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意志坚定,并为此感到骄傲,觉得自己定力非凡,可没想到…… 不是他定力强,而是操满勤等女弟子的脸盘不够美,诱惑不够大。 操满薛虽说用了心计,但若相貌平平,他不会沦陷,更不会那么快。 没几个人知道操满薛的真容,因为她常年戴着纱帽,且还是令人难以搭讪与亲近的黑色。 可她这般相貌,即便戴着纱帽,长年累月之下,也该不容易瞒过派中所有弟子的眼睛才对。 那她是如何做到的? 除了安静打坐,修习弟子基本上都是在演武场一起练剑。 旁门剑法习速再快,也非一日所能成,她是如何不被发现的? 在奇诡剑法的攻势下,祝秋明本就渐落下风,此时又因种种疑惑而有些分神,立刻就被红裙女子钻了空子。 一个狠狠斜刺,剑入其腹。 祝秋明乍痛闷哼,脸部肌肉微有扭曲:“你、你好狠!” 红裙女子不答话,抽剑一脚踹出。 祝秋明滴着血飞撞到亭柱上。 亭柱无事,只扑簌簌落了些石屑。 他的五脏六腑却几乎错位,滑坐在地后,哇地吐出一口血。 在场之人皆感惊讶,谁都没想到能被允许独自下山的青云剑派弟子会这么没用,而且面对的还是同门小师妹。 昱晴川上前欲救,红裙女子却已抢先一步,几乎在抬脚踢中祝秋明肘臂麻筋、令其松手失器的同时,剑尖直指喉咙:“若不想他死,就给我待在原地别动。” 昱晴川不认为自己抡出焰齿环的速度,比她剑入喉咙的速度更快。 祝秋明自知和这群人并无交情,即便他们袖手不救,他也说不得什么。 何况他此刻还成了毒女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与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想拿我当人质,作威胁,我告诉你,没用,”祝秋明手捂腹侧剑洞,却怎么也捂不住汩汩流出的血,“倒是你们两姐妹,处心积虑拜入青云山,就是为了杀我?” 真气灵力随着鲜血不断流泄,不过片刻,他便已微微喘息,“先是姐姐找人假扮我,故意气走青檐,害我大婚不成。后换妹妹出面勾引,诱我离山,同往东海杀弃岛中。敢问姑娘,我与你们有何仇,有何恨,竟让你们做到如斯地步?” “为了你?”红裙女子嗬嗬一声冷笑,“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祝秋明想咆哮,却是刚使力,伤口里的血便涌得更凶,只好咬牙强忍,“那你们为何三番五次与我过不去?” 红裙女子瞥他一眼,幽幽道:“祝秋明,你可知我们是被谁带到青云山的?” 祝秋明道:“临风长老。” 青云剑派上上下下两千多人,除了当事者,谁会关心谁是谁领进来的? 他也是喜欢上操满薛之后,才特意打听询问她的来历,从而知晓她和操满勤是被临风长老带进山门的,而当时姐妹俩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对,临风长老,”红裙女子剑指其喉,眼睛却未再看他,“那你又是否知道我和操满勤的真实姓名?” “啊?”祝秋明愣住,“你、你们……”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红裙女子目光下移,“你更不知道我们其实不是亲姐妹,而是被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女。” “什么?”祝秋明陡然瞪大眼,“你们……罪臣之女?” “我们是表姐妹,”红裙女子看向他,“为了隐藏身份,为了活下去,我们更名改姓,随恩公进了青云山。” 祝秋明惊得快忘记疼痛。 兰尽落等人也愕然不已。 红衣男子趁机飞檐走壁般横扫一圈连环腿,旋身脱离包围圈,玉箫一点,快速道:“她爹乃守边大将轷周志。” 众人的脚步果然同时凝顿。 轷周志,流风国赫赫有名的边疆悍将,其曾祖父更是开国功臣、戎马一生的护国猛将,深受开国皇帝的器重。 也是艰苦征战的武将里,唯一一个没被兔死狗烹的开国元勋。 然而三代之后,忠心耿耿、并无异心的轷家,还是没逃过九大定律的历史命运。 左都御史弹劾轷将军有异谋、图不轨时,似乎证据确凿。 然而等轷家被满门抄斩后,渐渐有大臣回过味来,觉得此案疑点重重。 可人已经死了。 为活人翻案尚且要掂量得罪权贵是否值得,何况是个已死之人? 不管冤不冤,都要石沉大海了。 除了女子被充为官妓,轷家几乎被屠戮得干干净净。 “轷将军……即便是我这样的江湖浪子,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兰尽落微微皱眉,“敢问你是轷将军的第几个女儿?” “小女儿轷瀚湫,”红裙女子微微扭头看他一眼,又移开,“母亲姨娘姑姑婶婶抢着时间悬梁自尽,来不及自缢的,都被送往勾栏青楼和军队。除了我和表姐中途逃脱,又幸被恩人所救,她们没一个能活下来,全被凌虐致死。” 昱晴川喃喃道:“好可怜啊!” “我爹虽手握兵权,却无半点异心。边境生活艰苦,北鹰国将士凶猛,我爹身上大伤累小伤,新伤叠旧痕,无一完好之处……” 轷瀚湫的眼睛红了红,声音陡厉,“这样的忠臣,却被诬陷暗藏谋反之心,百里赓他何德何能安坐皇位?” 一边关注金暮黎、一边听动静的夜梦天回过头来:“所以你刿心刳腹帮人做事,就是为了推翻这个王朝?” 轷瀚湫狠戾道:“姓百里的不配!” 夜梦天转正身体:“那我问你,你可知凤栖城外血池里除了人血,还有什么东西?血池里的那节白骨,和你们雕像敬供的这头猛兽又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问吗,夜教主?”红衣男子似笑非笑,“百里赓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不就是因为你透出口风、招他们过来探查么?怎么?还没查出来?” 兰尽落看向十一名护卫。 “锦衣卫?”昱晴川傻愣愣道,“那是什么?” 红衣男子挑挑眉。 呙队领面露好笑之色道:“借你吉言,若哪天我们能在京都混饭吃,且捧的还是金饭碗,定要请公子你喝酒。” 啜护卫两眼放光道:“管饱管醉!” 红衣男子敛笑看着他们。 “别装了,”轷瀚湫淡声道,“我之所以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就是因为今日你们谁都离不开这里。” 她抬眸淡淡瞥了眼呙队领,“在我们的地盘上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是实话实说,我跟你们这些随便抓人吊起来的恶鬼讲话要什么意义?”呙队领轻嗤,随即转向夜梦天,“夜公子,我们接您的护卫差事,不过是想挣点钱养家糊口,若需送命,那……” “若想走,便走,”夜梦天轻嘲道,“我这一路已经雇请了两波护卫,不在乎另找人多聘一回。” “多谢夜公子,”呙队领一副厚着脸皮拱手作揖的模样,“那我们就走了!” 一挥手,竟真的要弃众人而去。 “胆子这么怂,接什么镖?”兰尽落冷笑道,“以后还是在家哄孩子吧,别出来了,免得丢人现眼。” 呙队领脚步一顿,黑着脸转身:“你骂我不是男人?” “难道你是?”兰尽落扬了扬下巴,“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个还未交手,且手里没有任何厉害武器;另一个手中的人质不过是我们寻宝路上捡回来的,即便被弄死,跟我们也没啥关系,用不着为救他而拼命。你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走镖佣头,居然让人吓得中途弃镖。” 他毫不掩饰地嗤笑,“言行相诡,背信弃义,难怪你们镖局冷冷清~~” 嘭! 嘭! 话未说完,屋里屋外忽然传来一大一小两道声响。 众人惊闻,猛然回身。 只见那尊巨大的凶兽塑像,塌了。 金暮黎则从屋内飞出,摔跌在地,吐出一口颜色变深的血道:“蜡烛……有毒!” 说罢,便昏了过去。 ~~ ps:第141章被删去两百多字。 第143章 谁喂的药 金暮黎又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撒开四蹄快速奔跑在一片冰原上,狂风怒吼着吹起她头顶正中那撮白毛,样子异常可爱。 可爱? 她愣了愣,看向自己的身体。 耶?怎么这么小? 她骤然刹蹄,惯性却带着她在厚厚冰层上滑出好远,更显可爱。 耳边不知是谁噗地笑出声来:“有爪子不用,雪麒,你这是玩出新花样了吗?” 声音有些熟悉,是之前那个梦里唤她吃烤肉的。 金暮黎抬头看了一圈,见个青衣少年正蹲在火堆旁翻烤鱼串。 在冰原上生火烤鱼? 有没有搞错? 哪来的柴? 不不,更重要的是,哪来的鱼? 她扫视着,却在目光落到眼前冰面时,发现了自己形同白色小奶狗的倒影。 我靠不是吧? 什么时候变小了? 还有头顶那撮绒毛,是谁修的?能不能别弄得这么幼稚? “雪麒,你又在看自己影子发呆么?”青衣少年笑得极为欢乐,“这次可没有灵蝶给你扑,要不要我变点儿出来?” 呸,谁玩扑蝶那么幼稚的游戏?我又不是大家闺秀娇弱小姐! “雪麒,趁现在年纪小,该玩赶紧玩,不然等长大了,想玩也拉不下脸来,”青衣少年看着手中的烤鱼,“没了童心童趣,就只能回忆小时候的快乐。” 呃……原来这是我小时候。 不是我变小了。 “我知道雪麒很想像灵蝶那样有双翅膀,可你出身特殊,翅膀要到成年后才能显现,且必须积累足够的功勋,由天帝亲自点化出来,”青衣少年将烤熟的鱼吹了吹,咬上一口,“嗯,味道不错。” 他拿着鱼串朝那依然盯着脚下冰面的雪白小奶兽晃了晃,“雪麒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金暮黎看着在冰层下方自由游弋的鱼,无比震惊地看向火堆。 这、这、这…… 这特么其实是河面? 还在结冰河面上烧火烤鱼? 原来他正在咀嚼的脆美滋味是在河里抓的? 青衣少年看着小家伙瞪大的蓝眼珠,又是扑哧一声笑:“雪麒你在想什么呢?瞧那傻兮兮的模样。” 他举了下烤串,“真不吃?” 我又不是猫,吃什么鱼。 金暮黎没理他,抬起自己的小兽爪,看爪心里的蓝色实圆圈。 “瞧你一副对什么都好奇的小模样,”青衣少年吞下最后一口鱼肉,含笑走过来,“这是又不认识自己了,再重新认识一下么?” 金暮黎放下小爪,看他蹲下身,揉揉她头顶那撮毛茸茸,想起什么好笑事情般,翻手变出一面镜子对着她,笑嘻嘻道:“找吧,看另一只雪麒在哪里。” 金暮黎:“……” 一爪子将古镜打翻。 我又不是傻狗。 青衣少年没防备,圆镜从手中滑脱,掉到冰面上,骨碌碌滚出,停不下来。 “哎呀,我的镜子!”他连忙追过去,“雪麒你个小东西,这可是上古轩辕镜,要是弄坏了弄丢了……” 冰面平滑,镜子滚得太快,青衣少年脚尖点冰,飘身疾追,“千万别滚到窟窿里,不然还得下水~~” 话未说完,便听咕咚一声。 青衣少年惨叫:“还真掉下去了!” 金暮黎的小小蓝眼珠远远望着,龇起小白牙笑眯了眼:活该你个乌鸦嘴。 青衣少年下水捞镜,出来时冻得直哆嗦,上下牙齿不停打磕:“雪、雪麒你、你还笑,看我回头怎、怎么罚你,我、我不给你烤、烤肉吃……” 小小肉掌缩着利爪,讨好地去摸他的脸,为他擦水。 青衣少年立刻心软:“你个小家伙,就会卖萌取宠,惹一圈儿大神心疼你,恨不得要过去据为己有。” 雪麒直起两条后腿,用前爪帮他递衣服。 青衣少年见她小小身形连头一起被衣服遮住,看不到脸在哪儿,不由扑哧出声:“好了好了,你放下吧,我自己来。” 雪麒听话放下。 少年看着被放到窟窿水里的衣服:“……” 雪麒这才发现自己惹祸般撒腿就跑。 “啊啊啊……”少年的大叫声在身后响起,“坏雪麒,看我不逮住你把你身上的白毛剃光光,让你没衣服穿……” 雪麒的四只小蹄子颠得更快了,哧溜哧溜跑得老远。 “让你威胁我,不给我烤肉吃,”金暮黎胸腔震动,笑出声来,“真当我只有几个月大?” 善水道长、易锦、夜梦天等人都看直了眼睛,原本快悬到头顶的心,也缓缓放了下来。 兰尽落小声道:“这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美梦?” 夜梦天目光不移道:“善水道长,她这是快要苏醒了么?” 善水回过神:“起码毒气已经拔干净,人没事了。” 夜梦天瞥眼他不自觉染上红晕的脸,抿了抿唇,点点头,没再吭声。 “姐姐……”易锦靠过去抓住金暮黎的手,“姐姐你快醒来。” 金暮黎听到呼唤,睁开眼。 “你们……”她感到身体在轻轻摇晃,不由环顾四周,惊讶道,“这是……” 待看完一圈,“哪里”二字便成了更惊讶的~~“马车?” “为了便于驱毒、保护姐姐,虚~~我们特意定制一辆加长马车,”易锦柔声道,“姐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 “那就来点儿吧,渴。” 金暮黎撑臂起身,这才发现定制马车真不是一般的大,简直跟集装箱差不多了,不仅能让她从容躺着,还能盘坐几个人,另外还有一张铁腿矮几和两只铁制矮凳,被牢牢固定在马车底板上。 “你们这是……”金暮黎?大眼,“打造了个可以移动的房车吗?” “对对,就是房车,”易锦接过昱晴川快速倒来的茶,递到金暮黎手上,“还是姐姐取名最为贴切。” 金暮黎喝了水:“这次我睡了几天?” 她看着挪过来为她号脉的羞眉男人,“居然再次劳烦善水道长的大驾,想必那熔在牛烛里的毒挺厉害。” “五天,”兰尽落笑道,“比上次还少两天,不然这里的人都得急疯了。” “是我大意着了人的道,”金暮黎扫视众人,“让你们担心了。” “不怪你,”夜梦天摇摇头,“是对方太奸诈。”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刁钻的下毒法子,”昱晴川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说这些人的脑子是咋长的,怎么这么阴邪、这么可怕?” 兰尽落拍拍他的肩叹道:“是啊,若都跟你一样单纯憨傻就好了。” “兰大哥你这……”憨货摸摸后脑勺,“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 众人噗地被逗笑,原本凝重的气氛又被稀释一层。 金暮黎道:“谁破的局?苻家人怎么样了?” 昱晴川怕问到自己头上说漏嘴,起来躬着腰挪到铁几那边:“大家应该都渴了,我帮你们倒茶。” 兰尽落道:“你倒了,剩下咱们几个就夜教主武功最高,除了他和护卫首领主力攻打,还能有谁。” 夜梦天道:“那个假苻七琴被我们联手诛杀,撒谎的僧人因为是被他们控制了神智,便未追究。” “那家伙实在可恶,若非他藏在供像身后出其不意,又操控僧人先行误导,我怎会吃这么大亏、上这么大当,”金暮黎咬牙,“没能亲手宰了他,可真是有些遗憾!” 兰尽落道:“你的反应已经算快,换成我们,怕是直接将命交待在里面,哪能中了毒,还在最后一道阵法刚破、被打个措手不及时,给对方一个重创。” “是啊姐姐,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不仅打得那人吐了血,恶兽供像也被拦腰折断摔成碎块,”易锦安慰道,“跟亲手打死他差不多了。” 金暮黎汗。 那是被人打飞撞到供像上,才有的结果好不好,哪里了不起了? 而且幸亏那供像是用泥巴捏塑的,若为石头雕刻,她就更惨。 肯定要命丧黄泉。 “奇怪,”金暮黎皱了皱眉,“去温泉泡澡乃我们临时起意,他们怎会知晓并做好布置,等我们上钩?难道那老鹰真是他们驯出来的?” “不是,”夜梦天摇摇头,“鹰的主子另有其人,与此事并无关涉。” 这时,昱晴川递了一杯水来,他接过,轻轻呷了一口,“据他临死前交待,假扮苻七琴混入苻家队伍的目的,其实是要借那个身份靠近我们,探查秘密,可惜阴差阳错,那晚我们先行一步,年灞泠随后又封了城,他反而被困在城中三日。” 金暮黎明白了:“那时我们已经在白龙江舟行三天,跑了不知多少里。” “正是如此,”夜梦天不但不为之窃喜,反而神色凝重,“若非经历年江春抢人事件,苻家几口还真就与我们做伴同路了,偏偏他们要去的地方,又正好是流光岛。” 到那时,假苻七琴必将亲眼目睹金暮黎的最大秘密。 那会是什么后果? 想想都后怕,脊背发凉。 “祸福相依,一切都是天意,”金暮黎叹道,“若被背后之人紧盯着追杀,将来如何以正压邪?” 她是紫灵士又如何? 天下又不止她一个紫灵士。 何况她还只是初阶。 背后恶手只要派个中阶的来,就能把她和这群人灭掉。 “次日他虽花银子从年府门人口中探知我们连夜出了城,却也无计可施,已经错过我们的行程,追也追不上,而且根本不知我们走的是哪条路,追亦无可追,”夜梦天继续道,“弄丢我们这条大鱼,他便花言巧语将苻家人骗到怪松山。多少有点收获,也不枉假扮苻七琴一场。” “至于在山上埋伏我们,其实不是因为能掐会算,而是看到了我们这支去汤泉洗澡的队伍,”夜梦天微叹,“偏又恰好遇到绿鹰偷衣。” “如此巧合,可也真是该着,”金暮黎哭笑不得,“要遭劫难时,躲也躲不开,避也避不掉。” “以后尽量远离陌生人,”夜梦天道,“苻家人还未苏醒我们便走了,什么都不会知道;祝秋明和轷将军的小女儿轷瀚湫被青云山临风长老带走,他保证说轷瀚湫将被囚禁,所知一切也都会烂在肚中;红衣男子被灌下软筋散,押往京都。” 金暮黎挑眉:“临风长老?” 兰尽落轻嗤:“架都快打完了才来……呸!” 昱晴川递给他一杯茶。 他接过咕嘟一口喝下,“一点作用没起的老家伙,想揍他!” 金暮黎看了眼一声不吭的昱晴川,又瞟了瞟任由夜梦天和兰尽落对戏的易锦,微微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面上绯色犹存的善水道长正好号完脉,很明显地舒口气道:“已无大碍。” “什么意思?”夜梦天忙道,“还有余毒?” “夜公子别担心,余毒不多,再调理几日,即可清除,”善水道长撤开手指,挪身退后,“待停车住宿,我便煎药给金姑娘服下。” “什么?煎药?”金暮黎脸色一变,“你不会让我喝苦药汤吧?” 兰尽落面露怪异,又有些想笑:“这几日不都是喂药汤驱毒?” “不可能!”金暮黎几乎斩钉截铁,“那玩意儿我一喝就吐,怎么可能……” 陡然瞧见易锦皱起眉。 又瞅夜梦天抿着唇,垂眸凝望手中茶盏,好像盏中有花儿似的。 她似乎从几人微妙表情中明白了什么:“你们……谁灌我吃的药?” 易锦瞧向兰尽落:“我帮姐姐煎药,昱晴川端来的,说是你喂姐姐服下,兰大哥,昱晴川没有撒谎对不对?” 昱晴川生怕被冤枉,连忙喊道:“我没撒谎!药就是递到兰大哥手上的!” “药是递到了我手上,不过……”兰尽落看向夜梦天,“这差事是被夜教主落实的。” 夜梦天淡淡道:“谁喂不都一样?难道还有什么区别?” 易锦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顿如星火燎原,闪动着腾腾怒意,直刺夜梦天的目光犹如锋锷抵颈:“那请问夜教主,你到底是怎么喂药的?” 夜梦天依然垂着眸,只是指腹开始摩挲茶盏,镇定而坦然道:“喂不下去,只能捏着嘴巴强灌。” “是么,”易锦冷冷的声音里饱含怒火,“可你从未说过药喂不下去!” “既能灌到她肚子里,何来喂不下去?”夜梦天抬眸瞥他一眼,“你这话也太奇怪。” “你!”易锦气极,转向兰尽落,“那兰大哥,他喂药时,你和昱晴川在不在场?” 昱晴川又叫道:“我不在!” 兰尽落对憨货感到头疼,却也不能实话实说:“自然是在的。” 易锦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夜梦天单独给金暮黎喂药,而她又喝不下去,夜梦天难说不会使用他想到的那种方法。 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方法。 兰尽落怕他揪着自己不放,抬腿挪臀地爬到铁几旁,招呼昱晴川道:“憨货,把炸馃子拿些出来,我饿了。” “好,”昱晴川打开一个油纸袋,将里面油炸的面制点心倒出近半入盘,“午饭才吃两个时辰呢,兰大哥你怎么又饿了?是中午没吃饱吗?” “嗯,”兰尽落敷衍着拈起馃子塞到嘴里,故意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道,“住宿时再多买些零食。” 吃货喜滋滋,连声应好。 第144章 途中遇民匪 特制的八轮马车不断行进,金暮黎、夜梦天等人倚着车壁闲聊。 聊渴了,喝水。 聊累了,就合眸假寐。 如呙队领所建议,既然临风长老说她的朋友夏青檐平安无事,她又何必花时间走那一趟? 何况梦见那个照顾自己长大的青衣少年后,她便又急着寻找另一颗兽魂珠了,不想再耽搁。 操满薛因为表姐操满勤对祝秋明动了真心,而忘了轷家仇恨,才以身相诱,要将其弑杀。 如今二人的救命恩人临风长老出面,他们之间的事,就由他们自己解决去。 只是…… “呙队领为何肯放他们走?”金暮黎不解,“这件事呈上去,可是大功一件,他却……我想不通。”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兰尽落把玩着手中折扇,“能让人轻易放弃眼前利益、松开即将到手的肥肉,背后必隐藏着更大利益、更肥的肉,否则我想不出还有其他解释。” 他用扇尖杵了杵头皮蓝发,终于忍不住道,“我说,他们到底是不是锦衣卫?如今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们都已知道得差不多了,能不能稍微透透底?不然哪天被人弄死了,黄泉路上还是个糊涂鬼。” “别问我,我不知道,”金暮黎似笑非笑望向夜梦天,“反正我没看到他们露过腰牌。” 夜梦天只好道:“宫中守卫的金牌皆由尚宝司掌管,上值期间悬牌宿卫,下值就要交还尚宝司。” “哦?”金暮黎挑挑眉,“你的意思是,离宫执行任务不算?” 夜梦天无奈:“暮黎,这是秘密任务。” 这是承认骑马走在寒风中的那批人是锦衣卫了。 “好吧,”金暮黎点点头,“所以呙队领肯放轷家后人一马的真正原因是?” 夜梦天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在我看来,原因应该有二。” 金暮黎道:“愿闻其详。” “一则,他心下敬重轷将军,认为轷将军是遭冤枉死,愿意冒险留其后人,”夜梦天顿了顿,“何况只是一介女子而已,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即便哪天透出风声被朝廷知晓,可能也不会太过追究。” “也是,毕竟在很多人眼里,女子都能力有限,别说造反,即便是报仇,也翻不出几朵小浪花,”金暮黎望着他,“那其二呢?” “二则,我猜应该是圣上许诺过他什么,比如完成这项艰苦任务,就兑现官职权位什么的,”夜梦天思索着,“我不知他现在是什么职位,或者是正三品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或者是从二品都指挥同知,更或者是正二品都指挥使或都督佥事。” 他回视金暮黎,眸中有深意,“但绝不可能是从一品都督同知,更不可能是正一品左、右都督。” 金暮黎明白了:“因为正一品官位是他冒险奋斗的动力。” 夜梦天无法肯定:“我只是这么推测。” 兰尽落翻了翻眼睛:“公与私都被你猜一遍,也没别的了。” 他看向耳朵被塞满棉花、还嘎嘣嘎嘣嚼着脆炸馃的昱晴川,“我们说什么你听得见么?” 昱晴川停下咀嚼:“啊?” 兰尽落放心了:“没事,你继续吃。” 昱晴川又往嘴里塞一颗:“哦。” 金暮黎摇摇头。 这可怜的娃。 兰尽落道:“为他好。” “我知道,”金暮黎微微一笑,“他其实也知道。” 昱晴川只是有些憨,有些热情过头,不是真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兰尽落已经把他当弟弟疼着。 连易锦都开始让着他。 他这么听话,也是因为感受到众人对他的呵护与善意。 不然光凭他这么能吃,身上还没钱,就早被撵走了。 金暮黎好笑地想着:欠的那三万两饭钱,怕是下辈子才能还了。 好在呙队领出现后,开支便由锦衣卫正式接手,花朝廷的钱。 不然让她一个人负责这么大队伍,把她身上带的金边票全兑成银子,也不够用,非把她吃穷不可。 “毁了凤栖城的血池都被咬着不放,如今又把怪松山的供像也捣了,还损失他三个人,接下来的路程肯定不会太平,”金暮黎扫视在座几人,“大家要打起精神,随时应对突发事件。” “放心吧,我们都有数。”兰尽落道,“若有什么状况,善水道长就待在马车里,不要出去。” 善水点点头:“你们不要为我分神,我可以保护自己。” “金针银针麻药毒药啥的关键时刻都使出来,”金暮黎叮嘱道,“别心软,也别舍不得用,东西没了可以再买再做,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红晕刚褪下的善水耳朵尖又上了绯颜色,轻轻嗯了一声后,垂着眸说不出别的话,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 金暮黎:“……” 她错了。 她不该关心他、招惹他的。 夜梦天屈起食指指骨揉了揉眉心。 易锦虽知多了个情敌,却觉没办法仇视他,更不想对付他,便假咳两声没话找话道:“姐姐,你是不是比以前长高了?” 金暮黎:“……” 能不能扯点靠谱的? “我是说真的,”易锦道,“那天~~” 嗖! 嗖嗖嗖! 厉风乍起,飞矢箭雨。 利器刺破空气声不绝于耳。 “小心!”马车外传来沉稳高呼。 他们拔刀拨挡,反应迅速。 马车里的人也未惊慌,只是注意避开小窗和棉帘出入口。 这辆特制加长马车的车厢四周及车顶也用了铁板夹层,飞箭根本穿不透。 且木板经过一级浸渍的特殊工艺后,刷了透明防火漆。 帝王寝殿的制造原材料,乃极为稀少、极为值钱的千年铁树,尤其是殿门。 千年铁树制成的门板纹理极细,沉重又防火,可防刺客火烧寝宫。 因太过稀有,整个流风国就只有皇帝的寝殿使用这种天然防火木。 别说皇后妃嫔的住所,即便是朝议重地奉天殿,想用都没的用。 夜梦天和呙队领原本想用宫里剩的千年铁木边角料,拼接打造特制马车,可一来需请旨拨用,还得长途运输,实在太过耗时费力,等不及。 二来千年铁木太沉重,用在马车上,会让马儿长期负重,影响行驶速度。 两人商量之后,还是放弃了,改用朝廷特级工匠掌握的一级浸泡工艺,并刷上宫妃与重臣才能用上的防火漆。 至于特级工匠怎么来的,防火漆又是怎么送到这里的,自然是他俩才知道的秘密。 有了这辆马车,呙队领遇事之时便更加沉稳,别说飞矢,哪怕是火箭,他也不怕,只需防着箭头淬毒,损失锦衣卫。 箭矢太密集,夜梦天等人无法冲出去。 但他们不急。 两军对垒,箭矢尚有用完的时候,何况旁人? 锦衣卫们守在马车前后两侧,保护自己的同时,还要保护马匹。 叮叮当当一阵格挡,声音渐稀,完全暴露在对方视野里的人和马,都有避免不了的中箭情况。 但只有两名锦衣卫受伤。 马车外放箭动静停止时,昱晴川等人在呙队领的掩护下冲了出去。 出了马车,他们才看到队伍正行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林野地带,真乃方便打伏击的最佳之处。 “我道怎么安静这许多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夜梦天看着箭尽之后,握刀齐出的悍匪,“敢问各位,你们是受了谁的请托?” 对方首领是个额头有刺青的宽肩壮汉,且那刺青是只圆睁倒竖的眼睛,整个冒充二郎神的赝品。 他扛着把重刀,粗声粗气道:“什么受人请托?我听不懂。识相的就把钱财银子都卸下来,嗯,这辆马车也不错,一起留着。” 夜梦天笑了笑,看向呙队领。 呙队领从从容容,脸却冷得很:“号称二郎真君,寨名二郎庙,不仅落草为寇,还敢欺神,我看撖留名你是活腻了!” 壮汉愣住:“你怎知道我姓撖?不对,你怎知道我叫撖留名?” 呙队领哼道:“谁的钱你都敢收,谁的人你都敢劫,两只眼睛瞎得这么厉害,还绘什么三只眼?” 撖留名怒了,正要回骂,却被身边一位蓄着短胡须的清瘦男子拉住,低声道:“大当家的稍安勿躁,让属下试探试探这些人的底细。” “不就是有钱的商贾么,还能有啥底细?”撖留名粗哼一声,却也依了他,“快问快问,问完就杀掉,早死早了!” 短须男子点点头,抬手冲马车这边抱抱拳:“请问阁下可是来自赤墨城的金姑娘、夜公子?” 夜梦天微微皱眉:“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便是了,”短须男子笑了笑,“我们大当家的受人之托,要求留下两位的钱财与人马。” 撖留名惊叫道:“你怎么说出来了?” 他有些气恼,“就因为你反对接揽这个活儿,我没听你的,你就现场拆我的台?” “非也,”短须男子投去温和目光安抚他道,“萧某为二郎庙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何时害过大当家?” “那倒没有,”撖留名竟也实在,“萧军师脑子灵活,虑事周到,但算计谁,都没算计过我。” “因为你是我的大当家啊,”短须男子微笑着,“唇寒齿亡,你若不好,我就更不好了。” “这话说得在理,”撖留名哈哈笑道,“好吧,既然你想说,就由你说个够,什么时候说完,什么时候再杀。” “谢大当家,”短须男子抱拳颔首,继而转向夜梦天,“夜公子,若你肯主动交出钱财银两及人马,我萧某便作主放二位离开,绝不追赶。” “断我左膀右臂,再赶尽杀绝,拿这种低级骗人伎俩跟我玩,”夜梦天淡淡道,“二郎庙的萧军师是想把本公子当三岁小孩儿耍?” “非也,”短须男子道,“夜公子身侧只有二十几人,我方却近百,力量如此悬殊,实无谋算必要。” 他瞟了眼正为箭伤上药的两名护卫,“何况你们还损失了两位。” 撖留名这才注意到中箭的两人竟能自己包扎伤口,不由惊怒:“箭头不是涂毒了么?他们怎么还活着?” 他猛然扭头,怒目圆瞪,“是你?是你擅自更改我的命令?” “托请之人居心不良,想借刀杀人,属下却不希望大当家再被利用,多造杀孽,”短须男子道,“大当家冒用二郎真君之名,已是亵神,若再顶着他的名字滥杀无辜,必遭神灵处罚,万劫不复。” “你敢咒我?”撖留名红了眼,扛在肩膀上的重刀一挥即出,“我先让你万劫不复!” 短须男子早有防备,见他果真翻脸,对自己痛下杀手,扒着马鞍一个侧翻,滑身落到另一边马腹,避开刀锋的同时脚踹马臀。 那黑马好似受过无数次训练,即便被踹得不重,也是疾蹄奔出。 短须男子凭臂力悬着身,待黑马疾速狂奔几瞬后,再重新攀上去,勒缰停在远离双方的安全之地:“属下一心要为大当家积德,大当家却对属下举起屠刀……唉!” “我积你妈的德啊,老子是强盗,是土匪!”撖留名赤目怒吼,“耗了那么多箭,才射中两个,还因为你暗中做手脚而没死,你他娘的脑子有屎吧?” 短须男子也怒了:“寨里的兄弟原本都是良民,只因一时吃不上饭,才结草为寇,难道你要让他们背上无数命债、一辈子为匪吗?” “一辈子为匪又如何?”壮汉高声斥骂,“姓纪的老匹夫明知我们挨饿受冻、还令巡逻兵将我们强赶出城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是良民?可曾想过会逼我们为匪为盗?当年他为了满足一己之私,害多少灾民流民被活活饿死冻死?” 撖留名几近咆哮,“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现在来跟我们这群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的倒霉蛋子讲仁义讲善良?善良值个屌钱啊?” 一番话说得众匪徒也红了眼,看向叛徒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想当纪匹夫的走狗,你尽管去,别拉着我们一起丢脸!” “既然不跟我们一条心,就杀了他,免得他将来带人找我们麻烦!” “对,想当朝廷走狗的人还留着做什么?杀了!” “当年我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有谁同情我们?有谁伸出援手?有谁施予过善良?” “可不是,我们连富贵人家的残羹剩饭都吃不上。讨不饱肚子也就罢了,那么冷的天,还挥着马鞭赶我们出城,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那些官贵富人都该杀!” “待我们人多时,就杀到城里,把那些吃肉烤火的官贵富人统统杀死!” “对,将他们弄死,看还怎么嘲笑我们,驱赶我们!” 众匪越说越愤怒,情绪越来越激昂,竟自己把矛头转移到在城里作威作福的官吏富贵之人身上。 “我们……”兰尽落低声道:“好像被晾了?” 昱晴川小声问道:“纪匹夫是谁?听起来好像很坏的样子。” 夜梦天瞅了眼呙队领。 呙队领面无表情道:“为免耽搁行程,我们不宜浪费时间多管闲事,不过……我会顺带提几句。” 夜梦天微微颔首:“既如此,我们将人打退,能过去就算了,不要伤他们性命。” 呙队领点点头,一挥手:“废夺攻击能力,伤而不杀!” 第145章 首次闹小脾气 特制加长马车里,兰尽落用扇尖挑开小窗帘,微微探头看了看,收回时放帘道:“还跟着呢。” 金暮黎只需凝神静听,便知队伍后面多了一人一马,却未吭声。 飞矢利箭射向马车时就被扯掉棉耳塞的昱晴川道:“感觉那些匪民都有把子力气,射箭嗖嗖嗖的,就是准头不太好。” 易锦道:“而且也太好打了。” 看起来极其犷悍,其实没武功,锦衣卫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他们全部撂倒在地,打得一个个垂着脱臼的胳膊手腕嗷嗷直叫。 “一群普通百姓纠集成团的山匪,却能存活下去,未被官府剿灭……”兰尽落的折扇轻轻敲打手心,“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夜梦天微微点头:“仅是在兵器铺买那么多支箭,就该引起官府注意。” “那可不一定,”金暮黎靠在车壁上懒洋洋道,“分人分次,积少成多,不就有了?” 夜梦天看着她,笑道:“倒也是。” 金暮黎乜斜一眼:“你是故意装愚、显我聪明吧?” “没有没有,”夜梦天岔开话题,“听到箭矢声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献祭凶兽的人开始报复了,可按撖留名的说词,无偿提供消息、请托他们劫道儿的那个白面男子,好像并非目前我们所知者里的人?” 金暮黎的目光移向斜对面小窗帘:“出现在芳草城和怪松山的三个,都是后来的,最先进入我们视线的竹木傀儡、僧道怪,以及獠牙面具人,反而仍在暗处盯着我们。” 她面无表情,“他们行事奸诈,手段残忍,连剥人脸皮的事都能频频做出,换件衣服,装装儒雅书生,又有什么难的?” 兰尽落忽然道:“你们离开赤墨城、暮黎山庄后惹上的大仇人,是不是就这一个?” 夜梦天间接给出答案:“看来还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如果是这样……”兰尽落似要透过车厢板盯视外面,“那这个一直紧紧跟着我们的人,很可能是被派来当卧底的。” 易锦疑惑道:“冒充年家大公子和苻七琴的人已经卧底失败,且被我们知晓接近手段,还会用第二次?” “高手过招,兵不厌诈,”兰尽落笑道,“也许人家就是利用你这种想法。” 说罢,又将棉塞重新塞到昱晴川的耳朵里,再把油炸馃子推到他面前,“吃吧,继续吃。” 昱晴川有点腻,但看了半晌,还是慢吞吞拈起一颗,送到嘴里。 “他们一死两捉已经损失了三个人,为何不直接杀死我们报仇,反要花费时间精力靠近?”易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难道他们已经开始怀疑姐姐?” “怀疑肯定是会怀疑,但不一定能怀疑到真正的秘密上去,”兰尽落打着扇尖思索,“既能在我们去往东海的时间空档里查清金副阁主和夜教主的对外身份,又能猜到护卫队可能是锦衣卫,自然要生出疑心。” 易锦也学会了推理:“我们从白龙江下船不久,便进了怪松山,即便猜测他们是锦衣卫,也该只是红衣男子的临时想法,而他已被押往京城,根本没有传消息的机会。” “不错,”金暮黎笑望着他,“正是如此。” 被当面肯定和夸奖的易锦脸色红了红:“姐姐……” 金暮黎却接着他的话分析:“舟换马车并没用多少时间,温泉泡澡也是临时起意,除非獠牙面具分派足够人手于水陆两路日夜守候,否则不可能得知以人为镖的押镖队其实是锦衣卫。不过……” 她顿了顿,看向夜梦天,“也许他们有不为人知的传信方法,能在押解京师的途中寻找机会发出去。” 夜梦天沉吟片刻:“应该可以保证。” 易锦和兰尽落没说话。 金暮黎扫视众人:“你们有事瞒着我。”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兰尽落低头研究折扇珠穗,易锦垂下眼眸,夜梦天笑道:“哪有,你想多了。” “怪松山山顶既埋着杀身之计,就该是十拿九稳,不然轷瀚湫也不会那么笃定我们逃不出去,而肆无忌惮地捅出身世秘密,”金暮黎眯了眯眼,“虽然我们没有全部进屋中毒,但除了用毒,他们不可能不在武力值上做准备。” 她直视夜梦天,“说吧,是谁及时出现,帮了我们?” “哪有谁,”夜梦天否认,“假苻七琴被你重伤,我们收拾他不难;红衣男子的武级虽然不低,在蓝灵低阶,但我蓝灵高阶想打败他,却易如反掌;轷瀚湫虽因仇恨而刻苦练功,却并非天才,锦衣卫就能把她围了。哪里需要旁人帮忙?” “好,不说是吧,”金暮黎威胁性地点点头,“即便你们不说,我也总有一天会知道。你们主动讲给我听,和我自己从别处听来,结果会有很大的区别,你们可要想清楚。” 易锦变了变脸色。 夜梦天唇线紧抿。 兰尽落依然装聋。 反正无论怎么着,被金暮黎先发火的对象都不会是他,不用怕。 他甚至开始有不动声色、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心理。 这两个甘愿为金暮黎趋火赴渊的男人会怎么做? 会不会供出虚静道长和她师父出现在怪松山山顶的秘密? “好,很好,”金暮黎真的动气了,“都不说,你们都不说。” 用力一撅身,躺到被子里,连头一起盖住,谁都不理了。 众人:“……” 每张脸皆是惊愕之色。 然后是哭笑不得。 兰尽落愕然之后,差点扑哧笑出声,好在捂嘴及时,没有转成被金暮黎攻击的目标。 夜梦天轻轻摇头叹息,眼中尽是无奈与宠溺。 易锦好想扑过去抱住她,哄哄这个出人意料、在众人面前撒娇置气的爱人姐姐,可终究还是忍住,静坐原地没动,只默默笑望着。 马车很宽大,却束缚了他。 兰尽落唯恐天下不乱,低声道:“你们真的打算不说吗?” 被头一动,金暮黎竖起耳朵。 易锦和夜梦天同时瞪眼。 兰尽落摸摸鼻子,讪讪。 心道:不说就不说,反正将来有你俩顶着。 金暮黎听不到下文,更气。 这一气,就气到吁马停车投宿客栈。 几个大男人怕被逼问,谁也不敢吭声,由她在被子里闷不过时,又气呼呼翻身侧睡,只露脸和嘴,后颈和下巴脖子依然紧紧盖住。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众人心软不已,不约而同想起她偷偷笑醒时说的梦语:“真当我只有几个月大?” 兽魂珠归体,她梦见的,应该是自己可爱小兽时的模样吧? 这么一想,大家便都有些心痒痒,真想钻她梦里看看她小时候。 可想归想,话却是谁都不敢说,尤其在这个容易触霉头的时刻,傻了才往正霍霍磨尖的刀口上撞,找着赶着让心脏开花。 客栈掌柜和堂倌都没见过这么大马车,愣了半天才回神,连忙招呼这帮一看就极为有钱的富贵过路客,比对自己亲爹亲妈还热情。 金暮黎虽然生气,却未不识大体故意赖着,她本就是和衣而卧,此时披上大氅便俯身下了马车。 易锦和夜梦天伸出欲接的手,她却像没看见似的,一概不理。 兰尽落以扇掩唇,幸灾乐祸地在背后偷笑,惹来白眼两枚,眼刀一记。 金暮黎下车后依然不理人,待安排好房间,便进屋关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 门扇不能隔音,却能隔脸,兰尽落不发出笑声,只露着欠揍笑容:“谁惹的,谁哄。” 说罢,便快快乐乐去找自己的窝,过程中竟还低低哼起小曲。 夜梦天道:“你们都吃饭泡脚,好好休息,前半夜我来守。” 呙队领点点头,没反对。 易锦也没争,直接下楼去帮善水煎药。 善水进客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掌柜的借厨房,可见这位宅心仁厚的道医时刻都记着病人。 他自觉不能被比下去。 只是他绝对不会再让昱晴川端药。 这次,所有的事他都要自己做。 不管人多不人多,夜梦天有没有机会做什么。 可待倒出煎好的药汤时,他才猛然想起:金暮黎已经醒了啊! 既然不是昏迷状态,又怎么可能任人胡作非为? 他拍拍自己快傻掉的脑袋,拿托盘将汤药送了上去。 然而待房门打开,他才发现屋里除了夜梦天,还有呙队领和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萧姓短须男人。 第146章 冒充一下又何妨 “姐姐,喝药了。” 易锦一步跨入门槛。 金暮黎闻到药味儿,皱了皱眉。 脑中忽然闪过身为小小神兽时,因受伤而被青衣少年哄着喂药的情景。 那时的她,还是白白软软一小只,像个毛肉团儿。 青衣少年见她皱着小鼻子缩到墙角,盯着药盅因恐惧而龇着小牙的可怜模样,便放下药碗,想将她抱在怀中。 奈何小家伙往墙根缩得更紧,拼命贴墙挤,恨不得钻进玉石里。 伸出的手和温柔哄骗反而成了她眼里的威胁,青衣少年只好自己当着她面尝一口:“雪麒你看,一点都不苦。” 随后又从袖里摸出两颗七彩糖:“雪麒乖,只要喝下汤药,这两颗糖就都归你了。” 小雪团儿最终还是经不住诱惑,忍着讨厌气味喝了药。 青衣少年没诓她,药碗一空,就满脸宠溺地往她嘴里塞了一颗。 另一颗则由她抱在两只小爪子里。 皱着的小眉头渐渐舒展,喜滋滋地裹着彩糖,不时舔舔粉嫩小舌头。 金暮黎刚在回忆里露出笑容,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便扑鼻而入。 “姐姐,药熬好了,”易锦察觉到她的片刻神游,却误会了她的笑容,“善水道长说要趁热,凉了就不好喝了。” “热的好喝?”金暮黎瞬间敛笑。 易锦:“……” 他怔了下,便浮出笑容,“知道姐姐不喜药味,锦儿特意备了几种蜜饯肉脯,给姐姐当药后漱口水,缓解缓解。” 金暮黎偏了偏头,才瞧见药碗后头藏着个白色小瓷碟,碟里盛着各色蜜饯和肉脯干、鹿脯干,装得满满。 易锦一边换单手托盘,一边将药碗递给她:“姐姐放心,锦儿知你不喜齁甜的东西,备的便都是微甜或微辣的。” 金暮黎接过碗,一脸嫌恶之色。 但还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易锦接过空碗,将托盘往前送了送。 金暮黎选了片鹿脯塞进嘴里。 嚼吞下去,眉头才渐渐舒展:“刚才说到哪里了?” 瞧她服药如上刑的短须男子忙道:“金姑娘问在下为何执意跟着。” “那你为何执意跟着?”金暮黎看着沾在手指上的调料渣,正不知该往哪里抹,夜梦天及时递来一方素帕,便接过擦拭,“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坐贾行商,又非能让人光宗耀祖的高官显贵,如此费心攀附,莫不是看上我们手里有点儿小钱儿?” 夜梦天的嘴角微微上翘。 “不不不,”短须男子脸上挂着礼仪微笑,“萧某虽无慧眼识珠之能,但观各位气概不凡,且被白面书生费尽心机买凶杀人,想必必非普通商贾。” “必非普通商贾?”金暮黎将帕子扔给夜梦天,“这话有意思。” 短须男子微微躬着身,含笑不语。 金暮黎端着架子慢悠悠道:“你跟撖留名跟得好好的……军师地位不低,他对你也算尊敬,处处给你面子,你怎么说换人就换人?” 短须男子忙道:“并非在下不忠不义,而是大当家太过心浮气躁,只会逞匹夫之勇,跟着他,实无前途可言。” 他轻叹一口气,“何况土匪窝中,哪来的前途?” “这就怪了,”金暮黎似笑非笑,“你当初投奔他时,难道不知他是土匪?不知没有前途?” “此一时彼一时也,”短须男子又叹,“走投无路之下为撖留名当军师,实属权宜之计,毕竟逃离斑陆城不容易,哪怕暂在山寨苟且偷生,也不愿被纪敏追杀送命。” “斑陆城?”金暮黎看向呙队领,“纪敏?” 呙队领抱拳躬身,习惯了般恭谨回道:“纪敏,斑陆城城主,当朝兵部尚书纪葵织纪大人的远亲。” 短须男子目光闪了闪。 “明白了,”金暮黎指尖叩了叩椅子扶手,“也就是说,纪敏能当上斑陆城城主,有纪葵织一份功劳。” 呙队领垂首不言,默认。 金暮黎重新转向短须男子:“纪敏为何派人追杀你?” “萧某先前不知纪城主真面目,便想为他效力,谋份糊口差事的同时,为百姓办些实事,即便不能千古流芳,也能多少树些好口碑,让我的子孙后代不以我为耻,谁知……” 短须男子摇摇头,“斑陆城那么物阜民丰的地方,竟被治理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纪敏本人更是四肢懒惰,五谷不分,只喜下属阿谀奉承。城中官吏富商为了巴结他,个个用尽心思,竞相阿其所好。” 他顿了顿,偷眼观瞧金暮黎神色,“他们极尽谄上欺下之能,城内城外百姓常被敲诈勒索,苦不堪言。” 金暮黎并无什么表情:“匪徒说的灾民流民被强制驱赶出城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撖留名等人被逼良为匪的详情?” “就是因为知晓,且劝善规过无效,在下才决定彻底离开城主府的,”短须男子答道,“京都都察院每年都有官员下来查账,因动静太大,各城城主便很早就能听到消息,于是都赶在钦差到达之前,将辖区境内的乞丐流民全部打出去,不让钦差见到,以获得境无饥忧的优等考评。纪城主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一向风调雨顺的斑陆城,忽然先后遭灾,前年,良田土地都龟裂的严重旱灾让百姓颗粒无收,去年,早早到来的奇冷风雪又使路有冻死骨。” “前年旱灾时,朝廷拨了款,可赈灾款并未落实到百姓手中,纪敏只是派人搭棚施粥做几天样子,待朝廷的人一走,棚便拆撤,致饿死无数。” “去年闹雪灾,纪敏为骋其私欲,变本加厉地驱赶流民,然后在钦差到来时大摆宴席,奢侈招待,好酒轮着敬。待钦差被灌得醉去,又有歌女舞姬相陪入帐,温软在怀。如此足不出户地伺候几日,账目查与不查,便都一样了。” 金暮黎仰靠着椅背,闭目听完时,手指再度轻轻叩击扶手,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呙队领:“带锦儿一起去。” 呙队领恭顺道:“是。” 转身拉着不明所以的易锦出去。 看到房门被带上,易锦才低声问:“怎么回事?我怎么觉着你们不太对劲?” 呙队领指了指兰尽落的房间:“一次说。” 三人在屋里嘀嘀咕咕好一阵。 这边,金暮黎则说道:“感谢萧军师的另眼相看,也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 她淡淡一笑,“但很抱歉,我们虽然听了你的故事,却帮不上什么,你所说的不像普通商贾,也只是一种误解。” 短须男子坚决不肯信:“实不相瞒,其实我是觉得……觉得……” 他握了握拳,豁出去般道,“其实我是觉得副阁主和教主都是你们的假身份,就像此时扮成商贾,替人微服私访!” 金暮黎挑起眉,惊讶地看着他,随后转向夜梦天。 夜梦天出列般上前一步道:“萧军师,你的确想多了。若无其它事,还请移驾,我们公~~我们金姑娘要休息了。” 短须男子两眼放光道:“那我明日再来给姑娘请安!” 他就像一旦贴上便揭不下来的狗皮膏药,“不管金姑娘、夜公子是何身份,在下都愿意随侍左右!” “不用了,本姑娘身边侍~~护卫众多,不缺你一个,”金暮黎摆摆手,“你赶紧走吧,本姑娘看到男人嘴上的黑胡子会吃不下饭,可别过来请什么安,我又不是公主。” “我剃!”短须男子眼中光芒更盛,“我马上剃!” 第147章 假宁国公主真侍卫 再三表示愿为金姑娘、夜公子赴汤蹈火的短须男子终于走了。 “真的行吗?”金暮黎低笑道,“我怎么感觉自己演得不像?会不会露馅儿?” 冒充流风国大公主,还都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本正经,简直不要太能耐,太搞笑。 “气势上的拿捏,语言上的口误,都很好,很像,”难得两人独处,夜梦天近前握住她的手道,“真要被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就当玩了场扮角游戏便是。” 金暮黎静视他片刻,抽回手,踱到桌边,拎壶倒杯茶水:“其实我也并没那么在意,毕竟无论这个人是不是獠牙面具派来的,呙队领都不会让他留下。” 空余在手心的温热渐渐散去,夜梦天看着她饮茶后的水润粉唇,脑子一个冲动,竟疾步上前抱住她:“暮黎!” 唤罢,不待金暮黎反应,便急切吻向她的唇。 兽魂珠之天魂珠回归后,金暮黎的身体欲望反比之前下降许多,她虽不知什么原因,但感觉不错,起码不会像以前那么失态,急吼吼跟被灌了迷情药似的。 可或人或兽的本能都还在,她不再主动,却依然禁不住撩拨。 夜梦天的唇和气息贴上来后,她只是短暂犹豫,便回应了。 琉璃眸中的欣喜顿如汪洋。 立在桌边的两道身影紧密相拥,空气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夜梦天带着她移向床帐。 床就是个很魔性的地方,再规矩的男女躺到上面,都会被无形心虫蛊惑。抓抓挠挠,不得安寝。 夜梦天表面温和,实则狂暴,尤其是面对金暮黎的诱惑时。那种比在慈悲岛更激烈的吻,几乎让金暮黎无法换气、眩晕失神。 胸口的起伏,喉间的吞咽,断续的声音,被亲得鲜艳润泽的双唇,无不加速刺透夜梦天的每根神经。 腰带飞向床角,外袍剥落。 呼吸已由急促变为喘息。 外面却响起敲门声。 屋里的人没空理。 敲门声越来越急。 可此刻即便是天崩地裂,夜梦天也不想放开眼前无比美好的女人。 敲门变成了踹,伴着易锦快疯了的哭腔叫喊:“姐姐!姐姐你开门!夜梦天你给我出来!快出来!” 再这样下去,整个客栈的人都会被吸引过来。关键时刻,金暮黎终究还是伸手推开身上的人。 却被情欲烧红眼的男人狠狠压回去,手腕亦被十指相扣地压在头顶上方床面上。 鼻尖不轻不重顶了下她的鼻尖,更激烈的吻再次落下。 嘭! 客房门板被踹开,分成两半倒地,打破满室春光明媚。 劲瘦身影如电闪至,双手力大如山地将男人推到床里撞到墙上,再掀起被子盖住湖光山色,严实紧裹地迅速抱离。 冷风咻咻吹过。 夜梦天看着动作如行云流水、忍着愤怒将心爱女人抱出房间的背影,微微愣了下,才猛然明白他想干什么,不由急急套上外袍,踩着门板冲出去。 易锦的客房门却大敞着,没人。 夜梦天连忙下楼,追到旁门后院停车处。 可掀开棉帘一看,也是空的。 夜梦天真急了,举目四顾,在凛冽漆夜里掠身寻呼:“暮黎!暮黎!” 金暮黎此时正躺在离客栈不远的斜斜草坡后,客栈门前和檐角挂着的灯笼余光都能照见这里。 只是,她的唇正被某人惩罚似的吻咬着:“你竟然、你竟然……” 易锦只觉比切肤之痛更甚百倍,简直就是挖心,他湿红着眼,气得流出眼泪,“你居然愿意和他做那事,锦儿……锦儿不如他么?” “不是,我、我只是……”金暮黎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道跟他说,夜梦天在慈悲岛强吻过她?而她对那个吻不仅有感觉,且还念念不忘?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在暮黎山庄同意夜梦天跟来,其实是因为他中了蛊,她将夜梦天视作控制不住时的备胎?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虽多次拒绝,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夜梦天的位置,并且想得到他的身体,他会不会咬死她? “锦儿,我,我……”金暮黎吞吞吐吐。 易锦忽然有些害怕:“你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你说你不爱他、不喜欢他好不好?你说你对他只是一时冲动、真正爱的人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金暮黎内心纠结:“锦儿,我……” 这种谎话,她已经说不出口。 易锦见状,脸色不由煞白,内心一片悱恻。 金暮黎叹口气,闭上眼,拿手背盖住眉额,有些头疼。 易锦盯视着她,突然猛地低头吻住,也不再顾忌野外是否寒冷,伸手就去抽掀被缘。 金暮黎的后背顿时紧紧挨贴着冰冷枯草地,凉飕飕啊凉飕飕。 借着灯晕看到湖光山色的易锦瞬间疯了,解开腰带。 一颗石子陡然袭来,打中。 金暮黎再次被裹住,抱回房。 易锦被兰尽落扶起扛走。 “真是的,再怎么争,也不能争成这样吧?传出去,成何体统?”兰尽落一边上楼,一边低声牢骚,对被巨大动静惊出来看热闹的宿客人群视而不见,“若被圣主知晓,非将你们满门抄斩不可,看还闹不闹!” 刚踏完木质台阶,易锦便醒了,挣扎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醒得倒挺快,是担着心的吧?”兰尽落放下他,却摁住他的肩膀,“后面交给我,别再闹笑话给人免费瞧。” 易锦还未答话,剃了一半胡须的萧军师突然打开门探出头来:“两位俊俏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四道目光齐齐看向他,又齐齐落在那剃一半、剩一半的胡须上。 “哦,没事,”兰尽落笑了笑,“玩了个捉迷藏的小游戏。” “哦哦,”萧军师连连点头,瞟眼漆黑门外,目光迅速收回,笑着附和道,“各位好兴致,好兴致。” 易锦没有与人废话的闲心,拽起兰尽落就走:“你既要管,就帮我盯住姓夜的,他想当驸马都尉,我偏不让他得逞!” 他已尽力压着声音咬牙切齿,然而还是给萧军师听个清清楚楚。 还有半边胡须没剃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合上门。 兰尽落进了屋才笑道:“这种时候还不忘替金姑娘做戏,哥哥佩服。” 金暮黎已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闻言道:“做什么戏?” 兰尽落也知她此问其实是为了缓解尴尬,便将方才的事讲一遍。 金暮黎笑赞道:“锦儿一向聪慧。” 易锦没接腔,扭头看眼被踩了不知多少回的门板,道:“这里不能住了,姐姐去锦儿房间睡。” “不用,”说话的却是夜梦天,“暮黎睡我房间,我睡这里。” 易锦想揍死他:“你说不算。” 夜梦天不愿激化矛盾:“那就问暮黎的意思。” 金暮黎取过衣服,直接在被窝里穿,下床后又绕上黑红二鞭:“还好武器没丢,若被人趁机偷去,我非抽死你们。” 缠好后,摸摸袖内暗兜,“兑票也还在,不然没了锦衣卫,大家都等着吃屎!” 兰尽落笑眯眯:“我不吃屎。” 众人投给他一种看病人的眼神。 兰尽落翻转着巴掌:“谁偷的,我就把它拿回来,顺便涨点利息。” “倒也是,”金暮黎想笑,“差点忘了你的老本行。” 易锦只关心自己最在意的:“姐姐你今晚到底在哪里睡?” “我已让昱晴川再跟掌柜要间房,”金暮黎道,“你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昱晴川便拿着钥匙上楼进来了,左手还端着个托盘,盘里有五碗馉饳:“先吃点热的吧,一会儿再喝姜汤。” 馉饳是类似馄饨的面食,金暮黎率先坐到桌旁:“你觉得我需要喝姜汤?” 昱晴川放下托盘,端出一碗到她面前:“不是我要你喝,是掌柜的热心肠,说你们这样折腾,怕是会着凉。” 金暮黎:“……” 夜梦天默默坐下,自己端出一碗。 易锦轻哼一声道:“有属官和公主同桌而食的么?” 夜梦天竟未反驳,起身端到一旁站着吃。 兰尽落等人只好跟着依葫芦画瓢,全都站着吃,还分立两侧。 破成空洞的门框前有人经过,无意般扭头时,惊讶地多看了两眼。 屋里几位全当没看见。有小凉风吹着,正好不烫嘴,吃得快。 金暮黎瞧着,直想笑。 待放下碗时,她道:“十大妖兽森林其中之一好像离此不远了,路过时我们进去看看,弄点丹珠给大家提升提升。” 易锦手中乱搅的瓷勺陡然顿住。 金暮黎望着他:“尤其是锦儿,这次一定要助你跨过中阶,直晋黄灵高阶。” 三年前在暮黎山庄闭关时,开始尚能对他偶加指点,进入蓝灵高阶、全力冲向紫灵士后,便再也顾不上他。 虽说修行在个人,她也不是他的师父,可总觉有些愧欠,想找机会补偿。 换作以前,易锦定要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或搂住她的腰,撒娇似的晒幸福。 这次却只是脸色微微缓和,看着碗里的馉饳,依然没有食欲吃下去,声音低哑道:“谢姐姐费心。” 他说这话时,并未看金暮黎。 金暮黎暗叹一口气:这是不想再看我了吗?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伤了他的心,可她并不想道歉,也不想保证以后不会。 因为她明白自己做不到了。 她已经拒绝不了夜梦天的亲近。 夜梦天一旦触碰到她,就会瞬间撕下温和外衣,那种狂热与激烈正是她喜欢的,想要的,比温温柔柔更吸引她。 从桌上拿起新客房钥匙,金暮黎站起身道:“怪松山上你说有些事回头再告诉我,本想今晚问你的,但时辰不早了,就先休息吧,明日投宿时再说。” 夜梦天点点头,放下碗道:“我送你。” “不必,”金暮黎抬手制止,“累了一天,都早些安歇吧。” 夜梦天没勉强,但跟到了走廊上,看她开门进屋,才回自己房。 闩上门,他铺纸磨墨,写好信,从窗户掠出,选了个能确定四周无人的空旷之处,以奇异哨声唤来灵鸽。 灵鸽带着密信速度飞离。 虚静道长、杜宇宗师、以及修成道门神通的厉害之人,都在不远处。 他们一路跟随,暗中帮助处理问题。 暮黎以为他所有的信都是传往京城,其实大部分到达之地是虚静手里。 否则,道医善水不会两次都来得那么及时,打造特制马车的特级匠师也不可能出现那么快,千里之遥,说到就到。 这回他请虚静道长做的,是将众人合谋冒充大公主及其随行队伍的事告知京城,也就是跟皇上、朝廷通个气儿。 既然锦衣卫已经被怀疑,且背后之人有收到消息的可能,不如让金暮黎摇身一变,成为奉圣上密旨微服私访的宁国公主。 反正宁国公主从出生就充满神秘色彩,时至今日,都没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模样,甚至有人大胆猜测她根本不在宫里。还有传闻说长公主从小拜师,是在宫外长大的,只偶尔秘密回宫。 夜梦天和呙队领能想、也敢想借长公主的名头,就是因为冒充她,行事会比较方便。 呙队领连夜带人去了斑陆城,萧军师若是献祭凶兽那边的人,那么,呙队领身后肯定会有身影悄悄尾随。 待那身影与萧军师的消息一会合,金暮黎其实是当朝长公主的身份就会被确定,如此,便可远离她是天界神兽的怀疑,使寻找地魂珠的过程保持顺利。 虚静道长知道金暮黎的相貌,杜宇宗师也在怪松山山顶见过,只要由宫廷画师描出画像,故意透出一点风声,说这是长公主的真正模样……献祭凶兽的背后黑手若有眼线埋在京都,便是正好。 次日晨,呙队领未回来。 萧军师却果真前来请安,只是黑胡须已刮得干干净净。 金暮黎摆摆手。 夜梦天将他请了出去。 金暮黎知他立在门外右侧没真走,便低声吩咐兰尽落:“去斑陆城看看怎么回事,若证据确凿,事情却不顺利,就替我先斩后奏,砍了他的脑袋!” 兰尽落恭谨应是,得令出门。 经过萧军师身边时,他讶然一下:“你怎没走?” 萧军师笑得不卑不亢:“我想看看金姑娘是否有需要我的地方。” “没有!”兰尽落语气肯定,随后笑得意味深长,“我们各司其职,你若掺和进来,抢了谁的位置,谁都会不高兴。” 他压低声音警告,“所以还是识趣些,自己走,不然等我们来请,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萧军师微微躬了躬身,却只是笑,并未有离开的意思。 兰尽落轻哼一声,拂袖而去:“晴川,安排护卫轮流值守,莫让外人站门口偷听些不该听的。” 手端早餐刚上楼的昱晴川愣了愣:“不是说住客栈时不守卫么?” “那是之前,现在改了,”兰尽落瞅了托盘一眼,“这是什么?” “鱼羹和鸡蛋羹,”昱晴川道,“善水道长做的,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毒。” 兰尽落抬手轻敲一下他脑瓜:“你小子什么时候能学会说话?给善水听见,还以为我们连他也怀疑。” “不会,不会的,”昱晴川憨笑,“他人极好,不会想那么多。” “总之注意些,”兰尽落的声音再度压低,“我去斑陆城执行任务,就你们几个在,要小心保护好公主。” 昱晴川用力点头:“你放心!” 他点头点得是真用力,并非全为做戏~~谁让金暮黎终于开口,夜梦天同意,让他也知晓一切、参与进来呢。 金暮黎这么信任他,他绝不能把戏演砸了。 用兰尽落的话说:“让他参与,人家必定要找这个没心眼的憨傻轻松套话。” 他才不傻。 萧军师若来套话,他肯定只讲兰尽落一遍遍教好的,真的一句不说。 第148章 斑陆城执行任务失利 “兰尽落的眼睛毒,既然他确定萧军师是真脸真胡须,就必是真的,”金暮黎的指骨轻叩桌面,“不知是我们草木皆兵,误会了人家,还是对方这次要下血本。” “无论是什么,我们的戏都可以继续做下去,而这个人,也不能留,”夜梦天努力敛神,不往昨晚的事情上想,“待京都把公主印信以最快速度送过来,我们便真是替圣上微服私访的队伍了。” 金暮黎笑了起来:“那我一路上岂不是可以打妖捉怪,把贪官奸商巧取豪夺来的赃款黑心钱都弄到自己腰包?” 夜梦天看着她,眼神温柔又宠溺:“可以。” “这不错,”金暮黎一脸高傲地抬了抬颌,装出长公主的派头,“回头把那些官商勾结、趁灾囤粮抬物价的狗杂种都给下入大牢,好好折磨折磨。” 夜梦天道:“可以交给呙队领。” “说起呙队领,”金暮黎拈起一块肉脯搁嘴里嚼了嚼,吞下才接着道,“等他回来,我们得好好聊聊,沟通一下,不然以后定有很多地方配合不好。” 夜梦天微微点头:“正有此意。” 他蹙了下眉,“而且我们什么都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别人却藏着掖着,让我们摸不着底细,这种感觉很不好。” 金暮黎哈哈笑道:“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夜梦天因她的笑,而想起那玉山粉桃,柔软水草,琉璃眸中瞬间多了东西。 他的呼吸略一粗重,身为紫灵士的金暮黎便马上察觉到,再瞧他直视过来的含欲目光,便知这家伙又动春情了。 可门外守着锦衣卫呢。 且恰在这时,易锦端了药汤上来。 金暮黎闻到那个气味就皱眉。 但知逃不过,且是易锦亲手煎煮的,只能屏住呼吸灌下:“真难喝。” 易锦轻哼一声,拈颗果脯喂她嘴里:“快吃,微甜的。” 金暮黎裹着舌头翻吮几下,笑道:“甜度正好。” “锦儿在夜月阁伺候姐姐小半年,之后三年多又每日形影不离,怎会不知姐姐口味轻重,”易锦眼眶微红,“锦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姐姐在一起,生世不分离。姐姐,你~~” “易锦,”夜梦天预感他后面的话应是索要承诺,便连忙打断,“我们正在谈公事,关于如何弄清呙队领锦衣卫官职身份的公事。若你有空,不妨去看看萧军师怎么从昱晴川身上下手,必要时帮他一把。” 易锦斜瞟他一眼,冷哼:“不要以为别人都傻,晴川只是太过热心,不是蠢。你要真担忧他出错,自己去看便是,又没人拽着你。” 金暮黎闻到渐浓的火药味,忙插话道:“锦儿,那家伙还赖在厨房门口么?” “嗯,”易锦只针对夜梦天,不愿真和金暮黎冷战置气,免得如兰尽落偷偷提醒时所说正好让别人钻空子,“我们不让他进去帮忙,他就站门口看着。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很规矩,并未问什么话。” 金暮黎和夜梦天对视一眼:“看来是个知道进退的厉害人物,等着拿捏好时机的硬茬儿。” 夜梦天点点头:“他很明白,毕竟身份敏感的官贵,一般都会暗中观察主动靠上来的人,测其真实意图~~无论用与不用。” “那就等印信到了再动身,”金暮黎一锤定音,“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夜梦天同意了。 暮黎身无印信,却让锦衣卫出头处理斑陆城的城主纪敏,一旦纪敏不信不服,狗急跳墙,怕是连杀掉锦衣卫灭口的事都敢做。 毕竟每城都有一千五至三千的守备军,按斑陆城的大小规模,可配备数字应该在两千。 而呙队领只带八个人。 纪敏若狗胆膨胀,便什么都难说。 京都那边给出的反应很快,金暮黎吃过中饭小憩一会儿的时间,夜梦天在外面转上一圈后,便带着块金牌印信和可以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回来了。 公主金牌乃由真纯金打造,正反两面皆有篆文,正面文字为“公主”,反面为“宁国”,两面都嵌饰着金凤祥云。牌首中间有个圆窍孔,贯以蓝丝绦。 金暮黎掂了掂金牌重量:“真金好,没饭吃的时候还能当了换钱。” 一直生闷气的易锦差点被逗笑。 可想起昨晚之事,他又自个儿哼了一声,扭过头抿紧唇憋着。 昱晴川倒是忍不住扑哧乐了,刚要说话,却忽然想起什么,竟先打开门探头瞧了瞧,见只有护卫,并无闲杂人等,才缩回来,重新关上门道:“你如今可是公主,哪有公主吃不上饭的。” 金暮黎瞅着终于透出点机灵劲儿的憨货,不由上前揉揉他的头发:“你还真是出人意料。” 昱晴川被她揉得不好意思,面色红了红道:“以前刚下山的时候,有人骂我朽木不可雕,可我从未承认过。” 金暮黎哈哈大笑。 易锦快要绷不住了。 夜梦天道:“当然不能承认,你本来就不是朽木。” “就是啊,”昱晴川理所当然道,“虽然有师兄骂我天赋好,人却蠢,可也没说我是朽木啊。何况其他师兄师姐都很喜欢我,说我不是蠢笨,是纯良。” “他们说得对,因为你身上有别人所没有的好品质,”金暮黎拍拍他的肩,“但昱晴川你要记住,这并非黑白分明的世上,什么人都有,侠义之士有之,杂碎亦有之。甚至很多人因为自己没用,便希望别人和他一样没用,如此,才不会把他显得那么突出。杂碎不会因为你对他释放善意,就不害你。没用的人见不得别人比他好,除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不会真心帮你半分。” 夜梦天接着道:“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见着谁都把真话往外掏。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有时候,撒谎不是耍小聪明,也不是品质恶劣,而是自保。” 昱晴川点点头:“我懂了。” 憨货道,“兰大哥也教了我很多,他还说我到底是可琢之玉,还是难雕刻的木,就看我此次的反应能力了。” 金暮黎哈哈一笑:“相信自己,你肯定是玉不是木。” 昱晴川狠狠点头:“嗯!” 夜梦天忍不住多提点几句:“不是每个人问你话,你都必须回答。对于无法确定好坏的陌生人,你若不想说假话,可以保持沉默。” “对,不搭理也一样。”金暮黎捏捏他的肩膀,“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从今日起,说话行事不能再出差错,否则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举起金牌晃了晃,“我是流风国长公主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昱晴川回想兰尽落教过的话:“怪松山山顶昏迷时。” 他看着印信,很快补充道,“金庄主昏迷时掉落金牌,我和易锦才知你的真实身份。” 金暮黎松开手,点头笑道:“兰尽落教得不错,去旁边和易锦记诵五十遍。” 说着,把金牌塞给他,“也好好看看金牌什么模样,刻印在脑子里。” 两人都知此事马虎不得,便毫无异议地坐到小几旁,轮流着翻来覆去看金牌,又嘴唇微动,小声记诵金暮黎叮嘱的话。 金暮黎本想再亲自和善水聊聊,可想到那人暗藏着的、羞于说出口的秘密心思,便将此事交给夜梦天。 夜梦天欣然前往,代她邀谈。 到得傍晚,易锦和昱晴川碎碎念般将所要记的东西全都背个滚瓜烂熟,金暮黎则在琢磨自己该如何充分利用公主印信明察暗访、生财有道时,呙队领还未回来。 查证不容易,缉拿更难,金暮黎明白强龙不一定能整得过地头蛇的道理,便也不急,只将手头该做之事全部处理妥当,甚至连一字额饰都新做一个。 扎上跟一字道巾似的新额带,至夜幕降临,用了餐,喝了药,她才道:“不能干等了,明晨往斑陆城出发,迎迎他们。” 夜梦天轻轻颔首:“好。” 可当晚不到夜半之时,兰尽落竟扶着受伤的呙队领回来了。 兰尽落袖子被剐破,右手流着血。 呙队领则一瘸一拐,胳膊衣衫血迹斑斑,小腿肚上的肉也被什么凶恶东西咬下一块肉来。 “他居然能养妖兽!” 兰尽落惊魂甫定般道,“纪敏居然养了只从不走出妖兽森林、更不被人驱使的妖兽!” 第149章 城主纪敏残暴不仁 兰尽落刚说完,呙队领便猛地咳嗽起来,苍白唇角流出一缕鲜血。 他抬袖擦了擦,伤口疼得他指尖直抖,却强忍着喘气道:“纪敏表里不一,凶残霸道,地牢所关犯人多是无辜,他们被铁钩穿骨,涫汤浇身,百般折磨后投给妖兽,任由妖兽撕咬拆骨,吞吃入腹……斑陆城官商勾结,米价比京都贵十倍有余,百姓苦不堪言,此事、此事……” 话未及尽,晕了过去。 夜梦天道:“快请善水道长!” 夜半拍门声已经惊醒客栈掌柜及部分宿客,此时又需热水与烈酒,一楼厅堂及后厨烛灯依次燃起。 萧军师顶着微乱的头发要帮忙,昱晴川阻止道:“多谢好意,但真的不用劳烦,你快回去睡觉吧。” 掌柜的却把酒坛递给萧军师:“我看那镖师护卫浑身是血,蓝发公子也受了伤,让他跑一趟也无妨。” 昱晴川端着热水盆往上跑,显然是顾不得说太多话。 萧军师低声道谢,抱坛跟上。 掌柜的摇摇头,摸出塞到他袖中的银锭,自言自语道:“谋个糊口差事不容易,我就帮你这一回。” 萧军师快至金暮黎客房门口时,听到雪发女子正怫然作色的声音:“纪敏真是好大的狗胆!” 易锦帮兰尽落卷起被剐破的左袖,露出臂上刀伤:“亮了身份,他都敢动手,哪里是不信,分明是借着冒充锦衣卫的由头杀人灭口。” 兰尽落将胳膊抬起平举着,看易锦为他上药:“他身边那幕僚可能是怕引火烧身,竟极力谏言阻止了他,不然八位兄弟已经凶多吉少。” “先把你俩身上的伤处理好,回头再商议怎么救。”夜梦天为金暮黎倒杯茶,低声道,“公主且息怒,免得气坏身子,那些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蹦跶不了多久,很快就能全部收拾掉。” “妖兽出林,亘古未有,”兰尽落神色凝重,“这个纪城主,不可小觑。” 夜梦天看向善水那边:“能让八人全军覆没,的确~~” 他突然止住话头,皱皱眉,“昱晴川,让你拿的酒呢?” “啊?”正看善水剪开破洞裤腿、清洗伤口周围血污的昱晴川愣了愣,之后猛然想起,“酒我~~” “酒来了酒来了,”萧军师装作刚到般疾步跨进去,“晴川兄弟帮忙拿个碗,或者盆子。” 昱晴川想了下,跑到隔壁再隔壁的房间,取来自己的洗脸盆。 金暮黎皱起眉:“还有人呢?怎的劳烦萧军师帮忙?” “不碍事不碍事,是我自愿的!”萧军师忙道,“能为金姑娘尽些微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 夜梦天道:“他俩负伤回来,我怕后面跟有尾巴,便将护卫调到客栈外,四周警戒。” 金暮黎点点头,没再说话,似乎是因为有外人在场。 萧军师也未多言,只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倒酒。昱晴川将酒盆端到善水身侧时,他又行动迅速、眼力劲儿十足地递上干净布巾。 善水并不看递东西的是谁,只管专心拭血消毒,涂上麻沸散,待麻药起效,用铁勺般的片刀挖出被妖兽噬咬得参差不齐的齿印烂肉。 “妖兽唾液有毒,”呙队领的伤口令人心惊,也让善水疑惑,“通常来说,被高武妖兽咬一口,腿定会断掉,怎么……” 兰尽落忍着疲惫道:“那妖兽体型大,头却小,嘴巴张开也只如拳头。” 难怪仅是咬掉一块肉。 众人明白了。 “既已包扎好,就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夜梦天道,“晴川,麻烦你送他一下。” 易锦瞪眼:“我负责的人,为何让晴川插手?” 夜梦天轻咳一声:“那……有劳。” “之前我就是姐姐的人,如今还是,要你说什么有劳?”易锦更不满,“姐姐是主,你却不是。我也不是客,不用做点事就说有劳道谢。我跟姐姐才是一家的。” 兰尽落想揉眉心,却左臂受伤包扎,右手上药后也缠绕了好几圈绷带。 金暮黎看了眼垂眸闭嘴的夜梦天,无奈道:“锦儿争这些事实做什么,快扶人回房休息。” 易锦立刻展颜:“姐姐,我这就去!” 扶起兰尽落,“走吧,我送你。” 兰尽落起了身,却看着金暮黎担忧道:“只怕他们终会寻到这里,若带衙役甚至守备军……” 金暮黎微微颔首,从怀里取出两样被锦帛包裹之物,交给夜梦天:“调最近三城守备军,最迟午时在斑陆城集结,要各城城主派出所有弓箭手,箭头涂毒,射杀妖兽。” 夜梦天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得令!” 起身后托着东西倒退三步,才抬头转身,一边收好贵重之物,一边疾步离去。 淡然而平静的萧军师在看到包裹形状及黄色锦帛时,瞳孔终于缩了缩:那锦帛是来自宫里的。 金暮黎不动声色,乏了般闭上眼睛,单手撑着额角。 萧军师居然不在此时过来表忠心,誓死追随,可见其意图果然只是想弄清这支队伍的真正身份。 也就是说,他果如所料,是献祭凶兽那边的人。 “姐姐,”易锦送兰尽落回来,见状连忙揽住她的肩,温柔道,“姐姐累了就休息吧,这里有我们。” 为了给萧军师从容离开的时间,金暮黎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小呙醒时叫我,我有话问他。” “是,姐姐放心,”易锦恭谨又亲密,“姐姐去锦儿房里睡吧。” 金暮黎没反对,看了眼正在忙碌的善水,掩唇打个哈欠,走了。 易锦送她出去,没再回来,萧军师并未马上走,直到呙队领小腿上的黑色腐肉全部挖除,上了药,包扎好,他才帮忙将疲惫不堪的善水道长扶到椅子上,还为他倒杯水,递到他手里:“道长真乃妙手,难怪金姑娘将你留下,随侍在侧。” 善水勉强笑了笑,不说话。 萧军师已经知道这是颗软钉子,便识趣地不往钉上强碰硬撞。 昱晴川正在收拾碎裤腿、血布巾、烂肉之类的脏东西,萧军师伺候了善水,又过去帮忙将血水盆端走。 昱晴川在他走到门口时道:“萧军师,今晚多谢你啦!后面已经没什么事,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 萧军师回头笑了笑:“真的不用道谢,这都是我自愿的。” 顿了顿,又道,“那我倒了这水就去睡觉,不陪你在这守着了。” 昱晴川挥了挥抓着血布团的手:“快去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萧军师颔首离去。 昱晴川想知道他是否躲在门外偷听,可又不方便去看,犹豫半晌,为了稳妥,还是没提敏感话题:“善水道长,你累了大半夜,也回房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善水点点头,起身走了。 廊上无人。 萧军师已经下楼将血水端向后院排水沟。 善水回首:“若他发热,立即叫我。” 昱晴川应了。 客栈房顶上,金暮黎和易锦并列无声地蹲着,直到看见一只全身羽毛呈黑色、唯翅膀羽毛发绿的老鸹从萧军师所住客房的窗户里腾出飞远,才缓缓起身。 “居然用乌鸦传信?”易锦低讶道,“这是怎么驯出来的?” 金暮黎盯着乌鸦身影消失处的黑夜,没作声。 “这人真是谨慎,我们精心备好的话语对策,竟然一个也没用上。” 易锦遗憾道,“昱晴川跟我演练无数遍,各种问话应答,没想到……” “所以学着吧,这才叫老练沉稳,”金暮黎轻哼,“走吧~~唔!” 唇舌已被堵住。 易锦想天为被、地为席,实力却不允许,几次要将金暮黎放倒在屋脊上,都没能如意,不由急哭了:“姐姐!” 她若愿意,就不会在他动手时较着劲。总不软下身体任他施为,显然是不愿意。这让他饱受打击。 为何夜梦天要胡来时她就肯,换他她就不肯了?他有那么差吗? “别多想,”金暮黎毕竟还喜欢着这个及冠不久的大少年,见不得他掉银豆子,心尖瞬间变软,替他擦泪安抚道,“大事当前,咱们得回去睡会儿补充精力,天亮后出发去斑陆城,必有一场恶战。” 易锦抽噎道:“真的么?真的不是因为嫌弃锦儿么?” “傻瓜,当然不是,”金暮黎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轻啄一口,“你可是我最先喜欢上的人,怎会嫌弃?” 易锦一把抱住她:“姐姐!” 可怎么……似乎哪里不对? 未及细想,人已被带下屋脊。 两人刚进房间,昱晴川便过来敲门说呙队领醒了,要见金暮黎。 麻沸散的药劲儿已经过去,即便被上药包扎好,没了腿肚肉的兽咬伤口还是有阵阵钻心剧痛。 呙队领说话时,额上渐渗细密汗珠:“要小心那只妖兽,它已是紫灵级别,且十分凶悍……” 金暮黎静静听着。 呙队领末了道:“官府得纪敏授意,常将违法乱纪之人按最重刑律判决处罚,打入大牢,且为掩盖将活人喂给妖兽的罪行,不许家属探望,百姓以为牢狱早已人满为患,其实却十室九空,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看着金暮黎,“此乃我亲眼所见,并非无根之谈。” 金暮黎点头:“我相信你。” 她看着那条被裹着层层绷带的腿,“你是受我命令才去的斑陆城,所伤所痛,我必为你加倍讨之。” 昱晴川道:“你昏迷时,夜大哥已经带着公主印信和令牌调动邻城守备军,公主说,明日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剿灭干净。” 呙队领愣住:“公主……印信?” 金暮黎轻咳一声:“称我长公主殿下也可以。” 呙队领立即明白了:“多谢公主殿下为卑职作主!” 金暮黎却道:“为了以后配合默契,你该告诉我你的职业生涯了。” 第150章 守备军兵临城下 今日打算出入城门的斑陆城百姓有些慌,因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城门居然要连续关闭,且不知何时才能开启。 他们聚集在城门内外,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急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盥漱之后、用了早饭的金暮黎掀袍上车,落帘养神,一行人离开路边客栈。 随着特制大马车的微微颠簸,垂帘轻轻晃动。 此时的马车车厢里,坐着的是金暮黎,躺着的是呙队领,或者说,呙同知。 都指挥同知,呙纲新。 而他这个从二品同知官位,还是出发前由锦衣卫指挥使,擢为都指挥佥事,又由都指挥佥事火速晋升上来的。 锦衣卫指挥使共有四位,比他大的官更是还有好几层,皇帝偏偏选中他。 用呙纲新自己的话说,他的武艺是四名指挥使中最好的,且对皇上忠心耿耿,但因无甚大的立功机会,比指挥使高的官位又都有人,便总也升不上去。 当然,圣上选中他的原因定然不是他武艺好,毕竟右都督不仅比他武艺好,还官位高。 也不仅仅是他对皇上忠心,毕竟忠字在心里,不在脸上。 在心里的,谁都看不见。 在脸上的,又没几人信。 所以思来想去,圣上信任他、派他带领侍卫队的原因,应该是除了他肯拿自己性命跪发天誓之外,还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绝活儿。 那绝活儿使他必旁人更适合担下此任。 至于什么绝活儿,呙纲新没说,只道是呙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关键时刻才起作用。 金暮黎很识趣,没再接着问。 一个只有皇帝才知晓的家族秘密,实在没理由跟个外人说。 天气寒冷,似有种要下雪的预兆。 去往斑陆城的路上,不时遇见无家可归之人,以及新丧死尸,旧日白骨。 流风国讲究入土为安,何况寒冬一过,暴露在外的尸体便容易腐烂生疫。 所以每每看到,这支队伍便暂停片刻,快速挖个土坑,将尸骨埋进去。 临行前,金暮黎让客栈掌柜蒸了几百个馒头,趁热装进马车里,一路散发。 如今四魂珠只缺一颗的她,再也不是身在夜月阁时的冰冷心肠。 只是那救济穷苦时的高傲姿态有点令人不爽,有种很欠揍的味道。 但也没办法,大家都知晓是因为回归天魂珠、缺失地魂珠的缘故,谁能与她计较? 鼻孔朝天就鼻孔朝天吧,等找回地魂珠就好了。 何况再怎么狂傲,善事却真做了。 总比那些看似面善嘴软、其实自私自利一毛不拔的冷漠铁公鸡强百倍。 车马行辕,轱辘良蹄。 兰尽落右手缠着绷带,因为用的是金暮黎制的极品好药,伤口已半愈。 他左手捏着扇子,只是纸扇已变成赤帛铁扇,打开时,扇骨森森冒尖。 昱晴川夜里没睡,将焰齿环从包裹里取出拿在手里后,便合眼小憩。 易锦也侧头歪在铁几软垫上假寐,不料却真的睡着了,且还做了个梦。 梦中他贴伏在一片白雪上,皑皑雪地里有棵结满水嫩鲜桃的桃树。 他摘下两桃,双手各握, 兰尽落和昱晴川正望着他。 “吃什么吃得那么美?”兰尽落眼里尽是促狭笑意,“口水都流出来了。” 昱晴川瞪大好奇眼珠子:“嘬得那么欢,莫不是开始馋酒了?梦里偷酒喝?” “没、没有……”易锦面色红了红,扭头避开二人目光,却见金暮黎也在瞧他,且笑得眸光灼灼,别有深意,顿被烫到般急忙垂下眼帘,不知该往哪里瞅。 正如坐针毡般左右乱瞟,陡然发现自己袖口湿了好大一块。 居然真的流口水了? 易锦的脸顿时红到耳朵根。 金暮黎开口缓解他的尴尬:“昨日拘捕未果,纪敏此时应该已经封了城。如此,咱们倒也不必进了。待到城外,我带易锦从城墙巡逻疏松处悄悄潜入,助夜梦天一臂之力。你们在城外候着,等守备联军打赢并捉住重犯,再进去。” 兰尽落点点头,却面露忧色。 金暮黎道:“不会离士卒太远,我再给夜梦天传个音,让他照应。” “还是紫灵士好,能修传音术,说起话来特别方便,”昱晴川极为羡慕,“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能修成大宗师。” “你本就有极高的武道天赋,如今只缺两样东西,一是实战机会和经验,二是妖兽丹珠或灵花灵草,”兰尽落替他分析道,“若有夜梦天分兵保护,倒也不用担心纪敏另有人手,或者献祭凶兽那边过来找麻烦,如此,你便进城参战吧。” “不不,我不去,”昱晴川连忙摇头,“我还是留下来保护你们。” 他看了遍马车里的人,“你们伤的伤,残的残,善水道长还不会武功,万一真来了,怎么抵挡。” 兰尽落:“……” 呙纲新:“……” 一个看看自己手掌胳膊,一个动动自己的腿,异口同声道:“我们没残!” 易锦低着头,扑哧笑出声。 昱晴川挠挠后脑勺,觉得自己好像错了,又好像没错,不知该怎么解释。 善水独来独往惯了,此时却觉得趣人在一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挺开心的,尤其是其中还有个她。 可他知道已有两个男人在喜欢她,且几乎每天都争得要打架。 所以他不敢说,也不打算说,就这么深埋着。 ~~ 午时。 斑陆城城外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城墙上的守卫连忙探身伸脖,观望之下,不由嘶声大叫:“来了!真来了!真有军队来了!” “快去禀报城主!”守将在那轰隆隆的马蹄声中高吼厉喝,“全军备战!” 聚集在城外的百姓已经散去,平日巡防、战时出征的三路共六千守备军擐甲执戈,齐赴斑陆城。 圜绕城郭的护城河及厚重城门将他们挡在城外宽阔的空地上。 本就不太晴朗、似要落雪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冬风里的寒意愈加浓厚。 斑陆城守将看着那黑压压一片,并不冷的他,竟莫名打了个寒战。 尤其是队伍中间那辆价值不菲的加长马车,让他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盯着紧靠马车、进行严密守护的众随从~~身穿青绿锦绣服的带刀锦衣卫,直觉里面所坐之人定不简单。 绝不会是昨晚那个被救走、逃出斑陆城辖界的锦衣卫同知。 但似乎他的猜测有些失误。 因为他刚想完,便有身穿虎豹图官服的男人被扶下马车,即便他极力掩盖,也在迈步时,显露出其中一条腿受过重伤。 锦衣卫们行礼道:“同知大人!” 呙纲新微微颔首,在两名锦衣卫的搀扶下,离开马车,来到军队最前方。 夜梦天侧首看他:“没问题?” 呙纲新点点头,取出高一尺、宽三寸的伏虎盘云花守卫金牌,抬臂举起:“斑陆城守备军听着,本官乃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呙纲新,因朝廷收到告发密报,说斑陆城城主纪敏贪污受贿,侵吞赈灾款,且不顾严法厉律,与粮商勾结,高价倒卖囤粮,致斑陆百姓灾后也吃不起米,买不起面,苦不堪言,故派本官前来查访,弄清事实,以免诬告。” 城墙上的弓箭手扭头互望。 呙纲新微顿之后,继续道:“本官身着便服在斑陆城明察暗访,不仅得知所告一切皆为属实,且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你们的城主纪敏纪大人,竟然私养凶兽,并将牢中犯人当作凶兽口粮。”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纵使有军纪,也挡不住窃窃私语。 “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啊,反正我没听到传言。” “既是凶兽,怎么也该有些动静吧?你们都没听见异样吼声之类的么?” “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知道城主府有个连城主夫人都不能去的禁地,据说曾有婢女想勾搭城主,不顾禁令,偷偷溜了进去,结果再也没出来,府里的人不敢多言,只暗自猜测可能是被活活打死在了里面。” 这番低语已离真相不远,然而弓箭手在城墙上站成一排,能听见的,不过就身左身右那么几个,大多数还是不太信的,毕竟城主大人偶尔出现时,脸上总挂着温笑。 斑陆城的粮价是有些高,可纪大人从未亏待过他们,粮俸既无拖欠,也没克扣。虽然发不了财,却能养家糊口,不曾挨饿受冻。 如此一想,箭便搭在弦上,再次对准城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守将喝道,“大家不要听他捏造事实,胡说八道。城主大人为人如何,我们比这些外人更清楚。跑到这里找茬儿耍威风,怕是来错了地方!若胆敢再进一步,就全部射杀!” 呙纲新厉声道:“纪敏丧心病狂,惨无人道,不但不认罪,反而令心腹与凶兽联手,想杀本官灭口,若非本官乃奉命行事,有吾皇龙气护佑,差点不能脱离夺命险境。如今兵临城下,斑陆城守备军,你们难道要为虎作伥,与朝廷对抗吗?你们可知背叛的下场?” 这话比方才更有重量。 因为关系到守备军的性命,甚至整个家族的生死。 有人动摇了,手中的箭有些松懈,微微下倾。 却在这时,一道略见肥胖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 正是斑陆城城主,纪敏。 第151章 杀手与江湖人 纪敏体虽胖,身却不高,他站在巍峨城墙上,俯视下方:“都指挥同知有门不走,偏要翻墙。怎么,私闯民宅不过瘾,想再干出点儿构陷忠良的大事来?” 呙纲新冷声道:“不察疾苦,不知圣贤,置斑陆百姓于水火,以收监之名枉杀无辜,伺喂凶兽,这就是你所谓的忠良?” “呙同知,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锦衣卫行事,更要讲究证据。”纪敏单手负立,不慌不忙,“呙同知一口咬定本官贪污受贿,与商勾结,请问有何证据?” “狡兔三窟,”夜梦天低声道,“如此镇定,怕已连夜转移赃款。” “将军不打无把握之仗,”呙纲新盯着上方,眼里满是仇恨之光,“账簿虽在抢夺打斗中掉落,但还剩一本,有物证,他狡辩不了。” “可据我所知,地方官吏都很油滑,府里账簿皆有两份,令人辨不出真假,”夜梦天望着他,“你……” “官商勾结的伎俩我知道些,所以拿的不是账房那份,而是从密室搜出来的,”呙纲新依然死盯城墙上的人,眼神阴鸷,“应该是真的。” 夜梦天点点头,不再多言。 “本官若无证据,岂会求援缉拿?”呙纲新咬牙恨恨,“以为放凶兽咬伤本官的腿,就能安坐府堂?” “一派胡言!”纪敏怒道,“分明是不递拜帖、深夜私闯本官府邸时被护院当贼误伤,何来的凶兽?” 夜梦天面容一肃:“难道连凶兽也转移了?” 呙纲新也想到这一点,却未表现出来,高声喝道:“纪敏,若非做贼心虚,你为何紧闭城门?” “还不是因为同知大人昨夜不做人,偏要做鬼,害得本官以为有强人恶盗冒充锦衣卫潜入本城作乱,才下令关闭城门?”纪敏脸上浮出笑意,“虽然不知呙同知手上的金牌是真是假,但既然周边三城都肯听从调遣,想来必是真的了,如此,本官即刻打开城门,恭迎同知大人入城便是。” 态度陡然转变,反而让人觉得不妙。 夜梦天微微蹙眉:“恐怕有诈。” 呙队领转而盯向城门:“公主可有消息?” 夜梦天摇摇头:“她潜伏进去,就是想帮我们打开城门,如今……” 如今纪敏主动开门,他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暮黎又在哪里? 两人不谋而同地选择暂时观望。 然而纪敏一挥手,沉重的斑陆城城门,竟然真的缓缓打开了。 “莫非是诱兵之计?”夜梦天绝不相信纪敏如此好说话,“等我们进入射程,就开弓放箭?” “有这可能,”呙纲新盯着那越开越大的门缝,“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夜梦天叹气:“我一个混江湖的……” 呙纲新无语:“我锦衣卫也没攻过城、打过仗啊……” 后面齐齐整整六千兵,两个战场稚雏却立在军队最前方没了主意。 六千双眼睛,六千条命,若决策失误,自己就会成为被无数家属憎恨的罪人。 城门已大开,目及之处,并无埋伏。 夜梦天道:“要不由弓箭手掩护、盾兵开道?” 呙纲新点点头:“好主意。” 于是,两百骑兵举着轻型圆盾执缰冲出。 一排张弦弓箭瞄准城墙。 纪敏哈哈大笑:“门开了都不敢进,呙同知,您就这么点儿胆子?” 呙纲新不上当:“激将法对我没用。” “小心驶得万年船,同知大人如此谨慎,纪某佩服,”纪敏抱抱拳,“既如此,纪某就直说了。呙同知无凭无据,颠倒黑白,诬陷本官贪赃枉法,本官不服气。” 呙纲新看着策马驰进对方弓箭射程、即将冲入城门的两百军兵:“所以?” “所以呙同知须与本官当着这么多双眼睛立个赌约,若同知大人能寻到关于诬告本官的罪证,本官愿束手就擒,任君处置;可若搜不到……”纪敏阴阴一笑,“同知大人须当众下跪向本官磕三个认错响头,并将本官靴子上的灰尘舔干净。” 语气狂傲,充满挑衅,“同知大人觉得如何?敢不敢应下此赌?” 两百骑兵进了城,纪敏没有下令射箭,城里也没有任何埋伏。 “是我想错了,还是诱敌深入?”夜梦天有些疑惑,“暮~~也不知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公主应是被什么重要之事绊住了脚,而我们不能再等,”呙纲新咬咬牙,“纪敏手中不过两千守备军,我们却有六千。城门已开,又有盾兵把守,即便他下令放箭,也不可能全部射杀。只要有三千人冲进去,一切便是我们说了算!” 何况箭雨再厉害,准头再足,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冲刺时间里,将六千人马射杀一半。 “好吧,”夜梦天道,“你上马车,我们所有人一起进去。” 呙纲新没有推拒。 有马车车身挡着,纪敏失去他这个最重要的射杀目标,即便有什么黑暗打算,也会重新思量。 夜梦天待他进了马车,才执缰拔剑,直指苍穹:“进城!” 千蹄踏得地面微微震动,三城将领依着顺序,率兵而入。 纪敏果然没有下令放箭。 最先进城的两千人直接向城门两侧拐去,经跑马道冲向城墙,欲夺城墙控制权。 奇怪的是,纪敏已不见踪影。 守将没有退让,瞪眼怒道:“这是我的地盘,城主肯屈尊让你们查,可不代表整座城都要交出来!” 双方僵持不下,只差动手。 正好马车入城,夜梦天听闻后,吐了两个字:共守。 这么做的目的,是先让自己的兵马顺利占领城墙,至于什么时候打起来,看情况再说。 斑陆守将也没反对,因为城外军兵尚未全部进来,此时若发生摩擦,定会破坏城主“关门打狗”的计划。 于是,敌我两军竟在城墙上大眼瞪小眼、奇怪而别扭地警惕共处了。 执缰走在马车前方的夜梦天总觉哪里不对,这么宽阔的街道,却是除了冲进来的三城联兵,竟空无一人。 只有房屋,不见百姓。 这让他更加有种要被人瓮中捉鳖感。 抬头扫视左右民屋。 纪敏似乎很重视形象工程,表面功夫做得极其到位,进入城门后的主干道两边民房,皆为土木结构两层楼。 夜梦天看的,是房顶,窗户,以及虚掩或紧闭的门。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建筑物的隐蔽处,正藏着一双双恶狼般的眼睛与杀气。 此时,队伍已经全部进城,待队尾离城门足有四百米时,双方才因是否关闭城门而发生争执,继而开始恶斗。 城门处的交手就像强烈释放的信号,隔空蔓延到城墙上的军兵,出手快的都将慢半拍的对方干翻踹地。 一群藏在民房屋顶或窗后的江湖人突然跳了出来,发动偷袭。 另外还有十几名臂力强劲的弓箭手躲在暗处放冷箭,令人防不胜防。 一时间,军队尾部和两侧惨叫连连,痛呼不断,待大家反应过来,或死或伤已有近百人。 士卒们愤怒了,当即给予反击。 陷入缠斗的队伍不仅停滞不前,还越来越乱。 夜梦天一剑挥开射向他的暗箭,高声厉喝道:“结军阵!不要慌!” 可这话却是白喊。 懂军阵的人并不多,几个离帝都足有千里之遥的中小城,哪有那么能耐的军尉将领? 既然没受过系统的军阵训练,又怎会结阵?遭受突然袭击之下,一个个倒像名符其实的自由散打,披膊甲胄形同虚设般各顾各的。 一名士兵被柄锋利的长斧破风狂砍,当即从马背上栽倒,落地丧命,连兜鍪都滚到了路边。 另名士兵则被镏金双锤砸得咔嚓一声,膝骨粉碎,只剩朽布般的烂皮勉强连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直接昏厥过去。 还有一根铜色长棍被舞得呼呼生风,所到之处,鍪飞腰断,马脑爆裂,人与马皆是血肉横飞。 更厉害的是,一把伞骨密集且皆是尖头利刃的特殊武器,让众多士兵吃尽苦头,甲胄顾不到的地方衣破皮飞,在猛烈又快速的抡扫疾刺下,体无完肤。 而执伞之人,竟是一名面无表情、只知杀戮的冷艳女子。 另外,还有面容枯槁的瘦小老叟拎着根弯曲打狗棍东戳西捣,力能扛鼎的高大壮汉直接将士兵举起,扔砸地面…… 涂毒箭矢不断从两边射向马车外板,却因扎不进去而堪堪坚持片刻,便歪斜着无力掉落。 这些江湖人眸底透着恶毒的光,凶猛程度极像身背朝廷重案、四处逃躲的亡命之徒,甫一出手,就杀红了眼,赤橙黄绿各位颜色的剑芒刀光东削西砍。 马车被迫停驻,善水道长等人依照命令待在里面不出来。此时的他们,不拖后腿不添乱就是帮忙。 昱晴川也没跑远,只在棉帘外协助夜梦天和锦衣卫~~他的任务就是守护马车里的伤员,以及不会武功的道医善水。 金暮黎不在,夜梦天发了威。 一道道缭绕着浓浓蓝色灵气的银芒,蛛网般闪向扑来的狰狞江湖人。 “尔等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帮犯官与朝廷对抗,”他一边爆发疾风骤雨般的剑势,一边厉喝,“可知等着你们的,将是什么后果?” “杀的就是你们这些朝廷狗官!” 一名头顶中间有块秃瓢旧痕、显然是曾被人削掉一层头皮的男人喝骂道,“整天鸟事不干,只知耀武扬威、挖空心思往上爬的蛆虫,捅你们死光光!” 说罢,一柄奇特双刃刀蛮横砍来。 “区区蓝灵低阶,也敢大言不惭与我试锋芒,”夜梦天剑锷平削,毫不客气地讽刺道,“纪敏损公肥私,苛待百姓,饲养凶兽,惨无人道,你是失明瞽者还是眼睛瞎?不行侠救苦助人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助纣为虐,简直是不明是非,玩火自焚!” 言未毕,剑芒大盛,秃头男人的双刃刀直接被削成两截,断落在地。 “金、金银双剑?”他吃惊地瞪大眼,“你、你是、你是~~呃!” 夜梦天没有给他说出来的机会,却在他死前低低纠正:“这不是金银双剑,而是,梦天暮黎剑,记住了吗?” 秃头男人已经无法回答。 鲜血飙洒空中,头颅飞旋而出。 然而仅凭他一人之力,救不了几千人。因距离太近,箭囊里装着三十支淬毒利箭的弓箭手根本没机会,反倒被藏在暗处的冷箭射死好几位。 夜梦天决定先循暗箭方向,揪出黑手,否则他们只能防守,太被动。 却在这时,东北方向突然冒出股股浓烟,随后,腾起片片火光。 “城主府?”有正在凌虐士兵的江湖人停戈叫道,“不好,城主府失火了!” 第152章 妖兽群臣服 城主府的火势越来越大,受纪敏庇护的亡命徒们有些急了眼,正要往回奔,却被打狗棍老叟喝住:“火势已起,回去也救不及,不如完成城主交给的任务!” 众觉有理,又停下脚步,返身继续厮杀,且更为凶猛,下手更狠。 士卒们也在这片刻功夫冷静不少,三三两两结成小团,背靠背互持作战。 一时间,长长的主街道上金铁交鸣,沸反盈天,不断有鲜血飙线飞溅,随着死亡与重伤,染红越来越多的路面。 兰尽落撩开窗帘一角,左右观望,之后将厚棉帘浅掀一条缝,只够露张嘴地喊话提醒:“这些人里有杀手,你们要小心!” 嚷完便放帘缩了回去。 夜梦天也已看了出来,尤其是那个兵器为尖锐铁骨伞、伞面绣着红色彼岸花的红衣女子。 如果没猜错,她应该是江湖组织“彼岸”里的杀手。 而使用红色彼岸花标志的,好像有三个人,绰号分别为无尽爱情、死亡前兆、地狱召唤。 名很俗,人却狠。 只是不知眼前这个是其中哪一位。 彼岸极其神秘,即便是雇主,也很难见到被雇佣的人长什么模样,更别说各级首领。 而被彼岸接下的任务目标,通常都只有死的下场,看到杀手相貌也无用,根本没机会外传。 如今肯在这么多目标、且还是朝廷军卒面前露脸,恐怕属破天荒头一回。 不知彼岸之主这么做,是何用意。 城墙,街道,杀声一片,血流成河。 两城援将终于反应过来,呼喝着令自己的士兵利用人多优势,变被动为主动,展开包围和浪潮碾压式的反攻。 然而实力不如人,终究还是吃亏。 眼看一个接一个倒下,不断有鲜活生命变成苍白死亡,邻城两将皆露愤悔之色,可又毫无办法,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这是当朝长公主的调令。 是皇上御赐的权力。 一旦指责抱怨,就是对朝廷不满,对皇上不满,对长公主不满。 何况承平日久,他们这些靠溜须拍马、金银贿赂、亲戚关系等不正当手段升上来的守城将尉,其实和疏于操练、一日比一日懈怠的兵卒没什么区别~~同样没真本事。 瘸子不说跛拐,瞎子不说目盲。 大家都是看起来整齐威武,实则外强中干,内里软肉坨、烂棉絮。 亡命徒们不断往中心马车处靠,想要杀掉坐在里面的重要人物。 红衣女子却始终保持身在外围,只是眼尾末梢时不时朝那边瞟一瞟。 夜梦天、昱晴川和锦衣卫将马车牢牢围护,银剑、钢刀、焰齿环招招狠戾。 虽然人少,却互相照应,补漏及时,使疯狂扑上来的江湖人被斩杀七八位。 然而想先解决掉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弓箭手,却已成为不可能,因为夜梦天被打狗棍老叟死死缠住,脱不开身。 老叟是这批江湖人里唯一的蓝灵高阶,实力与他旗鼓相当。 有此对手,夜梦天分身乏术。 那么此时的金暮黎在哪里? 偷了账本信笺、放火烧屋后,正揽着易锦追妖兽。 那妖兽乃雌雄同体,雄性性器在两条后腿中间内侧,雌性性器则在下颌,平日里闭着,只在交合时打开。闭着时有点像被人砍伤后留下的刀疤缝隙,而且是缝了线的那种,让金暮黎想起现世女人剖腹产后被缝起的肚皮。 估计打开时它就像长着两张嘴。 因为地域不同,每个妖兽森林里的妖兽品种也各不相同,眼前这个体壮头小的妖兽,金暮黎完全叫不出名字。 只知级别很高,乃相当于紫灵士的紫灵兽。 因其唾液有毒,金暮黎便防它故意吐口水。 小头妖兽前肢比后肢短,加上身体健壮肥胖,颠着后腿跑起来时,竟像一只超大型袋鼠,看着莫名有种喜感。 它不跟金暮黎打,也不回头,只顾噌噌往前冲,直奔妖兽森林。 “想跑?”金暮黎边追边道,“你可是纪敏擅杀囚犯的罪证,岂能走掉?” 紫灵妖兽已经有了人的智商,它就像没听见一样不搭理,只管闷头跑。 金暮黎将速度提到极致,所经之处,如残影掠过,只剩草尖树叶轻轻曳动。 紫灵兽的感官极其敏锐,很轻微的异样风声都逃不过它的耳朵。 它也陡然加速,两条后腿全力抡起来就像圆圈风火轮。 那叫一个快。 金暮黎明白,人若没有武功,没有弓箭枪支,真的干不过兽。 别说打架,跑都跑不赢。 好在她虽记忆残缺,翅膀也还没有,但武力值高,轻功卓绝,追到妖兽森林边缘时,甩鞭就能缠住妖兽脖颈。 然而妖兽森林的外围古柏参天,树木粗壮得三个大汉才能合围一圈,妖兽身子一扭,脑袋一偏,便躲过长鞭。 金暮黎差点吐出一口郁血。 按呙纲新和夜梦天手中的地图指引,这里应该是十大妖兽森林之一的羝羊森林。 为什么叫羝羊森林? 名字来自“羝羊触藩,进退两难”,意思是入林之后,若无足够实力,必定是进则不易,退也很难。 一句话:把命留下。 金暮黎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 易锦被她揽着,始终不说话。 也说不出来。 方才金暮黎的轻功速度太快,他的头到现在还有点晕。 待缓过劲儿来,金暮黎已拉着他穿林拂叶,越过森林外围。 到了自己的地盘,妖兽横了起来,陡然止步转身,两只圆眼睛凶狠地瞪着眼前这个把它追得快跑死的女人,锋利的前爪也伸了出来。 金暮黎盯着妖兽,放开易锦,低声叮嘱:“小心躲避。” 易锦点点头,悄悄往后退。 妖兽也知柿子要捡软的捏,在金暮黎的鞭风袭来时,迅猛侧移,避开攻击的同时,去抓易锦。 谁知,一道黑鞭又突发而至,打得它措手不及。 妖兽被抽翻在地,“吱”地发出一声灵魂尖叫。 它迅速滚身爬起,眼里却露出一丝惊恐,死死盯着那根黑蟒鞭。 显然,挨了回抽打的它,马上意识到这根黑色长鞭与众不同。 人在惊惧情况下的反应,一般有三种:迅速跑远躲起来;傻在原地不敢动;因恐惧而疯狂暴击。 袋鼠般的妖兽属第四种。 人的思维让它滚到安全距离后,盯了两眼黑蟒鞭,便仰头厉吼。叫声尖锐刺耳,却能远传。 毋庸置疑,紫灵兽在妖兽森林中必是霸主位置,一声令下,自然有很多小弟跑来助威拼命。 易锦望着那些奇形怪状、或大或小的妖兽,肝胆有一瞬间的颤裂。 金暮黎却舔了舔唇。 兽血仿佛被激活。 妖兽群看着女子缓缓抬手,揭下额间一字带。 漂亮蓝焰正若隐若现。 高级妖兽愕了愕,随即身体莫名颤栗。个别正在对峙的,竟偷偷瞧眼老大后,悄悄往后缩。 袋鼠妖兽一抬前爪:“叽嗷!” 妖兽群蜂拥而上。 金暮黎身体腾跃,双鞭挥起,残影飘掠间,抽了个痛快。 然而妖兽太多了,且蓝灵兽不少,这让她没有时间顾及易锦。 小头袋鼠兽观战片刻,见它们看似占了上风,却很难讨到便宜,便也挺着肚皮加入。 众兽围攻再多一个重量级,片刻之后,金暮黎还是吃亏挨了一爪子,左臂被挠出三道血印。 “姐姐!” 易锦惊呼一声,就要冲上来,却被一只袖珍猕猴般的妖兽跳到肩头,照他后颈咬一口。 “啊!” 猝不及防下,被生生咬掉一块血肉的易锦发出痛叫,待要捂嘴,免得金暮黎分神,却已来不及。 咬完就迅速跳走的猕猴妖兽没被易锦捉住,金暮黎扭头时,只能看到易锦血流不止的脖颈,以及蹿到远处树顶、耀武扬威摇树枝、吱吱乱叫的短毛妖兽。 袋鼠妖兽趁机给她一爪子。 冬衣不薄,金暮黎的两只胳膊却全都受了伤。 她猛然回头,蓝眸中戾气爆表,额间蓝焰不再闪烁隐若,而是泛着汹涌流光。 一仰首,一声凶猛撼天的威武兽吼伴着神兽虚影,震响在众妖兽耳侧,激得它们两耳失聪,气血翻涌,一个接一个地噗噗吐血。 那闪现在女子脑后的雪白神兽,即便只是虚影,也足够让它们跪地匍匐,趴下的身体瑟瑟发抖,动都不敢动。 猕猴妖兽从树梢掉了下来,哧溜溜跑回易锦肩上,缩着脑袋哀哀低叫着,为他舔舐伤口。 易锦原本想一巴掌将它拍死,但一舔之下,顿觉清凉,疼痛减轻的同时,血也止住了,顷刻明白这小妖兽是被霸气侧漏的雪白神兽镇住,特来巴结讨好,为他疗伤。 金暮黎已经抓住袋鼠妖兽的双脚,掼稻似的一次次往地上摔打。 袋鼠妖兽幸拿爪子抱着头,不然已脑浆飞溅。 即便如此惨,也不敢有半丝反抗。 金暮黎虽已兽性大发,理智却尚存,发泄一番,便扔开它,另将之前伤她的妖兽从地上拎起来,双臂一分。 妖兽直接被撕成两半,内脏爆断。 其它妖兽更加觳觫恐惧。 易锦胃里直翻,却抬手捂住嘴,不敢出声。 本就是紫灵士,如今又加上半份神兽力量的金暮黎,多少有些令人害怕。 “若非你的小命还有用,今日定要死无葬身之地,”金暮黎一脚踩住袋鼠妖兽脑袋,神态嚣张暴虐,“马上随我回城,将功抵过,否则……” 袋鼠妖兽抬不起头,便用两只前爪连连拍打地面,表示愿意。 金暮黎松开脚。 脑后雪兽虚影缓缓消失,额间蓝焰也隐了下去。 只余蓝眸凉飕飕。 半个时辰后,斑陆城的主街道上,两方人马正打得难舍难分,却在渐渐走来的女子目光威逼下,陆续停手,怔怔望着她,以及被她用枯草藤编成的绳索束爪牵着、却乖乖顺顺丝毫不敢挣脱的凶悍妖兽。 第153章 入城主府 袋鼠般的妖兽即使鼻青脸肿,口角残留血迹,身上毛发凌乱,冲众人龇牙的那个瞬间,也依然显示出它独有的凶悍。 然而它却在那带着浓浓敷衍色彩的枯藤束缚下,蔫吧着身体不敢动弹。 狠瞪众人一眼后,目光转向蓝眸雪发女子时,顷刻变得忌惮、恐惧、巴结、讨好。 雪发女子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清秀俊美、腰中佩剑的弱冠少年。 少年原本没什么特殊的,可当一只猕猴般的袖珍妖兽,从他手背顺着袖子哧溜一下爬到肩上,便引来众多侧目。 现场更加寂静无哗。 江湖人,守备军,包括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弓箭手,都停止了手中动作。 眼神除了吃惊,便是疑惑。 夜梦天迎上去,单膝跪地,捧还金牌印信:“属下奉公主之令调来三城守备军,却遭伏击……属下办事不力,请公主责罚!” 公、公主?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陡然睁大眼睛,惊愕不已。 那些江湖亡命徒更是变了脸色。 呙纲新没让锦衣卫搀扶,自己单腿跳下马车,一瘸一拐走过去,忍着伤痛跪地:“属下有辱使命,请公主责罚!” “把事情办得这样糟,你二人的确该罚,”金暮黎取金牌在手,“先起来。” 语气里满是待会儿再算账的味道。 两人应是,先后起身,侍立左右。 兰尽落低声叮嘱善水坐在马车里不要动,自己下来拉着昱晴川上前行礼:“公主。” 金暮黎微微颔首。 随即,蓝眸将现场乱状及所有人都扫视一遍,才抬了抬颌:“敢跟军队硬碰硬,挺能耐。” 她缓缓伸出右手,“有谁觉得还没打过瘾?来,本殿陪你过过招儿。” 红衣女子收起兵器,静静望着她。 打狗棍老叟皱起眉头,未动。 唯力能扛鼎的高大莽汉粗声粗气、满脸无知道:“什么公主不公主,你到底哪个?快快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啪! 金暮黎隔空甩他一巴掌。 当众打脸,傻大个顿怒:“你~~” 啪,又是一巴掌。 那既脆且猛的响声,听着都替他脸疼。 傻大个郁愤至极,冲上来要举起可恶女子砸在地上摔成肉饼。 夜梦天手指微动,却只拔剑三寸,便被金暮黎抬腕制止:“本殿自己来。” 银剑归鞘:“是。” 金暮黎掠身而起,双脚落在傻大个肩头,轻轻一踩。 “啊!” 傻大个大叫一声,戛然止步。 明眼之人都能看出,傻大个那瞬间垂软的两只胳膊,怕是废了。 金暮黎微撇嘴角,脚底施力。 傻大个脸上露出狰狞倔强之色,显然是在拼命抵抗某种力量。 然而膝盖还是慢慢弯下去,最后“嘭”的一声,双膝跪地。 在场江湖人都明白,这自称本殿、不知是哪位公主的蓝眸女子,使的是很普通的千斤坠,傻大个是被硬生生压跪地面的。 金暮黎就那么站在傻大个肩上,似乎把他当成垫脚高台:“朝廷接到密报,告斑陆城城主纪敏不遵国法、以公谋私、随意量刑、滥杀无辜等诸多罪行,本殿特来此地,为父皇分忧。” 金牌丢给打狗棍老叟,“弃恶从善、归顺本殿者,之前所犯,既往不咎。” 打狗棍老叟接住金牌,很认真地看了两遍,思量片刻,才上前躬身举牌,双手奉还:“多谢宁国公主宽宏大量,只是我们都身负冤屈,早为朝廷所不容……” “有何冤屈,可与本殿细细道来,”金暮黎收回印信,“若事情属实,本殿自会禀明父皇,为尔等作主;若虚假欺骗,本殿绝不饶恕。” 打狗棍老叟道:“草民生在萑苇城,幼时习武,中年娶妻,五旬才幸得一子。儿子虽被娇惯,有些蛮横跋扈,却未行过大恶之事。成年后,他说想做官。我知他没有文武大才,便花钱打点,为他弄了个芝麻大的小官当当。未曾料,不到一年,竟原因不明地被萑苇城桉县县令杖死。” 金暮黎皱了皱眉。 呙纲新冷哼:“花钱买官,本就触犯国法,你若不犯此错,他何来此祸?” “我……我知道……”打狗棍老叟红了眼,“正因悔恨交加,才更要探寻真相,为他平冤。谁知上告之后,遭到缉拿的反而是我。若非我察觉不对,跑得快,此时已是一堆白骨。” “我打算去京城告御状,所经之处,却都贴满通缉我的画像。东躲xz走到斑陆城时,在城外巧遇纪敏,他的贴身护卫将我认了出来。” 后面的事基本上都能猜出来,呙纲新道:“他不但没把你交给桉县县令,反而留你在府中?” “正是,”老叟点点头,“他说官场中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即便我能活着到达帝都,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更别说鸣冤。” 他捏紧拳,“城主说若我有为儿子鱼死网破的决心,倒可先在他府中避一避,待到合适时机再出手。” 夜梦天等人心中微讶。 “你的事,本殿会派锦衣卫前去调查,”金暮黎看向远处余烟袅袅的城主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愿改邪归正的,就为本殿带路去城主府;执迷不悟的,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忽然朝她后心疾速射来。 “公主!” 众人齐扑过去。 金暮黎却背着手轻轻一拂袖,那支淬毒利箭便“嗖”地原路返回。 “呃!” 一声沉闷痛叫,有人在某栋民房窗户里倒下。 几位亡命徒的脸色大变。 公主如此年轻,功夫却…… 呙纲新立即令人将那尸体拖出来。 两名锦衣卫循着发声地小跑过去。 待拖出一看,更加倒吸凉气。 那弓箭手被自己射出的箭插中正心,因箭头淬过毒,他的脸已经泛黑。 “本殿惜才,隐在暗处的弓箭手若此时出来认罪,本殿可从轻发落,否则……” 金暮黎顿了顿,“下场便和他一样。” 士卒们皆扭头看向四周。 两边民房沉寂片刻,才从各处陆续走出十八个弓箭手。 呙纲新喝道:“放下弓箭!” 十八个弓箭手弃箭于地,聚在一起后上前列成一排,单膝跪地,低头不语。 “怎么,怕自己背叛城主,会为人所不齿?”金暮黎站在傻大个肩头,眼神睥睨,“纪敏私养妖兽,拿人犯投喂,本殿不信这事一点风声都没有。” 十八人的头,垂得更低。 呙纲新道:“公主,属下请令,先去捉拿犯官纪敏。” 他觉得金暮黎从出现就对此事不太积极,好像忘了似的。 金暮黎没多说:“去吧。” 随后转向夜梦天:“整合守备军,恢复斑陆城秩序。” 夜梦天应是执行。 金暮黎轻轻一跃,落到地面,抬脚踢了踢袋鼠妖兽的后腿:“这些人都给本殿带回来,跑一个,本殿就要你狗命。” 袋鼠妖兽连忙点头哈腰,挣开藤绳,露出唯唯诺诺的表情。 可待一转脸,便一副龇牙咧嘴的凶狠,还亮出锋锐利爪,往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形紫色灵气线。 示威。 赤裸裸的示威。 它在明明白白告诉人们:我是紫灵兽,不要和我斗,否则没你们好果子吃! 剩下的八九个江湖人面面相觑后,选择了识趣跟随,不敢动手,也不敢跑。 仅仅一个紫灵兽就够难拼,偏偏还被宁国公主收服,不用说,公主的武力级别定比紫灵兽更高。 人贵在自知之明。 宁国公主身份原就尊贵,又有御赐皇权在手,本人武功还如此了得,他们即便跑,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除了直接被打服的傻大个,另七个江湖亡命徒不约而同看向红衣女子。 杀手组织里的人,应该不愿和朝廷有任何牵扯,估计得打一场。 果然,那不知何时收了彼岸花伞的红衣女子抱抱拳道:“公主殿下,很抱歉,在下虽想为殿下效力,但自行脱离形同背叛,我……” 她轻轻一叹,“除非殿下将我打趴下,就地拖走。” “是么,”金暮黎似笑非笑,“本殿手下不缺人,你走吧。” 红衣女子微微张嘴,愕住。 “哈哈哈……”金暮黎狂傲大笑,随即猛敛,猝不及防甩出一鞭,狠狠抽在红衣女子背部,“想留下?” 红衣女子被打得往前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好在反应快,拿单膝撑住,倒像是得力下属要禀报什么事情,只是表情不太对,痛得脸颊直抽搐,却还勉强挤出一丝笑。 “笑得真难看,”金暮黎面露嫌弃之色,“又不是青楼卖笑,被逼接客,这么勉强做什么。” 红衣女子:“……” 笑容变得半勉强半僵,说不出的复杂与奇怪。 “袋鼠,把她拖走。” 第154章 纪昌裕 斑陆城城主府正厅中。 金暮黎坐在主位上,闲闲支着下巴,望着门外雪花纷扬的天空。 来城主府的途中,雪便下了起来,碎絮般漫天飞舞,渐渐的,越来越大。 家具摆设都极其奢侈的正厅中,铺着厚毯,踩上去轻软无声。 夜梦天终于处理好金暮黎交给他的事,冒着风雪走了进来。 拂去肩头雪,易锦递给他一块擦脸巾帕,硬梆梆道:“累了吧?” 夜梦天单手接过,温笑道谢,不失礼地回应:“还好。” 金暮黎原本看着檐外雪,此时目光已落在他身上:“大家都是第一次,边做边学呗。积累点经验,说不定以后能带领军队,上阵杀敌。” 夜梦天摇摇头:“承平日久,甲胄兵器没生锈就算不错了。” 金暮黎笑道:“你怎么进了城才看出来?莫不是传了令、得到答复就走了?根本没去查看军纪是否懈怠?” 夜梦天点点头,坐到铺了软垫的椅子上:“估计三城城主被长公主的令牌吓到了,揪着他们衣领吩咐无论如何都要整出个像样军姿来。” 他这样斯文的人都想爆几句粗口,“看他们马蹄震天、腰背挺直的整齐状态,连我都被唬住了。” 金暮黎笑出声来,嗓音有些轻飘飘:“所以死得不冤枉。” 她短短一哼,“糊弄别人就是糊弄自己,这次算是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明白日常训练的重要性。” “街上那么多死尸,只怕他们心里极为恨你,”易锦微微蹙眉,“姐姐,你……真要管那些人的事吗?” 夜梦天也看着她道:“管的话,会耽误许多行程。” “这不就是在等你回来一起商量么,”金暮黎挑了挑眼梢,“有没有立即来接任的人?正好把烂摊子撂给他。咱能脱身,他能立功。” 昱晴川突从外面跑进来,一边跺脚抖帽,一边道:“好大的雪!” 他语气惊异,“原来城主府失火的地方,全是无关紧要之处!” 金暮黎拨弄茶盏:“那些人都安置好了?有没有想跑的意思?” “屋子都是他们之前住的,根本不需要安置,”昱晴川道,“想跑的意思我没看出来,倒听他们纳闷回来后,公主怎么晾着他们不理了。” 夜梦天笑了笑:“也不明白公主为何不赶紧追捕元凶纪敏吧?” 昱晴川连连点头:“夜大哥你简直神了!” 夜梦天看向金暮黎:“我只是比较了解暮黎的想法而已。” 金暮黎拿眼斜他:“我看你是比较擅长揣摩,搁宫里当太监比较合适。” 昱晴川扑哧一声乐了。 易锦看着袖珍妖兽,轻哼。 昱晴川目光转移:“这小猕猴挺有趣,就是不该咬了你。” 他走过去招呼也不打,直接扒开易锦衣领,瞧瞧后颈,“好在它的口水能治伤,不然定要落下疤痕。” “若非有这样的作用,本殿早就捏死它!”金暮黎盯着小妖兽,脸色冷了冷,“伤口虽见好,锦儿的后颈却少了一块肉,都是它的杰作!” 袖珍小妖兽的身子抖了抖,不声不吭、偷偷摸摸钻到易锦袖子里,躲起来一动不动。 昱晴川又瞅了眼那微微凹进去的皮肉,安慰道:“还好还好,这小妖兽的嘴巴小,咬过的地方就个很小很小的小坑,非常不明显,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瞧不出来。” “男人身上有点小伤小疤,更显男子气概,”兰尽落从廊下拐了进来,“我曾见过几个刀客脸上的斜疤既醒目又狰狞,那可真是极显眼的地方。” 易锦心里舒服许多,口中却道:“我本也没太在意,何况都是自己实力不济造成的,还害姐姐分神受了伤……” 说到这里,他不由万分歉疚。 这回,轮到夜梦天轻哼了。 只是,他终究还是把那句“早说过你就是个累赘”吞了回去。 易锦自知理亏,又心中难过,便受了他这声哼,没怼以颜色。 “既已被小妖猴儿舔好,就都别往心里去了,”金暮黎摆摆手,岔开话题,“你们谁去厨房盯着做饭?天色渐暗,善水和呙纲新该回来了,正好一起用膳。” 易锦习惯性地要负责,但见夜梦天在,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兰尽落看着好笑:“我去吧。” 发生这么大的事,原本住在府里的幕僚、护卫、婢女、小厮等跑了不少,还趁火打劫卷走好些首饰细软、玉器花瓶。 留下来没走的,应该都是忠于纪敏,或者想借机表忠诚、以便被提拔重用的七窍玲珑心。 毕竟患难见真情嘛,真不真的不要紧,能拿来利用就行。 不过得知来找碴儿的并非是锦衣卫冒充者,而是当今长公主后,基本上都蔫了。 但尽管如此,金暮黎还是防备有人下毒下药,毕竟人心难测。 兰尽落去了厨房,金暮黎也起身道:“府里走走,顺便看看纪昌裕。” 纪昌裕,纪敏的独生子,已近三十岁的人,竟还是斑陆城有名的纨绔。 不仅习非成是,屡教不改,且极其好色,男女通吃,即便家中妻妾成群,仍在外面花天酒地,青楼勾栏倌馆茶苑的到处乱蹿。 城主府浓烟滚滚时,他正躺在黑白温柔乡里,不知今夕何夕。 待被下人找到,提着裤子赶回来,却发现纵火事件乃虚惊一场。 于是连问都没问,就骂骂咧咧去了另一个让人找不到的地方~~新丧不久、有服在身的小寡妇家,在她肚皮上载歌载舞,吭哧吭哧。 此时,他已劣迹暴露,被拖回关在城主府的后院柴房里,踢踢踹踹一番,便因力气都已使在女人身上,而没了劲儿,肥胖的身体瘫在稻草里,像堆绷着布料的臭猪肉。 衣是人衣,裹着的却是畜生。 柴房门被推开时,他一个激灵想迅捷爬起,却力不从心、肥不遂意,左右翻晃两下,才把自己支起来站立着。 一位身高腿长、琉璃双眸极其好看的男人,微微低头躬身走了进来。 纪昌裕原本以为是柴房门矮,英俊男人怕磕碰到脑袋,才那副低眉垂目姿态,便直直瞧着人家犯花痴:“公子~~” “公主请,”男人的话打断了他,却不是对他说的,“公主小心,别被磕到。” 一手抬高,一手虚扶,神情恭敬。 纪昌裕愣了愣:公主? 不待他有时间疑惑细思,一位披着纯白大氅、长着蓝眸雪发的女子,便也微微弯着身子迈进腿来。 进门时,被两只手殷勤护着脑袋,生怕她撞到低矮的门框上。 另一只手的主人,是个及冠少年。 如果说修长男子犹如青山玉树,气质绝伦,美得令人垂涎欲滴,面泛红光,想与他一起汗流浃背、水干泽涸。那么,雪发女子便是一切妄想的终结者。 那双昊天瀚海般的蓝眸,幽深竑广,能将人无影无踪地埋葬。 如雪白发更是如根根锐刺,似无声啸叫着要扎穿他的眼,戳透他的身,将他碎尸万段。 他能有此感觉,只因金暮黎已艴然不悦。 纪昌裕的目光太炽热,太赤裸,她几乎能从眼神里看到他想在夜梦天身上留下斑斑水痕的欲望。 “城主府的人说你如此年纪仍不务正业,每天只在花街柳巷流连忘返,本殿原本不太信,如今倒也算真眼瞧见,”金暮黎眸含怒冷之色,“纪昌裕,是被挖掉眼珠子,还是阉割成太监,你自己选。” “我不选!”纪昌裕肉颤,“你们到底什么人,居然敢在城主府撒野,还把本公子关柴房,信不信~~” “信不信我现在就阉了你!”他眼中青山玉树般的男人一脚横踹,力道满满,“见长公主而不跪,你有几条命?” 纪昌裕直接摔趴,肉身重量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来人呐,快来人呐,人都死哪儿去啦,快去把我爹叫来,叫~~” “公主殿下!”纪昌裕正没脸没皮的捶地哭嚎,一名被昱晴川拦住的小厮忽在外面喊道,“这人渣成天眠花宿柳,已经得了下疳病,公主殿下和各位大人千万别靠近!” 第155章 朝服 呙纲新回来时,荒淫无度的纪昌裕正被困在院子里疯跑绕圈,累得呼哧呼哧配合众人玩撵鸡游戏,一旦跑得慢下来,就会挨上一马鞭。 这人得了勾栏院的脏病,即便非肌肤相亲不传染,也是人人避如蛇蝎,仅马鞭抽他身上都嫌腥。 金暮黎对这头只会拿钱砸女人肚皮的肥猪倍感恶心,立即下令查封所有青楼妓院,妓女以及与其进行身体接触过的嫖客,全部检查。 有病但尚能医治的,要自己花钱治愈;已经病入膏肓或本就无药可医的,一律弄到郊外处死,再烧成灰烬,埋入土坑做草木肥。 “给本殿盯着,谁若胆敢借此机会,在此事里头钻营受贿,私自放人,就将他活活烧了去,杀一儆百!”金暮黎怒不可遏,“连带纵容他的奸佞一并查出,同罪同罚!” 连紫灵级妖兽都害怕的雪发女子,其盛怒模样,凶残话语,令留在城主府没走的几位幕僚和厮奴婢女噤若寒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有特殊猕猴品种~~袖珍小妖兽在,呙纲新的腿伤已近痊愈,他和兰尽落、昱晴川等人随便扒了几口饭,便带着锦衣卫执灯出门。 花街柳巷,灯火通明,热闹与调笑转瞬便变成了哭泣与尖叫。 奔走相告下,斑陆城人心惶惶,奈何有军队镇着,即便是扎根本地、老奸巨猾的底层胥吏,也只有配合查办的份,不敢妄自造次。 城主逃遁失踪,暴利行业又遭冲击,连夜查抄缉捕之下,当地恶霸及豪绅的利益皆受巨大损害。 手里稍微有两个骚闲钱儿,就忍不住逛窑子、尝新鲜的寻常市民,更为忧心忡忡,生怕窑姐儿供出自己,再查出恶心人的花柳病来,被拖走弄死,郊外烧尸。 平日循规蹈矩、遵纪守法或穷得没钱出去找快活的百姓拊手称快。被拖走后名声立臭的男人,成为现成的反面教材,被妇人们频频拿出,对自家丈夫进行说教。 家里没摊上事儿的已婚妇女们聚在一起,扎堆儿热议着,时而拍腿大笑,时而骂得酣畅淋漓。平日受公婆压迫隐忍多年的积郁,都借机抒发出来,狠吐一口胸中浊气。 长公主的名气也因此而直线上升,传遍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之前被封城门和街道上发生的兵戈之事,也逐渐传出,长公主之酷飒英名,飙升得更快,几乎人人都想一睹她的芳容与风采。天生白发不再是晦气的代名词,反而象征着尊贵、正直、干净与纯洁。 尊贵正直的长公主并未出去露脸,而是待在城主府继续虐打纪昌裕。动手的不再是昱晴川他们,而是留下来的幕僚、厮奴、婢女。 马鞭一次次抽下去,过去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顷刻消散,主仆之间只余新建起的仇恨。 有袋鼠般的凶恶妖兽在旁虎视眈眈,狠狠盯着,他们也不敢不下重手。 不过,金暮黎觉得这些人,恐怕早就有猛抽少主一顿的心,只是之前没那个胆量和机会。 放着这么好的出生条件不珍惜,竟耽于酒肉嫖赌,太浪费了。 他们如此辛苦勤恳,却始终寄人篱下,劳碌又低贱地活着。 若能像他这样呱呱坠地时落在富贵之家,定要百倍努力,争做人上人,绝不游手好闲,虚度光阴。 原本深埋心底的不甘,以及被富贵之子落魄惨相激出来的个人委屈,都在殴打胡作非为不成器少主子的过程中得到充分释放,简直比深入浅出大汗淋漓还痛快。 易锦也被差遣出去,和昱晴川一起,跟兰尽落、锦衣卫们学着办事了。 在外人眼中,长公主这是在培养身边人做得力助手,让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和心腹更具实际能力。 金暮黎差不多是这意思,区别在于,她不是培养得力助手,而是让他们以后离开这个团队时,能够自食其力,且不至于除了给人押镖,当护卫,就是立山为王,打家劫舍,没有其他赚银子的本事。 多一项技能,就多一份饭碗,毕竟她不是真正的长公主,大家总有一天要分开,各走各的路。 尤其是锦儿,她能觉出他在仍然依赖她的同时,渐有所惧。 她曾经做过的梦,似乎正应验着。 神兽也是兽,即便能幻化成人,也改变不了兽性本质。 她如今只有一半兽的力量,只在情绪过激时化出虚影。 这样他尚且害怕,那待最后一颗地魂珠归体,兽身真实而完整时,他得什么反应? 吓死还是吓晕? 雪在不大不小地下着,以归顺之名跟回来的八九个江湖人站在游廊里围观,冷漠着脸半声不吭。 傻大个的手臂并没有废,但也不是简单的脱臼,而是骨头被踩错了位,受番苦楚正回来,便没事。 分筋错骨有多痛,虽无人体会过,却能想的到。 但没想到的是,傻大个当时居然能忍住没叫出来,还憋着劲儿对抗好一阵,才屈膝跪地。 若非曾经失手杀人,被悬赏通缉,也算是有副铮铮铁骨的好汉。 金暮黎步出正厅,瞧着雪地里的人,漫声道:“行了,歇歇吧。” 被抽得衣破衫烂、狼狈不堪的纪昌裕四仰八叉躺在雪里,喘着粗气,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经过头天晚上和今日晨午的连番折腾,他身为城主贵公子的嚣张气焰已彻底熄火,呼吸刚匀些,便爬起跪在原地:“公主殿下,我错了,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饶你?”金暮黎笑笑,“行啊。” 纪昌裕惊喜不已:“多谢公主!多谢殿下!” “别急着谢,本殿话还没说完呐,”金暮黎逗狗般戏谑道,“告诉本殿,你爹藏哪儿了,本殿就放过你。” 纪昌裕懵了懵:“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金暮黎微微抬颌,扬了扬声,“不知道就继续,直到他想起来或者撵死为止。” “啊别别!别别别!”纪昌裕秒怂,原本白胖的脸,此时却像个死人,“我想想!公主容我想想!” “行,你想,慢慢想,”金暮黎朝游廊那边招招手,“傻大个,去弄只长尾翟来,本殿要吃烧烤。” “长尾翟……”傻大个眨眨眼,看看左右身后,“是什么?” 金暮黎:“……” “野鸡!”打狗棍老叟不轻不重敲他一棍,“还不赶紧去!” 傻大个恍然大悟,连忙甩着超长大腿跑出去。 打狗棍老叟迟疑片刻,还是翻过游廊栏杆,从雪院走过去行礼:“长公主殿下,草民冒昧恭问一声,您之前说的事……” “你是不是太急了?”金暮黎看都没看他一眼,“纪敏还未归案,斑陆城乱象也未肃清,怎么,觉得你们个人私事比本殿公务更重要?” “不不,公主殿下请别误会,草民不是这个意思,”打狗棍老叟连忙解释,“草民是看各位大人诸事忙碌,也想尽份微薄之力,为殿下分忧,奈何我们这逃犯身份还未洗清……” 他堆着脸上褶子歉意讪笑,“是草民着急了,殿下恕罪!” 金暮黎这才道:“本殿本也不欲责怪你,但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待将斑陆城略微整顿,便有锦衣卫奉命暗中行事,若能查出端倪,摸到些证据,即可升堂重审。” 打狗棍老叟激动得双膝跪地:“谢殿下!谢殿下为犬子平冤,为草民作主!” 说罢,咚咚咚磕几个响头。 “起来吧,这么大岁数,就别跪了。”金暮黎既淡且傲地摆摆手,并非真如后辈那般不能承,毕竟她是已经活了几万年的神兽,受个几十岁凡人的跪拜,又不是受不起。 打狗棍老叟谢恩起身。 另几个江湖人也走了过来,显然是想借机诉说冤情。 却在这时,夜梦天捧着个金玉匣子疾步赶回来:“公主殿下,您的朝服。” 第156章 怒 院子雪地里燔烤着野鸡,正厅屏风后金暮黎正在试装公主朝服。 垂手侍立廊下、各怀心事的八九个江湖人互视一眼,面露欣喜。 流风国后宫不得参政的规矩依然有,但那主要针对妃嫔。 能力强的公主不必遵循。 同为皇嗣,公主会因性别不同,而没有皇子身份那么敏感。 因为从古至今,篡位的都是王爷。 女子怀着莫大野心图谋自己老爹龙椅的事,亘古未有。 所以无论是皇帝的女儿,还是皇帝的妹妹,有才学者,都更易被皇帝信任。 公主一旦受赐朝服,便等于手中权力被肯定,是她执行任务成功的奖励,以后回京,是可以立在朝堂听政的。 这是一种特殊的荣耀。 此时,长公主只要穿上朝服,便可亲自坐堂主审,替他们洗清身上所背负的冤情,而不是带着尊贵身份旁听,只在必要时提醒示意。 这对他们来说,乃大好消息。 夜梦天已解下氅衣,充当贴身侍女帮金暮黎穿好端庄贵气的金丝绣凰袍,又为她打理雪发,插上金玉凤簪。 “你这服侍人的手艺不太行啊,”金暮黎看着镜子调笑,“头发再给你多梳几次,怕得掉光光,成有史以来第一个秃头公主。” 夜梦天连忙道歉并保证:“下次定能熟练,再也不扯疼你。” “干什么?你不会是要拿昱晴川练手吧?”金暮黎好笑道,“可别祸害人家。头发拽光光,让他上哪儿找媳妇儿?那憨货已经够迟钝,再弄个秃子,得打一辈子光棍。” “不找他,”夜梦天温笑,“唤几个婢女小厮即可。” 他矮身将自己也映在镜中,看着美人蓝眸:“暮黎……” 一声动情低唤,唇触耳廓,吻了吻。 金暮黎轻轻一颤,扭身就薅住他的衣领,拉他再下俯几分的同时,自己抬脸迎上去。 甫一相触,唇齿便激烈纠缠。 金暮黎爱极这种感觉。 她不喜欢从始至终都绵软无力的温柔亲密,夜梦天正合她的胃口,能满足她的需求。 夜梦天则是每每亲她碰她,身体就立马有感觉。尤其是庄重感极浓的公主朝服,更勾男人的心,有种想将它撕碎、打破禁忌的冲动。 那是朝服独有的极端诱惑。 金暮黎一直仰着颈,脖子有些发酸。夜梦天善解人意,唇齿不离地将她抱起,揽在怀里,继续深吻间,手臂越箍越紧。 两人喉间逸声,亲得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已处在爆发边缘。 然而事情总不如人意。 就在金暮黎被压向妆台,两人烈火欲焚一触即发时,傻大个突然绕屏风闯了进来,粗声嚷道:“公主殿下,长尾鸡烤好了,还备有各种佐料,可以~~” 眼珠子呆愣住,“你们……在做什么?” 夜梦天猛回头,厉喝:“滚出去!” 傻大个顿时被吓跑。 金暮黎微恼之后,笑出声来。 兴致被打断,夜梦天只好将她扶起,吻吻她的鼻,无奈叹气。 “走吧,先吃鸡,”金暮黎走向堂厅,“正好跟我说说接任者的人选。” 若是在野外,她自然是直接抱着整只鸡啃,可她现在套着个公主身份,那样狼吞虎咽碜巴巴的,夜太难看。 她这假公主嚣张冒充也就算了,总不能还不帮人家兜着点儿体面。 烤熟的鸡肉被片成小块儿趁热端上来,几个白瓷碟里备着调料或蘸酱,想吃什么口味,可以随便选、随便更换。 夜梦天本要按规矩只站着伺候,金暮黎却让人另搬一张食案软毯,和她一起享用。 不过,在用之前,夜梦天先令所有经手之人都挨个儿尝一块,确认无毒,才让金暮黎下筷。 金暮黎就那么穿着朝服吃东西。 不是不想脱,而是不能脱。 她处于一点即燃、一燃就炸的境界,脱衣服这种极具暗示性的暧昧举动,还是别做了。 虽然只是最外一层。 但经不住想象与撩拨。 之前差点没控制住,被无意打断时却觉很不妥。廊下院子那么多人,她又是个憋不住激昂出声的主儿,若让众多耳朵听了去,以后真正的长公主咋办? 这些人可不是真正长公主的贴身丫鬟和近卫,还是给她留点儿脸吧。 “全都下去,这里不需要伺候,”身穿象征莫大殊荣服饰的金暮黎吩咐厮奴婢女,“让傻大个把纪昌裕带进来问话。” 躲在廊柱后发愣的傻大个听到唤声探出头来,将纪昌裕拖进正厅。 纪昌裕跪在厅中,闻着烤肉香,眼睛发直。 他原本就饿了一天一夜,那能吃能装的肚子早就咕咕叫。 此时别说烤肉,即便只是蘸料的香味儿,都能让他流口水。 可惜没他的份儿。 只能眼馋馋地望着,不断做干巴巴的吞咽动作。 金暮黎没有马上问,先晾他一会儿:“谁来接手斑陆城事务?” “先由周廉使周志通暂为接管,”夜梦天见她瞧着自己,立即解释,“周志通乃先皇朝臣,年轻时担任过正七品大理寺评事,以善于断狱而闻名,后改任御史。他原本是个敢于谏言、不避权贵的正直廉洁之士,但直言贾祸,在百姓眼中无比珍贵的优点,最后却害了他。” 金暮黎自然知晓京都水深:“被争权夺利的人诬告了?” 夜梦天轻轻一叹:“并非在帝都出的事,而是去地方任按察使时,得罪了都指挥佥事派去的锦衣卫,招来祸端。” 金暮黎挑挑眉:在尔虞我诈的京城平安无事,反而栽在了地方? 夜梦天看出她的疑惑,便将自己听来的这桩旧事说给她听:“周志通任钱江道按察使时,当时的御前红人~~都指挥佥事袁敬纲,派两名锦衣卫指挥使和几位千户去钱江道缉事。那几人到了地方后,成天作威作福,大肆收受贿赂。周志通知晓后,将他们缉捕处治。可惜被其中一名千户逃脱,那个漏网之鱼日夜兼程赶回京都,将此事禀报给了袁敬纲。” 金暮黎微微摇头:得罪锦衣卫,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那肯定是没好果子吃。 “袁敬纲在先皇面前诬告周志通,先皇因宠信他,便听了他一面之词,令锦衣卫拿人,”夜梦天继续道,“押解回京的路上,周志通饱受凌虐与殴打,抵达京师时,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金暮黎瞟向眼盯烤肉、竖起贼耳的纪昌裕:“既然没死,后面的事就基本能猜到了。” 她故意用筷子夹着一片肉,举着不吃,冲纪肥猪扬扬下巴:“怎么样纪公子,想起你爹会往哪儿藏了吗?” “我……”纪昌裕望着筷头那块肉,吞了吞口水,“书斋里有个密道,连着纪府私人牢房,兴许躲在了那里。” 这个常说“人生在世,当秉烛夜游,及时行乐”的男人,此时最大的奢望,就是桌上那盘香喷喷的烤肉。出卖不出卖,出卖对象是不是自个儿亲爹,已被完全抛之脑后。 夜梦天站起身。 金暮黎虚按手掌:“不用你动手,让他们几个去。” 她哼了声,“府外不能露脸,府内若不给点表现机会,如何答谢本殿为他们沉冤昭雪的恩德?” 夜梦天明白她的言外之音。 金暮黎并未完全信任他们。 没有分量很足的投名状,仅靠一张嘴,任何人都不可能被重用。 何况纪敏对他们还算有收留之恩。 九个人,谁真心归顺愿为公主牵马坠镫,谁假意混迹打探消息,未知。 “可拿这件事试探他们,不太值得,”夜梦天道,“万一将人救出……” 金暮黎摆摆手:“书斋之前被我布了阵,能进不能出。” 夜梦天脸上浮起笑容。 如此,他不用去,也可忠奸立辨,敌我立分。除非密道或私牢里根本无人,纪敏并不在里头。 受只有天魂珠、缺失地魂珠的影响,暮黎对事物的判断已经失准,或者说,虑事不再像从前那么周到。否则,在无需她帮忙打开城门的情况下,纪敏应该没有逃脱的机会。 然而,这么大漏洞的事,却发生了。 所以从进驻城主府开始,暮黎的意见,便只能作为一种参考,不能全部依照着执行。 纪昌裕道出机关秘密,除傻大个之外的八个人都去了书斋。 金暮黎赏给纪昌裕一盘烤肉:“纪公子能大义灭亲,本殿很欣慰,但若想不被连累,留下一命,还得再立功劳。” 纪昌裕饿狠了,一边用手抓肉往嘴里塞,一边连连点头:“但凡昌裕能做到的,公主殿下尽管吩咐!” 他嘴里塞着肉,无法清晰吐字,但夜梦天二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金暮黎道:“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既不让你挑,也不让你扛,只需告诉本殿,在斑陆城中,与你爹同流合污的商贾有哪些?他们都有什么弱点或嗜好,甚至说,有没有把柄落在你或你爹手上。” “有有有,本城大名鼎鼎的财神庄昭曦就常请我爹吃酒,还送给我爹许多黄金白银,绢帛玉器,”纪昌裕卖他爹卖得很彻底,“不过因为在本城,应该没有书信之类的罪证。” “无妨,你继续说,”金暮黎看夜梦天准备纸笔,亲自动手录供,便笑道,“完事儿画个押就成。” 夜梦天对纪敏千宠万惯却养出个白眼狼儿子,而深表同情。 不过那老家伙应该也是个明哲保身的自私东西,独子纪昌裕都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还都不出现。 待把纪昌裕稀里哗啦倒出来的东西全部录于纸面,让他签字摁了手印,夜梦天才道:“公主殿下是要抄家么?” 金暮黎颔首:“我原本想把捉拿纪敏的功劳留给城主接任者,可后来又突然想到,若那样做,我岂不是两手空空,一文钱也拿不到?” “公主放任纪敏逃走,竟是这个原因?”夜梦天哭笑不得,“现在是要捉了他,供出有牵连的商贾?” “不然呢?”金暮黎理所当然,“若无好处,我费这个劲做什么?” 忽然想起公主身份在纪昌裕和傻大个面前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妥,便补充道,“之前不是说斑陆城物价飞涨么,传本殿令,先把城主府的财物弄到邻城换粮食,按照比京都粮价还便宜一半的价格卖给城内外百姓,让他们过个好年。” 微微顿了顿,“待抄了不良商贾的家,咱们就带着昧良心黑心钱,沿着既定路线一边走,一边救济吃不上饭的灾民和穷苦百姓。” 话音刚落,傻大个突然噗嗵一声跪倒在地,红着眼睛连连磕头。 金暮黎愣了愣,心道这是干什么?戳到他伤心事了? 夜梦天正要问,傻大个已经抬头哽咽道:“殿下若能早点来就好了,那样的话,我爹我娘就不会饿死,我也不会为了抢个馒头,而差点被人打成残废……” 说着,这个近两米高、让人觉得有颗榆木脑袋的的强壮汉子竟呜咽起来,“可我当时真的好饿啊!” 金暮黎本不打算了解几个江湖人都有什么冤情,全部交给新城主处理,可既然话到这里,就顺便问了一句:“你的失手杀人案到底怎么回事?” 傻大个正要细说,昱晴川竟背着受伤的善水回来了。 金暮黎立即疾步走出,皱起眉头:“什么情况?” 昱晴川道:“善水道长为百姓免费诊脉,开的药又极其便宜,惹怒了几家医馆,他们赶他不走,便动了手。” 金暮黎怒道:“他们不知善水是本殿的人?” “不知,”昱晴川摇头,“善水道长没跟任何人说。” 金暮黎气道:“长嘴是做什么的?你怎么这么笨?” 骂完又连忙吩咐,“快背进去,好好瞧瞧伤在哪里!” 夜梦天也走了出来,还未说话,金暮黎便眸放兽光道:“梦天,去看看这些不长眼的人里,谁跟纪昌裕的供词有牵扯,来点儿狠的!” 第157章 有虫 纪敏不在纵横交错、结构复杂的密道私牢。 八人即便有谁暗存相救之心,也救不到。 所有牢房都铁窗紧闭,内无人息。 只有血腥夹杂腐烂的恶心气味。 黑暗里的油灯犹如地狱鬼火。 好不容易摆脱那种污浊空气,却在欲出书斋时被阵法困住。 众人心中尽皆惊惧。 毕竟如今精通阵法的人,已经不多了,朝廷顶尖和武林门派里的阵法大师加起来,都不知有没有超过二十位。 谁曾想,阵法师如此稀少,宁国公主竟还是其中之一。 她只是令人抬走书斋前养着冬季水莲“睡美人”的大缸,阵法便破了。 阵破时,红衣女子率先离开。 可能是涂了药的背部鞭伤还没好透,之前她一直默默跟在众人身后。 然而另几人对她甚是防备,交换一下眼神,便一致请她前面走。 显然,他们是担心这个面无表情的杀手走着走着突然搞偷袭。 出了书斋,他们立马散开,就像一群男人忌惮一名女子的丢脸之事从未有过。 随后,他们看到那个不声不响、几乎没啥存在感的道医受伤后,公主及其麾下所有属官都怒不可遏。 驱赶并殴打善水的涉事医馆立即被贴上封条,动手之人则全被打入大牢。 哦,不对,是没动手的也倒了霉。 医馆的管事和掌柜也遭牢狱之灾。 毕竟若无他们授意,底下的人不会那么干。 衙门已被公主的人控制,执行此项任务的,正是被纪敏听从幕僚谏言、将他们关起来没杀的八名重伤锦衣卫。 人心皆血肉所长,之前在衙役、狱卒手中所吃的苦、受到的羞辱,这会儿全都借机“报答”回去,加倍还给他们。 金暮黎对自己人不吝啬,加上缺人手,便派袖珍猕猴小妖兽轮流一阵舔。 舔过之后,又内服草汤、外涂药膏,八人身上翻开皮肉见骨头的众多伤口很快好了起来。 善水道长被欺负的事发生后,他们八个便被派遣出去。 显然,这是公主在给他们复仇机会。 那些不但不给伤药,反而馊饭狗食、棍棒伺候的家伙,一个也逃不掉。 从事琐碎政务、社会地位并不突出、但让百姓畏之如虎的底层胥吏满肚子坏水,整个斑陆城都烂到了根子里,掰着手指都数不出来几个好人。 为民办事? 可得了吧。 他们只为钱办事,为能给他们好处的官僚办事,为出手大方的商贾办事。 唯独不为普通老百姓办事。 还没升堂,涉案之人便受到不同程度的殴打,且打得看不到任何外伤。 跟锦衣卫比对付犯人?地方衙门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完全没见过什么才叫真正的“合法伤害权”。 刑室里透不出一点声音,案犯不流一滴血,偏偏痛得冷汗直冒,翻着白眼晕过去,最后能说不能说的,全都一股脑供了出来。 按说没出人命,在衙门就不算大案,可挨打受伤的是公主的人,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那可是公主殿下的随行医官! 且人家是奉命为百姓免费诊病。 你们地方医馆居然为了争那点儿蝇头小利,胆大包天将他打了。 且打得躺倒在地,口吐鲜血。 这还得了? 受了道长恩惠的百姓敢怒不敢言,毕竟宁国公主再好,也不会长留斑陆城。待她一走,这里依然是黑心奸商的天下,得罪他们,高价药你都买不到。 然而后面连续发生的事,令常年饱受压迫与剥削的人们欣喜若狂。 城主的府邸~~被人简称为城主府的纪府,金银玉器、值钱摆件等,被一一记录下来后,全部换成了邻城粮食,一车车分送到城内和城外,以不可思议的罕有低价,按人头限量售卖。 分拨来的守备军负责维护秩序,所有人,无论是谁,都必须排队购买。推搡拥挤骂街捣乱者,一律乱棍打出,取消购粮资格。 斑陆城的治安本就在持续恶化,东西南北地痞流氓无数。 纪敏失踪后,偷拿砸抢互相斗殴更加严重,有公主坐镇都不行。 毕竟她也是外地新来的,且还是临时驻扎,连朝廷委任、空降来的外乡口音县令都不如。 即便有个别故意挑衅权威者被单拎出来杀鸡儆猴,也挡不住他们白吃白拿惯的手,连公主费心弄来的粮,都要嬉皮笑脸赖着不给钱。 事情报上去,公主只淡淡说了句:“斑陆城的治安,该改观了。” 于是锦衣卫借此事件,重拳出击,来了次全城“打黑”,无论有没有案底,但凡有作恶嫌疑,就一律抓捕,投入“虎牢”,活活闷死。 这次大规模行动的处理结果,是斑陆城短短时间内少了几百人。 第二日售粮时,全都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连撒泼插队的妇人都没有了。 真正良民终于迎来自己的天,即便惊惧尚在心中,脸上也渐露喜色。队伍太长,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说起关于长公主及其属官的好。 唯一一个随行医官都被派出来为百姓看病,且随和而低调,能不好么! 虽然那是善水自己要做的,与金暮黎并无多大干系,但医馆打人、属官怒封馆门的事一出,天王老子来说和长公主没干系,也没谁会信。 而在继续低价售粮的同时,斑陆城内又刮起另一场风暴。 且这场风暴越卷越大。 以公主随行医官被打为契机,初批案犯供词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捕入狱,然后咬出更多鱼。 这些鱼,一条比一条大。 见苗头不对的机敏商人想跑,却没跑掉。 斑陆城城内虽在公主令下恢复秩序,城门却被严密管控。 他们一防失踪的犯官纪敏扮作普通百姓逃走,二监与犯官勾结的涉案商贾携家带口转移金银财宝,离城避祸。 呙纲新和夜梦天率军缉拿纪敏时出现了失误,这次算是将功补过把事情办对了。被堵在城里的大小商贾就像拴在一条绳上的老鼠,陆续被咬出尾巴,冒出头来。 为防狗急跳墙,夜梦天和呙纲新没把他们逼至绝境,而是在定罪和变相抄家后,利用家族内斗,促其推选出符合公主要求的继承人。 公主什么要求? 自然是保证以后能轨于法令,并将虚高物价全部拉至正常水平,杜绝对百姓的压榨。 一种米养百样人,任何家族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格格不入、想干涉、想改变、却因沉痼已久而有心无力者,比如被纪昌裕称为本地财神的庄昭曦的庶子~~没错,是妾生庶子。 因为嫡系儿孙全都受庄昭曦影响,长成跟他一模一样的德性,外表儒雅如书生,内里黑奸阴损。 庄昭曦后娶小妾生的儿子庄严与他大孙子庄淼同龄,甚至还小几个月,两人性情却截然不同。 庄淼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并非是他命中缺水,而是因为他爷爷庄昭曦在钱财方面永远不知餍足。 而水,通常象征财富。 淼字水多,便寓意钱多。 庄淼乃嫡孙,享受的自然是嫡系待遇。 身为庶子的庄严与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在嫡系和旁支加起来人数众多、钩心斗角争夺利益的庞大家族里,庄严不可能太受重视。 对家主来说,嫡就是嫡,庶就是庶。 庶子能力再强,也只有协助嫡子、帮他打理家族生意的份,永远不可能坐到发号施令的位置上。 无论如何,财权都要掌握在嫡系后代手里。 然而这个无论如何,如今却被长公主打破,庶子翻身了。 荣华富贵,盛极而衰。 庄家与城主纪敏接触过的嫡系子女,除了尚无能力参与家族生意的少男少女及幼童,几乎被一网打尽,被家族忽视、嫡系打压的庄严反而逃过一劫,并且翻了身。 他终于可以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可以让所有商品恢复正常市价,让商业进入良性发展了。 但在老爹入狱,大宅院里十室九空的情况下,他又不可能袖手旁观,真不拿钱打点,想办法捞人。 而除了庄家,斑陆城还有过家、炔家、和家等大小百余商贾。 一时间,官府牢狱人满为患,里面沉着冷静者有之,蹙眉思索者有之,捶胸顿足者有之,哭爹喊娘有之,简直犹如菜市场。 金暮黎原本怀疑纪敏可能藏在某个商贾府里,毕竟他若被抓,那串蚂蚱也好不了。 可即便锦衣卫带守备军同时行动,也没发现纪敏的半个影踪。 这让她不由怀疑那老家伙是否已被武功高强的人带出城。 杂七杂八的事接二连三,此时已进入腊月中旬,眼看就要过年。 如果不能在年前将他抓捕归案,年后等周志通接任城主后再通缉追捕,就更难。 这么多时间,搞不好能跑到京城,向他亲戚兵部尚书纪葵织求救,寻求庇护,到那时…… 正想着,夜梦天踏雪回来了。 进厅后,他解着氅衣,神色微郁:“周老不肯来。” “嗯?”金暮黎讶然,“不来?” 忽想起什么,“他多大岁数了?” “已到七八十岁的耄耋之年,”厅中没有留人伺候,夜梦天自己将大氅搭到衣架上,“如此刚正不阿、大公无私的前辈不肯出山,显然是当年寒透了心。” 金暮黎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身体原因:“兴许是年龄太大,腿脚不便吧?” 夜梦天摇摇头:“当年遇赦被释后,他便对仕途再无兴趣,于是辞官回了乡。” 他想抱抱金暮黎,却在走到一半时,想起自己刚从外面进来,一身寒气,便转身折到火盆边坐下,拿铁筷子拨弄一下炭火,“可能是乡下生活比较练人,他虽为文官,身子骨却尚算健朗,并非不能复出。” 金暮黎愣了愣:“遇赦被释放?不是查出被冤枉、还了他清白?” 夜梦天嗯了一声:“先皇若信任他,也不会听几句谗言就令锦衣卫前去捉拿。” “这可真是……”金暮黎有点尴尬,“听话不听全,是我自作聪明了。” 夜梦天闻言,还没烘热,便忍不住起身去抱她,笑道:“不怪你,是我没说明白。” 他立在椅侧俯身亲亲她的发,又吻吻她的额,“看来得由吏部安排官员过来上任了。” 金暮黎没推他,小思片刻,微微仰脸:“或许……周志通是对暂时接管四个字有所不满也说不定。” 夜梦天定定凝视她的蓝眸:“好像有这种可能。” “那就再去请,带着公主印信,”金暮黎转首看向门外,“一个被人称为周廉使、负有盛望的人,怎能忍住不为民解忧?只是久居乡下,被突然造访,且为临时代管,心里有些不舒服,难以接受罢了。” 夜梦天迟疑:“暮黎的意思是……” “请示上报,就说本殿举荐周志通就任斑陆城城主,希望能让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直至死在这个位置上,”金暮黎笑道,“寂寞了那么久,他一定巴不得重新启用后,往死里重用他。” 夜梦天抬她下颌,碾她的唇。 两人现在都是一点就炸的主儿,激吻一会儿,便都气喘吁吁,目眩神迷。 金暮黎强行克制,推开他,起身道:“既是耿直之人,本殿就把弄来的财物多留些,给他抚孤恤寡。” 夜梦天体内一阵阵冲动,想继续,可见她一副要出门办事的模样,便几度深呼吸,生生忍下,取氅衣为她披上:“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袋鼠能顶几百个锦衣卫,”金暮黎怕自己拦不住生渴欲望,没敢看他,“你负责将周老请来,再把纪府财产清单及变卖后的用途都呈给帝都,让他们看清楚,知道宁国公主没贪污犯官银钱。” “放心吧,公主平价买粮、低价售出的事,有目共睹,谁也无法往公主身上泼脏水,”夜梦天为她整理氅衣,系好带子,“暮黎还是多带些人吧,尽量少用袋鼠,免得被眼尖之人看出端倪。” 金暮黎终于斜他一眼:“你想到了?” 夜梦天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天魂珠归体,必有神兽气息,人察觉不到,袋鼠猕猴它们应能有所感。” 同为紫灵级别,袋鼠却被打得那样惨,目光中还总有畏惧之色,显然是隐藏在金暮黎体内的神兽气息起了作用。 外人不知,他和兰尽落、呙纲新却能敏锐察觉并猜出原因。 至于之前袋鼠妖兽为何肯听纪敏的话,据说是因为纪敏曾设计救过它。 如何设计? 纪昌裕并不清楚细节,只知在他未出生时,老爹曾令人在妖兽森林围猎。 那时的袋鼠妖兽还未修至紫灵境界,体型也没这么大,被毒箭射中后,躺倒在地,奄奄一息。 他老爹便选在那个时候出场。 袋鼠妖兽因此而感恩戴德,于修成紫灵兽后的某一日,被纪敏带离森林。 当然,袋鼠报恩是二十多年后的事,纪昌裕早已降世并被养成纨绔。 一般来说,兽类嗅觉都比较灵敏,可偏偏袋鼠妖兽的生存能力集中在了爪子和有毒唾液上,鼻子功能特别弱。 不然金暮黎想找纪敏时,完全可以让它满街跑,循味儿搜查,快且省事。 被夜梦天点破,金暮黎无话可说,便道:“你去忙吧,我先看看善水的伤好了没有。” 夜梦天道:“我也去瞧瞧。” 金暮黎看他一眼,眸有深意。 夜梦天轻咳:“别误会,我只是探望自己的救命恩人。” 善水思慕金暮黎的事,除了憨货昱晴川看不出来,几乎人所共知。 他要同去,也并不是完全因为善水喜欢他喜欢的女人而不放心。 而是真的想看看他伤势如何。 善水受伤能引来这么大愤怒,就是因为这个只在金暮黎面前害羞的仁厚道医,几乎是这个队伍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别说兰尽落、昱晴川、呙纲新他们,即便是他和易锦,也不愿外人伤他一根头发。 陡见被人打成那样,众人撕碎行凶者的心都有。 然而两人刚出廊檐,红衣女子却疾步走来,快速行礼道:“公主殿下,属下找到纪敏了,但已是一具尸体!” “什么?”金暮黎来不及质疑她那有问题的自称,也来不及盘询人是如何找到的,惊道,“死了?” 夜梦天沉声道:“在哪里?” 一盏茶后,两人站在一个叫虎跳崖的地方,看着一只虫子拱着纪敏的舌头碎渣,从他嘴里爬出来。 口腔内外一片血肉模糊。 第158章 被灭口 犯官纪敏的尸体被运回纪府。 被放出的纪昌裕看到死尸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直直望着嘴巴僵张、舌头被虫子吃掉的睁眼男人,愣怔半晌,才拍打地面,号啕大哭起来。 金暮黎冷冷瞧着他:“你之所以敢在本殿面前出卖你爹,是因为知道他已逃到城外,对吗?” 纪昌裕摇摇头,瞅着死不瞑目的纪敏涕泪横流:“我不知道,但我看殿下没抓到他,便以为他已经在安全之地了。” “所以你如此配合,其实是麻痹本殿,暗等你爹来救?”金暮黎轻哼,“算盘打得不错,却没料到等来的是这种结果吧?” 纪昌裕拿袖子胡乱擦了两把泪痕,抽噎道:“也不是没想到,但搞不懂为何我爹都逃出去了,他们还动手不肯放过,难道我爹还不够听话吗?” 众人神色一变,呙纲新反应极快,立即喝令锦衣卫:“率守备军包围纪府,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 夜梦天“铮”地拔剑出鞘,剑尖环指:“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动,擅离者,就地斩杀!” 幕僚,江湖人,厮奴,婢女,尽皆一缩,半步不敢挪。 金暮黎上前一把薅住纪昌裕衣领,厉声道:“他们是谁?” 纪昌裕惨笑:“殿下不知官场上的勒荐吗?” 勒荐? 什么东西? 金暮黎看向夜梦天。 夜梦天面容沉肃:“公主殿下不如将他带进去单独审问。” 金暮黎微微颔首,右臂稍加施力,便将满身肥肉的男人拎起,拖进正厅,顺便抬脚踹上门。 “说吧,”金暮黎将他扔在地上,“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纪昌裕跪坐着,又拿袖子揩把脸,收起哽咽余音:“流风国自上而下,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下级官员,必须接受上级官员所推荐的幕友。各城城主跟辖区各知县推荐,布政使、提刑按察使、都指挥使则向各城城主推荐。为了办事时不受刁难,下级官员即便有一千个不满,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敢不用上级荐来充当耳目的幕友。” 金暮黎恍然明白,原来他们管这种强迫性的塞人,叫勒荐。 上级官员用权力勒住下级官员的脖子,让他接受自己安排来的亲戚朋友。 想拒绝? 也可以。 但你一辈子都别想升迁了。 打压不说,还可能被视为异己给清除出去。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虽没有官瘾,我爹却犹如病入膏肓,对做官极其执着。别人是内心无奈,表面装作欣然接受上级官员推荐来的幕友,他却极为识相,主动向布政使、按察使奏请荐幕,并每年按时上交说好的规例,以便遇事时彼此关照。” 纪昌裕微微侧首,意指门外,“不用查他们,那俩替布政使、按察使掌控我爹的家伙不在其中,我被公主的人提溜回来时,就没见人影,必是早跑了。” 金暮黎眯了眯眼:“也就是说,你爹所干坏事,布政使、按察使都知道。” “有两个幕友在,他们何止知道,”纪昌裕轻哼,“冬季取暖有炭敬,夏天消暑有冰敬,逢年过节有年敬、节敬,再加上官员本人生辰,妻子生辰,高堂寿诞,儿女大婚,喜得贵子……等等众多收份子、捞油水的名堂,他们若不对下级官员的贪污舞弊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帮忙兜着,下级官员哪有钱时时孝敬上贡?” 金暮黎隔着一字巾揉揉眉心。 “都是没法子的事,布政使、按察使若不从下级官员身上搜刮,每次进京出公差时,他们就没钱打点京城里的大小官员。不拿钱打点,他们同样会被京都各衙门刁难,” 纪昌裕面露疲惫与无奈,“何况跟在官员屁股后面的家丁仆人、跟班婢女,以及为官员鞍前马后的书吏、衙役、门子等,人家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你穷得让人没银子拿,连肉都吃不起,谁跟你?谁帮你?官员若只剩自己光杆一个,如何办事?” 他看着金暮黎,眼神竟有些无畏,“公主殿下的属官和锦衣卫的薪俸都从国库里出,殿下没有太大压力。可即便如此,平日也少不得私人打赏。公主若无朝廷支持,又无额外收入,在他们护驾有功时,拿什么打赏?在他们受伤时,拿什么慰问?只动动嘴皮子么?” 妈的,虽然直得有些难听,但好像很有现实道理。 “放肆!”但也不能纵容他过分,“跟本殿这么说话,你就不怕本殿砍了你?” 纪昌裕笑得沧沧凉凉:“我爹这么大的罪,我还能活么?” 金暮黎哑然。 “朝廷若深查,他便只是共犯,但依然有罪;朝廷若不想牵连众多,让事情大得无法收场,我爹便要当替死鬼,属于布政使、按察使的罪责,他全得一力担下。” 纪昌裕扭头看眼紧闭的门,“若非担心被顺藤摸瓜,查到他们头上,我爹如何会被杀人灭口?” 金暮黎直视着他,良久,才缓缓道:“纪昌裕,你既对官场如此通透明白,为何不帮你爹悬崖勒马?偏要日夜倒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就因为明白,因为厌恶,才不想做官,不想涉入,”纪昌裕摇摇头,“可我爹是城主,他这么贪恋权势,我便注定逃不开。” 他撑地杵膝,站起身,自嘲笑道,“我既知早晚有这一日,又何必苦恼过活?不如该吃吃,该喝喝,该享受生活就享受生活,如此,即便哪天被杀被斩,也值了。” 金暮黎心里一动:“你的下疳病是真是假?” “重要吗?”纪昌裕嗤笑,“反正我睡过那么多女人男人是事实,有没有得病,在公主眼里都脏得很。” “那倒是,”金暮黎没否认,“不过你既对官场如此失望,你爹又被无情暗杀,你总该在临死前做点儿什么。既帮你爹报仇,又能多拉几个垫背的。你若有功的话,本殿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再赏你一口薄棺材。” 她没说为了道义之类的无用屁话,因为对此时的纪昌裕来说,报仇和垫背才最实际。就像很多人沉迷做官,其实都是为了权与钱。 纪昌裕瞬间来了精神:“公主要深挖深查?” “自然,”金暮黎道,“本殿替父皇微服巡国,若不追查,怎对得起那身御赐朝服?” 纪昌裕噗嗵跪下:“只要公主殿下态度坚决,不因各方压力半途而废,草民昌裕愿拼上这条烂命!” 第159章 袋鼠作揖 周志通出山了。 金暮黎亲自迎于门外,在他屈膝欲跪时,一把扶住。 流风国本就有八十岁以上老人见官可不跪的规定,更何况是被恭请复出的先皇直臣。 金暮黎还指望他倾其本事,彻查斑陆城犯官被杀案呢。 倒不是跟其他官员一样“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也不是宁国公主掌权皇嗣不必凡事都亲力亲为,而是~~特么的她一个异世混黑社会、再世混武林的江湖人,又不是包青天狄仁杰、官家破案能手,让她主侦这么大的案子,也太……咳咳……小材大用、赶鸭子上架了。 那可是道一级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流风国的道,相当于省。 布政使总掌一道政令,为该道最高政务长官。 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与布政使司并列,分掌一道司法与军事。 调查如此大官,金暮黎两世都没干过这样的事。 让她瞅瞅死者伤口、看看是自杀还是他杀、凶器是刀还是剑、是正戳还是斜杵,倒更为靠谱。 于是,周志通在被夜梦天手持宁国公主金牌印信、盛情请来后,一切人证物证都一股脑塞给了他。 有他在,金暮黎别说是假公主,即便是真的,也要当个甩手掌柜,只着人保护、照顾好老头儿。 周老头儿的确很老了,满脸褶子不说,牙齿也都掉光,只能吃豆腐、肉羹、菜羹之类的软食。 但精神特别好,背也不驼。两只眼睛本就不像一般老人那么浑浊,任斑陆城城主的第一天就接下查贪惩凶大案后,更是眸放精光。 那精神头,仿佛瞬间年轻二十岁,走路都腰背挺直,脚下有力。 把个金暮黎都看乐了。 “瞧这老头儿,一说查贪腐,立即满血复活,跟打了兴奋剂似的,”金暮黎快要笑歪嘴,“可要多派些人手,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放心吧,昱晴川和易锦随行护驾,还有两名锦衣卫,”夜梦天温声道,“如今邻城守备军已被放回去,兰尽落陪呙同知带着锦衣卫前去缉拿布政使、按察使,暮黎,若无意外,等他们回来,我们就可以启程走了,后面的事都能交给周城主。” 他虽不知满血复活、兴奋剂是什么,但顾名思义,大致能猜出些许大概意思。 金暮黎微微点头:“虽然纪昌裕的意思是,都指挥使并未参与二人勾当、同流合污,但也不排除他只是觉得没必要派那么多幕友而已。” 夜梦天颔首:“也有可能是为了隐藏自己,在有事发生时,方便避祸。不过,再怎么,他也不敢调军杀害锦衣卫,否则前事尚未撇清,又要多项谋反大罪。” “不错,”金暮黎也是这么想的,“谁清谁浊,且看周老手段吧,一番专业操作,必将水落石出。” “地方要员互相勾结……”夜梦天叹道,“这可是给朝廷的当头棒喝,怕是得震荡一段时间。” “荡呗,”金暮黎翘起二郎腿,晃了晃,“荡荡更健康。” 夜梦天笑出声来,走到她身后,连椅背一起抱住,在她耳边低低道:“什么叫荡荡更健康?” 金暮黎抬头仰脸,唇立即被啄住,两人好一番深吻,亲得全身酥麻,却又喘得厉害。 可终究,为了真公主的名声,金暮黎还是推开了他。 “按说纪敏已经逃走,他们只要将他藏起来即可,为何要冒险杀掉?这样岂不更容易暴露?”金暮黎匀了匀气,“何况纪敏跟兵部尚书是亲戚,他们根本不必走这步险棋。” “纪葵织被都察院弹劾了,”夜梦天凝视着她,“刚收到的消息。” 金暮黎顷刻明白:“难怪……” 纪葵织若未被弹劾,哪怕为了他自己不受连累,也要四处走动,力保纪敏和相关之人无事。 可若连他这座靠山都倒了…… 难怪布政使和按察使要杀人灭口,毕竟只有死人不能说话招供。 这种关键时刻,该指望的人指望不上,他们只能想办法自救。 可救得了么? 金暮黎在纪府偷来的账本书信,皆是物证。 如今纪昌裕又终于说了实话,还自愿上公堂作人证。 “幕僚跑了不少,可城主府的同知还在,之前没动他,估计真以为自己能摘出来,平安无事,”金暮黎敲敲椅子扶手,“周老去找他,给他公堂作证、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说他会不会领情?” “应该会吧,”夜梦天笑道,“除非周老一口咬定判人死罪。” 金暮黎噗地笑出声来:“他没那么笨吧?” 她伸展手掌,看着自己五指,“在乡间沉淀这么多年,有些事,也该想通了,比如,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朝廷用人,宁要平庸但沉稳,不要聪明但偏激,”夜梦天也看向她透明如晶玉般的指甲,“周老这个岁数,棱角早就磨平了。” 两人正说着话,善水出现在门口,氅衣被风吹得微微摆动:“殿下。” 金暮黎立即起身:“快进来。” 善水抬眸飞快地看她一眼,便低下头,面色红了红,提袍跨进门槛:“我已经看了纪敏尸体里的虫子,那东西并不是蛊。” “不是蛊?”金暮黎舒口气,“不是蛊就好,不是蛊我就放心了。” 夜梦天过去关上门:“暮黎,我觉得我们应该把易锦中蛊的前前后后,都告诉善水道长,让他心里有个数,能随时留意。” 金暮黎点点头:“那就由你说吧。” 夜梦天便请善水坐下,把金暮黎担心蛊虫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善水静静听着,不时微点头。 待夜梦天讲完,他沉默片刻,才道:“我觉得那个叫田雪的姑娘,应该有所隐瞒。” 金暮黎一惊:“怎么说?” 善水想看她,又不敢,睫毛颤了颤,还是垂下:“南疆一十八族对蛊术各有擅长是不错,但并不代表对其它蛊毫无涉猎。” 金暮黎皱眉:“你是说,田雪除了草木蛊,还会虫蛇蛊之类的?” 善水摇摇头。 他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不能瞎说。 金暮黎瞧着他,突然转变话题:“伤都好了吗?还疼吗?” 善水愣了愣,随即面色绯红心如擂鼓:“好、好了,谢、谢……” 想说谢金姑娘,又想说谢殿下,结果结巴半天,什么都没谢出来。 夜梦天看向金暮黎,眼神无奈。 金暮黎耸耸肩,表示无辜。 她就是忍不住关心他一下而已。 夜梦天踱到木几旁,给善水斟茶,温声道:“说了半天话,口渴了吧?喝点水。” 善水连忙起身道谢。 “坐着就好,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夜梦天对这即便存心去恨都恨不起来的男人,毫无办法,“以后再出去行医,记得带两个人,斑陆城虽已大力整顿,但还有潜在危险暗伏其中,不能掉以轻心。” 善水明知对方也喜欢金暮黎,还是对他发自肺腑的关心表示感激:“好,我、我会的。” 三人说到这里,都没了话。 善水如坐针毡,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便低着头起身道:“我没其他事了,我、我先回屋烘药材了。” 金暮黎含笑望他:“去吧,注意劳逸结合,别累着。” 善水心跳更快,结巴应着,跨门槛时,连袍子都忘了提,衣摆当抹布在上面扫一遍都不晓得。 夜梦天待人走后才叹气:“得想个法子,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别打主意,”金暮黎摆摆手,“此时脱离队伍,会害了他。” “暮黎,我不是那意思,”被冤枉的夜梦天感到很委屈,“你误会我了。” “不管什么意思,都别动他,”金暮黎道,“郎有情,妾~~呸,我无意,你不用担心。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现在想待这儿,愿待这儿,就让他待,哪天不想待了,要走咱也拦不住。” 一番话,说得夜梦天先气后笑,听到最末一句,已是舒坦。 金暮黎又想到另一件事:“纪敏死了,袋鼠就没必要再留下,让那个被人设计利用的傻娃走吧。” 夜梦天点点头。 然而片刻后,被唤来的袋鼠妖兽听懂金暮黎的意思后,巨壮的身躯竟訇然倒下匍匐在地,肚皮加前爪后足,变形大蛆般拱到金暮黎脚下,一会儿揪她冬袍,一会儿作揖,脸上满是讨好的笑。 金暮黎莫名秒懂:“你想跟着我?” 第160章 合谋计得逞 袋鼠妖兽被送回羝羊森林了。 金暮黎不可能带着它~~这家伙的肚子太能吃了。 而且带着它很容易引人怀疑。 若在斑陆城里传,百姓自然知道是纪敏存心设计。 可一旦离开这里,你弄个妖兽服服帖帖地拉车,还顺便当打手用,谁能不生疑? 异界可没有电视收音机帮你广播。 口口相传的力量对全国范围来说,还是极其有限的,且很容易以讹传讹。 传到最后,不知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天地万物,皆有其生存法则。妖兽原本是连森林都不出的东西,人却将它驯服,为己所用,若四面传开,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和杀人夺丹一样充满诱惑。 一旦大家争相模仿纪敏用过的手段,便是妖兽和人类的灾难。 好在呙纲新在城门外两军对阵时,说的是“纪敏私养凶兽”。 她自己带袋鼠出现在戒严街道时,说的也是同样的话。 所以目前知道纪敏手段的人并不多。 至于后面事态如何发展,已不是金暮黎能控制得了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嘴,再让纪昌裕将真相烂于腹中。 二三十年前参与围猎伤害袋鼠妖兽的人,或病死,或意外,陆陆续续离世。 不知是纪敏怕别人将他的计谋学去,还是内心非常明白其中的利害,灭了口。 但谁能保证那些人被杀之前,真的听从城主要求、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她又不能事隔二十多年,再去拘捕查问他们的家属朋友,因疑而杀掉。 只能看命运的轮盘如何旋转。 不过,送袋鼠妖兽回羝羊森林时,金暮黎与它低声说了几句话。 袋鼠妖兽立即点头同意,转身奔向林深处。 金暮黎盯着它的背影,眯了眯眼。 随后,满意而归。 至于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那边,金暮黎原以为呙纲新缉拿布政使和按察使,多少会遇些阻碍,甚至面临部分危险。可没想到,京都竟另派锦衣卫带着经刑科签批的驾帖与他会合,将两名犯官带走。 周志通这里则收到朝廷关于斑陆城城主的正式委任书,并令他将所有证人证词整理出来,等皇上派锦衣卫来取。 纪敏尸体由他就地处理。 城主府衙门同知,以及犯官之子纪昌裕等,暂押大牢,待京都对两名上级犯官问了口供,再一并定罪,原地实施惩处。 如此,斑陆城的案子便算告一段落,长公主可以在年后启程,不必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 金暮黎闻言,不由好笑道:“原来是催我走啊!” 夜梦天显然也收到了信,只能无奈解释:“为了把新身份宣扬出去,我们在斑陆城耽搁太久,帝都那边着急。毕竟那些人不定哪天就将凶兽兽骨集齐了,而我们却不知能在哪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好吧,”金暮黎不能否认这番说辞很有道理,何况她其实也有些烦了,不愿再浪费时间,“明日除夕,大家都在这里安心过年,初一早晨吃完饺子我们就出发。” 聚在一起的众人皆点头。 挂了新牌匾的周府每天都在打扫布置,但因长公主和新城主都很节俭,要省银子赈济周边贫苦百姓及中部地区雪灾灾民,便一切从简。 纪敏私人小金库里的东西已经搬运一空,连厅中花瓶、各房玉器摆件等,都换成了粮食。 官衙府库则没钱。 不但没钱,还亏空。 怎么可能有钱呢。 都被纪敏假公济私、贿赂送礼了。 衙门有那么多人要吃饭,还要为年后的春耕播种备钱。 清官得勒紧裤腰带。 金暮黎抬着下巴高傲地吩咐厨房:“不许奢侈铺张,浪费食材者,无故倾倒者,斩!” 周志通见堂堂公主殿下,每顿饭竟按人头定菜量,脖子耳腕皆无饰品,乃真正一心为民的皇嗣,心里颇受感动,即便年龄差距甚多,也似有说不完的话,如遇知音。 可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即便斑陆城已被长公主整顿,也依然是个烂摊子,每天忙得他脚打后脑勺,既要操心纪敏案,又要不断走访,亲自了解东西南北坊区各类实情。 “城内官沟被权贵豪绅侵占,但逢下雨,水就排不出去,在街道窄巷里肆意横流,和着被泡软的土,踩成稀泥,”周志通手捧长公主亲自递给他的椭圆形小炭炉,跟比他小几辈的年轻女子细谈,“本该十年重新丈量一次的田地,也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新纪录了,如今下起了雪,万物皆被覆盖,此时丈量,数字必不准确,只能等雪化……” 厅里都是自己人,金暮黎毫无形象地斜靠在椅背上,伸直两条大长腿,懒散又倨傲的模样。 昱晴川、兰尽落等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周志通也听夜梦天说过,知晓长公主只是最近脾性有些变,重民之心丝毫未改。 他私下里询过道医善水,善水说没事,待过个几年,长公主会自己恢复,无需担忧。 如此,他便也放心了。 “那就勒令强占之人吐回来,”金暮黎哼道,“重修所占官沟的路段费用,由他们出。” 这与周志通的想法不谋而合。 谁造成的损失,谁负责。 “那些奸商为保命,吐了不少血,我没全拿去买粮,所以不用着急,”金暮黎傲然一笑,“无论是年后春耕还是重修官沟,编制黄册或丈量土地,都有个前提,那就是咱们的新城主得有个好身体。” 周志通微咧没牙老嘴笑应。 “为免境内大户人家跑去外地,减少斑陆城赋税收入,我们没有打击太狠,始终留着余地,”金暮黎暗示提醒,“治理有度,方能成事。” 周志通垂下老眼皮,点点头。 热茶炭火中,两人不急不躁聊着公事,金暮黎还让厨房做份搁些小银鱼的鸡蛋羹给周志通补身体。 周志通见别人都没有,只他独一份,便是既感动,又不好意思自个儿端碗吃。 金暮黎解他尴尬道:“周老且吃着,正好听听纪敏之子纪昌裕曾经说过什么,评议一番。” 周志通这才自然从容了些。 金暮黎放慢语速,将纪昌裕的原话转述一遍。 音落之时,周志通正好吃完。 他放下碗,轻哼一声:“若心存大义,哪里都能为民。若忠心赤胆,哪里都能为吾皇分忧。为何要为升迁而不断敬奉、博取上级官员欢心?大官吞噬小官赃物,官吏压榨百姓血汗,盘剥来盘剥去,最后还是落在底层穷苦人头上。” 金暮黎道:“本殿下山之前,从不知官吏会在赋役之外横征暴敛,对税民敲诈勒索,如今……” 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夜梦天道:“官场陋规,乃千年沿袭,想遏此风,很难。” 金暮黎正要接话,却突然发现易锦有点神不守舍。 而令他神不守舍的对象,好像并不是她。 “锦儿,”金暮黎直视少年,“你怎么了?” “啊?”易锦这才回神,似乎还吓了一跳,“我、我……” 他结巴着,神色慌张。 “他啊,”兰尽落摇着装逼扇子道,“我和呙同知回来时,见他正与一美貌姑娘拉拉扯扯,莫非是……” “什么?”金暮黎头顶腾地冒出火苗,“美貌姑娘?拉拉扯扯?” “没有,不是,我,我……”易锦手足无措,表情慌乱,“我什么都没做,真、真的什么都没做。” 这反应分明是欲盖弥彰。 偏偏兰尽落火上浇油:“我看那姑娘红着脸塞香囊,易锦你后来收没收?” “没收!我没收!”易锦连忙否认,随即反应过来,“不不,不是,是没有什么姑娘,也没人送香囊!” “哦?”金暮黎站起身,缓步朝他逼近,眼神危险,“是吗?” 周志通见情形不对,连忙告退。 兰尽落也态度鲜明地跑路。 昱晴川再迟钝,也感觉出不太妙。正在犹豫走不走,兰尽落躲门外朝他使劲眨眼,示意招手。 他立即放下糕点零嘴往外跑。 跑到一半,又折回去,将糕点连碟子一起揣走。 正厅转眼即空,只剩夜梦天压抑快要按捺不住的嘴角淡淡看着。 易锦已吓得起身连连后退,撞到屏风上。 金暮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也忘了夜梦天的存在:“是哪个美貌姑娘,麻烦锦儿指指路,本殿可以送你过去,好心成全!” 全字音未落,手便将人薅住,疾风一般旋到门外。 紧接着掠过墙头,瞬间没影。 “我的妈,”兰尽落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般,“好可怕,好可怕。” 追出来的夜梦天喜忧参半。 喜的是易锦要退出竞争。 忧的是他看到金暮黎对易锦的在乎。 而院中所有人都不知,金暮黎被易锦骗到一个燃着红烛、挂着红帐的婚房后,暴怒之下,彻底失去理智,将易锦掀翻强按在喜被红床上,足足要了半个时辰。 直到少年实在忍不住幸福,低笑出声,她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第161章 告别少年时代 夜梦天感觉不对时,追出去已经迟了。 他本就不知两人去了哪里,偏偏金暮黎又武级甚高,踏雪无痕,根本寻不到踪迹。 他略略一想,便连忙折回,找兰尽落问在哪里看到易锦与人拉拉扯扯的。 兰尽落道:“就是从西城门进来的那条街,但具体在哪块儿,记不太清了,当时没注意这个。” 夜梦天腾身就往那边赶。 已和易锦坦然相见的金暮黎,正捏着他的下巴,眯起来的眼睛里盛满被欺骗的滔滔怒意:“你们竟敢合伙设计我?” 易锦被捏痛,却忍着:“姐姐,锦儿没骗你,有女子喜欢我是真的,塞香囊也是真的,只是我没要,拒绝了她。” 金暮黎看到他脸上的忍痛之色,不由松开力道:“然后你就利用了这件事?” “姐姐,”易锦暗呼一口气,带着哭腔可怜巴巴道,“锦儿实在受不了来自夜梦天的威胁了。眼看姐姐一日比一日喜欢他,锦儿好害怕,害怕姐姐放弃锦儿,选择他。” “可你也不能……”金暮黎咬牙,随后头疼,“也不能找兰尽落帮忙故意刺激我,引我醋意大发得这结果啊。” “我不管我不管,”易锦一把抱住她,唇擦颈侧撒娇道,“锦儿已经是姐姐的人了,姐姐以后可不能抛下锦儿!” 金暮黎扶额。 院中有红梅摇曳,花朵已绽开。 金暮黎终究只是轻轻一叹。 她以为自己可以从容放手,却不知内心深处早已将少年视为私有物,谁都动不得,碰不得。 易锦抱着金暮黎暗自偷笑。 这步几乎是拿性命去赌的险棋,他走对了。 她是爱他的。 不然不会那么愤怒,那么冲动,那么容易中计。 金暮黎放开他:“睡会儿吧。” 易锦应声好,抱着她五秒入梦。 金暮黎阖眸同眠。 这一觉,两人直睡到大半夜。 周府只正厅燃着灯,夜梦天静静站在厅前院子里,面色沉冷。 金暮黎回来时,即便是黑夜,也能通过厅门透出来的暖黄光晕,看到夜梦天双拳紧握,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揽着易锦,不知该说什么。 易锦之前对她有惧怕心理,连续多日不再缠着她亲密黏腻,每天出去学习、帮忙执行各种任务回来后,就休息。 好像忘了她似的。 即便见面,也真如下属参拜公主般规规矩矩。 所以她已隐隐有放弃易锦的打算。 可没想到,事情竟发展成这样。 不管是不是缺失兽魂珠之地魂珠的原因,是不是判断力跟着受损,她既要了易锦,就得放弃夜梦天,再不能与他互动亲吻。 她知道夜梦天爱她,可…… 锦儿一直守身如玉,如今绞尽脑汁所图谋的,不过是将最干净的自己献给她。 她该当珍惜这份浓情厚意。 夜梦天再爱她,她也必须割舍。 可面对半夜不睡、立在雪地里候她的青俊男人,心里竟有些酸涩。 如此模样,必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却隐忍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殿下回来了?” 金暮黎不自觉地放开揽着易锦劲腰的手:“梦天,我……” “平安回来就好,”夜梦天打断她,对她身边的易锦,一眼也没瞧,“伙房备有热水,殿下可以先洗个澡再休息。” 说罢,便吩咐轮值锦衣卫,让他去叫厮奴提热水给殿下沐浴。 未完的话梗在金暮黎喉咙里。 她能感觉到,夜梦天之所以强忍着不爆发,是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两人还能像从前那样。 但那根本不可能。 事情已经发生,又何必假装,何必自欺欺人? 她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对大家都有利:“梦天,我和易~~” “我累了,”夜梦天有些惶急地再次打断她,并迅速转身离开,逃避她的话题,“殿下,已经进入除夕了,不重要的事,就年后再说吧。” 金暮黎哑掉。 是啊,此刻已在除夕时辰里,她为何要执意说出、给人添堵? 都已经伤害人家感情了,还不能让人好好过个年么? 她默默看着那逃也似的孤寂背影,既歉意,又心疼。 他虽是后来者,却爱她爱得光明磊落,从未仗着武级和阅历欺负易锦,更未使用卑鄙手段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追求她,并没有对不起谁。 这样的结果,对他太残忍。 可她没办法。 她也没想到锦儿已在她心里深深扎根,与别人的一点小动静都能让她瞬间炸毛,要一掌拍死人家。 “姐姐,洗澡水应该好了,”易锦很聪明,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只轻声温柔提醒,“去洗洗吧。” 金暮黎扭头看他一眼,绷着的脸,紧抿的唇,立即放松:“嗯。” 她也没心情多说,况且此刻也没什么需要说的。 身体浸在浴桶里,她闭上眼睛。 鸳鸯红帐时,她没从易锦脸上看到任何害怕或其他异样神色。 看来,他之前真的只是需要时间适应她的新身份而已。 他不似夜梦天那般早就知道真相。 这是信息不对等带来的结果,不怨他。 他没爹没娘,更无京官靠山、复杂又深厚的背景。 他单纯的世界里,只有她。 夜梦天没耍心机害锦儿,既是锦儿的幸运,也是对她的尊重。 那是个值得爱的正派男人。 可她无福拥有,无福消受。 同一时刻,易锦在另一房间裸裎泡在热水里。他望着肩头和胸前的片片青紫,嘴角却勾着笑。 那是金暮黎误会之时,在愤怒中留下的惩罚印痕。 脖子应该也有,但他看不到。 他打算洗完澡,睡至清晨醒来时,专门换件衣领不太高的冬衣,在无声炫耀中,宣告爱情主权:金暮黎是他的,谁都不用再抢。 好幼稚,也好可爱。 这是次日金暮黎看到他故意露出颈侧印痕的第一感想。 彻夜未眠的夜梦天双拳握出咔咔响声。 兰尽落瞅个没人的空档,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人都是你的了,又何必这么张扬?非要惹夜梦天忍不住对你动手才甘心?” 易锦因他帮了自己,很是感激,便诚恳解释道:“我就是想让他彻底死心,别再惦记我家娘子。” “看他那样子,分明就是心知肚明,只是受不了真相,自个儿装糊涂,”兰尽落叹道,“你呀,悠着点儿吧,别太过分,逼人起杀机。” 易锦沉默半晌:“好,我知道了。” 兰尽落轻轻推下他:“那就先去把衣服换了。” 他心有不忍,“别这么欺负人,他已经够痛够伤心了。” 易锦默默转身回房。 金暮黎办了走前最后几件事:先请个专业牙医,为每日焚膏继晷、昼夜不歇的周志通装套上品假牙,撑起他瘪下去的嘴皮子。 如此,看上去便威严许多。 红衣女子很有眼力价地及时递上镜子,周志通看着更加精神的自己,笑得老眼直眯,连声谢恩。 金暮黎抬着颌:“花这么点小钱儿,就能买周老的好,值!” 周志通被逗得哈哈大笑,看她越发顺眼,简直比亲孙女还亲。 了却这桩事,金暮黎指着红衣女子,勾勾手指:“你,过来。” 第162章 离斑陆城遇群僧 夜梦天过了一个最糟心的除夕。 尽管他已努力克制,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那扯也扯不出笑容的俊脸,沉得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黑云,令所有人都尽量避开,不敢与他多言。 琉璃眸中的痛与伤,再如何刻意掩藏,也依然流溢出来。 金暮黎自觉难以面对他,便让自己忙碌无暇,和红衣女子谈完话,又去牢里看那个思想不简单的人~~犯官之子纪昌裕,问他有什么要说的。 这家伙虽未参与他爹的一切罪恶事,但知情不报,罪也不小,即便不杀头,也会被朝廷“送你离开,千里之外”~~流放。 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过去的。 纪昌裕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事实上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在他看来,自从明白自己逃不过被贪权老爹连累的命运后,所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所以如今,他对自己这具身体,这颗脑袋,都没什么可说的。 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公主殿下可怜可怜他的母亲~~城主夫人,给她留条活路。 金暮黎淡淡拒绝:“这事得看新城主周大人如何裁决,本殿明日离开这里,再不过问斑陆城的事。” 纪昌裕他娘原本就是富家小姐,没吃过苦,带着丰厚嫁妆嫁给纪敏后,更是锦衣玉食,十指未沾阳春水,出入起居都有人伺候。 偏偏金暮黎两世皆孤儿,给她白眼最多的,就是有钱贵妇。 尤其异界里,年幼的雪奇被赶出村庄,凄凄惶惶踏上行乞路,尝遍人间冷暖辛酸,体味世态炎凉。 所以她极讨厌那些因为有权有钱才从容、才有闲情装优雅的人。 外表光鲜,心却是黑的。 若非投个好胎,生在不愁衣食的富贵之家,她们如何从容优雅? 去看看那些成天撅着屁股在地里刨食、一天不干活就没饭吃的农奴百姓,你跟她谈蹲姿是否优雅试试,跟她讨论锄头的每次起落是否优雅试试,跟她聊挥舞镰刀奋力收割庄稼时的动作是否优雅试试。 一石头砸死你! 肚子都填不饱,还跟你讲姿势? 小雪奇幼时因讨不到饭、还被富家“千斤”喝骂小乞丐并放出恶狗赶走时,饿得身子发软,躺在篱笆墙下不想动弹。 那时的她,但凡有个好心人肯收留或接济一下,也不至于差点被人贩子拖走卖掉。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别说缺失三珠,就算极正常的人,甚至圣贤,在饱受欺负、冷漠与恶意的经历后,也很难善良。 那些凄惨记忆本属于雪奇,可金暮黎现在却觉得雪奇就是她,她就是雪奇。 雪奇,雪麒,一字之差。 这绝非巧合。 她怀疑自己并非只是单纯的穿越,而是两个世界的灵魂融合了。 牢里原本充满刺鼻气味,宁国公主一说要来,立即被打扫清理,收拾得格外干净,还燃了熏香。 然而,金暮黎并未待太久。 夹杂着粪桶尿骚的血腥气非临时打扫就能清除干净的,熏香不但无法起到该有的作用,反而使整个囚室的空气变得更加混浊难闻。 纪昌裕的请求她没答应,但离开后不久,便有狱卒抱捆干草过来,铺在牢房里的光溜床板上,另外还赏了垫絮和旧被。 纪昌裕看着那些东西,笑了笑。 之后,其它牢房的犯人也被改善了待遇,不必再蜷缩着瑟瑟发抖,甚至感染风寒的,还赐给汤药。 纪昌裕看着或谢公主恩、或麻木着脸的各种反应,忽然有种想活下去、为她牵马尽忠的感觉。 可他知道,一切都迟了。 “如果你早点出现,该有多好……”他喃喃道。 如果她早点出现,贪恋权势的老爹就不会陷得这样深。 如果她早点出现,他也不会走上自暴自弃的歧途,把自己弄得如此肥胖且肮脏。 他可以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可以找机会随侍她左右,竭尽心力,为她出谋划策,可以…… 然而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更无法让时光倒流。 为何他要冷着眼睛、硬着心肠对一切罪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为何他要醉生梦死、不去尽力做些改变? 即便无法开仓放粮,也能令人偷偷接济穷苦,救下几条命。 若他曾经尽己所能地为百姓做些事,公主对他的观感就不会如此糟糕。 如今,既没机会弥补过错,也无法改善公主对他的印象。 悔之不及。 金暮黎不知他的想法,否则定要送他白眼两枚:你可拉倒吧,我特么是个假公主,让你随侍左右,岂不很快露馅儿? 何况性格决定命运,即使让一切重来,没有阅历记忆的情况下,人们依然会选择曾经的选择。 纪昌裕是个很复杂的人。 但他的复杂没有助他成长,反促使他逐渐向失败靠拢。 至于纪夫人,她只能哼笑一声:呵呵! 那个看似高贵的老妇,打骨子里看不起厮奴婢女、田间泥腿子,认为他们身上流的血都是卑贱的。 金暮黎潜入纪府时,清晰看到她的真实嘴脸,早就厌恶至极。 纪敏尸体抬回来后,她曾求见公主多少回,都被挡了回去。 金暮黎根本就懒得搭理。 反正强权之下,纪府财物已被搜刮一空换成粮食赈济百姓,也不指望从她那儿多套来些好处。 不料,刚出府衙地牢,那纪和氏竟匆匆赶来,直接噗嗵跪地,流着泪哀求:“求公主殿下开恩!” “好灵通的消息,”金暮黎眉眼一冷,“是谁透露本殿来了府衙大牢?是谁放她离开周府后院?给我查出来,杖责六十!” 随扈锦衣卫立即有两人被呙纲新遣去调查此事。 纪和氏顾不得维护别人,咚咚磕头道:“公主殿下,纪敏罪恶滔天,死不足惜,可裕儿却毫不知情,更未参与过纪敏丧尽天良的行径,求仁德明理的公主殿下发发慈悲,放过他吧!” “本殿仁德?明理?”金暮黎仰脸大笑,“纪和氏,你可知本殿这双手砍过多少人头,斩去多少性命?” 纪和氏既答不出,也不能答。 当然,金暮黎也不是真让她答:“纪昌裕对他爹的所作所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是懒得阻止。” 她挑了挑眼梢,“你若不是故意装糊涂,本殿倒可以给你机会,让你进大牢问询问询,亲耳听他承认。” 纪和氏却未借机探望儿子,只抹了抹泪水,情绪比方才平静些道:“公主殿下心系百姓,乃万民之福,和家愿捐出一半家产,安置城外饥民,恳请公主殿下给我等一个效力机会。” 这是要跟她娘家伸手? 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能筹措多少钱? 何况之前和家已被敲来一笔。 金暮黎望着她那磕出血的额头,心道无论贵贱贫富,无论是否虚伪,女人的护子之心却都是真的。 “本殿怜你爱子心切,就破例帮你跟周城主询问一声,请他三日后给你答复,”金暮黎松了口,“但在此之前,你不可再擅离周府后院。” 她眯了眯眼睛,“本殿不处置你,不代表你无罪,本殿即便宽容,也由不得犯妇放肆。” 纪和氏连声告罪称是。 金暮黎再未多看她一眼。 回了周府,令人请周老正厅议事,两人一合计,便达成共识。 毕竟斑陆城府衙太缺钱了。 而要做的事,却那么多。 不厚着点儿脸皮,也不行啊。 只要有钱入库,本就可大可小的事,便能通融一下。 先口头放风将纪昌裕定为知情不报、与主犯同罪,待和家送了钱,再去其死罪,慢慢磨慢慢改。 不说将和家财产榨干,起码得弄个七八成过来。 其他有家族成员缉捕入狱的富贵之家,皆如法炮制。 待钱到手,那些家族的后人已将生意打理稳定,再最后定罪。 如此,既未枉法,又替他们拔除心头刺。那些提前坐上宝座的新家主,还得用其他堂皇理由掏银子,感谢官府帮他们去掉威胁。 如此,斑陆城的烂摊子才能正常运转起来,亟待解决的民生问题,皆可一一办理。 宁国公主打好地基,周志通省了许多事,老家伙眼里满是感激。 金暮黎又将八名江湖人的事做了嘱托,请周城主匀些心力查办。 周志通自是满口答应。 吃了团圆饭,初一早晨又一起品尝过饺子,锦衣卫队准时出发。 周志通含着老泪送行。 被修理并再次加固的超大马车向城外驶去。 然而出城南行两个时辰后,马车却被一群和尚阻住。 ~~ ps:第161章被直接毙在后台,两次修改未通过,只能砍掉部分情节。为此,删除六百多字。 申请解禁有时限,静待解锁。 第163章 獠牙面具人现踪迹 年轻僧众人手一根锡杖,却破衣烂衫,比要饭花子强不了多少。 他们并非故意拦路,而是其中一名僧人倒在了地上,正被扶起。 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啜护卫皱皱眉,扬声问道:“各位大师,发生了什么事?” 三个背朝车队的光头僧人连忙回身,单手行个佛礼。 其中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沙弥见马上的人都身穿青绿色锦绣服,腰携佩刀,立即像个机灵鬼般道:“大师如惟不敢当,只是如能师兄连饿带累,又被恶犬咬过,支持不住,晕了过去,不知众位官爷施主能否行行好,帮忙救救他!” “你倒是精明,知道我们是官爷,”啜护卫忍不住笑了笑,驱马过去,“让我瞧瞧咬成什么样。” 众僧忙往两边让开。 啜护卫看那倒在地上的僧人年纪也不大,估计二十岁出头,包扎过的小腿有血迹,嘴唇白得厉害。 “我去跟主子禀报,你们稍等。” 说罢,便拨马掉头。 众僧连声道谢,翘首以望。 金暮黎闻报后,想起雪奇幼时被富家女放狗来咬、跑得肝胆肺都快跳出胸膛的事,同病相怜下,伸了援手:“请善水道长帮忙看看。” 稍顷,众僧便见一位身穿素道袍的好看男人走过来,只瞧一眼,便急声道:“快将他扶到马车上!” 扶到谁的马车上? 自然是他和夜梦天的。 这次从斑陆城出来,特意按金暮黎的要求,增了两辆马车,善水和夜梦天、昱晴川同乘,易锦和兰尽落共坐,金暮黎自个儿单独用。 这样安排,不仅是为了缓解尴尬,也有惩罚易锦的意味在里面。 “他这主要是连冷带饿导致的,”人被扶进马车后,善水道,“晴川,快倒些热水,再去公主车上讨些软食。” “好嘞!”昱晴川答应着,倒杯热茶后,跳下马车。 围在车辕两侧的僧众闻言一惊:公主? 不顾寒冷跑来看热闹的兰尽落扇打手心,笑眯眯道:“不然除了皇上,谁能动用我们锦衣卫千里随扈?” “锦衣卫?”法号如惟的小沙弥惊呼,“你们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武功很高强的那个……亲兵?” “什么叫传说中的?”兰尽落表面优雅,内里没脸没皮,“我们可是现实中的人物。” 小沙弥瞪大眼珠子,瞅前瞅后:“好厉害!好威风!” 兰尽落哈哈大笑:“小和尚,我看你尘缘未了,佛缘未到,还是赶紧还俗吧。” 小沙弥连忙摇头如拨浪鼓。 “不入红尘,如何看破红尘?既未看破红尘,为何遁入空门?”兰尽落望着他,眼里藏着坏笑,“小小年纪,什么都没经历过,无法大彻大悟,修的哪门子佛?” 小沙弥挠挠头,竟无从反驳。 两人说着话,善水已在救治年轻僧人,另两名青年僧人则在互视一眼后,行到加长马车前,行礼道:“贫僧等多谢公主殿下!” “你们是文僧还是武僧,怎么连狗都打不过?”车里传出的女声,傲气里透着些微疑惑和懒洋洋,“这么没用?” 两位僧人:“……”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贫僧等栖身的小寺庙被灾民损毁了,不多的存粮被抢个精光,无奈之下,只能出山化缘,”其中一个身形稍高的僧人道,“可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化斋极难,好不容易看到个财主大户正亲自站在门口迎客,想上前化点斋饭,却被嘲讽一顿,其家仆还在关门时放出几条恶犬狂追猛咬。” 马车里略静片刻,轻哼道:“这么大人也能被狗咬,简直愚不可及,蠢笨到了家。” 两僧:“……” 可随后,公主却又吩咐道:“呙同知,将周城主送的冻饺子都煮了,让他们吃顿饱。” 呙纲新领命:“是,殿下。” 两僧喜不自禁,连声道谢。 锦衣卫从易锦和兰尽落的马车里抽出四块木板,就地围起,正要取夜梦天车上的小红炉,金暮黎发话道:“善水没有真气护体,怕冷,且他车上有病人,先用本殿的吧。” 呙纲新恭敬应是,上车提出小红炉。 僧人们想瞧那位仁善贵人,却又不敢肆意探头。 饺子分成两三锅才全部煮熟,煮一锅,分一锅,吃一锅。 众僧端钵吃着热饺子,喝着热面汤,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小沙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殿下真好!殿下真是个好人!” “当然好,”兰尽落哼叹,“这可是殿下的午饭,全被你们吃掉了。” 虽说是金暮黎的午饭,可她不会吃独食,一定和大家一起分享。 等于所有人的饺子饭都没了。 “阿弥陀佛,公主殿下心仁德广,路上定受观世音菩萨保佑,无灾无难,无风无浪,”最年长的青年僧人双手合十道,“各位军爷也定平安顺遂,一切安好!” “行吧,一顿饺子换你几句吉言,”兰尽落好笑又无奈,“刚才听你们说寺庙被灾民打劫了?哪里的灾民?这么狠?” “唉,”青年僧人叹口气,“因天干地旱,地里收不了几粒粮,他们没办法,尤其是只有几个月大、两三岁或四五岁的孩子,被饿得啼哭不止,甚至陷入昏迷。我们正命寺庙太小,存粮少,给了他们,寺里僧人就会没饭吃,住持为了大家不被饿死,便狠着心不开门,还令人轮流值守,没想到如闻和如思夜半换班时,竟私自开门放人进来……” 兰尽落皱眉:“旱灾的旱灾,雪灾的雪灾,路上得有多少饥民?” “倒也不多,一路走过来,好像就水精城、颇黎城雪比较大,”青年僧人道,“其他地方还好。” “一城辖三县,两个城,六个县,”兰尽落道,“那也不少了。” “四面八方,出去找活路的人,往哪边走的都有,或者投靠亲戚,或者沿途乞食,还有的专门跑去寺庙或道观,”青年僧人微微摇头叹息,“若是香火旺盛的大寺庙大道观,自然能救济一下,帮忙渡过难关,可像我们正命寺那样的小寺庙小道观,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用来煮茶的红泥炉体小,燃不出大火,但煮饺子倒也足够。 晕倒的僧人进了暖和马车,又被喂下热水,再经饺子香味刺激,很快就醒了过来。 小腿被重新上药包扎,肚子也填个满饱,人便不能继续待下去。 何况那面容憔悴又沉冷的琉璃眸俊男已经开口驱人:“公主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太久。” 众僧道谢拜别。 公主突然在车里发话道:“将米面分些给他们。” 锦衣卫应是照办。 众僧又道谢。 公主却道:“遇到快饿死的,就帮一把,互相扶持着去斑陆城,周城主会想办法帮大家渡过难关。” 众僧刚应下,公主又补充道:“吃饱了别什么都不干,只等下一顿送到嘴边,你们要帮周城主将灾民招呼起来,做些搭棚建屋、重修官沟之类的体力活,毕竟周城主并没有负责外来流民的义务,不能受灾之后,没人管就叫唤,一旦有人管,就觉得可以心安理得白吃白喝。粮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儿都缺,多一个人的口粮,周城主就要多累少睡绞尽脑汁想办法。” 众僧忙应,快要额冒冷汗。 兰尽落微微压低声音道:“我们离开之前,斑陆城的粮食有一大半是公主殿下省吃俭用,费心筹款,从周边邻城高价买来的。” 众僧恍然大悟,又冲大号马车行了个佛礼。 红泥小炉和四块木板被收起,车队打算继续前行。 却在轱辘即动之时,青年僧人忽然疾步上前:“公主殿下!” 专扈加长马车的呙纲新见他神色有异,便拦下道:“何事?” 青年僧人略微犹豫:“贫僧如智,能否……能否近前说话?” 呙纲新因警惕而欲不允,金暮黎却道:“让他过来吧。” 她哼了一声,“被灾民捣了老巢也不追究、连恶狗都不愿出手击杀的笨人,还能伤到本殿?” 呙纲新心说难保不是苦肉计。 可既然金暮黎发话了,便侧身让开些,只是将刀拔了出来。 如智紧靠车辕,声音也压低许多:“公主殿下,贫僧遇众同门之前,曾去大光明寺求助,不料,大光明寺竟山门紧闭,静悄悄犹如无人。贫僧直觉不对,便循树攀墙,偷偷张望,谁知,谁知……” 呙纲新见他面露觳觫之色,不由眉眼一凝:“你看到了什么?” “贫僧看到、看到……”如智面色发白,嘴唇微颤,“庙院里有很多师兄,但他们神情僵硬,动作迟缓,好像被人控制了心神。而指挥他们做事的,是个、是个……” 被挖出来的回忆,让他此时想起仍然惊惧,瞳孔骤缩,“是个戴着盖住半边脸、下有半口獠牙的恐怖面具人!” “什么?獠牙面具人?”歪歪斜靠着棉被车壁的金暮黎陡然坐起身,“大光明寺在哪里?” “无量山。” 第164章 夜入无量山大光明寺 饺子被饥肠辘辘的僧人吃掉,金暮黎便充分利用公主身份去官家驿站蹭饭。 之后一路走,一路鼻孔朝天地送米送面高调行善,看得众侍卫直想笑。 易锦几次想爬上她的马车,都给踹了回去,最后不顾丢脸使出杀手锏~~哭,才得逞。 夜梦天心里愈发憎恨。 连带帮易锦实施计划的兰尽落也看不到他半分好脸色~~尽管兰尽落极力否认,一口咬死只是凑巧。 人都说会撒娇的女子最好命,但事实上,会撒娇的男人更好命。 易锦食髓知味,进了特制马车后,老实没多久,就开始撒娇式纠缠,不断撩拨招惹金暮黎。 金暮黎哪受得了这种攻势,只是怕自己闹出动静,更伤夜梦天的心,才楞是强忍着,不敢玩车震。 易锦见她明明情动,蓝眸都快被欲海淹没,却咬牙闭眼不碰他,心里顿感失落的同时,也暗自恨上了夜梦天~~直觉告诉他,金暮黎是在顾忌夜梦天的感受。 若非夜梦天,金暮黎早就将他按倒了,根本不会在乎场合。 他想看她发出低吼时额间蓝焰的若隐若现,看它如水波般流转。 那样子好美。 特别美。 而那种独一无二的美,只有他能看见,只有他能欣赏。 这让他无比喜悦。 是爱情独占性带来的喜悦。 可夜梦天什么都没做,只故意绷着脸不苟言笑,再偶尔露出痛苦神色,便能时刻影响金暮黎,害他无法得到金暮黎张狂肆意的爱。 他怎能不气不恨,不怒不恼? 两人互看不顺眼,却又因为金暮黎,而各自将情绪暗藏。 兰尽落靠在车壁上轻轻摇头叹气,自语猜测:“这两人都恨不得杀了对方,也不知谁会先动手……” 坐在马车里的夜梦天腰背挺直,眸光黯淡而冷硬。 他的确起了杀心。 如果机会允许,大光明寺就是易锦的葬身之地。 原本他和呙纲新都建议继续往南山赶路,大光明寺的事,交给帝王暗卫去查探处理。 可金暮黎想去看个究竟。 最后经过讨论与商议,只由夜梦天、兰尽落、呙纲新陪她过去看看。看过就走,不经手。其他人则留在离大光明寺最近的驿馆。 金暮黎当时也同意了。 与他同车的昱晴川正没心没肺地躺在厚厚软褥上呼呼大睡,善水的手指贴着茶盏取暖,默默垂眸,不敢在夜梦天面前回想金暮黎对他好的事,怕自己忍不住露出傻笑。 可那女子的声音却总是自动响起:“善水没有真气护体,怕冷,且他车上有病人,先用本殿的吧。” 她那样的女子,居然能注意到红泥小炉这种细节,简直是…… 让人心里甜极了。 可他只能将这份甜蜜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偷偷藏起来。 绝不能被人看见、被他们发现。 由锦衣卫随扈的马车队过了因雪灾而路有冻死骨的水精城、颇黎城,便是夏秋闹过旱灾的修篁城。 可惜,修篁城已名不符实,大片大片的上品竹林都因太过干旱而开花枯死,毫无青翠之色。品种越娇贵,黄得越早,枯得也最快。 如今仍顽强活着的,只有极其耐旱、且树皮苦得根本不能吃的贱草树。 过了修篁城,便是无量山在其辖内的隔香城。 众人按计划行动。 可待天黑临出发时,原本不在同行计划内、且当时并未出声反对的易锦却突然死缠着,执意要跟金暮黎一起去。 夜梦天忍无可忍,一拳朝他挥去:“你够了!” 却被金暮黎闪电般抓住手腕。 “暮黎,你……”夜梦天咬着牙,双眼泛红,“当真要纵容如此不知轻重的人?真不怕哪天受他连累被他害死?” “我纵不纵容,你都不能对他出手,”金暮黎这会儿竟不再避着,直视他的眼睛道,“我的人,即便犯了错,也只能由我教训,更何况他还并未做错什么事,只是单纯想跟着我而已。” 易锦不由深情凝望她的侧颜。 所爱女子这么懂他,真好。 武功的高强低微,与恋上一个人、想跟她时时刻刻在一起的心并无关系。 自从金暮黎在怪松山山顶中毒后,他便明白,武功再高强的人,也难保会有被恶魔成功算计的时候。 没谁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 所以他希望自己以后能和她时刻相伴,平安时一起欢笑,出事时…… 出事时即便不能替她挡灾,即便无力相救,也能陪她一起共赴黄泉,免得她孤单。 夜梦天不会真的强行阻止,只冷冷道:“你就护着吧,若他害你身陷险境,可别怪我没提醒。” 金暮黎本想说“我愿意”甚至“那是我的事”,可最终却只是高傲抬颌,哼了一声,揽着易锦飘然而去。 呙纲新和兰尽落连忙跟上。 夜梦天盯着她的背影,两拳紧握,双唇紧抿。 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平静下来后,施展轻功追过去。 离隔香城城门只有九里路的无量山,即使尚处春寒,也因地理位置接近南方,而依然氿泉喷涌,溪水??。 帝都城西有金光明寺,其《金光明经》的忏悔思想重点是为国行忏,乃护国之经,诸经之王。 处于南北交界~~流风国中部的大通寺,其《圣大解脱经》的忏悔思想,重点在修行者个人忏悔业障和速疾成佛。 而隔香城无量山的大光明寺,则是普通百姓的忏悔之处,广大信众所诵之经为《大光明忏法》。 足尖轻点地面,金暮黎无声飞燕般落在寺庙第一进灵官殿的单檐硬山顶建筑上。 跟来的几人一边凝神戒备,一边扫视这座在僧人如智眼中变得极其诡秘的寺院。 第一进灵官殿和第二进天王殿皆是无灯无人,金暮黎打个手势,便朝散发烛灯光晕的第三进建筑~~大雄宝殿轻轻掠去,飘然如羽。 大雄宝殿的正中,自然是释迦牟尼莲花坐像。 坐像气韵生动,金暮黎以目测之,觉得足有二十四五米的高度。 然而此刻,原本置供香客信徒磕头礼拜的蒲团跪垫的地方,全部撤除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套极其讲究、极其精致贵重的内棺外椁。 几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把棺材停在佛祖像前? 有没有搞错? 得失心疯了不成? 垂眸护在棺椁四周的八名僧人站着一动不动,的确很不对劲。 除了他们,那个僧道怪和他的竹木护卫也在。 另外,还有一只半人多高、头部有三条白色纵纹的灰毛野兽~~狗獾,蹲坐棺旁,看着门外。 那家伙头长耳短,爪子锐利。 如此阵仗,显然,那棺材里定有极为贵重的东西。 金暮黎凝眉瞅着,传音道:“主角没出来,暂不要打草惊蛇,你们在这盯着,我去后面藏经楼看看。” 夜梦天不允许她单独行动,正要反对,却见一人出现在视野中。 众人瞳孔猛缩。 不用阻拦,金暮黎便戛然止步。 从挡住视线的巨大佛像后面走出来的,正是戴着半侧獠牙面具的男人! 第165章 杜宇宗师对莘将军 男人脚蹬战靴,面色阴冷,褐色头发不太长,却利落清爽。 面具里的那只眼睛的确呈黄色,且没有眼珠。 另只眼睛为猩红色,似由爆脑鲜血融聚而成。 他朝棺椁看了一眼,声音淡而冷肃:“还在沉睡?” 僧道怪早已起身,闻言连忙躬身作答:“一直没动静。” 獠牙面具男人微蹙露出来的半边眉,用那只猩红眼凝视棺内,良久才伸出一只手扶着棺沿:“不能再等了。” “可若就这样启程……”僧道怪一脸担忧之色,“万一中途醒来,散发红光,必将引起注意。” “那就燃起香鼎,举行祭祀,强行唤醒,”獠牙面具男人抬头扫视众僧,猩红眼中似有狼光暴射,“现成的祭品,不用也是浪费。让它吃饱喝足重新入睡,必能顺利带回宫。” 带回宫?他们要把什么东西带回宫?哪个国家的宫? 呙纲新看向金暮黎。 金暮黎摆摆手,示意继续听。 看这意思,那棺材里睡的应该是凶兽白骨,可她又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兽魂珠没回来之前,她在凤栖城外血池边见那白骨及其散发的红光时,尚有一丝不妙直觉。 如今兽魂珠之天魂珠归体,即便凶兽白骨在棺内沉睡,她也不可能一点感应都没有。 然而此刻,分明就是~~棺里的东西似乎对她并无威胁。 或者说,那其实是具空棺。 再或者,里面放的是普通兽骨。 人有人的直觉,兽有兽的直觉。她现在人魂俱全,外加半只兽魂,不可能对危险之物毫无感应。 所以她的推论是:大雄宝殿里的那些人,在做戏。 可如果是做戏,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做戏?做戏给谁看? 如此一想,答案便呼之欲出:獠牙面具男人知道他们在这里。 金暮黎心头凛然。 刻不容缓,她立即近距离传音,将所有猜想告诉身旁四人,免得他们被算计得猝不及防。 四人面庞都有些微微变色。 他们来得悄无声息,路上也没遇到任何阻碍,怎会被发现? “怕是等着我们上门呢,”金暮黎冷哼,“我猜如智和尚感觉不对劲、爬上墙头偷窥时,他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故意放他走。” “那也不对,”呙纲新低声道,“他怎知道如智就一定会遇见我们?而且如智来大光明寺求助时,最迟也应该是秋尽冬初。这中间隔着两三个月,风险岂非太大?” “妈球儿,”金暮黎皱眉骂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兰尽落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恐怕想走,也不那么顺利了。” 夜梦天望着敞开的三扇大殿门:“做戏给我们看的目的是什么?” 是啊,如果是做戏,那他们做戏的目的是什么? 众人一边警惕,一边思索。 “拖住我们,”金暮黎、呙纲新忽然同时道,“用假的拖住我们,而真的凶兽兽骨已经运走!” 说了同样的话,两人不由惊讶地互视一眼,之后笑了起来。 然而想到真的已被运走,笑容都倏然敛起,骂道:“糟了!” 话音刚落,未及身动,大殿里便传来一阵阴笑声。 獠牙面具男人跨出门槛,抬头望向五人立身之处,“不知今夜竟有贵客驾临,莘某有失远迎。” “姓申?”金暮黎瞧着他的那只猩红眼,正好以高高在上的位置睥睨俯视,“阁下尊容如此奇特,莫非是申公豹的万代后人?” 相貌被当众嘲讽,獠牙面具却丝毫未恼,不疾不徐道:“长公主说笑,在下乃莘莘学子的莘,并非申公豹的申。” “哦?”金暮黎顿觉此人深不可测,定是极其难缠的主,“如此说来,阁下定然博学多才,精通数学星纬、兵家韬略,以及那个、那个……” 她竟忘了词,卡住。 夜梦天低声提示:“捭阖之术。” “啊对对,捭阖之术,”卡得这么明显,金暮黎便没打算遮掩,“对不住,一时脑抽,卡住了。” 獠牙面具哈哈大笑,猩红眼眸中多了一丝兴味:“没想到长公主如此率真。” “呸,什么率真,你直接说本殿蠢就得了,”金暮黎抬抬颌,“我说,莘将军,既已面对面,就不必再藏着掖着,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那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獠牙面具笑容倏敛:“你怎知本将身份?” 金暮黎心道:我特么又不瞎。 嘴上却嗤笑:“若非将军,谁能配那么好的战靴?” 莘将军垂眸。 之后微微侧头瞟了眼棺材:“兽骨。” 莘将军回首看她,“想必长公主殿下早已将凤栖城的事,报给了流风国朝廷。” “那必须的,”金暮黎哼了哼,“如此诡异之事,自然要传书回京,着人问问。不过……” 她面露疑惑,“你们拿活人祭祀一节破骨头,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在研究什么了不得的邪术?” 獠牙面具挑了挑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眉:“长公主还没收到答案?” 金暮黎嗤了一声:“本殿若什么都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獠牙面具哈哈笑道:“那就恕我无可奉告了。” “嘿,你……”金暮黎伸手指他,继而气恼扭头,“看到没?你们都看到没?这鬼一般的家伙居然敢戏耍本殿!去去,快替本殿削他!” “是,殿下!” 夜梦天、呙纲新同时飘身掠下。 身穿道袍、头戴和尚帽的僧道怪命令竹木护卫冲上来,自己则拿出一支破旧竹笛,吹响初时呜呜幽咽、尔后渐变尖锐的诡谲之曲。 大殿里随乐走出十几名僧人。 守护棺椁的八位僧人却未动。 十几名僧人在乐曲变得尖锐时,猛然抬头,原本呆滞的目光陡然凌厉凶狠。手中锡杖挥舞起来的那刻,也完全是不管不顾不要命的打法,哪怕是自身破绽再大,也要拼着躯体,将对方置于死地。 夜梦天、呙纲新知道他们是被控制了心神,若真的下手,便是滥杀无辜。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顾忌,架就不太好打了。 金暮黎“欻”地抖出血狼鞭,兰尽落却道:“僧道怪交给我。” 说罢,便斜掠而去。 金暮黎立马将目标改为莘将军。 莘将军喝道:“来得好!” 却在此时,一道蓝色身影突然凭空出现在金暮黎身侧。 那是一名头挽道髻的老道。 他抓住金暮黎的手腕一闪,两人便同时消失不见。 莘将军失声惊呼:“神足通?” 一位白衣男子在金暮黎被带走后,轻功施展得如同空中飞鸟,飘飘而来。广袖一拂,便有无数羽毛犹如银针利箭刺射而出:“送走了白骨,你就留下吧!” 第166章 南山北漠到西泽 金暮黎甩响长鞭,尚未打个痛快,就被一只非如铁钳却不容置疑的手扣住右腕,带离大光明寺。 她虽骇了一跳,却无机会摆脱并质问,晕电梯般眩了几瞬,人便落脚换了地方。 稳稳神,刚看清身处草木蕃盛、竹苞松茂之地,还未开口,身穿蓝色道袍的虚静道长便臂挽拂尘,气喘吁吁踏空疾奔过来:“还好还好,来得及!” 金暮黎:“……” 轻功卓绝都能跑成这样,这里离大光明寺该有多远。 她抬头望望天上月,再瞧瞧虚静和由内而外散发淡然气息的白眉老道:“我说,你们玩的是哪一出?” 虚静喘匀了气才道:“金~~” 晓得她的真实身份,面对面时,竟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合适。 稍稍犹豫了下,“那个……雪奇姑娘,莘将军在流风国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 “已经完成?”金暮黎对这个新称呼并不排斥,只微微蹙眉,随即一惊,“你是说,凶兽兽骨的搜集工作全面结束了?” “应该是这样,”虚静道长面色凝重,“圣上一直在和其他国家暗中保持联络,今日收到各方消息,说所有潜伏者皆已相继离开,且用的都是遁行秘术,令人无从追踪。” “那可麻烦了……”金暮黎明白,若非任务完成,隐藏在各国搜集白骨的人不会有这样整齐划一的动作,“看来姓莘的是最后一批,打算走,却没来得及。” “正是,”虚静颔首,“你们到达大光明寺时,萧军师正带凶兽白骨从后山离开,因使用的是五行遁术,我们没法儿追,只能眼睁睁看他逃走。” “五行遁术?”金暮黎感觉自己仿佛有点印象,“金木水火土?” 虚静道长点头:“无量山后山有湖,萧军师用的是水遁。” “那家伙居然会水遁,”金暮黎摇头啧啧,“倒也牛掰得很。” “我们暂时追踪不到背后之人究竟在何处将白骨合在一起,举行祭祀,只能……”虚静望着她,“一边由各国通力查找,一边请湛存真人带你去南山北漠西泽,用最快的速度寻回贵重之物。” 金暮黎没反对。 如今形势严峻,自然不能再坐马车慢慢悠悠的荡,只是…… “锦儿还在大光明寺,得请湛存真人将他带过来,”金暮黎的语气依然有些颐指气使,“他武功不高,又刚过及冠之年,且出门转向,还不会游泳,我不能丢下那个笨蛋。” “雪奇姑娘不必担心,圣上暗卫和另一股力量都在今夜现身于大光明寺,他们会安排好所有人,绝不让他们有任何危险,”虚静信守承诺,绝口不提杜宇宗师,“等找到要找的东西,湛存真人自会帮忙通知他们过去会合。” 这种安排不能说不妥,可金暮黎还是觉得不踏实:“就带锦儿一个,他是我床上的人了。” “咳咳……” 虚静道长差点被口水呛死。 我说雪奇姑娘,你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不要这么直白? 哦,算了,她是上古神兽,说话直白才正常。 “既是枕边人,那……”他看向白眉老道,“能多带一个吗?” 湛存真人摇摇头:“此神通需接触肢体,一左一右,只能带两个。” 金暮黎皱眉看虚静:“你去做什么?” 虚静:“……” 他有点尴尬,“贫道若不来,雪奇姑娘怕是不会相信湛存真人的。” “我已经相信了,不会和他自相残杀的,”金暮黎抬抬颌,“所以你不用去了,换易锦来。” “这……”虚静迟疑。 “雪奇姑娘,”湛存真人开口解围,“无论是南山,北漠,还是西泽,都可能藏有我们想不到的危险,有虚静道长陪同,才能在关键时刻助我们一臂之力。” “正是正是,正是此理,”虚静连忙附和,紧接着又宽慰道,“雪奇姑娘你放心吧,有那么多暗卫在,锦公子不会有事的。” 他俩说得不无道理,金暮黎若再坚持,就是不识大体、胡搅蛮缠了。 虚静见她瞧往大光明寺方向,虽默然不语却面露些微担忧之色,立即吹捧两句,免得她心有所牵,磨蹭不肯走:“贫道就知道雪奇姑娘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不会因儿女情长,耽误大事。” 他朝白眉老道使眼色,“既无异议,咱们就即刻启程可好?” 湛存真人微微颔首,一手抓住一个,瞬间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在远岭如游龙、近山似伏虎的南山范围。 南山,处流风国最南边,并非是哪一座山的山名,而是指整个南部参差错落衮衮不断的所有山峰。 金暮黎站在不知名称的巍峨山顶上,看着由近及远连绵起伏犹如青翠麦浪的峰峦叠嶂,万丈豪情不禁油然而生,猛然一挥手。 虚静道长:“……” 湛存真人:“……” 一副气吞山河之势,竟然没词儿? “那个,”金暮黎冲二人尴尬一笑,“最近脑子总是短路忘词儿。” “无妨无妨,”虚静忙道,“文采再好,也打不了天下,若想平息战争,还得靠高强武力。” 湛存真人道:“雪奇姑娘可以开始了。” 金暮黎点点头。 她展开双臂,闭上眼睛,很缓慢地转动身体,低喃道:“如果你在这里,就归来吧……” 然而,并无动静。 于是迢遥群山,尽留足迹。 尤其是烟云漂浮曳动、岚石水雾朦胧的百丈飞瀑,更是不能错过之地~~既然天魂珠是在东海水域找到的,那么此处便是渊渟深潭最有可能。 可事不遂人愿。 七天七夜,东面山箐,西边峡谷,北侧深壑,南崖珠瀑…… 金暮黎全都试了个遍,却没任何感觉和回应,更妄谈收获。 飘立在雄厉危崖旁的高高树杪上,金暮黎望着最后一处垂绡瀑布,澄碧潭水,即便累如狗,亦不觉辛苦:“看来并不在南山。” 虚静道:“那就赶紧去北漠!” 二人无异议。 南山到北漠,跨越整个流风国,然,对于修成道门神通的湛存真人来说,也不过是多那么几个绝妙闪烁。 金暮黎因好奇而不听话,非要睁着眼睛,想趁白日看个清楚。 结果,只觉眼前光影扭曲着快速闪动,脑袋晕得快要分不清东西南北,待停下时,眼前直转小星星。 北漠此时仍处最寒冷的时刻。 一道夹纤河,分开两个国。河的南边是流风,河的北边是通漾。 流风这边山川土屋积雪尺高,通漾那边广袤草原不见一丝青色。 “不是枯草,就是冰雪……”金暮黎思忖片刻,扭头看向湛存虚静,“我怎么觉得不会在这里?” 地魂珠藏在枯黄草地里的可能性太小,倒是河水还有点希望。 可瞧瞧河面连坦克都能走的厚厚冰层,即便真在里头,怕也出不来。 虚静征询二人意见道:“要不我们先去西泽?” 湛存真人没反对。 西泽有的话,自然最好。 西泽若没有,也算排除可能,地魂珠只会在北漠。 如此,即便再如何冰雪覆地,困难重重,也要克服取之。 这回,金暮黎学乖了,不用提醒,就自己把眼睛闭上。估摸着大概只有五六分钟,便达西泽。 西泽之所以被称为西泽,乃因流风国的西北角大小沼泽星罗棋布,多得无从下脚。边界国谁都不用派兵驻守,那真是人进人亡,马进马陷,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即便轻功卓绝,也不敢轻易尝试。 毕竟西泽太大了。 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一口气跨过去,中途半点儿不用歇。 万一点足借力时,正好踩在淤泥里,那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因为据说这大沟小岔无数的沼泽地,除了深软淤泥,还有数不清的人畜骸骨、孤魂野鬼。 他们都是陷死在沼泽地里的。 因无法投胎转世,便常年躲在烂泥里巴巴望着,等替死鬼。 死人等,死马也等。 当然,这都是传言。 金暮黎真正看到的,却是广大无边的沼泽地一片死寂。 可以说,这种死寂已经夸张到令人毛骨悚然。 若形容得具体一点,就是好像泥里的确有无数尸骸恶鬼,但都被什么东西给震慑了,吓得缩头缩脑,连大气~~不,是连细气都不敢出。 金暮黎隐隐觉得,那个能震慑群鬼的东西,正是自己的地魂珠。 “快看!”虚静手指沼泽,低声惊呼,“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了!” 不用他说,金暮黎和湛存真人也已看到,整个沼泽地都在开始冒泡。 那些泥泡就像水里的朵朵浪花,不仅密集,且越翻越多,越翻越大。 它们初起无声,后渐有音。 那声音在金暮黎听来,简直悦耳极了。 她看着不断翻涌、越来越大的泥泡,露出笑容:“归来吧!” 之后,她腾身而起,掠向半空,冲沼泽地高吼,“归来吧!” 话音刚落,一枚半土色、半浓黑的透明晶球便破泥而出,迫不及待般直直撞向她的胸腹。 金暮黎额间的蓝焰瞬间大盛,脚底的蓝色虚圈也迅速变成实心。 “吼!” 兽吼震天,白光四射,湛存真人和口鼻流血的虚静道长眼前,霍然出现一只庞大而强悍的巨型神兽。 它浑身雪白,额心蓝焰及蓝眸极其漂亮。因身在空中,四掌掌底的蓝圈也看得极为清楚。 而除了毛色与相貌,同样吸人眼球的,还有它的雪白尾巴。 那尾巴太长了。 血狼鞭、黑蟒鞭加起来都不止。 只看着,就丝毫不怀疑,那尾巴抽出去,能干翻一艘沉重海船。 “我的天!” 不知何时,湛存和虚静身后竟多了三个人。 老和尚,白衣男子,以及,夜梦天。 第167章 杜宇宗师真身 神兽漂亮蓝眸与夜梦天对视。 白衣男子似怕惊扰到她,压低声音轻轻道:“琉璃,你眼光很好,可喜欢这样的女子,也需要勇气。” 夜梦天仍然抬头看着空中的金暮黎原形,眼睛眨都不眨:“爱她这件事,乃自然心生,不需要勇气。” 白衣男子简直想为他叫好。 雪白神兽的蓝色双眸瞬间柔和,右爪微微抬起,便落在夜梦天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白衣男子看着脑袋还没人家半个爪子大、头发乱成鸡窝的夜梦天,不由退开几步,扑哧笑出声。 “重新认识一下,我,原名雪麒,白雪的雪,麒麟的麒,”四珠全部归体,所有记忆都恢复的金暮黎开口道,“冥界鬼魂之宗、罗酆山主神~~酆都北阴大帝的唯一坐骑。” 虚静举袖擦擦鼻血,头还有点晕晕,嘴巴却抓住机会问:“贫道一朋友费心收集来的孤本上,写雪麒姑娘在天河之劫中协助诸神,与凶兽恶斗,致重伤,不知是否属实?” “不然呢?”金暮黎觉得他被震昏了头,神志不清,好笑道,“若非四珠遗失三颗,我来人间做什么?” 虚静猛拍一下额头:“哎哟贫道傻了!” 金暮黎看向唇色浅淡的月白袍男子,话却是对夜梦天说的:“这就是你为之暗中效力的人?” “在下本朝四皇子,百里音尘,”白衣男子连忙拱手,“夜梦天并非我属下,而是表亲兼师兄,我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原来如此,”金暮黎点点头,目光转向老和尚,“金光明寺的高僧?”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金暮黎抬头看向远方:“本神兽的背,只有帝君能坐~~虽然帝君把我当孩子养,当朋友待,从未真正用过,但在我心里,能坐我背的,只有父亲般的帝君,和宠我如妹的青羽哥哥。所以你们,怎么来的,还怎么走吧。凶兽的事,我会解决。” 夜梦天急了,正要说话,却被一串笑声截和:“哈哈哈……” 另一位身穿白衣的男人飘然而至,“小雪麒终于肯叫哥哥了!” 金暮黎脸颊一红,身体一晃,变成人形:“你……哼!” 虚静大惊:“杜、杜、杜……杜宇宗师?” 杜宇微笑:“是我。” “你你你……”刺激太大,虚静语无伦次,“你是……你竟然是……你怎么会……” “当然是我,否则人界哪有记录神界之事的孤本?”杜宇笑道,“雪麒三魂珠遗落,一魂珠受损,我受帝君之命,来人间收转世后的她为徒,并做出泥偶,注入我的精气……” 他顿住,不再讲述详情,“总之就是为了让她在愤恨之中暂时死去,诱使另半颗魂珠前来融合。” 虚静张大嘴:“天河之战,她竟伤得那么重?” 杜宇点点头,飘向金暮黎。 飘着飘着,就变成俊俏至极的青衣男子。 金暮黎望着他,眼中渐有雾气。 青羽到她跟前,揉她雪发脑袋,轻叹:“为了不使神界和人间生灵涂炭,我们小麒儿受了很多苦。” 金暮黎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眼中水蓝色的雾气还没来得及转化成泪,便气恼恼地收了回去。 青羽见她面色红红,不由笑道:“好好好,不摸你头,不在人前摸你头。” 金暮黎更加羞愤,踹出一脚。 青羽早已熟知她的招数,及时避开的同时,岔开话题道:“雪麒,我们先去收拾那堆破骨头吧,弄完赶紧回家,帝君还等着你呢。” 金暮黎的蓝眸瞬间又变水汪汪,她抬脚就走,片刻不再耽搁。 归心似箭。 百里音尘忙道:“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们去帮忙!” “流风、三楹、琼雨,三国交界处,”青衣美男边走边化作身穿白衣的杜宇宗师模样,“离十八蛊寨只有二十五里路。” 十八蛊寨? 正埋头赶路、令人瞠乎其后的金暮黎突然“嗖”地蹿回:“锦儿呢?锦儿可安好?” 夜梦天被气到,抿着嘴唇不说话。 “雪麒……姑娘,”百里音尘称呼得有些艰难,“梦天他为了见你~~” “我在问锦儿怎么样,”金暮黎打断他,“梦天既然好端端站在这里,就无需汇报太多,我关心的是不在跟前的。” 百里音尘:“……” 他握拳掩唇,轻咳两声。 青羽跟着折回,面带笑意:“小麒儿,他们可只有百年寿命,你是要在人间找两个临时侍夫吗?” 夜梦天的脸瞬间变色。 百里音尘同情地望着他。 虚静道长也不知如何安慰。 金暮黎心想:回去后求求帝君~~ “你不用想着求帝君,”尚未想完,青羽便如她肚中蛔虫道,“凡人寿命都自有定数,不可擅改。” 金暮黎:“……” 青羽笑得很欠揍:“你乃天界神兽,一年一个夫郎很正常。可这两位,你只能当糖豆儿嗑,而且嗑的时候还要悠着点儿,毕竟他们都是凡人躯体,随便舔几下就没了。” 百里音尘:“……” 虚静使劲咳:“杜宇宗师……” 老和尚转过身去,闭眼竖掌直念佛号:“阿弥陀佛……” 金暮黎无语地瞧着他。 这家伙简直是故意的。 她一把拽住他袖子,将他拖走:“青羽你是不是当我师父没当够?是不是时间太短当得不过瘾?走走走,今天再让你威风一回,由能耐师父打头阵,帮徒儿将那凶兽的兽皮扒了,做件小皮袄……” 说着说着,两人身影便远得再也听不见了。 虚静愣愣瞧着,半晌回不过神:“她说……要拿凶兽做皮袄?” 百里音尘疑惑:“白骨拼成的凶兽,有皮吗?” “这……”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想知道,就自己过去瞧,”湛存真人道,“我们动身吧。” 虚静连忙搭上他的手:“有劳有劳,多谢湛存真人!” 湛存真人带着他闪身不见。 百里音尘观叹道:“据说道教身通和佛教神足通都相当难修,却皆有高道高僧修成,真乃不易。” 夜梦天无心讨论这个:“要不要派军队过去帮忙?” 百里音尘道:“远调来不及,只能集结当地守备军。” “绠短汲深,”夜梦天摇摇头,“都是没大用的废铜烂铁。” 百里音尘皱眉:“白将军和伍将军的边境军倒是铁血,可太远了。” 夜梦天道:“朝廷跟十八蛊寨的关系到底如何?能不能请动蛊民?” 百里音尘眼前一亮,哈哈笑了声,低问道:“你可知十八蛊寨的圣女是谁?” 夜梦天摇摇头。 他哪儿知道。 百里音尘淡色双唇贴他耳边,轻轻道出一个名字。 夜梦天顿时瞪大眼睛。 第168章 凶兽被复活 灵榇城。 流风、三楹、琼雨三国交界之地。 为什么叫灵榇城? 因为它的地势活脱脱一具棺材形状,而且还是已经下葬的那种。 世间罕有,独一无二。 被皇帝和朝廷机密层寄予厚望的金暮黎悬停高空,望着这座地下城:“想复活它的背后之人也太会选址了。” 青羽化成的杜宇宗师道:“那些白骨原本就常埋地下,被他们找到后,又不断以人魂血魄喂养,更加见不得光,也只有大凶大煞地脉,才最适合。” “整座城都被布了阵法,且连设三层,”金暮黎语气淡然,“比夜梦天家的还厉害,是个高手。” “可惜,”青羽摇头,“对咱们没用。” 无论是城池,还是若隐若现的凶兽气息,他们都能看得清,感受得到。 换成其他人就不行了,这阵法对凡民有阻隔之效。 “小麒儿是想猫捉老鼠慢慢玩,还是直接破了?”青羽笑道,“机会难得哦。” “直接破掉弄死,”金暮黎化出巨大原形,一爪子轰下去,“雪麒想帝君了!” 将神通施展到极致、奋力追来的湛存真人,虚静道长,老和尚,百里音尘,以及夜梦天等五人,正好赶上这场难得一见的热闹,雪麒神兽那尖锐锋利的弯月长爪,被几双眼睛瞧个一清二楚。 三层灰黑色的阵幕直接被利爪撕裂,在陡然传出的喧嚣声中,破碎消失。 然而随阵幕一起消失的,还有原本就淡薄的凶兽气息。 “不好,”青羽脸色微变,“中计了!” 百里音尘等人不知什么情况,几乎是齐声开口:“怎么?” 青羽身子一震,变成一只比成年雄鹰还大两倍的青色神鸟:“我去看看!” 话未落音,便展开双翼清唳飞离。 众人皆惊。 之前说杜宇宗师其实是北太帝君派来暗助雪麒的人,他们便一直以为他是帝君贴身侍童、得力助手或心腹干将。 人体人貌的那种。 没想到,竟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青色神鸟。 半边翅膀都能遮住大片天光。 雪麒释疑道:“他们故意留下凶兽气息误导我们,真正的血祭,另有别处。” “这背后之人果然狡诈,”百里音尘摇头,“不仅隐藏极深,查这么久都查不出到底是谁,还计谋多多。” 雪麒蓝眸盯着下方:“他既费心将我们引到此处,必然不止是诱我们上当这么简单,应该还有拖延时间的后招儿。” 话刚说完,暴露在视线里的城中心广场处,便突然涌出几千名百姓和武者,他们个个手持兵刃,似被偶线控制般飞出城池,朝夜梦天等人掠袭而去。 而这群人里,竟然还有凤栖城蜜饯糖果铺徐家之女,青云山青云剑派长老张剑霆,以及苻家苻七琴、苻斜阳、苻羽萌、苻襟涵等无数熟悉面孔。 徐家女不能说话,状如疯魔。 张剑霆胡子拉碴,瘦骨嶙峋。 苻七琴被剥过皮的脸异常恐怖,另五人也都干成皮包骨,没有一丝血色。 “这……”虚静惊道,“他们、他们……” “血液几乎被放尽,”原本比夜梦天更加从容优雅的百里音尘面容沉肃,“这座地下城怕是一个健康之人都没有了。” 他原本只想一睹金暮黎找齐魂珠后的神兽真容,满足好奇心就回京城。 可看到之后,却欲罢不能,鬼使神差地继续跟着。 毕竟这种机会百年不遇,千载难逢~~天界神兽与凶兽打架,不知多少辈子才能观战一回。 若放弃走了,余生的每个夜晚都得辗转反侧,宿不能寐。 所以即便明知有风险,且很可能伤及性命,也还是跑过来瞧瞧。 夜梦天持剑迎战,脸色同样不好看:“心神也被控制,且受控程度比大光明寺僧人更甚。” 大光明寺的僧人,需有笛声引导,才会行动,如同傀儡木偶。 灵榇城的人,却是无笛自动。 应为药物所控。 虚静一记拂尘扫出去:“咱们不能被缠住,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找到真正的血祭处,否则后果不堪~~” “设想”二字尚未出口,远处一座山峰的峰顶便突然传来惊天巨响,随后大团红光炸裂般翻滚着破峰而出,夺目光芒犹如风卷火云,漫耀半边天空。 “吼!” 峰顶露出一只巨大的红毛狮头,狮吼声响彻苍昊,震耳欲聋。 显然,白骨化形,血祭已经成功。 青色神鸟鸣叫一声,趁它身体未出笼,疾翔过去,想用爪子扭断它的头。 狮头却突然张开大口,“嘭”地喷出一团烈火,火龙径直朝青鸟燎灼而去。 青鸟鸣叫着急旋避开,翅膀的膀尖还是被烧到一小块儿。 它连忙俯冲而下,扑向滉瀁巨湖。 雪麒见状,心疼得要死,再顾不得任何人,嘶吼一声,便朝山峰那边狂奔。 没想到凶兽刚复活就这么狠,夜梦天怕雪麒吃亏,不禁忧心如焚,金银二剑,双剑齐出,猛杀猛砍道:“我们得过去帮她!” “这不是你们能插手的战争,”湛存真人只将杀上来的受控者点晕,并不伤其性命,“天界之物,无论善恶,厮杀起来,都不是尔等能靠近的,仅吼声就能震碎凡人心脉,打斗时的风力更能将人掀入高空再活活摔死。”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夜梦天眼尾泛了红,“起码能帮忙照顾受伤的青鸟,免得暮黎分神!” “这……也好,”湛存真人颔首,继而转向百里音尘,“蛊族圣女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了,”百里音尘一边应付围攻一边道,“收到传书,她不会耽搁。” 夜梦天正想说先行一步,东边忽然传来轰隆马蹄声,首领身穿黑衣,头戴黑纱帷帽,不断甩响马鞭,疾驰而来。 竟是一名女子。 她的身后足有两百多人。 胯下所骑全是骅骝。 他们手上并无刀剑兵器,只是单手抱着瓶瓶罐罐或囊包小木桶。 百里音尘露出微笑:“她来了。” 黑衣女子并未策马到跟前,两百米外就勒缰止马,随后一抬手:“放蛊!” 两百多人齐齐下马,倒出罐桶里的东西。 蜈蚣,蛇,蜥蜴,蜘蛛,蚂蚁…… 密密麻麻,动物大军般浩浩荡荡朝众人疾速爬去。 看着就脊背发凉,头皮发紧。 老和尚、湛存真人立即各拽自己要负责的人,闪身不见踪影。 金暮黎正在湖边为青羽洒药治疗烧伤。 伤势不重,只是秃了几根翅尖毛,一块儿皮肉被灼个半熟。 狮头兽的身子正全部现形。 “哈哈哈……” 一名缟衣女子的狂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本座终于成功了!” “本座将颠覆整个世界!” “狮蝎兽,助我灭掉流风国,将百里赓打成废人,让他当我的奴隶俘虏,再一刀一刀凌迟杀掉!” “我要让所有人都成为鳏夫寡妇!” 众人抬头望去,见那长着红毛狮头、猛虎下山般跃下峰顶的狮蝎兽,果然配着一副巨蝎身子。 尾巴却如收窄的鱼骨,除了两排尖刺,一根毛都没有。 金暮黎化为雪麒时,爪有五指,前四侧一,和人差不多。 狮蝎兽却有六根。 四根在下,爪尖朝前;两根在上,爪尖分别从左右两侧斜伸。 看起来比雪麒更为凶厉。 夜梦天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恶兽,暮黎能打得过吗?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死? 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他心头惊惧,生出退意,想带金暮黎远走,即刻离开这里。 “暮黎,我们~~” “雪麒,快拦住它!” 青羽的声音和他同时响起。 金暮黎眸中如凝蓝冰,旋身而起。一声厉吼,化为神兽雪麒。 刚下山峰的狮蝎兽陡然止步,一双豹眼狠狠盯着她:“是你?” 虚静愕然低问:“认识?” 青羽目视一红一白对峙着的两兽,看似淡定,实则紧张:“当年它死在雪麒手里,雪麒因它而重伤。” “什么?!”夜梦天感觉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那岂不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第169章 厮杀恶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两只飞越高山险阻如履平地的天界猛兽吼声震天,从地面打到空中,杀得天昏地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全都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这本是人迹罕至之地,却因两只庞然大物的动静太过巨响,而引得几十里外的武者百姓冲出家门驻足观看,连是否危险也忘记,瞧得脖酸颈痛都舍不得缩回歇一歇。 因有杀身夺命之恨,狮蝎兽的眼睛简直比他的毛还要红烈,每一个猛扑和甩尾,他都竭尽全力,想要咬死撕碎眼前仇人。 雪麒虽在天劫恶战中杀了他,自己却也差点殒命,所以吸取上次教训,攻击时,格外留心他的六指尖爪和鱼骨尾,避免重蹈覆辙。 狮蝎兽曾经在她手上丢过命,即便仇恨满胸,也没昏头,同样防备她的尾巴和利牙~~若非在天劫中被她死死咬住,被鱼刺骨尾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都不松口,他又怎会遭受千光剑的凌迟?怎会尸体碎散掉落人间连骨头都变小? “怎么办,怎么办,怎样才能帮到她?”夜梦天一边仰着发酸的脖子,目光紧随那道厮杀中的雪白身影,一边蹙眉自语,“离地太高了,轻功再好也上不去……” “别想了,”百里音尘道,“就算能上去,也是以卵击石,只有送死的份。” “不,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夜梦天不愿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孤军奋战,急中生智,“咱们可以调弓箭手提前埋伏,再请佛道二位神通上去帮暮黎将狮蝎兽往埋伏之地引,以毒箭射~~” 话未说完,立在峰顶罡风中、衣衫猎猎的缟衣女子忽然扬声道:“狮蝎兽,要打就往京城那边打,正好顺路毁掉流风国,踏平流风皇宫,如此,也不枉我献上自己皮肉,费心复活你一场!” 狮蝎兽的豹子眼看都没看她一眼,便答应了:“如你所愿!” 锋利的鱼刺骨尾猛然一甩,狠狠抽向雪麒,逼她往京城方向转移。 雪麒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夜梦天却心里一动,看向百里音尘。 百里音尘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 湛存真人与老和尚收到请求后,没有推诿,利用神通突然出现在空中。一个用拂尘攻击狮蝎兽,一个将百里音尘的计划告知雪麒。 雪麒并不赞成,毕竟一旦往北移,所过之处,必将有百姓遭殃。 可那狠女人为了复活狮蝎兽,连自己身上的皮都能扒下来给狮蝎兽用,狮蝎兽不可能不满足她的愿望,去京城找皇帝百里赓算什么旧日老账。 她即便能拖得一时,也终究阻不住。 刚想到这里,狮蝎兽便在破解湛存真人的攻势后,一爪子挥过去反击。 湛存真人施展神通,堪堪避过。 狮蝎兽不再纠斗,掉头往京城方向奔,还发出挑衅冷笑:“有种别跟来!” 雪麒只能暂时没种。 那恶兽已经先发制人,几个跳跃便落向地面,到处喷火。 雪麒怒吼一声,喷水将火势扑灭。 百里音尘等人这才明白为何打到现在,狮蝎兽都不对雪麒用火。 原来是克星。 知道喷也没用。 可他们也看出,雪麒和狮蝎兽都有些忌惮对方。 应该是天劫之战互留了阴影。 青羽翅膀上的伤已经好多了,他化成人形追过去,对夜梦天说道:“你们应该先把那女人灭了,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身为女子,竟如此奸诈,如此可恶。全力复活狮蝎兽不说,还在怪松山山顶弄个别的凶兽雕像,混淆视听,害他一直以为将被复活的,是在天河之劫中死去的灰毛凸眼兽,以致看到峰顶冒出狮头时,一时没反应过来,挨了回火烧。 这要是烧成秃毛鸟,传出去不得被天庭冥界那些家伙笑死? 狮蝎兽固然可恶,但仔细想想,最可恶的还是那狡猾女人。 若没有她,狮蝎兽不会被复活。狮蝎兽不能复活,他就不会横遭此祸。 可他是神鸟,和仙神一样,不能轻易对凡人动手。 不动手就不动手。 让别的凡人动手,也一样。 然而,夜梦天却摇摇头,看向百里音尘。 百里音尘没说话。 青羽愣住:“什么意思?” 他扫视二人,不解,“你们不想杀她?” 百里音尘微微侧目,随后施展轻功,朝两人两兽追去。 夜梦天这才道:“皇子们都想看看当今圣上的武功到底什么级别。” “百里赓什么级别,需要……”话未说完,便恍然大悟,“原来是……” 他摇摇头。 竟对自己的父亲存不良心思。 皇家后嗣当真无情。 引外力试探百里赓,若太强,就耐心继续等,等他主动立太子;若太弱,被弄死,就正好借机除去,然后诸王争位,各凭本事。 百里音尘表面温雅,内里却也冷酷到令人脊背发凉。 青羽叹口气,旋身化出原形,振翅朝雪麒飞去。 狮蝎兽在前面放火,她在后面灭,太被动了,也太累。他得帮她一把,阻住这种不利势头。 两大巨兽一火红一雪白,身体不断翻滚着从地面杀到天空,再从天空杀回地面。 尘土疯卷飞扬,吼声穿耳破肠。 兽爪如刀锷剑刃,剟刺削击;兽尾似长鞭利器,狂扫猛抽。 蔽日红云喷火毁城,遮月皓雪喷水救民。 无辜受灾的百姓突然被火烧,又突然被水浇,愣怔之后,跑得跌跌撞撞,哭爹喊娘。 飞禽,走兽,水里游,则都吓得四处奔逃,魂不附体,恨不得长出千翅万腿。 青羽神鸟加入战斗后,森林里的妖兽更加瑟瑟发抖,能钻洞的都钻洞了。 它们能凭本能强烈感受到危险,以及来自神兽血脉的无形压制。 家禽野畜们更是蹿进各个柴堆草垛、衣柜棉被,抖如筛糠的同时,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那要命力量发现,死得老惨。 跑得慢、没来得及躲的鸡鸭鹅狗,则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青色神鸟有了防备,不时发出悦耳清唳,攻击狮蝎兽。 甚至能在狮蝎兽一口火焰刚刚喷出时,侧翼翅膀奋力一搧。 倒灌回来的火焰虽然不会烧伤本体,却也呛得狮蝎兽直咳嗽。 雪白神兽的额间蓝焰疾速流转。 狮蝎兽刚被复活不久,除了骨头,身体血肉皆由无数祭品融合重造,不可能没有缺陷。 她要找到他的弱点和破绽。 第170章 翎秋儿 五千多里,对步行或只买得起牛车的普通百姓来说,遥远至极。 可在天界神兽面前,不过多几个搅乱风云的腾跃翻滚。 金暮黎尽量引狮蝎兽走空旷荒野高山江河,狮蝎兽却洞悉她的目的,专门唱反调,尽挑城区、村庄等稠人广众之地。 气得咬牙之余,金暮黎控制自己恶战时的嘶吼欲望,免得震碎凡人五脏六腑,害他们死于己手。 狮蝎兽却不管那个,想踩就踩,想吼就吼,瞅个机会就吐火。 青羽配合雪麒夹击时,巨大翅膀不时搧起长达百八十里的飞沙走石,贫民们的草屋茅顶都被掀翻。 湛存真人在青羽加入后,便与老和尚迅速撤离,用神通带虚静道长、夜梦天和百里音尘赶往京城,在城外选择有利地势紧急布置。 金暮黎试探多次,都未找到狮蝎兽的弱点,只能和青羽一路堵截拖耗,为夜梦天他们争取时间。 青羽收到雪麒传音时,也很纳闷。按说狮蝎兽用的是人皮,就应该不再那么糙厚,可偏偏…… 他的身体反应不仅更灵活,且皮毛较神界天劫之时更难刺破。 情比兄妹的两人每次配合默契制造机会,爪子挠过去,狮蝎兽的皮肤都会散发淡淡莹光,将要伤害他的利器反弹出去。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难不成死后重生,反而更厉害? 青羽面色凝重地传音:“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雪麒也想到了:“怕是有特殊的身份来历。” 可那体态婀娜的缟衣女子身上分明没有兽的气息。 难道……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仙界?” 四只眼睛顿露讶骇。 此种猜测一出,有些来不及想的事便不理自通:难怪知道灰毛凸眼兽的相貌,难怪能布出三重法阵,难怪通晓复活之术…… 也难怪恩怨情仇的对象是儿女成群的百里赓,她却那么年轻。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滔天彻骨之恨,能让一个仙界女子心甘情愿活扒自己的皮送给一只兽? 百里赓到底做了什么? 不对。 不对不对。 她若是仙界之人,完全可以用法力自己报仇,何必费尽周折,假手于一只已被合力斩杀的凶兽? 两人同时想到这一点,却没时间细细思索~~已杀到京畿重地。 帝都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弓箭手。他们原本严阵以待,准备借机立功,却在看到三只庞然巨兽从高空厮杀过来时,尽皆变了脸色。 “我的妈,这、这是什么?” “青鸟?红毛兽?” “鸟有翅膀能在天上飞,可那么大个的兽怎么也在空中战斗?” “莫不是话本里的神兽?” 众人抬头仰望,紧张兮兮,议论纷纷,之后,有人惊叫起来。 “看呐,红毛兽朝我们张开嘴了!” “妈呀,这是要吃掉我们吗?” “兽吃人可是活吞,我们要不要跑啊?” 部分守城士卒吓尿了裤子。 有的已经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后退缩,准备逃走。 却在这时,一只雪白神兽将奇长尾鞭一甩,狠狠朝红毛兽的嘴脸抽去。 狮蝎兽火未喷出,便被迫中止,仰颌朝后翻,避开攻击。 然而这回,他却被算计。 身体后仰时,暴露出的一只蹯足被打中,趾骨当场断裂四根。 青羽也趁机啄他豹眼。 狮蝎兽情急之下,放身下坠。 利喙啄空,青羽便用尖爪去抓狮蝎兽的背。 狮蝎兽已调整好体姿,他嘶吼一声,甩尾回击青羽。 青羽同样忌惮狮蝎兽的鱼刺骨尾,连忙奋翮高飞,霍闪躲避。 受了小伤的狮蝎兽豹眼怒红,追着他喷火。 可在天上,没翅膀的终究跑不过有翅膀的,狮蝎兽徒劳无功后,转而攻击金暮黎。 他瞪着豹眼,龇唇咧嘴,露出尖利兽牙,一副要把金暮黎咬死嚼碎的凶狠模样。 金暮黎却已发现他的新弱点:骨头。 他的骨头虽未风化或腐烂,硬度却不如当年。 若非脆了许多,也不会中鞭即断。 血肉重塑,属于它自己的骨头却要让它再度归于地下。 她即刻传音给青羽。 青羽也兴奋了。 他希望这次不用神尊相助,仅他俩就能搞定这只祸害。 一声提醒似的清唳,他又展翅飞向狮蝎兽后背。 狮蝎兽觉得他就像嗡嗡乱叫、令人不胜其烦的苍蝇,旋身用骨尾抽打金暮黎的脸脖后,也不管打中没打中,掉头就是一口火焰。 青羽差点没躲过去。 肉没烧着,翅膀却焦黑几根。 狮蝎兽冷哼一声,不料,金暮黎竟已化作人形,血狼鞭、黑蟒鞭嗖嗖齐出,缠向他的骨尾缝隙。 他刚有察觉,金暮黎便绞扭着狠狠一拽。 只听“咔”的一声,骨尾断裂。 狮蝎兽疼痛怒吼。 城墙上的弓箭手和靠近城门居住的百姓被震得口鼻流血。 青羽不顾鸟毛被熏黑,再次袭向狮蝎兽。 狮蝎兽不再上当,忍痛冲向帝都踏瓦踩屋,到处放火,一边横冲直撞一边吼道:“还不出来?” 一路不见踪影、不知用什么神通到达帝都的缟衣女子陡然现身。 随她一起出现的,还有被缉拿关押在地牢中的怪松山红衣男子,獠牙面具莘将军,以及僧道怪等。 他们饱受刑具折磨,却死不松口,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朝廷本想将他们斩杀,但又觉得可以暂时留下,引其同伙来救。 如此,便可一网打尽。 哪曾想,救他们的人来是来了,却只有一个人,且是名女子。 而她身着缟衣进牢房时,竟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就将重犯带走,还顺便处理他们身上的伤口。 平日耀武扬威、擅自殴打犯人或借机敲诈勒索的狱卒死倒一片。 临走时,她放话给特意留下来的两名活口:“去告诉百里赓,我翎秋儿回来找他讨债了。” 两名狱卒见她指尖黑气缭绕,杀人时,黑雾犹如流动的绳索,绕向谁的脖子,谁就必死无疑,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听了这话,立即鬼撵般屁滚尿流往宫门处疯跑。 狮蝎兽见她带着人出来,急声道:“快把你的黑魔气借我一用。” 翎秋儿看着他:“先拿百里赓,再报你的私仇。” “行行行,知道了,”狮蝎兽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快给我!” 那俩鸟兽已探出他的致命弱点,他必须借用翎秋儿的力量。 翎秋儿将黑魔气渡给他。 金暮黎站在青鸟背上追过来,见帝都城内屋倒墙塌,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尖叫着四处逃窜,不由怒道:“怙恶不悛,罪实难逭!” 狮蝎兽的豹眼里,满是想将她剥皮拆骨的狰狞狠辣:“就你这只知娘是谁、不知爹有几个的小杂种,也配教训本尊?给我死吧!” 张口就喷。 金暮黎以为他又要吐火,正准备调水浇灭,却霍然发现,他喷出来的并非灼灼火龙,而是滚滚翻涌的黑色烟雾! 青羽惊呼:“魔界之气!” 金暮黎亦变脸色,冲下方吼道:“快快疏散城中百姓!” 狮蝎兽却不再继续,威胁道:“你俩在这乖乖等着,勿作纠缠,等本尊去趟皇宫,替女娃子将百里赓拎来,由她处置,就随你们去城外打,否则,本尊就用黑魔气毒杀所有百姓,看你们怎么救!” 金暮黎的蓝眸闪着森森幽光,却只能咬牙,不能动作。 狮蝎兽不怕背负残杀满城性命带来的罪孽,她和青羽却要顾忌。 即便这罪算不到她头上,也得为冥界考虑,是否有地方同时安置这么多鬼魂。 得逞的狮蝎兽阴阴冷笑:“听话就好。” 金暮黎暗暗磨牙。 青羽也是气得牙根发痒,却低声劝慰她:“稍安勿躁。” 他用鸟喙指向下方,“你看他们。” 金暮黎微微倾身。 只见狮蝎兽那口魔气飘散到的地方,部分百姓头上出现或强或弱的光点。 她知道,那是根据善恶出现的守护神神光,善者有,恶者无。 积善徳厚者,亮光强。 心有善念却少伸援手者,徳薄,亮光弱。 徳厚者,光晕散开,护其周身。 徳薄者,光晕只能护住心脉要害,使其昏迷而不死。 无徳无光者,则魔气入体,直接倒毙,花再多钱抢救,也活不了。 徳厚还是徳薄,与是否富贵无关。 有些出身富贵却仗势为恶者之所以能继续活,不是钱权起了作用,而是尚有债孽未还清,后半生将在颠沛流离、异常凄苦中度过。 金暮黎正俯视查望,蓝瞳突然猛地一缩:“锦儿!” 她低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他没事?” 青羽耸耸翅膀:“他的确没事啊,只是被软禁而已。” 被软禁在四王府后院的易锦虽受阵法束困,却能听到阵外动静,看清阵外事物。 此时,他正仰着头,眼泪汪汪地瞧着雪发女子,低喃:“姐姐!” 金暮黎心疼至极。 青羽却道:“不要过去,否则被狮蝎兽注意到,他就会有危险。” 金暮黎忍住冲动,柔声传音:“锦儿别怕,待在那里别出来,等姐姐解决狮蝎兽,就来找你。” “姐姐,你终于看到我了,”易锦的眼泪哗地流下来,“姐姐,我好想你!” “乖,好好待着,别出来,千万别出来,”金暮黎对这人间少年总有足够的耐心,“不然被狮蝎兽发现你是我的软肋,把你劫去当人质威胁我就麻烦了。” 易锦含泪猛点头:“姐姐,锦儿听话,锦儿在这里等你!姐姐一定要来接锦儿,不要忘了锦儿!” 在几万兽龄的金暮黎眼中,比少年还少年的易锦,就像个被寄养在别人家的小可怜儿,好不容易盼来疼宠他的人,却不能马上接走。 金暮黎的兽心软得一塌糊涂。 见狮蝎兽去了皇宫,她想落下一道强阵守护易锦,缟衣女子却总是盯着他们这边。 翎秋儿目光游移,心思并不真在金暮黎二人身上。 可金暮黎不敢冒险。 为防万一,她楞是忍着没动,只用腹语继续传音,安抚少年。 却在这时,百里赓的颤颤声音忽在翎秋儿身后响起:“翎儿!” 翎秋儿脸色陡变。 可她却连身体都不转过去看那人一眼,便厉声道:“杀了他!” 第171章 和解 “现在就杀?”狮蝎兽豹眼斜视百里赓,笑得恶劣,“你不是要将他打成太监般的废人,被你当奴隶折磨使唤后再刀刀凌迟么?让他死这么痛快,岂不是便宜他了?” 公然挑拨,嚣张至极。 百里赓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只对那窈窕背影道:“翎儿要杀我,我毫无怨言,谁让当年我去鸳鸯池找你却遍寻无人,便只将你特意留下还给我的翡翠贴身佩戴睹物伤情。” 翎秋儿脸色又是一变,猛然转身:“你说什么?” 她嗖的一声,如同箭影般射到百里赓跟前,单手抓住他的衣衫,急切道:“你去找过我?去鸳鸯池找过我?” “我找过你,”百里赓对自己身为皇帝,却被个女子薅住胸前衣衫的跌面之事,不以为意,只定定瞧着女子双眼,“不仅去鸳鸯池找过你,整个流风国都被我寻了个遍。” 他伸手抓住她肩膀,目露凄楚,“可翎儿,你当时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不要我?” “我……”翎秋儿被反将一军,不由松了手,泪水夺眶而出,“我不知道……我……” 她的手突然重新薅住他的绣龙衣袍,“你撒谎!” 百里赓直直凝视她,摇头。 翎秋儿咬牙:“我给你留了书信,说我回家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让你等我,你怎会~~” “我没看到什么书信,”百里赓打断她,探手从脖颈扯出一枚绿色硬玉,“翎儿,我只看到这个和一封短笺,信上有你八个亲笔字~~天各一方,再也不见。” “不可能,不可能!”翎秋儿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猛摇头,“我没写过,从未写过这样的诀别话语!”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翡翠,“这块玉也不是我要还给你的,离开鸳鸯池的前一天,它就丢了。” 百里赓从袖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素笺,轻轻一抖:“我一直留着这个,想等你出现时质问你,为何不遵守约定,为何违背承诺,为何突然抛下我不要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陈旧纸张抖开,上面清清楚楚八个字:天各一方,再也不见。 翎秋儿瞪大眼珠,浑身颤抖:“这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 可那的确是她的笔迹。 百里赓直视着她,没说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翎秋儿脑子乱了,惶然无措间,她抓住百里赓的衣袖,“赓,我没写过这句话,真的没写过!” “翎儿,我信你,我信你!”百里赓一把拥住她,恼恨叹息,“看来,我们当年是被人算计了!” 熟悉的气息和怀抱,让翎秋儿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软了下来。 可被人设计的事,却像一根坚硬长刺,深深扎进她的皮肤血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能模仿她笔迹的,只有那个人。能偷走百里赓送给她的定情玉佩,违背她心意还给百里赓的,也只有他。 她好恨。 她想马上回去找那人算账。 百里赓却伸臂将她紧紧抱住。 “翎儿,我想你,好想你,”百里赓在她耳边低语,深情告白,“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也没有一天不恨你。想你在我身边时,我的幸福和快乐;恨你为何突然离开我,让我成了形单影只的失偶鸳鸯。” 听到最后一句话,正愧疚、悔恨又感动的翎秋儿猛然推开他:“形单影只?失偶鸳鸯?” 她指着皇宫冷笑,“那你那些妃嫔是什么?死人吗?” “那不是我的意愿,”百里赓摇头,“翎儿,坐在这个看似最高的位置,有太多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翎秋儿失态叫道,“你不娶,谁能杀了你不成?” “我还需要别人杀吗?”百里赓也爆发般吼道,“你走的那一天,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整个流风国都找不到你时,我整个人也跟着死了!娶不娶妻,娶的是谁,有何区别?我不过是具能说话的行尸走肉!” 他嘭嘭捶着胸,专拍心口位置,“翎秋儿,我能撑着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觉得你终有一天会出现!我活着,是要当面问问你为何那么狠心说走就走,为何丢下我不管,否则我死不瞑目!” 男人高声吼着,却在发泄般的吼声中流下泪来,“若非需要皇帝的力量掘地三尺到处找你,若非坐稳龙椅又需要朝臣的支持,你以为我想娶她们、娶那些大臣的亲眷吗?” 百里赓当众否定与妃嫔们的感情,当众剖明从头至尾都只爱她一人的心迹,让翎秋儿泪流满面。 可…… “就算你娶她们是无可奈何,生下那么多孩子也是无可奈何?”翎秋儿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女子,“男人若非自己起意,如何能强迫?” “翎儿,”百里赓面露酸楚,“帝王的一言一行皆被记录,若不招人侍寝,朝臣怎会放过我?他们挖空心思将后代旁亲送进宫的目的,不就是诞下皇嗣,稳固家族权势?” “可、可……” “翎儿!”百里赓一把抱住她,“不要再纠结她们的存在了好吗?在我心里,根本没有她们任何人的位置,否则你道为何到现在都只有妃嫔,没有皇后?” 翎秋儿的眼睛眨了眨。 百里赓微微拉开距离,捧住她的脸,“因为我心里的皇后,我心里的妻,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翎秋儿终于被甜言蜜语打败了。 她的眼里除了情,再无丝毫恨意。 “赓……” “翎儿!” 百里赓低头吻住她的唇。 翎秋儿的身体彻底软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既欣慰,又无语。 欣慰的是刽子手放下屠刀,流风国避免一场大灾难。 无语的是,这对男女丝毫不顾及别人感受,践踏踩扁妃嫔和朝臣也就罢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 能不能换个地方啊喂! “翎儿,我们回宫,”百里赓一边充满爱意啄吻翎秋儿的唇,一边温柔低语,“养心殿没被任何不相干者踏足,一直在等着真正女主人。” 两人亲亲热热地走了。 莘将军、红衣男子、僧道怪等面面相觑。 之后,红衣男子不得已叫了一声:“主子!” 翎秋儿这才想起他们。 脚步微微顿了顿:“想留下的,以后就在宫里伺候,赓~~皇上不会亏待你们。” 百里赓头也不回道:“朕要亲自挑个良辰吉日,举行封后大典,你们什么职务,由皇后说了算。” 三人连忙谢恩跟上。 莘将军的脸色在低头一瞬间,微有变化,却谁都没注意到。 金暮黎将血狼鞭抽个空响:“狮蝎,该咱们了。” 青羽道:“请履行承诺,移步城外较量。” “承诺?什么承诺?本~~” 狮蝎兽刚要矢口抵赖,翎秋儿忽然回头:“狮蝎,去城外空旷无人之地打,不要伤赓的子民。” 狮蝎兽悻悻反驳:“之前是谁说要把百里赓大卸八块,让流风百姓全都变成鳏寡孤独的?这会儿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你收~~” “狮蝎!”翎秋儿疾言厉色,拧眉喝道,“别忘了你的新身份!” 狮蝎兽垂下豹眼,半晌才不甘心地重重一哼:“城外就城外,走!” 第172章 败 城外天然巨颇湖打着埋伏,即便金暮黎没能在第一时间将狮蝎兽引过去,众人也保持原地未动。 在他们看来,对付会喷火的狮蝎兽,巨颇湖是最佳战斗场所。 帝都人稠广众,只利于狮蝎**暴作妖,不利于将他打败收服。 金暮黎不负众望,就在他们表面镇定、内心焦急的等待时,终于和青鸟、狮蝎兽同时出现。 而在来城外的路途中,金暮黎道:“拆散百里赓和翎秋儿的人应该会及时赶到,阻止他们。” “放心吧,即便他不来,也会有旁人,”青羽说出自己想法,“我推测翎秋儿应是感情受了刺激后,由仙堕魔。若果真如此,仙界和魔界便都不会放任人界帝王与她合体。” 金暮黎微微点头。 一般来说,百里赓若和翎秋儿做那亲密之事,会有两种结果。 一则,魔气入体,他因驾驭不了而渐失心智,变得残忍好斗,嗜杀成性,且可能深陷幻境,疯癫致死。 二是他能收服魔气为己用。 无论哪一种,仙魔两界都不愿看到。 天道规则下,六界和平共处。一旦井水犯了河水,势必造成动荡与混乱。 人界斩妖除魔,妖界魔界也不愿自己的力量被人界白白利用。 除非人皇肯俯首称臣。 但那是不可能的。 人界实力虽一日不如一日,远非四千多年前可比,甚至有很多人希望能修炼成神,迁移户口落入仙籍,却不代表整个人界愿被吞并。 尤其是人皇。 人界帝王祭天,和妖界妖皇、魔界魔尊等一样,祭的是整个六界的天,是生生不息、运转不止的天道,而非仙君神尊。 神界之所以奋力阻止凶兽出笼、天河水倒灌,是因人界若因此而生灵涂炭,神界同样会遭天罚。 天子天子,那是指天之道子。 人皇、妖王、魔尊、仙君等,皆为天之道子。 人皇从未像舔狗找太监认干爹那般,自降身价视自己为仙神干儿子。那是百姓平民的诸多误解。 狮蝎兽不傻,未到巨颇湖,便看着那滉瀁湖水恶狠狠道:“这里倒适合做你们的埋骨之地。” 金暮黎道:“狮蝎不必谦让。” 狮蝎兽的豹眼嗖嗖放冷刀,却未急着打,而是斜睨一兽一鸟:“怎么,还想以多欺少二打一?” 金暮黎淡淡道:“无论是恶人,还是恶兽,都不需要讲道义。” 只要能打倒干翻就行。 弄死完事儿。 何况他刚才还出尔反尔。 若非翎秋儿阻止,此刻的京城已是魔气弥漫,死的死,癫的癫。 “果然还是那么不要脸,”狮蝎兽哼道,“上次与仙神联合,这回让只破鸟帮忙。” 他嘲讽嗤笑,“只有没能力的家伙才这么没出息,离了援助,什么都做不了。” “不用激我和你单打独斗,没用,”金暮黎不为所动,“你已经十几万岁,我才几万岁,我不说你以老欺小,你倒敢说我以多欺少?” 她竖起三指,“何况你不仅是十大凶兽之一,排名还占第三位。” 这样一只神谈色变的凶猛狠兽,即便是神仙想要消灭它都得组团合力,她可不会狂妄自大,认为仅凭自己一个人就能摆平。 但同时,她又希望能和青羽配合干掉这只兽,给帝君脸上增光。 也算是回家时送给帝君的礼物。 “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狮蝎兽瞟了眼远处湖面,“那就撤了水里埋伏,别整没用的东西。” “水里根本没埋伏,”金暮黎睁眼说瞎话,“看来你心虚害怕了。” “心虚害怕?”狮蝎兽用前爪指指自己鼻子,一声怒笑,猛地喷出一条长长火龙,“我怕你不死!” 青羽振翅疾避,都不需要金暮黎吐水去灭。 反正这里没有百姓人家。 然而狮蝎兽喷火的真正用意,却只是为他获得人质争取时间。 神兽不怕魔气,凡人却承受不住魔气侵袭。 如今他势单力孤,也不敢太托大。调头疾扑巨颇湖,断了一半的骨尾带着黑雾朝湖面狠狠一击。 湖水顿时荡起飞天恶浪。 猝不及防,使用芦管潜伏在水下的十名弓箭手直接被那蛮横又霸道的力量震出,吐着血抛向半空。 青羽一声清唳,飞过去接住八个,另两人则被狮蝎兽抓在爪中。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两只小虾米,百里音尘和夜梦天,才是可以用来要挟金暮黎的重量级人物。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将虾米扔下:“雪麒,人质在我手,你若不自断一臂,他们必被生吞活剥!” “用两个跟我毫无干系的凡人威胁我?”金暮黎哈哈大笑,挥袖将趴在青羽翅膀上半分不敢动的八名弓箭手扔出去,“狮蝎,你是早就失心疯,还是刚得此病?” 八声长“啊”惊呼由近及远,也不知落在哪里,会不会摔死。 狮蝎微微色变,随即冷嗤:“怎么,京城皇亲贵族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狮蝎,你还是不够聪明,否则不会会错我的意,”金暮黎手抚鞭柄,笑得玩味,“我考虑的,可不是谁贱谁贵,而是人数问题。毕竟,一次死太多,受累的是冥界兄弟。” 狮蝎兽:“……” 半晌,他嗤笑道:“我早就说过,无论人兽,都没有善恶之分,大家都差不多,一样自私一样黑,区别只在于强与弱。强者为主,弱者为奴,六界皆如此。” 说罢,松开爪子。 两名弓箭手直坠湖中。 金暮黎一动不动满脸冷漠,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落入湖水摔不死,那八人也只是身体受些苦,不会丢命。 青羽微微扇动翅膀:“善强为王,弱者只在底层做事即可,虽说没有山珍海味,绸缎绫罗,却能解决最起码的温饱,且无性命之忧;恶强为王,不仅让弱者缺衣少食,还会动辄打杀,随意践踏。怎能一样?” 狮蝎兽还要再说,金暮黎却先他一步道:“狮蝎,你说这么多废话拖延时间,不过是想用魔气修复你断掉的趾骨。我们陪你这半天,也该恢复差不多了吧?能打了吗?” “……”被揭穿的狮蝎兽目光闪了闪,“有种一对一。” 他可不想再被她瞅机会死咬不放,由青羽化成人形捅刀子。 那可怕的凌迟之痛,他再也不想感受。 何况他的骨尾只剩一半,还接不上,且骨质不及当年,想和上次那样抽她个两败俱伤,已做不到。 金暮黎很硬气:“我没种。” 狮蝎兽:“……” 青羽冷声道:“你之前不是骂得挺欢挺痛快?怎么这会儿求饶了?” “呸,本尊什么时候求饶了?”狮蝎兽的兽脸笑得恶劣,“何况本尊说错了吗?雪麒兽知道她爹是谁、知道她到底有几个爹吗?” “你个连娘都不知道是谁的丑东西有何资格说别人?”青羽怒道,“小麒儿乃是通过天界衍兽秘术诞下来的,你个贱坯恶兽懂什么?” 狮蝎兽的豹子眼眨了眨,随即目露凶光:“你敢骂我?” “骂你了,如何?”青羽气恼,“难道只准你骂别人,不准别人骂你?” “不准!” 一声怒吼,狮蝎兽猛然扑来。 金暮黎和青羽霍然分离:“挨骂的滋味不错吧?你该多尝尝。” 她手持双鞭,跃向狮蝎兽上方,专门抽打他骨尾。 青羽则在收翼侧身避开那一扑时,顺势挠他眼珠子。 狮蝎兽的魂都快飞了。 “卑鄙!”他拼命前蹿,躲二人配合默契的奇袭。 结果眼睛没瞎,耳朵却被勾破一只,一侧肚皮也多了一道印子。 同时,金暮黎因将他的反应预估准确,两鞭丝毫未落空。 尤其是推动黑蟒鞭鞭柄上的机关按钮后,鞭身冒出的不规则黑色锥刺,将狮蝎兽骨尾缠绞更紧。 狮蝎兽半截尾巴受缚,大惊失色:“主子快来助~~” 咔! 骨尾从根部断裂,掉入湖水。 “吼!” 狮蝎兽尾部流血,痛吼出声。 藏身在远处草林中的夜梦天、百里音尘等人被震得气血翻涌。 若非巨颇湖湖面广阔,隔着不少距离,此时怕已立毙在地。 夜梦天忍着不适,仰头望着雪发女子弄断狮蝎兽的骨尾后,旋身变成神兽雪麒,在空中飞奔四蹄疾追过去,甩尾猛抽,充分发挥长尾尾鞭的巨大威力,再无一丝忌惮。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瞳孔一缩,身体颤抖起来。 狮蝎兽毕竟是上古恶兽,见自己虽被复活,却因弱点明显而难逃厄运,便发了狠,掉头撞向雪麒。 雪麒追得正急,冷不防,被撞个正着。 那家伙比她年长十三万岁,拼命之下,力大无比,将她撞得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作响。 长尾适合远攻,太近只能扑打撕咬。 狮蝎兽却已咬住她的脖子。 夜梦天看得不是太清,但知道雪麒受制了,不由奋身掠起。 那边青羽也关心则乱,直接冲过去连啄带挠,逼他松口。 狮蝎兽没了尾巴,与骨尾血肉相连处又疼痛难忍,面对青羽的猛烈攻击,他只有两条路,要么松口,要么继续咬死,同归于尽。 他选择了后者。 反正若无翎秋儿的援助,他即便松口,也没有好下场,不如拉个垫背的,也算报了前仇。 狮蝎兽的眼睛被啄得鲜血直流,两只眼珠子都没了。 可他忍痛死咬。 雪麒呼吸不畅,身体也渐重起来,最后直直往下坠落。 狮蝎兽的皮虽然坚硬难破,眼睛却是薄弱处。 青羽挠不破他的皮,便通过双眼眶洞继续猛啄,掏空他的脑壳。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死咬雪麒不放,和她一起坠落。 疾掠而来却达不到交战高度的夜梦天目眦欲裂:“暮黎!” 天空响起虺虺雷声。 春雨倾盆而下。 第173章 分离 帝都四王府。 百里音尘的卧房里,夜梦天看着床上那喉咙染血、软软小小的一只,如遭雷劈:“怎么会……怎么会……” 他欲扑过去,却被青羽化成的杜宇宗师拦住:“她重伤未愈,需要休息。” 百里音尘的目光落在小雪麒的喉咙处:“性命无碍了吧?” 杜宇忧愁叹气:“狮蝎兽对她恨之入骨,铁了心要同归于尽,不仅死了都不松口,还将魔气通过咬洞尽数渡她体内。” 百里音尘见他疲惫到近乎虚脱,便上前扶他入座,诧异道:“神兽亦怕魔气?” “原本是不怕的,”杜宇道,“但若伤势太重,或奄奄一息,魔气便可趁虚而入。” 夜梦天望着那双眼紧闭、连呼吸都极其虚弱的一小只,哽咽难言:“我……能不能为她清洗血迹?” “什么都不要做,”青羽摆摆手,“我耗尽法力,才使伤口勉强愈合,你们千万别动她。” “好,我不碰她,不动她,”夜梦天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容我守在这里陪她可好?” 杜宇叹道:“你去沐浴把自己打理一下,换身干衣服再来吧。” 夜梦天定定瞧了小雪麒片刻,见她还是没动静,转身冲了出去。 杜宇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 百里音尘道:“我这表兄弟是个痴情种,还请杜宗师莫要怪罪。” 杜宇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雪麒都成这样了,他还不放弃。” 百里音尘苦笑:“我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喜欢金暮黎。别说旁人,只说换成我,晓得她的真实身份时,就会打退堂鼓,很干脆地放手。” “你倒坦诚,”杜宇笑了笑,却面色发苦,“这小东西乃我一手带大,真要出嫁,我还真舍不得。” 百里音尘安慰:“即便留在我们人界,也不过百年,弹指一瞬间。” 杜宇闻言,果然高兴起来:“可不是。易锦、夜梦天那点儿寿命,我回去收拾收拾屋子就过去了。” 百里音尘:“……” 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可随即,杜宇又摇头:“不行,我不能走,即便小麒儿醒了,伤势痊愈,我也得留下来陪着她。” “为何?”百里音尘不解,“她可是神兽,你还怕她受欺负不成?” 杜宇望向床面:“这次虽侥幸捡回一条命,但魂珠受损,加上魔气入侵后的影响,她会沉睡很久,且醒来后,可能不再记得任何人。” “什么……”快速洗澡换衣服的夜梦天跑回来时,恰好听到他的话,身体不由晃了晃,“不记得……任何人?” 百里音尘过去扶他一把。 杜宇叹口气。 “那以后……以后能想起来吗?”夜梦天声音颤抖,“总不会永远都想不起来吧?” 杜宇摇头:“自然不会。” 夜梦天松口气:“多久我都能等,只要她能想起我就好。” 杜宇望着他,目露同情:“可若等她想起时,你已经老了呢?” 夜梦天面色一白。 是啊,若待暮黎想起时,他却成了糟老头子,她还要他吗? 杜宇再撒一把盐:“去放易锦出来吧,他是雪麒名符其实的男人,应该知道她的现状,做出抉择。” “不要!”夜梦天一惊,“不要让他来,不要让他看到!送他走,送他回铸剑山庄,永远别再出现!” 杜宇脸色一沉:“夜梦天,你这样,不仅对易锦不公平,也极不尊重小麒儿。送不送他走,该由小麒儿说了算。” “可她会失忆,会连我都不记得,如何做决定?”夜梦天豁出去般反驳,“再说易锦武功低微,保护不了暮黎,留他有何用?” 杜宇沉默了。 小麒儿虚弱又失忆,最需要的就是保护。 尤其是现在很多人知道她是神兽后,难免产生不轨之心。 “不行,我得带她回冥界,免得有人觊觎下手,想食她血肉,”杜宇立马改变主意,“人界不能再待!” “不会的!”夜梦天急了,“我能保护好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杜宇斜睨轻哼,“我都不敢保证能做到寸步不离、万无一失,你个无权无势、武功级别只在蓝灵高阶的人,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夜梦天咬咬牙,“我懂阵法,又有音尘相助,除了我俩,谁都别想踏进主院一步!” 杜宇摆摆手:“说话别这么满。” 他转向百里音尘,“翎秋儿还在皇宫?” 百里音尘落座摇头:“被不明人士劫走了。” “不明人士?”杜宇呵呵一笑,“你爹……皇帝百里赓什么反应?” “珍宝得而复失,愤怒不已,”百里音尘顿了顿,似有疑惑,“掀了御案,砸了很多东西,还闹绝食。” 杜宇挑眉:“没说什么要和仙界或魔界开战的话?也未责罚侍卫守护不力?” 百里音尘看着他,轻轻摇头。 杜宇欲哈哈大笑,却想起小麒儿还在沉睡,且受此重伤,皆是拜那女子所赐,嘴角刚绽便立敛,面色反比之前更阴郁:“无论被谁带走,都逃不过这笔账!” 百里音尘终于确定自己并非妄猜:堂堂人皇,怎会为了一小小女子大动干戈?越是来自仙界或魔界,父皇就会越慎重。毕竟跨界之战,非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可比。 没有哪个国家的皇帝敢因一己私情,而将整个人界拖下水。 否则天道惩罚起来,绝非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就能了结的事。 那太便宜他了。 夜梦天仍在紧张地瞧着杜宇。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杜宇若非要带走暮黎,他强留不住。 杜宇见他趁两人说话,悄悄挪到床侧,将小麒儿挡在身后,不由失笑:“你还想跟我抢人不成?” 夜梦天语气哀求:“请别带她走。” 杜宇无奈:“我只是带她回去疗伤,帝君有最好最适合她的药。” 百里音尘忙道:“琉璃,你要先为暮黎姑娘着想,你也不想她一直这种状态,甚至醒来后记不得人。” 夜梦天立即直勾勾望向杜宇,眼睛里满是期盼。 杜宇只能点头:“有帝君出手,她能更快苏醒,且恢复记忆的时间也会提前。” 夜梦天终于心动。 可还是舍不得,也怕金暮黎一去不返:“你会带她回来吗?” 杜宇先答应再说:“会。” 夜梦天直觉这个回答有点不靠谱:“你……什么时候带她回来?能不能发誓?” 杜宇:“……” 第174章 小麒儿 杜宇带着小神兽雪麒走了。 随着那只如同未睁眼幼崽的离开,夜梦天的心也空了。 几天后,边境突然爆发两国战争,在百里音尘的劝说下,夜梦天去了极为锻炼人、也可通过积累军功抓握权势的地方~~军营。 他从未后悔远离朝堂。 可当杜宇宗师带变小的金暮黎离开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若他手中有权,可以调动兵马将府邸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起来,杜宇一定不会带她走。 她的脖子被狮蝎兽的四颗尖利锋牙扎穿四个洞,鲜血几乎流尽。 加上魔气入体后的肆虐,她在闭上眼睛时,变成一只染血幼兽。 之前看她梦里笑得那么欢,一直想知道她小时候的模样。 可当真的看到时,他却宁愿一切都未发生。 太令人心疼了。 百里音尘等着这个男人的蜕变。 他早就期盼着这一天。 夜梦天将是他走向皇位、不可或缺的强大助力。 比左膀右臂更可信任。 因为他太了解夜梦天。 那是个有能力,却无野心的男人。 从小到大都如此。 如今终于肯出山,也是为了女人。 痴情种啊。 痴情种最好拿捏。 他不想拿捏这个虽然厌恶朝堂官场,却一直暗中相助的表兄弟,只希望他能尽全力助他登上皇位。 待他坐上龙椅,除了江山,他想要什么,他都能给。 因为他知道,夜梦天之所求,他挥挥手便能给得起。 不过,将要蜕变的,除了夜梦天,还有一人。 那就是易锦。 易锦被杜宇亲自送回了暮黎山庄。 然而第二日,他便带着袖珍猕猴小妖兽去了羝羊森林。 看到变成软软小小一只的心爱女子,看她因极度虚弱而沉睡不醒,他心痛无比。 都怪自己太弱。 若他足够强大,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又怎会重伤昏迷? 他对天发誓,不到紫灵级别,不出森林。 杜宇宗师说少则三年,迟则五年,便可带暮黎回来。 他决心五年内达成目标。 亲自送他到羝羊森林的易融欢看着比他高大许多的坚定背影,竟发出一声感叹:“讨厌的死小子真的长大了!” “六公子受了刺激,一心想变强,”陪同而来的管家盛晚泽道,“主子竟是天界神兽,这回,咱们暮黎山庄更不敢有人打主意了。” 易融欢摸摸下巴:“既是神兽,又伤得需要回冥界休养,应该不稀罕我易家那点儿财产了吧?” 盛晚泽听得直想笑:“主子是个讲义气的人,你只要不亏待锦公子,她就不会亏待你。其他的,暂时别想太多。” 易融欢翻了个白眼:“你永远都站在她那边,替她说话。” “我也是为你好,”盛晚泽淡笑,“神界宝贝多,她自然看不上人界俗气之物,可她主动给,和你日夜惦念,却是两码事。” 易融欢比贼还精:“我知道,所以就随口说说,没别的想法。” 盛晚泽看着早已走远、不见人影的森林:“主子在人界唯一的牵挂就是锦公子,你若不把锦公子照顾好,待她伤愈回来,会是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 “哎呀知道知道,我又不傻,”易融欢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道,“需要什么给他送,助他变强。” 他翻身上马,“既是神兽,就不可能还待人界,以后定要把臭小子接走的,我哪不知道怎么对他。” 盛晚泽笑了起来,不再多话。 雪麒睡醒睁开眼睛时,张开五瓣小爪舒展四肢,伸了个小懒腰。 这次做的梦好长好长。 梦见自己长大了,还跟天界凶兽干了一架,结果赢是赢了,可自己也受了重伤,魂珠都丢了三颗。 为了寻回魂珠,帝君亲自安排她用最后一颗受损的地魂珠转世,历尽波折,才收齐。 她还在人界认识许多生面孔。 虽已模糊,却记得有好有坏。 抬起爪子搓搓自己的脸,她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是帝君送给她的侧殿。 家具摆设都好大,她得使劲儿仰起小脖子才能看到。 跳下床,她颠着小短腿儿跑到穿衣镜前整理睡乱的毛毛,臭美。 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只底部露出她的小小身影,白团子似的,比出生两个月的的奶狗大不了多少。 立起两条后腿儿,她趴到镜子上,和镜子里的自己嘴对嘴,似乎有些疑惑:我还没长大呢,怎给我配这么高的家具镜子?真奇怪。 正想着,殿门忽然被打开,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盅药。 闻到最讨厌的药味儿,雪麒立即“嗖”地躲到镜子后面,皱着小鼻子暗自不满:怎么又吃药? “小麒儿,该吃~~嗯?”青羽看着空床,愣了愣,“小麒儿?” 药盅“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一向稳重的男子慌慌张张跑出去:“小麒儿!小麒儿你在哪里?来人,快来人,小麒儿不见了,快去找!” 雪麒心里惊讶:青羽怎么了? 青羽还在火急火燎地喊人,自己也边唤边寻,急得额上冒汗。 雪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懵懵懂懂自己跑了出来:“青羽你~~” 她惊愣地陡然止声,用小爪子软垫堵住嘴: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好像已经会说话了呀,怎么现在发出的却是细细小小的呼噜呼噜声?难道是梦和现实混淆了? 青羽听到声音,转身就几步跑过来将她抱起:“小麒儿,原来你在这里,吓死哥哥了,还以为谁把你偷走了!” 雪麒无语:谁偷我做什么。 青羽自言自语般道:“你因伤变成小时候的模样后,那些仙君神尊便又打起主意,争着抢着想把你带回仙府神殿。” 他轻哼一声,“可有我青羽在,谁也别想把我的小麒儿抢走!” 雪麒不由自主地将小爪子搭在眉心蓝焰上,扶额。 青羽被逗笑,抱着她一边进殿一边道:“你是不是早就醒了?看哥哥端着药,就故意躲起来对不对?” 雪麒的蓝眸里满是控诉:吃药吃药,一天到晚就知道喂我吃药,能不能弄点好的给我吃?我要吃烤肉!烤肉! 青羽揉揉她脑袋:“小麒儿,不是我想灌你药,而是你的伤太重,体内又有魔气必须清除,不吃药不行啊。” 雪麒懵了懵:伤重?魔气?什么玩意儿?搞错了吧?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想到这,她照着青羽脸上一爪子,小蓝眼珠里满是怒气:不是说我有病,就说我重伤,存心整我! 蓝圈儿肉垫又软又小,打在脸上一点也不疼,青羽望着她充满控诉、萌凶萌凶的眼,握住她的小爪子,笑得无奈:“小麒儿,哥哥没骗你。你受了很重很重的伤,睡了很久很久,且记忆缺失,智力退化。” 青羽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起来,拿嘴巴拱她头顶,揉她轻软雪毛,“哥哥捧在手心里的小家伙,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 雪麒从未见他如此伤心过,不由愣了愣:这家伙到底真的假的? “雪麒乖,一会儿把药喝了,哥哥就带你出去玩,吃烤肉,好不好?”青羽柔声哄着,“这药其中一味很难找的,哥哥将各大仙府神殿问了个遍,都没有。为了治好你的伤,帝君亲自去东海万瑚礁采了回来,所以不能浪费糟蹋,知道吗?” 小雪麒瞪大眼睛:帝君亲自采回来的? 她不由转动蓝色小眼珠看向地上药盅,面露一丝愧疚之色。[space] “好在还有一碗,我再去煎来,”青羽将她放到床上,“乖乖待这里等哥哥,不要乱跑,记住了吗?” 雪麒点点头,似乎很乖巧。 青羽这才放心拾起药盅,将玉石地面擦干净,转身去厨房。 雪麒瞅他走了,立即跳下床,把自己丢在光可鉴人的玉石地面上溜冰滑滑梯,玩得不亦乐乎。 青羽端药回来时,先在门外探了探头,见她敞着肚皮、翘着四肢小爪儿溜东滑西、乐不可支,偷笑的同时,眼角溢出泪来。 耸肩倾头拭去泪水,他悄悄走远两步,再故意发出脚步声:“小麒儿,药来了,你乖不乖呀?” 雪麒闻言,连忙使劲划拉四条小短腿儿,强制性刹车,翻身爬起后,跳到床上老老实实坐着。 青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进来便夸赞:“小麒儿真乖!” 他从袖里摸出一颗七彩糖,递给雪麒,“这是小麒儿乖乖听话的奖励,一会儿吃了药,再给两颗。” 雪麒顿时眼睛发亮。 青羽觉得这次喂药,比她真正的小时候顺利百倍。 虽然闻到药味她依然会皱起可爱小鼻子,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到处躲藏、恨不得缩到角落钻进墙里。 雪麒屏住呼吸喝下药汤,用爪子配合嘴巴撕咬糖纸时,却忽然顿住动作,疑惑地想:怎么好像少点儿什么? 青羽见状,小心翼翼问道:“小麒儿,怎么了?” 雪麒抬头看他,摇摇头,眼里却莫名闪过一丝忧伤。 那抹忧伤转瞬即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却被青羽清晰捕捉。 鼻子一酸,他倍感难过。 “雪麒醒了?” 不知何时,一个声音温和,看见他,便会想到莲塘碧雾、藕上荷花的清雅男人走了进来。 青羽连忙上前见礼:“帝君!” 帝君刚颔首,小白团子便跑姿搞笑地扑了过来:“呼噜呼噜!” “看来喉咙还未彻底修复,”帝君抱起她,手指温柔轻触已经愈合的四个洞口,“伤得太重了。” 青羽建议将药材制成含片。 帝君略一思忖,便准了。 雪麒立即对青羽张牙舞爪,小蓝眼珠也狠狠瞪着他:喝到肚子里不算,还想方设法延长我的痛苦时间,简直就是故意折磨我的克星! 帝君笑道:“白泽第四十六代曾孙鹤鹿儿来了,你要不要和他一起玩?” 雪麒歪了歪头:鹤鹿儿是什么鬼? 第175章 衍兽秘术 冥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十八地狱更是阴森可怖。 唯神居之地明亮如星月照耀。 兽类都有很强的地盘意识,无论是神兽、妖兽或野兽。 鹤鹿儿被准许后,才来到属于雪麒的侧殿门口。 帝君放下她,任她自己交友。 鹤鹿儿比现在的雪麒体型稍大,鹤一般的腿很长,站在那里,有种亭亭玉立的感觉。若非事先说明,还以为是个姑娘。 可即便如此,此时也还不及人的膝盖高。 雪麒因记忆缺失,只记得帝君和青羽,别说大名鼎鼎的神兽白泽,即便玉帝来了,她也不认得。 所以若问鹤鹿儿是哪个…… 嘿,她哪知道。 鹤鹿儿狮身鹿角,但角还没有长出来,只能看到两只耳朵后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鼓包。 他的毛色一半浅棕一半白,在身体头部交错成六块,像有序拼接的布料,不难看,也不帅,但有气质,且贵在极富特色,整个神界就这么一只。 雪麒歪着脑袋看他,没吭声。 似乎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说不上来。 雪麒不知,鹤鹿儿其实和她一样,是天界衍兽秘术的结果。 天界衍兽秘术,和试管婴儿的意思差不多,只不过,无需雌雄在一起那啥的衍兽秘术所繁衍出的神兽后代,至少有三位上古神兽的气血基因。 但这并不代表所有通过衍兽秘术养出来的小兽都很强大。 因为有的上古神兽实在太老了,采集精气血液时,若其状态不佳,衍出的小兽就会很差。 鹤鹿儿是神兽白泽、仙鹤、白鹿的结合体。也不知衍兽过程中哪里出了差错,竟歪成这副模样。 好在那如鹤如鹿的长腿并不真像鹤腿那般细,不然顶着个色块狮身,看上去就太不协调了。 帝君招手示意鹤鹿儿进来。 鹤鹿儿微微低头行礼道谢,然后迈着优雅猫步走到雪麒面前。 却在此时,雪麒突然毫无预兆的给他一爪子。 本来是想打他脸,却因身高问题,攻击只落在胸部。 鹤鹿儿无缘无故挨了打,却一点也不生气,望了会儿莫名炸毛的萌团子,试探着伸出右爪安抚。 雪麒想挥开他,却没挥到,不由瞪着小蓝眼珠,发出呼噜呼噜声:不要走猫步,不要装高雅,再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挠死你! 鹤鹿儿很冤枉。 雪麒是因受伤才变小,他的年纪却是真不大,哪晓得装? 人家走姿就这样。 难道让人把腿掰折一瘸一拐的走,才叫正常? 可雪麒就是看不顺眼这点。 看不顺眼,就不讲理,找碴。 鹤鹿儿好脾气,任她撒泼打滚不断挑衅,就是不回击,还总想摸她额头,安抚奶凶奶凶的小东西。 帝君见鹤鹿儿果然是个晓得谦让的小憨憨,便放了心,叮嘱青羽几句,便离开,似有正事要办。 青羽知道,帝君要去玉帝金殿,与众神商议如何解决翎秋儿。 翎秋儿本是一只腹白尾长的仙界鹡鸰鸟,熏染灵气渐化人形成了小仙娥后,便到人间为祸作乱。 雪麒昏迷时,顾不上收拾她。 如今雪麒醒来,便该算账了。 做好切片腌制等准备工作,燃起炭火,青羽开始烤肉。 院中香喷喷的炭肉香顿时将小雪麒的注意力全部吸引。 她颠起小短腿儿就往外跑。 可惜廊前台阶对现在的她来说有点高,一级没下完,便滚成球。 青羽扔下肉串就去将她抱起:“小麒儿可要紧?有没有摔疼?” 雪麒看在烤肉的份上,暂时原谅他令兽心塞的药物含片建议,冲他龇着小牙笑:我没事。 青羽将她身体检查一遍,确认真没半分跌伤,喉咙已愈合的洞口也未撕开,才放心坐回玉石小方凳,将情急之下扔进篮子里的肉串重新拾起,继续烤。 鹤鹿儿跟出来后站在廊沿,看向小团子的眼神里,有些羡慕。 雪麒嗅着越来越浓的香气,口水直流,不断在炭盆旁打转。 青羽好笑道:“小麒儿别急,很快就熟了。” 雪麒怎能不急。 可转了片刻,想起有吃的,却没喝的,便迅速往回颠。 结果台阶再次制造难题,两只前爪搭玉阶,后腿半天蹬不上去。 没办法,只好前爪使劲撑着,先抬右后腿,连撅带爬把自己弄到第一级玉阶上,剩下的则如法炮制。 青羽一边烤肉,一边盯着她,见她虽然耗点时,费点力,却没滚下来,便由她折腾。 倒是那急抬几次才挨上阶沿的小短腿儿,和一撅一拱的小屁股,让他有些忍不住笑意。 鹤鹿儿见她吃力,便跑下来帮忙,微微矮身用脑袋顶她屁股。 这本是兽之间的常用技,雪麒却没来由地脸色臊红,随即羞怒,转身冲他龇牙叫。 她自觉很凶很厉害,却不知在鹤鹿儿眼里,她奶凶的模样实在可爱,怪不得仙君们喜爱,想争抢。 青羽似想到什么,开口道:“鹤鹿儿,你不要帮她,让她自己上。” 很听话的鹤鹿儿便站在原地,看她一阶一阶往上爬。 当她右腿儿打滑或左腿连连空蹬时,他就默默咧嘴,无声的笑。 太可爱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萌、还奶凶奶凶的小神兽。 暗自观察的青羽很满意。 鹤鹿儿的表现没有令他失望。 可以暂当小麒儿的玩伴。 门槛已被青羽拿掉,雪麒进了殿,便去找羊奶。 可奶罐在桌上,太高了,她够不着。 不由自主跟进来的鹤鹿儿想帮她却没办法,他也没桌子那么高。 雪麒迁怒般地瞪他一眼,又自己跑出去求援。 但这回她学乖了,不再翻台阶,而是滑滑梯般,从台阶两侧的平面玉石滑下去。 青羽看得直发笑:“傻了一回,便学聪明了。” 他瞅了眼再次跟出来、却站在廊上不敢到处乱碰乱动别人东西的鹤鹿儿,道:“游戏要两个人玩才有意思,你也像她刚才那样滑下来。” 鹤鹿儿犹豫了一下。 抬眸见雪麒正跑着外八字把身体往青羽那边颠颠摇摆,并未有厌恶阻拦的反应,便试着坐到边沿。 第176章 常客鹤鹿儿 雪麒吃着烤肉,喝着羊奶,清澈蓝眸却充满敌视地看着鹤鹿儿。 青羽探手摸摸她的头顶绒毛:“哥哥备了很多肉,小麒儿别怕不够吃。何况今天鹤鹿儿是客,咱们不能小气。” 雪麒哼了一声,怒瞪他:你只能烤肉给我吃,不能烤给别人吃! 青羽猜出她的愤愤小眼神在表达什么,不由身心愉悦,又揉她脑瓜两把:“小麒儿别生气,哥哥晚上给你做夜宵,加餐!” 雪麒眼睛一亮,这才放过他。 主人不欢迎,鹤鹿儿待得有些尴尬。可看看小奶兽,再看看手里的香喷喷烤肉,他又舍不得走。 青羽本想摸摸他,可手未伸到一半,便缩了回来:瞧雪麒儿那吃醋到快要冒火的小表情,实在不能再惹,否则不仅得好几天不理他,鹤鹿儿也会遭殃,立马就被赶走。 小家伙太霸道,喜欢的人只能对她好,不然,只那小眼神就能将人活吞了。 想到这,他不由联想到易锦和夜梦天。那俩男人幸好是专一又痴情的,不然等以后小麒儿恢复记忆,知道他们有了新欢,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生吞活剐。 这段时间一直专心照料小麒儿,还未去人界看看。如今她醒了,便能抽空去瞧瞧,替小麒儿监督一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 吃饱喝足,雪麒感觉肚胀,想屙??,可她忘了茅房怎么走,便拍拍小肚皮,摇摇只有一指长的小尾巴,冲着青羽呼噜呼噜叫。 青羽在她昏迷的日子里,已经重新准备一套洗漱和方便用具,此刻便抱她过去。 不一会儿,雪麒便在仙草园旁看到一个正好够她坐的小马桶。 扭头瞧瞧如珠似玉的各类仙草,她心道:这是要废物利用么? 小马桶和她的床一样矮,只有十厘米高,很容易就能坐上去。 青羽将她送到地方后,出去等着,结果左等右等不见小东西出来,连唤几声都没回应。 青羽急了。 冲进去一瞧,小家伙竟然耷拉着脑袋瓜睡着了。 望着这熟悉的一幕,青羽既心疼又好笑,只能像小时候一样将她屁屁擦干净,抱到床上睡觉。 雪麒也像幼时那般睡得沉,青羽又是擦又是洗,她竟都未醒。 耐心等他们回来的鹤鹿儿本该走了,可望着那熟睡的白白小团子,他更加舍不得,便在殿门旁边一卧,再起来,看着青羽。 青羽笑道:“你想守护她?” 鹤鹿儿点头。 青羽又道:“不怕她醒了挠你?” 鹤鹿儿微微思索一下,摇头。 “那就留下来吧,”青羽满足他的小小愿望,“她醒时会先伸懒腰再睁眼,你只要看她伸爪子,就赶紧走,免得她找你麻烦。” 鹤鹿儿连连点头,欢喜半卧。 青羽正好趁雪麒睡着,摸摸他的头:“乖。” 鹤鹿儿第一次吃烤熟的肉,第一次被温柔抚摸,眼睛顿时湿漉漉。 青羽不敢给他太多,揉摸两下便离手:“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鹤鹿儿仰着脸点头。 青羽以一种很信任他的表情离开,实则就是在隔壁房间调制仙乳,等小麒儿睡醒就能喝。 打这以后,鹤鹿儿每天都过来陪雪麒玩,由开始的矜持,到最后的和她一起在花海草林里打滚,弄得满身花粉草屑,却笑得开心。 夜里,雪麒睡着时,青羽走了趟人界。 夜梦天从军营底层做起,由于能力突出,一路晋升,才两个月的时间,便成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的将军。 辎重将军既苦且累,但也最锻炼人,另外还可以将整个军队的情况彻底摸清。 百里音尘暗中干涉,不让他太快参与阵前主战场,存的就是这个心思。 只有一步步来,将军中苦差累活甚至吃力不讨好、易遭白眼的职位全部做一遍,才算真正将全军尽握掌中,谁也蒙蔽不了他。 隐瞒真实身份的夜梦天忍辱负重,哪怕因天气恶劣而粮草稍稍延迟,受前线主将大声呵斥,被统帅责罚,也态度恭谨,半嘴不回。 他的想法和百里音尘如出一辙:展现自己能力的同时,稳扎稳打,不可操之过急。 青羽觉得夜梦天是个人物。 想起小麒儿曾经故意拿出、挑起一场大风波的冥界冰泉黑蟒鳞,青羽决定送给夜梦天一件礼物。 四月某日夜里,蟾光普照,夜梦天正要出军帐,却在准备掀帘时,因听到细微动静,而猛然回头。 随即,他瞳孔一缩,疾步走回。 轩案上摆着一件由黑蟒鳞制成的私人护身甲,前后两片齐全。 他拿起护身甲,手指颤抖,声音也颤抖:“暮黎,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没有回应。 他四处张望,对着空气道:“暮黎,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你现身好不好?现身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伤,想看看~~” “看不到,”青羽无奈出声,“小麒儿已经醒了,但除了我和帝君,谁都不再记得。” 夜梦天身子一颤:“真的谁都不记得了?我……我……她也不记得?” 青羽懒得再说第二遍:“夜梦天,你若想见她,就让自己变得强大,不然,我和帝君都不会放心把那么幼小的她交给你照顾。” 这话里的意思是…… 夜梦天欣喜若狂却努力镇定,沉稳道:“我会的!我会在渐掌军权的同时,加紧修炼,争取早日突破,成为紫灵士,之后再朝天色灵尊迈进!” “那便好,”青羽始终不现身,“记住,你做不做将军我不管,反正小麒儿喜欢到处玩耍,不稀罕那个。但武功必须高强,强到能随时保护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我懂了,”夜梦天紧紧握拳,“我明白。” 青羽不再说什么,直接消失。 夜梦天知他离开,托起那件十二片护身甲,心潮澎湃:“暮黎,等我……” 激动过后,他穿上护甲,左抚右摸片刻,又脱下来,凝视着,心道:若量大就好了,可以给军队做战甲。 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九百九十九年的黑蟒鳞,珍贵至极,怎么可能量大? 当初黑蟒鳞面世时,谁能得到六片做个半身甲护住前胸,就觉不错。若能得到十二片,连后心也护住,则是天大恩赐。 怎么可能普及到军队。 青羽能做好并亲自送来,也是看在暮黎面子上,否则哪有他的份。 之前那好不容易集齐的六片,在百里音尘手上,如今正以别的理由四处寻找纵横双针的下落,等他用特殊针线将蟒鳞连起来,做成护住前胸的半件护身甲。 夜梦天不知特殊针线是什么,他一寸寸抚摸手里这件护身甲,见鳞片之间闪着幽幽墨光,便知定是由冥界之物缝制而成。 青羽能赠送这个,说明他心里所看好的人,是他夜梦天,而非易锦。 然而事实是,他错估了青羽心思。 青羽是神鸟,雪麒是神兽,他们没有必须选一个放一个的概念。 尤其是青羽。 对于将雪麒当女儿当妹妹一手带大的他来说,只要是对雪麒好的人,可以一个不落,尽收纱帐。 他绝不嫌弃对雪麒好的人多。 他不愿自己的位置被代替,但又希望有更多的男人爱雪麒,将她捧在心尖上,肯为她披荆斩棘。 所以离开军营后,他便去了暮黎山庄,继而转往羝羊森林。 羝羊森林草木荟蔚,易锦却在一处山洞里,面临生死搏斗。 第177章 洞潭斗刺猬鱼 洞中与易锦拼力对战的凶犷之物,并非虎豹豺狼之类的凶猛妖兽,而是一条恶鱼。 一条体型堪比成年人的头大嘴尖刺猬鱼。 这条鱼,是羝羊森林里,唯一不听袋鼠妖兽召唤和命令的活物。 青羽展开双翼在空中巡视一圈,便锁定目标。 旋身收翅时,化作人形。 树上鸟儿早就砉的一声全部飞起,吓得到处乱跑。 青羽自然不会理睬它们。 山洞洞口挂着瀑布水幕,一丝空隙也没有。青羽抬手落个光球,将全身罩住,干干爽爽进了洞。 洞内地面潮湿,却因整个山洞洞壁皆为天然上等月白夜光石,而越往里走,越明亮,也越宽敞。 青羽撤去光罩,很快来到有个大水潭的洞深处。 易锦浑身湿漉漉,已多处挂彩,衣衫更是被满身尖刺的凶鱼划成破烂,血迹斑斑,比乞丐还惨。 刺猬鱼的两只眼都在身体左侧,有眼一侧的鳞片为黄褐色,无眼一侧的鳞片则是白色。 听到动静,易锦快速斜瞟,见是青羽,立即结束和刺猬鱼的厮杀周旋,跳离潭边,跑过来尚未抓住青羽手臂就急切问道:“她呢?她也来了吗?” 说着,频频朝他身后张望。 然而,并没有人。 “她没来,还在养伤,而且,”青羽看着他,“如我所料,她醒来便失忆了。” 易锦的反应和夜梦天差不多:“什么……真的……真的失忆了?” 他紧抓青羽手臂的力量顿时消失,松弛着缓慢放下,“她连我……连我也不记得了吗?” 青羽摇摇头:“只记得我和帝君。” “怎么会……怎么会连我都不记得……我可是她的枕边人啊!”易锦的眼里涌出泪花,见青羽抿唇无话,不由身体发软,哽咽低喃,“姐姐……我是你的锦儿啊……你怎么连我也忘掉……” 青羽叹口气。 “那她……”易锦擦擦眼泪,“那她现在可好?” “还在吃药休养,”青羽直言道,“你若能快速成长起来,变得异常强大,我或者能向帝君进言,将她交给你照顾。” 易锦眼里闪过一抹光:“真的?” 青羽道:“你是小麒儿的人,我自不会诓你。” 易锦扭头看向绿水深潭,双拳紧紧握起,眼中泛着光芒:“我会拼命修炼,尽快晋阶升级!” 青羽随他目光望过去:“你主动挑衅刺猬鱼做什么?” 他猜测道,“莫非潭里有它守护之物,且对你有大用?” 易锦点点头:“潭底有棵灵蒹草,吃了可以立即晋阶,所以我必须杀了它。” “刺猬鱼的眼睛视物能力特别强,不太好杀,”青羽道,“而且从刚才你们对战的情况看,它的级别比你高。” “我知道,”易锦咬牙,“但这棵晋阶灵草,我势在必得!” 青羽轻轻颔首。 武道一途,本就是临渊而行。 想要快速提升,就得不停和自己级别高的人或兽进行生死搏斗。 如此,方能激出所有潜能。 最厉害的杀招永远不是练出来的,而是从实战中杀出来的。 而敌人,就是最好的教师。 只要你肯用受伤和鲜血去换,他能教会你所有的战斗技能。 训练方式虽残酷,却有效。 有了青羽的承诺,易锦再次充满力量。他大步走向潭边,朝那已经空无一鱼的水面一剑劈下。 刺猬鱼在青羽出现的那一刻,便身体猛抖,想往水里缩。易锦的突然撤退,可谓正中其下怀。两人说话的空档,它早已藏到水底,躲得没了影。即便易锦的剑劈出道道水花,它也坚决不出来。 青羽静观他动作,不说话。 却在这时,猕猴小妖兽突然跑了进来,见易锦遍体鳞伤,扑上去就是一阵全方位猛舔。 易锦上上下下身前身后的斑斑血迹被它尽数舔净,顺便吞到肚子里,九十多道淋漓伤口则渐渐愈合。 青羽饶有兴趣地看着。 别说,这只猕猴小妖兽还真是个宝贝。除非被人砸开脑浆,掏出心脏,否则有它在,易锦死不了。 不过,即便死不了,战斗带来的伤痛还是要他本人承受,流出的鲜血也得补回去。 这都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易锦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袋鼠妖兽也湿漉漉进了洞。 因有青羽在,它走得畏畏缩缩。待经过青羽身边时,它还颤颤巍巍作了个揖,眼露恐惧之色。 明明害怕,却还进来,这说明易锦混得不错。 虽有小麒儿的因素在,但他自己的交际能力也不可或缺。 羝羊森林里的妖兽在袋鼠妖兽面前皆是俯首帖耳,袋鼠妖兽却甘愿为易锦跑腿儿,时常弄些灵果或适合他级别用的妖兽丹珠免费相赠,且屁颠颠自己送货上门。 这座山洞里有灵蒹草也是它比划半天告诉易锦的。 当然,它此举也有报私仇的意味。 刺猬鱼的级别虽然比它低,但体外布满尖刺,太棘手。 且它怕水,一淹就死翘翘。 可因刺猬鱼不听羝羊森林老大的命令,让森林老大很跌面,心情很不好,便总想弄个法子教训它。 恰好,易锦来了。 袋鼠妖兽知道他是神兽身边的人,便竭力讨好。 同时,又在灵蒹草的事情上,顺便利用他,除掉刺猬鱼这个时刻影响它美好心情的眼中钉。 可这男人太弱了。 都已帮他升了一阶,竟还打不过,且弄得浑身是伤。 真笨呐! 易锦正在苦思如何激刺猬鱼出来,袋鼠妖兽一到,他便有了办法。 片刻后,袋鼠妖兽在他很客气的吩咐下,抱来几十块石头,再一块接一块猛往水里砸。 犷恶刺猬鱼被神鸟无声震慑,不想再打,可若再不出来,即便它东游西蹿避开石头,不被砸得满头包,水潭也迟早被填满。到时它没了容身之处,不用打,就会死。 小心谨慎地冒出大鱼头,它“噗”地吐出一口水箭,径直喷向易锦面门,然后再次速往水里沉。 易锦只躲开半边脸。 衣衫更湿,碎布条滴滴答答。 水面翻过浪花,重归寂静。 终究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易锦被戏弄后剑打潭面:“继续砸!” 他哼了声,“森林里石头多的是,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青羽心道:虽说灵蒹草在水里泛有微光,袋鼠妖兽扔石头时可以刻意避开,但真要把水潭填满,刺猬鱼是不能活了,可灵蒹草也会被重重石块压变样。另外,灵蒹草被埋在里面后,你怎么把它扒出来? 好在刺猬鱼的智商不是太够用,没想到这一层,听抢草强盗那么一说,顿时急了,“哗”地蹿出水面,张嘴就朝打劫它的少年咬去。 易锦无从下手,依然在躲闪中找机会刺它双眼。 刺猬鱼体内有刺,体外也有刺,嘴里还有尖牙,所以眼睛便是它唯一的弱点。 偏偏长在同一边。 搏斗时要看敌人位置和招式,两只眼睛就会同时面对敌剑。 这事太不美妙。 它只能尽量甩尾抽打对方,或者尽量用身体应招儿。 刺猬鱼灵巧油滑,看一眼、攻击一下就闪,跑到水里躲着,然后再突然跳起冲咬。循环往复。 易锦被撩得满头冒火,青羽却看得直想笑。 袋鼠妖兽不敢招惹那鬼头鬼脑又牙尖嘴利满身刺的家伙,除了帮忙找石头,只能远离水潭干瞪眼。 猕猴小妖兽更别说了。 体积那么点点大,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即便侥幸不被鱼刺扎成烤串,也可能卡在刺林里出不来。 易锦也没指望它们。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自己独战。 不过,他的满身伤口虽被猕猴小妖兽舔好,宽窄不一的布条里,劲腰和划破过的屁股却若隐若现。 青羽看到此画面,忽然想起这头猪拱过他家白菜,不由扭过脸。 第178章 被赠千年龙吟剑 易锦站在同一个地方不再移动。如此,刺猬鱼后面的袭击便会固定在同一条线。 任何事物没有变化,都容易死,刺猬鱼也一样。 易锦掌握了它的规律和路线,便等于握住死亡之剑。 刺猬鱼滑头滑脑躲躲藏藏的跳跃攻击发生在第九次时,易锦终于不再只是单纯抵挡麻痹它,而是给出致命一击,利剑直刺它的双眼。 一声尖锐痛叫,刺猬鱼的眼睛流出血浆。 它跌进水里,将碧绿潭水染出一片红。 猕猴小妖兽吱吱叫唤,袋鼠妖兽拍着两只爪子鼓掌。 它俩的表现让易锦明白,只要刺中刺猬鱼的鱼眼,它就活不成了,于是后退几步,面向潭水静观。 果然,刺猬鱼不断发出特有的痛叫,在水里剧烈翻腾。 被搅动的潭水犹如激浪,一波波荡出,涌至潭外。 易锦持剑候着,直到刺猬鱼漂在水面,不再挣扎,不再动弹。 但这该激动的时刻,他却依然稳住情绪,没有立即上前。 青羽暗自颔首。 小麒儿的受伤离开,让少年成熟许多。 袋鼠妖兽走到潭边,探头望了几望。 它也跟小心,怕刺猬鱼诈死突袭。 为此,它又跑到洞外找来一根粗长树枝,小心又用力地拨弄大鱼尸体。 刺猬鱼的尸身在水面悠悠荡荡,渐被树枝划拉到潭边。 袋鼠妖兽小心翼翼地观察,还用爪子摸了摸尖刺。 眼瞎刺软,是真的死了。 它回头看易锦。 易锦道:“下水帮我摘来。” 袋鼠妖兽的眼珠子瞬间睁圆。 易锦本欲隐瞒,以免哪天被袋鼠妖兽算计,可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我……不会水。” 嘎? 袋鼠妖兽脖子一伸,一副惊讶表情。 “我会学的,但今天你得先帮我一下,”易锦心有羞耻感,不好意思道,“等我学成,会重谢你的。” 袋鼠妖兽摆摆爪子,一会儿蹲跳,一会儿指肚子,比划半天。 易锦看懂了:它也不会水。 而且因为肚子大,身体重,它下去就很难再起来,会淹死的。 易锦犯了难。 好不容易把刺猬鱼搞死,却被潭水阻住,束手无策。 干望半天,最后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青羽。 “不用算计不用打,直接把你推到河里就得没命,”青羽失笑,“没有小麒儿之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此话一出,易锦更想念金暮黎。她的宠,她的好,毕生难忘。 青羽虽是天上飞的,但在化成人时,学过游泳。 他忍着血污潭水,帮易锦拔出那株泛着莹莹叶光的灵草:“这东西见风枯萎,所以要立即吃了它。” 说着话的空档,叶片所散发的莹光便开始暗淡。 易锦见状,顾不得它是从被鱼血污染过的水里薅出来的,直接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咽下。 青羽手掌一翻,变出一把黑鞘雕龙剑:“这是龙吟剑,今日送给你了。” “龙吟剑?”易锦惊道,“与凤鸣、虎啸同时出世的龙吟剑?” 青羽颔首:“千年宝剑,交于你手,你可要对得起它。” 易锦手指轻颤地接过:“听说龙凤虎三把宝剑因煅入铸剑国师的鲜血,而很快诞生剑灵,可是真的?” “何止鲜血,”青羽淡淡道,“千年前那位会铸剑的年轻国师,在第三把宝剑即将煅成的那一刻,舍身殉祭,跳进了剑炉。” 出生在铸剑山庄的易锦“啊”的一声白了脸:“那这剑灵……” 青羽道:“凤鸣剑、虎啸剑的剑灵,皆由宝剑本身生成,唯龙吟剑的剑灵,伴有国师的血肉灵魂。” 易锦手一抖,龙吟剑差点掉地上。 他从小就怕鬼,还留下了心理阴影,若非被金暮黎的事刺激,也不敢随便一个人跑到羝羊森林。 “融合国师魂魄的剑灵并非恶灵,不用怕,”青羽安慰道,“只是它沉睡已久,需要你用鲜血唤醒。” 易锦骤缩的心脏猛一放松,拔剑道:“那我现在就~~” “等等,”青羽拦住他,“级别太低,剑灵看不起,很难认主。” 易锦:“……” 那你送剑给我做什么? 用来观赏,还是等着被人抢? “灵草的功效应该快出来了,你先找个地方打坐,突破再说,”青羽提醒道,“我今晚在这陪你一宿。” 易锦感激道谢。 洞里就是最好的修炼场所,他没有出去,直接找干爽之地盘膝,闭上眼吸收灵草所含汹涌灵气。 小小一株散发淡淡莹光的如玉碧草,蕴含着令人刮目相看的能量。被嚼碎吞吃入腹后,灵气如同巨大气团在易锦体内爆炸,让他丹田真气瞬间充盈的同时,犹如从爆炸中心迸溅出的密集火星,飞速散向四肢百骸,穴位筋脉。 易锦运功吸收着。 有青羽立在一旁,即便没有袋鼠妖兽在洞口把守,也无兽敢来。 何况此时是夜间,这里又没有兽猫妖狼,其他妖兽基本都在睡觉休息或勤奋练功,根本没谁打扰。 行功半个时辰后,一股浓郁的黄色光芒从易锦头顶射出,转眼即逝。 突破了。 黄灵高阶。 睁开眼的易锦露出淡淡笑容。 青羽道了句恭喜,便从袖里抽出一本蓝皮书,递给他:“灵蒹草虽然长在水底,却性热,我这有本青云山的内功心法,可配合修炼。” 青云剑派的东西没有不好的,易锦立即接过,真心道谢。 青羽道:“你虽生在铸剑世家,但铸剑山庄从未出过极品宝剑,所以有些事,你可能并不知道。” 他看向被易锦放在膝上的龙吟剑,“国师愿为龙、凤、虎三把旷世名剑倾注毕生心血,连性命也一并交付,你可知为什么?” 易锦想了想,摇头。 千年前的流风国事迹,基本都已成为传说,没人知晓真正内幕。 “那是因为锻造三把宝剑的原材料太过稀有,只要锻造成功,就是三把神兵出世,”青羽与他解说明白,“除了足够锋利,任何外力的碰撞,都不会令它们断裂损坏,且能在刀剑交击时,自动吸取对方注在兵器中的灵气,并具有反震功能。” 易锦愕然张嘴,随即低头看那稳重大气、充满神秘感的黑色雕龙剑鞘。 青羽提醒道:“龙吟剑拔剑必见血,所以不到绿灵士,不要拔剑。” 他扫了眼垂在易锦臂肘下的几缕破布条,“升级到绿灵士后,拔剑滴血,血滴要足够将剑身上的血槽填满。剑灵若肯吸收,便是愿意认主;若不肯吸收,便是有嫌弃之意,你需与它沟通,表明你会变强的决心,打动它,让它相信你,愿意帮助你,成为你的最好伙伴。” 易锦点点头:“我记住了。” 他站起身,望着青羽,感情诚挚,“谢谢!谢谢你的帮助和礼物!” 青羽笑了笑:“收了别人的礼物,以后是要回礼的。” 易锦毫不犹豫道:“但凡我有的,能做到的,尽管开口。” 青羽意有所指道:“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但也很费心思。” 易锦注视着他,等下文。 青羽直视他的眼睛:“小麒儿交给你时,你要用生命守护她,不可出半点差错。” “我会的!”易锦举手竖指,“我发誓!” 青羽满意转身:“好好修炼吧,开剑之后,你会发现龙吟剑还有其他诸多妙处。我不告诉你,留着你自己慢慢发现,慢慢体会。” 说罢,便一阵风般闪离不见。 易锦抱剑鞠躬。 三天后,雪麒认识了另一个玩伴,和鹤鹿儿一起,组成三兽行。 不过那肉墩墩的无毛小家伙比雪麒还顽皮,超能闯祸,不是打洞偷吃各仙府灵果,就是把各仙神坐骑放了,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这不,刚在玩翘翘板时突然跳到雪麒这边,害鹤鹿儿摔个大马趴,转头又学受伤的主人瘸腿儿走路,被又气又笑的神尊扔到人界,惩罚它三个月吃不到仙果。 想到玩伴孤零零一只小兽被扔在陌生地方,雪麒、鹤鹿儿商议一番,决定带些吃食之类的东西,偷偷去看它。 第179章 神界惹祸精小虎犊 人界。 日光烨烨、兀突独耸的於菟山。 神界新出锅的惹祸小能手~~虎犊,正在一棵桉树下坐着,山中七八只老虎伏在它面前的地上。 这些老虎都是身有黑条纹的黄褐色普通老虎,并非妖兽。 可即便如此,附近没有武功的百姓也不敢上山砍柴。 别说八九只,哪怕遇到一只,都很容易命丧其口。 虎犊兽如其名,长着黑虎头,牛犊身子,三条麒麟尾短短小小。 黑虎头上有两根尖尖犄角,虽然小,却已显示出它的锐利。 不过它好像把尖角用错了地方,竟然拿去配合利爪打洞! 更奇妙的是,它身上之所以没有毛,并非生下就是这样,而是无端挑衅、惹祸打架的次数太多,被各神兽薅秃了。 我咧个棒棒球儿! 天大地大,无奇不有。 还有这种兽。 它那牛犊身子的大小,则是连人界刚出生的最瘦小牛犊也比不上,相较之下,只能说是微型版的。 而之所以有三条麒麟尾,乃因衍兽秘术的组合,是神兽坐骑黑虎、青牛及棕色麒麟。 虽说只有三条麒麟尾,但和鹤鹿儿一样,跟雪麒也算是亲戚。 因为培育雪麒的神兽组合,乃浑身雪白的白泽、浑身雪白的白麒麟,以及浑身雪白的九头狮。 但令众神惊奇的是,雪麒没有长出九颗头,却多了条随着年龄增长而越长越长的雪白尾巴。 虎犊虽小得好像能被老虎一爪子拍死,送到嘴里随意嚼两下就没了,但因其神兽血脉,而被山中大王奉为上宾,一切听其吩咐。 小虎犊摸了摸刚吃饱的肚子,挥挥掘洞贼厉害的小爪,示意孝敬食物的老虎们跟它走,下山去。 於菟山虽然没人敢上去砍柴,山下的路却可以走,常有马车、行商来来往往,也有步行或骑马的。 小虎犊往路中间一站。 老虎们面面相觑:它这是要干嘛?打劫? 事情上,咳咳,真给它们猜中了,小虎犊就是要打劫。 可惜,它身体太小,一辆车夫猛抽马鞭的马车疾驰而来时,根本没看见它,直接从它身上轧了过去。 众虎大惊,不顾马蹄和车轮扬起的灰尘,连忙跑过去。 哪知,小虎犊屁事没有,它拍拍身上尘土,瞧瞧远去的马车,说了几句兽语:“一半去追,拦住他们,一半留下来,卧到路中间。” 说着,伸爪点出其中四只:“去,把他们给我逼回来!” 被点名的四只老虎撒腿就追,留下来的五只老虎则组成梅花形往地面上一趴,真成了拦路虎。 小虎犊被车轮碾了一回,虽然毫发无伤,却也不代表它喜欢被轧,于是找个树荫底下待着,一会儿看小爪,一会儿瞧爪甲,悠闲得很。 两盏茶的时间里,暂无马车经过,但之前的那辆,却被四只老虎吓得掉头跑,驰了回来。 然后,不出意外的,车夫一个激灵,险些滑下去。他白着脸,身体哆嗦:“兰、兰公子……” 马车里传出一道青年男子的声音:“又怎么了?” “虎……虎……还有虎……”车夫魂不附体,结巴道,“且、且更多,五、五只!” 车厢竹帷被撩开,赶着去赴宴的兰尽落探头瞧了眼,不由瞳孔猛缩:“居然是有计划的夹击!” “那当然!”一声脆脆童音,林子里走出一个昂首挺胸、只有两三岁大的佶壮小娃娃戟指怒目,“你们刚才从我身上碾过去,差点把我碾死!不弄回来赔偿,岂不白碾了?” 他肚皮鼓鼓,伸出小手,“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拿出来!” 兰尽落与雇来的车夫皆愕然。 “你……”半晌,兰尽落才低声道,“从他身上碾过去了?” “没、没看到有人啊,”车夫觉得冤枉,“大家都知道这山上有虎,所以经过这里时,尽量用最快速度通过。刚才路上既没人,也没车,我就抽鞭子赶得比较快。” 兰尽落道:“所以你没瞧见他?” “不是没瞧见,是、是根本就没有孩子!”车夫瞧着娃娃,悚然道,“我又不瞎,路上若有孩子,我赶车再快,也不可能看不到!” “你瞎不瞎我不知道,但你确确实实从我身上轧过去了,”娃娃伸手分别指向马车前后的九只老虎,“别想抵赖,刚才它们可都瞧见了!” 九只老虎看着娃娃齐点头,然后转脸就对两人怒目而视。 这小祖宗若真被轧死了,自可省去许多事。可既然还活着,它们就得继续讨好。 车夫冷汗涔涔,两腿发软,抖得快栽下去。 凶猛悍虎居然能听懂娃娃的话,且对娃娃眼神畏惧,言听计从,这孩子显然不是一般人。 八辈子都没遇过这样的诡事,他安能淡然处之? 兰尽落稳稳神,出来扶住他肩膀,眼睛却看向娃娃,试探道:“你就是饿了,想吃东西对不对?” “我不饿,”娃娃歪歪头,“但就是想吃好吃的!” “……”兰尽落眨眨眼,“那你想吃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娃娃望向马车:“车里没有吗?” 兰尽落又是攀亲戚又是哄:“哥哥赶路赶得急,没带什么吃的,你若信得过哥哥,想吃什么,哥哥都带你去吃,可好?” 娃娃脱口道:“那你们人界都有什么好吃的?” 此话一出,车夫便扭头和兰尽落互视一眼,目光里满是震惊。 兰尽落的两腿也有些发软。 除了人界,就是神界、仙界、冥界、魔界、妖界,这男娃子无论来自哪一界,都极其棘手,毕竟他非念佛修道之人,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偏偏又必须应对。 他总不能丢下车夫及车夫赖以生存的工具,自个儿轻功跑路。 “那个,我们这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数也数不尽,”兰尽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蔼,继续哄,“小弟弟你这么可爱,如果愿意上马车跟哥哥一起走,哥哥带你吃遍美食。无论花多少钱,哥哥都不会心疼。” “钱?”娃娃疑惑,“钱是什么?” 一句问话,再一次把自己卖了。 人界两岁孩子都能知道钱的好处,知道银子铜板能换来好吃的好玩的,他却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 并非人界之物的意思,被他自己砸实了。 “钱就是能买~~哦不,是能换许多好吃食物的东西,”兰尽落耐心解释,却不说那么清,否则没完没了,会有更多为什么,“总之,就是你若愿意跟哥哥走,就能吃到非常多非常多的美食。” “嗯……”娃娃想了想,“那我就~~” 嘭! 嘭! 小虎犊言未既,便见两只小家伙从天而降。 它俩似乎因没计算好着陆点,而一个落在马车顶,将车顶砸出一个大洞,冲到车里;一个掉林际大树上,撞断一串树枝,摔在地面。 “什么东西?” 兰尽落和车夫吓了一大跳,疾速扭身时,心脏都快蹦了出来。 第180章 率九只猛虎拦路抢劫 雪麒砸进马车,身体没事,脑袋却摔得发蒙,眼前转了好几圈蚊香圈,才从一堆碎木里爬出来。 掀着竹帘往里看的兰尽落与她四目相对时,满脸吃惊。 在帝都城外巨颇湖打埋伏的人里,有他一个。 金暮黎变身雪麒恶斗凶兽狮蝎时,他和昱晴川都在场。 他俩亲眼看见威风凛凛的雪白神兽被濒临死亡的狮蝎咬住脖子,死不撒口,一起从高空坠落。 后面的事,他们虽然未被允许参与,但隐约听说金暮黎因伤重而还童,变成一只昏迷不醒的软软幼兽。 眼前这只…… 兰尽落看着那双清澈小蓝眸,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声音里有他不自知的颤抖:“你……你是……” 手在哆嗦,嘴巴也喊不出那个已经熟悉的名字。 雪麒歪了歪头。 她觉得似乎在哪见过这个人,却又什么记忆都没有。 想了一会儿,没结果,她便往外走。 兰尽落感觉手僵,就那么掀着竹帘看她一副白白小小、软萌萌的模样经过自己面前,来到车辕边。 雪麒看看自己离地面的高度,暂时没跳,只看向小虎犊和鹤鹿儿。 鹤鹿儿已经吭哧吭哧从断枝堆里爬出来,同样没受伤,身上背的小布包也完好无损。 那只青色布包看上去瘪瘪的,什么都没装,但当男娃兴奋大叫着解开布包、不断从里面掏出东西时,兰尽落和车夫再一次震惊了。 我的天,这青布包莫非是人界越来越少的储物袋? 鹤鹿儿不知该不该在人前化形,犹豫片刻,还是保持原态,朝小虎犊咕噜几句兽语。 小虎犊笑得开心:“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偷着来看我的嘛!好兄弟讲义气,你们既然来了,就留下来陪我吧,咱们一起打劫!” 打劫? 鹤鹿儿吓一跳。 抬头间,见雪麒还在马车上,便跑过来咕噜几句,立着不动。 雪麒立即跳了下去,准准儿地落在鹤鹿儿身上。 鹤鹿儿直接驮着她,跑到小虎犊身边,咬住他的裤腿往林里扯。 小虎犊跟着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你们把他俩看好了,一会儿还要让他带我去吃好吃的。” 九只老虎齐声低吼。 车夫身体抖得犹如打摆子,哆哆嗦嗦重复自语:“能不能让我晕过去……能不能让我晕过去……” 兰尽落伸手点他穴道。 车夫的脑袋往侧边一耷,如愿晕倒。 “睡吧,好好睡一觉,”兰尽落将他扶躺下,眼睛望向林子,“有些东西,不是你该看到的。” 林子里,小虎犊已经化为幼兽,和鹤鹿儿吵成一团的交流。 鹤鹿儿想带雪麒回天界,毕竟他俩是偷跑出来的,不能耽搁太久,否则被发现就糟了。 小虎犊却希望他们留下来,和他一起东游西逛到处玩,顺便尝尽人界美食。 这虎头犊子不仅是惹祸精,还是个稳妥妥的吃货,仙果,点心,甜花瓣,没有他不吃的。 听说认识之前,他还曾因打洞偷吃仙丹神药,差点爆体而亡。 若非在他出生后、奏请玉帝允许领养的神主将他丢进冰泉,又帮他梳理体内横冲直撞的汹涌灵气,捡回一条命,他早就死翘翘了。 鹤鹿儿原本性情温和,但在雪麒的事上,他的立场却相当鲜明。 青羽待他好,还摸他的头。冲这,他也要把小麒儿带回去。 雪麒还在吃药,化不了人形,便瞪着蓝色小眼珠,仰着小脸儿,看两个比她略高的小兽争吵。 就在这时,林外官道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兰尽落急切喊道:“雪麒,你要把自己藏好,千万别出来!” 雪麒猛然扭头,眼里闪过惊讶:那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两只小兽的争吵声戛然而止,林子里瞬间寂静。 但有小虎犊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静谧也只是维持了几秒钟。 很短暂的愣怔后,他抬腿就要往外冲。 鹤鹿儿闪身将他拦住:“不能去!” 小虎犊瞪眼要怒。 “先听听外面什么动静,”鹤鹿儿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如果对小麒儿对我们没有威胁,你再出去。” 小虎犊转头看了看睁大眼珠瞅着他俩的软萌小雪兽,再看看林外,沉默片刻,暂时妥协了。 雪麒太小了,身体个头比他还小,若在这里被人欺负甚至抓走吃掉,青羽一定会打烂他的屁股。 不,是肯定会拆了他的骨头。 惹祸精第一次听了劝告。 马车上,兰尽落望着急急勒马的昱晴川:“是你?” 身穿无袖红衣,露着肩膀和小半结实胸膛的昱晴川,眼珠子瞪得比雪麒还溜圆:“兰大哥?” 他手指面朝马车、尾臀对着他的五只老虎,指尖微颤:“它们、它们……你养的?” 兰尽落:“……” 昱晴川见他猛翻白眼无语望天,便知自己理解错了,不由挠挠头:“那、那你们是在做什么?” “我们在过家家,”兰尽落没好气道,“你要加入一起玩儿不?” 昱晴川并非真傻,听他语气不对,便道:“那这……到底什么情况?” 兰尽落本想瞒他,可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雪麒回来了。” “雪麒?”昱晴川失声叫道,“金、金、金暮黎?” “叫什么叫?”兰尽落白他一眼,“她是小兽模样,千万不能给人知晓,否则,她会很危险。” 昱晴川抬手捂住嘴,从指缝里露出如同被分割的唇瓣:“那她在哪里?” 兰尽落微微扬声道:“雪麒,能不能请那个可爱小朋友撤去虎群?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们说!” 那个虎头虎脑的娃娃走了出来,脆声道:“你要说什么?” 昱晴川惊异地瞧向他。 兰尽落道:“小朋友,刚才那只雪白小兽是不是叫雪麒?其实我认识她,和她是朋友。” 小虎犊扭头看了看林子里面,思索着眨眨虎眼,一口断定道:“不可能!” 兰尽落笑了笑:“那你说为何我知道她的名字?” “这……”小虎犊语塞。 兰尽落不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她之前帮我们打凶兽受了伤,被接走,所以再次看见她,我很高兴,想请她吃遍大江南北,游遍千山万水。” 一听吃和玩,娃娃虎眼瞬间贼亮:“那你们带不带我?” 被套话的小家伙不知不觉就把雪麒卖了。 原先只是猜测、此时方真正确定小雪兽身份的兰尽落激动无比,心跳频率猛增:“带!当然带!” 他的声音难以抑制地轻颤,“我乃一言九鼎的男子汉,刚才就已答应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会反悔?” 小娃娃乐了,朝虎群一挥手:“你们都回去吧!” 九只老虎立马起身,它们倾着头,各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 “没事没事,不会有危险的,”小娃娃习惯性地摸摸肚皮,“我和麒麒要去很多地方吃好吃的,你们不用再帮我找食物了!” 九虎听到确切消息,恭敬地低了低脖子,转身退去。 待离开小虎犊视线,个个都龇牙咧嘴,欢乐极了。 终于没有神兽奴役他们了。 小虎犊看不到这一幕,正把雪麒叫出来道:“麒麒,既然鹤鹿儿不想让你玩,你就让鹤鹿儿回去吧。” 他抱起雪麒放到肩上,很高傲地瞥眼跟出来的鹤鹿儿,再朝她抬抬颌,“咱俩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鹤鹿儿急眼,打个旋化成孩童,一边说人话,一边跟他抢夺雪麒:“小麒儿还在吃药,再不回去,青羽哥哥会打死你的!” 昱晴川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张得能塞下大鹅蛋。 兰尽落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神兽变人,所以半天才回过神,却是首先关切道:“你们说什么?雪麒还在吃药?” 鹤鹿儿正要回答,却听头顶一声破空鸣叫。 俩娃娃一惊,停了争夺,仰脖子看向高空。 一只翅膀遮云的青鸟怒声啼鸣,飞旋下来。 落地时,已是青羽模样:“小麒儿。” 虎犊立即蔫巴,松了手。 鹤鹿儿将她抱到青羽面前,低头小声喊:“青羽哥哥……” “竟敢拐小麒儿私自闯入人界,”青羽接过雪麒,“若有下次,你们就再也不要在一起玩了!” “我、我……”鹤鹿儿并不为自己辩白,“鹿儿知错,鹿儿再也不敢了,请青羽哥哥原谅鹿儿!” 青羽哼了一声,却未继续针对他一个:“你们俩居然在人前化形,是活腻歪了吗?知不知道人界有很多高手?万一遇到居心叵测的,你们就算再有一层皮,也不够扒!” 鹤鹿儿的头,更低了。 小虎犊虽然怕他,却忍不住回嘴:“我~~” “你若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做只平常小兽,”青羽厉声打断他,“待罚期一满,立即滚回天庭!” 小虎犊审时度势,暗自撇着嘴,却很识趣地不再说话。 反正他训完就会带小麒儿走,何必跟他斗气。 雪麒伸出两只前爪扒拉青羽的脸,水润润的小蓝眸巴巴望着他。 青羽瞬间霁颜:“你想留在这里玩?” 雪麒点点小脑袋。 “回去休养两个月,哥哥就送你出来,”青羽轻轻抚摸她的头,动作温柔,“但你要乖乖听话,不可再乱跑,更不能离开天界。” 雪麒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将唇鼻埋在他颈间,低低叫唤。 青羽露出淡淡笑容,侧脸亲她一下,才转向目不转睛的二人:“昱晴川,兰公子,青羽恳请你们将今日所见严格保密,勿要传出去,以免引来觊觎,让小虎犊陷入危险。” “那他……”兰尽落看了眼娃娃,“我刚才已答应带他吃美食。” “若你执意要为他破费,我也无话可说,”青羽叮嘱,“但定要劝他不可人前化形,更不能胡作非为。” 说罢,伸出一掌,嘴唇微动,小虎犊一直牢牢抓在手里的青布袋,便强行飞出,物归原主。 “小东西好大的胆,竟敢偷哥哥的储物袋,”他用指尖点了点雪麒脑门,“回去罚你吃三十份烤肉!” 雪麒霍地抬头瞪大眼。 青羽轻笑出声,一手将她抱得更紧,一手捎上鹤鹿儿,飘然离去。 兰尽落目送低喃:“两个月……” “走了走了!”小虎犊平地跃起,跳上马车,“快带我吃肉去!” 兰尽落看看破了个大洞,变得通风效果极其良好,却也令人暴晒在酷热阳光下的车顶,再看看四条腿一直打颤的马匹,不由无奈失笑,掀开竹帷道:“先将就着坐吧。” 半个时辰后,一家私人宴会上的所有食物,都被某兽吃个底朝天,无一幸免。 第181章 小小雪麒再回人界 两个月后。 兰尽落因养了只能吃好斗的小宠兽而声名大噪。 很多人都以为换月摘星手~~流风国第一神偷,是个无家之人。 毕竟有爹有家的孩子,不会走上这条令人唾弃鄙夷的路。 可谁都想不到,兰尽落不仅有家,且家族庞大,人数众多。 之所以无人知晓他,乃因他在家里是个连“不得宠”三字都用不上的卑微庶子,兰家家主早已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毕竟兰尽落是他醉酒后跟府里一名低贱婢女的产物。 妻妾之间的争宠本就手段频出,冷酷无情,兰尽落的亲娘不仅没有名分,还差点被害得滑胎。 好在兰尽落生命顽强,不然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可即便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是一件幸运之事。 兰家家主根本不知婢女怀孕,更别说生产和取名。 贱名好养,兰尽落那可怜的娘为了儿子能活着,便唤他草根。 因奶水不足,草根从来没吃饱过。三个月后,连断断续续的母乳也喝不上了。 草根母亲被逼无奈,只能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厨房偷食,结果却被一名厨夫发现。 她跪在地上苦声哀求。 厨夫心生怜悯,不仅没有告发,反而留粥藏馒头暗地里相助。 母子因一名普通厨夫的同情与施舍,才得以活命。 草根虽营养不良,却长得好看,他娘偷偷抱着他跪谢厨夫时,厨夫甚是喜欢,粥和馒头的接济里,也渐渐多了蔬菜与肉食。 两个既无血缘、也非姻亲的卑贱男女,小心翼翼地喂养草根,不敢露出一点端倪,生怕被人往身上泼脏水,污了清白,再乱棍打死。 可在草根七岁那年,他娘偷偷去厨房取食时,还是被无意撞上。 撞见这件事的人,偏偏又是大夫人的贴身婢女。 幸而厨夫不在,否则偷饭菜定会变成有奸情。 草根的娘虽然只是挨顿杖刑,但体弱的她还是受不住,躺在床上挺熬半个月后,终撒手而去。 她的死,只换来兰家家主知道自己还有个母血低贱的孽种。 十几年后,被他忘到尘埃里的孽种竟与京城四王府攀上了关系。 只有两间位置偏僻、门破墙歪的矮屋可住的孽种有了利用价值,兰家家主才惊觉自己差点遗失一枚好棋子。 于是,漏风土屋换成带院落的大瓦房,家具摆设一律置新,负责生活起居的小厮丫鬟也配备到位。 连亲友家的酒宴都派他去。 然而,兰尽落却在赴宴途中捡了个既能吃又凶悍的不知名小兽。 说它像虎不是虎,说它像牛不是牛,谁都看不出品种名堂。 更令兰家家主气恼的是,这个生活条件刚被改善的儿子,竟然放弃独院婢女,带着替兰家吃回几十倍礼金的小兽到处游山玩水去了。 完全无视家主将要赐给他的看重与栽培。 骑在骅骝背上的兰尽落心中冷笑:离家这么多年,你都没发现,也从不知有我这个儿子存在,如今倒想利用我攀附权贵?呸! 一想起娘亲逝世时因不放心儿子而死不瞑目的模样,他就恨极。 没有毁了兰家,已是他的最大限度与仁慈,还想驱使他效力? 下下辈子! 若非对母子有恩的厨夫还在兰府,仅凭换月摘星手的神偷称号,就能让兰家栽进万劫不复之地。 可他不能。 他得顾及靠在兰府做饭而养家糊口的厨夫恩公。 偷来的钱可以自己用,可以接济穷苦,唯独不能用来赡养恩人。 那会是一种耻辱。 “兰大哥你怎么了?”之前粘金暮黎、此时又粘兰尽落的昱晴川扭头看他道,“脸色好像不太好?” 兰尽落翻翻白眼,恶劣心情好转大半:“你也会看人脸色了?” 昱晴川:“……” “我说憨货,”兰尽落目视前方,“你非要跟着我,其实是因为知道守着小虎犊,能等来小雪麒吧?” 憨货挠头笑,一口承认道:“瞒不过兰大哥。” 他向来不喜欢孤单,所以下山之后,看谁人不错,就想和谁结伴搭伙,直至遇见金暮黎。 认识她后,他身边的朋友基本上没换过人,因为总能再次相遇。 “明知她是一只兽,一只神兽,你还……”兰尽落轻叹,“易锦和夜梦天都未争出结果,你又横插一脚做什么。” 昱晴川疑惑地望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惊叫:“兰大哥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想看雪麒变成金庄主而已!” 兰尽落:“……” “无论她是人还是兽,我们都只是朋友,兰大哥你怎会想到别的上面去?”昱晴川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要是给易锦或夜教主知晓,非得找我打架不可!” “打架?”兰尽落呵呵,“就你这种憨呆,多说几句话就能让人头痛到败,哪里需要抽刀拔剑。” “啊?”昱晴川浆糊了,“兰大哥你、你……啥意思啊?” “啥意思?”兰尽落看眼在背兜里呼呼大睡的小虎犊,一抖缰绳,马鞭挥起,“字面上的意思!” 话音落,赤色骏马扬蹄奔踏。 昱晴川顾不得再想,连忙打马跟上:“兰大哥等等我,等等我啊!”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兽坐在一家路边小酒馆里。 人坐板凳,兽坐桌。 没办法,小虎犊坐板凳不仅容易掉下去,且吃菜费力,够不着。 于是,不知第多少次成功吸引众多好奇又兴趣盎然的眼睛。 小虎犊已经习惯了目光围观,不再像开始那样总想龇牙咬人。 然而,总有那么一两个嘴欠的贱骨头喜欢无事生非,上赶着找打。这不,几个纨绔青年一进店门,便觉眼前这一幕甚是好玩有趣,为首的甩着胳膊抖着腿走到桌前,斜斜站着,痞里痞气吊着嗓子道:“哎哟哟,如今是什么世道哇,连怪模怪样的三不像畜牲都能上桌吃饭了么?看着可真~~啊呀!” 他惊叫一声,猛然往后跳,但衣衫上已斑斑点点全是油渍饭菜。 小虎犊龇着虎牙对他笑。 “你个小畜牲,竟敢~~啊!” 尚未骂完,便被一把花生米砸中整张脸,气得嗷嗷叫:“该死的,你们竟敢对~~嗷~~对~~嗷~~对本~~嗷……” 一颗接一颗的花生米,一会儿左眼,一会儿右眼,一会儿额头,一会儿嘴角,轮流打向他的口鼻五官。 因叫声太节奏太喜感,酒馆里的旁观者竟都快笑出泪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痞子青年的随行之人回过神、扑上去帮忙,他已经被打得满脸肿包。 酒馆掌柜怕损坏桌椅,连忙上前劝架,却是刚说半句话,双方就停了手。 只因门前忽然站了个青衣少年,少年的怀里,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萌兽,小萌兽的两只蓝眼珠异常漂亮。 兰尽落一把扔开纨绔扑过去:“雪麒!” 第182章 幼兽头骨发扣 经过内服外用的精心治疗,雪麒的伤已经痊愈,但记忆却朦朦胧胧断断续续,未能清晰回归。 而之所以形态也保持在幼时,按冥尊的说法,应该是她潜意识里不想长大,要多赖些时日。 青羽见她心心念念想去人界玩耍,加上冥尊言她人间情劫未了,便带她找到小虎犊这里。 终于有伴,小虎犊自是兴奋不已,乐得差点在饭桌上打滚。 纨绔青年头回见这么漂亮的软萌小兽,雪白的毛色,湛蓝的眼珠,让他直直盯着都快看痴了。 “漂亮……太漂亮了……”鬼使神差般迈腿走过去,他喃喃着伸出手指,想触碰,想抚摸,“这么好看的~~哎哟我草!” 指尖还没碰到小兽皮毛,就被兰尽落猛捣一手肘。正在趔趄,还未跌倒,又被昱晴川横扫一腿,狠狠摔个大屁股墩,疼得龇牙咧嘴。 雪麒瞅他那副倒霉糗样儿,绽唇眯眼笑出声来。 喉咙伤口已好透的笑声犹如婴儿幼童,清脆无邪,引无数食客睁大眼睛,连纨绔的呼痛欲骂都戛然而止。 青羽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柔又宠溺,揉揉她脑袋中间那朵雪白绒毛:“要不要换个地方吃东西?” 小虎犊一边叫唤,一边拿蹯足脚掌使劲跺桌面,朝菜盘子连连摆头示意。 雪麒想了想,觉得不应该浪费,便伸单爪指向菜肴。 此乃小事,青羽自是依她。 重新入座,兰尽落连忙唤掌柜的:“把你家拿手菜全部上上来!” “好咧!”掌柜的喜滋滋,随后又看向被扶起后直揉臀胯的纨绔。 显然,他怕这位不省心的找麻烦。 “你赶紧去吧,他不敢造次。”兰尽落冷嘲道,“连我们虎犊都打不过的三脚猫功夫,也敢在外面惹是生非,丢人现眼。” 小虎犊立即歪着身子,用右前掌点地~~哦不,是点打桌面,同时,鼻孔朝天地轻哼一声。 众人看得忍俊不禁。 不料,它却因身体失重而“嘭”的一声倒在桌沿,滚向地面。 食客们瞪眼低呼,以为小家伙跑不了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谁知,一只手残影般迅速掠过将它接住,收回时还嗔怪道:“瞧把你得意的,乐极生悲了吧?” 小虎犊迁怒桌角,一头撞过去。 众皆暗笑:畜牲就是畜牲,生起气来,傻得很。 哪晓得,下一刻便惊呆了眼球:那三不像小兽竟将结实的硬木桌角生生撞断,使那好好的完整四方桌,瞬间缺了一角。 不服气的纨绔青年看直了眼。 雪麒皱皱小眉头,从青羽怀里爬到桌上,绕过去,一爪子挥下。 然后满意转身,优雅走回。 再观桌角,坑洼带毛刺的断面已变得极为整齐,跟刀切似的。 满座皆惊。 纨绔青年彻底老实了。 和他一起来的狐朋狗友悄悄拽住他的左右胳膊,灰溜溜跑走。 丰盛的菜肴陆续端上桌,堂倌原本以为摆不下,得错落着码个两三层,没想到根本就不需要:饿死鬼投胎似的一人一兽能让盘碟快速见底,哪有发愁无处搁置的机会? 昱晴川为了不饿肚子,每顿饭都要和风卷残云般的小虎犊抢食。 过去的两个月里,天天如此。 今日也不例外。 青羽举起的筷子顿在空中。 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小虎犊觉得身周有些冷凝。 之后,讨好讪笑着,将爪边最后半盘肉一寸寸推到青羽面前。 青羽毫不客气地屈指弹了回去,淡淡道:“再上一份。” 小麒儿可不吃别人剩下的。 两个月的时间,婴儿长不了多少,兽却能增大好几圈。 但因雪麒是受伤导致的返幼还童,身体便不可能再长。 比之前又稍大些的虎犊瞧她在自己面前显得更加幼小,不由得意又纳闷,咕噜出几句兽语。 青羽没理他,只将刚端来的五香牛肉片片夹起,喂到雪麒嘴里。 食客们瞧见这一幕,顿时不乐意,有人高声嚷道:“我说几位兄弟,这里可是酒馆,不是你们家,人兽同桌也就算了,同筷同碟就太过分了吧?这让别人怎么吃?” “可不是,你们这么干,我们下次来,岂不是要用畜牲舔过的碗碟竹筷?” “是啊是啊,万一再有个什么病,兽传人,就更不得了。” 兰尽落已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经验积累了好几沓:“诸位不必担忧,我们桌上的餐具会在饭后买下带走,不会给大家留下隐患。” 众人满意点头。 “竟敢嫌弃我们小麒麒的口水,”兰尽落低哼一声,“等哪天知道真相,后悔不死你们!” 昱晴川闻言,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神兽与众不同的好处,又联想起喜欢金暮黎、一心要与她做夫妻的易锦和夜梦天,不由暗自猜测那两人会不会在某个夜里变成兽。 过了一会儿,他的脑海又忆起两个月前青羽在於菟山下接走两只小兽时的叮嘱,目光便朝小虎犊瞄去,再转向乖宝宝般张开小嘴儿吃肉肉的雪麒,心道:这么雪白可爱的软软小萌兽,真有人忍心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吗? 反正他是既下不了手,也下不了口的。 青羽无视周遭一切,只专心喂食,直到雪麒用小爪爪推开筷子,仰脸冲他拍拍小肚皮,才替她擦擦嘴,一手抱她,一手自己吃起来。 食客们见他竟然直接使用喂过小兽的筷子,不由惊诧或嫌恶,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目露鄙夷,甚至还有人捂住嘴,一副要呕吐的神情跑出去。 兰尽落:“……” 他看了眼毫无反应的青羽。 又看了眼吃饱就窝在青羽怀里闭眼打盹儿的小雪麒。 不由羡慕起来。 无论是呵护者,还是被呵护者,都是一种令人羡慕的幸福。 这世上已经没有将他捧在掌心的人,但他是不是也可以像青羽一样,找个自己愿意珍爱一生的放在身边,时时娇惯,日夜疼宠? 兰尽落难得走神,偏在这时,门外走进一位腰配古玉、手执白色金丝扇的俊美公子。 公子吸引了很多目光。 昱晴川扯了扯兰尽落的衣衫。 兰尽落回神时,只看到男子束在脑后的白色发扣。 那发扣,是用幼兽头骨做的。 他眼尖的发现,青羽正在吃饭的手顿了顿。 小虎犊猛然抬头盯过去。 雪麒也睁开了眼睛。 第183章 东南余晷森林 外面的日光变得有些昏暧。 兰尽落却能清晰看到,小虎犊盯着那兽骨发扣的目光里充满疑惑。 青羽放下筷子,轻轻抚摸小雪麒的脑袋。 小家伙突然睁开的眼睛便又缓缓闭上,继续打盹儿。 正在观察一鸟两兽反应的兰尽落,忽觉有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望去,那兽扣公子正双目含情、笑意盈盈地瞧着他。 兰尽落被那明晃晃的骚眼神盯得一个激灵,迅捷收回目光,并在心里问候几遍对方爹娘。 竟然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诱惑勾引。娘的,他又不是女子。 迟钝憨货昱晴川不明白男子对男子笑得荡漾意味着什么,甚至,他根本没觉出那笑容有何不同,还当人家在示好、想和他们交朋友。 但他尚知轻重,知道这支特殊队伍,不容任何外人中途插入。 于是,他面露纠结,主动与人搭话道:“那个,金扇兄弟,我们是跑江湖的,不方便和富贵人家做朋友,所以,抱歉你了。” 对方面容僵了僵。 兰尽落瞟了眼俊美公子微微抽搐的嘴角,有些想笑。 “我……”身穿极品锦缎的男子收拢金丝扇,略略抱拳,“在下墨擎御,小兄弟可以直接唤我名字。” 昱晴川正要回应,青羽却突然站起身,一手抱着雪麒,一手拎了小虎犊,缓步往外走:“结账吧。” 兰尽落连忙招来堂倌。 昱晴川顾不得再与旁人说话,朝墨擎御快速拱拱手,便急急跟出去。 兰尽落也是火速付清饭钱,再将买下的碗筷菜碟等物直接扫落在地,摔成碎片,闪身走人。 墨擎御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金丝扇轻轻戛击掌心,脸上笑容浅浅淡淡。 兰尽落追上青羽后,见无人跟来,才低声问道:“那人头上用的兽骨发扣是不是不对劲?” 青羽没答话,却双眉紧蹙,似在思索。 兰尽落见此,便不再追问打扰,只一边走,一边盯着他怀里的雪白小兽,好半天才终于忍不住道:“那个,青……杜宇宗师,能不能……咳咳……给我抱抱?” 青羽顿住脚,见二人都是一脸渴望,不由眉头舒展,笑了笑:“想抱?” 早就手痒痒却不敢说的昱晴川忙不迭点头:“嗯嗯嗯!” 青羽低笑出声。 他放下小虎犊,将雪麒递到眼巴巴望着他的昱晴川手里,习惯性嘱咐道:“小心点,别抱掉了。” 昱晴川连声答应,笨手笨脚却小心翼翼地接过睡成一团的雪白软球,像捧着易碎的御赐玻璃般,胆战心惊又舍不得放手。 兰尽落直憋笑,心想这憨货完全忘了小神兽曾将马车砸个大窟窿的事。 “好软!好软啊!”昱晴川被那入手后的柔软触感舒服到,竟瞪大眼睛咋咋呼呼惊叫,“毛茸茸、肉奶奶的!” 不料,睡得正香却被吵醒的小雪麒见是陌生人抱着她,竟狠狠一爪子挥过去。 猝不及防的昱晴川连忙偏头躲避。 却还是被锋利爪尖儿扫到下巴。 立即有鲜红液体从伤口渗出,形成一道血线。 昱晴川轻“嘶”一声,望着那奶凶奶凶的小兽脸,竟然笑得更开心:“怎么防备心还是这么强?” 雪麒瞪着蓝眼珠,抬爪又要挠。 昱晴川连忙伸直胳膊:“哎哎哎,别挠别挠!” 青羽忍笑接回,安抚性地顺了几下毛儿,却在小家伙愤愤一爪子往他脸上拍来时,轻松躲过。 “他们是朋友,不会伤害你的,”青羽温声解释,“起码在我面前不会伤害你。” 朋友? 雪麒看向两人,眨眨小蓝眸。 兰尽落冲她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伤药递给昱晴川,才重新转头,特意放柔声音道:“你不记得我们没关系,只要我们记得你就好。” 他试探着碰碰她的小爪:“我们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你总会想起来的。” “还是这样比较可爱,”昱晴川直接撩衣摆擦去血迹,摸索着揞上药粉,“和凶兽打架的样子太吓人了,那么大个儿!” 尾巴还那么长,能一次卷他几十个昱晴川。 吼一嗓子都能把人震得气血翻涌。 简直是轻轻松松要人死命。 兰尽落看了看青羽脸色,随即狠瞪一眼昱晴川:“她若不那么大个儿,不那么厉害,怎么斗得过凶恶狮蝎兽?” 昱晴川挠挠头:“倒也是。” 狮蝎兽若未除去,不知得死多少人。 青羽轻抚雪麒脖颈受伤处,面露疼惜。 兰尽落见了,不由轻声道:“她……伤口会留疤痕吗?” 被狮蝎兽四颗獠牙死咬深扎的四个血洞,虽然已经结痂并脱落,周围也有兽毛覆盖遮掩,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最严重的四个咬伤处平秃无毛。 兰尽落回想两只庞然猛兽在空中狂吼厮杀的情景,身子竟微颤一下:“她当时肯定痛极了!” 青羽更默。 他抬臂俯脸,将右颊贴着小雪麒头顶绒毛,眼里满是夹杂自责的痛色。 兰尽落想安慰些什么,却觉劝词穷而无用。 站在地上的小虎犊仰着头,随说话声一会儿望望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听得一脸懵懂,似明白又不明白。 昱晴川被悲伤气氛感染,竟也学会了皱眉:“可别在变成金庄主时脖上有疤,那就……兰大哥,你有去疤痕的药么?” 兰尽落摇摇头,却道:“我可以偷来。” “不必,”青羽摆摆手,“神界凶兽和魔气造成的伤疤,人界药草不管用,必须用神界仙草灵药涂抹。” 他顿了顿,还是告诉担忧雪麒的两人知道,“冥尊已令人采摘制作,不久便能碾熬成膏。” 兰尽落点点头。 昱晴川放心之余,忽然两眼冒光:“那到时能不能让我为她上药?” 青羽瞥他一眼。 昱晴川嘿嘿傻笑,搓着手不好意思道:“我……我就是想看看神界灵药是什么样的。” 兰尽落心道:这憨货一点都不傻。 青羽迟疑片刻,没有马上答应他:“到时再说吧。” 没被一口拒绝就是还有希望,昱晴川立即笑咧了嘴:“好嘞!” 兰尽落终于忍不住道:“那……杜宇宗师,我现在可以抱她了吗?” 青羽遂了他的心愿。 还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雪麒果然没挠他。 兰尽落将肉肉雪团儿抱在怀里,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小的小家伙,如何能变成那么庞大的神兽。 雪麒看着他,再看看昱晴川,脑中忽有片段快速闪过。 她觉得仿佛是认识的。 但又不太确定。 可既然青羽哥哥说他们是朋友,那必然就是朋友。 她不信旁人,却信青羽。 兰尽落轻轻握住她的蓝色肉垫小爪:“刚才那个人,杜宇宗师有没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查一下?” 青羽否决他的提议:“既然他主动找上门来,必不会放弃,我们等着便是。” 兰尽落也隐隐觉得并非巧合。 否则怎会青羽带雪麒刚来酒馆不久,他就恰好出现? 他忽然想起被打退骇跑的青年纨绔,不由惊道:“难道是他们报的信?” 青羽知他指的是谁:“有这个可能。” 兰尽落蹙眉,待要继续推论,眼角余光却瞥见小虎犊的目光里除了淡淡羡慕与失落,还有一丝被抢了宠爱的小小恼火。 失笑之余,他想起自己的童年,不由递还雪麒,将小虎犊抱起,揉揉它光秃秃的脑袋,又摸摸它的尖锐小角:“以后别再打架了,让毛重新长出来。” 小虎犊哼了一声。 “神兽有毛才更好看,也更威风,”兰尽落捏捏它的脸,语气里带着些宠溺,“知道吗小家伙?” 小虎犊又哼一声。 却在扭头躲开他的手后,忽然将前额抵在他胸口,一动不动。 兰尽落吓了一跳,随即松口气。 幸好是前额。 若用头顶两角,他的胸口非被戳出两个血洞不可。 昱晴川被他表情逗笑。 三人聊着天原地站了会儿,却不见墨擎御追上来。 青羽微微蹙眉后,转身就走:“去羝羊森林。” 兰尽落瞬间明白他要带雪麒找谁。 然而,就在去往羝羊森林的途中,几人还是被拦截。 墨擎御坐在马背上,摇着金丝扇,话语慢条斯理:“东南余晷森林的妖兽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不仅活兽对那力量唯命是从,连死去多日的骷髅兽骨也能为它所用,蹦跶得很是欢乐,不知各位可有兴趣走一趟,参观一二。” 第184章 独兽峰五角兽 余晷森林,顾名思义,就是进了这个妖兽森林,你就没有多少余生好时光了。 兰尽落和昱晴川却来了。 但并未和墨擎御同行。 那日面对墨擎御的提议,青羽的反应很恝然:“没兴趣。” 兰尽落也觉墨擎御特意拦路出言诱惑他们,定有诡谋。 虽说对于别有用心盯上你的人,想避也很难避开,防范更不容易,但他们还是先本能地选择了能远离就远离,毕竟前方未知。 未知的东西不一定尽皆危险,可…… 总被男人用暧昧目光凝视,兰尽落甚觉别扭。 别扭得要命。 就差落荒而逃了。 余晷森林虽属妖兽地盘,此时却也正是百花竞艳之季。三人两小兽抵达林缘、稍稍驻足便往里走。 森林里一片姹紫嫣红,风平浪静,兰尽落和昱晴川并未察出有何不妥。 青羽抱着雪麒,微微抿着唇。 小虎犊一路都睡在兰尽落的背兜里,直至花香扑鼻,才睁开眼,前爪子往兰尽落肩膀上轻轻一搭。 转着小眼珠瞅瞅四周,耸耸小鼻子嗅嗅气味,“噌”的蹿了出去。 “小虎!” 兰尽落忙唤。 小虎犊扭头朝他龇出一个兽面笑容,便继续往里奔。 兰尽落欲开口阻止,青羽却道:“无妨,普通妖兽伤不了他。” 昱晴川亦低声道:“兰大哥忘了吗,小虎可是神兽。” 两个月的行走过程中,哪个野兽看到小虎犊不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小虎犊根本不用做什么,它们就吓得半死,要么撒开四蹄疯狂逃跑,要么战战兢兢原地不敢动。 与其担心小虎犊,不如担心妖兽会不会被吓尿。 “我……”兰尽落轻咳两声,“我是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啊?”昱晴川信以为真,连忙伸颈望向已瞧不见小虎犊身影的远处花丛,“那、那可怎么办?” 兰尽落没说话。 青羽目视花丛前面的菁菁草木,淡淡道:“小虎犊也该吃点亏、受点教训了。” 兰尽落一惊:“什么意思?” “目空一切,唯我独尊,不吃点亏,如何知道人间险恶?”青羽抚了抚怀里小兽,“神界除了凶兽恶兽,没有哪位仙长神尊打神兽的主意,尤其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崽,一点可用价值都没有。人界却不一样。” 神兽的血和肉,对凡人来说,都是大补品。 无论是想晋阶升级的武者,还是想去天界的修行人,甚或只是普通百姓,都对神兽血肉垂涎欲滴。 兰尽落明白这个道理。 青羽严厉警告小虎犊不许在人前化形,原因就在于此。 消息若不慎传出,小虎犊不仅会遭到追猎围捕,怕是连隐世门派都会被惊动,参与抢夺。 他们一旦出手,小虎犊即便是神兽后代,也难逃魔爪。 毕竟他太小了。 且神力还被封印。 除了拼命逃窜,没有其它生路。 之前丝毫不敢让它露出本乃神兽的端倪,如今有青羽在身后罩着,又在这常人难进之地,让他吃吃亏、长长记性,倒也并无不可。 雪麒在青羽手臂上立起身体,转着小脑袋好奇张望片刻,便也跳了下去。 雪白毛团儿扑到花丛里,跳跃着前进,就像随海水起伏的波浪。 任她奔跑打滚、尽情撒欢的青羽紧随其后,踏入花海翠湖,目光里除了警惕,便是宠溺。 兰尽落也步伐加急,并随时关注四周,提防两只小兽落入陷阱。 昱晴川一边跟着疾走,一边笑望两只小兽追在一起,扑跌嬉闹,最后竟施展轻功跑过去滚倒在地,作势要捉兽足后腿。 幸好小虎犊已与他熟稔,雪麒也不再排斥,否则非掉头咬他一口不可。 但两小兽还是愣了愣。 之后才双双扑到他身上,连啃带踩,好一番欺负蹂躏。 昱晴川抽搐着笑出声来。 雪麒的小奶牙不轻不重咬在脖颈处,实在痒得很。 兰尽落瞧那童心未泯憨少年,摇摇头:“简直是长不大的孩子。” 青羽吐出两个字:“难得。” 兰尽落看向身前身后将他们包围的芳香花海:“一点也不像存有神秘恐怖的力量。” 青羽抬头望着远处寂静山林:“诱人放松的表象而已。” 在一人两兽的追闹下,一行渐离花海,而余晷森林的第二大自然景观,则清晰出现在他们面前。 西、南、北三面皆刀切豆腐般的陡峭山壁,惟东面有条凹凸不平、有很大危险度的山石小径可供攀登,一不留神,就会摔下来,轻则伤残,重则致命。 “这便是大名鼎鼎独兽峰?”兰尽落抬头仰望,“兽在哪里?” 青羽还未答话,便听一道声音传来:“兽已被神秘力量控制。” 墨擎御手执打开的金丝扇施轻功飞掠而来,如翩翩翼鸟,落地后径自望向兰尽落,目光温柔,“五角兽虽然凶狠,却从不吃人,如今,那峰腰洞中却累累白骨,死在它手里的武者,不计其数。” 兰尽落被他盯得又躁又臊,恨不得踹他两脚:“说话就说话,看我干什么?有病啊?” 墨擎御的多情眼里微微泛光,微笑道:“在下有疾,名曰相思。” 兰尽落毫不犹豫抬腿,狠狠一脚踢过去:“思你妹!” 墨擎御大笑后掠,避开攻击:“公子的脸皮看起来也没那么薄,怎的如此不经逗?” 兰尽落更怒:“狗皮膏药黏牙糖似的,谁有你脸皮厚?” 墨擎御丝毫不恼,直接跳过前面话题啧啧摇头:“没看出来,脾气竟然这么大。” 兰尽落正要出言嘲讽,墨擎御已继续道,“我的脾气也不好,但得看情况,若对方是你,我就很有包容度,不会跟你计较。” 兰尽落被气笑:“谁~~” “嘘……”墨擎御的修长食指竖在唇前,打断他后又转腕指向峰腰,“再吵五角兽就出来了。” 兰尽落咬牙:“无耻!” 小虎犊见有人欺负带他吃两个月大餐的好伙伴,几次想帮忙,却都被青羽阻拦,不由发出兽叫。 墨擎御瞟他一眼,摇头叹息:“带这么小的宠物兽能干什么?还不够五角兽塞牙缝的。” 说罢便不再瞧,蹙眉看向峭壁,“上次我来时,石壁上挂着个绳梯,顺梯就能往上爬,且能直达峰腰,现在怎么不见了?” 兰尽落正气恼着,没理他,由他自说自话。 青羽却道:“发扣哪儿来的?” 不指名,不道姓,问题突兀而简洁,墨擎御却微笑回应:“你是想问幼兽头骨吧?” 他取下骷髅发扣,递给青羽:“就是在峰腰石洞里捡的。” 捡的? 这个答案很出人意外。 青羽指扣骷髅眼洞,翻转着端详片刻:“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月前吧……”墨擎御想了想,“不到两个月。” 兰尽落不知他话中真假,恶感和怀疑并未有太多削减,但见青羽拿着奇怪发扣独自琢磨,便也探头去看。 青羽将东西置他手里:“慢慢看。” 兰尽落:“……” 正无语,青羽却咫尺传音:“发扣附有天界凶兽气息。” 兰尽落一惊。 手中发扣差点被他扔出去。 青羽道:“只是附有,并非凶兽头骨。” 兰尽落松了一口气,抬脸看青羽:“你是说……” 想问,又怕被墨擎御听见。 青羽轻点头,言简意赅:“沾染的。” 兰尽落皱眉。 这就复杂了。 虽然知道凶兽气息是沾染来的,可在何处沾染,才是关键。 正思索,墨擎御的声音忽然近在耳边:“这么依依不舍,是想将它当作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么?” 兰尽落吓一跳:“你……” 他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猛扭头,嘴唇又差点碰到那人嘴唇,不由骇得更甚,打个激灵往后猛仰:“你你……” 他赶紧跳开,“你有病啊?” 墨擎御摇着金丝扇,笑眯眯:“在下有疾,名曰相思。” 兰尽落欲骂“思你妹”,可想起这句话之前已经骂过了,重复骂也没啥意思,反而显得他词穷,便气哼哼扭头不理:“神经病!” 青羽忽然抬手,并拢的二指疾电般点出。 他的突然动作,几乎贴着兰尽落面门,又吓兰尽落一跳。 待反应过来,墨擎御已闭眼软倒,侧躺在地一动不动。 “你……”兰尽落既明白,又不明白,“独兽峰凶险,何不让他带路?” “不必,”青羽拎起小虎犊,扔向凹凸石径,“石上无青苔,显然常有人或兽借力上下。” 兰尽落了然。 他将头骨发扣塞到一旁好奇探脑的昱晴川手里:“慢慢看。” 昱晴川当真很仔细的慢慢看了。 顺着石头往上跳跃的小虎犊身影矫健而勇猛,不一会儿,便到了峰腰。 峰腰林木重重,兰尽落目力受阻,面庞渐露忧色。 小虎犊虽比雪麒体型大,却也还是个孩子,万一…… 他想起小虎犊化形后的可爱娃娃模样,更加担心。 “险境才能真正历练一个人,”青羽见他目不转睛盯着峰腰,双拳也不自主地紧紧握起,便安慰道,“放心,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兰尽落却无半分放松。 本来就很紧张,偏在这时,峰腰还突然传来小虎犊的凄厉惨叫:“啊!” 兰尽落心脏遽抽:“小虎!” 想也不想,便急急掠去。 第185章 葬身花柩透骨灵蝶 兰尽落看着面前的断臂残肢、如山骷髅,惊得一口凉气直入肺腑。 他更加惶遽,啥也不顾地径直往洞里冲去。 紧跟上来的昱晴川被眼前场景震得倒退两步:“这、这……” 面色发白,他已说不出话来。 青羽沉着脸扫过洞前惨烈,随即快速进洞。 昱晴川连忙跟上,兵器焰齿环紧紧握在手里。 “小虎!小虎!” 兰尽落的急切呼唤响在山洞深处,显然还没找到那朝夕相伴两个月的小兽。 小家伙虽然既能吃又易闯祸,却也穿林打洞,为他和昱晴川寻来各种稀有的灵花灵草,助他们修炼晋阶。 如今,兰尽落已由青灵高阶,突破升级为蓝灵初阶。 天赋异禀的昱晴川则由蓝灵初阶,晋为蓝灵中阶。 所以小虎犊若出事,忧心如焚的不是看多见惯冥界鬼魂的青羽,而是他们俩。 山洞内部很普通,除了墙壁是泛着柔和微光的月白夜光石,其它地方与正常山洞没什么两样。 但跑着跑着,兰尽落却闻到一股浓郁无比的血腥味。 他的心咯噔一下,似掉下悬崖。 脚下生风欲力冲,却突然脑子清明,放慢速度:自己是来救小虎的,万不能也折进去。 铁骨扇打开,森森扇尖冒着寒光。 犹如他此刻的心。 若有人或兽敢伤害小虎,他必要将对方扒皮抽筋。 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捏着铁扇的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然而,一路畅通的兰尽落却在加强警戒心拐过一道弯后,还是眼前一黑,瞬间不省人事。 只来得及发出半声闷哼。 即便如此,青羽和昱晴川也都听见了。 两人疾步赶到出事之地,却已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继续往前走,依然既无陷阱,也无动静。 昱晴川顿觉诡异:“难道……是鬼?” 青羽摇摇头。 他乃冥尊下属,若对方是鬼魂,见到他,早就吓趴了,怎敢躲着不出来。 昱晴川见他如此肯定,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嗅嗅空气,疑惑道:“血腥味……好像淡了许多?” 青羽抬手落下一个结界:“跟着我。” 昱晴川看着明明是黑灰色、却能清晰瞧见墙壁洞顶的暗花结界,不由瞪大眼珠子:“这、这……太神奇了!” 青羽瞥他一眼:“佛道修行者修到一定程度,也能炼出此等小术。” “这、这还是小术?”昱晴川惊呆了,“难不成御剑飞行也是真的?” “是真的,”青羽抱着雪麒边走边道,“只是他们都超脱于十大门派之外,从不现身面世,即便偶尔下山,也会使用隐身诀,或者扮成普通剑客,不惹是非,不沾因果,对所有事都冷眼旁观。” “啊?”昱晴川紧跟他的脚步,快速行走,“那也太无情了吧?” “他们相信各有各的命数而已……”青羽突然止步,撤去结界,“果然是血腥花。” 聚精会神听他说话长见识的昱晴川,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石室前。 石室里,一株硕大的猩红花朵绝艳盛开,占据了大半个空间。 血腥味正是由它散发出来。 昱晴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邪花,不由惊讶地张大嘴:“世上怎会有、有……” 散发香味的花他见过,散发臭味的花他也见过,唯独没见过散发血腥味的。 难怪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难怪师父总让他下山,撵他滚蛋。 原来并不是嫌弃他。 今日终于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 青羽微微抬眼。 石室上方镌着三个大字:葬身柩。 昱晴川好奇伸手。 青羽一把将他揪回来:“干什么?” 昱晴川吓一跳,嗫嚅道:“我、我……” 青羽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差点闯祸了。 青羽冷着脸:“未知之物,也敢乱摸?” 昱晴川像个挨训并知错的学生,低下头不敢辩解。 青羽见憨货态度好,也无意为难他,只道:“血腥花吃人不吐骨头,一旦触碰,就会被粘上,继而卷入花心,活生生碎肉化骨,成为一滩血水,流入花瓣,更增艳色。” 昱晴川打了个冷颤。 青羽指了指石门上方:“认得字吗?” 昱晴川:“……” 他自然认得。 入眼的“葬身柩”三个大字,却让他明白,青羽的嘲讽是善意的。 陌生之地,他竟没有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若非青羽,他已葬身花柩了。 “谢谢……”昱晴川感激道,“谢谢杜宇宗师。” 青羽叹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小虎犊和兰尽落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啊?”昱晴川愕然跟上,觉得山洞好长,似乎没有尽头,“那他们在哪里?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救他们?” 青羽没答话。 也不知行了多久,昱晴川忽觉有风吹来,且前方出现和月白夜光石完全不同的亮光,便疑惑道:“山洞是通的?有另一个出口?” 的确是通的。 站在一人多高的无门洞口里,昱晴川小心地探头往下瞧了瞧。 刀削般的峭壁,高且陡。 若从这里冒冒失失冲出去,铁定得摔死或摔残。 青羽抬臂,露出手腕。 两只透明蝴蝶从腕里飞出,展翅盘旋。 昱晴川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青羽道:“去看看小虎犊和兰尽落在哪里。” 两只蝴蝶无声飞远,渐渐消失不见。 昱晴川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今天经历的新奇事件太多了。 一件尚未消化,另一件便紧接而来。 像做梦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死了。 他恍恍惚惚掐了自己一下,疼得直叫唤。 青羽好笑地看他一眼:“透骨灵蝶,追踪之用。” 昱晴川的脑子好半天才转过弯来:“那它……它们怎么知道小虎和兰大哥在哪里?余晷森林这么大,流风国这么大,怎么寻?” “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我在你们每个人身上都下了透骨香,”青羽未瞒他,“这种香,只有透骨灵蝶闻得见。” 昱晴川闻之憬悟,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透骨香是什么香?” 青羽本不欲多说,但看到憨货那好奇宝宝般的纯澈双眼,便又浅浅透露一句:“冥界之物。” 昱晴川连忙“哦”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因为青羽已经转身,往回走。 可待两人行到来时入口时,却见一只驴不是驴、马不是马的五角兽站在洞外等着他们。 ps:第184章《独兽峰五角兽》被屏蔽,修改未通过,只能将某个情节全部删除。二次修改后,发布有时限,得等时间到了,才能再次申请解禁,通过审核后发布。 第186章 昱晴川力战五角兽 五角兽本名駃騠,俗名驴骡,乃公马兽和母驴兽相交后的产物。 看到青羽和他怀里的雪白小兽,五角兽本能地剧烈颤抖一下,随即稳稳立在原地。 昱晴川的目光首先落在它的长方形兽头、以及几乎占了大半个脸的兽嘴上。 五角兽的嘴巴始终龇咧着,露出来的上下两排牙齿足有一指多长,且参差不齐。 长短不一不说,还弯弯曲曲,像正在蠕动的软体虫,让人想起茅厕之蛆、拉出来的腹中蛔虫之类。 昱晴川感觉胃里直翻腾,差点将今日兼头天的饭都一并吐出来。 青羽淡淡瞟了眼五角兽粗如大象的腿、短小的尾,最后,将视线定在它的头顶五角上:“砍断它的五只角,不要用兵器面对面硬扛。” 昱晴川愕然:“我、我去?” “不然呢?”青羽微微斜睨他,“这等低级妖兽,还要我亲自出手?” 低、低等? 昱晴川望向始终龇着牙、面部表情像保持微笑的五角兽,心说余晷森林在全国十大妖兽森林里的排名可是第六,而能独占一峰的妖兽,又怎可能处于低级? 可既然青羽让他出战,他便不能当缩头乌龟,拼死也得上。 何况青羽已经告诉他五角兽的弱点,待打起来,只管攻击兽角便是。 昱晴川手腕一动。 焰齿环飞镖般疾速射出。 五角兽见对方毫无预兆地直接攻向它的角,顿时大怒。 可再如何怒,那龇着牙的兽脸,也依然像在笑。 它偏头堪堪躲过,便冲向昱晴川。 一击不成,昱晴川迅速抖动细铁链,收回焰齿环。 坚硬的兽额已抵至跟前。 昱晴川刚要拿焰齿环近削其角,五角兽却突然停下,两只前蹄往地上用力一跺,身体猛然旋转半圈,随臀甩过来的后蹄则狠狠踹向他的面门胸口。 这招数令人防不胜防。 昱晴川实未想到五角兽不仅武力值高,还非常有头脑,若非反应快,及时后仰,这条命最少要去掉一半。 或者直接呜呼了也说不定。 他吓得头皮发麻。 然而更惊险的还在后头。 五角兽声东击西出其不意的使用尥蹶子未能奏效,便立即掉头回转,欲将身体最大限度后仰、还未彻底弹回的昱晴川活活踩死。 昱晴川尚未立起,便见两只粗壮象腿朝他凶狠踏来。 他汗毛倒竖,惊出一身冷汗。 千钧一发之际,他脱手掷出焰齿环的同时,快速往旁侧翻滚。 五角兽的腿虽然粗壮如大象,糙的程度却不够,若被利器击中,也会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它本能的选择收蹄落地。 然而前蹄虽然避开了攻击,五角却正好撞了上去。 只听“嗤”的一声…… 即便它落蹄后及时偏头,五只角也还是被斜斜削断两角。 那两角剩下的部分犹如一高一低两根木桩,还冒出兽血,汩汩流淌。 五角兽痛吼暴跳。 正好滚到一颗头颅旁、迅速鲤鱼打挺站起身的昱晴川愣了愣。 妖兽的角怎么会流血? “五角兽的兽角除了尖端,其余部分的内里,都与血肉相连,”青羽按住蠢蠢欲动的雪麒解惑道,“且兽角是它最敏感的地方,受伤后,痛感是身体其它部位的十倍。” 昱晴川同情地看着它。 可随即想到自己差点被它踩中而肠穿肚烂,五脏碎裂,命丧黄泉,同情便渐散渐无。 这妖兽狡诈又恶毒,需百倍防范,否则他迟早得去见阎王。 离开花海后一直乖巧无比的雪麒在青羽掌下挣扎。 昱晴川方才所经历的凶险,让她产生一种助他一臂之力的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帮他,也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一人一兽又打了起来。 这回,因流血受伤而疯狂暴躁的五角兽不再只凭蛮力。 昱晴川看到它攻击时带出的浓浓蓝色灵气,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看似身体笨重、动作却无比灵活的家伙,果然是蓝灵高阶! 比他高一阶,正是激发潜能、有助于提升实力的交战好对手。 雪麒看着那犹如长方形玻璃窗的五角兽兽头,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某种飞行运输工具,并脱口说了句兽语:“弄瞎它的眼睛!” 青羽挑了挑眉。 雪麒鼓励拳击手般轮流挥舞两只小爪爪:“打它的头!打它的头!戳瞎它的眼,打爆它的头!” 青羽好笑地捞回她探出的大半个身体,轻轻捏了捏她的右爪肉垫:“小麒儿又想起什么了?嗯?” 雪麒抽回小爪,撒娇般在他胸口拱,还发出猫儿似的细小叫声。 惹得青羽更加怜爱,忍不住在她额上亲了亲:“这般招人喜欢……” 他顿了顿,微微咬牙,“可真是便宜了易锦和夜梦天那两个小子!” 颇有种有女初长成、却被猪拱菜的感觉。 雪麒听到那两个名字,隐隐觉得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她用小爪盖住脸,思索片刻没结果,便放弃了。 转过身,她再次挥爪,为昱晴川呐喊助威,打气加油。 青羽不许她掺和,她只能这么帮他。 而此时的昱晴川已是灰头土脸气喘吁吁,五角兽则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样狼狈得很。 地上的残肢断臂骷髅头都被昱晴川充当武器,砸到五角兽身上,搞得五角兽原本无伤的身体皮肉血迹斑斑,一只骷髅头还挂在它的边侧一角上,滑稽至极。 雪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开心,青羽便也忍不住嘴角扬起。 武力值只有一阶差距的一人一兽在洞前绕圈追打,拼力厮杀。 渐渐的,昱晴川竟将五角兽往林里引,利用大树和石头,或阻碍,或攻击,配合他手中的兵器。 林中蓝色灵气忽南忽北,忽东忽西,缭绕不止。 青羽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这是昱晴川的历练机会。 帮他便是害他。 半盏茶后,暴怒不已、理智渐失的五角兽竟直立起来,想用两只前蹄掌掴近在眼前的昱晴川。 昱晴川抓住机会,迅速闪到它后方,以锋利兵器焰齿环夺它两角。 角断见血,五角兽痛得嘶吼蹦跳,再也抗不住,趴在了地上。 “五角断其四角,相当于五官毁其四官,眼盲耳聋,失去嗅觉,”青羽缓缓走来,“若不施救,必死无疑。” 五角兽脸伏前蹄,大口喘着气。 青羽淡淡道:“我可以救你。” 五角兽掀了下眼皮。 “但你要老实回答问题,”青羽从容不迫,不急不躁,“谁丢了幼兽头骨发扣?谁在你身上留下凶兽气息?带走小虎犊的人又是谁?” 第187章 吸收高阶蓝灵丹珠 关乎自身性命,五角兽即便再不甘,也得有问必答,但知晓不知晓、知晓多少,以及答案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是另一回事了。 鏖战半天、身上挂彩的昱晴川坐在两抱粗的大树旁,看着他们对话,又恍如梦中。 五角兽讲兽语,青羽说人话,交流竟无比通畅。 之后,青羽信守承诺,摸了摸五角兽的断角,为它止了血。 五角兽藏着恨意,低头道谢。 可就在这时,冷不防,雪麒突然出手~~哦不,是出爪。 那平日蜷缩着的小爪爪伸直展开时,爪尖比普通刀剑还锋利,五角兽的脑袋瞬间搬家,滚落地面。 青羽讶然,昱晴川不解。 雪麒的爪尖又在五角兽肚皮上轻轻一划,抬脸道了两句兽语。 青羽看向昱晴川,面色略带复杂:“小麒儿让你取出五角兽的丹珠,就地吸收。” 昱晴川愣愣怔怔:“啊?” “啊什么啊,”青羽抱起雪麒,微微蹙眉,“赶紧吧。” 昱晴川终于反应过来。 他感激地瞧眼小奶兽,带着惭色低眸间,语气有些迟疑:“五角兽比我高一阶,吸收它的丹珠,怕是……有困难……” 灵士吸收比自己修为低的丹珠,易如反掌。但吸收比自己修为高的丹珠,却暗藏风险,搞不好就会被反噬。 雪麒闻言,又仰起小脸儿,爪爪肉垫也搁到青羽面颊上,一边细声细气说兽语,一边不断轻推。 青羽叹口气,无奈道:“行行行,哥哥帮他行了吧?” 雪麒将嘴巴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一口。 “你这小东西,”青羽见她笑眯眯高兴得很,不由伸指戳戳她脑门儿,“什么时候能对哥哥也这么好?” 雪麒想了想,从他袖里扒拉出储物袋,跳下去,念了几句咒语。 袋口打开,她挠出几盒好吃的点心,屁颠颠捧到青羽面前。 青羽的心立刻软得一塌糊涂,迅速蹲下身将她抱起,连亲带揉,眼睛都笑弯了。 随后,才转向取出丹珠后立在那里愣看他们互动的昱晴川:“看在小麒儿的面子上,今日我便帮你一把,助你吸收高阶蓝灵丹珠。” 昱晴川喜不自禁,连忙道谢。 “要谢就谢小麒儿,”青羽将人情全部推给雪麒,“是她杀了五角兽让你取丹珠,也是她求我帮你的,跟我没关系。” 昱晴川看着雪麒憨笑:“我以后会加倍对她好,加倍照顾她的。” 青羽满意点头:“记住你今天的话。” 胳膊一伸,看上去比荷包钱袋还普通的青色储物袋便收拢起来,飞回袖中。 昱晴川握珠于手心。 青羽却道:“直接吞下去吧,吸收速度最快。” 昱晴川吓一跳。 初识金暮黎时,他倒是学她吞过妖兽丹珠,可那都是比自己修为低的。 尔时,他刚刚突破为青灵士,见金暮黎直接挖珠生吞,骇得不轻,还恶心得想吐。 可最后却因心动而请教。 金暮黎告诉他说,吞服比自己修为低的丹珠,没有任何问题。刚刚突破的青灵士,只适合吞服绿灵珠,手握低阶青灵珠。 所以后来他虽继续使用过最快也最危险的吸收方式,但都是比自己修为低的。 比自己修为高的,他从来不敢尝试。 连那个想法都没有。 毕竟,吞服妖兽丹珠的后果原本就是两个极端:要么,没事;要么,直接爆体,死得不能再死。 谁会拿自己性命当儿戏? 谁不怕万一? 如今,青羽竟让他生吞高阶青灵珠。 他怎能不怕? 筋脉寸断,血肉爆飞,想想都可怖。 青羽见他犹豫,便有些不耐且不满:“有我在,你怕什么?” 憨货面色红了红,虽心下犹豫,嘴上却未辩驳,丹珠也还是戚戚惶惶塞到了嘴里。 青羽看着他那好像要赴死般的模样,有点想笑。 有他相助,昱晴川对丹珠的吸收自是顺利无比。 他刚突破蓝灵中阶不久,就像将小缸的水换到中缸,会出现新的空缺,必须另外加水填满。 然后在填满时,再换大缸。 平日修炼和对灵花灵草的灵气吸收,就像用水舀子一舀一舀往缸里填水,而高阶蓝灵兽的高阶蓝灵珠,却如整整一桶水倒了进去。 虽然不能立马缸满,却加快了进度。 昱晴川对着树干拍出一掌,掌风里的蓝色灵气果然比之前浓郁许多。 他嘿嘿傻笑,欢忭不已。 青羽不再理会憨货,抱着雪麒径直飘下峻峭崛峰。 好半天才发觉的昱晴川连忙急追。 他本就是个喜欢热闹、害怕孤独的人,一见周围空了,只剩他一个,顿时跑得比谁都快。 回至原处,他看到青羽正目视一片空地思索。 他蓦然想起,这里原本躺着一个人:手执金丝扇的骚包墨擎御。 可现在,人没了! 昱晴川心道:坏了坏了,那人该不会也被劫走了吧? 他听不懂兽语,自然不知五角兽供出了些什么。 暮日斜晖里,他抬头望向峻拔陡峭的独兽峰峰顶,忽然想起曾听谁人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会不会还在独兽峰里?”他霍然开窍般大声叫道,“小虎和兰大哥会不会还在这里根本没走?” 青羽差点被他吓一跳,内心扶额道:“透骨灵蝶还没回来。” 若近在咫尺,灵蝶早就回来了,如今还未报送消息,便是距离很远,需要久一点的时间。 “也、也是,”昱晴川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真笨。” 想了想,挠后脑勺的手突然顿住:“那你有没有在墨擎御的身上下那个……那个……透骨香?” “透骨香和透骨灵蝶都不轻易动用,无关紧要之人……”青羽摇摇头,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昱晴川心里顿时暖融融、喜滋滋,感动得很。 没想到自己在他眼里,竟也算重要的人。 虽然这份重要多是因为雪麒,但终归已被纳入重要范围。 青羽见他情不自禁笑咧的嘴,心里不由和兰尽落他们一样暗道一句:憨货。 傻兮兮的憨货。 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满足至极,全然不去想那好的背后是否别有用心、有没有不良目的或陷阱。 两人顺原路出林,却在行至之前那片花海时,听到林外传来咴儿咴儿马叫声。 青羽微微蹙眉,随即加速。 然而,一步踏入,却又猛然顿住,并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昱晴川:“别进!快屏住呼吸!” 他面色暗沉:“这花海被人动了手脚!” 昱晴川惊得张大嘴,随即伸手捂住口鼻,屏气敛息。 来时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怎么会…… 这是什么人?也太厉害了。 青羽一手抱雪麒,一手抓憨货,绕花海而过,迅速离开余晷森林。 “重新买马去帝都,”他看着空空如也、毫无马匹踪影的林外,“五角兽说,来独兽峰并且头戴幼兽头骨发扣的,是个半边獠牙面具人。” 话音刚落,一只灵蝶翩翩飞至。 第188章 圣女乃长公主 天上浮云蔽日,无隹无鹰。地面马蹄疾驰,扬起一路尘坌。 但青羽还是嫌慢了。 昱晴川心里也卞急不已。 即使青羽不说,他也能看出对方在极力阻止他们离开余晷森林,想尽办法拖延他们寻找小虎犊和兰尽落的时间。 否则不会利用花海花香掩盖致人昏睡的迷药。 也不会弄走他们的马,使他们失去可长途奔袭的脚力。 毕竟一个人真气再雄厚,也不可能做到千里皆轻功。 虽说透骨灵蝶带来的地点是西南,没帝都那么远,但从流风国东南到西南,距离也不近。 青羽不能在人界轻易现形,可此时情况危急,犹豫片刻后,还是寻个杂草丛生的无人荒野,现出青鸟原形,让昱晴川抱雪麒坐到自己背上。 看着青鸟庞大的翅膀和身躯,昱晴川感觉这辈子的刺激事都在今日做完了。 抱着雪白毛团儿,怀着惴惴不安之心情跃上鸟背,昱晴川若说此时不紧张,那肯定是纯属放屁。 他真的好怕自己掉下去。 高空坠落,必然摔成肉饼。 倬然大物清鸣一声,直冲云霄。 憨货的心脏嘣嘣直跳,感觉异常刺激的同时,还有点眼晕,恨不得换个姿势,直接趴在鸟背上。 可怀里有个肉乎乎的小奶球,他不敢,害怕将她压扁闷死。 这是神鸟青羽的心头宝,她若有个好歹,自己定会被扒皮抽筋。 被畀以重任的昱晴川紧紧抱着雪团儿,既怕她掉下去,也怕自己掉下去,或者乱动之下,两人一起掉下去。 雪麒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便很乖的一动不动,还用小爪在他胸口轻轻挠了挠,低叫几声冲他笑。 幸亏两个月的时间里,昱晴川见多了小虎犊的兽脸笑,否则非得刺激过大,一头栽下去不可。 他不知,雪麒自出世被冥尊认领、由青羽负责照顾后,便开始坐鸟背、骑肩项,早就习以为常。 所以即便他滑跌坠落,雪麒也不会有任何事。 而青羽也不可能让他掉下去。 为顾及憨货,他的速度并不快,毕竟这个幸运家伙第一次离地面这么高,不可能一点不惧。 之所以说憨货幸运,是因为他乃第一个坐自己后背的凡人。 别说凡人,即便仙神,也只有冥尊乘过他的羽背。 当然,雪麒除外。 青羽不时发出清唳,声音响彻云霄。 他希望自己的鸣叫能让兰尽落和小虎犊知道,他来救他们来了,一定要保持镇定,稳住情绪,拖延时间,尽量避免被伤害。 飞过巉峻高山,飞过滔滔大河,飞过千里平畴与丘陵,一个半时辰后,青色大鸟在南疆十八族上空盘旋。 南疆尽皆蛊民,蛊虫之多,之毒,令世人谈之色变。 然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的南疆地界,此时却一片死寂,毒虫狠蛊们躲的躲,藏的藏,全部伏缩起来瑟瑟发抖。 青羽乃神鸟,不屑于啄食蛊物毒虫。 但他和雪麒的神兽血脉,却能带来无形压制。 人有人的直觉,兽有兽的直觉,相对来说,动物对危险的预知能力比人更胜一筹。 拥有蛊王的圣女深宅中,兰尽落静静道:“他已经来了。” “还他便是,”身穿缁衣的女子短短愕然一下,便重归淡定,“我们又不要小家伙的命。” 她看向第一神偷换月摘星手的满头蓝发:“兰公子身为流风国国民、人界一份子,理应为人界的崛起尽一份力。” 兰尽落依然垂着眸子:“圣女乃天朝长公主,为皇上分忧义不容辞,我是小民一个,担不起那么大的责。” 缁衣女子闻言并不恼,只是轻轻叹口气:“天道之下,六界平等,可人界却从四千年前开始日渐衰微。那暴君虽为妖物所惑,杀忠留奸,虐刑无辜,却也是能和神界面对面展开一战的真正人皇。” 兰尽落不吭声。 史料尚且真假难辨,何况关乎六界神鬼妖魔仙凡之事。 “神界和人界,就像强国和弱国,强国绝对不希望弱国强大起来,和他平起平坐,”缁衣女子继续道,“可弱国怎会甘心一直弱下去?但凡有点骨气,都会想办法崛起。” 兰尽落淡淡道:“要强,也是先要人强,培育神血妖兽有什么用。” 缁衣女子笑了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总要一步步做。关乎人界变砧肉为刀俎的大事,更要稳扎稳打,慎之又慎。” 兰尽落摇摇头:“那要到何年何月。” “本朝皇帝做不完,还有下朝皇帝,下朝皇帝做不完,还有下下朝皇帝,总有能成功的那一天,”缁衣女子的语气里充满信心和希望,“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后代子孙踵事增华,人界终能扬眉吐气,真正回到六界平等时期。” 兰尽落面露嘲讽:“能人要么潜心修佛西天得位,要么隐世修道落入仙籍,靠我们这些能力平凡的俗人?” 他嗤笑一声,“长公主是在开玩笑吗?” “怎么这么不自信呢,”缁衣女子很耐心,似要将他劝服,“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众志成城~~” “不,我不参与,”兰尽落打断她,摆摆手,“我是个恶人,任重道远、青史留名的事我做不了。” “怎么会,”缁衣女子态度温和,“兰公子连出身带来的劣势都能一力扭转,随时可以将整个兰氏家族踩在脚底,其它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她盯视兰尽落,语气变得坚定,“我们都是不甘庸弱,不愿一直屈居人下、任人欺压蹂躏不是吗?” 兰尽落反驳道:“神界并未欺压蹂躏我们。” “现在没有,将来呢?”缁衣女子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些激动和急躁,随即便自己意识到,不由深吸一口气,“兰公子,你若实在不愿,我也不勉强,但……还请兰公子严守这个秘密,不要泄露出去。” 兰尽落点头:“公主和陛下心有宏图、高瞻远瞩,我虽才智有限,无法为此效力,却能答应并做到保守秘密,绝不外泄。” “那便好,”缁衣女子微微颔首,“如此,我便送你~~” “兰大哥!” 话未说完,被人打断。 昱晴川站在门口,满脸惊喜:“兰大哥你果然在这里!” “憨货?”兰尽落连忙起身,又望向他身后,“你一个人?” “青羽去救小虎犊了,他让我来这里找你,”昱晴川跑过去抓住他双臂,又摸又看,“你没事吧?” “我没事,”兰尽落被他捏得一阵心暖,“憨货,我们走吧。” 昱晴川见他平安无伤,很高兴的连声答应。 两人刚跨出门槛,缁衣女子却突然唤道:“兰公子!” 兰尽落脚步一滞。 女子面带惆怅:“你不喜欢我我不勉强,但请不要忘了我,好吗?” 昱晴川眨眨眼:“兰大哥你……她……” 兰尽落抓住他胳膊,微微侧首,话却是对缁衣女子说的:“好。” 一个字后,抬腿就走,再不多言。 昱晴川被他拖着离开时,还在频频回头看,脸上的疑惑藏都藏不住。 兰尽落干脆将他脑袋扳回来。 第189章 南疆十八蛊族 兰尽落一边走一边腹诽:我怎么敢忘,怎么敢忘刚才的承诺。 诺言值不值千金他不知,但在这蛊虫横行之地,又在拥有通杀十八族蛊虫之蛊王的圣女手里,没被悄无声息的下蛊,打死他都不信。 他敢说,只要自己泄露一个字,就将痛得死去活来,不是升天,就是进入万劫不复之地。 哪需要用这种缠缠绵绵、掩人耳目的方式提醒,他面上淡定,心里却早就钲鼓不停、小雨溦溦了。 南疆圣女,哪个不怵?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只有他晓得对方背后还有隐藏身份:被金暮黎假冒过的、流风国真正的长公主。 可这天大秘密,他宁愿不知。 怕死得早。 昱晴川因被青羽提前叮嘱过,便提都不提透骨灵蝶透骨香的事。 出了圣女所居大宅,兰尽落茫然四顾:妈的,这该往哪里走? 万一走错方向,掉进蛇窟…… 这时,昱晴川抬手指了右前方,压低声音道:“青羽大哥让我们去那边石头上等他。” 兰尽落扭头看他一眼,心说什么时候改口叫青羽大哥了? 但显然,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合适时机。 两人挽臂朝如床大石行去。 ~~ 地势如棺似椁的灵榇城。 青羽立在一张铺设柔软的帷幔竹榻前,看着陷入沉睡的小虎犊,目光幽深。 一只灵蝶回去报信,另一只隐蔽留守,待他一到,就现身带路。 如灵蝶所说,小虎犊并没有生命危险,因为它只是被人抽走一部分血。 灵蝶怕被发现,不敢靠近,远远观瞧,那抽血之物仿佛是一根很长很长的空心银针。 负责抽血的人戴着面纱,看不清相貌,但看外形,应该是个女子。 她伸出五指纤细的手掌,在银针上方悬停一会儿,小虎犊的血就被吸到银针里,银针变成红色。 之后,银针的另一头立即刺向一只昏睡幼兽,想来,应是将小虎犊的血,转注到它体内。 青羽眼皮一跳:他们想干什么?要用小虎犊的血,培育出战斗力堪比天界神兽的人界妖兽? 灵蝶说那人抽会儿兽血后,似想起什么,竟抬手落了个隔绝视线的结界,使它再也窥探不得。 不过结界设晚了,它已经看到她的行为动作。 真的已经晚了吗? 会不会后面还有灵蝶没能看到的隐秘之事? 青羽目光沉沉。 他放下雪麒,亲自动手检查小虎犊的身体。 雪麒见那平时比谁都能闹的秃毛兽一动不动,出奇的安静,便跑过去,用小爪爪拍打虎犊的脸颊和额头:“小虎,小虎,起来啦!不要睡了,快起来玩啦!” 小虎犊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是被人拨弄、翻动身体,它都没醒。 青羽检查得很仔细,连爪尖爪缝尾巴肛门都不放过。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似乎印证了灵蝶的猜测:小虎犊身上只有一个比普通银针大个五六圈的针眼。 仿佛就只是抽了它的血。 青羽任由毛团儿在小虎犊脑袋边转圈叫唤、重打轻挠,独自思索:且不说别的,首先毫无疑问的是,小虎犊的真实身份早就暴露了。 而能看到或发现这一点的,只能是修行人。 至于在独兽峰带走小虎犊的,则必是修行者里的大能。或者修成了神足通,或者用了隐身诀。 起码不是五行遁术那种小术。 从不参与人间俗事的修真派也出手了么? 那么,支使他们做事的是本门本派,还是另有其人? 如果另有其人,那会是股什么样的力量? 不管怎样,既然兰尽落被掳到了南疆十八族,他便有必要走一趟,当面问问圣女。 毕竟狮蝎兽被翎秋儿复活时,灵榇城被控制的邪恶力量是她带人帮忙消灭的。 兰尽落在圣女那里,小虎犊又在灵榇城,她总也脱不了干系。 一手抱雪麒,一手抱小虎,青羽先在灵榇城走了一圈。 除了在那次激战中侥幸没死的部分幸存者,并没有感受到凶兽气息。 幸存者们虽然还能呼吸还有命,却因被放过血,又被各种蛊虫咬得面目全非,皮包骨的恐怖身体竟然如从地狱里爬出来。 如此活着,倒不如死了。 雪麒被他抱在怀里,看到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时,却没认出来,也想不起。 那是凤栖城徐家女、青云山张剑霆、苻家苻七琴等人。 也不知前世今生造了什么罄竹难书的孽、擢发难数的恶,到此时还在活受罪,无法痛痛快快死。 离开寻不到线索、连蛛丝马迹都没有的灵榇城,青羽微微蹙眉。 南疆十八族和圣女府宅那里好像也没有凶兽气息。 如此…… 幼兽头骨发扣和五角兽身上的凶兽气息,到底从哪里沾染来的? 青羽低头琢磨,想了许久。 最后得出的暂时结论是:要么,凶兽气息已被抹净;要么,劫走兰尽落和小虎犊的,是两拨人。 但消除凶兽气息并不容易。 尤其在同为兽鸟的雪麒和他面前。 兽类的特殊气味,逃不过他们的鼻子。 这不是嗅觉灵敏不灵敏的事,也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天生自带。 这是兽与人的不同之处。 也是专属于神鸟神兽、连仙尊都没有的种族技能、生存之本。 是血液里带来的东西。 血脉传承。 兰尽落在南疆十八族的圣女家里,自然是圣女所为。 那,小虎犊呢? 掳走小虎犊的是谁? 暮色已尽,月亮挂在天边。 抬头间,青羽看到远处峰顶。 那座崒峻山峰曾是翎秋儿血祭成功、使红毛狮蝎兽复活现世的地方。 青羽心里一动。 没有太多思考,便疾掠而去。 衣衫猎猎,双足轻落,发丝被劲风吹得狂飞乱舞。 雪麒感觉不舒服,直往青羽怀里拱。 青羽看看峰顶火山口般的深洞,略微一想,便掏出储物袋,将两个小东西扔了进去。 正要下去一探究竟,忽然想起昱晴川还在等自己。 若不去找他,那憨货不知会在约定之地呆坐到什么时候。 何况,这峰洞里若真有什么同时涉及人界和神界的巨大秘密,总得拉两个人界居民一起作见证,不然仅凭他一张鸟嘴也说不清。 第190章 峰洞黑色祭台 半炷香后,兰、昱二人站在峥嵘峰顶硕大洞穴里,举目四瞩。 兰尽落本不想来。 无论峰洞里是否有秘密,他都不想再参与。 有圣女和长公主双重身份的百里钊能这么轻易放他走,定是有随时控制他的信心~~蛊。 从离开将他训练出神偷绝技的蓁祚山后,他便走南闯北,四处游荡,南疆十八蛊族的厉害他即使没有亲自领教过,也途听无数。 甚至那鼻梁有疤的臭老头都对蛊族忌惮得很,偶尔提及,也是匆匆结束话头,只叮嘱他不要招惹,尤其是蛊王圣女,绝不能得罪。 因为能被蛊王认主并愿受其召唤差遣的人,都不会是良善之辈。 蛊王乃是从千百只毒虫互相厮杀中活下来、并经历更加残酷的斗蛊大赛而最终胜出的,由此可见其战力之强,出击之猛,心性之凶。 且智慧手段也不输于人。 这样的毒虫狠主,肯对某个女子俯首称臣,绝不会没有原因。 如今的蛊族圣女偏偏还是长公主,又偏偏暗中实施长远大计。 除非他不是人,否则万毒蛊的主人加皇权,他不怕才怪。 可青羽是来救他和小虎犊的,没道理亲自去接他,他还不来。 兰尽落心里那个苦啊。 不能言说的苦堪比黄连,却只能默默往肚里咽。 怕是以后的人生都将在极度郁闷中度过了。 洞口朝天的地方流水浅浅,绕着一块三人高棱形大石,在月光照耀下缓缓淌进暗泉。 昱晴川在独兽峰吃一堑,长一智,心里对青羽袖里的东西再好奇、再如何想知道两只小兽在储物袋里什么样,甚至还想摸摸雪团儿头顶那撮毛茸茸,也强忍着不问不看不说,只先细细打量周围设施与环境,并牢牢记在心中。 自己本就是个路痴,万一有突发状况,跑散了,也能知道哪些死物是紧挨出口的标志。 不过还是始终紧跟兰尽落的好。 当然,如果能时刻紧跟青羽,就更好。 毕竟,他最强。 在最诡异的地方,跟最强的人在一起,安全更有保障。 师父知他路痴,便不让他离开小院到处乱跑。 令他下山时,也不交给任务,任他不辨方向的到处乱撞。 天苍地广,爱怎么闯怎么闯,反正往哪走,都是江湖。 可遇到金暮黎、认识兰尽落等人后,他渐渐觉得有了依靠。 那种无头苍蝇般的茫然和彷徨,被他潜意识的抛弃。 虽然在修炼和武力值上不愿输于人,但其它方面被庇护的感觉似乎很不错。 人都贪恋温暖。 没谁真的喜欢寒夜喜欢孤单。 兰尽落见他边瞅边往自己身边挪靠,便很干脆地伸手握住憨货左腕:“跟着我,不要一个人乱跑。” 昱晴川不好意思地点头低应。 以前还有易锦那个同样是路痴的家伙跟他作伴,现在就他一个。 脸面不脸面的…… 算了,不要了。 反正已经被人笑话无数回了。 青羽瞥了二人一眼,抬脚往里走:“跟紧我,这里有凶兽气息。” 兰尽落面色一白,连忙拉昱晴川紧随其后。 凶兽面前,青羽才是大佬,他俩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峰洞洞壁并非月白夜光石,青羽的拇指与食指一碰,打出一枚照明火焰。 兰尽落瞧着那团绿幽幽、犹如鬼火般的火焰,身体颤了颤。 待看到血祭高台、累累枯骨,他更觉自己仿佛置身地狱了。 血祭高台为长方形,纯黑色。 那种浓黑之色,似乎带着无尽魔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庞大的祭台周围吊着许多长明灯,台上则是三米深的圆形石槽。 青羽收起绿焰,盯着高高低低长明灯:“那灯里燃的,是人油。” 什么! 兰尽落心头一跳,面色更白。 昱晴川却无知者无畏,呆愣愣道:“人油是什么?” 青羽扭头看眼憨货,好心地没解释。 昱晴川见他抿唇不语,转问兰尽落:“兰大哥你知道么?” 兰尽落艰难转动僵硬硬的脖子:“把人放火上烤,就像烤羊肉烤乳猪那样,烤出油,滴下来,用盘子接住……” 呕! 话未说完,昱晴川便弯腰干哕起来。 青羽无奈低叹:“明知会是这种结果,何必告诉他。” 兰尽落苍白着脸道:“既是下山历练,好的坏的便都要知道。心有所惧,才会时刻警惕,懂得防范。” 青羽没再说话,只觉世上又要多一个活得心累之人。 有时,憨憨傻傻,被骗被利用了也不知道,其实也挺好。 看青山是青山,看绿水是绿水,看善良是善良,没有虚伪,没有算计,过得轻松,活得愉快。 世人多为名和利所累,何必再拉一个心思纯澈的人进去。 青羽虽如此想,却未如此说,毕竟,兰尽落也是出于保护之心。 最好的保护不是来自他人,而是自己。 自己若是铜墙铁壁,便谁也伤害不了。无论身体或心理。 昱晴川呕得脏腑虚脱,两腿发软,却没吐出任何污秽。 兰尽落将他扶住:“尽快适应,不然出现情况,跑都跑不了。” 昱晴川直起腰,看着他,眼神幽怨:“兰大哥,以后若有类似的东西,就等出去了再告诉我好么?” 兰尽落莫名想笑:“好。” 苍白的脸色竟因此缓解不少。 青羽目视圆形石槽:“要不要上去看看?” 昱晴川虽然刚刚平复肠胃里的翻腾,兰尽落也似乎能预见那石槽里定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好东西,可还是想一睹究竟。 毕竟来都来了,若不底朝天地看个明白透彻,定会终生遗憾。 两人走上前,深吸一口气,才纵身跃上祭台。 站在石槽边,探头一看,顿觉头皮发麻。 满槽红液已干涸,只余一层或干或湿的血膜,或离或贴地附在坑坑洼洼并不平整的槽壁上。 那血膜和槽壁之间,生出一堆堆虮子似的白色小虫,不断蠕动。 槽底还有几十只蟑螂和无脚虫豸爬来爬去,也不知忙着找什么极品美食。 显然,这里便是献祭之地~~血池。 兰尽落扭脸欲问,却悚然发现峰洞深处竟走来一位跛腿女子。 不等他动作,青羽已闪电般掐住那女子脖颈。 “啊嗯……呜呜……”跛腿女子呼吸困难,脸憋通红,拼命拍打力掰青羽的手,“放……咳咳……”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正常反应。 青羽五指略松,却手不离其颈:“你是什么人?跟翎秋儿什么关系?” 女子喘息几声,待呼吸顺畅,才怯怯懦懦低喃般道:“你,你放开我,我没武功,跑不了的。” 似乎因很久没说话,声音有点嘶哑。 青羽碰触了她,自是探查到她毫无内力,便微微一推:“说吧。” 跛腿女子酝酿片刻,才缓缓道来。 她名敫崇堇,乃家中独女,年幼时因痹症致残,右腿行走不便,爹娘便带着她碾转求医。 奔波十余年,铢积寸累撙下的钱几乎花干,都未能如愿,直到机缘巧合下得遇圣手良医,才痊愈。 可没想到,跛腿正常不到半年,就遭飞来横祸,挨撞后被马蹄狠踩一脚,直接将那条已经好了的右腿踩断。 而此时,那游走江湖、居无定所的圣手良医早不知去了哪里,再也找不到为她治腿的人。 爹娘嚎啕大哭,终于认命。 她也才觉得,那高人说的话,可能是真的:“此疾乃阴病,由魂灵带来,不可治,治好必再犯。” 可惜那时他们不信命,也不知那白衣男子是高人,以为他信口胡诌,想骗钱。 直到后来的后来,他们方从旁人口中明白,那男子竟是鼎鼎有名“千金难求一算”的知常山杜宇杜宗师。 杜宇即青羽,青羽乃冥尊座下得力干将,自是能一眼看穿阴疾。 可他瞧着眼前女子,半天才面露疑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那姑娘不长你这样。” 敫崇堇愣了愣:“什、什么?” 青羽袖子一扬,变了个模样。 敫崇堇大惊:“杜、杜宗师?” “看来真是你,”青羽端详她的脸,“你怎么换了容貌?” 敫崇堇噗嗵跪下:“爹娘先后离世,我却因右腿更加残废而不能自理,快要饿死时,翎姑娘救了我,并将我带到这里。” 她的眼眶渐渐红起来:“我本对她心存感激,想着该如何报答,不料,来到这暗无天日之地后,她竟每晚逼我喝那味道刺鼻的腥浓鲜血,还往我的右腿膝盖上扎针。” 青羽道:“那应该是为你疗伤。” “是疗伤,我也知道那是在疗伤,可她……”敫崇堇面露痛苦之色,“她和圣手良医的针灸手法完全不一样,每次都痛得我死去活来。” 她攥着拳头,微微咬牙:“可以说,她那根本不是针灸,而是借机泄愤。因为她每次扎我时,都在大骂一个人,一个叫百里赓的臭男人。” 青羽:“……” 她居然不知道当朝皇帝名字。 “单喝人血或兽血变换不了容貌,气味也不可能那么刺鼻,”他问道,“你可知她在血里掺了什么?” 敫崇堇摇摇头。 “不知道就好,”青羽这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且起来。” 敫崇堇站起身:“杜宗师怎么也来了这里?”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祭台上的两人:“是来捉那妖女的么?” 青羽还未答话,她便又道:“那妖女已经走了,复活了一头大怪兽后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嗯,我知道,我来不是为了她,”青羽看着她的眼睛,“你可知翎秋儿走后,是否还有别人来过?” 他本不抱希望,甚至觉得敫崇堇可能会为自保而撒谎,没想到,她却毫不犹豫老老实实道:“有。” 有? 兰尽落、昱晴川齐齐直视她。 青羽不由逼近两步:“谁?” 敫崇堇被他神情吓到,跛着腿后腿两步:“一、一个戴着半边獠牙面具的人。” 青羽自知失态,不由放松面部肌肉,恢复温和道:“是男是女?” 敫崇堇回想片刻,摇摇头:“似男又似女,分不太清。” 她以为杜宗师会面露失望之色,怎料,他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朝祭台上的两人招招手:“带上她一起走,拜访圣女后去帝都。” 嗖! 话刚落音,骤有一支利箭裹挟风声劲射而来! 那箭镞黑里泛着蓝,霍然是支毒箭! “青羽大哥!” “杜宗师!” 两声急切大叫同时响起。 青羽真身乃神鸟,很难被人射伤,昱晴川和兰尽落情急之下忘记这一点,双双掠下祭台,直扑而来。 敫崇堇瘸着腿疾步挺身,欲替神算挡箭。 青羽一把将她推开。 他本可轻松避过,反因推她而趴下,正好压在跌倒在地的女子身上。 敫崇堇红了脸:“杜、杜宗师……” “不自量力,谁要你来救?”青羽一边羞恼厉斥一边爬起,面带愠色追出去,“抓住他!” 用焰齿环击落毒箭的昱晴川和兰尽落不待吩咐,早就转而追向毒箭来处。 然而,当三人追到棱形大石旁时,一张巨大银网陡从洞口罩下。 “不好!”青羽失声疾退,“是缚神网!” 第191章 琼雨国,缚神网 此缚神网,并非神界用来惩罚犯错仙神、真正的缚神网,但能被青羽一眼识出,可见其威力。 大概是对方估算错误,以为首先追出来的会是青羽,却没想到出现被敫崇堇挡箭的插曲,耽搁了时间。 于是阴差阳错,来不及退的兰尽落和昱晴川竟被疾网网住,提了上去。 “这重量……嗯?”洞口处传来惊讶声,“不对不对,网错了人!” 那人脑子似乎少根筋,“要不要放了重新网?” 另一人急急吼道:“网什么网,还不赶紧跑?跑啊!” 话未落音,青羽便直冲而上。 那两人却使了神通,快得很,等他冲出时,已经没了影,并在惶急之下,连缚神网都屏弃。 网里的两个人正气得哇哇大叫,手脚并用乱扑腾。 情景太喜感,青羽居然有点想笑。 追也无处追,青羽只能先救人。 好在那两人还未念咒便发现了不对劲,否则缚神网越收越紧,便是他,也束手无策。 这东西就像南疆十八族的蛊虫,谁下的,谁解,因为蛊蛊不同。只有圣女能通解一切蛊。 缚神网也是。 咒语不同,旁人解不了。 除了三清祖师,只有最高宝座上的那位帝君有这本事。 听到青羽的失声惊呼,紧接着就被缚神网网住的两人,说不惊慌是不可能的。 青羽掀开网沿时,两人连滚带爬逃了出来,脸色微白。 “没事了,”青羽捏捏他俩的肩,安慰,“没抓到我,跑了。” 兰尽落心有余悸,说话时嘴唇都有点哆嗦:“他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而且口音……” 口音也不像是流风国人。 青羽微微眯眼:“是琼雨国。” “啊?”昱晴川?大眼,“琼雨国的人竟然跑到我们地盘来捉人?” 他不知缚神网是什么东西,也不知它到底有多厉害,原本还被青羽的叫声吓了一跳,入网后也是惊慌失措,此时得以安全出来,却又没心没肺地弯腰捞起地上的网来。 那网入手极轻,昱晴川忍不住道:“这么轻的网,真能困住你?” 青羽淡淡道:“网住的若是仙神或神兽,它便沉重无比,力达千钧,且越收越紧,根本挣脱不得。” 憨货眼睛瞪得滴溜圆,舌挢不下。 “不过这不是真正的缚神网,没有那么大的功效,”青羽补充了一句,随即皱眉,“但能造出这样一张仿制品,其能力也是不容小觑。” 终于缓过劲来的兰尽落道:“若能查出谁有这样的能力,便能知晓是谁在背后捣鬼,竟然~~诶?” 他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费尽心思捉你做什么?” 青羽反问:“掳走你和小虎犊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兰尽落想了想,摇摇头:“应该不是。” 他微微皱起眉,“小虎一出事,我就冲了上去,间隔那么短的时间,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青羽盯视他:“你的意思是,躲在背后行此事的,并非圣女?” “这……”兰尽落被他盯得有点心慌,稳稳神,迟疑道,“这我也不能肯定。” 微微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反正她说小虎犊的事不是她干的。” 青羽道:“你信她的话吗?” 兰尽落摇摇头:“我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言多必失,他不敢自以为是,主动多说,也不敢使用肯定句。 他做好准备,接受青羽的盘问。 讵料,青羽却叹口气,止了这话头:“罢了,先回洞里找线索,搞清那支箭出自哪里。” 兰尽落点点头。 昱晴川已经把网团起,递出去:“青羽大哥你收着,等逮到他们,就把他们也网起来,拿棍子抽屁股,打得他们嗷嗷叫。” 青羽笑了笑:“好。” 接过缚神网,默念两句咒语,扔进袖子。 昱晴川盯着他袖口,咽咽口水:“青羽大哥,能给我看看~~” 话未说完,一只看似极其普通的青色小布袋便落在他手里。 憨货的心思全在脸上,青羽好笑地望着他:“青云剑派掌门手中有两个储物袋,你兰大哥运斤成风,常受赆赠,你不妨请他使出看家本领,帮你借一个来用用。” 兰尽落默默睇他一眼。 “什么?”昱晴川很是吃惊,“他他他……竟然有两个?” 青羽微笑道:“流风国十大剑派,五位掌门拥有储物袋,一位拥有储物戒,只余四人什么也没有。” 昱晴川之前曾听说过排名前十的剑派掌门或长老怀有秘宝,只是从不在人前拿出来。 当时他还半信半疑,没想到竟是真的。 可见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虽然我很想要,但偷盗……”他偷偷瞥眼兰尽落,好像做了对不起人的亏心事般音量渐小,“不、不可取……” 青羽本是开玩笑,未料这小家伙竟当了真,不由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你这憨货。” 他的真实年龄比雪麒还要大许多,当昱晴川的祖宗都绰绰有余。在他眼里,人界这些个少年青年都是小屁孩儿。 别说他们,就算神界几千岁几万岁的小兽,在他面前也是思想简单、举止幼稚的小家伙。 昱晴川的头发虽被揉乱,心里却舒坦,有种被人珍视甚至溺爱、受宠的感觉。 将储物袋还给他,三人准备回到洞中,兰尽落却道:“要不我一个人进去吧,免得又被人下网。” “不用,”青羽摆摆手,“能造出一张缚神网就很了不起,不可能还有第二张第三张。” 又不是庄稼地里的萝卜白菜。 三人再次入了峰洞。 路上遇到满脸忉忉之色、一瘸一拐的敫崇堇。 青羽道:“你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待此地事了,我带你出去。虽不能进我山门,却能找旁人解决你以后的生活。你可愿意?” 敫崇堇连忙跪下:“多谢杜宗师!” 返回祭台后,兰尽落小心地拾起那支箭:“这箭镞上的毒……” 他微微蹙眉,“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会不会是妘门之毒?”并不识毒的昱晴川探头瞧了瞧,“我师父说最厉害的毒药和暗器都来自妘门,不能沾,不能中,沾之必死,中之必亡。除了人称九泉夺魂的阴爪鬼医,谁都救不活。” 兰尽落头也不抬道:“那也得鬼医当时在场。” “对对对,”昱晴川连连点头,“师父说妘门的七步烂肠最为恐怖,真的就只能走七步。” 兰尽落闻言,忍不住抬头逗憨货:“那就不要走,让人抬到鬼医那里便是了。” “不不不,不是的,”昱晴川见他误解,急得直摆手,“不是不走就不死,而是过了走七步的时间,就会归了窀穸坟墓。” 兰尽落道:“那我慢慢走,一步走一个时辰。” 昱晴川:“……” 兰尽落眼底的笑,青羽的无奈摇头,让他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这讨打的家伙在戏弄他。 一拳捶在那人肩膀上:“兰大哥你太坏了!” 丝毫未打算抵抗的兰尽落装腔作势后退半步,还抬手揉肩膀,好像很疼一样:“憨货你手好重。” 憨货瞪他:“该!” 兰尽落笑嘻嘻地捏捏他的脸:“那现在不生气了?” 昱晴川打开他的手,轻哼一声。 青羽道:“有没有看出什么?” 兰尽落立即正色:“我对毒药研究不多,只觉好像来自妘门。” 昱晴川疑惑道:“拿去问问妘家人不就知道了?” 青羽微微颔首:“此法虽然简单,却最为快捷有效,中肯实用。” 等于被夸的昱晴川立即咧嘴。 兰尽落瞅着他那傻样儿,又想欺负。 人说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他现在想说,没事儿时欺负欺负昱晴川这样的老实人,挺有意思。 青羽本想亲自去问询,但想了想,又改变主意:“你们带着毒箭去妘门走一趟,但不要翻墙硬闯,免得被误伤,可以用我知常山杜宗师的名义递帖拜访。” “青羽大哥放心,妘门那地方,你让我闯我也不敢闯,”昱晴川嘿嘿笑,“师父说妘门到处是机关,机关里的暗器又尽染毒药,进的去,出不来,挑衅妘门的人全都死翘翘。” “那便好,”青羽又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两下,“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两人都点头。 之后,昱晴川的目光再次粘在青羽袖口:“青羽大哥,我能不能看看两个小崽崽?”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一会儿没见,还真有点儿想得慌。” 第192章 初吻献给小奶娃 小虎犊已经醒了。 被抓出储物袋时,小吃货正往嘴里狂塞东西。 储物袋里装满为雪麒准备的坚果点心等各种吃食,却在转眼之间,被他干掉一大半。 嘎嘣不停,虎牙倒成了鼠牙。 兰尽落乃第一神偷,有双极其毒辣的眼睛,小家伙一出来,他就看到那原本被薅光毛发的秃皮上,竟稀稀拉拉长了几十根短毛茬儿。 他把小家伙捉到怀里,细细翻瞧。 于是,昱晴川也发现了。 “咦?”憨货很惊奇,“秃子还能再长毛儿?” 兰尽落扑哧一声,弯起嘴角:“你也不怕小虎拔光你的毛。” 昱晴川连忙看虎犊,那小家伙果然正怒瞪着他。 憨货这才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得罪了小东西:“那个……我是说,咳咳……小虎以后会更加威风凛凛……对,威风凛凛,就是这样!” 他不知咋说才能让小虎消气,连忙将雪球般的纯白小兽抱在怀里,找个干净地方盘膝而坐,轻轻抚摸,小心揉捏:“肉乎乎的。” 兰尽落安抚小虎:“憨货笨嘴拙舌,没救了,咱别跟他计较。” 小虎犊轻哼一声。 随后,朝青羽说了两句兽语。 青羽抬袖一挥,正惊奇望着他们的敫崇堇便软倒在地,睡了过去。 小虎犊身体一旋,变成身体健壮的男娃娃。 男娃娃径自跑到昱晴川身侧,对着他头发就是好一番蹂躏,直到憨货脑袋上顶出个乱糟糟的鸡窝,才罢手。 兰尽落扑哧一声,又乐了。 雪麒见昱晴川被欺负得这么惨,不由跳上男娃娃肩膀,挥起两只小爪爪,照着他的头猛拍猛打。 打得男娃娃嗷嗷直叫,还不敢还手,只能抱住头又蹲下身,尽力护住自己的同时,防止仅靠两只后腿儿立他肩膀上的小东西掉下来。 他可不是怕她掉下来摔疼叫唤。他是怕摔疼她,青羽会找他麻烦,不给他吃,还告他的状。 兰尽落快笑出内伤,心道: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 昱晴川没想到雪麒会为自己出头,且痛打对象还是她的神界小伙伴,不由感动至极,顶着鸡窝头跑去阻止单方面殴打。 兰尽落看向青羽。 那鸟人一脸淡然,根本没有劝架的意思。 兰尽落算是明白了:无论对外对内,只要雪麒不吃亏,这个极其护短的家伙就不会出手。爱怎么打怎么打,爱怎么闹怎么闹。 昱晴川抱走雪麒,一边亲她一边笑,开心得不得了。 青羽的脸却黑了。 手一招,雪麒就飞到他怀中。 事情来得太突然,两手骤空的昱晴川呆呆愣愣站在那里,笑容也陡然凝滞,卡在脸上。 兰尽落第三次扑哧出声,笑得想打滚。 青羽云淡风轻道:“憨货,你亲的既是小麒儿,也是金暮黎。” “哦……啊?”憨货明白过来后,瞬间红了脸,“不是……我、我不是……” 兰尽落捏了捏眉心:金暮黎的小兽形态太可爱,时间一长,大家便不知不觉忘了这一点。 青羽提醒之后,手指点在雪麒额间蓝焰上方,须臾,他的面前便少了只雪白小兽,多了个粉雕玉琢、身穿肚兜的稚儿幼童。 幼童的头发依然是白色的。 虽然看过小虎犊变身,但初见雪麒成为只有一两岁大的娇嫩幼儿模样时,昱晴川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兰尽落的目光还是直直的。 “哥哥抱,哥哥抱宝宝!”幼儿踩着青羽手掌手腕,小脚丫不断往他胸脯上蹬,“宝宝骑马马!” 昱晴川快被萌翻了,更加喜爱。 兰尽落却因青羽的提醒,而想到这嚷着要骑马马的可爱萌娃其实是金暮黎,不由低下头,肩膀微抖,憋住声偷笑到快岔气。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冷面石心无情手金暮黎,此时竟穿着巴掌大的短裤,巴掌大的肚兜,肉奶奶的小胳膊小腿儿,就像鲜嫩嫩的藕节,带着婴儿肥的小脚丫还没穿鞋。 昱晴川铁汉柔情,恨不得那粉嘟嘟的小脚丫踩他身上。 喉咙咽口水,心里也一滩水,憨货超级羡慕地望着青羽和雪麒。 小虎犊也是第一次看小麒儿的人身相貌,呆立片刻,才跑过去抱青羽大腿:“哥哥哥哥,给我抱!” 青羽斜睨他:“她要骑大马。” 小虎犊立即四肢着地,跪成马匹:“我给她骑!” 青羽毫不客气的将肚兜幼儿放了上去。 小虎犊便载着她满地爬。 雪麒开心得咯咯笑,笑声稚嫩。 小虎犊更加卖力。 为了让她高兴,还学马叫,牛叫,虎叫,各种动物叫。 雪麒果然笑得肉肉直颤,龇着小奶牙的嘴里还流出口水,滴到虎犊颈子里。 小虎犊的身体猛然顿住,左手撑地,右手抬起,摸了摸后颈。 湿乎乎一片。 他皱起鼻子,哭丧着脸:“小麒儿你能不能不要流口水?” 雪麒心说我又管不住。 小手揪着他后背衣衫推催:“走,走,驾,驾。” 大孩子驮着小孩子,还被口水欺负得想哭想流泪,三个成年人却含笑旁观,看得津津有味。 小虎犊瞅见后,简直想将他们每人咬一口,疼哭他们。 尤其是兰尽落。 那是什么表情? 青羽笑得像慈父,憨货笑得像傻坯,他却笑得贱兮兮。 小虎犊这么想着,也真这么做了。 待他累得气喘吁吁,将小麒儿还给青羽,立即就扑过去,在兰尽落脸上啃咬,舔他满脖子口水。 “哎哟!哎哟哎哟……”挨撞后跌倒在地的兰尽落被他啃得直叫唤,却只能左右摆头扭脸躲闪,“小虎你属狗的吗?” 小虎犊不理睬,继续趴在他身上发泄不满,直到那人脸上有牙印,脖颈里一片湿漉漉,才放开。 终得自由坐起身的兰尽落赶紧举袖擦拭:“小虎你个欺软怕硬的,雪麒吐你口水,你不敢吐回去,就来吐我口水,当我好欺负是不是?” 昱晴川笑到肚子疼。 “我就欺负你,”男娃娃笑眯眯地朝兰尽落勾勾手指,“有本事过来追我欺负回去啊!” 一大一小便在峰洞里追闹起来。 昱晴川一会儿瞧他们在祭台周围绕圈跑,一会儿看幼儿雪麒。 想抱又抱不到的表情可怜兮兮。 青羽终于心软,将雪麒递到她手里:“可以给你抱会儿,但不许亲。” 昱晴川点头如捣蒜,赶紧先答应:“不亲,不亲。” 可肉奶奶的小身子一入手,粉嫩嫩的小脚丫一踩到他腿上,他的心便顷刻酥软。 看着幼儿额间那小小的蓝色火焰,再看看她的小小蓝眼珠,昱晴川实在有点忍不住,想趁青羽不注意,在那肥嘟嘟的小脸上亲一口。 奈何,青羽不给他机会。 昱晴川的心里像长了草,挠啊挠,挠啊挠。 奶娃娃的蓝眼豆儿瞅他半晌,突然抱住他的脸,在他唇尖上啃了一口。 真的是啃。 昱晴川能清楚感觉到有小奶牙咬自己。 他却被咬乐了。 唇上还有附赠的口水,他便冲着青羽傻笑:“是她亲我的。” 第193章 尸骨堆旁吃烤肉 有私心的人都是不讲理的。 即便是小奶娃主动啃咬别人,憨货也还是被彻底剥夺继续抱雪麒的权力。 只能回归眼巴巴望着的状态。 兰尽落陪小虎犊追逐打闹累了,才坐下来,往地上一倒。 小虎犊见他放瘫,乐了,直接爬到他身上睡觉,把他当肉垫。 兰尽落也不推他,等他睡着,才小心翼翼坐起身,倚靠洞壁,屈肱作枕,抱着男童睡。 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岁多的孩子,小脸儿因追跑嬉闹而红扑扑,兰尽落怎么也无法做到把他当小兽,直接放地上睡觉。 青羽抱着雪麒,没管他们。 从洞口返回时,他就随手布了结界,此时根本不必枕戈待旦,尽可安心入睡。 雪麒的两只小脚丫走路般轮流踩他腿:“哥哥,吃饭饭!” “嗯?”青羽探手摸摸她的小肚皮,“肚肚又饿了吗?” 雪麒重复道:“吃饭饭,宝宝吃饭饭!” “好好,吃饭饭,哥哥这就喂宝宝吃饭饭。” 青羽哄着,从储物袋里取出糕点,往她嘴边送。 雪麒却推开他的手:“肉肉,吃肉肉!” 青羽立即明白她是想吃烤肉。 于是,一些看起来很奇葩的东西,便从储物袋里陆陆续续掏了出来:黑炭,炭盆,铁网架,串好各种肉类或软骨的长铁签,还有各种颜色的调料,十几个干净铁盘…… 昱晴川吃惊地瞪大眼。 兰尽落也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堆东西,喃喃般道:“你是怎么做到糕点不被染成黑炭球儿的……” 昱晴川同样疑惑:“竹签成了铁签,还这么长,怎么没把小虎扎个满身窟窿?” 青羽瞥他一眼,没搭理。 拇指和食指打出绿色火焰,点燃炭火,置上烤架,摆上肉串。 雪麒坐他腿上,欢快地拍着小巴掌,身体动个不停:“吃肉肉!吃肉肉!” 青羽一手搂着她,防她乱动掉下去栽到火盆里,一手翻动烤串,掌握时机撒调料。 兰尽落心道: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青羽更宠金暮黎的人了。 抬眸看看祭台周围的人油长明灯,看看堆成小山的骨架髑髅,再看看在旁边不远处搞烧烤还满脸若无其事的淡定青年,兰尽落只觉比梦境还刺激,刺激到终生难忘。 浓浓的烤肉香味缓缓飘散,正熟睡的小虎犊竟突然睁开眼,并瞬间变成小兽形态,“嗖”地蹿过去。 青羽毫不意外:“急什么,先把小麒儿的饭饭弄出来。” 蹲坐地上巴巴望着他的小虎犊立即重回人形,乖巧又熟练地把铁签上烤熟的最小肉块儿和薄肉片弄到盘子里。 青羽取出银箸,先搛肉片喂雪麒:“吃吧。” 这句“吃吧”,既是对雪麒说的,也是对小虎犊说的。 所以雪麒张开小嘴儿的同时,小虎犊也拿起了另两串。 随意吹了吹,就往嘴里塞。 昱晴川见小虎犊吃得香喷喷,满嘴流油,不自觉地咽咽口水。 青羽道:“你也吃吧。” 昱晴川欣喜之至:“还有我的份?” “吃完再备,”青羽一边喂雪麒,一边道,“兰尽落你是只闻香就饱了吗?” 大家都没吃晚饭,虽说武功修炼到蓝灵阶段,几天不吃也不要紧,但总还会觉得缺点儿什么。 兰尽落本想说“我不饿”,却话到嘴边,又悄摸摸溜了回去。 看看死人头骨腿骨各种骨,再看看狼吞虎咽的小虎犊,最后,还是选择起身走过去。 烤好的十串炙肉已被小虎犊抢得只剩一根。 小虎犊看看炙肉,看看兰尽落,纠结半天,还是闭眼皱鼻别开脸,一副肝儿疼之色地使劲将铁签递出去。 昱晴川看得直想笑。 “乖,你吃吧,”兰尽落揉揉孩童脑袋,“我再烤。” 说罢,便蹲下身,取肉串搁在网架上,不停翻面,烤熟后,先帮雪麒把小肉丁弄到盘子里,再分递给青羽、昱晴川和小虎犊。 青羽执箸的手摆了摆。 兰尽落自是不劝,边吃边烤。 昱晴川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雪麒,感觉她粉粉小嘴小小奶牙连嘬带咬、一声不吭吃烤肉的稚嫩模样真是特别可爱。 于是,鬼使神差问了句:“小麒儿,肉肉好吃吗?” 雪麒淡淡看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只盯着青羽银筷上的肉,然后张开小嘴巴,等喂。 受到冷遇的昱晴川有点尴尬。 “食不言寝不语,我们小麒儿吃饭饭的时候,不要和她说话,”青羽道,“否则她会觉得你很没礼貌。” “倒和以前的金暮黎差不多,”兰尽落见昱晴川的脸面要挂不住,便忍笑救场,“听说任夜月阁副阁主时,更是有个单独小院,吃饭自己吃,睡觉自己睡,谁都不让靠近,直到易锦出现,才算~~” “易……锦……” 话未说完,忽被奶声奶气的幼儿稚声打断。 雪麒推开银箸,仰着小脑袋看青羽:“易、锦……” 兰尽落吃惊道:“她这是……要想起来了吗?” 昱晴川也目视小奶娃,眼睛一眨不眨。 青羽摇摇头,将小娃儿往怀里揽了揽,淡淡道:“宝宝不认识易锦。” 随即重新将肉丁递到她嘴边,声音温柔许多,“宝宝最喜欢哥哥烤的肉,多吃肉肉长高高。” 兰尽落:“……” 敢情还有个根本不愿她想起一切的人在从中作梗。 抬眸看看青年的脸。 啧啧! 宠妹狂魔好阴险。 “长高个屁!”小虎犊突然爆粗道,“第一次见她这么小点点儿,现在还是这么小点点儿,一寸没高!” 青羽:“……” 睇他一眼:“肉也堵不住你的嘴,不想吃就搁那儿。” 小虎犊连忙噤声,半个字都不敢再多言。 兰尽落揉揉他的小脑瓜,将自己手里那串递给他。 吃完烤肉,青羽没有熄灭炭盆里的无焰煴火,直接起身抱着雪麒在洞里转圈圈儿。 兰尽落无语至极,心道:到底是她需要消食,还是你需要消食? 此刻已是夤夜,转着转着,才十几圈,雪麒的小脑袋便渐渐往下垂,最后趴在了青羽脖颈旁。 “宝宝困了吗?”青羽轻拍她的背,“困了就睡吧,哥哥抱你睡觉觉。” 雪麒迷迷糊糊稚应一声,眼睛又强睁几下后,彻底睡着,环着青羽脖子的手也滑了下来。 青羽习惯性地接住,再一起抱进臂弯里。 小麒儿不想长大,他也不想她长大。 本就十分想念那个幼小可爱、白白软软的小雪团儿,如今因受伤而返童还幼,便是他重温一切美好过去的机会。 他希望小麒儿晚点儿真正醒来,晚点儿彻底恢复。 只有这么点儿贪心。 否则一长大,眼里心里就会多很多人,也不再这么依赖他。 那是父亲般的失落。 也是妹妹不再需要哥哥保护的怅然。 小虎犊吃过瘾了接着睡。 兰尽落继续当软床。 这点东西,饭量极大的昱晴川自然无法吃饱饫足,但现在条件有限,只能先凑合一顿,等天亮离开这里,再找个酒馆饭庄痛快干饭。 打算找东西拨拨炭火,可见青羽抱着雪麒坐下来,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话吩咐,便放弃想法,简单收拾后,窝到他旁边打盹儿。 青羽微微侧首看了憨货一眼,便闭目阖眸想事情。 之所以化出小麒儿的可爱人形,乃是希望在他无法照看周全时,昱晴川和兰尽落能拼死救护。 被掳走的人,又被放回来,背后必有不可说的原因。 或被饵以重利,或已受制于人。 所以他没有直接逼问兰尽落。 若是前者,被收买后终会露出马脚。 若是后者…… 只要兰尽落未生伤害之心,且在关键时刻不倒戈,以后便依然是小麒儿的朋友。 至于圣女那边。 即便猜测她已准备好一套说辞,他也还是要走一趟。 而小虎犊之所以能重新长出兽毛,乃是有人在他血液里注了某种专门促进毛发生长的灵草药液。 看来,此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真的只想抽血,并未打算要他命,否则也不会顺手帮这个忙。 真是既有狼子野心,又非歹毒之辈。 当然,也可能是为了以后需要之时,再次抽血。 但那人应该清楚难度很大。 第一次出其不意,成功了。 此后,受害方必将高度警觉与防备,不可能让她二次得手。 何况小虎犊很快就要回天庭。 既然殚心极虑专找小虎犊抽血,必是知晓他乃神兽。如此,抽血后的示好,便可能是不敢真对天界神兽怎么样,否则神兽主人一旦察觉,就麻烦极大。 她只想要点神兽血,并不愿引火烧身,惹来祸端。 可这本就是件极其冒险的事。 明知风险巨大,还去做,其结果必非所得戋戋。 那么,对方真的只是为了培育新力量妖兽吗?真的别无其他? 引诱他们前往余晷森林的墨擎御又去了哪里?会不会再出现? 正暗自揣测,青羽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唧唧唧”的低低虫叫声。 叫声由疏到密,最后竟似成千上万,不计其数。 昱晴川和兰尽落都猛然睁开眼。 之后,两人瞳孔骤缩,全身悸栗。 第194章 虫子大军 不怪两人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实在是各种小虫子太多了。 简直是数以万计,万万计。 红色,黑色,白色,走的走,爬的爬,滚的滚,蠕动的蠕动,铺天盖地般朝这边疯涌而来。 一屈一伸前进的,是模样怪里怪气、没有骨头的软体小虫。 像蛆不是蛆,似尺蠖不是尺蠖,如蚯蚓也不是蚯蚓。 滚成球儿的,则是拥挤在一起、白色虮子般的东西。 爬和走的,自然是蝘蜓、蜚蠊以及不知名的玩意儿。 数量众多,令人不寒而栗。 昱晴川吓得头发都乍起来了:“兰大哥你后面!你后面墙上!” 兰尽落都未抬头看,就抱着小虎犊迅速起身,跑到青羽身边。 回头望去,只见他之前倚靠过的洞壁上方密密麻麻,全是从未见过的体小爬虫,若晚起一点,怕是会被它们包围吞噬。 兰尽落环顾四周,更加头皮发麻:“出口被堵了,怎么走?” 昱晴川看看手里的焰齿环,快哭了:“这么多,这么小,怎么打?” 若是大兽,还能竭力拼一拼,大不了拼不过就死。 可这只有指甲盖大、甚至比针眼还小的虫豸,兵器根本派不上用场。 若死在它们手上,不仅恶心,还很窝囊。 青羽却抱着雪麒淡定而立,丝毫不见惊慌:“它们都是被狮蝎兽遗留下来的凶兽气息和祭血养出的,否则血池不会干得那么彻底。” 遇事不慌,沉着稳重,乃首领风范。 兰尽落见他气定神闲,便安心许多:“原来你之前说的凶兽气息是狮蝎兽遗留下来的。” 顿了顿,忽想起什么,“难道那幼兽头骨发扣上的凶兽气息,就是在这里沾染的?” 青羽道:“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 兰尽落微微皱眉:“按说找到源头,事情就会简单许多,可我怎么恰恰相反,感觉越来越复杂了?” 青羽左手抱雪麒,右袖一挥,火盆里带着余温的灰烬和微火,便如流水般,顺着地面大片泼洒。 指尖在空中划绕,火灰也随之围成圆圈,将连同敫崇堇在内的六人全部护在中心。 争先恐后涌来的虫子刚挨上圈沿,便如火烧水烫般瞬间变成糊炭焦尸,或者直接化掉。 它们前仆后继,刹不住腿,直到虫尸在火灰周围另成一圈,后面的才意识到快到嘴的食物不好惹。 集体止步退缩。 恐怖的虫子大军,就这么被青羽轻描淡写应对了。 昱晴川猛松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陡然放软,往地上一坐:“幸亏有青羽大哥,不然今天要进虫子嘴。” “可……”兰尽落不太乐观,“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他看向火灰圈,“炭火总有燃尽的时候,若连余温都没有……” 青羽坐回原位:“此乃阳气炽烈的神界木炭。” 兰尽落:“……” 神木作炭搞烧烤,太奢侈太浪费了有没有? 目光游移,至那睡梦香甜、白中透粉的可爱脸蛋儿上,他只想说一句话:小败家的! “继续睡吧,”青羽淡淡道,“这些东西不足为惧,等天亮我再送你们出去。” 兰尽落心道:被想吃我们的众虫虎视眈眈盯着,能睡着吗? 能睡着。 昱晴川用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 那憨货本就容易相信别人,对青羽更是毫不怀疑。 青羽话刚落音,他人就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就发出没心没肺的低低鼾声。 兰尽落:“……” 能不能给我点儿面子? 翌日,睡饱的昱晴川醒来,跟睁着眼的兰尽落打招呼:“兰大哥你醒啦?” 兰尽落:“……” 他能说自己目不交睫、竟夜未眠么? “嗯,醒了,”兰公子若无其事道,“既然你也睡好了,咱们就走吧。” 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昱晴川应了一声,看向青羽。 随即瞪大眼睛:“咦?变啦?” 青羽怀里的雪麒又成了小兽模样,身体比人形时小上许多。 昱晴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雪麒微睁惺忪睡眼瞄他一下,打了个哈欠,露出小小乳牙小小粉舌,之后头一歪,眼睛半眯着,时睁时闭,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慵困之态。 昱晴川弯着腰,看着她笑。 兰尽落摇摇头:“傻子。” 青羽收好炭盆烤架等物,隔空点醒敫崇堇。 敫崇堇爬起后看清四周境况时,虽瞿然惊视,却未觳觫发抖。 显然,同样沾染了凶兽气息的她,知晓它们的存在,而虫子则因气息将她误认为同类,从未攻击。 青羽抬手落下一个黑色暗花结界,将所有人都罩在里面,一起往洞口走。 兰尽落:“……”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既有这好东西,何必费事用炭火?” 青羽恝然道:“废物利用而已。” 兰尽落:“……” 心塞塞。 下次再也不嘴贱了。 总是自找打击。 昱晴川却羡慕又渴望道:“修仙真好,这么方便,我也想修仙了。” 青羽袖口飞出一本道法书,落他手上:“看得懂,就可修。” 昱晴川连忙翻瞧,随即傻眼。 艰涩难懂,犹如天书。 兰尽落噗嗤笑出声,连折扇也被打开摇了起来:“和我一样学识谫陋,就别异想天开妄图飞升了。” 昱晴川不服气般轻哼一声,却还是把书籍还给青羽。 兰尽落那个乐。 蹇跛而行的敫崇堇安静不语,尽力跟上众人脚步。 出了洞下了峰,青羽将他们送到最近的瑀陬城,又从储物袋里掏出几枚银元宝,分别递给昱晴川和兰尽落:“随机应变,小心行事。” 兰尽落边接边道:“我有钱。” 昱晴川:“……” 兰大哥好假。 “不义之财尽量少用,对你死后进入冥界有好处,”青羽简短提醒,“买两匹好马,走吧。” 兰尽落沉默片刻,才轻应一声:“嗯。” 他明白,万金难求一算的杜宗师,肯主动点拨说这一句,乃是极为难得的交情。 昱晴川却以为他应的是青羽最后那句,便拉着他,一边疾步走,一边道:“兰大哥,我对这里不熟,你熟吗?知不知道去哪里买马?” 兰尽落轻瞥憨货一眼:“没事儿,我熟。” 昱晴川顿时宽了心。 然而两个时辰后,终于买到马的昱晴川很想吼一声:你熟个屁! 瑀陬城面积不大,人口却多,城内街市湫隘,巷道纵横,居民如蜂屯蚁聚,外来者很容易迷路。 两人不断打听,快跑断腿,才迂回曲折的找到牛行马市。 然而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喜欢杀熟宰生的生意人。 可即便要价不菲,两个挨宰的倒霉鬼也得乖乖掏银子。 谁的地盘谁做主,没有道理,没有公平。 不买就滚。 别说拙口笨舌、不会还价的昱晴川,便是偷南盗北、恣行无忌的兰尽落,也得审时度势,不敢强撼上巴结官府小胥吏、下勾搭帮派地头蛇的无德奸商。 好在虽非良马宝驹,却也还算健壮。 暗携毒箭的两人趱马向前,快速离开瑀陬城。 之后八蹄奔踏,尘坌飞扬。 此行目的地:妘家堡。 野香浥浥,鸟鸣嘤嘤。 行至途中,兰尽落忽然回首唤道:“憨货。” 昱晴川连忙抬眸:“啊?” 兰尽落横伸左臂,食指上挂着一枚玉佩,玉佩随颠簸微微晃动:“瞧这个,有没有觉得眼熟?” 昱晴川瞅了半天,才想起在哪见过,不由大叫:“啊,这是……是那……哎呀你竟然……” 做贼般扭头看看身后,见并无别的骑马路人,才压低声音道,“你竟然把他偷了?” 兰尽落轻哼:“那家伙眵目糊太多,挡了狗眼球,连我换月摘星手都敢欺负。不教训他一下,吐吐心中这口恶气,我怕晚上睡不着觉。” 昱晴川噗嗤一声乐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我买过马,知道价格,所以……我也挺生气的。” 兰尽落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并不反对我用不光明的手段惩罚他?” 昱晴川迟疑着点点头:“那人心太黑,太坏了。” 兰尽落将玉佩一抛,又接住,捏在掌心:“等到更远的地方,我们把它卖掉,再换成铜板碎银,专门拿去接济穷苦人,你看可好?” 昱晴川连连点头:“好好!” 兰尽落嘴角微勾:“我还划了他的臀部衣裤,这会儿,应该已在人前光着腚。” 昱晴川“噗”的一声,哈哈大笑。 越联想,越欢乐,竟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 十八蛊族圣女府邸。 缁衣女子看着蛇虫倶避、畅行无阻而来的不速之客,面露疑惑之色:“敢问两位是?” 青羽淡淡道:“我知圣女纡金佩紫的隐藏身份,圣女亦知我究竟是谁,所以,不必绕弯子。” 第195章 最后人皇的遗训 百里钊和青羽相对而立,大眼瞪小眼。 敫崇堇按照吩咐,站在重重院落大门外,并未跟进来。 雪麒和虎犊对坐旁边竹席上,稚声稚气、童言童语的瞎聊。 “麒麒,抓我的那个人好凶,把我吓大跳,以为他要把我吃掉。” “嗯。” “他听我大叫,很生气,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拍晕了。” “嗯。” “幸亏你们来救我,不然我就死翘翘。” “嗯。” “你怎么总是嗯?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宝宝怕怕。” “麒麒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雪麒翻了个白眼。 “不信啊?我可是很~~哎哎麒麒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儿?” “哥哥给宝宝买哒。” “我知道,可是……我那份都没尝到味儿,就进了肚子。” “这是宝宝哒。” “我知道我知道,就给我一点点,很少的一点点,行不?我不贪心,真不贪,只要~~真就给这么一点点?这、这也太少了吧?还没指甲盖大!” “这是宝宝哒。” “……” “噗!” 百里钊终于绷不住,差点笑喷。 “好吧好吧,我认输了,您请坐,”她伸臂做了个“请”的手势,又亲自为他倒杯茶,“这小家伙当初冒我长公主之名,到处坑蒙拐骗。好在那些钱财都还之于民,否则我这长公主的名头早晚要给她用坏。” 青羽没喝茶,也没接话。 百里钊坐到主位上,看向两幼童:“难怪你将他们视为掌中宝,跟我无关的事,也来找我闹。” 青羽淡淡道:“哪里无关?” “灵榇城的疯子不仅被人控制神智,连血都没剩几分,就算留着他们的命,也是生不如死,何必多遭罪?”百里钊无奈,“可就算那些木偶是被我们处理的,跟虎犊被掳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的辖区。” 青羽道:“朝廷要弃城?” “倒也不是,”百里钊摇摇头,目光不离两小童,眼神柔和,“本来是要下谕旨,将别处百姓往这边迁徙,可一听说所居之地是灵榇城,就都拼死不来。” 她轻叹一口气,“不怪他们觉得晦气,毕竟谁愿意天天吃住在棺材里?何况还出过那么大的事儿。” 青羽面无表情:“你掳兰尽落做什么?” 百里钊终于收回目光,微微垂眸:“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可惜,因我当时头戴帷帽,遮住了脸,他便全然不记得,甚至根本不知道曾经与我偶然相遇过。” 青羽连看都不看她:“留人方式千百种,或下情蛊,或生米做成熟饭,软禁强求纠缠厮磨,只要用心,哪一种都行之有效,你为何一样都不试都不选?就这么放他走?” “若非真心,强留又有什么意义?”百里钊摇摇头,“我要的不是一个没有爱与灵魂的空洞躯壳。” 没有体会过男女情爱的青羽不予置评:“是谁帮你抓的兰尽落?你怎么知道他在余晷森林?” “是谁帮的我,这事儿恕我不能相告,毕竟朋友之谊,真心一场,我不能不知感激,反而为他招灾引祸,那也太不地道了。”百里钊胸有成竹,死猪不怕开水烫,“至于如何知晓他在余晷森林,我还真的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朋友恰巧遇到吧。” 青羽:“……” 漏洞百出的话,她也敢说。 “小虎犊真不是我朋友掳的,”百里钊发誓般道,“她既无掳人又掳兽的本事,也没那个胆量,更没那个必要。” “兰尽落是在虎犊之后被掳走,你的朋友不可能丝毫不知,”青羽轻哼一声,最后问道,“那个自称墨擎御的人,跟你什么关系?” “什么墨擎御?”百里钊眨眨眼,否认,“不认识,真不认识。” 青羽懒得再听她敷衍,起身将雪麒抱入怀,虎犊则被挟在腋下,径直往外走。 百里钊连忙相送。 青羽行至门前,头也不回地短暂驻足:“百里钊,不管你如何否认,虎犊身上的细小针孔,以及因失血过多而造成的脸色苍白,都是最有力的证据。” 百里钊抿紧嘴唇。 青羽警告道:“神兽之血,和神兽一样,属于天界之物,即便我们大方赠予,你们也不一定能顺利相融,顺利使用,何必费此周折,行偷盗强夺之事?身为长公主,你应该明白事情一旦败露的后果。” 百里钊打死不认账:“我没有……” “你想做什么,大可与我直说,只要不过分,我都可帮你一把,”青羽目视远空,“这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哪里像个一国长公主。” 说罢,也不给百里钊再辩解的机会,直接走掉。 百里钊看着他的背影,轻咬嘴唇。 说得好听,只要不过分…… 可什么才叫不过分? 真要开口索要神兽之血,你肯给才怪。 仙凡相恋,都被你们严厉管制,明令禁止,生怕生下的孩子对人界有利。用神兽之血强大妖兽,你们又怎么可能同意。 更何况,那血还用来…… 百里钊的眼神陡然凌厉。 虽然此举有些疯狂,但为了人界强大,只能这么做。 积弱太久,不使用一点非正当手段,何年何月才能改变现状? 不试验,又如何能知道成不成功? 神界虽然没有欺压之举,但人界却早已用仰视目光和心态看待神灵,就像低贱的奴才跪拜祈求,再也产生不了平等之心。 来自最后一个人皇、闻之便热血沸腾的人神大战,竟成传说。 连记载当时真实事件的史书都已陈旧破烂。 再也没人信了。 不但不信,还渐渐歧义“天子”一词,将“天之子”,误会为“天帝之子”。 神、仙、魔、妖、冥、人等六界首领,皆为天道之子,简称天子,怎么人皇就成了神帝之子? 魔界怎么没有魔民将魔尊讹传为神帝之子? 妖界怎么没有妖众自作主张降低妖皇身份? 大战时,魔界将领打得比哪个都凶狠,从未惧过神界,更未俯首称臣,自认干儿子。 拼死搏斗、有骨气的魔界到如今仍和神界平起平坐,自甘堕落常巴结的人界反而越来越弱。 魔界自强,方享尊贵之位。 人界自贱,便被踩在脚底。 百里钊的拳头紧紧握起。 随着时间推移,民众越来越不信最后人皇的战斗实力,越来越将真实历史当作故事。 他们不相信,便没有重回辉煌的念头,更没有坚持不懈的恒心。 仅靠皇家一族之力,如何扭转这几乎不可能扭转的局势? 何况鸿猷大计如此机密,即便是百里一族,能被允许参与的人,也寥寥可数。 太难了。 可又必须迎难而上。 这是皇族使命。 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新的人皇为何姓氏,都会在登基之日的夜里,梦中跪接一道神秘旨意。 那旨意,是最后人皇留下的。 能入梦传达遗训,要么,是强悍的精神之力;要么,皇宫里藏有暂时无法破解、却等待破解的巨大秘密。 第196章 诸多空间诸多世界 “小麒儿怎么了?”离开蛊族圣女府,青羽看着神情有点异样的雪麒,声音里带着些微紧张,“是脑中有熟悉片段闪过,还是……” 雪麒皱着小眉头,半晌才蹦出三个字:“天,地,人。” 青羽松口气,嘴角含笑:“天无边,地无埏,星宇浩瀚,小麒儿说的天、地、人三界,应是另一个空间,跟我们这里的六界,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低低轻叹,“你的破碎地魂阴差阳错,穿过时空缝隙,去了那里的人界。我和帝君一边等待时空再次出现缝隙漏洞,一边想方设法激发雪奇内心的怨恨和不甘,使金暮黎赶在缝隙关闭前受唤归来。” “小麒儿啊,你可知哥哥有多紧张多害怕?怕你破碎的魂魄因分处两个空间而彻底隔断无形联系,怕你无法在那窄小至极的裂罅缝隙出现时及时赶到。你可知一旦错过,缝隙关闭,哥哥又得等多少年?” 雪麒望着他渐红渐湿的双眼,因脑中那影影绰绰、不甚清晰的影像,而伸出小手捧住他的脸:“哥哥不哭,宝宝爱哥哥。” 青羽被哄得泪中带笑,心里像被倒了整罐蜜糖,之前所有的不快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被横着夹在胳膊底下的小虎犊一边划拉四肢一边叫:“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再说话?这样我很难受哇!” 青羽不理他,任小家伙面色涨红喘着粗气,像个被故意侧立、既翻不过去也翻不回来的乌龟。 小虎犊挣扎无果,抗议无效,只能憋屈着。 待被放到地面,已是吭哧吭哧,虎眼都快斜掉、无法聚焦了。 可他连个不满意的屁都没放,反而乐滋滋。 缓缓似乎要被颠散的小眼珠,立马急吼吼爬到椅子上坐好。 只因:青羽带他俩进了离瑀陬城三十里的大镇酒楼。 这家名叫“客常来”的两层酒楼,一楼用长板凳配方桌,二楼则用木椅,随客自选。 客人通常都会习惯性的就近而坐。 或者懒得爬楼,不愿多走那几步。 如此,二楼便比一楼客人少。 青羽听了堂倌的介绍后,自然选择清净之地。 此时,他刚刚坐下,便吩咐堂倌:“招牌菜拿手菜都要,另外,所有能补血的膳食也全部端上来。” 堂倌看看他,再看看两位小娃娃,愣了愣:“都、都要?” 青羽颔首:“除了特辣菜肴不要,其它微辣、微甜以及正常咸的冷热佳肴,都各来一份。” 堂倌还是不敢相信:“客官是不是还有约好的家人或朋友没有来?” 青羽抬眸瞥他一眼:“没有。” “那您……”堂倌好心提醒,“确定要这么多菜?” “确定。”青羽无奈,“放心吧,能吃得完,我家弟弟妹妹都是极能吃的牛犊子、小狮子。” “弟弟?妹妹?”堂倌又被惊到,下楼时还因频频回头而撞了柱子,差点滚下去。 青羽:“……” 虎犊笑得直拍桌子:“那个人好傻!” 青羽淡淡道:“从现在开始,噤声。” 小虎犊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围不多的客人却被逗乐。 这虎头虎脑的孩子太可爱了。 哥哥一发话,就立马捂住嘴,硬生生把笑声掐断憋回。 不过也不怪堂倌失仪,像白衣青年这般岁数的男子,基本上都已成了家,并有好几个娃。 偏偏他身边带的,竟是年幼无比的弟弟妹妹。 看来,此人要么尚未大婚,要么已经成家却还未育子嗣。 青羽对那些人的喁喁私语置若罔闻,待菜一上来,就帮小虎犊盛碗汤:“都喝了,但要小心烫。” 小虎犊眨着炅亮虎眼,头直点。 雪麒却仰起小脸儿,怒视青羽的同时,小巴掌也打了出去。 青羽捉住那白白软软、肉墩墩的小手,低笑中带着讨好:“小虎被人扎了针,放了血,咱们让让他。” 雪麒瞪着小蓝眸:“哥哥不爱宝宝!” “谁说的,”青羽伸指刮刮她撅起的小嘴儿,心情舒畅,“哥哥最爱的就是宝宝。” “哥哥不爱宝宝,”雪麒另一只小拳头也举了起来,“哥哥先给小虎盛汤!哥哥先给小虎盛汤!” 青羽只好连另只小拳头也捉住,并放掌中:“哥哥刚才不是说了么,小虎失了血,受了伤,身体虚弱,需要补养。” 雪麒看了眼活蹦乱跳的小虎犊:“他不弱!他不弱!” 小东西泪眼汪汪,不依不饶:“哥哥不爱宝宝!哥哥不爱宝宝!” 青羽:“……” 虽然被人在乎心里很甜,但太被在乎,有时也是件很头疼的事。 众人笑看年龄差距太大的哥哥绞尽脑汁哄妹妹,觉得甚是有趣。 如今火焰妆从帝都开始风靡全国,有的画蓝,有的画红。这孩子额间也有一个,分明是个受宠的。 单看白衣青年对她的态度就知道。 不仅带弟弟妹妹游玩吃饭,还极尽耐心。 宝儿又踢又打又哭又闹,他竟一点都不生气,半句叱责也没有,想着法儿的逗她开心,哄她消气。 将来谁能嫁给他,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祉。 嘿,这句话若给恢复正常的金暮黎听到,她肯定会撇撇嘴,淡淡道句:“得了吧。”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对家人越好的男人,投注在妻子身上的感情就越少。 尤其是父母。 男人不孝,自是不好。 可若过分孝顺,甚至愚孝,那嫁给他的女子就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应该为他全家老小当牛做马、伺候他家所有人的免费保姆。 好在她现在处于幼小状态,且此刻的心思都在小虎抢了她的宠爱上,没空搭理他们。 待青羽又亲又抱又是举高高的终于安抚好她,菜已上了大半。 于是,对青羽揣测臆造半天又看了半天热闹的众人,便重新见识并重新定义什么叫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我滴娘,那可是个看上去只有三岁多的光头小男娃啊! 吃相要不要这么凶残? 筷子不会用,勺子他嫌慢,直接揸开五指用手干。 莫不是从娘胎开始就没吃过饱饭? 也不对啊。 看看青年,再看看他们三人身上穿的锦缎,不由尽皆摇头:绝无可能。 不过看他吃得那么香,原本已经吃饱的个别食客,竟莫名觉得又饿了。 小虎犊谁都不看,埋头干饭。 如果说昱晴川是个干饭王,那他就是个干饭大王,干饭霸王。 俩吃货之前天天和兰尽落在一起,快把兰尽落吃穷了。 顿顿满桌饭菜,都得银子买啊。 若非他老底儿丰厚,又有个稳赚不赔、日进斗金的手艺,早就被他们吃到银山掏空、腿软难行。 兰尽落深刻体会到养这两个人的不容易。 如今成功转卖,脱手了一个。 可惜,脱手的这个,偏偏是风险和收益并存的。 没有小虎犊,就没有源源不断的灵花灵草捧到他面前了。 此刻乃用餐时辰,兰尽落和昱晴川也在另一个地方填肚子。 但显然,小虎犊没兰尽落想的那么多。 不,是除了知道青羽面前的几样菜不能抢,他什么都没想。 因为那是麒麒爱吃的。 青羽对他好,对鹤鹿儿也好,但只有麒麒是他的掌中宝。 其实小虎犊和鹤鹿儿一样羡慕雪麒,但他是个内心骄傲的崽儿,从不像鹤鹿儿那样表现在脸上。 即便雪麒因青羽优先照顾他而哭闹半天,他也只是暗自撇撇嘴,低低嘟哝一句:小雌兽就是娇气。 有了前车之鉴,青羽不敢再管他,由他自己站在椅子上捞盘子抓菜,只细心喂着雪麒,但凡雪麒嘴角沾上哪怕一点点汤水菜渍,他就赶紧用松软布巾轻轻搌擦拭去。 那小小的嘴巴,肉嘟嘟的粉嫩脸颊,让人看了,总想亲一口。 尤其是吃东西时,小嘴儿一嘬一吸一撅一动,都特别可爱。 青羽忍不住在她额上亲了亲,又鼻尖抵鼻尖轻轻蹭了蹭。 若搁平时,习以为常的雪麒定然没什么特别反应,可因心中尚有余怒未消,便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脸,顺便轻哼一声,白他一眼。 青羽:“……” 他早该知道的。 这小霸王最见不得他对别人比对她更好,否则既伤心难过又恨不得挠死他,剁掉他碰过别人的地方。 几万年前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这样。 又奶又凶,张牙舞爪。 连帝君都笑她。 …… 堂倌上菜时,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觉得小虎如同饿了八百年、刚放出来的囚犯。 他每上几道刚出锅的新菜,前面几道就已吃干净。 连个汤水儿都不剩。 好似被舔过一样。 此时他才明白,这位带弟弟妹妹出门游玩的白衣公子,一点都没骗他,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真的像个不知道饱的牛犊子。 那肚子也是。 都鼓起来了。 滚圆。 关键是,都胀成这样了,还在往嘴里塞。 嘴不刁,食不挑,什么都吃。 我的妈,难道是怕养不起,公子爹娘才狠着心不让他成家? 啧啧,这也太可怜了。 好惨。 和他差不多的岁数,还穿得这么体面,却连个媳妇都没有。 哎,可怜。 可怜啊! 堂倌咋舌之后,带着同情目光,暗自摇头叹气地走了。 青羽:“……” 他那是什么眼神? 嗛,不搭理。 继续喂饭。 虽说那番盘问等于担雪填井,白费力,但好歹解决了敫崇堇的去处,不然这会儿还得带着她一起吃饭,引来更多误会。 没有证据,只能讹诈。 百里钊矢口否认时的反应,让他愈发觉得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可也只是觉得。 依然没有证据。 如此,便要另辟蹊径,先从毒箭和缚神网上寻找突破口。 墨擎御若能再出现,就更好。 一大两小吃完饭,青羽取出一锭银元宝:“辛苦了,多的归你。” 堂倌喜不自禁,连忙接过:“多谢公子!多谢小少爷小小姐!” 青羽先将雪麒抱起,再顺便牵住小虎犊的手,并解释一句:“他太撑,不能夹在胳肢窝底下。” 雪麒小模小样地嗯了一声。 还没走的食客忍不住想笑。 大哥哥这是被胡搅蛮缠的小妹妹整怕了,哈哈! 得了额外打赏的堂倌不忙收桌,先跟着送客下楼,再高喊吉祥话将三人送出店门。 安步当车,可在慢踱中消食。 街头走了片刻,青羽扭脸看看小虎犊,捏捏他的手心:“等到无人之地再睡。” 小家伙的眼睛时眯时闭,竟然想打盹。 可现在不是时候。 并非怕他摔着。 有他牵着,不可能摔倒。 只是防他睡着后,不知不觉现了原形,吓到百姓路人。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吃过大亏的小虎犊点点头,努力睁大眼睛。 可就在三人即将离镇时,一骑白骏忽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又猛然勒衔止马迅速调头:“青羽?” 之后,他看向雏莺乳燕般的小小幼儿,声音颤抖:“暮、黎?” 青羽就像没听见一样:“不认识你。” 第197章 夜梦天和小神兽 吃饱饫足的小虎犊睡在树荫下的花香草甸上,两只觺觺兽角仿佛在静静述说主人曾靠它们打洞偷吃搞破坏的丰功伟绩。 牵着马亦步亦趋、终于不被青羽赶撵的夜梦天盘膝而坐,眼巴巴望着变成小兽、进入熟睡的雪麒。 方才那幼儿额心的小小蓝焰和清湛蓝眸,就让他一眼认出是谁。 如今更加确定她就是自己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人。 专门守护两小兽的青羽发出诘问:“你不是在军中磨练吗?跑这来做什么?” 夜梦天忙道:“皇上收到百姓拼死不往灵榇城迁居的奏折,便派我来瞧一瞧,想办法说服他们。” 闻言,青羽脸上的不豫之色缓和了些,随即又奇道:“你乃军中辎重将领,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该落不到你头上,怎么偏偏派了你?文臣都告老还乡了吗?” “我……”夜梦天微窘,“我是听闻暮黎回来了,就极力自荐,想着……也许能在路上遇见你们。” 青羽:“……” 那要是遇不到呢?岂非白跑? 可看看他深陷的眼窝,想到他因为连夜赶路而几天几宿没合眼,责备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人界男女就是傻。 一旦喜爱某个人,就像扑火的飞蛾,自己往那尘劫里跳。 殊不知,在那些活了数万年、看多了朝代更迭生离死别的仙长神尊眼里,这样的他们,真的好傻。 六界之中,惟人界寿命最短。 也正因为此,很多事,他们才看不穿,悟不透。 “你既携着官家差事,在这里补补眠就走吧,”青羽看着总想拱他家白菜的男人,“待他俩睡醒,我也有事要做,不能陪你一起奔波。” “你们去哪里?”夜梦天急道,“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办。” “……”青羽摆摆手,“别操心了,你帮不了。” “那你说个地方,我这边事情一了,就马上过去找你们,”夜梦天看向伸展四肢、在青羽身边睡得毫无防备的雪白小兽,目光里满是浓浓不舍,“我才刚和她见面……我想照顾她,和她单独相处几日。” “那肯定不行,”青羽一口拒绝,“小虎犊已经因为不明力量的暗中觊觎,被捉放血,你的能力不足以保护雪麒,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什么?小……”夜梦天惊望睡梦香甜的虎头小兽,“他被捉了?” 青羽却不愿再多说:“欲知详情,可以去问长公主,或许她能告诉你幕后主使是旁人还是她自己。” 夜梦天愕然不已。 半晌后,他才略略平静:“能不能让我抱抱她?好想抱她一会儿。” 青羽暗叹一口气,别过脸。 被默许的夜梦天连忙起身过去,半蹲半跪,小心翼翼地将她托抱入怀,生怕将她弄醒,扰她好梦。 柔柔软软的小身体,头顶有撮毛茸茸,惹人怜爱,招人稀罕。 夜梦天将青羽视若珍宝的小东西搁在心口,捧在手心,再也舍不得放下来。 想到她曾被那狮蝎兽咬穿喉咙,满身血迹,不由目露心疼之色:“暮黎,小麒儿,你受苦了。” 修长指尖轻拨她脖颈雪毛,动作温柔。 青羽转回脸,看着他的手:“尊上已令人熬制消痕灵,过几天我便带她回去。” 夜梦天的手指一顿,声音里透着紧张:“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青羽淡淡道,“用过药,消了疤,她若还想来,就再带她过来玩几天。” 若不想来呢? 夜梦天却没敢问。 他怕听到真实答案。 暮黎已经忘记曾在人界发生的一切,忘记这里住着深爱她的人。 没有留恋,怎会想来? “她想来,她心里一定想来的,”夜梦天将小雪兽拥紧了些,“刚才她看到我时,那眼神,分明是对我还有印象,不如让她待在我身边,兴许能唤醒她的记忆。” 见青羽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他连忙补充,“我是说你们一起。” 青羽淡声道:“到时再说吧。” 夜梦天见他不想再谈,便也闭口不言,免得招人嫌。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阵阵花草香随风扑鼻。 初来乍到,他对瑀陬城及其周边地形都还不熟,更别说这么隐秘的大片山谷。 若非青羽带他来,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 简直是避世隐居的最佳之地。 抱着雪麒爱不释手,可终究还是侧躺在菀菀草丛里,闭上眼睛。 手不敢压在雪麒身上,便只是抬臂屈肘将她轻轻环住,再微微挪动身体凑近些,使那四只软绵绵的小爪爪能够挨着他的胸腹。 青羽定定看着相拥而眠的一人一兽,又是嫉妒,又是欣慰。 仙凡相恋向来没有好结果。 原因无它:寿命差距太大。 凡人活几十年、最多百年就会死,依然年轻、继续活着的仙神却要忍受失去挚爱的痛苦。 十几万年来,他亲眼目睹了几桩仙界与人界冲破桎梏与禁忌的后果,看到那三位仙神的萎靡不振。 他们有的酒不离手,消极颓废,再无上进之心,几乎被削去仙籍;有的拼命寻找所爱之人的来生转世,得到的,却是更大悲伤。 百里赓十分清楚其中利弊。 所以在知道翎秋儿乃仙界中人,且还只是一只因长期听道诵经、沾染仙气才修成人形的鹡鸰鸟时,便毅然决然放弃。 寿命最久的人皇活了一百二十岁,寿命最久的修行人,活了一百五十岁。 谁能接受自己已老态龙钟、满脸褶皱,对方却还皮滑肉嫩、只有二三十岁的年纪? 即便对方真的不嫌弃,他自己也坚持不下去。 陷入爱情的傻瓜痴儿都恨都怪神界、仙界法令严苛,毫无人情,却不知,严苛的戒律条文其实是在保护他们。他们根本不明白神帝和西王母的良苦用心。 妖界倒未明文禁止,妖皇也不怎么管这事儿,可看看人与妖相恋后的结果,有几个能得善终? 不是痴妖被转世后忘记一切的恋侣刀剑相向、亲手杀死,就是被爱人请来的高僧高道斩妖除魔、灰飞烟灭。 青羽轻叹一口气:也不知小麒儿到时会是什么心态,可别像翎秋儿那样失去理智。 咱不能因噎废食,但也要防患于未然,所以还是提早做些准备比较好。 比如利用职权之便,延长易锦和夜梦天的寿命; 比如去修仙门派借点可保持年轻身躯的冻龄草; 比如随时物色能配上小麒儿的英勇神兽,在易锦和夜梦天死后,及时出现,陪在她身边,使她尽快忘记过去…… 青羽静坐不动,脑子却高速运转、思索不停,跟个老妈子似的,为儿女操碎了心。 很久之后,才抬手落下一个结界,自己也闭目养神。 …… 夜梦天是被舔醒的。 睁开惺忪睡眼,那入手柔软的小兽正用粉嫩小舌舔他的脸。 从未养过宠物的夜梦天微微吓了一跳后,又愣了愣。 最后笑了起来。 欢喜而温柔。 “暮黎,你想起我了吗?”他亲亲她的额心,又脸贴脸轻轻蹭了蹭,“有没有想起我?嗯?” 雪麒望着他,蓝眸一眨不眨。 看到兰尽落和昱晴川时,她只是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印象不深。 眼前这个人,却不一样,仿佛与他有过什么纠葛。 她能感受到他的惊喜,激动,亲昵,以及珍视。 而自己,也很想靠近他,甚至想在他身上做个标记,据为己有。 可她太小了,不知道标记怎么做。 难道要像圈地盘般,在他身上撒泡尿? 嗯,貌似可以。 于是,两人心里的明珠玮宝,抬起了小短腿。 一阵淅淅沥沥。 夜梦天:“……” 青羽:“……” 第198章 被标记 被尿湿的夜梦天哭笑不得。 直到青羽满脸复杂地说,那是雪麒在对自己的所有物做记号,就像虎狼圈地盘一样,他才恍然大悟。 不由欣喜若狂。 “暮黎,暮黎……”他抱着她,亲她的脸,“即便失去记忆,你也没有把我彻底忘却对不对?” 她用尿液昭告所有人与兽,她对他的所有权。 原来,她早就在潜意识里,将他当作别人不可触碰的私有物。 然而,这事儿还没完。 当他听从青羽建议,去谷中溪流边脱下衣衫准备濯足沐浴时,那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小兽,竟然流出两道细细红面条! 夜梦天被吓到:“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流鼻血了?” 他大声呼唤,叫来青羽。 青羽一瞅,扶额捂脸。 随后竟转身跑掉:“这事儿我插不上手,你自己看着办。” 夜梦天手慌脚乱地为她擦拭,却是越擦越多,不由更急:“青~~啊!” 雪白小兽竟忽然化形,将他扑倒在地。 “暮黎?”夜梦天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雪发女子,熟悉的容颜让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回来了?你都想起来了?你~~唔!” 心脏嗵嗵狂跳。 …… 天边的云彩悠悠飘动,映在地面江海湖泊,于水中重合相叠。 云朵的形状不时变换,既如象鼻,又似虎鞭,还有几分像鹿颈。 湖水荡漾,江水奔腾,海水咆哮,最后,都归于平静。 努力耕田、汗流浃背的男人抬起强劲有力的臂膀,抹了把额上汗水,抬头望望天,再低头看看土塘里的清澈碧水,咧嘴笑了笑:风调雨顺,再卖力些,收成会更好。 于是,抡起粗壮又结实的大头铁镐,丝毫不嫌辛苦地继续劳作。 溪边,激烈到近乎暴虐的二人战斗,已在喘息中接近尾声。 回到树下闭目静坐的青羽,在听到那声既似麒麟又似猛狮般的高昂奇吼时,瞬间睁开眼睛。 果然,雪麒已化身庞然大兽,直冲霄汉般腾向山谷上空。 随即,陡然变小,直直坠落。 青羽飞身而起,将她接入怀中。 随即一指点向被哮声惊醒、一骨碌爬起挢首以望的小虎犊。 小虎犊头一歪,睡得更沉。 来不及清洗就急急穿衣、披发跣足赶来的夜梦天很是懵壁:“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刚刚还……” 青羽不满地瞥眼终于把他家白菜拱到手的猪:“还不是因为你!” 旱苗得雨的夜梦天不知他是因心疼雪麒而迁怒自己,挨骂挨得极为冤枉,也很茫然:“我?我……” 哪里做得不对? 青羽轻轻抚摸闭着眼陷入沉睡的小兽,半晌才带着郁闷解释:“小麒儿虽被易锦设计,煮了回熟饭,但心里却也扎根住了你。如今的强行变身,不过是把藏在心里尽力压制的遗憾和渴望,抒发出来。” 他叹口气,“小麒儿经受了太多苦难,潜意识里不愿长大,不愿想起一切,可偏偏遇到你,激发了被她强压的另一种潜意识,以致短暂变身,短暂恢复。” 夜梦天的心里,顿时又甜又苦又担忧:“那她有没有事?强行变身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一次两次不要紧,多了就很难说,”青羽微微皱眉,“可能会精神错乱,真正失忆。” “啊?”夜梦天被吓得不轻,“那可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做?” “尽量别再出现在她眼前,或者,不要当着她的面脱衣服,”青羽垂眸看向怀中小兽,“这也是我不带她与你、与易锦见面的原因之一。” 夜梦天沉默了。 许久才道:“请别分开我们,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的声音微微嘶哑,“更请您,别让她和易锦见面。” 青羽淡淡看他一眼,很慎重的思虑片刻,才道:“梦天,你可知小麒儿的父母是谁?” 夜梦天自然不知。 青羽道:“她的父母,乃天界极其勇猛的白泽,白麒麟,以及九头白狮。” 夜梦天愕然:“三、三个?” 青羽却不能告诉他关于衍兽秘术的事情:“这是神界的秘密。” 夜梦天完全不明白。 从来没听说父母有三个人的。 “之所以告诉你这一点,是想让你明白,神兽的感情是否专一,多取决于遗传,非她本身能控制,”青羽直视着他,“她既爱易锦,也爱你,没有谁多一点,谁少一点。如果你不能接受,还是趁早退出的好,免得越陷越深,徒增伤心。” 夜梦天的拳头缓缓握起。 他闭上眼,久久不言。 “只是,我还提醒你几句,”青羽一手抱雪麒,另只手提起虎犊,转身离开,“你的体内已种下她的气息,若你反悔,想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请躲远一点,否则被她撞见,你们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夜梦天却在听到这番告诫后,拳头缓缓松开,嘴角也缓缓扬起。 “暮黎,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易锦他,不能再活在这~~” “夜梦天,”青羽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他的低语,“不要伤害易锦,你上一刻杀了他,小麒儿下一刻就能知道,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夜梦天:“……” “反之亦然,易锦变得再强,也不能动你一根寒毛,否则小麒儿同样会伤心,”青羽的声音似乎已在十里之外,听来却如此清晰,“除了我和帝君,你们是她最爱的两个男人。若想和她长久,就打开胸襟,接纳她的一切,辑睦而处,而非互相残杀,否则,必悔之晚矣。” 夜梦天闭了闭眼。 甜蜜的尽头是苦涩。 他现在就已品尝到。 溪边的她,缱绻又激烈,眼中饱含欲望和柔情。 仅一次,便让他上了瘾。 他爱极了那一刻的她。 之前就从未放手,以后也更加不会放手。 可却必须要与另一个人共享。 虽然是自己迟人一步,但涉及今生唯一所爱,便无道理可讲。 除非他舍弃她,出家当和尚。 否则仅这具只对她起反应的身体,都不容许他轻言放弃。 百里音尘一直未和兰尽落断了联系,为的,就是能最快得到雪麒的最新消息,以便及时传达给他。 他虽不明白百里音尘为何改了主意,将他和金暮黎的感情,看得比谋夺军权更重要,但既然得了佳讯,自然要不眠不休连夜赶来。 好在天悯其心,让他没有错过,真的邂逅。 还被她故意嘘嘘做标记。 那么现在,他首先该做的事,是去十八族找圣女,了解并请教灵榇城事宜的同时,问问小虎犊被放血是否真有不可言说的内情。 自己既已被标记,暮黎若想找他,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不想…… 不,她一定会想的。 等她睡醒,一定会找他的。 即便真的不来找…… 那他便去找她。 哪怕还未恢复记忆,哪怕不能经常变身,他也想和她在一起。 他无法看到她小时候的故事,更不曾参与她的过去,如今,老天怜他情坚爱苦,特意恩赐了这个机会,他定要好好把握,好好抓住。 他却不知,当他策良马宝驹前往圣女府、与长公主瀹茗脞谈时,一只透骨灵蝶悄悄飞旋在隐蔽处。 第199章 黑色暗花结界 陡峭山崖边,灵蝶汇报过所见所闻后,隐入主人手腕肌肤。 “竟是想培育一只属于她自己的强悍灵兽么?”青羽放下衣袖,轻喃自语,“既能当宠物又能当坐骑的奇特灵兽?” 灵蝶带来的消息自是不会有错,可…… 还是有种半信半疑的感觉。 崖日西映,青羽静静伫立。 时间旋踵即逝。 两个时辰后,雪麒从沉睡中醒来。 青羽发现她变了许多。 起码不再欺负小虎犊。 不仅不欺负,还百般照顾,万般包容。 先是将青羽为她准备的食物,都递到虎犊面前,给他搪饥。 虎犊既意外又开心。 后在饭庄二楼包厢用餐时,没有化成人形的雪麒不仅将香喷喷的鲭鱼炙肉推到虎犊面前,还抬起爪爪示意青羽,请他帮忙盛馔舀汤。 小虎犊觉得雪团儿娇气包,突然变成了暖心大姐姐。 青羽则以为她恢复了记忆,然而观察一阵后,却发现并没有。 他一时竟猜不出雪麒如此变化的原因。 雪麒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觉在年龄上,小虎犊似乎比她小很多很多,是个该被照顾与呵护的崽崽。 丰肴腆馔,半个时辰后,小男娃的肚皮又吃撑了。 雪麒在食物堆到他喉咙口之前,用爪爪推走盘子,兽语说道:“晚上不能吃太多,会难受。” 言罢,还抬起小爪,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小光头。 虎犊本想夺盘碟的手,在刹那间骤然缩回。 他被雪麒的温柔目光惊悚到。 一向张牙舞爪、蛮横霸道的小奶兽,居然露出老祖宗般的慈祥表情慈祥笑,他不悚栗才怪。 只听“嗖”的一声,他竟快速化形跳下木椅,贴着墙根儿往里挪。 青羽愣了愣,被逗笑:“虎犊你干什么?” 虎犊摇摇头,继续蹭墙走。 青羽看向背对自己的雪麒。 那肉毛团儿正默默凝视自己的小爪爪,好像在思考怎么摸着摸着,被摸的脑袋瓜儿突然吓跑了? 青羽也思考:就在眼皮底下的两个小家伙,刚才发生了什么? 虎犊蹭到墙隅拐角才缩着不动,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雪白毛团儿:奶凶奶凶的小兽妹是不是发烧了? 或者……被鬼附了身? 哎哟呸呸呸,她可是冥尊的小宠兽,谁敢不长眼附她的身?不是找死么! 那……真是发烧了? 虎犊想了想,又跑回来,化成男娃爬到椅子上,伸出肉嘟嘟的小肥手,去探雪麒额头:“不烧啊。” 雪麒一爪子拍掉他的手,瞪着小蓝眸凶巴巴道:“烧什么烧?傻子!” 虎犊松口气:“正常了。” 青羽看着他俩,觉得甚是奇妙有趣,忍不住低笑出声。 就在这时,紧闭的包厢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青羽,暮黎!” 夜梦天? 青羽微蹙一下眉,还是起身将门打开:“你怎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看似青山玉树、温文尔雅,实则焰石烜火、狂热激烈的皎月男人迟疑着,“我怕暮黎丢下我,便、便……” 青羽斜睨他:“便什么?” 夜梦天做了亏心事般微垂眼帘,盖住琉璃眸:“便下了追踪用的入体荪。” “入体荪?”青羽奇道,“我怎么没闻见?” 说着,还几步跨回桌前,将雪麒捞入怀中,转着圈嗅。 入体荪这个名字虽是第一次听,但凡属香草做出的气味之物,应该都逃不过鸟兽鼻子。 可从山谷离开到现在,都几个时辰过去了,他居然没闻到。 夜梦天释疑解惑:“入体荪入体三个时辰,方有效果。” 难怪。 青羽瞬间放心了:原来不是自己的鼻子出了毛病。 也在此时,才终于嗅到那股极淡极淡的香味。 然而,香味散发最浓郁的地方却是……屁股? 青羽似被点了定身穴,陡然僵硬:“你、你不会是……” 一向从容自若的夜教主面露一丝羞涩:“正是那个……那个什么……的时候……借机下进去的。” 亲耳听他承认的青羽顿觉天雷滚滚,被劈得外焦里嫩。 神鸟即便活了十几万年,此时也颇觉尴尬,连抱在怀中的小雪兽,他都觉得有点烫手。 于是,烫手的小家伙被扔了出去。 夜梦天欣喜接过:“暮黎!” 雪麒连嗅的动作都没有,就安心窝在他掌中,蜷身闭目。 夜梦天轻抚小奶兽头顶那撮毛茸茸,目光温柔。 青羽已神色如常:“坐吧。” 夜梦天随便走到一张空椅旁。 青羽见他注意力全在雪麒身上,根本没看桌椅,只是凭感觉坐下,不由问道:“幼小状态自是可爱,可若换成庞兽模样,你……不害怕,不嫌弃吗?” 夜梦天闻言,微微抬眸,随即又落回雪麒身上:“只要是暮黎,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青羽轻轻颔首,露出笑容。 他见过太多修炼有成的仙神鸟兽与人界产生感情纠葛,可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凡人见到尖咮巨齿、鸟兽原形时,吓得拔刀射箭,恨不得遁地而逃。 远的不说,近的如人界帝王,在得知真相时,也无法接受对方是只鸟。 惟夜梦天是个例外。 不,还有易锦。 他是另一个例外。 夜梦天有过惊异,易锦有过恐惧,但两人唯独没有嫌弃。 且不恤人言。 这是雪麒的运气,也是青羽倍感欣慰之处。 但凡他俩流露出一丝嫌弃之色,他都不会再让二人靠近雪麒一步。 正想着,忽听夜梦天的肚子唱起空城计。 抬眸望去:“还没吃饭?” 夜梦天的脸颊飘过一丝红晕。 青羽出去唤堂倌。 三菜一汤,只要有现成食材,能快速上桌的,随便什么都行。 堂倌痛快应下。 不挑剔就好说,否则耽搁打烊,他便多累几刻。 多累几刻,工钱却一样,他肯定不乐意。 心情不好,就难保不往菜里吐口水。 悄摸摸的,谁也不知道。 尤其是那些刁难堂倌,甚至害堂倌被掌柜罚扣工钱的食客,绝对跑不掉吃顿香喷喷的口水菜。 身为活了十几万年的神鸟,青羽太了解人界各种龌龊与变态。 所以他在人界饭庄酒馆用膳时,多会做些饭前打赏。 除非那天手头正好没碎银。 没铜板没碎银,才在结账时,将要找回来的多余饭钱赏给堂倌。 夜梦天一手抱着闭眼假寐的毛雪团儿,一手执箸用餐。 每往嘴里送一口,就立即转向雪麒,一边看她一边咀嚼。 看不够似的。 无可救药。 雪麒大概是被他看得无法再睡,竟睁眸起身,小短腿在他胸上又踩又蹬,要往他肩膀爬。 因为知道不能用利爪抓钩,小肉垫踩在锦缎衣料上便有些滑。 蹬一下,滑一下。 夜梦天忍不住含笑亲她一口,抬手轻轻一托。 雪麒后腿儿蹲在他的肩膀上,两只前爪很不老实地扒拉衣领,然后伸脖子探脑袋往里瞧。 青羽:“……” 夜梦天:“……” 青羽扶额:小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色了?爬墙头似的竦立偷窥之态,简直不要太明显。 夜梦天的嘴角抿都抿不住。 青羽假咳两声,泼冷水提醒:“别诱她变身。” 夜梦天的笑瞬间收敛。 他马不停蹄地赶来,是为了爱,不是为了害。 雪麒看看被修长五指拢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倒也没纠缠。 抬起爪爪,蓝色肉垫盖章似的在他脸上拍打几下。 夜梦天丝毫没觉着疼,相反,那软软肉垫打在脸颊时,很是舒服可爱,令他忍不住轻轻捉住,贴在唇边。 雪麒被那薄厚适中的淡粉双唇亲吻时,蓝眸定定凝视夜梦天。 男人的眼神,温柔而宠溺。 雪麒龇开小嘴儿,露出小奶牙,冲他一笑后,抽回爪爪,顽皮地爬到男人头顶。 神兽歪着小脑袋,左爪右爪轮流在他额头和发际快速挠打。 小虎犊拍着桌子笑。 青羽瞟眼那顷刻间就被制造出的乱草鸡窝,噗嗤笑出声。 夜梦天却如湉湉水面,平静而淡定地继续吃饭,还端起了碗。 好像根本没有谁在他头上任性恣睢,胡作非为。 青羽却在男人眼中看到了纵容。 这一刻,他改了主意。 经过到处送粮草辎重的军队磨练,夜梦天的吃饭速度比以前快了许多,至结账时,正好店家打烊。 在此过程中,两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配合默契般,对圣女府之行只字未提。 半盏茶后,夜梦天和雪麒又回到那片草木葱郁、碧叶蓁蓁的山谷。 只是,喁喁私语的一人一兽周围,多了一道黑色暗花结界。 结界的中心地面,搁着一只木质坚固细致、自带防虫香气的雕花樟木盒,盒里躺着一支蛇形金簪。 夜梦天不知金簪作用,但也没问,只是抱着雪麒侧躺在地,温声低语,琉璃眼眸柔得快滴出水来。 雪麒微仰着小脑袋,几乎与他脸偎脸。 她这会儿不再闹腾,就那么乖巧安静地听他说话:“……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但你不记得了。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再说一遍,说很多遍,说到雪麒明白并记住,夜梦天在亲眼见到金暮黎之前,就已经喜欢她了,那画像我都还留着……” 如火如荼的情感压抑这么久,他即便是男人,也需要倾诉。 同时,他希望此举能对唤醒金暮黎的记忆有帮助。 两人经历了那么多,却只有他记得过去。这样的爱,太孤单。 他想多看看金暮黎的小时候,却也希望她能尽快恢复。 过去的点点滴滴都宛然在目,连思考都是多余。 从眢井得甘泉的相遇开始,他缓缓细诉,深情流露。 可说着说着,却渐渐发觉胸前有了动静。 低头一看,不由笑出声来。 小家伙居然一边睁着蓝眸听他说话,一副很专注的样子,一边用爪爪挠断草叶,在不断揉搓中将它们抟弄成球。 就像一边听先生讲课,一边偷偷玩小动作的幼童学生。 被发现的“学生”立即停爪。 琉璃与蓝眸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 雪麒率先笑出小奶牙。 “原来你这么可~~” 话未玩,夜梦天便觉一团草球儿塞到自己衣领内。 “爱……淘气。” 雪麒笑得仰躺在地,四条小短腿儿乱蹬乱弹。 夜梦天丝毫不气,还伸手轻挠她的小肚皮。 雪麒抱着他的手来回打滚。 右手被四个可爱小爪包裹的夜梦天心都化了。 之后在她寻来长茎草根,推拢他的两腕要行捆绑之事时,他立即毫不反抗的束手就擒。 象征性地缠绕几圈,雪麒咬着他的手指,将其双臂摆成越过头顶的绳吊之势。 然后往他胸脯上一趴。 夜梦天:“……” 怎么有种,咳咳,怪怪的感觉…… 雪麒却未如他所想,玩那少儿不宜的画面,只用小嘴拱,小爪挠,寻找并攻击他的痒痒肉。 脖子,胳肢窝,腋下侧腰,肚脐…… 夜梦天的痒痒肉不多,在被终于找到时,嗤嗤闷笑,拼命强忍。 雪麒发现了。 乐得在他身上打滚。 然后小爪挠,舌头舔,只围着夜梦天的肚脐打转。 夜梦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正要讨饶,却听结界外似乎有动静。 雪麒也陡然停止嬉闹,扭头盯向某处。 樟木盒里的蛇形金簪轻轻翻了个身。 第200章 蛇形金簪钉蛤蟆 结界里,夜梦天迅速坐起身的同时,一手将雪麒紧紧抱入怀中,一手摸起金银双剑中的金剑。 结界外,两个御剑飞行的白衣男子收剑落地,其中脸型微圆的少年四处张望道:“奇怪,明明看它朝这边跑的,怎么不见了?” 另一个脸型略长的是个青年,他边走边找,语气里带着焦急:“咱们得赶紧找,今晚必须找到,且要尽快,否则让它逃掉,遗祸无穷。” “那东西滑不溜秋,太会逃跑,”圆脸少年指间出现一张黄色符纸,微微一晃,符纸便自燃起来,照亮一方,“不仅逃跑功夫一流,控制妖兽的手段也了得,竟然连骷髅都被利用起来,这要是让它得逞,带着妖兽和骷髅兽走出余晷森林,百姓就会遭遇一场浩劫。” 夜梦天神色一凛。 余晷森林? 有人要带妖兽走出余晷森林? 隐在暗处的青羽也皱起了眉。 他将夜梦天和雪麒单独留在此地的目的,是想观察夜梦天。 一看夜梦天能不能为了雪麒克制欲望;二看夜梦天会不会借机和谁会面,毕竟他的出现太过突然。 没想到来了两个修行人,且所追之物和余晷森林有关。 余晷森林他去过,但在虎犊失踪后,就没再想起。 且因怀疑墨擎御,以为他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假的。 未曾料…… 这些隐居在高山巨峰、很少在人前斩妖除魔的修行者都被惊动,可见余晷森林的神秘力量确实存在,且已经被他们发现。 能够御剑的修行者,皆非一般人。 如此年轻,必是极具道心、领悟能力奇快的绝世天才。 任何领域,天才都会备受瞩目与重视,既要保护,又要磨练。 先生都偏爱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家族、门派和隐世宗门也不例外,出类拔萃的后昆或弟子,都会被另眼相看,区别对待。 眼前一少年一青年,显然就是被放出来磨练的骥才。 同样年纪的普通弟子,是不可能得到这种任务的。 “视夷师兄,那只乌皮癞蛤蟆专往这里跑,会不会……”圆脸少年忽然抛剑入空,“这里才是它老巢?” 月白色的长剑飞向山谷上空,又骤然掉转方向,剑尖朝下。 少年掐诀振臂轻喝一声,剑便化作千万柄,斩向山谷每个角落。 夜梦天面色一变。 情急之下,先将雪麒往衣服里一塞,再横剑仰脸,紧盯结界。 他只知青羽留下的这个暗花结界挡风隔雨,且常人看不见。 可这避无可避的漫天剑雨…… 他咬咬牙,一手护住怀中小兽,一手紧握剑柄:“雪麒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即便他的身体被万剑洞穿,也绝不允许暮黎受到一丝伤害。 结界是青羽设的,别人瞧不见,他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夜梦天以为他办事去了,言语动作自然是发自真心。 能在关乎性命的危急时刻舍身呵护小麒儿,这让青羽对他的信任遽增几分。 夜梦天准备奋力拨剑的手臂保持姿势,眼睁睁看着刺向结界的剑光全部弹开旁落。 “咦?”圆脸少年很快发现异样,“师兄,那里好像有结界!” 话音落,两人疾掠而来。 见结界防御能力如此强大,夜梦天的神经不再紧绷。 然而刚松一口气,身体却陡然僵住:“雪麒,你你……你不要咬那里……” 两粒突起被爪子和牙齿小舌同时覆盖,夜梦天一阵颤栗,连忙将小兽从怀里掏出来:“你~~” 刚说一个字,便大惊失色,“怎么又流鼻血了?” 青羽暗道一声糟糕,抬手就将视夷和圆脸少年扫开,飞离山谷。 雪麒已经变身。 夜梦天被扑倒。 金剑跌落草地,默默见证褫衣解带后的恣意纵情,激烈与疯狂。 青羽悄然转身,跑远,顺便阻挡少年和青年的再次靠近。 视夷惊道:“这东西已成妖?” 圆脸少年同样骇然:“幸好是咱俩,若换个人,恐怕已经摔死了!” 修行天才不会被摔死,却被吓到。 那皮肤难看、丑陋至极的癞蛤蟆居然修成了妖? “这恐怕不是你我能解决的事了,得赶紧回去禀报,通知长老!” 视夷神情冷肃,“我留在这里盯着,你速速回山,请长老出马!” 圆脸少年迟疑:“皦昧长老吩咐过,让我们不要分开落单。” “但他也说过要见机行事,”视夷催促,“师弟你的速度比我快,就别再耽搁了。” “那你小心些,”圆脸少年只好御剑离开,“拖住即可,别和它单打独斗。” 视夷摆摆手,再次掠向山谷。 青羽再次挥袖。 视夷毫不气馁,回身再冲,反正他的目的就是将隐藏身形的蛤蟆妖拖在这里,等待支援。 青羽无奈,只能一下一下抬臂,打球似的不断将人拍出去。 黑色暗花结界里。 能在幼兽雪麒面前保持冷静的夜梦天,在雪发女子金暮黎面前,立即变成一点即燃的炸药。 若再主动进攻,就更别指望他还能具有高度自控力。 啧啧,那可真是,干柴烈火,地动山摇,六月田夫汗流泚。 在云端浪尖沉浮的两人丝毫不觉,一只体型比乳猪还大的乌皮癞蛤蟆,正悄悄靠近结界。 樟木盒里侧身朝外的蛇形金簪,缓缓睁开双眼。 “暮黎……暮黎……” 夜梦天低唤着换个位置,用指腹轻抚她颈侧血洞留下的瘢痕。 雪发女子不语,任由他变被动为主动,只用单手扣住他的后项,将人拉向自己,递上蜜唇。 夜梦天顿指,看向瞳眸犹如蓝宝石里嵌着水晶、漂亮得不像话的神兽嬿璇,琉璃眸色更加幽深。 …… 溪流山谷,满地繁英,红色果实甜润润,浅尝辄止不可能。 一匹尪瘦却伉健的脱缰驵马,从山谷奔向原野,在辽阔的土地上奋力驰骋,渴了饮甘泉,饿了吃青草。 这匹马近两日饔飧不继,生活穷困,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甘泉碧湖樱桃绿草皆在眼前,它怎能忍住不吃饱。 多么希望这样随时可食珍馐美馔并昼夜餍足的欢快日子,能够持续亿万斯年。 雷声殷殷,骁悍骏马停下饮水,抬头看了看天色。 之后甩甩尾巴,撒开被潇潇湖水洇湿的大铁蹄,加速奔跑。 恨不能长出双翼,展翅飞翔。 坚硬而有力的铁蹄踏着湿土软泥回到深山邃谷,因为这里是它的出初生地,是温暖又美丽的故乡。 骕骦良驷昂首立蹄,高声嘶鸣。 青羽一边无聊打发将他误当作蛤蟆妖的视夷,一边侧耳倾听谷中动静。 直到金暮黎发出兽吼,即将变身,才猛挥左袖,疾撤结界。 长尾雪兽直直冲向山谷上空。 御剑赶来的惚恍山皦昧长老陡然抬手,急急示意所有人止步。 他停在空中愕然仰首:“天界神兽?这里怎会有神兽?” “什么?神兽?”圆脸少年惊呼,“我跟视夷师兄追的明明是只~~” 眼角一瞟,他指向山谷中心地带,叫道,“大蛤蟆在那里!” 结界消失的那一刻,红眼癞蛤蟆被突然出现的庞然大兽吓一跳。 刚要调头跑,却被那长长的兽尾尾梢抽中,连打十几滚才停下。 它翻身爬起,颠脚欲逃,又被一根金色蛇簪狠狠钉住,发出凄厉惨叫。 雪麒变小跌落,已做好准备的夜梦天顾不得穿衣服,直接飞身而起,将她接住。 在少年的高呼声中再度御剑的惚恍山众人被这一幕刺激得差点掉下去,摇晃几下才重新站稳后,赶紧抬袖遮面,全体转身。 被金簪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乌皮红眼癞蛤蟆,他们都已看到。 显然,这里有高人。 夜梦天接了雪麒,一手抱她,一手迅速穿衣。 执剑而立时,他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只是面色有些窘红。 黑色暗花结界重新罩回原地,将他和惚恍山众人隔离。 夜梦天明白:青羽回来了。 想着雪麒变身与他欢爱的事,青羽定已看到,不由一阵懊恼。 可暮黎那样…… 他也控制不住啊! 终于脱身的视夷急忙上前行礼:“皦昧长老。” 身穿绀青衣衫的皦昧长老微微颔首。 视夷看向结界,以及离结界不远的乌皮癞蛤蟆:“这……” 皦昧长老朝虚空施礼:“多谢道友相助。” “举手之劳,”青羽依然不现身,“你们将它带走吧。” 说罢,伸展手掌。 钉住癞蛤蟆的臂长金簪“嗖”的离地,并在飞向他掌心的过程中逐渐变小。 视夷大喝一声:“听希师弟!” 圆脸少年高应着,和他同时扑向大蟾蜍。 被金簪钉穿背腹的癞蛤蟆不顾剧痛,带伤疾逃。 视夷一符甩出,瞬变万张。 层层叠叠,四面八方,将大蟾蜍紧密包围。 大蟾蜍射出脑侧蟾酥。 听希见它喷射白色毒液,不由笑了起来:“蛤蟆妖,你傻了吧?” 蛤蟆妖没理他,只用事实证明,它不傻。 听希看着被毒液腐蚀的黄符纸,睁大圆溜溜的眼珠子,瞠目结舌:“你、你这……还能这样?” 他知道蛤蟆身上的众多疙瘩里,都是乳白色的液体。 那白色液体毒性非常强。 但他不知乌皮红眼蛤蟆脑侧的疙瘩不一样,那里所藏毒液竟有可怕的快速腐蚀作用。 皦昧长老道:“有所不知,盖未学也。” 听希连忙躬身称是:“弟子以后会更加努力,广览群书,博闻强识。” 皦昧长老轻轻颔首。 大蟾蜍创巨痛深,又面对众多高手,哪有时间和心思与人废话,此刻的它,只想用毒液喷出一条活路,趁机逃走。 听希欲化万剑,皦昧长老却唤道:“搏微。” “是,长老。” 一名比听希年龄还小、额心厾了个红点儿的少年弟子行礼后上前,从袖里掏出一尾金黄纸蛇。 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指尖聚集灵力,点向蛇头。 纸蛇骤然变成金黄大蛇,直朝试图逃窜的乌皮大蛤蟆扑去。 即将逃到谷口的大蛤蟆被天敌迅捷突袭,半个身子入了蛇口。 皦昧长老道:“蟾蜍身上的毒液虽毒,却也是治病良药。” 说罢,袖中游出一根捆妖索。 金蛇配合着缓慢吐出蛤蟆妖。 皦昧长老收了癞蛤蟆,金蛇则变回纸身,飘向搏微袖口。 视夷这才告状:“长老,刚才有人阻拦弟子~~” 皦昧长老瞥他一眼,目光颇有深意。 视夷虽未挨呲儿,却硬生生吞回后面的话,低头退下。 技不如人,当刻苦修炼,超越现在的自己。 怪别人比你强,那是心胸狭隘的弱者。 皦昧长老道:“既然来了,就走趟余晷森林,彻底了却这桩事。” 众弟子齐声应是,跟随前往。 青羽显出身形,撤去结界。 夜梦天与他遥遥相望。 青羽越倓静,夜梦天越忐忑。 “我……”想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词,何况做都做了,还寻什么理由和借口,“我错了……” 青羽默立许久,才飞身而下,从他手中接过面如彤云却闭眼沉睡的小麒儿,淡淡道:“既然灵榇城的事不着急,就去余晷森林看看,说不定还有其它邪物作乱。” 夜梦天虽万般不舍,却因理亏而不得不交出雪麒。 何况他也害怕金暮黎真正失忆,彻底忘记自己和曾经发生的一切。 分开两天,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谁都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突发事件诱导变身。 然而,当他几乎耗尽真气赶到余晷森林时,却见皦昧长老正与姹紫嫣红旁的一群骷髅兽对视。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骷髅兽,排列整齐,犹如擐甲执兵的军队。 但模样实在是……有点瘆人。 大部分骷髅只剩光杆骨头,不见半丝血肉。 其余的,或未全部腐烂,或被兽撕鹰啄,却未啄啃干净,还留有碎皮胔肉附挂其骨。 看着甚是恶心可怖。 夜梦天打了个寒颤,跃向最近一棵大树,蹲在树杈上休息静观。 青羽隐在另一侧,小虎犊站在他身旁,一边咬酥糖,一边睁大虎目,看着眼前诡异。 第201章 妖兽骷髅成灰烬 朣朦夜色里的余晷森林,花木葳蕤,寂然无声。 皦昧长老听到些动静,却只用眼角余光微微斜瞥,并未转身。 此刻,他心如明镜,清楚知道山谷里的那只庞然雪兽是谁。 毕竟神兽神鸟大战凶兽狮蝎的旷世之事,不仅震动流风国及其他国家,也震动整个修行界。 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身上没有半点修行气息,乃普通武林高手。雪兽变小后落在他怀里,又被带着神力的结界罩住,显然,咳咳…… 是那种不可说、但易见的关系。 当时的情形很明白,视夷之所以被隐形人扫来扫去阻在山谷外,并非是帮助蛤蟆妖,而是雪兽正在结界里,和那普通凡人亲密。 否则他不会钉住蛤蟆妖,还拱手相让,把它交给自己。 更不会任由一个普通男人抱着幼小雪兽。 红毛狮蝎身死,长尾雪麒重伤,这事,修行界早已人尽皆知。 如今她却出现在这里,还…… 看来是伤势虽能痊愈,却留下了后遗症。 天界仙神,修行界弟子基本上都有所了解,惟神兽方面,有些欠缺。 他们只晓得最着名的十大神兽,十大凶兽。 至于其它的,比如这只倬然雪兽…… 咳咳,其实事发之前,他和另几位长老也不甚清楚。查了许久才知晓,那是冥界帝君的新坐骑。 冥界虽为六界之一,尊主却为神职。冥尊掌领整个冥界的同时,又对神帝具有述职义务。 相当于人界有封地的王爷,既是自己管自己的土皇帝,又和皇城帝都保持联系,无法彻底分割。 庞然雪兽的外貌特征,让人无法弄清她的真正来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冥尊的坐骑,必是神兽出身,具有神兽血脉。 原因很简单:堂堂冥界大佬,不可能让一只修炼成仙的人界禽兽当他的坐骑。 也因此,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认为,那隐去身形不与他们见面的“道友”,绝非冥界之主。 要么,是那只曾与雪兽并肩作战的神鸟;要么,是其他至亲。 皦昧长老静立不动,脑子却转得飞快,思忖窥度:和雪兽有肌肤之亲的男人来了,那想必,另一个,也来了。 耳闻不如目见。 无论仙神妖魔,都有一定的好奇心,皦昧长老也不例外。 他在想怎样才能让那人自动现身,一睹他的真容。 能控制妖兽及骷髅,说明蛤蟆妖的本事也不算小。 可惜,运气不太好。 居然撞上正在享受人间极乐的雪麒。 被神兽尾尖扫一下,就受了内伤。拼命爬起后,又被蛇簪钉住。 哪里还能跑得掉。 可余晷森林里的妖兽骷髅群失去了首领,便处在无人指挥的状态,站得跟僵尸一般,纹丝不动。 搏微年龄最小,看似初出茅庐、少不更事,却最为沉稳。皦昧长老不开口,他就静立默等。 倒是圆脸少年听希终于耐不住性子,低声问道:“长老,咱们要怎么对付这些骷髅?” “你觉得呢?”皦昧长老道,“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说来听听。” 听希见他一脸和悦,并未有不怿之色,便道:“依弟子刍见,没了蛤蟆妖的骷髅,已成不知反抗的木头,一打就会散架。” 皦昧长老微微点头:“很有可能。” 他负手抬颌,“你去试试吧。” 内心早就跃跃欲试的听希连忙应声,立即拔剑出鞘,铮亮长剑直接横削第一排。 骷髅果然被拦腰斩断,骸骨散跌在地,乃实实在在的摧枯拉朽。 听希扭头冲皦昧长老笑,仿佛在说:“长老你看,真是这样呢!” 树杈上的夜梦天挑挑眉:这么简单? 青羽却神色一动,抬眸看向远处。 没有人,只凄凄凉凉好似呜咽的笛声,便将听希瞬间打脸。 听希猛然敛笑回首,寻找笛音声源。 就在这时,悲伤笛声突然变得异常尖锐,骷髅则随之而动。 它们骤然抬起原本低垂着的骷髅头,用骷髅爪发起迅猛攻击。 只听“哧”的一声。 听希猝不及防,即便疾步后退,衣衫也还是被勾住撕开,露出大片胸膛及四道血红印痕。 圆脸少年低头看了看,怒了。 再退三步,灵力灌注剑中,踏右脚,屈膝横扫,喝道:“碎!” 斮斩而出的蓝色剑光如波似浪,一直推向后方。 只听稀里哗啦连声脆响,高矮宽窄各不同的妖兽骷髅断裂倒地。 夜梦天深感惭愧。 人家这么小的年纪就蓝灵中阶了。 想想自己,只有感喟叹气的份。 天赋果然是最不能比的东西。 为免郁闷致死,他轻轻甩了甩脑袋,拨开头顶上的树枝,站起身。 繁叶间隙里,他隐隐瞧见独兽峰左前方的山峰远岫旁,仿佛有团白雾,笛声应是从那白雾里传出。 视夷等众弟子此刻也方明白,蛤蟆妖只是被利用的牺牲品,吹笛之人,才是真正的元凶大憝。 皦昧长老既未做出新的动作,也未发出新的命令,只目光越过妖兽骷髅望向远处,微微皱着眉。 视夷不知他在想什么,见长老不发话,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青羽淡淡看着,丝毫没有出手管闲事的意思。 虎犊依然站在他身侧,小手不闲,嘴巴也不闲。 掏了吃,吃完再掏。 只要零食充足,他对打架的事,好像也不是那么太热心。 骷髅太多,听希斩出第二剑,接着是第三剑,很快杀进碎骨堆。 视夷突然惊呼:“师弟快退!” 然而已来不及。 笛声尖锐中夹杂着诡异,原本散落在地的断骨竟迅速重组,恢复原样,正好将听希包围。 锋利的兽骨尖爪直插听希后心。 听希汗毛倒竖,却避无可避。 视夷、搏微等弟子急忙上前,出手援助。 但连夜梦天都看出,他们的援助根本无济于事。 眼看听希就要命丧黄泉,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悦耳动听的空灵之声,响彻整个余晷森林。 尖锐而诡异的笛音瞬间消弭于无形。 夜梦天连忙探身看去。 只见皦昧长老左手执柄,摇着一只看似金灿灿、实为黄铜色的“山”字形三清铃。 妖兽骷髅的攻击陡然停止。 尖利的骷髅兽爪离听希后心只有毫厘之距。 众人如释重负。 视夷暗松一口气的同时,迅速飞身而起,先将险遭毒手、差点少年殇的听希拉出危险地。 果然,两人刚站定,笛声便又吹响,妖兽骷髅也再次攻了过来。 皦昧长老再度摇铃。 被控制的妖兽骷髅在两种声乐里忽攻忽停,犹如牵线木偶。 视夷等人剑光频闪,妖兽骷髅却不断重组,就像可以一直复活、永远杀不死的顽敌,连夜梦天看着,都觉得甚是头疼。 “本想让你们入土安穴,但如今这情形,只能……”皦昧长老轻轻叹息,“视夷,听希,尔等扬灰吧。” “弟子遵命!” 搏微等人在妖兽骷髅停顿的那一瞬,断骨点火,燃成灰烬。 夜梦天见他们用符火烧骨,快而有效,竟和昱晴川一样,心生羡慕,想着如此方便,修仙真是好。 难怪百里钊虽无修仙之心,却想培育一只拥有神兽力量的坐骑,还为此冒险掳走虎犊,取它的血。 可这等同于穿窬之盗的行径,让他无法面对青羽,更难开口实言相告。 只能逃避。 好在青羽并未逼问他,否则真不知该怎么继续和暮黎在一起。 妖兽骷髅在三清铃和笛声的较量中,逐渐被消灭。 从未眩于名利的夜梦天看着铺满地面的骨灰,想起虚静道长在慈悲教将出水恶鬼澌灭以尽的事,不禁又对道术法器心驰神往起来。 他们打邪祟,简直就是如汤沃雪,简单至极。 无人发憷觳觫,畏葸不前。 若哪日修至可入仙山琼阁之境,该是何等~~ 尚未想完,耳边突然传来振聩发聋、万马奔腾般的轰隆巨响。 他霍然抬眸。 待看清前方场景,不由瞳孔微缩。 比骷髅凶恶百倍的真正猛兽群,甩着毵毵鬃毛,踏着飒飒劲风,来了。 第202章 紫灵级别蜘蛛兽 浩浩荡荡的妖兽群呼啸而至。 在双方展开厮杀时,增援不断,仿佛整个余晷森林的妖兽都被召唤聚集。 身形比普通野狗大两倍有余的长嘴猃狁,尖利獠牙露在嘴外的雄獐,发出虓虓怒吼的猛虎…… 皦昧长老看着纷至沓来、难以计数的奇形妖兽,只简短嘱咐:“妖兽不可绝,在保护自己性命的基础上,尽量伤而不杀!” 说罢,飞身掠向远处白雾,要和吹笛人单打独斗,一决高下。 众弟子应声称是,利剑挥出。 青羽感觉储物袋里有动静,内视一眼。 雪麒只是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依然闭目沉眠,睡得香甜。 青羽却极其敏感地觉出不同。 上次小麒儿因情事变身后睡得一动不动,这次不仅翻了个身,脸色也微见红润,没上次那么苍白。 难道…… 青羽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大胆猜想。 虎犊乐滋滋地一边看打架,一边往嘴里塞颗不知什么糖,嚼着嚼着,粘了牙。 青羽见他着急之下伸手去抠,抠得哈喇子顺嘴淌,不由摸摸他那长出短短新兽毛的小光头,好笑道:“别抠了,多舔舔,舔化就没了。” 虎犊哦一声,撤出湿漉漉的手指,搁衣服上蹭了蹭,擦掉口水。 小家伙没抬头,心里却有种很异样的感觉。 眼睛盯着人兽大战,神经却陷在温柔手掌的亲昵抚摸里。 收养他的尊主是名武将,成天不着家,不是跑到神域边界和妖将魔头打打杀杀,就是找人切磋,拳来脚往。 胳膊受伤打吊带,左腿右腿轮流瘸,都不在话下。 鼻青脸肿更别讲,乃家常便饭。 这样的武痴,你指望他能温柔抚摸小小兽? 哪次不是大大咧咧,拎着小虎犊的后脖子呼呼喝喝、扔来甩去? 众神嘴上不说,私下却议论,虎犊能被养得成天叫饿,什么都偷吃,还到处惹祸,跟饲主有很大的关系。 可怜的小家伙肯定是饿狠了,昼夜都吃不饱饭,不然哪能这么不挑食,有毒没毒都敢往嘴里塞? 可话虽这么说,真正同情小虎犊的却没几个。 毕竟,谁家的孩子谁疼,你自己都不上心,旁人怎可能真在意? 何况他还老惹祸,把个好端端的天庭,扰得鸡飞狗跳。 被祸害的众神气得牙痒痒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关爱接济之心。 青羽对他原本也有些许厌恶,但当冥尊三言两语点透其中关键原因后,他的态度便渐转温和。 如今小麒儿也真正接受了他,不再吃醋胡闹,便可对他更好些。 那天神武将不是不喜欢虎犊,而是性格使然。 加上他没养过小兽,毫无经验,虎犊便遭了殃。 跟没爹没妈或者只有后娘似的,混得凄凄惨惨。 青羽取出帕子,将他小手擦了擦:“现在多吃点儿糖不要紧,以后等脱了毛换了牙~~” 想到初始胎毛已被薅光,以后不可能再换毛,不由顿了顿,“换牙后可就不能再多吃糖,牙齿会坏掉。” 小虎犊貌似很乖巧地点点头。 以前他是怕青羽,现在却是怕里带着喜欢。 所以他的乖巧,也只在青羽面前显现。 另一边,打得叮哩梆啷、热闹非凡的特殊战场,视夷等人因心有顾忌,施展起来便有些束手束脚。 本来人就少,还不能放手杀,如此,便要吃些亏。 夜梦天皱皱眉,觉得不能再坐视下去。 跃下树杈,持剑冲进妖兽群。 听希认出他,还未说话,脸倒先红了起来:“多谢……多谢你。” 夜梦天面对比自己年龄小、修炼速度却比自己快的少年,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不与他多说话:“略尽薄力。” 妖兽既大且多,皦昧长老那边还没搞定吹笛人,两人简单对话后,专心应敌。 寻常野兽就够凶猛,普通百姓招架不住,多命丧其口,更别说体型更高、结有灵丹的妖兽。 一旦被控制着带出森林,后果不堪设想。 视夷原本觉得皦昧长老带来的人有点多,此时方知其实是太少。 被笛声控制的妖兽不仅有兽类原始蛮力,还有武力,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级别都有。人与兽的灵气互攻乱撞,很容易伤到自己人。 夜梦天一入妖兽群,就如陷进泥潭,想抽身都抽不了。 此时围攻他的妖兽都是大件,它们红着眼睛,疯狗般狂击猛攻,牙齿,四蹄,尾巴,无所不用其极,且倶带青色或蓝色灵气。 他乃蓝灵高阶,只要这些家伙没有毒液可射,便能不落下风。 可当一只紫灵级别的蜘蛛兽掺和进来时,情况就大变样。 那是由生到死的实力碾压。 只听“嘭”的一声,蜘蛛兽仅一条腿就把他踢出战圈,吐血飞跌。 落地之处,正是之前他藏身的大树下。 青羽眼神微寒,随即怔然看向储物袋。 夜梦天受伤的那一刻,雪麒骤然睁开双眼,一骨碌爬起。 不待青羽说什么,便“嗖”地冲了出去。 小雪兽落在地上,微微停顿后,直朝夜梦天跑去。 “雪麒?”夜梦天满口鲜血,嘴角还流有血丝,他顾不得擦拭,强撑快要破裂般的五脏六腑,伸出一只手,“你怎么~~” 话未说完,小雪兽又忽然跑开,不一会儿,叼来一颗金色丹丸,喂到他嘴里,还用爪爪压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吞下去。 夜梦天立即明白丹丸来自哪里,毫不犹豫咽下。 雪麒见他服食灵药片刻后好了许多,便转身看向妖兽群,目露凶光。 夜梦天忙道:“小麒儿,不能~~” 雪麒已“嗖”地蹿进妖兽群,大开杀戒。 视夷等人还未看清来者是谁,便听“砉”的一声,已有妖兽皮骨相离。 边打边抽空瞥来几眼,差点愕然呆住。 一只还没胳膊长、也没小腿高的雪白幼兽,竟徒手~~哦不,是徒爪将比它大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妖兽,给活活撕咬至无皮见骨。 尤其是那只紫灵蜘蛛兽,好像是她八百年的宿仇,锋利爪尖削得那叫一个恶狠狠,连蓝眸眼神都充满不死不休的狂暴戾气。 他们不敢发呆,青羽和夜梦天却呆住了。 显然,所爱被重伤,刺激了雪麒,使她提前苏醒。 夜梦天本就被她用尿液标注过,之后又身体相融两次,留下足够多的气息,他一出事,雪麒便能感知,即便正在睡梦中,也会立即醒来,救他性命,为他报仇。 此刻,夜梦天终于明白青羽为何警告他,让他不要生出暗杀易锦的心思。 原本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他是真的全信了。 雪麒既爱他,也爱易锦。 若他杀了情敌,雪麒便会在杀他和不杀他之间徘徊痛苦。 难怪青羽说:“不要让她为难。” 那不是简单的为难。 即便最后不杀他,也不会继续留他在身边。 因为他既是爱人,也是杀死另一个爱人的凶手,是仇人。 夜梦天狠狠打了个激灵。 他突然庆幸自己受伤,庆幸看到这一幕,了解事实。 妖兽被抓得肠开肚破,胸膛大裂,有的直接被利爪削断头颅,身躯重重倒向地面。 虎犊见雪麒发疯,也变回原形加入战团,仅头顶两只觺觺锐角,就把不少妖兽的眼睛给戳瞎。 遽尔,诡异笛声在断续两声后彻底消失。 皦昧长老垂着右臂、微瘸一条腿奔回。 却只见两只小兽,不见人。 青羽看他左顾右盼,目露失望,不由微微摇头,现出身形:“你在找我?” 皦昧长老强压惊喜,却压不住嘴角笑意:“多谢道友相助!” 他以道友相称,青羽自然是更不说破:“那人逃了?” “老朽惭愧,”皦昧长老摇摇头,“实力太强,我拿不下。” 青羽目视他夹在腋下的东西:“能摘下面具,已是不易。” 皦昧长老这才想起,立即将獠牙面具递过去,自嘲道:“差点被他削掉脑袋。” 青羽看向他头顶,果然从中间断了几缕发丝,很是明显。 若再往下一点,头皮都得少一块。 不用想,当时情景就很凶险。 “是否瞧见他的脸?”青羽将面具暂搁手上,“长什么模样?” “没瞧见,”皦昧长老遗憾叹息,“若非被我揭了面具,他也不会结束交战,匆忙逃走。” 青羽没再问,将面具递还给他:“处理伤势吧。” 说罢,抬步唤小兽,“虎犊,雪麒,可以了,放过它们吧。” 皦昧长老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把想问的话问出口。 笛声一止,众妖兽的眼睛和神智就恢复了正常,原本不怕死的嚣张与狠辣,在神兽面前瞬间蔫掉。 个个缩头抱脑,瑟瑟发抖,挨打也不敢还手。 雪麒几乎将真凶蜘蛛兽撕成碎片,不仅开膛破肚,脑袋爆浆,蜘蛛腿也尽数被折断。 青羽唤她时,她已发现妖兽群的转变,几近停手。 虎犊跑到她身边,扒拉她的毛,兽语大叫。 “好脏,都沾血了,”青羽走过去,沉脸皱眉地抱起她,“哥哥带你去洗洗。” 被搏微细心包扎腿伤的皦昧长老猛然抬头:哥哥? 他连忙扶着搏微肩膀站起身,“我记得独兽峰南边儿好像有条溪流,我带你们去!” 说罢,也不待青羽答应,就一瘸一拐朝前带路,“年轻的时候我来过这里,隐约有些印象,急流濑水很是干净清澈,洗手去污最好不过。” 夜梦天也已掸尘起身,见所有人都跟着走,不由轻蹙眉头,上前道:“不如留几个人处理尸体。” 青羽顿住脚,看眼横七竖八的妖兽尸首。 皦昧长老立即点名,留下几名弟子:“就地挖坑,把它们~~” “埋了吧”三字还未说出口,雪麒忽从青羽怀里跳下,跑到那堆令人见之欲呕的恶心内脏旁,伸小爪,准确捞出一枚紫色丹珠。 那是蜘蛛兽的紫灵级妖兽丹珠。 雪麒两爪合捧丹珠,用两条后短腿儿颠颠跑向夜梦天,高举望着他。 夜梦天连忙蹲下,因感动而更加温柔:“给我的?” 雪麒点头,又转首看向青羽。 青羽无奈:“赶紧吃下吧,我来助你吸收。” 视夷和听希看着那枚刚从内脏堆里扒出的丹珠,心道这怎么吃得下?握在手心慢慢吸收就是了。 不料,夜梦天却毫不迟疑地接过,眼都不眨地吞了下去。 时夷、听希:“……” 雪麒用爪子推拍夜梦天,示意他原地坐下。 夜梦天抱起她,在她额头脸颊各亲一口,才放下,盘膝而坐。 青羽走到他身后,一指点住他天灵,淡淡道:“行功。” 夜梦天恭谨应是。 他尊敬青羽,不仅仅因为青羽帮助他,而是青羽太过疼爱雪麒,既是他的妻哥,也像他的老丈人。 皦昧长老见此情景,便不再急着带路,找个低矮石头往上一坐。 搏微默默上前,将刚才尚未缠好、此刻破布条般挂在膝盖的白色绑带,重新绕圈打结。 皦昧长老像看儿子般看着他,越来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惚恍山所有弟子里,他最中意的,就是朝乾夕惕、所言辄听的搏微。这孩子认真勤勉,沉稳寡言,却又机灵通透悟性高,最得他心。 可惜当年晚了一步,没能把他收作自己门下弟子。 这个最大遗憾,将来怕是,要么带进仙阁,要么带进土里。 活着的妖兽已经散开跑掉,雪麒不看夜梦天,再次折返,将其它低级妖兽肚腹里的丹珠也一一挖出,送到夜梦天手心。 青羽瞥她一眼,心里有点泛酸。 哥哥吃妹夫的醋了。 雪麒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仰起小脸儿,冲他龇着小奶牙笑。 青羽的心,立即一片柔软。 小毛团儿抱着他的腿,作势往上爬。 青羽一边手贴夜梦天天灵,一边弯腰将她抱起,口中嗔道:“血迹还没洗呢,也不怕脏了哥哥衣袍。” 众人想翻白眼。 你自己不嫌脏,早就抱过她,这会儿又来装模作样。给谁看? 雪麒不理他,只将左爪搭他鼻子上,趴他脸颊亲一口。 “咬了那么多妖兽又来亲哥哥,”青羽哼骂,“臭死了!” 臭死了你还笑得那么欢? 众人内心的白眼翻得更大。 皦昧长老暗暗叹道:神界就是神界,明明在帮妹夫吸收丹珠,还能一心二用,和雪兽说笑。 半个时辰后,一道淡淡的紫色灵气冲向高空,两道紫光从夜梦天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居然突破了! “哈哈哈,恭喜恭喜,恭喜这位朋友成为紫灵士,”失踪许久的墨擎御忽然摇着金丝扇,很骚包地漫步而来,“宗师级别啊,真的很了不起!” 青羽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第203章 墨擎御讨债 此时,蟾光隐退,黑夜已经过去,黎明昕日将要升起。 发生在余晷森林里的事,还未真正结束。 “诶诶,咳咳……”墨擎御毫不反抗,惟把左手搭在青羽掐他脖子的那只手背上,含情眼眨了眨,满是看到深爱之人的异样光芒,“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活了十几万年的老鸟竟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猛然放开道:“为何把我们诓到这里,说!” “我哪里诓你们了?”墨擎御被推得连退几步,却仍微笑着,无半点怒意,他先摸摸喉咙,再清清嗓子,然后才用金丝扇指向地面半干涸血迹,“我说的妖兽及骷髅被神秘力量控制的事,是不是属实?” “属实如何,不属实又如何?”青羽盯着他,“你敢说抛出这件事,不是为了助人掳走小虎犊?” “天地良心,我墨擎御何时干过那等缺德事?”墨擎御扇敲大腿,好似当街撒泼的粗俗妇人,喊冤抱屈道,“那日你把我点昏,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个陌生山洞里。本以为是你干的,想想又不对。凭你的本事,根本不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凭我的本事?我什么本事?”青羽冷笑,迫近,“你我素昧平生,怎知我有几分本事?” “不知,”墨擎御半步不退,含笑直视的目光,似要望进青羽眼睛里,“直觉,就是直觉。” 青羽轻哼冷嗤,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表情。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往那静静一站,便有一种无形的强大气场。”金丝扇戛击手心,墨擎御不怕死地绕他来回转,边说边打量,最后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定睛而望,“而你,就是其中一个。” “嗬,是么,”青羽没想到这人诡辩功夫如此厉害,连眼神都那么坦荡,仿佛对方额间有道让他说起谎来毫不心虚的墙,“那你是否介意挨我一鞭,测测你是否在撒谎?” 墨擎御愣了愣:“什~~” 欻! 储物袋里的黑蟒鞭已被青羽握在手中抖腕空抽,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啸风响。 墨擎御盯着那遍泛幽光的黝黑长鞭,终于咽咽口水后退一步:“不、不用吧?我说的都、都是真话。” “真话吗?”青羽手捏鞭柄,指着他,“既是真话,你结巴什么?” “我、我……”墨擎御稳稳神,“就是觉得这东西打在身上肯定很疼,有点害怕。” 青羽右手悬腕横鞭,左手轻轻抚摸鞭身,缓缓上前:“不怕,我会轻点儿的,不让你疼。” 墨擎御喉咙滚动,随他逼近的脚步不断后退:“怕,还是怕。我这人别的缺点没有,就是怕疼。” 然而不管真怕假怕,青羽的鞭子都已抽了过来。 墨擎御立即转身,撒腿就跑。 却根本跑不脱,逃不掉。 鞭梢正好抽在臀背,那力道直接将他抽趴下,却在他的脸颊触碰大地花草之前,缠卷他的身体,连双臂都绕进去,蚕蛹般动弹不得。 墨擎御面露恐惧,看着缓步走过来的青年。 此刻的他,就像被远放高飞的风筝,虽然潇洒自由,线却牢牢掌控在别人手里。 他面色几变,最后竟扭动身体,撒娇般哼唧叫唤:“疼!好疼!哥哥饶了我吧,好不好?” 青羽手握鞭柄走近:“我不问幕后主使,你只需告诉我,掳走兰尽落和小虎犊的人,究竟是谁。” 墨擎御皱着脸:“哥哥,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是真不知道,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说不出来,除非你想听假话,逼我编造或随便乱咬。” 青羽手臂一抬,黑蟒鞭骤然收紧:“说,给我说实话。” 墨擎御“啊”的一声大叫:“别别别!哥哥,好哥哥,你放了我吧,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青羽手肘后撤,面无表情:“不说实话,叫爷爷也没用。” 黑蟒鞭再次缩紧,墨擎御被捆得太紧,勒得皮肉生疼。即便挣扎,也是徒然。 他似乎真的很怕疼,竟泪眼婆娑地央求:“哥哥你放了我吧,我是真不知道啊,哥哥你就饶了我吧!” 这次,青羽没说话,只将黑蟒鞭再次收紧。 墨擎御只觉鞭身快要勒进骨头里,痛得大叫:“痛痛痛!好痛啊!哥哥你饶了我吧!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你饶了我吧!” “骨头倒是很硬,”青羽松了松鞭身,“看来,不动点儿真格的,你半句真话都不会吐。” 墨擎御面露惊色,大口喘着气:“还、还有?” 青羽拿鞭柄抬他下巴颏儿:“这鞭子说普通,也普通,说不普通,也不普通,单看我想怎么用。” 墨擎御的目光顺着鞭柄流向他的手,定住:“你、你想怎么用?” 青羽左手一抬,落下暗花结界,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随即,几声来自灵魂、仿佛老鼠般的大叫,响在结界里。 结界隔音,皦昧长老等人既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也听不到叫声和问答。 小虎犊跑到结界旁,贴着脸眼往里瞧。 雪麒把自己窝在夜梦天怀里,闭眼说兽语:“傻瓜,看不见的。” 虎犊相信她的话,却还是垫脚往上趴,还将两只前爪搁在眼角边儿遮光:“就这么看着想,想青羽哥哥怎么欺负那个少年郎。” 雪麒没好气地“嗛”了一声,不反驳,也懒得再搭理他。 虎犊化作人形时,虽只三岁大,实际兽龄却远超,墨擎御与他相比,还真是少年中的少年。 所以他的话,似乎没什么错。 雪麒却突然睁开眼睛:为何有种怪怪的感觉? 虎犊喜欢打架,也喜欢看人打架,她却有看活春宫的嗜好。 于是无心之语听在她耳里,就变得有些不正常。 青羽不会是在……那什么吧? 她的记忆隐隐约约少量回来,朦朦胧胧知晓些情事暧昧,只是不够清晰,说不出具体所以然。 但青羽…… 她摇摇头。 那只清心寡欲、十几万年都没和谁做过亲密之事的青鸟,不可能因为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而开窍。 然而,人间处处是奇迹,事实就是那么令人意外。 他低低喟叹一声。 犹如涸辙之鲋入了江河湖泊。 亦似困在饥馑之年的落魄穷书生,被人贻赠白面馍馍尜尜汤。 饿了那么久,终于饱餐一顿,自是无比满足。 青羽因初尝美妙,竟未察觉结界里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或者,他闻到了,却以为只是墨擎御的汗香。 因为只有极度靠近墨擎御,才能嗅到他衣领和脖颈间的淡淡清香,出汗时尤甚。 但他不知,那极其淡雅的香味原料里,有种名叫“江蓠”的上古香草。 而“江蓠”,人界早已绝迹。 水势浩荡,他划着舟楫乘风破浪,以为自己是初尝。 墨擎御却清楚记得这鸟人六万年前因醉酒干过的好事 雪白兽毛上沾着污血,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只想尽快弄干净。 等到了溪边,皦昧长老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雪麒乃神兽,她的毛,和普通妖兽野兽的毛,完全不同。沾上的血迹污渍,一洗就掉。 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和动物努力修仙的原因。 成仙后的好处太多。 而做人,却太难。 不仅要解决温饱,还要面对诸多不公平与黑暗。 光明不是没有,但首先你得有资本。 无论哪个空间哪个世界,都是强者才能看到光。 夜梦天刚刚突破,仔细又耐心地帮雪麒洗濯、连爪缝趾间都擦得无比干净后,才在溪边舞起了剑。 皦昧长老一眼就认出金银双剑,霍然起身道:“你跟郦蜻蜓什么关系?” 夜梦天微微一愣:“她……是我姨母。” 郦蜻蜓,夜梦天的姨母,百里音尘的母妃,死于宫斗。 “那你是……”皦昧长老面露激动之色,“郦新桐的儿子?” 夜梦天望着他:“你……” “难怪神骨清颋,一表人才,”皦昧长老将他重新打量,心里却在想,怎么长得跟郦新桐一点也不像,“我是你姨母的好友,也认识你母亲。” 第204章 墨擎御和百里钊 夜梦天和皦昧长老说着话。 雪麒见虎犊蹲在溪边?痒痒,便跑过去用小爪撩水帮他清洗。 虎犊龇牙冲她一笑,猛然跳进溪水里,任那潝潝急流冲刷的同时,捧水往雪麒身上泼。 换作以往,雪麒定要生气,先挠他一顿,再跟青羽告状。 但此刻,非但不生气,反而陪他打水仗,嬉闹起来。 所站石头被浇湿,雪麒脚下一跐,摔跌后滑到水里。 夜梦天一直在边说话,边分神看两小兽动静。 见雪麒落水,顾不得皦昧长老问了什么,连忙疾奔过去兔起鹘落般将她捞起,顺便带虎犊上岸。 抱着雪麒,他心有余悸:“溪流湍急,你们就在边上玩儿。” 皦昧长老好笑道:“梦天贤侄,他们可不是普通小兽,区区溪水,再急,也奈何他们不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不下水比较妥当,”夜梦天边用袖子为雪麒擦水,边道,“听说四十年前东南蕞尔小国突然出现大地裂,吞了不少人兽,咱不能不防。” 皦昧长老竟无语反驳。 即便那种百年难遇之事发生在这里的可能性非常小,他也不好把话说出来。 郦家女儿个个情痴,生出来的孩子也这般模样。 人尚且三心二意,何况兽类。 他把感情全部灌注在雪麒身上,以后难免要受伤。 更重要的是,二三十年后,夜梦天容颜见老,雪麒却依然年轻,若被嫌弃,岂非落个晚景凄凉? “贤侄啊,你喜欢她,没有错,可……”皦昧长老原本不会多嘴,但此时知晓他乃旧友之子,便不能放任不管,“她的寿命那么长,且可能不止你一个,你……可要想好啊。” “嗯,”夜梦天轻声应着,却脸也不抬地继续为雪麒擦水捋毛,“长老所言我都知道,也都认真想过,所以,做出决定后,便不会后悔。” 皦昧长老低低叹息一声,不再啰嗦,妄图劝导。 说多了,容易让人觉得他在夤缘攀附,拉拢巴结。 且夜梦天并非少年稚童,他在做什么,他自己清楚。 那是一个成年人的抉择。 旁人无法干涉。 出于旧友情谊,他可以开口提醒两句。 但也只能做到这里。 毕竟夜梦天是个很成熟的男人。 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是他的自由。 夜梦天感谢一个陌生人出于关爱对自己未来的担忧,但如他所说:不后悔。 怎么可能后悔呢。 见过那么多女子,却只对她动情,只喜欢她一个,他能怎么办? 总不能把自己阉了去当太监。 何况雪麒是人是兽,有什么关系?她是神兽,是可以化成女子的神兽,又非山野之物,有何不可? 别人想得到她的青睐,还没那个运气呢。 他这么普通,连听希、搏微都比他强,能和雪麒相爱,很知足。 今天看她为自己提前醒来,用那小小的身躯大杀四方,屠戮蜘蛛兽,他的心情,谁能懂? 感情这东西,前人已经说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的武道天赋是不高,可如今也已迈入宗师行列,好歹算是流风国武林为数不多的顶尖高手之一。 起码有在人界庇护雪麒的能力。 当然,修行人不包括在内。 他们修的是降妖除魔斩邪祟的法门,更有听希、搏微这样的天之骄子。 跟他们比,太吃亏,也比不起。 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能这么快突破到紫灵士,他感觉,除了雪麒送给他的紫灵级妖兽丹珠,应该还有青羽所赠金丹的功劳。 那枚金色丹药的作用,怕是不止于疗内伤。 想到这,他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 虽然和暮黎在一起并非为了这些好处,也根本没想过要达到什么目的,但看她为他做这一切时,被爱的幸福感却是实实在在、旁人难以体会的。 他知道这些事若传出去,定有许多人腹诽心谤,胡说臆造,将他妄谈非议成心机深沉的伪君子。 但他不在乎。 既然已经想到那些出于羡慕又嫉妒的诸多反应,并做好迎接暗黑揣测、流言蜚语的准备,又怎会多在乎? 晨阳缓缓移动,越来越热。 夜梦天用手指轻轻梳理雪麒身上的软软兽毛。因为太舒服,小家伙被他捋得昏昏欲睡。 洗净后的虎犊也在旁边打盹儿。 青羽过来寻他们时,为了掩盖他破戒食荤后的心旷神怡,让人察觉不到异样,而比之前更加面无表情。 然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完全逃不过同为兽类的虎犊和雪麒。 虎犊睁开眼,跑过去围着他嗅气味。 雪麒则懒懒半眯,淡淡观瞧,片刻后连眼睛也闭上。 青羽暗松一口气,拎起小虎犊。 却在下一瞬,雪白毛团儿突然冲了过来,咬住他衣摆就狠狠拽,嘴里还发出凶巴巴的呜咽。 青羽摇头扶额,弯腰抱她入怀。 一只爪爪用力拍打他的胸脯,小雪兽气恼问话。 夜梦天等人不懂兽语,在他们听来,雪麒的声声低吼与质问,都差不多。 不过,青羽的反应倒是有点奇怪。 他竟然面带讨好,贴着雪麒耳朵说话,仿佛怕他们听见。 然后众人忽然想起,好像还有一个人没来。 夜梦天等他兄妹二人咬完耳朵,才道:“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吗?” 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青羽微微点头:“那日,他的确是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但掳走虎犊和兰尽落的人是谁,他也的确不知晓。” “这意思……”夜梦天不太明白,“是他与此事无关,还是级别不够,掌握不到更高机密?” “诱我和兰尽落、昱晴川到这里来,只是他与那个女人互相利用的交易,”青羽也找了个树荫下的石头,坐下道,“他的任务,只是帮人将我们成功引过来,后面一概不管。事成之后,那女人为他做件他自己不便出面的事。” 夜梦天自然明白他口中“那女人”指的是谁,心中不免有些尴尬。 皦昧长老道:“既是不便出面之事,想必与此地无关。” 青羽略点一下头。 夜梦天连忙接上话:“要么关乎感情,要么涉及家族内斗,左右逃不过这两件。” 青羽微微颔首,随即转移话题道:“既然事情已了,就各忙各的吧。” 皦昧长老先一步起身告辞,带着众弟子离开。 夜梦天看着雪麒,欲言又止。 “把灵榇城的事处理好,去山谷等我,”青羽直接破灭他的希望,“你跟百里音尘是表亲,百里钊便也不远。我不怀疑你,但不代表相信她。雪麒放你身边太危险,所以暂时就别想了。” 夜梦天只能作罢。 青羽已经知道令人掳走小虎犊的是百里钊,防她,理所应当。 情之所钟,身不由己,可有时却不得不暂时放弃。 他摸摸雪麒的脸,又揉揉头顶那撮毛茸茸,最后贴着小蓝焰亲亲她的额心,才在恋恋不舍中离开。 昨夜赶到余晷森林的人,几乎都已走尽。 墨擎御这才从独兽峰跳下,摇着金丝扇晃过来。 走路姿势有点别扭不正常。 好像身体某处有伤。 青羽瞥见他的身影,不待他走到跟前,就带雪麒和虎犊匆匆离开。 墨擎御看着那逃也似的背影,噗嗤轻笑出声,没有追。 “跑什么,”直到人已走远,他才遥视自语,“六万年的宿逋巨债,岂是能跑掉的?这才刚刚开始,以后,有的还呢,慢慢来。” 六万年前,你因醉酒而把自己所做之事忘掉。 六万年后的今天,我就不信你还能不负责任。 那香虽有特别作用,却不会让人彻底迷糊,更不会令人失去记忆。 你总不能因为想逃避,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冥尊的得力助手可不是这样的人。 你迟早,会彻底落在我手里。 青羽抱着雪麒跑得贼快,如同普通百姓被鬼撵。 一个连成熟雌性都未碰过的男人,忽然和…… 脑海不由浮现出那张妖孽般的脸,勾人的含情眼,以及…… 他甩甩头。 想说肌肤之亲非他所愿。 却连面对自己都张不开口。 做了就是做了,他青羽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了吗? 承认又如何? 大不了向他认个错,给些赔偿,将此事揭过。 再请他务必保密,不要逢人说项。 毕竟这事传出去,还是有些丢脸。 青羽边走边想,两条小腿儿轮流快颠、最后却还是要跟不上的虎犊终于忍不住开口叫道:“青羽哥哥,咱们为什么不飞?跑得好累!” 闷头疾行的男人陡然止步。 怀里的雪麒睁眸望着他,发出小兽笑。 “笑什么笑,”青羽伸指戳她额头,“幸灾乐祸的小东西。” 雪麒笑声更大。 青羽回头瞧了瞧,见墨擎御并未追来,不由松口气,找个地方坐下休息:“歇会儿吧。” 咻咻直喘的虎犊蹭到他身侧,蹬腿一躺。 半晌,才摸着肚皮道:“青羽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吃饭?” 青羽想起那妖孽哭着唤哥哥求饶,身体不由一颤,甩手给了虎犊一巴掌,斥道:“不许叫哥哥!” 虎犊莫名挨打,虽然力道不重,并非真疼,却也甚是冤枉。 他摸着挨了打的小兽腿,委屈巴巴地坐起来,低声争辩:“之前不都是叫哥哥的……” “我大你十几万岁,叫叔叔都绰绰有余,叫什么哥哥?”青羽恼羞成怒,“之前我没在意,如今便要及时纠正,马上改掉。” 现在才来说,还叫及时? 及时个屁! 虎犊低声嘟哝。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连忙道:“麒麒也不叫你哥哥了吗?” 青羽:“……” 脸色变换。 雪麒小蓝眸瞪他一会儿,噗嗤笑喷。 青羽觉得自己快被两个小家伙整?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道:“你不要和雪麒比,她跟你不一样。” 虎犊不服气:“哪里不一样?” 青羽斜睨他:“她能变成庞然大兽,你能吗?” 虎犊茫然质问:“她什么时候变成庞然大兽了?” 青羽噎住。 雪麒笑得直打滚。 变身之事,她并不十分清楚,记忆都是停在流鼻血那一刻。 然后突然就从睡梦里醒来,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成为金暮黎后根深柢固雨露甘霖的快活,她没有太深印象,只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留在夜梦天身上的气味,总比之前浓郁许多。 两人之间已有割不断的牵扯。 青羽既然说她变成庞然大兽,那想必,是在流鼻血之后、睡醒之前,只是记忆莫名缺失了。 此刻的她,已经不再是单单纯纯的小兽。 青羽无言以对,便用别的话题糊弄过去:“我要去琼雨国走一趟,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虎犊果然立马转移注意力,叫道:“那我们去琼雨国吃?” “可以,”青羽站起身,“你们是到储物袋里玩,还是~~” “不不不,不进储物袋,”虎犊摇头如拨浪鼓,咕噜兽语,“待在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不好玩儿!” “行吧,”青羽伸手,“上来。” 两只兽崽崽顺着他两只手臂攀上去,各占一方。 ~~ 青羽带着雪麒和虎犊前往琼雨国时,墨擎御坐在了圣女府。 “你要我帮你办的事,已经办妥,”白色金丝扇很灵活的在他指间打个转儿,捏住,“如今,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百里钊轻笑:“你的目的不就是借机靠近他们,招惹兰尽落么,还要什么回报?” 墨擎御语气淡淡,眸里却暗泛一丝冷意:“眼线挺多,连酒馆都不放过。” 他只在酒馆和余晷森林故意暧昧兰尽落,混淆视听的同时,观察青羽的反应。 余晷森林不可能有她的人,那就只剩酒馆。 “这可冤枉,”百里钊低笑,“人家已在那里待了四五年,可不是针对你才放进去的。” 墨擎御的神色和缓许多。 “兰尽落已在妘家堡,你不过去看看?”百里钊含笑道,“说不定有机会英雄救美,让感情迅速进展。”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墨擎御打开金丝扇,摇了摇,“交易中的一方已经履行承诺,该另一方行动了。” “嗯,”百里钊点头,“我说过,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又不危害国家社稷的,你都可以提。” 顿了顿,“毕竟,我们已经合作多次,都觉得对方可以信任。” “互利共赢的事,没有谁能拒绝,”墨擎御举起扇子,迎光看扇面,仿佛扇里藏有宝藏,“这次我让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 他转过脸,看向百里钊,“你信不过夜梦天,又想借他拖住青羽,如此,为我办事,便是顺手之劳。” “哦?”百里钊面色变了变,随即很感兴趣道,“本座洗耳恭听。” ~~ ps:第203章被删除265字,墨擎御的讨债前因和两人互动没有了,本章已用简洁语言补上,不然会看得莫名其妙。 第205章 易融欢的新娘 莺啼鸟啭,清风掠面。 以前的铸剑山庄、如今的暮黎山庄大门前。 因养尊处优而肥胖不少的易融欢,目光由身着华美袗衣的金丝扇男,挪向他身后的瘸腿姑娘,皱起双眉道:“给我的?” “给你的,”金丝扇男子很肯定,“金庄主托请在下把她送来给大公子当新娘。” “什么?”易融欢失声大叫,“还要我娶她?” 墨擎御摇着金丝扇,很悠哉地笑了笑。 他只是顺手帮百里钊个小忙。 青羽明知百里钊不会留下敫崇堇给他当眼线,还把人塞过去,自然是任她另放个地方。 何况即便敫崇堇不是青羽的眼线,待在圣女府也是个麻烦。 读史能够明智,通过诸多历史教训,百里钊深深明白,最可靠、但也最不可靠的,就是身边人。 忠心时,利刃朝外,为你除尽一切阻碍。 背叛时,刀尖朝里,还捅得特别狠。 所以圣女府没有一奴一婢,连洗衣做饭这类下人做的脏活累活,都是真正独居的百里钊亲力亲为。 如今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却得避着敫崇堇,时间一久,便觉十分碍眼,索性将她送走了事。 但送到哪里是个问题。 百里钊想了许久,才敲定暮黎山庄。 将她送给易融欢,最合适不过。除了他,没有更好的接收人选。 百里钊不在意易融欢怎么安置敫崇堇,只要收下即可。 但此女终究是青羽从祭台峰洞带出来的,若让她在暮黎山庄为奴为婢,跌的便是青羽的面。 墨擎御不愿。 到达铸剑山山脚时,敫崇堇的命运被他重新定下:易夫人。 可易融欢不乐意啊。 他身下不知驭过多少姿态曼妙的女子,哪里能看上蹇跛? 年纪还这么大,都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送这么个玩意儿给他,金暮黎那兽,心也忒狠。 易融欢不满,非常不满。 墨擎御见他不高兴,整个人都黑如锅底,便忍着笑,故意沉下脸:“人已送到,任务完成。如何操办婚事,非我能过问,就此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暮黎山庄的家具摆设不是铁,就是石,冰凉凉,跟个墓穴似的,他一点留下来的兴趣都没有。 易融欢气得直跺脚。 管家盛晚泽看着进出阵法山门、犹入无人之境的贵客背影,劝道:“既是主子的意思,就将就着吧,好歹是个活的。” “……”易融欢怒瞪他,“你的意思是,我得感谢她没让我娶个死人?” “不是不是,属下不是这意思,”盛晚泽想笑,却生生憋住,敲出更狠一棍,“属下是说,主子刚痊愈就想着公子的终身大事,可见暮黎山庄在她心里的分量,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得回山庄看看。” 易融欢闻言,脸色果然几变。 盛晚泽说得没错,她既差人送人过来,必是已经痊愈来了人界。 若在回山庄时,发现他没按她说的做,必定要发火。 神兽动怒…… 哎哟我你娘的,那可不是闹着玩。 一根兽指甲都能把他戳死。 敫崇堇静静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觉得自己就像孤苦无依的浮萍,无论飘到哪里,都是别人说了算,她没有半个说“不”字的权力。 不过…… 她随即安慰自己: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不够高大,但相貌尚可,穿的也极好。若能嫁给他,起码衣食无忧,且以后不必再伺候人,而是被丫鬟婢女卑躬屈膝的伺候…… 可看他满脸烦躁与嫌弃,分明是瞧不上自己。 她的心里,蒙上一层灰暗。 却在这时,那富贵公子竟开口说道:“那就赶紧办,把人娶了,别她回来,山庄一点喜气都没有。” 他可不想被咬死再撕成碎片。 难怪连眼神都风刀般凌厉,特么的是个弄死天界无数凶兽的神兽! 惹怒她,搞死自己就跟玩儿似的。 “是,”盛晚泽微微躬身,并提醒,“主子离开前曾对属下说过,公子的婚事要以节俭为主,且公子只能娶妻,终身不可纳妾。” 敫崇堇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欣喜。 她到此时方反应过来,自己并非是要小妾的,而是正妻。 而律法上,正妻只能娶一个。 终身不纳妾的话,这偌大山庄,以后便只有她一个少夫人。 惟一的少夫人啊。 既不怕财产被侧室及其子女分割,也无需钩心斗角争宠抢丈夫。 她不由抬眼,用余光认真打量起那个锦衣男子来。 竟是越看越满意。 没想到他如此年纪,竟然还未娶妻,难道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么? 敫崇堇心中的喜悦不言而喻。 人就是这么奇妙,她因不知道易融欢的肮脏过去,不知道他的人渣历史,便把他当作可以托付终身的良家子。 而易融欢有盛晚泽看着,又被阵法所困,以后只能面对她一个。 如此,时日一久,再不好,也顺眼了。 何况感情就是睡出来的,腿有毛病,丝毫不影响房中乐趣。最后,不由自主就渐渐善待了枕边人。谁让她是惟一的伴侣呢。 “知道了知道了,”易融欢气恼转身,谁都不看地疾步往里走,“烦死了!” 盛晚泽笑而无声。 “夫人请,”他招来两名婢女搀扶敫崇堇,引她先住客院,“夫人一路鞍马劳顿,稍作休息。饭菜这就让厨房准备,一会儿就给夫人送去。” 还未成婚,敫崇堇就开始享受贵夫人的生活:“你是山庄管家?” “是,属下乃暮黎山庄管家盛晚泽,夫人以后有什么事,可尽管吩咐,”盛晚泽话虽到位且客气,眼里却没半点儿恭敬,“主子常年云游不在家,山庄便由属下负责打理。” “你们所说的主子,是公子爹娘,我……”敫崇堇含羞带怯,“我的公婆吗?” “啊?”盛晚泽顿脚张嘴,“啊不,不是!” 敫崇堇止步扭头:“不是?” “不是不是,”盛晚泽哪能让她产生这种要命误会,连忙解释,“主子是六公子未过门的贤妻,她……” 盛晚泽住了口。 金暮黎乃天界神兽,怎会蜗居在这小小山庄? 即便她与易锦成婚,最大可能也是易锦跟她走。 敫崇堇却糊涂了:“六公子?” “啊,是,”盛晚泽回过神,“六公子去了羝羊森林,在那里猎妖兽闭关修炼,待功成,便回来。” “那……”敫崇堇小心翼翼地问,“山庄有几位小姐公子?” 盛晚泽明白她的心思:“就大公子和六公子,没有小姐。” 敫崇堇想了想,却更觉云山雾罩:“你的意思是,山庄庄主是六弟妻?” 盛晚泽点头:“正是。” “那,那我……”敫崇堇不由张目四望,“我公婆呢?” “你没有……夫人没有公婆,”盛晚泽耐着性子,“属下一次说个明白吧夫人,暮黎山庄的主人金暮黎乃夜月阁前副阁主,江湖人称冷面石心无情手,是六公子易锦的未婚妻。六公子闭关,庄主云游,属下打理山庄各项事宜的同时,负责照顾大公子的饮食起居。” 他停顿片刻,才问道,“夫人您清楚了吗?” 敫崇堇自然已经清楚。 山庄不是大公子的。 她既无公婆,以后也无财产可继承。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另一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不仅做过什么夜月阁副阁主,还有个令人闻之胆寒的江湖绰号,是个声威烜赫的武林强者。 所以富贵生活,仅止于她,她的孩子拿不到半个铜板。 因为孩子的爹,是个吃软饭的。 吃的还是弟妻的软饭。 即便六弟和弟妻都不在山庄,当家理事之权,也由管家独揽。 由此可见所谓的大公子,在庄里的实际地位。 短短时间里,敫崇堇的心情就如忽高忽低任性斜飞的云中燕。 在落脚停下时,归于沉寂。 盛晚泽瞥眼觖然失望的女子,勾勾唇角,掩去嘲讽:“夫人请。” 敫崇堇静默片刻,忽然抬头看着他,温柔一笑:“有劳盛管家。” 盛晚泽眸色暗变,毫不避嫌地回视女子尚算姣好的脸。 随即,微微躬身抱拳:“夫人客气,此乃属下分内之责。” ~~ 妘家堡。 兰尽落倍觉眼前妘家“五公子”令人头疼。 很明显的女扮男装,偏还以为所有人都看不出。 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看拜帖,只一心刁难,坚持让他和昱晴川走妘家赫赫有名的“无情道”。 谁不知无情道易进难出,里面机关暗器层出不穷? 进去了就是九死一生。 即便能活着出来,也要脱层皮。 好端端的,没招没惹,怎么就专挑他俩为难? 莫不是脑子有病? 妘禛禛一身劲装,俏脸霞红,用马鞭指着他:“去不去?不去就别想进我妘家的门!” 第206章 小五妘禛禛 虽然妘禛禛的那句“不去就别想进我妘家的门”很有歧义,兰尽落在短暂犹豫后,还是选择了迈步。 毕竟是见识过慈悲教恐怖机关的人。 何况他的武力值与那时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自信,妘家的“无情道”再可怕,也要不了他的命。 只要死不了,妘家必会救治。 既如此,那就闯一闯,正好长长见识。 他让昱晴川留下。 这样,即便他受了伤,也还有个健全的人继续办正事。 昱晴川却不肯。 兰尽落劝而无果,只能由他。 一起进去也好,可互相照应。 昱晴川具有很强的武道天赋,有他做伴,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当两人身在所谓的“机关暗道”时,却都有些脑袋发懵。 看着眼前一片红,昱晴川愣半天,才伸手摸向轻纱喜帐:“这……” 手揪鸾帐,目视鸳鸯喜被,他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直勾勾看着兰尽落:“兰大哥,她这是想让咱俩大婚?” 兰尽落正一副严肃脸皱眉思索,闻言不由噗嗤一声乐,照他后脑勺一巴掌:“瞎说什么玩意儿你个憨货。” 昱晴川对他不设防,被拍得脑袋一点,嬉笑起来:“那这满屋子东西,是给谁洞房?” 兰尽落想起妘禛禛那布满红霞的脸,暗藏羞意的眼,有些胡思乱想。 可也不对啊。 妘禛禛又不知道他们会来。 退一步说,即便她有直强预感,觉得自己会在今天与某个男人一见钟情,也不可能提前做出这种一步到位的准备。 姑娘家,哪有如此不知害臊的。 “难道是幻觉?”他想了想,推测道,“莫非我们毫无察觉的中了某种毒,进了虚假幻境?也不对……” 他捏捏昱晴川的肩膀,手感和拍他后脑勺一样真实,“若为药物所致,不可能幻境相同。” 昱晴川经他这么一说,为解疑惑,竟抬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然后“嗷”的一声痛叫。 兰尽落:“……” 他看着昱晴川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无语摇头:“你和自己是有多过不去?” 昱晴川小孩子般面露委屈,正要接话,身后却传来异响。 两人猛然回头,神情戒备。 出乎意料的是,入目竟是一只轮椅,以及坐在轮椅里的年轻男子。 昱晴川瞠目愕然,兰尽落的眼神却几近凝滞。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尤其是那种特殊到极致的忧郁气质。 心脏比平日缓慢数倍一声跳后,骤然急遽,快得似要蹦出胸膛。 那人望着他,声线却比面容还要清冷:“出去。” 兰尽落:“……” 男子不怒不燥,也不问二人是谁。只表情淡淡,下逐客令。 这种反应,连昱晴川个憨货都觉得奇怪:“你……你是谁?” “……”男子瞥他一眼,“你在我的屋子里,质问我是谁?” 木轱辘转动起来,男子将自己送到铺着红桌布的圆桌前。 本欲抬手取壶为自己倒水,却在瞟到桌上一叠素笺时,旁若无人的发起呆来。 兰尽落随他看向曾被忽视的纸张。 他看不到纸上写有什么,不自觉地迈开腿,往桌边走两步。 声音很轻,却依然惊动男子回了神。 他微微侧眸,双眉浅蹙:“你们怎么还没走?” 因神偷职业而绝不需要存在感的兰尽落:“……” 他第一次觉得存在感太低,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兰尽落望着他的大半个完美侧颜,喉结轻轻滚动,“我们是被五公子迫……请进来的。” 男子垂眸抿唇。 许久,才默默转身,欲离。 兰尽落鬼使神差般大步抢上前,扶住轮椅靠背:“我来推!” 男子冷淡拒绝:“不必。” 两人刚认识,连名字都不知,兰尽落不便纠缠,只能立在原地。 那人身影连同轮椅一起消失。 昱晴川见他还在发呆,不由唤道:“兰大哥,你怎么了?” 兰尽落没说心里的打算,只回身看向桌面。 最上方那张纸上写了许多字,字体犹如初习毛笔的孩童学生。 是他写的么? 兰尽落有些讶然。 那么好看的人,怎么会写这样一副丑字? 但很快,他就被字很丑、段落也很奇怪的内容吸引。 如果金暮黎在这里,就会认出那是一首名为《绝望》的诗体歌词。 而写这首歌的,必是另一个空间的灵魂。 兰尽落目视纸笺,在心里无声默念那长长短短、一行一段的句子: 海有尽 云无际 现实离梦想太遥远 再如何努力 都无法到达彼岸 你看那血流得多么烈 你看那花开得多么艳 你看风从头顶飞过时 是否能留出一片晴澈蓝天 谁在尘埃里漂浮 谁在虚光里耀眼 谁把青春和性命都遗忘在五指山 恣意哭过 恣意笑过 最后 每个人都横躺人世间 苟延残喘 读到最后一句时,兰尽落心里有股说不清的酸涩滋味。 他翻开第一张,目光落向第二张。 依然是丑到惨不忍睹的字。 比上面那张还丑。 顶行正中写着“迷茫”。 接着便是长长短短,不断另起一行。 每张薄笺都写满。 前几张的内容他基本能看懂,最后一页却有些卡。 因为个别词语太陌生: 不经意间 你从网络走来 不经意间 你出现在我面前 不经意间 我们由淡淡的开头 滑出浓浓情感 蜜一般的甜 永远没有令人厌烦的搭讪 你是凡尘俗世里的谪仙 从不知一见钟情为何物 缓缓陷入你带来的迷情梦幻 频频眷顾你的空间 只为看你为我书写的片语只言 你若伸手 我便相牵 你若无求 我便放还 让爱恋随风飞远 远至地底天边 碧空阔 帆海蓝 纸张右下角处,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副碧海蓝天图,微波海浪里漂着一叶小小孤舟。 字虽丑,画却有种简约之美。 兰尽落不知“网络”是何意,也曲解了“空间”。 但这并不影响他最基本的判断,那就是:此乃情书。 莫名有些失落:原来他已有了心上人。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纸张边缘。 片刻后,又无意识地将它们卷起,塞进袖子里。 昱晴川看愣了:“兰大哥,你偷……呃……拿这个干什么?” 兰尽落也愣了愣:“啊?” 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不由老脸一红:“啊,我是……我是想着这东西可能对我们接下来的闯关有帮助。” 昱晴川先习惯性地“哦”一声,又很快瞪大眼表示疑惑:“啊?” 几张鬼画符般的纸,既非地图,又非“无情道”机关暗器的说明,能有什么帮助? 兰尽落极力镇定,耳尖却泛起可疑红:“这些文字里,可能藏有对机关暗器的解读,我~~” 话未说完,几名侍女各捧赤金色托盘鱼贯而入,分成两列站立。 而她们手中所捧之物,赫然是大红婚服,婚靴,金冠及腰饰。 昱晴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抬腿间,因为太慌张,左脚绊了右脚,歪跌床上。 兰尽落:“……” 他无语道:“你慌什么?” “我当然是……”昱晴川正要跳下床的动作突然顿住,挠挠头道,“咦?对呀,我慌什么?” 几名侍女想笑不能笑,低着头憋得辛苦。 兰尽落过去拉住昱晴川的手,将他扯下床,迈步要走。 一道身影却伴着嬉笑声出现在房门口:“让我瞧瞧是哪个倒霉鬼被小五看中了。” 第207章 妘门毒药心花怒放 妘家堡的花园蟾影亭中,妘禛禛绣工绝佳的大红衣袂随风飘动。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心情过于激动,她的双颊满是绯色。 但看向轮椅上那个自两个月前从昏迷中醒来后,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清俊男人背影时,原本轻快又娇羞的语气,不自觉地微微沉淀:“三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对禛禛说?” 妘家三公子妘青芜抿着唇。 许久,才发出声音:“这次是真的?” “嗯,”妘禛禛点头,“我喜欢他。” “喜欢他什么?脸么?”妘青芜淡淡的嗓音里,夹杂些许冷意,“一个初见的,你根本不了解的男人,怎能轻易说喜欢,轻易下嫁?” 妘禛禛表情惊愣地看着他。 三哥因贪玩又调皮,在九岁时不幸落崖摔成残废。 自那后,便日渐寡言,有时一整天下来,都听不到他说半个字。 两个月前,他支开所有下人,靠臂力站起,强撑着将自己扔进池塘。 被救醒后,他忘了许多事,还摸着残腿满脸恐慌,嘶声大叫。 自那天起,他比从前更加沉默,好像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三哥虽寡言,却对最后出世的奶娃小妹妹极好。 只要他有,要什么给什么。 过年时,还在小女孩的殷切目光下,扎出一对兔子灯笼。 收尾时,他不小心戳破手指,流了血。 小女孩心疼哥哥,急哭了。 哥哥反过来安慰她,哄她不哭。 血缘亲情,兄妹间感情深厚。 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投水自尽。 好在老天有眼,不愿绝他,将哥哥还了回来。 只是,他好像失了些魂魄。 看着越来越没有生气的哥哥,她心里极为难受,想着法儿逗他开心,还把他的房间布置成他最讨厌的大红色,故意惹他发怒。 可他只是惊愕一瞬,之后再无反应。 已经长大的小姑娘不知该怎么办。 没想到,他今日竟开了口,还一次说这么多话。 “三哥,”妘禛禛声音微颤,眼里起了雾,雾气变成泪,盈在眼眶里,“你还是疼禛禛的对不对?” 妘青芜不言。 他只是被刺激到了。 在绝望中自杀身亡的人,竟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他不想活,却偏偏遭遇重生。 重生在别人的身体里。 更不幸的是,这个陌生的躯体,还是个残废。 他真的很想再死一次。 可妘家却因原主跳水自尽,加强了守护,身边片刻不离人。 且利器都被收走。 连绳子剪刀也不放过。 即便是布条缝衣针,屋子里都没有。 妘禛禛见他不说话,声音更加哽咽:“三哥,你既生气,为何不骂我?你骂骂我,好不好?” 哪怕是怒吼,也比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胔肉强。 “我没生气,”妘青芜目视菏池水波,听着鱼儿进食时发出的细微唼喋声,“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被美色迷了眼睛,日后后悔。”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他就是被那人的外貌所迷,网恋后奔现,再陷入越来越深的感情纠葛,最后选择跳楼。 他不希望这具身体的亲妹妹步其后尘。 妘禛禛轻轻走过去,含泪抱住他的肩膀:“那我们把他赶走好不好?” 妘青芜身子一僵。 “禛禛不求三哥像以前一样疼禛禛,”妘禛禛因难过而鼻音有些重,“只求三哥别再丢下禛禛,别再想着离开我们。” 妘青芜僵直的脊背渐渐放松。 他沉默一会儿,才低低叹口气:“不是让你走两个极端。” 若那人其实是个好的,他岂非成了毁妹妹良缘的凶手? 随即,又想起那人看他时的异样目光,以及些微失态。 不由闭了闭眼。 那种感觉太熟悉。 分明是…… 他皱了皱眉。 可既然妘禛禛喜欢,倒也不妨一试。 “先观察观察吧,”妘青芜深吸一口气,“且有些问题,也要当面问清楚。” “嗯,”妘禛禛连忙答应,湿着脸庞撒娇,“有三哥出手帮忙把关,谁也骗不了禛儿。” 她是真的一眼就喜欢那人。 可若此事能牵动三哥心神,是个将他从深渊中拖出来的契机,那怎么折腾,她都无所谓。 她并非真的那么着急。 妘青芜却没动。 老四妘璎已经过去了,等他回来,先听他怎么说。 同一时刻。 兰尽落被风流浪荡公子哥般的男人上下打量,也不恼怒,只思索着试探道:“妘家……四公子?” “哟,看不出来啊,”身着华美袗衣的妘璎拉长腔调,“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 兰尽落淡淡一笑:“既是妘家人,那能否请你帮忙掌掌眼,看看这支箭?” 听起来是问话,手却已伸向昱晴川背着的布囊。 妘璎挑挑眉。 这人身在妘家堡,不但不忧不怕,还很不生分、不见外,简直是把妘家少主当自己人使唤。 他们有那么熟吗? 可待看到那支黑色箭矢时,他的眉却微微皱起:“穿肠箭?” 兰尽落猛然看向他的眼睛:“果是妘家之物?” 妘璎摇摇头:“毒是妘家毒,箭却不是妘家箭。” 他忽然想起,“你们来妘家堡,就是为了这个?” 兰尽落忙道:“我们是受知常山杜宗师所托,特来询问请教。” “嗯?”妘璎面露讶色,“千金难求、万金不算的杜宗师?” 兰尽落点点头:“正是。” “有人要杀他?”妘璎惊道,“用的是穿肠箭?” 兰尽落再次点头:“那人暗中出手,差点被他得逞。” 也就是说杜宗师并没死。 妘璎松口气。 兰尽落不解。 妘璎释惑道:“杜宗师于我父亲有恩,既是他的事,我们必将所知全部奉告。” 这回轮到兰尽落面露讶色了。 和昱晴川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明晃晃写着:这事,青羽怎么不跟他们说? 随即,他俩想起敫崇堇。 若非遇到敫崇堇,由她自己提起往事,青羽根本不记得。 估计对妘家堡堡主有恩的事,也早已忘个干净。 “这毒,乃是我二哥研制的心花怒放,中之,心脏先硬后裂,如同开放的花瓣,”妘璎指着箭镞,“十二个时辰内无解药,必死无疑。” 第208章 妘家三公子妘青芜 因着杜宗师的关系,兰尽落和昱晴川受到了贵宾级接待。 也谂悉妘禛禛骗他们进入的,根本不是什么布满机关暗器的“无情道”。 妘家堡堡主不在。 擅长研发改良暗器的大公子正坐在兵器堆里,埋头忙碌。 擅长配制奇门毒药的二公子正在聚精会神搞害人玩意儿。 老三是个残废,轻易不露面见外人。 只有到处招蜂引蝶、恣行无忌的浪荡子老四招呼下人端菜上酒,又为他们安排客房休息。 两人在满桌肴馔中吃饱喝足后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了过去。 连日跑马奔波,的确是累了。 妘家堡虽然出售毒药暗器,却从不自己动手直接杀人。 即便是恶名在外的“无情道”,也是为了防范擅闯妘家堡密地的叵测之贼。 兰尽落睡得很放心。 毕竟他和昱晴川身上没什么可图的宝贝东西。 就算杜宗师的恩情是妘璎鬼扯出来的,也不必太担心。 妘家堡富得流油,连小厮婢女都身穿丝绸,能觊觎他俩个啥? 若想要二人的命,不必费周折请他们吃饭,随随便便弄点儿阴损之物,他俩就得完蛋。 大象踩死蚂蚁,不需要用力碾。 何况妘禛禛犯花痴犯得那么明显,有她在,就安全得很。 昱晴川是个没心没肺的憨憨,兰尽落都进了梦乡,他就更不设防,眼睛一闭,睡得天昏地暗。 待醒来,已是半夜。 还是被尿胀醒的。 摸黑起身,打开西厢房房门,他傻站好一会儿:茅厕在哪个方向来着? 四周一片静寂。 兰尽落的东厢房黑着灯,半点儿声音也无,肯定是睡得正熟。 他不好意思过去打扰,只能自己瞎摸乱找。 待终于找到茅厕,放水放得通体舒坦,却在往回走时,傻了眼。 扭头四望,这是哪里? 远处隐隐透出昏黄灯光,他无奈之下,走了过去。 只要有人就行。 即便不能把他送回客房,也能帮忙指个路。 窗牖透出昏黄灯光的屋子里,妘青芜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来这里两个月了,毛笔还是用不惯,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如狗爬蛇行。 桌上那叠纸不见了。 他猜测是被那个叫兰尽落的人顺走,却未差人去问,也不打算讨回。 纸上写的是热恋时,赠给那人的几首情诗,以及来到这里后的迷茫与苦闷。 不是什么重要之物。 就是毛笔字丑得有点不能见人。 但也无所谓。 他自己都不愿出去见人,还在乎毛笔字能不能拿得出手? 房门被敲响时,他正准备画人物眼睛,惊得一滴墨抖洒下去,毁掉整张脸。 叹口气,收起笔:“去开门。” 以为是小五睡不着,过来找他。 没想到贴身小厮打开房门,看见的却是白日客人:“您……” 妘青芜转身后,也微微一愣。 “我……”昱晴川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迷路了。” 小厮警觉地望着他:“您干什么迷路了?” 昱晴川的手顿住:“找茅厕啊!” 小厮不信:“客房那边的茅厕并不远,怎么可能迷路?” 还迷到这里来? 蒙鬼呢? 昱晴川的脸红了红:“我……我天生路痴,没有方向感。” 小厮正要再说,妘青芜却开了口:“送他回去吧。” 白天就觉这人憨得很,就差傻字没写脸上。 此时瞧他说话,也根本不似作伪。 再说就算人家别有所图,也无需拐到他这里来。 他这房里什么都没有,比哪都干净。 谁特么瞎了,才到他的卧房寻暗器,找毒药。 何况哪有偷东西的贼,夜半敲人房门的? 除非疯了。 昱晴川睡够了,又被夜风吹了半天,此时头脑越来越清醒,看到妘青芜那张消瘦无比,却极为白皙干净、没有丝毫瑕疵的好看面容,竟然有点儿不想走。 他探了探头,没话找话道:“你刚才在写字吗?” 妘青芜瞥他一眼,没理这茬,淡淡重复:“送他回去。” 小厮伸手,昱晴川被他推着走。 昱晴川没办法,只好一边走一边嘟哝:“人家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嘛,谁让你那字写得跟金庄主差不多,除了自己,没几个人认得。” 妘青芜开始并未在意,两秒后心里才微微一动:“等等!” 昱晴川连忙回头。 妘青芜感觉心跳有些加速:“你说……谁的字和我一样丑?” “金庄主啊,”昱晴川想起暮黎山庄那四个字,笑了起来,“她的字又草又野,我都没见过第二个人能写成她那样~~呃,现在有了。” 妘青芜感觉有股小火苗般的希望,静静冒出燃起,声音竟有些颤抖:“他……他在哪里?” “在……”昱晴川卡了下,“她去琼雨国了,几天后才能回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想见她吗?” 妘青芜差点脱口而出,说想。 可在那个字快要蹦出嗓子眼时,又犹豫了。 若那人并非和他一样重生在这个世界,他该怎么办? 岂不是更失望? 他有点害怕。 也怕人家虽然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却不愿与残废做朋友。 毕竟,在这以武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残废没有任何价值。 人家没必要和他交往。 除非看中他背后的妘家势力。 可那种以利益为目的的不单纯朋友关系,他又不想要。 昱晴川见他迟疑,以为他是顾忌性别,忙道:“你别怕,金庄主虽然是个女子,却比男人还厉害,不仅当过夜月阁副阁主,还有自己的山庄,武力级别比我还高,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生气还难哄的娇气包。” 妘青芜抓住了重点:“她是女的?” “嗯,女的,”昱晴川狠狠点头,“紫灵士。”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 妘青芜莫名:“紫灵士很厉害?” 昱晴川难以置信:“你……” 妘家三少爷居然不知道紫灵士代表什么? 他是在做梦吗? “您连这也忘了,”小厮轻轻叹气,“赤橙黄绿青蓝紫,紫灵士乃最高武力级别啊。如此风流人物,整个流风国都不超过二十个。” 妘青芜惊讶了。 小厮更惊讶。 主子今日的表情,比以往多多了! 小厮顿时变得热情起来:“不如请客人屋里坐,喝点茶水?” 妘青芜本想点头答应,又忽然看向外面天色:“夜深了,还是不要打扰贵客休息,明日再谈不迟。” “不打扰不打扰,”昱晴川忙道,“我已经睡够了,回去也睡不着。” 妘青芜:“……”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憨货。 你睡够了,别人也睡够了? 小厮本是想趁热打铁,怕过了今晚,主子又没了兴趣。此时方想到客人睡够了,主子却还没睡觉。 正要谢绝,妘青芜却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也睡不着,就聊聊吧。” 这一聊,就聊到了天亮。 昱晴川并非真的没脑子,虽然说了很多,却将所有涉及金暮黎乃天界神兽的事,全部略过。 作为交换,妘青芜也谈了些许。 但他刚来这里两个月,又整日消沉,恨不得去死,所以知晓的不多,只能从所知事实和个人体会里,挑些能说的,说给昱晴川听。 妘家兄弟虽然好几个,却没有紾兄之臂而夺之食的残酷之事。否则他必定怀疑此身原主并非失足落崖,而是蓄谋迫害。 妘家堡堡主只娶妻,不纳妾,四子一女乃同母所生。 小五是堡主惟一的女儿,也是四个哥哥惟一的亲妹妹,自是受尽宠爱。每次出门,都是满身的暗器和毒药,谁见谁怕。 本地人都称她小霸王,没人敢惹。 对比这间被洗劫般的屋子,小五比他趁多了。 昱晴川听到这句时,愣了愣:“趁是什么意思?” “……”妘青芜看着他,卡顿片刻,眼神黯了黯,声音变低,似乎有气无力,“就是拥有很多钱,很多值钱东西,非常富有。” 昱晴川连哦两声。 继续聊时,妘青芜减了几分兴致,多是昱晴川说,他听,偶尔提问。 小厮困得脑袋直点,最后缩在桌脚睡着了。 他原本是个活泼性子,堡主调他过来贴身伺候三少爷的用意,就是希望他能影响三少爷,让三少爷变得开朗起来。 可惜,收效甚微。 尤其是三少爷投水自尽被救醒后的最近两个月里,他几乎成了隐形人,三少爷好像既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说话,不仅毛笔字奇丑无比,画风也变得极为怪异。 画风怪异倒没什么,哪怕是画头大腿短的小人儿,多少也能找出些赞美之词。 可那歪七扭八的字…… 即便他捂着眼睛、昧着良心,也夸不下去。 屋外晨风徐徐,鸟声啁啾。昱晴川见妘青芜满脸倦色,难得有了眼力劲儿,告辞离开。 妘青芜撑着脑袋闭目覃思片刻,决定找大哥谈谈,去见见那个名叫金暮黎的白发姑娘。 毕竟是个坐轮椅的残废,出远门肯定很麻烦,不和现在的家人商量,他哪里都去不了。 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他这辈子都不用再想的奢望。 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怎么就要遭这种罪? 本就跟智勇双全不沾边儿,如今又多了项残废。 前世挖了谁家祖坟还是怎么的。 妘青芜暗恨老天不公,兰尽落却在得知消息时,两眼熠熠生辉,亮得能放出光芒。心也如那旭日朝暾,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可随即,他想到什么,不由艰难开口,给了昱晴川当头一棒:“憨货,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昱晴川睁大眼望着他:“什么?” “她……现在是小兽形态。” 昱晴川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被击晕了。 第209章 神兽怀孕强变人形 昱晴川心里忐忑无比。 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而且因为妘青芜主动提出要到外面看看走走,妘家大公子和二公子相继从暗器库和毒药房奔出。 三弟只是太过淘气顽皮,可即便受些教训,也不该这么大。 双腿不能站起的残废,换成谁,都是难以忍受的重大打击。 三弟从九岁摔伤后,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妘家堡。 如今终于肯把自己放出去,不再窝家里发霉,两位兄长都激动得不行,眼圈都红了,就差落泪。 为了安排好这次意义非凡的出行,兄妹几人全体出动。 妘青芜体验到浓浓亲情。 除了路上所需银两、吃喝用品,大哥送他几样精巧暗器,二哥塞来一堆丸散膏丹,四弟和小妹则是直接护送,全程相陪。 他本无离情别绪,毕竟装在这具壳子里的,是另一个人。 可此时,竟也感动起来。 虽然他们释放亲情的对象,是这具流着相同血脉的身体,与他这个异世魂魄没有半毛钱关系,可还是在替原主接受馈赠和感情的过程中,内心产生了波动。 “就应该多出去走走,才能不负韶光。”未来堡主妘千陌握着他的手,眼中感情真挚,“好好玩,不用太急着回来,若有特别美特别有趣的地方,就写信告诉我,等有了空闲,我和二弟也去看看。” 妘青芜微微点头:“好。” 妘千陌见他嘴角扯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当面向兰尽落、昱晴川表示感谢。 兰尽落闪身不受他的深揖大礼:“互帮互助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妘家堡从不对外透露购买暗器或毒药的客人是谁,因此才生意兴隆,顾客花钱花得很放心。 所以即便有杜宗师对他父亲的恩情,妘千陌也一直在犹豫。 直到妘青芜要跟他们一起出行,妘千陌才将购买毒药“心花怒放”之人的姓名说与他听,并告诉他,他手里的穿肠箭来自何处。 兰尽落只觉不虚此行。 不仅如汤沃雪完成任务,还顺带拐了个绝世美男一路相伴。 憨货简直是他的福星。 就是妘璎和妘禛禛来得有点多余。 否则堪称完美。 若无这兄妹俩,递东西伺候妘青芜的,就会是他。 如饮美酒瑶浆的心渐渐苦涩。 尤其是车轮在用膳时间停下,妘璎将妘青芜抱下马车的那一刻,他对妘璎竟产生了歆羡与嫉妒的负面情绪。 勾住妘璎脖颈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晶莹剔透,漂亮至极。 兰尽落呼吸一窒,冲动上前道:“我来吧。” 妘璎诧异一下,随即笑道:“不用。抱哥哥这件事,我比你熟练。” 被拒绝的兰尽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清醒过来,连忙退开让路,略带尴尬道:“倒也是。” 妘禛禛直直看着他,火辣辣的目光里,含着情窦初开的羞意:“兰大哥,你是想帮我照顾家人吗?” 兰尽落难得支吾,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胡乱点头,敷衍过去。 甚是狼狈。 妘璎逍遥自在惯了,不喜受人约束,如今却老老实实跟着马车慢行。 即便妘青芜的贴身小厮坐在并不仄狭的马车里随时伺候,他还是会不时询问两句,或者就沿途风景高喊三哥笑闹聊扯。 妘禛禛不遗余力地起哄。 只为逗三哥开心。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道路两旁草木榛榛,起伏远山如黛似画。 不远不近的土地上,有农夫矻矻举锄,奋力佃作。 小厮撩着帘子,妘青芜一边看风景,听莺啼鸟啭,一边感动叹息。 他不是在妘家堡闷了十多年、快要长蘑菇的原主,暂时体会不到那漫长的绝望。 可他知道,兄弟和小妹对这身体的爱,是真的。 他替原主感受着,温暖着。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觉得去找金庄主的决定,非常正确。 不管她是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此行都很值。 起码这广阔的天地,自由的呼吸,让他觉得不再那么压抑。 继续把自己关在那间屋子里,他恐怕真的会疯会垮掉。 旅游果然能放松心情。 妘家堡乃有钱富豪,马车看起来很低调,实则奢华又舒适。 若再有个语言习惯相同的老乡一起说说笑笑,就更好。 他还可以为她画q版画像,看她毫不意外的神情,秒懂的模样。 以前总觉得十几亿人口实在太多,如今在这陌生的地方,哪怕能遇见一个,都是满足莫大愿望。 坐在昂贵无比的考究绣毯上,面前是特意为他打制的金镶玉嵌低矮小茶几,几上摆着普通百姓十年收入的紫砂茶具。 他没唤小厮,自己抬手倒了杯极品香茗。 这种外表素雅、毫不张扬的低调奢华,他很喜欢。 真正的有钱人都是不显山不露水,比如那个世界买了整栋楼,却衣着普通、待人温和的朋友。 只有那些有点儿小钱、其实并不怎么太趁的人,才鼻孔朝天,到处显摆。 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去饭店吃个饭,都颐指气使。 若是可以,他们简直想把服务人员踩在脚底下。 有些人更是恨不得把内裤套在头上当帽子,吊牌当额饰,好让旁人看到他穿的是什么名牌。 殊不知,在真正的有钱人眼里,这样的嚣张言行有多可笑。 那才是没见过世面、妥妥的乡巴佬。 更可笑的是,部分人挥霍的其实是拆迁补偿款,并非凭自己能力挣来的。 也不知哪来的炫耀底气。 妘青芜抿了口茶,心里想着:若金暮黎来自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不喜结交惟利是图、蝇营狗苟之辈,便暗暗希望她与自己是同类,这样才能长久做朋友。 想起昱晴川说的“暮黎山庄的桌椅家具基本都是石头”,他忍不住轻笑起来。 为了防火,竟如此不讲究,真是可爱得很。 小厮看着他的笑容,眼睛都直了。 他的三少爷,笑起来真好看,昳丽容貌令天地都失了颜色。 而在马车离开后的妘家堡里,大公子妘千陌正微微蹙眉,低低叹息:“二弟,你说,杜宗师能看出来吗?” 妘百草手里拿着蓝瓶毒药,无意识般道:“那可是千金难求杜宗师,必能算出三弟灵魂在哪里。” 妘千陌喃喃道:“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妘百草欲抬臂的动作一顿:“他都霸占了三弟身体,有何对不起。” “那样的残腿……”妘千陌摇摇头,“看他那么崩溃,显然也不是他愿意的。” 妘百草沉默片刻:“且看杜宗师怎么说吧。” 若命定如此不可改,便还是将他当作亲弟弟,毕竟那还是三弟的身体,流着和他们相同的妘家血。 投水后的三弟变化太大,让人很难不怀疑。 三弟因残废不能练剑习武,只能学学文的东西。十几年下来,字写得格外好,丹青也在名师水准。 即便溺水能让人丧失记忆,固有的习惯和技能却不可能颠覆。 妘青芜的握笔姿势就很不对。 更别说那哩溜歪斜、狂野得看不懂的字。 真草隶篆,哪个都沾不上。 还有那短胳膊短腿短身躯的怪画。 根本不是流风国的东西。 堡主老爹不在家,未来堡主和另一根妘家支柱背着妘青芜私议后,一致认为三弟可能被夺了舍。 只是未来堡主更倾向于夺舍之人,属被动受之,没有主观故意。 妘百草未下论断。 即便妘青芜的表现让人觉得他很无辜,甚至是在替三弟受灾受难,也还是要等杜宗师的神算结果。 妘璎怀里揣着妘家未来堡主的私信,信里除了念恩道谢、拜托恳请之词,还有妘青芜的生辰八字,只等见了面,结果就会出来。 四弟言行佻?,跅弛放荡,看起来像个不靠谱的,实际上心思很是细腻,且在暗器和毒药的天赋上,并不输于两位兄长。 只是人虽聪明,却不肯好好干,一天到晚在外浪荡游玩。 妘百草怀疑四弟是怕自己夺了大哥二哥饭碗,伤兄弟情,才故意懒懒散散,把勤奋收起来。 因为他也暗中担忧大哥会把他视为继承堡主之位的威胁。 一山不容二虎。 虽然大家都默认大哥是克绍箕裘的未来堡主,也没想跟皇子夺位似的,打算展开激烈又残酷的竞争,但大哥信不信,心里有没有觉得二弟是绊脚石,属于潜在敌人,谁也说不准。 可他又不愿因此藏拙,把自己弄得像驽骀劣马,绝世庸才。 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活那么憋屈? 大不了被大哥猜疑并出手,最坏也不过一个“死”字。 还能怎么样呢。 埋没自己才华,选择窝囊过活、蛰居度日的事,他绝不会干。 而妘青芜如何也没想到,妘家老大老二暗地里有这种骚操作。 半个月后,在强壮车夫“吁”的一声吆喝下,马匹的啴啴喘息声中,外素内奢的马车停在一个名叫瑀陬城的小城城外。 经过这一路,因始终没有机会靠近妘青芜,又不好意思觍着脸往上凑的兰尽落,如有荧荧星光般的眼睛,已渐渐黯淡下去。 他将众人安置在客栈,又点了一桌佳肴盛馔,才带昱晴川去了那片隐蔽山谷。 青羽早已从琼雨国回来。 只是,他成天抱在怀里的那只可爱小兽,已经恢复金暮黎的人形模样。 紫色騟马散在一旁悠然吃草。 青羽盘膝闭目,平静如湉湉水面。 夜梦天坐在雪发绾起的女子身侧,舒眉展眼,笑逐颜开,好像有天大的喜事。 惟不见小虎犊。 昱晴川背着布囊毒箭,兰尽落手执妘青芜交给他的一纸短笺。 迈步朝三人走去。 金暮黎动了动。 夜梦天立即搀着她手臂,扶她站起来。 金暮黎无奈地翻个白眼。 夜梦天笑得像低智商:“小心点好,小心点好。” 兰尽落顿住脚步,目光定在金暮黎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天界神兽……怀孕了? 第210章 拼音暗号 日薄崦嵫,暮色朦胧。 金暮黎拿着那张素笺,立在客栈门前,面带笑意。 素笺上没有姓名,也没日期,只清晰写着abcdefg…… 一串拼音。 这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东西。 除了她,没人知晓它们,以及写它们的人,来自哪里。 虽然她是天界神兽,来这里有前因,但不排除时空缝隙出现时,有其它魂魄懵懵懂懂飘过来。 异空间的魂魄不归本空间冥界管辖,只能进驻别人身体。 要么夺舍,要么共用,要么赶巧正好对方死,尸体借由异界魂魄复活。 根据兰尽落和昱晴川的描述,那个叫妘青芜的男子,应该属于第三种。 可惜,那具身体是个残废。 真是既幸运,又倒霉。 原本,她可以不搭理这个和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但想到那缕游魂在这里生存很不容易,又不远千里找上门来,总也该去见一面。 金暮黎叹口气:就当是可怜可怜他吧。 妘青芜很快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因太过激动,他竟想站起来。 若非小厮眼疾手快,捞扯一把,他得从楼梯滚下。 金暮黎边跨门槛,边招手笑道:“别急,北鼻,我来了。” 一句极具代表意义的北鼻,让妘青芜鼻腔发酸,泪盈满眶。 终于见到和他一样的人了。 在这满地陌生的世界,以后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金暮黎一步步踏着楼梯。 妘青芜的目光由低到高往上移,紧盯她的脸。 待到轮椅前,金暮黎很礼仪地伸出手:“你好,妘先生,我叫金暮黎,很高兴认识你!” 妘青芜一眨不眨望着她,眼泪流了出来。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哽咽道:“你好,金小姐,我叫妘青芜,很高兴认识你。” 金暮黎一手与他相握,一手轻拍他的肩:“别哭,在这个世界,你并不孤单。” 妘青芜含泪点头又仰起:“我能要个拥抱吗?” “当然可以。” 金暮黎俯身抱住他。 妘青芜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与她紧紧相拥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也像抱住失散多年的亲人。 夜梦天的脸,黑了。 金暮黎料到这家伙会吃醋,看都不看,就冲他的方向摆摆手,示意他不许出声。 夜梦天只能很憋屈地忍着,眼睁睁看自己娘子和别的男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 好悲愤。 好气。 可他也因这个男人,彻底了解了金暮黎的合魂秘密,知道苍穹广阔到有无数空间并列运行。 身处楼梯口,两人不可能抱太久。金暮黎推着轮椅,亲自将他送回房间,又关起门,聊了很久。 化成杜宗师模样的青羽早就被妘璎趁机请走,房里只有金暮黎、妘青芜,以及非要跟进来的夜梦天。 金暮黎拿他没办法,只好向妘青芜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夜梦天,也是我老公。” 妘青芜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惊讶道:“你已经结婚了?” “不,我们是先上车,后买票,”金暮黎哈哈笑道,“还没去官府领婚书。” 以后也不会领。 妘青芜翘了翘拇指:“牛掰!” 金暮黎伸手拿茶壶要倒茶,却被夜梦天抢去,也不与他争,只勾着嘴角笑道:“有钱,能打,就是爷。即便有人想管,也没那个胆。” “的确,”妘青芜点头赞同,随即,神色黯然下来,“可惜这具身体是个残废,家族声名再煊赫,也帮不上忙,使不上力。” “那也不怕,”金暮黎将夜梦天倒好的茶递给妘青芜一杯,“妘家堡的势力那么大,又那么有钱,没人敢欺负你。” 她歪歪脑袋:“长得还这么帅,不知得有多少颜狗想嫁给你。” 妘青芜被逗笑。 金暮黎打量他的脸,目光又在他白皙的耳垂上游移,一边想象一边道:“理成碎发,再打个耳洞,戴上黑耳钉……我草,帅炸苍穹啊!” 妘青芜笑出声来:“你这脏话……现在听着好亲切,哈哈!” 金暮黎也大笑起来。 夜梦天越来越听不懂两人说什么,急得直转圈。 “你是屁股长钉子了吗?”金暮黎指指房门,“出去出去,绕得我头晕。” 夜梦天眨眨眼,面露委屈之色,大型宠物犬般乖乖坐下不动。 妘青芜看得既想笑,又想撵人:“夜大哥,我只是和暮黎聊聊天,把她当朋友,你不用担心的。” “谁说我担心?我才不担心,”夜梦天死鸭子嘴硬,“她怀孕了,我只是留下来照顾她。” 妘青芜愕然,这才看向金暮黎并不明显的肚子:“几个月了?” “几……”金暮黎没法儿答。 神兽怀孕到产崽儿不是按月算的,而是按天。 且孕期各不相同。 她是天界衍兽秘术的产物,一个娘,两个爹,谁知是一百天就产崽儿,还是两三年才生娃? 她若说怀孕还不到一个月,恐怕妘青芜会把她当怪物。 “最少有四五十天了吧?”还未想好怎么说,妘青芜已经自己把话接了过去,“我记得咱们那边四十五天就能化验检查出来。” “你记得?”金暮黎看他的手,那手太漂亮,就像专门画画弹钢琴的,“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我……”妘青芜低下眉眼,声音酸涩,“刚读完高中。” “我草!”金暮黎忍不住爆了句粗,“那你亏了啊!” 妘青芜愣了下:“啊?” 金暮黎拍着大腿啧啧两声:“十几岁的少年,穿到二十几岁人身上,可不亏了嘛!” “……”妘青芜短暂茫然后,噗哧笑出声,“你……你真是……” 金暮黎也笑,冲他抬抬颌:“哎,我说,不管咱们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为情还是为仇,既然来到这里,就不要再想那么多,想太多没意义。” 她顿了顿,敛容正色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再活一次,咱们不能辜负老天的好意。” 妘青芜望着她,许久,才笑了笑:“也许时间长了,我才能有和你一样的想法。” 金暮黎好人做到底:“你可能觉得自己很惨,但实际上……我来这里时,这具身体被仇人捅得到处都是血窟窿,没一处完好,我是忍着巨痛,拖着血糊糊的身体,一路爬到隐蔽之处为自己疗伤的。” 夜梦天抓住她的手,露出心疼之色。 妘青芜则惊呆了。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看,我比你惨多了,”金暮黎继续道,“大量失血,又缺药,还得隐藏起来,不能让仇家发现已死之人复活,再追来补一刀。” 妘青芜矍然惊视,几乎失了语言功能:“那、那你……” “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金暮黎苦笑,“我认识止血草药,自己爬着找山洞藏身时,路上薅了点儿。等血止住,饿着肚子养两日,才忍着全身疼痛,重新找药。” “你……”妘青芜垂下眼帘,声音微颤,“你可真坚强!” “想活就得坚强,想活得好,更要坚强,”金暮黎道,“老天既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就不能浪费。放任新的身体鲜血流尽,再死一回,我做不到,也不可能,毕竟,” 她的声音沉了沉,“没有人那么走运,魂魄刚离开那个躯壳,就能碰到才死的新身体。魂魄一旦根据本能游荡到冥界,久了,就会失去所有记忆,直至彻底消散。” 妘青芜愣了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金暮黎忽悠他:“我爸是道士,我妈是过阴人。” 坐在旁边的夜梦天:“……” 这句…… 纯属是鬼扯。 不愧是冥尊坐骑。 “所以你别总觉着自己倒霉,”金暮黎指指自己鼻子,“想想我,跟我比。你虽然残废,却有爹有妈有兄有妹,不仅那么多人疼你爱你,还有那么硬的后台,那么强的背景。我呢?我没爹没妈,也没兄弟姐妹,一个人孤苦伶仃,没钱没势没靠山,一穷二白,还被捅得全身血洞,差点死掉。好不容易养好伤,活过来,还要靠打打杀杀才能填饱肚子。” 被她这么一说,妘青芜顿觉自己好像真比她幸运很多倍。 两人相对噱谈,一直聊到吃夜宵,吃完夜宵接着侃,都没睡意。 夜梦天撑着脑袋打瞌睡。 给出许多令人心动的条件,连哄带骗,才把百姓们弄到灵榇城。 为了让他们安心定居,他亲自招聘衙役逻卒,指挥他们改善灵榇城的居住环境,让百姓看到官府诚意。 青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比暮黎已经回来更惊喜的天大好消息。 她不仅化成人形,恢复了记忆,还怀了孕。 怀孕是因。 幼兽无法承受孕体,青羽将她带回冥界。 冥尊出手。 顺便用了去瘢痕的药。 夜梦天笑得合不拢嘴,跬步不离。 什么将军,什么城主,什么官什么权,统统见鬼去。 他推掉所有事务,一心陪孕妻。 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他本就不贪权,不恋势,家里也不缺钱。最爱的女子怀孕了,怀的还是他的宝宝,自然是什么都滚蛋,只把娘子放眼前。 金暮黎见他乐得几天几夜没睡觉,这会儿才打起盹儿来,不由觉得好笑。 心里却一片柔软。 她拍拍妘青芜的臂膀,笑道:“先聊到这儿,我要带我男人去睡觉。” 妘青芜被她粗俗的语言逗笑:“行,那咱们睡醒后再聊好不好?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金暮黎打个响指:“木问题!” 两人互道晚安,金暮黎将人推醒拖走。 回到自己房间,夜梦天将爱妻抱在怀里。 自从人魂珠和兽魂珠的天地二魂珠全部找齐归位,金暮黎的皮肤就成了降温和取暖神器。 冬暖夏凉。 抱着她格外舒服。 怀孕初期,夜梦天不敢不老实,亲吻片刻,便忍住手脚。 金暮黎闭着眼,想的却是妘青芜的事。 那孩子高中刚上完就死了,且眼中并无刻骨恨意,可见是自杀~~病死没什么不能说的,既然未提,必是未得绝症之类的大病。 虽然他谈学校的话题不多,但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 成绩不好不坏,既非学霸,也非学渣。 喜欢写诗,画画。 这样的艺术生都有浪漫情怀。 也经不起感情挫折。 一旦被骗被抛弃,就容易钻牛角尖,把自己逼上绝路。 “暮黎,怎么还不睡?”夜梦天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在想妘青芜吗?” 金暮黎睁开眼,扭头看他半晌,才几乎笑出声来:“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很歧义?” “是吗?我没感觉啊,”夜梦天装傻充愣,“暮黎你误会我了,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 “哦,”金暮黎嗤笑,“那我还真是误会你了。” 夜梦天点点头:“嗯。” 随即却沉默下来。 金暮黎伸手捏住他脸颊肉:“那我如此大度的夫君怎么还不睡觉?” 夜梦天轻哼一声,将脸埋入她的颈窝里。 一动不动。 除了嫉妒妘青芜,他的心里还有些难受。 暮黎的过去,太令人心疼了。 即便已经知道不少,但今天听她自己说起时,胸口还是闷闷的,堵得很。 金暮黎无奈叹气:“他的实际年龄只有十八九岁,与这个世界相比,十八九岁在另一个空间,还是正读书的年纪,对感情的认知既不全面,也不成熟,很容易冲动行事。” “你是说……”夜梦天迟疑道,“他是感情受挫,自尽而死?” “嗯,”金暮黎干脆翻个身,面向他,将他的脸捧在手心,“别为难他。在那个地方,他只是个孩子。” 夜梦天沉默片刻,才点点头。 “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他和当初的我一样可怜,”金暮黎慨然低叹,“原本只是过来看看,现在……” “你想帮他?”夜梦天立即接道。 “若是以前的我,肯定懒得搭理。毕竟,太脆弱的人,你这次帮了他,他下次还是会因别的事去死,总有想不开的时候。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时间精力去管,不如早死早超生。可……”金暮黎摸了摸肚子,“大概怀了宝宝的人,想法都会和以前不一样。” 准妈妈们会思考,若换作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愿意别人这么想,漠视不管。 哪怕帮一把,他还是死了,也算尽了力,算为自己孩子积德。 德厚,则平平安安,常遇贵人。即便命中有灾,也会化险为夷。 夜梦天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将人揽入怀中,明憭道:“都听你的。” 他摸着她的发,温柔低语:“你想怎么帮,为夫都配合你。” 金暮黎亲了他一口。 夜梦天回亲。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道:“睡觉。” 话音刚落,却听隔壁传来推桌子的声音。 “怎么回事?”金暮黎几乎跳起,“是青羽的房间!” 夜梦天将人一把拽回,气得想咬她一口:“说过多少次,你现在是孕妇,不能生气,不能急,不能剧烈动作,不能~~哎哟!” “唠唠叨叨烦死了,”金暮黎挥手将他扫开,“我特么就是怀个孕而已,你个大男人成天叽叽歪歪没完没了。” 说着话,人已开门蹿了出去。 夜梦天后背撞墙板,只是微疼,赶忙爬起来追过去:“暮黎,暮黎你慢些,别跑那么快,万一摔……呃……” 金暮黎“啪”的一声将刚踹开的隔壁房门快速合上,脸色忽青忽白,眼神飘忽不定。 青羽他……他竟然…… 那个墨擎御…… “我草!”金暮黎拉着夜梦天几步跑回自己房间,关门瞪眼,“怎么如此劲爆?” 这视觉冲击力。 真人秀啊。 雨久自旸,旸久自雨。 窗外雷声虺虺,风雨欻至。 房门突然被敲响。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金暮黎勾起嘴角,青羽却像正在干坏事却被小孩子撞见的家长,羞愧而不安。 墨擎御靠在栏杆上,伸着长腿,一脸悠然。 第211章 六万年前蟠桃会 夜梦天躺上一会儿,却睡不着了。 金暮黎支肘撑臂,见他正大睁着眼。 “你不困吗?”金暮黎重新放平身体,“之前还打盹儿来着。” “我……”夜梦天用额头轻轻抵了抵她的额,又在鼻尖上亲一口,低声道,“我去洗个冷水澡。” 金暮黎心里叹口气,没拦他。 听着那人下床穿衣,开门出去,她翻个身,又想了会儿心事。 恢复记忆后,她就拜托青羽独自去了趟羝羊森林,带许多灵草灵石给易锦,希望他尽快练有所成。 不是她不想亲自去,而是感觉有些对不起易锦。 权衡之后,觉得还是先让青羽帮忙把东西送过去比较好。 并叮嘱青羽不要提她,更别告诉易锦她已痊愈清醒的事。 等她产下崽崽儿,自己再去和易锦解释。 夜梦天一个冷水澡洗到天亮。 金暮黎早已径自睡去,醒来才发现夜梦天不在屋里。 是根本没回来。 不由摇头失笑。 别说夜梦天对旁人没兴趣,即便有,他也没那个胆。 只要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哪怕洗个八百遍,她也能闻出来。 这就是神兽的可怕之处。 人的鼻子再灵,也到不了这种程度。 偏偏金暮黎还有很严重的洁癖。 厌倦了,可以直说,可以离开,往后再无牵扯。 可若脚踏两只船,她定会本能露出兽性凶相,亮出利爪直接撕了对方。 夜梦天曾被青羽警告,让他不要动易锦。 这么聪明的人,自然能举一反三。 野兽鼻子尚且比人灵敏,何况神兽。 他不傻。 所以冲完凉水澡后,便去了兰尽落房间。 一则,只有兰尽落那里亮着灯,二则,他将兰尽落当人证。 证明他没有乱跑的清白。 兰尽落当时正拿着一叠纸发呆,开门后又默默走回去,也不问夜梦天半夜找他什么事。 这一看就是有情况。 夜梦天走过去,便见纸上写着…… 写着啥? “这是……”他俯下身,凑近,感觉那些潦草狂野的字还是难认得很,“什么?” “不知道,”兰尽落木偶般答道,“从青芜房间顺来的。” 夜梦天干脆将纸张拿起,一张张翻看,努力辨认内容。 倒还真给他辨出一页。 上面写着:爱与伤害 此时 笑靥轻漾,如融花雨漫天 彼时 伤于庸常,似坠无情浩瀚 春风夏日 秋月冬雪 情之心绪 疾于四季变幻 曼妙而忧惶 花树之下 为你续上一盏清香茶汤 林间漫步 看你的影子被夕阳拉长 八角亭中 抚弦一曲静夜凭添清凉 凝目笑望 抿唇轻移甜吻魅惑印上 清晨迷雾 你化身展翅飞离的凤凰 火轮高挂 我冷看再失心中的骄阳 人生反复虚度就此蹉跎 却无悔于悄然流逝的时光 “难道是……”夜梦天正猜测,似又觉得不对,便未说下去。 随后猛然想到什么,提醒道:“暮黎应该能看懂!” “对啊!”兰尽落噌地站起,夺过他手里的纸,“我马上去找她!” “发什么疯?”夜梦天一把扣住他肩膀,原本很优雅的人,此时却瞪着琉璃眸,“我娘子在睡觉!” 大有一副你若敢去打扰她、我就立马弄死你的架势。 “……”兰尽落秒怂。 但他怕的可不是夜梦天,而是那只人形神兽。 两只凶悍的庞然大物在高空翻滚厮杀的恐怖情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夤夜里,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 最后,相继趴在桌上睡着。 直到醒来,兰尽落才想起问道:“你昨晚来找我干什么?” 夜梦天:“……” 夜雨已停,清风拂面,远处山村炊烟袅袅,雀声啧啧。 村周畇畇田地,平坦整齐。 额前系着一字巾的金暮黎站在树梢上,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别的不说,这个世界,空气是真的好。 没有汽车尾气,没有炸弹烟雾,没有核武器威胁。 也没有水化解不了、土腐烂不了、时间都难以让其消失的物质。 “暮黎!暮黎你在哪里!” 声声呼唤带着焦急传入耳中。 金暮黎淡淡翻个白眼,又嘴角轻扬起来。 夜梦天回房后看不到人,慌慌张张跑出来边找边喊,见此情景,腿都要吓软:“暮黎你站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快~~哦不,慢点儿,要慢点儿,别太急,千万不能摔着!” 金暮黎:“……” 那个青山玉树般、淡定从容的男人哪儿去了? “大清早的喊魂儿呢?”金暮黎飘飘落地,“我是瓷器做的吗?” 夜梦天连忙过去搀掖她胳膊,跟伺候老太后似的笑道:“为夫只是关心则乱,娘子别生气。” 金暮黎怎么可能真生气:“昨夜去哪儿了?” “去兰尽落房里了,那家伙好像有心事,”夜梦天掏出准备好的证据,“对着这东西发了一晚上的呆,说是从妘家堡偷~~借来的。” 金暮黎瞥他一眼,接过那叠纸,心里有些好笑。 纸张已被无意打乱顺序,金暮黎看着最上面那张纸上的字,眼里闪过一丝讶然:“谁~~” 刚要问谁写的,又猛然打住。 这样的现代诗,东西又来自妘家堡,除了妘青芜,没有第二人。 “这毛笔字……”她笑了起来,“和我刚来时有的一拼。” 即便会写诗会画画,没有专门学毛笔字练书法,也是和她一样,几乎连这里的小学生都不如。 “娘子的字可比这好看多了,简直是天渊之别,”气质绝伦的男人干着拍马屁的俗事,“而且我看了许久也没看懂,这到底是书信,还是民间小调。” “是诗歌,另一个空间的东西,”金暮黎边看边道,“这首是妘青芜写的情诗。” “为夫见识弇陋,昨晚看了两遍,有几个字实在认不出,”夜梦天环住女子的腰,笑眯眯的望她侧颜,“娘子帮为夫念念?” 金暮黎挑了几个笔画最多、墨坨成一团的字点了点:“这几个?” 夜梦天亲了她一下:“娘子真聪明!” 金暮黎笑道:“我也只能带猜着念。” 夜梦天道:“又不是军情,错了也不要紧。” 金暮黎便念了: 既已遇见 我怎会让你的爱情荒凉 又怎舍剑刺你的心脏 为博一笑 我展示了从未有过的轻狂 为了爱你 我用尽所有的力量 太过在乎 胸襟由宽广变得狭长 爱意像野草般蔓延 嫉妒和猜疑令人亦疯亦盲 时而甜蜜 时而忧伤 时而憧憬 时而彷徨 相爱相虐 互思互伤 心绪难测 遥远却时刻紧张 我把你刻入灵魂 我把你捧在手心 我把你轻放于鼻尖上 分秒凝望 “……”金暮黎念完后,不由轻叹一声,“连我这样写不出五言绝句七言诗的人看了,都有种表达不出来的复杂感觉,可见他后来受的情伤有多重。” 爱得重,才伤得深。 网恋果然害人,早恋更害人。 学生不好好上学,恋什么爱呢,唉! 夜梦天想到那人丢了魂儿般的模样,灵光一现:“难道兰尽落他……” 两人对视一眼。 金暮黎挑挑眉。 话题却默契的未再继续。 因为已经到了客栈门口。 青羽还未回来,夜梦天叫了兰尽落和昱晴川。几人正吃早饭,妘青芜被妘璎和小厮抬着轮椅下楼。 “哈喽北鼻,早上好!”金暮黎招招手,“气色不错,看来昨晚睡得很好啊。” “早上好!”妘青芜精神状态极佳,脸上挂着笑,“听见你在楼下点餐,就想过来和你一起吃饭。” 他看到金暮黎身边的夜梦天,想起这人防贼般的醋劲儿,便补了一句:“可以吗?” “一起吃饭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来来来,赶紧坐,”金暮黎招呼道,又用手势示意,让昱晴川坐到兰尽落那边,腾个位置,“我正准备饭后邀你一起出去玩呢,你就来了,倒省得我再跑。” “好啊,我也……”话未说完,忽然迟疑一下,还看了眼夜梦天。 金暮黎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夜梦天一脚。 夜梦天委屈又无奈:“娘子的主意很好。” “他双手双脚赞成,”金暮黎笑嘻嘻,如同泼辣少女,“你也不用担心觉得连累我们,若有这种想法,咱俩以后就没的玩了。” 妘青芜的轮椅被推到原本空着的那方,妘璎则坐在昱晴川腾出来的位置。 金暮黎将小笼包和油炸薯蓣往妘青芜面前推了推:“只要聊得来,就不会觉得是累赘。再说我一直忙着糊口养活自己,也是哪里都没玩过,亏得很,这次倒是个补偿自己的好机会。有你这老乡搭伴,比谁都强。说只有咱俩能听懂的话,骂他们听不懂的娘,嘿,妙不可言!” 妘青芜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拿起筷子,特意去夹金暮黎推过来的小笼包。 贴身小厮为他盛了碗瘦肉粥。 看三少爷不但不再寻死,还一扫之前的病恹恹,对食物也真正有了兴趣,他开心得很。 兰尽落目视妘青芜清瘦却好看的笑颜,又转向他执箸的手,眼睛有点发直。 却不知,妘禛禛正站在二楼栏杆里望着他。 金暮黎也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和夜梦天在桌子底下碰了碰膝盖。 妘青芜吃了口小笼包,才好奇道:“昨天就看你额头绑了根布条,是以前学武术落下的习惯吗?” “不是,”金暮黎笑了笑,“我额头有秘密,暂时不能见人,具体的,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好不好?” 妘青芜立即联想到“血糊糊”、“满身刀伤剑洞”等惨烈之词,以为她在重生那天破了相,不愿让人瞧见,才用一字巾遮起来。 他的心里顿时充满同情和怜悯,又觉得自己不该揭人伤疤,便有些愧疚,低低道:“好。” 金暮黎知道他误会了,却不解释,屈起指关节敲敲桌沿道:“不过兄弟,咱丑话可得说在前头。我这人呢,比较偏向于武,不好文。除了揎拳捋袖打架斗殴,写诗画画之类的,我真是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你可别因为这个瞧不起我。” “不会不会,”妘青芜连忙摇头,反被提醒后,他有些惊慌恓惶,“我不仅手无缚鸡之力,身体还残废,你不要瞧不起我才对。” “喔唷,怎么可能!”金暮黎摆摆手,彻底颠覆了曾经那言简意赅冷冰冰的形象,“你小子不但有才华,还是大金主,妘家堡黄金万镒,我以后还指望抱你大腿呢!” 妘青芜才不信她的鬼话,但心神却放松下来不再紧绷,笑道:“今天我们去哪里?” 一直安静用膳的妘璎忽然道:“今日所有花销,妘家堡出。” “好!义气!”金暮黎一拍桌子,“兄弟,就等你这句话呢!” 兰尽落和昱晴川吓一跳。 夜梦天失笑摇头。 ~~ ps:小歪诗是四年前写的,从本子里扒出来用一下。 (本章被屏蔽,修改第一次时未通过审核,第二次修改时做了大量删除,开头一千四百字的情节整个删掉,原文另保存) 第212章 瑀陬城遇混混 一行人离开客栈前往瑀陬城时,青羽仍未回来。 金暮黎猜测他可能是找毒箭所有者的麻烦去了。 更可能的是,墨擎御也跟着。 她不必特意等。 除非他不愿不打算找,否则无论她在哪里,青羽都能找到她。 妘青芜的心情太过激动,加上在马车里闷了十几日,此时迫不及待想出去透透气,完全不顾长途跋涉时的颠簸劳累尚未彻底恢复。 好在他不是坐马车就是坐轮椅,不需要骑马走路,玩也算休息。 “这里没有酒吧电影院,也没有ktv游乐场,除了自然山水,也就只剩酒馆茶楼饭庄什么的了,”进了城,金暮黎边走边和他聊天,心情同样很好,“青楼倌馆赌场你不可能去~~当然,我也不会带你去。” “那可不一定,”妘青芜笑道,“我一直想知道古言小说里的青楼到底什么样子,现在终于有机会,还不用女扮男装那么麻烦,为什么不去看看。” “我去,不是吧骚年,”金暮黎笑出声来,“你真这么想啊?” 妘青芜低下头,令人看不清神色,片刻后再抬起时,脸上已经扬着似要忘记所有过去、告别一切悲伤的笑:“少年以前就是因为太单纯,才被人耍得团团转,现在该迅速长大成男人了。” 金暮黎笑了笑,正要开口,走在后侧的兰尽落却突然接话:“温柔乡可不是让男人快速成长的地方,那里只会让人变得堕落又肮脏。” 这话没毛病,妘青芜无法反驳,顿时失了音。 金暮黎侧首看了兰尽落一眼,又和夜梦天交换个只有你懂我懂的眼神,啧啧笑道:“咱们兰公子不仅长得好,觉悟还很高。” 她的目光又往妘禛禛那边瞟了瞟,“是个可以终身依靠的良人。” 妘禛禛正因兰尽落说的话而望着他,闻言,双颊竟泛起红晕,眼睫也垂了下来,脸上羞意藏不住。 女子再泼辣,到了心上人面前,也会大变样。 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能让少女扯着嗓门说话,抱着鸡爪大啃特啃,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形象的,肯定是兄弟,而非恋人。 反之,男人也一样。 憨货昱晴川点头附和道:“金庄主说得一点没错,兰大哥真的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以后谁嫁给他都不会吃亏,一辈子不愁吃穿。” 兰尽落:“……” 这是吃亏不吃亏的事吗? 金暮黎噗哧笑了出来:“只是不愁吃穿啊?” 又俯身和妘青芜咬耳朵,“换到咱们那边,肯定要被当事人掐下二两肉,问这狗东西会不会说话。” 妘青芜低头闷笑。 光滑细腻、皮肤白皙的后脖隐隐露些出来。 妘禛禛再次偷看兰尽落,兰尽落却已盯着妘青芜的后颈。 平日风流倜傥、此刻只静静观察的妘璎,目光在众人身上淡淡流转,若有所思。 杜宗师看了大哥的信,又见过三弟本人,只需掐指一算,便八九不离十。 昨日他已直言不讳地说,三弟阳寿已尽,此时正在冥界走章程办手续,待十殿阎罗判其无罪,就可排队等待,进入轮回。 如今这个妘青芜的身体里,住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有此巧合,也算他与妘家有缘分。 既然上天安排由他代替妘青芜活下去,妘家不如真心接纳。 起码,这个异界灵魂的存在,能让妘青芜的躯体继续行走人世间,不会腐烂成泥。 这对妘家堡堡主和夫人来说,其实算是莫大安慰。 毕竟他的身体里,流的依然是妘家的血。 这点,谁都无法改变。 妘璎轻吐一口气。 大哥也是这么想的。 但怎么和爹娘说这件事,还得仔细斟酌,商议商议。 三哥投水自尽时,他俩不在家,还不知道三哥的躯体里换了灵魂。 是待他们回家后,立马说出这件不可思议的事,还是先瞒着,慢慢等合适时机,得由大哥拿主意。 而且…… 妘璎看向谈笑风生的金暮黎。 这两人言行一样怪异,互相听得懂,显然是…… 原本以为妘青芜被昱晴川的故事吸引,才指名要见金暮黎,如今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寻死两个月,都未在兄弟妹妹面前掉眼泪,昨日却和眼前这个陌生女子抱头痛哭,还畅谈入夜。 说明什么,应该很清楚了。 竟能看到两个靠别人尸体继续活下去的异界魂,简直是匪夷所思,说出去都没人信。 若非亲眼目睹,亲耳所听,打死他都不信世上会有这种离奇事。 昱晴川回答了什么,他没注意听,待回过神,人已站在一条街的街口。 “这里算是瑀陬城的商业区,”金暮黎接过小厮手中的轮椅,顶替了他的位置,“虽然没有高楼大厦,却也繁华得很。” 妘青芜微微摇头:“在我眼里,高楼大厦冷清得很,没人气,还不如到处摆地摊的夜市集镇热闹。” 金暮黎哈哈笑道:“我等吃瓜群众,英雄所见略同。” 妘青芜被这不伦不类、没啥联系与逻辑的话语逗笑。 清风掠面,天空不时飘过一缕白云。 金暮黎推着轮椅,对商人或百姓投来的异样目光视若无睹,却和妘青芜低声打趣:“看看咱们这帮人的回头率,啧啧,简直是明星集体出游的待遇。” 妘青芜扭头笑道:“金小姐,能不能帮我们签个名?” “阔以!”金暮黎豪气道,“八毛钱一张,来者不拒!” 妘青芜哈哈大笑。 笑比哭更具有感染力。 即便众人没听清他俩说了什么,却也都跟着扬起眉,勾起唇。 兰尽落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不自知的温柔与宠溺。 “虽然我是干啥啥不行,打架第一名,但颜值还可以,”金暮黎道,“加上你这贼帅的长相,啧啧,这场子简直就是咱俩给撑起来的。” 妘青芜听她没脸没皮的夸自己,还顺便夸夸他,怎么也忍不住嘴角笑意:“是是,您说的都对。”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逛摊子,偶尔挑拣新奇有趣的物品。 妘青芜对她专门花时间陪自己心存感激,便想借机送她些东西。 可惜,金暮黎什么都不要,只道:“我这人不贪,妘老板包吃包住就行。” 妘青芜只好笑应。 什么都不缺,自然是个极有钱的。妘青芜不再勉强,心里却想着以后若有用得着他这残废的地方,定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是那种你对我一分真心,我便还你十倍的人。 可若受到伤害,心理创伤也是成倍往上翻,很难释怀。 短短时间里,金暮黎便感觉到了这一点,夜梦天也似有所觉。 为了活跃气氛,逗妘青芜开心,金暮黎在路边摊上买了个小手锣,一边走,一边不时歪头敲一下。 跟个小毛孩子似的。 众人皆忍俊不禁。 夜梦天只觉自己娘子调皮又可爱,更加喜欢,恨不得把她圈在怀里。 逛完这条街,拐到另一条街,便少了些小摊,多了几个玩杂技、耍刀卖艺的。 这些东西,妘青芜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看时觉得相当普通俗气,如今真人实景在眼前,才觉得其实挺有意思,并非想象中那么无趣。 兰尽落走南闯北,自然是早就看腻。妘青芜带着淡淡笑意看杂耍,他则看着妘青芜。 那含情目光,只有瞎子看不见。 此情好比你在桥上看风景,他却看着看风景的你。 你与桥,都是他眼里的风景。 不同在于,你比风景更好看,更特别。 妘青芜不是感觉不到那时不时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但却一动不动,装作不知。 妘禛禛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之前只是怀疑,不肯相信,现在若还蒙着眼睛,就是自欺欺人。 她转开脸,有些伤心。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一个人,情敌竟是自己亲哥哥。 幸运的是,哥哥并非断袖。即便兰尽落对哥哥表示好感,哥哥也不会给予一丝一毫的回应。 想到这,她又猛松一口气。 正在这时,几个衣衫不整的小混混叼着草、抖着腿,晃了过来。 他们本是来找卖艺人麻烦、勒索些钱财的,没想到围观之人里,竟然有个让人眼睛一亮的妞儿。 第213章 帅霸不想死了 因为是围观,大家站的位置便有点散,又是背对着小混混,所以谁也不知道妘禛禛其实不是一个人。 不过就算真是她一个,也轮不到几个街头混混欺负。 她心里本就因为兰尽落眼里没有她而憋着一股劲儿,此时正好把委屈兜头撒在不长眼的人身上。 马鞭一甩,直接抽向伸过来想摸她的咸猪手手背。 那人“嘶”的一声发出痛叫,迅速缩回,眼珠子都快瞪红了,骂得齆声齆气,咬牙切齿:“你个臭娘们儿,竟敢打小爷?” “打你还要挑日子?”妘禛禛不但不怯,反而追着打过去,“敢在小娘面前称小爷,看我不把你个出言不逊的孙子打得遍体开花满地找牙!” 这边动静太大,看杂耍的观众陆续转过身,之后便被吸引,杂耍也不瞧了,都盯着少女追混混。 可混混有四五个人,且不要脸得很。 别说什么男人不打女人,连围殴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妘璎平日看着吊儿郎当,放荡不羁,却最见不得妹妹被欺负,冲上去三拳两脚就把几人揍得趴地上哭爹喊娘,完全不讲风度不风度。 金暮黎、夜梦天、昱晴川等也已转过身,但谁都没动。 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妘璎塞牙缝,实在不需要他们出手。 妘青芜来到这里两个月,从未出过门,如今亲眼看四弟和小妹打架,才被有颜色的灵气震惊。 小混混出拳时,带的是最低等的赤色灵气,妘璎和妘禛禛则分别是绿色和黄色。 之前听昱晴川说金暮黎是最厉害的紫灵士,他还没啥概念,此时才真正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竟一时惊呆了。 这可真是一个…… 奇妙的世界。 不过眨眼功夫,几个小混混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街打滚。 观众看得很是不过瘾。 但为了不得罪那些混账玩意儿,又不敢表现出来,待他们放着狠话瘸瘸拐拐跑掉,才很可惜的摇摇头,或继续看杂耍消磨时间,或觉得杂耍没打架有劲,准备离开。 金暮黎拍拍妘青芜的肩:“大帅渣,还不过去慰问慰问你妹妹?” 妘青芜这才回神,连忙转动轮椅。 “没事吧?”他来到妘禛禛身侧,轻声道,“有没有受伤?” 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的妘禛禛立即转身面对他,表情也渐渐变得委屈,眼睛微红:“三哥。” 这还是近两个多月以来,萎靡不振、精神颓废且几度寻死的三哥第一次开口关心她。 妘青芜却不知再说点什么好。 他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新身份。 想了半天,才情绪低落道:“是三哥不好,身体残废,保护不了妹妹。” 妘禛禛蹲身趴到他腿上,“哇”的一声哭出来:“三哥你别难过,禛禛一点也不怪三哥,禛禛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三哥。” 妘青芜不知所措。 他不知妘禛禛的眼泪,大半是因为在兰尽落那里受了冷遇。 不过是借机发泄而已。 最终,还是妘璎解救了他。 他把妘禛禛提溜起来拽到一边,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巾帼不让须眉,哭什么!” 然后一边拿帨帕用力擦她脸上的泪,一边含笑揶揄:“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掉眼泪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啧啧,真是丑死了!” 妘禛禛一脚踹出:“要你管!” 手却已夺过帕子,气恼道,“皮都让你擦破了!手这么重,嘴这么毒,小心以后讨不到婆娘!” 妘璎早已闪身避开,啧了一声:“哥若讨不到婆娘,你就得替哥洗一辈子衣服。” “想得美!”妘禛禛吸吸鼻子,把用脏的帨帕扔到他身上,“明儿让大哥给你找个又老又丑、不爱洗脚的傻婆娘,顿顿吃不下饭,饿死你!” 昱晴川噗哧一声笑了。 夜梦天也被兄妹二人的奇葩对话逗乐。 金暮黎走到妘青芜身边道:“你这四弟和五妹可真是活宝。” 妘青芜刚生出来的低落情绪也被冲得迅速消散:“我也是刚发现。” 金暮黎拍拍他的肩:“小子,你可比我幸运多了,要好好珍惜喔。” 妘青芜没说话。 除了代替妘青芜活下去,他并无别的路。 没有武功,还残废,又没有什么生存技能。独自离开妘家堡,不用自杀,都是死路一条。 而现在,他已经不想死了。 那个人渣还在另一个世界潇洒活着,他凭什么和自己过不去。 不仅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朋友。 朋友…… 他抬头看着金暮黎,低声道:“以后,我们会一直做朋友吗?” “当然,”金暮黎笑着与他对视,“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没文化的学渣,以后就永远是朋友。” “我不会嫌弃你,永远不会,”妘青芜的眼睛里有了光,“因为我也差不多是学渣,初升高时,堪堪够上分数线。” 金暮黎哈哈笑道:“那也比我强。” “强个鸟儿,”妘青芜为了拉近两人间的心理距离,故意爆了句粗,“勉强考上后,学得很累,越来越听不懂,越来越不会。别人做错题只做一次,我得做两次。有时刷题刷得头昏脑胀,还是理解不了。” 金暮黎叹息:“我那时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既没人管我吃饭,也没人管我上不上学,只能靠打架混社会,若非天生力大,打架凶狠,连刀尖舔血的饭都吃不上。” 妘青芜顿觉她真的好可怜。 活了两回,都是孤儿。 好不容易死了,不受罪了,又来这里接管别人无数血洞的身体,继续挣扎着活在死亡线上。 “以后若有用到我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妘青芜抓住她的手,目光怜惜而真诚,“就算我这残废身体帮不上忙,也能借用妘家堡的力量。” 金暮黎笑了笑,正要拒绝,却临时改变主意,道:“好啊好啊,到那时,说不定你也掌握了妘家堡的暗器和毒药,我不用欠妘家堡人情,直接求助你就行啦!” 妘青芜的眼睛亮了亮。 随即,他笑了起来:“好!” 夜梦天轻咳两声走过来:“你们说完没有?可不可以松手了?” 妘青芜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金暮黎的手,尴尬得连忙收回:“对、对不起,我,我只是~~” “行啦行啦,别理他,”金暮黎横了夜梦天一眼,“他若真那么小心眼儿,早就过来了。” 夜梦天只好继续装大度,在妘青芜投来夹杂歉意的求证目光时,冲他笑了笑。 心里直发苦。 从客栈出发到瑀陬城,又逛了两条街,此时已是中午。 金暮黎道:“青芜饿不饿?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 妘青芜以为她饿了,便说好。 于是找了个客多而未满、有专职堂倌迓之于门的饭庄,按人数点菜。 妘璎笑道:“大家想吃什么就要什么,不用给我省。” “粮食可吃不可糟,钱多也不能浪费。”金暮黎并不领情,“若非人心贪婪又自私,白面不会变成雪。” 众人齐齐愣住,昱晴川忙道:“什么意思?是不是有故事?” 金暮黎点点头,讲了天道惩戒人界的古老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下的并不是雪,而是白面。人们从不缺吃的,永远不知饥饿,也不知寒冷。 有天,一个白胡子老头来到一个女人门前,跟她乞讨。 女人不肯。 老头说,把你给孩子垫屁股的那块热饼施舍给我就行。 女人哼了一声,说,不行,热饼给了你,我拿什么给孩子垫屁股? 老头百般哀求,都求不来一个饼,只能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第二日,满天白面都变成了雪。毫无同情心的人类不仅失去了食物,还要挨饿受冻。 故事讲完,妘禛禛嗤笑一声:“尽胡扯,哪有这样的事。” 昱晴川却小心翼翼地看着金暮黎,小心翼翼地问:“这事……是真的吗?” 夜梦天和兰尽落也望着她。 妘璎对这几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金暮黎道:“这是关于天道的传闻,六界之中,皆有记录。但到底是真是假,谁都说不清。毕竟,天道不死不灭,永远存在。六界却人事变动,不断更迭。” 昱晴川惊讶无比:“神界和冥界不是永生不死吗?” “只是寿命比人界长些而已,哪有真正的永生不死,”金暮黎笑了笑,“由天地灵气聚化而成的先天神活得最久,若无意外,能以不同形式存在几千万年。” 昱晴川轻“嘶”一声。 那个数字,大得他有些想象不出来。 正要再问,金暮黎却敲敲桌子:“记得不要浪费就行,先吃饭。” 除了不以为然的妘禛禛,众人都规规矩矩点了菜。 妘璎斜着身子坐着,表面一副轻浮儇佻、纨绔子弟相,内里却将每个人都暗暗分析。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能和杜宗师同时出现在客栈门前的女人,身份不简单。 偏在这时,昱晴川又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金庄主,如果我浪费了粮食,会不会在死后受刑?” “无功不赏,无罪不罚,冥界也一样,”金暮黎看他似乎被惊吓,便安慰道,“十殿阎王会根据所有材料综合评判,而且……” 她忽然顿住,笑了笑,“总之,无需太担心。” 昱晴川迟疑着点点头。 妘璎眯了眯眼睛,对金暮黎,更有一种窅不可测之感。 妘青芜忽然道:“不对啊。” 兰尽落温声道:“什么不对?” 妘青芜却看向金暮黎:“你不说你爸是道士,你妈是过阴人吗?” 金暮黎愣了愣:“是、是啊!” 妘青芜有点气:“可你刚才又说你是孤儿?” 金暮黎暗骂一句:草,穿帮了。 但她很镇定:“他们死了我不就成了孤儿?” 妘青芜:“……” 好像也是。 金暮黎追加两句:“为什么很多算命先生眼睛都瞎掉?因为泄露天机。我爸我妈阳寿折损太厉害,就死得早。我虽被我妈带着过了几次阴,比常人多了解一些东西,但自她死后,我就再也进不去了。” 夜梦天悄悄别开脸。 娘子睁眼说瞎话的样子不能直视。再视,他都跟着信了。 妘青芜为自己的莽撞和不信任而殊觉歉然:“对不起,我……我不该怀疑你。” “没事儿,”金暮黎伸手拍拍他的肩,“有质疑就该说出来,不然误会越闹越深,就算最后能解释清楚,感情也已经伤了。” 妘青芜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心里轻松了些:“那以后你想知道什么,也来直接问我,我也不会生气的。” 金暮黎点点头:“好的,帅霸。” 妘青芜噗哧一声笑:“你发明的新词儿?” “不知道算不算,毕竟我在那边已经死好几年了,”金暮黎微微淡笑,“请问帅霸,现在可以点菜了吗?再不点菜,他们的目光能把咱俩戳个大洞。” 妘青芜又被逗笑,忙道:“你点你点,你赶紧点。” 金暮黎道:“大家有什么忌口的吗?有的话,麻烦说一下。” 妘禛禛说她不吃葱,妘璎说他不吃蒜,昱晴川说他不挑嘴。 兰尽落斜睨着他:“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我们都知道除了……你什么都吃。” 昱晴川显然知道他故意略过的是什么字,抬手就要掐他:“兰大哥你太坏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我又没说出来,”兰尽落边躲边笑,“再说你有吃不下饭的时候吗?” 待两人小孩儿般闹一番,金暮黎菜已点好,并端了几碟上来。 拿起筷子,夹起凉拌猪耳,正要往妘青芜碗里送,却见夜梦天平执竹筷悬腕不动,直勾勾瞧着她。 显然是正准备为她夹菜,却发现她先为别人夹菜。 金暮黎暗笑一声,筷子临时转向:“相公吃。” 夜梦天立即眉开眼笑,表情舒展,很迅捷的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她碗里:“你和宝宝都多吃点,不要怕胖。” “我没怕胖,”金暮黎笑嘻嘻道,“长胖了还能把身体当武器,用力一撞,就能把人撞翻在地。” 她把第二筷子菜送到妘青芜碗里:“帅霸你咋这么瘦?在减肥?” 妘青芜无语地望着她。 这具身体原本就很清瘦,他来之后,又胃口全无的折腾两个月。 接着便是十几天的旅途奔波,吃不好,睡不好,哪里还能有肉? “好好好,我承认我是故意,”金暮黎笑得让人生不起来气,“不过你确实骨瘦如柴了些,真的要好好调养护理,保重身体。以后多吃点,长壮些。只有身体好,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然见风就倒,遇冷就咳,屁都干不成。” 正说着,堂倌又上两道菜。 金暮黎招呼道:“来来来,我点的清蒸圞鸡和蕈菇汤,都~~” “尝尝”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俣俣、高大而肥壮的男人站在了桌子旁,像堵重墙。 金暮黎略睄一眼,便低喃般道:“助兴的来了。” 跟在大块头身后狐假虎威却又迍邅不前的,正是那几个撤退时放狠话的小混混,其中一个紧贴他后腰,半伸半缩着脑袋哓哓乱叫:“大哥,就是那个长着招蜂引蝶脸的,快帮我们打他!” 大块头:“……” 什么样的脸是招蜂引蝶脸? 你他妈能不能说人话? 金暮黎往妘青芜那边倾了倾身体,低声啧啧:“这吨位……” 妘青芜也压低声音:“看着很厉害的样子啊,会不会一撞就把人撞翻在地?”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噗哧笑出声。 “大哥,大哥大哥,他俩在嘲笑你,”小混混喊道,“快揍他们!” 妘青芜:“……” 金暮黎放下筷子,捏捏指骨,咔咔咔咔,响声连成一串,话却漫不经心:“想揍我们?好啊。” 妘青芜这才发现雪发女子的眉眼长得很凌厉,而湛蓝双眸却又如藏深海。 她说:“你们是想要胳膊,还是要腿?” 第214章 四公子妘璎 金暮黎不仅神情淡淡,声音也有些飘。既没有身为夜月阁副阁主时的寒霜冷酷,也未释放丝毫属于紫灵士的强大气势。 尽管如此,又高又肥的大块头仍然感觉到了压力。 其中一个口眼?斜的小混混,差点在瑟瑟发抖中跪下。 妘家人谁都没想到金庄主的威慑力强到这种程度,简直是恐怖。 金暮黎手肘撑膝,身体微微前倾,轻轻勾着唇:“怎么不回答?嗯?” 认识金暮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她露出这副样子,夜梦天、昱晴川,包括兰尽落,都一时看呆了。 没有以前的冰冷之气,也没有女人的故意妩媚。那种感觉他们用嘴说不清楚,用笔也无法描述,就是觉得好迷人。 能把人的心勾跑。 妘禛禛见心上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有夫之妇身上,暗暗咬了咬牙,腾的站起身:“此事因我而起,该由我~~” “现在是我的事了,”金暮黎淡淡打断她,“没听见他们刚才说要揍我吗?” 妘璎将妘禛禛拉坐下,低声道:“别逞强,你不是大块头的对手。” 妘家强在暗器和毒药。 更准确的说,是毒药暗器。 乃暗器巨擘。 武功方面并不突出。 毕竟人不是全能的,尤其是时间精力被牵扯在暗器或毒药研究的老大老二。他俩有着巨大杀伤力,却非武级。 也很少有动手的时候。 一则,那俩顶梁柱很少出门。 二则,只要报出妘家堡名号,常人就会退避三舍,不敢惹。 妘家堡少主的身份,更是平安走江湖的通行证。 伤了他们,定会被妘家堡报复。重伤或死了,就更不用说。 妘禛禛乃黄灵士,这个年纪修炼到这个武级,也算可以了。 但大块头的武级很可能比她高。 毕竟年龄比妘禛禛大许多,气势也比她强。 事实上,只要妘璎搬出妘家堡,就没人敢再龇牙。 但他没有这么做。 昱晴川跟妘青芜聊天时,告诉过妘青芜,金庄主是紫灵士。 但妘青芜却未特意告诉他。 他此时的想法,是借机看看金暮黎的武功实力。 然而就算人家得罪的人是金暮黎,也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出手。 夜梦天、昱晴川、兰尽落简直就是她手底下的三员大将。 他们三人的武级提高,都离不开金暮黎的帮助与恩惠。 昱晴川转了转手腕,兰尽落却先给人一个机会,说:“我劝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噬脐莫及。” “我看,需要赶紧滚蛋的是你!”躲在大块头身后的小混混叫嚣道,“有种就出来,单打独斗!” 兰尽落“啧”了一声:“不孬唛。” 夜梦天忽然屈指轻轻一弹,一缕紫色灵气便直直射向大块头:“那你们便出去吧,不要打扰我们用膳。” 大块头如被铁拳巨石重击,猝不及防的啊啊大叫,嘭的一声仰跌在饭庄门外。 一直关注这边的食客们都大吃一惊,有几人甚至站了起来。 “天啦!紫灵士!” “妈呀,是我眼花了吗?” “居然能遇到紫灵士!还能和他在一个地方吃饭!啊啊,我好激动!” “能亲眼目睹紫灵士出手,这辈子都值了!” 连妘璎和妘禛禛都呆住了。 “咦?”昱晴川奇道,“夜大哥你什么时候突破的?” 夜梦天淡淡一笑:“不久前。” 当时,兰尽落和昱晴川正赶往妘家堡,不知道发生在余晷森林的事。夜梦天也非多嘴多舌喜欢炫耀的人,不可能特意找谁说这件事。 兰尽落看了看金暮黎,似乎有些明白了。 一个人的天赋再高,也不可能由蓝灵高阶轻易突破到紫灵士。 毕竟那是武者晋阶升级过程中,最难最难的一关。 很多人穷尽一生都难以突破。 也是很多高阶蓝灵士的遗恨。 夜梦天的武道天赋本就不高,还不如昱晴川。若无强大外援和助力,怎么可能这就踏入宗师级别? 可以说,若无天界神兽金暮黎,他可能这辈子都别想拥有这种风光时刻。 大块头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来,几个混混吓得一轰而散,又跑回来想把他拖走。 可那家伙太重了。 几人吭哧吭哧费了半天劲,也没拖动。 最后,还是大块头自己起来的。 他只是受了些内伤,吐了两口血。缓上一会儿,便能慢慢起身。 “多谢宗师手下留情!”他因疼痛而身躯微佝,作揖行礼,“我这愚人眼瞎心盲,不知宗师大驾光临,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人对强者都有一种自然生发的屈服心理。此时,他已知对方是什么样的逆天存在,自是羞愧之余,崇拜不已。 若是个级别与他不相上下的武者,他定会争强斗胜一番。 可若差距太大,大得难以想象,就只会把他往神坛上供了。 夜梦天摆摆手:“管好你的小弟,别再过来影响我们胃口。” 大块头似乎想解释,却又吞了回去,应了声是,便和那群眼睛嘴角淤青未消的人一起退离。 金暮黎“啧”了一声:“夫君很威风啊?” “懒得跟他们啰嗦,”夜梦天揽了她一下,“娘子和宝宝的用膳心情很重要,不能被人影响食欲。” 金暮黎噗哧一声笑:“好吧,算你有理。” 她的眼珠朝四周转了转,“只是,这些如狼似虎满眼放光的人,恐怕更难摆脱。” “不管,先吃饭,”夜梦天看向神情激动、端盘上菜的跑堂,“香酥鸭来了,为夫给娘子挑个鸭腿儿。” 金暮黎摆手:“那是给昱晴川点的,等盐水虾和时蔬上来我再吃。” 夜梦天闻言,立即催菜。 跑堂忙不迭地答应,声音都微颤。 为紫灵士服务过,这事传出去,极为长脸。 刚才还有人想抢他的活儿,替他上菜。他打死不干。 瑀陬城是个街道不宽、人居拥挤的小城,他在这里端盘子端了十几年,才遇到这么一个宗师级别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端出两盘山肴野蔌往宗师桌上送时,他看到掌柜的满脸堆笑,跑去搭讪,还赠送水果拼盘,桃酥糕点,以及反复酎酿的醇酒。 接着不久,因太过肥胖而走路一跩一跩的饭庄老板也出现了。 再瞧瞧其他食客。 啧啧,整个饭庄都沸腾了。 金暮黎叹口气:“让你显摆。” 夜梦天很是冤枉。 但不断被打扰,也的确很烦。 挨骂也是活该。 法不责众,何况人家只是因为崇拜。 没人愿意、也没人忍心打骂喜爱自己、崇拜自己的粉丝。 尤其是初被赞美和崇拜包围之际。除了喜悦,还是喜悦。 嘴里说着烦,心里却是高兴的。 金暮黎瞅着夜梦天一边小声道歉,一边忍不住翘起的嘴角,不由低笑,伸手捏捏他的脸:“行了行了,吃饭吧,吃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下午再去别处逛逛。” 妘青芜原本等着金暮黎出手,看看最高级别紫灵士的厉害,没想到夜梦天也是紫灵士。 而且就那么屈指一弹,就把人弹飞出去。简直……酷毙了! “暮黎,你老公太燃了,”他只想和聊得来的人说话,“你俩算是强强联合吧?是不是当初在一起的修炼目标就是夫妻携手,天下无敌?” 这话夜梦天爱听。 所以两人并非青梅竹马的事实,打死不透露。 金暮黎却不如他的意,在他来不及阻止时,已然挑明:“我来这里时,这具身体已经十五六岁了,与他相识却不过三四年,所以那种长远目标,和我们不匹配。” 夜梦天气呼呼。 金暮黎见他像小孩儿似的鼓着嘴,不由失笑:“青梅竹马有什么好?从小玩到大,看都看腻了。” 夜梦天轻哼:“那是不是再过二十年,我这张脸你也会看腻?” “那怎么能一样,”金暮黎哄道,“相公这么好看,一百年也不会腻。” 夜梦天却微微别开脸,垂下眸,情绪有些低落:“以后我一年比一年老,你……你一定会嫌弃我的。” 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金暮黎连忙扳回他的脸,也不管有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直接在他唇上啄一口:“说什么傻话?” 她抱住他,在他耳边传音:“我虽不能让你活得和神兽一样久,却有办法留住你的容颜,免得你担心我嫌弃你。” 夜梦天欢喜起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金暮黎继续用传音,以防被人听见,“且不说神界仙丹能不能求到,只人界那些专注于修炼成仙的隐世门派就有这种东西,我让青羽哥哥帮忙要些来便是。” 夜梦天退开身体,望着她:“那样的好东西,人家……会给吗……” “自然不会白给,要么拿其他东西交换,要么欠个人情,”金暮黎捏捏他的脸,含笑低语,“别担心,哥哥心里会有数,不是什么大事。” 夜梦天点点头,垂下眼帘,半晌,才猛然将她抱住:“娘子……” 金暮黎拍抚他的背,轻咬他的耳朵:“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别怕。” “嗯。” 夜梦天闭上眼。 女子的话,让他心安。 就算他活得没她久,也没有永远不老的容颜,但只要在他沉睡之前,她能一直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他就无比满足。 妘璎和兰尽落竖着耳朵都没听清两人说什么,更别说听完整。 只有突破成紫灵士的宗师武者才能修习传音术,当事人若不想被窃听,你就是把耳朵揪紧拉长,也无济于事。 倒是离两人最近的妘青芜在他们出声低语时,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但那无关紧要,没有任何意义。 盐水虾上桌后,夜梦天直接下手一只一只剥,再将虾肉蘸些醯醋料汁喂到金暮黎嘴里。 妘青芜笑道:“能不能考虑下满桌单身狗,不要这么秀?” “不能,”金暮黎残忍拒绝,“我是孕妇,理应被照顾。” “好吧,”妘青芜道,“当我没说。” 金暮黎哈哈大笑。 昱晴川嗍净手指头上的麻辣汤汁,又端起一碗饭庄赠送的红烧肉,正要往嘴里扒,兰尽落忽然道:“晴川,要不要我帮你吃点?” “……”昱晴川看看肉,看看兰尽落,抬手就往他碗里拨,“你想吃,我分你一半。” 兰尽落连忙阻拦:“我没想吃。” 昱晴川呆呆望着他。 眼里满是不解。 兰尽落道:“我看你吃了很多肉,怕你一会儿腻得慌,难消化。” 金暮黎笑道:“他那是铁胃,除了石头,没有什么不能变成屎。” 妘璎“噗”的一口茶喷出来。 妘禛禛也皱皱鼻子:“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说这么……强的字眼儿。” 她本想说“这么恶心的话”,可那个词还未说出口,就先把自己恶心到了,便临时改掉。 金暮黎笑道:“你这心理素质太差,得跟晴川学习学习,他在茅房里都能吃下饭。” 昱晴川正吞咽的动作一顿,艰难道:“我吃不下。” 引来哄然大笑。 妘青芜笑得趴在桌上,双肩直颤。 妘禛禛从未见过这样的三哥,都看呆了。 妘璎神色不明。 但随后不久,目光渐渐变软。 兰尽落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众人酒馔饫足,用茶水漱了口。妘璎结账后,大家起身离开。 午饭后难免困倦,妘璎打听到最好的茶楼,开了几个带榻单间。 金暮黎没喝茶,直接睡了。 夜梦天和衣躺在她身侧。 妘璎正要抱妘青芜上榻,妘青芜却道:“我自己来。” 妘璎愣了下,便静静看他自己将轮椅转到竹榻边,又用两只手臂将身体撑起。 可惜,因虚弱日久,未能如愿。 若非妘璎眼疾手快,他必定狼狈摔跌。 妘青芜红着脸,既嗒然,又羞惭:“对不起,我……” “我知道,你想靠自己,”妘璎握住他的手,“但身体尚未恢复,哪有力气?所以不能太着急。” 妘青芜垂着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妘璎日常那种随性懒散与不羁,今天好像收敛了许多,有了点认真的味道。 妘璎的声音很温和:“三哥好好休息,四弟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妘青芜连忙抬头:“这里人生地不熟,你要小心些!” 妘璎笑了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我会的,三哥别担心。” 妘青芜见他离开,小厮关上房门,才支肘慢慢躺下。 闭上眼睛,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具被亏待的身体尽快养好,最起码,得有力气上下床,可以照顾自己,而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人伺候。 等回了妘家堡,再找大哥二哥谈一谈,着手学习如何打造暗器,配制毒药,让自己变得有价值,而不是当一辈子废物。 妘青芜迷迷糊糊睡着前,所想之事已转到夜梦天“两根手指头的实力碾压”……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踏实。 他都不知自己眼睛一闭一睁间,过去了几个时辰。 只知刚醒便见一人坐在榻边。 却不是妘璎,而是兰尽落。 妘青芜吓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第215章 神偷示好惨遭拒 兰尽落指着窗外,避而不答:“你看。” 外面太阳压山,日落曛黄。 妘青芜没想到自己一个午觉居然能睡这么久。 “妘璎……我四弟呢?”他坐起身,小厮盖在他身上的薄毯滑了下来,因午睡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脖颈一片白,“出去还未回来?” “回来了,但又带福禧去了药堂,”兰尽落只觉那片细腻肌肤白得晃眼,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连忙移开目光,强自镇定,用微笑来掩饰剧烈心跳,“大概是车马劳顿,又玩了半天,青芜少主甚是疲累,睡得很沉,连四公子带医师为你诊脉,都没睁眼。” 福禧是妘青芜的贴身小厮。 竟然睡得那么死? 妘青芜有点尴尬。 他们动作再轻,自己也不该在手腕被人碰到时还不醒。 看来这具身体真的是累狠了。 “小五呢?暮黎呢?”妘青芜将掌心按在榻上,用力挪动臀部,想把自己撑下榻,坐到轮椅上,“我妹怎么没来?” 亲妹妹不来照顾哥哥,却让个外人守着?这么放心的吗? 兰尽落动作比头脑快,迅速起身弯腰,单手穿过他腋下:“她~~” “不用你!”妘青芜似被烫到般推开他,“不用你帮忙!” 兰尽落身体一僵。 妘青芜垂着眸不看他,再次手贴竹榻,很吃力的将自己一点一点往榻边挪。 兰尽落默默看着,心里一阵难过:“你现在体力尚未恢复,虚弱得很,即便拒绝帮助,也该等身体养好之后,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妘青芜淡淡道,“一个人的心里想什么,多少会表现些出来,若只是朋友,我定会大大方方接受。” 兰尽落心里一震。 原来,自己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早已被他察觉到。 “你若方便,就麻烦帮我叫下小五,”妘青芜依然不看他,“或者请暮黎过来也行。” 这其实是在下逐客令了。 被当面驱赶的兰尽落并不觉得太难堪,倒是难受的感觉更多些。 “小五在看粥,我去叫暮黎,”他握着拳,声音低哑,“但你不能再动,得等她来了再下床。” 妘青芜的动作顿了下。 兰尽落见他似乎不想听,好像也不打算照做,便狠狠心道:“否则我谁都不帮你叫。” 妘青芜:“……” 他咬了咬唇,自语般低低道:“半瘫之躯,大概一辈子都要受人威胁和摆布了……” 兰尽落的心脏似被割下一块:“我不是、不是那意思,我是怕你摔……” “你去吧,”妘青芜打断他,“我不动便是。” 兰尽落的眼睛红了红,紧咬着后槽牙快步走了出去。 金暮黎很快过来。 妘青芜一见她,就伸开双臂:“磕头求抱抱。” 金暮黎见他面色不好,便走过去俯身如他所愿,抱上好一会儿,才抬手揉揉他的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难过。我在这里举目无亲都没被打倒,你更不能放弃自己。” 妘青芜闷闷“嗯”了一声。 金暮黎开玩笑道:“你看你,帅炸了,再看看我,美翻了,实在不行,咱俩还能靠脸吃饭去。” 妘青芜噗哧一笑:“这里以武为尊,靠实力说话,不要忽悠我。” 金暮黎哈哈大笑,又在他脑袋上揉一把:“这样就对了。再天大的事,也是心情最重要。把心情弄舒畅,凡事都往好里想,再难的事,都会变得容易解决。” 妘青芜抬眸看她,真诚道:“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在这陌生之地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金暮黎将他抱下床,放到轮椅上:“现在这个点儿,我只想吃饭,不想喝茶。你呢?” “我也饿了,”妘青芜笑道,“但点心吃不下,喝茶不抵饱。” 金暮黎哈哈笑道:“真俗!” “可不是,真俗!” 两人相视着开怀大笑。 妘青芜发现跟金暮黎在一起,再坏的心情,也能很快好起来。 茶楼除了点心,也有饭食,但相对来说,没饭庄酒楼那么丰盛。 妘璎花钱在茶楼开了房,却被妘青芜当旅馆睡一觉,半口茶没喝。 似乎受金暮黎影响,妘青芜竟真的凡事都往好处想了。 此时,他便觉得能在妘青芜的身体里重生,也不算太倒霉。 毕竟妘家堡势力太大,太有钱了。 否则,把茶楼当旅馆,他不疯也没那么多闲钱糟蹋。 更不可能有贴身小厮,豪华马车,还有专门赶车的车夫。 这套配置相当于另一个世界的保姆、名车,和专用司机。 若是他自己,哪个世界他都配置不起。 砸锅卖铁也买不了豪车。 另一边,金暮黎走后,兰尽落却留了下来。 他看着夜梦天,几次欲言又止。 只要金暮黎不在身边,夜梦天就还是从前那个青山玉树、气质如月的绝雅男人,他微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说?” 兰尽落点点头,却又迟疑半晌,才开口:“夜大哥,是不是所有感情都会被世人接受?” 夜梦天笑了笑:“不一定。” 兰尽落望着他。 夜梦天道:“世人千千万万,怎么可能只有一种眼光、一种思想。” 兰尽落微微思索,轻轻点头。 “暮黎曾说,除了金银财宝,谁都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所以不必刻意讨好,但事实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金银财宝,”夜梦天笑得得体而优雅,“对他们来说,金银只是方便交换生活物质的工具而已。” 兰尽落想了想:“那是和尚道士修仙人吧?” 夜梦天摇摇头:“凡人百姓中也有,只是不为人所知而已。” 兰尽落笑了笑:“看来夜大哥遇见过。” 夜梦天点点头,却不再继续下去:“如果你想要某段感情,可以尽力去求取,就像我当年追着暮黎不放一样。” 兰尽落脸上的笑容缓缓绽开。 金暮黎那时候有易锦,夜梦天都能厚着脸皮,坚持横插一刀。 最终抱得美人归。 妘青芜的身边还谁都没有。 “不过,”夜梦天却在这时转了个弯,浅浅泼他一瓢凉水,“有些感情,很难得正果。” 兰尽落:“……” 您这句话能不说吗? “原来你们也都……看出来了。” “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夜梦天道,“你要做好永久被拒、最后只能在不甘中放弃的准备。” 兰尽落叹了口气。 夜梦天犹豫道:“其实……妘禛禛是个不错的姑娘。” “我知道,”兰尽落微微低下头,“可我……不喜欢她。” “那还真是没办法,感情这东西……”夜梦天轻轻叹息,“可她身为妘青芜的妹妹,你的结局好与不好,都绕不过她。破坏,帮助,冷眼旁观,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兰尽落如醍醐灌顶,猛然抬起头。 他竟把很重要的一点忘了。 若妘禛禛对他思而不得,心生怨愤,很可能会从中作梗。 且若她想做什么,还极为方便。毕竟妘青芜是她亲哥哥。 兄妹俩血脉相连,互相维护。本就遭拒绝的他,若再被离间…… 他已不敢想。 可除了接受她的喜欢与爱慕,他该如何讨好那个丫头? 兰尽落顿感头疼。 夜梦天转身看着窗外,语调悠悠淡淡:“喜欢一个人,除了全心付出,尽己所能帮助她,还能从她最大的喜好入手,比如金,比如银,比如诗,比如画。” 因身在局中看不清、如困笼中兽的兰尽落恍然大悟,朝着他的背影深施一礼:“多谢夜大哥!” 夜梦天伫立不动。 兰尽落带着笑容转身欲走,却在即将跨门槛时,陡然止住。 “那个,夜大哥,能不能……帮我写首诗?我、我不会……” 第216章 半人半兽的孕妇 认识金暮黎之前,兰尽落一个人独来独往,连个朋友都没有,更别说追求谁。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对象,却是个喜欢写诗画画的。 完全是他一窍不通的领域。 更要命的是,那诗也不是这个世界的诗,那画也不是这个世界的画。 两人对着几张纸合计半天,也没搞出个所以然。 最后只能决定找机会请金暮黎帮忙~~虽然那希望,真的不大。 妘禛禛守在茶楼厨房,待粥熬好,便亲自端到妘青芜房间。 恰遇兰尽落、昱晴川和夜梦天一起过来。 妘禛禛抿了抿唇,最终没忍住,将粥一放,直接对兰尽落发出灵魂质问:“兰大哥,你喜不喜欢我?” 兰尽落的身体僵如木雕泥塑。 他不自觉地看向妘青芜。 妘青芜垂着眼,好像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面发生的事毫无感知。 兰尽落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夜梦天。 夜梦天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也有些呆鸡。 禛禛姑娘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换谁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兰尽落的心脏揪到发酸。 说喜欢,违背他的本意。 说不喜欢,又怕妘禛禛恨他,故意搞破坏。 真是左右为难。 茶室里寂静无声。 金暮黎叹口气:“禛禛姑娘,建立感情是需要时间的。我和夫君相处三年多,才真正相爱在一起。你们从认识到现在不过几天,何不多给对方一些机会互相了解。” 其实她的真正想法是: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一句话完事儿,多爽快。干什么在这婆婆妈妈半天不吭声,烦死了。 可她偏偏不能真的那么说。 妘禛禛毕竟年纪小,既容易冲动,也容易后悔。兰尽落的反应让她想打自己的嘴,金暮黎一开口,她便顺着台阶下了,垂着眸点点头,然后默默将粥碗端给妘青芜。 妘青芜吃了几口,问道:“小五,这粥里加了什么?” “四哥从家带的,跟别物配在一起是毒药,单用却有益健康,”妘禛禛道,“你这身体积弱两个多月,又路途颠簸,用它正好。” 妘青芜点点头,不再问。 妘禛禛说了这么多,偏偏不提该物名称,显然是不愿让人知晓。 妘家堡的毒药配方,自然要尽量保密。 妘青芜粥吃一半,妘璎便和小厮福禧提着参片、灵果等大包小包补养品回来了,四只手满满当当。 金暮黎故意啧啧两声,笑道:“有钱大佬就是不一样,再昂贵的东西,买起来也像白捡不要钱。” 妘青芜听她说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便抬头看她。 见她果然正朝自己笑,便忍不住勾起唇角:“我也是头一回体验生在富豪家的感~~” 话未说完,专门负责这间茶室服务的堂倌忽然跑到门口,伸着双手恭敬道:“金姑娘,您的信!” 金暮黎愣了愣:“我……的?” 夜梦天也很诧异:“你是不是送错人了?” “不会不会,”堂倌忙道,“那人指名说这是金暮黎金庄主的信,还特意说了金庄主的白发蓝眸特征。” 生而白发者不多,蓝眸更是稀少,两样都占全的,别说小小茶楼,就算整个瑀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所以绝不会错。 金暮黎双眉微皱。 知道她在这里并给她写信的,除了青羽,好像再无旁人。 可青羽一能传音,二有灵蝶,怎会使用最麻烦的写信方式? 难不成被人困住了? 人界有那么厉害的阵法或结界? 不可能吧。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头绪,夜梦天已经替她问道:“送信的是何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堂倌摇摇头,“但看穿衣打扮,应是富贵人家的小厮。” 夜梦天这才上前接过信。 若信有问题,堂倌此刻应已倒下,不可能还平安站在这里。 拿碎银打赏了堂倌,待他满脸欢喜离开,夜梦天才将手中之物仔细捏了捏,再小心打开。 妘璎看了一眼:“没有沾附毒粉,纸张也没有浸过毒液。” 众人闻言,都放了心。 金暮黎的手掌拍在轮椅靠背上,再次啧啧玩笑:“有专家朋友就是好,不然防不胜防,哪天被奸诈仇家药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妘青芜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存在变得很重要:“我一定会努力学习毒药暗器,不让别人伤害你。” “好好好,”金暮黎连声道,“那以后这毒器方面,可就靠你了。” 夜梦天将信笺递到她面前:“落款是青羽。” 金暮黎目露惊讶。 她接过信,看了一遍。 “的确是他的笔迹和口吻,可……”金暮黎翻弄纸张正反面,总觉有点奇怪,“怎么……” 快捷方式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最慢最老套的一种? 夜梦天见她疑惑中夹杂些许担忧,便安慰道:“只要人没事就好。” 金暮黎微微一愣,继而放松轻笑:“他能有什么事。” 十几万岁的神鸟,若在人界被擒拿,以后就不用混了。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人界虽暂时没人能奈何得了青羽,但和他们一样隐藏行踪收敛气息、低调混迹人界的其他界民呢? 比如,魔界。 她更未料到,此刻的青羽,已悔青了肠子。 他如何知晓,找到毒箭源头之时,就是自己中阴招被软禁之际。 不,这可不算软禁。 他低头看了看交叉绑缚在身上的黑光绳索,气得牙根痒。 杀千刀的墨擎御,居然是魔界中人。为了坑他,竟像个搅屎棍一样在暗中捣鬼。 等他挣脱这泛着黑光的缚神索,非把那王八蛋大卸八块不可! ~~ 京都西郊,某个不为人知的神秘之地。 一位半人半兽的中年妇人,用长满毛发的右手胡乱抚摸两下微微隆起的肚皮:“这里,真能孕育出拥有神兽血脉的孩子?” 她抬眼看向面纱遮脸的白衣女子,像个油嘴滑舌的纨绔:“可别失败,生出和我一样的废品。” “不会,”白衣女子的语气很肯定,“等再过几个月,你就能成为世上最强大婴儿的母亲。” “别说那么好听,”妇人轻嗤,“我知道孩子一落地,你们就会杀了我。” 她笑得很是无所谓:“除非这次尝试失败,还用得着我。” 白衣女子硬梆梆道:“我说不会。” “行吧,不会就不会,”中年妇人不与她多作口舌之争,打量两眼白衣女子的窈窕形体,“其实你完全可以亲自孕育。” 白衣女子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殿下不允。” “那是她舍不得你,”中年妇人轻啧,“毕竟你我身份不同,作用不同,而孕育之人生下孩子后,是要被杀掉灭口、掩藏痕迹的。” 白衣女子皱眉,有点不耐烦:“我说过不会杀你。” “杀也无所谓,”中年妇人一副没心没肺的德性,“答应殿下那天,我就已经做好这种准备。” 白衣女子蓦然抬眸,眼里写着疑惑。 中年妇人笑了笑:“长公主殿下为我报仇出气,还给我机会成为孕育神血兽子第一人,我满足得很。” 白衣女子看着她满是短毛的脖颈和脸庞,又想起被衣衫遮盖的、如同毛猴般的身体,冷硬如石的心肠竟微微软了软:“殿下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她不是,但保不住她手底下有人是,”妇人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仍是那种缺心少肝的模样,“何况殿下是个干大事的人,本就不该留下隐患,给人来日抓她把柄的机会。” 白衣女子心中微动,竟对妇人有些刮目相看:“殿下并非没有思虑到这一点,但还是没打算要你的命。” “那你可得劝劝她,”妇人眯着眼笑,“儿是娘身上的肉,留着半兽母亲,很容易发生变数,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她看得通透,说得直白,“何况一旦条件具备,人就会滋长出野心。我若不死,很难说会不会利用孩子兴风作浪,夺权揽势。” 白衣女子定定看着她,良久,才轻叹一句:“难怪殿下选中你。” “因为我活够了嘛,”中年妇人抓扯手背上的寸毛玩,“一个希望死后魂飞魄散、不要再有来世的人,对生,没有不舍,也没有眷恋。” 白衣女子沉默。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才能在被身体注入妖兽血时,一脸无所谓? 心灵要受多少伤,才会只求无来世? 既不想做人,也不想成为家猫野狗虎狼妖兽等各种牲畜动物。 只想灰飞烟灭,世上再无这个人。 “等报了殿下大恩,我就可以从容赴死,不再欠这世上一分,”妇人手中的动作停顿,抬起脸,目光似能穿透万年红尘,之后,表情忽然一变,又是无赖少年般的嬉皮笑脸,“只要让我死得舒服点,别跟喝毒药、捅刀子似的太痛苦就行。” 白衣女子轻叹一声,转身离开昏暗幽深、法阵重重的墓底:“别想那么多,好好养胎。” 半人半兽的身体,孕育着注入神兽血的胎儿。 胎儿已经成形,待他顺利诞生,母体便没了用。 如妇人所说,隐患不能留。 长公主殿下智慧超群,如今青羽和雪麒都被成功拖在流风国南部,只要能让他们不北上,几个月后,世界就会变得不一样。 想到这里,白衣女子平静无波的神情,终于露出一丝激动。 因为那即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是她亲手创造出来的。 第217章 血腥花的重大作用 飗飗微风,轻轻拂面。 金暮黎抬手捋捋头发,继续站在青石玉树、瀑布泉水旁,看妘青芜为她提笔作画,跟个模特似的。 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身在南山,于丛峰群岭间,饱览美景。 很是欢乐惬意。 夜梦天与门派宗师级别相等的紫灵士身份传出后,递帖求见、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连瑀陬城城主都被惊动,亲自前来网罗人才。 开始时,众人觉得新鲜又长脸,愿意旁观侧听瞧热闹。 但几日之后,便不胜其烦。 于是果断离开瑀陬城,前往南山。 妘青芜一路都很开心,和金暮黎笑声不断。 因为金暮黎不仅风趣直爽,还一时兴起,轻轻松松将他抱到马背上,带他策马驰骋,鬼叫狼嚎。 两人龇牙撒欢,浑然不觉踢倒了小醋坛,打翻了大醋缸。 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曾是妘青芜的其中一个梦想,但实现梦想,既需要充裕时间,也需要很多金钱。 偏偏这两者他都没有。 上乘骑术,可不是投点小钱、花个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异世并身体残废的情况下,达成所愿。 金暮黎一手揽紧他腰腹,一手和他共同执缰,让他的心都快跟着风和发丝飞起来。 这个只因二人来自同一个地方便对他这么好的女子,让他无比感激。 若非她已有了丈夫,还怀了孕,他一定会不顾年龄差距,厚着脸皮以残废之躯向她求婚。 她是他在陌生异世惟一的心安,最大的温暖。 妘家兄妹对他好,只因他是妘青芜。 金暮黎冲的却是住在妘青芜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真正的他。 两人都未刻意遮掩,想必,妘璎已经发现自己三哥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并非故意不隐瞒。 开始是太激动,忘了这茬。 等想到这一点,为时已晚。 金暮黎动不动就哈喽、北鼻,又只有他俩听得懂,如何解释? 何况还有很多翻译起来都费劲的网络流行语。 那是他和金暮黎的世界,所有人都被无形屏蔽,隔离出去。 已经无法解释。 编也编不出个合理理由。 刚来这里时,他一心求死,根本想不起自己言行会不会露马脚。 如今才有那么一丝后怕。 因为,想活。 想活,便有了担忧和顾虑。 金暮黎一会儿换腿调整站姿,一会儿单手叉腰撩头发,不时询问:“好了没?” 妘青芜忍不住笑:“好了好了。” 随即收笔,“看你这闲不住的劲儿,去演个女泼猴挺合适。” 几步跨到跟前的金暮黎立即伸手扒拉他头发:“来来来,大圣,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宝贝虱子。” 妘青芜噗哧一声笑,差点把口水喷到画纸上。 金暮黎手疾眼快,一把抽走画纸,啧道:“省点儿吧啊,我还不想沐浴。” 说着话,目光已落向纸面,不禁连啧两声:“像,真像,一看就是专门在兴趣培训班练过!” 妘青芜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我……还真没特意花钱学过。” “哈?”金暮黎猛然扭头,“没学过?” 妘青芜怕别人误会他故意炫耀,笑容略有羞涩:“只去培训班找过一次同学。” 金暮黎愕然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画:“我不是遇到灵异了吧?” “……”收到另类夸奖的妘青芜倾头低笑,显然很开心。 夜梦天等人也凑过来看画像,表情都惊异无比。 昱晴川还大叫起来:“我的天,这也太像了吧?跟本人一点都不差!” 兰尽落看向妘青芜,目光灼灼。 夜梦天不吝称赞:“栩栩如生,逼真如本人,我真的是第一次见。” 说罢,便将纸张卷起来,“这帧画像,我要好好收藏。” 他生怕画像被抢,又怕动作快了弄皱纸张,那小心翼翼又手忙脚乱的模样,令在场人都狠狠憋笑。 金暮黎无语:“至于吗你。” 夜梦天言简意赅:“至于。” 金暮黎:“……” 妘青芜噗哧笑出声。 其他人也不再憋着。 妘禛禛原本不是个细心的姑娘,此时却取出两方素帕,一个递给妘青芜,一个递给兰尽落:“看你们头上的汗,都擦擦吧。” 妘青芜接过道:“谢谢五妹。” 当着这么多人,兰尽落微微犹豫,还是接了:“多谢妘姑娘,待我晚上洗干净再还给你。” 妘禛禛本想说不用还了,却在话将冲出口时,猛然止住。 晚上还手帕,不正是单独相处的好机会么! 金暮黎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又转向妘青芜,最后落在妘璎身上,嘴角微微翘了翘,传音说了一句话。 妘璎挑挑眉,迅速看她一眼,随即垂眸,似思索,似憋笑。 溪石幽幽,泉水轰鸣,金暮黎笑望妘青芜:“想不想玩水?” 妘青芜还未开口,兰尽落便道:“我可以带他去。” “三哥有兄弟。” “四哥带他去!” 妘璎和妘禛禛同时道。 两人互视一眼。 兰尽落有点尴尬。 妘青芜却道:“我想请暮黎和夜大哥带我去。” 夜梦天为难了下。 妘青芜是残废,只能抱着去。 他既不想让金暮黎抱妘青芜,又怕弄皱怀里的画。 正要把画取出来,暂时交给昱晴川保管,金暮黎已将那人抱起:“就你这点儿重量,哪还需要两个人。” 话未落音,便飞身掠离:“顺便让你体验一下异世轻功的绝妙。” 妘青芜吓得猛然抱住她的脖颈,惊叫出声。 金暮黎哈哈大笑。 夜梦天见她借机恶作剧,心里那点不舒服渐渐散了去。 自从天地二魂珠全部归位后,所爱女子的变化真是越来越大了。 从前那个阴沉冷酷的如冰美人,再也不见踪影。 妘青芜很快适应过来。 他微微放松手臂,扭头看下方怪石峥嵘,满目翠红,感觉这样的观赏距离,比坐飞机更美。 云日山光,路无旅人。 劲风吹过,碧浪如波。 “真漂亮!”妘青芜由衷感叹,“跟以前站在山顶往下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当然,”金暮黎道,“山顶太高,客机太远,只有任由心意控制距离的轻功,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她说着话,身体往下落了落,用脚尖点着顶梢树杪,奔向画像背景里的喷雪飞瀑。 妘青芜被放在水流中的石头上,又被帮着脱去鞋袜。 手指微蜷,他感激得有点不安。 毕竟,无论是妘家堡三公子妘青芜,还是身体里的灵魂本人,都跟金暮黎非亲非故。被这样伺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这已不是用“人情”二字简单形容、回帮即还的友谊了。 “你这是啥表情?”金暮黎照他头上拍一下,跟打小孩儿似的,又笑嘻嘻地捏他下巴啧两声,“帮兄弟扒个袜子,兄弟是不是就要以身相许?” “呸,”妘青芜显在脸上的那点不好意思瞬间消散,“啪”地打开她的手,哼道,“想得美!” 金暮黎哈哈大笑。 妘青芜掀起衣摆,也不管皱巴不皱巴,直接抟在腹部,然后将双脚和小腿放进流水里,弯腰玩水。 夜梦天等人也掠了上来。 金暮黎不待他站稳,一捧水泼过去,正好打他额头上。 夜梦天猝不及防,却因为年龄,没还击。 金暮黎顿觉无趣,立即变换攻击对象,兰尽落、昱晴川、妘禛禛等人先后被突袭。 昱晴川和妘禛禛毫不犹豫的马上还击,三人都没用真气防御,衣衫很快斑驳,一片湿,一片干。 兰尽落的衣衫也潮掉一大片,却顾不上还手。 因为目光被妘青芜的洁白小腿和浸在水里的双脚粘住了。 如果漂亮也分等级,那么妘青芜的手和脚,就是满级。 他从未想过一个男人的手足,能美到这种程度。 那偶尔调皮、翘出水面的脚趾,就像细腻圆润的珍珠,令人想入非非,恨不得抱在怀里不撒手。 正在魔怔,三道水线齐齐砸了过来,将他打醒。 随即是金暮黎和昱晴川偷袭成功的哈哈大笑声。 昱晴川是真笑,金暮黎则是在帮他缓解尴尬。 兰尽落回神,加入互泼队伍。 妘青芜玩了会儿,便看他们尖叫笑闹打水仗,却不料,金暮黎连他也不放过,冷不防泼他个满脸。 妘青芜惊呼一声,差点跌进水里。 兰尽落心里一慌,正要去扶,妘青芜已稳住身形,并撩水还击。 几人玩到最后,已没有固定攻击对象,手撩脚踹,逮谁泼谁。 昱晴川还被金暮黎故意绊倒,摔成落水狗,惹来一片哄笑。 疯得不像话。 个个衣服湿透。 金暮黎见夜梦天和妘璎站在一旁悠哉看戏,便连使几个眼色,然后在四人掩护下暗运真气,抟起两颗实心大水球,骤朝二人砸去。 毫无防备的两个家伙,在哗啦声中,被从头淋到脚。 众人看着浑身湿漉漉的两个倒霉蛋,拍手狂笑,笑得直不起腰。 夜梦天无奈地抹去满脸水,宠溺地望她一眼,陡然弯腰。 玩世不恭态的妘璎也捋起袖子,做了同样的动作。 就这样,所有人都被拖下水,孩子似的,玩了个痛快。 衣衫滴水的妘璎将同样湿透的妘青芜抱了下去,夜梦天等人也跟着离开,只留金暮黎和妘禛禛在上面暴晒。 抬头看了眼日光烨烨的天空,金暮黎轻啧一声,直接用真气烘干紧贴皮肤、令人很不舒服的湿衣服。 妘禛禛还没那个能力,眼睁睁看她丢下自己,先跑了。 “哎你……” 她伸出手,却连人家半片衣角都留不住,只能跺着脚哭笑不得。 男人们待在瀑底树荫下,山风一吹,衣服干得也很快。 妘璎将妘青芜抱到轮椅上,其他人则找干净石头坐着。 有憨货昱晴川在,大家不时说说话,气氛倒也热闹融洽。 但奇怪的是,众人衣服都已干透,妘禛禛也下来瀑底时,金暮黎却不见了踪影。 夜梦天以为她和妘禛禛在一起,妘禛禛则以为她和夜梦天在一起。 双方一对质,夜梦天立即慌了神。妘青芜也急得忘记自己是残废,猛然站起,摔倒在地。 妘璎兄妹惊呼一声,连忙将他扶起。 兰尽落安慰道:“你们都别急,想想她什么身份,什么武功级别。” 夜梦天这才略微冷静下来,飞身冲向高处,大声喊金暮黎的名字。 连喊了十几声,越喊心越焦,却无半点儿回应。 夜梦天拔腿就要往更远处寻找,金暮黎的传音却突然响在他耳边:“别叫,我没事。” “暮黎,你~~” “过来东南边,看我发现了什么。” 夜梦天赶忙踏着遮挡一切人影花石的密集树冠跑过去。 结果顺着指引刚到地方,便是铺天盖地的浓浓血腥气呛入鼻腔。 夜梦天不由自主地抬袖掩住口鼻,看向那震撼世人眼球的满谷棺材形猩红花朵:“暮黎,这是……” 金暮黎已无情绪:“吃人不吐骨头的血腥花。” 夜梦天上前两步。 他不是不识血腥花,而是惊讶于~~这么一大片,几乎占满整个山谷,显然不是野生,而是某个人或某个势力特意种植。 金暮黎道:“血腥花本是自然之物,为了生存,它们诱杀昆虫残害动物,也为了生存,花朵之间至少间隔五十亩作为自己的地盘。” 眼前的血腥花,却完全违反了它们在自然界的生存规律。 是什么,能让它们密集生长? 还专门栽成棺材模样。 夜梦天警惕地观察四周:“暮黎,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准备去瀑布下面找你们时,听见一声很奇怪的鸟叫,”金暮黎抬头仰望刚才那只鸟掉落前的飞经之地,“叫声很惊恐,好像下面是夺命深渊。” 夜梦天拥住她。 他想,暮黎虽为神兽,照顾她长大的青羽哥哥却是神鸟。 所以即便是普通鸟类,她也不愿看它惨死在自己面前。 金暮黎却推开他:“干什么?” 夜梦天愣了愣:“安慰你啊。” 金暮黎看着那双琉璃美眸,盯半晌,才噗哧一笑:“飞禽走兽,各有命运,该死就死,该被吃就被吃,你安慰我什么?” 夜梦天哽住。 金暮黎双手揉捏他的脸,将那薄厚适中的淡粉双唇挤出唇尖,轻啄一口。 夜梦天抱着她就想回啃。 金暮黎却只给他亲一下。 之后两人讨论片刻,都觉血腥花定有不为人知的某种妙用。 想要知晓到底助于医,还是助于毒,得问精通此道之人。 医没有,毒却是现成的。 妘家堡五位后嗣,有三个在这里。 即便都不知晓,也可写信回去问。 于是不久后,夜梦天将所有人都带了过来。 按照叮嘱,谁都没敢对这一排排、一列列血红棺材花大呼小叫。 昱晴川惊道:“这不是独兽峰山洞里的血腥花么!” 数道视线齐刷刷投过来。 “杜……青羽大哥说的,”昱晴川被看得有点紧张,连忙解释,“就在夜光石山洞深处的石室里,血红血红,满满一大簇,就是这种血腥味,那石室的门头上还刻着葬身柩三个大字。” “没错,”兰尽落点头,“那山洞里的确有血腥味,我当时就是因为闻到那股气味,以为小虎犊……” 他陡然止住话头,看向妘家兄妹时,又急忙垂下眼眸。 夜梦天跳过话题,直接问妘璎:“四公子,你可知血腥花都有哪些作用?” 妘璎似乎没发现兰尽落对妘家人的避忌,漫不经心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早就听说了,问我,不是等于问道于盲?” 夜梦天看着他。 妘璎只好敷衍:“不过这么毒的花,应该是用来制作毒药吧。” 夜梦天继续看着他。 妘璎一脸无辜:“我真的不知道。” 金暮黎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妘家堡是否用它?” “……”妘璎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半晌才吭吭哧哧嘟哝道,“用,但用得少,而且从不外购,更不可能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买。” 金暮黎露出了然表情。 妘璎急道:“这些种成棺材模样的丑玩意儿,跟妘家堡没有半点儿关系!” 夜梦天蹙眉。 他虽厌恶官场,师兄弟兼表兄弟百里音尘却在朝堂。 即便不帮他夺取太子之位,也不愿他被什么黑恶力量威胁。 如果妘家堡都不用眼前这些食人花,种它用它的又是谁? 会不会对百里音尘不利? 金暮黎见他神色,知他所想,径直走几步和妘璎面对面,右手搭在他的左肩上:“妘老四,实话告诉我,除了制作毒药,血腥花还可以用来干什么?” 妘璎身体一僵,又被她的称呼惊到,瞪大双眼,半天才说出话来:“不是,你……” “知道什么,请告诉我,”金暮黎直视着他,“我不在乎谁死谁活,也不在乎哪个国家灭,哪个国家强,但梦天在乎,我男人在乎。” 她深吸一口气,“他在乎百姓的死活,在乎这个国家的存亡。所以你必须告诉我,血腥花不为人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的语气不容推诿,不容拒绝,即使没有故意使用紫灵士的庞大气势威压逼迫,妘璎也被震住。 谁死谁活,谁的朝代灭,谁的朝代亡,都自有定数。 但她的人魂珠和兽魂珠都是在流风国境内找到的,多多少少,都可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这不是她插手干预某个朝代的长短盛衰,而是她也在天道运行之中。 六界人仙妖鬼,谁都脱离不了天道规则。 妘璎似被她深海般的蓝眸吸住,梦呓般道:“血腥花可用来激发潜能,短时间内提高作战力量。” ~~ 当夜,乌云遮月。 十八蛊族圣女府府邸。 一道黑色身影轻落跪地:“长公主殿下,京都急报。” 百里钊立即接过,快速扫视后,神情只是微变:“不出所料。” 黑衣皂靴禀道:“其他国家受到启发,都在暗中寻找凶兽遗骨,但他们为的不是私仇……” 他顿了顿,“陛下寝食难安。” 百里钊凝眉沉目:“他们已经知道祭祀复活凶兽,会被神界以合理理由干预插手,所以只想利用部分骨骸,协助军队侵犯别国。” 黑衣人道:“陛下也如此说。” 百里钊看着当今帝王最信任的暗卫:“之前那只狮蝎兽的尸身被神界收回处理,我们手无寸骨,若边疆难守,只能提前动用秘密武器。” 黑衣人抱拳颔首:“是。” 百里钊却未挥手让他走,沉思片刻,又道:“告诉白姑娘,让她加快进度,制出更多半兽人。除了二号墓底,三号墓底和四号墓底加强法阵后,也由她任意使用。” 黑衣暗卫应了声是。 百里钊问道:“一号墓底情况如何?” 黑衣暗卫回道:“除了腹部隆起比普通孕妇快,饭量越来越大,其他一切正常。” “那就好,”百里钊终于摆手,“京都间谍很难肃清,所以千万小心,不能露出一丝风声。” 黑衣暗卫点头称是。 暗卫告退离开后,百里钊摸出一只海螺形状的黑色东西,正要放在唇边,秘密召唤,却猛然抬头并将手中物迅速藏入袖中:“梦天?” 第218章 不为己用者杀 妘璎呆坐在客房里,思索金暮黎白日里的传音。 “兰尽落这么优秀,也算可遇不可求,你家三哥和五妹,总该嫁出一个。妘家堡的手段层出不穷,何不用来成全自家人。” 用来成全自家人么? 成全谁? 三哥还是五妹? 呸,想的什么玩意,兰尽落是男人,要成全,自然是五妹。 何况“三哥”妘青芜对兰尽落除了疏离和厌恶,没有一丝兴趣。 想到这,妘璎决定先找妘禛禛聊聊。 他可不希望弄巧成拙,自以为做了好事,其实是办砸。 金暮黎耳听妘璎房间开了门,然后妘禛禛的房门被叩响。 夜,安静下来。 妘家兄妹俩低声说着悄悄话。 夜梦天却还没回来。 金暮黎的中指指骨无意识地轻敲桌面,缓缓的,一下一下。 南山之地,峰岭连绵,外围除了几座寺庙,居住人家很少。 藏着血腥花的秘密山谷周围,更是被他们搜寻了个遍,别说活人,鬼影都没见着一个。 她和夜梦天思来想去,都觉得血腥花属于个人或武林门派的可能性太小。 最后,两人又一致认为,与其胡乱猜测,不如找百里钊问问。 顺便警告她,掳走小虎犊放血的事,终会有人来算账。洗洗干净,准备接受虎犊主人的怒火。 人界修行者有机会获得仙界户口,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神界罚个小兽在人界受点小罪怎么了? 小家伙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三不乱你社稷朝纲,你抓它也就罢了,还放它那么多血。 这肯定不能忍。 青羽说,按透骨灵蝶探听到的消息,百里钊要小虎犊的血,是为了拥有一头很拉风的坐骑宠物。 金暮黎却不这么想。 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小虎犊也是由十大上古神兽其中三位的精气血,通过神界衍兽秘术艰难诞生的,那血多金贵。 别说放得小虎犊脸都白了,就算十滴八滴,也能干成不少事儿。 但她心里又很疑惑,很奇怪。 神界都是十几万岁、几十万的老精怪,她都能想到这点,他们不可能想不到。 可为什么一直没动静? 连收养小虎犊的天将都没半点儿反应。 这不正常啊。 难道是因为太粗心,到现在都不知道小虎犊在人界的遭遇?更没去最高神殿跟帝君面禀上报? 啧,若是这样,那也太…… 神经大条了吧? 常常忘记自己养了个小东西、不给他准备充足吃喝、饿得他到处刨洞找食儿也就罢了,竟然连他失血瘦那么多都没发现…… 啧啧。 简直绝了。 不,不对。 小虎犊是由青羽带回冥界,再由帝君转给神将的,青羽不可能不说,帝君也不可能不转述。 所以说,还是神界在压着此事? 为什么? 金暮黎皱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是这样,她让夜梦天传话,岂不是多此一举,乱管闲事,甚至……打草惊蛇? 啧! 金暮黎拍了把自己额头,立即给夜梦天传音。 低阶紫灵士能传音两百里,中阶紫灵士传音五百里,高阶紫灵士传音距离翻倍,可达一千五百里。 她乃神兽,不在限制内。 但夜梦天回复不了。 这里离圣女府不止两百里。 算了,他能收到就好。 然而…… “长公主此事做得有些莽撞,天界小兽的血说放就放,就没想过后果吗,”夜梦天正在说着,“就算平日相处极好的邻居,你平白无故,把人孩子揪出去打个头破血流,人家也会找你拼命,何况还是神界那些自视甚高、目无凡夫的将领。” “小虎犊的主人是天界神将?”百里钊挑眉,“金……雪麒告诉你的?” 十八蛊族皆是以蛊防卫,圣女府更是蛊卫遍布。 夜梦天能直接出现在正厅门口,要么,是雪麒送他来的;要么,他的身上沾有神兽气味。 聊到现在,自然能判断出是后者。 百里钊觉得此乃好事:“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但凡别人提到那个女子,夜梦天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她~~” 刚说一个字,耳边突然响起金暮黎的声音。 夜梦天脸色微变。 百里钊看着他:“怎么了?” “啊?啊,没什么,”夜梦天笑了笑,“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暮黎说那神将本就是个粗心大意的,若无人刻意提醒,想必很难记起。” 百里钊默然颔首。 夜梦天刚才明显是走神了。 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有人通过传音跟他说了什么。 方才还滔滔不绝责她不妥,转眼就变了口风…… “所以你来找我,”百里钊脊背挺直端坐着,“就是为了这个?” “不,”夜梦天抬眸看过去,“这只是顺带闲聊,接下来,才是正事。” 百里钊的目光里写着“请讲”。 夜梦天道:“我们去南山游玩,在一片很隐蔽的山谷里发现许多血腥花,我想知道,那些东西是咱们自己用,还是有人偷种卖给别国。” 百里钊定定看他半晌:“你知道什么?” 夜梦天回视:“半盏茶的时间里,提高武者或士兵的战斗力。” 百里钊陡然站起:“谁告诉你的?” 夜梦天起身直视着她:“血腥花的主人果然是你。” 百里钊厉声道:“我问谁告诉你的?” 夜梦天闭唇不语。 “血腥花在流风国的数量极少,很多人根本不认识它,其真正作用,更是无人知晓,”百里钊几步逼近,眸色凌厉,几乎一字一顿,“最后再问你一次,是谁告诉你的!” 夜梦天身为紫灵士,竟被她的气势惊到:“你想杀人灭口?” 百里钊愣住。 她好像迷茫须臾又清醒过来:“我杀他做什么。” 夜梦天被她这番表情操作弄糊涂了:“那你……” 刚才凶巴巴要吃人的模样,是想干什么? 百里钊双眉微蹙,立在原地思索片刻,才舒展眉头,转身坐回主位:“本来是想杀掉的,不过,我突然觉得,留下那人的命,为我流风国效力更好。” 夜梦天暗松一口气。 武林门派再强大,一旦被朝廷盯上,基本就是无力回天。 即便他此时不说,依百里钊的能力,也是早晚会查到。 那将等于是他害了妘家堡。 可若想让妘家依附朝廷,恐怕更难。 “怎么,有问题?”百里钊面容严肃,“为国招贤纳才你也顾虑?” 夜梦天摇摇头:“人家闲云野鹤惯了,哪肯被朝廷束缚。” “这样啊……”百里钊屈肘搁置桌上,四指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有节奏的马蹄轻响,然后在响声停止时,转眸看着他,“把人带过来我见见。” 夜梦天没说话。 百里钊笑了笑:“若我说服不了,就由他离开,绝不为难。” 夜梦天犹豫片刻,点了头。 他知道若妘璎不答应,百里钊会信守承诺放他离开。 但他也知道,那只是暂时的。 百里钊可没说永远不杀他。 不能为自己所用的良才,不仅要做到保守秘密,更要做到不能为敌对势力所用,否则,宁毁之。 夜梦天回到客栈时,天已明,妘青芜正和金暮黎一起用餐。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妘青芜毫无顾忌的连放三个响屁,金暮黎道:“凳子上有灰尘?” “嗯,不用擦,直接嘣干净,”妘青芜答得很正经,“操作简单又快捷。” 说完,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夜梦天有些吃味:“暮黎。” 金暮黎招手:“过来吃饭。” 夜梦天见桌上摆着一副干净碗筷,心里顿时舒服许多,但还是略带不满道:“你都不担心我。” 金暮黎啧了一声:“你都多大了,还撒娇。” 夜梦天轻哼。 金暮黎又啧一声,伸手薅住他衣领,将人拽得弯下腰,当着妘青芜的面,狠狠亲他一口:“酸吗?” 夜梦天立即笑得像朵花:“不酸,甜。” 金暮黎松开他:“那就好好吃饭。” 夜梦天老老实实坐下,先给金暮黎夹上一筷子菜:“你现在可是两个人的份,得多吃点。” 之后又唠唠叨叨说她不该加鞭跑马,太颠簸对胎儿不好;不该逞强抱人乱逛,万一摔着跌着怎么办;不该起床太早,睡眠充足才有利于母子身心健康…… 金暮黎听得头皮发麻:“有完没完?和尚念经都没你这么烦。” 夜梦天顿住筷子,表情很受伤。 金暮黎头疼:“好吧好吧,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夜梦天悄悄勾起嘴角。 妘青芜看得直想笑。 “那个,我吃饱了,回房等你们吧,”妘青芜放下筷子,“夜大哥慢慢吃,等你休息好咱们再出去玩。” 夜梦天点点头。 门槛早已拿掉,金暮黎没起身,只道:“慢着点儿。” 妘青芜出去后,没有马上回房。 他将轮椅停在自己门前,目光投向妘禛禛的房门。 昨夜,小五房里有动静。当他不放心要去查看时,却见四弟妘璎立在走廊栏杆上,背对小五房门。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默默退回,他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兰尽落长得很好看,那头蓝发对异世来说很平常,他这初来乍到之人却觉得极招眼。 更重要的是,金暮黎说他还没交过女朋友。 一个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的青年,身体竟还那么干净。 妘青芜承认兰尽落是个很难得的好男人。 正因如此,他才毫不反对妘璎和妘禛禛的所作所为。 眼睛再瞎,都能看出兰尽落喜欢的人是谁。 此时,他却在妘禛禛的房间里。 一整夜都在。 不用猜,便知兄妹俩使了什么手段。 他虽未阻止,心里却还是有点不舒服,所以起床后故意找金暮黎一起吃早餐,缓解情绪。 非两厢情愿,强绑不可能甜。 用药物算计人家…… 不知兰尽落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金暮黎一挥袖,房门闭合。 夜梦天瞧她脸上神色,低声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金暮黎轻轻一叹:“青芜受伤太深,再也不想触碰感情,只好便宜妘禛禛。” 夜梦天惊道:“他们……” “嗯,”金暮黎低低道,“兰尽落昨晚被坑了,免费卖身。” 她摇头啧啧,“现在的女子啊,都学会霸王硬上弓这招儿了。” 夜梦天:“……” 你当初也会就好了。 吃过饭,夜梦天并未补觉。 紫灵士,十天不睡也不要紧,何况只一晚。 夫妻俩坐等半个时辰,某个房间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女子尖叫。 紧接着,便是兰尽落跌宕起伏的心境:惊慌失措,愤怒,垂丧。 咬着牙穿好衣服,遮住痕迹,兰尽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客栈。 妘禛禛忍着不适欲追,却被妘璎拦住:“我去。” “四哥……”妘禛禛声音发颤,“他……” 致幻情药,兰尽落整晚喊的都是妘青芜的名字,喊得她心碎肝裂。 妘璎摸摸她的头:“他是我们妘家堡的女婿,四哥不会让他恨你。” 第219章 都是帕子惹的祸 客栈东十里,碧湖潇潇,绿草如茵。 兰尽落脱下冰绡绸衣,把身体泡在湖水里使劲搓着,搓得皮肤泛红,快秃噜皮。 追来的妘璎看到此景,不由怒从心头起:“我妹妹可是闺中女子!” 小五乃是干干净净的良家少女,哪里配不上他,竟被如此嫌弃。 兰尽落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里满是愤怒血丝:“如此下贱,跟妓院勾栏有何区别?” 妘璎受不了妹妹被这般辱骂,疯了般朝他扑去,衣服都没脱。 两人在水中撕打,扭成一团。 夜梦天赶来时,见到的就是湖中似有两头发狂野兽、红着眼扑咬挥拳的互殴情景。 鼻青脸肿,毫无章法,好像武功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夜梦天懒得暴力制止,直接用金暮黎教他的损招儿,大喊道:“别打了!妘青芜从楼梯口摔下去了!” 果然,恨不得把对方撕烂的两人齐齐住了手。 兰尽落慌得心脏都漏跳一拍,最先停手。 妘璎趁机给他一拳,才迅速上岸,闷头往回跑。 兰尽落吃了亏,却完全顾不得,也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火急火燎边穿衣服,边往客栈飞奔。 身上全是水,衣服不好穿,急得脚下生风的青年干脆将布料裹在胸前和腰间,打结系紧。 夜梦天见他光着脚,鞋都没穿,不由摇头叹息,捡起那双鞋。 又是一个痴儿,可惜痴错了对象。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顾清央那样,最终可以和所爱走到一起的。 顾清央以知己身份陪在弋菱歌身边多年,才将人追到手。 兰尽落才几个月啊。 何况,用暮黎的话说:“妘青芜根本不想谈恋爱。” “谈恋爱”这个词他是第一次听,但很好理解。 暮黎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必。” 他却不这么想。 当初他和暮黎也差不多这种境况,一个落花,一个流水。 但在他的执意跟随、坚持不懈下,还是修成鸳鸯侠侣的正果。 说来说去,还是时间和诚心的问题。日日相见,月月相伴,平时嘘寒问暖,关键时刻帮忙解决困难。掏心挖肺的付出一切对她好,便是冰川顽石,也能融化焐热。 夜梦天一边暗自得意,一边觉得幸福,嘴角翘老高。 待宝宝出世,他这幸福一生,就更加圆满。 两个浑身湿漉漉的狼狈男人奔回客栈,看到妘青芜好端端坐在金暮黎房间时,才知上了当。 可又不能当着人面再打一场。 金暮黎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啧啧有声:“干什么啊这是?觉得脸上颜色太单一,增点儿彩?” 两人狠狠互瞪一眼,各自转身回房。 兰尽落没鞋穿,换件干衣服后,就坐床沿发呆。 若知还个帕子就被算计,他会直接将它烧掉。 原本以为做了一夜美梦,醒来才知,是场噩梦。 他知道,此事无论是否属自愿,与妘青芜有关的一切设想,都在顷刻间毁了,毁得彻底。 准备赌上此生的情爱,还未得到回应,就被蓦然斩断。 兰尽落眼眶发紧,心脏发酸。 他恨自己不设防,更恨那对兄妹犯贱。 他要剖心挖肝去爱的,是另一个人,她为什么要下药送怀? 各有各的情之所钟,各凭各的本事追求,为什么要用药物勉强? “鞋子放在房顶晒着了,”夜梦天忽然推门进来,“这是暮黎给的药,你自己把脸上的伤涂一下。” 说着,将一白色瓷瓶塞他手中,“好好休息两天,别出去了。” 两个有武功的俊美青年,愣是被对方揍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眼睛还跟商量好了似的肿得特别般配对称,一个左,一个右。 这副鬼样子,想出去也不行。 兰尽落木然道句谢,便没了声。 夜梦天没有多留。 因为不知道怎么劝。 兰尽落呆坐近半个时辰,才打开药瓶,往痛的地方抹了抹。 药膏清凉,涂上后,原本火辣辣的皮肤,顿时舒服许多。 他在这边愤懑憎恨,伤心欲绝,妘璎那边也不大好受,痛得龇牙咧嘴,把镜子都摔了。 堂堂妘家堡四公子,谁敢让他吃这么大的亏?谁敢把猛拳往他脸上捶? 娘的,嘴角破了,鼻子也差点歪掉。 换成别人,毒不死也要毒成残废。 偏偏碰上这个胆儿肥的,还真不能下毒把他怎么样。 谁让五妹喜欢他呢。 五妹喜欢他,他却把五妹骂得那么难听。 妘璎的肺都快气炸了。 而此刻,他的五妹正蜷缩在床上,蒙着薄被默默流泪。 她听见四哥和那人回来了,却没脸出去。 那人喊了多少遍妘青芜的名字,说了多少动人心弦的甜蜜浑话,就有多少刀子狠狠扎进她的脏腑,绞得鸡零狗碎。 他的急切,他的温柔,都不是给她的。 她恨自己,恨四哥,恨兰尽落,也恨三哥。 她好想逃离这个世界。 可又舍不得。 四哥疼她,三哥无辜,兰尽落不爱她,她却爱着兰尽落。 即便他心里眼里都没她,她也不想放手。 动了动还未恢复的身体,妘禛禛咬咬牙,瞪着湿肿的眼睛她暗暗发誓:兰尽落,既然你要了我,就别想逃,这辈子,我捆也要把你捆在身边,谁都不能把你抢走! 想到这,泼辣姑娘吸吸鼻子,擦擦眼泪,猛然翻身下床。 脸也不洗,就往妘璎房间跑。 金暮黎听见开门声响,看向妘青芜:“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妘青芜摇摇头。 金暮黎轻轻叹口气,感觉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她能感觉妘璎要不了多久就会作出行动,也肯定不会帮兰尽落。 三哥讨厌兰尽落,五妹喜欢兰尽落,可想而知他会作何选择。 无论过去多久,其结果都和今天没什么两样。 她只是没想到妘璎下手这么快,这么狠,当夜完成。 妘禛禛房间的动静几乎整夜不停,这是下了多重的剂量? 也不怕弄出人命。 即便不考虑兰尽落身体伤不伤,也该考虑你家妹子吃不吃得消,她还是个姑娘呐。 “小五喜欢兰尽落。” 妘青芜忽然道。 正在桌面铺画像的夜梦天停下动作,看过去。 “虽然有点缺德,有点下作,”妘青芜垂着眼睫,低低道,“小五却是高兴的。” 夜梦天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妘青芜却先一步道出他心中所想:“就是对兰尽落有些不公平。” “有些?我看是非常,”夜梦天直言不讳,“我爱暮黎爱得发狂,尝了三年思而不得的滋味,都没想过使用这种手段,妘家堡还真是不令人失望。” 妘青芜:“……” 面对夜梦天赤裸裸的讽刺,他无以反驳。 金暮黎不乐意了:“不要一竿子打满船,青芜又不是这种人。” 想想,她又有些心虚,“妘璎的做法其实也没错,换成你,你是帮妹妹嫁给心爱郎君,还是帮外人引诱哥哥成为断袖?” “这……”夜梦天语塞。 换位思考一下,好像还真是除了帮妹妹,别无选择。 可……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赶紧弄你的画,”金暮黎不给他时间思考,“青芜费心画半天,你就给压在石头上?太不重视了。” “不是不重视,”夜梦天连忙解释,“当时是怕弄皱溅湿才~~” “现在没皱吗?狡辩个啥?”金暮黎打断他,“你今天哪也别去,就伺候这幅画,什么时候平整如初,什么时候上床睡觉。” 夜梦天:“……” 妘青芜都觉得金暮黎是在欺负夜梦天了:“恢复如初太难,我再重新画一幅吧。” “不用!”金暮黎一口回绝,“你重画,他干什么?” 妘青芜:“……” 夜梦天:“……” 可怜的男人,沦为画的奴隶。 妘青芜转动轮椅过去帮忙。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午饭后,妘青芜回房休息,金暮黎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夜梦天轻手轻脚,将她抱到床上。 金暮黎眼睛半睁半闭,迷迷糊糊道:“这次是我欠考虑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夜梦天满头雾水,不知她指的什么,便敷衍道:“没事,以后注意就行了,睡吧。” 待金暮黎睡着,他才想到应该是为小虎犊警告百里钊的事。 夜梦天抓起她的手,递到唇边,印下温柔一吻。 暮黎虽然未直说,他却能看出,她其实很心疼那只小兽。 是不是所有怀孕后的女人,心肠都越来越柔软? 夜梦天俯下身,将耳朵轻轻贴在金暮黎肚皮上,闭着眼睛感受胎儿,然后默默想着该取什么名字。 他想把发音最好听、寓意也最吉的字送给孩子。 可,不知胎儿是男是女。 那就先各取一个备着。 夜梦天为此翻遍整个脑子。 初觉哪个字都普通,后又觉寓意好的字挺多,不知该选哪个。 正在纠结,隔壁的隔壁忽然传来嘭叮咣当的响声。 不用问,准是那俩家伙又打起来了。 夜梦天猜得没错。 妘禛禛红着眼眶、带着泪痕去找妘璎表明“非兰尽落不嫁”的坚定意愿后,恨不得立即带兄妹回妘家堡的妘璎只能强忍怒气,深呼吸半天,才抬手敲响兰尽落的客房门。 兰尽落以为是客栈跑堂或金暮黎、夜梦天、昱晴川等其中哪个,便随口问了句:“谁?” 不料,门外竟无人应声。 兰尽落惊弓之鸟般猛从床上坐起,盯着房门目露警惕:“谁?” 妘璎握紧拳头,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松开,沉声道:“我。” 屋里没了动静。 兰尽落不说话,也不开门。 妘璎像个犯贱的傻痹干站半天,被压制的怒火一丝丝重新蹿起,并在时间流逝中,比之前更加旺盛。 他举起拳,正要嘭嘭砸门,妘禛禛忽然探头出来,轻声喊了句:“四哥。” 妘璎狂涌的血气瞬间消弭。 他放下拳头,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兰尽落,我想和你谈谈。” 兰尽落只回给他一个字:“滚!” 妘璎身体里的血再度飚向脑门:“兰尽落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面对面敞开了说!” 兰尽落差点脱口而出:“说你娘!” 好在他及时忍住了。 “我不是男人,”兰尽落冷冷讽刺,“我只会下药阴人。” 妘璎被堵得没了词儿。 妘禛禛祈求的目光还在看着他。 妘璎只能硬着头皮,好声好气:“这事儿是我不地道,我理亏,你开开门,给我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不必,”兰尽落回绝得很干脆,“以后你兄妹二人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就行。” 妘璎气得又想砸门。 兰尽落却紧接着道:“明日我就离开这里,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妘璎愣住:“你……要离开?” 兰尽落没搭理。 妘禛禛奔了过来,抓着妘璎手臂,盯着房门,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低喃道:“不能走,不能走。” 妘璎终于忍不住朝门板砸了一拳:“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妹妹怎么办?” 兰尽落恨声道:“与我何干?” 妘禛禛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哽咽着低唤一句:“兰哥哥……” 屋子里再度没了声。 妘璎咬牙道:“兰尽落,你的心思,谁看不出?你拒绝我妹妹,却觊觎我哥哥,勾引我哥哥,换作是你,你可能忍?” 兰尽落冷冷道:“我不能忍,我会下药。” 妘璎嘭的一脚踢开房门,几步闯进去,揪住兰尽落的衣领:“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兰尽落任他揪着,直视道:“我杀了你,再跟你道歉,行吗?” 妘璎气得想骂人:“我杀你了吗?我妹一个姑娘家……娘的,便宜都给你占尽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种便宜,谁想占谁去占,我不稀罕,”兰尽落本就不喜刁蛮骄纵型的女子,此时耐心已是即将告罄,觉得再多说半个字,都是浪费口水,“若你还要点儿脸,就请立马滚蛋,别再寡廉鲜耻,纠缠不休。” 站在门口的妘禛禛白着脸,身体哆嗦:“兰哥哥,你、你……” 眼泪簌簌下落,她转身跑回房间,嘭地关上门,趴在床上痛哭。 自知理亏却见不得妹妹受委屈的妘璎,拳头猛朝兰尽落砸下去。 两人终究还是在客栈里打了起来。 被吵醒的金暮黎叹口气,起身过去拉架。 夜梦天怕那两个疯子伤及无辜,老母鸡护崽儿似的挡在金暮黎前头,弹指射出两道紫风:“都住手!” 金暮黎抱臂倚门,看着移位的方桌,翻倒的立凳,满地的破盘子、碎点心,轻啧一声:“动手能力挺强,要不要梦天陪你们过两招?” 被指风弹跌在床的兰尽落控诉道:“是他上门挑衅的。” 差点绊倒的妘璎稳住身子,喘着粗气狠狠瞪过去,恨不得用目光将他盯死。 金暮黎道:“你们就算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得在我带青芜游玩散心期间老老实实趴着,谁生事,我揍谁。” 兰尽落想说自己打算离开,却再也开不了口。 还是舍不得那个人。 妘璎却一语捅破:“他说他要走。” 兰尽落:“……” 金暮黎皱皱眉头。 夜梦天突然想起百里钊的话,觉得此刻正是让妘璎暂时离开的好时机,便招招手道:“麻烦四公子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妘璎以为他要跟自己私下讨论兰尽落和妘禛禛的事,没犹豫,就跟着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入了虎穴。 第220章 黄金蟒与小青蛇 没有人强逼,妘璎是被“十八蛊族圣女”的名头蛊惑去的。 十八蛊族向来无人敢踏进,圣女更是神秘中的神秘,谁都想揭开蛊族层层面纱,瞧个仔细。 可即便是名震武林的妘家堡,也没那个单枪匹马来探寻的胆儿。 所以乍听之下,妘璎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前往圣女府的路上,他也曾略有反悔,可还是抵挡不住浓浓的好奇心,最终还是带着点惴惴不安,踏入那道被无数人想象过的门槛。 经过两道院子,才是正厅,妘璎没见一奴一婢,也没见一虫一蛊,但他紧跟夜梦天,不敢擅自停下脚步。 厅门大敞,两人走到门口时,一条颜色极漂亮的臂粗金蟒悠悠游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条翠竹般碧绿小青蛇。 妘璎骇了一惊,夜梦天也吓了一跳。 好在百里钊的声音及时传来:“它们是替我迎接你们的。” 夜梦天松口气:“你若慢讲一会儿,我就出手将它弄死了。” “弄死可以,就怕你赔不起,”百里钊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笑意,“这可是万金难求的纯种黄金蟒。” “那我还真赔不起,”夜梦天抬脚跨进正厅,“贵客我帮你请来了,你人呢?” 百里钊道:“正忙,稍等。” 说罢,她吩咐金蟒和青蛇,“小金小青,招待一下客人。” 蟒蛇无手无脚,怎么招待? 妘璎好奇不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它们,完全没了平日的纨绔作派。 夜梦天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圣女府他来过好几次,却是今天才知道百里钊养有蟒蛇这种东西。 还能替主人待客。 啧,倒要看看它们怎么伺候人。 妘璎和夜梦天几乎是屏气敛息的等着。 然而,金蟒却窸窣爬上主位,大爷似的往那一坐,不动了。 妘璎感觉自己被嘲讽。 夜梦天也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贵客。 就在这时,小青蛇却爬上主位旁的平石方桌,尾巴一伸一卷,勾着紫砂壶很熟练地倒出两杯凉茶。 两人还来不及惊讶,盘坐半个身体的金蟒也动了。 尾巴一甩,褐色茶杯就被扫出桌面,直直飞向夜梦天胸前。 高度合适,夜梦天抬手就能接住。 之后蟒尾二甩,另一杯茶到了妘璎手中。 两人被这样的骚操作搞得惊讶不已。 “夜某今天沾四公子的光了,不然还享受不到这份殊荣,”夜梦天笑着走向客座,并伸手示意妘璎也坐下,“之前在哪儿,怎都没见着?” “上回就在房梁盘着,你没注意而已,”百里钊说着话,人已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帕子还擦着指尖湿泥,“百里钊怠慢四公子,海涵。” 屁股刚刚搭上客座、正小心翼翼正襟危坐的妘璎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什么?百、百里钊?” 夜梦天没想到百里钊见面就直接表明身份,不由愣了下:“啊,她……就是长公主殿下,百里钊。” 妘璎半天没回过神。 但当他反应过来时,便立即明白,若不付出点代价,他这个不该知道重大秘密的人,是走不出圣女府了。 另一边,金暮黎坐在兰尽落房中,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兰尽落坐在床上,像只瘟头瘟脑的呆鸡,闻言,他抬手捂住脸,闭上泛红的眼。 金暮黎的指腹轻点两下桌面:“跟我也不能说真心话么?” 兰尽落摇摇头,半晌才拿开手掌,似要哭了般低低道:“妘璎说得没错,我的确对青芜心思不纯。” 金暮黎“嗯”了一声:“早看出来了。” 兰尽落见她反应平常,并无异样,才接着低诉:“原本,我是个打死不信一见钟情的人,可,偏偏就是我,一面就动了心。” 金暮黎静静听着。 她知道,此刻,她不需要多说话,只要做个合格的倾听者即可。 “我是真的喜欢他,心疼他,想永远陪伴他,照顾他,和他耳鬓厮磨,共度余生,”兰尽落的眼中盛着光芒,渐渐的,光芒淡去,越来越黯,“可他的心,却像铸了铜墙铁壁,浇了厚厚冰层,谁都进不去。” 那个人,就像小绳儿吊在他眼前的糖,看得见,吃不着,一直馋着他。馋得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每每梦中睁开眼,心都发烫。 他不在乎那人有双残腿,但他愿意想尽办法,让他重新站起来。 若妘家相信他,肯放那人离家,他便带那人求医善水道长。 善水道长若医不好,就去寻找人称九泉夺魂的阴爪鬼医。 若连阴爪鬼医都治不了,那他……他愿背着他看山望水,追星沐月,流浪到天涯海角。 可所有设想,都是他一厢情愿,月老没有为他牵红线。 他就像摊在油锅里的蛋,被烈火煎得越来越难熬。 金暮黎微微一笑:“青芜确实招人喜欢,不仅皮肤白、长得好看,还会写诗作画。除了两条废腿,当真是个打灯笼都难找的极品帅霸。” 随即,她话锋一转,“但是,兰尽落你想过没有,能诗会画的人,内心基本上都很骄傲,他怎能容许自己接受你的怜悯与施舍?” 兰尽落猛抬头,愕然:“我没~~” “那是你觉得,”金暮黎道,“何况他之前受过很重的情伤,如今已是心如死灰,谁都不会再相信了。” 兰尽落低声喃喃:“之前……” 金暮黎看着他:“兰尽落,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妘青芜的不同,尤其是和我说话时所用的语言。” 兰尽落迅速抬眸,身体绷直。 金暮黎幽幽一笑:“神界大劫,我和凶兽拼死战斗重伤后,四魂珠之外的本体灵魂碎片曾游荡到另一个空间,并在那里存在不少年。而妘青芜,也是通过千载难逢的时空缝隙,无意识地飘到这里来,稀里糊涂进入妘家三公子身体的。” 兰尽落睁大眼。 随即不久,他紧绷挺直的身体便缓缓放松下来,渐渐的,嘴角还勾起一抹淡笑,轻轻道:“我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 他抬眸笑望金暮黎,“如今听你这么说,我才真正确定。” 金暮黎笑笑,随即又正色道:“但在这个弱肉强食、以武为尊的世界,写诗画画既不能作为糊口吃饭的手段,也挡不住无眼刀剑。妘家三公子的残疾即便能治好,他的年龄也早已过了最佳习武期。所以妘家堡,才是他的最大依靠。” 兰尽落沉默。 金暮黎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青芜太反常,也太明显,妘家人不瞎,不可能发现不了。之所以继续留着他,继续疼他,是因为这具躯体还活着,还是妘家三公子。熟悉的脸,依然属于妘家并未改变的血脉,对活着的人,都是慰籍。” 兰尽落的手,缓缓捏成拳:“吃穿不愁,对他好,照顾他,我也能做到,且比他们做得更好。青芜不需要人住屋檐下,接受这份施舍。” 金暮黎挑挑眉。 “这么好这么完美的人,怎能过那看人脸色、寄人篱下的生活,”兰尽落的眼里有微光,“他天生就该挺胸抬头,直着脊梁看天观云,迎风听雷。而不是迫于生活,把自己困在那方牢笼般的小天地中。” 金暮黎啧啧两声:“难怪说恋爱既能让聪明人头大无脑,智力直线下降,也能把流氓变成诗人,诗人变成流氓。” 兰尽落:“……” 这是夸还是损啊。 “可能是我岁数太大,经历太多,老实说,兰尽落,男人被爱情袭脑时的甜言蜜语和承诺,在我眼里都是听听就算、不可当真的空屁,让耳朵开心一下就得了,”金暮黎翘起二郎腿,手指不时轻敲桌面,笑得吊儿郎当,“女人嘛,都得自己强大,自己养活自己,自己保护自己。把爱情当饭吃,最后肯定会饿死。妘青芜也一样。” 兰尽落道:“不要对男人有偏见,起码我和夜大哥不在其中。” 金暮黎不理这茬:“妘青芜虽然身体残废,目前也只会写诗作画,但他终究是男人,有颗奋起的心。你把他想得比女子还羸弱不堪,想一辈子照顾他,却不知,此举只会让他比在妘家堡更无尊严。” 兰尽落微微皱眉,欲驳,又一时找不到恰当话语。 “青芜只有一条路,也是最光明的一条路,”金暮黎道,“既然他占用了三公子的身体,以后就该代替三公子好好活下去,为三公子尽尽孝道、兄友弟恭的同时,利用妘家堡的特有资源,让自己强大起来。” 兰尽落竟不想反驳。 “强者才无需依附别人,当他将毒药和暗器的制作方法尽握掌中时,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金暮黎的语调变得正经而有力,推心置腹道,“俯仰之间,皆是天地,那才是一个男人真正的模样。不靠别人活,拥有自己的力量~~你是这样,我是这样,他也应该是这样。” 兰尽落握紧拳头,彻底没了声。 但这次握拳,相较之前的握拳,心绪已有很大的变化。 “你若真的爱他喜欢他,就该默默支持他,帮他强大,”金暮黎道,“请神医也好,求鬼医也罢,你若有诚心,他在不在妘家堡,都影响不了你为喜爱之人做这些事。” 兰尽落眼睫轻垂,微颤。 “把你心里想做而未做的,都实际做出来给人看,让人感受到、体会到,否则你口中的情意再深再浓,对别人来说都是一句空谈,没有任何意义,”金暮黎道,“当他变得强大,能够决定自己的婚姻和去留,而你又诚心至,金石开时,那结局,才叫两厢情愿,皆大欢喜。” 兰尽落感觉血很热。 但他没有冲动。 他把自己按在原地,控制着思索许久,才把目光投向金暮黎:“你说得对,龙翔凤翥,比翼双飞,才是最完美的结果,也是我最想要的。” 金暮黎微微颔首:“先苦后甜才是甜,也最长远。该怎么做,想清楚,拿出实际行动。至于小五,” 她轻咳一声,“那姑娘不坏,即便不能成夫妻,也别把关系闹太僵,以后总还要见面打交道的。” 兰尽落点点头。 妘禛禛是妘堡主惟一的女儿,即便以后妘青芜离开妘家堡,求鬼医上门治疗期间,也得和她碰面。 搞得太难堪,的确不利于他和妘青芜的交往。 若她因此而比之前更加胡搅蛮缠,麻烦可就不止一点点。 金暮黎和兰尽落谈完,又去看望妘禛禛。小姑娘的缃绮衣裙上泪痕斑斑,嗓子都已哭得干涩喑哑。 金暮黎在她坐起身后,摸摸她的头道:“傻丫头,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兰尽落不喜欢刁蛮又骄横的女孩子,你虽可爱,却也有些任性,加上年龄太小,说话做事都不够成熟,武功也低微……” 她叹息道:“你虽不是他想吃的那道菜,但这不是你的错。忘掉这一切吧,以后总有喜欢你这款的优秀男子出现,那才是值得你付出、值得你珍惜的真爱。” “你在帮他说话,你来说服我放弃他,”妘禛禛的泪忽然就止住了,“果然,你们才是一伙的。” “……”金暮黎被这幼稚话语弄得哭笑不得,“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伤害。你还年轻,应该等真正爱你的人来。” “你一直强调让我等爱我的,为什么不让我找我爱的?”妘禛禛瞪着她,气恼又倔强,“我喜欢兰哥哥,我就要他!” 金暮黎扶额:“我是说,你应该等个你爱的、同时也爱你的。” “我不等!”妘禛禛一口回绝,“除了兰尽落,我谁都不要!” 金暮黎:“……” 没辙了。 这是块石头。 油盐不进的石头。 “行,你说不等就不等吧,”金暮黎走到桌边坐下,倒杯茶,自斟自饮道,“可他根本不爱你,也不打算娶你怎么办?” “不娶我,我、我……”妘禛禛的眼泪又要溢出来,却拼命压制憋忍,控着发酸的鼻腔用力提高嗓门叫道,“我就天天跟着他!” 金暮黎摇摇头:“那样只会让他真的讨厌你~~原本他还觉得你可以,起码能容忍,可一旦你寸步不离跟着他,他对你就除了厌烦还是厌烦了。男人嘛,都是追不到手的最珍贵,送上门的都不稀罕。” 妘禛禛愣了愣:“这、这样吗?” 金暮黎心下不忍:“从小到大,我都把所有时间精力都花在刻苦习武、自尊自强上。当我武功级别够高,能靠自己挣很多钱时,围绕在我身边的,便都是俊美又优秀的男人,我可以游刃有余,从容挑选。” 妘禛禛似乎明白了什么。 金暮黎再接再厉:“男人比女人更关注婚姻带来的利益。除了家世,对他们来说,小妾的容貌比能力重要,但妻子,则是能力比容貌更重要。你若帮不了他,你就是没用的废材。绣花枕头不仅没价值,也不值得爱,他们不会把感情和时间浪费一分在你身上。” 她的话,妘禛禛听进去了。 但她想了想后,却问道:“夜大哥也是这样吗?” 金暮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他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资格选择他。” 妘禛禛低头思索片刻,才抬头道:“我懂了。” 懂了就好。 金暮黎帮她要了份萱草面,看她吃下,才离开。 出了房门,她拍拍胸脯,松口气。 她并没有专门向着谁,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开玩笑多那一嘴。 而且姻缘这东西,都是注定的,她其实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是借机鼓励妘青芜、妘禛禛这两个她认识的人强大起来而已。 夜梦天和妘璎第二天傍晚才回客栈。 妘璎脸上的青紫和破口消得干干净净,比以前还光滑。 只是,他好像有点不大高兴。 第221章 易锦出事 亲口说要走的兰尽落终究还是没走,愣是厚着脸皮继续跟着队伍。 不为别的,只为在妘青芜回妘家堡前,多看他几眼。 妘璎心里有事,懒得再管他,但当烦躁挡不住时,还是会撕扯两句,偶尔想打架。 兰尽落珍惜眼前的时光,不愿浪费一点一滴在旁人身上,总是退避忍让。 妘璎单方面打不起来,又不能当着众人蛮不讲理追着殴。 郁闷之下,他简直要发狂。 金暮黎同情地看着倒霉蛋。 夜梦天说边境不宁,血腥花是给镇守边疆的军队精兵准备的。 如今被他们无意瞧见,妘璎又是惟一一个知晓其真正作用的人,自然要被盯上。 百里钊也没逼他必须为朝廷效力,只是请他帮忙选址,多种些血腥花。 毕竟,边疆若败,受战争之苦的,就是万千国民。 所以帮种血腥花,并不算朝廷走狗,而是保护百姓的大善。 金暮黎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笑。 百里钊实在很了解武林人的心理,为了招揽人才,连“朝廷走狗”这种词都能直言不讳说出来。 也由此可见,血腥花的秘密有多重大。昱晴川等所有人都被带话下了封口令,个个发誓绝不外传。 南山涧深岩奇,峭壁如劈,山石秀蔚,香风绵绵。 金暮黎带着妘青芜四处游览。 白日让他体会登高长啸、山鸣谷应的妙感;夜晚则陪他崖顶赏月,告诉他许多在这新世界立足的诀窍。 有时,他们会玩到暝色四下,找地方吃饭露营;有时,妘青芜会在金暮黎怀里睡过去,再在夜梦天怀里被叫醒,三人一起看日出。 “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 写过这段话的妘青芜明白,最快乐的日子,都是回不去的时光,所以他格外珍惜这场令人刻骨铭心的相聚。 离别那天,他拥抱昱晴川,拥抱金暮黎,拥抱夜梦天,眼泪也流了下来。 夜梦天难得不再暗中吃醋,低声安慰这个在异世界还是什么“高中生”的少年。 如暮黎所说,今日分别以后,他就得独自一人面对这个新世界里的所有陌生,学会适应不熟悉的一切。 “夜大哥,你们一定要来看我,”妘青芜抓着他的手,眼泪汪汪,“我会好好学东西,也会等你们。” 夜梦天拍拍他手背:“放心,等暮黎生下孩子,我们一定带着宝宝去看你。” 金暮黎笑嘻嘻道:“准备好上门钱压岁钱,不然不让你抱。” 妘青芜被逗得泪中带笑:“好,我一定备着,你生个双胞胎,我备两份。” “啧,这可真是发财的好方法,”金暮黎扒拉一下夜梦天,“相公,你努力点,下次我们生个三胞胎!” 噗哧一声,所有人都笑了。 夜梦天老脸一红,不知道说啥好。 伤感被冲淡些,妘璎弯身欲将妘青芜抱上马车。 兰尽落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握住妘青芜的手:“青芜!” 妘璎将他狠狠一推,顺势给他一拳,厉声道:“滚开!” 兰尽落就像不知道疼,只是看着妘青芜。 妘青芜却连半个目光都没给他,淡声道:“若你红花大轿娶我五妹,便是我们妘家四兄弟的妹夫,否则,妘家堡永远不欢迎你。” 兰尽落喉头一热。 滋生不该有的心思,并非他愿意。 那是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可就算他饿得饥肠辘辘,想这人想得扒心扒肺,也没把梦中那些缱绻旖旎、白日那些浮想联翩真的做出来失了分寸,为什么就能对他这么无情这么冷? 他能无声无息偷来很多东西,为什么就偷不来一个人的心? 金暮黎将他拉开两步,腹语传音:“来日方长,急什么。” 兰尽落将那口血吞了下去。 马车渐渐远去,妘青芜撩着窗帘,不断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夜梦天从后面抱住金暮黎,在她耳边低声道:“已经走了。” 憋了这么多天的男人,醋坛子终于打翻。 金暮黎呲牙乐,然后故意唉声叹气:“是啊,还没看够呢,怎么就走了?” 她这故意得太明显,夜梦天又气又笑:“他就那么好看?” 金暮黎突然转身抱住他,在他脸上猛亲一口:“没你好看。” 然后笑得七扭八歪,没牙没眼。 夜梦天被这孩子气的模样逗得又爱又无奈,最终只能将她打横抱起:“别动了,摔着。” 金暮黎伸手勾住他的脖颈:“接下来去哪里?” 不等夜梦天回话,她便自问自答:“咱们去琼雨国找青羽吧,他好久没露面了。” 夜梦天看眼那隆起不少的肚子,边走边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胎。” 金暮黎道:“我没事。” 夜梦天声音温柔而不容拒绝:“先休息两天再说。” 金暮黎见他让步,便不再反驳。 跑了这么多天,她也确实有些累。 兰尽落跟着回客栈后,立即退了房,向二人告辞。 金暮黎知道他要做什么,便没留:“一路小心,顺便替我跟善水带个好。” 兰尽落点点头。 金暮黎想了想,又道:“善水可能不在如婴道观,他喜欢到处乱跑,一边寻药,一边为百姓看诊,你……” “无妨,我一定会找到他,”兰尽落手握成拳,“正好顺便打听阴爪鬼医。” 金暮黎觉得双管齐下的主意挺好,先遇到谁,就先请谁帮忙,不耽误时间。 “你把晴川带着吧,”金暮黎想着兰尽落走后,憨货路痴就落了单,便操心道,“我过几天可能要回冥界,用原身养胎,无法兼顾他,你们一起,正好互相照应,有个伴。” 兰尽落惊讶地看着她。 金暮黎笑道:“原身状态比较舒服,尤其是怀孕期间。” 兰尽落不由自主地看向夜梦天。 果然,那男人虽未说话,脸色却已经变了。 蹙着眉,吃惊,紧张,焦急,茫然,还有些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情绪复杂的模样,好可怜。 兰尽落同情了他一下,点头同意。 很快,他便带着昱晴川告辞离开。 等两人走后,夜梦天才惊慌问道:“暮黎,你说的……是真的吗?” 金暮黎“嗯”了一声:“我乃神兽,虽然人形也可以,但还是兽形状态最舒服。而且人界灵气比三千年前稀薄许多,不利于胎儿生长发育。所以为宝宝着想,后期我得回帝君神居养胎。” 她是为了宝宝才暂时离开,夜梦天自然不能反对,可…… 夜梦天紧紧抱住她,脸埋她脖子里:“你走了,我怎么办?” 金暮黎回抱他,没说话。 现在谁都不知道她这样通过天界衍兽秘术诞生的神兽,怀孕生子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若跟凡人似的,仅需十个月,那自然就快。 可若需要三年两年,梦天不得急疯了? “暮黎,我舍不得你,”夜梦天抱着她的脖子哼哼唧唧,像个小孩儿,“我知道养胎很重要,知道应该为宝宝好,可就是……就是不想让你走,不想和你分开。” “我知道,”金暮黎扭脸亲他,“我也舍不得你。” 夜梦天抬起头,噙住女子嘴唇,将浅啄变成深吻。 “暮黎,我已经憋了很久了,”男人的手抓着女人的手,“我……” 金暮黎低声咬耳朵:“胎儿已经稳定了……” 两人在客栈歇息几日,决定先去找青羽,再一起回冥界。 不料,刚收拾好东西,还未踏出房门,金暮黎就觉心口一窒,弯下腰。 “怎么了?”夜梦天扶住她,急道,“暮黎,你~~” “锦儿出事了!”金暮黎手捂噗嗵乱跳的心脏,直起身就往外跑,“快,去羝羊森林!” 第222章 剑灵挨骂 易锦的闭关修炼之地,羝羊森林。 易融欢和管家盛晚泽的身上都挂了彩,仅仅是剑气,就把两人斮得差点大卸八块。 被安逸生活养得肥半圈的原铸剑山庄大公子狼狈不堪,脸色发白:“怎么办怎么办,这老不死的咱们打不过啊!” 为了伺候好六弟这位爷,不得罪他的神兽姐姐,易融欢时常带些好吃的好穿的来看他。 没想到倒霉催的,竟遇上紫灵士丧心病狂,不仅杀兽取丹,妖兽尸体倒下一片片,还打袋鼠妖兽和易锦手中黑鞘雕龙剑的主意。 盛晚泽抬手抹去嘴角血,盯着对六公子步步紧逼、却被袋鼠妖兽频频阻拦的老家伙,目露凶光:“咱们得在主子赶来之前顶住!” 易融欢疑惑:“信都送不出去,她怎么能知道?再说等她赶来,咱们恐怕已经死得硬梆梆了!” “杜宗师说六公子是主子的人,六公子有难,主子能感应到,”盛晚泽往右手缠绕两层布带,重新握起刀,扑向额角有块老年斑的家伙身后,吼道,“主子快来了,还不上?” 易融欢立马明白管家意图。 姜是老的辣,盛晚泽这是要为保护易锦,负伤给金暮黎看。 易融欢暗骂一句“狡猾的老狐狸”,加入战斗。 凶悍的袋鼠妖兽乃紫灵级别,但想杀人夺宝的老家伙也是紫灵士,且经验极其丰富,它这护着护着,还让老家伙偷袭成功,伤到神兽女人的夫郎,自己也受了轻伤。 易锦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的左腿和右臂各被刺个窟窿,正汩汩流血。 猕猴妖兽趴他左腿上,奋力舔伤。 老家伙见被猕猴妖兽舔过的伤口开始愈合,不由眼冒绿光,贪婪之念更加旺盛:“今天,这里的所有人兽,都得给我留下!” 袋鼠妖兽的紫灵丹珠他要挖出来吸收,猕猴妖兽则要留活的,带在身边以防不测,毕竟山外有…… 还未想完,两道疾风从身后两侧袭来。 老家伙冷哼一声:“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微微转身,长剑一划,半圆形的剑气就将二人打得倒退飞跌,胸腹被横切,内脏差点挤出来。 易融欢又疼又怕,嗷嗷直叫。 易锦急声喊了句“哥”,握剑乞求:“剑灵前辈,出手帮帮我吧!” 龙吟剑毫无动静。 千年古剑,傲气得很,级别不够,根本没资格使唤它。 易锦咬咬唇,不再抱希望。 “杂鱼小虾也敢试我锋芒,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家伙知道这里除了他这种紫灵士,其他武者很难进得来,便不慌不忙,猫捉老鼠般逗着玩,“等我把袋鼠妖兽的丹珠挖出来,再和你们慢慢算账。” 说罢,一剑劈向袋鼠妖兽。 易锦腿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但已不影响行动。 他站起身,猕猴妖兽连忙跳上去,速度舔他右臂剑洞。 易锦剑交左手,支援袋鼠。 袋鼠却扭头朝他愤怒一叫。 易锦顿步。 袋鼠妖兽是在让他别添乱。 两道紫色灵气不断互攻相撞,一时间,飞沙走石,树摇枝断。 易锦、易融欢和盛晚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乱石砸脚,断枝打脸,树叶狂扑,飞沙迷眼,衣服也被纵横交错的剑气划成破烂。 三人急急后撤,退到战圈外。 就在这时,老家伙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将袋鼠妖兽捅了个对穿。 猕猴妖兽尖叫一声,蹿过去,却被老家伙眼准手狠一把捉住,嘿嘿冷笑:“小东西,想往哪儿逃?” 猕猴妖兽扭动身体,用力挣扎。 易锦看看轰然倒地的袋鼠妖兽,再看看性命被拿捏的小小猕猴,不由双目赤红:“放开它!” “空口白话,你说放开就放开?”老家伙阴贼贼地笑着,目光却始终粘在那柄黑鞘雕龙剑上,“你把剑交给我,再把那两个废物杀了,我就放了它,如何?” “别听他的!”易融欢叫道,“这人心肠歹毒,我们几个,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倒是明白通透,”老家伙笑啧一声,“行吧,既然你们不愿陪我玩,那就不耽搁,这就送你们上路吧。” 说罢,一剑刺向易锦心脏。 易融欢绝望地闭上眼。 紫灵士存心要杀人,比他级别低的武者,想躲也躲不开,易锦这回肯定是必死无疑。 易锦之后,他和盛晚泽的死期便也到了。 盛晚泽对着天空嚎道:“主子救命啊!” 易锦的右臂还伤着,虽知躲不过,也还是脚蹬地面,一边往后疾掠,一边低声哭咽:“姐姐……” 姐姐,我好想你。 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 姐姐,若我还有来世,你能不能来找我,能不能~~啊! 身后突然多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易锦吓大跳。 “锦儿……”及时赶到的金暮黎拥住他,“姐姐来了,别怕。” 夜梦天一脚踹向老家伙手腕,踢飞他的剑。 老家伙猝不及防,长剑脱手,碗骨也被踢断。 他连忙后退,扔掉猕猴,用左手摆出防御姿势:“慈悲教教主?” “别废话,杀了他!” 金暮黎看眼张剑霆,恶狠狠道。 手却轻抚易锦蹭过来的脑袋,听那青年流着眼泪一遍遍唤姐姐。 如今的他,身形修长,比她高半头,但她甫一出现,他就变成了长不大的少年,金豆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不会的,永远不会,”金暮黎一边安抚他,一边摸出白色瓷瓶扔给盛晚泽,“你有危险,姐姐会知道的。” “谢主子!”盛晚泽喜道,“主子来得真及时!” 金暮黎又摸出青色瓷瓶扔过去:“每人一颗,服下。” 盛晚泽连忙道谢。 易融欢暗暗翻白眼。 他也受伤了,干嘛什么东西都先给盛晚泽? 夜梦天占了先机,不出几招,张剑霆的喉咙便被刺穿。 夫人发话,他照办,果真没问一句遗言,也不管张剑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暮黎要回冥界,暮黎对易锦的担忧,使他胸口堵着一股烦躁之气,此时正好发泄在张剑霆身上。 易锦想将袋鼠妖兽掩埋,金暮黎却物尽其用,取出紫灵丹珠,塞到夜梦天嘴里,让他就地吸收。 夜梦天的躁郁之气顿时消散许多。 易锦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金暮黎,一副死不撒手的态势。 金暮黎由着他,就像带个大号拖油瓶,走哪里,拖哪里。 易融欢感觉没眼看,伸手盖住脸。 盛晚泽一脸笑眯眯。 金暮黎拿起龙吟剑,直接拔剑出鞘,怒声骂道:“青羽哥哥将你送给易锦,是让你保护他,不是眼睛朝上见死不救!既然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老娘今天就毁了你!” 说罢,将剑一掷,插入石壁。 紧接着,右手一伸,现出又尖又长的兽爪原形:“断成八截,还是粉身碎骨,你他妈选一种!” 剑身嗡鸣,颤抖不止。 易融欢、盛晚泽等人都惊呆了。 两人看着那只从人臂里伸出的锋利兽爪,眼睛发直。 龙吟剑拼命想把剑身拔出石壁,抖得像有人在它身上玩弹跳。 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出剑灵吓坏了。 “人界把你当神兵,青羽哥哥也看得起你,把你送给重要之人。你却倚老卖老,眼看我家锦儿命在旦夕,都不肯出手相救,”金暮黎骂了声操,“你他妈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狗痹玩意儿?老娘说你是神兵你是神兵,老娘说你是烂铁,你他妈就是一坨烂铁!牛逼什么你牛逼?” 众人瞪眸?眼,面面相觑。 破口大骂的金庄主,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 易融欢终于真正明白易锦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 金暮黎一边走一边骂,待骂完,人已立在石壁旁,兽爪一划,就要废掉龙吟剑。 易锦连忙抱住她手臂:“姐姐!” 金暮黎动作一顿:“干什么?” 易锦小声道:“姐姐,我、我想留着它。” 金暮黎问道:“你现在什么级别?” 易锦面露惭愧:“绿灵高阶。” “这么短的时间,有这么好的成绩,挺厉害了,”金暮黎夸奖鼓励,又问,“和这破剑滴血认主了吗?” 易锦摇摇头。 “那还留它干什么?”金暮黎怒道,“千年剑灵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把自己封印剑中、永远也出不去的傻痹鬼魂,傲个什么劲儿?给自己取名叫龙吟,就真以为自己是龙了?在我们冥界,你这样的傻狗一抓一大把,十八层地狱都装不下,你他妈跟我玩什么神秘大佬死王八?” 剑灵被她骂得愣是把身体一寸寸往墙里缩,最后只剩个剑柄。 面对此生难见的奇景,盛晚泽、易融欢不由对视一眼,噗哧笑出声。 易锦求情道:“姐姐,它知道错了,你放它出来,它肯定愿意认我为主,护我一生,永不背叛。” 剑柄点头般拼命动了动。 金暮黎装模作样沉吟半晌,才勉强道:“那好吧,看在你喜欢它的份上,我就给它一次机会。若它再敢装死不出,你就把它交给我,看我不把它扔进火狱反复折腾!” 易锦忙说好。 剑灵瑟瑟发抖。 龙吟剑被拔出。 易锦滴血入槽,剑身立马将其吸收,认了主。 盛晚泽、易融欢的脑海同时涌出三个字:太狠了! 嚣张的千年剑灵都被吓成怂包,这只神兽真是太狠了。 易锦很高兴,姐姐在身边,龙吟剑也认了主。 可那隆起的肚子…… 金暮黎想瞒也瞒不住,便将一切坦然告知。 易锦恹恹坐了会儿,又默默靠到女子身侧,抱住她手臂。 半晌,才伸手轻摸那肚子。 金暮黎与他低声耳语一句,易锦的眼睛立即放出光彩:“真的?” 金暮黎含笑点头。 易锦太兴奋,腻得不行。 金暮黎待夜梦天吸收完妖兽丹珠,说道:“我现在就回冥界找帝君,看能不能将你们接过去。” 两人满脸愕然与惊喜。 第223章 天界变色血心石 十八蛊族圣女府。 百里钊看着跪在下方的黑衣皂靴男子,神色莫测:“回冥界了?” “是,”男子低着头,“此乃属下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百里钊轻轻重复一遍,目如寒星,“据说六界之间各有十大界门,界民若想跨界,必须经过界门,方可出入。那么你,是否看到她从哪里离开?具体位置在流风国什么地方?” 男子摇摇头:“她只是默念一段咒语,随手画个圆,然后人走进去,身影消失,圆圈也合拢不见。” 百里钊愣住,半天没说话。 “长公主殿下,按您吩咐放出去的张剑霆已经死去,其紫灵丹珠还在体内,”男子提醒道,“是否将其带回,请殿下明示。” “自然,”百里钊回过神,淡淡道,“张剑霆乃紫灵士,即便死了,也还有用。紫灵丹珠没被挖去,威力不会减弱一分。把他交给精通傀儡术的暗十七,咱们要物尽其用。” 黑衣男子抱拳应是。 百里钊轻叹一声:“流风国很难再找到凶兽遗骨,只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齐心协力共御外侮。” 黑衣男子道:“长公主谋无遗谞,举不失策,功绩震古烁今。流风有长公主,乃国之大幸,以后必将载入史册,名垂千古。” 百里钊摆摆手,毫不在意道:“史书不留骂名就不错了。” 说罢,立即言归正事,“你确定自己没有被她发现?” 黑衣男子道:“应该没有。” “那就好,”百里钊微微颔首,“除了张剑霆,灵榇城里那些曾经被放血并遭蛊虫撕咬而未死的人,也要弄一批带到京郊。” 放在桌面上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死人或活人,有武功或没武功,都要好好利用。等这批血腥花收上来,就算一切就绪。即便边境大军真的开战,咱们也不怕了。” 黑衣男子的眼中带着崇敬之情:“是,长公主殿下。” 百里钊挥手让他退下。 接着,她取出貌似海螺的黑色之物,吹出几声常人很难欣赏的奇异音乐,唤来一位包头裹脸的神秘人物,说道:“兰尽落那边如何?” 神秘人物道:“他和昱晴川离开金暮黎的队伍后,我便在路边茶摊将蛊虫收回了。” 百里钊点点头:“妘璎呢?” 神秘人物道:“尚在护送妘青芜回妘家堡的途中。” 顿了顿,“昨日曾背着妘禛禛和妘青芜找医师把脉,想必早已怀疑自己被下蛊。” 百里钊一声低笑:“进我圣女府,哪能不入蛊。” 除了顾忌金暮黎,不敢在夜梦天身上下蛊,谁能逃得过? “暗中盯着,若回妘家堡七日内不返回,就给他个小小警告,”百里钊脸上的微浅笑意渐渐敛去,“既然承诺并祝发以誓,就不能轻易反悔,否则……” 否则你会明白,还是别让我的蛊虫有用武之地的好。 百里钊一边召唤需要出现的人问话、安排事宜,一边思索是否有所遗漏,直到确定基本都在掌握之中,才放松身体,沐浴休憩。 三日后,传来新的消息:金暮黎将易锦和夜梦天带走了。 百里钊大喜。 这下,再也不用忧虑神鸟神兽北上,发现京都西郊的重大秘密。 也不用想种种法子,将他们的腿脚拖住。 这段时间,真可说是费尽心思,觉都睡不安稳。 毕竟是活了几万、十几万年的神界鸟畜,万一布设重重法阵的墓底被他们察觉,看出点儿端倪,即便不前功尽弃,也会很麻烦。 易锦更开心。 虽然没有见到冥界之主,但能这么快就和金暮黎在一起,且住的还是神居之地,他不知有多满足。 连夜梦天的存在都不那么碍眼了。 即便得按酆都北阴大帝之令,不能到处乱跑乱撞,以免发生意外,他也没关系,毕竟可活动之地还是挺大的。 惟一需要慢慢适应的,是姐姐用原身睡觉的模样。 我天,那么庞大一只! 看着她那比宫殿还大几倍的巨形身躯,易锦忽然明白,金暮黎在羝羊森林局部现行的兽爪,其实是控制着缩小了的。 不然自己站在她手指旁边都很难被注意,一脚就能把他轻轻踩死,毫不费力。 为了减少矛盾,夜梦天被安排在和易锦不同的院落。 随着时间推移,暮黎越来越嗜睡。夜梦天从不催她早起,只自己清晨散步,在猗猗珍树、萋萋奇卉中,慢慢扩大范围熟悉环境,然后在暮黎睡醒前,赶回学做营养餐。 暮黎人形时,平日饭量跟普通人差不多,怀孕后也只是稍微增加。 如今舒展四肢用原形养胎,食量便有点惊人。 夜梦天即便使用大锅大铲,累得呼呼直喘气,做出来的东西也只够填她肚子的三分之一。 偏偏兽形之后,那原本越隆越高的肚子,反而不那么明显了。 失去触摸胎儿的特殊手感,夜梦天有些失落。 不过,娘子那身雪白毛色,额心那簇漂亮蓝焰,可真是令人爱了又爱,永远都看不够。 摸了就想抱,抱了就不想撒手。 易锦也喜欢挨着她,靠在她身边摸毛碰爪捏肉垫。 这倒不用抢,她的身体足够宽敞。别说就他俩,哪怕再来十个八个,都有地儿窝。 哎哟呸呸呸,什么十个八个,一个也不许来!一个都不能再多! 神兽怀孕,也算是天界大事。 金暮黎只养胎,不出任务。 即便有凶兽从放逐之地越狱,都没唤她参与战斗。 鹤鹿儿和小虎犊又成常客。 两个小家伙第一次看到雪麒庞倬身躯时,都吓呆了。 可还是试着接触,常往这里跑。 因为雪麒对他们比以前好百倍,没有脾气,好吃的也管饱。 两只小神兽经常抚摸大姐姐的雪白肚皮,问她宝宝什么时候出来,宝宝长什么样子,宝宝喜不喜欢吃糖,宝宝……好奇得要命。 只青羽还未回来。 北太帝君取出储血存气的血心石,查看他的下落。 血心石呈黑色。 说明人在魔界。 血心石乃天界宝物,会随所属之人身处环境的不同而随时变色。 神界金色,仙界白色,人界黄色,妖界红色,魔界黑色,冥界灰色。 一般来说,若无特殊情况,很少用到血心石。 金暮黎拿出那封短笺时,帝君看了一眼,就说信乃伪造。 字迹模仿得很像,足够以假乱真。 若非纸上有丝很淡很淡、淡到很难察觉的魔气,连他都要被糊弄过去。 金暮黎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做了详细汇报,半句不漏。 帝君断定青羽非自愿前往,而是被强行扣留。 冥界派出使者,敲响魔界界门,要人。 魔界死不认账。 两界起了摩擦,差点打起来。 神界介入,当和事佬。 冥界最高神是从神界出去的,魔尊忌惮两界联手,勒令魔界新任大将军墨擎御交人。 墨擎御不情不愿,磨磨蹭蹭,愣是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拖了半个月,才依依不舍把人送出来。 青羽恨不得打断他的腿,掰折他的子孙根。 接人那天,金暮黎也去了。 被马车送至界门处的青羽原本扶着腰,看到她,立马把手拿下,身体也尽力站直,双腿并拢。 金暮黎心头闪过两句话: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叹口气,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出,表情正常地上前抱住他:“哥哥,你怎么溜来魔界玩儿了?” 墨擎御骑着黑色高壮魔马,神采奕奕。笑看兄妹二人时,一脸的不可救药。 青羽只想马上逃离那个变态狂,拉起金暮黎就走:“雪麒,我想吃烤肉,咱们先回家。” 金暮黎点点头,没揭穿。 两个月又二十天后,冥界突然发难。 只不过,魔界新任大将军收到的,是个人战帖。 青羽要和他在两军阵前单挑。 金暮黎不顾阻拦,挺着大肚子揎拳捋袖要为哥哥助威。 小虎犊啥都不知道,也跟着义愤填膺,上蹿下跳。 或哭或求或撒娇成功跟来的易锦、夜梦天二人,看着和人界完全不一样的两军军队阵容,心脏被震撼得快要炸裂。 第224章 青鸟绿鹰殴掉毛 魔界那边。 腿长身高的黑色魔马,有人界马匹两个大。 坐在马背上的魁梧魔兵,个个头戴凶神恶煞般的黑铁面具,看不到真容。 脖子上面,是奇形怪状的头颅;脖子下面,是奇形怪状的原身。 冥界这边。 鬼卒不用马,全都脚踩章鱼般的灰色水草。 水草柔软而不塌,鬼卒飘忽而不倒。 军容军姿同样整齐,但,一片青面獠牙。 六万军兵,三万魔,三万鬼,没有一个正常人。 除了青羽、金暮黎和墨擎御,其他魔兵鬼卒没有一个化形,全都本貌真身,看着很是瘆人。 易锦感觉小腿肌肉有点抖,心尖儿直抽抽。 金暮黎一把将他拽胸前,抱着安抚:“叫你别来偏要来,害怕了吧?” 易锦面无詟惧,一脸正气:“没有!” 金暮黎心说嘴硬,却未揭穿,只是将手搭他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低声道:“青羽哥哥若赢了,这场挑战就结束;若输了,咱们就得上。是输是赢现在很难说,若看情形不对,你就马上跑,和梦天躲到最后方,不许瞎掺和。” 易锦担忧地看着她:“你也不能上,你还怀着孕呢。” “傻瓜,”金暮黎摸摸他的头,笑道,“挺着这么个大肚子,他们谁看不见?就是因为怀孕,他们才会避着,不敢真朝我下手,否则冥尊坐骑一尸两命的仇,魔界差不多得完蛋,永远都别想安宁。” 夜梦天急了:“人心险恶,不能赌!” “谁说我在赌?”金暮黎轻啧一声,“肚子里的不仅是你儿子,更是我崽子,坠着这么一大坨辛苦养着,可不是为了给人一刀捅穿的。” 夜梦天被她说得心惊肉跳,脸都变了色:“你能不能说点吉祥好听的?” “能能能,”金暮黎从善如流,“我家~~啊不,咱俩的崽儿,将来必是高大勇猛,威武雄壮,水火不入,百毒不侵,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左手驭风,右手驾雷,一脚踩山川,一脚蹬大地,头顶三撮毛儿,直接上天庭……” 易锦噗哧一声,身后的鬼卒也被逗笑了。 夜梦天无奈得很,拥着她的肩膀道:“反正不许冒险,儿子重要,你更重要,为夫不能看到你有丁点儿闪失。” “是是是,我最重要,”金暮黎拍拍他手背,“夫君放心吧,娘子有分寸,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顿了顿,又笑着压低声音道,“而且你看墨擎御那副傻屌样儿,即便他能打得过青羽哥哥,又敢真戳死盯不放水吗?” 已经知道前后因果的夜梦天顿时了然。 墨擎御若敢让青羽在众人面前丢脸,他就完蛋了,死定了。 六万年前青羽虽然对不起他,但那是在喝醉之后、根本不清醒的情况下。 他用计耍阴招将青羽弄晕掳到魔界关了这么久,青羽即便有愧疚,也已经被磨灭。 不仅不再愧疚,还会因对方太过分,而生出大仇。 此事传出后,得被各界界民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上几万年。 搞不好还会编成小故事,人手一册。 实乃奇耻大辱。 青羽颜面尽失,整个冥界脸上也不好看,否则不会出动大军,找回场子。 魔界若想平息冥界怒火,必须输一回。要么,墨擎御输;要么,军队输。 两相权衡,自然是选择让墨擎御输。 除非魔尊打算借机挑起战火。 而墨擎御的输,事后还能有许多方法补救,比如年轻大将军的真正实力,比如大将军为什么输。 一旦把输的真正原因散播出去…… 啧,那些被舆论带歪的家伙不知会说什么奇腔怪调。 夜梦天这么一想一琢磨,立马感觉事情不对头:如果是这样,那输了是输,赢了也是输啊。 那这场仗,意义何在? 他把这话悄悄说给金暮黎听,金暮黎却不在意地摆摆手:“甭管意义不意义,先打个痛快再说,那姓墨的大傻壁太欠揍。” 得,这是纯属找发泄来了。 夜梦天不再多嘴。 “有人欠债,就得有人买单,”金暮黎舔了舔嘴唇,体内兽血沸腾,“要么单殴,要么群殴,总得打一场,否则完不了。” 话音刚落,墨擎御便已单枪匹马蹓跶过来,看着青羽笑。 青羽被他笑得更加恼恨,冷着脸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墨擎御说着,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只要你高兴,今天随你怎么揍。” 青羽咬着牙,狠狠瞪视。 墨擎御还是没脸没皮的笑:“但先说好,我愿当着两军六万人被你打,是为了给你消气的。打完之后,你不能还生气,还不理我。” 说到最后,竟带着些委屈。 青羽听得牙痒痒,恨不得咬死他。 “要打赶紧打,废什么话?”金暮黎揽着易锦,单手叉腰,“青羽哥哥静下心来别上他的当,很快就能把他打趴下!” 青羽这才惊觉自己可能被激将,立即深呼吸调整情绪。 墨擎御哈哈大笑,单手握着黑色重枪往胸前一横,道:“青羽哥哥,我准备好了,来吧!” 夜梦天看看墨擎御手中那杆看着就很重的粗壮长枪,再看看青羽手中那柄如玉利剑,不由微微蹙眉:“一寸短,一寸险,咱们这边的兵器很吃亏啊。” 而且那玩意好像一敲就碎,很不结实的样子。 金暮黎噗哧笑出声来,却未多加解释,只道:“没事,别担心。” 夜梦天暗自疑惑。 直到两人一会儿空中、一会儿地面的真正打起来,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玉剑可以随时变换兵器形状,且根本敲不碎。 他这人界来的井底之蛙真是太浅薄了。 易锦不时仰头,一眨不眨看着精彩打斗。 两位主角时而人身,枪来剑往,金戈交鸣;时而现形,一只青鸟,一只绿鹰,巨翅颉颃,互抓互啄,撕得昏天黑地。 表面看,好像谁都没让着谁。 金暮黎骂道:“原来上次偷我衣服的是这小王八蛋!” 易锦低呼:“难怪觉得有点眼熟!” 夜梦天也想起金暮黎在怪松山温泉洗澡的事:“那次是在帮我们?” 金暮黎哼了一声。 算起来,还真有这绿毛畜生的功,不然他们不会攀爬登顶,发现凶兽塑像。 但她也因此中毒受伤,差点死翘翘。 易锦却又皱眉:“好像哪里不对……” 他仔细回忆当日情景,片刻后,猛然想起:“那只鹰~~” “哎哟,掉毛儿了!”不知哪位鬼卒忽然发出一声大叫,打断了他的话,“绿鹰被扯掉几根毛儿!” 金暮黎立即放开易锦,腾身接住飘下来的绿色翅毛,哈哈笑道:“胜负已见!” 魔军军阵中却有魔兵叫道:“不要高兴得太早,青鸟也掉了毛!” 金暮黎转头看去,果然,青羽的羽毛也被扯掉好几根。 她的脸顿时一黑。 墨擎御旋着翅膀化成人形:“那就比数量,少的赢,多的输。” 魔军那边有副将收集青羽的鸟毛,然后举起手高声道:“六根!” 金暮黎数了数:“九根。” 鬼卒这边发出欢呼:“输了!输了!墨大将军输了!魔界输了!” 青羽落地后,面色阴沉。 墨擎御笑看着,脸上没有一点输的羞耻。 金暮黎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墨擎御那么年轻,十几万岁的青羽却只赢他三根毛,这他妈的……换谁都不会高兴。 墨擎御竟然这么强吗? 那要再过几万年,青羽岂不是就打不过他了? 妈的,难怪能上位,年纪轻轻就当了魔界大将军。 青羽胸中闷着一口郁气,墨擎御偏还言笑晏晏:“哥哥,我输了,咱们尽释前嫌,不打了好么?” 青羽看看自己带来的三万鬼卒精兵,想发飚群殴,却没有理由,怄得能吐出一坛血。 硬拳打在软絮上,他不跟你杠,怎么玩? 夜梦天瞅着闹剧一般的战场,有点想笑。 连易锦都愣了愣神:“这就……结束了?” 怎么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我说,姓墨的小子,”金暮黎朝墨擎御抬抬颌,“咱俩约一场怎么样?” “你?”墨擎御的目光从她脸庞移到肚子,“你这样……不好吧?” “没说现在,”金暮黎拍拍肚皮,“等我下了崽儿。” 夜梦天纠正:“是生了儿子。” 易锦噗的一声,竟被逗笑。 “都一样,都一样。”金暮黎转向夜梦天,笑嘻嘻道。 等再转回来面对墨擎御,笑便敛了敛:“怎么样,敢不敢应战?” 墨擎御淡然一笑:“金姑娘盛情邀约,墨某岂敢不从?” “那行,那就这么定了,”金暮黎一手揽易锦,一手拽夜梦天,边转身离开边道,“等着吧,我一定要抽掉你十八根鸟毛儿!” 墨擎御答着她的话,眼睛却笑望青羽:“行啊,看你本事吧。” 青羽没理他,看向金暮黎背影。 他知道,小麒儿是想为他出气。 神兽雪麒已积累足够功勋,等生下孩子,就能呈书上请天帝点骨化灵,长出翅膀。 到那时,雪麒面对墨擎御的惟一劣势,将不复存在。 雪麒打架招式不似他这般正经,下三路随随便便就能招呼,又阴又狠。说不定,墨擎御还真不是她对手。 毕竟,要脸的都吃不上肉。 两方各三万人马,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回家。 啥事儿没干,就凑了场热闹。 而此时的人界疆埸,也在鼟鼟战鼓声中,展开了一场又一场鏖兵大战。 那是真正的血肉战场,没有一丝儿戏。 夜梦天通过上古轩辕镜得知消息时,流风国、北鹰国、通漾国三国边境除了正常士兵,还有被偶线或药物操控的傀儡。 易锦看着镜中凶猛厮杀的两军鹰隼,忽然想起那日未说完的话:在怪松山用爪子钩走姐姐衣服的绿翅鹰,眼睛也是绿色的。 而墨擎御的眼睛,却是黑色。 金暮黎听到这话,不由蹙眉思索。 正在这时,易锦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善水道长?” 第225章 上古轩辕镜 善水正在后方救治伤员。 金暮黎看着轩辕镜中那张熟悉的脸,想起以往种种,不由嘴角扬笑,要去护他周全。 但在众人一致反对下,没去成。 易锦留下陪她,青羽带着夜梦天出冥界神居,往人界北部战场。 流风国的北部,有通漾国和北鹰国,只不过一个北部偏东,一个北部偏西。 交界处,偏东的通漾国占流风国北部边境线一大半,偏西的北鹰国占边境线小半。 但北鹰国往北往西扩展后的国土面积更大,与另三个更远的国家毗邻。 通漾国国民勇猛,北鹰国士兵凶悍,都很不好对付。 偏偏两国还跟约好了似的,同时和流风国开战。 流风国会驯鹰的两位老将各守一方。 一个城门紧闭,任由敌军发起一次次猛攻,利用守城器械消耗对方有生力量; 一个出城迎战,军鼓擂得震天响,敌我双方互有伤亡。 这场仗,打了近二十天,还未结束。 看着不断增加的死亡人数,流风国心急如焚,通漾国、北鹰国也都红了眼,各自拿出杀手锏。 通漾国放出一批草人傀儡,被砍得七零八散后,换木头傀儡。 木头傀儡不怕刀砍,但怕火烧。 流风国付出一些人命代价,将那些木头傀儡变成黑炭焦灰。 然而,通漾国竟还有后招:倒下的军兵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浑身浴血的已死身体不怕疼,不怕砍。皮肉被削,骨头打断,还能继续杀,继续战。 本就快顶不住的流风国被打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关城将破。 关城一旦被攻破,敌军可直捣流风帝都,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涉及国家安危、百姓存亡的关键时刻,京西送来两批秘密武器:比通漾国更凶狠的死人傀儡,和负责操控傀儡的神秘青年;不知什么东西晒干后磨成的红色粉末,以及与其相配套的近万活人。 死人傀儡乃是近年在爱恨情仇或抢夺武林排名中被杀的武者尸体。 活人则是武林人、普通人皆有,其中包括许多牢犯死囚。 他们自愿喝下红色粉末冲搅出来的、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药水。 残余精兵也遵令服下。 半盏茶后,喝了红色药水的人全都热血沸腾,浑身充满力量。 他们如同即将出笼的野兽,要把敌人撕成碎片。 老将军尉迟钟心头大震,立即祭出两批特殊杀器。 形势瞬间逆转。 另一边,北鹰国攻城攻得筋疲力尽,休整两日后,一次放出近五十只鹰。 这是把所有家底都搬出来了。 流风国守军连忙搭弓射箭。 可是,鹰太多了,不少士卒被老鹰啄死,被翅膀搧得到处翻滚。 老将姞卫民自己的鹰都参加战斗了,却也只有二十六只。 这二十六只里,还包括尚未驯好的雏鹰。 姞卫民下令召回雏鹰,又让最信任的副将程立业用哨声命令自己的鹰当诱饵。戏精鹰惨叫嘶唳,受伤般横冲直撞,楞是将专门追堵围攻它的敌鹰全部引入地面陷阱,一次干掉十二只。 敌军将领目眦欲裂,心疼得要死。 为防流风国还有损招,北鹰国下令收兵,交锋暂停。 姞卫民一边令部将士卒抓紧时间轮流休息,一边亲自带人重新布置,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让敌鹰再次上当。 动物都精得很,尤其是驯养的飞禽。吃了回大亏,很难再上钩。 善水就是在这里帮助伤兵。 青羽化成知常山杜宗师,正要带夜梦天直接出现在军营,却听一声拖着长腔的急报:十八蛊族圣女带侍婢前来相助。 夜梦天拉住青羽:“等等看。” 青羽抬手落下一道暗花结界,罩住两人:“走近点。” 夜梦天环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 “以后没事就在雪麒身边待着,”青羽瞥他一眼,道,“多吃帝君神居里的东西,对你们有好处。” 夜梦天微微一愣,随即想通:“有洗筋伐髓的作用?” “差不多吧,”青羽带他保持距离跟着姞卫民,往军帐那边走,“你们虽未加入隐世门派专门修炼,但每日所呼吸、所食用的东西,皆乃神境之物,倒比修仙者快上许多。” 夜梦天略带不安与忐忑:“那……” “但仅有这些还不够,”青羽顿住脚,扭脸看着他,“若想和雪麒长久,同样得静心修炼。相较于人界修行者,帝君神居的环境、食物,以及雪麒的神兽精气,都会让你们事半功倍,起码,先多活个几百年不成问题。” 夜梦天顿时有些激动。 他每每想到自己死后,仍然年轻的暮黎会去找别人睡在一起拥抱亲吻,他的心就像被钝刀割肉,疼得难受。 如今得知可以多活几百年,自是异常高兴。 青羽又补上一句:“到时候,你也能起印结界,或遮风挡雨,或隐住身形。” 夜梦天微笑着,很淡定地“嗯”一声,心却兴奋得嘣嘣直跳。 两人说着话,姞卫民已进将军大帐,不多时,圣女与侍婢便被带至帐中。 夜梦天一看:“百里钊?” 随即转向百里钊身边的女子,更是吃惊:“田雪?” 百里钊身穿缁衣,戴着黑色面纱。同她一起来的,正是曾在慈悲教下蛊、掀起风波的骑奴少女。 几年过去,少女已成熟许多,更有韵味。 装束却丝毫未变。 光着脚,露着腿,格外勾人。 细腻光滑又白皙的手腕和脚踝上,还绕着两三圈铃铛银饰,每走一步,都带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极具风情。 她毕恭毕敬立在圣女身侧,却频频朝姞卫民偷抛媚眼。 老将军轻咳两声,目不斜视稳住。 百里钊淡淡瞥她一眼。 田雪轻轻一笑,后退半步,不再勾引。 百里钊没有表明真实身份,姞卫民没见过圣女,更没见过长公主,哪里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 对他来说,只要能帮忙解决那些令人棘手的鹰,打赢这场仗,圣女神秘不神秘,名声如何,也不是他能顾得上的了。 无论哪个阶层,哪个行业,人们都只服强者。百里钊不说废话,更不说空话,确定了将军身份,便让田雪呈上退敌之谋:美人计。 确切的说,是谋中谋,计中计。 美人只是个引子。 姞卫民看着纸上方案,激动得黑脸放光,连道几声好,立即请二人坐下,令人上茶,根据地形地貌,以及所掌握的敌将性情、敌军情况等,讨论详细步骤。 青羽隐身在暗花结界里,淡淡看了片刻,道:“有何打算?” 夜梦天略略一想:“我对田雪还是没有好感。” 青羽微微颔首:“明白了。” 两人离开军帐,去找善水。 善水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多长两副手脚。 他长得好看,心又善,虽常年在外奔波,却细皮嫩肉,无论男人女人,都想与之亲近。 受伤的士兵都想叫他包扎治疗,你也唤,他也唤,把个道长支使得团团转。 夜梦天瞧了一会儿,便有些看不下去。 这些能从战场活下来的家伙简直没人性,善水都累得满头大汗、手脚发颤了,还在那儿嗷嗷叫、可劲儿唤。 估计暮黎正站在轩辕镜前破口大骂。 不愧是枕边人,他可真猜对了。 “妈的,我们善水又不是拉磨的驴,累得都要口吐白沫了,还他妈你抽一下我抽一下唰唰甩鞭,这些好色的狗玩意儿是他妈心歪了还是长烂了?”金暮黎气得头顶冒火,两眼直翻,手指在轩辕镜上连戳带点,“你们赶紧把这缺心眼儿的小傻子弄走,不然非累瘫不可!弄走弄走弄走,别管他们,疼死那些浑蛋!” 易锦看她为别人气成这样,又难过,又想笑。 青羽自然不能让人凭空消失,先传音,让善水以去茅厕方便的理由出营房,才在无人之地将他带走。 眼前光线快速一晃,善水就换了个地方,晕了会儿,才看清眼前人。 遇见熟悉旧友,善水很高兴。 青羽从储物袋里取出柔软草席,铺在地上。 夜梦天请善水一起坐下休息,又将青羽递过来的水放到他手里。 善水又是片刻愣怔。 他只会医药,道门术法一窍不通。偶尔见人使,便觉新鲜。 也很羡慕。 喝了水,夜梦天又逼他闭眼小睡,等他醒来,才正式说话。 善水不擅长聊天,多是夜梦天问,他答。 也曾几次想开口问什么,但一看到夜梦天的脸,就咽了回去。 青羽好整以暇地看着。 他知道这个傻善纯良的男人想问雪麒现在好不好、过得如何。 可惜,等了半天,善水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敢直接问人家夫郎。 摇摇头,青羽故意道:“你不想知道金暮黎在哪里吗?” “啊!”善水突然被人说出心里想问的话,惊得整个身体差点弹跳起来,红晕也从脸颊迅速蔓延到耳根,“我、我……” 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夜梦天,像个怕人看穿心思的贼,“她、她……应、应该……” 夜梦天叹口气,别开脸。 也不知青羽什么意思。 想再给暮黎找个夫君吗? 青羽却未继续,没等善水结巴完,就递出几匣点心:“累这么久,吃点东西吧。” 是杏仁酥、绿豆糕和桂花糕。 善水连忙道谢,没有假意推辞。 一是真饿了,二是想着吃不完可以带回军营,给那些可怜的伤兵尝尝。 姞卫民按照计划全部布置好,不料,敌军竟再无动静,连声鹰叫都听不见,就像睡死了一般。 百里钊也觉奇怪,建议派人打探。 当日后半夜,打探结果出来。 敌鹰既没睡着,也没死,只是缩着脑袋一动不敢动,好像头顶藏有什么要吃掉它们的可怕怪物。 百里钊和姞卫民吃了一惊,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开口道:“难道附近有什么厉害东西?” 没什么厉害东西,就是有只神鸟。 青羽一时没想起自己的出现,会给人界战争带来干扰,直到两天后,善水帮着把所有伤患都处理好,药不够用了,带他一起离开。 流风国和北鹰国的仗,才接着打。 军旗招展,雄鹰和猎隼在边境继续展开空战时,青羽对流风国的计谋是否成功毫不在意。 他将善水和夜梦天分别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便欲回冥界。 谁知,身体刚动,墨擎御就突然出现。 那人笑嘻嘻地靠近他身边,低低道:“哥哥,这次,我不带你去魔界,咱们就在人间玩,可好?” 第226章 间谍田雪入敌营 轩辕镜中,青羽一拳砸过去。 墨擎御偏身躲过,未还击。 青羽抓住他的衣领,低骂一句的同时,抬手落下一道结界,隔绝所有视线。 金暮黎意犹未尽,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啧啧两声,转而去看田雪施展美人计。 娇小玲珑的美人不是直接去诱惑敌军将领的,而是先扮成衣衫褴褛的逃难百姓被小兵发现。 正因为穿着破衣烂衫,田雪白皙顺滑的笔直双腿才能成功色诱。 加上那虽有泥污、却不难看出极其甜美的容貌,小兵在落难美人的苦苦哀求下,将她带入军营。 军营向来缺女人,有的军队自带军妓,有的则在营寨周围现抓。一旦打了胜仗,攻陷城池,将领多会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士卒在城中烧杀抢掠,胡作非为。 小兵带田雪回营时,虽按规定几次被盘问,但大家的态度显然没那么认真。 一个衣衫破烂、低着头不敢看人、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可怜小女子,怎能引起雄壮大男人的防范。 尤其当小兵挤着眼睛说“晚上兄弟一块儿来”时,就更没心思查问了。 反正平日里抢来的抓来的骗来的捡来的各种女人也不少,只要进了这里,就别想再出去,除了反抗时挨顿抽,连个浪花也翻不起来。 即便有个别家眷能循迹、且有胆子找上门,也不过是随口表达一下歉意、将人拎出来还回去的事。 **子们说着你懂我懂大家懂的无耻话,用哄笑声和下流目光,将田雪送进军营。 田雪嘴角微勾,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轻哼。 不过,北鹰国的营寨在择地与修建方面倒算考虑周全,不仅靠近水源,且外开壕堑,内设壁垒,蒺藜竹马、鹿角强弩等一个不缺。 广布耳目,远派哨兵。为防奸细,营门三百步外就审真伪。 可惜…… 营寨防火攻防夜袭的防御措施做得再好,也堵不住人心漏洞。 男人嘛,有几个能管得住自己的第三条腿呢。 进了小兵睡的集体营帐,田雪用不着痕迹的娇媚手段,不着痕迹的下了蛊,差小兵帮她打水洗澡。 北鹰国除了宫廷权贵,基本上都没有浴桶,更何况前线营寨。 小兵地位低下,只有极简单的洗漱用具,美人有求,他只能跟伙房借桶去河边拎水倒在木盆里。 田雪看他一眼,面露羞怯,慢动作般缓缓脱去那身破烂。 小兵直了眼,恨不得立马把她摁在地上解裤带。 可惜事与愿违,甜头一口没尝着,就被上级知晓并过来查看。 这一查看,就留了下来。 尤物看多少眼都可以,查就不必了。 被赶出去的小兵怏怏不乐,憋屈得要命。 被压抑但仍能传出些微的撩人声音,让他越来越愤懑,眼珠转了半天,才想出个不得罪人的主意。 不让我舒服,你也别想好过。 金暮黎眼瞧着田雪经过四次转手,最终被裨将独自霸占。 那裨将还使劲瞒着,生怕给主将知晓,将人夺走。 金暮黎支颐托腮,看戏看得直乐。 不得不说,这骚玩意儿的确有两下子。 从底层到高层,五人中蛊,打探各种大小消息简直不要太方便。 更重要的是,别说挑拨离间,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只要人活着,存在,敌军内部就能因她而不和。 实在太好利用。 不知餍足的裨将抱着美人满床打滚,压根儿不知自己已经着了道,八十岁老太爷宠二十岁小新妾般,对田雪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操之过急,有弊无利。 田雪陪他睡了两天,得到不少军情机密,也交换一点自己“逃难途中”听到的流风国“边境消息”,然后选个恰当时机帮裨将出主意,告诉他如何打埋伏、如何引蛇出洞将严防死守拒不出城的姞将军诱出来,让流风国中计,以此获得军功。 裨将很高兴,觉得自己得了块宝,抱着她猛亲。 因有蛊虫在体内,裨将丝毫没觉出从手下抢来的女人有何不对。 田雪看他兴冲冲跑去献计,扯了扯被子,闭眸睡去。 那份从容与笃定,看得金暮黎都有些钦佩了。 真没想到,当初那个坑过她的淫邪小妮子,今日竟对流风国有这么大的帮助。 而百里钊,啧,也真是敢用人。 不一般。 这俩货都很不一般。 一个敢信,一个敢干。 待北鹰国布置的陷阱被反利用,等于挖坑埋自己,啧…… 田雪这小浪女简直天生就是做间谍的料,跟谁睡觉都只是享受只是玩。即便日夕相处,也不会动真情,把自己搭进去。 也因此,百里钊用她才用得放心。 不过,这肯定不是百里钊信她不会背叛、自己不会被反间的依据,而是……估计田雪体内种有惟圣女能解的蛊。 金暮黎感觉百里钊应该是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一边心里咕哝,一边用指尖在轩辕镜上手机触摸屏般连续滑动几下,金暮黎找到夜梦天和善水的位置。 夜梦天回家见父母,报平安。 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向爹妈汇报:儿子入赘冥界了。 金暮黎乐滋滋地瞧着。 易锦跑来抱住她的胳膊:“姐姐,我想修炼。” “嗯,去吧,”金暮黎的注意力仍在夜梦天身上,“我给你备了瓶好东西,在你床头,你吃一粒,然后去花圃草丛打坐最低三个时辰。” 易锦瞧她说着话,眼睛却看也不看自己,顿觉委屈:“姐姐……” 金暮黎半天才反应过来,扭头愕然道:“怎么了?” 易锦抓住她的手指头,轻轻摇晃:“你陪我去好不好?” 金暮黎看眼轩辕镜,迟疑。 易锦继续撒娇:“姐姐已经看他很久了,看看锦儿好不好?” “……”金暮黎受不了他这副酸溜溜的争宠小模样,只能轻啧一声,收起轩辕镜,被拽着离开。 夜梦天跟爹娘谈心,善水则坐在小山包上发呆。 他正尽力忘记那个人。 本已见成效,夜梦天和杜宗师一出现,所有努力便都功亏一篑。 驻在心头的思念,就像疯长的野草,剪了刨了烧了,也会再冒。 长这么大都没喜欢过一个女子,也从未尝过相思的滋味。 一路采药,一路帮百姓看病,一路挖寻只从医书上见过的药草药石,他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 即使不懂术法,修不了道,成不了仙,也没关系,起码他在帮助别人的时候是快乐的。 师父说过,修道并不拘泥于形式,一生行善,便是最好的修行。 行善不仅使人快乐,还能积德,若常年野外行走,历经艰险而不死,便是被天道护佑。 被天道护佑的人,自是福祉无穷。 可什么才是福祉呢? 世人口中的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权倾朝野、高立庙堂? 成为富商,有花不完的钱? 身体健康,吃穿不愁? 他摇摇头。 如果可以选,他只想身体健康,这样,便能行走四方,帮助更多的人,顺便……想想她的面容。 只敢暗恋不敢明说、也不打算明说的痴儿发了一下午的呆,直到日落曛黄,夜幕降临,才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解救出来。 瞧瞧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人烟与灯火。 看来又要野外露宿了。 他动了动身子,从怀里摸出干粮。 吃完两张咸味烤饼,他感觉嘴巴有些干,便摘下水袋。 夜晚看不见,填饱肚子后,只能找个尽量避风的地方窝一宿,等天明再继续寻草药。 可这山丘不大,没有山洞,避风之地很难找,他又没火把。 转了一圈,他只能在棵小树下蹲着,腿蹲麻了又坐下。 渐渐的,他靠着树干睡着了。 此时已是深秋,夜里冷得很。 偏偏又起了风。 善水无意识地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睡了不知多久,他感觉好像已经天亮,却又迷迷糊糊睁不开眼。 四肢无力,手背软软搭上额头,他心里明白自己发热了。 可明白了那么一小会儿,人便再次睡了过去。 以前在外露宿时,风吹雨浞,也发过烧,但睡个两三日三五日,自己便能好。 所以他没当回事。 不过是醒来后饥渴难耐、嘴唇脱皮而已。 倒是因为病了几次,他知道了晚霞主晴,早霞主雨。 可这回,他却觉得睡梦之中,身周变得异常温暖,不仅没有冷风吹冻,还有缓解干渴的泉水伴着低声轻语滑入喉咙,清凉甜润。 最美妙最令人回味的是,从嘴唇处传来的温柔触感…… 等等! 嘴唇? 温柔触感? 善水蓦地睁开眼,腾地坐起身。 日光熹微,小鸟叽叽…… 什么都没有。 抬手用指腹摸摸嘴唇,嘴唇是湿润的,嗓子也毫无干痛感。 且,他发烧的时候,从不做梦,因为醒来没有任何梦的记忆。 但这回,他却隐隐约约记得那声充满怜惜的叹息,还有那句嗔怪他不知照顾自己的低低话语。 善水呆坐半天,才手掌撑地,准备站起来。 瞳孔却陡然一缩。 他的手摸到一样东西。 一个看似很普通的长方形灰色布袋。 袋口有张正方形小便笺,上面写着“储物袋”三个字,以及开咒、闭咒、防盗咒等各种使用方法。 善水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拿起储物袋,撑开袋口,试着念动一串咒语。 然后真的看到,储物袋里装着许多点心和水。 除此之外,还有几件秋季换洗衣服,以及冬天穿的棉衣、棉靴、棉袜、粗布大氅等。 储物袋是不起眼的灰色,衣物也都朴素得很,好像是怕他被贼惦记上。 善水心跳如擂鼓,眼角发烫。 他站起身,举目四瞩,却依然不见半个人影。 到底是谁给他喂的水?是谁留下的储物袋?是谁为他备的冬衣? 是谁? 第227章 小容量储物袋 金暮黎隐身在结界里,看善水真正退了烧、吃了东西,才离开。 那种小容量储物袋她有十几个,都是幼时各路大神送的。 浑身雪白的小小兽奶凶奶凶,却比温驯小兽更招人爱,神尊仙女们抢着对她好,直接将好吃的好玩的装储物袋送给她,宠得不行。 那时候的她,啥都不懂。 直至长大后,才一度怀疑女神女仙们其实是冲着帝君来的。 毕竟她家帝君那么好看,那么吸引人,几乎到了男女通杀的地步。 即便不能谈恋爱结成神侣,近距离待上一会儿养养眼也是好的。 嘿,管她呢,只要能蹭吃蹭喝蹭宝物就行~~虽说那些东西在她眼里不算什么,都在库房落了厚厚灰尘,但现在派上用场了呀。 梦天一个,易锦一个,如今又送一个给善水。 这个可怜的男人,那在冷风中蜷缩身体的模样,很难不令人心疼。 到处乱跑,却不晓得照顾自己。吃饭既不按时,又没营养,睡觉也是随便拣个犄角旮旯。 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受得住。 金暮黎叹口气,却是刚走几步,又顿住。 突然想起一件事。 兰尽落去如婴道观寻善水,善水却在北部边境。 虽然早有会扑空的准备,但她既然知道人在哪里,是不是该给他提个醒? 金暮黎原地伫立许久,才决定先回冥界看看,查问妘青芜这种外来灵魂占据身躯的情况,原主的残废命运是不是可以随着原主死亡,将它人为结束,不必后来者继承。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她就可以介入,借善水或阴爪鬼医的手,让那双残腿重新站起来。 想到这,准备去找夜梦天的金暮黎,又返回冥界。 而这时,姞老将军的心腹副将程立业正立在帐中微微皱眉,担忧道:“将军,真的要按计划行事?” 姞卫民抬眸看他一眼:“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程立业迟疑道:“这二人的身份……” “你怕她们是敌方间谍?”姞卫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从案头书中取出一方小纸,“帝都来的。” 那小纸尚有卷折的痕迹,显然是由信鸽所传递。 程立业双手接过,扫了眼,轻舒一口气。 姞卫民道:“空口白话,怎能轻信,为防打草惊蛇,我谁都没说,一边稳住她们,一边暗查,若此二人真是藏在流风国的奸细,冒充圣女,咱就将计就计,没想到……” 他拍了下程立业的肩:“我以为你要一直装糊涂。” 程立业连忙抱拳躬身:“末将不是不信任将军,末将只是……” “行了,我明白,”姞卫民甚觉心慰,“你能问出来,我很高兴。” 若因顾虑质问之举会让将军丢面子,怕得罪将军,才是真自私。 保持沉默,置隐患于不顾,也才是最大的危险。 会致命整个军队。 程立业算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不想失望。 不过,事情并未按第一方案发展,因为北鹰国主将发现了田雪。 田雪再次施展绝佳演技,启动第二套方案,也就是第一方案中的计划后续。 毕竟,能成为一军主将的男人,绝不会是平庸之辈。 田雪跪在地上,低头承认自己确实是流风国派来的奸细。 但在众人勃然变色时,她连连磕头,低泣着说自己是被逼的:姞将军的属下军官以她母亲性命相要挟,同时承诺,若能完成任务,待这场仗结束,姞将军可纳她为妾。 正室夫人已不在,姞将军尚未续弦,所以她若嫁进将军府,虽名义上是妾,也必将掌管全府大权。 她怕自己不答应,母亲就会有危险,便…… 北鹰国主将轻哼:“难怪如此蠢笨,进营两日就行动。” “我、我……”田雪的头,垂得更低,低声嗫嚅着,“他们……没说进营几日再、再……” 她抹着眼泪,乞哀告怜,求将军放过。 裨将方才还面带怒气,此刻却心疼起来,竟跪地求情。 主将厉声呵斥,令人将他拖下去,又命田雪抬起头来。 倒要看看能把裨将迷成不知轻重的狐狸精,是何等姿色。 结果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狐狸精一抬头,主将就没了声。 其他人见状,很识时务地退出中军主帐。 田雪成功升级。 高大雄壮的男人要了美人儿,流风国想用北鹰国的陷阱坑杀北鹰国军队的计划也到手。 北鹰国主将咬牙切齿:“既然这么想死,那就来吧!” 此刻,没有比将计就计更好的谋略。 这回,一定要弄死流风国那帮又阴狠又缺德的狗玩意儿。 田雪见他穿衣出去召集部将议事,又轻轻闭上眼。 她出生于南疆十八蛊族中,擅长花草蛊的莫负族,本想借机给北鹰国主将覃孟哲种个并蒂花蛊,可思虑片刻,又放弃。 原因无它,相伴到老不离不弃、只有死亡才能将二人分开的痴情蛊,会把她自己搭进去。 且覃孟哲是个极其敏锐的人,要在这里暗暗培育并蒂花蛊,并将并蒂花蛊的两片嫩绿叶瓣送进他脚心,实在不容易。 她可不想既坏圣女的事,自己又脱不了身。 男人么,各有滋味,她此生都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知道,覃孟哲不会杀她,但也不会让她出去。 被人威逼利诱又反水的美人儿虽然可口,却不可靠,万一为救母亲又临阵捣乱怎么办? 覃孟哲几度良宵,春风得意。 鹰兵在手,又破了敌方诡计,此战,必赢无疑。 到那时,把美人儿的母亲接走,让母女二人团聚。 心中再无牵挂,美人儿必定死心塌地。 何况睡都睡了,她还能到哪里去? 女人嘛,都一样,只要把她睡舒服了,她就再也离不开。 论悍论猛论持久,不用想,裨将那个没用的狗东西就没法儿和他比,美人儿终归是属于他的。 府中有贤妻帮忙持家照顾老人,行军在外有美人儿陪伴身侧。 这样的人生,才叫有滋有味。 众部将能明显感觉到自家将军的精气神与以往大不一样。 同为男人,一看就懂。 地图铺开,覃孟哲指点江山,分布任务。 众将领听得热血沸腾。 最后一仗,定要斩将搴旗,把那些狗娘养的鳖孙子摁在地上狠狠摩擦,可劲儿蹂躏,不弄死,不罢休。 第228章 北鹰将军覃孟哲 任何时候,任何国家,军队征战之前都需布告全国,列举敌国的种种不义行径或暴虐之罪。 有此讨伐檄书,方算出师有名。 异世空间也不例外。 北鹰国、通漾国因为地理位置的不同,每到冬天就缺吃少穿。 流风国只要没有旱、涝、雪等自然灾害,就是仓满谷盛的丰年,所以每到秋冬季节来临时,北鹰和通漾的不时犯边就成了常态。 边民之间的摩擦也不可避免。 北鹰国、通漾国的出师之名,就是边民间积累起来的仨瓜俩枣、偷榆少桑之争。 姞卫民、尉迟钟两位老将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哪里不晓得他们的野心。 可惜两国军民一直不够团结,成不了气候。 尤其是内部分裂严重、各自为政的北鹰国,简直就像一盘散沙。 覃孟哲手里的三万人马,是目前北鹰国最大势力~~后来崛起的降沙部的军队。 降沙部的厉害之处不是降服风沙,而是驯鹰。 降沙部因此部民最多,地盘最大。 与流风国交界的土地,原本属于顺穹部,也被他们硬生生抢走。 姞卫民坚壁不出,降沙部一边发动猛攻,一边派奸细在流风国帝都贿赂挑拨,希望流风朝廷换将。 可惜,愿望落空。 并非是百里赓太过精明,什么都能一眼洞察,而是根本没有比姞卫民更有应敌经验的将领。 最会驯鹰的白将军、伍将军,原本镇守通往通漾国的两大边关。 然而不久前,伍将军突然莫名暴毙,白将军则腹泻不止,走了趟鬼门关。 此事被秘密处理,压下未发,朝廷只一道没有理由的调令,将尉迟钟调过去,替代伍将军的位置。 姞卫民曾经怀疑是朝廷下的手,然而可信之人却否定了他的猜测。 之后三国边境战火同时燃起。 姞卫民这才明白,白、伍两位将军的队伍里定有奸细。 之所以加害他们,就是为攻打流风做准备。 好在白将军捡回一条命。 通漾忌惮白清野和他的鹰,便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尉迟钟所守关城。 也因此,百里钊才将自己费心费力积攒的所有秘密武器,都送给了尉迟钟,成功扭转战局。 眼下,只要摆平覃孟哲,边境危机就算全面解除。 副将程立业禀报一切已部署妥当,准备就绪。 姞卫民登上城楼,眺望覃孟哲的营寨,难得风趣一回:“那就坐等他们引我这条蛇出洞吧。” 程立业笑了笑:“是。” 他们不知圣女和侍婢之间如何传递消息,蛊族的人也不会告诉他们,反正知道田雪已经“暴露”,成功取信于主将覃孟哲就行了。 接下来,将有一场好仗要打。 四日后,敌军果然放出消息,说当年姞将军丢失的小儿子出现在顺穹部,已经长大成人。 消息真伪不重要,因为姞卫民知道它是假的,覃孟哲也知道姞卫民知道它是假的,姞卫民更知道覃孟哲知道他知道是假的。 妈的,有点绕。 总之就是,摩厉以须的两人都等着在巨坑那儿见真章。 姞卫民想去顺穹部接“儿子”,就得从降沙部的地盘过。 偏偏现在又在打仗,和和气气借道是不可能的。 所以也不用人衔草、马衔枚深夜出发做戏做全套,交涉不成,白日里就能杠上。 城门打开,军鼓鼟鼟,将旗、牙旗、令旗、中营黄旗、前营红旗、左营蓝旗、右营白旗、后营黑旗等旌旗遮天蔽日。 姞卫民站在城楼上,程立业和另两名骁将率军一边斫?厮杀,一边看似“不着痕迹”的慢慢朝系有黑色长飘带的大树那边移动。 自认稳操胜券的双方将领都知道那是约定好的、陷阱所在地的记号,是田雪美人儿“夜半偷偷溜出敌营拴上去的”。 覃孟哲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微笑:“想用我的陷阱埋我的兵?可得看看清楚,埋你们够不够用。” 裨将若有那么好的主意,早就该献上来,怎会等美人儿出现,脑子才变得灵光? 他都没想到用姞卫民数年前失踪的小儿子引他出来,裨将怎么可能想的到?他不怀疑才怪。 把美人儿带过去一审,果然如他所料。 好在那小美人儿被他魅力所折,直接收服在榻上,这几日,更是乖得像只猫,让她待在营帐,她就待在营帐,一步都未走出。 一想到田雪,想到她被剥去衣衫、瀼瀼白露时的样子,覃孟哲就觉得喉咙发干,浑身燥热。 美人儿白皙光滑的身体,真是无一处不诱人,若非战事未完,定要颠鸾倒凤昼夜不停,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覃孟哲自己五迷三道,却当别人也倒在他石榴裙~~裆下。 所幸人在战场时,脑子尚还清醒。 不是让美人儿教我们如何引蛇出洞、如何设埋伏诱你们上钩么? 行,既然这么想中埋伏,那就如你们所愿。 倒要好好看看,你们如何利用我们的陷阱将我们反杀。 北鹰军佯作不敌,且战且退,将流风军引到巨坑前。 被“诱敌深入”的流风军兵到了目的地,就有了新动作。 他们一手持刀砍杀,一手探向腰部,从缠在铠甲外的半拃宽黑布条里,掏出颜色不一的小瓷瓶。 正要迎面泼洒,北鹰军却迅速朝两边闪开,露出身后大坑。 扑空的流风军愣了愣。 北鹰将领狂笑:“中计了!” 覃孟哲满脸阴狠:“杀!” 流风军被包围,且身后是个巨大深坑,退无可退。 变了脸色的流风将领奋力嘶吼:“杀出去!突围!” 北鹰将领狂笑不止。 笑够了,才提着刀扑上来:“都给我杀!干死这些猪狗骡!” 被围杀的流风军虽然脸上惊惶,阵容却丝毫未乱,手中刀握得更紧,像是逼急了,要拼命。 覃孟哲微微皱起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可还未等他想明白,便有两个北鹰军兵突然发出惊呼:“着、着火了!军营着火了!” 覃孟哲急忙扭头。 火光冲天,大营已陷入一片火海。 覃孟哲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田~~” 陡然卡住。 因为那美人儿穿着亵衣、光着脚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边跑边凄声大叫:“将军!将军你在哪里!将军救我!” 覃孟哲心里一动,单手提着刀,直接驭马过去。 城楼上的姞卫民愣了愣,看向百里钊:“圣女,她这是……” 任务完成,还不赶紧回来,这是玩哪出? 百里钊微微摇头,语带无奈:“让她再玩会儿吧。” 姞卫民:“……” 一个两个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这他娘的是战场,那男人是敌军主将,玩什么不好,非要在敌军战场玩敌军主将? 都这么多天了,也该玩够了好吗。 不好。 没玩够的美人,带着花猫儿般的“烟熏妆”扑到男人怀中,语无伦次,惊慌呜咽,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将军……将军你可来了,我以为……将军我好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覃孟哲抱紧她,大手摸着她的背安抚:“不怕不怕,我在这儿,雪儿不怕。” 怀里的人儿瑟瑟发抖,两手却死死抱住他,覃孟哲眼里的怀疑之色渐渐淡下去,本欲询问的话,也在即将出口时吞回。 火势太大,别说现在无暇顾及,就算有闲,也扑不灭。 扑灭了也是一堆废料。 圉人、军医、伙夫等没有一个能走出营地。 有的全身着火,跑着跑着,就滚倒在地,惨叫声停止。 覃孟哲阴沉着脸,正准备转身下令一个不留,却听身后传来震动地面的铁蹄声。 那是姞卫民手中的“游阙”。 游阙是战斗力极强、关键时刻才投入战场发挥重要作用的预备队。 覃孟哲看着被反包围的北鹰军,知道这场仗,他输了。 输给美人计。 低头看向怀里娇小玲珑的女子,高大魁伟的男人放轻声音:“是你对不对?” 田雪不抖了。 她抬起头,仰着脸,静静看他片刻,才也轻轻道:“和我一起回流风好不好?” 覃孟哲定定瞧着她,面无情绪。 “我喜欢你,不想你死,”田雪双眼含情,语调低柔,“和我回流风好不好?” 覃孟哲轻轻拥住她,叹口气:“你不该骗我。” “雪儿没办法,那是雪儿的任务,”田雪依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但我不想害你,因为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覃孟哲将她更紧的揉在怀中,却在美人儿软得毫无反抗之力时,一把掐住她白皙娇嫩的脖子:“你不该骗我!本将最恨别人骗我!” 田雪感觉无法呼吸,憋得脸庞紫红,艰难道:“将军,你……你要杀我?” “你说你不想害我,却不仅害了我,还害了我整个军队,”覃孟哲的手指因为愤怒而不由自主的施力,他低吼道,“这就叫不想害我?” “我若想害你……想害他们……早就……早就在河里投毒……”田雪都快被掐死了,还一点都不反抗,“只要放下……兵器……所有人都……不会死……胜败……乃……兵家常事……敢打……就要敢输……” 脖子上的手指微微松了些。 田雪喘口气,呼吸顺畅许多:“赢得起,也输得起,才是真男人。” 覃孟哲放开手,定定瞧她许久,才低低笑了一声。 田雪轻唤:“将军。” 覃孟哲推开她:“你走吧。” 田雪睁大眼睛:“将军……” 覃孟哲看向正被流风军夹肉饼般全面围剿的北鹰军:“死伤惨重,营毁将降,降沙部的首领、北鹰国未来的新国主不会放过我,流风也不会善待一个败将,更保护不了他。与其死在追杀中,不如死在战场,起码听起来比较壮烈。何况,” 说话的男人忽然朝她咧嘴一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言罢,他翻身上马,屈指吹哨。 不料,连续几声,都毫无动静,一只鹰也没飞过来。 覃孟哲面色大变,猛然扭头盯向田雪,凶狠如鹰隼的眼:“是你?” 田雪连连后退,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 “整个营地除了你,再无一人,不是你是谁?”覃孟哲跳下马,疾步逼近时,额头青筋暴起,“你居然!居然把我的鹰都弄死了!”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田雪露出害怕神情,一边磕磕绊绊往后退,一边急摆双手否认,“我的任务只是放火烧营,我、我……” 相貌甜美、此刻却带着几道烟熏黑灰的娇小女子快哭了:“我也不会杀鹰啊!” 覃孟哲顿住脚步。 是啊,这样虽媚却弱、既没一点武功又手无寸铁的女子,除了骗骗人,也就只能放放火了,哪有杀鹰戮隼的本事? 恐怕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 覃孟哲看着那白皙小脸儿上的灰垢脏痕:再说她忙着放火时,哪有处理鹰隼的空当? 它们不仅数量多,还会飞,即便是他,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将那么多鹰一次弄死。 “不是你,那是谁?”覃孟哲知道可能问不出来,但还是凶狠问一句,“你说不是你,那你告诉我是谁?是谁杀了我的鹰?” “不、不知道,”田雪吓得缩了一下,“可、可能是,飞走了……” “……”覃孟哲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想弄死这个小女人,又有点下不了手,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再次翻身上马。 随后,他陡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余音未落,远处便奔来一群令人头皮发紧的畸形怪物。 城楼上的姞卫民最先看到,不由低声惊呼:“什么东西?” 那些奇怪的家伙整体还是人形,但身体某些部位不一样了。 有的双腿变长,有的双臂变长,有的后背长出肉翅,有的多了条尾巴。 双臂或双腿变长的人,两手或两脚都长出了锋利的灰色兽爪。 更瘆人的是,有的脑袋变大,眼珠暴凸,张开的嘴巴还露出尖锐獠牙,如同要吃人的狰狞野兽。 覃孟哲赤目看着自己手里最后一张牌。 他要转败为胜,力挽狂澜。 黝云从天上飘过,遮盖了整个战场。 谁在俯瞰人间。 第229章 流风老将姞卫民 降沙部共有八万人,却只给覃孟哲三万兵马。 覃孟哲虽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本部要留兵,或用来攻打其他部,或应付其他部的突袭。 何况八万给三万,已算不少。 人心难测,北鹰国各部之间又常有倒戈与背叛。谁能肯定他不会带着三万人马投奔其他部,或者自立门户? 大营已被烧毁,鹰隼也不知所踪,眼看士卒要被流风军屠杀殆尽,不想败得彻底的覃孟哲,只能拿出自己的东西:八十一名怪物。 那是他的私藏。 还没来得及训练。 现在就把他们召出来使用,发挥的完全是他们的本能,没有任何战斗技巧,更谈不上桴鼓相应,紧密配合。 流风将领没想到有此变故。 虽然半人半兽的怪物不足百人,即将得胜的士兵们也依然骇得不轻,个别胆小者满脸怵惧,吓得头发根都快乍起来了。 无论是打仗还是打架,都得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不能生怯心。 怯心一生,准完蛋,只有等着挨揍被砍的份。 军队赏勇罚怯,临阵退怯者,会被处罚乃至用刑。 可转怯为勇,拼死作战,也得对方是和自己一样正常的人才行啊。 眼看那些怪物红着眼冲向军兵,逮住一个就用力一扯,巨大的臂力直接将人撕成两半,见惯战场血腥、却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老将军几乎乱了方寸:“收兵!快~~” “慌什么!”百里钊面色沉冷,喝道,“下令所有军兵扔掉手中瓷瓶!” 姞卫民浑身一震,立即下令。 百里钊飞身而下:“田雪!” 田雪立即抬起右臂,打了个响指。 露出痛快表情、准备亲自上阵厮杀的覃孟哲突然腹痛如刀绞。 毫无征兆的剧烈疼痛,竟让高大健壮的汉子弯下腰,差点跪到地上。 同时,北鹰军中所有和田雪接触过的人,都出现了同样症状。 哪怕仅有一面之缘,接触时间很短暂。 田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结阵!”百里钊戴着面纱,从众军兵肩上踩过,朝三位副将厉喝,“六角雪花阵,各个击破!” 三将如梦初醒,连忙让传令兵旗语传令,每六人结一阵,每阵困杀怪物一名。 而被流风军扔出的或摔碎或未摔碎的各色瓷瓶里,已爬出浑身沾满黑色或白色粉末的小飞虫。 它们抖抖翅膀,黑粉飞虫飞向怪物,白粉飞虫则飞向北鹰军兵,盘旋两圈,专门找耳朵钻进去。 此时的流风军已被怪物残杀一百多人。怪物们或用獠牙嘶咬,或用尾巴猛抽,或用手脚利爪将人开肠破肚,各种死状惨不忍睹。 结阵之前,由于内心惶恐,还被北鹰军砍死不少人。 百里钊单臂一伸,一名为国捐躯士兵的军刀便从地面飞至她手。 之后,那柄刀的刀尖,直直捅向北鹰主将覃孟哲的身体。 覃孟哲被蛊虫折磨得痛不欲生。那种来自柔软内脏的疼痛,让他恨不得即刻死去,求个解脱。 刀尖从后背刺入他的身体时,他才抬起头。 然而看到的并非凶手,而是目光淡然的田雪。 她就那么静静站着,静静看着他,眼中毫无之前的浓烈感情。 “这些东西是不是凶兽遗骨的功劳?”一道异常淡漠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明明是问话,却是极肯定的语气,“讲出实话,我给你个痛快。” 疼痛略有缓解,刀身却已刺穿半个身体,只要再往前送一送,就能贯穿心脏,透胸而出。 覃孟哲不答反问:“你是谁?” “流风十八蛊族圣女,”百里钊认为没必要跟一个将死之人隐瞒身份,“田雪乃我侍女,也是莫负族的姑娘。混入敌营接近你,乃奉命行事。” 覃孟哲的眼睛依然看着田雪:“鹰隼,都是你杀的?” “不错,”百里钊利落承认,“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些怪物是如何诞生的、该如何彻底消灭了吗?” 鹰隼之事,果真和田雪无关。 覃孟哲知道田雪没再骗他,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便笑了笑:“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死了,事情就彻底了结了。” 百里钊眉峰一动:“什么意思?” 覃孟哲忍着痛一动不动,任由利刃停在体内,只是目光始终不离田雪:“这八十一个怪物,乃八十一个活人喝下掺有白骨粉的水后变成的。而那白骨粉,则由凶兽遗骨的小脚趾碾磨得来。” 百里钊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小脚趾就能造就八十一个怪物,若整只脚,甚至整条腿,岂不造出一支怪物军队? 覃孟哲说出那番话,就是为了让她想到这一点。 他低笑一声,补充道:“这块脚趾骨,是我在夏雷国境内得到的。” 夏雷国是北鹰和琼雨之间的蕞尔小国,等于是在各国夹缝中求生存。 百里钊怎会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夏雷国握有多少?” “不知道,”覃孟哲摇摇头,“也许整只脚,也许整条腿,也许……整个身子?” 整个身子不可能。 百里钊想道。 翎秋儿复活狮蝎兽,不知费了多大劲,才凑齐它的整身遗骨。 凶兽从天界陨落掉到地面,原本庞大的骨架在血肉腐烂后变小,使得遗骨东一根西一个,散在不同的地方。 加上沧海桑田,河流变山川,就更无确切位置。 夏雷国即便无意中捡到,也最多不过一根腿骨。 想到这,百里钊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悲哀。 人界灵气到底是散失到了何种程度,何种地步,才将一只神界畜牲的半截儿破骨头奉为至宝? 若无天道规则的保护,人界早就被践踏分割,六界变成五界。 刀柄动了动,她问道:“如何彻底消灭他们?” “左右不过心脏和大脑,”覃孟哲并不知道答案,因为他没有经验,也无处借鉴,但他有脑子,能思考,“即便是神兽本身,少了这两样,不也活不成么。” “有道理,”百里钊赞同他的说法,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欣赏,“你体内的蛊虫,是田雪奉令下的。若你肯离开北鹰,为我效力~~” “不可能,”覃孟哲打断道,“我说过,我不想过被北鹰追杀的生活。” “我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百里钊却继续道,“不仅能杀死蛊虫,消除疼痛,顺便抽出我的刀,还可以还回那些鹰。” “什么?”覃孟哲一惊又一呆,“你不是……” 百里钊诱惑道:“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让它们死而复活。” “你……”覃孟哲忽然明白,“你根本没杀它们对吗?” “它们的小命儿在我手中,我想让它们死,它们就得死,我想让它们活,它们立马就能活,”百里钊淡淡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 覃孟哲陷入为难。 他对鹰隼的感情,比对人还要深。 百里钊的提议和招揽,让他既心动,又忧虑。 降沙部首领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杀,永远不得安宁。 “十八蛊族的地盘,有几人敢冒进?”百里钊瞥了眼田雪,“何况,有雪儿陪在你身边,谁能靠近?” 覃孟哲静默无声。 百里钊微微勾唇,拔刀扔出瓷瓶:“帮他止血。” 田雪单手接住瓷瓶,走向覃孟哲。虽未出声,为他上药的动作却很轻。 覃孟哲感受到女子的温柔,闭上眼睛。 百里钊转身掠入战场,一边助阵,一边大声喝道:“专刺怪物心脏!” 大脑有飞虫去破坏,军兵只负责心脏即可。 待有怪物被打倒,百里钊就令军兵将其头颅割下,心脏掏出。 为绝后患,她亲眼看那些头颅心脏被大火烤干烧焦,变成灰。 风一吹,那些灰就飞走飘远,成了花草树叶上的尘埃。 被白粉飞虫侵毁脑部的北鹰军也被架起的木柴枯枝成批火葬,骨灰和柴草灰混在一起,掩埋在他们亲手挖掘的深坑里。 深坑被填成平地。 除了活下来的流风军,谁都不知道那片平整的土地里埋有什么东西。 那是战争的祭品。 也是发起战争之人的牺牲品。 为了能让流风国多安稳几年,除了覃孟哲,百里钊没留一个活口。 北鹰国降沙部的上万有生力量,尽数被消灭,化为灰烬。 这份狠辣与冷酷,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胆战。 姞卫民甚至觉得此女不能留。 她不属于朝廷,也不是受朝廷召令而来,万一哪天反叛…… 尤其是,她还要带走覃孟哲和那群鹰。 姞卫民忧心忡忡。 当他终于决定冒险除去这个重大隐患时,百里钊亮出了长公主金牌印信。 姞卫民当即就傻眼了。 请罪般单膝跪地,他几乎口不能言,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 百里钊冷哼一声:“我的身份,乃朝廷重大秘密,管好你的嘴,若泄露半分,你知道后果。” 姞卫民断发削指,以血起誓。 百里钊这才放过他,亲手扶他起来:“老将军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为民为朝廷,我本不该怪你,但此事,实在不能为太多人知晓。逼你发誓保守秘密,也是迫不得已。” 姞卫民眼含老泪连声告罪:“为人臣子,理当为吾皇分忧。长公主殿下不图名,不为利,自愿明珠蒙尘,隐藏身份为国奔波,老臣老眼昏花,不识金贵,老臣惭愧!” “略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国家的安危,主要还是靠各位将军和边疆军兵风里雨里,日夜辛苦,”百里钊道,“边境屯田耕稼,但军饷向来不好要,户部总有狗东西为得些好处,扯皮使坏暗中作梗,以后若有此事,老将军尽可私信于我,我找人帮你骂他们。” 年年为军饷操碎心的姞卫民简直要老泪纵横:“多谢殿下!” “将军廉洁,竟将军市租税尽飨士卒,”百里钊露出淡淡微笑,“无将贪污军市收入,无吏将市租中饱私囊,也无军士对百姓强买强卖,皆将军之功。将军爱民恤军,乃流风国之大幸。” 姞卫民没想到短短时间里,长公主竟连军市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后背不由冒出一层薄汗:“边鄙之地,军民皆苦,为将者理所应当多体恤,公主殿下您言重。” 百里钊点点头,不再就此话题继续:“北鹰危机暂时解除,但我担心……夏雷国怕是要不安分啊。” “难道要烽鼓不息、战乱不止了吗?”姞卫民叹口气,随后思索片刻,道:“老臣将此事密奏吾皇。” 百里钊颔首:“暂且不能声张。” 两人的意见不谋而合。 年龄差距不小,却相谈甚欢。 离开时,姞卫民一直送到城门口,百里钊则赠给他一只普通铁匣,还让他回去后再打开。 姞卫民依言而行。 回去后,他打开铁匣,看到里面赫然躺着一沓新旧不一的银票。 银票上面附了张纸条,简单写着:改善两顿军兵伙食,新置冬衣加厚些。一点积蓄,聊表心意。 姞卫民双眼泛红,噙着泪,跪地朝百里钊离开的方向叩首:“殿下千岁!殿下万福!” 窗外北风呼啸,树叶簌簌作响。破晓前的鸡鸣喈喈声中,边境迎来它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入颈寒凉,却温暖了整个冬天。 第230章 同心蛊捆绑二人 回到十八蛊族的田雪略有点郁闷。 她是个待不住的人。 外面那些奴也等着伺候她。 可自从覃孟哲来了之后,圣女便要她留在族内,不许离开。 覃孟哲那个人是不错,高大,健壮,技术也好,陪他睡段时间,也没什么。 可再好,也不能为了他,谁都不要了啊。 那些奴喜欢做的,能让她舒坦享受的东西,覃孟哲肯定做不到。 田雪闷狠了,急得直转圈。 她这人,玩归玩,却从不把乱七八糟的人带回家。 迄今为止,族里没一个人知道她在外面玩的是啥销魂又不要脸的鬼玩意儿。 保密工作做得比贼还好。 倒不是怕招来异样目光,也不是怕被孤立,而是懒得废话,更懒得听别人废话。 她讨厌那些吃饱撑的多管闲事的嘴脸。 没吃你家饭,没喝你家水,凭什么教训人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自己家的事儿理清了吗? 咸吃萝卜淡操心! 满嘴为你好,心里笑翻天。今天跟这个说,明天跟那个传。 一群长舌妇、碎嘴男。 什么狗壁玩意儿! 她郁闷,覃孟哲更郁闷。 圣女把鹰隼还了回来,又把他最喜爱的女子送到身边,还解决了会被北鹰降沙部无尽追杀的问题。 所以他很放心很愉快地来到这里。 为了田雪,他抛父弃妻~~虽然那个父只是个义父,那妻也只是首领强配的,但总归是自己扔下他们一走了之。 主将叛变,士卒全部阵亡,首领必会迁怒在他们身上。 甚至,可能所有人都认为他覃孟哲早就通敌叛国,才故意把全部军兵带向死亡,一切都是谋划好的。 为利益中途认的义父,和那个被强塞硬赐的妻子,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但他不后悔。 因为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兵卒死得只剩一个主将,若说没有猫腻,谁信?谁信啊? 他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且会死得很惨。 军属家眷会像烤羊肉一样,将他吊起来,一片片活剐了他。 首领会冷冷看着,任由他们发泄。 三万人马,别说活的,连个瘸子跛子都没留下,他比他们更恨他,更想让他死。 所以他打算壮烈在战场上。 没想到蛊族圣女能解决他的后顾之忧,还把鹰隼和女人这两样他最看重的东西交给了他。 这样若还去死,岂不就是太傻? 他现在知道田雪并非圣女身边的侍婢,也知道她去军营当奸细的时候,很多表现都是装的。 尤其是她毫不犹豫引发蛊毒,还很淡漠冷静地看着他的时候。 这个小女子,根本没他想的那么多情。 睡上几晚就要死要活,你若敢撒手,她就敢跳河? 别逗了。 敌营里的低吟娇喘是真的,深情款款却未必。 刚来的前半个月,她确实日夜陪伴他,在有限的范围内带他出去玩,两人很少离开对方的视线。 为此,他愿意自欺欺人,将他被蛊虫折磨、她却立在一旁无动于衷的事忽略过去,故意不去想。 可之后的日子里,田雪越来越焦躁,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发展到最后,她甚至敢给圣女甩脸色,气得圣女狠狠惩罚了她。 没见圣女做什么,田雪就疼得满地打滚,全身冒汗。 吓得他跪在地上,求情半天,圣女才放过,但,瞪了他一眼。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挨瞪。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田雪一直吵着想出去而圣女不同意。 两人谁都不说,没人告诉他原因。 他感觉自己被排斥了。 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是个不被接纳、无法融入的外来者。 这样无精打采勉强过了一段日子,他终于决定离开。 圣女听到他的想法和请求时,点点头,没说话。 他以为她同意了。 当夜,他简单收拾了下行囊。 第二天,圣女请他和田雪去圣女府喝茶,说是为他送行。 他既失落,又高兴。 失落的是,他将真的离开田雪,也将失去蛊族的庇护。 高兴的是,他从来没去过圣女府,今天终于可以看看它的样子。 然而进去才知道,圣女府没什么特别的。 除了无一厮奴侍婢近身伺候,家具摆设有那么一两件算像样,房屋什么的跟别人没啥区别,甚至比有钱人家的豪宅大院还俭朴些。 他喝着茶,四处打量,没注意茶里有什么。 当然,即便注意了,也发现不了。 田雪倒是警觉,很仔细地看了一眼。 百里钊瞧着她,似笑非笑。 田雪被她瞧得心里发毛,可又看不出茶水有何异样。 她端着茶,迟迟不敢往嘴里送。 百里钊的脸色冷了冷:“怎么,我亲自沏的茶,不合雪儿的意?” 田雪被逼无奈,只能喝下。 当着百里钊的面,还作不了假,一口口全往喉咙里咽。 随后,她以上茅厕的理由,淡定出门,再疯跑。 跑到远离圣女视线的地方低头狂呕,又是抠嗓子,又是捶肚子,想把喝下去的茶水吐出来。 折腾半天,倒是真吐了一点。 可她心里知道,茶里若真有东西,也早就进了身体。即便她把昨晚的饭都吐出来,也来不及了。 百里钊悠然坐在厅堂,等她回来。和两人聊点无关痛痒的话,便让二人回去。 覃孟哲有些莫名其妙。 就厅堂坐了坐,还没参观整个圣女府呢,怎么就赶他走? 还有田雪上茅厕时,圣女说的那句话:“真正相爱的人,谁都无法将他们分开,即便死了,也要紧紧抱在一起,同棺合葬。” 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谁都想说话,却沉默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进了屋,一高一矮对视着互相凝望,覃孟哲才狠狠抱住她,哑声道:“你……真的舍得我走么?” 他希望田雪开口留他。 只要她开口,他立即留下。 田雪却只是紧紧回拥他。 这个男人,她喜欢。 如果他愿意,她可以把他当作喜欢之人中的一员,甚至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他是主,其他人都是奴。 她可以每玩十天半月就回来一趟。 七八天也行。 嗯……好像三五天也能接受。 总之他得能够容忍。 只要他不问,她就不告诉他。 不知道,也就没什么欺骗不欺骗、伤害不伤害。 反正等他在这里混熟了,他也不会只有她一个。 男人么,都是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没个知足的时候。与其等着被嫌弃,还不如自己先玩个痛快,玩个彻底。 找新鲜嘛,谁不会? 他连家里那位明媒正娶的妻子都能抛弃,说不要就不要,连个招呼也不打,还能指望他对谁一心一意?别自我感觉良好了。 照照镜子,看看清楚,长得再好,也敌不过岁月流逝,敌不过年龄增长,敌不过追不完的新鲜。 她和男人一样喜欢玩,所以她懂男人的心理。 有人骂她贱吗? 肯定有。 而且还不止一个。 可有什么关系。 贱就贱嘛,自己喜欢就好。 反正她有蛊,还有蛊药,不会和勾栏妓院里的女人一样染上病。 她也明白,除了那些奴,还有那些抱着玩玩心理的,真正想娶她的男人,不会容忍她的行为。 即便娶她的人自己也不干净。 她恨这种不平等。 所以她没打算嫁人。 那纸婚书除了约束女人,让女人一辈子困在婆家当牛做马,没有任何作用。 按照律法,男人只能娶一位妻子。但他们可以纳妾啊。 纳妾的数量因身份地位的不同而不同,但妾数纳够了,还有丫鬟婢女可以私通。 丫鬟婢女不够,还有青楼勾栏随意留宿。 而女人,却只能嫁一个。 嫁过去,还要扣着贤惠虚名,忍气吞声伺候人一家老小。 所以,为什么要嫁人? 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快活吗? 田雪抱着覃孟哲,想说“我舍不得”,毕竟她馋这具身子,还没玩够。 可又怕说出来后,再次回到之前脱不了身、出不了门的境况。 真是左右为难。 不过,她很快就不为难了。 两人抱在一起忍不住亲密时,百里钊的同心蛊起作用了。 打这天这晚起,两人变得如胶似漆,十头牛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百里钊轻轻晃着茶杯,低声自语:“我们都是活着的棋子,应该感到幸运。动起来,千万别把自己变成死棋,否则灵魂下了地狱,尸体却还被利用,多不好。” 那天出了北部边疆风雪之地,一路往南打马疾行,在渐走渐暖的气候中,她们吃了不少苦。 原本打算借机转道去趟帝都,也因覃孟哲和那群鹰而取消。 两地边境皆告捷,朝廷必要犒赏三军,为他们加官晋爵。 虽然主要功劳在她,但她不在乎那些个虚名,也不缺那份银子那碗酒。 她有她的理想,她有她的抱负。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官衔荣誉在她的大理想面前,不值一提。 她要的是人界强大起来。 恢复灵气充沛、战力鼎盛到能和另五界平等对话的时期。 她想万历书中人皇和神帝、魔尊、妖皇等同坐一殿、举杯共饮的情景能够再现。 她知道这个目标太宏大,太遥远,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但她不怕,也不会停下。 她没有触犯天道规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天道规则允许范围内,否则,天雷早就劈下来了。 她只是取些神兽小虎犊的血,并未要它的命。 小虎犊会虚弱一段时间,但回到神界,吃些仙丹神丸,就能很快恢复过来。 所以天道没有动静。 神界至今未出手,想必也是这个原因。他们应该看出了什么。 百里钊思索着,缓缓露出笑容。 其实她早已做好被小虎犊主人报复的准备。 并不担忧。 她既出生在皇家,就是有长公主的命格。 那神将身在天庭,自然比她更懂,所以就算再如何生气,也不会出手要她的命。 大不了缺只胳膊少条腿,还能如何? 总不能把她做成人彘。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定一层,吹哨唤来一名身穿緅色衣袍的皂靴男人:“去查查姞卫民将军那失踪的小儿子,看看怎么回事。” ~~ 一座被极品灵石所布阵法严实罩护的碧瓦朱甍大宅院里,夜梦天和父母谈完话,转了一圈,便回自己房间歇息。 常年不归,房间空置许久,却并无霉味。他刚回来那天,屋子也被打扫得很干净。 可见娘亲其实是盼着他能经常回家的。 别人都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娘一点也不担忧。 但想念还是有的。 只是从不说出来。 否则见到儿子时,她不会那么高兴,笑得都不怕脸上起皱纹了。 娘亲是个极其特别的女人。 从小到大他都没见她哭过。 不管是儿子离家,还是远归,她都没像别人母亲那样流眼泪。 她既不喜欢满头金饰、涂脂抹粉去打扮,也不愿安安静静端着,用她的话说,“贤淑有真的,也有装的,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都像木头呆瓜大傻子”。 贤良淑德到夫君纳妾都面带笑容、毫不吃醋,甚至主动张罗、帮夫君纳妾开枝散叶,那不叫贤良淑德,那叫有病。 所以他爹就他娘一个女人。 老爹不花心,也不敢花心。 曾经只是一个误会,他娘就拿着刀差点砍了他爹的脖子,就算有色胆,也被吓没了。 他娘从不自称“妾身”,也不许他爹跟外人说话时,称她“拙荆”。 又凶又霸道。 他娘也不像别人娘亲那样盯贼似的,死盯着孩子读书习武。 爱读不读,爱练不练,就好像他是个捡的,不是她亲儿子。 他爹常说:“要不是我和你师父,指望你娘,你就养废了。” 夜梦天站在书案前,看着自己年少时用小刀刻的高山图案,无声轻笑。 怎么会养废呢。 娘亲那么好,他怎会让自己太差。 金暮黎再次从冥界出来时,直接去了夜梦天家。 隐身在结界里,她亲眼看夜梦天一家三口相对噱谈,亲耳听他和爹娘继续谈自己的未婚妻金暮黎。 偷听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尤其是当面偷听。 你能看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也能听到他对你的真实评价。 夜梦天自然是好话居多。 一箩筐一箩筐,不要钱似的。 哦,背后说人好话还真是不要钱。 而且很难传出去。 如果是坏话,那可就快多了。 这么看了片刻,金暮黎就发现夜梦天的娘,是个很搞笑的奇葩。 别人若知自己儿子找了个禽兽~~啊呸,是神兽,当老婆,就算不吓晕过去,也要拍着大腿哭天抹地。 她可倒好,不仅拊掌大笑连声道好,还让儿子尽快把人带到家里来给她瞧瞧。 说是想摸摸儿媳妇的尾巴。 金暮黎:“……” 我特么是动物园的猴子么? 免费观赏还带免费试手感? 不是猴子的金暮黎屁颠屁颠跟着夜梦天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转,直到那人停在书案前。 然后在他用指腹默默摩挲那些横竖撇捺刻痕时,忍不住手欠,伸出食指指尖,使劲儿戳了他一下。 夜梦天吓得肩膀一抖,差点跳起来。 第231章 堡主妘中阙 金暮黎抱着夜梦天直乐。 夜梦天抓住她从后面探过来的手,语气无奈又宠溺:“吓着我了你还笑。” 金暮黎把下巴搁他肩膀上:“相公是吃胆小药长大的吗?” 夜梦天笑道:“我是吃暮黎药长大的。” 他怎么可能真被吓到。 整个大宅都被极致上品晶莹灵石布成的大阵罩住,布阵之人乃他亲爹亲娘。 夫妻联手护家门,别说寻常人,就算略通阵法的阵法师,也根本进不来。 此山清幽,此时又是冬季,宅院位置本就隐蔽,还有阵法相阻,除了金暮黎,谁有那个本事突然出现在身后,还调皮地戳他一下。 他不过是假装被吓到,故意逗她开心而已。 夜梦天缓缓转过身,和她面对面,温柔道:“不是在家养胎么,怎么突然就来了?” “突袭检查,看看你有没有偷偷摸摸讲我坏话,”金暮黎用手指点点他脸颊,“这么心虚,看来是讲了。” “嗯,讲了很多,”夜梦天亲她一下,“讲暮黎是满脸凶气的恶煞,一见面就把我迷住了,朝思暮想追了三年,才把人追到手。” 两人亲亲热热笑闹片刻,便躺到床上宽衣解带,钻进被窝。 夜梦天道:“我在暮黎山庄送你的阵法书还在吗?” 金暮黎轻声哼笑:“原来那本阵法书是你爹妈送给未来儿媳妇的。” 夜梦天心说,就知道你偷听不少。 他道:“所以我早就表明心迹了,此生非你不娶。” 金暮黎叹道:“可惜我不能嫁到你家来。” “没事,我嫁给你也一样,”夜梦天摸摸那隆起的肚子,“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就在家里开个宴,请亲朋好友喝个喜酒吃个饭。双喜临门,看他们不羡慕死我夜梦天。” 金暮黎噗哧一声乐了:“未婚先孕,带崽儿摆席,不嫌丢人,还炫耀。眼前这个笑得跟傻子似的男人,是我相公夜梦天吗?” “如假包换,”夜梦天在她耳边低低道,“要不要试试真假?” 金暮黎坏笑斜睨:“怎么试?” 夜梦天咬她耳朵:“诱敌深入,一试便知。” 金暮黎用隆起的肚子顶他一下,乐道:“你儿子看着呢,小心他被亲爹带坏。” 给她这么一说,夜梦天心里顿时有点发毛,好像有双眼睛隔着层肚皮时刻盯着他。 原本在她身上游移点火的手猛然顿住。 金暮黎哈哈大笑,笑得快岔气儿。 两人欢声笑闹,聊了许久,才抱着黏糊一整晚,冬夜变春宵。 第二天,金暮黎睡醒了就要走。 夜梦天急忙拉住她:“你这薄情又负心的女人,用完我就想跑?” 金暮黎心说幸亏看到他有个怎样的娘,不然真以为夜梦天被人夺了舍。 特别能隐忍的正人君子突然变流氓,真是既新鲜,又好玩儿。 “不跑等你娘过来摸我尾巴吗?”金暮黎挣脱他的手,“我可不想当那被人围观的大马猴。” 说完,一溜烟跑没影儿。 夜梦天哭笑不得。 果然被她偷听许多。 就是防着这招儿,他才成天在爹娘面前说她好,毕竟这淘气包不仅爱偷听爱偷看,帝君手里还有个轩辕镜随她和青羽使用。 她若有心,他在人界干点儿什么坏事都得被她听见瞧见。 所以绝不能说她半句坏话。 为了夫妻关系幸福和谐,易锦的事,他在爹娘面前只字未提。 知情的百里音尘也被封了口。 不过,百里音尘尚还不知他和易锦被金暮黎带到了冥界。 他也没打算主动找他说。 夜梦天本想把青羽送给他的那件黑鳞护身甲,送给他娘,但在犹豫思考后,还是放弃那么做。 一则,这是青羽送给他的,若转送他人,青羽知道后,必定不高兴。 二则,爹娘原本好好的,一旦身怀秘宝之事泄露出去,反而招人觊觎,陷入无穷无尽的危险。 北鹰降沙部损兵折将,三万人马有去无回,彻底消停,边境不再需要善水帮忙。金暮黎找到他,说明来意。 善水微微低着头,垂着眼,始终不敢抬:“我、我只能先看看,能不能治,治不治得好,还、还……” “行,都依你,”金暮黎瞧着他那紧张到通红的脸,“咱先看看,能不能治,到时再说,好吗?” 善水揪着袖角,点点头。 金暮黎暗暗叹气。 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年轻不说,还纯得像个学生,任谁看了,心里能不痒痒? 可她不敢招惹。 起码不敢明着招惹。 那天他发烧昏迷时,趁着喂水占占便宜也就算了,若把他拿下,夜梦天非疯了不可。 易锦的眼泪更是能流成河。 虽然她既非大雁,也非鸳鸯,但也不能太多不是。 她是兽,夜梦天他们却是人啊。 人家本可娶妻又纳妾、环肥燕瘦满屋绕,结果被她荼毒,委屈倒嫁。 她若再不收敛些,也太没人性……啧,兽德。 金暮黎心里就像有蚂蚁爬呀爬,却生生忍住那股抱住他狂亲狂蹂躏的冲动,带他去往妘家堡。 现在是寒冷冬季,无论轻功或骑马,善水的身体都会受不了。 只能坐马车。 雇佣马车及车夫时,金暮黎想起之前冒充宁国公主时特意为她打造的宽大马车,心里遗憾不已。 关键是,她竟想不起那辆马车最后扔在哪里搁着了。 金暮黎另买软毯、垫褥和被絮,将马车里面铺得厚厚的,还弄来热烘烘的小手炉给他取暖。 善水直接坐在软乎乎的垫絮上,另有一床棉被盖着他大半个身体,被子里还有个小手炉。 在家都没这么暖和。 被强行安排的善水有些局促,僵着身体无法放松。 金暮黎瞥了他一眼:“绷那么紧干什么,还不靠会儿闭目养神?” 善水笑了笑。 可那笑容差点把金暮黎逗乐。 索性闭上眼,不再看他。 足足过去半盏茶的功夫,善水才慢慢放松下来,很小心地靠在车壁上,生怕惊动谁似的。 金暮黎听着他的呼吸,直到那人假寐变成真睡,才睁开眼。 看着那张脸,她忆起在凤栖城与他初见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冷漠无情,对男人没什么兴趣,连跟在身边的易锦和夜梦天,都没入她的心。 被客栈胖掌柜请去治邪病的城外道医,自然是连她的眼都没入。 好像当时连他长什么样都未注意。 谁能想到,那以后,竟屡次相遇~~不管是不是人为,他们不时在一起相处是事实。 一次次,善良又容易害羞脸红的男人终于渐渐进入她的视线。 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心动的感觉,想把这个人揉在怀中占为己有。 这么干净单纯的男生,若被别的女人染指,她怕要后悔终生。 手握成拳,她努力克制。 一遍遍自我提醒,自我暗示。 这个人,你不能动。 想想夜梦天,想想易锦,不要太禽兽。 何况你还挺着个大肚子。 一个孕妇,还净想风流之事,有没有点自觉? 即便不怕人笑话,也得自己好意思。 金暮黎深呼吸,再深呼吸,对自己连劝带骂,头脑冷静了些。 可这狭小的空间,除了她的呼吸,就是他的呼吸,再待下去,早晚会出事。 金暮黎咬咬牙,起身出去跟车夫挤一起。 车夫愣了会儿,才吓得让她赶紧进去。 这么个衣料上等的孕妇,万一摔下去,他卖掉马车也赔不起。 金暮黎被他催得没办法,只能重新钻进去。 善水已被动静吵醒。 两人四目相对,金暮黎尴尬道:“方才有点热,出去吹下风。” 善水轻轻“嗯”了一声,又垂下眼帘,手指在被子底下绞成麻花。 为缓解气氛,金暮黎坐下后道:“饿了吧?一会儿到前面有旅店的地方,咱就停下来吃饭。” 善水点下头,又说了句:“还好。” 金暮黎笑道:“放心,以后不会有人让你喝酒了。” 善水想起在芳草城年府时的一杯倒,面颊又飘起红晕。 金暮黎看着那红霞,心道:这可真是要命。 什么男人都难放眼里,唯独对干净单纯又容易害羞的男生没有抵抗力。 金暮黎按了会儿悸动的心,倒杯冷水灌下去,清醒清醒。 大冬天的,只身带他去路途遥远的妘家堡,真是自个儿找罪受。 这一路,可怎么熬。 金暮黎纠结了会儿,决定让兰尽落提前汇合。 回冥界问清妘青芜的事后,她便给兰尽落传音说了这件事。 兰尽落很激动。 既然妘青芜原主的灵魂在冥界,这一生已经过完,只是占用那具躯体的异界灵魂与原主并无干系,那么,由金暮黎介入治好青芜的腿,就再好不过。 她还主动将这件事的功劳转给兰尽落。 兰尽落一口承下这个人情。 虽然金暮黎主要是不想让妘青芜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兰尽落还是很感激。 作为见面不久、交情也并不太深的朋友,能为青芜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是极为难得。 这么义气这么好的女人,整个世间都找不到几个。 至于治疗之事,如金暮黎所说,既然按人界名医的操作程序走,就不能让他康复太快。 得控制着,放慢进度,否则必被怀疑。 兰尽落冒着寒风打马疾行,很快与两人汇合。 之前他就欠着善水的恩情,如今又要靠他帮忙医好妘青芜的腿,兰尽落表现得很殷勤。 多了个人,金暮黎被分散了注意力,不再怀揣禽兽想法,总想伸爪子扑倒人家,先下手为强。 善水也显得自在许多。 但同时,他的心里又有些失落。 女子如狼似虎的热切目光快把他的脑门烧个窟窿,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若非他胆子不够大,只是亲她一下的想法就让他紧张得快要抽筋,他早就鼓起勇气抬起脸迎接她的火辣目光了。 如今兰尽落来了,他既松口气,又暗怪自己怯懦。 一路晓行夜宿,快到妘家堡时,金暮黎下了马车。 如妘青芜所说,妘家堡已经不欢迎兰尽落,门房一听来访者的名字,就很干脆的拒绝。 显然是被做了特别叮嘱。 兰尽落心里有些难过。 除非是迎娶小五妘禛禛,否则妘家不欢迎你。 这是那日临别时,妘青芜说的。 四公子妘璎更是恨透了他。 原本是想帮五妹促成好事,拿下她喜欢的人,没想到便宜给人占了,却惹来愤怒与厌恶,伤了小五的心。 妘青芜更不可能见他。 兰尽落无法,只能让门房再次通报,要见妘堡主。 门房嘲讽的话即将出口时,兰尽落补充一句:“我带了神医,可以治好妘青芜的腿。” 善水欲掀厚厚车帘的手陡然顿住。 神医二字,他自觉当不起。 兰尽落虽是为给妘家公子治病才如此说,可他还是臊得慌。 他未及时出去,门房便疑心兰尽落在撒谎,更加不肯通报。 兰尽落感觉不是滋味。 妘青芜不见他,整个妘家都不待见他,千里迢迢带善水来给青芜治病,却连小小门房都阻挠。 活到现在,只有青芜屡屡让他感到挫败。 可他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忍着愤恨与难受,他说:“名医就在车里。” 然后打开车门,掀开帘子,请神医露个脸。 车里暖,外面冷,善水一露头,就打了个哆嗦,“兰公子,病人在哪里?” 门房见他身穿道袍,还如此年轻,竟愈发怀疑兰尽落是骗子。 毕竟能当起神医名号的,莫不是行医几十年方能有此成就。 这人年纪不大,细皮嫩肉,分明是帮兰尽落冒充行诈。 见那门房满脸不耐烦,转身就要回屋取暖,金暮黎暗叹一口气,撤去结界,朗声道:“在下金暮黎,前来拜访妘堡主和三公子!” 门房陡然止步。 她这一嗓子,用了内力,几乎整个妘家堡都能听见。 不待门房禀报,妘青芜就自己转动轮椅,急忙忙跑了出来。 贴身小厮福禧拿着氅衣在后面追:“公子!公子加点衣服再出去啊!” 金暮黎露出笑容。 这种极其受欢迎的感觉还是蛮好的。 她有些同情兰尽落。 妘青芜见到她,满脸惊喜:“暮黎!” “帅霸,”金暮黎上前矮下身,给他一个拥抱,“最近好吗?” 妘青芜连声说好,抬手抓住她双臂:“你来了,我就更好。” 金暮黎直起腰:“我这儿子还没生,就来找你了,可别嫌弃啊。” “怎么会怎么会,”妘青芜微微仰脸,看着额束淡蓝色一字巾的女人,笑得开心,“我高兴都来不及。” 金暮黎从福禧手中接过氅衣,为他盖住胸腹和双腿,刚要说话,妘家堡堡主妘中阙,便和大公子妘千陌、二公子妘百草从门内不同方向急冲冲赶来。 这阵仗,和兰尽落自报家门时,形成鲜明对比。 兰尽落却根本没注意,目光只粘在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身上。 一群从未见过的人轮流和金暮黎热情寒暄,可见妘璎、妘青芜、妘禛禛回来后,做了多少宣传。 整个妘家堡都知道了她的大名。 金暮黎一一回应,含笑全了礼节后,侧身看向立在马车旁的两人:“兰公子四处奔波,终于找到极其有名的道医善水,又请我帮他一起护送,特意过来给青芜治腿。” 一直故意当兰尽落不存在的妘千陌、妘百草都面色微沉。 不知内情的妘堡主连忙上前招呼,抱拳感谢,请三位让妘家蓬荜生辉的贵客进门喝茶休息。 厅内燃起两盆炭火,放在离善水和妘青芜最近的地方。 在场之中,就他俩最怕冷。 妘中阙又寒暄片刻,也未进入主题,倒是先问起另一个人:“不知杜宗师和金姑娘是……” 金暮黎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乃杜宗师关门弟子。” 妘中阙蓦然站起,拱手道:“原来是杜宗师的高徒,失敬失敬!” 陪坐陪聊的妘千陌、妘百草齐齐看着她,瞪大眼。 妘青芜面色古怪,低头想笑。 这家伙嘴里恐怕没几句实话,尽忽悠人。 之前在一起疯玩时,她就一会儿说另个空间有爸妈,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孤儿。当时被她糊弄过去,回来后才越想越不对劲儿。 如今又说自己是杜宗师的关门弟子,估计也是信口胡诌,骗他现在的堡主爹玩儿。 妘中阙一听她的身份,就想问关于儿子妘青芜的事。 那个儿子,真正的妘青芜。 可碍着这么多人,妘青芜替代者本人也在场,便打算夜里再找她谈。 金暮黎因为肚子里怀着崽儿,便一直是叉着腿的不雅坐姿,还时不时托一下鼓挺挺的腹部:“妘堡主,兰公子和善水不顾寒冷与路途艰辛,前来为令郎治病,不如先找个安静之地,瞧瞧他的腿。” 妘中阙恨不得道医下了车就帮他儿子看腿,奈何人家刚到这里,热水都未喝上几口,他怎好意思,听金暮黎这么说,便假意推辞:“三位一路颠簸,车马劳顿,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瞧也不迟。” 妘青芜也克制情绪道:“爹爹说的是,数年残腿都过来了,不急这一时,还是让善水道长休息好了再说,长途奔波,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父子俩都这么说,金暮黎自然不会再上赶着往上贴。 善水脸色确实不太好。 即便路上伺候周到,也终究是坐着的。 异界平民坐个三天三夜平稳火车都会疲惫不堪,好像扒掉一层皮,去掉半条命,何况马车土路一个多月。 “既然青芜不急,咱就先休息休息,”金暮黎站起身,直接道,“安排个舒适的客房,带善水道长过去睡会儿。” “……”妘中阙连声道,“必须的,必须舒适。” 妘千陌身为妘家长子,未来的继承人,重要人物自然由他亲自接待。 金暮黎拍拍善水肩膀,温声道:“去吧,吃饭时叫你。” 善水脸颊红了红,低“嗯”一声。 妘青芜歪了歪脑袋。 他觉得善水道长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难道……暮黎是他的心上人? 他在观察别人,却不知自己正被妘中阙观察。 妘中阙虽已知道眼前这个儿子换了内芯,但如妘千陌他们所言,既然亲儿子阳寿已尽,魂都归了地府,何不让他代替亲儿子活下去。 好歹这具身体还是原装,里面流的依然是他妘中阙的血脉。 除了性格脾气不同,爱好与所知也不同,其他并未有何改变。 妘璎说杜宗师看出这异世灵魂只有十八九岁,死时尚在学堂念书。 唉,也是可怜人。 不仅可怜,还挺倒霉。 迷迷糊糊进了个残废身躯。 难怪投水醒来后更加寻死。 换谁都受不了这打击,宁愿立即去冥界报到,重新投胎。 他死了儿子,苦命孩子不仅没了命,还没了健康身子。 以后就相帮相扶,互相慰籍吧。 如杜宗师所言,既然他能来这里,来到妘家堡,便是和妘家有缘分,也当珍惜。 结好这份善缘,以后自有善果。 只是,那亲儿子的魂魄…… 他还是想再问问。 于是当夜,妘堡主及其夫人,就坐在了金暮黎的客房中。 金暮黎自然是怎么对活着的妘青芜有利,就怎么说。 妘夫人听得直抹眼泪,妘中阙则嗟叹不已。 老夫妻俩最后也算真正想开,但又提了个为难之事:虽说儿子躯体还在,可灵魂毕竟没了,两人既怕无人打点,儿子在冥界受苦,又不能外人眼中“妘青芜还活着”,往妘家祠堂添个牌位,这可如何是好? 金暮黎:“……” 她扶额道:“且不说外人,只青芜看到祠堂立着他的灵位,他怎么想?换成二位,会是什么感受?” 老夫妻俩也结了舌。 金暮黎道:“没有灵堂,没有下葬,自然就没有灵位。若二老不放心,我倒能提供一个方法。” 夫妻俩连忙请教。 金暮黎道:“出妘家堡,走远一点,找个空地划个圈,念妘青芜的名字烧纸钱,如此,他便能收到,旁鬼也抢不走。不过……” 夫妻俩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做这件事之前,最好把青芜名字改掉,以示和死者的区别,”金暮黎道,“不然那纸钱是烧给活人,还是烧给死人?” 妘夫人脸色白了白。 给活人烧纸钱,那不是咒他么。 儿子已经死了,她不希望这个能替儿子活下去的孩子也死掉。 金暮黎补充道:“新名字叫什么,最好征求一下青芜的意见。” 老夫妻俩点点头。 而另一个房间里,兰尽落正蚂蚁噬心,转来转去。 转了半天,终究还是不敢冒失,怕妘家不顾情面,撵他滚蛋。 却在这时,去了外婆家的妘禛禛忽然顶着寒风赶回,一见兰尽落,眼睛便酸得厉害:“兰哥哥。” 第232章 改名妘宇然 妘青芜对兰尽落有多冷,兰尽落对妘禛禛就有多恨。 因为他的清白,是被眼前少女夺去的。 身为男人,对初次给谁并没有女子那么介意。甚至大部分男人根本没那个概念,侍婢或妓女通常还是富家子弟学习某种能力、积攒某种经验的第一选择和途径。 但问题是,发生那件龌龊之事时,妘青芜就住二人隔壁。 所以这段时间他食之无味,夜不能寐,不仅仅是因为求而不得。 换作旁人,被女子下药,多半会觉得自己魅力太大,沾沾自喜。 可对兰尽落来说却是一种耻辱,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因为它发生在真正所爱面前。 事件中的女主,也是他追求动心之人路途中,最大的障碍。 当妘禛禛湿着眼眶,泪水似掉不掉时,兰尽落心里只有厌恶,毫无怜惜。 但他忍住了,不再口出恶言,不再把厌恶表现出来。 他不想此时得罪这个胆大任性又骄横的女子,否则不但会失去陪伴妘青芜、见证他离开轮椅站起来的机会,还可能被二次下药。 兰尽落捏着拳头,暗暗调整呼吸,直到能够用淡然表情面对这个让他憎恨的少女:“有事么?” 那淡然至极的语调,等同于:没事就滚。 妘禛禛揉揉眼睛,硬生生把汹涌的泪水逼回去,扯出一点笑容:“听说兰哥哥来了,禛禛特意赶回,不知兰哥哥是否住得惯,需要什么,尽可开口跟禛禛说,别客气。” “只要没人动手脚,哪里都住得惯,”兰尽落看着她微变的脸色,心中冷漠,“我是带神医来给三公子治腿的,若无其他事,妘姑娘就请回吧,兰某要休息了。” 妘禛禛低下头,身体微颤。 她不知道世上有人就喜欢泼辣类型的女子,但绝不是兰尽落。 而她,也不仅仅是泼辣。 控制了会儿情绪,她才重新抬起头,再次扯出一抹笑:“一路奔波,兰哥哥定然累得很,禛儿就不打扰了,兰哥哥早点休息。” 说罢,又深深看一眼兰尽落,转身出去时,没想起把门带上。 寒风灌进屋中。 兰尽落心里冷哼。 被娇惯的千金小姐,会说两句客套话就不错,哪里真懂体贴人? 却不知妘禛禛的身体,此刻正如堆满怨愤与委屈的火山,能做到没在他面前爆炸,已经是种进步。 兰尽落的眼神,无论是厌恶还是淡漠,都能把她刺伤。 她知道自己不够温柔,可性格如此,她能怎么办? 何况为了他能喜欢自己,她已经在改,都很久没拿马鞭指人了。 金暮黎说的“强大才有选择的资格”,她听进去了。 所以最近一直在拼命练功,学习制毒,想让自己快点强大起来。 躺在床上,妘禛禛睁着眼睛,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想得睡不着。 兰尽落和妘禛禛都在为爱烦恼,善水也在床上辗转发侧。 喜欢的女子近在咫尺,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他努力遏制自己的爱慕与思念,不让自己去想。 可今日才发现,有些东西并不受人的控制,尤其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之物~~相思情。 哪怕他搬出夜梦天,再故意把女人隆起的肚子置在眼前,也犹如扬汤止沸,无济于事。 这种全新感受让他既新奇,又陌生,还有点羞涩与害怕。 但更多的是激动,以及迷茫。 第一次体会到脑子不受控的想一个人。 而那个人,却是别人的妻。 这让他甜蜜之余,颇多沮丧,觉得自己不正常,是个坏人。 他渴望靠近,又害怕靠近。 之前他能通过不断采药、帮人看诊短暂忘掉,毕竟忙起来,就没时间想,忙累了,倒床就能睡着。 可现在…… 他握着灰色储物袋,闭目回想那日退烧前唇上的温热触感。 一定是她。 虽然没看见,但他直觉那人就是她。 且那低嗔的声音,越是静下心努力回想,越觉得有点耳熟。 再回忆相识以来的种种,想着她的冷漠,她的调侃,她的笑,她的温情与照顾……他的内心更加陷入思念,更加煎熬。 谁来救救他。 堡主妘中阙和大儿子、二儿子在烛光中交流,再次确定各自想法,达成一致意见:老夫妻俩继续把老三当亲儿子养,老大老二则要继续把他当亲弟弟待。 老四妘璎出了远门,未归,但不必顾虑,也不必再确认,因为他早就认同了杜宗师的话。 如今只剩一个妘禛禛。 丫头还小,也不知她能不能接受亲哥哥换了灵魂。 万一闹起来,青芜定会难过。 对了,还有青芜的名字,明日得试探一下,如果改名,他想叫什么。 四人商量许久,才各自回房。 这一夜,主与客各怀心思,都在快天亮时才睡着。 只有金暮黎,因为是孕妇,比较嗜睡,翻了会儿烙饼,眼皮便自动合上。 眼皮耷拉前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肚皮大得有点快,恐怕得早点回冥界,用真身养胎。 翌晨,按时起床的妘中阙吩咐厨房准备客人早饭,要求精致些。 但好笑的是,所有人都睡过了头,个个房门紧闭。 直至快中午,才陆续醒来。 金暮黎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最后往那越来越大的肚皮上伸指一弹:“崽崽儿们,起来吃饭了。” 肚皮没回应。 “嘿,不搭理我?”金暮黎自顾自的下床说话,“看老娘把你们生出来后,怎么挨个儿收拾。” 话音落,伸腿勾鞋的脚突然顿住。 方才唤的好像是“崽崽儿们”? 还“挨个儿收拾”? 她愣了愣,笑了起来。 这是要母猪似的一下下一窝么? 正独自乐着,外面响起敲门声:“暮黎,你起床了吗?” 是妘青芜。 “起了起了,正在提裤子,”金暮黎忙把里衣穿好,打开门,“我靠,外面这么亮了?” 妘青芜笑道:“你是小猪吗,这么能睡。” “我还屁的小猪,我特么现在是猪母亲,”金暮黎招手,“先进来,我去把外套穿上。” 这里哪有什么外套。妘青芜咧着嘴,自己把轮椅转进去。 不一会儿,金暮黎洗漱完,推他去客厅,大家早中餐就一顿。 妘中阙老夫妻俩很热情,不断招呼众人吃菜,看似和蔼又可亲。 金暮黎却知道这两人其实是那能不惹就不惹的厉害角色,只因他们身份不同,才有这么好的态度。 善水在人多场合总有些拘谨。 金暮黎就帮他夹菜。 善水虽不挑食,但,只要是人,就多少会有些偏重。 见碗里都是他比较爱吃的,善水的心脏跳动又变得剧烈起来。 关键是,为他夹菜的,还是金暮黎自己的筷子…… 善水光滑白嫩的脸颊又红了。 金暮黎没敢看他。 怕自己忍不住扑上去咬一口。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想对他好。 这个善良男人害羞脸红的样子太可爱,也太令人心疼。 “青芜,”金暮黎碰碰旁边人的胳膊,转移注意力,“妘堡主说想替你改个名字,转转运气,你有没有喜欢的字?” 说完,特意冲他眨眨眼。 妘青芜微微一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向妘中阙,妘中阙含笑点点头。 他又看向妘夫人。 妘夫人从金暮黎身上移开目光,温声道:“从摔坏腿那天起,为娘就想给我儿改名,只是一直不知什么字最吉利最好听。昨夜和金姑娘闲聊时说起此事,金姑娘说不必特意摘取,只要是我儿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最吉利的。” 妘中阙道:“所以三儿啊,你想叫啥,就自己选,自己决定吧。” 妘千陌、妘百草也含笑望着他。 妘青芜扫视一圈,感激道:“谢谢爹,谢谢娘,谢谢大哥二哥!” 他又看向金暮黎。 金暮黎抬手制止:“别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妘青芜看着她,笑弯了眼。 金暮黎把脑袋靠过去,低声道:“想用老家的名字,就用。不想用,就自己另取。这个机会你若不抓住,可就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以后再提,就难开口了。” 妘青芜想了想道:“刚才那一瞬间,我的确想用回自己名字。可听完你这番话,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那个名字也不咋地,不然怎么能死了呢?” 金暮黎不厚道的噗哧笑出声。 妘青芜:“……” 金暮黎刚要说不好意思没忍住,妘青芜也笑了起来。 两人咬耳朵傻乐,除了没武功的善水,其他人都能听个五六七八九。 妘禛禛倒也同桌吃饭,可她的注意力都在兰尽落身上,且还有点失魂落魄,脑子早就不知神游到了哪里。那两人嘀咕半天,她一个字没听见。 金暮黎见妘青芜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好,便提了个建议:“师父有本书,叫《道德经》,经里有段话,相当有名,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妘青芜愣了愣:“我只知道最后一句。” 金暮黎低声道:“我也只知道这一段。” 妘青芜噗哧笑出声。 金暮黎啧道:“别笑,再笑就穿帮了。” 妘青芜更想笑,却强行忍住:“那你背它干嘛?想~~” 话到一半,忽然惊悚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想让我叫自然吧?” 金暮黎摸摸鼻子:“差不多。” 妘青芜:“……” 不如再添两个字,叫孜然羊肉。即便不能吃,也能馋一下人。 “哎呀就一半,”金暮黎被他看得有点恼羞成怒,好像自己是个没文化的神经病,“域中有四大,也就是宇宙中有四大嘛,咱们取个宇宙的宇,再取个自然的然,合在一起,名字不就出来了?” “哦,那就是……宇然?妘宇然……”妘青芜细细品味了一下:“感觉……好像还不错?” “何止不错,寓意也好啊,”金暮黎说不清到底好在哪里,连猜带蒙感觉差不多道,“以后你就和天地大道共存了。” 妘夫人立即赞同:“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名字好!” 妘中阙也觉得不错。 唯独兰尽落暗自撇嘴。 虽然青芜的意思解释起来不太好,青色杂草,但发音好听。 而且青草怎么了,青草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娘当年还直接给他取名叫野草呢,好活,好养。 那个青芜虽然死了,可这个青芜不就来了?而且还有金暮黎帮他治腿。 说明什么? 说明好运已经随着新青芜的到来而到来,再也不会转走。 所以何必改名字呢? 宇然,青芜,还是后者顺口。 兰尽落暗自不满,却无权干涉。 人家全家都对新名字表示满意,他即便开口反对,也等于在放屁。 既然不会有人搭理,又何必自讨没趣。 惹妘家兄弟反感不说,还会得罪金暮黎。 哪头都不合算。 名字定下来了,接着就是腿的问题。 午饭后,略作小憩,善水便为妘青芜~~妘宇然看腿。 这么多年的轮椅生活,金暮黎不用看,就知道妘宇然的腿部肌肉肯定早已严重萎缩。 善水又看又摸又把脉,忙活着检查之后,面色有些凝重。 金暮黎见他盯着病人膝盖不说话,知道凭他现在的医术水平根本治不好,便腹语传音道:“善水,别怕,按计划走。” 善水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状态,才转过身,看向众多期盼眼神:“有希望,可一试。” 妘禛禛雀跃不已,高兴得扑到妘宇然身上大叫:“哥,三哥,你听见了没?可以治好!可以治好的!” 妘家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连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兰尽落都跟着眼眶湿润了。 善水还是第一次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内心不由忐忑。 金暮黎见他神色不安,怕他露馅儿,便趁人不注意,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相信我。” 善水的心神顿时被引开,红晕直接由面颊蔓延到耳根。 金暮黎很快放开,摸出一个白瓷瓶:“来,帅霸,吃颗糖豆儿。” 妘宇然表示疑惑。 金暮黎啧了一声:“你那是什么表情?” 她从瓷瓶里倒出一颗圆溜溜的红丸,递到他面前:“我现在可是善水道长的临时助手,你这病人要是不拿点儿好处巴结巴结我,瞧我怎么暗地里下黑手。” 妘宇然接过跟红豆般般大的药丸,搁进嘴里笑道:“那还真得贿赂贿赂,不然有我好受。” 说完,两人一起乐。 屋子里的气氛愣是被逗得半点儿紧张也无,妘中阙等人也跟着放松许多。 二公子妘百草是个毒痴,一时没忍住好奇,凑前两步道:“金姑娘,你那药……” 金暮黎的手往回一缩:“独门配方,概不外泄。” 妘百草眼睁睁看她把东xz到袖里,心里更像有只猫爪挠啊挠:“金姑娘这么辛苦,要不,以后由我督促三弟服药?” 金暮黎奸笑:“你个药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妘百草摸摸鼻子:“这么明显么?” 金暮黎点点头:“就差没在额头上刻字。” “那,”妘百草搓搓手,“能不能看在……” “不能!”金暮黎一口堵死他的路,“这是我师父用两坛三千年藏酒跟个仙长朋友讨的,哪能随便给人瞧。” 此话一出,满屋愕然。 妘中阙惊急道:“三千年藏酒?那杜宗师岂不是……” “呃……”金暮黎说漏嘴般讪讪,“我师父他……大概……五千来岁吧。” 妘中阙瞪直了眼睛,有些呼吸不畅。 妘禛禛叫道:“五千多岁?那、那……” 那半天,什么也没那出来。 一瞬间,众人脑子都有点空。 还是妘百草最先反应过来:“所以你给我三弟吃的东西,其实是仙界之物?” “不然呢?”金暮黎道,“我拿出宝贝,既是为你弟,也是帮善水降低治疗难度,毕竟他这腿伤得太厉害,又拖了这么多年,没点好东西协助,恢复起来会很艰难。善水道长东奔西跑惯了,让他在妘家堡连续待个两三年,估计会疯掉。” 善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手里这些,一天一次,一次一丸,正好够你弟吃,助他血脉畅通,肌肉恢复,所以二公子不用再惦记,”金暮黎笑得幸灾乐祸,“晚上若是睡不着,就出去数星星,别想偷。” “我没那么不堪,”妘百草摆摆手,“别说这是帮三弟治腿的药,即便是长生不老丹,我也不会动。” “开个玩笑嘛,那么认真做什么,”金暮黎笑嘻嘻地一揉妘宇然脑袋,“知道这家伙是你妘家宝贝。” 妘中阙没想到杜宗师其实早已成仙,而他收的关门弟子是这么个……怀着孕还如此调皮的女子。 他看看她的满头雪发、漂亮蓝眸,再瞧瞧额上那似乎是为了遮挡什么的淡蓝色一字巾,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第233章 三胞胎婴儿幼兽 妘中阙暂且不知金暮黎的用意。 金暮黎搬出“五千多岁、早已羽化成仙”的杜宗师,又把仙药无偿赠给妘宇然,都是为了待他腿好,妘家不会在怜惜、同情等渐渐消失后苛待他。 宇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学习制造毒药暗器,等腿不再残废,能走路了,定会更加勤奋。 若来日成就和老大老二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赶超妘千陌或妘百草,就难免被嫉妒。 保不准妘千陌自觉继承地位受到威胁,而想朝他下手。 到那时,金暮黎以及背后的杜宗师,就会成为被妘千陌甚至整个妘家所忌惮的力量,而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加害宇然。 当然,这只是人心隔肚皮,以防万一。 最好最理想的,仍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吃了通筋活血的仙药,妘宇然便等于开始接受治疗。 善水也因此省了许多事,只是让福禧每日按他所教方法,力度适中的为妘宇然揉捏推拿,三日后再配合施针。 推拿之后,闲来无事,妘宇然就用笔杆或树枝蘸墨,画各种q版小人儿给金暮黎看。 有时还会直接用手指和指甲点按涂抹,弄出一幅湖柳山水画。 善水惊奇不已,金暮黎连声夸赞,兰尽落眸色幽深。 天快黑时,妘宇然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双膝跪地的小人儿。 待他画完,金暮黎瞧着那张简笔画,噗哧一声就乐了。 画中小人儿磕头稽首,旁边光圈里,写着“谢谢再生父母”。 “六个字儿就想打发我们,良心何在,”金暮黎拍他后背,“心呢,啊,心呢?” 妘宇然笑了起来:“问心得摸前边儿,你拍我后心干嘛?” 金暮黎哼道:“我才不摸前边儿,我怕你讹我。” 妘宇然道:“你摸吧,摸吧,我不讹多,就讹二两银子。” “呸,”金暮黎笑骂道,“又占便宜,又得银子,你想得美!” “你是不是怕我趁机以身相许?”妘宇然故意斜睨着她,“那可不会,我贵着呢,你许不起。” “可不是,你跪着呢,”金暮黎戳戳画中小人儿,“我不许你起,你就不能起。” 妘宇然哈哈大笑。 两人嬉乐玩闹,湖吹海侃,直到去客厅吃饭,才略有收敛。 然后又且谈且走的回来。 看得兰尽落那叫一个嫉妒。 倒不是觉得两人有猫腻,毕竟是人都能看出他俩坦率清白得很。 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像金暮黎那样和宇然亲近,而不受半点排斥。 次日吃完晚饭,善水回屋移好灯檠,正将针包取出,做第四日的施针准备工作,金暮黎突然过来找他,还笑得很神秘:“送你个礼物,猜猜是什么?” 两人独处一室,善水未语脸先红,结结巴巴道:“不、不要……” 他本意是不能再要她的礼物,可偏偏只吭哧出两个字,且这两个字的意义还会因场合不同而不同。 金暮黎瞬间就歪了。 她默默调整有些紊乱的呼吸:“真不要?” 却不待善水表态,就将一只黑色长方形针包放到桌上:“先看看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 善水迟疑一下,还是走过去打开那个看似普通、又觉哪里很不同的半硬布包。 折叠布包里的东西亮相时,善水的眼睛陡然瞪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这是、这是……” “伏羲九针,”金暮黎瞧着他激动的模样,微笑道,“喜欢吗?” 善水嘴唇微张,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那排长短不一的上古针具,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镵针,长一寸六分; 员针,长一寸六分; 鍉针,长三寸五分; 锋针,长一寸六分; 铍针,长四寸,宽二分半; 员利针,长一寸六分; 毫针,长三寸六分; 长针,长七寸; 大针,长四寸。 “敢问九针焉生?何因而有名?”善水抚向那微微泛着银光的针具,手指颤得厉害,“九针者,天地之大数也,始于一而终于九。” “不错,是个行家,”金暮黎笑道,又扔出一本年代久远的《九针针经》,“好不容易才弄齐,都送给你。” 这套礼物太特殊,善水快要晕过去:“这、这……太贵重了,我……” 金暮黎啧了一声:“不想要?” 善水不敢收,不想要的话也打死说不出口。 金暮黎抬起左臂,从后面搭在他的左肩上,好哥们儿似的道:“我呢,其实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宇然的腿能够快点好起来,所以直接收下别磨叽,四十九天,让他痊愈。” 善水身体紧绷,心脏却嗵嗵直跳。 金暮黎撤开手臂,指尖无意中划过善水后颈,引起他一阵颤栗。 她心道不好,惹祸了。 善水本就对她有意,如今…… 这他妈简直是引诱人家犯罪。 想到这里,她拔腿就要逃:“那个,你慢慢看,小心别给妘家人瞧见,免得他们觊觎眼红,让你陷入危险。” 说着话,人已到了门边。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打开门时,善水的头脑已被冲动控制,一反常态冲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腰。 金暮黎身体一僵,脑子有那么短短一霎的空白,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生怕自己克制不住,做出什么禽兽之事,她动也不敢动:“善、善水,你不用道谢,我~~唔!” 善水已经把她翻转过来面对他,唇也压了上去。 金暮黎瞪大眼睛。 这家伙完全没有接吻经验,饥寒交迫的小狗般在她唇上乱亲乱啃,毫无章法。 金暮黎心里的火山腾然爆发,反客为主,一把将人按在门上。 片刻后,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金暮黎的嘴唇都被小狗咬破了。 善水盯着被他咬破的嘴唇愣了好一会儿,才又惭又羞低下头,一脸不知所措。 整个人像只红透的虾。 “对不起,”金暮黎心满意足的同时,后悔不迭,还因为心疼他而揽错,“对不起善水,我没控制住,我……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说罢,打开门就钻入漆黑的夜。 善水站在原地,又甜又慌,心里乱成麻。 金暮黎回房后关上门,靠着门板拍抚胸口。 妈呀,这个男人太可口,好险吃了他。 她摸摸一咧就疼的嘴唇,有点想笑。 那么生涩,真是个雏啊。 亲一下都是赚了。 叹口气,她躺到床上:可惜不能再碰了,再碰就真的擦枪走火了。 可是不碰,又觉得好遗憾,好惋惜,一想到放弃就有些不甘心。 这么美好的人,还主动送到嘴里,快要同衾共枕举案齐眉,谁放弃,谁特么就是脑子被门夹扁过。 但碰了,就是责任,就得把他接到冥界,放在身边哄。 如此浑金璞玉,她愿意对他好一辈子,可…… 自己会不会被那俩举刀杀掉? 杀肯定杀不死,也不会真舍得。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见异思迁,做对不起家夫的事。 若是个纯兽,公母所交有几个,自是无所谓。 兽界也不存在婚前婚后。 可她以人的形态跑了两个空间,混了两个世界,多少还是受点影响的。 即便没有大婚,但肚子里怀了崽儿,也相当于婚后了。 这个时候出去招惹更多的人,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等同于婚内出轨。 瞪着眼想半天,金暮黎终是决定暂时避着善水,过几天就离开,去找夜梦天,带他一起回冥界。 善水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原本尽量躲着金暮黎,可当他发现金暮黎也在有意避开他时,心里就难过了,不舒服了。 妘宇然很敏感,但察觉到不等于可以随便开口问。 每天早晨吃上一颗金暮黎喂来的“糖豆儿”,然后看善水来为他行针时,那女人就找借口走开。 初时,善水不拦不语。 之后,便是默默看她背影,愣怔着,眼圈渐渐发红。 妘宇然暗暗摇头,叹口气。 太优秀的女人,就是容易招来众多爱慕目光,令人心动。 他们三人刚来妘家堡时,善水好像还只是在悄悄暗恋,这才几天,就意惹情牵,幽幽怨怨了。 明明肚子里万语千言,嘴巴却抿得死紧,一个字没有。 真是急死看热闹的旁观者。 恨不得替他扑上去表白倾诉。 金暮黎挺着肚子在妘家后花园瞎转悠,散完步准备回屋时,妘禛禛突然来找她,说要出去办点事,想让兰尽落帮忙护送一趟。 金暮黎脸上笑着,心里莫名其妙:“你找他帮忙,不用和我说呀,只要他自己同意不就行了?” “嗯,”妘禛禛含羞道,“我怕你们看不到他会着急乱想,便过来打个招呼,和你们说一声。” 金暮黎点点头:“行,知道了,不会担心的。” 妘禛禛跑开。 金暮黎挑挑眉。 这不死心的小丫头,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若能如愿也好。 真能把兰尽落收服,揽到裙下,倒是皆大欢喜的事。 有情人终成眷属,宇然也不用再受骚扰。 一个喜欢,一个不喜欢,总是单方面纠缠,也挺烦。 锲而不舍虽然是种好品质,但也得看对上的是什么事,什么人。 她却没想到,兰尽落和妘禛禛这一走,就是一年。 她离开时,两人尚未回来。 当时他俩刚走几天,她也没多想。 妘千陌说小五所办之事耗时有点长,待兰尽落将她安全护送回家,妘家堡会支付两笔费用,作为此次酬劳和寻找道医的感谢。 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更加让人松懈。 谁能晓得,兰尽落是在昏睡中被塞进马车的。 且两个月后,妘禛禛怀了他的孩子,并在隐秘之地生下。 刁蛮任性又大胆泼辣的姑娘,如不驯骜马,武功还没练至上乘,却干了自己人生中最彪悍的事。 被药物和绳索硬囚软禁的兰尽落,在孩子出生时,彻底被捆绑。 那是无形的枷锁。 足够桎梏他一生。 金暮黎知道这件事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当时,她正用神兽真身养胎,肚子里的崽崽儿尚未生下来。 在家待了近两个月才被接走的夜梦天像个怨妇,对她那么久才去找他的事耿耿于怀,生怕她和别人擦出火花,再带一个回冥界。 金暮黎哄他许久,才将他安抚。 她以为夜梦天多年未归家,肯定想多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只和父母住了两个月,就想媳妇儿想得厉害,日日翘首跂望,盼她出现。 偏偏那负心娘子不知所踪,迄无音信,害得他娘以为自己儿子被忘在犄角旮旯,没人要了。 他娘虽是调侃,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担心,怕自己真的被扔。 儿子还在媳妇儿肚子里呢,若是被甩,一亏亏两个。 好在她来了。 见不到人时,心慌意乱;待见到人,又恨得想咬她一口。 那怨气大得,金暮黎隔着十好几米,就能感觉到铺天盖地。 我的妈,她哪知夜梦天会…… 就像女子回娘家,丈夫迟迟不去接,又气又恼,还不好意思说,只能闷在肚子里,往别处找茬儿撒野。 金暮黎一边哄他,一边快要笑出内伤。 哄了几个月,才真正消火。 这记仇的小心眼儿。 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 金暮黎的肚子太大,维持人形太累。回冥界后,除了交柯错叶那啥之外,她尽量用兽态。 往空地上一躺,庞大的肚子便摊开贴放,舒服自在。 青羽每个月都要出去两三回,也不知忙啥,夜梦天过问不到他,只和易锦一心伺候孕兽。 吃的,喝的,穿的,盖的,如厕…… 哦,后三个就算了。 金暮黎化成雪麒时,一身兽毛兽皮,既不需要穿,也不需要盖。 至于如厕,他俩想帮也插不上手,倒要提防自己别被踩死。 连她卧下时,他俩都得远远站着,等她躺好再过去,免得雪麒小心翼翼,怕压到他们。 神兽本就吃的多,肚子里有崽儿后,食量更是惊人。 夜梦天感觉若是在人界,就算倾家荡产他也养不起这样的宠物。 还好有冥尊。 不然他真要被娘子吃到穷死,最后娘子还被饿死。 易锦除了帮忙照顾雪麒吃喝,打坐修炼,最喜欢的事,就是在雪麒身上找地方睡觉。 柔软又温暖,连被子都不用要。 雪麒也宠他,总是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免得自己睡着后,爪子什么的压到他,将他活活闷死。 夜梦天原本不愿意这样,后来见易锦睡得那么香,还能和娘子肌肤相贴,便也咬咬牙,爬了上去。 反正两个人的重量对雪麒来说,就像蚂蚁对大象。 孕期足足持续了两年,雪麒才生下人形幼崽儿,居然是三胞胎。 夜梦天看着额间自带漂亮蓝焰的一儿两女,快要乐疯了。 三个婴儿落地不过半盏茶,便睁开眼。儿子是和雪麒一样的蓝眼珠,女儿则像夜梦天,眸若琉璃。 夜梦天喜得几乎要舞之蹈之跳起来,可就在他要伸手去抱时,三个婴儿身体一摇,变成雪白可爱三小只,一歪一摆主动去抢奶。 孩儿爹僵着手臂,目光呆滞。 雪麒噗哧笑出声:“他们的形态会根据需要随时变换,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弄点热水,一会儿用。” 夜梦天回过神,拔腿就往大殿跑。 易锦也傻傻看着,眼神里全是喜爱与羡慕。 雪麒安慰道:“锦儿放心,我答应你的,定会给你。” 易锦高兴起来。 即日起,夜梦天走上了伺候老婆带养孩子的奶爸之路。 却不知,人界帝都的西郊地底深处,兽血婴儿早已呱呱坠地,此刻都会走会跑会咬人了,凶得很。 第234章 白衣女子周不宣 所有墙壁皆由夜光石所砌、所有照明全是大大小小无数夜明珠的帝都西郊地底,一黑衣,一白衣,并列而立,看那仅仅一岁多,却能一蹿三尺高的小小幼儿。 幼儿眼珠黑得纯粹,幽如深渊墨洞。打架之前,尚未动手,目光就能盯得人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白衣女子道:“试验很成功,但这地底已经经不起折腾,且条件有限,无法让他接受更好的训练。” “再撑一段时间,”黑衣女子道,“高级阵法师已在东部聚集,只要把青壶峰、狮子峰、人面峰等山峰用巨阵罩住,隔绝另五界的一切窥视,就可将他移过去。” 白衣女子微微颦眉:“据说冥尊手中有面轩辕镜,可窥万事万物,前世今生。” “没那么邪乎,”黑衣女子摆摆手,“万事万物,相克相生,没有谁能顶端独大,毫无约束,此乃天地规则,轩辕镜也一样。” 她轻声哼笑,“若那镜子真的什么都能瞧见,妖界、魔界等各界忌惮之下,岂能让它安然存在?早就联手找出来毁掉。” “倒也是,”白衣女子微微侧首,“皇史宬有载?” 皇史宬乃皇家档案库。 黑衣女子摇摇头:“涉及六界,皆属密中密,不会放那儿。” 白衣女子不再问,换个话题:“真要留着那个女人?” “她的血,已经有大半换成妖兽血,杀了可惜,”黑衣女子淡淡道,“继续生吧,积攒起来,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白衣女子点点头:“听说夏雷国有异动,你可插手?” “已派田雪和覃孟哲过去,仅那些鹰,就够夏雷国好受,”黑衣女子冷哼,“蕞尔小国,不自量力。” 白衣女子叹口气:“你是真不怕……”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 黑衣女子却明白,嗤笑道:“我是公主,不是皇子,忌惮我什么?” “你不追名逐利,追名逐利之人却不以你之心揣度你,何况至高宝座,无上强权,”白衣女子瞟她一眼,“别忘了,史上并非没有女帝。” “我没那个野心,”黑衣女子满不在意,“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还是谨慎些,防着点比较好,”白衣女子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忠心没有刻在脸上,自古以来,将相藩王有好下场的很少。” “行了,知道了,”黑衣女子似乎受不了来自沉默寡言者的唠叨,“等把夏雷国的事情处理好,我就留他们在边境,专为龙椅效力。” 白衣女子这才结束谈话:“你该走了。” 黑衣女子握住她的手。 白衣女子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互相凝视片刻,黑衣女子轻轻低叹:“知我者,不宣也。” 周不宣抽回手:“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妥当,你只需盯着东面。” 黑衣女子点点头,又看了眼跳下石头堆、再次爬上双脚木梯的幼儿。 周不宣道:“蛊族不安全,否则倒是可以由你教养。” 身为公主,却孑然一身,年纪越往上长,越觉寂寞。 由她教养孩子,既能让她不再孤单,又能培养感情。 “孩子由谁带大,就和谁感情最深,将来也最易受谁的掌控,”周不宣谈及感情,面庞却如微澜都没有的死水,“这是你的心血,是冒着极大风险得来的,龙椅或朝廷,没有接收的资格。” 百里钊沉默片刻:“待群峰阵法布成,我会经常过去。” 周不宣微微点头,侧开身:“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没了可效力的人。” 百里钊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你也保护好自己小命,别让我失去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得力臂膀?”周不宣似乎哼笑了一声:“不是最得力的心腹?” 百里钊的脚步微微一顿,继续前行:“是,也不是。” 周不宣低嗤,再不作声。 百里钊也未解释。 周不宣抬眸淡淡瞧着,直至黑衣背影消失在穹窿窈窕的甬道里。 回身看向由半兽人孕育出的稚子幼儿,她的嘴角现出一抹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小弧度。 雪麒回冥界养胎,她们遮人耳目的强嗣计划则渐臻佳境。 而百里钊永远都不会知道,幼儿身体里流的,除了神兽小虎犊的血,还有她和百里钊的血。 这是她们共同的孩子。 所以绝不能交给朝廷,交给任何人。 ~~ 喂过升级为母亲的第一次奶,神兽雪麒重新化成人身金暮黎,还正儿八经坐起了月子,使唤夜梦天熬汤伺候,看得青羽直发笑。 三个孩子,长得又一模一样,夜梦天忙得团团转,还经常搞错。 辅喂羊奶牛奶稀粥时,喂过的又喂一遍,没喂过的饿得嗷嗷叫。 金暮黎看了笑话,还不停支使他,让他更加焦头烂额。 月子里,三个小家伙一会儿人形婴儿,一会儿雪白小兽,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因为不止一个,孩子根本没有漾奶的机会,只怕不够吃。 络绎不绝的各路仙神或单独来,或结伴来,带着各种礼物轮流拜访,快把冥界帝君的门槛踏破。 以前没能把小雪麒抢走,如今下了崽儿,仙神们的心思便又活了。 再看那雪白雪白的三小只,我的妈,又软又奶,连睡着都那么可爱。 她们将小奶兽抱在怀里摸了又摸,揉了又揉,个个爱不释手,恨不得直接偷走。 奈何雪麒盯得紧,她那个人界夫君也盯得紧,青羽以及殿内外伺候的小仙小卒,都跟防贼似的,生怕少了一个。 没办法,以前被她们偷雪麒偷怕了。 每次雪麒丢了,整个冥界都人仰马翻,找得嗓子都喊破。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谁舍得送人? 尤其是雪麒的孩子,那可是人家夫妻俩经过某种努力生下来的。 怀胎两年,才得这么三个,谁抢跟谁急。 易锦原本羡慕得很,但看夜梦天吃不好,睡不好,嘴角还起了疱,不由好笑又同情,主动帮他承担了照顾金暮黎的任务,每天熬各种汤给她补,补得胸腹都增大好几圈,愈发肥胖。 金暮黎毫不在意,还洋洋自得的说:“这不叫胖,这叫丰满。” “是是,叫丰满,”夜梦天一只手臂抱一个,嘴巴还要哄媳妇,“再丰满,为夫也不嫌弃。” 金暮黎“嗛”了一声:“冬天抱着更暖和,手感也更好,你当然不嫌弃。” 夜梦天亲了亲也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子的小家伙,犯愁道:“醒着就是人,睡觉就是兽,怎么分得清?” 一种状态都很难分清,再换来换去,夜梦天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金暮黎道:“时间长了就能分清了。” 刚生出来不久,夜梦天又不是兽,能和她一样根据气味分清自己的宝宝,混淆在所难免。 金暮黎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嬉笑道:“什么时候男人能生娃,孩子成了男人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就能立刻分清,再也不会搞混了。” 夜梦天道:“如果是这样,人界女子就该没饭吃,也没人要了。” 金暮黎的笑容微微敛了敛。 另一个空间在理论上只有天地人三界,工业科技比较发达,女子可以工作赚钱养活自己,对男人的依赖度不大。 这个六界空间,虽然人界尚有灵气,可修炼飞天武功,僧道皆能修成大道正果,但女子的地位,仍是低多高少。 不过,倒也并不太可惜。 毕竟有失必有得的定律,能让六界空间科技不发达的同时,人类物种延续更久。 道德的彻底沦丧,私利私欲的极度膨胀,将引发物种加速更迭的后果。 人类会和恐龙一样,被另一物种取代。 此空间六界谨守规则,正常运转,不会被天道轻易抹杀。 否则无论神界、仙界、人界、冥界、妖界、魔界,都逃不过灰飞烟灭那一劫。 除了运转不息的天道,没有任何物种能永恒存在。 区别只在被大地孕育而出后,至灭亡之间,所存在时间的长短。 三个崽崽儿满月那天,冥界帝君神居有些热闹,因为青羽想办满月酒,而帝君同意了。 这天,金暮黎收到的礼物堆成小山,但脸也快笑僵了。 白嫩嫩、肥嘟嘟的嫛婗婴儿被土匪哄抢般一再转手。 别说脸颊,连那藕节般的小胳膊小腿儿都被亲个遍,沾满口水。 三个小家伙很给力,不仅不抓不挠,不烦不躁,还用软乎乎的小手摸人脸颊鼻尖,睁着圆溜溜的蓝眼豆、琉璃眸,看着人家啊啊奶叫,好像夸赞人家好看般跟人交流,说高兴了还会嘟起流口水的粉嫩小嘴儿亲人一口,比他们娘小时候还会拍马屁,惹得众神又把贴身宝贝掏出来往他们小小衣襟里塞,愣是把三个小奶娃塞成了摇钱树。 小脖子,小手腕,小手臂,小脚踝,全都挂着绕着神物玉器。 看得人忍俊不禁,啼笑皆非。 小虎犊、鹤鹿儿也连蹦带跳的跑来捧场。 鹤鹿儿懂事乖巧,帮着添鲜果,递瑶浆,忙个不停。 小虎犊却专门跟着三个小奶娃转,看谁想另送东西却没地方塞,就把自己衣襟撩起来,替他们收,替他们兜,把个众神笑得要命。 珍树猗猗,奇卉萋萋。 仙乐缥缈,彩蝶翩跹。 到晚上佳酝饮尽,曲终人散时,众人都精疲力尽,差点瘫痪。 身累心更累的易锦歇了好一会儿,才从软榻上爬起来拆礼盒,看那或精巧或普通的礼物。 他不笨,能感觉到众神眼里写着:小麒儿怎么会看上这么普通的凡人?眉清目秀的相貌,跟上乘完全不搭边。武功低微,身材也一般,怎么看,都没出彩的地方。 可是有什么关系?只要姐姐宠他喜欢他,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爱怎么看怎么看,他根本不在乎。 “咦?这是什么?”他从其中一只小盒里拈起一枚白色玥珠,对着光翻转观望,又用鼻子闻了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夜明珠?不对,太小了。珍珠?也不像啊!” 金暮黎脸上涌出笑容:“那是东海龙王送的辟水珠,也叫遁水珠,带着它,你可以畅游海底,而不会被海水淹死呛晕。” 易锦“哇”了一声:“这可真是好东西!” 的确是好东西。 来冥界给帝君的坐骑送礼,就相当于给帝君送礼,看的都是帝君面子,拿不出手的,哪好意思送。 但若说多珍贵,辟水珠也不是就这一枚。只要想办法让海中生物~~人鱼流眼泪,就可一次性收聚凝结,制成此物。 贵重与否,单看送给谁。 能被邀请来冥界做客,就不可能不晓得雪麒的夫君来自人界。 别人对是否拥有辟水珠无所谓,但人界凡夫却极为需要。 对他们,这种礼物最实用。 经过羝羊森林的磨练,易锦早已今非昔比,虽然路痴这一点没怎么改变,游泳却学会了。 可在海上,不是会游泳就能活命的。 一场风暴,一个大浪,就能轻易把人掀翻,埋葬海底。 彼时,避水珠将会变得尤为重要。 “喜欢就拿去,南海龙王也送了一颗,正好你们一人一个,”金暮黎向来大方,尤其对自己家的,“还想要什么,自己选,但要收好,别乱放。尤其是梦天,过两日回人界见爹娘,你把该带的东西整理整理,都放储物袋。袋子不够的话,就跟青羽哥哥打声招呼,去库房拿。”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夜家椿萱并茂,她也得带着孩子随夫省亲见姑嫜。 夜梦天愣了愣:“还要过两天吗?” 他恨不得现在就动身,把媳妇儿孩子带回去给爹娘瞧。 再办个双喜临门的酒宴。 金暮黎瞥他一眼:“自从来到这里,就没带你们出去玩过。咱俩走后,又剩锦儿一人在家。不如先去观赏一下真正的云海,再去月宫转一圈,抱抱嫦娥丫头的兔子。” 易锦顿时瞪大眼:“真的吗?” 他扑过去抱住金暮黎的脖子:“姐姐你太好了!” “早知道你想去,”金暮黎笑拍他的背,“带你们见见月宫真正的主人,免得你们被神话故事误导,总把小仙娥当成月宫之主。” 易锦咧着嘴笑。 这时,青羽走了进来,道:“玩的事暂且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求请神帝点骨化灵,长出翅膀。” 第235章 神兽雪麒生双翼 因屡建奇勋,几次差点丧命,从太微玉清宫跑出来的雪麒,仰天长啸,发出兽吼的同时,背后展开巨大双翼。 有翅膀比没翅膀省力得多。 雪麒速回冥界,在众人面前几个高飞低旋,好一番嘚瑟,才驻爪停身,扭头道:“上来!” 正仰着脸、龇牙咧嘴笑得开心的夜梦天和易锦惊愣不已:“上、上去?” 雪麒的大脑袋往后一摆:“上来,带你们玩玩儿!” 易锦差点后退一步。 不能怪他没出息,实在是半点经验也无,真的好害怕会掉下来。 夜梦天也面露犹豫。 暮黎飞得太高了,他也有点担心。 雪麒的积极性瞬间被打击,啧道:“在我背上,还能摔着你们?” 两人难得互视一眼,最后都咬咬牙,准备连掠带爬,把自己弄上去。 谁知,雪麒竟伸出前爪。 被示意的两人站到她的爪子里。 雪麒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将二人扔上去。 易锦吓得啊啊大叫。 却稳稳落在宽阔的兽背正中。 两边就是巨大的雪白双翅。 夜梦天忍不住旁走几步,过去摸了摸。 “漂亮吧?”雪麒得意道,“原本没翅膀、却被玉皇神帝亲手点出翅膀的神兽,加上我,可只有三个。” “我夜梦天的妻就是厉害,”夜梦天真心吹捧,“等有合适机会,我得好好显摆显摆。” 雪麒哈哈大笑:“待日后我把墨擎御的鸟毛儿薅下来,全给你们拿去玩。” 易锦怕她打架受伤,忙道:“好好的提他做什么,姐姐你是不是要带我们看云海?” 雪麒应声好,又冲青羽叫道:“哥哥看好崽崽儿,我们很快回来!” 青羽摆摆手:“去吧。” 雪麒正要起飞,易锦扫视一圈发愁道:“姐姐,我们扶哪里?” “不用扶,”雪麒笑道,“我又不是没载过人。” 夜梦天第一次抓住易锦的手:“别怕。” 易锦心道肯定是你也在怕。 但他没说,只将手反握。 雪麒煽动翅膀起飞后,两只手互握得更紧。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雪麒虽然飞得快,但真的很平稳,就像坐在又柔软又热乎的床垫上。 两人渐渐放松,开始欣赏从身边急掠而过的云,并发出赞叹声。 飞了一会儿,易锦撅着屁股半趴道:“姐姐,还有多远?” “仙界在九重天,神界在三十六重天,”雪麒道,“不经过界门的话,得绕一点,但也很快。” “还能绕?”易锦奇道,“他们没把整个天占满?” 金暮黎噗哧笑了起来:“天域浩瀚,谁能把天占满?” 易锦这才明白,原来他的认知一直是错误的。 “六界为何谨守规则,畏惧天道?就是因为它太大,大到谁都看不到边。曾有猜测说,这个空间或有九十九重天,但也只是猜测。而且九乃极数,使用双九,只能进一步说明天域之浩大。”雪麒又道,“规则是天地自然产生的,谁违规,谁受罚,没有通融,没有法外情。” 夜梦天突然问道:“那魔界……他们也在浩瀚天域中?并不在地面?” “除了人界和冥界,一个在地面,一个在地下,魔界、妖界、仙界、神界都在我们看不到的宇域里,只有通过特有的途径或密咒找到界门,方能进入他们的生活领地,”雪麒道,“人界灵气渐弱,如今,只有帝王知道各界界门在哪里~~如果朝代更替时没弄丢的话。” 夜梦天叹气:“那还真是希望渺茫。” 每次改朝换代,都伴着烽火铁骑,腥风血雨,皇宫也被大火烧过无数回,几千年里,不知重建了多少次,那些秘密,还能在吗? “所以另五界可以去人界,人界却到不了另五界,”雪麒道,“虽说六界井水不犯河水,不可随意乱蹿,但不随意的出入,却是被天道允许的~~也必须允许。” 夜梦天不解:“这是何意?” “意思是,六界之间互相关联,必须有一定的往来,”雪麒道,“比如各界生灵死亡,冥界鬼差就必须走一趟;比如各界界民修炼途中,必须有魔界的参与,只有破了他们设下的种种魔障,才能悟道。” 所谓无魔不成道,没有魔的侵扰与考验,如何证道? 人界有句话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意思就是想要得到一尺高的道行,就要面对一丈高的魔障。 修行者道行越深,魔障越大。跨过障碍,飞升成仙;跨不过,有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走火入魔。 “原来如此!”夜梦天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除了接到公差,其他人一概不许进出?” “理论上是这样,但……也不一定,”雪麒笑道,“你看我把你们带到冥界,帝君又不下令将你们驱逐出境,不就是可以居住通行么。” “我明白了!”易锦忽然道,“姐姐的意思是说,得有接收人!” 雪麒笑道:“差不多吧。” 易锦一脸懵:“只是差不多?” 雪麒解释道:“只要不作恶,不妨碍不打扰其他界民的正常生活,基本上也是可以的。但最好还是隐藏真实身份,免得被人喊打喊杀,毕竟不是所有界民都是友好的。” 两人这才算真正明白真正懂。 雪麒载着他们鴥鴥疾飞,很快到达离冥界最近的“景点”。 看着那波涛巨浪般游动翻滚的厚厚云海,夜梦天和易锦皆感身心震撼。 雪麒化成人形金暮黎,一手揽一个,悬空而立,由他们看个够。 之后,再次变成庞大雪兽,将他们扔到后背,一头扎进云海。 易锦以为自己会像呛水般窒息。 然而并没有。 之前还感觉那么渺小的自己,此刻却好像和云宇融为一体,成了云海的一部分。 好奇妙,好欣喜。 欣喜到雪麒离开云海时,他竟扯开嗓子大声嚎叫起来,把毫无准备的夜梦天吓一跳。 雪麒哈哈大笑。 观过云海,雪麒又信守承诺,带他们去月宫转转,见见月宫女主人太阴星君,抱抱太阴星君的侍女~~嫦娥负责照顾的玉兔。 家里有崽崽儿,夫妻俩玩过两个地方后,便开始挂念,于是返程。 游览到此时,一切都很顺利,不曾想,即将到家时,易锦出了点小岔子。 大概是太激动太兴奋,竟从雪麒背部左前侧滑了出去。 夜梦天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捞。不料,反而将他一起带掉。 两人结伴从高空坠落,强风灌到嘴里,想喊救命都喊不出。 雪麒顾不上爆粗,身体猛然一旋,侧翻般朝两人下方疾速滑去,先后接住。 易锦脸色煞白,心跳急遽,他抬手按着胸脯,心有余悸。 夜梦天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高的距离,别说临时提气来不及,就算可以,也无法坚持到底,还是会摔成烂泥。 雪麒知道背上那半天不说话的两人必定受到不小的惊吓,用令人踏实心安的温柔力量安抚几句,未责怪一个字,并降下速度,缓缓落地,再将一侧翅尖抵向地面。 易锦滑滑梯般从翅膀上滑下去。 夜梦天觉得此举有损形象,自己提气掠下。 雪麒翅膀一抖,变成金暮黎,先将易锦拥住,轻拍他的背:“没事,没事啊锦儿,没事。” 易锦不怕丢人,紧紧抱着她。 因为他真的吓坏了。 要是活活摔死,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金暮黎了。 金暮黎还在轻声抚慰:“锦儿别怕,姐姐永远不会让你有事。” 夜梦天等了片刻,见两人不松开,竟然没说什么,直接回去找自己儿女。 他前脚刚走,金暮黎便见有个殿外伺候的鬼卒在远处踯躅,徘徊许久,才做贼般东张西望偷偷摸摸往这边溜过来,好像要禀报什么,又怕被谁看见。 金暮黎在易锦耳边低语几句。 易锦点点头,退出她的怀抱。 待易锦进殿,金暮黎朝鬼卒招招手,鬼卒立即跑过来。 不久后,金暮黎看着鬼卒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离开的背影,眼睛轻轻眯起。 满月酒那天,墨擎御也来了? 虽然鬼卒只是说“好像”,但半点儿把握都没有的事,他绝不敢背着青羽过来禀报。 毕竟给墨擎御送菜送酒的是青羽。 且是避开所有人,单独送到偏殿后面的杂物间。 这他妈太不正常了。 各界大人物之间虽也偶有私交,但墨擎御绝不在邀请之列。 那天应邀而来的除了紫虚元君、碧霞元君、斗姆元君等女仙女神,还有极其惹眼的男神天团。 比如男神之首东王公~~东华帝君; 手持三尖两刃刀的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 统领三十万神兵的天庭战神~~天蓬元帅; 手持紫焰蛇矛火尖枪的中坛元帅、威灵显赫大将军~~哪吒三太子; …… 她想半天,都没想起邀请名单里有魔界大将军墨擎御。 何况被邀贵宾都坐主殿正席,怎可能往杂物间里塞。 那只和冥界起过摩擦、有过嫌隙的绿毛鹰,是自己混进来的,还是青羽带进来的? 若是他自己混进来,被青羽发现,为了不影响满月宴,才把他控制或安置在杂物间,倒还说的过去。可若是青羽带进来的…… 金暮黎低啧两声。 然后不由自主地回想各种过往,寻找可疑迹象。 最后,她决定像叮嘱鬼卒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一样,按下此事,谁都不说。 青羽是活了十几万年的哥哥,把她从小看顾到大、对她极好的哥哥,就算他跟墨擎御之间有什么,她也不会过问的。 她也相信他的能力与智慧,即便打架打出感情纠葛,也绝不会做不利于冥界的事。 想到这,金暮黎轻吐一口气。 两日后,人界仲夏,夜梦天携妻抱子,回家见爹娘,置酒宴宾。 第236章 夜循谦和郦新桐 因为金暮黎的特殊身份,夜家所宴请的宾客并不多,这让恨不得全天下都羡慕自己的夜梦天倒会儿冥界人界时差后,多少有些遗憾。 媳妇儿虽然是神兽,但他无比稀罕,三个粉嫩嫩的小娃娃更是他的骄傲,他的明珠玮宝。 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亲生骨肉在自己眼里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可爱,没有一点瑕疵。 夜梦天的母亲郦新桐和百里音尘的母亲郦蜻蜓是亲姐妹,当年郦蜻蜓爱上百里赓,执意入宫为妃,谁反对都没用。 结果,宫门深深,香消玉殒。 留百里音尘一个人挣命生存。 若非郦、夜两家想尽办法暗地里保护帮衬,搞不好那条小命早已交待在尔虞我诈的深宫里。 夜梦天和百里音尘既是表兄弟,也是师兄弟,两人拜的是同一个师父。 这也是夜家颇具用心的安排。 所以这次双喜临门宴,第一个被邀请的,就是百里音尘,第一个到的,也是百里音尘。 他看过金暮黎化身巨大神兽的凶猛模样,也见过她因重伤,变成奄奄一息的可怜小兽。 所以当两人抱仨娃出现时,他的表情最放松,随后又因为三胞胎幼儿,而惊异不已,伸手就去接。 夜梦天打算把自己其中一个臂弯里的宝贝给他抱抱,却不料,金暮黎抢先一步,将小奶团子往百里音尘手里一塞:“拿去玩儿吧。” 夜梦天:“……” 百里音尘:“……” 夜父夜母:“……” 有没有一点当母亲的自觉? 这是能给人随便玩儿的吗? 谁家把孩子当玩具? 神兽心都这么大吗? 金暮黎没理他们此刻崩溃似的想法,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夜梦天,低声道:“夫君,不用介绍吗?” 夜梦天立即回过神,想起最重要的正事,笑得如沐春风:“爹,娘,这就是你们儿媳妇,金暮黎。” 接着,又转头看金暮黎:“媳妇儿,这是我爹我娘,你~~” 说到这里,忽然卡住。 虽然媳妇儿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实际年龄却已好几万。 换算到人界,那真是不知多少辈的祖宗。 有祖宗给晚辈行礼甚至磕头的吗? 答案很显然:没有。 肯定没有。 夜梦天的父亲夜循谦也愣了愣,倒是郦新桐反应比较快,摆着手哈哈笑道:“人都被儿子拐回来了,一家子还讲个什么虚礼?来来来,暮黎,咱们进屋说话。” 夜循谦这才连忙帮着圆场:“对对,一家人不要拘谨客气。” 看透他们所想的百里音尘淡笑不语。 如此最好,金暮黎无需跟小姨姨夫下跪磕头,小姨姨父也不用向她行礼。 “一家人”三个字,勉强将不能认真、否则越纠扯越矛盾的关系含糊过去。 不料,金暮黎却抱起拳,微微躬身,正儿八经道:“儿媳金暮黎见过爹娘!初来乍到,失礼之处,还望爹娘多多包容,多多海涵。” 她这会儿人模人样,表现得很斯文,完全没有私下里的流氓相。 夜梦天既感动,又想笑。 魂珠四散时,因为成天过那刀口舔血、没有人情伦常的日子,骑在马上都脊背挺直冰冻三尺,冷酷得天下无双,好似端得比谁都高。 魂珠全部回归又确定关系后,便渐渐改变。怀孕后更是动不动就上下其手的调戏,没一点正经。 魂珠的是否完整,造成暮黎极大的性情反差。 不过,无论是摸他胸肌眯眼邪笑,还是语言上的撩拨,那都是夫妻间的情趣,绝不可与外人说。 尤其是爹娘。 “暮黎特意过来认我们夜家门,我们都很高兴,”郦新桐取出备好的红包,笑得舒眉展眼,“来,儿媳妇,拿去买糖吃。” 金暮黎:“……” 心里哭笑不得,手却接过红包:“这趟没白来,谢谢娘!” 一句话,逗得在场都笑起来。 夜梦天在家住了一两个月,夜家夫妻岂能不知冥界帝君的神居之地,不仅到处都是奇花异树,所有宫殿的墙壁地面也皆由玉石所砌,随便抠下一块墙皮都能发财~~哦,好像抠不下来。 总之,金暮黎绝不缺钱。 神仙们越是清心寡欲,视钱财如粪土,身边的粪土越随处可见。 和人界拼命去求却求而不得的情况恰恰相反。 为何求而不得? 因为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郦新桐这个活宝,再加上金暮黎比较会配合,还有三名婴幼的咿呀伴奏,气氛很快就热闹融洽起来。 郦新桐将孙子孙女轮流抱,舍不得撒手,结果小东西因为刚满月,睁圆蓝眼珠看会儿新鲜后,眼皮挣了两下,往下一耷就睡觉。 金暮黎要提醒,却已来不及。 好好的婴儿,突然在自个儿手里变成小奶兽,猝不及防的郦新桐惊叫一声,好险没把他扔掉。 抱着另两只的夜循谦和百里音尘也是手一抖,半天没反应过来。 金暮黎笑得没心没肺:“瞅把他们吓得!” 想含饴弄孙,孙却变成幼兽。 夜梦天无奈解释:“宝宝就是这样,醒着是人形,睡着就变身,可能是用这种形态睡觉比较舒服。” 依然是郦新桐接受能力最强,她听完就乐了,一下一下顺着小小幼兽的柔软皮毛道:“这个好,这个好,不用担心他们受风着凉。” 金暮黎、夜梦天、夜循谦心里同时道:对你来说是挺好,起码能补偿不能摸儿媳妇尾巴的遗憾。 即便睡着了,郦新桐也抱着孙子不肯放床上,金暮黎没劝她。 不怕热就抱着吧。 反正婴儿瞌睡来时,别说抱着,就是歪着倒着,小身子扭成各种麻花般高难度奇形怪状,他们都能睡得香,打雷都吵不醒。 郦家和夜家的几位叔伯侄儿等了许久,才忍不住要过过手瘾。 辗转一圈,三只熟睡的小幼兽还是被夜梦天放在折叠小床上。 特殊的折叠小床是从储物袋里掏出来的,床上铺着薄毯和软席。 三小只睡得很舒适。 夜梦天低头俯身在宝贝们的额心亲一口,将奶兽们轮流亲一遍。看那动作的熟练程度,显然是每天都这么干。 夜循谦夫妻俩看着儿子,眯着眼笑。 养儿方知父母恩,儿子也终于当爹了。 虽在自己家,还有阵法护宅,夜梦天依然不敢让宝宝远离自己视线,不管是聊天,还是吃饭,小床都离他不过半臂远。 伸手就能摸到的距离。 带着礼金过来喝酒聚餐的叔伯侄儿们,多看了几眼小床和软席。 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异界货。 小床被取出时,就像被折叠的水草。立起来后,无数水草床腿也依然摇摇晃晃,但永远都倒不了。 那些柔软的水草被风吹动般轻轻摇摆着,犹如奶爸奶妈抱着婴幼儿,一边颠胳膊,一边来回走动。 金暮黎微微皱眉。 冥界之物,不应在人界现身。 即便使用,也当背着人。 可她看看满脸温柔的丈夫,还是没将责怪说出口。 罢了,在场都是家中信得过的至亲,何况就算有人暗中觊觎,也偷不走,用不了。 盛馔家宴很热闹,众人一边举箸吃菜把盏喝酒,一边闲聊漫谈。 因为情绪高涨,难免口水四溅。 金暮黎只在开始时动了动筷。 毕竟是初识,不能跟昱晴川、兰尽落他们比。 没有人想吃陌生人的口水。 何况昱晴川、兰尽落、善水等人不仅相处日久,且年轻又帅气。 谁会嫌弃颜值高的青少年呢。 金暮黎和夜家、郦家人刚接触,了解不多,便很少插话。 直到郦家有位侄子攥着拳头,面带愤怒说起一位专门哄骗偷抢男孩稚童,然后关起来侵犯凌虐的变态。 初为人父的夜梦天听得额上青筋都要爆了:“恶贼在何处?” 这种易撄万人之怒的孽障,当即刻诛之戮之。 “啧,刚来就有事做,”金暮黎挽着袖子站起身,“走,咱们去打碎那老变态的骚?!” 夜父夜母及一众亲戚:“……” 金暮黎顿住挽袖子的手:“这话……是有点粗鲁哈……” 郦新桐刚要帮她化解尴尬,金暮黎已换种说法自接道:“那就让他尝尝什么叫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 江渚之地,将娇嫩男童从囚笼提出、准备施暴却被抓住的形同狗彘变态男,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鞭檛剑刺打半残都是轻的。 比泔滫还臭的虐童嗜好,令人闻之动怒,恨得牙痒。 因实力和背景问题,郦家侄儿一直无可奈何,不敢硬冲蛮闯。 此刻终于可以为民除害,他感到无比痛快。 最终将变态男一剑枭首后,郦家侄儿又去地窨将另几名还活着的幼童解救出来,带他们渡过潺湲江水。 刚在岸边站稳,一只奇品白鸽急急俯冲,落于百里音尘肩头。 金暮黎认识它,因为夜梦天曾经用它和百里音尘传过信。 而现在,白鸽所携信筒的漆色,正是表示十万火急的鲜红。 果然,百里音尘面色未变,手指动作却极快。 待迅速看过内容,他的脸也沉了下来。 郦新桐忙道:“尘儿,怎么了?” 对于最真心关爱他的小姨,百里音尘从不隐瞒:“不知为何,父皇竟突然将所有皇子封王,并要求我们一个月内动身,前往所赐封地。” 郦新桐等人都惊讶地张大嘴。 夜循谦道:“包括大皇子?” 百里音尘皱着眉,点点头:“连小十六都被封王,一起赶出帝都。” “这可怪了……”郦新桐思索道,“百里赓这么做,是何用意?” 事出必有因,来得越突然,越值得深思与重视,切不可恐慌。 百里赓此举,也会引起其他皇子的怀疑和刺探,怕有生命之虞。 郦家小叔郦慎行想了想道:“最近半年里,帝都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一桩,是户科给事中及刑科给事中突然发难,引诱群臣一起动手,将一名锦衣卫指挥使活活打死在朝堂。” 郦新桐惊得合不拢嘴:“打死……锦衣卫?” “听闻那名被打死的锦衣卫没什么真本事,只是和后宫某嫔妃有亲戚关系。一个没武功没人品的锦衣卫千户,若能知足,过得也不会太差,偏偏……”郦慎行摇摇头,“德不配位,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郦新桐不解:“可这跟百里赓将所有皇子封王、并将他们全部赶出京城有何关系?” 郦慎行道:“锦衣卫右都督被降职外调,都指挥同知上位;中书左丞名为告老还乡,实则削职为民;都察院右佥御史入内阁……应该都与此事有内在联系。” 一直旁听不作声的金暮黎突然道:“你说的那个顶替锦衣卫右都督的都指挥同知,是不是叫呙纲新?” 郦慎行微微颔首:“正是。” 金暮黎啧了一声:“这家伙可以,有手段,这么快就把右都督干掉,把自己弄上去升职加薪。” 夜梦天颔首:“此人的确不可小觑,若得时机,当可拉拢。” 随即,他看向百里音尘,“首要之务,还是速速回京比较妥当。” “此事非同寻常,一定要查个清楚,”郦新桐立即表态,“尘儿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百里音尘却未答应:“眼线都在,暂时不必劳累小姨姨父,何况就算有危险,也不会在帝都,起码得等我们出了城。” “没错,”夜循谦赞同道,“百里赓既然下了旨,就不会朝令夕改,你只需查清原因,其他的暂且别动。我和你小姨先去城外接应,待你平安到达封地,再回京城,根据需要安排后续。” 百里音尘点点头。 片刻后,马蹄疾驰,尘土飞扬。 天边晚霞,日已衔山。 百里音尘离开江浔水溆,金暮黎回身看向江心陆地那片被葱郁树木完全遮掩的大宅:“要不要斩草除根,将他背后的势力一并拔干净?” 第237章 郦家侄儿郦谨舒 除恶务尽,金暮黎的提议原本很有道理。 但被否决。 因为现在还未到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 因为和皇宫沾上关系,郦家和夜家早已不算纯江湖人。 为了保护亲姐姐留下的遗孤,他们不得已将手伸到帝都,发展枝叶,渗入朝堂。行事之时,不似纯江湖人那般随心所欲,更不会鲁莽。 最擅侜张作伪的虐童变态为了满足自己的阴暗癖好,独住孤岛大宅。 他以为钱权和武功能让人不敢动他,也动不了他,才如此自负。 却不知,这给真正欲夺其命者提供了方便。 金暮黎尚未回归兽态时,便是紫灵士。夜梦天在她的帮助下,同样成了一代宗师,且经过在冥尊神居的吸收与修炼,已达紫灵高阶。 夫妻俩杀个低阶紫灵士,易如反掌,连半炷香的功夫也不要。 只是,杀人容易,想弄倒他背后的参天大树,却没那么简单。 郦家侄儿郦谨舒直到这时,才吐露实情:“他……他是苏、钱两道都指挥使石勒芒的表亲。” 夜梦天:“……” 掌握两道军权,封疆大吏,得罪了,多少会给百里音尘带些麻烦。 郦慎行却是毫无意外的表情,淡淡道:“不必忧心,此事不易传出。” 他看了看被救出来的几名幼童,“带回去安抚,暂时别送他们回家。” 郦谨舒立马点头。 他并非盲目恤贫扶弱之人,唯独强抢民女、侵犯幼童不能忍。 此次暗杀本无人知晓,这些被救孩童却成了目击证人。 即便受到惊吓,个个说不出话来,可待缓过劲儿,终会开口讲述恐怖遭遇,救他们于魔窟淫爪的侠客英雄更将铭记在心。 一旦石勒芒出手,肯定能查到孩子头上,问出线索。 偏偏现在正是皇子们被正式封王、并被驱逐出京的敏感时刻。 他们目前一不知皇帝想干嘛,二不知百里音尘的封地在何处,实不能横生枝节。 单为百里音尘着想,也必须将孩子们带走,等事情完全过去,再送他们回家。 郦谨舒右手所牵红发稚童,正是因为众人出现,才能从魔爪逃脱的六岁男孩儿,他似乎听懂了大人们的对话,竟一把抱住郦谨舒的腿,仰起俊俏小脸儿道:“求叔叔带我回家,不要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 郦谨舒愣了愣:“我……” “我会听话,我会听叔叔话,不给叔叔添麻烦,”红发男童哭了起来,又怕郦谨舒不答应,赶紧细数自己有什么用,“我会帮叔叔做饭,还会洗衣服,还……还会劈柴!” 金暮黎噗哧笑出声。 还劈柴,你有柴禾高吗。 夜梦天等人也露出笑意。 能不能举起斧子都两说,劈什么柴。 郦慎行看着那满是泪痕的小脸儿,摇摇头,道:“关键时刻救下他,也是缘分,带着吧。” 郦谨舒手足无措:“可、可我没带过孩子。” 年纪轻轻,都照顾不好自己,哪有能力照顾孩子? 红发男童却紧抱他的腿,死不撒手,不断呜呜哭求:“我喜欢叔叔,想跟着叔叔,叔叔不要抛下我!” 看到这一幕,金暮黎忽然想起什么,不由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道:“你俩缘分不浅,带着吧。” 郦慎行看她一眼,低头沉思。 郦谨舒微愣须臾,便点了头。 夜循谦、郦新桐夫妻俩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 金暮黎乃冥尊坐骑,成天在冥界行走,能说这话,应该是知道点儿什么。 红发男童见他答应,破涕为笑。 又商议片刻后,郦慎行和郦谨舒带着幼童们先行离开。 临走时,夜梦天将两个同样的礼物分送给二人:储物袋。 郦谨舒欣喜不已,连声道谢。 既谢夜梦天,也谢金暮黎。 储物袋有多难得,世人皆知。 夜梦天能大大方方一次拿出两个,不用问,也知因为谁。 而且他手里肯定不止两个。 毕竟亲爹亲妈都在。 好东西必定要先孝敬爹妈,有多余的,再送给至亲或好友。 啧,有个来自冥界的媳妇,就是不一样。 这种上佳实用之物,比那些个假意寒暄、虚文浮礼实在多了。 嘴上抹蜜、陶犬瓦鸡有个屁用。 金暮黎淡笑不语,挥手作别。 之后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 郦慎行人如其名,行事周全而谨慎。郦谨舒解救幼童时,郦慎行却在四处走动,搜集证据。 满袖满怀的纸笺书信。 估计大部分都跟手握两道军权的石勒芒有关。 只待将来发奸擿伏、揭露隐慝之时,成为有力罪证之一。 夜梦天见孩子们都走了,立即将三个睡着的小奶兽从储物袋里抱出,先连亲几口,再递给爹娘。 肉乎乎的小宝贝一入怀,郦新桐就瞬间笑眯了眼。 金暮黎瞧那一家三口的欢喜模样,笑打预防针道:“估计快醒了,可别又被吓着。” 郦新桐愣了下,才明白她在说孙子孙女睡醒时,会幼兽变婴儿。 她亲了一口小奶兽的额头,笑道:“放心,绝不会摔着我的小宝贝儿,谁磕着碰着,我跟谁急!” 闻言,夜循谦盯着自己臂弯里的小小只,都不敢眨眼睛:“我夜家孙儿,真是越看越好看。” 尤其是那双湛蓝瞳眸,睁开时,里面似有揉碎的小星星,漂亮至极。 “那是,”郦新桐亲不够似的,又猛亲几口,得意道,“不仅像我儿子儿媳妇,多少还遗传点儿我呢。” 三人全都笑出声,顺着她吹捧几句,互相逗开心。 金暮黎跃上马背:“既然此地事了,就离开这里吧。” 夜循谦、郦新桐刚上马,怀里的雪白小奶兽就变成了嫩嫩婴儿。 幸好已有心理准备,不然又被吓一跳。 婴儿身上光溜溜的,寸布也无,三人赶紧给宝贝裹上备好的柔软薄裼,只露出粉白小脸儿。 一手抱着心肝宝贝,一手执缰绳,三人脸上的喜悦掩都掩不住。 空着手成了大闲人的金暮黎唇角微勾,心里亦觉幸福。 只是,婴儿睡醒了就要吃,刚走十里地,宝宝们就相继饿哭。 如同啼饥号寒的小鸟。 夜梦天连忙去找宽阔僻静之地,给金暮黎化形。 夜循谦夫妻俩背身远避,夜梦天看着小脑袋使劲往雪麒肚皮上拱、抢奶抢得毫无章法的三只可爱幼兽,笑得两眼直眯,嘴角直翘。 幼兽吃饱,再度变成嫛婗婴儿。 夜循谦夫妻俩各抱一个孙女,夜梦天抱着儿子,继续打马前行。 回到草木葳蕤、百花盛开的阵法山庄,金暮黎直接去房里休息。 夜梦天则跟父母谈心。 他本就淡泊名利,冥界待了近两年后,他的感触更深。人界的权力斗争,他更加不想参与。 知子莫若父,夜循谦依旧不勉强儿子:“你如今算是半个冥界人了,确实不适合插手人界事。” “可……”夜梦天面露担忧,“协助争夺帝位,也将面临巨大风险和威胁。” “但凡入了泥潭下了水,便再难抽身,”夜循谦并不在意,“只要能和你母亲在一起,只要我儿平平安安,其他都不足为虑。” 郦新桐眼圈微红,伸手捏住他的一边嘴角,轻扯:“当着儿子嘴巴倒是利索了,私下里怎么没这么多情话?” 夜循谦一手抱娃,一手搓脸,感觉面部肌肉回了原位,才正色道:“我这是以身作则,教他怎么讨好媳妇儿。” 郦新桐笑哼一声:“能把暮黎娶回来,就说明儿子比你强多了。” “谁说的?”夜循谦微微瞪眼,满脸不服气,“能把郦家小女儿哄到手,也说明我夜循谦魅力无边,本事非常!” 郦新桐笑得前仰后合。 夜梦天故意摇头:“我可是有媳妇儿的人了,你们刺激不到我。” 说罢,转身就走,“我带宝宝找他娘去了,你们记得给小宝喂水。” 夫妻俩立即起身忙碌起来。 这之后,金暮黎哪都没去,也不掺和百里音尘、夜家郦家之事。 更没去京城趟浑水。 对她们这些已经活了几万年、十几万年的神或兽,看多了人界世事变迁,早就对尔虞我诈的各种计谋没了兴趣。 朝代不断更迭,律法也跟着重新修订,官职官衔更是换着花样变来变去,让她都分不清哪些职衔属于哪个朝代了。 儿子很久才回来一趟,特殊儿媳更是头回上门,加上三个白白嫩嫩、肉肉软软的可爱奶团子,夜循谦和郦新桐也都在家帮忙带孩子。 百里音尘和帝都那边,则暂由郦家小叔郦慎行负责联系。 夫妻俩抱着三胞胎孙子孙女,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累也开心。 四日后,郦慎行灵鸽传书。 夜循谦和郦新桐看完内容,面面相觑。 愣了半天,郦新桐才低声道:“看似封王驱逐,实则为了分寻界门?” 夜循谦将短笺置在烛火上,点燃:“此种机密,想必是真。” 郦新桐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儿子儿媳所住房屋方向:“暮黎……” 夜循谦摇摇头:“不要打扰他们。” 顿了顿,又道,“尘儿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既然他没提……” 郦新桐垂眸不语。 两人对坐良久,夜循谦才轻轻叹口气,扶住她的臂:“睡吧。” 金暮黎即使不知道妖界魔界等四界界门,起码冥界界门是极清楚极熟悉的。 百里赓定是知晓百里音尘和夜梦天走得近,才把寻找冥界界门的任务交给他。 可…… 百里音尘为何只字不提? 是觉得金暮黎不会告诉他,还是此事目前尚属绝密? 百里赓令皇子们秘密寻找界门的目的是什么? 夫妻俩躺在床上皱眉思索,另一边,金暮黎侧卧着看儿子嗍手指头,然后将手指头换成母乳,将他喂至睡着,才问道:“当真不管百里音尘的事?” “不管,”夜梦天亲她一下,翻到床里侧,又在肉软软的小幼兽脸上亲一口,“想要什么,自己去抢,我没野心,只想守着媳妇。” 金暮黎笑骂:“就这点儿出息?” “就这点儿出息,”夜梦天丝毫不为耻,“有人重名,有人重利,我只重媳妇儿和宝宝。” 蝇营狗苟的商场充满钩心斗角,争功诿过的官场尽皆鬼蜮魍魉,人界处处都有恶行浊浪,尔虞我诈,令人厌倦。 各国边境也战乱兵燹,骚扰不断,何时才能真正河清海晏。 金暮黎凝视他片刻,抬身蹭蹭他的额。 夜梦天趁机讨了个绵长的吻。 这样的日子连续过了两个月。 某天中午,夜梦天脊背挺直站在灶台旁。即便手里拿的是锅铲,也挡不住那股优雅气质。 金暮黎轻轻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亲自下厨?” 夜梦天满脸温柔:“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金暮黎嗅着他颈间气息,嘟哝道:“都成大胖子了,还补?” 夜梦天低笑两声,转身捏捏她的丰腴腰身:“多长点肉肉儿,手感好。” 金暮黎:“……” 得,这话是她先说的,人家只是复述,如何反驳? 夜梦天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歇着去吧,饭好叫你。” 金暮黎却啃向他嘴角。 木锅铲被扔到一边闲置起来。 炖在锅里的鱼汤咕嘟嘟冒着泡,尚还保持完整的几条鱼尾贴合交叠,随着汤泡不断抖动,似乎被吃掉也很欢快。 竹木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焰热辣辣地舔着锅底,让尖底铁锅更增一层黑灰的同时,愈加硬烫,锅里的鱼快要随着沸汤自动翻滚。 灶台旁,夫妻拥吻。 直到鱼汤被熬干,差点糊了锅底,金暮黎才伸手推开夜梦天:“重做一锅吧,我去休息。” 夜梦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收回目光时,轻轻叹口气。 到底是神兽,他…… 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夜循谦似乎看出了儿子的疲惫。当夜,便将夜梦天叫到卧房里屋,皱着眉问他怎么回事。 夜梦天支支吾吾,只说没事。 夜循谦看着他,满脸严肃。 夜梦天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三、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夜循谦明白了,却也尴尬了。 不知如何安慰,也想不出解决办法,只能干巴巴道:“要不……晚上跟爹一起睡?” 男人不能说不行,在亲爹面前丢脸的夜梦天追悔莫及,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不用。” 他连忙自己挽回颜面:“食宿皆在冥尊神居,不仅修炼方面一日千里,精力也甚是充沛。只因之前暮黎坐月子,我既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仨小的,一直没睡好,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夜循谦也不揭穿他,点点头道:“明日爹要去尘儿封地瞧瞧,你若没事,就陪爹走一趟吧,免得沿途遇个什么意外之事,爹连个帮手都没有。” 夜梦天微愣:“娘不去吗?” 在他印象里,爹娘这对夫妻俩就跟连体婴似的。 奇葩娘去哪儿,爹都跟着。 爹若去哪儿,娘也跟着。 既怕对方遇到危险,又怕对方被人勾搭抢走。 平日里满脸嫌弃,却从未分离。 如今却…… “爹是为了我吗?”夜梦天想到这,觉得有些别扭,“爹,我真没事,不用拉我……” “跟你没关系,是你娘不想去,”夜循谦打断他,“现在一天看不到孙子孙女,你娘就难受。尘儿封地离咱家……快马加鞭也最少十天路程。来回二十多天,加上休息停留,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回来。那么久看不到小宝儿,能要她的命。” 夜梦天想了想,同意了:“那我去跟暮黎说一声。” 夜循谦独自出门,他确实不放心。 因为百里音尘的封地,正好挨着苏、钱两道。 而苏、钱两道都指挥使石勒芒,正在全力彻查表弟死因。 第238章 木神器舳舻千里 窗外雷声殷殷,天色阴曀。 金暮黎听完之后,挑挑眉:“不是说不管他的事?” 夜梦天面部隐含一丝别扭:“是不管,此行只是为了保护我爹。” “哦,”金暮黎颔首,“那去吧。” 她如此痛快,夜梦天却不乐意了:“你不挽留挽留?” 好歹要走一个月呢,竟然一点依依不舍的离情别绪都没有。 气死了。 金暮黎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你去保护你爹,我怎么挽留?” “那……那你也不该一点舍不得的样子都没有!” 夜梦天很委屈,孩子般蛮不讲理。 金暮黎啼笑皆非。 无语半天,见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生闷气,只好上去摸着他的脑袋哄:“突然走这么久,我肯定舍不得,可我要是说出来,你去还是不去?我怎舍得为难我夫君?” 夜梦天抬起微红眼眶:“真的只是怕我为难?” “当然,”金暮黎弯腰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轻啄一口,专注对视,“夫君走了,我这白日身边少个人,夜里身边空荡荡,定会想得慌。可与咱爹性命相比,短暂分离便不算什么,只要你们能平安回来,我受点儿相思之苦也值得。” 这番肉麻情话说完后,金暮黎自己先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听在夜梦天耳里,却甜得冒泡,吃了蜜似的,立即舒眉展眼,抱着她亲:“为夫也会很想你,为夫会尽快赶回来,不让娘子着急。” “乖,”金暮黎侧臀一歪,坐到他腿上,一边搂住他脖子亲亲蹭蹭,一边哼唧,“走之前把夫君彻底喂饱,免得路上寂寞,被人拐走。” 夜梦天:“……” 他想喊救命。 屋外雷阵雨,屋内耍流氓。 夜梦天惨兮兮的想,天亮出发之时,自己会不会爬不上马? 未料,到了夜半,金暮黎竟放过他,准他闭眼睡觉,好好休息。 夜梦天如蒙大赦,赶紧入眠。 眼皮耷拉下来的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的是,不知自己二十年后还有没有命在,能不能活到崽崽儿结婚生子那一天。 翌日,晨风习习,朝暾初阳。 山庄大门前,送别之人没有一个愁面伤感,泪眼丸澜。 金暮黎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串模型般首尾相衔接的木雕船:“这个叫舳舻千里,看着特别小,但只要放到水面,再念上一段咒语,就会变成首尾相连的大船。” 见识颇广的夜循谦夫妻俩看着那串粗细只有掌心之握的小小木船,一时有些惊呆。 金暮黎当他们不存在,只将舳舻千里塞到夜梦天手里:“此物只可你用,且必须背着人,除了爹爹,不能被任何人瞧见,记住了?” 夜梦天点点头。 这东西他见过,是青羽为暮黎办满月酒那天,各路神仙送的。 那日,易锦不顾累得臭死,愣是把所有礼物都拆了个遍。 暮黎当时就说了,想要什么,他俩自己拿,只要让青羽登记一下即可。 库房里的宝物神器虽然数不胜数,但来处和去处却要记清楚。 夜梦天迟疑道:“可这……我好像用不上?” 他若是个水军将领,此物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偏偏不是。 “用不上也可以备着,反正放袋子里又不占多大地方,”金暮黎拿手指戳戳小船之间连接处,“这里是活的,可以拆成单船,若你们想走水路,一时又找不到船只,便可趁夜用一用,既方便快捷,又稳如磐石,再大的风浪,都不会翻船落江,万分安全。” 夜梦天点点头,收进储物袋。 金暮黎将写好的两段收发咒语递给他看。 夜梦天认真默记几遍,待确认无误,才还给她。 金暮黎指尖轻捻,小纸片便成齑粉。 夜梦天抬手轻抚她的脸,声音无比温柔:“等我回来。” 金暮黎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夜梦天听得两腿发软,转身就上马:“娘,我们走了。” 郦新桐握着孙儿小肉手冲他们乱摇:“走吧走吧,一路平安,没事就早点滚回来,否则我们老小哭给你看,讹死你们爷儿俩!” 金暮黎轻笑。 夜梦天看着肉嘟嘟的婴儿,满眼不舍:“宝宝,看好你娘,别让她趁我不在,带着你们偷偷跑掉。” 金暮黎:“……” 居然被这家伙说中,是长透视眼了,还是练了窥心镜法。 郦新桐撵鸡似的单手连摆:“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赶紧滚蛋!” 父子俩被无情轰走。 婆媳俩高高兴兴回屋。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一起出来。 郦新桐亲眼看儿媳妇掏出一堆从冥尊神居带来的极品青玉,将护住整个山庄的大阵重新加固,变得青光暗耀,更加牢不可破。 然后金暮黎将三个小奶娃往地上一放:“玩儿去吧。” 郦新桐也不阻止,任由他们仰着小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爬得小身子脏兮兮,只把有水的地方另行布阵,免得出现意外。 神兽的崽崽,终归和普通孩子不一样。 地面凉爽,三胞胎嫩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越爬越快,蹭得雪白小胸脯越来越脏,简直没眼看。 肉乎乎的小奶娃们爬出屋子,又在铺着青石的院子里到处乱爬。 金暮黎靠坐在凉爽白藤椅上,翘腿笑看自己的崽儿。 山庄里只有两名老仆,一个哑巴,一个半瞎,都是忠心家奴。 两人一个是被夜梦天的爷爷从雪地里刨出救活,却哑了; 一个是从边境敌兵手里抢下条贱命,却瞎了一只眼。 他们陪着夜循谦一起长大,看他娶妻生子,又看护小少爷从婴儿长成青年,对夜家感情极其深厚。 郦新桐布好各处小阵法,便去厨房帮忙炖鱼汤,却被哑巴老仆比比划划请了出去。 郦新桐笑道:“那就有劳哑叔了,一会儿再烧点热水,给三个小泥巴蛋子洗洗澡。” 哑仆连连点头,慈祥而欢喜。 金暮黎在婆婆的尽心伺候下,继续过悠哉日子。 到第七日夜里,一只灰鸟忽然飞到山庄青玉阵外,不断低旋鸣叫。 金暮黎敲响郦新桐的房门,提出要回冥界一趟。 原因很简单:走了两个多月,冥尊和青羽哥哥都很想念小宝儿,特意派使者过来叫她回去。 郦新桐哪能拒绝。 心里再不舍,也还是随金暮黎步出山庄,看那灰鸟化成人形,恭恭敬敬请金暮黎回家。 郦新桐眼圈一红,可怜兮兮地将睡在怀里的小奶兽递出去。 金暮黎将他往储物袋里一扔,给郦新桐一个浅浅拥抱,轻拍她的背道:“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就回来看你。” 郦新桐撒娇般哽咽道:“儿媳妇,你可要说到做到,别骗我。” “不会,”金暮黎笑道,“夜梦天那个最值钱的人质还在你们手里捏着呢,我敢不来吗?” 郦新桐噗哧一声被她逗笑。 婆媳俩告了别,金暮黎念咒画圈,空中出现一个由灰色云雾形成的圆洞。 金暮黎飞进灰雾缭绕的洞口,圆洞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并在关闭刹那,倏然消失。 郦新桐愣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回到冥界,金暮黎带三个宝宝拜见冥尊。在冥尊神殿嬉笑玩耍一番后,将他们直接搁在青羽殿里。 除了喂奶,其他事概不过问。 青羽接替了夜梦天的活计。 一边打理由他负责的各项事宜,一边亲自给小宝儿穿衣洗澡,梳发撸毛,逗宝宝们笑。 金暮黎则去兑现承诺。 对易锦的承诺。 大概每日呼吸的都是充沛灵气,食物和用水也都来自神居,易锦的个子竟又蹿高不少,有一米八六了。 两个多月未见,得知金暮黎回来,易锦真是高兴坏了。 尤其是亲听后面二十多天的时间,金暮黎都只陪他一人时,他更是激动得满脸涨红气息不稳,心脏也嗵嗵狂跳,快要飞起来。 金暮黎笑望那被灵气神泉养得眉目更加清秀、腰肢却更加劲瘦的修长青年,心里刚刚暗数到三秒,便被猛力拉进大殿,撞上殿门。 之后,两人一起做饭吃饭,饭后一起散步。 剩下的时间,除了给宝宝喂奶,两人基本都待在殿里不出来,或温声细语,或神聊海侃,有时还打打纸牌,输了画王八。 逍遥日子过了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后,金暮黎依然容光焕发,易锦却瘦了一大圈。 金暮黎笑戳他的鼻梁:“最近修炼得怎么样?可有进步?” 易锦不睁眼:“蓝灵高阶了。” “表现不错,”金暮黎捏捏他的鼻尖,“等你突破到紫灵士,姐姐带你回人界玩玩。” 易锦陡然睁开眼:“真的?” “姐姐何时骗过你。” “没有没有,姐姐从未骗过锦儿,”易锦一把抱住她,“锦儿最爱姐姐!” 换来换去,还是姐姐叫得最顺口。 而且这个称呼,只他有。 独一无二的感觉,超美。 金暮黎五指梳其发:“明日继续修炼,我去人界接梦天回来。” 易锦沉默片刻,嫉妒之心竟比从前弱了许多。 动了动乏力腰腿,他隐隐有些明白,夜梦天为何不再吃他的醋。 “你去吧,”易锦大度道,“把他接回来,青羽哥哥也能轻松些。” 金暮黎诧异的看他一眼。 易锦很乖巧地笑了笑:“我想持续修炼,让自己尽快变强。无法帮忙照看宝宝,姐姐别怪锦儿可好?” “不会,姐姐怎会怪你,”金暮黎看着他,眼中微钩邪笑,“谁的儿子,谁是主力,旁人都是协助。” 易锦隔着衣衫摸摸她的雪白肚皮,没说话,却笑咧了嘴。 次日夜,金暮黎回到婆婆家。 不料,夜循谦父子竟还未归。 郦新桐拿出两封信笺递给她:“陵福道因连日暴雨,江坝决堤,淹塌无数民屋,泥流石块也顺山而下,掩埋不少百姓。” 金暮黎微微皱眉,打开信件。 “朝廷一边划拨赈灾款,一边令最近的钱江道、苏绨道打开粮仓,先行救援,”郦新桐继续道,“谁知,两道布政使竟遍寻借口,百般拖延。” 金暮黎快速浏览。 两封信,一封说的是斑陆城及现任城主周志通被朝廷立为全国典范。 同时,派遣大批官员丈量、核实全国田土,且必须详细记载沃瘠、沙卤等的区别。 田亩面积方圆的新记载,须按要求编列字号,写上田主姓名,制成统一格式文册。 和大规模土地丈量并列实施的,还有全国人口大普查。 显然,这是为穷人着想的好事。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所派官员竟都由正道直行、竭忠尽智的周志通举荐。 金暮黎弯了弯唇角。 那位刚直不屈的先皇老臣,还是她合法冒充宁国公主时请到斑陆城的。 如今他的能力和才华被朝廷承认,她也感到由衷的喜悦。 另外,夜梦天还说发现一件密事,待回来再与她们面述。 金暮黎疑惑地看向郦新桐。 郦新桐摇摇头。 金暮黎不再问。 第二封信说的便是陵福道水灾,字迹有些潦草,显示写信人很急。 金暮黎边看边道:“若我没记错,苏绨道、钱江道的都指挥使,是那虐童变态男的表哥,石勒芒?” “就是他,”郦新桐走到方桌旁,倒出两杯茶,“不过,开仓赈灾乃民政,不归他管。” 金暮黎眯了眯眼。 都指挥使司乃军区最高军事机构,都指挥使则是该机构最高长官。 虽说军政与民政、司法截然分开,三大衙门,独立治权,但同道为官,私下怎么可能毫无牵扯。 毕竟贪赃枉法、植党营私的大有人在。枵腹从公如周志通者,则少之又少。 何况只掌民政财政的布政使,算是朝廷派驻到地方的使臣。 朝廷让你放粮你不放,是何居心? 郦新桐将其中一杯茶递给金暮黎,叹道:“就算户部拨出赈灾款,经过层层盘剥与克扣,到了灾民手中,也只剩十之一二。即便因此而淹死、饿死、病死更多人,谁又能证明他们不是死在洪水之初呢。” 金暮黎接过茶,却未喝,只盯着信上的字:“所以他们就自己买粮,直接送到灾民面前?” 郦新桐轻叹:“虽说杯水车薪,也非长久之计,且容易得罪人,招来杀身之祸,可……他父子怎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已经无家可归的万千百姓,再活活病死饿死?” 金暮黎咬牙:“你也说了,那是万千!” “救一个是一个,”郦新桐的目光望进她眼里,“梦天乃高阶紫灵士,我不信有人动得了他!” 那夜循谦呢?你夫君呢? 金暮黎正要质问,郦新桐却先她一步道:“循谦深谙阵法,他一定能保护自己!” 金暮黎深深凝视面前这个容貌姝丽的女人。 郦新桐神情坚定。 金暮黎微微别开脸:“人各有命,洪灾亦是劫数。” 郦新桐毫不动摇:“那他们就是寿命未到之人的救星,是劫数中应该出现的贵人。” 金暮黎叹口气:“非要让你看到生死簿你才……” 话未说完,她又摆摆手,“算了算了,灾民成千上万,我也没那时间精力帮你一个个查。你们想救,就救吧,我送你过去便是。” “多谢儿媳妇,”郦新桐握住她拿信笺的手,“暮黎啊,我觉得吧,男人有慈悲心,是好事,否则,他如何对别人,将来也就有可能如何对我们。毕竟,心太硬、太狠的男人,很难只对某一个人软。尤其到了涉及生死或重大利益的时候,狠硬惯了的自私男人,有很大可能会对身边至亲痛下杀手。你说呢?” 金暮黎静静凝视她片刻,笑了起来:“很有道理,不过……” 她故意顿了顿,“他们是以四王爷的名义出资出力、救助灾民吧?” 第239章 遇中书左丞之子 婆媳二人准备离开山庄时,郦新桐朝金暮黎的袖口伸出手,笑嘻嘻道:“儿媳妇,我孙子孙女呢?” 她以为三个宝贝又被扔在储物袋里,问完又心疼,“快把他们抱出来吧,搁在袋子里多闷多无聊啊。” 金暮黎心下有些不忍:“原本只是回来带梦天回冥界的,所以……” 郦新桐的手僵在半空:“不会是……” “嗯,没带,”金暮黎道,“丢给青羽哥哥照顾了。” 郦新桐立即像霜打的茄子,一脸的“我想哭给你看”。 三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软嫩小宝贝,她真是一日不见就想得慌,更别说已经分离二十多天了。 金暮黎也没想到事有波折、不能即刻返回,很是无奈:“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连夜赶路吧,回去太迟,宝宝肯定会饿得直叫唤。” 说罢,握住她手腕。 夜色无边,月光溶溶。 出了山庄,行在路上,郦新桐还红着眼圈,哭哭唧唧的嘟囔:“怎么能把宝儿丢在家里呢,怎能不随身带着呢,又不是没东西装,储物袋那么方便,既不占你手,又不耗力气,往里一塞就完事儿……” 听得金暮黎一个头两个大。 还特别想笑。 她知道郦新桐有多宝贝三个白白嫩嫩、又软又萌的小家伙,伺候祖宗都没伺候孙子孙女那么周全。 可这也不能怪她啊。 谁会接个人,还先跑去看看轩辕镜。 毕竟上古神器多有灵,能不用,就不用。 尽量少用。 用在大事上。 有意义的大事。 这是对上古神器的尊重。 回下婆家、接个人,还要通过镜子看看他在不在?没这道理。 何况他们本来就约有一月之期。 是夜梦天跟他爹不守时。 为免被人瞧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金暮黎没有化成两翼飞兽,而是带着郦新桐轻功速行。 夜里顺着官道跑,白日则挑选人迹罕至的僻静之地。 她乃神兽,魂珠归位后,便不受人界武级所限。 但除了碰到类似狮蝎兽被人为复活要搞事的特殊情况,天道规则不允许跨界施展。 毕竟,若神界、仙界、魔界、妖界等界民都能在人界随心所欲,肆意妄为,那人界早就没了。 人界势微,却有天道保护。 听闻小虎犊被放血,神界却不追究,就是因为神帝察觉天道要让人界崛起,和另五界势均力敌。 而人界的崛起契机,则是出现了两名特殊女子。 冥尊亲自去寻找,查了所有怀疑对象的前世,发现…… “儿媳妇看路啊!”郦新桐的惊叫打断了她的沉思,“要撞树了!” 金暮黎揽着她猛然旋身,及时躲开能把两人撞个头破血流的粗壮巨木。 “想什么呢,”郦新桐吓出一身冷汗,“真撞上去咱俩该白天数星星了。” “不会的,那好事儿轮不到咱,”金暮黎收气止步,扶她站好,笑着转移话题,“婆婆,你有没有觉得这一路上的灵气比以前浓郁许多?” “是浓郁许多,不过……”郦新桐斜睨着她,“在外面的时候能不能别叫我婆婆,都叫老了!” 金暮黎噗哧一笑:“行,不叫你婆婆,那叫你……姐姐?” “姐姐……”郦新桐想了想,轻啧一声,“感觉好别扭。” 金暮黎笑盈盈道:“那只能直呼其名了。” “直呼其名就直呼其名,”郦新桐立马拍板,“互相叫名字,自在又年轻。” 金暮黎故意道:“直呼婆婆名讳,我怕梦天打我。” “他敢!”郦新桐横道,“他若敢动你,看我不削死~~诶?啧!” 她终于反应过来,嚷道,“谁敢打你啊我滴姑奶奶,还没近身就能给灭了,哪个缺心眼儿嫌命长啊!” 金暮黎被自家奇葩婆婆逗得哈哈大笑。 郦新桐揉了揉肚子:“连跑三天了,有点想吃东西。” “感觉到饿了?”金暮黎放眼四周,全是荒土野地,便扯条一字巾束在额上,遮住醒目蓝焰,“找个最近的镇子填填肚子吧。” “何止饿,还很累,”郦新桐一边跟着她走,一边嘟哝,“又饿又累。” 金暮黎微微勾唇。 若无夜循谦的娇惯疼宠,郦新桐怎么可能几十岁了还像个小孩。 所以说丈夫的爱,其实比父母的爱更重要。 毕竟女儿在父母膝下的时间只有十几年,后面大半辈子都是和丈夫一起度过。 女子嫁对人,一生幸福;嫁错人,后半生尽毁。 但芸芸众生,好男人有几个呢? 不是每个女人都如郦新桐这般幸运。 三界如此,六界亦如此。 一夫一妻制的三界异世,很多女人都以为自己的丈夫是浊世中的一朵净莲,却不知其实是自己眼盲心也盲,听不见,看不见。 或者装作看不见。 倾尽所有的对某个人好,最后换来的却是三个字:不值得。 恍惚想起,那时她似曾听过部分言论,说交男朋友、找结婚对象,一定要观察,看他如何对待家人,对待朋友。若对亲爹妈都不孝,就更别指望他对岳父母好…… 乍听很有道理,但事实却证明,不孝之人不可靠,过于孝顺的男人同样不可靠,尤其是愚孝者。 太孝顺、太爱血缘最近的家庭成员的男人,眼里只有自己父母和兄弟姐妹,永远不会维护妻子半分,妻子就是当牛做马的保姆。 更甚者,不但免费,还得倒贴。否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成天没有好脸色。 六界中的人界更不用说。 毕竟这里是妻妾制。 娘家越穷,嫁到婆家越要任劳任怨。 只有原本就过惯舒坦日子的权贵之女、富家千金,才能继续在婆家衣来伸手,除了弹琴作诗,赏花刺绣,在婆婆生病时伺候几天汤药饭食,什么家务活都不用干。 这说的还是正妻。 妾就更别提了。 说白点,妾就是给人白睡白用白使唤的丫鬟,不但要伺候公婆,伺候丈夫,还要伺候正妻。 看烦了睡腻了还能随时送给别人,或者干脆卖掉。 啧! 金暮黎简直不能继续想下去。 所以她对即将改变整个人界地位的两位特殊女子,尤为好奇。 想到一旦二人成功,那些没钱拜师习武,或者因贫穷连学堂都上不了的小女孩,命运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她就有点莫名兴奋。 两人打算先上官道,顺官道往前走,找吃饭的地方。 哪知,刚走进官道边的树林子,便听一男一女低声吵嚷的声音传入耳中。 对视一眼,金暮黎正要把郦新桐扯到树后偷听,郦新桐却已拉住她的胳膊快速蹲下,还伸出食指贴在唇上低“嘘”一声,然后蹭着芊芊草林悄悄往右前方大树那边挪。 小心翼翼,偷偷摸摸。 看得金暮黎极其想笑。 成功移到最大树后,两颗脑袋同时从一边探出。 一上一下,每人半颗。 四只眼睛盯向那对拉拉扯扯的男女。 那对男女年龄差距有点大。 男的大概三十多岁,长相中上等。 女的只有二十岁左右,相貌标致,身段也好,杨柳细腰的,是个容易让男人心动的类型。 这会儿正哭得梨花带雨,不断拿白皙拳头捶打男子,又舍不得打重,一点威力也没有。 “莺莺,别哭了,别哭了好吗,”男子直接用袖子帮她擦泪,“你再哭,为夫心都要碎了。” “就会说好听的,就会甜言蜜语哄我,”女子喑泣着,“我自愿做妾你都不敢带我回去,你是谁的夫?” “这不是没到时候嘛,”男子好声好气的哄她,“等我爹的事情过去,我就找他禀明这件事,趁他高兴的时候把事情办了,不然现在进门,家里那个母老虎肯定欺负你。” “我不怕。” 话虽这么说,却底气不足。 “莺莺,我喜欢你,所以不愿你受到哪怕一点伤害,”男子拥住她,情意拳拳,“这世上唯你最懂我,你当明白我的苦心。” 女子顿时软了许多:“那、那你爹的事情什么时候能过去?” “应该快了,”男子神色瞬间黯淡,“他原是中书左丞,高高在上惯了,突然削职为民……” “削职为民?”女子愣了愣,“不是说告老还乡吗?” “那是对外说法,给我爹留的面子,”男子叹口气,“若真只是告老还乡,我哥怎会被排挤到这里?” 女子双眉颦蹙,沉默了。 郦新桐和金暮黎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互视一眼。 金暮黎用口型道:“跟吗?” 她不想管人界琐事,可郦新桐毕竟是夜梦天的母亲,她若想跟,做儿媳妇的倒也不妨陪着去看看。 但郦新桐思索片刻后,却摇摇头,无声道:“宝宝。” 她时刻惦念的,还是三个小宝贝,怕耽搁时间太久,饿着他们。 金暮黎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然而,那两人却未急着走,你亲我我亲你浓情蜜意一番后,又难舍难分的在林子里宽衣解带一回。 金暮黎:“……” 几十岁的婆婆,十几万岁的儿媳,婆媳俩猫在树后一起看,这真他妈…… 金暮黎想爆一句“日”。 不过,看得全神贯注的奇葩婆婆却满脸不在意,等那两人穿好衣服走了,她才若无其事、毫不尴尬的起身扶着树干:“呼!累死我了!” 金暮黎:“……” 郦新桐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评价一句:“这男的不咋地!” 金暮黎噗的一声笑喷。 “笑屁笑,”郦新桐瞪她,还带着詈辞,“不是我自吹,这糊弄小丫头的猪猡玩意肯定比不上我儿子!” “是是,绝对比不上,”金暮黎从善如流,“梦天哪哪都比他强百倍。” “嗯,”郦新桐满意地点点头,挽住她手臂,“走,咱们赶紧吃东西去。” 她叹口气,抬手摸摸胃,“看得我更饿了。” 金暮黎再次笑喷。 郦新桐作势拧她手臂:“你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婆媳俩一边走,一边打闹。 走了大概三里左右,便见前方有个镇子。 两人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酒馆,进去坐下,要几个菜。 酒馆里食客不多,除了她俩,只有另一桌的三个本地人,正口沫横飞的大侃特侃吹牛皮,说的竟是雪白神兽大战红色狮蝎兽的事。 “你可不知道,当时我就在院子里,一抬头,我滴妈呀!家里鸡啊狗啊全都找地方躲,拼命往柴禾堆里钻,钻不进去的那个只把屁股露外面,没想到还是被烧秃了毛儿!” “我不知道,就你知道,都多少遍了。” “可不是,这事儿谁不知道啊,我当时正要往河边挑水,突然就被漫天大火包围了,吓得我哦,我个滴娘哎……结果你猜怎的?还没喊出声,又突然被股大水浇个透心凉,捡回条狗命!” “这还用猜吗,你都讲八百回了,哈哈哈……” 郦新桐看向金暮黎,眼里既有自豪,又有心疼。 金暮黎耸耸肩,没啥表情。 酒馆没请跑堂的小二哥,酒菜茶水全都掌柜的自己上。 但小地方基本没好茶。 金暮黎知道郦新桐一生富贵,喝不惯劣茶,便从储物袋里掏出紫砂壶和配套茶盅,放入自己随身携带的上品香茗,让掌柜的倒入开水,先洗壶洗茶再冲泡。 因着白发与蓝眸,衣着又考究,旁人的目光本就一直有意无意往她们这边瞟。 如今凭空拿出上等茶具,大家就知这两人不止是富贵那么简单了。 三名食客中的一人原本蠢蠢欲动想上前搭讪,此刻却犹豫起来。 毕竟有储物袋这种贵重东西的,不是金鞍玉辔朝廷权贵,就是武林高门大派,哪个他们都得罪不起。 郦新桐早已了解神兽儿媳不喜铺张浪费,所以三菜一汤端上桌时,她没有丝毫不满意。 金暮黎先为她盛半碗汤:“来,喝点儿再吃。” 郦新桐反过来为她盛半碗:“你受苦了。” 金暮黎知道她指的是大战狮蝎兽受伤的事,笑笑没说话。 她不需要平凡人的感激,否则也不会一直秘而不宣,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她就是雪麒、知道金暮黎就是雪白神兽。 喝着汤,她又想起那对男女,心里为那女子惋惜。 她几乎已经看到该女子的命运。 再英俊,再喜欢,平常女子也不能和那种只想与你保持老鼠关系的男人交往。否则你将永远活在黑暗里,永远见不得人。 名为告老还乡、实则被削职为民的中书左丞只有一个,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各为前程。 在朝堂呼风唤雨、权倾朝野的人若被打发,还是被皇帝亲自打发,那基本就是再无翻身可能。 若她没想错,被排挤的除了其家人,他的门生也会广受打压。 朝廷会小小动荡一段时间。 所以那姑娘不会有进门机会。 啧,人家家有妻孥,正妻还凶得很,何必自己轻贱自己,非在一棵树上吊死,跟自己过不去。 都是被情啊爱啊冲昏了头。 唉,要是搁以前在异世当混混头子的时候,遇到这种事,肯定要借机敲他一票。 但现在……嘿,没那心思了。 郦新桐见她不说话,便也安静吃饭。 相处了两个多月,加上夜梦天暗示过,郦新桐已知晓这儿媳与旁人不同,亲近的人平时怎么闹都成,就是吃饭时不要话多。 外人的话…… 估计谁闹她,谁倒霉。 两人吃着饭,互相不夹菜。 待吃完放下筷子,郦新桐正要结账,却见外面冲进一个红衣青年。 那青年面带惊喜,直直朝金暮黎扑去:“金庄主,果然是你!” 第240章 晴川同去陵福道 若这没方向感的无羁之马不出现,金暮黎就彻底把他忘了。 看着比以前高大不少、一脸的欢天喜地的昱晴川,金暮黎多打量了两眼:“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啊,”昱晴川摸摸后颈,有点不好意思,“师父让我去陵福道,我走着走着,迷路了……” 金暮黎:“……” 迷路迷得真彻底,完全走反了。 就跟这么几个人走得近,特么的有两个是路痴。 金暮黎叹口气:“吃饭了没?” “没,”昱晴川略微伸长脖子看桌面,“你们都吃过了吗?” 金暮黎点点头:“我再给你要几个菜。” “不用不用,”昱晴川连忙摆手,自己拖张凳子坐下来,“还剩这么多,够我吃了。” 金暮黎没理他,叫掌柜添副干净碗筷后,又在昱晴川的阻止声中,要了几个大菜。 她知道憨货食量惊人,能吃得很。 昱晴川又感激,又不好意思。 可待清蒸桃花鱼、排骨炖莱菔、凉拌菠薐菜等一盘盘端上桌,他的哈喇子就差点流出来了。 最后还有个“美人出浴”。 昱晴川呆了呆:“美人出浴是什么?” 掌柜的揭开盖子,剥开裹住中心秘密的层层荷叶。 原来是荷叶鸡。 憨货本性未改,疑惑道:“鸡什么时候成了美人?” 没人回答他。 金暮黎斜睨着他:“不饿?” “饿饿饿,”昱晴川连声道,直接下手扯鸡腿,又被烫得不断往回缩,“钱袋被掱手偷了,又迷了路,好几天没吃饭了。” 金暮黎扶额。 路痴囊空如洗,怎么活下来的? 换月摘星手兰尽落要人首级都如探囊取物,他跟第一神偷是朋友,却被小掱手顺了个精光。 若被兰尽落知道,估计得气晕过去。 想起兰尽落,金暮黎又是一声叹息。 郦新桐终于忍不住道:“暮黎,这位是……” “哦,”金暮黎这才想起还没为二人介绍,“他是我和梦天的朋友,叫昱晴川。晴川,这是夜梦天的娘,我婆婆。” 昱晴川连忙起身打招呼问好。 郦新桐松口气,笑眯眯道:“小子看着挺好。” 金暮黎哼道:“又呆又傻。” 昱晴川嚼着肉反驳:“我不呆。” “嗯,行,不呆不呆,”金暮黎哄小孩儿似的,“你快吃,吃完跟我一起走,我也正好去陵福道。” 昱晴川一听,高兴极了,忙不迭点头,然后开始满桌扫荡。 郦新桐眼睁睁看他短短时间里将所有饭菜一扫而光,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双眸越瞪越大。 昱晴川摸着肚皮打个嗝:“好饱!” 郦新桐还没回过神,金暮黎已经付了饭钱,道:“走了。” 两人连忙起身跟上。 之后不久,昱晴川便一直尾巴似的形影不离了。 终于逮到对他最好的,必须得紧跟着。 郦新桐初时尚觉不合适,后来渐渐发现这还真是个没开窍的傻小子,呆呆愣愣,对情事半分不懂。 确定儿子的位置不会因他受到威胁,郦新桐放了心。 继续用轻功在官道和郊野轮流疾奔三日,最后还是入了城。 日夜不休的赶路,太耗真气,郦新桐和昱晴川都有点吃不消,身心俱疲。 被风连吹六个昼夜,郦新桐搓了搓脸,感觉像糊了两层浆糊。 累就罢了,三天吃一顿也行,但连续六天一点觉没睡,就有些撑不住了。 金暮黎看她皮肤干燥可怜兮兮,眼圈都泛着青黑,便找了家档次颇高的旅舍投宿,让她泡澡沐浴,放松放松,尽情休息一整晚。 已经快到陵福道了,若被夜梦天瞧见他娘累得这样惨,定要心疼。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极其安稳,并无人前来打扰。 天亮起床后,金暮黎没有下楼,让小二哥把早餐送到客房。 三人坐在郦新桐屋里一起吃。 吃饭时,郦新桐欲言又止。 金暮黎夹了根小油条放进白粥里:“你是不是想说锦衣卫?” 郦新桐这才点点头道:“这几日都有锦衣卫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金暮黎将两指长的小油条搁碗里滚满米汤,咬一口嚼了嚼,吞下去:“打听打听便知。” 说罢,让正在大口吃包子的昱晴川唤小二哥加菜。 昱晴川二话不说放下筷子,鼓着塞满包子肉的腮帮子跑了出去。 郦新桐笑道:“这孩子真听话。” 金暮黎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半点儿不犹豫,更不会质疑。 “嗯,”金暮黎侃尔,“憨憨傻傻的,热心又实诚,我和梦天,还有当初那个小团队,都很喜欢他。” 郦新桐闻言,心里更踏实。 昱晴川很快回来,两人便不再说。 小二哥添来两盘凉菜、两笼小笼包和蒸饺时,金暮黎拿出一锭银锞子放他托盘里,谢他跑腿儿。 高档旅舍的服务人员都很通透,不会傻傻收钱道谢转身就走。 小二哥看了银锞子一眼,没有马上伸手,笑眯眯地躬身道谢后,谨慎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金暮黎边吃边随意道:“没多大事,就是最近经常看到有锦衣卫在路上跑,有点好奇,想知道这里是不是有热闹可瞧。” 小二哥笑了起来:“这您可真是问对人了,咱们这儿不仅有来往客商传播消息,还有说书的蹲在酒楼茶馆到处讲,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朝廷那些事的,速度还那么快。” 昱晴川插了句跑题话:“他们是不是有信鸽?” 金暮黎瞥他一眼。 昱晴川缩缩脖子,低头猛吃薄皮馄饨。 小二哥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客官说的锦衣卫到处拿人之事,小的多少能道出一二。” “拿人?”郦新桐睁大眼,“拿谁?” “具体拿哪些人,小的不甚清楚,只知有人要为轷周志轷将军翻案,朝廷受理了,彻查之下,轷将军果真冤枉,当年弹劾诬陷他谋反的官员一个接一个被揪出,锦衣卫奉命拿人,连夜拘捕,离帝都远的外官,还要羁押回京,”小二哥摇头叹息,“斩首这么多年,怕是已经烂得只剩骨头,即便还了清白,人也不在了。” 郦新桐心里一震。 轷周志乃守边大将,谋反案不仅让轷家被满门抄斩,还牵连众多,加起来死了有近万人。 可说满城风雨,举国震惊。 她和夜循谦后来才知道,当年冤杀轷周志,除了有人制造伪证,朝廷也有心利用此事,故意将想杀之人陆续牵涉进去,送入诏狱。 北镇抚司专治的诏狱是什么地方?绝对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她有种直觉:此次不顾帝王和朝廷脸面为轷周志翻案,四处抓捕涉案官员,应该又是借机清洗。 金暮黎却没多大反应,好像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是谁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为轷将军翻案?” “据说是斑陆城城主收到一封密信……” 小二哥把自己听来的都一一道出,毕竟这已经不是秘密。 金暮黎听完之后,自己在脑中把翻案事件重新整理了一下。 事情是由斑陆城城主周志通收到一封匿名信引起。 写匿名信的人不仅在信里为轷周志喊冤,还陈述了当年谋反案中的诸多疑点。 周志通看完之后,没把匿名信呈给朝廷,而是上奏求见长公主。 此举引起满朝哗然。 毕竟谁都没见过长公主,就好像她出生了,却从未存在过。 虽然长公主曾在斑陆城现身的事早已传出,但未亲眼所见,谁也不敢轻易相信。因为有传言说,出现在斑陆城的那位其实是替身,并非长公主本人。 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想必呙纲新等锦衣卫更是三缄其口,对两年前的护驾之事只字不提。 朝中议论纷纷,官员们都等着下文。 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皇上批复,更没等到长公主,只等来一柄砸向众人头顶的铡刀:翻案重审。 轷周志已经斩首,这会儿肉都腐烂成泥,怎么审? 没事,审不了死人,可以审活人。 而且,死人虽不能开口说话,却能开棺验尸,让骨头提供线索。 态度坚决又认真的内查外调,让当年负责弹劾轷周志的左都御史慌了。 轷周志案相关人等也慌了。 人一慌,就容易露马脚。 略微施点雕虫小技,谋害忠良、做贼心虚的人就会上钩。 再把嫌犯往诏狱一扔,嗬,有几人扛得住? 一个咬一个,就是一串。 一发不可收。 当年为弄死轷周志而明里暗里积极蹦跶的蚂蚱被一网打尽。 表面看起来都很顺理成章,但是…… 金暮黎皱皱眉。 周志通有那么大的能量? 他乃先皇老臣,且仕途坎坷,能在耄耋之年被重新启用、在斑陆城实现他的价值,已是很不容易。 让朝廷打自个儿的脸为轷将军翻案这样的重大之事,一个垂垂老矣的小小城主,实难办到。 小二哥离开后,金暮黎和郦新桐互相交换想法,最后两人一致认为,应该是宁国公主暗中发了力。 毕竟,周志通求见长公主的折子呈上之后,没道理既无回应,还突然查起轷周志的陈年冤案。 百里钊行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大力协助边境反败为胜、打赢三场硬仗都无人得知她的行踪。 别人都是揽功,她却是推功。 计策是她出的,物资是她带去的,功劳却是各大将领的。 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儿。 她才是真正的“隐形人”。 但也正是她有智慧有能力又执意隐形,不贪钱财亦不贪功,轻名轻利,才最被百里赓信任。 周志通的求见奏折和突然翻案之间像有一个巨大的漏洞,而能合理填补这个漏洞的,只有百里钊。 估计百里钊得知后,在所有人毫无察觉时,亲自去了斑陆城。 而在详细了解匿名信的内容后,也是她做出为轷将军翻案的决定。 最后,也是关键:百里赓被说服,同意了百里钊的诛锄计划。 如郦新桐所言,这次应该是利用翻案,进行有计划的诛杀。 “轷周志的小女儿轷瀚湫尚在人世,”金暮黎想起那个为了报仇,不惜为翎秋儿卖命的红衣女子,“不知百里钊会不会去青云山找她。” “我觉得不会,但是……”郦新桐摇摇头,“有点难说。” 为轷将军翻案已经够失面子,毕竟轷将军若是冤死的,就说明皇帝有点昏庸,否则不会被蒙蔽。 再把逃脱的遗孤请出来,是治罪还是赔罪?要不要封官赐宅? 让皇帝赔罪不太可能。 封官更不行。 因为遗孤是女子。 只有送套宅子,补偿点儿金银钱两,或者再赐个婚。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 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既然百里钊行事有别于常人,她们便无法按常理推之。 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半天,最后发现其实没啥好合计的。 还是赶紧去陵福道与姓夜的父子俩汇合比较切合实际。 到时把路上所见所闻都与他们脞谈,他们是和身在封地的百里音尘商量,还是和身在帝都的郦慎行联系,就不管了,爱咋地咋地。 想到这,三人即刻离开旅舍,买马直奔陵福道。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路上所遇灾民也由少到多,然后越来越众。 灾民们囚首垢面,衣衫褴褛,很多人都杵着泥乎乎的简易拐杖扶策而行,走得有气无力,像在拖着双脚前行。 房子被淹,家园被毁,除了一条贱命,他们没有任何行李。 看到骑马而来的三人,饿得头晕眼花的难民们眼睛一亮,目光像狼一样,带着凶狠渴望。 郦新桐感觉他们似要扑上来撕了自己,连忙将准备好的两大袋肉包子扔过去:“只有这么多。” 冷掉的肉包子遭到疯抢。 金暮黎往她马臀上猛抽一鞭:“走!” 三人逃也似的离开。 饥饿会令人失去理智,什么残忍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 马蹄狂奔,很快到达灾区中心。 郦新桐发现前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汪洋或烂泥。 烂泥最浅处都及膝深。 汪洋则只能看到大树树梢。 黄泥水面上,还漂着生活用品,和数具没有及时清理的尸体。 侥幸活下来的人跪在到处都是断垣残壁的水边洼地里大声哭嚎泪涔不止,破衣烂衫泥泞不堪。 昱晴川手搭凉棚,由近看到远,喃喃低语里竟透着想哭的辛酸:“太惨了,太惨了,简直是人间地狱。” 金暮黎面无表情。 郦新桐看她一眼:“好人未必能活下来,恶人也未必被水淹死。” “何谓好?何谓坏?区分好坏有何标准?”金暮黎淡淡道,“你眼中的好人会做坏事,你眼中的坏人也会做好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郦新桐反驳:“就算如此,那大奸大恶之徒呢?为什么他们不死?为什么不被天道降下雷罚?为什么好官却短命?” 金暮黎好笑地看她一眼。 那眼神里赤裸裸写着:“你好幼稚。” 郦新桐握了握拳头。 金暮黎被她气呼呼的样子逗笑,又敛起,温言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或劫难,善人或好官寿命短暂不一定是坏事,恶人或坏官活得久也不一定是好事,看问题不能看表面。” 郦新桐觉得这段话有点深奥:“善良却短寿还不是坏事?作恶多端的家伙,冥府就该早早把他收了去,凭什么让他活那么久?太不公平了!” 金暮黎笑了笑:“每个人都觉得上天不公平,却不知你们根本看不见公平。” 郦新桐有点懵:“什么意思?” “你们看到的不公平,其实都是公平的,只不过被眼睛蒙蔽,”金暮黎道,“不知前世,不知因果,自然就觉得很多事都不公平。但,” 金暮黎看着她的眼睛:“真的不公平吗?” 郦新桐愣了愣。 金暮黎移开目光,眺望那水势浩荡,如江似湖:“我与狮蝎兽两次大战都差点丧命,受益的神界和人界并未因此将我视为英雄、敬仰而崇拜,也未给我物质上的奖赏,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你觉得我想过是否公平这个问题吗?你觉得我在意是否公平吗?” 郦新桐怔怔失语。 金暮黎第一次直呼其名:“郦新桐,短短几十年的人生,看不透、参不透的东西太多了,十世都不一定能大彻大悟,所以别为难自己,把自己绕进死胡同,困进去。”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轨迹,绕开这头,绕不开那头。”她抬手指了指浑浊洚水,“就像此次得救之人,即便有幸离开这洪水,有的也不一定能继续活下去。” 郦新桐望着被淹的房屋树木、漂在水面上的陶罐湿絮,沉默了。 “看!有大船!”昱晴川的惊喜大叫打破无声,“好几艘大船!” 第241章 苏绨道和钱江道 三船底尖上阔,高大如楼,各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合现今长度约一百五十米,宽约六十米,树九桅,张十二帆,跟明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用的最大宝船差不多。 它们一个跟一个,船艏没有飞龙虎头浮雕,舷侧和后部也没有凤凰彩绘,船艉更无展翅欲飞大鹏鸟。 看似简单低调,素雅至极,却因庞大身躯,三层艉楼,两层通透性艏楼,而很难低调。 正是金暮黎塞给夜梦天的木雕神器舳舻千里。 原本是以备不虞,没想到在洪灾之中派上用场。 金暮黎微微一笑,离开马背,跃到水中树梢上,负手而立。 头船直接朝她驶来,越来越近。 昱晴川看了半天,突然疑惑道:“奇怪,这船怎么没有桨?” 郦新桐嘴角微勾,没说话。 如此巨舸,最适合在滉瀁江河或漭漭大海中航行。 洪水虽深,但对它来说,却像小河沟。 然那几艘巨舸都稳稳行在水面上,只荡起微微涟漪。 金暮黎直直盯着头戴月色面具、立在船头的男子。 那男子白衣飘飘,如天外来仙,也单手负立,直直看着她。 船速越来越慢。 金暮黎不待船停,便飞身而起,却在落地时,故意与面具人保持距离,拱手不语。 郦新桐见状,连忙提醒昱晴川:“小子,咱俩要假装不认识我儿子。” 昱晴川不解,却未多问:“哦,好。” 随即又被站成一排、背褐腹白趾锐利的鹗吸引,瞪大眼睛惊呼道:“他们还带着鱼鹰捉鱼吃?” 船上的面具人往他这边瞥一眼,淡淡道:“这小子年龄身高蹿了不少,智慧却好像没什么长进。” 金暮黎低笑出声,抬臂招了招手:“还不上来?” 昱晴川正要动作,却陡然停下:“马怎么办?” 郦新桐道:“留给需要的人吧。” 说罢,率先提气点足。 昱晴川也跟着落到甲板上。 甲板上很多人,或坐或躺,有的在喝粥,有的在服药,都是刚救上来的灾民,衣服还是湿的。 一样米,养百种人。 被救灾民有的感激不尽,有的却不知好歹,使劲嚷嚷,说没有干衣服给他换,还只给他喝白粥。 金暮黎冷冷看他一眼。 那人被冰冷眼神冻得直哆嗦,勾着脖子打了个冷颤。 “谁再多话,把他扔下去!” 金暮黎毫不客气道。 刚从水里捞出来,不喝热白粥和预防生病的汤药,喝什么? 炖排骨汤? 人就不能惯,惯就得寸进尺。 夜梦天温声道:“别急,干衣都有备,待喝点热粥、服了汤药,自会有人带你们去换。” 郦新桐挪到他身侧,把嗓音压到最低:“儿子,谁的名义?” 夜梦天扭头冲她笑了笑,又转过去对灾民道:“大家不要惊慌,郕王殿下既然派我等前来营救,自是一切都准备妥当。稍后换过衣服,大家好好休息一下,睡醒喝鱼汤。” 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起身作揖:“多谢大人,多谢郕王殿下!” 其他人立即跟着附和道谢。 舳舻千里共有二十八小舱,最先救的灾民喝粥服药后,都被安置在小舱里更衣休息。 跟郦新桐打个招呼后,金暮黎被夜梦天拽进他的专用舱。 舱门一关,两人就同时扑向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夜梦天摘下面具,眼中满是思念与渴望。 夫妻二人相拥着睡去,直到天黑才醒。 自底舱到甲板,舳舻千里共有五层,昱晴川顺着甲板室形成的舷墙舯楼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天。 船能到达的地方,尸体被打捞,活人被救起。 待船靠岸时,尸体被运到地面统一掩埋,活人则到临时搭建的粥棚木屋等待陵福道府衙派人接管。 粥棚木屋这边由夜循谦总负责。 他和夜梦天一样,也戴着月色面具。 两人都不在灾民面前露真容。 郦新桐看到他时,也被立即拉走,消失在木屋群里。 金暮黎:“……” 这父子俩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一样。 从结实保暖的豪华大船,换到四面漏风的木屋,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几乎让每个灾民都生出怨气。 金暮黎听到抱怨,冷哼一声。 趁人不注意,她念动咒语,轻轻一挥袖,大船瞬间消失。 舳舻千里刚被收进储物袋,几个恋恋不舍、回头看大船的灾民便惊恐地张大嘴:“船、船呢?” 越来越大声的连续高呼后,所有人都发现船不见了。 众人愣怔之后,有的呆立不动,有的伏地叩首,有的念念有词,有的疯跑乱叫。 骚乱微起,表情不一。 尤其是发现月色面具人和三个轻功上船的男女竟也消失不见后,现场更像炸了锅。 有个青年突然想起行船时无橹无桨,停船时又既没石碇也没锚。 此话一出,灾民陆陆续续跪地磕起头来。 磕够了,又想起什么,纷纷围向在船上帮忙捞尸救人、煎药熬粥的壮年,问东问西。 那些壮年都快被众多手掌摇散架了,还是满脸茫然。 他们因为擅泅擅水,才被郕王府临时雇佣,哪晓得那几艘巨舸是不是神仙船? 被隔在结界里的昱晴川呆愣许久才回过神,做贼般压着嗓子偷偷摸摸道:“能说话吗?” 金暮黎被逗笑:“呆子!” 昱晴川这才放心,伸手轻轻触摸灰色透明结界,眼里满是好奇。 夜梦天有点愁:“我爹会被他们吃了。” 金暮黎笑道:“那就传音,让他带着娘赶紧跑。” 夜梦天摇摇头:“这里不能没有主事的。” 金暮黎想了想,便就地把路上所闻讲述一遍。 夜梦天竟微微颔首:“舅舅已经飞鸽传书,让师兄配合。若牵涉到某些公侯伯爵,千万不要出头。” 金暮黎憭然,却还是问道:“真是百里钊吗?” “有可能,”夜梦天叹口气,“随他们怎么折腾吧,我不会参与的。” 金暮黎亲他一口:“好相公。” “太累心,”夜梦天摇摇头,“若非为救这些灾民性命,我才不管什么计什么策,又费脑子又麻烦。” 想了想,忽然淡笑:“轷周志,周志通,这两人的名字……还真是有缘。” 金暮黎犹豫了下,低声道:“轷周志身为战将,杀孽太重,本该受刑洗罪很久才能投胎转世,但因冥界缺人手,就把他调了过去。” 夜梦天很惊讶:“成了冥将?” 金暮黎点头。 夜梦天默了下,忍不住问道:“那你可知前朝被罢官后连住宅都没有的潘顺昌,还有死后连棺材都买不起的温尚书……” “他们啊,”金暮黎低笑起来,“十大阎罗殿的其中两殿,就是由他们负责。” 夜梦天瞠目结舌:“阎、阎王?” 金暮黎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天道之下,各有命数。六界生灵,谁也逃不脱天道的框架规则。所以,走吧。” 她看了眼已经收起抱怨、老老实实走进木屋的灾民,“该做的你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他们前世是否积了德,他们的父母是否为他们积了德,又是否种下过不为人知的恶因。灾难会引发天道的综合考核,其考核结果,不是我们任何人所能左右的,哪怕是神界仙尊。” 夜梦天沉默半晌,才低低道:“神界、冥界也有被天道惩罚致死的吗?” “当然,”金暮黎还是对夫君有问必答,“神界仙界也少不了守不住心的,一旦被魔入侵,就离死不远了。严重的,会直接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悄悄竖耳朵旁听的昱晴川吐了吐舌头:“好可怕!” “是啊呆子,”金暮黎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偷听很爽吧?” 昱晴川小声辩驳:“我没偷听……” 夜梦天却被带到回忆当中出不来,想起金暮黎变成血迹斑斑幼兽雪麒,还差点死掉的模样,既心疼又后怕,颤声道:“我从未想过神仙神兽也会受伤。” “怎么可能啊,”金暮黎勉强一笑,“当年神界天劫,各位神尊天将有的伤了神魂,有的伤势太重瘸了腿,还有几只神兽当场丧了命。” 她的眼中露出一丝伤感,“和那些牺牲性命的神兽比,我很幸运。” 神尊神兽死的死,伤的伤,她能捡回一条命,感恩都来不及,有何可抱怨? 夜梦天轻轻拥住她:“对不起。” 他不该提起她的伤心事。 那些和她并肩作战、非死即伤的神与兽,定已在她心中留下隐痛,他却无意又残忍地揭她疤痕。 “没什么,都过去了,”金暮黎淡淡道,“人各有命,仙各有命,妖各有命,兽也各有命,不必挂怀。” 救助到这种程度,任务已算完成。三人扔下夜循谦夫妻俩,在灰色结界的护罩下,离开灾区。 找个还能营业的最近旅舍住下,夜梦天用特殊哨声唤来灵鸽,送出一封短信。 金暮黎看着黑色灵鸽无声飞走,正要催促夜梦天上床睡觉,忽然想起那日和郦新桐没说完的一件事:“梦天,你们一路跑马,有没有感觉灵气比以前浓郁许多?” 夜梦天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那是百里钊的功劳。” “嗯?”金暮黎甩到床上的一条腿猛然顿住,“又是她?” “怎么,是她不行么?”夜梦天一边收拾笔墨一边玩笑,“皇子们被封王奉旨离京时,圣上给他们下了令,说为提高全民身体素质和武力级别,要他们在封地内广种灵草。” “想法是挺好,可……”金暮黎尚未说完,便意识到什么,“灵草种子明里是由皇帝供给,实则全由百里钊负责?” 夜梦天走过去,揉揉她的雪发:“娘子真聪明。” 金暮黎蹭着屁股挪到床里侧,给他腾位置:“流风国土这么大,仅凭各王爷的封地,就能全民受益?” “当然不能,”夜梦天脱鞋躺到床上,伸出手臂,“所以武林盟主被圣上召见,要求各门派无论大小,都要配合朝廷开辟荒地、利用闲置,尽量种出更多的灵草并留种。”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占据山土、拥有田地的各寺庙方丈。” “这……实施起来怕是不太容易,”金暮黎蹭过去枕着他的胳膊,“抗旨应该是不敢,但若言行不一、敷衍了事呢?” 夜梦天的眼神寒了寒:“门派失去山头,方丈收回权力。” “可以,”金暮黎笑道,“门派再厉害,也不敢跟朝廷作对,否则一支军队就能把他们碾压成泥。” 百里钊要让人界变强的决心这么大,看来那两名特殊女子之一,必是她无疑了。 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是谁?身在哪里? 夫妻二人聊着天,又亲热几回,待忙到后半夜昏昏欲睡时,窗外忽然响起灵鸽的特别低叫声。 夜梦天立即坐起身,下床点燃烛火。 金暮黎来来回回翻了几滚,才闭着眼睛哼唧道:“很急么?” “不急,”夜梦天看完后烧掉短笺,“苏绨道、钱江道仓粮三年所积尽皆卖空,金银也被库官盗卖,几无所剩。” “我草!”金暮黎猛然睁开眼,瞌睡一下子跑没,“这么大胆子?” 随即,她恍然大悟,喃喃般道,“难怪……难怪啊,难怪……” 难怪两道不肯开仓赈饥先行救助,原来是钱粮皆空,一时半会儿又无法在别道凑出,只能硬着头皮拖延抗旨。 “活该,哈哈,”金暮黎大笑,“这下有好戏看了。” “的确好看,”夜梦天提笔蘸墨,“我要给师兄写封信,让他联系舅舅或百里钊,请他们帮忙查探,看都指挥使石勒芒是否涉案。” “对,”金暮黎赞同道,“这么大的事,即使他没参与,也不可能不知情。知而不报,也是大罪。” 夜梦天勾起一丝嘲讽的笑:“三年粮银,他知晓却不伸手?一旦案发,知而不报者同罪,他傻?” 金暮黎嘿嘿直乐:“看来逃不了干系。” “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终将名隳身败,身首异处,”夜梦天边写边道,“贪奸不除,怎对得起一心为民、痌瘝在抱的清官。”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知真正刚正不阿、涅而不缁的官员凤毛麟角,几千年内都屈指可数。 毕竟读书多是为做官,而做官,又多是为了地位为了钱。 即便有那为国为民者,在官场的不断浸染下,初心也渐渐磨灭。 “对,”金暮黎盘起双腿,纯属看热闹道,“那些狗东西只知道拼命搂钱,全不顾百姓死活,这回瞎猫碰死耗子,正好撞到枪口上,嘿嚯,彻底完?儿!” 夜梦天被她逗笑。 金暮黎正要再说,却突然噤声,又急匆匆跳下床从窗户跃出。 夜梦天不知发生了什么,起身就追。 刚跑两步,便见一个白团子被人从窗户扔进来,还伴着怒哼:“接你儿子!” 那是青羽的声音。 夜梦天想都不想,伸手就把肉乎乎、毛茸茸的白团子接到自己怀里,激动得眼圈发红:“宝宝!” 金暮黎又从窗户跳进来,一只手臂抱一个,全都和他怀里这个一样,因为睡着而变成了小幼兽。 夫妻俩脸对脸,眼对眼,互瞅之后,抱起小家伙猛亲。 青羽好不容易把他们哄睡着,亲几下就给打断好梦。 三只小奶兽齐齐哭叫,闭着眼,使劲拱着小脑袋瓜找奶。 金暮黎忙不迭往床上躺。 六七天没见到亲娘的小家伙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一口还没吞下去,就抢下一口。 金暮黎没化原形,就不够用,仨娃抢俩食源,拽得她生疼,咧着嘴嘶嘶直叫唤。 夜梦天干站着帮不上忙,又心疼娘子又心疼崽儿。 待终于把他们喂睡着,夜梦天反倒先长出一口气,好像最累的是他,被咬的也是他。 金暮黎半天才缓过劲儿,摸着三个雪白小脑袋笑道:“明儿去妘家堡,讨妘宇然的三份礼金!” 却不知,等到了妘家堡,才知有些人的身份,已经变了。 第242章 妘璎听差百里钊 窗外日光熹微,一家五口还撅着屁股睡,直到天光大亮,才起床洗漱,要了满桌吃食。 昱晴川过来一起用早点时,惊呼一声,就扑了上去,三娃轮流抱,爱不释手,还帮着喂饭。 经过四个多月,崽崽儿们已经稍微长大些了,三人各抱一个,喂粥汤,喂豆浆,喂豆腐脑。 仨宝宝咿咿呀呀,或挥着小手,或踢着小脚丫,或扭着小身子,几次差点打翻碗筷。 三人手忙脚乱,不亦乐乎。 待打仗似的吃完早点,桌上、地上、身上,到处都是污渍,一片狼藉。 三人你指指我,我指指你,哈哈大笑。 临出门时,金暮黎打算把孩子放储物袋,却被夜梦天阻止,坚决要光明正大抱着娃,让世人瞧见,坚决反对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似的。 金暮黎知道这家伙看着青山玉树儒雅至极,其实也未能免俗,极想到处显摆,听更多人夸他儿女,喜欢他的崽儿,便随他了。 三人离开旅舍,去往妘家堡。 他们不知自己前脚刚走,善水后脚就从旅舍门前经过,赶赴灾区送药诊脉,帮助陵福道的灾民。 果然,自六人出了客房,就不断听到各种惊呼和赞叹,夜梦天还收获不少羡慕又嫉妒的目光,心里那叫一个得意,那叫一个美。 金暮黎瞧他翘着嘴角,一副美滋滋的模样,憋笑要憋出内伤。 步行进城,买了马,夜梦天过足了秀儿秀女秀娇妻的瘾,根本不知别人眼中他那妻哪里能算上娇。 个子高,又丰满,武力值还爆表,碰上怀着龌龊心思往她身边蹭、想占占小便宜的猥亵男,一只手就能把人拎起来扔出去不见影。 吓得周围市民一下子散开八丈远。 出了城,三人慢悠悠骑着马,反正闲来无事,没必要火急火燎赶路。 三个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蓝眸或琉璃眸不停的东张西望,对他们眼中的世界充满好奇。 昱晴川早晨抱他们时,姿势还别别扭扭,待到中午,便熟练许多。 除了眸色不同,三个宝贝几乎一模一样。 蓝眸的是儿子,好认,但另两个都是琉璃眸,就根本分不清谁大谁小了。 若非分开抱,早晨喂粥就会搞错,不知谁吃过谁没吃过。 金暮黎一边走,一边戏说夜梦天弄错孩子,导致一个撑得吃不下、另一个饿得嗷嗷叫的糗事,逗得昱晴川哈哈大笑,笑得快直不起腰。 夜梦天既不阻止,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还跟着一起乐。 孩子是他心头宝,只要跟他们有关,怎么拿他开玩笑都没事。 三人晓行夜宿,翛然慢行,午饭也都在酒楼饭庄解决,顺便听听食客们聊什么,有时还去茶楼酒馆听说书人天花乱坠。 虽然没有手机电话,口口相传的力量非常有限,但灵鸽,快马,甚至飞鹰、乌鸦,还有被驯出来的鼠、兔等这些不起眼的灵物,也都是传信报讯的好东西。 它们大部分都方便又隐蔽。 所以只要有金钱有能力驯养,信息传播速度也不会太慢。 由此,人在旅途,便能知道苏绨道、钱江道的布政使、都指挥使、提刑按察使及上上下下一众官吏,全被缉捕入狱。整个苏绨道和钱江道,没有一个干净的。 因利益而与官吏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的当地豪门富绅,盘根错节之下,大大小小有百余家。 官商勾结敲骨吸髓,吸的自然都是底层百姓。 官如狼,吏如虎,越往下,越会剥削,越狠毒。 他们不仅滥刑无辜,还敢鸩夫夺妇,巧立各种名目更是家常便饭,比如折收秋粮之时,有什么水脚钱,车脚钱,口食钱,辨验钱,蒲篓钱,竹篓钱,沿江神佛钱…… 横征暴敛,榨取民财,收费项目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苏绨道、钱江道被重负压得吃不饱饭的穷苦百姓,比比皆是,不计其数。怨声载道,却求告无门。 奏折呈上,皇帝震怒,下旨主犯必须枭首示众,从犯严惩,谁求情,谁就一起进去。 被蛀空的苏绨道、钱江道热闹起来,走在路上的囚车络绎不绝。 涉案官吏和富商皆被抄家,不用押解回京的,就地斮杀。 消息不胫而走,百姓围了刑场,堵了街道,个个拍手称快。 卖儿卖女债台高筑的人们,更是抓着烂瓜烂菜,碎瓷石子狠狠往游街罪犯脸上砸。 之后,被咬出来的京中权贵和太监一并被查。 供词呈堂时,百里赓气得一掌拍碎御案,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朝臣们看着应声而裂、倒地摔成两半的香木御案,吓得齐齐跪地,直呼“陛下息怒”。 皇帝很少发火,更未有过暴力行为,这使他们和普通民众一样,一直搞不清人界主宰到底有没有武功。 如今才知,他们的帝王不仅有武功,还强得很。 朝臣们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知道,皇上这是真生气了。 从地方知县到城主,再到三司,或官或吏,无不泥潭黑水。 这还不够,竟然连宫中太监和内阁阁臣都有牵扯,形成一条从上到下稳固的贿赂长线。 太监和阁臣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啊,居然能瞒天过海,把他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皇帝怎能不怒?怎能不气? 更可恶的是,两道都指挥使石勒芒知道难逃一死,竟如疯狂瘈狗般纠集地方军抵抗,拒捕。 若非锦衣卫右都督呙纲新出谋划策,以身犯险,还拿不下他。 据说圣上拍碎御案后连续数日,众臣觐见时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既怕说错话,又怕突然被弹劾…… 金暮黎挑挑眉。 又想起纪昌裕曾说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勒荐”规矩。 如此,上下贪成一线也就不足为奇了。 夜梦天轻叹:“真没想到……” 呙纲新率领锦衣卫护卫金暮黎寻找兽魂珠时,还没显出这么大的能力。却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升为右都督,还敢只身入虎穴,按计拿下负隅顽抗的两道都指挥使。 真是出乎意料,令人刮目相看。 估计待此案完结,呙纲新要成为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金暮黎只手探入袖中,摸了摸储物袋里巴掌大的紫色树苗。 待出了茶楼,骑马走在无人官道处,才把小树苗取出扔给夜梦天:“这是青羽哥哥送宝宝时,带来的紫螺树树苗,你拿去赠人吧。” 夜梦天愣了愣:“赠谁?” 金暮黎笑道:“我很欣赏百里钊。” 她觉得自己若非神兽、生于神界,必和百里钊是同一类人。 昱晴川探头探脑:“那是什么?灵树吗?” “对,灵树,”金暮黎这回没逗弄他,也未敷衍搪塞,“紫螺树每长一年,吸纳再释放的天地灵气就更多,正是百里钊需要的。” 她歪了歪头,“就是长相奇怪了些。” 昱晴川盯着那株小小紫树苗,看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奇怪?” 金暮黎道:“从底到顶,一圈一圈旋着往上长,没一块儿平的。” 昱晴川眼睛一亮:“那岂不是很好爬?” 金暮黎:“……” 这是什么脑回路。 夜梦天定定看了树苗半晌:“我在冥尊神居好像没见过这个品种。” 金暮黎摆摆手:“它本来就属于人界。” 夜梦天猛然抬头,瞪大眼。 “很吃惊吗?”金暮黎笑道,“人界不是没有灵气非常浓郁的地方,只不过那里渺无人烟,也攀不上去,无人知晓而已。” 昱晴川惊道:“真有那样的地方吗?真的爬不上去吗?紫灵士呢?紫灵士也上不去吗?” 金暮黎:“……” 问题真多啊。 “上不去,紫灵士也上不去,”金暮黎看着憨货,“它也不在流风国。” 昱晴川更惊讶:“不在流风国?那在哪里?北鹰国?通漾国?琼雨国?还是~~” “在海里,”金暮黎打断他,“很远很远的海里,不属于任何国家。” 昱晴川呆住。 金暮黎被他表情逗得噗哧笑出声:“那是一座海中峰,非常高,即便能乘海船平安到达那里,也爬不上去,轻功也不行,明白了吗?” 昱晴川愣愣点头:“哦哦。” 夜梦天看了看出城后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奶兽,面露委屈:“又要和你分开,和宝宝分开……我不想去。” 金暮黎笑了起来:“那就等到了妘家堡再说。” 夜梦天瞟了眼昱晴川。 可想到这憨货是个路痴,还是放弃了。 别到时灵树树苗没送到,倒把他自己送丢了。 五日后,走在路上的三人又陆续听闻两道贪污案还未真正结束。 因为又牵扯出别的官员和富豪乡绅,甚至还有杀人越货的地方土匪。 案子越来越大,牵涉越来越广,到他们即将敲响妘家大门时,已有一万二千人锒铛入狱。 妘宇然原本残废的双腿已经痊愈,当他站在门前看到金暮黎时,不由走过去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抱。 若非眼前这个女子,他如何能脱离轮椅,和正常人一样站起来。 妘宇然红着眼眶,说不出话。 夜梦天本想阻止,却忍住。 暮黎说过,在三界异世,拥抱还代表深厚友谊,无关男女之情。 妘宇然对暮黎存的更多的,应该是感激。 这个能从眼神里看出来。 金暮黎拍拍妘宇然的背,笑道:“这么大人了,可别哭鼻子。” 妘宇然不好意思地退开两步,紧接着就被夜梦天和昱晴川怀里的宝宝吸引:“这是?” 他瞪大眼,转向金暮黎,不可思议道:“都是你的孩子?” “嗯哼,”金暮黎微微耸肩,然后伸出手,“来,三份上门礼,一份不能少。” “哈哈,不少不少,绝对不会少,”妘宇然大笑,“天啦,你居然一口气生了三个,太厉害了!我天,太可爱了!” 说罢,伸手就去抱。 夜梦天把自己怀里的宝贝女儿给他一个,叮嘱道:“小心点,别抱掉了。” “放心放心,不会掉的,”妘宇然小心翼翼接过,“我虽没啥经验,但肯定不会让她从我手里掉下去。” 夜梦天闻言,更加不放心。 眼睛紧紧盯着妘宇然的动作,时刻准备伸手接住。 金暮黎看得直想笑,出声劝慰道:“别那么紧张,就是掉下去摔一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神兽的崽崽儿若摔一下就摔出毛病,以后也不用混了。 夜梦天却破天荒瞪她一眼。 金暮黎半点不生气,只无奈摇头。 当了爹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却不知此刻的夜梦天心里有点发愁:宝宝一点不认生,谁抱都不哭,这样的话,以后会不会被人伢子拐走啊? 正在这时,妘千陌、妘百草也匆匆赶了过来,又惊又喜地把众人往屋里请,连寒暄都那么真挚。 落了座,上了茶,半天都看不到妘家其他人,金暮黎道:“小五还没回来么?” 妘宇然瞬间沉默,捏着宝宝小手指轻轻摇。 妘千陌叹口气,直言不讳道:“他们什么情况,金姑娘应该已经都知道,哎……就算她想回,成天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生活,怎么面对?虽说宇然无心,但架不住另一个有心啊。若真的回来不走,怕是早晚要出事。” 金暮黎也轻叹一声:“我若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怎么都不会让兰尽落来妘家堡。这事儿啊……” 说内疚,也谈不上多内疚。毕竟她乃神兽,相信天命。 即便那时她不带他来,兰尽落也绕不过去,还是会很快落到妘禛禛手里。 两人若被姻缘线拴住了,谁拽都没用。 “那,妘璎呢?”金暮黎转移话题,“感觉好久没看到他了。” “妘璎他……”妘千陌面露迟疑之色,仿佛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不能说吗?”金暮黎笑道,“没事,不能说的话就不说,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有特意打听的意思。” “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我的恩人,在你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妘宇然看向妘千陌,“是吧大哥?” 妘千陌点点头,笑道:“是。” 眼睛却看了看昱晴川。 昱晴川正在逗小宝儿,自个儿咧着嘴笑得没鼻子没眼睛的,根本没察觉。 金暮黎心下好笑,道:“这小子憨得很,嘴也严。” 妘百草沉声道:“他被蛊族圣女所制,为她跑腿卖命去了。” 金暮黎张了张嘴。 只是张了张嘴。 一个字未吐。 “善水道长为宇然治腿的时候,他就有些异常,”妘千陌愧疚道,“是我们对他不够关心,若能早些发现,也……” 说着,声音竟透出微微哽咽。 金暮黎默了片刻:“其实……从旁襄助圣女,也并无太大不妥。” 妘千陌猛然抬头。 妘家兄弟的目光全都投向她。 并非仇视,主要是疑惑。 金暮黎很悠闲地端起茶盏,抿上一口,才道:“据我所知,圣女虽统领十八蛊族,集十八蛊族蛊术于一身,但她并非十恶不赦之徒,且,” 顿了顿,“她应该还有个隐藏身份。” 妘家老大老二俱惊:“隐藏身份?” 金暮黎点点头:“可能吧。” 妘千陌:“……” 金暮黎嘿嘿一笑:“但我不方便透露。” 妘家三兄弟:“……” “啊呀,骑马累死了,”金暮黎看宝宝的睡觉时间将到,立即朝夜梦天使个眼色,然后打个响指站起身,“兄弟,先给我们收拾两个房间休息,晚上多做点儿好吃的,饭好了再来叫我。” 比在自家还不客气。 妘千陌正要开口,妘宇然已经笑着起身:“大哥,我来安排。” 妘千陌微笑颔首。 待人离开客厅,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疲惫,单手抚额低低道:“我都不敢告诉她兰尽落的事。” 妘百草端着茶盏,沉默不语。 第243章 妘宇然坦白身份 妘家堡的洗尘晚宴很丰盛,是妘家三公子一手操办的。 菜单他亲自写,做的时候他还在厨房盯着。 为的是,尽量做出以前那个世界的美食味道。 厨房知道今日来的是无比尊贵的贵客,不敢大意马虎。 只为这顿晚饭,平日夙兴夜寐、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造器炼毒的三公子,居然耗费了一下午。 他的贴身小厮福禧更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一边忙手里的活儿,一边跟厨夫厨妇们讲贵客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厉害。 三公子也不阻止,由他吹。 两年里,大家都亲眼目睹三公子从身体到精神状态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已经在妘家做事数年的老人儿,他们都跟着高兴,跟着欣慰。 妘宇然自己也觉得过得很充实,很有干劲儿。 腿不残疾了,又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感觉以后的每个日子都值得期待。 他要变得强大起来。 素昧平生的金暮黎从开始见面就为他费心不止,他没理由不强大。 也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兑现承诺,投桃报李。 到晚宴开始时,昱晴川吃得最欢也最快。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金暮黎要求晚饭多做点,就是为了照顾他的胃。 金暮黎对他太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依赖。 他想起在余晷森林,金暮黎用锐利的爪尖削掉五角兽的头,由他取丹,还对青羽大哥说兽语,让青羽大哥帮他吸收妖兽丹珠。 那时金暮黎还是重伤之后呈失忆状态的小小幼兽。 变成失忆幼兽的金暮黎都不忘对他好。 师父说,人的一生中遇不到几个贵人,要好好珍惜。 他肯定会珍惜,也想对金暮黎好。可金暮黎武功那么高,又什么都不缺,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回报。 时隔两年再遇见,他不由自主的就和以前一样,屁颠颠跟着她。 三个漂亮宝宝的出现,让他终于觉得自己有事做了。 哈,他可以帮金暮黎带宝宝! 蓝眼珠的婴儿,让他想起金暮黎变成幼兽时,他们一起去余晷森林,一起在复活狮蝎兽的峰洞里吃烤肉。想起青羽不让他亲雪麒,雪麒却咬了他的嘴唇,还留下口水。 如今,眼前的宝宝和那时的雪麒同样可爱,还一来来三个! 昱晴川高兴得要命。 这下,亲多少回都没人阻止,也没人盯着他防他偷亲了,哈哈! 能在路上这段时间迅速掌握抱婴儿的技巧,简直被他视为丰功伟绩。 面对佳肴盛馔,昱晴川动作娴熟的一手抱着蓝眸宝贝,一手往嘴里塞食物狼吞虎咽,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宝宝身上,防他乱动摔下去。 没办法,神兽的孩子跟人界孩子太不一样,活泼得很。 而且,已经开始长乳牙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早已知晓宝宝睡觉时会变成幼兽。 而金暮黎显然不想让妘家人知晓这一点。 所以他土匪似的迅速抢菜扒饭,吃完就抱着孩子跑了。 还把金暮黎怀里的那个也带走。 夜梦天:“……” 这是因为昱晴川没长三只手,所以他要受冷落了? 夜梦天拽拽金暮黎的袖子,满脸委屈道:“昱晴川不待见我。” 金暮黎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不由噗哧笑出声,拍他一巴掌:“幼不幼稚?” 居然学小孩子告状。 夜梦天也咧嘴乐了。 金暮黎道:“赶紧吃,吃完回屋去,昱晴川一个照顾两个,肯定应对不过来。” 夜梦天点点头,又吃了几口菜,便先行告辞离席。 妘家兄弟听见他们的对话,既不劝酒,也不觉对方失礼。 金暮黎是妘宇然在异世遇到的唯一“老乡”,又无条件的帮助他、对他好,这使他对金暮黎比对别人多了几分很自然的亲近。 妘千陌、妘百草如同两个隐形人似的,默默看涉世未深的“三弟”和金暮黎说说笑笑无话不谈,还时不时冒出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词。 父亲本想装作不知道三小子换了灵魂,可妘宇然却常忐忑。 他看过妘青芜的字和画,也从小厮等人口中知道以前的妘青芜大概什么性情。 同一张脸,同一个身躯,却突然间变了个人,任谁都会疑惑。 尤其是他还带来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的技能。 如此相处一年后,妘宇然终于忍不住,自己向他们坦白了。 他说他是迷迷糊糊进入这个身体的,没有故意去夺。 他说他感激他们在这一年里对他这个冒牌货的付出。 他说若继续隐瞒下去,他的心里会更加不安,他们对他越好,他越惭愧。 他说把实话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哪怕他们把他赶出去,他也不怨怼。 父亲怎么可能赶他出去。 相反,他的这番话,反而让妘家父子很感动,觉得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哪怕这具身体不是妘青芜的,这孩子也值得妘家人对他好。 话说开之后,双方都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关系反而比以前更好。 而两年的时间,也足够父亲打探出他们想知道的其他事。 虽然杜宗师一直云游,不在知常山,无处可问,但父亲身为妘家堡堡主,自然还有其他门路。 此时,除了三弟四弟和五妹,他俩都已知晓眼前这个雪发蓝眸、额束一字巾的女子,就是两年前轰动全国的神兽大战里的勇猛雪兽。 那场大战不仅引发全武林的关注,据说连隐世修真派都大受震动。 狮蝎兽的怒吼震碎很多普通人的内脏,喷出的火还烧了许多茅屋,部分家禽野畜也倒了大霉。 若无雪兽以水克之,不知要多死多少人、多死多少牲畜。 狮蝎兽死了,雪兽重伤。 为情不惜一切代价复活狮蝎兽的翎秋儿则进了宫,但据说后来又杳无音信,好像是失踪了。 其他的,父亲只打听到雪兽乃冥尊坐骑,名叫雪麒,立过不少功勋。 妘千陌想,这样的神兽战将,居然肯和三弟做朋友,真是难以言说的幸运及缘分。 金暮黎来妘家堡时,说她是杜宗师的关门弟子。父亲因此怀疑过杜宗师的真正身份,但没有证据。 妘千陌又瞟了眼金暮黎的额头。 据说那被一字巾遮盖的额间正心,有簇很漂亮的蓝色火焰。 那蓝焰乃庞大蓄水池和中转站,蓄水池里的水不够用时,可以临时吸纳江河湖海的水进行攻击。 当然,灭火也可以。 妘百草也对金暮黎的额头感兴趣,和妘千陌一样,他也极想扯掉那条一字巾,看看可以存储庞大水量的蓝色火焰到底什么样子。 可惜,两人徒有那个心,没那个胆。 金暮黎吃饭很快,筷子一次挑几粒米还要细嚼慢咽耗费好半天时间的事,她既看不惯,也做不来。 客人一撂筷,妘家兄弟便不用再陪着。 妘宇然连眼眸都在笑:“饭后散散步?” 金暮黎欣然答应。 两人边走边聊。 金暮黎道:“看你现在这样,我很放心。” 妘宇然点头:“我说过以后要跟大哥二哥学真本事,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不让别人用毒药害到你。” “行啊帅霸,记得挺清楚,”金暮黎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嘻嘻道,“还以为你忘了。” “我自己作的承诺,肯定不会忘,”妘宇然正色道,“你们也没食言,夜大哥说等你生下宝宝就来看我,果真~~等、等一下,” 因为太高兴,他这会儿才想起原本很重要却被他忽略掉的事,“怀胎十月就能生产,你们怎么到现在~~不对,还是不对。” 他摇摇脑袋,还是有点懵,“宝宝确实只有几个月大啊……” 金暮黎觉得瞒不下去了,干脆直接道:“怀孕怀了两年。” “哦,原来怀了~~什么?两年?”妘宇然陡然止步,吃惊之下,声音竟无意识的拔高,但随即,又轻轻捶了金暮黎的肩头一下,“你这人真是,又忽悠我!” “没忽悠你,”金暮黎无奈,“宇然,你还记得曾问我是不是以前学过武术、才习惯性的把额头遮起来么?” “记得,”妘宇然看向她的额头,“你说你额头有秘密,我以为是你刚来这里时被人追杀毁容,不愿让人瞧见,才故意那么说的。” 毕竟身上被人捅那么多血窟窿,脸上有伤也很正常。 “不是毁容,是……”金暮黎抬手摘下一字巾,“能看清吗?” 今晚月光很亮,很多东西都难以遁形,金暮黎额间的蓝焰也清晰无比的落在妘宇然眸中。 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很有限:“这……是胎记?” 金暮黎低笑出声:“胎记会动吗?” 妘宇然闻言,不由凑近些。 细观片刻,他突然惊呼道:“怎么好像有水在流动?” 金暮黎笑而不语。 妘宇然吃惊地扶住她双肩,轻摇一下:“怎么回事?你……” “因为我……”金暮黎直视着他,正要实言相告,话却在舌尖绕了绕,变个方向,“宇然,如果我不是人,你会继续和我做朋友吗?” “什么叫你不是人啊,”妘宇然觉得金暮黎可能有点发烧,“简直是白日里说胡话,你不是人是什么!” 金暮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拐个弯,缓一缓,免得这小子被吓到:“的确有点说胡话,不过,我老公他真的不是人。” 妘宇然愣了愣:“他打你了?” 金暮黎:“……” 妘宇然怒了:“他居然敢家暴?” 说着就气冲冲转身,“这狗男人!我去找他算账!” 金暮黎扶额。 她连忙拉住他:“宇然你误会了,我说夜梦天不是人,是指他真的不是人,他其实是妖兽~~啊呸,不是,他是神兽!” 夜梦天在房里连打几个喷嚏。 妘宇然顿住脚,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暮黎,你是不是病了?” 说着,还抬手摸她额头:“不烧啊。” 他眼里满是担忧:“是不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金暮黎:“……” 难道要先给他普及一下六界常识? 她目前好像没太大耐心啊。 “那个,宇然,”金暮黎决定长话短说,“咱们原来那个世界,是天地人三界对吧?” “道教里好像是这么说,可这……”妘宇然疑惑的指指金暮黎,又指指自己,“跟现在的咱俩有什么关系?而且它也不一定是真……” 说到这里,他猛然卡住。 自己魂魄都能到异世借尸重生,以前认为神神鬼鬼不可信的东西,自然就都是真的了。 金暮黎看透他所想:“对,天地人三界是真的,所以,现在这个异世里的六界也是真的。” 妘宇然愣愣道:“六……界?” “对,神、仙、人、鬼、妖、魔,共六界,和咱们以前那个三界世界,分属在两个不同的空间。而这样的空间,在浩瀚宇宙中,有无数个,”金暮黎完全收敛了嬉笑之态,“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妘宇然微微蹙眉,垂眸低颌。 金暮黎看着他,不再说话,给他时间思考,吸收,消化。 良久,妘宇然才抬起头,人已沉静理智许多:“所以,夜梦天其实是神界里的神兽?” 他的表情露出一点怪异,“所以你其实是和一只兽谈了恋爱结了婚,还生了小孩?” “呃……这个,”金暮黎挠挠头,“可以这么说吧。” 妘宇然指指她额头:“那这个……” 金暮黎硬着头皮继续扯谎:“是和他睡了之后才有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是一只能喷水的兽。” “哦……”妘宇然点点头,半天才想起引起这场奇异对话的源头,“因为他是神兽,所以你怀孕怀了两年?” “嗯嗯,对的,”金暮黎跳起来拍他一巴掌,“恭喜猜中!” 妘宇然看她笑得欢快,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件事对他的冲击有点大。 即便他是魂魄重生,对金暮黎口中的六界之说,也还是感到有些陌生而茫然,需要更多时间去接受。 尤其是金暮黎跟一只兽结婚生子的事,他实在太需要时间消化。 “那个,暮黎,我……我先不陪你散步了,我……我得回房,得……静一静,想一想,”妘宇然看似冷静,其实脑子有点乱,“你自己随便逛逛吧,随便逛。” “去吧去吧,”金暮黎很大度的摆摆手,“我只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免得你看见我儿子变成小兽时吓晕过去。” 妘宇然一个踉跄:“什么……” “婴儿嗜睡,没办法,”金暮黎摊手耸肩,“与其突然吓到你,不如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妘宇然扭着头直视她半晌,才面色复杂地叹道:“我还是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去看宝宝。” 金暮黎跟他挥手:“拜拜,晚安!” 妘宇然有点狼狈的跑了。 金暮黎回房,将事情跟夜梦天和昱晴川聊了聊。 两人反应差不多。 昱晴川是随她怎么做,完全没意见可发表。 夜梦天也无所谓,只笑道:“明天他若让我现场表演喷水,看你怎么搞。” 金暮黎乐了:“那你就喷个口水给他瞧瞧。” 昱晴川噗哧一声笑。 三人聊着聊着,就聊到兰尽落头上。 昱晴川道:“这么久没见着,我还真有点想他。” 兰尽落虽然是小偷,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一直对他很好很照顾。 可自他带着自己一起寻找善水道长给妘青芜治腿,却在某日急匆匆留书留银子不辞而别后,就再也没见过。 金暮黎道:“明日问问妘老大,看他们住在哪里,我们过去瞧瞧。” 昱晴川立即点头。 第244章 恨声骂贱妻孽子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妘宇然房间的灯,还在亮着。 贴身小厮福禧劝道:“主子,夜深了,该就寝了。” 妘宇然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按了按额头,漂亮的指甲晶莹剔透:“福禧,你见过神仙或……神兽吗?” 福禧脱口而出:“见过啊!” 妘宇然的手猛然一顿,抬起的眼眸里满是吃惊:“你见过?” “呃……”福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没亲眼见过……” 妘宇然颓然:“原来是道听途说。” 福禧急声辩解:“虽然没能亲眼所见,但都是真的啊!” “人们以讹传讹、散布谣言时都会说是真的,连添油加醋都跟曾经身临其境似的,”妘宇然摇摇头,“你们这些人的嘴啊……” “不是,那本来就是真的,凭什么不说是真的啊?”福禧见他不信,还顺带踩他一踩,急得快要举手发誓,“那两只神兽在天上打架的事,整个流风国的百姓都知道,连堡主和大公子二公子都说若没有那雪白雪白的巨大神兽,咱们流风国的百姓肯定要全部遭殃。” 妘宇然瞪大眼睛:“爹娘和大哥二哥也知道?” “当然啊,”福禧奇怪道,“堡里的人也常议论,说那红毛狮蝎兽害死不少人和畜,主子你没听见吗?” 妘宇然:“……” 他还真没注意。 再说即便无意中听到三言两语,也只会当他们瞎掰神话故事打发时间,哪会想到是真事呢。 可若这是真事,爹娘和大哥二哥为什么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呢? 妘宇然又问了问详情。 但详情岂是一个专门在府里伺候人的小厮所能知晓的。 翻过来倒过去,讲的再如何兴致勃勃天花乱坠,连带比划不停手舞足蹈,福禧知道的也还是那么些,肚子掏空也榨不出别的来。 妘宇然只好作罢。 待上床睡觉时,他想,会不会夜梦天就是那只雪白神兽? 是他救了整个流风国的百姓吗? 可…… 为什么觉得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劲? 妘宇然想着想着,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虽然睡得晚,但因为两年的刻苦勤奋,已经把生物钟定得极稳,微见曙色,他便按时醒来。 明明还很困,想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干脆爬起来,穿衣洗漱后,去敲金暮黎的门。 夜梦天睡眼蒙眬地出现在他面前:“有事?” “呃……”妘宇然不好意思道,“我、我想看看宝宝,暮黎说、说他们……不知道方不方便……” 夜梦天憭然,正要说稍等一下,金暮黎已经带着未睡醒的轻微鼻音道:“进来吧。” 然后又解释般补了一句,“我穿着睡衣呢,别那么多事儿。” 后半句显然是说给夜梦天听的。 妘宇然笑了笑:“在我们那里,很多人都直接穿睡衣出门买菜的。” “可不是,”金暮黎打了个哈欠,“这边人的思想还古得很,有时候会有点不习惯……宝宝还没醒,你过来瞧吧。” 妘宇然看了眼夜梦天,走进去。 夜梦天先在心里轻哼一声,把脸别过去。 不到五秒,又转回来,紧紧盯着妘宇然。 偷眼睄他的金暮黎直想笑。 此刻,妘宇然的脚已经像被钉住。 哪怕后背被人盯个窟窿,也察觉不到。 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床上三个软绵绵的小幼崽儿吸引了。 那小脑袋,小短腿儿,雪白雪白的短绒毛,还有或摊开或护住小鼻子的小爪爪,真是难以形容的可爱,能让人的心瞬间化成水。 妘宇然一下子就喜欢得不得了。 “这、这真是昨天的宝宝吗?”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尖微颤,“我能不能摸摸他们?” “摸,尽管摸,”金暮黎又打个哈欠,“手要轻一点,不然醒了变成小孩,你就看不到幼崽儿了。” 妘宇然闻言,更加惊奇,很小心地戳了戳:“我天,手感真好!好想抱在怀里!” “抱呗,”金暮黎有求必应,“他们现在睡正香,不那么容易醒,动作轻点儿就行。” 妘宇然的指尖一点点往崽崽儿的小身子底下探,万分小心的把其中一个抱起来。 崽崽儿没睁眼,看不到眸色,也不知手里这个,是蓝眼珠的男宝宝,还是琉璃眸的女宝宝。 妘宇然慢慢慢慢的,将崽崽儿从床上托到自己怀里,轻轻抱住。 金暮黎看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我的妈,这也忒小心了。 夜梦天按着胸口无声长嘘,显然也累得不轻。 金暮黎冲妘宇然翘了翘大拇指。 一个慢动作就把他们夫妻俩统统治了治,厉害!本事! 妘宇然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我现在学东西的速度,连我自己都佩服。” 金暮黎噗的笑出声,瞌睡都给整没了。 夜梦天也忍俊不禁。 被妘宇然这么一搅和,两人干脆起了个早,又把昱晴川轰起来。 洗漱之后,早饭很快端上桌,妘宇然还抱着崽崽儿不想撒手。 一会儿摸摸毛儿,一会儿碰碰爪儿,都用一根手指的指尖,很轻很小心。 想把脸贴上去,却够不着。 想把胳膊抬起来往脸上凑,又怕把崽崽儿扰醒。 试了几次,没能如愿。 金暮黎差点笑翻。 夜梦天心里的那点不爽也消失殆尽。 早饭是牛肉面,每碗面里一个煎荷包蛋,配着泡嫩姜、腌韭菜等几碟小菜,味道跟异世差不多,金暮黎吃了满满一大碗。 昱晴川更是没少往肚子里填。 金暮黎夸赞道:“妘老板指导的面真不错,牛肉也烂。” 昱晴川的面条一半在碗里,一边在嘴里,还连连点头,含混不清道:“嗯嗯,好嚼,不钻牙缝。” 妘宇然笑眯了眼:“各位老板喜欢就好,以后还请多多光顾。” “光顾得花钱,所以最好是偷艺,偷完连吃带卖,还能养活一家老小,”金暮黎拈了片扇形糖醋萝卜,朝夜梦天抬抬颌,“是吧老夜?” 一声“老夜”,夜梦天和昱晴川呛得同时喷饭,捂着嘴闷咳半天才止。 几人吃个早饭都不消停,终究还是把三个小奶兽全部吵醒。 妘宇然眼睁睁看他们在自己面前变成小奶娃,惊得身体猛抖一下,自己咬了自己舌头。 奶娃没睡好,盱目环视后,张开小嘴儿就哭。 金暮黎从妘宇然手里接过小宝儿,把人全部轰出去。 昱晴川端着碗往外跑,面汤差点洒身上。 清晨的妘家堡,因贵客的留宿而好一阵鸡飞狗跳。 宝宝们又被喂睡着,夜梦天守着,金暮黎去找妘千陌。 妘千陌听完来意,面色现出一丝为难:“金姑娘,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即便我告诉你了,尽落他也不一定在家。” “不去怎么知道他在不在家?”金暮黎笑道,“大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是兰尽落说过不想见我们吗?” “他没这么说,不过……”妘千陌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神色,“尽落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估计,尤其是你们。” 金暮黎愕然:“这话怎么说?”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诶!”妘千陌狠叹一口气,“罢了,我让百草带你们去吧。” 微微顿了下,“宇然得留在家里。” 金暮黎颔首:“理解。” 于是,成天只知研究毒药的妘百草接下了这个任务。 金暮黎打算将崽崽儿们放进储物袋,夜梦天坚持等他们睡醒。 金暮黎拗不过他,便在昱晴川的房里喝茶聊天。 过了会儿,妘宇然拿着个铴锣走进来。 金暮黎感觉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咦?”昱晴川朝那铜锣瞄了好几眼,“这个……是不是金庄主在瑀陬城买的小手锣?” 妘宇然笑道:“晴川记性真好。” 金暮黎“呸”了一声:“记性好还记不住路,有个屁用。” 昱晴川脸色红了红:“我也想记住,但……就是搞不清方向。” “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不用在意,”妘宇然拍拍他的肩,“金庄主就嘴上说说,从未嫌弃你。” 昱晴川白牙一龇:“我知道。” “拿这玩意儿出来干什么,”金暮黎没搭理笑得傻里傻气的憨货,抬抬颌道,“给我儿子玩?” 昱晴川惊道:“用你买的东西送给你宝宝?” 妘宇然:“……” “这生意不亏,太会借花献佛了,”妘宇然用指尖轻轻弹了下锣面,发出微小响声,“这是我珍藏两年的宝物,特意拿出来给你们见见世面。” 昱晴川立马想起金暮黎毛孩子似的、歪着脑袋敲手锣的情景,不由噗哧笑出声。 “原来是保留我出糗的证物,”金暮黎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无半点儿生气的样子,还接过小手锣道,“怎么的,是要拿这个给我们鸣锣开道吗?” 昱晴川鼓掌:“好主意!” 金暮黎:“……” 这傻子! 金暮黎气笑了。 “不行,手锣太小,”妘宇然跑出去,吭哧吭哧搬进来一面大的,“这个可以。” 金暮黎:“……” 你是认真的吗? 昱晴川瞪着眼睛呆了呆,随后笑得前仰后合:“这叫锣吗?这锣也太大了,哈哈哈……和伞一样大,哈哈哈……” 妘宇然抱着那面伞一样大的东西,很吃力地往金暮黎面前送:“这可是整块吸铁石做的,你看我在这里弄了个凹槽,拿放都很方便。” 金暮黎连忙起身接过:“这么大的吸铁石?” “嗯,”妘宇然见她单手拎着,跟没有重量似的,不由叹道,“有武功就是好,拿东西都不费力。” 昱晴川心道,她可是躺下都能压死好大一片人的巨兽,力气不大才怪。 金暮黎疑惑道:“你这个……是用来做什么?” “我本意是想把它做成能吸别人武器的厉害吸霸,就是那种嗖的甩出去,围攻之人的刀剑等各种兵器就全给吸走,可……”妘宇然有点不好意思,“大哥说不实用,一是太重,二是无法及时收回,就算吸了敌人兵器,却一起掉到地上有什么用。” 金暮黎仔细看了看手掌薄厚的大吸铁石,想着若把这东西放在马车里用来固定铁茶几,倒是很合适。 但那也太打击妘宇然的积极性。 想了想,她道:“也不是完全不可用。” 妘宇然又惊又喜:“真的能用?” “能用不能用,得看是谁,”金暮黎带着吸铁石出屋门,到宽敞空地,“就让你瞧瞧本姑娘的骚操作,长长见识。” 说罢,将吸铁石往空中一抛,“昱晴川,兵器!” 昱晴川连忙将焰齿环扔出去。 伞大吸铁石被金暮黎用真气控制着小范围盘旋,昱晴川带铁链的焰齿环击向假想敌时,立即被吸铁石吸得“啪”一声贴上去。 妘宇然满面笑容,高兴至极。 金暮黎不再输出大量真气,昱晴川手中的铁链微微一扽,焰齿环和吸铁石便一起朝他砸来。 妘宇然脸色猛变:“小心!” 昱晴川手腕一抖,原本朝下的焰齿环立即翻个面,吸铁石着地。 妘宇然拍了拍胸脯,面色微白:“果然不实用。” 金暮黎笑道:“你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试验用的兵器是自己人的,若换成敌人的,谁还担心它会不会被砸坏。” 妘宇然觉得很有道理。 金暮黎又建议道:“若有时间,你可以给吸铁石凿个孔,像昱晴川的焰齿环那样穿个铁链子,这样一来,紫灵士以下的武者便也可以用,就算摔到地上,也可以及时拖走,让敌人拿不到兵器。” 妘宇然眼睛一亮:“好主意!” “一人智短,二人智长,你可以多和你大哥商量商量,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肯定能想出办法,让它尽善尽美,”金暮黎笑嘻嘻地捏捏他的肩,“关键是,要让他看到你对这块吸铁石的执着,还有你的信心。” 妘宇然连连点头。 金暮黎屈肘握拳:“妘宇然,加油!” 妘宇然立即做了个相同动作:“加油!” 两人肘碰肘,拳撞拳,手掌心击在一起:“加油,必胜,耶!” 昱晴川愣愣看着他们,都忘了收回焰齿环。 就在这时,三个崽崽儿睡醒了。 妘宇然送他们到大门口。 妘百草道:“好好在家待着,和大哥一起准备几个小宝贝的礼物。” 妘宇然点头笑道:“那我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上十二分的真心和耐心。” 金暮黎冲他眨眨眼:“我已经像等彩票开奖一样充满期待了。” 夜梦天道:“心意到了就好。” “嘿!”金暮黎给他一巴掌,“专门跟我唱反调是不是?” 夜梦天笑眯眯道:“为夫错了,娘子饶命!” 金暮黎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她跳上马背,“走,去看看咱家高级掱手混成什么孬样。” 夜梦天和昱晴川抱着刚被喂过奶的娃,相继跃上马背。 不时偷瞟夜梦天的妘宇然看着他挥鞭打马的背影,想象他变成神兽到底什么样子。 半个时辰后,妘百草将大小六人带到一座很偏僻的密林孤山,用马鞭指着唯一小径,道:“顺这条路上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金暮黎点点头,没勉强他。 三人下了马,步行上山。 当一座高栅小院土坯屋出现在视野里时,所有人都愣了愣。 兰尽落和妘禛禛就住这样的地方? 院子里有人说话,金暮黎轻“嘘”一声,缓缓靠近。 透过栅栏缝,她看到一个大概一岁半的男宝宝坐在地面竹席上玩耍,兰尽落则坐在木桌旁,跟个雕塑似的,看也不看宝宝一眼。 妘禛禛将一碗鸡汤端到他面前,温柔道:“兰哥哥,喝点汤吧。” 兰尽落盯着碗里的汤许久,才面无表情的端起碗,眼神冷漠。 妘禛禛见他肯喝,脸上露出欣喜:“尽落,咱们~~” “滚!” “兰哥哥……”妘禛禛眼里水雾渐起,很快蓄满泪。 兰尽落抓起放在桌上的铁骨扇,“噌”地站起身。 “你又要走?” 妘禛禛尖叫道。 兰尽落没听见似的,甩开大步。 妘禛禛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崩溃嚎哭:“儿子已经一岁半了,就算你不喜欢,也该给他取个名字。” 金暮黎看看自己怀里的宝贝,皱了皱眉。 成人如何作孽,孩子是无辜的,怎能一岁半了都不取名字? 却听兰尽落冷冷道:“下贱娘亲生的孽子,何需取名。” “你……”妘禛禛缓缓松开手,泪如泉涌,“你再如何恨我,看不起我,也不该、也不该……兰尽落,那是你儿子啊!” “没错儿,兄弟,”再也忍不住的金暮黎踢开栅栏门,“妘禛禛再有错,你都不该拿自己儿子撒气。” 说罢,她心疼地走过去,抱起独自在地上玩耍的可怜娃娃。 第245章 兰尽落效命圣女 幽幽苍旻,薄日曚昽。 因为板凳不够,一行人或坐或站待在竹木栅栏围成的小院里。 兰尽落阴沉着脸,半声不吭。 金暮黎这才知道妘千陌为什么说此时的兰尽落最不想看到的,应该是他们。 没人愿意在亲人朋友面前暴露自己失意潦倒、颓丧困窘的一面。 兰尽落就像被打断双腿、困在铁笼里的野兽,恨不得咬死断他双腿的人。 断他双腿的妘禛禛悢悢怅怅地立在一旁饮泣吞声,已经哭红了眼。 昱晴川保姆般陪护坐在竹席上玩耍的四个娃,夜梦天蹲在另一边,不让他们爬到竹席外。 一岁半的男宝宝惊奇地看着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小目光不停地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 金暮黎叹口气,正要说话,兰尽落却侧首看向竹席,脸色缓和许多:“这都是你的孩子?” “嗯,三胞胎,”金暮黎趁机道,“怀孕很辛苦,带孩子更不容易,若要同时照顾丈夫……哎,做女人很累的。” 兰尽落没给她想要的反应,依然看都没看妘禛禛一眼,起身走到竹席旁,蹲下观察片刻,抱起那个蓝眼珠的婴儿:“眼睛和你像。” 那一岁半的宝宝五官比较像妘禛禛,像兰尽落的地方少,连头发颜色都没随他。 金暮黎为妘禛禛哀叹一声。 但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孩子哪有不像父母的,你儿子的眼睛、鼻子、额头,没一处不像你。” 兰尽落抱着肉乎乎的小奶婴,看他五官,摸他小胳膊,没说话。 金暮黎知道像不像谁,根本就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骗到人的,也就不在这方面多聊,换个话题半玩笑道:“听妘老大说,你经常忙得不着家?怎么,是不是找到发财的好路子了?能不能带我一个?” 妘禛禛面色一变,正要上前倾诉,倒尽心中苦水,兰尽落却突然侧首斜看她的脚。 两眼通红的女子怯怯止步,在那不善目光的注视下,又往后退了两退。 兰尽落这才回正脸,轻捏宝宝小手淡淡道:“哪有什么发财路子,看人脸色赚点小钱罢了。” 金暮黎觉得简直没法儿聊。 兰尽落压着心中愤恨,冷漠了两年,表情和肌肉已近乎定格僵化,不可能看到他们,就能立即展开笑颜。 扯也扯不出一张假笑的脸。 她也不想看朋友强颜欢笑。 兰尽落因为愤怒、抑郁,而无法笑脸相迎,她并不生气,她气的是,兰尽落什么都不跟她说。 这样斥逐千里、心理距离上的疏远,总会让人感到不舒服,有点难过,有点气恼。 金暮黎觉得没必要继续聊下去,便道:“有菜吗?做点饭。” 兰尽落点点头。 将孩子送到她怀里,他拿着铁骨扇,转身走出院门。 妘禛禛连忙系上围裙:“姐姐稍坐,我这就淘米把饭煮上。” 金暮黎颔首:“有劳五姑娘。” 妘禛禛眼圈更红,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还是忍着先去了灶屋。 金暮黎听着动静,待她洗了米,舀了水,又坐到灶下把火生着,才将宝宝放回竹席,迈步去厨房。 妘禛禛正对着灶火流泪。 金暮黎轻叹一口气:“禛禛。” 妘禛禛再也忍不住,起身就把她抱住:“金姐姐。” 抽泣与呜咽很快变成嚎啕大哭。 金暮黎一动不动,只用手掌轻抚她的背,由她痛快发泄,尽情释放负面情绪。 哭声渐渐转小,金暮黎低叹道:“我早就说过……哎,你也真不听话,胆子这么大。” “我知道,金姐姐说的话,禛禛都记得,可……”妘禛禛退离她的怀抱,涕泪横流的脸狼狈不堪,“若我不下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不会喜欢我的,他喜欢的始终是~~” 那个人的名字,她没有勇气说出口,也不想提。 毕竟,占据自己所爱全部心神的人,是她的亲哥哥。 恨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可又忍不住恨,忍不住咬牙。觉得是老天在故意耍她,折磨她。 金暮黎取出素帕,擦擦她的脸:“我们是从妘家堡过来的,看过你三哥。他啊,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本事、帮爹娘挣钱养家上,对任何人都没有男女方面的心思。” 妘禛禛抽噎半晌,才低低道:“这些,我都晓得……所以我即便想恨他,也恨不起来。” “嗯,”金暮黎摸摸她的头,“我认识你时,你就是那种虽然任性了点儿,但绝不会不讲理的姑娘。” 妘禛禛擦着泪,没说话。 金暮黎道:“禛禛爱得苦,尽落被上了无形枷锁,宇然则是无辜。你们三个啊……该怎么办才好。” 妘禛禛抓着布帕,愣愣不语。 金暮黎拍拍她的肩:“先去看看火,一会儿该夹生熟不透了。” 妘禛禛如梦初醒,连忙跑过去添柴。 添着添着,她忽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金暮黎:“姐姐,我妘禛禛即便走错了,也落棋无悔!” 金暮黎:“……” 那我是不是该表扬你几句? 妘禛禛又道:“姐姐曾对禛禛说的话,禛禛全都记得。等宝儿再大些,我就请个有经验的可靠嬷嬷照顾他,我自己继续习武炼毒,让所有人都敬我,怕我,不敢小瞧我!” 金暮黎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这丫头是不是要歪? 啧,可别因为爱恨情仇走到歧路上去了。 正要说点儿什么,兰尽落带着两只滴着血的野鸡回来了,往厨房地上一放。 妘禛禛就像刚才什么都没说,泣涕涟涟的女子也不是她,立即拿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起身,一个人拔鸡颈毛拿刀放血,用石头压上。 待另一个锅里的水烧开,她又动作娴熟的烫鸡并挦掉所有鸡毛,剖腹取出内脏,剪开鸡肠鸡胗,清洗后,又用食盐搓上数遍…… 金暮黎静静看着她忙。 一个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妘家小姐,被父母和哥哥宠在手心的小姑娘,如今竟为了男人,把自己变成天天钻厨房、免费沐浴油烟的粗妇。 偏偏人家吃着她做的饭,睡着她铺的床,还不待见她。 真是可悲,可叹,可怜。 爱情这玩意儿,能把人变得低声下气,毫无尊严,甘愿犯贱。 骂得那么难听,做得那么绝情,还死不撒手。 别说兰尽落,换任何人,都看不起她。 锲而不舍是种好品质,但用错地方就是无尽麻烦。 午膳饭菜并不丰盛,只有两三样。 但谁都没有表示不满,还饮了几口淡味醨酒。 昱晴川抱着小宝儿默默扒饭,吃饱就去霸占兰尽落的床。 屋主人分室而居,妘禛禛要把自己的床让给金暮黎。 金暮黎摆摆手,看着蓝头发:“兰尽落跟我出去散散步,咱俩好好聊聊。” 兰尽落犹豫一下,还是淡淡点头:“嗯。” 饭后,夜梦天和昱晴川把自己和四个宝宝关在兰尽落房里,妘禛禛去厨房刷锅洗碗。 待她洗完,夜梦天便把她儿子交还给她:“带宝宝睡午觉吧。” 妘禛禛看了眼栅栏外,点点头,抱着孩子走进自己卧房。 金暮黎则和兰尽落坐在屋后树林里的大石头上。 “说吧,最近两年都在干什么?”金暮黎直言不讳,“连妘千陌都帮你藏着掖着,难以启齿,莫不是又干起了老本行?” “没有,”兰尽落吐出两个字,又在金暮黎的注视下沉默许久,才道,“你……你别管了。” 金暮黎深吸一口气,缓上片刻,才站起来。 却在准备走人时,又突然转回身,狠狠踹他一脚:“你他娘的说不说?” 兰尽落疼得直抽气,跳起来就拿拳头往她脸上砸:“我他妈就不说,你咬我啊?” “草,不说我今天就咬死你!” 两人跟个没武功的泼夫泼妇似的抱在一起互殴起来,滚得气喘吁吁,满身都是秋日里的碎枝野草。 待力气用光,摊在地上,兰尽落鼻青脸肿,后背生疼,金暮黎则额头肿个包,一字巾也被蹭掉。 “娘的,你下手也太狠了。” “妈的,你不狠?我额头都破了!” “没破!” “破了!” “没破!” “肯定破了!” 两人痛快淋漓地打一架后,又叫骂争论几句,才都噤了声,闭上眼,躺着。 过了好一会儿,金暮黎才道:“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兰尽落静默几秒,才嘟哝道:“我去找百里钊了。” 金暮黎陡然支肘斜撑半身:“你找她做什么?你不知道她是~~” “我知道她是蛊族圣女,”兰尽落淡淡道,“我还知道她是皇家人,是咱们流风国的长公主。” “……”金暮黎躺回地上,叹口气,“果然,那次把你从独兽峰掳走,就已经发生了什么。” “是,但我不能说,”兰尽落扭头看着她,“真的不能。” “没事,实在不能说的,就不说,我不会怪你的,”金暮黎淡淡道,“人界的事我本也不该多管,就是想来看看几个老朋友而已。” 兰尽落点点头。 两人就这么并排躺着,聊以前,聊现在,聊妘宇然,聊妘禛禛,聊两人共同认识的每个朋友。 金暮黎还要帮他儿子取名字。 待聊够了,站起身,兰尽落抱了抱她:“谢谢。” 谢谢你还记着我,关心我,栉风沐雨老远来看我。 谢谢你把我当朋友。 “身体是自己的,以后别那么想不开,”金暮黎轻轻捶了他一拳,“你看你现在,身上还有几两肉?简直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 兰尽落微微趔趄一下:“别打了,再打我就讹你!” 金暮黎笑了起来。 两人回到小院,看见他们的人全都吓一跳。 夜梦天心疼地用指肚轻触她的额头:“怎么了这是?” “没事,”金暮黎满不在乎道,“打了一架。” 夜梦天瞪了眼兰尽落。 金暮黎拽他进屋:“别瞪了,赶紧给我上药。” 夜梦天顾不得找兰尽落算账。 房门一关上,金暮黎就开始撒娇:“相公,好疼!呼呼,快呼呼!” “该!”夜梦天一边忙不迭地从储物袋里找药膏,一边给她吹气。 金暮黎咧着嘴笑。 夜梦天帮她涂着药膏,同时开启了婆婆式叨唠:“什么事都有万千办法解决,为什么非要选打架?打完很舒服吗?一个比一个狼狈,很好看吗?这么半天不回来,还以为你们掉沟里去了。家里有相公有孩子,出门之前能不能想想我们?还有比我们爷儿四个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吗?该怎么说你才好……” 金暮黎:“……” 你都嘞嘞半天了,还不知道怎么说我? 我特么耳朵都快聋了,脑子都快炸了,你还在絮絮叨叨。 金暮黎忍无可忍,一指头把他点倒。 见那人昏睡过去,才长嘘一口气:“妈的,解脱了。” 妘百草看她背着个人下山时,狠吃一惊:“这、这是?” “嘴巴太啰嗦,让他睡会儿,免得累着,”金暮黎将人放地上,换背为抱,跃上纯黑色的骊马马背,扶他坐好,“走吧。” 妘百草嘴角抽了抽,竟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第一次见女子嫌丈夫唠叨把人打晕的。 不愧是金暮黎,不愧是神兽。 昱晴川正和送他们下山的兰尽落告别:“兰大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好好的。” “会的,”兰尽落拍拍他的背,用力抱了抱他,“你也要好好的。” “兰大哥,照顾好自己,别再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了,”昱晴川诚挚道:“以后想我或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可以给我写信,也可以直接去阒宓山找我,我能做到的,肯定帮。” “知道了,小呆子,”兰尽落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丝颤抖与哽咽,“我去找你,你可一定要出来。” 昱晴川笑道:“那必须的啊。” 兰尽落松开憨货,别开脸:“时候不早了,走吧。” 昱晴川也知道男人都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鼻子的样子,便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挥挥手:“那我走了啊。” 说罢,翻身上马。 妘百草感觉哪里不对,扫视一圈,才发现少了几个:“宝宝呢?” “搁储物袋了,”金暮黎一手执缰,一手抱着夜梦天,“走,驾!” 妘百草又是好一阵无语。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直接把孩子扔储物袋的。 也就神兽妈妈才会这么干。 马蹄声渐远。 背影也越来越远。 兰尽落久久伫望。 金暮黎送给他的储物袋正在袖里静静躺着。 她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不过,当他开始选字为儿子取名字时,夜梦天的脸却臭了很久。 把丈夫扛回来的金女侠则哄了很久。 妘宇然等人常忍不住发笑,却都死命憋着。 每晚关起门,几十岁的人界夫君都要举着拳拳要打银。 每到这时,几万岁的神兽娘子都要抱着拳拳捶胸口呻吟装病。 妘宇然直说他这个吃瓜群众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然后不出意外的收获白眼一枚。 老大老二和老三通力合作的礼物终于在第七日问世了。 一个是挂在脖子上的金铃铛,铃铛是活的,用力的话,可以将它掰成两半。 铃铛里面放了两颗散发浓郁灵气的紫丹,一颗有毒,一颗无毒。 另一个是藏有机关的金手镯。 一旦遇到危险,孩子把金手镯扔掉就行了。 金手镯值钱,没人不去捡。 捡了就死路一条。 因为金手镯受到撞击时,会弹出一圈金刺。 金刺短小,本身伤不到人,还会引人发笑。 但那金刺是浸过剧毒毒液的,沾之,七步必死。 第三个是金腰带。 这个,比前两个更狠,因为空间更大,可以尽情发挥。那真是毒药暗器齐上阵,躲过这头,躲不过那头,非把人整得死透透。 谁敢打仨宝的主意,谁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三样东西都是新研发的防身之物,专为三个宝贝量身定做的。 金暮黎很感动。 只为这份心意。 三兄弟琢磨这么些天,熬这么多夜,就为了送份上门礼。 连夜梦天都感觉礼物拿在手里有些重。 妘宇然不会武功,体内无真气,连续忙碌七个昼夜,眼眶一片青黑,跟熊猫眼似的。偏偏眼珠子是红的,眼白里拉满血丝。 金暮黎心疼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傻小子,这么拼命做什么。” 妘宇然笑得开心:“我乐意!” 金暮黎又拍他一下,笑道:“傻小子!” 骂完,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赤色瓷瓶,倒出一颗赤色丹丸直接塞他嘴里:“吃了。” 接着,又掏出一个青色瓷瓶扔给妘千陌:“你俩一人一颗,吃完去睡觉,睡醒过来找我。” 妘千陌含笑接过,道谢,妘百草脸上的激动快要抑不住。 两人实未想到费点心思帮三弟做点小礼物,会收到这样的惊喜。 第246章 妘老大老二晋阶 妘家兄弟离开后,夜梦天道:“娘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金暮黎撇撇嘴:“这一带都是妘家堡的势力范围,方圆十里都是靠他家吃饭,有啥好逛的。” 夜梦天笑了笑:“暮黎,你是否发现,从家里出发至陵福道,从陵福道至妘家堡,还有从妘家堡到兰尽落家这一路上,都有很多男女尤其是少年,他们搁额心画了个蓝色火焰当额贴?” “是吗?还真没注意,”金暮黎讶然,“时尚风向又改了吗?我记得以前好像都挺喜欢贴面贴的。” “对,但贴面贴的都是少年女子,现在却是连少年男子都往额心贴东西了,”夜梦天屈起食指,轻抬她的下巴,“娘子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金暮黎嬉笑道,“难道是因为我?” “娘子真聪明,”夜梦天顺势往她唇尖亲一下,“两年前你和狮蝎兽的那场大战结束后,蓝焰额贴就开始大力风行了,从京都到地方,席卷东西南北,并渐渐传至邻国。” “不会吧,”金暮黎抱住他脖颈,“我当时那么大个儿,又在天上,怎么可能看得到?” 夜梦天摇摇头:“我当时在城外巨颇湖打埋伏……听师兄说,百里赓出现之前,你就在帝都上空化成人形,和狮蝎兽对过话。” 金暮黎:“……” 被他一提醒,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哎哟我去,那岂不是很多京都市民都看到了? 那我成天遮遮掩掩,有个屁用啊? 夜梦天憋着笑,双肩直颤。 “想笑就笑,抖什么抖?”金暮黎推开他,没好气道,“妈的,亏老娘这么热的天,还天天戴孝似的,头上扎着个破布条。” 夜梦天终于破功,笑出声来:“哈哈哈……” 金暮黎:“……” “草,你还真笑?”金暮黎一脚踹过去,“我让你笑,我让你笑。” 夜梦天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招,那边腿脚刚抬,他就开始躲闪。 两人一跑一追,在房里闹开。 最后夜梦天只围着桌子绕圈圈儿,金暮黎却突然改追为堵截。 奈何夜梦天已有准备,反应也快,没抓着。 金暮黎干脆继续追,麻痹他,再直接往桌上一趴:“哈,逮住了!” 被揪住衣衫的夜梦天笑哼哼:“耍赖!” “黑猫白猫,能逮住老鼠的就是好猫、聪明猫、厉害猫,”金暮黎得意洋洋,“说吧,怎么惩罚?” “我不跟你说,是因为你额上的不一样。”夜梦天伸指点点她额头,“他们那是画上去的,贴上去的,死物。你这个是活的,只要稍微注意,就能看到有水在流动。” 金暮黎挑挑眉:“所以遮盖还是很有必要的?” 夜梦天笑道:“当然。” 金暮黎照他头顶一巴掌:“有必要你还来诓我?” “我也是在你重伤痊愈、好不容易恢复人形后才无意中发现的,”夜梦天委屈地摸摸被打脑壳,“以前的时候,蓝焰内中好像是不流动的。” 金暮黎心说魂珠刚凑齐就和青羽找狮蝎兽玩命了,流动不流动,你除非长千里眼了才能看到。 正想着,原本已离开的妘千陌竟去而复返,面上还带着喜色,不待金暮黎问,便道:“小五请人送信来,说我外甥有名字了,是他爹~~是兰尽落自己取的!” 说着,他作了个揖,“多谢金姑娘!” “亲爹给儿子取名字很正常啊,谢我做什么,”金暮黎笑道,“宝宝那么小那么可爱,谁舍得让他没名字。” 谁又舍得让他没爹、舍得真的抛弃。 兰尽落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药效过去、解开绳索之时,他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即便是被迫的,当那个活生生的、软软的可爱小人儿抱到他面前时,他也还是担下了为人父亲的责任,哪怕带着愤怒和怨恨。 妘千陌也明白她的意思。 兰尽落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设身处地想一下,换成他的话,他可能会在身体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就杀掉胆敢这么对待他的女人。 妘千陌再次告辞走了。 金暮黎想起什么,转头对夜梦天笑道:“你猜妘百草会不会把丹丸弄散仔细研究?” 夜梦天也勾起嘴角:“有可能。” 金暮黎啧啧摇头:“那个毒药药痴……” 若说妘百草没把丹药拆个稀巴烂研究成分,打死她都不信。 可惜,那就只是助他们突破、达到晋阶升级目的的东西。 啧,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妘百草的确很失望。 如金暮黎所料,妘宇然已经躺在床上补眠时,他却没急着睡觉。 然而…… 妘千陌也是无比了解这个弟弟,从金暮黎的客院出来后,就径直去了他的大药房。 兄弟俩一边将丹药捏开碾碎,细细嗅闻,一边轻声说话。 妘千陌道:“我觉得,她不可能将冥尊神居里的东西带给我们,一则,她和我们没有和宇然那般交情,二则,冥尊应该也不会同意她在神居拿东西,送给人界普通熟人。” 妘百草没吭声。 妘千陌继续道:“协助善水道长施针、为三弟治腿的丹药,若真是杜宗师用三千年藏酒同哪位仙长换来的,那她送给咱们的,就更不可能是你希望的那种。” “我知道,”妘百里又沉默片刻,才低低道:“我就是……看看。” 妘千陌瞥他一眼。 知道,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存着一份侥幸心理。 “此乃上品灵草所制,能助我们突破,”妘百草已经回归现实,“见所未见,应该不是流风境内之物。” 妘千陌好笑道:“说的好像咱们妘家已经把流风国踏遍一样。” 妘百草微微愣了愣,也笑了起来:“也是。” 妘家堡势力再大,放在整个流风国,也不算什么。 毕竟有势力的门派多的是。 来妘家堡买暗器买毒药的顾客是不少,可大家就是单纯的买卖关系。 我拿出你想买的东西,你付银子走人,谁也不欠谁人情。 如此,江湖恩怨便和妘家堡没有任何牵扯,再大再深的仇,也报不到他们头上。 他杀了你家人,你想报仇?可以啊。你来我家买暗器去杀他,我同样卖给你。反正我就是个商人。 你们的恩怨与我毫无牵涉。 不过这样一来,妘家堡若哪天突遭大难,就真的一只援手都没有。毕竟谁都不欠他。 这也是妘家堡默许妘璎为圣女所用的原因。 蛊族那才叫真不好惹。 真的没几人敢惹。 通过妘璎搭的这根线,妘家堡就不算形同孤岛。 关键是,他娘的老四已经被圣女下蛊,不帮她干活也不行啊! 妘家堡是做暗器做毒药的,不是解蛊的。 而且据说圣女下的蛊,除了她本人,谁都解不了,花钱请十八蛊族其他人来都不行。 啧,其他人你也请不到。 他们常年在族内待着,很少踏出固定地盘。 谁若冒然进去,很可能还没看到人,就尸骨无存。 这他妈就是个死局。 除了替她卖命,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更可气的是,妘璎到底帮她做什么事,他还不说,只道没有危险,不用担心。 帮玩蛊的人跑腿儿会没危险? 妘家父子很怀疑。 不过仔细一想,圣女既然看中了他,需要他做事,应不会害他。 如妘璎所说,只要他有价值,能把圣女交待的事做好,圣女不但不会害他,关键时刻,还会保他。 而他体内那只该死的蛊,也会老老实实待着,不会作乱折腾他。 妘千陌想到自己这一家人,父母渐老,老三残腿好了,却无武功,老四为圣女所制,小五为个男人远离家门,一年都回不了两趟。 只剩他和老二支撑妘家堡的生意。 以后也得靠他俩。 又因为这,两人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研发制作毒药暗器上,武功难以精进。 一旦有个什么事儿,老三帮不上忙,老四和小五又不在家,只凭两个青灵士,妘家堡怕是会危如累卵,抵挡不了多久就得完蛋。 所以金暮黎若能帮他们晋阶升级,也算是雪中送炭。 “求不到的东西,就别想了,”妘千陌拍拍他的肩,“若你能突破瓶颈,晋到高阶,我也能顺利升级为紫灵士,妘家便安稳许多。” 妘百草点点头:“大哥放心,愚弟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爹娘延年益寿,从不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妘千陌挑挑眉,随即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赶紧服下睡一觉,醒来药效正烈时,去找金姑娘。” 妘百草应了。 妘千陌离开药房。 出来之后,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暗自摇头失笑。 这个二弟啊,哪儿都好,就是想的有点多。 咱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没有姨娘庶弟,哪需要弯弯绕绕。 那肠子脑瓜子也不知咋长的,和哥哥弟弟妹妹都不一样。 两人睡了一觉,醒后果然感觉不一样,庞大的真气在体内乱蹿。 他们不敢随意引导,更不敢强压,拔腿就往客院跑。 原本这种情况他们是不敢乱动的,但既然金暮黎早已料到,让他们睡醒后再找她,想必应该不会出事。 金暮黎见他们来,笑指昱晴川的客房道:“进去吧,准备好了。” 两人快速进屋,盘坐在备好的蒲团上。 金暮黎关上门,立在二人身后,一手一个,按向天灵。 昱晴川坐在夜梦天的屋里,一手抱着娃,一手磕瓜子,老鼠似的,半盏茶的功夫,就磕出一堆瓜子皮。嘴巴磕干了又去端茶水。 夜梦天道:“你以后得找个有钱的娘子,不然你都养不起你自己。” 已经睡饱先一步跑过来的妘宇然也开他玩笑:“不但有钱,还得大方,抠抠搜搜恨不得一个铜板掰两半花的小气鬼,会把咱晴川活活饿死。” 昱晴川嘟哝道:“别把我说得那么没用,我也能挣钱的。” 妘宇然逗他:“你想怎么挣?咱俩合伙做生意好不好?我造暗器,制毒药,你负责卖,卖的钱除了成本,咱俩对半分,怎么样?” 昱晴川眼睛一亮,又去摸瓜子的手都顿住。 可半晌之后,却甩了个白眼儿给妘宇然:“你家就是卖那些东西的,哪里用得上我?再说我还迷……” 话音戛然而止,“路”字打死不说出口。 妘宇然哈哈大笑。 夜梦天笑骂:“呆子。” 昱晴川起身去捶妘宇然。 妘宇然只是缩着肩膀躲:“别闹别闹,摔着宝宝。” 昱晴川果然住了手:“再笑我我让宝宝打你。” “不笑不笑,”妘宇然笑嘻嘻道,“开玩笑逗着玩呢。” 昱晴川也没真往心里去,重新坐下磕瓜子。 三人正随便聊着,妘堡主和妘夫人突然回来了。 妘宇然一听,立即将宝宝放到夜梦天怀里:“我去拦着,你们关好门,别让他们看到宝宝变身。” 说罢,就跑了出去。 昱晴川起身关上门,还上了闩。 屋里有点暗,只有窗户那里透些光进来。 昱晴川又把宝宝放床上,将蜡烛点燃。 夜梦天已经坐到床沿,将另两个宝宝也放上去,紧紧守着,以免他们乱爬掉下来。 三个肉乎乎的小宝贝在床上爬来爬去,口水滴答,有时还会撞在一起,一歪歪仨。 昱晴川笑得停不下来。 宝宝们玩着玩着,开始打哈欠。 小嘴儿张着,露出淡粉色的小舌头,可爱得紧,看得昱晴川又想亲。 夜梦天没阻止,由他把三个宝宝的小脸蛋儿轮流亲一遍。 他每天娃不离身,有一点点变化,就能马上察觉到。 比如宝宝现在想睡觉时,会先打几个哈欠,给人提个醒,让人知晓他要变身了。不像刚一两个月时,小脑袋一耷,说睡就睡,一点缓冲和征兆都没有。 昱晴川也快成了专业奶爸,见他们打哈欠,就晓得要睡觉了,屁颠颠跑去拿很可爱的小小棉被。 待他们睡相各异一动不动时,立即轻手轻脚为他们盖上。 夜梦天被抢了活,也不咋气,毕竟带娃确实挺累的。 尤其是三个。 金暮黎生了只管喂,其他一概不问,像个甩手掌柜。 夜梦天开始体会育儿的艰辛。 妘宇然半天没回来。 放下软纱帐,夜梦天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站定,妘宇然便和妘堡主、妘夫人往这边疾步过来。 但没进院。 朝夜梦天笑着点点头后,只在院门口伸伸脖子,看了两眼昱晴川的客房。 夜梦天也不说话,表情温和地连打几个手势。 妘中阙冲他抱抱拳,笑得愉悦。 能不笑么。 金暮黎简直就是他们妘家的贵人。 上次来,帮忙治好了老三的腿。 这次来,不仅让小五和兰尽落的关系趋向好转,老大和老二的武功级别也要晋升了。 妘中阙离开客院后,立即亲自张罗,让厨房备桌大宴,好好感谢金暮黎。 运功之人不觉时间流逝,夜幕悄悄降临,天上点点繁星。 同时负责两人晋阶升级的金暮黎,双手突然微微施力。 客房内蓝光紫光交错大盛。 妘千陌陡然睁开双眼的刹那,眸中迅捷闪过紫色流光。 妘百草则是浓浓蓝色。 低阶紫灵士,高阶蓝灵士。 两人强压着兴奋,躬身道谢后,直接掠身跑到后花园,噼里啪啦疯了好一阵,才若无其事的去了客厅。 片刻后,发现花园狼藉一片的佣人哭着向堡主禀报,生怕受到责罚。 妘中阙哈哈大笑,不但不生气,还给收拾花园的佣人奖赏银子。 夜宴开始时,正好三个崽崽儿睡够了,化成了人形。 稳妥得很。 金暮黎便带着他们一起上桌。 妘中阙老夫妻俩竟然站在客厅台阶上,很郑重的迓之于门。 金暮黎抱着儿子软软的小身子,不太方便地朝他们拱拱手,朗声笑道:“两年不见,堡主及夫人真是越过越年轻了!” 谁都爱听好听的,哪怕心里知道那是假话。妘夫人笑得更加灿烂:“金姑娘喜得贵子,真是好人有好报,天定的富贵命啊!” 说着,已伸手去接小宝儿:“宝贝长得可真漂亮,完全随了他爹他娘,半点儿不跑岔。” 金暮黎未松手,没看见似的直接往里走,不着痕迹地避开之时,还淡笑道:“那必须的,若像了别人,他爹怕是要挠死我。” 妘夫人还未来得及尴尬,便被妘中阙紧跟而至的笑声掩盖过去。 老夫妻俩一前一后匆匆对视一眼,互相提醒人家虽然尽力相帮,但在孩子事情上,还不信任他们。 妘家人客客气气让了金暮黎夫妻俩先坐,自己才陆续坐下来。 金暮黎扫了眼,饭菜太过丰盛,足足码了两三层。 妘宇然见她微微皱眉,忙道:“菜有点多,但没事,吃不完可以打包送给福禧、罗叔他们,不会浪费的。” 妘中阙原以为他要说“菜不多,请担待”之类的场面话,没想到…… 微微愣神之际,妘夫人已经及时反应:“是啊是啊,家里人多,除了不够吃,从没有剩下的时候。” 金暮黎:“……” 她好像什么也没说吧?怎么就把自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夜梦天轻咳两声道:“暮黎与我闲聊时曾说,她的道士父亲和会过阴的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就与她谆谆嘱咐,让她不要浪费粮食,否则来生定会成为乞丐。” 金暮黎:“……” 妘宇然得意道:“这个我也晓得,在瑀陬城时,暮黎就曾和我们说过粮食可吃不可糟,还有什么天上原本下面粉,后来因为人心贪婪又狠毒,才普降白雪,冷得冻死人。” 说罢,还冲金暮黎眨眨眼,“是吧暮黎?” 金暮黎只好点头:“是。” 顿了顿,又补充几句,“糟没糟蹋粮食,也是十殿阎罗是否进行灵魂判罪,以及如何量刑的其中一个依据。无功不赏,无罪不罚,冥界也一样。功过在秤的两头,功大于过,有各式奖赏方法;过大于功,十八地狱列队欢迎;平了,就无赏无罚,踏踏实实等转世。” 知晓她真实身份的老夫妻俩互视一眼,深以为然。 妘千陌和妘百草也面面相觑。 “那个……”妘夫人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撤掉些?” “不必,”金暮黎笑了笑,“只要食物不往地上乱泼乱倒,使其白白流进河沟或腐烂成泥,就没什么问题。咱们今天不仅人多,还有个小吃货,真要吃不完,如你们所说,送给婢女厮奴也可。” “哈,我明白了,”昱晴川突然拍着肚皮接话,“就是只要把食物统统塞进肚子就对了!” 妘宇然哈哈大笑:“应该是这样没错儿。” 金暮黎忍不住勾起嘴角:“答对有奖呆子,赶紧吃!” 这便是发话可以动筷了。 昱晴川不再管其他,一筷子插中一块无比诱人的红烧肉。 妘千陌站起身,亲自为金暮黎和夜梦天斟酒:“这酒不醉人,也不头疼,多喝几杯不要紧。” 斟完,又把自己酒盅倒满,双手捧起:“多~~”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金暮黎打断他,“我能因为妘宇然和兰尽落来到这里,都是缘分上的牵扯。你们为送我家崽崽儿礼物熬了几个通宵,我则顺手帮帮你们,这便也是朋友之缘了。朋友之间互帮互助,不必说应付外人的客气话。” “金姑娘说得好,”妘中阙爽朗大笑,“金姑娘这直爽性子,真是无人不折服,无人不喜欢。” “不过我和大哥却是真心感谢金姑娘,并非虚假客套话,”妘百草也起身举杯,浅笑道,“我们兄弟敬金姑娘和夜公子,祝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宝宝一生平安健康,越来越英俊,越来越漂亮!” 这套话术一说,金暮黎不喝都不行。 四人同干。 接着是堡主妘中阙。 再接着是妘夫人。 如此轮流一圈,便是几杯酒下肚。 金暮黎正要摆手不欲再喝,妘宇然却微微倾身,冲她眨眨眼,神神秘秘般低声道:“要不要猜拳?” 金暮黎挑眉:“五魁首六六六?” 妘宇然咧着嘴狠狠点头。 金暮黎见他兴致颇高,想重温另一个世界的酒文化,便伸出手。 两只手隔着夜梦天轻轻碰一下,然后突然同时出拳同时吆喝~ 哥俩好啊! 三星照啊! 四喜财啊! 五魁首啊! 六六六啊! 七个巧啊! 八匹马啊! 九连环啊! 全来到啊! 毫无准备的众人先是被吓一大跳,尔后又惊奇地看着二人。 虽然他们暂时看不懂这是什么怪酒令,但能瞧出两人越喝越兴奋,嗓音也越扯越高。 金暮黎还把小宝儿塞到夜梦天怀里,一脚踩在椅子上。 妘宇然喝得满脸通红,却笑得畅快,赢了时还大声叫喊:“喝!快喝!见底不许耍赖!” 金暮黎砰的放下空杯,瞪他一眼:“你也一样,谁耍赖谁王八!” 妘中阙全家:“……” 偏偏妘宇然已经喝高了,嚷道:“王八就王八,谁赖就往谁脸上画!” 说着,拿起酒壶给金暮黎倒酒,“满上满上满上!” “草,老娘还没输呢!” “先满上你肯定得输!” “……”金暮黎无语至极,“今天不灌趴你小样儿,我金暮黎的名字倒过来写!” 妘宇然叫道:“我一会儿就让你靠墙倒立写黎暮金!” 金暮黎:“……” 第247章 妘宇然首次酒醉 妘宇然果然被灌趴了。 明明喝得醉醺醺、倒在妘百草怀里睡得稀里糊涂,还不时突然出拳猛喊一声:“六六六啊!” 二十年来,妘家人从未看过老三如此有活力的时候,嘴上说着失仪,脸上的笑却藏不住。 留他在妘家,原本只是一种慰籍,但渐渐的,越来越当他是亲儿子、亲弟弟,喜欢看他努力上进、乐观积极,以及欣愉高兴的样子。 就是喝醉了有点闹,睡觉都不老实,总在别人忘记他个醉鬼时,突然嚷嚷两句。 妘百草无奈,只好送他回房。 金暮黎见昱晴川还在筷子不停,便等了等。 两人划拳时,这吃货居然瞪着眼睛,被耽搁一会儿填食儿进度。 也算稀奇。 妘家人开始找话题,尽力延续方才的热烈气氛。 妘中阙说的多是和夫人出去游玩时的所见所闻。 昱晴川边吃边听得津津有味。 故事就酒,越喝越有。 不喝酒也没关系,咱用它下饭。 金暮黎和夜梦天也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 好不容易逮到听众是儿子密友的机会,妘中阙老夫妻俩越讲越兴奋,不时你接我抢,聊到夜深。 夜梦天在宝宝打第一个哈欠时,立即和昱晴川抱着他们离席。 金暮黎早就不再饮酒,更不吃菜,但妘中阙不愧是生意人,讲起亲历故事来,极具吸引力。 聊到最后,一直陪席未退的妘千陌才开口问他爹这趟出去有何收获。 妘中阙撇了撇嘴:“我去看了其他人,发现大家都一样,谁都没逃过去。那些负责丈量的人真是油盐不进,死脑筋得很,给银子都不收,还说奉旨行事,若再有贿赂之举,就写折子上报朝廷。” 他轻啧一声,“不愧是周志通千挑万选推举出来的人,又拧又硬。” 金暮黎这才知晓妘中阙最近几日出门,是为了朝廷已在这里重新丈量土地的事。 实地考察、当即丈量并记录真实数据,自然就损了所有大地主的长期利益。 以前朝廷也派官吏核实全国田土,定其赋税,但因执行丈量的是地主,征收租粮的也是地主,啧,里面的黑门黑道小九九就很多了。 反正小自耕农和佃农永远得不到半分好处。 如今有周志通推荐的那批狠人,朝廷便算是重拳出击了。 可能也是百里钊的雷霆手段。 金暮黎笑了笑:“周城主看人很准,是个有眼光的人。” 一言透风向,妘中阙原本略带不满的脸,立即挂上笑容:“金姑娘说的是,有周城主他们这样的直臣在,朝廷每年能多收不少税,国库会越来越充盈,即便打仗或有个旱灾雪灾之类,也不怕没银子救济。” 金暮黎颔首认同,然后问道:“堡主和夫人去了那么多地方,可知夏雷国边境战事如何?” “刀箭无眼,我可不敢带夫人去战地冒险,不过,听闻咱们流风国突然冒出一对手段了得的夫妻战将,也不知是谁举荐的,竟把夏雷国打得屡战屡败,一次比一次输得惨,”妘中阙摇头慨叹,“真是后浪推前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妘夫人道:“可不是,听说那女子身材娇小,却异常美艳,若她愿意,无论是流风军,还是夏雷军,个个都能拜倒她裙下。” “有倾城之姿,有退敌之力,却对她夫君一心一意,多看别人一眼也不肯,”她的叹息和妘中阙不同,是既钦佩,又嫉妒,“我都想象不出,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金暮黎很想笑出声来。 怎样一个女子? 是个以前不知玩过多少变态奴、睡过多少坏男人的花心大萝卜。 可谁能想到,今日竟完全大变样,还成了流风国的美女英雄。 真乃世事变迁,造化弄人。 太戏剧性了。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金暮黎又问起另件事:“我们来时,一路都有人议论轷周志将军的冤案,也不知是否已尘埃落定。” “应该差不多了,”妘中阙神情复杂,“听说此案牵连之广,闻所未闻,只怕是……” 后面的话没太敢讲。 金暮黎却明白他的意思。 按说,这种事只发生在旧朝廷被推翻、建立新王朝时。 因为新皇帝面临的威胁太多。 尤其是一同打天下、被封为国公伯侯的开国功臣。 还有不太听话的官吏乡绅。 如今新王朝的局势早已稳定下来,根本无需找借口大肆屠杀。 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为了抄家填充国库,顺便换批官吏。 同时也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警告所有人,不要妄图吞没属于朝廷属于国库的钱。 国库若缺银,军饷军费从哪儿出?官吏们的俸禄从哪儿拿? 没有军饷军费,谈何镇守边疆关隘保家卫国? 没有俸禄,官员如何做事? 官员不做事,各衙门无法正常运转,全国就会乱套。 何况还有时不时的雪灾、旱灾、水灾、虫灾……哪样不得大笔银子往外掏? 户部尚书捂着钱袋子嚷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家尚有因柴米油盐而捉襟见肘的时候,何况这么大一个国。 慈不带兵,义不掌财,财政大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臣僚们要不到钱,气他,恨他,逮着机会就想弹劾他。 可若真把国库败空了,皇帝却会直接杀了他。 真是人难做,难做人啊。 皇帝要养国,朝臣要养家,钱不够花,就要想办法刮。 可怎样才叫够花呢? 妘中阙这便说了:“即便抄了那些人的家,也还有大小无数贪官。我们不过是逃点儿赋税,少缴点儿钱粮,他们才是真正的无底洞啊。欲壑难填,榨干多少百姓血汗,都填不满。卖儿卖女饿死人的事哪里都有,可谁管呢?挖个坑掩埋了事。瘐死在牢中的,直接乱葬岗。” 虽说人各有命,死亡不过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但听到这些话,多少都该有些不舒服。 已经几万岁、看尽沧海桑田的金暮黎却反应不大:“每朝新政,每次新生,都不过是历史在重演。” 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初始几代皇帝无比勤政,都希望新王朝能顺利延续下去,国祚千秋万载。然事与愿违,后代子孙越来越贪图享乐,朝纲崩坏,臣民也因日子过得越来越安逸,而开始作死。 然后盛极而衰,玩儿完。 直到下一个新王朝出现。 又一轮无甚差别的循环。 金暮黎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妘中阙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妘夫人先附和再说:“金姑娘说的是。” 金暮黎再无兴趣,起身道:“多谢两位盛情款待,如今诸事已了,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家。” 妘中阙连忙起身挽留:“金姑娘家中若无急事,不如多住几日。” “是啊是啊,”妘夫人也站起身,“宇然念叨你们这么久,好不容易来一趟,何必急着走?” 妘千陌则道:“可是妘家堡招待不周,让金姑娘待不下去了?” “不不不,别误会,”金暮黎最烦不知真假的热情挽留,“只是出来太久,婆婆肯定想孙子了,再不回去,她该哭哭啼啼抱着我讹人了。” 众笑,妘夫人羡慕道:“你们婆媳关系真好。” “嗯,我婆婆那人有点没心没肺,跟小孩儿似的,”金暮黎拉开椅子道,“等你儿子儿媳为你添了孙子~~” 她忽然顿住,看向妘千陌,“好像没看到你和妘百草的媳妇?” 妘夫人朝妘千陌甩了个恶狠狠的眼刀子:“欠着一顿揍呢!” 妘千陌无奈:“我娶便是。” 妘夫人喜道:“真的?” 她连忙去摇妘中阙的胳膊,“听见没有,儿子愿意大婚了!明儿赶紧着人下聘,定个早点的日子!” 说罢,又目光切切看着金暮黎,“金姑娘就留下来喝完喜酒再走好不好?出都出来了,也不差这几日不是?” “是啊金姑娘,留下来喝杯喜酒吧,”妘中阙也再度挽留,“再说现在外面一团乱,到处在抓人,连诚意伯、修篁侯、以及最后一位国公爷,都是或与轷将军案有牵扯,或是陷在苏、钱两道巨贪案污泥中,何不等这阵强风刮过去再考虑回家,免得路上遇到糟心事。” 金暮黎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皱眉:“两案闹得这么狠了?” “可不是咋的,”妘夫人道,“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回来,实在是……外面住个客栈旅舍都不安宁,睡到半夜三更房门被人拍得砰砰响,官差锦衣卫呼呼喝喝满客栈查逃犯。妈呀,差点把我吓死。” 金暮黎笑了笑:“常出远门走南闯北的人就是不一样,你都学会雪地语言了。” 妘夫人也笑了起来:“何止我俩,整个妘家堡和方圆十里都被我们影响了,他们经常说妈、媳妇之类的称呼,连骂人都带北方味儿。” 金暮黎有点敷衍的含笑点头,已经聊兴阑珊。 正要散场,妘中阙热切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犬子完婚后再走。千陌,夜深了,快送金姑娘回房休息,今日真是辛苦她了!” 妘千陌立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金姑娘,我送你。” “你们啊……”金暮黎轻啧一声摇摇头,“热情得令人招架不住。” 妘中阙朗声大笑:“谁让金姑娘仁厚德高,太受欢迎了呢。” 心里却道,只要肯留下来,随你说什么都行。 多攀攀这棵大树,万一哪天妘璎在圣女那里有个什么事,说不定求援有门。 金暮黎回房后,第一时间把后面的聊天内容复述给夜梦天。 夜梦天听闻最后一位国公也出事,不由低叹一声:“终于还是一个不留了。” 百里家打下万里江山、夺得政权时,封了六国公二十八侯。 六位国公,太祖亲手除去五个。 还有一个是因交还佃户、依法纳税,而安然无恙。 轷周志的曾祖父则是第一个主动上交兵权、告老还乡的武将。 因为占了“第一”这个宝贵名额,太祖很高兴,不仅派官为他修建府邸,还诸多赏赐。 这么做,自然是希望别的开国功将能有样学样,和他一样识时务。 你留命,我收权,皆大欢喜。 可惜,能够激流勇退的识时务智者着实不多。 待让太祖睡不着觉的文臣武将几乎被杀尽,安安分分闭门不出、专心养老的轷将军忽被重新启用。 直到轷瀚秋的父亲轷周志被诬蔑图谋不轨。 如今,轮到幸存国公的后人。 夜梦天想了想,用玲珑小螺的特殊哨声唤来墨鸟,送出一封信。 墨鸟云霄两天后才带来回信。 百里音尘在信里说,国公后人乃咎由自取,不但不谨小慎微,还嚣张跋扈,聚众赌博、狎妓,“宰杀牲畜,以惨酷取味,鹅鸭之属,皆以铁笼罩之,炙之以火,饮以椒浆,毛尽脱落,未死而肉已熟。驴羊之类,皆活割取其肉,有肉尽而未死者,冤楚之状,令人不忍……” 夜梦天的拳头缓缓握紧。 金暮黎也皱了皱眉。 普通家禽野畜作为人的口中食,放血烹煮,无可厚非,但用这样比凌迟还惨烈的手段…… 实在有够灭绝人性。 当年她因四魂珠缺失三颗,变得冷酷无情,都没做到这种地步。 人心如此狠毒,怕是要当六界物种更替陨灭的领头羊。 夜梦天的情绪比金暮黎激烈。 牲畜虽然无法和神兽相提并论,但……他还是愤怒到颤栗。 想到到处惹祸却也很可爱的小虎犊曾被百里钊放血,想到如果有人这么对金暮黎或者他们的孩子,继而又联想到被放在火上活烤活切的若是自己爱妻或崽崽儿…… 夜梦天一边想流泪,一边想杀人。 金暮黎见他身体紧绷,咬牙切齿,立即捏他胳膊手臂安抚:“乖,不气不气,咱不气,啊?” 夜梦天双眼微红看着她,随即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暮黎,我……我有点害怕……” 金暮黎一时没明白,却还是宽慰:“不怕不怕,啊,你厉害无比的神兽妻在这儿呢,谁敢欺负你,你家神兽妻就亲自出马,挠死他!” 夜梦天强扯了下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暮黎,我们走吧,我们回冥界,不在这儿待了好不好?” “好,都依你,”金暮黎没问怎么回事或者发生了什么,直接一口答应,“必须得听夫君的,谁让夫君这么好看。” 夜梦天终于暗松一口气,露出点儿笑容:“现在就走。” 金暮黎惊讶不已:“这么急?” 夜梦天支支吾吾。 金暮黎拍拍他后背:“明天吧,好吗,明天我跟妘宇然打个招呼。” “别打招呼了,直接传个音吧,”夜梦天难得任性,“打招呼就走不了了,他们家人有点难缠。” 金暮黎噗哧笑出声,无奈道:“好吧好吧,那就留封信,显得尊重些。而且昱晴川还在这儿,得托他们多照看几天再让他走,不然外面这么乱,他又是个路痴,很容易出事。” 夜梦天抱着她撒娇:“你若总这么替别的男人操心,为夫会吃醋的。” 金暮黎笑嘻嘻道:“行,那我准备个醋缸,直接让你喝,管饱。” 夜梦天捶她一下:“讨厌!” 金暮黎大笑。 第248章 帝都东部四巨峰 夜梦天不知原因的撒娇与任性,让宠夫无下限的金暮黎连夜带他和宝宝回了冥界,连公婆夜循谦和郦新桐都只被传音打了个招呼。 一觉醒来,妘家堡客院六个人一下子少了五个。 妘宇然眼里满是伤怀失落,昱晴川则是愣半天没缓过神儿。 毫无征兆,就被甩了? 心情杌陧的憨货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被人抛弃的路边小狗。 惊悉此事的妘中阙看着手中留信,极为遗憾地叹口气。 信笺传到妘千陌手里后,他也有点嗒然若失,半天没言语。 原本希望得到那二人祝福的。 虽然将娶之人并非他倾心所爱,但人家无怨无悔等他十几年,楞把自己从二八妙龄等成了老姑娘,他还是愿意和她共度一生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来自那两人的祝福,会和旁人不一样。 虽然明知这只是心理作用,却还是很期望。 未曾想,竟只得到纸面上的。 所有人都感觉头顶上的旭日朝阳,仿佛变成了一片黝云。 连光线稍暗的客屋,也那么黑魆魆,没有一点生气。 昱晴川嘟哝道:“有什么急事,非得半夜就跑。” “我酒都没醒,人就跑没影,”妘宇然因难过而气恼捶桌,“不讲义气的家伙!” 妘千陌轻咳一声:“三弟。” 妘宇然回过神,却红了眼睛:“大哥,我不是真说她没义气,我只是、只是……” 妘千陌拍拍他的肩:“大哥知道,大哥懂你的心情。可再生气再伤心,也要注意不能口不择言。否则让人听见,多伤人家的心。” “大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妘宇然揉揉眼睛,起身就往外走,“大哥我去帮你挑聘礼。” 妘千陌没阻拦。 妘中阙道:“多找点事给他做,等这阵儿情绪过去再说。” 言罢,忽想起还有一个,便转向昱晴川:“你也去。” “……”昱晴川愣了愣,“啊?” 妘中阙心道你啊什么啊呀,真是个呆小子。 妘千陌直接去拉他的手:“来,跟我走。” 妘中阙看着二人背影,心里忽然一动:这傻小子呆呆愣愣的,却很受金暮黎信任,和她走得极近,如今金暮黎不在这里,套套话,应该很容易。 想到这,他也抬步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兰尽落正盯着手心里的紫色树苗,看得一眨不眨。 树苗只有半筷高,光秃秃的一小根,颜色却能让人想象到长成参天大树后有多漂亮。 昨夜睡得正香时,突然被雷霆般的传音惊醒,吓得他弹跳起来,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之后开门就跑到屋后曾和金暮黎一起坐过的大石头旁,从底下捧出这棵珍贵无比的树苗,跟捧着祖宗似的。 金暮黎说,自用或送人,随意。 他仔细品了品这句话,便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毕竟兰尽落的家人,从来都不是真正家人,朋友又屈指可数。 他若必须送出这样价值连城的礼物,除了百里钊,还能送给谁。 金暮黎若是专门送他自用,就不必多此一举,带上“或送人”仨字。 显然,让他转赠才是目的。 他的任务除了盗取苏、钱两道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等所有高官的犯罪证据,以及配合锦衣卫右都督呙纲新,用诈谖之策拿下都指挥使石勒芒,原本就兼带负责监督并巡查各门派各寺庙栽种灵花灵草的情况。 如今,百里钊最需要的东西,就这么送他手上来了。 礼物不是给他的,但等于送他大功一件。 这棵树苗应该能让他离百里钊的权力中心和秘密之地更近些,也许哪天就能看到小虎犊的血,被利用到了什么地步。 一想到那个虽淘气却也可爱的神兽小崽儿,兰尽落便有些挂念。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是否已恢复健康。 怔怔出了会儿神,兰尽落带着树苗直接动身去圣女府。 ~~ 郦新桐对儿子的成长教育向来不走心,夜梦天小时候是玩是学,成人后哪天出去哪天归,基本不怎么过问。 但有了儿媳却不一样了。 不是儿媳待遇不同,而是三个幼崽儿小宝宝。 这么多天不见,她简直想得扒心扒肺。 偏偏两只大的完全不顾她的感受,说走就走,说跑路就跑路,背影都不赏给她瞧。 郦新桐又生气又焦躁又伤心,一会儿跺着脚骂“俩黑心肝的”,一会儿去挠倒霉替死鬼夜循谦,挠得夜循谦到处跑,形象也不要。 夫人面前,要啥形象,能让她高兴就好。 果然,在他很狼狈地踉跄两次差点跌倒、最后还是不小心栽进池塘后,郦新桐的莫名之火终于消了许多,不再为难他。 夜循谦却穿着湿答答直滴水的衣服反追郦新桐,嚷嚷要抱。 郦新桐又被他追得到处乱跑。 夫妻俩凭实力把个郕王府后花园闹得鸡飞狗跳。 百里音尘无奈摇头。 小姨认真起来像个很有头脑的智者阴谋家,玩起来却数她最疯。 明明有轻功,非要爬树看雏鸟;明明可以用内力抓鱼,非要用叉子叉。 有时还会像猴子似的在树枝或白藤、紫藤间荡来荡去,嗷嗷叫。 永远长不大似的,也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 他觉得小姨的幸运是遇到了夜循谦,他的幸运则是有个这样的姨父。 姨父宠小姨,爱屋及乌之下,顺便疼了他。 夜循谦两人发现百里音尘过来,便去洗脸更衣,结束玩闹。 郦新桐道:“又有新消息么?” 百里音尘点头:“百里钊打算说服父皇取消廷杖,废除立枷。” 郦新桐挑挑眉:“这个可以有。” 换好衣服走出内室的夜循谦也赞同:“官员再有错,朝堂上当众脱裤子打屁股,也太难看。” 郦新桐道:“士可杀不可辱,那样太伤尊严。大臣嘴上不敢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想。” 百里音尘颔首:“百里钊也是这意思。打得要死口中还高喊天皇圣明、臣罪当诛,并美其名曰恩谴、赐杖……太虚假。时间久了,君臣主奴间的恩意会荡然无存。” 夜循谦问出关键:“长公主有何要求或想法?” 百里音尘道:“由她成功说服父皇后,再由我亲自呈递奏章。” 郦新桐眼睛一亮:“这个好啊!她在暗处出力,功劳却归你领。待取消廷杖和立枷,满朝文武大臣都要念你的好,欠你人情。” 夜循谦道:“条件?” “条件是……”百里音尘定定看着二人,“由我的人上奏提出取消公侯伯爵世袭制。” 夜循谦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跟逼人造反的削藩差不多?”郦新桐微微皱眉,“我怎么突然觉得这笔买卖有点不划算?” 百里音尘又追加一句:“如果可以,她还想彻底取消公侯伯爵的爵位。” 夜循谦:“……” “已经传承几千年的东西,她……”郦新桐摇头,“难度颇高。” “所以要和第一件事同时提,一则,可以减少关注度,二则,可以让朝臣选。”百里音尘竟然笑了笑,“若只能二选一的话,我猜,朝臣肯定一致通过第一议,毕竟廷杖立枷和他们的肉体尊严息息相关,取消爵位却和他们没多大关系。” 夜循谦微微点头:“这倒是个好时机~~原本公爵就已经没有了,只剩几位侯爵伯爵。即使想抗议,也没多大用,除非联合起来。” “联合起来就是个死,”郦新桐语气肯定,“藩王若联合起来,尚可与朝廷一争,他们那点区区兵力,嗬,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若所有公爵侯爵伯爵同心同力,朝廷必不敢忽视,可如今……”夜循谦摇摇头,“两条大腿只剩两排脚趾头了,拿什么反抗争利益?” “所以百里钊选在这个时候,”百里音尘神情复杂,“往不相干的人身上狠抽一巴掌,却塞给朝臣一颗枣,结果可想而知。” 夜循谦都感觉心里有点发寒:“幸亏她是长公主,还是个对帝位不感兴趣的长公主,否则,就你们几位皇子,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斗过她。” “你这皇姐的手腕确实有点恐怖,比很多男人都狠,”郦新桐半夸张地抖抖身体,“好在她偏向你,只找你合作。” “如此,我们便是不但没有威胁,还得一大助力,”夜循谦分析道,“她虽看好你,但你也要拿出本事和诚意,你若帮不了她,让她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她很可能会调头找别人。” 百里音尘轻声道:“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自从所有皇子全部离京后,百里钊找上门来与他深夜长谈,并分享了边境大捷的秘密,他就做出了决定。 他抬头看着二人:“小姨,姨父……” “放心,我们已经知道怎么做,”夜循谦父子般拍拍他的肩,“帝都那边有郦慎行,郦谨舒也会从旁协助,不会有问题。” 百里音尘退两步行礼:“多谢小姨姨父。” “傻小子,跟我们道什么谢,”夜循谦笑道,“去吧,把你的棋子也动起来。” “是,姨父。” 百里音尘恭应离去。 夜循谦笑眯眯地看他背影:“虽然官场令人厌恶,但我这半个儿子若能当上皇帝,好像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那可不,”郦新桐也笑嘻嘻道,“到时我们会有花不完的钱,用不尽的银子,谁来找我们买官求情,我们就恶狠狠的给他一个字:滚!” 夜循谦哈哈大笑。 另一边,帝都东部,罩住巍然迢峣青壶峰、狮子峰、人面峰、石剑峰等四大山峰的重重法阵巨大结界里,一个不到两岁的黑眸幼童,正在绿叶蓁蓁、花香浥浥的峰底攀高爬低,到处乱跑。 四大巨峰就是他庞大的家。 除了六位青灵士、两位紫灵士负责他的安全和起居,还有数不清的青蛇黑蛇,由色彩鲜艳夺目的纯种黄金蟒驱使,在战战兢兢中壮着胆子,专门负责阻挡幼童进入对他有性命威胁的危险之地。 一条叫“小青”的青蛇,则是黄金蟒的得力助手。 黄金蟒大爷般坐着发号施令,偶尔才动动尊臀,亲自出马,搞定小喽啰们搞不定的事。 小青除了干好本职工作,还越来越像合格的马屁精。在小喽啰面前牛逼哄哄、趾高气昂,在黄金蟒面前却是点头哈腰倒茶水。 话说你他妈一个蟒,喝什么茶?真是装模作样骚得到位。 因为常年穿白衣、人称“白姑娘”的周不宣立在石剑峰峰腰,一会儿看看在茂菀山谷里自由玩耍的幼童,一会儿看看半盘在石椅上无限装逼的黄金蟒,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竟微微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身着缁衣的百里钊默默看她侧颜,眼里藏着从不显露的温柔。 “三号墓底和四号墓底加强法阵后,已经启用,”周不宣的声音平淡无波,“必须物色更多的适龄妇女,将她们变成兽人,加入受孕大军。” “放心,”百里钊收回目光,“我会很快把人送过去。” “不许用子母蛊控制她们,”周不宣突然转头看着她,厉声道,“数量太多,会要了你的命!” 百里钊回视,嘴角缓缓绽开。 周不宣皱眉:“你笑什么?” 百里钊抓住她的手:“谢谢不宣关心我。” 周不宣冷哼挣开:“我不是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计划进行不下去。” “……”百里钊笑容顿敛。 周不宣别开脸。 百里钊沉默片刻,略带委屈唤道:“不宣……” 周不宣眼角微跳。 百里钊待要再唤,周不宣却说起正事:“官僚机构屋上架屋,臃肿不堪,要尽快裁撤。尤其是监察机关,御史台和都察院必须撤一个。礼仪诸事由礼部专掌即可,礼院纯属多余。” 百里钊瞬间冷酷:“等老四百里音尘帮忙促成爵位世袭制的取消,下一步就是精简朝廷各衙门,解决所有拿着俸禄不办事、尸位素餐的米虫。” 周不宣淡淡颔首:“满腔报国热血、尚未被官场污染的新进士需要时间学习和打磨,因轷将军案和贪污案出现的诸多空缺,可由裁下来的官吏暂时填补,既能解决当前难题,也算给他们一个机会,若还是浑浑噩噩,只拿钱不做事,或者拖拖拉拉效率低下,就彻底打发。” 百里钊低“嗯”一声:“不宣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周不宣转身道:“我得~~” “诸事放下,我们共餐对酌,”百里钊拉住她,“蓬饵糕和菊花酒我已准备好。” 周不宣愣了愣:“今日重阳?” “没有,”百里钊抿唇轻笑,“是咱俩提前过。” 周不宣:“……” 从未听闻有谁提前过重阳的。 敢问眼前这位是哪家品种? 哦,百里独家出产的。 “咱俩又不用扫墓祭祖,提前不提前有何要紧,”百里钊牵着她的手往上走,“今天我们登最高的山峰,喝最美的美酒。” 周不宣轻嗤:“喝风。” “……”百里钊斜她一眼,“能不能不扫兴?” “越到高处风越大,我不过说了句实话,”周不宣想抽手,却被对方紧紧拽住,不由顿脚,“麻烦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石剑峰险得很,我是怕你摔着,”百里钊头也不回,我行我素,“你若死了,我上哪儿找这么完美的左膀右臂兼心腹。” 内心深处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的周不宣竟神色微动,忘了抽手,许久,才低不可闻道:“现在是心腹了?” 百里钊停脚止步,转身看着她:“我以前不肯承认,是因为心腹后面,还有大患二字。这让我很不高兴。我不希望将来某天,这四个字成为形容你的恶词。” 周不宣淡淡道:“原来只是不希望。” “也不相信,”百里钊接得很迅速,“不信你会对我不利,不信你会成为那样的人。” 周不宣没什么多余表情。 “没错儿,以前的我,谁都不信。住在圣女府时,我没有一个厮奴婢女,衣服都自己洗。但现在,周不宣,经过这么多年的接触,我已经相信你,也唯独相信你。相信你不会背叛我,相信你不会在我身后捅刀子。”百里钊与她双手交握,“你不仅是我的左膀右臂,更是我的朋友,真正的,唯一的朋友。” 周不宣眨眨眼,半晌才道:“我突然觉得被人全心信任还挺沉重的,所以你以后还是继续防着我比较好,那样我反而轻松些。” “……”百里钊咬着牙伸手屈指,作势要拧某人,“我想打死你!” 周不宣笑着躲开,越过她往上跑:“殿下,后到之人罚三杯酒。” 百里钊笑骂着追赶:“你他娘的赖不赖?啊?赖不赖?” 周不宣快速回头朝她扮个鬼脸,继续往上跑。 百里钊笑容骤深。 不知哪股秋风吹散了寒云、哪片秋阳融化了坚冰,两个曾经表情皆淡漠、你冷我更冷的女子,竟朝着绝巘峰顶如蝶追逐。 蓦然,幼童脆嫩的高喊,忽在某块地势坦缓的山谷响起。 “妈妈!” “娘亲!” 第249章 夜清玥、夜冥珠 清脆而渴望的两声呼喊,让周不宣的面色犹豫了下。 “别去,”百里钊用话语摁住她,“要想把他培养成杀伐果断、冷酷狠绝的男人,就不能给他温情。” 周不宣垂眸。 “他的身体里也流有你我二人的血”这句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本就是她们的重大计划,如百里钊所说,她不能有一丝心软。 两人对坐在简陋的不规则天然“石桌”旁,倒上菊花酒。 周不宣举杯道:“轷将军被还清白,涉案者抄家问斩,两道大小官员欺民豪绅也尽皆落网。殿下不仅帮朝廷充实了国库,私囊也收获颇丰、藏镪巨万,可喜可贺。” 百里钊哈哈一笑:“确实可贺。” 两人饮尽杯中酒,百里钊才轻叹:“想做的事情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大,没钱不行啊。若什么都指望父皇,就很难快速打开局面。只有把钱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不被任何人束缚拿捏,真正放开手脚。” 周不宣颔首:“深有同感。” 她拈起一块糕点,从拐角咬下一小口,细细品尝:“味道不错。” 百里钊露出笑容:“三样糕点,就你手中的桂花糕是我亲手做的。” “……”周不宣微讶,多看了两眼,“卖相也很好,算上品。” 百里钊更加高兴:“那你可要多吃点,不然可就浪费我心血了。” 周不宣双眼含笑,又咬一口,嚼完吞下才道:“九月初九乃酆都大帝圣诞,郕王既然负责寻找冥界界门,想必会做点什么,讨好讨好。” “那是他的事,”百里钊倒出两盏茶,递给周不宣一杯,“界门难寻,不过是找个理由将他们撵出帝都,替流风镇守四面八方。” 周不宣接茶淡笑:“你就不怕他们聚草屯粮,藏军百万?” “他们各自的食邑一共才多少人口?别说百万雄兵,投鞭断流,能练出十万铁骑,我都算他们厉害,也算他们有胆,”百里钊轻嗤,“何况父皇那顿家宴践行酒,还不是那么好喝的。” 周不宣拿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百里钊低笑:“你怕什么,我又没给你下毒下蛊。” “我知道,”周不宣目不斜视,从容啜饮,“你若真想对我下蛊,我防也防不住,机会太多了。” 百里钊哈哈大笑:“明白人。” 两人继续喝酒,吃糕点,偶用茶水漱口。 周不宣道:“各种诏令必须经中书门下,中书左丞至今虚位以待,皇上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百里钊不在意般道:“可能吧。” 周不宣目光一寒,愀然作色:“派驻到地方的朝廷使臣左右布政使,几乎已经架空中书省,若连壳子都不在,以后~~” “你以为朝廷另设布政使司是为了什么?”百里钊手中酒杯轻晃,“就是为了让凤阁鸾台形同虚设,集中皇权啊。” “……”周不宣声音微颤,“你们不能这么做。” “没有什么不能做的,”百里钊淡淡道,“如你所说,朝廷衙门重床叠屋,必须砍掉一部分。” “这完全是两码事,它们的性质完全不一样,”周不宣无心再吃糕点,“你可以留着礼部和都察院,砍掉礼院和御史台,但中书门下若被撤去,以后,流风所有皇帝都会忍不住滥用皇权。” “没有那样的以后,”百里钊笃定道,“我死之前,必让它恢复原状。” “你……”周不宣很快想到什么,不由面带惊疑之色望着她,“中书省丞相综理全国政务,职权极重,你如此支持皇上削弱相权,促成皇帝集权,难道是因为……”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百里钊上身微倾,探左臂握住周不宣沾有糕点渣的右手,“不宣,我们做的事,不需要众意佥同,也不能跟任何人商量,否则不仅麻烦,还会拖慢进度。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一旦所谋不同、意见相左,哪怕只是囿于成规、率由旧章,我们都会因阻力而额外花掉很多时间。不宣,我们需要绝对的皇权,因为我们的生命有限,耗不起。” 周不宣沉默了。 “不宣,你说的话,我大部分都听了。你说为轷将军翻案,我就为轷将军翻案,你坚决反对父皇设立东厂,说宦权会带来亡国灾难,我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父皇打消念头……”百里钊恳切道,“但加强集权这件事,不宣,听我的好吗?” 周不宣垂眸抿唇,良久,才轻轻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百里钊笑得温柔,“不宣最好了。” 周不宣心脏微颤。 今天的百里钊,说了许多平日不会说的话,露出了许多平日完全没有的丰富表情。 今天也是她们说话最多的一天。 大概是酒的问题吧。 酒能把胆小懦弱的人变成英雄莽汉,也能把沉默寡言的人变成话唠。 周不宣抽回手,却愿意继续和她谈天说地。 两人聊朝政,聊大臣,聊平民,也聊人间百态。 甚至,周不宣还细数起象牙筷定律、兔死狗烹定律、包围定律、敌戒定律、朋党定律、五世而斩定律、权大欺主定律、皮毛定律等各种历史定律。 百里钊觉得都挺有道理,便不时附和,点评,举出更多实例。 运筹帷幄、借重案要案搅起流风国阵阵腥风血雨的黑衣和白衣,聊得很是欢畅,直到黄金蟒游上来还不小心打翻百里钊的茶盏。 百里钊照它头上一巴掌:“一口气爬这么高,你不能歇会儿再过来?” 黄金蟒被打得脖子一缩,委屈巴巴。 “行了行了,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周不宣把自己的茶盏递给它,“来,装逼大王,喝我的吧。” ~~ 妘家堡。 昱晴川看似呆愣,却一点也不傻,无论妘中阙怎么套,怎么问,他都只有一句:“不能说。” 哪怕妘中阙让他只回答是或不是,甚至最简单的摇头点头,也没用。 他不知,如今的昱晴川,再不是初和金暮黎相遇时,因为热心又喜热闹而主动往陌生人身边靠、问什么都尽量往外掏的懵懂少年了。 金暮黎正大光明的冒充长公主,隐藏身份为金暮黎保驾护航的锦衣卫,金暮黎寻找人魂珠、兽魂珠以及需要保密的身份…… 因这半丝不能透露的种种种种,金暮黎、夜梦天、兰尽落等人合力教会了他如何闭嘴。 把丰富表情藏起来,不要给予任何反应的闭着嘴,是保守秘密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用他自己默默总结出来的话说,就是装木头人。 超简洁的四个字。 四字真经。 只有书名、没有内容的四字真经。 这直接导致精疲力尽的妘堡主觉得自己可能看走眼了,这小子不是傻,也不是愣,而是大智若愚。 想了想,还是不死心的妘堡主,冲大儿子使了个眼色。 妘千陌会意。 妘中阙笑眯眯地拍了拍昱晴川肩膀:“那你们在这里忙,我去找找媒人。” 昱晴川“哦”了一声。 妘中阙离开后,他却悄悄松口气。 妘千陌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于是一边做事一边闲聊,完全没有套话的痕迹,一切都很自然。 “这库房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晴川你小心些,不要被撞到。” “这都是谁的字画?啧,管他谁的,随便选几幅放进去得了,反正能被收进库房的,都不会太差~~哎哟我差点咬着自己舌头了,这字写得像鬼画符,名气怎么混来的?莫不是我三弟的大作?……晴川你笑什么?……金庄主的字也不好看吗?……嗯,晴川说得对,只要人好就行,咱们图人又不图字,对吧……” “眼睛都花了,突然感觉大婚既累人又费钱,偏偏金银绸缎瓷器木器都少不了,不然岳父岳母该不高兴了。哎,还是夜梦天轻松自在,不用大婚,也不用讨好丈母娘……” “哈哈,晴川你看这个,像不像宇然买回来的小铴锣?……哦?不是他买的?暮黎买的?哦哦……” “感觉这两个颜色有点俗气,晴川你觉得呢?嗯,这几种颜色好像不错,手感也好,软得很,很适合将来给宝宝做衣服……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金姑娘和夜梦天千里迢迢来我妘家堡做客,我居然忘了给他们的宝宝做衣服,啊呀这该死的记性……真是我的错,疏忽了……” 妘千陌不愧是妘家堡未来的继承人,聊天聊得不着痕迹,观察反应也未显出一丝刻意。 与他爹相比,定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昱晴川渐渐放下了防备心,不知不觉被牵着走,无意中透露出些许信息。 这些信息只要经过深度破解分析,就会呈现出一个更具体的、与以前大不一样的金暮黎。 一个有血有肉、嬉笑怒骂各种情绪都异常饱满的人形神兽。 可惜,昱晴川每要说到最关键处,就会及时止住,闭上嘴。 任他如何引导,都打死不言。 被毒药或蛊虫控制了似的。 宇然那边更问不出什么,他都不知道金暮黎是神兽、是冥界之主的坐骑,只单纯把她视为“老乡”。 待忙完聘礼之事又一起吃饭。 所有人都坐在同一张饭桌上,聊起天来更加热闹,尤其还有两个存心故意抛话引题的。 但妘家父子还是没有太大收获。 他们最后确定,昱晴川不是傻,不是愣,更不是大智若愚,而是条件反射。 但凡说到涉及金暮黎秘密的地方,就好像碰触到某根设置机关的弦。那弦是无形的,带示警作用的,且是根植在他大脑神经中的。 忙活半天,父子俩决定暂时放弃。 因为有时候有些事情你若真放弃了,说不定哪天会有意外收获。 妘家堡悬灯结彩,准备大婚。 永远无法去儿媳妇娘家做客的夜循谦和郦新桐,则一天比一天想念孙女孙子。 好在夜梦天被金暮黎带回冥界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小题大做,担心得好像毫无道理。 毕竟妻子是神兽,还是体型庞大的神兽,吼一声都能要人命,喷出的水也几乎能淹掉一座城。 于是,在征得神兽妻的同意下,两人每个月都带孩子去人界待一天,以解公婆思孙之苦。 而就在三胞胎六个月大时,夜梦天发现金暮黎又怀孕了。 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天,默默接受了现实。 易锦打了兴奋剂似的疯跑乱蹿,抱着金暮黎转圈圈:“姐姐!姐姐!” 夜梦天的生活重心全在三个宝贝身上,易锦的生活重心则由日夜修炼变成照顾孕妇。 金暮黎撒娇带耍赖,缠着冥尊给宝宝取名。 冥尊被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用心为三个小宝贝取名为夜清玥,夜冥珠,夜上渊。 玥乃上古神珠。 上在道德经里是最的意思,从“上善”二字中取得。 渊在道德经中则近于深沉冷漠之意。 取名上渊,便是希望他以后能修炼身心,行如天道。 无为便是有为,不要强行干预。六界和六界生灵都各有命运,犹如四季交替,水流火燃。 若把自己的意志看得比天道还高,终将招致惩罚,灰飞烟灭。 人界有句话叫不与小人争利,不与天地斗巧,便是此理。 有时,并非你热情就能帮助一个人,因为很可能反过来害了他。 许多时候,冷漠才是大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没有情意,只有规则。 它让万物按照自然规律生长、消亡,世世代代循环下去,包括人,包括六界生灵。 对天道来说,六界生灵和花草树木河海湖泊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它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包容万千。大规则下的一切脏污不堪,都会被风、被雨、被阳光、被土地、被时间,化为乌有。 它让万物互相提供存在期间需要的一切,水,灵气,养料。 它的无情是不干涉。 不干涉才能让自然永恒,世界永恒,天地永恒。 金暮黎作为一只兽,从来就没有认真读过书,更别说什么好铁要经三回炉,好书要经百回读。 所以对那些经中句句有心法、行行字字有真意的高深大道理,她也从来都是似懂非懂。 然而冥尊对名字的这番详解,却让她听得相当明白。 啧,难怪仙、神、修真者都喜欢听那些能说会道的先生讲经。 能把晦涩难懂、深奥无比的经文,说得这么通俗易懂,必使人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原本就厌恶官场、想隔绝一切纷争求自在的夜梦天听过后,思想更升一层境界。 两人回去的路上,夜梦天问道:“媳妇儿你有什么感想?” 金暮黎“嗐”了一声:“就是不管嘛!” 夜梦天:“……” “谁爱杀谁杀谁,谁愿跟谁打仗就跟谁打仗,”金暮黎啧啧道,“骂也好,踹也好,咱们袖手旁观就行了,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 夜梦天:“……” 金暮黎想了想,还解释般补充两句:“和花草树木一样,枯了荣,荣了枯,无尽循环。” 夜梦天忍不住温声道:“冥尊的意思,不是所有事情都不要管,而是……发生在天道允许范围内的纷争或不公,我们可以使用天道允许的方法手段从旁干涉,因为万物之间都有因果。如果谁都静坐一方雷打不动,如何互为因果?打个很浅显的比方,人若常年盘在某块石头上打坐,不去有蔬菜花草的地方排泄,蔬菜花草如何生长?蔬菜花草长得不好,人吃什么,呼吸什么?” “我草,”金暮黎差点跳了起来,“让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吃菜就是吃自己的屎?” 夜梦天:“……” 迎出来的易锦正好听到,笑得弯下腰捂着肚子,差点岔气儿。 就在这时,有鬼卒站在远处行礼求见:“一只新来报到的绿毛鹰魂灵大闹冥府,吵着要见青羽大人,说与青羽大人是旧识,有重大之事要向青羽大人当面禀报。” “禀报什么?”金暮黎皱眉,“不管是真认识还是假认识,人死之日,便是前尘已了,不得再过问。” “小的们也都是这么回的,可那人战力很强,也劝不住,连第一殿赢阎王都被惊动,询问之后,派小的来请示青羽大人。”鬼卒微微探了探脑袋,“不知青羽大人……” 金暮黎侧首:“我哥呢?” “刚刚出去,好像是有人找,”易锦道,“走时说两日后回来。” 金暮黎啧道:“那可真不巧。” 遂向鬼卒道,“青羽不在,让赢阎王看着办。” “这……”鬼卒面现难色,“赢阎王说务必请到青羽大人,免得真有什么大事被耽误。” “那他不在我也没办法啊,”金暮黎开始撵人,“直接说人出去了,两天后才回来,复命去吧。” 然后一边往殿门走,一边咕哝:“一个死鬼能有什么重大之事,再重大也不可能是天塌下来。只要天塌不了,就不是重大之事。马上就九月初九尊上的圣诞之日了,千万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鬼卒无奈,只能丧着脸离开。 夜梦天心里一动,追上金暮黎低声道:“要不你去看看?” 金暮黎扭头惊讶看着他,半晌才笑了起来:“是你想去吧?” “我……”一向大方儒雅的夜梦天竟然有些扭捏,“我一直想看看冥界地府到底什么样。” 金暮黎转而问易锦:“你呢?” 易锦脸色微变:“我……我帮你们带小宝儿,就不去了。” 金暮黎点点头,也不拆穿:“那就辛苦锦儿了。” 冥尊神居茂林修竹,神光普照,到处都是神花灵草,与鬼魂集中之地完全不同。易锦见识过鬼卒军队,晓得区别,不敢冒然试胆。 他在人界时就极其怕鬼,现在虽然强了许多,但去阎罗殿这样的刺激之事,还是等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才好。 金暮黎抬脚就走。 夜梦天道:“要不要准备一下,带点儿什么?” “准备什么?带东西防身吗?”金暮黎好笑道,“冥府是咱们地盘儿,跟着我,你横着走都行。” 夜梦天似被笑恼,假意去掐她:“我又不是螃蟹。” 金暮黎捏捏他的脸:“你不是螃蟹,你是我宝贝。” 突如其来的情话打得夜梦天措手不及,瞬间变成红色哑巴虾。 金暮黎哈哈大笑。 片刻后,他们便赶上磨磨蹭蹭、不知回去后如何交差的鬼卒。 鬼卒一听她去看看情况,大喜过望,撒腿就往第一殿跑,先行禀报。 金暮黎带夜梦天直接到了酆都城,还特意驻足,让夜梦天看清城门和黑匾上的三个金漆大字。 之后,通过黑玉雕成的二道门,来到并排排列、一眼望不到头的十座城门。 “这便是一殿至十殿阎罗殿,”金暮黎牵着夜梦天的手,“我们去一殿看看,出来再带你参观黄泉路、望乡台、金鸡山等冥界景点。” 夜梦天:“……” 能把那些阴森森的鬼地方称作景点的,也就他家神兽爱妻了。 第250章 夜梦天进阎罗殿 除了到处都阴森森的,看不到阳光,其他方面冥界地府和人界几乎一样。十大城门门口站着服饰统一的阴兵守卫,他们有的核对灵魂手里的批票,有的检查灵魂魂头的高矮尺寸。 每天都有很多新生婴儿呱呱坠地,每天也有很多男女老少自然死亡或遭逢意外。冥界负责整个六界的魂灵,工作量可想而知。 但即便异常忙碌,他们也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第一城的城门守卫显然认识最高主宰的坐骑,又得了专程跑尊主神居请青羽大人的鬼卒的消息,所以看到金暮黎时,立即就行礼。 金暮黎点点头,看着上臂绣着赤色兽首的守卫小头头:“一殿闹得很厉害?” “是的雪麒大人,”守卫小头头躬身回道,“之前那叫嚷声都传到城门这里了,听闻还动了手。这会儿应该是知道您要过来,老实了。” “嗯,大家都辛苦了,”金暮黎颔首,“这是我夫君,带他一起进去瞧瞧。” 守卫小头头忙道:“二位请。” 不但不拦不查,反而恭恭敬敬目送。夜梦天觉得神兽妻的坐骑身份很好使。 进了城门,四周一片静宓。遇到手拿文书来去匆匆的鬼吏,走路也都没有声音。如同人界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不敢高声喧哗。 他们有的认识金暮黎,有的不认识。这一点,只要夜梦天不是目眇耳聋,就能知晓。 因为认识的,会立即行礼,恭恭敬敬叫一声:“雪麒大人。” 不认识的,会发愣,然后在衣袖被同行伙伴悄悄拉扯后,赶紧啥都不问,先躬身行礼。 大概是慌张的缘故,躬身幅度会比老鬼吏深一些。 金暮黎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姿态,笑眯眯道:“面孔有点生,新来的?” 老鬼吏连忙称是:“不到半个月。” “嗯,不错,”金暮黎拍拍新鬼吏的肩,“跟你老哥儿好好学。” 新鬼吏的惶恐之色和紧绷的身体都微松,但依然不敢抬头:“是,大人。” 夜梦天见金暮黎都要走了,还没介绍他,便快速指指她和自己,朝二鬼吏温笑道:“我们是伉俪。” 金暮黎:“……” 她忍笑道:“啊对,差点忘了说,这是我夫君夜梦天。” 一老一新两名鬼吏连忙朝他行礼,却不知该怎么称呼。 躬身抱拳后,你扭头看看我,我扭头看看你,戳在那儿发懵。 金暮黎摆摆手:“赶紧忙去。” 二吏如蒙大赦,应“是”后快步疾走。 金暮黎微微歪着头,对着夜梦天笑:“夫君?相公?伉俪?” 夜梦天看天看地,看袖子看鞋面,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她。 若非场合不对,金暮黎定要笑得直不起腰。 我的妈,真是太可爱了。 “走吧郎君,”金暮黎挽起他的胳膊,没话找话把他从微窘和尴尬里解脱出来,“活着的人不知地府真面目,死了的又无法回去跟活人说,这便导致许多人以为阎罗王是地府最大的官,且只有一个。” 夜梦天点头:“是啊,谁能想到有十位。” “不仅有十位,他们还是冥界最小官员~~注意,我说的是官,不是吏,”金暮黎道,“阎王虽被尊称为王,各吏也称他们为王爷,但跟人界皇族的那个王爷,完全不是一码事。冥界的阎王爷,相当于人界基层官员~~县令。” 夜梦天愕然。 “咱们这个空间,很多东西都跟妘宇然原来的那个三界空间不同。既然阎王殿相当于知县衙门,便还有更高一层的司法机构,它叫冥界七十六司,”金暮黎抬手虚指根本看不见的远处,“因为有的司是合署办公,两个判官合用一个办公衙门,所以司衙门只有七十二座。” 夜梦天跟着遥望半空远处:“就像人界不服县衙判决时,去城主府申诉,或者进京告御状?” “告御状有点难,”金暮黎笑道,“人界皇帝出宫的时候少,咱们帝君~~鬼魂他也出不去呀,他只能申请向上递诉状,由七十六司核查重审,而阎王不能阻挠,否则一经发现,就直接撤职,连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 “令出法随,”夜梦天叹道,“若人界律法如此严厉,不知会减少多少冤情冤案。” “人的欲望比较多嘛,”金暮黎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你看吃的美食、喝的美酒等口腹之欲,美女美男方面的色欲,金银珠宝方面的财欲,当官往上爬的权欲……种种贪欲加起来,哪有不坏的。” 夜梦天诧异道:“冥界都不吃饭吗?” “吃啊,谁说不吃的,”金暮黎道,“不仅官吏吃,那些没有罪的、不用到十八地狱受罚、但得过段鬼魂生活、待守完冥寿才能正常轮回的鬼魂,他们也同样要吃东西。” “那……”夜梦天欲言又止。 “鬼魂只要不把自己饿死就行,反正他们只是等待轮回,又不在这里长住,要钱要权干什么。至于官吏,”金暮黎笑了笑,“钱权色的欲望也是有的。” 夜梦天道:“那他们会和人界官员一样吗?收受贿赂?强霸民女?” 金暮黎摇摇头:“这就是冥界和人界的区别,或者说,是人界和另五界的不同。” 后半句,夜梦天没明白:“你的意思是……” “人界因为烽火不断、战争频繁,以及人心越来越浮躁,没有几个能静下心来长期修炼、努力向天道靠拢,导致灵草灵树越来越难以生存,不仅灵气越来越稀薄,人的力量越来越弱,很多上古灵器也不知所踪,”金暮黎啧啧道,“否则随便一样法器在手,就能知道哪位官员是否干了坏事、哪位考生是否作了弊。” 夜梦天吃惊道:“人界曾有那样的好东西?” “有啊,那叫溯源镜,可以显示过去发生的事,”金暮黎知道他后面想问什么,便看着他道,“至于能显示多少年前的事,得看溯源镜制作人的能力。能力强,看到的时间就长。能力弱,看到的时间就短。” 她轻轻叹道:“我虽常守神居,随时待命,但几万年的时间,多少也能知晓些人界的变化。人界以前啊,那可真是强,但凡肯上进肯努力的,都能和另五界界民打个平手。” 夜梦天眼中露出向往又复杂的光:“那个时候,六界界民可以经常见面吗?” “离界门比较近的可以,就像人界国与国之间的边民,”金暮黎摇摇头,“可惜,人界越来越衰落,触动了天道保护机制……啧,大概是这样吧,反正人界除了自己,谁也见不着了。” 夜梦天毕竟来自人界,即便淡薄名利,听到这些,内心也难免有些触动:“生在后世,看不到那样的盛景,真的……有点遗憾。” “确实,”金暮黎道,“且看人中翘楚百里钊的本事吧,说不定真的能骎骎日上,重现辉煌。” 竟在流风全国范围内广种灵草,啧,得花多少银子啊。 不过想着百里钊定在轷将军案和苏、钱两道贪污案中狠狠搂了一把,金暮黎又有些想笑。 估计还暗中网罗了不少人才。 “她……”夜梦天轻轻叹气,“胸怀鲲鹏之志,自不会一曝十寒,但寿命终究是个无法解决的大问题,若赍志而殁……” 未免可惜。 金暮黎看着他的眼睛:“你想帮她吗?” “我……”夜梦天面露挣扎与犹豫,找理由道,“我现在算半个冥界人了,不能干预人界事。” “傻瓜,”金暮黎哈哈笑道,“你更是半个人界人啊。” 夜梦天陡然睁大眼:“你的意思是?” “紫螺树的树苗都送给她了,还在乎多送个一件两件吗?”金暮黎捏捏他的脸,“回头我找点儿对她有用的东西,你跟老爹老娘或者你那师兄商量商量,看看怎么送到她手上。” 夜梦天不解:“为何不让她知道是你在帮她、冥界在帮她?” “知道有什么用,”金暮黎无所谓,“你也说了,她的寿命有限,可能还没完成就死了,所以没必要她感恩。再说,天道若为保持六界平衡,让人界崛起,咱们顺手帮一把,就也是应该的。” 她笑嘻嘻道,“说不定念着这情分,冥界出现啥过错时,天道能处罚轻一点儿。” 夜梦天无语:“帝君说了,天道无情。” “规则之下也要论功过嘛,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金暮黎伸指轻戳他额头,“你看咱地府的功过秤,一头称功,一头称过,每加一个,就重一些。等功过一件一件全部加完,就根据两头轻重来评判。天道应该也是这样,你多搞点儿功劳放那儿积着攒着,等不小心犯错时,就能抵掉一点,处罚力度就会小些。” 夜梦天迟疑道:“好像……有道理?” “嗯嗯,”金暮黎连连点头,“肯定有道理。” 夜梦天:“……” 他怎么觉得有点悬? 金暮黎继续说服他,也说服自己:“你看哈,除了咱们冥界有功过秤,人界操作其实也一样,比如某个大臣犯了错,那皇帝肯定不会一棍子打死对不对?他肯定要看看这个大臣以前有没有立过什么功啊。功劳大的、多的呢,就罚轻一点,两三个月拿不到俸禄、贬到外地啥的。功劳小的或者没有功劳的,那可能就直接发配边远地区、苦寒之地当县令,或者直接流放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夜梦天居然越听越觉有道理。 “再说即便百里钊死了,但只要人界后代能在她的努力和带头作用下顺利或艰难崛起,他们终将知道暗中伸出援手的,是咱们冥界,”金暮黎抬抬颌,眨眨眼,“你说,人界会不会和咱冥界结盟?” 夜梦天:“……” 那狡黠小样儿怎就这么可爱? “即便不结盟,也不会对冥界恶言相向,举兵执戈,”金暮黎嘿嘿乐,忽又想起什么,“我之前说咱们六界跟妘宇然老家的三界不一样~~你还记得我在慈悲教恶战之后睡了七天七夜的事吗?” “铭诸肺腑,从未忘记,”夜梦天点头,“虚静道长说你夜战恶灵,沾了鬼气,才昏迷那么久。” 他抬手将金暮黎的碎发顺到耳后,“当时你大喊大叫,一直做恶梦。” “不是恶梦,是好梦,因为我看到尊上身影了,只不过当时魂珠缺失,不认识他,”金暮黎面带笑容回想着,“开始时,梦见自己到处游荡,还迷迷糊糊去了五方鬼帝分别治理的五大冥界入口,但可气的是,五大鬼门谁都不让我进去。” “现在才知道,那是人家三界鬼门,是我半个碎魂从空间缝隙飘过去后,懵懵懂懂走过的地方。” “人家也不是不让我进,而是看出我不是那个世界的灵魂,不收。就像妘宇然迷迷糊糊从三界空间飘到咱们六界空间后,咱们地府也不管。任他要么运气好,能及时占用别人刚死的身体;要么等游荡时间长了,记忆全失,彻底消散。” 夜梦天听到这里,不由一把抱住她。 眼前这个让他无比珍惜的女子啊,到底积累了多少功德,才能在一步一险中,步步化险为夷,直到四魂珠全部归体,真正活下来。 “哎哎,”金暮黎用手推他,却笑得愉悦,“有鬼吏看你呢。” 夜梦天纯属条件反射的立马松开手,往后跳开。 然而并没有什么鬼吏。 金暮黎哈哈大笑,随即又捂住嘴。 夜梦天无奈摇头,眼神脉脉宠溺:“调皮。” 一路说一路走,两人很快到达檐下挂着灰色铃铎的第一阎罗殿。 高高殿门前笔直立着四名守卫,他们看到金暮黎时,先是不高不低喊一声:“雪麒大人到!” 然后才向她躬身行礼:“雪麒大人请。” 金暮黎“嗯”了一声,问道:“知不知道哪来的绿毛鹰?” 守卫道:“魔界界民。” 金暮黎微微颔首,正要带夜梦天一起步入肃穆大殿,又因想起什么,而顿住脚步:“你们认识一下我夫君夜梦天,记住他的脸。” 四名守卫齐声称是,行礼。 但同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金暮黎自己也还没想好,便放过他们,跨入大殿。 一殿明镜高悬,燃着几根小腿粗的灰色无烟阴烛,其他各种设施与人界官府衙门审案公堂类似,只有占地面积和桌椅大小的区别。 金暮黎悄悄捏了捏夜梦天的手心。夜梦天回握一下,便放开,示意自己不怕,让她放心。 赢阎王听到外面禀报时便已起身站在殿正中候着:“雪麒大人可算来了,小王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夜梦天感觉眼前这一幕,有点像人界县官见到钦差大臣或者皇帝身边的太监红人。 “哎呀,琐事萦身,来晚了,”金暮黎直奔主题,“怎么的,是哪个不要命的幺麽小丑在闹事?” 赢阎王连忙侧身:“魔界来的小鬼,又凶又横。” “还能比我凶比我横?”金暮黎理直气壮,还颇有自知之明。 待望过去时,那只绿毛鹰也正转过身,让她瞧得异常清楚。 她顿时瞪大眼睛:“是你?” 夜梦天也认出来了。 这只现出原形的绿眼珠绿毛鹰,正是曾经在金暮黎泡温泉时、用爪子抓走她所有衣服的家伙! 青羽和墨擎御带着军队约架时,他们都差点把现出原形的墨擎御当成那只鹰,是易锦后来想起,抓走金暮黎衣服的鹰,是绿眼睛。 而墨擎御的眼睛,是黑色的。 绿毛鹰看到金暮黎,咯咯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雪麒姐姐。” 怪松山偷衣服的事已经过去两三年了,金暮黎总不能跟个死鸟魂魄计较,只道:“青羽大人不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绿毛鹰半展开翅膀:“这样说不太方便,麻烦雪麒姐姐帮我变个身。” 可以化形的东西,死了之后,魂灵都会回到原貌,自己再没有变来变去的更动能力。 金暮黎朝赢阎王抬抬颌:“有劳赢王。” 赢阎王抬手挥出一团灰色雾气朝绿毛鹰笼罩过去。 夜梦天眼睁睁看他变成十四五岁的小少年,长得也挺好看,和墨擎御有几分相似。 金暮黎也疑惑了:“你莫不是墨擎御的弟弟?” 少年啪地打个响指:“雪麒姐姐就是聪明。” 金暮黎轻啧一声:“我觉得你可以叫我祖宗。” 夜梦天噗哧发出低笑。 赢阎王和殿内鬼吏克制着,只是肩膀微微有些抖动。 “不行,就叫雪麒姐姐,”少年不仅自来熟,语气还带着撒娇,“雪麒姐姐叫着年轻。” 金暮黎心道我去你妈的。 我他妈看着很老吗? 少年见她脸色黑了黑,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雪麒姐姐,我要跟你的事,只能你一个人听。” 金暮黎却不急:“老实说,我现在好奇的不是你要说什么事,我好奇的是,你怎么死了?” “……”少年神情微变,“我没死。” “没死?”金暮黎指指他的灵魂身体,“没死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我……”少年紧紧抿了抿唇,才重复叫道,“我说没死就是没死!” “行吧,没死就没死,死者为大,我不跟你争,反正该走的程序你一个也跑不掉,”金暮黎懒得再废话,“那说,到底什么事?” 少年咬咬唇:“我说过,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行,只跟我说,”金暮黎冲他龇牙咧嘴,“你要是说不出个什么来,或者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重大,你就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招了招手,“跟我出来!” 夜梦天一把拉住她:“暮黎……” “没事,别担心,”金暮黎拍拍他手背,“这里可是冥界,我地盘。再说他现在是灵魂状态,攻击力大打折扣,我不弄死他都算他走运。” 夜梦天只好松开手,看两人走到门前宽敞处。 金暮黎右臂抬起,却在抬到一半时,忽然开口喊道:“赢王照看一下我相公。” 赢阎王微微躬身,抱拳道:“雪麒大人放心。” 金暮黎这才落下结界,将所有目光和声音隔离在外。 ~~ 补充说明ps:本书里的异世古世界,同样没有钟表和手机,除了日晷、漏壶等工具,也用燃香来计时。由于环境、风力、香的长短、香料干湿等诸多因素,一炷香的燃烧时间并不完全相同。本书里的一炷香,时间约为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 第251章 魔将弟弟墨悠犹 灰色结界里,少年瞪着金暮黎,半天不说话。 金暮黎又好气又好笑,抱臂道:“小子,你最好是真有事,否则看我不把你挂在廊檐底下晾干菜。” 少年看起来比她还气:“你到现在都没问我的名字。” “重要吗?”金暮黎啧道,“你都死了,我需要知道你名字吗?” “我说了我没死,”少年不耐烦道,“你到底问不问?” “……”金暮黎觉得这小子横得缺根儿弦,是那种明明属于找抽型的,但若真打了他,又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没度量,“草……行,老子问你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一口一个小子,一点也不礼貌,”少年嘟哝,“我叫墨悠犹。” “哦,”金暮黎没啥反应,“那墨悠犹,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墨悠犹奇道:“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很好听吗?” “……”金暮黎没了耐心,“你他妈到底说不说?不说就滚蛋!” 墨悠犹有点委屈地垂下眼帘,咬了咬唇,在金暮黎准备踹他一脚时,小声道:“我看到他们了。” “……什么?” “我听到他们了,又看到他们了。” “什么听到看到?你在说什么?”金暮黎还是一头雾水,“听到谁?看到谁?” 墨悠犹原本看不到颜色的魂脸仿佛飘起一抹红晕,声音更低:“我哥和青羽。” “……”金暮黎感觉好像有故事,恢复了点耐心,“你哥和我哥……他们怎么了?” 虽然人在结界里,墨悠犹还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几乎是用气音说了一段话。 金暮黎听完后有点尴尬:“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诶不对,等等~~”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之前口口声声要找的可是青羽,你可别告诉我,你找他,就是为了看着他本人嚼他舌根。” 墨悠犹一声低笑:“我知道我哥过来找他了,也知道青羽哥哥肯定会跟他出去。既然他不在,那就肯定是你来。我没找你,你自己来的,以后就没人抓我话柄。” 金暮黎:“……” 她深吸一口气:“我他妈没兴趣知道,你可以滚了。” 说着就要撤掉结界。 墨悠犹一把抓住她手腕:“那如果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呢?都是我哥为了靠近青羽哥哥设下的圈套呢?” “什么?”金暮黎皱眉,“你在说什么?” “不然我为何去偷你的衣服?我真有那么闲?”墨悠犹嗤笑,“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发现山顶那尊凶兽塑像,引起你们的警觉,毕竟我们魔界不便直接插手。为了青羽哥哥,我哥一直和百里钊密切合作。” “百里钊?” “对,百里钊,你没听错。” …… 半个时辰后,结界消失,金暮黎黑着脸走向殿门:“赢王,这小子是服药后的假死,放他回去。” 赢阎王愣了愣。 “即便不放他,魔界大将军墨擎御发现弟弟硬梆梆躺在床上,也会来冥界索魂,”金暮黎目光微冷,“虽然有点儿戏,有点任性,但……还是让他走吧,免得为这小事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赢阎王应道:“是。” 然后一挥手:“放他回去。” 立即有阴差鬼吏上前带魂。 墨悠犹抬着下巴颏,笑得得意:“雪麒姐姐,若有什么想问我的,可以随时去魔界找我。” 金暮黎的身体动也不动:“送他还阳。” 墨悠犹朝她挥挥手,步伐欢快地离开第一殿,就差哼小曲儿。 金暮黎拉起夜梦天的手:“走吧,我先带你四处逛逛。” 虽然她的表情和声音被特意放得和缓许多,但夜梦天早就看出有事,便道:“改天再来吧,我想回家了。” 不待金暮黎反驳,又搬出最强理由,“为夫担心宝宝,怕易锦他们顾不过来,万一摔着烫着……” 金暮黎转身就走:“赢王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叨扰你一起喝茶。” 把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赢阎王连忙抱拳:“是,大人。小王恭送雪麒大人。” 出了酆都城,夜梦天见金暮黎的脸色不知不觉间再次阴寒,便没急着问。 然而,直到回了神居,吃了饭,喂了小宝儿,三个白白软软的奶团子都睡觉了,金暮黎还没有主动开口跟他聊聊谈谈的意思。 于是,夜梦天也郁闷了。 正在想要不要问她,一只没化形的灵气小鸟过来传话,说今年的帝君圣诞,所有人需要准备的礼物是:背诵《阴符经》,帝君会考。 金暮黎立即忘了让她心情不好的事,抱着易锦就哀嚎:“要命了,要命了,帝君想要我的命了!那么厚一册,会把我背死的!” 易锦安慰她:“没事,姐姐,咱俩互相问背,能快上许多。” 金暮黎明显不信:“真的?” 易锦其实也怵背书,尤其是经书。别说能不能读通畅,字他都认不全。 何况金暮黎还说那是厚厚一本。 想想都头皮发麻。 但他还是很努力给金暮黎制造信心:“真的,我以前用过这种方法,有奇效。” 夜梦天心说不管难不难,能转移金暮黎的注意力就好,免得看她心情不好,他也跟着难受。 于是屁颠颠去偌大经阁找书。 结果抱着书回来时,金暮黎还在嚎:“你说我一只兽,让我读什么书啊,拿蹄子捧着啊?一会儿就得把我的兽眼盯成斗鸡眼吧?” 易锦噗哧一声被逗笑:“我觉得那个画面挺好看。” 关键是有趣。 金暮黎拍他一巴掌:“你这坏东西,敢笑我。” “不笑不笑,”易锦把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夜大哥已经把书拿来了,咱们先预习预习,背得快。” 金暮黎哼哼着坐起身,接过夜梦天递给她的书。 一打开,就是更大声的哀嚎:“啊!要死了要死了!一个字也不认得!” 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轮流哄她。 于经文来说,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都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因为全是古文字,不是简单的横竖撇捺,笔画也多。 大部分都是它认识你,你不认识它。 三人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抠,抠出一个,就写出当下的,等于翻译一遍。 半天下来,个个累得腰痛脖子酸。 金暮黎又是一顿嚎。 易锦赶紧帮她按摩:“快歇歇,别伤到胎儿。咱得劳逸结合,不能累着姐姐。” “啊,原来锦儿只是担心宝宝,”金暮黎撒泼放刁,“你们眼里都只有宝宝,没有我!” “谁说的,”易锦哄道,“在锦儿眼里,从来都是姐姐最重要。” “哦,原来只是眼里啊,”金暮黎乜斜着眼,公然找茬,“心里都没有的。” 易锦对她的胡搅蛮缠不但没有不耐烦,还有点想笑。 毕竟认识这么久,金暮黎还是第一次这样,像个不讲理的小孩。 让人觉得新鲜。 夜梦天没管他俩,因为小奶兽醒了,他得照顾宝宝。 一般情况下,人界宝娃在一岁左右才学走路。已经长出乳牙的夜清玥、夜冥珠和夜上渊,却是能自己扶着椅子转圈圈了。 说话倒是还不能说,但也能发出几个单音,而且口齿不清。 夜梦天不断教他们喊爹爹,又特意和他们多说话,结果宝宝们喊出来的却是“dia dia”、嗒嗒。 即便如此,也足够夜梦天兴奋了。 看着那可爱的小鼻子小嘴儿,小舌头小奶牙,漂亮的大眼睛蓝眼珠、琉璃眸,夜梦天抱着他们,爱得恨不能将宝贝疙瘩揉进身体。 软软嫩嫩的小身体抱在怀里,心都快化了。 背书的折磨受到第二天傍晚时,青羽回来了。 不仅带回几株鲜嫩水灵的驻颜花,还捎了一个人:善水道长。 大殿里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张着嘴,饭都忘了吞下去。 善水就进来时快速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抬。 在脸上的红霞蔓延至透薄耳根时,才终于稳住小鹿乱撞的心跳,扭扭捏捏又不好意思地轻轻道:“你们……吃饭呐……” 金暮黎噗的喷出口中饭。 夜梦天已经变了脸色:“青羽大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青羽淡淡道,“流风中部出现旱虐,善水道长因为救治灾民发烧昏迷,病倒在草林里无人得知。若非我从那里路过,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所以您不但救了他,还把他带了回来?”夜梦天深吸一口气,“青羽大哥,这里是冥界,是帝君神居,暮黎她更是……” “都跟他说了,”青羽一脸的风轻云淡,“他是什么都知道后,自愿跟我来的。” “来做什么,”夜梦天的手紧握成拳,极力克制着,“这里有我们照顾暮黎,不需要~~” “需要,”青羽打断他,“雪麒现在受了孕,正需要善水道长这样的医士帮她调养身体,静心养胎。” 涉及腹中宝宝健康,原本面色复杂的易锦直接开不口了。 夜梦天觉得这是青羽将善水带到这里、并长期留下来的借口。 可他无法反驳。 青羽没说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难道请个专门帮雪麒调养身体的医师还得征得他的同意?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的妹妹。 亲手把她养大、疼了几万年的妹妹。 夫君再好,也不能把属于哥哥的万年亲情夺了去。 他也自知夺不去。 青羽在暮黎心里的地位,无人可代替。 即便是受了重伤失了忆,忘记所有人,也还记得青羽和帝君。 那是谁都不要妄想蹑足其间、一起分享的珍贵过去和特殊情意。 夜梦天再也没有心情吃饭。 他放下筷子,低低道:“我饱了,你们慢用。” 说罢,抱着儿子起身就走。 “哎……”金暮黎伸手想扯他衣袖。 却被青羽拦阻:“小麒儿,哥哥有话跟你说。” “哦,”金暮黎只好放下手臂,“你们还未吃饭么?要不要添两副碗筷?” 青羽朝易锦抬抬颌:“你去拿。” “哦。”易锦迟疑地站起身,看了眼三人,才心事重重离开。 金暮黎的目光落在了善水身上,只笑,不说话。 青羽拉着善水坐下:“虽然咱们没什么秘密了,但变身时还是要注意一下,别吓到他。” 金暮黎看着善水温笑:“你害怕吗?” 善水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见到我都不会说话了,还说不怕?”金暮黎对这个善良到令人心疼的男人,总有无尽耐心,“看你瘦的,帮助别人就不晓得照顾自己么?” “我……”善水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声若蚊蝇道,“灾民病倒的太多,怕他们……怕生瘟疫……” 金暮黎正要再说,易锦从厨房拿了两副干净碗筷过来,分置在二人面前。 青羽取筷夹菜:“按人界来算,善水的年纪不算小了,他在这里养病的同时,还能拿你练练手,等他有了娘子,照顾起来就颇有经验。” “……”金暮黎无语,“你真是我亲哥。” 易锦不高兴道:“姐姐又不是专门给人练手的。” 青羽没理他,直接从储物袋里掏出四株雪白透粉的无叶灵花搁在桌上:“去人界隐世门派讨的驻颜花,你跟梦天拿去将花瓣化在晨露里服用,每人两株,一次服完。” 有点发蔫的易锦盯着那色泽诱人却无丝毫香气的灵花,精神好了些。 他虽然从不说,但其实和夜梦天一样有个心病,就是怕自己老得快,被始终显年轻的金暮黎嫌弃。 如今,青羽把这么大的好处送到他面前。 这么珍贵的东西,人家不可能白给,也不知是青羽拿什么换来的。 此时,即便心里对他带善水回来有怨气,也发不出来。 何况他们一直欠着善水人情。 真要拉下脸来撵他,也不容易做到。 思来想去,他还是道了谢,然后捧着四株驻颜花去找夜梦天。 他走之后,青羽问道:“再有几天就帝君圣诞了,你准备什么礼物没有?” 一说到这个,金暮黎顿时就悲从中来,哭丧着脸把帝君的话复述一遍。 青羽噗哧一声就笑了。 尊上真是绝。 但也真是用心良苦。 他不是故意坑雪麒,而是为了夜梦天和易锦。 驻颜花能驻颜,却不能续命。 要想活得更久、陪雪麒的时间长一点,就得诵经悟道。 对那两人说是这样说,但真正为的,还是雪麒。 夜梦天和易锦若真死了,小麒儿肯定会伤心,说不定还会一蹶不振。甚至和那些飞蛾扑火的仙、妖一样,非去找他们的转世。结果是前缘难续,反而搭进卿卿性命。 他和尊上为两个人界男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麒儿。 人界岳父岳母对女婿好,那是因为爱女婿吗?兄长对妹婿好,是因为喜欢妹婿吗? 当然不是。 都是因为爱女儿、疼妹妹,希望她过得好,怕她受苦受气受委屈。 若不是为了她,一家人凭什么突然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中途硬生生闯入他们生活的外人那么好? 脑子又没屎。 他和帝君也是如此。 若非小麒儿,这些平凡的俗人如何能住帝君神居享受各种福利。 那些修仙有成的都没这个荣幸。 金暮黎见善水似有些心神不宁的傻坐着,估计是在意夜梦天和易锦不太欢迎他的反应,便笑道:“善水,你看菜就能看饱吗?” 善水这才红着脸拿起筷子。 青羽不是没看到,而是专等雪麒来说这句话。 金暮黎没想到青羽为她故意使坏,但吃着吃着,就想起墨悠犹说的那些话。 “哥,昨天过来找你的人,是墨擎御吗?”她问道。 第252章 服七十年驻颜花 神居之地,住宅设计与人界不同。它没有院落,更没有二进三进四进之说。全是独殿一座座,区别只在大小和材质,或玉或石。 帝君所居神殿乃全玉,青羽和另三位得力助手的殿是半玉半石~~墙面为玉,地面为石。 受宠的神兽雪麒,所住大殿则全是石。 但这石并非人界那种普通石,而是方整厚重、光可鉴人的莹石。 分配给易锦和夜梦天的两座独殿也是如此。 善水被安置在同样的石殿里。 当他新奇的东张西望、却并未到处去摸去碰时,青羽和雪麒正对坐原地,只不过桌子变成了玉席。 兄妹俩关上殿门,来了次促膝长谈。 青羽对她的第一个问题只点头,不说话。 但在金暮黎把墨悠犹故意假死闹地府的事一口气竹筒倒豆子后,他才红了脸,面露些许窘迫。 但也只是些许。 毕竟他俩本体都是禽兽,没有人界那么重的羞耻心。 神禽也是禽,神兽也是兽,他们有着动物本能,连某种欲望都是最原始的。 只不过懂得了克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出格的事。 所以金暮黎只是关心,并非质问。 青羽很快恢复冷静神色,无奈摇头:“不全是他说的那样。” “嗯,”金暮黎道,“我也没全信。” “墨擎御的确和百里钊合作过,但……”青羽笑了笑,“他这次来找我,就是坦白一切的。” 金暮黎也觉好笑:“那可真是巧。” “擎御耍了心机,却并非件件参与,墨悠犹把所有事都扣在他头上,是因为……”青羽顿了顿,轻叹一声,“他背着他哥说他喜欢我。” 金暮黎:“……” 可真是亲兄弟。 “我觉得他更喜欢挖墙角,”金暮黎乐不可支,“哥你十几万年不开花,一开开两朵。” “尽胡说,”青羽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笑骂,“哥的玩笑你也敢开,要讨打。” 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金暮黎并不排斥这种亲昵动作,抱着他的手撒娇道:“机会难得嘛!” “你都多久没跟哥哥撒娇了?”青羽用另只手摸摸她头发,叹道,“真怀念小时候。” 白白软软。 又调皮又会哄人的小坏蛋。 “不用怀念可以肆意欺负我的时光,现在有三只给你玩,”金暮黎乐道,“可惜你现在色迷心窍,三天两头不着家。估计再过两年,非得被人彻底拐跑不可。” “又胡说,”青羽瞪她一眼,“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和帝君的。” “哥哥真好,”金暮黎一头扎到他怀里,“哥哥最好了。” 她抬起头,龇牙笑,“就知道哥哥舍不得帝君舍不得我。” 青羽拍抚她后背:“我是帝君养大的,你是我养大的,除了死,我们绝不和帝君分开。” 金暮黎连连点头:“永远不分开。” 两人又聊了许多,聊魔界墨擎御、人界百里钊,聊易锦,聊夜梦天,最后是即将到来的帝君圣诞。 青羽笑道:“你这傻子,那阴符经,帝君写有亲笔释文,我也曾经译过,并转成现下用字,你不问,也不等我回来,岂不是活该累瘫?” 金暮黎嗷嗷嚎叫:“不早说!” 青羽又在她头上来一巴掌:“倒是我的错?” “我错我错,”金暮黎龇着牙,见风使舵,“哥哥的译本在哪里,明儿给我瞧瞧好不好?” 青羽冷哼:“看你表现。” 金暮黎立即像小时候用小爪爪抱着他的手不断摇晃那样讨好:“哥哥给我看嘛,哥哥最好了。” 青羽又哼一声,挪开目光,看殿顶:“力度不够。” 金暮黎加把劲儿,大力摇。 青羽:“……” 他像看傻子般瞪着金暮黎。 金暮黎哈哈大笑,扑到他脸上亲一口:“哥哥你太可爱了。” 这句话让他想到墨擎御。 那家伙扶着腰、走姿怪异时,他便觉得甚是可爱,总会笑。 青羽面色红了红,推开她:“好了,我去看看善水,那孩子初来乍到,还不要人伺候,别迷路了。” “你咋把他带来了,”金暮黎坐直身体,“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来就来,需要你准备什么?”青羽站起身,整整衣衫,“回头你带她去花圃草园转转,介绍介绍,他想要什么,就酌情给些,让他学着用神花仙草帮你调养身体。” 金暮黎无语:“我都这么胖了。” 再补就补成大胖子了。 “哪里胖了?”青羽翻了个白眼,“和人界那些真正的胖子比,你这充其量叫壮。” 金暮黎:“……” 我他妈一个兽,不壮就被别兽一爪子干死了。 “哦,对了,”青羽欲走之时,又突然转过身,“你明天要早点起床,帮梦天易锦采集露水,别浪费七十年驻颜花。” “啊?就七十年?” “七十年还嫌少?”青羽也不知今晚第多少回瞪她,“回头督促他们多跑跑经阁书房,那些经书外面有钱也买不到,哪怕悟通一点,都对他们大有裨益。” 金暮黎连连点头,笑眯眯道:“知道了哥。” 青羽状似不满的嘟哝一句“真是让人操心的家伙”,便开门出去了。 金暮黎看着他背影,龇牙偷乐。 之后也没找易锦和夜梦天,自己跑床上睡觉了~~虽然啥都没干,但有点怕看到夜梦天忧愤又委屈、易锦含着眼泪哭唧唧的脸。 人是青羽带回来的,怪她的话,她会很冤枉好不好。 而且她现在是孕体,就算想干坏事,也干不了啊。那俩担心啥? 哎,累,烦。 烦个屁,翻了两次身,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她一个人跑到神花满园的花圃,收集瀼瀼清露。 等夜梦天和易锦拿着玉瓶过来时,她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两人看看她手里的大瓷瓶,再看看她脚上沾了土的木屟、湿了一大半的衣衫,狠松一口气的同时,眼睛渐渐湿润。 易锦红了眼眶:“姐姐……” “哥哥说七十年驻颜花得来不易,千万别浪费,我便想早点来,一次采集完,免得一日不够,得攒好多天,”金暮黎笑嘻嘻道,“两位小哥哥,感不感动?” “不敢动,怕一动就洒了,”夜梦天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瓶子,温声道,“回去更衣歇着去。” 易锦也忙来拉扯她:“姐姐你这样可不行,赶紧回去换件干衣服。” “我说你俩是不是傻?”金暮黎啧啧两声,催动真气弄干衣衫,“这不就行了?” “那你也别做事了,我和夜大哥来就好,”易锦强行将她牵到八角亭,按她坐下,“在这休息别动。” 金暮黎嘟哝:“我又不是瓷娃娃。” 易锦没理她,转身去采集晨露。 风声淅沥,暗香扑鼻。 各种似石、似玉、似棉、似絮、似松针、似利爪、似手掌、似拂尘、似紫羽、似嘴唇、似蝴蝶、似毛毛虫……等千百种奇异花朵,让晶莹晨露在花瓣叶间微泫着。 金暮黎轻轻眯眼,心情悦怿。 自家门前无风景,但两位美男却让已经看腻的景物再次生动。 诶,不对! “宝宝呢?” “送到青羽哥哥那里了,”易锦笑看她一眼,“还以为你忘了想不起来了。” 金暮黎摸摸鼻子,讪讪:“我那是知道你们会安排好。” 夜梦天从不让三个儿女离开他的视线,不可能把他们丢在寝殿、自己跑出来。 就算心里对青羽有啥不满,在托付儿女的事上,也还是最相信~~诶,不对呀,他俩居然不去找她,而去麻烦青羽? “不是,你俩什么情况啊?”金暮黎想着就问了,“怎不去找我啊?” “找你了,你不在,我们……”易锦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我们便去打扰青羽哥哥。” 夜梦天紧抿着唇,不敢回头看金暮黎。 去的时候,大殿空着,床也是凉的,以为她迫不及待寻风流去了,没想到是在为他们采集露水。 他为自己冤枉她而感到愧疚。 暮黎不同于普通兽,也不是一般的神兽,怎会一点轻重都没有。 自己真是太不相信她了。 都是嫉妒惹的祸。 说贪欲、嫉妒等会害人,真是一点没错。 看来,以后要多去经阁读读经书了。 即便做不到毫无忮心,也当不会再凭空猜疑。 采够晨露,三人回殿取来两只小碗,将露水倒入后,又把驻颜花的花瓣一瓣瓣扔进去,看它在晨露中渐化渐无。 易锦既紧张又激动,扯花瓣的手都有点抖。 夜梦天也觉心跳加快,所有注意力都在花瓣和晨露上,估计若有人想背后捅刀子,他也很难察觉。 四只眼睛紧紧盯着两只碗,直到全部溶完,金暮黎笑道:“发什么愣,喝下去啊。” 两人才慌忙端起碗。 只不过,一个是用一只手端,一个是用两只手捧。 但不管是只手端,还是两手捧,碗都有点晃。 “小心,别洒了,”金暮黎将两人的碗分别托住,温声道,“一碗水而已,放松点,别太紧张。” 易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清秀的脸绽出甜意:“姐姐,我好多了。” “嗯,”金暮黎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喝吧。” 说着,她松开手。 夜梦天也道:“我没事。” 随后,两人空着肚子咕嘟咕嘟喝下自己碗里的水,一滴不剩。 “不错,”金暮黎从他们手里拿走两只碗,倒了倒,“比狗舔得还干净。” 易锦噗哧笑出声,嗔怒道:“我才不是狗!” “比狗舔得还干净,那当然不是狗,”金暮黎揉乱他头发,笑嘻嘻,“你是跟我一样的兽。” 这话易锦听着一点都不排斥。 夜梦天道:“为夫早就是兽了。” 金暮黎噗哧一笑,亲他一口:“别跟这儿扯犊子了,都去打坐吸收。” 两人立即各回各殿。 金暮黎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善水。 不料,善水竟不在殿中。 找一圈没找到人,金暮黎便打算走,却在这时,善水竟手握玉瓶回来了,衣服下摆一片湿漉漉。 与他并行的,竟是青羽。 “哥?”金暮黎微微犯愣,“你们这是?” “善水也有两株驻颜花,”青羽淡淡道,“我总不能厚此薄彼。” 金暮黎:“……” 我跟这个人没什么关系好吗。 但她一点都不反对,还很开心:“所以你们是去的草园吗?” 青羽没答话:“开门,拿碗。” “好嘞,”金暮黎推开刚带上的门,又屁颠屁颠跑去拿碗。 青羽接过碗,不客气地推她出去,关门:“没你事了,走。” “啥?不是……嘿!”金暮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一边耍赖往里挤,一边抗议,“不带这样的!使唤完就撵,过河拆桥,不带这样的!” 然而根本挤不进去,还是被青羽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 神居之地不冷不热,金暮黎却觉凉风飕飕,直往小腿里钻,然后毫不气馁,去扒窗户。 窗户已被关死,纹丝不动。 金暮黎舔湿手指头,往窗纸上捅了捅,抠个洞。 然后迅速把右眼贴上去。 善水站在桌旁,面容沉静。花瓣被一片片摘下,放进水里。 驻颜花花瓣和露水溶在一起后,他端起碗,静静喝下。 金暮黎都看愣了。 这个……是不是太平静了点儿? 好神奇啊。 他一点都不激动吗? 哪怕表现出一丝丝、一毫毫呢? 青羽转过身,目光朝被某人捅开的窗纸洞扫一眼,哼笑着不知说给谁听:“我带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待我挑来几本经书给你看,你的悟道速度定比旁人快。” 金暮黎先是缩缩脖子,后又撇撇嘴。 说这话,埋汰谁呢。 梦天和易锦有那么差吗? 她握握拳,暗哼一声,跑了。 经阁九间,书房七间,那么多经书,我就不信他俩能比别人差。 青羽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破纸洞,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 在外面聪明得很,一到帝君和他面前就有点犯傻,最简单的激将,她都能中计。 听善水道了谢,青羽步出殿门,唤人将窗户上的破洞糊一下。 善水奇怪道:“昨晚特意看过,那时还没破啊。” 青羽轻笑:“不知道哪来的野猫,爪子抠的。” 善水有些惊疑:“神居之地,竟有野猫?” “是啊,个头还不小呢,”青羽忍笑,“晚上把窗户关严些,免得她翻进去。” 善水连忙答应并道谢。 “以后你的饭菜会单独送到你房间,关于神草灵树的书都在书房,你可以找雪麒带你去,”青羽侧首看他一眼,“需要什么药材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不在的话,就写个书面申请,写清所需药材的名称和数量,再署上名字,递交给药库房,或者直接给雪麒,她帮你办。” 原来不是找他们俩就能免掉该走的章程,而是换他们帮他办理而已。 善水明白了这一点,便决定不能总麻烦他们。 道谢后,送走青羽,他关上门,掏出储物袋里的珍贵物品。 取储物袋时,他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细细抚摸片刻,脸颊渐渐飘起一丝红晕。 青羽看到这东西时,说很眼熟,仔细瞧了瞧,发现真是库房拐角落了灰的小物件。 善水由此肯定,储物袋到底是谁送的。 他心里欢喜不已。 那个在他发烧昏迷时送他储物袋和许多食物棉衣的人,果真是金暮黎。 一想起双唇间的温柔触感,想到她是用什么方式喂水救他的,他的脸就火红一片,心也热腾腾的。 还有那个针包。 有了伏羲九针和那本针经,他不知多救多少濒临绝望、想以死解脱自己也解脱家人的病患。 他听她的话,时时防范别人觊觎,每次取针包,都避着人,不让任何人瞧见。 什么他都可以给,唯独她送的这两样,他不愿赠予旁人。 靠两条腿在外行医这么多年,他见过很多人,也遇到过很多事。 但他觉得认识金暮黎后的经历,才最有光色。 殿门被敲响,是早饭送来了。 他吃过之后,便去找金暮黎,想请她带他去书房。 金暮黎正和易锦、夜梦天背诵青羽手写译本《阴符经》,见他来,便招招手:“快快快,正好缺个人。” 不明所以的善水被推给了易锦。 “你俩互相提问互相背,我跟梦天一组,”金暮黎不容置疑,还举起手臂,“帝君圣诞马上就到了,大家加油,努力,一起奋斗!” 易锦只觉得想笑。 夜梦天拽她胳膊:“行了,知道了,抓紧时间吧。” 善水就这么生硬又自然地暂时加入这个团体。 除了吃饭、出恭,啥都没干,连续背诵四天《阴符经》。 直到冥尊圣诞到来。 第253 九月九冥尊圣诞 九月初九,酆都北阴大帝~~北太帝君~~九幽拔罪天尊~~冥界鬼魂之宗~~冥尊圣诞。 这天,帝君所居之地,百花齐放,神光熠熠。 灵鸟啁啾,鹓鶵翩跹。 八只天外来凤,清唳着,环绕神居飞翔三大圈。 金暮黎等人却不是忙着备宴等吃饭,而是衣冠齐楚、正襟危坐于书房大殿。 三个宝宝好像知道今天日子重大,肉乎乎的小身子坐成一排。 两条嫩藕般的小短腿儿被金暮黎折成盘膝状,搞得小身体时不时左歪一下,右歪一下,或者抬着小下巴后仰一下,像个每次都要摔倒、却总没真正倒下去的小小不倒翁。 圣尊还未驾临,正翘望以待的在座之人皆忍俊不禁,有的还噗哧笑出声来。 心里都道这么可爱的宝宝,被女神女仙们惦记,纯属正常。 夜梦天内心有些忐忑。 这种需要保持肃静的场合,他本没打算将宝宝放在外面,但金暮黎说没事,她小时候也是被青羽带在身边参加帝君圣诞宴席的。 但那是宴席,这次却是问考啊。 幼儿喜闹,新鲜感虽然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坐上一会儿,可一旦时间长了,肯定会乱爬乱叫。 若是惹了帝君生气,可怎么办。 正在担忧,外面传来一声音量适中的“帝君到”。 众人连忙起身,双手结子午印,微微躬身行礼:“尊上!” 三个小奶娃仰着小脖子,蓝眼珠、琉璃眸睁大大。 看看帝君,看看行礼众人,再看看帝君,突然就起势各异破坏好不容易维持的盘腿坐姿,纷纷朝冥界最高主宰爬过去。 小嘴儿还口齿不清咿咿呀呀,也不知说的啥。 莲塘碧雾、藕上荷花般的清雅男子却挑挑眉,微微一笑:“小家伙,你们也知今日本尊圣诞?” 说罢,看向雪麒,“你教的?” 雪麒摇头如拨浪鼓。 夜梦天恭敬禀道:“可能是最近提到的次数太多,被他们记住了。” 冥尊温声道:“那今日便坐本尊左右吧。” 然后径直往设好的主位走,褰衣屈膝,盘坐在玉席上:“都坐。” 众人齐声应是,坐回地面。 三个小奶娃一边淌口水,一边兴冲冲地爬向冥尊,咿呀奶叫。 夜梦天紧张又期待的看着。 金暮黎却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宝贝儿们,好样儿的!” 冥尊眼中微露诧异,竟再次试探起来:“夜上渊,你来这边。” 然后又指指左侧,“夜清玥,夜冥珠,你俩坐这里。” 原本一边爬一边看着他的夜上渊陡然停下,蓝眼珠顺着他手臂、手指,定在最高主宰指定之地。 然后噌噌噌快速爬过去:“啊,啊,帝啊啊……” 肉乎乎的小身体一趴一转,就把小屁股朝上又朝下,小肉墩子般稳稳一砸,坐个结实。 走过场般快速瞥了众人一眼,他立即侧着小脑袋看冥尊,好像在说:帝君你看我表现咋样? 冥尊哈哈一笑,摸摸他的小脑瓜:“上渊很好,所以一会儿不要说话,仔细听现场问答。”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听懂了,夜上渊竟点了点头:“啊!” 此刻,夜清玥和夜冥珠也爬到差不多的位置,坐下后玩起手指。 冥尊并未马上开始。 果然,小家伙就是小家伙,坐了小片刻,就往一起爬,“啊啊啊……”的也不知交流了啥,夜上渊竟抓着夜冥珠的肩膀站起来。 为保持平衡,他的小藕臂自然张开,摇摇晃晃往大殿门口走。 没有重物可扶,众人都替他捏把汗~~虽说只要磕不着脑袋,摔一下也不会太疼,但还是下意识的担心。 夜梦天有点坐不住了,想起身,却被金暮黎按住,朝他摇头,还拿眼神示意让他看冥尊。 冥尊正静静观察三个小奶娃,没有一丝不耐烦。 夜梦天暗暗松口气。 就在这时,夜上渊果然摔倒。 一道淡淡白光疾射过去,却只保护夜上渊的小脑袋不受伤,小身子依然歪倒在地。 随后,一道占去书房所有剩余空地的结界,将三个萌娃罩住。 金暮黎笑着朝夜梦天眨眨眼。 夜梦天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 “开始吧,半个时辰抢答,”冥尊声音温和,又犹清泉,“请问各位,阴符者,何也?” 这是阴符经玉诀卷的第一问,金暮黎就这个记得最清楚,正要举手,却已被人抢走:“此阴符二字,上可通天,下可察地,中可化生万物,为人最尊。阴者,暗也。符者,合也。古之圣人,内动之机,可以明天地造化之根、至道推移之源、性命之本。生死之机,知者可究合天地之机,操运长生之体。故曰阴符也。” 冥尊颔首:“不错。” 金暮黎暗暗磨牙。 把我最会的抢走了,我咋办? 没有过目成诵的本事,即便能想起来,也会背得磕磕巴巴,多丢人。 大概是瞪眼错齿的表情动作太明显,夜梦天竟悄悄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金暮黎看他一眼,在心里叹口气:哎,算了,看看再说吧,反正丢人也在自家里,丢不到外面去。 冥尊又问了几个问题,如“天皇者,何也?”、“地皇者,何也?”等,都被别人抢到。 金暮黎微微攲侧身体,动唇无声:“你怎么不抢答?” 夜梦天摇摇头:“再等等。” 他本就是外人,即便已在这里生活了两三年,对这些千岁万龄的冥尊属下来说,也依然算是新来乍到。 这种被冥尊亲自提问、好不容易当众出风头、更被冥尊赞赏的时刻,他怎能抢在别人前头? 不是引众怒、遭人恨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也有弯弯绕。 他虽讨厌,且修道之人也不会像普通俗人那般计较,但终究心都是肉长的,他一个外来户,不能不防。 万一正好得罪哪位小肚鸡肠,就会平添许多麻烦。 毕竟,暮黎也不是每天十二时辰都寸步不离在他身边。 易锦也未急着抢答。 临走时,夜梦天偷偷叮嘱过他,所以夜梦天不动,他也不动。 冥尊问道:“天有五贼,如何用也?” 青羽成功抢答:“五贼者,是五炁也。长养万物生杀之机权造化之本,始天以五炁聚而成形,散而为风……” 冥尊点头:“很好。” “谢尊上!”青羽坐下时,特意瞟了眼夜梦天等人。 于是,下一个问题出来时,收到暗示的夜梦天便集中精力,凝神细听,看自己熟不熟、会不会。 冥尊似无意般看他一眼,问道:“天生天杀,如何用也?” “我知道我知道!”金暮黎噌地急急站起,“尊上,这个我知道!” 冥尊轻轻挑眉,似笑非笑。 人群中也传出几道没憋住声的低笑。 若非隔着好几个人,青羽真想敲敲她的脑壳。 但敲不着,只能传音:“你倒是快说啊猪!” “哦哦!”金暮黎连忙背诵起来,“为人修道,不知天时,归根复始,错认根源,故死也。若人知天时真炁,归根复命,要知造化者,乃有虚无真源,阴阳合一,为五行正炁也……” 背着背着,便有点不顺畅起来。开始挠耳朵想,翻白眼想。 待终于把最后一句“故曰:天生天杀也”吭哧出来,其他人都长呼一口气:妈耶,真不容易。 之前的笑声和刚才的嘘气声又过滤不掉,金暮黎当然有些气恼,掐腰道:“我才背几天,就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了不起。换成别人,没准还不如我呢!” 也不知是被她说中,还是不想惹她生气,现场顿时就安静了。 “不以一眚掩大德,何况,”冥尊温声道,“小麒儿的表现本就很好,实乎本尊意料。” “真的吗?哈哈!”金暮黎开心大笑,“谢谢尊上!谢谢尊上夸赞!我以后会努力更好的!” “学习态度也不错,本尊等着看你更好的表现,”冥尊手指虚点,示意她坐下,“抢答最后一题:宇宙在乎手者,如何用也?” 最后一题,没答过的都想抢,夜梦天不再谦让,人还未起身,答案便已开始:“天地交合,宇宙不散,内化生神,立阴阳神机,则成大道。大道者,无为也。无为则命不乱,命不乱则神不移,神不移则精不散,精不散则气不绝,更以道气通行而固身,若运于精火相随,煅炼成金丹者,乃自然也……” 金暮黎待他答完,啪啪啪鼓掌:“相公你真棒!比我还厉害!” 众人:“……” 夸别人都不忘顺带夸自己的家伙。 易锦一题未答,竟有点后悔。 善水倒没什么反应,依然静静坐着,没有情绪,存在感也最低。 冥尊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时,做了短暂停留,随即起身道:“今日,大家表现都很好,以后要再接再厉,把更好的自己释放出来。” 众人起身行礼:“是,尊上!” “恭祝尊上圣诞安康,矞云常伴,天道之门永远为您打开!” “谢谢,”冥尊笑道,“这些年你们都辛苦了,今日家宴,有琼浆。” 金暮黎第一个起哄:“可以喝酒哎,我来摆擂,你们谁敢挑战?” 冥尊座下四大辅神其中一位笑道:“就你那肚子,谁能喝得过你呀!” 众人哄笑。 这句话提醒了手抱小宝宝的易锦,正想阻止,青羽嗔道:“都是果子酿的甜果酒,给你们打擂拼掉,别人喝什么?” 金暮黎嘿嘿乐。 她就知道每一千年才能操办一次的圣诞家宴,不会有烈酒。 宴安鸩毒,神界、仙界不似人界那般吃喝成风,生日、节日、娶妻、生子、搬家、升迁……找各种理由呼朋唤友,置酒宴宾。 不尚空谈的神界那么多神,仙界那么多仙,若像人界那般胡闹,那真是啥都不用干了。 天天忙着送礼吃饭,哪有时间静心修炼? 修仙之人成功飞升,可不代表一步登到极乐。 就像人界寒窗苦读的学生,拼命努力十几年,好不容易过关斩将杀到帝都参加会试,甚至殿试,逢上官位有空缺,吏部会很快安排,若无空缺,便得和大家一起等。 这个等里,还有诀窍。没有靠山也不送礼的人,等到头发花白,都不一定能轮得到。 时间一长,人家把你忘了的可能都有。 就算马上能安排个低品芝麻官,想升迁,也得一路往上爬。 想往上爬,就得讨好上司。 想讨好上司,就得贪污、搜刮,不贪不刮哪有钱? 啥都不干,读书读了十几年,家资几乎耗尽,贫穷者甚至到处借债,哪还有闲钱再帮你官场铺路? 所以刚当上官的人,其实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修仙成功刚飞升的小仙,差不多一样。想在仙界任职,就得继续努力,继续修炼,增强能力,否则比你年长、比你先飞升的仙人那么多,凭什么你一上来就给你职位?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一个新来的。 有人说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仙。 啧,你看人界那些坚决不做官、只每日诗情画意的闲散文豪,有几个是真心不做官的?大多是无法顺利功成名遂而已。 不做官还能每天吃喝玩乐、不为生计发愁的,哪个不是生在富贵人家、有钱供他潇洒? 你想当散仙,可以。 你不想继续修炼,也可以。 反正你不挑衅人家,也没人来欺负你。但若哪天发生点儿什么,比如凶兽“越狱”见人就咬,比如界民之战,你那毫无进步、反而退步的微末法术,就会连自保都不够。 所以神界、仙界除了千年摆一次圣诞家宴,几乎没有任何节日。 偶尔凑凑热闹,在升职之日请个酒,也只是和感情最好的仙友小聚,不存在一招手,呼啦一大帮。 青羽为她操办满月酒,纯属特例,谁让她幼时招人爱、长大后数次立功差点丧命、又逢生崽崽呢。 都是万里挑一的事。 哪怕只为补偿她,让她高兴一回,帝君也会答应。 家宴家宴,自然不可能邀请神居之外的人。 但有两个小客人,却已不请自来:鹤鹿儿和小虎犊。 家里办酒,来了两个小孩子,总不能拒之门外。 何况还是相处很好、有了感情的小家伙。 没带宝宝去人界的那段日子,鹤鹿儿帮了青羽不少忙,跑东跑西、拿这拿那不说,还想办法哄宝宝不哭,帮忙喂牛奶喂羊奶、各种能弄来的兽奶。 是个极其懂事的小大人儿。 但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喜欢别人关心他,给他吃好吃的,温柔抚摸他的头,和他说话。 如果能在他生辰那天送个小礼物,就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即便是傲娇的小虎犊,经常往这里跑,也多为讨点儿不花钱的温情,只是他别别扭扭很少表现出来,还自以为小心思藏得很好。 金暮黎坐下来后,左右瞬间爆满。各抱一个小宝宝的夜梦天、易锦、善水。鹤鹿儿和小虎犊为了亲近宝宝,插坐在三人之间。 青羽坐她左手边。 这一家就占了大半个桌子。 毗佐帝君、和青羽地位相同的另三辅笑眯眯走过来,挨他坐下,凑成一桌。 宴会有个单独的主位,冥尊出现在那里时,大家都起身举杯,齐声恭祝帝君圣诞。 冥尊简单说了两句,便开宴。 肴馔很丰盛,没有任何戒口之物。因为六界空间的《太清玉册》里,并无“一切菜皆可食,但不宜栽葱、蒜、韭、薤、荽,谓之五荤菜,修道之士不可食”的记载。 在他们看来,既是天生地养之物,又非杀生夺命,就没有什么不能吃的,所以这段话里,他们只有一句:一切菜蔬皆可食。 众人或举杯,或交谈,加上有三个小宝宝和两个小客人在,席间气氛便丝毫不见冷清。 还是四尊辅神中的那位道:“小虎犊,你可要筷下留情,多少给我们留点儿啊。” 众人哄笑。 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摆摆手:“放心吧,我不会只吃这一桌的,那边还有好几桌呢。” 另几桌顿时“唔”了起来。 辅神哈哈大笑:“等着吧,你们也会被扫荡干净的。” 在三个宝宝的咿咿呀呀、两个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中,大家说说笑笑,和平日比起来,热闹百倍。 鹤鹿儿总想在满桌佳肴中多找点宝宝能吃的东西,小虎犊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不忘送汤到宝宝唇边。 夜梦天摸摸鹤鹿儿的头,温声道:“鹤鹿儿,管自己吃饱就好。” 易锦看看一边顾自己、一边为宝宝张罗、忙得满头大汗的小虎犊,拍拍他的小肩膀笑道:“小虎,你自己吃吧,宝宝太小,这些东西他吃不了。” 小虎犊“哦”了一声,便不再管,直到三碗鸡蛋羹端上来,他立即将其中一碗舀精光,放到自己碗里,拿勺子挖一勺,急急吹凉,急急喂夜冥珠:“宝宝快吃!快吃!” 他又想帮忙喂宝宝,又着急自己吃,便拼命吹,拼命催。 看到之人都被逗笑。 金暮黎怕他吹得不够凉,烫着宝宝,赶紧发话道:“小虎,过去祸害祸害那几桌,给我们留点儿。” 小虎犊放下碗就往外挤。 另几桌见他来,干脆主动问他想吃什么,帮他夹,装满一整盘。 一盘吃完,下一桌。 冥尊饶有兴趣地看着。 四大得力下属轮流过去敬酒,敬酒后轮流出去亲自巡视一圈再回。 金暮黎道:“这小秃毛的头发终于长起来了,比以前顺眼多了。” 夜梦天道:“变身后也很好看。” 小虎犊变身后,牛犊般的肚子没以前那么大了,短短小小的三条麒麟尾稍稍长长了点,毛也齐全,比以前光秃秃的形象漂亮太多。 鹤鹿儿也变了些,腿没两年前那么细,身体比例协调不少,不似从前那般,看着好像不堪重负,让人担心身体会不会把四蹄压垮,然后哪天突然跪下,再也爬不起来。 甜甜的果酒好喝不醉人,小孩子都喜欢。小虎犊干完菜肴干主食,干完主食干瓜果,干完瓜果又把没喝完的果酒搜干净灌进肚。 最后撑得完全不能动。 大家一边笑,一边散场。 青羽摇摇头:“小吃货,来之前多久没吃饭?” 小虎犊撑得直哼哼:“八天。” 金暮黎啧道:“怎没把你饿死。” 若是人界普通人八天不吃饭,已经没命了。 小虎犊是被放进储物袋带回去的,一出来就躺衽席上呼呼大睡。 鹤鹿儿陪着三个小宝贝,待他们打了几个小哈欠,陆续变成小奶兽哧溜溜歪倒在地,才把自己蜷了蜷,挨在他们旁边,闭眼睡去。 小孩子睡觉沉,打雷都不醒,更别说小声交谈。 夜梦天道:“暮黎,我们回山庄一趟吧,爹娘肯定想我们了。” “哦,”金暮黎眨眨眼,“上次回去离现在……” “我们还可以带着鹤鹿儿小虎犊,”夜梦天不让她说出后面的话,“善水道长想看经书,我一会儿带他去经阁,我们不在这里,正好免得打扰他。” 金暮黎:“……” 用心要不要太明显? 酸溜溜的醋味快把大殿都淹了。 善水的嘴唇微微翕张,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几日陪他们亹亹不倦,满殿都是咿唔读书声,又参加了帝君圣诞家宴,以为终于可以让暮黎带他去经阁,有个二人独处的时间,没想到…… 仔细想想,夜梦天千般不愿、万般阻挠,也是正常。 换成他,他心里也会难受吧。 可,明知此情殊为不妥,却还是在寒来暑往中睹物思人,痴心妄想。 如今更是迷途知返,知而不返。 哪怕她的本体是倬然神兽,哪怕会伤害到夜梦天。 场面有点尴尬,易锦连忙缓和气氛道:“夜大哥,我现在正好没事,不如让我带善水道长去吧。” “也好,”夜梦天点头,“多转转,熟悉熟悉。” 易锦答应,侧过脸,笑道:“善水道长,咱们走吧?” 善水默默点头,跟着走出殿门时,忽然转身:“暮……金姑娘,你们……马上就走吗?” 夜梦天正要替金暮黎答话,青羽却走了过来:“要去哪里?” 又不待他们开口,径直道:“哪里都不要去,尊上要带我们出去办事,最少半个月才能回来,你们就在家待着,守好门户。” 第254章 雪麒再生双胞胎 青羽说最少半个月,实则一个多月才回来,且有三人受伤。 金暮黎这才知晓他们因她怀孕,故意把大事瞒了她:困在蛮荒之地的凶兽群,再次发生暴动。 这回,除了人界,得到消息的神界、仙界、冥界、魔界、妖界,都各派人手,进行联合打击。将凶兽全部逐回后,加设结界。 激烈鏖战之时,帝君后背被利爪挠了个大口子,青羽手臂吊着绷带,另一位良弼则右腿微瘸。 大家都需要静养。 金暮黎既心疼,又愧疚,眼泪汪汪,不断往帝君圣殿和青羽寝殿跑,端饭端汤,伺候用药。 夜梦天想拉她回家、避开善水的话题,再难提起。 不过有他和易锦的相互配合,青羽不在家的这一个多月里,善水始终没有和暮黎单独相处的机会。 藏不住满眼恋慕之情的善水偶尔表现出焦灼,但终究还是在苦无良策下,似乎平静。 两个最重要的人受伤,金暮黎啥心思都没了,一心放在二人的恢复与调养上。 于是,善水道长派上用场。 夜梦天无法破坏,更不能阻拦。没办法,只好在易锦头上打主意,提醒他多关照金暮黎的孕体。 被撺掇的易锦其实不傻。 可担心金暮黎太过奔波、对胎儿不利却是真的。 夜梦天见他果然暂停修炼,几乎全天跟着,便放心许多。除了按时探望帝君和青羽,只管独自辛苦,带好自己的三个小宝宝。 这日,金暮黎看善水帮青羽换药、重新包扎时,突然想起什么,便随口问道:“墨擎御也去了吗?” 青羽点头:“知道我去,自己请缨的。” “倒是颇有情义,”金暮黎笑了笑,“看在他对我哥还不错的份上,那十八根绿鹰毛我就不薅了。” 青羽轻轻一笑,没说话。 金暮黎又道:“那他受伤了吗?” 青羽摇摇头,又点点头。 金暮黎有点懵:“那到底是受伤还是没受伤啊?” “原本不该受伤的,是为了救我于险境,才……”青羽看着被善水缠了几圈的素纱,低声轻叹,“若非他及时相助,哥哥这条手臂就没了。” “那还真是……”金暮黎从未想过会有她和帝君以外的人,能对青羽这么好,“伤得重吗?要不要派人看望一下?” “不必,”青羽摇摇头,“虽然伤得比我重,但魔界的药更适合疗养他的身体。” 金暮黎赞同式“嗯”了一声。 生长在魔界的人,最好用生长在魔界的药。就如她当初重伤,青羽坚决要带她回帝君神居一样。 “他弟弟墨悠犹也去了吗?” 青羽微微摇头:“那个小屁孩儿……” 金暮黎也勾起唇角:“那小屁孩儿跑地府来作死时,还问我他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很特别。啧,这破名字有啥特别的。呦呦,呦呦,哎哟不就是呦呦鹿鸣嘛,哈哈!” 青羽却道:“他的名字,的确有些特殊含义。就像帝君为宝儿取名一样,是费了心思的。” 金暮黎面露讶色:“啥含义?” “墨乃姓氏,就不说了。悠乃悠闲、自在之意;犹,则是性情警觉的野兽。合在一起,便是取名之人对孩子的成长期望,”青羽道,“这两个字,同样来自道德经。” 金暮黎略加分析:“又警觉,又自在,还要野兽般又凶又强,这取名字的人……” 她连啧两声,“虽然比咱帝君差些,但也算厉害。” 青羽笑了起来。 半晌才道:“你能猜到他这名字是谁取的吗?” “应该不难猜吧,”金暮黎把可能的人都数一遍,“他爹他娘?祖父祖母?外公外婆?或者……魔尊?” 青羽一一摇头否定,看着她道:“墨擎御取的。” “他?”金暮黎不是一般的惊讶,“他俩岁数差不了多少吧?” “原本不叫这个,是墨擎御成年后帮他改的,”青羽笑道,“再说化成人形看着年龄差距不大,但绿鹰本体时的年龄差却不小,起码在改名这件事上,绰绰有余。” 说着,见善水包扎完毕,每次因金暮黎不在场就异常冷静、一旦金暮黎在场就只能强装淡定的脸飘满红晕,不由瞥眼雪麒和跟屁虫般的易锦,笑得耐人寻味:“听说最近梦天没再吵着让你陪他回人界?” “嗯,”金暮黎上前扶他站起,“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一下子伤了三个,她哪能走。 “如今已不便去了,”青羽伤的虽是胳膊,对起坐行走毫无影响,但难得能享受小麒儿的尽心服侍,便心安理得的受了,“你这四个多月的孕肚如此明显,不知内情的夜父夜母会是何种反应,想想便知。” 在场之人都没说话。 青羽道:“等生了再说吧,先好好养胎。” 顿了顿,突然笑得愉悦,“这回不知里面有几个。” 一直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的易锦终于跟着乐了:“起码有三四个吧?” 金暮黎哼笑:“那可好,你们谁都别指望抽出时间修炼了,都一起照顾孩子吧。” “那也不过一两年,”青羽道,“三个小家伙才八个月大,就已会走会跑,还会喊爹爹,只要~~” “啥?”金暮黎瞪着眼睛打断他,“小宝儿会喊爹爹了?” 青羽则瞪着眼睛回视:“你不知道?” 金暮黎委屈:“没人跟我说啊!” “这还需要说吗?”青羽一脸的不可思议,“夜梦天抱着孩子来看我时……不是,我都听到孩子喊他爹爹了,你居然……啧,难怪你都没啥反应,我还以为……” 他用那只健康好手弹了下金暮黎的脑壳,“一天到晚想啥呢?脑子里尽是哪个美男吧?” 易锦的脸顿时黑大半,善水的脸则红如赪霞。 “瞎说什么啊,我只是没太注意,”金暮黎心里却道瞎说什么大实话,“我这注意力都在你和帝君的伤势上,哪顾得听别的声音。” “真是难为我们小麒儿了,”青羽趁机很配合地摸摸她的头,果然没被拍开,也没生气,“赶紧回去教教吧,不能让小宝儿只会喊爹爹,不会喊娘亲。” 金暮黎拔腿就想跑,却生生忍住:“要不要我扶你去床上休息?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易锦带着一丝讨好道:“哥哥想吃什么,锦儿可以给你做。” 说完才想到什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青羽笑了起来:“别说,就你做的那个酱香饼和豆腐汤,味道是真不错。啊,好像很久没吃了。” 金暮黎立即道:“那让锦儿去做,正好我也很想吃。” 说罢,还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易锦一看,什么玩意儿都顾不上了,屁颠颠道:“那我马上去擀面做饼,待会儿你们都多吃些!” “那就辛苦你了,”青羽道,“胳膊一直这么吊着很不舒服,善水你去经阁帮我拿两本经书来,打发打发时间,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 善水应下后立即离开。 易锦更放心,马上跑向厨房。 跑着跑着金暮黎的声音还从身后传来:“好久没吃锦儿做的东西了,他最近都没怎么下厨房。” 易锦心里愈加愧疚,跑得更快了,心情也特别好,恨不得马上就能做出一桌美食来。 取书肯定比做饭快,善水回来时,易锦还在厨房忙碌。 青羽道:“没事的话,你也翻翻瞧瞧,有不懂的,可以问雪麒。” 金暮黎:“……” 哥哥你确定不是想要我的老命? 善水却红了脸暗暗欢喜起来。 递给青羽一本后,自己也看似很仔细地翻看起另一本。 帝君神居三人受伤,善水因着这契机,接触了不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神花仙草,还精研过两本仙花灵草真图图册,收获甚丰。 也因此,经书倒没时间诵读。 这会儿有机会拿书了,心思却全不在书里。 看经文的目光都有些发飘。 青羽瞧着有些想笑,待他也不知看没看进去的翻了几页,突然问道:“你们可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中的三花、五气,是何意?” 善水愣了愣,这才发现青羽所问内容,正是他手中所看当前页。 忽然明白,这书应是青羽看了无数遍的。 “嗐,你问别的我可能不晓得,但这个我肯定答得出来,”金暮黎嬉笑道,“上次去药库房拿东西时,听人诵读讨论过。” “看来帝君考问一次后,大家都变得积极许多,连库房都如此用功了。”青羽笑道,“那你说来听听,让善水对照经书,看看对不对。” 金暮黎朝善水眨眨眼:“善水,我哥考我呢,一会儿你可千万别给我放水,也千万不要我错了你却不说、等事后再告诉我哪里不对。” 善水:“……” 青羽又想拍她脑袋,最后还是缩回手笑骂道:“别欺负老实人。” 金暮黎看着红晕始终难消退的善水,敛不住笑意。 难怪兰尽落以前总喜欢逗昱晴川那个憨货,确实很有意思。 怎会这么有趣、这么可爱呢。 她觉得自己真的变了很多。 喜欢惹夜梦天吃醋,喜欢把易锦气哭,现在又来逗善水。 在夜月阁任副阁主的时候,打死都不可能有这种嗜好。 魂珠的缺失,真是让她错过很多有趣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若没有魂珠缺失的“因”,也不会有认识他们的“果”。 追溯一下,就是如果没有先天神兽渐少的因,就不会有神界衍兽秘术的果。 没有衍兽秘术的因,就没有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果。 没有她被培育出来的因,就没有被冥尊收养的果。 没有被冥尊收养的因,就没有并肩作战、共同应对天劫的果。 没有与众多凶兽恶战的因,就不会有身受重伤、魂珠缺失的果。 没有魂珠缺失的因…… 啧,连上了。 因果都是一环扣一环,认真追起来,能追到前世、三世、十世。 所以今日的自己会遭遇什么,很难有人真正算得准,因为涉及太多人、太多事、太多因果。 “站在那儿傻笑什么?”青羽的声音让她回神,“看善水看迷了?” 善水的脸轰然烧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进衣领里。 “看看怎么了,长得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金暮黎见善水的脑袋越垂越低,十指都蜷起,不忍心再逗,便暂时放过他,转移话题道,“善水,开始说答案了,你帮我看看对不对~~咳咳,” 她清清嗓子,继续道,“所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三花指的是精、气、神;五气则指心、肝、脾、肺、肾,也是五行金、木、水、火、土。顺便免费附赠一句,三花聚顶的顶,指的是头顶宫会穴,也叫泥洹宫。” 青羽颔首:“可以。” “那是,”金暮黎立即翘起无形尾,大言不惭,“人界道教弟子都会的简单东西,我要说不出个所以然,多丢咱帝君的脸啊。” 青羽“哧”的一笑:“那你还能说出什么所以然?” “咳咳,听着,”金暮黎又开始装模作样,“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乃道教弟子修炼的最高境界~~金仙。什么是金仙呢?金仙就是仙道极品,即无极金仙,可不生不灭、永不轮回,享无极大道。” 抬抬颌,得意道,“怎么样?” 青羽问善水:“她说得可对?” 看着书的善水不敢抬头看人,脸上却带着笑:“意思差不多。” “哈哈,我就知道是这结果,像我这种旷世英才……咳,”金暮黎摸摸鼻子,“奇形怪状的上古天文我是看不懂,可我耳朵会听啊!” “嗯,”青羽好笑道,“尤其是偷听的,记得最牢。” 金暮黎:“……” 端着托盘进来的易锦噗哧笑出声,同时解围道:“姐姐,青羽哥哥,你们爱吃的汤和饼都做好了,快来吃吧。” 往桌上放时,邀请了善水,“我做了七碗,善水道长也尝尝。” 金暮黎不解:“做那么多?” “还有夜大哥,”易锦将四碗汤分放四边,酱香饼放中间,“鹤鹿儿和小虎犊来了,不多做点,会被馋下来的哈喇子淹死。” “哈哈,那倒是,”金暮黎大笑,“那小东西吃油了嘴,三天两头往这跑,每次还都拉着鹤鹿儿。” 青羽笑道:“再吃你做的食物,嘴都要给养刁。” 易锦被夸得开心:“没事,听说那小家伙在神界讨嫌得很,若我们也不肯再疼他,就太可怜了。” 金暮黎正在取筷子的手猛然一顿:“以后咱小宝儿可不能没爹没娘,更不能没舅舅没帝君在身旁。” 青羽拍拍她手背,安慰道:“放心,一个都不会少。” 易锦忍不住也去摸摸她手背:“一个都不会少。” “嗯。”金暮黎冲他们笑了笑,“要凉了,快吃吧。” 这之后,平静而祥和的日子持续过了一年半多。在金暮黎肚子里赖够两年的双胞胎宝宝,终于肯从温暖母腹吭哧吭哧爬出来。 一男一女肥嘟嘟的婴儿出世时不哭不闹,睁眼后,还皱巴着老头儿般的带褶脸皮冲易锦笑。 金暮黎故意嫌弃道:“真丑!” 俩婴儿同时收笑,男宝宝还很横地斜她一眼。 金暮黎顿时被那可爱小眼神逗笑:“丑也就罢了,还喜欢搞怪!” 婴儿“哇”的一声哭了,嘹亮之音简直惊天动地,易锦说了半箩筐好话,才把他哄好。 数天后,脸皮彻底长开的婴儿被金暮黎抱在怀里,亲了一下又一下:“姑娘真帅!儿子真帅!” 俩婴儿立马咧开嘴,笑得直流口水。 易锦从她怀里抱走孩子:“我去给姐姐做吃的,孩子给青羽哥哥和夜大哥照看,姐姐休息就好。” 伤势早已痊愈的青羽恰好从外面进来,一边接过婴儿,一边道:“想不想知道人界消息?” 金暮黎淡笑:“人皇……或说百里钊又干了什么?” “两年之内,动作频频,”青羽道,“不仅彻底取消太祖时期的中书省、免设丞相之职,连成祖时期、相当于左丞右相的内阁也被架空。” “那是两年前就有的动作。” “对,”青羽抱着黑眼豆滴溜转的婴儿,轻轻点弄那小小鼻子,“爵位世袭制成功被废之时,针对大臣的廷杖、立枷也被取消。之后的两年里,凌迟、刷洗、枭令、称竿、抽肠、剥皮、腰斩、挑筋、挑膝盖、剁指、墨面文身等太祖留下来的各种酷刑,亦全面废除。” 易锦没经过也没见过那种黑暗,听着都觉得头皮发麻,比看到魔军鬼卒还瘆得慌:“剥……皮?” “对,剥皮,”青羽解释道,“把贪官污吏的皮剥下来放在衙门公座上,让新官看了害怕发抖,不敢做坏事。” “贪官污吏啊,”易锦微微松口气,“那还好一点。” “可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不会只限于某一类群体,”青羽面无表情,“百里家夺得流风政权后,为让官民军兵都听话,重新启用了很多曾被前朝、前前朝废除的酷刑。” “比如凌迟,执行者要在犯人身上杀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一歇一吆喝,慢慢折磨,目的就是让犯人饱尝痛苦之后再死去。” “比如刷洗,要把犯人脱光置于铁床,浇汤般淋上刚烧开的开水,用铁刷来来回回,刷去皮肉。” 易锦听得身体抖了抖:“这也……太残忍了吧?” “再比如抽肠,行刑者把犯人挂在竹木竿上,然后用铁钩钩入谷门,把肠子全部钩出来。” 易锦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刑罚……” 活到现在,他只待过两个地方,一是出生之地~~铸剑山庄,另一个就是金暮黎的身边。 很早时候,易融欢虽然坏,还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和青羽说的这些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不,是比无可比。 姐姐魂珠归体之前虽然又冷又狠,杀人不眨眼,但其实并没那么坏,而且她杀的都是该死的恶人。 退一步说,她即便坏,也从未将人剥皮抽筋、浇开水刷皮肉啊。 最多是那些该死之人被马匹拖得露出肠子。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过分举动。 金暮黎见他神色不对,微微颦眉道:“哥,别说了,吓到他。” 青羽笑了起来:“你该带他们看看十八地狱。” 易锦下意识的身体一缩。 “那不一样,地狱里都是经过功过计算、罪行极其清楚明白的鬼魂,人界那些犯人你敢说没有无辜没有冤枉的吗?再说就算不怕吓到锦儿,也不能当着宝宝说啊,他们还这么小,”金暮黎睇视着他,“无意之下灌输给他们不好的思想,以后歪了,可就找你负责掰回来。” “好好好,不说不说,哥不说了,”青羽轻轻捏了捏婴儿小脸蛋,“舅舅不说了,别害怕,啊?” 金暮黎道:“百里钊还干了什么?就这些吗?” “自然不止,”青羽道,“除了为图吉利,将陵福道更为祾福道,” 青羽看着她,“在水灾旱灾中幸存下来的孤童幼儿,全都不见了。” 第255章 乳名昭昭是哪位 在水灾、旱灾等各种灾害中幸存的孤儿在哪里? 自然是在岿巍四峰里。 除了定时去京西四大墓底观察半兽孕妇和婴孩,周不宣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办公之地。 百里钊也来得越来越频繁。 实现理想不容易,她们不仅要加快进度,还要尽量周全。 因为她们手里,已经攥着整个国家的命运,所有百姓的命运。 分身乏术,却百事丛集。 百里钊看看桌上厚厚几摞书册,再看看眼圈青黑、却仍然伏案奋笔疾书的白衣女子,不由轻轻握住她手背:“不宣,歇会儿吧。” 周不宣摇摇头:“已经迟了两年,我得尽快写出来。”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急不得,”百里钊的语气温和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如你我所料,为官员增加俸禄之事,无一人反对。村学、县学、府学费用由朝廷承担、但必须免费招收寒门男女幼童的事,并列通过朝议。文书下发会耗些时日,你可以休息休息。” 周不宣抬头看她一眼,终是放下笔,往后一靠,后脑贴在椅背上,自己捏捏眉心,揉揉太阳穴,闭着眼睛道:“几千年前的六界共生、最后那位能与五界之主奋力一战的传闻,已直接纳入史课。” 百里钊走上前,手指轻搭太阳穴,为她缓慢按揉:“故事不够的话,就真真假假编一些。如你所言,只有从娃娃抓起,今后的改变才会轻而易举。只要孩子在重复教导和不断暗示影响下毫无障碍的接受事实,就必会产生努力拼搏、期望能回到强盛时期的热血。” 周不宣并未因为她的皇女身份而拒绝被伺候,眼也不睁道:“想法是好的,可惜天高皇帝远,政令荒于野,能否落实或者能落实到哪一步,却极难掌控。即便派人巡查,又怎么保证巡查结果不是假的。” “这倒不必担心,”百里钊目光微寒,“重要之事,都会派遣走过我圣女府的人,给其十个胆子,也不敢撒谎隐瞒。” 周不宣没说话。 走过圣女府的人,自然都是中了蛊。 手段虽然卑劣了些,却最管用。 毕竟下派之人很容易收受贿赂,和地方沆瀣一气欺骗朝廷。 “爵位世袭制被取消,之前公侯伯爵家的子弟无法捡现成的福利,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吃老本,二是通过科考入仕,”周不宣被按摩得身体放松,不适感觉缓解许多,“涉案公侯家没几个活人了,仅剩的那些,已经失去入仕资格。如今只需关注未受牵连的侯爷,趁他们削尖脑袋为后代找出路,留一些,放一些,关键时刻,能充实国库和长公主殿下的口袋。” 百里钊低笑起来:“咱家不宣真能干。” “是啊,能干,”周不宣轻叹,“明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还是有那么多蠢货愿当狗腿子。” 百里钊脸色一变,正在按摩的手也陡然停住:“你说什么?” 周不宣自知第二次说错话~~第一次是放下戒备、没和从前一样保持距离,竟和百里钊讨论各种历史定律。 如今又直抒胸臆,说了更加不该说的话。 真是鬼迷了心窍。 周不宣抿唇不语,百里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眼中蕴着风暴:“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 周不宣盯着近在咫尺的脸:“不是。” “不是?不是你怎么不敢看我眼睛?”百里钊神情凶狠,“你是不是一直等着那一天?嗯?是不是等我事成那天杀了你,或者提前跑路躲起来,让我掘地三尺也别想找到?” 周不宣如她所愿,看向她的眼睛:“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百里钊与她对视。 “真的只是玩笑,”周不宣淡定道,“是不是玩笑你都分不出来?” 百里钊盯她半晌,才缓缓松手,余怒未消:“最好是这样。” 周不宣默默调整了下情绪,叹口气:“你要再这么吓我,我可就真跑了。” “你敢!”百里钊瞪眼。 周不宣噗哧一笑:“平日智慧超群成熟稳重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幼稚?” 百里钊又瞪她一会儿,最后被那张笑脸带得再也绷不住,恼道:“再说那种话,我饶不了你。” “好好,不说了,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周不宣转移话题,“爵位的事算是解决,但苏、钱两道贪官恶吏土豪劣绅被一网打尽后,正是收回所有土地、重新分配的好时机,却为何迟迟得不到落实?” 两年前,百里钊和皇帝百里赓提前通好气儿,再由百里音尘上奏,取消廷杖和立枷。 奏本一出,满朝文武都压抑着内心激动,待皇帝金口御批,呼啦啦跪倒一片,流着热泪直呼圣明。 听说朝臣们在皇帝走后就忍不住拊掌大笑,兴奋得似要发癫。 毕竟他们这一朝虽然很少打死人,但也被打残过两个。 何况太祖连自己的亲侄子亲外甥都不放过,将其活活打死,谁能保证百里赓哪天不发疯呢?毕竟他的身体里流的,是百里家族的血。 退一万步说,即便百里赓不会要他们的命,板子打在身上也他妈疼啊。 尤其是光着屁股打。 不但疼,尊严还丧失殆尽。 若非暂时舍不得死,那真是想当场拿根麻绳上吊、拿把小刀自刭算了。 趁着百官高兴,取消廷杖立枷的第二日,一个品级不太高的官员突然上奏,提出取消爵位世袭制。 百里赓早想这么干了,只是苦于没有好时机。 如今长女大公主给出了个好主意,立即将该奏本放在朝堂讨论。 另两个被太监提前暗示过的官员为了拍皇帝马屁,不遗余力地列举支持取消爵位世袭制的理由。 皇帝虽然没有明白直说,但态度已很明显,被两桩重案大屠杀和御案被一掌拍碎吓破胆的官员,立即见风使舵,全力附和。生怕一个反对,就把自己牵连进去。 一旦被牵涉,可不是杀一个人就能了事,而是毁全家啊。 或斩首,或流放,或充军,或为妓,一个都不放过。 公爵已被杀光,就剩几个侯爷和伯爵了,没必要替他们出头,给自个儿招灾引祸。 因为朝廷风向不对。 鼻子灵的,感觉敏锐的,常读史书的,都能察觉到两大重案牵连之广背后的不同寻常。 明哲保身。此时即便和他们有瓜葛,也要赶紧撇干净。 于是,取消爵位世袭制这样的大事,竟未产生太大争论,一个朝议就解决了。快得令人咋舌。 可以说,震慑效果立竿见影。 百里钊如愿了,百里赓气顺了,周不宣最想要的东西却在后面:没有了国公、侯爷、缙绅等大小地主,曾经赏给他们和被他们私下强占的土地,就能被朝廷全部收回。 她的意思是,既然地主死了,就可以把佃农转成自耕农,收回的土地全部重新分配,既能让农民拥有自己的土地,过得好一点,国家也能收齐应有的租税,不再被地主欺瞒蒙骗。 百里钊一直都知道她的想法。 可现在的问题是,土地已被收回,她想要的后续却未发生。 百里赓是皇帝,百里钊生在皇家,他们考虑最多的,依然是政权的稳定,以及皇家利益。 只有她,真正见过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知道饱受压迫、布服粝食的他们,过得何等艰辛。 尽心竭力地襄助百里钊,并不仅仅是被这个人的“野心”和坚韧所打动,同时也是因为心底里的那份同情。 对连温饱都成问题的苦难百姓的同情。 “不宣别急,”百里钊拉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安慰性的握握她的手,“父皇虽未及时行动,但也没把那些地封赐出去不是。” “这样拖着更不好,农民会心里没底,不知所措,新任官员~~” “新任官员,”百里钊打断她,“提拔他们之前,本殿曾深夜造访,私下与他们谈过话。” 周不宣定定看着她:“给他们吃虫子了?” “不然呢?”百里钊被周不宣刺激出的情绪渐渐褪去,恢复冷静与淡漠,双眼薄情而寡义,“苏、钱两道将成为你口中的全国试点,所以地方官必须忠诚可靠,不能出半点幺蛾子。” 周不宣道:“什么时候开始?” “秋收之际,”百里钊看着她,“不宣,父皇的顾虑不无道理,你其实应该也能想到,除了苏钱两道这样的特殊情况,其他已被世家收进口袋的土地,很难抢回。” 周不宣起身走出石屋,眺望建在谷底的一排排房子,许久,才轻轻叹口气。 百里钊的话,她不能否认。 因为她比百里钊更清楚。 吃到嘴里的肉,哪有平白无故吐出来的道理。 他们尝了这么多年甜头,将官衔名誉、土地奴仆、金银绸缎等封赐给功臣,以及不必参加科考、也不许参加科考的皇族子孙,又是从有历史记录开始就延续至今的政治惯例,想打破它,比登天还难。 换个皇帝都比这件事容易。 收回土地就是要他们的命,一个操作不当,就会引起全国大动荡、流风再次面临改朝换代。 “即便是秋收征粮之时,转换佃农身份,也不能大张旗鼓、高调执行,”随她走出石屋的百里钊,与她并立,“不宣,你心里应该有数。” 沉默须臾,周不宣才叹气点头:“我知道,我只是……盲目抱着希望,希望一觉醒来,这里能变成我想要的世界。” 偶尔麻痹自己,希望哪天一睁眼,变成那个让她熟悉的世界。 可惜,事不遂人愿。 “不宣……”百里钊握住她的手,“会有那一天的。” “嗯,”周不宣知道自己该理智起来,“暂时就这样吧,能有两道农民渐渐摆脱困苦,常年温饱,也是不小收获。” 她转过身,面对百里钊,回握她的手,肫挚慥慥道:“殿下,谢谢你。” “傻瓜,谢什么,”百里钊来了半天,到此刻才终于露出笑脸,“我们有共同目标,路上所遇荆棘与坎坷,便要共同面对,一起解决。你能帮我的,都在尽力帮,我能给你的,也会尽力给,暂时做不到的,也终有一天会全部实现。” “是,”周不宣也笑了笑,“苏钱两道就是给我们的先期回报。” 百里钊凝视着她,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你为百姓谋福利的样子真好看。” 周不宣哧声笑道:“那你为整个人界谋福利的样子岂非好看上了天?” 百里钊哈哈大笑。 “听说被罢官的中书左丞不但不杜门谢客,反而纵容其子结交送礼,到处活动?”周不宣返屋重新坐到桌前,拿起笔,“那老家伙从政这么多年,怎的毫无自知之明?” “还不是父皇过于仁慈,”百里钊把椅子拖到她对面,拿起一叠资料,“父皇身为高阶紫灵士,却从未乱发脾气杀过人,即便早就想削藩、取消爵位和各种酷刑,也因都是太祖留下的东西,而不敢乱动,生怕太祖打下的江山毁在他手里。” “开店容易守店难,打江山不易,守江山同样不易,”周不宣淡淡道,“除了拿祖上基业挥霍败家,这天下就没有容易的事。” “不宣之言,十分有理。”心情变好的百里钊微笑着,“父皇坐在龙椅上,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内心孤独得很。帝王很难真正相信一个人,所以遇到难以抉择之事时,连个可商议的可靠之人都没有。” 周不宣掭了掭笔:“这是必然的。” “我若是个皇子,或者是个觊觎皇位的公主,他也不会待我这般好,”百里钊边看资料边聊,话题就会来回跳跃,突然改变,“你的计划都很好,唯独这村学……说实话,我也有种鞭长莫及的感觉。” “是啊,流风国太大了,”周不宣巴掌贴在额头上,搓了搓,“即便派遣巡查不敢弄虚作假,也走不过来啊。哪怕一次派出十个,一校不漏的查,一个月又能走多少地方?” “所以当初太祖把村学取消了,”百里钊对自家历史烂熟于心,“设置村学后,各地官吏都把它当成自家生意来做。想读书的,必须给钱,不给钱不让入学;家里有三子四子不愿全部读书的,或者只有父子二人无暇读书的,又逼着人家交钱入学。反正只要能凑够生员数字用来欺诳朝廷就行,天高皇帝远,谁知道那数字具体怎么来的。” “那怎么办,”周不宣揉揉眉心,“把村学划掉?” 百里钊轻笑起来:“我们周婧女竟也有棘手为难的时候。” “别骂我了,我哪算什么婧女,”周不宣摇头无奈,“就这点儿不算才能的才能,都是记忆自带的,碰上沉淀了几千年、根深柢固、让所有皇帝先哲都改变不了的现实,我比他们更束手无策。想破脑袋,也没有开山辟路的本事。” “不要妄自菲薄,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百里钊起身为她倒来一杯茶,“我说过,实在改变不了的,我们就先放放,尽力做我们能做的。” 她用指尖戳戳资料旁边的什么“中小学教育计划书”、“新教材草案”等,“你看,这都是别人熬夜也写不出来的东西,只有我们不宣可以。” 周不宣没有继续谦虚的心情,郁悒道:“村学可以划掉,土地收回计划也可以慢慢来,只是那株连律法……那么大的家族,总有几个人是不知情的,或者被迫参与的。尤其是未成年少女,她们的确享受了生于富贵之家所带来的各种福利,可这不该成为她们被打成官妓的理由,哪怕贬为庶民,嫁给庄稼汉,也比逼迫她们成为官妓来的好。” 百里钊沉默片刻,“不宣,你的理想之国,不比让人界强大起来容易,所以同样需要耐心,否则急于求成,很可能反而前功尽弃。” 周不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是我急躁了,”她缓缓睁开眼,双眸沉静,“嘴大吞不下猪,心焦吃不了热豆腐,得一步一步来。” 她看着笔尖,眸光定定,“尤其是史无前例的事,更需循序渐进,从长计议。” 百里钊无声微笑,目光温和。 就在这时,谷底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还夹杂着鞭责:“连犯三次,罚跑二十圈!跑不完别吃饭!” 两人互看一眼。 对被送到隔绝一切之地的稚子幼童来说,挨打和各种惩罚已是家常便饭。 即便是百里钊和周不宣,对这群身负重任的孩子,也丝毫不手软。 四峰山谷建了一排排住房,那是供文教、武师,以及孩子们睡觉吃饭的地方。 经过考验和初选,已有一百名失去父母的孤儿被带到这里。 他们要和拥有神兽血脉的“昭昭”一起长大,一起接受严苛训练。 目的就是将他们培养成忠心耿耿、智勇双全的死士,也是将来不惜一切代价继承遗志、接手未竟之业的中坚力量。 周不宣想了想,还是道:“去看看未来的顶梁柱吧。” 百里钊没反对。 两人放下手中书稿,移步出去,顺磴道而下,再走一小段,便来到宽敞而平整的训练场。 第256章 偏一脚掉到四峰 崚嶒群峰,矗立天际。 从良窳优劣中挑选出来的百名儿童,正在烈阳下接受严酷训练。 他们身穿小而宽松的翠衣裤,脚蹬只有部分军官战将才有的童版皮靴,长发也全部被剪短。 这身装束在文教和武师眼里相当怪异,但在周不宣眼里,却是英姿飒爽、亲切无比,让她仿佛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 被罚的小孩儿只有五六岁,被罚原因是有个剑法动作总做不对。 听教官要罚跑步二十圈,吓得他眼泪汪汪,又不敢哭,怕挨打。 周不宣低声道:“你想扮白脸,还是扮红脸?” 百里钊双眉一拧,上前就厉声喝斥:“如此不知长进,跑什么圈?乱棍打死算了!” 小孩儿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想跪下求饶,又怕“破坏纪律”,双腿颤颤满面惊惶,不知该怎么办。 “殿下息怒,”周不宣及时上前,“这孩子其实很聪明,也很有毅力,否则怎能在大太阳底下训练这么久也不喊累?对不对,九十三?” 说着,人已蹲下身,轻捏男孩儿小手。表情温和,语气温柔。 排号九十三的男童连忙点头,看着她,小声道:“九十三没偷懒,九十三很听话的。” “嗯,我就知道,”周不宣肯定他,鼓励他,“只是有个动作记得不太清楚,只要教官再示范一遍,我们九十三就能记得很清楚,做得比所有人都好,对吗?” 小孩儿用力点头。 周不宣扭头道:“黄教官,麻烦你单独示范一遍。” 然后用力握着男童小手,举到他胸前位置,“九十三,我看好你,但你要证明给教官和所有人看,你九十三很厉害,不比任何人差,明白吗?” 小孩儿狠狠点头。 周不宣这才站起身,示意黄教官开始。 黄教官走到小孩儿面前,专门为他示范一遍。 小孩儿的目光像狼一样紧盯。 然后在他结束时,一剑刺出。 动作分毫不差。 周不宣冲他竖起大拇指。 黄教官却冷冷道:“我让你动了吗?” 男童愣住,随即低下头:“九十三错了。” 黄教官毫不留情道:“罚跑十圈!” 因为比刚才少了十圈,男童竟微微松口气。咬咬牙,开始领罚。 绕着四大巨峰内侧跑十圈,对五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受不了。 但命令已下,他必须执行。 这个时候,无论是百里钊还是周不宣,都不能去拆黄教官的台。 两人对视一眼,周不宣含笑低问:“再做一回圣母?” 百里钊轻哼:“想去就去呗。” “不去,”周不宣转身就走,“做两件不如做一件来得深刻。” 百里钊低声嗤笑。 正要回去,“儿子”昭昭训练结束,跑下山峰,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妈妈,娘亲。” 百里钊看了看他额顶长出的尖尖小角,和手腕、手背、脖颈上淡金色的毛发,才睥睨道:“每日按要求完成训练量,不得懈怠。” “是,娘亲。” 说着,目光已投向转过身来的周不宣,漆黑似能吸人魂魄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温度:“妈妈。” “嗯,”周不宣走上前,蹲身抱了抱他,想摸他的角时,又及时收回手,温声道,“最近天热,注意多喝水,实在受不了了,就休息一下,别把自己~~” “周不宣,”百里钊打断他,冷冷道,“你是想把他养成没用的废物吗?” 昭昭的小脸儿顿时一片阴寒,小手也紧握成拳。 但他没反驳,没说话。 只是克制,隐忍。 周不宣看着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有些心疼。 毕竟是她养大的,还喊了她五年妈妈。 她的心再冷再硬,也不是铁打的。 “殿下……” “走!” 周不宣面露不忍地看了“儿子”几眼,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还是狠狠心,什么都没说,跟在百里钊身后离开了。 昭昭看着前面那个无情的背影,目光凶狠。待转向后面迟疑又无奈的女子时,眼神微微变化,低不可闻的轻叫一声:“妈妈。” 妈妈总是背着那个女人去看他,还偷偷塞给他糖。 那是他吃过的最甜的东西,直甜到心里。 所有人都对他那么严苛,那么无情,训练强度也比别人高许多倍,根本不是人受的罪。 当然,他在那些教官眼里也不是人。 只有妈妈。 只有妈妈对他嘘寒问暖。 只有妈妈把他当正常人,从未有过异样的眼神。 妈妈是他身在黑暗里的一道光。 除了妈妈,他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 那些或者比他大或者比他小的小孩儿,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陪衬。他随便跳起来踢一圈,他们就会狼狈倒地,毫无攻击力。 他根本瞧不上他们。 鄙视。 满满的鄙视。 拾磴而上,回到石屋,百里钊坐下后端起凉茶:“他的亲生母亲还在为我们所用,你可别入了戏。” 她抬眸轻瞥周不宣,“否则将来受伤害的,定然是你。” 周不宣坐在书桌前沉默。 百里钊看她半晌,忽然问:“想杀她吗?” 周不宣猛然抬头。 百里钊淡淡道:“想杀就直说,我不会舍不得。” 周不宣直视着她,片刻后,笑了起来,无所谓道:“随便你,反正我又不想真做他母亲。” 百里钊也笑,但笑容不热:“不想取而代之?” 周不宣摇摇头。 随后拿起笔,准备继续写新教材史课的课文。 百里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周不宣佯作不知,笔尖片刻不停歇,仿佛百里钊不存在,屋里就她一个人。 百里钊静望盏茶功夫,突然起身,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周不宣终于停笔,扭头看向空空门外,长嘘一口气。 武功高又玩蛊的女人生起气来,还真是令人倍感压力。 她不怕自己被百里钊一掌打死,只顾忌那些恶心人的虫子。 圣女身份比长公主身份可怕。 圣女下蛊悄无声息,中蛊之人根本不知自己何时中的蛊,也想不起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当真是不知不觉,杀人于无形。 更可恶的是,它的最大作用不是让人死,而是让人痛不欲生。 不是感情上的痛不欲生。 是生理上的痛不欲生。 不是花钱心疼肉痛,那是真的身体肉痛啊。 想死还死不了,解脱都得经她同意。 叹口气,周不宣低头继续。 最后那位能与另五界之主打平手的真正人皇史已经写完,要想增光添彩,就只能雪泥鸿爪,从微末痕迹里挖掘故事,再穷源竟委将其扩大并具体化。如同两百字的文案,写成两百万字的小说。 实际上她既非政治家,也非教育家,写这些东西,纯属硬着头皮趟水过河,一步一挪。边写边摸索,耗时又费力。 这些鬼东西本该交给翰林院那帮酸腐文人,可百里钊不想公开露面。让百里赓派人办这件事,她很不放心,于是又落到她头上。 那女人,对她是一边心疼,一边使唤。 估计心疼全是装出来的。 假模假样哄骗着,好让人披肝沥胆,奉头卖命。 揉揉眉心,周不宣闭上眼,先在脑中展开并不丰富的想象力。 没想到,闭着闭着,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好像有人抱自己,却因太累而未醒,只身体下意识地信任那个人,把自己放心交给她,连怎么睡在床上都不晓得。 无梦,香沉。 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 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全然不知。 醒时衣衫齐整,还是昨天穿的那件。 起床洗漱沐浴,更衣换服,她站在隐蔽处,看了会儿训练场。 近处有百名儿童,远处有她“儿子”。 薪尽火传,这群孩子此刻受到什么样的训练,以后比他们小一辈的孤儿,就会受到什么样的训练。 克绍箕裘,一代一代往下传,总有让人界真正强大的时候。 这是中流砥柱的使命。 必须要完成的神圣使命。 千秋之后,百里钊将会成为万民供奉、人所共仰的新生老祖。 那是鸿猷大计的发起人,是人界的骄傲,是女子的骄傲,也是她的骄傲。 想到这,周不宣忽然愣了愣。 随即皱眉:不过是个被视为知己的得力助手而已,怎么就成了她的骄傲了?关她什么事?呸! 暗暗啐自己一口,骂自己不知羞,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然而,她很快就顾不上这事。 缓缓抬起头,她望向将四座高峰一并罩住的无形法阵。 为什么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法阵不仅庞大,还一层又一层,是集流风国所有顶尖阵法师的智慧和法能,辛苦制成。 按理说,很少有人来这里。 即便来了,也很难发现。 可这被偷窥的感觉…… 难道是直觉失误? 周不宣轻轻皱了下眉,随后快步回屋取兵器,从不断变换的法阵生门离开这里。 天无绝人之路,任何阵法,再厉害,都有留人一线生机的生门。 困在阵中之人,只要懂得五行八卦,再静下心来观察、推算,找到某一瞬间的生门在哪里,迅速逃离,就能救自己一命。 站在另一座山头的高高树杪上,周不宣环视一圈,百思不解。 连个鬼影都没有,难道真是自己感觉错了? 或者,窥视之人并未发现什么,没停留就走了? 百里钊说过,这座集法阵和结界于一体的巨大无形罩,能隔绝所有仙鬼神人的视线,说它是天下第一阵都不为过。 她不相信功能如此强大的法阵,会被什么人,或者隐藏在人界的其他界民察觉。 除非那些阵法师撒了谎。 但不可能。 这可是帝王亲自接见他们,亲口下的密旨。 之后又由百里钊亲自督办。 他们应该是全力以赴的。 也必须全力以赴。 周不宣在四大巨峰峰顶外围绕一圈,又在峰腰外围上上下下凌空踏步绕一圈,几乎耗尽体内所有真气,才停下休息。 但她没有立即返回峰内,而是坐在树下大石上坐坐躺躺。 直到缓过劲儿来,又确定周围无人,没有泄露踪迹的可能,才起身。 周不宣未曾注意,自她出峰后,峰外上空无飞鸟,地面无走兽。 半盏茶后,离大石颇远的草林里,传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虎犊伸长脖子探了探脑袋:“好像走了?” “真走了吗?”鹤鹿儿拍拍胸脯,小声呼气,“妈呀,吓死我了!” “瞧你那出息,”小虎犊嘲笑道,“一个人界凡妇而已。” “幸亏是凡妇,”鹤鹿儿庆幸,“若是个修道修仙的,就被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呗,有什么了不起?”小虎犊满不在意,“不就是偏了一脚么,我又不愿落在这里。” “不要说只是偏了一脚,你偏一脚,我们就掉错地方了,”鹤鹿儿略有不满,“青羽哥哥说过,要直接去那个山庄,不许乱跑,否则,以后别想再去找宝宝玩。” 小虎犊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被哪个狗崽子撞了一下才偏的么,你在这啰啰嗦嗦叽叽歪歪做什么?到底是男子汉,还是碎嘴婆?” 鹤鹿儿:“……” 跟他说道理,十回有九回不当回事儿,吵架又吵不过。 唉,只有默默叹气的份儿。 一前一后走出近两人高的野草林,待到了大石旁,两个小孩儿还是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雪麒去的那个山庄在哪边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小孩儿正要商量,稳妥妥的小吃货却吸耸鼻子:“什么味道?好香!” 腿脚不自觉的顺香气迈过去。 鹤鹿儿知道这个时候去拦馋嘴猫,肯定拦不住,便跟在他身后。 直走到峰底岩石处,小虎犊才陡然停住,扑向一个在土里冒出头的灰褐色东西:“就是它就是它,好香!” 鹤鹿儿这会儿才闻到一股淡淡清香,也不知小虎犊什么鼻子,竟能隔那么远就嗅出味道。 果然如雪麒姐姐所说,吃货的世界,常人永远不懂。 小虎犊已经一口咬下去。 鹤鹿儿拦都拦不及,只能跑上前掰扯他的嘴:“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小虎犊不肯吐,唔哩唔噜瞪眼恼道:“你干什么?” “青羽哥哥他们都说不能乱吃东西,否则碰到有毒的,就给毒死了,”鹤鹿儿继续掰嘴不放弃,还想把手伸进去抠,“快吐出来!” 小虎犊快气昏过去,使劲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你这死脑筋是不是缺心眼儿?这么甜这么脆这么香的东西,怎么可能有毒?你不吃能不能别拦着我?” 被推得摔了一跤的鹤鹿儿也来了脾气:“你吃你吃,吃中毒了别后悔!” “死了也不关你事!” 小虎犊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去刨美食。 哪知那东西脆得很,用力一掰就断了。 小虎犊拿手指头顺边儿掏了掏,发现长在土里的,应该比露出来的那截长得多。 于是瞅瞅四周,发现没动物没人,就旋身一变,显出身子比初来人界时大了好几圈的原形,拿出以前在神界打洞偷吃的本事,把脑袋上的两只觺觺锐角往地上一杵。 眼睁睁看他为口吃的、不惜像老鼠一样打洞的鹤鹿儿:“……” 灰褐色物周围的土不断被掀飞,小虎犊埋头苦干,一路刨,一路吃,最后连身子也隐入土里。 鹤鹿儿这才爬起来,跑到已经打成洞的洞口,看那三根麒麟尾只露个尖尖儿。 什么东西长这么长、这么深? 鹤鹿儿惊讶的同时,还是担心小虎犊。 虽然吃到现在并未发生中毒的事,但又怕他把自己埋进土里出不来,活活闷死。 “小虎,你还没吃饱吗?”善良的鹤鹿儿直接忘掉自己刚才被骂还被搡的事,小心试探般道,“里面还有很多吗?” 小虎犊没理。 “小虎,吃饱就上来吧,”好孩子鹤鹿儿像个直言诤臣,“天快黑了,咱们走吧,不然一会儿~~” “要走你走!”置若罔闻的小虎犊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他,却因嘴里嚼着东西而发音不清,“吃个饭也吃不清净,还让不让人活了?啰唣!” 鹤鹿儿只好闭嘴,委屈地看着洞里那个随着挖掘而不断左右摇摆的屁股。 第257章 青羽练冥天风刃 半空中,用隐身术隐去身形的青羽和墨擎御,正看着地面两个小家伙互动。 墨擎御笑道:“这俩小兽,真是有趣得很。” 青羽道:“你给他弄的什么?不会是魔界之物吧?” “那不能,”墨擎御道,“东西还是人界的东西,名叫地根瓜,我只是临时增加点儿香气和长度,诱惑他把洞打到峰内,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青羽抬眸看了眼庞大法阵:“隐世门派肯出手,百里钊事半功倍。” “那个女人,野心大得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吸引众多才俊为她卖命。没人敢喜欢她,却无不欣赏她的胆量和气魄,”墨擎御亦随之抬头,“无意中发现这里布有绝无仅有的庞大法阵、且能隔绝一切窥探时,我就猜到,除了百里钊那个疯女人,没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青羽看他一眼:“你觉得这里藏着她的所有秘密?” “不一定,”墨擎御摇头,“狡兔三窟,百里钊不会那么蠢。如果我没猜错,她一定还有别的巢穴。” 青羽微微挑眉:“不是十八蛊族?” “应该不是,”墨擎御道,“十八蛊族包括她的破圣女府我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轻轻啧了一声,“流风国这么大,隐蔽之地那么多,谁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藏着什么,总不能一寸一寸去翻找。” “那倒真没必要,”青羽道,“人界若被天道规则默认恢复强大,横加干涉不仅没意义,可能还起反作用。” “我也这么想的,但就是忍不住好奇,想看看里面什么模样,”墨擎御揽住他的肩,“等小虎把洞打通,你就把灵蝶放进去,替咱瞧瞧。” 青羽轻轻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闲的。” “总不能成天修炼耍枪,偶尔也要闲一闲放松放松嘛,”墨擎御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时,忽然一个坏笑,凑到他耳边道,“要不……” 青羽猛然击出一肘:“滚!” 猝不及防被拐中的墨擎御疼得直吸气:“开个玩笑嘛青羽哥哥,下手这么狠?” 青羽红着脸瞪他:“该!”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行吧,快被你活活瞪死了,”墨擎御揉着肋,面带委屈,“我把所有秘密都跟青羽哥哥分享了,哥哥多少给点儿奖励嘛。” “还要奖励?那天你都……”青羽深吸一口气,照他后脑一巴掌,“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墨擎御叫道:“哥哥你要打死我了!” “打死都是轻的,”青羽连捶带踹,弹出指风连连攻击,“今天非把你打瘫打残不可!” “哎哟那可不行,瘫了残了就动不了了……哎哟我草,哥哥你来真的!”墨擎御转身就跑,瞬间蹿到八里外,“哥哥你把我弄死就没墨擎御了。” 青羽冷哼一声,收手。 墨擎御立马跑回来,惊奇道:“哥哥你什么时候练成了冥天风刃?” “刚学不久,”青羽看着自己的手,“虽然有点难,但……” 为了保护帝君,保护小麒儿,他必须迎难而上,多学点本事。 墨擎御已经明白。 他不再问,伸手指着下方道:“你看小家伙撅着屁股刨土的模样,可真是太有趣了,尤其是那三条短兮兮的麒麟尾,一摇,一摆,一摇,一晃……” 说着,还扭动腰身学人家。 青羽被逗笑,伸手就去掐他腰:“都多大了,还这么调皮。” 墨擎御嬉笑道:“擎御只在哥哥面前这样。” 青羽哼了一声,别开脸。 墨擎御把他未及时撤开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哥哥扶着我,别让我掉下去。” 青羽翻了个白眼:“别闹就掉不下去,否则摔死了没人埋。” “摔死了不用埋,直接去地府找哥哥帮我销户,再把户头挂到冥界,”墨擎御觍着脸笑,“然后讹到帝君神居那儿不走了。” 青羽轻啧一声:“你可真是用心诠释什么叫死不要脸了。” 墨擎御哈哈大笑。 青羽连忙捂住他的嘴:“小点儿声。” “怕什么,这样的法阵一般都是双向的,外面的听不见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也看不见听不见外面。” “那也得注意点,万一百里钊或其他什么人过来要进去呢。” “有道理。好吧,听哥哥的。” 两人终于消停,一边看小虎犊大显身手,观察打洞进展,一边低声说话,时不时交谈。 在洞里边吃边忙的小虎犊发现好吃之物真是不短,但却越来越细,越来越不够吃。 心焦之下,连两只前爪也一并用上。 随着打洞速度越来越快,空中二人便再也瞧不见。 时间渐近子时。 墨擎御道:“我把鹤鹿儿的目光引开,你把灵蝶放进去。” “再等等,”青羽道,“灵蝶在黑夜里太显眼,若被看见,他俩就知道我在找他们了~~小孩子嘴巴不严。” 墨擎御憭然:“还是哥哥对小孩子有经验。” 然后目光一闪,贴近青羽耳根说了一句话。 青羽提脚就踹:“是不是又找死?” 墨擎御嬉笑:“只找你,不找屎。” 青羽:“……” 他已经被这无赖气得没辙了。 真不知当初出现在酒馆时的翩翩佳公子模样,是怎么装出来的。 嘻嘻哈哈,脸皮厚似城墙。 有时还像狗皮膏药,一旦贴上来,撕都撕不掉。 月亮在云间缓缓移动。 蹲在洞口左呼右喊都得不到半句回应的鹤鹿儿又急又怕,心一横,正要钻进去,却被一道指风轻轻点中,身子一歪,睡着了。 打了半夜洞的小虎犊终于吃到最后一截香香甜甜地根瓜。 知道把峰底打通了,他干脆爬出洞口,化成人形,坐在那儿一口一口咬。 不料,正啃得欢快,一双高靿皮靴突然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里。 诧异抬头,一双黢黑眼眸比洞还幽深的目光,锥子般对准了他。 居高临下。 小虎犊瞬间感觉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噌”地弹起身:“你是谁?” 昭昭逼近一步,童音冷冷:“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小虎犊看了看手中咬剩下的半截地根瓜:“我找吃的,它长在地下,我就……怎么了?” 话未说完,气焰就嚣张起来,扯着脖子,单手掐腰,“我掏个东西吃,还要向你禀报经你允许不成?” 昭昭双唇紧绷,目光从他小脸儿打量到腰,最后才落到他手里被啃得坑坑洼洼、参差不齐的地根瓜上:“就它?” “它怎么了?它好吃着呢,”小虎犊丝毫不为他的气势所迫,当着面咔哧就是一口,咬到嘴里嚼,“又甜又脆,解渴又管饱~~嗝!” 说着说着,打了个饱嗝,不由摸摸肚皮,难得肯施舍道:“你吃么?你想吃的话,我可以给你。” 昭昭看着在黑夜里泛着口水亮光的地根瓜,暗含嫌弃地狠盯一眼,移开目光道:“你就是从这个洞里钻进来的?” 小虎犊瞟了瞟四周,眼珠一转:“是啊,这个洞一直通到外面,好吃的顺洞长,我就顺着爬过来了。” 昭昭心里一动:“你……” 他想说:“你能带我爬出去吗?” 可“爬”字有伤尊严,而且他也不太敢。若被发现,不仅教官会狠狠罚他,殿下娘亲更不会放过他。 小虎犊见他刚说一个字,便把小嘴儿抿得紧紧,便自作聪明猜测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还有没有?那我告诉你,没有了,真没有了,就剩手上这点点儿,你想要的话,我~~” “我不要,”昭昭皱着眉冷声打断他,“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顿了半天,才在小虎犊疑惑的目光中,冷冷蹦出一句:“你在这里乱逛,被人发现会挨罚。” “我没乱逛啊,”小虎犊不满地原地跺脚,“我还一步没动呢!” 昭昭:“……” 小脸儿微微涨红,恼羞成怒道,“没动你也进来了,叫什么叫?再叫被人听到,立刻把你抓起来!” 这话一下子勾起小虎犊很不好的回忆,身体不由颤了颤:“那我还是跑吧。” 他可不想再被人抓起来放血。 吃了好多灵丹、喝了好多仙草汤才补回来的。 人界太可怕了,有本事的都喜欢抓小孩儿小动物放血。 青羽哥哥说了,哪里都有很多很多厉害的人,所以千万不要一开始就瞧不起人家,轻敌最容易吃大亏。若是再被坏人擒住,就不是放血那么简单了,可能会直接剥皮抽筋,先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再把筋做成弓弦做成鞭,彻底玩儿完。 青羽哥哥还说,若是遇到厉害的人,要装笨,装孬,装傻,想办法麻痹他,糊弄他,让他放松警惕,再找机会逃跑。 大丈夫能屈能伸,实力不如人时,千万别硬杠,不但杠不过,反而挨打,被套头,装麻袋,然后扛走,杀掉,剥皮,抽筋……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再次抖了抖,转身就要下洞:“我得赶紧走,不然被抓起来就死翘翘。” 昭昭一把拉住他:“不准走!” “哈?”小虎犊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道,“你说不让走就不让走?你算个锤~~” “小殿下,你在哪里?”一声很严厉的呼唤从远处传来,“若是躲着不回来,今晚就不要睡觉了,把你旺盛的精力全部用来训练吧!” 已经被昭昭捂住嘴、示意别出声的小虎犊瞪着眼,双手乱比划。 昭昭看懂了,低声道:“没错,叫的就是我,我得回去了。” 顿了顿,又命令般道,“你别走,明晚我再过来找你。” 小虎犊用指尖往他手背上狠狠戳两下。 昭昭忍痛道:“我可以放开,但你不能叫。” 小虎犊气鼓鼓地点点头。 昭昭不太放心,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手。 小虎犊本想趁机大叫,让他多挨罚,但想了想,又觉得小孩儿挺可怜,便算了。 而且把人引来,万一是个有本事的,他就跑不掉了,损人不利已,划不来。 昭昭见他下洞,追上一步低声道:“记得明晚在这等我!” 小虎犊回头瞅他一眼。 原本黑夜里,谁看谁都看得不会很清楚,但因为他是神兽,昭昭身体里的血又大部分都是他的,所以两人看对方都格外清楚。 小虎犊莫名觉得小孩儿很孤单,和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孤单可怜~~虽然表面上又冷又凶。 小手不自觉地伸进袖子,摸出一颗糖,飞快塞到小孩儿手里,又飞快离开:“明晚我再来。” 昭昭愣了愣,随即顾不上细看,急急放进裤子口袋,迅速薅来几把野草,盖住洞口。 然后转身朝另一方向疾奔,跑出二三里才出声道:“我在这里。” 第258章 墨擎御的腽肭兽 月光溶溶,四野阒然。 刨土返回的小虎犊出了洞口,便见鹤鹿儿倒在地上,睡得香熟。 两只透骨灵蝶趁他不注意,翩翩飞走。 小虎犊为了多吃几口地根瓜,忙了大半夜,又累又困,往鹤鹿儿旁边一躺,呼呼睡去。 不远处,灵蝶停在青羽指尖,一边轻扇翅膀,一边细声细气,汇报所见所闻。 当然,主要是所闻。因为它俩在夜里太显眼,为免被发现,一直没敢飞出洞,只躲在洞口内角。 两名听众对视一眼,墨擎御不由笑道:“这么巧?” 大半夜的,刚爬出洞,露个头,啥啥都还没瞧见,就被什么“小殿下”逮个正着…… 这是要说书还是写书? 青羽将灵蝶收到腕内皮下,思索道:“关键是,小殿下是谁?” 墨擎御摇摇头,失笑:“这俩小孩儿也真是有趣,聊了半天,到临走都没互相问问名字……啧,一对儿没脑子的。” “孩子嘛,正常,”青羽不以为然,“何况还是深更半夜犄角旮旯遇上,自然是只顾着吃惊和好奇了。” 墨擎御瞅了青羽半天,才笑眯眯道:“照顾雪麒把她养大,如今又来伺候她的小宝宝,哥哥是不是对育儿也越来越有心得了?” 青羽正欲回答,却突然想起什么,便闭嘴。 墨擎御讨了个没趣,也不气,看着青羽笑。 青羽狠狠踹了他一脚:“要笑滚一边儿笑去!” 墨擎御抬腿躲开:“我啥也没说呀,哥哥怎的平白看我不顺眼?” 青羽瞪他:“我不是看你不顺眼,我是想弄死你。” 墨擎御笑道:“哥哥想怎么弄死我?” 青羽懒得理他。 墨擎御跟在身后:“我是问哥哥想用刀还是想用鞭,或者我也可以把我的长枪借给哥哥,随哥哥抽,随哥哥捅,把擎御捅死拉倒。” “我他妈不抽你不捅你,”青羽回身就是一脚,“我踹死你得了!” 墨擎御无奈躲开:“知道踹不死,又何必浪费力气呢。” 再次踹空的青羽掐腰瞪着他。 “擎御啥也没干,哥哥怎么就生气了呢,”墨擎御漫步过去,抚他胸脯帮他顺气,“擎御就是喜欢开玩笑,哥哥别总这么较真,多伤身。” 青羽拍开他的手:“谁生气了,滚蛋吧你。” “真的没生气?”墨擎御小孩儿般左歪头、右歪头,来回看他表情,观他脸色,“谁撒谎谁是狗。” 青羽:“……” “好好,我是狗我是狗,”墨擎御惹完及时哄,“墨擎御才是狗。” 青羽噗哧一笑:“你他妈……” 之后抬手落下一道结界。 小虎犊睡醒时,发现自己被隔离在暗花结界里。 “青羽哥哥?”小家伙喜出望外,一下子蹦起来,“你怎么在这?是不是发现我们丢了,特意出来寻我们?” 墨擎御拍他脑袋:“怎么还叫青羽哥哥?” 小虎犊愣了愣:“不叫青羽哥哥叫什么?” “他是夜上渊、夜清玥、夜冥珠的舅舅,你叫他哥哥,你跟三个宝宝又怎么称呼?”墨擎御笑道,“他们可小不了你多少,难道要矮你一辈儿,管你也叫叔叔舅舅?” 小虎犊呆住。 墨擎御见他没反应过来,噗哧一声笑:“那女人居然抽了小呆瓜的血……怕是有她后悔的时候。” 青羽道:“他还是个孩子,又是小兽,哪能理出复杂的辈分交绕。” 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般问道,“小虎,你昨晚打洞打到哪里了?有没有看见什么?” 小虎犊立马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两人听完,皆目露惊讶之色,青羽忙道:“你说他头上长着角?” 小虎犊点点头:“跟我的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墨擎御也敛容正色道:“怎么个不一样?” “……”小虎犊抓耳挠腮想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不知道。” 墨擎御:“……该上学堂了。” “我?”小虎犊陡然瞪大眼,“上、上学堂?” “连个最简单的外貌特征都形容不出来,说明词汇有多匮乏,”墨擎御哼笑,“不上学堂,留你干嘛?” 小虎犊懵了,疑惑地看向青羽:“青羽哥哥,我真的要去学堂学东西吗?我……我是个兽哎……” “嗯,要学,”青羽这回没帮他,“以后就和五个宝宝一起学吧~~还有鹤鹿儿,你也来。” 比小虎犊先睡醒、一直安静旁坐乖巧无比的鹤鹿儿喜悦道:“好的青羽哥哥,谢谢青羽哥~~叔叔!” 青羽笑了笑,看向墨擎御:“既然他们约好今晚再见,不如……” 墨擎御点点头。 青羽撤去结界。 墨擎御轻轻抬手,摸了摸戴在中指上的纯黑玉戒,同时,无声念动咒语。 一只胖乎乎、油光光的腽肭兽从戒指空间一跃而出。 不过此腽肭兽非彼腽肭兽,它并不是海狗。 纯粹字面意思~~肥胖的兽罢了。 颜色倒是和海豹差不多,后背蓝灰,肚皮乳黄。四肢极其健壮,五趾趾爪微钩,锋利无比。 整个身体油光滑亮,其实有毛,但因很短又紧贴皮肤,使人很难注意到。 鹤鹿儿和小虎犊都好奇地看着它。 腽肭兽却当他们不存在,直接按照指令扑向洞口,然后一顿猛操作~~把小虎犊刨过的松软土壤全部吸进肚子。 原本只是显得肥胖又可爱的肚皮瞬间鼓胀起来,比方才大了一圈。即便是横向发展,装满土的肚皮也几乎拖了地。 化成人形的俩小孩儿惊呆了。 鹤鹿儿道:“叔叔,他叫什么名字?” “他啊,没名字,我只叫它吞土兽,”墨擎御面带浅笑,“哥哥,我带吞土兽去别处处理下。” 青羽摆摆手:“走远些。” 墨擎御说了句“明白”,便将腽肭兽收进纯黑玉戒,又掐了个隐身诀,跑到又远又隐蔽的地方,让腽肭兽把土全部吐出来,堆成小坵。 此刻,峰内,昭昭正在训练间歇偷偷摸着那颗糖。 他本来舍不得吃,可天气太热,再不吃就化掉了。 于是趁短暂的休息时间,跑到无人处,躲在树荫底下拿出那颗糖。 那是一颗泛着香味的奶糖。 他摸了摸糖纸,轻轻剥开。 甜腻腻的奶香味更浓了。 奶糖已经化得粘在糖纸上,他放在唇边,轻轻啮咬。 化掉的糖粘了些在他唇上。 怕人看见,他连忙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很快舔干净。 好香,好甜。 昭昭想起妈妈偷偷塞给他的糖。 这是第二个送他糖吃的人。 尽管来路不明,尽管只是个莽撞不懂事、还有点嚣张的小孩儿。 可他喜欢他。 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就莫名觉得有些亲切,莫名信任,就像两人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吃完糖,他用薄薄片石挖个小坑,将糖纸埋进去,把土踩平。 再次舔了舔唇,他用树叶把唇上可能残留的痕迹擦掉。 其实他可以去溪边用泉水洗一下,但他不敢。 那群小孩儿暂时解散休息时,都会去泉边喝水洗脸,他怕被人看出端倪,引起怀疑和检查。 他不想把口腔里的甜味也洗掉,不想喝水漱口冲刷喉咙。 那样,会一丝回味也没有了。 休息时间将尽。 小脸儿恢复平日的冷漠阴沉,他走出那片隐蔽树林。 直到天黑,都没人发现什么。 到了夜里,一天的训练结束,他避开所有人,利用睡前时间,疾速奔向偶尔用来泄愤的秘密峰脚。 小孩儿已经趴在洞口等他,头上顶着他昨夜覆盖的野草,见他来,连忙伸臂招手。 昭昭嘴角扯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 若非有妈妈偷偷关心他,他可能已经不知道怎么笑了。 小孩儿今天换了衣服,衣服里塞满东西。 待爬出洞口,将衣服一掀,糖果、糕点以及许多他不曾见过的东西便抖落在地,整块儿糕点都被摔碎了。 小虎犊望着被摔开的纸包和碎糕点,愣了愣,挠头道:“我、我忘了……” 昭昭:“……” “不过没掉土里,还能吃,”小虎犊捡起纸包,“你看,没脏。” 昭昭看了他一眼,接过纸包。 小孩儿因为爬洞,小脸儿和衣服都沾了土,弄得脏兮兮的。 可想到这都是因为他,昭昭顿时一点都不嫌。 大半夜的,又没灯笼火烛,小孩儿就这么爬洞过来看他,还给他带这么多好吃的,他心里不由多出一种异样感,暖暖的,很舒服。 “你……不害怕吗?”他轻轻问道。 “怕?”小虎犊微愣,“怕啥?” 昭昭用手指了指洞口:“里面很黑。” “嗐,那有啥可怕的,”小虎犊满不在意,“为了找吃的,我小时候不知打~~钻了多少洞,这根本不算啥。” 昭昭心里惊讶,面上不显:“洞里能有什么吃的?” “洞里~~”小虎犊想起青羽哥哥叮嘱的话,“运气好就能碰到啊,你看我这回不仅吃了个饱,还能认识你这个新朋友。” “新……朋友……”昭昭咂摸细品,初时高兴,后来郁闷,“你有很多朋友吗?” “这……也没很多,就一个小鹿,还呆呆笨笨,”小虎犊看着他,龇牙笑,“比你差多了。” 昭昭心里顿时舒坦许多。 小虎犊蹲下身:“来,帮忙捡。” 昭昭便也蹲身一起捡糖果。 两只躲在洞内角落的灵蝶趁机飞出,悄悄摸摸分巡两边。 “这些东西你都带回去吃,若怕被人发现,就找个地方埋起来,什么时候饿了馋了再去挖,”小虎犊缩着脖子窃笑,“以前我家~~我爹不让我吃糖时,我就偷着到处藏。” 昭昭被他感染,跟着笑。 笑容很淡,但比方才那丝丝点点深不少。 小虎犊打算把糖果往他衣襟里塞时,才发现两人衣服不一样,奇道:“你这衣服好怪啊。” 他把昭昭拉起来,上下打量,“裤子也是,居然在外面缝好多口袋!” 昭昭:“……” 又被歧视了。 他有点不高兴。 但随即,小孩儿竟换了语气,满脸惊喜道:“不过挺好看,还很方便,可以帮你装很多东西!” 昭昭小脸儿上的冰,重新化成水。 小孩儿忙着把糖果往他口袋里装时,他才想起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虎,”小虎犊毫不犹豫,答得很爽快,“你呢?” “昭昭。”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妈妈取的小名。” 小虎犊奇道:“还有大名吗?” “嗯,学名还未定,说是真正到了入学年龄再告诉我,”昭昭看着小虎犊,“你呢?” “我?我还没入学呢,”小虎犊抓起最后一把糖果,站起身,塞到他上衣口袋里,“不过叔叔说了,让我去他家,和他宝宝一起上课。” 昭昭愣住:“你……要走了?” “嗯,”小虎犊点点头,“明天早晨起早。” 昭昭的小脸儿顿时阴沉下来。 他看了眼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伸手就去狠狠掏拽,把糖果扔到地上:“明天就走你来干什么?谁稀罕你?稀罕你的东西?” 说完转身就走。 小虎犊见自己辛苦带进来,又费劲装入他口袋的东西被糟践,本就不太好的小脾气也上来了,冲着他背影跺脚跳骂:“不稀罕拉倒!谁稀罕给你送?没良心的狗玩意儿,滚吧你,以后放假都不来找你!” 正在疾步快走的小背影陡然停住,转身,迟疑又惊喜:“你说……放假来找我?” “找你妈!不稀罕,我还找你娘个屁!” 昭昭跑了回来,看着气呼呼的小孩儿:“对不起,我、我以为……” “以为啥?”小虎犊踢了一脚地上的糖果,“就算小爷以后真不来了,这么大半夜的给你送东西,你也不该给小爷甩脸子,小爷又不欠你!” “对不起,我的错,”昭昭第一次主动去拉同龄小朋友的手,“我已经道歉了,你别生气了好吗?” 小虎犊轻哼一声,正要再胡搅蛮缠一会儿,耳朵忽然听到青羽的传音。 他一个激灵,连忙压低声音:“你笑一个,我就不生气了。” 昭昭面露难色,但还是扯了扯嘴角。 “啧,你这是笑么?”小虎犊嫌弃道,“简直比哭还难看。” “我……”昭昭低下头,“教官不许嬉皮笑脸、追逐打闹……” “你们教官真狠毒,笑都不让笑,”小虎犊抬起他下巴,“那你看着我,我告诉你怎么笑。” 说完,嘴巴往两边使劲一咧,露出满口小牙。 噗哧一声,昭昭被他极度夸张的表情逗笑。 “对,就是这样笑,”小虎犊捏捏他的脸,“没事多笑笑,别等我来找你时,你还哭丧个脸,搞得好像我家死了人似的。” 昭昭又笑一声。 一是因为小虎放假时会来看他,二是被小孩儿的无忌童言逗乐。 他点点头:“放假一定来找我。” “放心吧,每年冬天夏天两次假,我都来看你,”小虎犊说着就往洞口挪,“还给你带好吃的。” 昭昭正欲点头说什么,寝室那边突然响起吼叫声:“小殿下又去哪儿了?都去给我找!睡觉时间不睡觉,今晚就别睡了!都别睡了!” “你们教官真凶,昭昭,你快跑!”小虎犊吓得直接往洞里跳,“我走了,你快藏起来!” 昭昭没跑,先迅速盖上更多野草,又弄几片树叶撒在上面,搞得和周围环境差不多,才把糖果捡干净,手里拿着糕点纸包,利用他一岁多就有的跳跃能力,疾速跑到另一座山峰的峰腰,把吃的都掩埋覆盖起来,再在周围撒泡尿。 这是他自己发现的秘密。 只要撒上一圈尿,就不会有虫子蚂蚁噬咬他藏的东西。 教官根据小殿下回应的声音找到他时,他又在另一座山峰上了,正自个儿横着后背紧贴树干,手脚勾连,软体长虫般缠绕在树上。 教官怒道:“该睡觉时不睡觉,练什么功?休息不好,精神不济,明日怎么训练?这么喜欢加时,今晚就别睡了,继续练!” 昭昭闭着眼,冷着脸,没理他。 这些人只是因为娘亲才不敢当面辱骂,却从未真当他是小殿下。 虽未听谁说过闲言碎语,但他能感觉出来。 文教和武教对他和娘亲的态度截然不同,相差太远了。 娘亲不在时,对妈妈也没对娘亲那么尊敬。 因为娘亲是长公主,妈妈什么都不是。 他发誓要强大起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保护妈妈,让那些人能在娘亲不在时,对妈妈也很尊敬。 小虎犊逃窜般奔出长洞。 又累又慌,直喘大气:“昭昭的教官可真凶,隔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吼叫声。妈呀,太吓人~~不是,太吓兽了!” 墨擎御被逗乐,笑道:“那请问你这只没被吓死的小兽,昭昭是谁?那个小殿下吗?” “嗯嗯,”小虎犊猛点头,“那小孩儿好可怜,真的好可怜。什么都没吃过,比我小时候还惨。” 第259章 小逍儿和小玉儿 冥界帝君神居。 小虎犊看到金暮黎时,愣了愣:“姐~~姨姨没去人界?” “啊?啊~~”金暮黎见青羽给她使眼色,立即会意,“去了,去了又回来了。” “哦,”好骗的小家伙眉飞色舞,“姨姨你不知道,我跟鹤鹿儿去找你时,明明看好地方了,结果不知哪个狗崽子跑过来撞我一下,一下子把我撞歪了,然后我俩就偏了方向,掉到不知叫什么峰的峰底下……” 吧啦吧啦,越说越兴奋。 金暮黎挑挑眉,看向青羽。 青羽用食指蹭蹭鼻子,轻咳一声。 很显然,那个故意撞了小虎犊一下的“狗崽子”,是青羽干的好事。 金暮黎因为极度想笑,就没忍住,噗哧笑出声。 被打断的小虎犊愣了愣:“姨姨你笑什么?这段……很好笑吗?” “嗯,还行,”金暮黎强行敛住,“小虎你讲得很好,继续。” 小虎犊被夸得快要飘起来:“你们真不晓得,那小孩儿,嗬,就是那个叫昭昭的小孩儿,不仅头上长有两只角,手背、手腕、脖子上还有淡金色的毛毛~~” “什么?小虎你等等!”青羽霍然打断,走到他面前,蹲身肃容道,“你刚才说,那个叫昭昭的孩子身上,长有淡金色的毛?” “呃……身上不知道,他穿着衣服呢,”小虎犊有点被他严肃表情吓到,绘声绘色、手舞足蹈一下卡了壳,“只能看到露出来的地方。” 青羽微微蹙眉后,立即回自己寝殿,唤出灵蝶,重新细问。 之后,再次离开神居。 金暮黎也不笑了:“什么情况?” 夜梦天摇摇头:“不如仔细听小虎怎么说。” 金暮黎忙让小虎犊把事情重新讲一遍,并仔细问了几个问题。 待确定他说得半分不漏,才把三个宝宝和一堆零食交给他和鹤鹿儿,自己和夜梦天等人旁边分析。 可分析来分析去,最后还是觉得等青羽回来,才能知得更详尽。 夜梦天道:“不如我们回家一趟,既能等大哥,又能从爹娘那儿探些消息。” 金暮黎摆摆手:“打探消息什么的倒不是太重要,反正也没打算插手人界的事。” 夜梦天面露失望。 金暮黎笑道:“夫君要是想爹妈,倒是可以回去一趟。” “真的?”夜梦天大喜,“我其实……其实就是想带娘子和宝宝回家看看,爹娘也一定想我们了。” “行,夫君这点儿小愿望,为妻哪能不帮着实现,”金暮黎起身道,“收拾收拾,咱现在就回去。” 夜梦天若非稳重儒雅惯了,肯定也会高兴得跳起来。 两年多没回家,爹娘怕是要坐在家里拍桌子骂了。 他这么一想,嗬,好的不灵坏的灵,竟妥妥猜中。 一家五口出现在主厅正院时,郦新桐正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这俩小没良心的,啊,他俩跑了也就算了,还把我孙子孙女带走两年多!冥界再好,神居再好,也该时不时回来看看我们吧?啊?把我们糟老头子孤老婆子丢在这里不管不问,哪天死了烂了只剩骨头了都没人知晓。儿媳妇有本事,把我儿子拐走也就算了,我老婆子不说什么,连孙子孙女也不送回来给我瞧瞧,这是想要我的老命吧?啊?哎哟,我老婆子的命咋这苦哦,再不回来我就死啰,要死啰,要死啰,要死~~” “咳咳,娘,爹,”没有眼泪的捶胸哭嚎猛然被打断,卡在半山腰,“我们回来了。” 郦新桐愣住,没回过神。 夜循谦唤道:“新桐,新桐,儿子儿媳回来了!” 郦新桐揉揉眼睛,又掐自己一把,才扑过去抢孙子:“哎哟我滴小心肝儿哦,想死祖母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给盼回来了!” 说着说着,刚才原本假嚎的眼睛也湿了,红了,喉咙控制不住的哽咽:“你们吃了没?饿不饿?要不要让哑伯弄点儿吃的?” “娘,我们刚吃过,不饿,您别忙活,”夜梦天扶她坐下,“知道你想暮黎、想孙子孙女,就回来瞧瞧。” 郦新桐使劲把眼泪往回憋,却还是憋不住,又拿袖子使劲擦:“怎么现在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爹可想你们了。” 被动顶锅扣帽子的夜循谦没反驳。 金暮黎又好笑又歉意:“本该常回来看看你们,可……” 夜梦天接道:“娘,神界凶兽大越狱,除人界外,另五界都派了得力干将,帝君和青羽大哥受了伤,我们必须留下来照顾。” “什么?”郦新桐的哽咽陡然停止,睁大发红的眼睛,“怎么会这样?他们好些了没?凶兽竟然那么狠那么猖狂?连帝君都被伤到?” “嗯,帝君的伤势稍微轻些,青羽大哥伤得比较重,胳膊都差点没了,”夜梦天尽量形容严重些,以便掩盖另一些事,“帝君的伤不能平躺睡觉,青羽大哥的伤无法自己进食,他们是暮黎最亲的亲人,这个时候暮黎不好离开、让无关外人照顾他们吃饭换药。” “那肯定不能,”郦新桐正色道,“你们做得对,爹娘不怪你们。” 抱着夜冥珠的夜循谦也点点头:“对,做得对。” 金暮黎道:“宝宝和梦天留这,天亮时我回去一趟,晚上再来。” “啊?”郦新桐眼巴巴道,“还有事吗?” 夜梦天忙道:“娘,青羽大哥受伤后,他负责的事便由暮黎帮着打理,青羽大哥最近不在神居,家里不能没人管事。”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是得回去,”郦新桐心疼道,“就是累暮黎两边跑,有些辛苦。” “没事,走临时界门快得很,”金暮黎笑道,“那今晚就有劳爹娘带宝宝睡了。” “那必须的,”郦新桐抱着夜上渊,笑得合不拢嘴,“再不跟孙子孙女亲近亲近,他们就跟祖母生疏了。要是再两年不回来、彻底不认识我们,强行抱他怕是直接啪啪两巴掌,质问这是哪个死老太婆?” 夜梦天只能说:“不会的。” 也不知是指不会那么久不回来,还是孙子不会骂她死老太婆。 金暮黎不客气道:“那就好好培养感情,我先休息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 夜梦天把夜清玥往夜循谦怀里一塞:“三个好做伴,就都交给你们了。” 屁颠颠跟着媳妇跑了。 三个宝宝见亲爹娘就这么把他们扔给生面孔,即便不认生,也不由很委屈地撇起小嘴儿,想哭。 老夫妻俩连忙站起身,抱他们找吃的玩的,转移注意力。 金暮黎落得逍遥一整夜。 难得抱着媳妇儿不被任何人打扰,夜梦天也很高兴,很满意。 天快亮时,金暮黎起床回冥界,给另两个小宝贝喂奶。 善水不知她清晨赶回来,早早去了书房,捧着仙花灵草图琢磨,思考能不能弄到种子,放人界种,尤其是那些具有疗伤祛病作用的。 金暮黎喂饱两个小宝贝的肚子,哄他们睡着,便帮易锦晋阶。 神居环境,加上金暮黎本身带来的好处,和以前相比,易锦在修炼一途上算是进展迅速,如今已在蓝灵中阶,即将突破蓝灵高阶。 孩子交给谁都不放心,两人便关上殿门,直接在寝殿里打坐。 有金暮黎的帮助,易锦的晋阶过程毫无障碍,所用时间也比自个儿晋阶的人界武者缩短一半。 浓浓的蓝色灵气冲向殿顶。 睁开眼的一霎那,两道深蓝光芒从易锦眸间一闪而过。 “易锦小哥哥,恭喜突破!” 金暮黎收手笑道。 “谢谢姐姐!”易锦起身抱住她,“能时刻陪伴姐姐身边,是锦儿的福气。” 金暮黎揉乱他头上的毛。 …… 两个时辰后,易锦将殿内收拾干净,神清气爽的金暮黎打开殿门,叹道:“又是一天幸福日子。” 易锦学她道:“幸福小姐姐想吃点儿什么吗?锦儿可以帮你做。” 金暮黎挤眉弄眼咧嘴坏笑:“刚吃饱,还不饿。” 易锦:“……” “弄个肉沫茄子、凉拌木耳和鸡蛋羹吧,”金暮黎点菜,随即想起什么,“小虎和小鹿呢?走了吗?” “没,那俩小家伙,来了就舍不得走,就跟送了礼、非要吃个够本儿才肯罢休似的,”易锦一边挽袖子一边笑道,“昨晚帝君派人将他们叫去,估计睡在那边了。” 说着,人已走向厨房,“姐姐先歇着,饭菜很快就好。” 有人肯花心思为她烧饭,金暮黎愈发觉得小日子过得舒坦。 拽把椅子坐下来,刚翘起二郎腿,小宝儿便醒了,一个咿呀,一个啊啊,四肢乱舞,像在叫人。 金暮黎嘴里啧着,人却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冲进殿门,抱起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娘滴小乖乖,妈妈滴小宝贝儿,睡好了没有啊?饿不饿呀?嗯?”跟婴儿聊天,就像自个儿对着镜子犯神经病,十句有九句无人回应,“先让娘亲瞧瞧有没有尿尿。” 给俩宝换过尿兜,金暮黎将他们分放在两条腿上,一手扶着一个后背,开始瞎掰扯:“宝宝,娘亲好不好看啊?没有比娘亲更好看的人呀?哦哟,宝宝真有眼光……” 门外噗哧一声笑,易锦端着托盘进来:“锦儿和宝宝一样有眼光。” 等吃饭的金暮黎毫不谦虚:“毋庸置疑,这一点,我很羡慕你们。” 易锦笑得抿不住双唇。 两人各抱一个宝宝,对坐用餐,这是易锦梦寐以求的情景。 正吃着,金暮黎突然道:“善水呢?又去了花圃草园?” “应该在书房吧,”易锦的脸色黯了黯,“会有人给他送饭的。” 金暮黎点点头:“那家伙做起事来认真又专注,没人管的话,真能活活饿晕。” 易锦没说话。 不想聊别人进一步破坏气氛。 金暮黎犹豫了下,又道:“锦儿,我有个想法,不知你和青羽哥哥会不会同意。” “你说。” “这俩宝贝,我想让他们一个跟你姓,一个跟青羽哥哥姓。” 易锦愣愣抬头。 “那三个宝宝的姓名已经定了,所以……”金暮黎看着他,“你可以考虑一下,不要你马上答复。” 夜上渊、夜清玥和夜冥珠三个宝宝的名字都是帝君亲自取的,如今…… 易锦短暂思考后就答应了:“我没问题,看青羽哥哥的意思。” “那就应该没问题了,”金暮黎笑道,“青羽哥哥的情况你也知道,他这辈子怕是没有自己的后代了,所以我要趁机占个便宜,让他既当舅舅,又当干爹。” 说着,嘴一咧,玩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把他俩的好处都捞过来。” 易锦捂嘴低笑:“姐姐你真坏。” “是坏,但能坏得让你们开心,”金暮黎喂他一筷子菜,“姐姐有的,能给的,都给你们,如此,才不负相遇一场。” “姐姐……”易锦顿时红了眼眶,“我和夜大哥的寿命再如何延长,也终究有限,若哪天……你……你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殉情?”金暮黎摇摇头,“不会。而且,夜梦天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不是,我、我是说……”易锦面色纠结,“算了,这样想,实在太自私了,你都陪了我们这么多年,若我们死了,你身边空荡荡的……” “啧,原来是不想让我找别人陪伴啊,”金暮黎笑了起来,“那事儿也太久远了,你现在过得好好的,日子也开心,何必想那么多?” 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嗯,姐姐说得对,”易锦笑了笑,“我简直是和自己过不去。” 金暮黎想了想,道:“没人想到帝君会受伤,我也从未想过有天青羽哥哥会差点废掉胳膊,而我自己,两次命悬一线,都是帝君和青羽哥哥费尽力气救回来的。” 金暮黎探臂摸摸他的头:“所以锦儿,将来的事,谁都说不清楚,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易锦点点头,眼睛湿润:“姐姐,锦儿懂了。” 只要现在能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毕竟,没人能参透自己的命运玄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金暮黎捏捏他脸颊,又在怀中宝宝的嫩脸蛋儿上亲一口:“咱们给宝宝取个奶名吧,以后让青羽哥哥和那位取学名、教宝宝读文习武,诱他们彻底把宝宝当自己儿子看。” 易锦再次抿嘴闷笑。 两人商量一会儿,又拿书来翻,折腾半天,才写下两个字:虓,燏。 易锦瞅了半天:“这字,估计大部分人都不认得,而且笔划这么多,等以后让他俩自己写的时候,怕是要写哭。” 金暮黎噗哧一声乐了:“妈的,不查书我都不知道这俩字儿念什么。” 易锦也乐了。 两人重新合计,最后将“虓”改成“逍”,“燏”则改成“玉”,同音不同字,比划简单好多。 吃完有点迟的午饭,金暮黎又跟小逍儿、小玉儿说会儿谵语胡话:“宝宝,妈妈有翅膀哦,想不想看?不想看?想看?到底是想看还是不想看?” 易锦噗哧一声被逗乐。 金暮黎待到天黑才走。 回到夜家阵法山庄时,一家人正等她一起吃饭。 已经被易锦手艺喂饱的金暮黎:“……” 得,还是坐吧,反正多吃两口也撑不死。 婆媳父子孙儿孙女,齐了。 郦新桐很满足:“突然发现这样吃饭,感觉真好。” “难得,”夜循谦打趣道,“从来不管儿子的无心师太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郦新桐:“……” 夜梦天、金暮黎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我想说,你们都欺负我,我想撒泼,你们信吗?” “不信。” 异口同声。 “那算了。” 金暮黎哈哈大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 夜梦天道:“爹,刚才说的苏、钱两道悄摸摸、不声张的把佃户陆续转成自耕农,到底怎么回事?” “说是官府换办了文书,但不许农户声张,”夜循谦道,“农户只需在秋收时把该交的粮税交上即可,以往那些不合理的全部免掉,名目繁多的各种税费,也都除去。” 六界空间,自耕农有地,自耕自种;佃农没地,靠租地主的地养活老小。 自耕农是国家赋税、徭役的主要承担者;佃农除了向地主缴纳地租,服各种劳役,还会遭受来自地主的严重剥削。 只要没有额外增加的赋税征索,自耕农的日子比佃农好过些。 “好事儿,”金暮黎笑道,“又是百里钊干的吗?” “除了她,谁能有这胆量,”夜循谦叹道,“这可是虎口夺食啊。” “屁的虎,”金暮黎嗤笑,“苏钱两道的大小地主都已经杀干净了。” 被赐田赐地的皇亲国戚,利用手中权力千方百计贪污弄钱不断置田买地的大小官吏,朝中有人的土豪劣绅,包括勾结官府的当地土匪都杀得一个不留,谁来跟她作对? “话不能这么说,”郦新桐叹道,“暮黎啊,你在人界待的时间短,又一直混江湖,不知人界的复杂。苏钱两道虽然牵涉不到旁人利益,但杀鸡儆猴、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等等道理却是所有皇亲或官吏共知的,虽然杀的是苏钱两道,夺的也是苏钱两道,但谁晓得下次会不会轮到自己?谁知道这是不是全国大计划的头一刀?思虑浅的俗人这天下是有不少,但思虑深的智者也并非没有,一旦传出去……” 第260章 宝贝孙儿夜上渊 有句话叫:跟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金暮黎这样看过人间百态的就更别提了~~虽然因为年代久远,大脑对很多人界历史已经混淆,经常串台串戏,牛头安在马嘴上。 如郦新桐所言,人界虽庸者众多,但智者也不是没有。 不仅人界,这句话,六界通用。 一旦有人注意苏、钱两道新府衙的小动作,从中嗅到不同寻常,那就不会是几个人的秘密了。 地主的力量若是联合起来,对朝廷来说,是极其可怕的,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会直接导致换个王朝。 毕竟他们有钱,有粮,还有文化,能把手中资源全部整合,专门用来和朝廷作抵死对抗。 如此,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让周边邻国白白捡个便宜,野狗抢食般将其瓜分。 啧,这么一想,百里钊的胆子确实不小,敢老虎头上拔毛。 断人财路,如同弑人父母。 那些拼命苦读、只为金榜题名,当官又只为捞钱买田买地买庄园、贪得无厌的家伙,即便顿顿山珍海味、日日绫罗绸缎,钱多得三辈子都花不完,也不愿施舍给百姓九牛一毛,更何况是永久剥夺。 百里钊不是不成熟的无知少女,胸怀大志的孩子做事也绝不会莽撞,如果深思熟虑之后还决定这么做,那就应该是留有后手。 她手中掌握的硬牌是什么? 一家人通过分析之后,很快得出结论:军队;蛊。 边境大捷,都是因为她的参与,那么好的机会,她定然已将各位将军暗暗收服。 十八蛊族,所有别人会的、不会的蛊术,她全部学尽。只要把地主及其后代的小命握在手中,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果真是做大事的人,”金暮黎笑道,“心狠,手辣,不讲情面。” “不是受封受赏、白得食邑的藩王,就是借女儿裙带攀权附贵的外戚,有何情面可留?”郦新桐轻哼一声,“自太祖起,外戚就只给高爵厚禄,好吃好穿好房子的养着,不许预闻政事。这么几代下来,皇族后妃积攒了多少外戚?他们吃的是谁?穿的是谁?说是皇帝赏赐,可皇帝的钱从哪儿来的?归根结底,还不是百姓在供养。” 吃百姓的,穿百姓的,还压迫剥削百姓,看不起百姓,踩他们于脚底。 夜梦天突然轻声道:“娘,咱家也有大量田地。” “有地也不一样,”郦新桐翻了个白眼,“除了按份收租,你娘何时压榨奴役过他们?” “不错,来咱家租地的人,算是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佃农了,”夜循谦笑道,“他们多是从外地逃难来的,所以知道好歹,格外珍惜姓夜的小地主。” 金暮黎看了眼夜梦天:“梦天的意思是,一旦全国土地回收再分配,夜家土地也没了。而且,” 她笑了笑,“百里音尘和所有皇子现在都算半个藩王。” “他们这一代,太子都没定,哪来的藩王,”郦新桐撇撇嘴,“等确定皇位花落谁家,谁是人皇,谁是藩王,才算铁板钉钉。” 金暮黎想了想,突然感觉自己若在百里钊的位置上,肯定日夜发愁:不是皇族族亲,就是后妃外戚,再不然就是费九牛二虎之力考中进士、被朝廷认可派用的官吏。 动哪个,丢脸的都是皇帝。 关键是,他们还都已经形成自己的势力,动一发而牵全身。 着实不容易。 “人皇不是紫灵高阶吗,为何任由百里钊胡闹?”金暮黎面露不解,“莫不是也被下蛊了?” “可能性不大,”夜循谦摇摇头,“你俩应该最清楚,武功到达紫灵高阶级别时,想害他,很难很难,一旦被察觉,就是死路一条。我觉得,应该是咱们陛下也曾有过雄心,只是被国事耗尽了力气。” 金暮黎笑了起来:“没当皇帝时,争得头破血流,亲娘老子都能杀。真要坐上那个位置,别说一辈子,二三十年就得腻。你看史上但凡寿命长的皇帝,有几个晚年不怠政?看见奏折就倒胃口,跟看见几十年馊饭似的。” 郦新桐被她逗乐:“被你这么一说,人界好像没有好皇帝了。” “没有绝对的好与坏,都是人的嘴皮子、史官手中笔,”金暮黎摇摇头,“征伐不断,开疆拓土,虽是丰功伟绩,却也劳民伤财,让百姓受苦。什么都不干,休养生息吧,又说那个皇帝庸庸碌碌,毫无建树。” 金暮黎轻啧一声,“所以最厉害的,是人的嘴。除了自己,旁人怎么做都不对。” 夜梦天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做自己。” “让你俩这么一说,我感觉百里钊可能就是这么想的,”郦新桐看向夜循谦,“你说是吧?” 夜循谦很淡然,也很有理:“我不是百里钊。” 郦新桐:“……” 根本不管儿子儿媳妇在场,抬手就掐他一把:“附和一下会死?” “好吧,”夜循谦疼得直咧嘴,却不吭声,摸摸被掐的手臂,顺从道,“是。” 郦新桐气恼:“你就一个字?” 夜循谦:“……” 眼神委屈巴巴,心里却道还要怎样? 金暮黎看着在儿媳面前打情骂俏的老不正经,笑道:“够了啊,别当我们几个大活人不存在行吗?” 郦新桐噗哧笑出声。 通过闲谈,金暮黎发现夜梦天并未将小虎犊发现的事告诉他们。 想来应是后续未到,与其讲述不全,不如不说。 难得见面又同桌吃饭,郦新桐找着话题,聊起给官员涨俸禄的事:“别说,这百里钊行事,还真是别具一格,居然先让官员尝甜头,后面又紧跟着大板子~~不许贪污受贿、买田买地,谁的开销多过收入,就一查到底,投进牢狱。” 金暮黎愣了愣:“还有这种操作?” “可不咋的,”郦新桐往孙儿嘴里喂口又软又香的红烧茄子,“可惜,初看挺有用,细思其实和以前没区别,毕竟官员都有亲眷家属,仅凭他们那颗已经在官场混油滑的脑子,就能马上想出以家眷亲属名义买田置地的法子,照样敢受贿。” 这回,夜循谦自己摇头附和:“历史毒瘤,屡禁不绝。” 夜梦天道:“正常人看书,都看英雄传,贤臣传,他们最常看最喜欢看的,怕是奸臣传,佞臣传。” “我儿子就是聪明,”郦新桐拍了下桌子,“这事儿啊,还真是极有可能,不然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 这时,小宝儿夜上渊在她怀里站了起来,把她头发当扶手,薅得郦新桐头皮生疼,偏着脑袋直叫唤:“哎哟哟哟,好孙儿,轻点儿,下手轻点儿,啊,不然祖母要成秃子了。” 夜梦天连忙把夜冥珠放金暮黎怀里,起身救他娘:“渊儿,渊儿松手。” 即将三周岁的夜上渊不但不松手,反而抬起另一只小胳膊,上身也靠过去,将郦新桐的脑袋整个抱住,跺着脚叫道:“奶奶!奶奶!” 郦新桐感觉头皮都快被掀起来,两条腿也被那双小脚踩得肉疼,便求饶道:“渊儿啊,孙子哎,放过奶奶吧好不好,再不松手,奶奶头上几根毛儿要被你薅光了。” 夜清玥和夜冥珠见弟弟这样玩,也跟着起哄,分别站起身,抱住夜循谦和金暮黎的头,兴奋踩跺。 “哎哟臭小猪,想把老娘的腿踩断是不是?”金暮黎把身体转个方向,后背抵着桌子,轻轻一挠小宝儿胳肢窝,夜冥珠就咯咯笑着软倒下来,被她娘好一通整,“敢踩老娘,看我怎么罚你个小东西。” 一会儿挠两下,一会儿挠两下,不敢连续挠,怕孩子笑得喘不过气儿,太痒身体会难受。 夜冥珠的咯咯笑声,吸引了夜清玥和夜上渊的注意,俩小宝儿都停了自己手中动作,望着金暮黎和夜冥珠,然后自己爬下来,跑过去:“娘亲,娘亲,宝宝也要玩,宝宝也要玩!” 三个宝贝争着让她挠。 金暮黎干脆一手拎一个,肩膀头上坐一个,带他们离开饭桌,去卧房往床上一扔,摔成一团儿。 两只魔爪伴着嗷嗷狼叫伸过去,挠得仨宝在床上乱滚,笑声不断。 随后踵至的夜梦天倚在门边,嘴角含笑静静望着,心里全是满足。 为了补偿老夫妻俩,金暮黎让夜梦天带着宝宝多住几天,她自己则继续两边跑,晚上在山庄睡,天刚亮就回冥界神居,给另两个更小的宝贝儿喂奶,跟他们说话。 如此半个月后,青羽终于回来。 金暮黎忙去问他什么情况。 青羽神色凝重:“我们怀疑,那个叫昭昭的孩子体内,流的可能是小虎犊的血。” 金暮黎惊道:“这怎么说?” “小虎说他头上有角时,我们猜测他可能是人和妖兽诞下的产物,是那个疯女人的手笔,但如今看来,不是,”青羽神色凝重,“我们查看了流风国所有妖兽森林里的妖兽,如我们所料,没有一头妖兽的毛发,呈金色或淡金色。” 金暮黎皱皱眉:“神界都很少吧?” “没错,”青羽道,“问题就在这儿。” 他抬袖从储物袋里取出三本神兽图册,“都在这里,你可以看看。” 金暮黎一本本翻看。 其中一本有她自己,雪白的身躯,蓝色的肉垫,威风凛凛。 但直到看完,也只有两大神兽的部分毛发是金色,一是金毛猴,一是棕麒麟。 但两者其实有区别。 金毛猴头背上的金毛,其实是金黄,不算真正的金。 棕麒麟的金毛颜色纯正许多,但只长在头顶,且色泽浅淡。 小虎犊的三条棕色麒麟尾,就来自棕麒麟。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衍兽秘术出了差错还是怎么的,尾巴开了岔,同一个屁股,竟长出三条尾。 原本以为他从棕麒麟那儿就继承到这么点儿东西,可没想到,竟通过血液,把头顶那部分带给了昭昭~~如果没猜错昭昭的来历。 “那现在怎么办?”金暮黎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帝君也把小虎犊和鹤鹿儿召去问话了,怕是……” 青羽转身就走:“我去请示。” 金暮黎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 如果这事是事实,那百里钊可真是太疯了。 什么用小虎犊的血养个威风坐骑,全是骗人的谎言。 那个女人,既未相信过墨擎御,也未相信过夜梦天。 每个人在她手里,都只是被充分利用的棋。 可若确定她造出的其实是兽血人,神界会如何反应? 布有法阵结界的四大巨峰峰内。 周不宣脱下一身黑衣,换上日常穿的白衫,还未收起,百里钊就闯了进来,看着搭在她手臂上的黑衣道:“又出去了?” 周不宣点点头:“走了一趟。” “你的事情够多了,”百里钊似乎很累,坐下自己倒杯茶,“阴爪鬼医的名头当适时卸下。” 周不宣一边将黑衣折叠好,放进木箱里,一边简单回答:“不可以。” 百里钊似乎已经料到答案,并未勉强:“我不阻止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要注意保重自己身体,若因此有个什么,我不介意把你绑起来,让你哪儿都去不成。” “不会的,”周不宣微微笑了笑,坐到她对面,“这次出去这么久?” “嗯?”百里钊诧异挑眉,“不宣这是想我了?” 周不宣轻哼一声:“快说正经的吧。” “嗯,”百里钊眸视茶盏,淡淡道,“我把她杀了。” 周不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说的她……是、是……” “没错,是那个女人,”百里钊毫无情绪,“昭昭的亲生母亲。” “你……”周不宣心里五味杂陈,“物尽其用,你不是说她还有利用价值,留她继续生养妖兽人吗?” “不缺她一个,”百里钊抿口茶,“现在四个墓底共有两千妇人生育半兽人,她的价值已经尽了。” 周不宣沉默半晌,才轻轻道:“是为了我吗?” “跟你没关系,”百里钊看也不看她,神情冷漠,并转移话题,“父皇跟我诉苦,说奏折堆成山,几乎每天都有一两百件,再这么下去,他批折子批得毛都秃了。” 周不宣噗哧笑出声:“这话是你说的吧?” “意思是一个意思,”百里钊搓搓疲惫的脸,“我帮他批了几天,娘的,还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那怎么办?”周不宣忍不住起身为她按摩,“实在不行,就重新放权内阁吧。什么都不让他们做,岂不是花钱养闲官,咱也不划算啊。” 百里钊闭着眼,笑了声:“你可真会劝。” “我说的都是实话,”周不宣为她轻轻按揉太阳穴,“你若不满意现在的内阁首辅,就从阁臣里重新物色个顺眼的提拔上来,再不行就整个翰林院,我就不信真找不出一两个真正一心为国为民的人才桢干。” “金暮黎帮我挖出来的那个周志通倒是赤诚,可惜年岁太大了,颠簸到京城恐怕能要了他的命,”百里钊叹息,“到处都是臭鱼烂虾,污泥浊水,去哪儿找那股最清的泉。” “最清的没有,但稍微清点儿的,还是有的。那种死后没钱买棺材甚至欠债的清官,目前除了周志通,好像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周不宣笑道,“不如先降低一下标准,将就找个能用的凑合用吧。” 百里钊沉默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叹道:“当年太祖衡石量书,传餐而食,八天内批阅诸司奏折一千六百六十六件,处理三千三百九十一事。到了后面,一代不如一代,每天一百多件都嫌累。” “这话你也敢说,”周不宣笑道,“被皇上听见,不砍了你,也要扒你一层皮。” 百里钊抬臂捏捏她手指:“这不是只敢在你面前抱怨么。” 周不宣温温一笑,又按揉些时,才道:“累了就去睡会儿吧。” 似要睡着的百里钊睁开眼:“你不问我其他时间去哪里了?” “殿下所做,皆是机密,我怎能时时事事过问,”周不宣的语气比平日温柔些许,并无丝毫讽刺和怨气,“不宣只需做好协助工作,并随时注意殿下身体的健康状况即可。” “我乃蛊族圣女,万蛊皆拜,谁能奈我何?至于机密,本殿在不宣面前早已无隐藏,”百里钊回头看着她,“不宣,你问。” 周不宣与她对视:“那,其他时日你都做了什么?” 百里钊这才重新摆正脑袋,由她接着按摩,闭眼道:“跑了些地方,把最有威胁的皇亲国戚、豪绅官吏掌握手中。” 周不宣手指骤停,惊道:“全都下了蛊?” “哪能全部,”百里钊无奈,“时间有限,跑不过来。” “难怪你看起来这么累,”周不宣强压心疼,却压不住愧意,“都是因为我,若非不宣不自量力,想借机干涉苏、钱两道的农民生活,也不会让殿下如此为难,殚精竭虑未雨绸缪,拼力扼杀潜在危机。” “别往自己身上揽,这个跟你没关系,”百里钊淡淡道,“苏、钱两道早已养痈成患……何况想动他们的利益,便是迟早的事。” 明明都是因她而起,却总说不关她的事,周不宣忍不住从身后抱住她:“殿下……” 那脸庞贴着她的发,嘴唇就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也在颈侧缭绕,百里钊顿时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却听那人充满感激道:“谢谢你!” 随即,嘴唇、脸庞和俯压下来的前胸都撤离,人也走开铺被去。 百里钊暗暗松口气,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铺好被子、放正枕头的周不宣走过来:“殿下,去床上睡会儿吧,不管什么事,都等休息好了再说。” 百里钊点点头,没说话,直接进入内室。 周不宣将已经写完的史课内容整理好,准备等她睡醒再交稿。 用人称“九泉夺魂”阴爪鬼医的身份出去行走时,她听闻翰林院、国子监及所有文臣武将,都被陛下安排了同一任务:照着誊抄下来的真实史料,编写史课内容。 武官叫苦不迭,文臣则对史料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但皇帝金口玉言亲自发话了,又不敢不从。 反正陛下也说了,不管文笔好赖,只要你写,只要是你自己亲自阅史亲自动笔的,就算完成任务。 武官内心哀嚎之后,瞬间偃旗息鼓。 早这么说,就不怕了嘛。 没要求,便不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也不需要请人捉刀代笔。 周不宣听闻这件事的当时,就明白了百里钊的用意:参与。 让所有人参与。 众口铄金有时是坏事,但有时也会是好事。 起码能在全体不信任史实的情况下,引起所有朝臣的讨论,继而一层层不断往外传播,扩大影响。 讨论得越激烈,计划越成功。 比史实被所有人否定强得多。 待为此特开一门史课,并正式录入律法,议论的风向便会渐渐变得对朝廷有利。 毕竟还端着朝廷饭碗不是。 端人碗,受人管,古语有之。 何况百里赓一掌拍碎御案的余威还在,谁都不愿自己被高阶紫灵士皇帝往脑袋上开瓢儿。 好不容易取消廷杖立枷,还增了俸禄,这会儿被一掌拍死就更不划算了。 周不宣轻手轻脚走过去,掀开一点珠帘,偷看那人睡颜。 能认识这样的女子并全力辅翊,何其有幸。 六个时辰后,日落西山,天色冥暗,百里钊才终于睡醒。 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却是:“睡前忘了告诉你,前中书左丞严丁桓的小儿子,背着家里养了个外室,却始终无法兑现承诺,娶人过门,偏又被原配夫人知晓,将外室打得容貌尽毁。外室苟活一命后,不惜历尽千辛万苦进京告御状,状告严丁桓及其全家……你自己看吧。” 她从怀里摸出一卷长纸,“满篇罪状,句句锥心,字字泣血。” 周不宣却一眼就扫到她最关心的问题:“家有二十万亩土地?” 第261章 阴爪鬼医周不宣 在周不宣看来,甘心给人做妾的女人,都不值得同情。 不要说什么喜欢的是他的人,不图他钱,不图他地位。 把那副王侯将相特权阶层的君子皮扒了试试? 脱下道貌岸然的伪装,都是塞满欲望的皮囊。 没有钱财,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养尊处优的皮肤,没有金银玉佩绫罗绸缎衬出来的富贵气质,你能一眼就看上人家? 同一张脸,换上土布粗衣,腰系烂草绳,头发枯糙,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你要不要?喜不喜欢? 穷阎漏屋,家徒四壁,或者饔飧不继,生活穷困,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还会不会一眼万年? 所以百里钊说的什么句句锥心字字泣血的内容,她一概没看,目光快速掠过后,直接锁定自己最感兴趣的:土地面积和所列罪状。 因为罪状一旦落实,土地就不是严家的了。 “一个被毁容的女子能平安走到京城,可别说没有你的功劳,”周不宣面带笑容,显示心情很好,“麻烦殿下讲实话,是不是办事路过那里看到了,顺便帮人家解决一下?” 再顺便抄家问斩,雁过拔毛。 补觉睡饱的百里钊淡笑:“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殿下干得好,”周不宣拿着状纸轻轻摇头,“二十万亩啊,外戚连赐田带占夺都没这么多。” 据她所知,某外戚连赐田带强夺,加一起总有六万多亩。 二十万亩,得害多少农民因为没了田地,而陷入贫困流离失所? “贪心不足蛇吞相,”百里钊脸上闪过阴寒,“侵占百姓良田的,本殿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给我吞多少,吐多少。” “慢慢收拾,不急,”周不宣反过来劝慰,“如殿下所说,咱们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否则逼得太狠,容易狗急跳墙,适得其反。” 百里钊的面色渐渐恢复晴朗:“把你编好的史课给我吧。” 周不宣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今晚有红烧肉和香脆木耳,要不要吃完再去?” 百里钊:“……” “留人吃饭能不能有点诚意?”她看着那摞手写册,叹口气,“你说我接还是不接?” 周不宣噗哧笑出声:“那你还是接吧,宫里伙食比这好得多。” 百里钊心道,食物味道好不好,得看跟谁一起吃。 可这话,她没说出来。 “有道理,”淡淡接过,“到时给你带点儿回来,解解馋。” 周不宣想说,我不馋。 但她没开口。 反倒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宫里的东西,皇帝早就吃腻了,昭昭却从未品尝过。 如果她能带回来,自己可以偷偷藏一些,送给“儿子”。 百里钊走后,周不宣坐在椅子上,揉揉有点饿的胃,感觉有点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累。 百里钊的目标太宏大,太遥远,若只盯着它,会看不到希望。 所以她必须在此过程中,不断给自己树立小目标,一个个去达成。如此,才不会中途泄劲儿。 比如制造半兽人母体。 比如以神兽血为主的成功孕育。 比如打击地主,给百姓活路。 比如养育这个拥有神兽血的怪胎孩子。 是的,在文武教官们的眼里,昭昭是个小怪物。 这个她原本引以为傲的成就,如今每每想起,却会有丝心疼。 如果这是昭昭的不幸,那她就是一手为他打造不幸生活的人。 孩子的脸明明那么好看,头上却多了两只角,身上还有淡金色的毛。等哪天出了四峰山谷,他会被所有人惊呼着大喊“怪物”,甚至往他身上扔石头,招来棍棒刀剑。 一想到那种情景,她的心脏就会涌出一股难受,抽疼般的难受。 这个孩子是她一手制造出来的,她无法改变他的命运,因为他肩负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 但她可以对他好一点。 在他成长过程中,略略对他好一点,而不是和所有人一样残酷而冰冷,让孩子的心完全沉于黑暗。 她想给他一点母爱,一份温暖,一丝光明。 这也是她能给的、仅有的补偿。 随手翻了翻尚还码在桌面的资料,她低声自语:“这里没有八股文,真是所有学子的幸运。” 不幸的是,百里钊现在不需要群策群力,只要他们听话、执行。 六部、内阁、御书房,是这个国家的大脑和心脏,只要能保持正常运转和跳动,只要政府机构不瘫痪,百里钊的计划就能顺利实行。 想到内阁,她不由猜测百里钊会让谁来担任内阁首辅。 因一直身在暗处,鬼医身份又很少用,周不宣对朝中文武大臣的了解其实不多。所知的那部分,大半是从百里钊那儿听来的,所以无法评骘高低。 起身走到书架旁,周不宣找到那本手写的百官名录。 这份详细的官员名录,是如今的锦衣卫右都督呙纲新亲笔所写。 那个曾被迅速提拔、只为受令保护金暮黎寻找魂珠的副指挥同知,若非真正的长公主拉拢他,想让他为自己所用,是不可能陟升顶替原来的右都督、致人离京外放的。 周不宣叹口气。 她本来对这种鹰犬爪牙没啥好感~~既让朝廷三司形同虚设,又喜欢用酷刑逼供,不管冤不冤枉,进入诏狱的人都会有进无出。 但偏偏百里钊现在需要他们。 好在酷刑全部被废除,审讯手段较于从前温和许多,起码不会让犯人有诏狱是真正地狱、相比之下刑部牢狱则成了天堂的感觉。 真要是恶行累累,受刑也是活该。可若是冤枉的呢? 哪座坟茔不埋死人?哪座牢狱没有冤魂? 官员多少都贪了些,但流风国并未腐烂到那种地步,稍正直的人还是有的。只是俸禄太低,即便不花钱巴结上司,也不够养活一家老小、人情来往。 这是她建议百里钊为官员增加俸禄的原因。 涨了工资,收入能保家用,原本正直的官员就会慢慢浮出水面。 不过,更大可能是,已经伸出去的那只手,或者说已经伸惯了的那只手,怕是很难再能收回来。 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刹不住车。 钱、权、嫖、赌,奢侈生活,皆如此。 没关系,拉不回原本清正的官员也没关系,只要这批新进士没被污染、不会被迫贪污就行。 回不了头的人,不是真的回不了头,而是不愿回头。 以前是无奈之下偷腥,现在是抗不住诱惑偷腥。 既然如此,那就排队等着吧。 等把巨贪一个个收拾干净,就轮到他们了。 正好再养养,养肥了再杀。 贪得越多,罪名越重,谁求情都没用。即便遇上普天同庆的国喜,也没有请求赦免的资格,只能眼睁睁看别人走出牢狱重见光明。 周不宣又熟悉一遍官员姓名,便放下手册。走到门口看眼天色,她又进去把那件黑长袍翻出来,从里面摸出两颗糖,握在手心。 谷中屋舍俨然,训练场宽阔,黄金蟒和青蛇带领蛇群尽职尽责地守在山腰危险处,谨防昭昭出事。 随着孩子长大,跳跃能力增强,蛇群的防守位置也越来越高。 周不宣走下石阶,穿过训练场,步入膳堂。 有文武教官与她擦肩而过时,会淡淡道一句:“白姑娘。” 算是打了招呼。 听到声音的孩子都抬起头。 独坐一桌的昭昭也是。 但他不能笑着跳着跑过来大喊“妈妈”并抱住她,更不能撒娇。 他也不会撒娇。 因为没有人宠他纵容他。 他只是放下碗,默默站起来,躬身行礼:“妈妈。” “嗯,”公众场合,周不宣面色冷淡,没有私下里的温和,“出来一下,妈妈要问话。” “是。”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出了膳堂。 周不宣将他带到无人处,先把他的身体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温声道:“最近有没有训练受伤?” 孩子摇摇头,这才一把抱住她:“妈妈!” 周不宣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后背:“乖,妈妈最近有事,出去了一段时间,有没有想妈妈?” 昭昭点头:“想妈妈。” 周不宣抱了他一小会儿,把糖塞给他,小声道:“快回去吃饭,别让人看见。” 昭昭露出笑容,却没走:“妈妈。” 只是喊妈妈,不敢提要求。 周不宣捧住他的小脸儿亲了亲,又亲亲额头:“乖,快去吃饭。” 昭昭这才退几步,转身。 转过身的刹那,面部表情瞬间沉冷~~这是他的保护色。 教官不允许他笑,笑会受到斥骂,有时还会挨打。 他只能绷着小脸儿表现“稳重”。 后来,刻意紧绷变成了自然阴冷,因为没有人喜欢他,哪怕是装一下。 周不宣看着那笔挺的小背影,鼻腔又有点发酸。 本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真正生下他的女人还被杀了。 “昭昭!”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小背影停下脚步。 周不宣看了看四周,没有人。 她快步上前,再次抱住孩子,紧紧的,用力的:“妈妈爱你。” 小身体僵住了。 孩子瞪大不可思议的眼睛。 “昭昭,妈妈爱你,”周不宣重复一遍,抚摸他的小脑袋,“记住,儿子,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你,妈妈会永远喜欢你,永远爱你!” 眼泪从孩子脸上流了下来:“妈妈!” 他也紧紧抱住她,抱住这世上唯一对他好、唯一对他笑、唯一肯抱他、唯一说喜欢他、爱他的人。 周不宣用手背抹抹眼睛,退开身,又用袖子擦擦孩子的脸:“儿子,别哭,别给人瞧出来。” 她站起身,揉揉他的头发,“快去吃饭吧儿子,妈妈过几天再找机会看你。” 孩子点点头,自己又用袖子擦擦泪,才重新迈脚。 走了两步,又转身看她一眼。 周不宣笑一下,摆摆手。 孩子也笑一下,随即收敛,转身离开。 再回到膳堂,周不宣看也不看昭昭一眼,打饭盛汤,静静用餐。 因为长公主殿下立有规矩,所以整个膳堂除了偶尔传来铁勺碰到汤锅的声音,可以说是鸦雀无声。 先吃完的孩子迅速离开,抓紧时间眯一会儿。 因为午饭后的休息时间只有半炷香。 赤日炎炎、天气太热的情况下,为防中暑,教官会将户外训练改为户内,令他们打坐修炼内功。 没人知道,这其实都是周不宣~~白姑娘的建议。 原本孩子是没有休息时间的,饭后就立即接着训练,但周不宣说必须休息半炷香,否则容易得急性肠胃炎。 百里钊听不懂什么叫急性肠胃炎,周不宣就干脆说肠子会蹦断。 另外,既然孩子得内外兼修,不如就用午饭后的酷热时间。这样,既能避免孩子中暑昏倒,又不占用他们晚上睡觉时间。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是否充足,和营养是否跟得上同等重要。 孩子们的身体本来就不是特别健壮,若不帮他们把底子打好,将来哪有用不完的精力,帮她们撑住灵气充沛、到处都是高级别武者的新天下? 百里钊被说服,听从她的建议。 周不宣觉得,有时候,百里钊挺好说话。 只要你有道理,她就不会固执且独裁。 同一时刻,金暮黎终于跑到京城看热闹。 只因听说前中书左丞小儿子的情妇进京告御状,她就想来瞧瞧。 更重要的是,不知谁的提议被采纳,竟然取消宵禁,开了夜市。 郦新桐特别支持她。 因为这个曾经和儿媳一起偷窥人家小树林的婆婆同样兴致勃勃。 于是父子二人在不知媳妇真实心理的情况下,带着仨宝,一起来到流风国最繁华的城市~~帝都。 帝都才是真正的车水马龙~~或豪华或低调的马车一辆接一辆。 乌骓马、紫俞马、枣红马、黑马、白马、骃马,即便是夜晚,也数不胜数,令人眼花缭乱。 不管国情如何,不管发生怎样的大案要案,也不管谁被杀头谁被斩首、边境是否有战事,只要没有敌军马蹄踏到家门口,帝都就永远那么繁华,那么热闹。 尤其是隔了几百年~~整整一个朝代的夜市,居然能重新开放,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帝都居民已经是兴奋过度,有点状若癫狂,有的人直接就哼着小曲、手舞足蹈上了街。 三个姓夜的抱着儿子孙女,一个姓金的空着两只手,甩着两条腿,和那三大三小一起闲逛。 只不过,她的头上戴了帷帽,额间还绑了根一字巾~~没办法,谁让她当初曾在帝都上空以神兽真身出现后,又化过人形呢。 若不遮严一点,被人看见并认出,帝都非得出现踩踏事故不可。 那她可真成了被围观的猴子。 夜市商圈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挂在檐角上的长串灯笼在街道两边排成两溜儿,照得人们脸上喜气洋洋,像即将入洞房的新郎官、新嫁娘。 尤其是那些脸上擦粉、两颊和嘴唇涂着红胭脂的少女和小娘子,真和新嫁娘的妆容没啥区别了。 夜梦天一手抱儿子,一手牵媳妇,眼睛还要盯着爹妈和他们手中抱的娃,生怕一家七口被人流冲散。 金暮黎出来是消遣,他是来受罪。 陪他一起受罪的是他爹。 他得时时去拽想去逛小摊儿的郦新桐,让她等一下,大家一起,免得转眼就找不到。 婆媳俩一会儿你拉我,一会儿我扯你,不是给宝宝买吃的,就是给宝宝买玩具,金暮黎还拿着假金簪假玉钗在婆婆头上比划,俩人姐妹似的说说笑笑,嘻嘻哈哈。 仨宝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兴奋度比京都市民不遑多让,瞌睡虫全跑光,还想挣脱怀抱,下地撒欢儿。不给下地,就急得啪啪打脸,抓人头发,泥鳅似的乱拱乱叫。 老两口小两口没办法,只好带他们去人少的地方。 金暮黎从袖里抽出三根彩色长带,在仨宝腰上系牢,另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遛狗似的跟着。 仨宝颠起六条小短腿儿,越跑越快,最后成了狗遛她。 金暮黎跟着跑。 夜梦天跟着媳妇跑。 夜循谦和郦新桐跟着儿子跑。 仨宝跑到没人的地方,到处都黑魆魆的,才愣了愣,停住脚。 然后心有灵犀般一起转头往回跑,要去热闹亮堂的地方。 却在这时,一道银光疾速闪过。 三根一握粗的彩色布带瞬间被利器砍断,仨宝被抢走俩。 金暮黎目眦欲裂,抱起夜冥珠就飞身追去:“草你妈,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劫人,看老娘不剁了你!” 紧跟而来的夜梦天也原地拔身而起。 郦新桐失声大叫:“孙儿!” 急忙和夜循谦施展轻功,朝胆敢抢她孙子孙女的歹徒追去。 然而,那人速度太快,老夫妻俩竟渐渐跟不上。 夜循谦面色一变:“轻功比我们强,难道是紫灵士?” 郦新桐的脸瞬间唰白,浑身颤栗:“出动紫灵士抢我孙儿,难道是、有预谋的?” 夜循谦看着儿子儿媳越追越远的身影,当机立断:“我们继续追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还会拖累他俩,咱们立即回去联系郦慎行,调动人马,等天儿和暮黎传音。” 郦新桐立即拽他:“那快去!” 第262章 九霄阁救小宝儿 天上乌云遮月,地面犬吠狺狺,空中狂奔猛追,惊心动魄。 两根长鞭都在青羽那里,金暮黎手无兵器,“唰”地甩出凶长兽尾,抽中并顺势缠紧抢娃之人的腿。 心如火灼的夜梦天疾冲过去,想借机抢回孩子。 谁知,竟慢了半步。 那人竟将夜上渊、夜清玥全力抛出,嘶声叫道:“接住!快走!” 空中陡然出现一个和尚,伸臂接住俩孩子后,转眼消失不见。 “神足通?”金暮黎头皮都要炸裂,一手抱着夜冥珠,一手掐住抢娃男人的脖颈,厉吼道,“你们到底是谁?” 扑了个空、眼睁睁看儿子女儿被人带走的夜梦天快疯了,转身就一把薅住那人头发:“说!你们是谁?抢我孩子什么目的?说!说!” 夜冥珠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既不怕,也不哭,有样学样的探身狠狠抓挠那人头发、耳朵、脸颊。 然而那人却咬紧牙关,半声不吭,还抬手拍向自己心脏。 夜梦天眼疾手快,抓腕拦截,然后卸掉他两条胳膊,继续逼问。 夜冥珠的反应让金暮黎回了神,冷静许多:“我马上回家找哥哥帮忙,你给爹娘传音,让他们彻查流风国都有哪些秃驴修成了神足通~~去京城金光明寺问老和尚。” 夜梦天立即明白。 暮黎最后一颗魂珠归体、在沼泽地上空显出原形时,除了湛存真人、虚静道长,便是金光明寺的高僧带他和百里音尘后一步赶到现场。 神足通极其难修,大成之人屈指可数,去问高僧,他必知晓。 两人分头行动。 金暮黎抱着夜冥珠速回冥界。 夜梦天一边给爹娘传音,一边提着宁愿自尽也不开口的抢娃男人奔往郦慎行在京城的秘密居住地。 能让紫灵士甘愿献出生命的势力,夜梦天想想就觉不寒而栗。 他们抢他儿女是想做什么? 是处心积虑,还是临时起意? 若为临时起意……准备如此充分,哪里像临时起意? 可若真是蓄谋已久,岂非阵法山庄外就一直有人暗中窥视? 夜循谦老夫妻俩一听对方竟有使用神足通的和尚接应,还把孩子成功抢走,顿时失魂少魄般缺了心智,倒是郦慎行旁观者清,直接带二人去了金光明寺。 此时的金光明寺,寺门早已关闭。 郦新桐顾不上礼数,连捶带踹,咣咣咣咣,打得震天响:“住持!方丈!开门啊!快开门!漏尽大和尚,漏尽长老,漏尽大~~” 寺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出来的竟是漏尽本人:“阿弥陀佛!” “别阿弥陀佛了漏尽大师,我们是来找你救命的!”郦新桐双手急急合十,“我孙子被个会神足通的和尚掳走了,你快帮我看看谁最~~” “漏尽大师!”郦慎行一把拉开她,双手合十,动作恭敬,语气恭敬,“我们是百里音尘、夜梦天和金暮黎~~也就是神兽雪麒的亲戚朋友,今天晚上,就之前不久,雪麒和夜梦天的两个孩子被人掳走,接应他的是位使用神足通的大和尚,不知您能否提供线索,让我们找起来有个具体方向?麻烦大师了!” “阿弥陀佛!”愔愔而立的漏尽又道一声佛号,“流风佛门修成神通者,除老衲外,还有两位,一位已经圆寂,一位正在本寺诵经礼佛,未曾出门。” “啊……啊?”郦新桐急得智商下降,顿时傻眼,“那、那……” 看似大大咧咧却极有智慧的女人,竟在孙子孙女被掳后乱了方寸,可见有多在乎,夜循谦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新桐,冷静。” 郦新桐的眼睛瞬间湿红。 郦慎行继续沟通:“大师的意思是,掳走稚子之人,并非本土?” 漏尽叹口气:“此事老衲本不宜多言,但雪麒曾为拯救人界受过两次重伤,老衲……佛门修成神足通者,北鹰国没有,夏雷国没有,通漾国有两位,琼雨国有三位。” 郦慎行再次微微躬身,双手合十:“多谢大师!” 夜循谦和郦新桐连忙跟着行佛礼:“多谢漏尽大师!谢谢!谢谢!” 漏尽回一礼,转身关上寺门。 郦新桐拽着夜循谦就要走,夜循谦却反拽不动。 郦新桐回头一瞅,才发现郦慎行正盯着被关严的寺门,然后又微微抬头,看向漆黑寺院。 郦新桐心里咯噔一下:“小叔,你……” 郦慎行微微蹙眉,没吭声。 夜循谦低声道:“其实我也有点怀疑……” 郦新桐立即就要施展轻功:“那就进去探探!” 夜循谦早就料到她动作,一把拉住:“别冲动,听小叔怎么说。” 他俩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难免思虑不周,出现判断上的失误。 郦慎行沉着冷静,行事稳重,还是听他的比较稳妥。 这人虽然在辈分上是郦新桐的小叔,实际年龄却并不比郦新桐大,反而略小两三岁。 此刻,他看了寺院一会儿后,突然转身就走:“马上去琼雨国。” “啊?”郦新桐快被他的操作搞晕了,“怎么又……” “漏尽大师深知金暮黎的底细,不会伙同别人做这种事,否则后果他承担不起,”郦慎行一边疾行一边道,“通漾国和琼雨国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按梦天所述,他们多半来自琼雨国。” 老夫妻俩觉得很有道理,未加反驳。 三人速速赶回院墙旧而不破、很难引起注意的普通民居。 夜梦天正狠狠踢踹躺在地上、头部连脖颈一并被黑布蒙住的皂衣男人:“还不说!还不说!” 郦新桐瞬间变成怒狮,袖子一抖,储物袋里掉出一柄利剑落入手心,直直刺向那人脚踝。 被挑断脚筋的男人一声惨叫。 “说不说?”郦新桐剑尖移动,紧贴他另一只脚,“不说我就把你两只脚全废掉,再挑断你的手筋!” 那人身体哆嗦了一下。 “堂堂紫灵士,万万武者之上,若成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靠爬行活命的废物,该有多少人笑话你,践踏你,”郦新桐直线下降的智商终于回来了一点,“能成为紫灵士,想必得罪过不少人吧?若被他们知晓你没了反抗能力,你说,他们会如何对你?” 男人身体似乎被冰冷寒意侵袭,狠狠颤栗一下。 却仍然死撑不开口。 “那就成全你!”郦新桐厉喝一声,剑尖刺入那人皮肤。 “他们不会伤害他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高声大叫,竭力阻止,“只是请过去做客,不会伤害他们的!” “放你娘的屁!”郦新桐一脚猛踹,“你家请人做客是这么请的?” “他在拖延时间,”夜循谦狠声道,“直接废了他,去琼雨国!” “不不,我没拖延时间,我说的都是真话,”男人连忙辩解,“我是琼雨国唯一一个修炼到紫灵高阶的散修,因为购买修炼资源,欠了很多银两,成天被债主追索。即将走投无路之下,他们找到我,说肯花大价钱雇佣我,让我找机会接触夜梦天的孩子并带走。只要交给那个会神足通的和尚,任务就算完成。” “一派胡言!”郦新桐一脚踩住男人腿骨,“若你真是只被雇佣,又如何知晓他们会不会伤害我孙儿!” “不会不会,真不会!”男人生怕自己小腿腿骨被碾碎,急声叫道,“我听到的!我亲耳听他们商议几句,说只可利用,不可结仇!” “强掳别人孩子,还想不结仇?做梦呢吧?”郦新桐冷哼,“说,他们是琼雨国哪门哪派?哪座寺庙?” “哪座寺庙我不知道,但听那意思,老和尚好像是被迫相帮,只不知到底受了什么威胁,”男人的语气有些迟疑,“他们没告诉我哪门哪派,但我觉得……可能是九霄山。” 九霄山? 琼雨国四大隐宗之九霄阁? 一直没说话的郦慎行打了个手势。 夜循谦点点头,道:“梦天,咱们带着他,一起去琼雨国。” “捆结实点儿,”郦新桐又狠狠踹了一脚才松开,“若发现你有半句谎言,我们就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男人连喊不敢。 小片刻之后,几人动身赶往西南边鄙之地,从那里进入琼雨国。 为了尽快到达九霄阁,心急如焚的夜家人顾不上休息,风餐露宿跑死三匹不断被长錣铁针凶狠刺臀的铁掌驵马后,才总算到了边境。 云隐云现,晹阳在天。 被浅水灒湿的衣衫满是污渍黦迹,一家三口却无暇顾及,也根本没注意,心思全在两个宝宝的安危上,不知他们有没有被人怎么样。 九霄山离西南边境不远,只有七八十里地。 但两国交界高山林立,山下树林里常年瘴气弥漫,时时引发瘅疬,还有毒蛇等野物遍地横行。 两国曾为高山归属权发生过争议,甚至在千百年间动过几次武力,最后,却因谁都无法在林子里生存,死了不少人,而不了了之。 反正你过不来,我也过不去,谁打主意谁倒霉,不如放那得了。 但不是所有边境线都是连绵高山,靠北这边最末那座山的旁边,也就是琼雨、流风、夏雷三国交界的地方,那里有条长河。 传闻说河里有吃人水兽。 夜梦天没考虑那边。 不是怕水兽,也不是怕引起三国纠纷,而是相比之下,那里离九霄阁较远,不如走南边最末山头快。 边境线上都有驻军,但数量有多有少。像这种发生过争议但谁也奈何不了谁的魔鬼之地,有个几十人轮流看守就不错了。 而且即便只有几十人,他们也不敢靠近林子。时日一久,就不是懒散不懒散的问题,而是来不来、在不在的问题了。 山高岭削,离京几千里,当官都不愿来的鬼地方,谁会老老实实昼夜轮流蹲守? 挣那几个铜板还不够买两壶老酒,蹲个屁。 反正核查都在官员胥吏们的纸上,不在他们腿上,守个鸟儿。 但就是这么个人怕来、鬼见愁的地方,夜梦天却轻易翻了过去。 冥界神居住了四年,他早已修炼到紫灵高阶,下一步,就是天色灵。 如果突破,那他就是整个流风国、甚至可能是整个人界唯一的天色灵尊。 也有人称之为无色灵,无色灵尊。 修炼到极致,便是没有颜色。 打出来的灵气看不见,让人既无法分辨级别,也没有反应时间。 谁惹谁死。 但在冥界神居待了四年的夜梦天不会再轻易杀人。 不过,抢他孩子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可爱无比的宝宝被人放血,像小虎犊那样,甚至惨遭毒手被杀死吃肉,他就五内俱焚,全身血液都往脑子里涌,恨不得将所有牵涉之人大卸八块,砍烂剁碎。 若真是九霄阁干的,他确定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灭了它。 峙立在西南边境的迢峣险山太高太陡,夜循谦和郦新桐都未突破到紫灵,相比儿子带个人还那么轻松,两人稍显吃力。 夜梦天想着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想让二老原地等候。 可郦新桐不干,非要跟着,咬牙切齿要弄死偷她孙子的王八蛋。 夜循谦也不同意。 让儿子一个人去闯狼窝虎穴,他不放心。 夜梦天拗不过,只能由他们。 一般来说,排名前十的武林门派,都设有护山大阵,有的是前辈遗留,有的是能人传承。 而修仙宗门,设的则是结界。 但多是罩住自己所居之地。 太大的,比如将整个山头都守护起来,也不是没有,但很少。琼雨国有此能力的,只有九霄阁。 但九霄阁根本不需要结界。 原因无他,只因他们坐拥的九座山峰,每座都高耸入云。 九座山峰的峰腰和峰底,建有无数殿阁。 峰顶也有,但较小。 那里太高,风太大,低级武者别说上不去,即便上去了,也站不稳,定会被罡风吹倒摔成肉饼。 九霄阁弟子众多,人才济济。 夜梦天一到险峻主峰,就被发现了。 当然,他也没打算藏着。 一名守山门的弟子见他们衣衫脏污,眼窝瞘陷,浑身还散发一股泔滫般的汗臭味儿,直接就上前拔剑阻拦:“你们是何人?” “不知礼数的东西!”郦新桐一脚将其踹飞,喝道,“让你们阁主出来说话!” 另三名弟子立马拔剑围了上来:“竟敢伤我们九霄阁弟子,你们好大的胆子!” “不知死活的狗玩意儿!”郦新桐一剑点三人,“九霄阁没把你们武功教好,倒把你们胆子养肥了!” 三人各自后退一步,骇然望向自己胸侧血窟窿,不敢再撄其锋芒:“你、你们到底是谁?” “马上滚进去禀报,让你们卑鄙龌龊的鬼蜮阁主亲自把我孙子孙女送出来!”郦新桐剑指山门,“否则,我夜家今日就血洗九霄阁!” 说着,就往山门里冲。 四人顾不得包扎伤口,连滚带爬往上跑,边跑边喊人。 守门之人武功不会太低弱,但也不会太高。 闻声陆续跑出来的弟子就不同了。 他们或结队拦截,或去敲钟示警全峰,分工有序。 郦新桐见人就踹,举剑就砍,飙勇骁悍。 夜循谦则用剑柄剑鞘狠敲猛打。 两人奋力上冲,为儿子开路。 夜梦天红着眼,一手拎证人,一手弹出指风,每道指风都直接将人体非要害处射穿一道血洞。 越往上,冲出来的九霄阁弟子级别越高,但见那指风带的竟是极其浓郁的紫色灵气,顿时都惊傻呆,待反应过来,便是先则畏葸不前,后则争先恐后往上跑。 妈呀,整个九霄阁也不过阁主一人是高阶紫灵士,他们撞上去,除了找死,没有别的路。 看他们哓哓乱叫,一窝蜂的往上逃,郦新桐冷哼一声:“九霄阁尽养没礼貌又怕死的狗东西!” “大胆!”四名少女手执长剑,从峰腰殿阁跑出,欲行阻拦,“竟敢出言不逊,辱骂我九~~啊!” 话未说完,便齐齐倒飞,偃跌在高高殿顶,砸碎一片琉璃瓦。 山风呼啸,夜梦天满眼血丝,拳背青筋凸起,脸上堆刻着从未有过的阴狠毒辣:“我夜梦天没多少耐性,九霄阁阁主再不出来,我就杀光他的弟子!” 说罢,就朝现场级别最高的蓝灵士逼去,抬腕就把人的脖子捏在指间:“九霄阁阁主,我让你躲在暗处看我将他们一个个变成祭品!” 一褐一白两名长老从上往下急急赶来:“少侠手下留情!” “交出我儿子!”夜梦天已要压不住被激起的疯狂,“不要妄图狡辩不承认,马上交出我儿子和女儿,否则我屠尽你们九霄阁所有人!” “这……”褐衣长老看向稍年轻的白衣长老。 白衣长老面无表情:“夜公子且勿动怒,我带您见阁主。” 第263章 受宠公主乐晓曦 崚嶒主峰,山高风冽。 经过几座琉璃瓦尽碎、墙面也倒塌大半的新废宫殿,夜梦天等人在一座小宫殿里看到九霄阁阁主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敢相信的原因有二。 一是九霄阁阁主竟然是女子,且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 二则,她此刻正半身不遂般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看什么看啊,”少女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不就是想瞧瞧你媳妇你儿子到底什么样么,干嘛搞得跟天要塌下来似的,一个两个气势汹汹找我算账?娘的,腰都差点被她抽断了!” 夜家三口:“……” 他们匪夷所思地看着罪魁祸首。 妈的,耳朵没聋没听错吧? 她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瞧瞧? 郦新桐如同点燃要爆的炮仗,也不顾什么年龄差距不差距,恨不得跳起来指着她鼻子骂:“就为了看一眼,干这缺德事儿,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是不是身体没残,脑子先残了?要不要帮你治治?” 少女愣了愣,随即竟噗哧笑了起来:“你们婆媳俩真有趣,骂人都用一样的词儿。” 郦新桐:“……” “小阁主,麻烦你搞清楚重点!”郦新桐几近咆哮,“受伤也好,挨骂也罢,其他都姑置勿论,先说我孙子孙女到底在哪儿?” “你要说我脑子有病,我就说你脑子有屎,”少女看白痴般看着她,“金暮黎都用尾巴把我抽成这样了,你孙子孙女还能在我手里?” 闻言,夜家三口同时松口气。 难怪那么多新倒塌的废宫殿,恐怕都是暮黎干的。 干得好! “活该,怎没抽死你!”郦新桐恨恨道,“她什么时候~~” “梦天!” 话未说完,金暮黎的声音突然在殿门外响起,“怎么现在才到?” 羸惫不堪的夜循谦这才完全放松下来,自己找把椅子坐下,叹口气:“已是最快速度了。” 金暮黎走进殿厅,看看两眼深陷的的夜循谦,再看看放松下来后身体摇摇欲坠、却兀自强撑的郦新桐,以及眼眶拉满血丝的夜梦天,诧异道:“你们这是……” 怎么成了这副德性? 但她把这句话直接跳了过去,“莫不是自己骑马来的?” 郦新桐学她说话,学她语气:“不然呢?” 金暮黎走过去扶她坐下,“金光明寺那老和尚没送你们?” “……”郦新桐嘟哝道,“人家肯指点方向就不错了,哪还敢劳人大驾神通代马……” “没开口怎知人家肯不肯?真是死脑筋。”金暮黎轻啧摇头,“这下可好,即便我想找茬,都没由头。” 夜家三口:“……” 好像蛮有道理。 少女却噗哧一声又笑了:“之前还骂我缺德,你又比我好哪里了。” “乐晓曦,你给老娘闭嘴,”金暮黎毫不客气道,“咱俩的账还没好好算。” “什么?”少女瞪眼,“你都把我抽得半死不活了,还叫没好好算?” 郦新桐的眼睛瞪得更大:“不是,等等,暮黎,你刚才叫她什么?她姓什么?” “姓乐,你没听错,”少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就是琼雨国最小的公主,乐晓曦。” “不然九霄阁凭什么坐拥九座巨峰?因为前阁主是她师尊。”金暮黎轻哼一声,“别说那么多废话,赶紧安排客房给他们吃饭沐浴休息。” “不是有两位长老在这谨遵吩咐么,要我安排什么,”乐晓曦懒洋洋道,“都要废得不能动了,还指望我干活?缺不缺德?” “你他妈咎由自取,”金暮黎骂道,“谁让你雇人抢我儿子。” “不就抢一下看看么,又没把他们怎么样,别这么小气揪着不放行不行,”乐晓曦支肘抬起上身,却疼得嘶了一声,只好重新躺下,“不愧是神兽,下嘴~~不是,下手忒狠。” “下次再惦记我家小宝儿,我他妈直接抽死你!”金暮黎冷起脸,声色俱厉,“你爹求情都没用!” “知道了,没下次了。” 乐晓曦见她动了真怒~~当然,几天前也不是假怒,不仅显原形废了她十几座雕栏玉砌大宫殿,还差点把她抽成两半。 妈的,吓死她了。 幸亏当时情急之下喊了句“父皇救我”,不然此刻已经死翘翘,冰冰凉,身体变成硬梆梆。 待把水晶棺材盖上盖,就是无力回天,彻底玩儿完。 褐衣~~年长的贪狼长老亲自去厨房吩咐准备饭菜和热水。 白衣~~年轻的摇光长老则亲自带他们去客房。 至于被挑断脚筋的紫灵士…… 等醒了再说。 三人特意只吃半饱,就睡觉。 知道小宝儿毫发无损,已经送回冥界,他们都放下心来。 如今又有金暮黎在,睡得便无比踏实。 三人昼夜不停连日奔波,又在急怒攻心中打了一架,真是又困又累,已近极限,很快就进入梦乡。 金暮黎躺在夜梦天身侧,静静把玩他的长发。 琼雨国国主亲自执笔道歉,还说宫中珍藏的各地贡品由她挑选,想要多少要多少,但凡是宝库里有的,她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啧,她又不缺钱。 不过,不缺归不缺,该拿还是要拿。 毕竟带相公宝宝来人界玩,也是要花真金白银的。 再说,他最宠爱的小女儿闯了这么大祸,教训和补偿就应当一样不能少。 否则知道闯祸没有任何成本和代价,乐晓曦不但不知收敛,还会变本加厉,伤及无辜,害死良民。 想想百里钊,再看看眼前这位,同样是公主,却有天壤之别。 百里钊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应该正在发奋读史看书、学习蛊术,想方设法到处拉拢积攒人脉,提前为施行大计划的第一步打基础。 百里钊收获了尊重与臣服。 乐晓曦呢? 如今只看到骄纵,以及无知型的天真。 骄纵的孩子,通常是因为从小就锦衣玉食,不辨菽麦。 受尽宠爱的同时,不知人情冷暖,也体察不到民间疾苦。 任性跋扈,为所欲为。 此次若非她有个皇帝爹,又有师尊拼力相护、不惜下跪求情,就直接命丧黄泉了。 夜家三口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郦新桐还是被尿憋醒的。 做梦都在上茅房,就是解不出来。 其实是潜意识知道不能解,否则会尿床。 郦新桐急吼吼跑向茅厕,厨房那边送来了早点粥汤~~琼雨国的人喜欢喝汤,每天至少有两顿饭得配汤,有的一天三顿都要喝点儿。 这边馄饨更小,皮更薄。肉包也特别袖珍,换成昱晴川和小虎犊那样的吃货,一口得塞五六个。 油条都只有一根食指那么长,若放到流风国北方人面前,肯定要个个吃惊地瞪大眼:这他妈是拿小米粒儿填大窟窿吗?得塞到什么时候才能饱? 郦新桐从茅厕出来净了手,来到桌旁也是愣了愣:“这么小?” “坐下吃吧,”金暮黎道,“琼雨国的饮食就这样,味淡,个小。” 郦新桐啧啧两声坐下:“听说琼雨国老有钱了,怎么吃东西这般小气。” “饮食习惯而已,跟有钱没钱没关系,”金暮黎把小笼包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完散散步,顺便逛逛九霄阁,然后整装出发,晚上去琼雨国国主的皇宫走一趟。” “啊?”郦新桐愣住,“去、去哪里?” 夜循谦往她碗里夹了根小油条,代答:“琼雨国的皇宫。” “不是,”郦新桐没明白,“咱去那儿干嘛呀?” “欣赏金库景色顺便搜刮民财呗,还能干嘛,”金暮黎哼道,“知道不该动我儿子动我姑娘,总得拿出道歉的诚意,难道要空口白牙?” “对!”郦新桐这才反应过来,猛一拍桌子,咬牙恨恨道,“敢动我夜家孙子孙女,老东西就得替小东西赔偿!” “没错儿,到时想拿什么拿什么,把他宝库搬光他都不敢龇牙,”夜循谦轻轻推了下她的碗,“快吃,吃饱有力气搬他家当。” 郦新桐被他逗笑。 夜循谦松口气。 神经紧绷这许多日,老伴儿都急得上火、鼻角起包了。 也好多天没见她笑。 逗一逗,看她露出笑容,放心些。 金暮黎看老两口感情这么好,看了眼夜梦天。 夜梦天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事儿,”金暮黎笑,“就是高兴。” 高兴夜梦天跟他爹一样专情。 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实不见得。 也有上梁不正,下梁正的。 至于上梁正的,下梁也不见得都不歪。 全看个人。 自己运气好,捡了个正的。 不是怕被她弄死才不敢歪门邪道,而是本身就厌恶乱七八糟,沾花惹草。 这点很关键,让人很愉悦。 夜梦天在嗓眼里低声嘟囔:“宝宝差点出了事,高兴啥……” 金暮黎搂搂他肩膀:“放心吧,有我和哥哥在,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被安慰的夜梦天点点头,但似乎信心不足。 这不能怪他,实在是吓得够呛,至今心有余悸。 那不是某个值钱的东西,抢了就抢了,大不了找机会抢回来或者干脆不要了。 那可是他儿子他女儿啊! 他真怕宝宝变成小幼兽,被些没人性的玩意儿架火烤了~~百里音尘信里说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直是他心里的疙瘩,是他除之不去的担忧。 总不让孩子离开视线,就是因为害怕出事,提心吊胆。 没想到,还是发生让他心脏快裂成四瓣的事。 “那个老和尚怎么回事?”夜梦天脸寒心也寒,“佛门中人,为何参与强掳孩子的恶行俗事?” “被逼的呗,”金暮黎摇摇头,“皇帝的掌上明珠指名要他帮忙,不帮忙就拆了他的寺庙,收回所有农田商铺,停止发放度牒。” 郦新桐瞪眼:“这也太霸道了吧?” “跟特权之人讲什么理,”金暮黎嗤笑,“那可是皇帝眼中价值连城的宝贝疙瘩,谁敢不听她的话。” 夜循谦道:“那个紫灵士说自己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散修,为了丰厚酬金才专门盯着我们,任务就是抢小宝儿。” “不,除了抢小宝儿,还要把我们骗到这里来,”金暮黎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那狗玩意儿不仅想看神兽的孩子什么样儿,还想看他爹娘什么样儿。妈的,早晚宰了她。” 夜循谦疑惑道:“可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京城?怎么知道我们会去夜市?又是怎么认出你和宝~~” 尚未问完,自己又想起来,“哦,应该有我们的画像。” 只要认出他们一家三口,金暮黎即使头戴帷帽,身份也可想而知。 何况三个宝宝一个蓝眼珠,两个琉璃眸,特征那么鲜明。 这么一家人走在一起,简直不要太好认。 “山庄那边你们放心,并没有人特地监视,”金暮黎道,“跟狮蝎兽打斗那天之后大概半年,这位散修就拿钱专门待在京城候我出现了。” 郦新桐瞠目结舌:“那、那么早?” “那也不对,”夜循谦皱眉,“宝宝除了山庄就是冥界,根本没去过其他地方,她是怎么知道我们有孙子的?” 金暮黎眯了眯眼,表情意味深长:“这个就要问百里家的人了。” 夜家三口人顿时全懵。 夜循谦和郦新桐看向夜梦天。 夜梦天拉拉金暮黎的袖子:“媳妇儿,你若知道什么,不如直接说出来。不管是百里家,还是我们夜家,涉及到谁,就由谁负责,不会拖赖。” 金暮黎摇摇头:“乐晓曦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明白,我也没逼她。但能确定,百里家的人,或者百里赓,或者百里音尘,或者百里钊,至少有一个身边藏有奸细。” 夜循谦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流风国最至关重要的三个大人物啊。 若奸细已经潜伏在他们身边,岂非性命都在别人股掌之间? 他立马坐不住了。 金暮黎招手示意:“不急这一时,吃完饭再走。” 郦新桐也变了脸色,沉默着不再说话。 很显然,不管奸细从谁那里知道这个事的,都得首先从山庄传出去。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百里音尘。 夜梦天似乎猜到他娘在想什么,安慰道:“娘,暂时别想太多,这事儿都不一定的,除了表哥,我和暮黎还带宝宝去过妘家堡。” 他压低声音道,“妘家那时已经依附蛊族圣女。” 郦新桐霍然?大双目:“百里~~” 夜梦天点点头:“所以不一定是表哥泄露出去的。” 何况路上他们还茶楼酒肆饭庄跑了不少地方,又有跟屁虫昱晴川跟着,谁知道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郦新桐骤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虽说这么想有点不地道。 因为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夜家和百里音尘那里出差错。 “什么时候去了妘家堡,”郦新桐看似不满,其实一点怪怨都没有,“也不跟老娘说一声。” 夜梦天看出她未真生气,就道:“当时情况特殊,就没跟你们讲。” 正在客栈聊天准备睡觉呢,青羽从窗户把小宝儿扔了进来,然后才决定去的妘家堡。 何况当时还把爹娘丢在难民营不管了,特意打招呼,不是找骂么。 吃过饭,四人先把九霄阁扫荡一遍,金银财宝不要,专门挖人家灵树灵草,还专挑品级高的挖。 挖得九峰灵草园长老脸部肌肉直抽抽,心疼得要死。 郦新桐毫不客气地挖满两只储物袋。若非为了好养活,每颗灵树灵草都带上土,还能多挖些。 长老们跑到乐晓曦面前哭天抹泪,嚎叫诉苦。 乐晓曦废得想端架子都端不起来:“哭个屁啊哭,本公主~~不是,本阁主都起不来了,还指望本阁主替你们出头?行了行了,别嚎了,回头让人从父皇的灵草园挖些过来,加倍补给你们。都走都走都走吧,别在这儿鼻涕眼泪丢人现眼。” 也不知谁更丢人现眼。 这话长老们没说,只是满意退下,不再吵她。 乐晓曦也觉肉疼,毕竟都是师尊和长老们的心血。 可想想那两个小宝宝的凶悍和手感,又觉挺值当。 老和尚的脸脖子都被两个小家伙抓破了,挠了十几道血口子。 特别是闹腾之后熬不住瞌睡,变成了小幼兽,我天,太可爱了! 那雪白白! 那毛茸茸! 那肉乎乎的柔软手感! 啊,简直回味无穷! 太好玩儿了! 就是代价有点儿大,腰都快断了,痛得动不了。 当时那庞然大物一爪子掀翻主殿殿顶时,她的魂儿都快没了。 妈呀,太大了! 身躯能直接把整个宫殿压塌,瞬间成为废墟碎瓦。 那双硕大的蓝眼珠子盯着她看时,她当即魂飞天外差点回不来。 幸好有师尊在。 为了给她治伤,师尊还亲自去了帝都,说到御药房取什么挺珍贵的药草,听讲只剩最后一株了。 父皇肯定舍得给她用,但想想只有一棵了,用掉确实挺可惜的。 但再可惜,也得用啊。 灵草再好,也没她的伤重要不是。 夜家老夫妻俩狠狠搜刮一通后,又去主殿儆告乐晓曦一番,才在众人低眉顺眼偷偷送瘟神的目光中,大摇大摆离开。 受了伤的九霄阁弟子只能自认倒霉,不敢找茬,自己敷药治疗。 乐晓曦待人都走净,才低声喃喃:“这就是师尊所说的试探吗?可这试探有何意义?打不过,又不敢动人家……不懂,看不懂……” 金暮黎则站在地面,抬头看着崔巍嵯峨的山峰,不紧不慢说了句:“九霄阁,挺有货啊。” ~~ ps:乐晓曦:乐,读月。 第264章 青凤逍和易祾玉 三人听出这话中有话,郦新桐忙问:“暮黎,你看出什么了?” “娘,先离开这里再说,”夜梦天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另有阴谋。” 老夫妻俩深以为然,郦新桐一手拉儿子,一手拉儿媳,抬脚就走:“那要不先回家吧,别去琼雨国都了,免得金库那边有陷阱,咱们把自己送上门落网入瓮中大招儿。” 金暮黎想了想,没反对,和夜梦天将两人送回碧瓦朱甍阵法山庄。 郦新桐反复叮嘱:“一定要多抱抱我那可怜的小孙子小孙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多少有些惊吓,一定要多安慰。若哭闹不止或夜惊啥的,就送回来给我帮忙照顾。” 夜梦天连连答应,让她放心。 之后迫不及待地回了冥界去。 他比任何人都更急切,想尽快看到儿子女儿,确认他们真的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三个宝宝已经在青羽殿里睡下。 夜梦天摸摸三只小幼兽的雪白小脑袋,又轻手轻脚拨开他们比以前微长的细软氄毛,一寸寸检查。 青羽看得摇头失笑,却面容温和,没有丝毫不耐烦。 因为救回小宝儿时,他和金暮黎来过这么一回,亲手确认小宝儿身上是否有暗伤微痕。 尤其是看有没有针眼大的洞孔。 生怕孩子被人放了血,他们却被蒙蔽瞒骗过去。 被抽个半死的琼雨国小公主及其师尊就那么看着他俩细细检查,诚惶诚恐地发誓绝未伤害小宝儿。 震怒中的雪麒毁了他们十几座宫殿,连主殿都成了碎渣,他们也只是骇然颤抖,屁都不敢放一个。 夜梦天直起身,松口气。 金暮黎上前为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真的没事,别担心。” 夜梦天点点头,坐到桌边,伸手为自己倒杯凉茶咕嘟咕嘟灌下,缓了缓,才道:“暮黎,宝宝如今大了些,妘家兄弟送的礼物,可以拿出来教他们用了。” “行,等他们睡醒,就办这件事,”金暮黎拍拍他肩膀,笑道,“宝儿就放这里睡,咱们别打扰哥哥休息。” 夜梦天连忙起身:“那就再辛苦大哥一晚。” “我又不是旁人,说什么外家话,”青羽摆摆手,“累了这许多天,都去休息,有话明日再谈。” 被赶走的两人走向金暮黎的寝殿,夜梦天道:“我始终无法相信他们大费周折,只是为了一睹你和宝宝真容。可又想不通,乐晓曦及其师尊~~或者说,琼雨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金暮黎微微颦眉:“他们不敢动小宝儿,却又肯冒得罪我们的风险,想来想去,也只有~~” 她扭头看了夜梦天一眼,“带小宝儿回来后,我和哥哥把所有事情梳理一遍,发现我们漏掉几个人。” 夜梦天立马站定,身体有点紧绷:“谁?” “放松,”金暮黎拍拍他的背,“你还记得帮翎秋儿复活狮蝎兽的几个狗腿子吗?” “他们?”夜梦天还真是已经将那些人忘得一干二净,“你是说……” “当时百里赓甜言蜜语把翎秋儿哄得情绪稳定又开心,还把她带进皇宫,说皇后的位置一直为她空置,要择日立她为后。” “结果翎秋儿莫名失踪了。” “对,那是仙界出的手,带她回去接受惩治,”金暮黎道,“可追随她的僧道怪、怪松山红衣男子,以及面具人都哪里去了?” 夜梦天恍然大悟:“我立即给爹娘和百里音尘传音,彻查他们下落!” 金暮黎笑了起来:“这么厉害?你的传音术都能隔界了?” “……”夜梦天虚拳轻敲自己脑侧,“糊涂了。” 金暮黎牵住那只手:“先睡觉,睡醒再说。” 夜梦天点点头。 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会自己绕过去,操心也没用。 不如养足精神,再作计较。 从琼雨九霄阁翻回两国接壤处,又骑马送爹娘回山庄,一路还心系小宝儿,神经紧张。 夜梦天此时也算是身心俱疲,全无别的想法。 两人就那么相拥着纯粹睡觉。 晨露尚泫,日光熹微,夜梦天便被三个宝贝的叫声和小手扰醒。 夜上渊站在床边正儿八经的叫:“爹爹,起床!” 夜清玥和夜冥珠则蹬着小腿儿爬到床上,又是捏鼻子,又是揪嘴唇:“爹爹起床!快起床!” 夜梦天睁开一条眼缝,趁小家伙不备,直接将她们扑倒在床,挠她们痒痒:“小东西,敢捏爹爹鼻子,敢揪爹爹嘴巴,看爹爹怎么收拾你们。” 俩小宝儿扭动着小身体,咯咯直笑。 夜上渊忍了一会儿,才爬上去拍打爹爹的臀,直接隔衣咬他屁股。 夜梦天的臀部布料都被啃湿一大块。 夜梦天哭笑不得:“小渊儿你属狗的么?” 夜上渊又爬到他背上坐着:“爹爹,骑马!” 夜梦天反手将他掀下来,一起挠痒痒肉:“大清早的,没洗漱没吃饭,骑什么马?嗯?骑什么马?” 爷儿四个好一番闹腾。 金暮黎进来时,就那么含笑看着,等他们疯够了,才上前拎走两个:“去漱口,洗洗小牙,一会儿吃饭。” 夜梦天抱起剩的那个跟上:“宝宝洗脸洗小牙啰,吃饭饭啰!” 失而复得,让夜梦天对三个心头肉更加视若珍宝。 以前不小心磕着碰着都要心疼内疚好久,如今大了些,能说会跑,更容易摔跤,他便盯得更紧些,一举一动都要尽量放在视线内。 三个宝贝成了他的生活重心,眼里除了他们,几乎没有别人。 金暮黎无奈摇头:“别那么紧张兮兮的,小孩子磕一下碰一下又没什么,你这么目光不离的盯着,搞得别人都浑身不得劲,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天要塌下来似的。” 各抱一个小小宝儿过来一起吃饭的青羽和易锦都笑了起来。 易锦道:“夜大哥别太紧张,住帝君神居不会有事的。” 青羽道:“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 “可怜的相公,”金暮黎叹口气,摸摸夜梦天的额头,“这段时间就在神居待着,等心里过了这个坎儿,咱们再回去看二老。” 夜梦天点头之后又摇头:“我没事。” “没事就好,”青羽淡淡道,“先吃饭吧。” 他们原本很少吃饭,通常都是吸收灵气,或者吃些灵果。 但在人界待久了之后,觉得每天吃饭好像也不错,连一天三餐的习惯都养成了。 关键是,这里多了两个来自人界的家伙,加上五个宝宝饿得快,吃得勤,便按着饭点儿用膳了。 金暮黎先把两个小小宝儿抱进去喂奶,喂饱后才出来用餐。 但筷子拿上手时,她忽然觉得少了个人:“善水呢?” “送他回人界了,”接过其中一个小小宝儿的青羽慢条斯理,“说在这里学到不少东西,但若一直闲待着,虽技有所长,却无任何价值。” 金暮黎啧啧摇头:“就是个闲不住的劳碌命。” “还会回来的,”青羽头也不抬道,“到时别再冷落人家。” 金暮黎老脸一红,迅速瞥夜梦天一眼:“哥哥胡说什么,什么冷落不冷落的,又不是我相公。” “嗯,没说是你相公,”青羽对夜梦天的难看脸色视而不见,“但你把他当客人了吗?有把客人搁置一边不闻不问、连吃饭都不管的吗?” 金暮黎缩了缩脖子,因心虚而声音低弱:“不是……有人送饭么……” “有人送饭你就不管了吗?”青羽面色平静,但语气却透着不满,“人在寝殿还是书房,还是在花草园?谁知道?找他都得找半天,谁能把饭及时送他手上?你若稍微关心他一点,也不至于晕倒都无人知晓。” “什么?”金暮黎噌地站起身,“晕倒?” “现在急有个屁用,人都走了,”青羽轻哼,“他不是你相公,但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哥哥明显是生气了。 金暮黎既愧疚又不知所措。 夜梦天本来还暗自猜测金暮黎会不会在神居、山庄两头跑时,借机沾个花、惹个草,如今…… 他偷看金暮黎一眼,又想抽自己两嘴巴。 青羽已经放下碗,走了。 小小宝也丢给了易锦。 易锦同时抱两个,连吃饭的手都没了。 金暮黎连忙抱起小儿子,追上去讨好道:“哥,哎哥,哥啊,你给小宝儿取个名字呗!” “取什么名?”青羽只往小宝儿身上低睨一眼,“你们不是已经取好了?” “那个,嘿嘿,那个是小名,哥你再给取个大名呗,上学用。” “名字有一个不就行了?要那么多干什么?”青羽皱眉,“别学人界那套,姓名字号一大堆,烦死了。” “……那、那……”金暮黎觍着脸笑,“有个事儿,易锦跟哥哥说了吧?哥你同意吗?哥你不会反对的吧?” 青羽看着她的讨好模样,心里想笑,脸上装糊涂:“什么事儿?” “就是……”金暮黎回头看易锦,易锦朝她眨眨眼,她便笑出大门牙,“哥,你看你都知道了。” 知道还装个屁啊。 “我知道,但不是你跟我说的,”青羽的表情又淡了下来,“这么大的事,你就让旁人转告一声就行了?你有没有把哥哥当回事儿?” “不是,不是哥,我没有,我不是不把你当回事儿,我是,我是怕你不同意,”金暮黎急眼,“你看你本来是个舅舅,挺亲近的,忽然让你当干爹,我怕你不乐意。” “让人转告我就乐意了?”青羽看她急得语无伦次,心里又舒坦几分,却还是不放过,“你若不自己提,我就一辈子当没听见。” 金暮黎乐了,立即厚着脸皮道:“那哥,你就给我儿子当干爹呗,以后有好吃的都想着他。” “求着认干爹就为口吃的?”青羽啼笑皆非,拿手指使劲戳她额头,“你就这点儿出息?” 金暮黎嘿嘿傻乐。 青羽接过小小宝儿,抱在怀里:“咱们没姓氏,就叫青凤逍吧,别另外取名了。” 凤凰凤凰,凤雄凰雌,凤字放在男孩名里正好。 又正好青羽是个带翅膀的,儿子叫青凤逍,最合适不过。 也希望他能一辈子逍遥快乐。 金暮黎连连点头:“还是哥哥取的名字顺口好听,寓意也好。” 青羽笑哼一声,逗弄小小宝儿的嫩脸蛋儿:“走吧青凤逍,干爹带你看小鱼儿。” 小小宝儿看着他哦了一声。 金暮黎嘴巴都要笑歪了,美滋滋地看他们离开。 易锦喊她:“姐姐。” 金暮黎连忙转身。 易锦看向自己怀里的小小宝儿:“那她叫什么?易玉?好像不大顺口啊。” 金暮黎道:“加一个字就好听了,你看哥哥加个凤字后,立马就哪哪都不一样。” “那……”易锦思考,“叫易什么玉呢?” 金暮黎托腮蹙眉。 夜梦天建议道:“易祾玉如何?” 他用手指沾水把祾字写在桌面上,“祾,福也。易祾玉,冰清玉洁,福气满满。” 易锦眼睛一亮:“可以哎!” 金暮黎笑出声来:“让你这么一解释,原本听起来挺普通的名字,瞬间变得极富内涵,很是高大上。” 于是,两个小小宝儿的名字也定了下来。 易祾玉举起小嫩手,扭脸儿冲夜梦天笑。 两个小小宝儿从出生那天起,表情就特别丰富,或笑,或瞪,或斜人,甚至翻白眼,好玩儿得很。 因为每次反应几乎都在点儿上,让金暮黎一度怀疑这俩货的鬼魂没喝忘情水,就是忘尽前世一切爱情、亲情、友情、仇恨的老汤。 但青羽笑话她,质问有没有等候投胎转世的鬼魂敢到冥尊神居来?又能不能来得了? 金暮黎这才醒悟之后再发懵。 夜梦天和易锦听了,比金暮黎还好奇。 青羽却憋着坏,不给正确答案,搞得三人一直心痒痒,总想知道五个宝宝除了遗传爹娘血脉后的正常身躯,代替灵魂与血肉合体的东西是什么。 金暮黎瞅着小小宝儿,忽然道:“易祾玉,你爹跟你妈是个大傻瓜!” 易锦、夜梦天:“……” 咋这么幼稚。 易祾玉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噗”的一声,吐出一点口水。 可能是力气不够,喷不远,那点水沫全都堆在小嘴唇上。 金暮黎拍着腿,哈哈大笑。 易锦、夜梦天:“……” 幼不幼稚? 但他们同样惊于小小宝儿的反应。若说巧合,这也太巧合了。 而且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巧合。 另外还有个引发思考的事实是,先出生的三胞胎并不是这样。 易锦觉得自己怀里抱的是个宝,真的是个宝。 不,两个,两个宝。 青凤逍也是。 这对龙凤胎都是稀世珍宝。 易锦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夜梦天顾不上看他开心,因为三个小心肝儿的小木碗都吃空了,正坐在小板凳上叫:“爹爹,爹爹!” 夜梦天连忙蹲到小桌旁:“宝贝,肚肚饱了没有?还要吗?” “还要,爹爹,还要!” 夜梦天立即帮他们盛饭:“多吃饭饭长大个儿,我家乖乖就是棒!” 仨小宝儿得了表扬,颠着小屁股,龇着小牙,又笑又叫:“宝宝长大个儿!宝宝长大个儿!” 金暮黎朝他们竖起两个大拇指:“妈妈的宝贝吃饭最厉害!” 夜上渊道:“宝宝吃饭最厉害!” 夜清玥和夜冥珠不甘示弱:“宝宝也厉害!” 夜梦天把三只装满饭的小木碗端到小桌上,笑道:“姐姐和弟弟都厉害。” 金暮黎却道:“但不知谁更厉害。” 三个宝宝同时叫道:“我!我!” 金暮黎道:“那比赛,看谁吃得多,看谁吃得快。” 三个宝贝又一起叫喊:“我!我!” 夜冥珠左手抓起小木碗,右手小木勺则飞快舀饭往嘴里送,一口接一口,大口吞咽。 夜上渊和夜清玥的反应稍微慢了点儿,看夜冥珠拼命塞饭,才意识到比赛不光是喊。 夜梦天急了:“不能这么吃,一会儿噎着!” 没人理他。 之后果然,仨娃一个噎着,一个呛到。 夫妻俩拍的拍,递水的递水。 金暮黎也不敢再让他们比赛。 易锦一边看他俩手忙脚乱,一边笑着逗弄易祾玉:“小玉儿什么时候能喊爹爹,能自己吃饭饭啊……” 家里有孩子,吵闹,却温馨。 五个宝宝被三个最信任的男人亲自照顾,金暮黎内心无比满足。 几天后,担心夜长梦多的夜梦天终于按捺不住,想回去一趟。 金暮黎把他和宝宝送到山庄,又过起山庄、冥界两头跑的生活。 百里音尘已经在调查身边是否有可疑之人,收到他传信的百里钊也很重视,并将此事告知百里赓。 三人同时展开暗查。 新消息送到时,之前追随过翎秋儿的几个重要人物,便成了头号目标。 金砖墁地的皇宫勤政殿里,不记得是否为他们安排过什么职务的百里赓,召来几个御前太监问话。 这事儿太敏感,平日里能吹会拍的众人面面相觑,缩手缩肩,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眼见圣上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原掌御马监事、今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矩便站出来小心回禀,昧死上言:“奴才隐约记得,那日皇上好像说他几人的职务由皇后决定,但……还未挑选良辰吉日、举行封后大典,就……” 翎秋儿就突然不见了,然后那几人也不知所踪。 百里赓渐渐忆起细枝末节。 随之,双眉深蹙:“可记得那几人相貌?” 冯矩道:“皇上,他们那种常年在江湖打滚的浪子,怕是都很擅于匿影藏形,且精通一点易容术。” “如此,可就麻烦了,万一已在暗处密云不雨……”百里赓正说着,蓦然想起什么,趄身惊道,“那你们?” 冯矩等人吓得噗嗵跪下,用力揪扯自己脖颈脸皮:“奴才乃真容!奴才乃真容!” 第265章 逍崽崽多个干爹 百里赓坐在龙椅上,看看御案上的奏折,闭上眼,略见疲惫。 他乃高阶紫灵士,体内真气充盈,并没有那么容易累。但皇帝做久了,就会厌烦倦怠。 几十年吃同一个菜,谁不恶心想吐? 御案上的奏折,已经和膳桌上一成不变的美食一样,旁人看着馋涎欲滴,他看着却毫无食欲。 一个让他头痛,一个让他反胃。 可饭又不能不吃,就像龙椅虽然坐腻了,却不能让出去。 龙椅想不想坐,是他的事。 即便他不想坐,也容不得别人觊觎。 他知道儿子们都在虎视眈眈盯着皇位,可他觉得自己还没老,还有精力。 而一旦立了太子,就有许多人等着他死,甚至盼他早点咽气。 另外,太子虽为国本,却也最易成为众矢之的。 不立太子,儿子们便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大家处在同一条线上,可以充实自己,自由竞争。 而一旦太子之位被确立,就会成为其他儿子眼中共同的靶子。 他不想自己真正看好的皇儿,被其他儿子当作眼中钉,甚至私下里联手,想方设法谋害储君。 他知道,迟迟不立太子,皇嗣、后妃和大臣心里都很着急,因为这关乎到他们的利益,家族兴衰也和未来储君绑在一起。 唯独无人知晓他的良苦用心。 除了百里钊。 钊儿那孩子有比男人更大更强的雄心壮志,独对龙椅无野心。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人界强大起来。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在自己父皇这代,就能和另五界帝君尊主见面,与他们平起平坐,把酒言欢。 她甚至为此发誓,终身不嫁。 且身边永远不会有暗驸马。 这是要绝情绝爱啊。 他为长女的决心感到震撼。 若她是个男子,怕是能成为千古一帝。 可惜,不仅是女子,还是个对皇位毫无兴趣的女子。 流风国不是没有过女皇,可钊儿,却视龙椅如洪水猛兽、烫手山芋。想成大事,又不愿受束缚。 这让他颇感遗憾的同时,又非常放心。 那日跟她诉苦,让她帮着批奏折,批到最后,她也是满脸痛苦,体会到他的不易。 三省并成一省的中书省彻底被废,无丞相之名、却有丞相实权的内阁又被架空,全国屁大点的芝麻小事都被呈到御案上来,他批折子都快批疯了,屁股就像被粘在龙椅上,吃饭散步都得抽空。 身心俱疲,沉闷且枯燥无趣。 搞得他一国帝王,特别想骂娘。 好在女儿体会到了他的辛苦,打算重新放权内阁。 但必须物色一个真正对父皇忠诚、真正一心为国为朝廷的人,坐那内阁首辅的位子。 随她吧,反正太祖又没有公主不得干政的遗训,何况还是不公开的。只要对他皇位没威胁,由她折腾。 这天下都是百里家的,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是某官某职换个人,某块土地易个主。无论怎么换,都还属于朝廷,属于皇家,属于百里一族,属于他百里赓。 就是眼前这事儿有点令人头疼。 翎秋儿出现时,他只顾平息她的怒火,消解她的怨恨,免得扩大事端、被禽兽毁掉帝都,哪有空余精力注意她身后的那群狗腿子。 若当时就管控起来,哪有今日之忧虑。 若单纯只为翎秋儿卖命,她被带走后,他们也没什么威胁。 可若与别国暗中有联系,就非同小可了。 简直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你打个盹,他就刺下来了。 正揉着眉,贴身太监进来低声禀报:长公主殿下求见。 百里赓闭上眼睛:“赶紧。” 心腹太监已经按老规矩屏退所有人,此时便请长公主进御书房。 “父皇,”百里钊行了礼,直接上前为他按揉太阳穴,“久视伤血,久坐伤肉,累了就歇歇。” 百里赓享受着女儿的伺候:“你把内阁首辅定下来,父皇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他轻轻叹口气,“钊儿啊,水至清则无鱼,且世上并无完美之人。” “父皇,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孩儿能明白,但仇首辅已经掌权积威十余年,若不换人,您的信任就会滋长他的野心,”百里钊也叹口气,“孩儿现在跟您说,您肯定不大信,等新首辅上任,您就知道了。” 百里赓微微蹙眉:“莫非又是一个巨贪?” 百里钊没吭声。 百里赓沉默良久,才又重重叹口气:“贪官如此多……钊儿,父皇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很失败?” “历朝历代,哪有不贪的官,与父皇无干,”百里钊道,“父皇乃明君,所以虽有贪官,也有直臣。” “嗯,直臣初心都是好的,就是说话太讨厌。” 百里钊噗哧一笑,附和道:“有的文人就是太耿直,不会含蓄,听着让人上火,恨不得缝上他的嘴。” 这话说到百里赓心里去了。 以前没有明君吗? 有。 但有几个不被诟病的? 毕竟都是血肉之躯,都有七情六欲,有缺点,有脾气。 有些憋着气使劲忍的明君,就是因为憋得太狠,才在直臣死后开棺鞭尸,发泄积压许多年的怒火。 他不愿干那事儿,又怕把自己憋出毛病,所以就把他们贬官了。 此时,女儿的真正心思,他也算猜出来了:“钊儿啊,你想提携谁,直接说吧。” “什么都瞒不过父皇,”百里钊笑道,“听闻正七品大理寺左评事卢毓仁曾上疏直谏,列出当朝弊病。” 其实是当朝弊政,矛头直指当今圣上。 但百里钊不能那么说,故意拐个弯,栽给整个朝廷。 百里赓自然记得那家伙。 因为说话不中听,气得他少吃一顿饭,然后把他打发滚蛋,外放到地方当县令去了。 “你不会想让他当首辅吧?”百里赓微微皱了下眉,“他之前不过是个七品评事,离首辅还差得远。” “当然不是,”百里钊改为捏肩,“父皇只要把他调回来放六部历练两年,再进内阁当阁臣即可。” 百里赓不太乐意。 “父皇放心,我会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只能议论朝事,不许攻击个人,否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百里赓被她逗笑:“父皇没那么小气。” “那是,”百里钊原本极其讨厌溜须拍马的人,但此刻却干着和他们一样的事,“父皇一向心胸宽广,温和仁慈,不然早就一巴掌拍死那些白拿俸禄不干事的狗东西。” 百里赓常常背着大臣骂他们,但没百里钊这么粗俗。 但别说,粗俗归粗俗,听着却极其痛快。 但痛快归痛快,身为人父,该教育还是得教育:“姑娘家家的,别把狗东西挂嘴上,满身江湖气。” 百里钊轻声道:“是,爹。” 百里赓愣了愣。 这个称呼,真是……陌生而亲切,像寻常人家慈父娇女。 这让他心里有股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觉,犹如春风轻轻拂过,又似暖泉瞬间流淌。 不由抬手拍拍她手背,温声道:“首辅人选你定吧,父皇相信你。” 这是把人事任命大权直接交给她了,百里钊忙道:“谢父皇!” 谢归谢,待人选出来,还是要来禀报,和他商量的。 真要越俎代庖,她以后就别想再进御书房了。 “峰谷那边如何?”百里赓问起最紧要的正事,“是否查到什么?” 百里赓摇摇头:“并无可疑之人。” “朕想着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有问题,整个朝堂都要肃清了,”百里赓道,“至于宫里……为防万一,你再暗查一遍吧。” 百里钊点点头:“参与过峰谷法阵的阵法师,谷中文教武官的家眷亲属,以及知晓机密的内侍、重臣及其府邸,都要重点排查。” 百里赓犹豫片刻,道:“人手不够的话,暗卫暂且由你调动。” 百里钊退步躬身:“谢父皇!” 暗卫是握在皇帝手中的神秘力量,只听皇帝一人号令。不仅是死士,随时愿意为皇帝付出生命,还都怀有特殊能力。 除了那个轻功卓绝的飞毛腿为她和父皇当过传话信使,她只和精通傀儡术的暗十七有过短暂接触。 所以要说哪里的水最深,其实不是官场,不是朝堂,而是父皇。 皇位带来的好处,的确令人心动。 暗卫只忠于皇帝,而不管皇帝是谁。 若说锦衣卫是争位之人手中的刀,那暗卫就是真正坐上龙椅后才能用的利刃。 他们只听令行事,没有皇帝亲口下的命令,无论什么事,他们都不会插手,哪怕百姓造反、监生暴动、某个将军想让江山改姓。 一句话:只认皇帝,不认人。 说直白点儿,就是只对龙椅上的人效忠,不管坐在上面的是谁。 只要不是条狗。 这其实也没错。 毕竟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坐上那个位置。没本事的要么乖乖出京当藩王,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强者为皇。 按照这个逻辑,暗卫其实就是只屈服于强者,只为强者卖命。 啧,终于用到不宣口中“逻辑”这个词。 想到那个女子,百里钊的面部表情渐趋温和。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但她明明已经很强了,还在拼命努力。 哪怕是她不擅长的东西,只要交给她,她也会尽全力把它做好。 她会搜集资料,她会绞尽脑汁,她会燃灯伏案,熬夜握笔。 是个令人既心疼,又钦佩的女子。 离开御书房的百里钊一身缁衣,脸上蒙着黑纱,在宫里幽灵般穿梭游荡,时不时停下,隐藏身形,偷听宫人讲话。 哪里都不缺嚼舌根的,哪怕有来自皇帝的三令五申。 管得住人前,管不住人后。 没办法,人长那张嘴,就是用来吃饭和说话的。 不说话,长嘴干嘛? 不说话,喜欢听墙根儿的怎么办? 不说话,如何用事实证明祸从口出? 不说话,她现在怎么找线索辨别奸细? 流风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像个提前踩点儿的窃贼般到处窥视。 而此时,四大巨峰峰外,正立着两道被隐身术遮蔽的男子身影,交谈间隐隐有可惜之意。 “小虎犊好不容易挖通,如今又跑来填上,等他下次赴约和昭昭见面,又得重新刨。” “刨就刨吧,总比被百里钊发现强。此事一出,百里家定要彻查所有人,难保不被无意看到地洞。” “行吧,填都填了,还说啥,就是小虎犊到时肯定要叫唤。” “没事,多带点儿零食就能堵上小吃货的嘴。” 墨擎御低笑:“倒也是。” 顿了顿,又道:“什么时候把你干儿子抱出来给我瞧瞧。” “太小了,还在吃奶,不太方便,”青羽道,“等大些再给你看。” “行,听哥哥的,”墨擎御抓着他手腕离开被填实的洞口,“你说你,本来是个舅舅,如今又多个干爹的名头……啧,怎么觉着……哥哥,把干字去掉吧,顺耳些。” “那哪行,成何体统。” “你一只鸟,她一只兽,有什么体统不体统?”墨擎御啧啧摇头,“你也想得太多了。” 青羽正欲反驳,突然想到什么,竟又改变主意同意了:“叫爹爹似乎也行。” “这就对了!”墨擎御使劲拍下巴掌,然后搓搓手,“那……青羽哥哥,让我也做小宝儿干爹吧。” “……”青羽猛然扭头瞅着他,“原来这才是你目的?” 墨擎御嘿嘿乐:“他都三个爹爹了,也不在乎多我一个不是?” 青羽:“……” “多一个爹爹,就多个人疼他,绝对只赢不亏,”墨擎御嬉皮笑脸的劝,“我既然不打算娶妻,以后小宝儿便也是我儿子,我有的,能教的,能给的,肯定都教他都给他,哪怕是魔界大将军的位置,都能由他继承。多划算的事儿,是不是?” “嗯,是挺划算,”青羽点点头,“待我跟雪麒说一声,她要同意,你就准备一份见面礼。” “没问题!”墨擎御爽快道,“我肯定要多备点好东西送我儿子!” 青羽忍不住叹道:“那他可就有四个爹爹了。” “哎哟你这一提醒,我才想起得让咱儿子区别着叫,别一喊爹爹,四个大男人同时答应……”墨擎御说着,自己被那场景逗乐,“不行不行,必须得带上名字,叫青羽爹爹,易锦爹爹,梦天爹爹,还有我,擎御爹爹……啧,这也太多了。” 青羽憋不住笑:“不是你自己非要认的。” “那要不,咱换一个?”墨擎御摸了摸下巴,思考,“把小玉儿给我?” “我无所谓,只不过,小玉儿已经有名字了,叫易祾玉,”青羽挑起半边眉,“你确定能抢得过易锦?” “……”墨擎御叹口气,“那还是算了。” 青羽忽然道:“若你不急,倒可等她下一胎。” 墨擎御惊道:“还生?” 青羽瞪他。 “哎哎不是,说错话了,”墨擎御连忙改口,“那么雪白可爱的孩子,肯定要多生几个,不然太浪费了。” “……”青羽捶他一拳,“什么叫浪费?会不会说话?” “不是,我其实是说,咱雪麒妹妹生的崽崽儿都雪白可爱,没有一点杂色,若不多生点儿,就太可惜了。” 青羽:“……” 还不如不解释。 第266章 御马监少监被害 皇宫里,四处查探的百里钊直接绕过了司礼监。 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共二十四衙门,司礼监排第一。 其掌印太监被百官私下称为内相,可见权力之大。 如此权要,皇帝自是任用最可信之人。何况在她进宫之前,父皇已对身边内侍仔细清查过。 百里钊在御花园、后宫妃嫔住处晃荡一圈、未发现可疑之人后,来到除司礼监外、权力和作用最大的内廷衙门~~御马监。 因为养马、驯马之职责,御马监统领着一支五千人的禁兵,此禁兵有个特殊的名字:羽林勇卫营。 羽林勇卫营原本纪律松散,如同虚置,直到边境三大战场有两位将军被奸细下毒,一死一废,帝都面临破关危机,才在长公主暗中相助、力挽狂澜后,开始每日操练。 如今,它已然是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 百里钊思索片刻,还是从远离御马监大门的地方溜进去逛了逛。 御马监因有养马场、驯马场、禁兵操练场,还有用来办事的公廨官衙,以及禁兵轮值、监官休息的地方,所以占地面积相当大。 此时已是夜半。 穿过马厩、驯马场,一栋单独的两层小楼出现在视线里。 小楼的二楼窗户映着微弱烛光。 四周空旷,无所遮挡,百里钊迅速靠近,直贴小楼墙面。 楼上有人低声说话。 百里钊屏气凝神,仍听不真切,偶尔有两个字落入耳中,竟是“陛下”、“端倪”、“盘查”之类。 百里钊双眉一拧。 不及细想,直接提气腾身到二楼外廊,缓缓贴近窗侧。 这回,窗内低语声清晰多了。 “既然百里赓连自己身边信任的太监都盘查,你我二人还是赶紧出去的好,再不离开,迟早要查到我们头上。” “正是忧心这个我才冒险来找你,我觉得,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否则很快就会查到第二权要,等那时再走,就来不及了。” “是啊,到时必将插翅难飞,跑也跑不~~” “你们已经插翅难飞!”百里钊一声厉喝,砰的一脚踹废木窗,“来人!将此二贼拿下!” 房内二人大惊,一人喊道:“不要恋战,快跑!” 开门就逃。 百里钊一边追,一边用上内力厉声高喝:“快来人!捉拿奸细!” 厉喝声在御马监上空回荡,已经沉入梦乡的禁军惊慌爬起,有的腰带还没系好就跑了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分为左营和右营的五千羽林勇卫陆续涌出,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有利于两大奸细混入其中或逃窜。 百里钊一看,不由大骂一句脏话,啥也不顾的吼道:“卫十三,截住他们!” 无人出现。 百里钊急了:“卫十三,本公主代父皇令,快截住奸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闪电般从对面冲出,将一名边脱官袍、边想混进人群的奸细抓住。 哪知,他快,奸细更快,手刚挨到肩膀,人便咬牙服毒自尽,噗嗵一声躺倒在地,口吐黑血。抽搐两下,就双眼紧闭,不动了。 轮值暗卫卫十三没有耽误时间,迅速离开追向另一名奸细。 奸细藏身御马监,对御马监自是异常熟悉。操练场遮挡物不多,马厩和驯马场却对逃跑极为有利。 百里钊冷声怒喝:“皇宫大内,你跑不掉的,不如束手就擒,我饶你一命!” 那人头也不回,只说了句:“鬼才信!” 百里钊见他即将被驯马场里的小树林挡住身影,便加速越过偌大的空旷之地,疾奔过去。 却在刚到树林边缘时,陡然刹脚止步。 同样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色面罩的卫十三一手捏着奸细下颌,一手探入其口,抠出一颗没机会嚼碎的毒药,往其后颈猛劈一掌。 奸细闭上眼,发软的身体被拎走。 百里钊没抢他的功劳。 想了想,直接腾身离开皇宫。 次日早朝,帝王震怒。 御马监如此重要的地方,竟被混入两名奸细,且其中一个还身居高位! 这怎能不让人心惊之余,脊背发凉。 随后,司礼监有人发现服毒自尽后被剥去假脸皮的御马监少监~~海渠的真相貌,很像几年前跟在翎秋儿身后的三大主要人物之一。 名字他不知道,但能肯定不是特征鲜明的僧道怪和红衣男子。 那就只剩脚上穿战靴的那个。 投进诏狱、因为他而重新动用酷刑的是被收买的内奸,熬不过皮肉之苦,招认说不知那人全名,只知姓莘,背地里让称莘将军。 真正的御马监少监海渠早已被害。 两天后,试图用少量罪状蒙混过关、以便减轻罪罚的内奸,又在更加恐怖酷虐的刑具面前惊恐招供,说莘将军自称是夏雷国人,潜伏在流风皇宫,不是为了刺杀皇上,因为知道杀不了。 所以他的任务只是搜集情报。 不管什么事,或大或小,也不管有没有用,只要把消息全部递出皇宫,再经人传回夏雷国即可。 至于出宫递给谁,他说了个地址,又描述了聋哑接头人的相貌。 然而等锦衣卫快速赶去抓捕时,早已人去屋空。 众臣交头接耳,群情激愤。 可人已死在皇宫,活着的证人又是流风自己的太监,说出去谁信? 夏雷国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流风杀了他的子民,栽赃嫁祸。 不过,耍赖得有耍赖的资本。 拳头不够硬,实力不如人时,耍赖只会激怒对方,换来更猛的打击。 怒不可遏的百里赓直接不给夏雷国耍赖的机会,当即令拟檄文,下旨发兵,要求全力攻打。 覃孟哲、田雪夫妇接到旨意,一边等候大军,一边驯鹰备战。 边境狂风怒号,战事一触即发。 四峰峰谷里,周不宣双眉轻蹙:“我怎感觉这事有点不对劲?” 百里钊点点头:“太过顺利。” 当时因为愤怒,没想太多。 此时才觉得事情好像有点巧。 父皇前脚盘查司礼监,她连夜暗探御马监,便发现两个奸细正在密谋如何逃跑。 真能那么巧就撞上了? 周不宣也苦苦思索,但没什么头绪。 这件事你感觉它不合理、有点诡异,事实却处处合理,没有可驳斥、可怀疑的地方。 你觉得它似乎藏着阴谋,可明明奸细死的死,抓的抓,有阴谋也被发现、被撞破了。 但那股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就是挥之不去。 两人苦思半天没结果,又你瞪我、我瞪你好一会儿,才叹口气。 “罢了,”百里钊站起身,“既然想不出来,就等着吧,等着看后面会发生什么。” “你要去哪里?”周不宣也站起身,“夏雷边境吗?” 第267章 北地雪冰刀夏澜沨 五万大军集结边境岐门关。 比军队先到一步的,是蛊族圣女兼长公主百里钊。 她依然头戴黑纱帷帽,一身缁衣。 田雪、覃孟哲恭恭敬敬相迎。 经过几年边军生活的磨砺,田雪少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稳重。 她将百里钊请至主位,自己亲手奉茶后立在下首:“殿下,咱们何时攻打夏雷国?” 百里钊毫无顾忌地端起茶,喝了几口,才淡淡抬眸:“兵部调集的粮草是否已送到?” 田雪见她神色似乎并不着急,心里不由有些疑惑,但还是答道:“已到。” 岐门关的土地多瘠薄,和姞老将军那边一样,即使屯田,也只够养活将士,而顾及不到家属,还是得朝廷补贴粮食和军饷。 何况一次调动五万大军。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喜欢拿着棍棒打打杀杀的幼童稚子都晓得的陈辞滥调。 若无粮草,人和马连干活的力气没有,遑论打仗。 百里钊轻轻颔首,却再次垂眸,许久未开口。 田雪、覃孟哲悄悄对视一眼,互相摇头。 他们只知宫中出了奸细,圣上大怒,要灭了夏雷国,哪晓得此刻长公主心里在想什么。 和周不宣一样,百里钊总觉得奸细案哪里不对,父皇盛怒下的出兵也似乎欠妥。 可依然想不出缘由。 坐了半天,她终于抬眸看向门外:“夏雷国那边如何?” “已经收到消息,正在集结军队,”覃孟哲道,“密探来报,说夏雷国从百官到衙役都喊冤叫屈,煽动民众激愤情绪,大量招募人马。” 百里钊点点头,面容平静:“带我去看看。” 夫妻俩便陪她登上关城城楼。 另一边,周不宣除了帮忙稳定大后方,让峰谷丝毫不受外界影响的继续训练,还要替她盯着朝堂和前中书左丞严丁桓案。 严家连赏赐带侵占的共二十万亩田地,一定不能被奸细案拖延,让他有机会拿钱消灾、求人翻身。 其儿媳不仅凶悍,且狠毒。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千百种,她偏偏出于嫉恨,毁那女子的容。 虽说甘愿做妾之人不值得同情,但毁容之举,实在有点过。 严家亲眷子侄也在原籍横行乡里,什么强占土地,玷污民女,杖杀佃农……简直无恶不作。 当地县衙不敢得罪严家,便极力包庇维护,不仅帮着销毁状纸,还将击鼓鸣冤的百姓羁押入狱,并派人通知严家,尽由他们发落。 所以严家大案绝不能中途出差错,让他们逃出这应有的一劫。 同时,她还要趁百里钊不在,秘密研究抵制一切蛊毒的药剂。 尤其是她体内蛊王的万毒之毒。 蛊王不仅能像寄生虫般在百里钊体内存活,还能吞吃她服下的任何毒药毒物,食毒如食美味。 这让它的毒性更为成倍增加,一滴唾液都能轻而易举要人的命。 人心难测,她不怕百里钊将来用蛊毒杀她,她只怕某日为某事翻脸成仇,自己平白受那蛊毒折磨。 蛊族蛊民在圣女面前尚无反抗之力,何况普通常人? 她必须未雨绸缪。 因为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父女和子女、兄弟姐妹之间、闺蜜与好友,都有数不清的一日成仇案例,她不能不防。 蛊毒通常都是热毒,须以寒凉药物与羊蹄草等各类杀虫药相配。 如今,她还缺一种名叫凌霄花和冰盏草的灵花灵草,它们生长在流风北部极寒之地的高山上。 百里钊前往岐门关督战的这段时间,是研制抗蛊毒药的最好时机,她不能再等,否则手里已有之药就会失效。如此下去,成功研制抗蛊毒药,就会变得遥遥无期。 峰谷这边倒不需要一直盯着,因为法阵重重,没有她和百里钊的首肯,谁都出不去。 唯朝廷那边…… 谁能帮她盯一阵子? 冥思苦想许久,她终于想到一个人:锦衣卫右都督,呙纲新。 此人为了往上爬,不惜当面服下百里钊给的药丸,受其招揽。 不用深想也知道,时时受蛊毒威胁的人,心里必是又恨又怕,既希望有人能帮自己除蛊去毒,又因太过忌惮而不敢主动寻医问药。 呙纲新既能背着皇帝与百里钊合作,也会为了身体性命,再私下里与她合作。 想到此,周不宣立即收拾东西,备好北行所需,动身出谷。 此时的呙纲新却忙得分身乏术。 内奸案一出,除了边境即将大战,朝廷也是一番腥风血雨。 之前或有意或无意,和贴着海渠脸皮冒充少监的别国间谍走得近的官员太监宫女,都被调查入狱。 甚至只是和他们说过话,也都被收押刑问。 诏狱、刑部大牢几乎人满为患。 如此严重事件,自是打击政敌以及报私仇的好时机,受牵连的官员中,不乏互咬之后成功被诬陷、无法辩白的冤屈者。 粮草和军队一到,边境就会开战,朝堂却在官员们的钩心斗角下,一片乌烟瘴气。 呙纲新气恼不已,想着长公主真是神机妙算,早把这帮人看清。 于是,奉天殿里,他呈上写好的奏疏。 奏折经太监之手递到御案。 “呙卿家言之有理,为免后方影响前线,一切事宜,当在捷报传来之后再作处理,”被成堆奏折练出速度的百里赓淡淡扫上几眼,便合上奏本,下令,“奸细案嫌犯暂押牢狱,等边境大捷之后再审。” 朝臣全部跪下:“吾皇英明!” 灾祸来不及上身的官员们都暗暗松口气,毕竟继续查涉下去,谁都难保自己不跟着倒霉。 更别说谏止出兵。 朝议每天都有。 流风国每九天一大朝,一至九品京官全部穿官服官靴上朝。 平日朝议则只有四品及以上官员才能参与,人称京骥小朝。 但逢大事,非大朝日,四品以下官员也会被太监们通知上朝。 今日奉天殿便是一至九品满朝文武,然而,却只有几个官员暗暗忧心。 亦不敢谏言触皇帝霉头。 堂堂御马监少监被人活剥脸皮,头颅尸体也被残忍处理,且久无人知,整个皇宫都被蒙蔽。 这何止是颜面丧失,简直就是流风国的耻辱。 此时谁出言谏止出兵收拾夏雷,谁就可能立马被拖进诏狱。 被授职而等候选用的吏部听选,早已在轷将军案和苏钱两道贪污案结束时,填满地方知县空缺。 三年前的进士也都安排至六部及翰林院,有的任科道官,有的做编修,然后在由吏部尚书和吏部侍郎主持的京察考核后,称职者尽皆擢升。 今春的进士则一部分外放历练,一部分进入六部基层。 可以说,朝廷已经不缺人了。 因身在局中而更加糊涂的官员暂且不论。 但明白通透的官员都晓得一个现实道理,那就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不可替代者。只要皇上信任谁,能力都是可以先上任、再培养的。 一旦被此案牵涉,打入死牢,即使能活着走出来,后半辈子也别想再踏入朝堂。 因为奸细不是藏在帝都某个地方,也不是通过欺瞒隐在某个官员府邸,而是皇宫大内,御马监! 那人只要念头一转,随时就能化身刺客,暗杀当今帝王! 皇上岂能不怒? 朝臣焉能不共愤? 这一仗,肯定是谁都劝不住的要打。 不过,此案的发生,也让部分官员暗地里高兴,尤其是阁臣。 内阁被架空,经手各部奏折的太监就权力日盛,这让他们既失落,又担忧。 毕竟史上宦官权重的王朝,几乎都没什么好结果。 百里赓为着女儿的叮嘱,又确认一遍粮草是否充足、粮食有没有以劣充好、军饷能不能按时发放。 如此重视并拎出来单讲,户部兵部吓得齐跪朝堂,连连保证绝无问题。 呙纲新心道,领军大将若不行,粮草再如何没问题都没用。 下了朝,呙纲新穿过三三两两官员们的议论声,直接奔向衙门。 却在中途,被一袭白衣白裙、白色帷帽的身影拦在巷道。 之后,两人分别走进某茶楼,再在某隐秘包厢聚合。 不过半炷香,白衣女子便独自走出包厢,离开茶楼,前往流风北部。 呙纲新看着面前茶盏,缓缓的,手掌紧握成拳。 周不宣一路走,一路随着气候变化加衣裳,最后,换上裁缝按她要求做出的蓬松棉服。 厚实的长棉袍挡风是挡风,就是太麻烦。 骑马不方便、走路还挡腿不说,一旦遇上劫匪,你掀都掀不起来。 普通百姓也穿短袄,但质量做工都不好,尤其是款式,在她眼中,真是超难看。 贵族的稍好些,做工也精细,但总没有身上这套来得亲切。 找个避风驿亭,拴好马匹,坐在石凳上,周不宣摸出两张早就冷掉的烤饼,慢慢嚼碎,咽下。 眉间忽然一阵凉。 抬起头,发现天空飘起了雪。 就在这时,前路传来轰隆马蹄声。 扭头望去,一队头戴皮帽、腰侧挎刀的匪气男人打马奔了过来。 他们原本只是经过这里,并未打算停留歇息。 然而一个单身女子的出现,让他们想都未想,就瞬间改了主意。 领头大汉急急勒马,连同怪异衣着上下打量她几眼后,笑得比春花还灿烂:“穿得不像本地,又如此细皮嫩肉,莫非是南方来的小娘子?” 周不宣默默把手中最后一口饼塞到嘴里,默默嚼,默默吞下。 动作缓慢,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不惊不慌。 领头大汉就见她头也不抬的慢慢吃完干面饼,再慢慢整理她那看起来模样有点怪异的背包。 既像瞎子看不到他们,又像哑巴不答话,就那么自顾自做着手中事,当所有人不存在。 女子长相不俗,加上好奇,粗野的汉子们开始时都很有耐心的看着,不答话也不生气。 可当她站起身,迈步去解缰绳,他们才终于露出本相。 后面的人迅速拦在马身前,前面的领头大汉跳下马后直接逼过去要摸她的脸:“姑娘,想去哪?” 天上的雪,微微大了些。 周不宣正要让他们好看,迎面忽有身穿藏青长袍的男子策马驰来,大声喝道:“住手!” “啧,来了个管闲事的,”领头大汉收回顿在中途的手,“兄弟们,咱伺候伺候这位?” 众汉一边抽出腰刀,一边哄笑:“行啊大哥,这男人皮相不错,勉强能当个婆娘用用。” 被羞辱的青袍男子怒火中烧,眉眼却愈加冰冷:“若能在我北地雪冰刀手里走过三招,倒可考虑。” “什么?北、北地雪冰刀?过千重?”众汉大骇,待看到对方从后背缓缓抽出的稀世宝刀,拔腿就想跑,“大、大哥,咱们赶路要紧,别、别跟姑娘开玩笑了。” 北地雪冰刀的声音比之名号还要冷:“晚了!” 随即,拔刀,出招。 粗鄙汉子都没看清对方如何拔的刀,带着淡淡紫色灵气的光刃便朝自己身上砍来,躲都躲不及。 周不宣只觉利落刀光犹如凌厉雪花,即便十几刀连在一起,也毫无拖泥带水之感,就好像每一刀都是独立的,充满杀伐与狠绝。 片刻功夫,地上就横七竖八倒了十几个残废,他们或摸受伤却不流血的胳膊胸肋,或抱伤口犹如被冰冻的腿,痛得直哼哼。 北地雪冰刀收刀入鞘,走到周不宣面前时,眼中闪过讶异之色,却随即隐没:“姑娘,你没事吧?” 周不宣看他一眼,很淡定地摇摇头,很淡定地上马走了。 北地雪冰刀过千重:“……” 这女子不仅容貌超凡脱俗,心性定力也是一等一。 之前没注意,现在才想起她在面对调戏时并未惊慌。看到他挥刀连伤十几人也面无惧色,只是静静看着,好像对旁人死活无动于衷。 北地雪冰刀不自觉地对这服装怪异,面对险境又泰然自若、冷静淡漠的外乡女子产生了兴趣,见人走掉,连忙上马追上去:“姑娘要去哪?是不是初来此地?若是人生地不熟,你说个地址,在下可以为你指路。” “嗯,”周不宣微微侧转身体,看着眼前素不相识却拔刀相助、不知是真热心还是假热心、甚至有可能故意英雄救美的陌生人,“你可知哪有凌霄花和冰盏草?” “我家山上就有。” 周不宣:“……” 两天后,周不宣带着足量凌霄花和冰盏草赶往帝都。 随行的,还有北地雪冰刀夏澜沨~~周不宣此时方知,过千重并非北地雪冰刀本名本姓,而是他幼时拜入风雪门时师父所赐。 不过,即便自己是唯一知晓北地雪冰刀真名实姓的人,周不宣也毫不客气的把他独自扔在了帝都客栈里。 什么略尽地主之谊,对不起,没时间。 是真的没时间。 速度回到峰谷,她立马展开研究,将偷偷积攒的灵花灵草切碎,按自己推想出来的配方熬制成汤。 大概是做贼心虚,用刀时,她竟切到自己的手。 顾不得包扎,随便擦擦裹层软皮纸便继续干活。 然而,当她受伤的手指无意中沾到尚不知真实药效的药水时,不由怔在原地,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随后,她猛然醒悟,疯了般飞身离开山谷,直接在路上夺马奔向夏雷国边境。 百里钊,等等我,千万不要落入敌人陷阱! 千万千万,不要! 第268章 抗蛊药发现秘密 流风调兵遣将,攻打夏雷。 夏雷乃蕞尔小国,总面积只有流风一个道那么大,所以即便倾全国之力,也不过六万人马。 六万军兵,还要分出一部分保卫国都,实际上也只有五万人。 加上事发突然,仓促之间,陆陆续续赶至边境的只有一万左右,其余的全都逾期未到。 几千年后的世界,非几千年前可比。 几千年前国与国打仗,都是先打声招呼,等双方把兵器啥的准备好,战车在宽敞地方摆摆整齐,双方将领再互相施个礼,才开战。 如今的世界,早就被兵法诡道影响得只剩阴谋诡计,能趁其不备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才叫牛逼。 在此社会背景下,流风自然不会坐等夏雷军兵到齐再攻城。 在大国夹缝中生存的小国没有特别大的关城,在攻城器械的帮助下,打开夏雷国的大门,并不难。 就近调动、分四路赶到集结地的流风军兵士气高涨,直接按最佳路线攻向夏雷国的小小国都。 流风名将殒一损一,姞老将军要守北鹰边境,轷将军后人因冤案斩杀殆尽。如今,朝中武官不论官职大小,都未真正带兵打过仗。 没有丝毫经验,空有一颗凌云豪心没用,只会纸上谈兵也没用。 好在四位带军入关的将军怀里,都揣有一份皇帝密旨,军兵一入岐门关,就将人马全部移交。 所以此时带着千军万马攻打夏雷的,其实是守关大将覃孟哲。 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 真正发号施令的,是他旁边那位把自己完全包裹在黑色里的神秘女子,也就是密旨里的“缁衣神”。 被个女子踩在头上,四位将军至少有两位心中不服,但看跟夏雷交手无数次却从未输过的覃将军对她毕恭毕敬,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要知道,夏雷这几年一直都不太安分。据说因为从古墓里挖到些前前朝的神秘好东西,制造出不少带有部分野兽特征的怪物,便总是骚扰边境,但没一次占着便宜。 而这,都是因战败而背叛北鹰国的降将覃孟哲。 百里钊坐在马背上,黑色面纱下的脸庞微微紧绷。 按说夏雷这么小的国家,只要打它个措手不及,收入囊中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随着军队势如破竹般的不断深入,她却越来越心神不宁,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肚子里的蛊王似乎也有些躁动,不是往上爬,就是往下走,很想出来。 百里钊知道事情定有不寻常,于是安抚蛊王后,命令全军原地休息。 将军士卒不明所以。 离夏雷国都只有两百里地了,为什么要在这儿停? 一鼓作气赶过去啊。 把夏雷国都打下来就能完事儿,该赏的赏,该升职的升职。 皆大欢喜。 突然停这儿算怎么回事? 等人家调兵来围攻啊? 咱这可是在敌区。 兵贵速,不贵久,有没有常识? 百里钊立在帐外,听帐内大小将官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反对之声,默默垂眸。 片刻后,她传音给覃孟哲:“分派鹰兵四处侦查,距离尽量放远些。” 覃孟哲立即拍案制止众将讨论,起身出帐去鹰棚,亲自给自己的得力助手下令。 两鹰一组,十六只老鹰展开翅膀,按令飞向八个方向。 半个时辰后,其中一组老鹰只有一只飞回,且不断哀鸣低唳,叫声悲伤悢然。 覃孟哲脸色陡变,心疼不已。 显然,另一只巡查鹰出事了。 最大的可能是已经被人射杀。 一路行来,空中有飞鹰巡侦,地面有斥侯探路,还有一名雪儿亲自收买培养的本地向导。所以一切都很顺利,军兵没有太大损伤。 没想到,夏雷其余军兵竟能把自己藏在飞鹰巡侦范围外。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按方向来看,他们此刻岂非身在夏雷和琼雨国的边境? 百里钊亦是神色凝重。 夏雷国再小,此时军队也算深入在敌国腹地,只能进,不能退。 “夏雷兵力有限,最大的动作,就是等我们包围帝都,未能到达边境的军队赶过来进行反包围,帝都兵力与其配合,对我们两面夹击。” 比在北鹰国更成熟稳重的覃孟哲定定心神,分析道,“殿下,不如就在这里扎营,做好攻防。” “那他们就不会过来,任我们自己草尽粮绝,人马全部饿死在这里,”百里钊道,“稍微有点脑子的将领,都会派人截断我们粮道。” “殿下说的是,那……”覃孟哲思索着,“若我们攻占京畿县城,一边休息补给,一边~~” “同样是瓮中捉鳖,”百里钊打断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下令在此休整一晚,明晨拔营直扑帝都。” “这……”覃孟哲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用好计策,“是,殿下。” ~~ 带原班人马留守岐门关的田雪正立在关城城楼上,遥望夏雷国方向,忽有士兵来报,说东城门有来自帝都的一男一女求见,女子说事关殿下和全军性命,要求立即打开城门放她进来。 殿下来此乃是机密,来者既然知晓…… 田雪连忙跃下城楼,跳上马背,火速赶到东城门。 “可是田雪田姑娘?”风尘仆仆的周不宣见她来,抬头急声道,“快开城门让我进去,殿下有危险!” 田雪心知此人是奸细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不敢轻易开门,“你是谁?怎知殿……她在这里?” 周不宣急得想直接轻功翻越。 旁边青袍男子提醒道:“她不信你不奇怪,你身上可有信物之类?” 周不宣微微一愣,想了想,伸手探入脖颈,扯下一枚玉坠,抛给田雪:“这是殿下送我的。” 是在出发去岐门关,临行前执意送给她、并帮她套在脖子上的。 她不喜欢戴首饰,项链让她脖子不舒服,戒指让她手指不舒服,耳环耳坠让她耳朵不舒服…… 最舒服的就是什么都不戴,只用一根发绳将头发束起,既简单,又自在。 可那天,百里钊却逼着她戴。 逼迫无效,就软硬兼施,连迫带哄,死活要把坠子挂她脖子上。 无奈之下,她闭上眼由她折腾,都没细看玉坠到底什么样儿。 田雪稳而准的接住项链,仔细翻看玉坠两边后,面色有些古怪:“你叫什么名字?” 周不宣迟疑一下,照实回答。 田雪没敢再多问什么,轻咳两声后,将项链抛还:“开城门!” 周不宣连忙将项链重新戴上,拨缰打马,迅速入城。 到此时方知她真实姓名的青袍男子瞟了那项链一眼,紧随其后。 待三人下马进屋,田雪听了她的话,不由大惊:“皇上岂不更危险?” “来时做了安排,此时应该已将大内二十四衙门全部控制,”周不宣根本没打算坐下休息,“现在最重要的是殿下,我怕她中计遭遇埋伏!” “可……若把守城人马全部调走,岐门关就空了,”田雪皱眉,“何况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周不宣急得眼睛发红,咬牙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救她!” 说着,转身就要走,“圣上一定会派兵支援,到时你们……” 后面的话没说完。 如田雪所言,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有援军,也不可能马上飞到敌国腹地,及时帮助百里钊。 百里钊,百里钊…… 周不宣翻身上马,几乎要把这个名字嚼碎: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你若不在,那张画好蓝图的鸿猷大计,谁能帮你继续完成? 你若不在,我一个人…… 自问没有那个能力。 也没那个心思。 这个世界,本就与我没多大干系。只是被你的野心和执着打动,才冒着某天被反噬的风险帮助你。 你若不在,我就是那瞬间瘪掉的氢气球,再也没了飞翔的动力。 周不宣打马直奔西城门,却被追上来的青袍男子拦住:“白~~周姑娘,单枪匹马去救人,除了平白把自己搭进去,没有任何作用。” 周不宣红着眼:“让开!” 田雪也追了上来,大声喊道:“我给你五百兵马!” 岐门关守军一共才三千,给她五百,已经不算少。 周不宣道了谢,带领田雪亲自点来的五百精兵,跟着田雪自己培养出来的间谍向导,踏进夏雷国。 青袍男子寸步不离,紧紧跟随。 周不宣转身道:“夏澜沨,你~~” “跟我有关系,”夏澜沨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截断,“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看你出事。” 周不宣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没再劝阻,反而轻声道谢。 此刻的她,严重缺人手,心里不可能真想赶他离开。 男女之间很少有纯友谊,但她没办法,只能借他好感加以利用。 百里钊,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一定不要被围困,不要被…… 后面她不愿再想下去。 夏雷国的边城里,到处都是六至八人高的圆形土堡,每座土堡墙面上,都留有二十多个孔洞,专门用来隐藏自己、向入关敌人射箭。 部分土堡被流风投石机抛进来的石头砸碎,变得残破不堪。 为防瘟疫,尸体已被清理,只地面和墙皮还留有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有敌军的,也有自己人的。 这是战争史的真实见证。 周不宣不曾亲身体会战争的残酷,如今仅凭种种触目惊心的痕迹,也能瞬间了悟战场上的生命,才是真正如草芥。 官员和百姓淡然说出口的,永远都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伤亡数字。 仅仅是数字而已。 数字背后的生命与鲜血,根本没人在乎。 他们只拥抱、只崇拜活下来的将军、功臣、升职士卒。 周不宣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所有人都把阴爪鬼医放在心里当神一般供着,认为只要找到“他”,哪怕是已经走向黄泉路的生命,“他”也能帮他们夺回来。 谁能知晓,阴爪鬼医其实是潜伏在当今长公主殿下身边、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帮她杀贪官,杀地主,杀士卒…… 夏澜沨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心道:“周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周不宣摇摇头,咬牙道:“没事!” 妙手回春的医生救得了病人,救不了战争。 被自己和百里钊谋划杀掉的,也都是该死之人,她完全不必为此感到愧疚,更不用平添思想包袱。 那是多余的。 “走!” 她厉吼一声,挥鞭打马。 周不宣丝毫不知,当这五百零三人离开夏雷国边城时,有道身影正站在其中一个土堡的孔洞后,淡淡一笑:“进去吧,口袋大得很。” “对,多装几只老鼠,完全没问题,”一名躺在半高棺材般窄木床上的少女压着兴奋低声道,“那师尊,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自然是……”身穿修仙白袍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狰狞,“换上夏雷军服,以夏雷之名,攻打岐门关。” 第269章 推火车敌军夜袭 周不宣万万没想到,当她和夏澜沨以及五百精兵在向导带领下,跑马急驰到再也听不到边城动静时,岐门关响起了激烈喊杀声。 正在独自消化皇宫奸细真相的田雪被打个措手不及。 好在平时城门都是关着的,地势也算险峻,拼命死守的话,尚能坚持一段时间,只希望点燃烽火、放出灵鸽后,援军快些到来。 另一边,一路伐兵攻城的百里钊,将每座大城留军两千二百四十兵,如今手里还有四万多人。 选择有水源的向阳高处安营扎寨后,士兵们做饭的做饭,喂马的喂马,看伤的看伤。 军队每千户一千一百二十人,每两千户配备一名军医、一名兽医。每名军医和兽医身边,各配一名专门为医士服务的家丁。 军医兽医的随军任务,就是专为受伤的士兵或马匹治疗内外伤。 好在这一路还算顺利,受伤军兵并不多,倒是部分士卒因水土不服,而有些不适。 军中之疾,首为金创,次则中毒,又次坠马、马咬伤。 所以军队出征之时,传染性瘟病、传染性皮肤病、疫疾、痢疾、霍乱、脚转筋、马咬伤、兵器创伤、坠马伤等疾病药物都会准备齐全,并将若干药方发至全军。 军医兽医为军士军马看病时,抱着青凤逍坐在轩辕镜前的金暮黎,突然想起善水会不会赶过去。 那个善良得令人心疼的家伙,平时就跟苦行僧似的到处乱跑,给百姓看病诊治。 若哪里发生旱灾、水灾、战争,他也专门往那赶。累得筋疲力尽,只为救死扶伤。 于是,手指在镜面上轻轻划了划,更换摄像头监视屏般仔细寻找他的身影,担心他又把自己弄得发烧晕倒,躺在哪个角落无人知晓。 结果,善水没看到,倒把一路狂奔却遭偷袭的白衣女子、青袍男子瞧个清楚。 继而,岐门关血战也尽入眼底。 “没想到几年边军生活的磨练,竟把喜欢搔首弄姿卖弄风情的家伙变得这么正经又血性,”金暮黎啧啧慨叹两声,“时时挂在脸上的娇媚表情不见了,坦胸露臂勾人眼球的衣装打扮也改了。军队厉害,百里钊厉害,覃孟哲也厉害。” 抱着易祾玉在她身后一会儿走来走去哄宝宝、一会儿站定跟着瞧几眼的易锦笑道:“当初认识姐姐时,姐姐浑身冒寒气,能将人冰冻三尺,如今,也是大变样儿。” “我那是四颗魂珠缺了仨,完全不是一码事,”金暮黎轻哼,“姐姐我小时候……啧,用青羽哥哥的话说,嘴巴甜,心眼儿坏,奶凶奶凶,超可爱。” 易锦噗哧笑出声:“姐姐倒是给说说,小时候怎么个心眼儿坏。” 金暮黎想起那个历史很真实的梦:“哥哥把轩辕镜给我玩儿,我把它滚进冰洞,掉到冰河里。哥哥忍着冷下去捞,上来后冻得直哆嗦,我很乖巧的把衣服递给他,却又假装不小心,把衣服扔进冰窟窿。” 易锦几乎笑弯了腰:“估计这是你和青羽哥哥记忆最深刻的事。” 金暮黎嘿嘿乐:“这算什么,还有记忆更深刻的呢。” 易锦连忙催她快说。 金暮黎正要开口,青羽忽从外面走了进来,神情略见激动:“另一个女子找到了!” 这话没头没尾,金暮黎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划动镜面,指着白衣女子惊呼:“莫非是她?” 青羽戳她额头:“反应这么慢,是不是怀孕怀傻了?” “有可能,”金暮黎摸摸被戳的地方,笑嘻嘻道,“那个空间人界有句话,叫一孕傻三年。我这都两孕了,还每孕孕两年,叠加起来,估计傻得够呛,已经没救了。” 易锦笑道:“姐姐一点也不傻,不然怎会生出这么聪明的宝宝。” “行,不傻,”青羽见他维护金暮黎,心情也颇好,继续道,“这女子名叫周不宣,和妘青~~妘宇然一样,来自另一个空间。” “又一个?”金暮黎更惊,“这是干什么,异世灵魂大批发么?” 两人被她话语逗笑,青羽道:“尊上亲自查的卷宗,冥界没有她。” “那就必是来自异世无疑了,”金暮黎摇头失笑,“这是怕我孤单,都来跟我做伴吗?” 青羽道:“墨擎御已经去查她现在的过往,我回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数。” “嗯,放心,知道不知道,我都不会干涉,”金暮黎眯了眯眼,“或许,这是她来到这里的使命?” “不好说,”青羽微微摇头,没有轻易下结论,“真正的天道玄机,谁都窥探不得。” 金暮黎耸耸肩:“那就顺其自然吧。” 青羽颔首。 青凤逍身体前倾,向他伸出小手,明显求抱抱。 金暮黎立即把小东西塞出去:“赶紧把你儿子抱走!” 青羽:“……” 这到底是谁儿子? 还是好声好气地接过:“等哪天找个跟我配对的母鸟,我就~~” 金暮黎噗的笑出声,打断他:“你找个屁的母鸟,儿子都跟舅舅姓了,名字也取好了,还叫你爹爹,你还想跑?呸,门儿都没有!” 青羽一脸的哭笑不得:“你们这是讹上我了?” 金暮黎正要开口,青凤逍忽然把小小指头杵到青羽嘴唇上:“嗒嗒!嗒嗒!” 在场三人都惊了。 金暮黎瞪大眼珠子:“他在叫你爹爹?” 易锦看看青凤逍,再看看自己怀里的易祾玉,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青羽哈哈大笑:“儿子,再叫一声给爹爹听听?” 青凤逍一边“嗒嗒,嗒嗒”的叫,一边流着口水,戳他脸颊。 青羽照他小脸儿上用力亲一口,一边帮他擦口水,一边快速往外走,乐滋滋道:“儿子会喊爹爹了,我得让人瞧瞧!” 金暮黎:“……” 怎么感觉儿子不要她了,很干脆很彻底的把她这个老娘卖了? 易锦抱着易祾玉走过来,轻声道:“姐姐……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啥,不后悔,”金暮黎回过神,笑捏易祾玉的小脸蛋,“哥哥说墨擎御也想认干儿子,我不如再多生几个,谁想认就给谁认,到时,我雪麒的儿女遍布神界,不用一兵一卒,所有神兽就归我统领!” 易锦噗哧一声,又被逗笑。 “姐姐英明,锦儿双手赞成,”易锦趁机提条件,“但若再怀上,得留一个儿子跟锦儿姓。” “好说,”金暮黎很大方的搂住他肩膀,“要求不高,可以满足。” 易锦与她对视片刻,低头看向易祾玉:“宝宝,你什么时候睡觉?” 金暮黎哈哈大笑。 两个时辰后,金暮黎手拿轩辕镜,神清气爽的走出寝殿,边看边自语:“一个坚守关城,奋力血战;一个漫天迷雾,被阵法所困;一个中敌埋伏,狼狈前进。哎,三个可怜又可敬的女人,名垂青史真不容易,要加倍付出,拼命努力。” 易锦将寝殿地面收拾干净,又将废纸扔进纸篓,连同扯下来的床单一起拎出去,闻声便接了一句:“姐姐若在人界,会比她们更能成为名垂青史的人物。” “小马屁精,”金暮黎低笑,“在你眼里,姐姐什么都最强,最好。” “本来就是,”易锦一手拎纸篓,一手抱着床单走远,“姐姐顺带听一下宝宝,别醒了没人知道。” “去吧去吧,”金暮黎头也不抬地摆摆手,“这儿有我。” 她不断切换镜头,看着精彩小电影。 小电影里的百里钊此刻正站在营地正中心,冷眼看着缥缈雾气。 雾气初时浅淡,随后丝丝增粗,越来越浓,营地北边则传出一声低喝:“放!” 嗖嗖嗖嗖! 四面八方,一片利箭破空声。 百里钊腾身而起,两手迅速一张,八枚上品玉石便分八方朝营地周围落下,形成绵密大网。 将整个营地包围的箭矢大部分被弹飞,小部分陷入网中,被粘住般随网轻轻摇晃,脱身不得。 金暮黎“咦”了一声:“还有这种蛛网般的阵?谁发明的?” 借黑夜隐在暗处的敌方显然也是愣了愣,竟未进行下一步。 “雕虫小技,也敢拿到本座面前卖弄,”百里钊轻落于地,冷哼一声,“小小夏雷,也就这点本事。” 冲出营帐的四大裨将、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及众军兵,都抬头惊讶看着这一幕。 当他们把目光从阵幕转向缁衣女子时,眼中已多了一丝敬畏。 因防夜袭而根本没休息的覃孟哲披坚执锐,走到女子身侧,低声道:“殿下,要不要反击?” “有人跟我说,野外作战,要主伐兵,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次攻城,占领敌人土地,”百里钊想那女子说这话时的满脸谦虚、惭愧道自己兵法懂得不多,不由露出淡淡笑意,“覃将军,此言是否有道理?” 虽然百里钊戴着黑纱帷帽,无法察言观色,但只听声音,也能判断出一二,覃孟哲立即道:“殿下最是英明,微臣谨遵殿下吩咐。” “既然人都来了,咱们没有不打的道理,”百里钊淡淡道,“等他们箭矢放完,由鹰兵掩护,派精锐出击,能杀几个杀几个,不要追敌。” 覃孟哲抱拳称是。 他们乃外来者,对此地地形不熟,此时又逢黑夜,一旦追击,很容易落入敌方陷阱。 百里钊听他召集众将入军帐商议,转身走到营地边缘深沟高垒后,静静看向阵外周围。 人影憧憧,如同鬼影。 竟连火把都不点。 说明这批敌军士卒出生在这片土地,他们对这里的每颗草、每块石头都无比熟悉,否则不会摸黑放箭,还动来动去,往来不定。 放箭已经停止。 看来他们并不傻,见箭矢无用,就不再继续浪费。 百里钊微微挑眉,随即,瞳孔微微一缩。 黑暗中,敌军士卒们的身后,突然燃起一片亮光,原本立在前面两三排的士卒陡然让开身体。 那是火! 是推火车! “放箭!”她大吼一声,硬生生用内力将穿于营内军帐间的池沟之水吸出,再直接甩向插在土里的木栅营垒,“防御!” 轮值守在坚栅后的军兵被她带得反应极快,交错着分工协作,一半隔栅放箭,一半操起防火攻的木桶提水,用力泼向木栅上方。 敌军一部分执盾掩护,一部分在掩护下拖着木板咬牙猛跑,将木板探在流风营垒外的深沟上,推火车则一辆接一辆撞过来。 流风坚栅虽未倒下,却被撞得直摇晃,没泼到水的外层木栅亦被点燃,空气中弥漫着火油气味。 不防水更不防火的蛛网阵幕也瞬间崩塌,将整个营地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 “杀!” 敌军军鼓擂响,喊声震天,火把顷刻间全部点燃。 距离太近,无论敌我,箭矢都已派不上用场。 百里钊的那声“放箭”和“防御”厉喝,早已惊动做好部署尚未施行的覃孟哲等人,推火车攻击木栅营垒时,他们便迅速改变策略,紧急集合军兵,准备迎敌。 避免不了的一场正面厮杀。 实力碰撞,不设一谋。 另一边,中了埋伏又遭夜袭的周不宣已经损失二十多人。 眼睁睁看二十多个无比鲜活的年轻生命陆续在自己面前流着血变成尸体、再无一丝气息,周不宣咬着牙想把失去的都捅回来。 恨意让她不自觉地想让他们死得够本、甚至多拉几个垫背。 然而对方却丝毫不恋战,出其不意的射上几箭或者砍倒边缘几人,骚扰完就跑。 典型的敌驻我扰,敌来我跑。 周不宣第一次失去涵养,气得胸口闷痛,破口大骂。 但骂词大部分人都听不懂。 除了几堆篝火,到处都黑咕隆咚,向导劝他们不要追击,否则定要吃大亏~~即便二人武功高强。 周不宣感觉肺都快被气炸,却毫无办法。 身在敌国境内,本就危险重重,人还这么少。 偏偏人再少,都得首先保护好向导,不然连个带路的都没有。 那可真就两眼一抹黑了。 夏澜沨低声劝慰,让她消消火。 精兵们则一部分面朝外轮值守夜,一部分就地挖坑将战友掩埋。 他们默然无声,心里却聚结着一股怨气。 死的是身边最熟悉的战友,为的却是毫不相干的陌生女子和陌生男人。 两人武功那么高,为何还要他们随行保护? 吃饱了撑的吗? 真是不值得。 他们虽未说话,周不宣却能感觉出他们的内心想法,特意让语气显得诚恳道:“田雪应该没告诉你们,帝都发生了一些事。如此,我也就不便说出来。但得让你们知晓,你们此行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支援覃将军,若能及时赶到,对你们,就是大功一件,升职加俸。” “那敢情好,”其中一位手脸皮肤都很粗糙的中年男人道,“我不求能不能给我个小官儿当当,只要能减刑脱罪就行。” 周不宣面露惊讶,这才多看他两眼:“你是充军来的?” 男人点点头。 看他不愿多说,周不宣也就没多问。 充入军队为兵的刑徒虽然附入军籍,在军中却以做杂役苦工为主。若能冲锋陷阵立上一功,最好是一大功,就能酌情减些刑期,有能活着回家度过晚年的希望。 难怪他在途中那么卖力,原来是想表现得比别人好,让她看到。 田雪肯把他放进来,想必也是在给他机会。 想通这一层,周不宣便毫不吝啬道:“只要咱们能活着到达覃将军身边,你再好好表现出些力,我定会为你美言。” 中年男人连忙道谢。 一个坐在外围的士兵忍不住低声咕哝:“你是谁啊,你能为他美言。” 为了路上能同心,不起隔阂,周不宣笑了笑,淡淡道:“我能随时见到公主或王爷,也能随时进宫见驾,你说我能不能为他美言?” 众精兵神色一凛。 那士兵似乎不太信:“那你……” “否则田雪为何亲自迎接、为我打开城门?为何我能对她和覃将军直呼其名?又为何派出五百精兵与我随行?”周不宣道,“若我是个普通人,怕是连城都入不了吧?” “这……”士兵迟疑,“倒是。” “我的身份,你们不要好奇,也不要打听,京都水深,知道得越少,你们就越安全,”周不宣语气温和之中隐含凌厉,“懂了吗?” 这下,所有人都被镇住。 夏澜沨望着她,眸光深深。 “轮流值夜,轮流休息,”周不宣看向向导,“略有天光就赶路。” 向导点头。 周不宣闭上眼。 表面平静,其实心急如焚。 可她不知道路,只能等。 等天麻麻亮,就即刻出发。 后半夜依然骚扰不断,夏澜沨为了让她休息,不断出手。 北地雪冰刀既快又狠,直接了却对方性命,让人没了活路。 周不宣嘴唇翕动,却终究未出声阻止。 夏澜沨收刀入鞘回来后,坐在她身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若放过他们,你会开心吗?” 周不宣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夏澜沨静静看着她。 许久,周不宣才摇摇头。 二十多个虽陌生却年轻的面孔在她眼前晃过。 他们是因为她才死的。 若非她执意去找百里钊,田雪不会拨给她五百精兵,他们也就不会死。 起码不会死这么早,不会死在她面前。 她不是百里钊,也不是睥睨世人、将一切都踩惯脚底的皇家贵族,她无法在亲眼目睹别人为她而死时,还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 所以…… 虽然杀了凶手她不会多开心,但若放过凶手,她会更不开心。 天空终于出现一丝曙光。 周不宣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 骚扰他们整夜的人仿佛不能见光的鬼魅,消失于后面所有路程。 可当他们马不停蹄拼命死赶、终于看到那片狼藉营地时,周不宣的手不由颤抖起来:“这是、这是……” 第270章 十万敌岐门关破 看看被烧毁的黑乎乎木栅,再看看烧掉一半破破烂烂的营帐,周不宣知道,自己还是来迟一步。 流风军是否遭遇过埋伏暂且不知,但被夜袭过是肯定的,且这场夜袭伴有致命火攻。 看营地地势,向阳,有水。 外围有深壕,壕沟里的土堆在内侧,土里插着密密木栅。 内部则有临时挖掘的防火沟池,它们互相通连,存着积水。 外开壕堑,内设壁垒。 看痕迹,外布蒺藜竹马、深栽鹿角应该也有,只是被人挖了去。 垒土立栅,守以强驽…… 可以说,野外扎营的安全事宜,流风军几乎一样未漏。 目光落向射中军帐后,因军帐燃烧而掉在地面的火箭。 夏澜沨走到一辆未被清理的残车旁,探手摸了摸烧得只剩小半个焦黑车架的推火车,又轻轻耸动鼻子闻了闻,道:“感觉敌军为这次夜袭准备得很充分。” 他微微皱眉,“未能及时赶到边境的士兵都集中到这里了?” “必是如此,”周不宣紧紧握着拳,不长的指甲几乎抠进肉里,“若无把握,殿~~她不会把几万敌军丢给田雪,让她拿三千守军对敌几万人。” 那充军刑徒中年男人忽然道:“这么大的战后痕迹,的确像……敌军得有三四万人。” 一位精兵惊呼:“数量相当,岂不是殊死一战?” 周不宣心里直发凉。 人数差不多,又被敌军成功火攻,那就是凭真本事互相厮杀~~不管有没有乱掉阵脚。 谁死谁活,完全看平日是否艰苦训练。 流风五万军兵都是从各道各府调来的,不似边军那般时不时就和邻国干一架,直接用生命优胜劣汰,弱的死于敌军刀下,强的则在实战中变得经验丰富,临危不惧。 金暮黎冒充长公主让呙纲新带印信调动三城守备军时,少量弓箭手和十几个江湖人就把他们打得直发懵。 这五万兵马不但来自内城,还是由各府调集混合而成,能整齐划一听懂号令并及时执行就相当不错,和准备充分的敌军面对面厮杀对砍?怕是真的很够呛。 “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找到人,”周不宣咬牙,“几万兵马,不可能一夜尽灭,何况她的武功还那么好。” 她的心里还有句话没说,也不能当众说:即便流风军都死光,百里钊也会活下来。 于是,四百多精兵便准备继续前进,寻找尚存军队的踪迹。 却在这时,夏澜沨突然叫了一声:“等等!” 众人止步回身。 只见夏澜沨走到一座废帐角落处,那里有具被破帐覆盖的尸体。 破烂军帐被他掀开时,所有人,包括夏澜沨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具尸体的胸腹内脏似被什么东西啃食咬空,只剩一层薄薄皮囊紧贴在凹凸不平、无比明显的骨架上。 尸体口鼻处还有一堆不知名小虫子进进出出,不停爬动。 饶是见惯风浪的夏澜沨,看到此景,也忍不住反胃想吐。 几名精兵弯下腰发出哕声。 周不宣却双眼发亮:“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百里钊定是情急之下用了蛊。 虽然蛊族圣女身份会因此而暴露,但只要人活着,军兵还在,就比什么都强。 众人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肯定,但见她面露喜色,想起她说的帝都水深、不要多问,便都闭上嘴,只管紧握兵器,神色警惕,跟着一起走。 周不宣猜得没错。 此时,死了大半、只剩两万的流风军,都对黑衣帷帽女子惧怕不已。 双方惨烈厮杀、死伤过半时,竟有密密麻麻的黑虫子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敌军身体。 然后,令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被虫子侵扰的夏雷军兵放下手臂,停止厮杀。 被流风军趁机捅刀的,都倒在地上;侥幸没死的,都跟着他们。 一想到这个,流风军心里就发毛。 那些跟活死人似的夏雷军,只听黑衣女子一人号令,让他们走就走,让他们停就停,让他们冲锋砍杀夏雷京畿守军,他们就杀。 百依百顺,毫不反抗。 但同时,夏雷京畿守军也不容小觑,因为都是奇形怪状的怪物。 他们或者嘴巴凸出,脸有长毛;或者屁股后面多条尾巴;或者手臂变形,双手长出锋利的爪子;或者两脚不再是人的脚,像兽足。 各式各样,看得人心惊肉跳。 一直听说覃将军在边境带领鹰和兵,和一些不算人的东西周旋。 那时只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趣味谈资,心里总不大肯信,如今方知,传言竟都是真的。 主军帐里,覃孟哲心情有些郁闷。 五万兵马虽然不是来自他手底下,但作为被委以重任的统领大将,遭此重创,他肯定不会好受。 明明是十拿九稳可以打赢的事,结果一夜之间,四万多人死了一大半。 上回北鹰领军输给流风,那是百里钊厉害,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百里钊一脸淡漠:“这就是平时未能勤加操练的后果。” 边城那一战让他们以为自己很厉害,其实是因为对方人少,又是匆忙赶到,仓促之间才失败被杀。 路上所遇抵死相抗的夏雷军民都被消灭或打退,流风军里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却死在人家刀锄下。 可见有多弱。 如今对方连推火车都准备好了,哪有不被杀的道理。 “我只是想不通,咱家鹰兵巡查时,他们明明远得很,怎么就能短时间内赶过来袭营?”覃孟哲困惑不已,“除了营门,三百步外和高处亦有人轮值看守,怎就没发现动静?” “侦谍全部被杀,即便发现动静,又如何报信?”百里钊微微眯眼,“看来夏雷国藏有高人。” “且这高人怕是具有某种神通,”覃孟哲分析道,“否则他们不可能那么快过来袭营,还无声无息把铁蒺藜、鹿角木都收走。” 想了想,又补了句,“还带着那么多推火车。” “即便是神足通,也不过带个一两人,几万军兵……”百里钊的面色也略见凝重,“是如何办到的?” 每次野外扎营,攻防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偏偏这次栽个大跟头。 关键是,她到此时都不知,藏在暗处帮助夏雷国的,到底是谁。 夏雷北边是北鹰国,南边是琼雨国,东边是流风国,西边是紫电国。 排除掉流风和没有神通能人的北鹰,就是琼雨和紫电。 暗中出手之人,来自哪个国家?琼雨还是紫电? 另外还有个必须深思的问题:佛道深修之人一般不会参与俗事,修得如此神通,更是离仙门不远,说不定即将飞升。这么重要的时刻,为何插手帮助小小夏雷? 覃孟哲显然与她想到一处:“紫电和北鹰也有部分接壤,但因中间隔着沙漠,两国素不来往,也未互相侵犯,所以我对紫电并不了解。” 他对紫电不了解,百里钊就更别说了。 “暗中相帮又如何,还不是全军覆没,”百里钊哼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把夏雷国都拿下,远征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家。” “殿下说的是,咱得好好谋~~” “报~~” 被打断的覃孟哲微微皱眉:“何事惊慌?” 来自边关、气喘吁吁的驿传骑兵直接在帐外单膝跪下:“夏雷十万大军攻打岐门关,岐门关失守!” “什么!” 百里钊、覃孟哲猛然站起身。 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营中又来一声:“报~~” 覃孟哲眼皮直跳:“什么事?” 军中斥候道:“夏雷国太子求见!” 覃孟哲和百里钊对视一眼,方问:“带了多少人?” “就两名侍卫。” ~~ 流风帝都官民百姓延颈企踵、翘首以盼等来的不是捷报频传,而是岐门关失守、覃将军深入夏雷国之后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百里赓看着战报内容,钢牙要咬碎:“夏雷倾全国之力也不过五万兵马,哪来的十万人?” 单膝半跪在金殿上的骑兵探马腿肚子微颤:“不知。” 覃孟哲生死不知,那钊儿呢? 百里赓的双手紧抠龙椅扶手,感觉有火烧他眉毛:“立即调兵并派小十六~~福王百里宸的封地离岐门关最近,令他即刻带兵支援!” 兵部接旨。 “还有宫里那些狗奴才,立即给朕严刑拷问!”百里赓怒火中烧,“夏雷不可能有那么多兵马,问清到底和谁狼子野心相互勾结!” 第271章 木屋善水被委托 周不宣和百里钊相遇在流风回军的路上。 百里钊满脸惊讶,随后露出笑容,周不宣则暗暗松口气。 军队继续前进,周不宣跃到百里钊的马背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喁喁私语。 片刻后,百里钊整个人都似被阴云笼罩:“如此,一切便都对上了。这些狗杂碎,本殿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随即,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忽然勒马扭头道:“你怎会发现那种药?” “呃……”周不宣搂着她腰的手微微一紧,“御马监查出奸细后,我觉得有必要研究一种抗毒药,就是皇上吃了不会中毒的那种~~也不是一点不中,但起码能让毒药不致命。” “世上毒药千万种,哪有同时对抗所有毒的药,”百里钊摇摇头,驱马继续前行,“你真是异想天开。” “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周不宣暗舒一口气,“兴许就撞大运成功了呢。” 百里钊摇头失笑。 周不宣趁机扯开话题:“怎么回军了?不打夏雷国都了吗?” “不打了,先收回岐门关,再和援军两面夹击,弄死那个缩头乌龟王八蛋,”百里钊咬牙恨恨,“你说的那个用药水贴合假面、看不出丝毫伪装痕迹的奸细,肯定藏身在二十四衙门,且最大可能就是司礼监。至于用御马监少监海渠脸皮冒充他的那个,应是夏雷国一个很想当将军的莘姓侍卫,但他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夏雷国君受到胁迫。” 周不宣惊了:“皇帝被胁迫?” “夏雷太子说的,而且……”百里钊想起那个不受皇帝待见、太子之位坐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有礼青年,“他怀疑,真正的莘侍卫可能早已遇害,咱们在御马监抓到的那个,应是琼雨奸细所扮,否则他不会主动牺牲自己,只为保住隐藏最深的真正密探。” “也就是说,少监海渠的假面之下,还是假面,用的同样是能将真脸假皮贴合得天衣无缝的药水,”周不宣不由感叹,“这也太复杂了。” 抗蛊药水将她手指和皮纸粘合在一起、且边缘毫无破绽时,她就立马想到假少监海渠为什么那么快暴露自己,并在即将被抓到时迅速服毒~~他是要用自己的死引开视线,保全真正奸细。 如他所愿,逮住两个奸细后,百里钊的确未再继续暗查下去。 可谁能想到,一碗不知有没有抗蛊作用的新药水,无意中揭穿了秘密。 她在经过帝都时,直接在城外给百里赓本人传音~~虽然这会暴露自己,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也没有可信任的人。 而且也只有直接传音给百里赓,才会没有泄露消息的可能。 百里赓是皇帝,又是高阶紫灵士,他定能沉住气,在不动声色中以雷霆手段全面控制二十四衙门,抓捕所有人,让真正的奸细插翅难逃。 “你既亲自报了信,大内二十四衙门定已被父皇控制,如今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解决流风被十万大军入侵的危机,”百里钊微微侧首,“回你马背,咱们得加速!” 周不宣换到自己马匹上,扬鞭与军队直奔岐门关。 夏澜沨一直默默侧目关注,保持一定距离跟随。 金暮黎依然坐在桌子旁,磕着清香葵瓜子儿,看着小电影儿。 跑来找宝宝玩的鹤鹿儿和小虎犊也搬张小板凳老老实实坐着,看得目不转睛。 唯一的区别,就是小虎犊面前的瓜子壳,比金暮黎多多了。 金暮黎瞅瞅他脚边堆成小山的瓜子壳,再瞅瞅自己和鹤鹿儿的,不由伸出手指戳他额头:“你个贪吃鬼,叫你小耗子得了!” 小虎犊龇着嘴乐。 易锦一手抱着易祾玉,一手帮他们续茶:“怎么样?百里钊夺回岐门关了吗?” “那还不是小意思,”金暮黎拍拍手心里的碎瓜子壳,“那个神秘家伙不可能放太多人在岐门关。估计在他看来,百里钊要么会被真正的夏雷军兵所灭,要么会被夏雷帝都之战缠住,脱不得身。哪晓得夏雷皇帝并不完全听他的,特意指派太子去见流风主将说明真相。成了,就能利用流风弄死那个胆敢威胁他的人;不成,太子就会有去无回,正好换他宠妃生的儿子当太子。” 易锦听得头皮发麻:“怎么全是心机和算计。” “人嘛,都这样,好像不算计就会死似的,”金暮黎看着他笑,“还是咱们冥界神居简单快活吧?” “嗯,”易锦立即点头,“这里很好,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反正你家只剩一个哥哥了,对你还不怎么好,”金暮黎喝口茶水润润喉咙和嘴唇,“什么时候真正想回去瞧瞧,咱再回。” 易锦看着她笑:“好。” “啧,打起来了!”金暮黎从点心碟里抓把瓜子,目光重新落在轩辕镜上,“百里钊三天三夜急行军,终于追上,配合百里音尘和百里宸等人的援军出其不意发动攻击。” 易锦连忙倾身去看,惊呼道:“人也太多了!密密麻麻的,都看不到脸!” “嘿哟我说小锦儿哎,那可是二十多万人的大战场,”金暮黎故意很夸张的大呼小叫,“若把每个人都看清,那得多大的镜子!” 小虎犊使劲张开双臂:“这么大!得这么大!” 似乎不够,又把双臂拼命举高,仰起小脑袋,“大殿这么大!” 易锦被逗笑:“行行,是我笨,你跟雪麒姨姨最聪明。” 因为懂事而存在感最低的鹤鹿儿突然指着轩辕镜脱口叫道:“那人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是隐身了,”金暮黎揉揉他的头,“小法术而已,以后你也会的,且比他正道。” 被摸头的鹤鹿儿心里很甜,笑得很开心:“嗯!” 易锦听出言外之意:“那人修的不是正道术法?” “正在修炼、尚未飞升成仙的正道术法,哪能在半个时辰里,将几万军兵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金暮黎磕着瓜子悠哉悠哉,“只有修魔之人才会丧心病狂,用这种自损自耗的魔道道法。” 易锦很是吃惊:“只听说隐世修仙的,居然还有人专门修魔?” “嘿,孤陋寡闻了吧,”盯着镜面看厮杀的金暮黎扭头看他一眼,笑嘻嘻道,“不过修魔的人不多,且比修仙之人更隐蔽,平常百姓很难很难很难碰着。” 这么一解释,易锦心里顿时舒服许多,不然真觉得自己像个井底之蛙,乡巴佬般啥啥都不知道。 鹤鹿儿忽然又叫道:“那个是不是善水叔叔?” 金暮黎定睛一看:“我草!” 那个身穿道袍站在战场边缘满脸焦急、东张西望的家伙,可不就是善水。 岐门关没看到他,夏雷国没看到他,以为可以放心了,没想到还是给闻声赶了过来,且好死不死赶上的,是那箭矢满天、刀剑无眼的大型战场。 “真是要命,”金暮黎噌地站起身,将手中瓜子一把撒在桌上,发出哗啦一声响,“锦儿你看好家,我去人界瞧瞧。” 易锦微微垂眸,轻轻说了声“好”。 从岐门关开始,但凡遭受过兵灾的地方,皆是满目疮痍。 金暮黎摇头叹息:“死这么多人,地府又要大忙一阵了。” 鬼卒一累,身体更发飘。 实在跑不动了,就会申请使用幽灵水草。 有那东西代步,鬼卒会轻松许多,不用背着阎王哭爹喊娘,鬼语嚷嚷。 到达战场时,正好一支失去准头的飞矢射过来,擦着善水袖子插到地上,看得金暮黎额冒冷汗。 善水也惊一下,但随即就伸手摸摸破个大洞的袖子,喃喃道:“好像没有针线了。” 金暮黎:“……” 大哥,这是有没有针线的问题吗?能不能长点儿心啊! 她真是无奈至极,又觉得对方搞笑可爱,出声道:“善水。” 骤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倒真把善水吓了一大跳,猛然回头时,肩膀都剧烈抖一下。 金暮黎:“……” “金、金、金姑娘?”善水看到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脸,立即就结巴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金暮黎肃容道,“到处乱跑就算了,战场也是随便来的吗?是不是觉得自己小命不值钱,糟蹋完拉倒?” “不、不是,暮黎,我、我只是……”面对那双咄咄逼人的蓝眸,善水愈加不敢直视,低下头,声音也渐小,“只是过来看看……” “看什么?看电影还是看人搭戏台?飞箭射来射去,刀子捅来捅去,到处都是尸体都是血,有什么好看?啊?”金暮黎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走,“你给我离远点儿。” 手被牵住的善水如同发了烧,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颈脖耳根。 他的脑子已经停止思考,就那么亦步亦趋傻傻跟着,根本不知被心仪女子带到了什么地方。 金暮黎原本只是想带他远离战场,等那些人打完再放他回来。 毕竟这家伙满脑子都是救死扶伤,若把他扣着不让走,怕是急疯的可能性都有。 不料,青羽的传音竟突然响在耳边,说他不慎受伤,在附近某某山上。 金暮黎顿时急了,拉着善水就跑。 可待到达青羽所说的那座小木屋,才发现空无一人。 且在他们进去后,屋门突被咔嚓上了锁,屋外则布下三重大阵。 金暮黎瞬间傻眼。 善水来不及茫然,耳边就响起青羽单独给他的传音,请他用一切办法拖住金暮黎,时间是一个月。 与木屋相隔大半个山头的偌大战场旁,一边有乌鸦立在树枝上,一边有喜鹊喳喳叫。 乌鸦两排,喜鹊两排,整齐对称。 前者安安静静,眼珠死盯战场,谁看见都会觉得瘆得慌。 后者吵吵闹闹,脑袋动来动去,就像不知愁为何物的宝宝。 青羽抱着小宝儿青凤逍,用隐身诀立在空中,连同神鸟气息被掩藏:“同时运送夏雷几万军兵损耗巨大,你确定不趁此机会将他拿下?这人修的可是邪魔。” 特意压制魔界气息的墨擎御用手指蹭蹭青凤逍的嫩脸蛋儿:“等等吧,看他到底什么目的再说。” 第272章 修邪魔只为复仇 一个月后。 金暮黎神清气爽地走出小木屋。 跟在她身后的善水满脸羞涩:“你要回去了吗?” “嗯,”金暮黎回身看他,“战争肯定早就结束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冥界看看医书、研究研究神草?” 善水低下头,抠着衣角不语。 “上次是我不好,这次不会再怠慢不管你了,”金暮黎面带愧疚温声道,“我求帝君把离花圃和草园最近的那个小殿给你住,免得你天天来回跑,好不好?” 善水想说没关系、我只想离你最近,但这话,终究还是未说出口。 回到冥界神居,易锦的表情竟毫不意外,淡笑道:“回来了?” “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哥哥竟把我困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待了一整月,”金暮黎接过他怀里的易祾玉,“你和宝宝怎么样,都还好吧?” “我们没事,逍儿也没事,”易锦淡淡道,“青羽哥哥从神界弄来许多鲜奶,又每天调些适合宝宝喝的仙花神草汁,倒是饿不着兄妹俩。” 金暮黎点点头:“哥哥传音说过,让我放心。对了,你可知他为何将我困在那个破山头一个月?” “略有听闻,”易锦取松软布帕轻轻擦去小玉儿的口水,“利用夏雷挑起战争的那个人,修的是邪魔,魔界大将军想在他暴露真实目的后,亲手收拾他。青羽哥哥不想你被卷入此事,才特意法阵相困。” “什么不想让我卷入此事,”金暮黎撇撇嘴,关注点跑偏,“分明是想和某人单独相处,懒得花时间撵我这个电灯泡。” 易锦愣了愣:“什么?” “哎,算了,说了你不懂,让我解释我也解释不清,”金暮黎抱着小玉儿往外走,“你忙吧,我去给小宝儿喂奶,顺便安排一下善水住处。” 易锦看了眼善水,在她转身之际,追补一句:“听说墨擎御被魔尊召回,不许他插手人界事。” “啊?”金暮黎愣住,“不是说魔界大将军……你刚说的是墨擎御想收拾他,其实还未收拾是吧?” 易锦无奈叹气:“人一多,姐姐就不专心听锦儿说话。” 金暮黎理亏,缩缩脖子。 “姐姐先去安置善水哥哥,具体详情等你回来再细说,”易锦走向内室,“记得把宝宝喂饱,让她吃个痛快,她都一个月没见到娘亲了。” 金暮黎微愣之后,又生愧疚。 善水则呆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双颊微红。 金暮黎抱着小宝儿,跑去帝君神殿好一阵讨好。 冥尊一边逗弄孩子,一边忍笑道:“想要什么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搞铺垫。” “什么都瞒不过尊上,”金暮黎嘿嘿乐,“尊上,能不能把花圃草园旁的那座小殿赐给善水住?” “可以,但是小麒儿,你最好不要把他拴死在这儿,”冥尊正色道,“他在这里虽能进步,却无功德。你的本意原是为他好,可有些人,对他太体恤,反而是耽误。” “我明白了,尊上,”金暮黎敛起嬉皮笑脸,“等他在这里进修一段时间,我就送他回人界继续行善。” 冥尊颔首。 金暮黎出了神殿,对候在外面的善水轻声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嗯。” 两人因各怀心思,一路都沉默无话,金暮黎将他送到地方后,把一切都安置妥当,才道:“只要不毁坏花圃草园,想做什么你就做。摘点花瓣叶子啥的不需要打招呼,除非你想要整棵,才须提前上报。” 这里没旁人,善水便看着她,声音温软:“好,我晓得。” “那你休息吧,”金暮黎捏捏他指尖,“我先回去伺候小祖宗。” 善水看了眼在她怀里东张西望的小玉儿,轻笑:“好。” 随即目送她离开。 之后关上殿门,往柔软大床一躺。闭上眼,回想最近发生的一切,不由嘴角含笑。 金暮黎喂饱小玉儿,又去找易锦。 易锦便跟她说些自己知晓的事~~当然,除了青羽告诉他,也没别处可打听。 原来那场围攻百里家并未占着便宜,因为被逼极的修魔之人不顾尚未恢复的身体,祭出同归于尽的逆天邪术。 若非墨擎御现身阻止,加上黑云翻滚,劈下雷罚,未战死的双方军兵全得被那细线般的黑色魔气穿透身体,肠腐肚烂,活活被分尸。 可就算没死,弥漫整个战场、疾射穿梭的魔气也让他们受到严重影响,尽皆萎靡在地,失去战力。 而在墨擎御现身之前,中魔军兵的惨烈死状,让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一向正常平安的人间,竟会出现如此可怕的妖物。 估计听到这话的妖界定觉自己冤死了,那是为复仇而修炼邪魔之术的家伙,跟他们妖有啥相干? “你说,那人是为了复仇?” 金暮黎问道。 “嗯,”易锦点点头,“但并非本朝,而是太祖时期留下的祸根。” “那么久?”金暮黎略显惊奇,“那他岂不是已经几百岁?” “是,但因修的是邪魔,容颜停驻在修成之日,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易锦将备好的点心和灵泉泉水端到桌上,“太祖夺得天下、坐稳龙椅后,开始大杀功臣。此人父亲原本只是地方儒官,因受其中一桩告密案牵连,全家被赐死,据说他那时只有七八岁,因被自己最好的玩伴甘愿替代,才侥幸逃得一命。” 易锦坐下来,轻轻叹口气,“青羽哥哥说,此人逃出府后,被他父亲好友冒险救走,但他性子执拗,愣是脸上涂泥把自己弄成脏兮兮的小乞丐,混入刑场人群,亲眼目睹全家被杀头。” 金暮黎心头一震。 “说实话,听到这件事时,我竟觉得很佩服,”易锦看着杯中泉水,出神般道,“若换成七八岁年纪的我遇到全家被抄斩的变故……” 他摇摇头,“我定做不到如此。” 别说眼睁睁看家人一个个被刽子手砍断脖子、惨死行刑台,能不能成功逃出府都是大问题。 遇到那种事,胆子小的,要么吓尿,要么尖叫;胆子大的,也不见得能时刻保持理智,直至离府。 必得有胆又有谋~~即便心中慌乱,脸上也须镇静。如此,方能逃过一劫。 有胆有谋之人天下少有,千百个成年人里都不见得有一个,何况孩子? 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为复仇而苟活,为复仇而修魔,可待修成,仇人早已入土……”金暮黎叹道,“我大概能猜到他用琼雨十万兵马挑起战争的动机了~~以修仙之名暗中苦修邪魔,结果却不能亲手杀死仇人,如此,胸中怨恨之气自然更加郁结。” “嗯,青羽哥哥也说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怨气的出口。” “可他发泄一下,却是以无数人命为代价,”小玉儿因坐不住而乱动,金暮黎便站起身,殿内漫步走,“几百年前的事,数代之后才来算账,且被拖下水的都是无辜之人,即便不修魔、引不来天雷,将来进了地府,功过秤也饶不过他。” “墨擎御阻止他玉石俱焚并弄清事情原委后,本欲继续插手,却被魔尊强行召回,不许他过问人界之事,”易锦也起身,一边跟着转悠,一边时不时用指甲掐点蓬松软糕喂给宝宝,“说是此人只是修魔,并非魔界中人,轮不到魔界清理门户。” “我能明白魔尊的意思,”金暮黎看着不时伸小舌头舔咂甜味儿的小宝贝,“那人虽修得邪魔之术,修得邪魔之心,却终究还是人身,所以得把他留给人界自己教训。” “对,就是这个意思,”易锦被宝宝动来动去的可爱小嘴儿诱惑,忍不住亲她小脸蛋儿一口,“百里赓命佛道中人设坛将他看押,却至今没有动作……难道是不想杀他?” “大概不是不想杀,而是在为难~~别喂了,她刚吃饱奶,这会儿该睡觉了,”金暮黎轻轻推开易锦拿糕点的手,“老祖宗犯下的错,做后人的怎么处理都会被人诟病。” 人嘴两片皮,怎么都是错。 总有一部分人支持,一部分人反对。 除了金银珠宝铜钱银票,没有一件事物能让所有人都说好。 易锦放下糕点,净了手,伸臂道:“来宝宝,爹爹带你睡觉觉。” 许是一月未见,小玉儿竟看着金暮黎的脸,迟疑起来。 金暮黎笑道:“我也去吧~~小玉儿,娘亲哄你睡觉觉好不好?” 小玉儿一把抱住她脖子:“娘亲哄宝宝睡觉觉!娘亲哄宝宝睡觉觉!” 易锦露出笑容。 两大一小往易锦的寝殿走去。 当夜,青羽抱着青凤逍,不知从哪溜了回来。 次日晨起,金暮黎又在冥界待了一天,陪儿子青凤逍和闺女小玉儿游戏玩耍,吃易锦做的饭,看善水捣弄草药,听青羽说百里钊、周不宣、夏澜沨、田雪、覃孟哲。 甚至那个拼命厮杀争取立功的刑徒、前中书左丞严丁桓家抄出多少金银古董田地房产,都被青羽拿出来讲个明白。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话量若突然比平日增多几倍,滔滔不绝没话找话,基本上都属于欲盖弥彰~~心里有鬼,肚子里有腿。 所以金暮黎既没问他拿青凤逍打掩护去了哪里,也没问他到底和谁在一起,就那么睁只眼、闭只眼的由他海侃胡吹、天花乱坠。 哎,早就不是秘密的事,还装什么装、藏什么藏啊。 一起吃饭的善水不明白,在神居住了好几年的易锦却清楚得很。 不仅有样学样假装不知,还很配合地时不时附和两声,或者面带惊讶问些相关问题。 从早晨聊到宝宝午睡时间,青羽才终于放过众人,放过他自己。 金暮黎又帮易锦哄小玉儿午睡。至于青凤逍,那小东西算是卖给他舅舅兼干爹了~~被青羽和墨擎御带得亲娘是谁都不知道了。 陪哥哥、宝宝、易锦和善水吃过晚饭,天刚擦黑,金暮黎便离开冥界,去山庄找夜梦天及三个娃。 夜梦天见到她时,那叫一个满脸哀怨:“现在才来,去哪鬼混了?” 金暮黎:“……”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郦新桐使劲捶了一下儿子肩膀,“那场大战把魔界大将军都引来了,冥界肯定特别忙,你不体恤也就罢了,还用这种不信任的质问语气,有没有长心呐?啊?” 说着话,人已过来拉住金暮黎手臂,笑眯眯道,“儿媳妇,别跟傻子生气,他其实是在跟你撒娇呢。” 夜梦天:“……” 有地缝儿没有? 有的话麻烦给我钻一下。 “冥界确实有点忙,毕竟死了那么多人,”金暮黎不想跟他们说自己和小木屋的事,便借题敷衍,“哪里人手不够,我就过去帮一帮,左帮右帮,就耽搁到现在。” “没事没事,咱梦天不是那么小气的人,”郦新桐拍拍她肩膀,又把人拽向后花园,“来来来,先让你看看仨祖宗最近都干了些啥。” 第273章 扔石头砸塌凉亭 仨崽崽儿能干些啥,小孩子除了搞破坏,还能建功立业不成。 金暮黎看着被拆毁得一片狼藉的后花园,摇头道:“太调皮了。” 郦新桐丝毫不心疼被糟蹋的花草树木、池中游鱼,反倒满脸骄傲的跑到一座被砸塌的凉亭旁:“看见没?我孙子干的!就用一块石头把亭子砸成这样!你说他那么小小一个,是怎么搬动石头并扔出去的?啊?厉害呀!我宝贝孙子真厉害!” 金暮黎简直想捂脸。 估计郦新桐是这世上最宠孙子的奶奶。 家都被拆了,还在拼命夸。 毫无底线。 夜循谦和哑叔他们刚带仨宝洗完澡,走出浴房时,打招呼道:“暮黎回来啦?” 金暮黎点点头:“辛苦了。” 仨宝立刻颠着小短腿儿跑过来,围着金暮黎求抱:“娘亲娘亲,你去哪里啦?好久没来看宝宝了!” 金暮黎把夜上渊往后颈脖子上一放,再伸左右手很熟练地抄起俩闺女:“宝宝有没有想娘亲?” “想!想!宝宝想娘亲!” “哪里想?” “这里想!” 夜上渊指指脑袋。 夜清玥点点心口。 夜冥珠手一滑,戳到肚脐眼上。 全家爆笑。 回到客厅,一家人围着满桌点心瓜果闲聊,说的事情基本上青羽都讲过,比如覃孟哲虽然损失两万兵马,却因情有可原没被定死罪,只是罚了半年俸禄,毕竟躲在背后的真正敌人,是普通将领难以对抗、天雷都追着劈的邪魔修炼者。 何况夜袭那晚,他一直都盔甲不离,枕戈待旦,营地设防也处处到位,毫无破绽。 至于百里钊,她的蛊族圣女身份虽然暴露,但因协助有功~~若非蛊族圣女在场并极力挽救,那场夜袭战,流风军定当全军覆没。 所以不但未被追责,反而封为建博侯~~半户食邑也没有的虚名侯,且遵新律法:不得世袭。 封侯之日,圣女并未现身,但却承诺一件事并在二十天后兑现:呈上几瓶特殊药水,以谢隆恩。 锦衣卫右都督呙纲新用那药水先将司礼监太监的脖颈全部涂抹一遍,真正的奸细终于现出原形。 借此机会,内廷二十四衙门尽皆筛查一遍。 满身刑伤却能活着走出诏狱的太监们喜极而泣:虽然付出些伤痛代价,但今日能洗刷冤屈,以后便再也不会受到怀疑和拷打了,值得。 那些因为抗不住酷刑而胡乱点头认罪的,死了就死了,侥幸没死还剩一口气的,也都无罪释放。 一个隐藏在皇宫大内的谍者,搞得宦官群体元气大伤,不仅身体遭了罪,百里赓还不敢再信任。 内阁则是另一番景象:首辅很高兴,阁臣们更是弹冠相庆。 蛊族圣女因再次立功,属于建博侯的利益才算落实,但食邑只有一千二百户。 这下,那些只是受荫世袭、本身没有尺劳寸功的侯爷们,彻底被堵嘴,背地里也是真的无话可说。 倒是流风国打破旧例,封出第一个女侯爷这点,仍被议论和质疑。 不过民间渐渐有人发声,反驳说史书第一朝就有女将军,名叫艾,不仅军功卓着,还是朝廷重臣。 如今给保住两万将士性命的圣女封个侯,算个什么了不得的事? 郦新桐啧啧摇头:“这父女俩可真能做戏,满朝文武都被蒙在鼓里,若哪天晓得蛊族圣女其实是长公主,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吞个大鸭蛋的表情呗,”金暮黎笑道,“这百里赓给公主的封号也真奇怪,什么宁国公主,安国公主,平国公主,跟封公爵似的。” “诶?说起这个,我倒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郦新桐侧首看向夜循谦,“小叔是不是说安国公主府里养了一群歌姬和骑奴,其中一个不仅能歌善舞,且极其貌美,安国公主正在等待合适时机将她献给百里赓?” 夜循谦点点头:“确有此事。” 金暮黎嗤笑:“这是嫌自己兄弟姐妹太少了?” “大概是想讨好父皇、捞点好处吧,”郦新桐扶着想爬桌子的夜上渊,任他自己挑水果自己啃,“她家驸马都尉一直是个从九品鸿胪寺序班,许是不甘心,想搞歪路子。” “有个从九品的小官儿当当就不错了,”夜循谦轻轻一哼,“太祖遗训,宦官和外戚一律不许干政。” “宦官不得干政?可拉倒吧!”郦新桐撇撇嘴,“当年大肆屠杀功臣,可没少用宦官和锦衣卫。” 夜循谦:“……” 夜梦天见老爹被堵得哑口无言,连忙打圆场:“用是用了些,但没放大权,而且想杀之人全部处理后,宦官再不许随意进出宫门。” “啊对了,”他借机转移话题,“听说圣女身边出现一个白衣女子,两人不仅寸步不离,邪魔黑气将所有人都放倒时,她还拼命爬到百里钊身侧,用最后的力气塞颗药丸到她嘴里……可查出是谁?” 郦新桐和夜循谦同时摇头:“尚未查出。” “查不出才叫正常,”金暮黎淡笑道,“那是和妘宇然一样的人。” 妘宇然? 妘宇然是谁? 老两口莫名其妙,看看金暮黎,见她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便把目光齐齐投向夜梦天:“儿子?” 夜梦天只好连带把宇宙浩瀚、有无数空间的事讲述一遍。 “此女可能也是改变人界现状的关键,所以奉劝一句,即便查出什么,也不要管,”金暮黎儆告道,“免得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帮忙可行?”郦新桐问得小心翼翼,“我把九霄阁挖来的灵树灵草都经尘儿之手交给百里钊了。” 金暮黎挑挑眉。 郦新桐忙道:“因为尘儿说百里钊身边有能人,可让一棵灵树变百棵,一株灵草变万株,且能培育出许多新品种。只要放心把好东西交给她,以后定会换来无数回报。” 金暮黎笑得肩膀直颤:“那不就是扦插压条嫁接么。” 夜家人一脸懵逼:“啥、啥意思?” 金暮黎笑得更厉害,快要岔气儿:“就是连理木啊。” 夜家三口:“……” “我的妈,真蠢,”郦新桐猛拍大腿,“咋就没想到呢!” “被唬住了呗,”夜循谦笑道,“连我都没反应过来。” “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比我聪明似的,”郦新桐斜着眼神,“我有那么笨?” “不笨不笨,”夜循谦忙道,“就是时不时有点缺心少眼。” “……”郦新桐怒瞪,“夜循谦,你是不是觉得我这鞋底闲得慌?要不要脱下来给你闻闻味道?” 金暮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出一声低笑。 “哎呀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夜梦天起身拉着媳妇儿就走,“你俩带好宝宝,我俩先去休息。” 夜家老两口:“……” 得,观众跑了。 还是别闹腾了,留点精力给三个娃吧,不然晚上不够用。 一月未见,早就想得慌,夜梦天很快抱媳妇儿上了床,亲个没完没了。 神兽精力旺盛,金暮黎陪他闹到天亮,才被抱着睡着。 这家伙在外人面前极其儒雅,其实特别粘人,每次睡觉都想抱。 宝宝在身边时没办法,一旦有人帮着带,他就立刻解放,不让抱就不睡觉。 所以夜梦天有时挺喜欢回自己爹妈家的。 就是苦了金暮黎,她其实更喜欢一个人占张大床,充分展开手脚,睡得四仰八叉,舒服又自在。 如今却愣是逼着自己习惯夜梦天的私人爱好,要么面对面抱,要么把后背给他抱,总得有一样。 于是,阵法山庄里,金暮黎夫妻俩正搂在一起呼呼睡懒觉。 四峰山谷里,百里钊则在为周不宣捏颈揉腰:“最近真是辛苦了。” 周不宣闭上眼,理所当然的享受着。 发现无缝粘合人皮面具的药水后,还要研究配制解除粘合的药。 待把那药呈到金銮殿,还得想办法调理两人被邪魔之气侵袭后的身体,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一个月下来,真是把她累够呛,疲惫得人都快脱力了。 百里钊待她舒服了些,才试探道:“不宣,那个夏澜沨,你们……” “放心,我不会带他来山谷的,”周不宣淡淡道,“只是那天在帝都城外传音报信时恰巧遇到,他非要跟着,我又没时间与他纠缠,且极需帮手,才让他同去岐门关,并有机会知晓我的真实姓名。” “那都没什么,毕竟他一路帮了你不少忙,我是想问,你们……”百里钊轻咳两声,“有没有互生情愫?” “他我不知道,但我没有,”周不宣语气淡漠,像在说别人的事,“曾经吃过男人太多亏,所以对他们总有点排斥,厌恶,不信任。” “如此,我就放心了,”百里钊暗暗松口气,“不然你哪天为了男人说跑就跑,我上哪儿找这么完美的心腹知己、得力助手。” “不会,”周不宣面无表情,“倒是你,应该花点时间多学几个大阵,那个自创的蛛网阵只能阻箭,既不防水,又不防火,一旦遇到和那日一样的火攻,便是毫无作用。” “只是布这四峰法阵时跟阵法师学了点皮毛,如今他们都早已各自回家,我找谁学去,”百里钊叹气,“他们心高气傲,一个比一个难请。当初不知费了多大劲,才把他们聚齐。因当时要对百里音尘保密,对夜家连考虑都未考虑。” “若是只请他们教授阵法,现在倒可以一试,”周不宣思索道,“傅常升说他派人掳走金暮黎的孩子,其实是试探她是否干涉人界之事,以便确定何时对流风出兵。从结果来看,她只在意自己孩子是否平安,其他则都置身事外。”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请她公婆帮忙,她也不会过问?” “夜家暗中帮助百里音尘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不也一直没管?” “的确,”百里钊了然,“从琼雨国九霄阁讹来的东西都经百里音尘交予我手,确实没什么可担忧。” “只要别伤害他们,别碰夜梦天及其儿女,金暮黎绝不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周不宣越分析越肯定,“对了,兰尽落献上来的紫螺树长势如何?我许久没去看了。” “还不错,长得又快又壮,”说起这个,百里钊的语气竟难掩兴奋,“虽然长相奇怪了点,但真是极为难得的稀世珍宝,即便只有三人多高,散发出的浓郁灵气也能把人淹没。坐在树下修炼,绝对事半功倍,进步神速。” 周不宣遗憾道:“早知如此,就把它栽在山谷里了。” “哪晓得呢,”百里钊也叹道,“兰尽落将它送到我面前时,还没个巴掌大,根本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我当时还想,即便它比别的灵树效果好些,也得猴年马月才能使用,哪知……哎,其实都是因为我不够信任兰尽落,才未当回事。” 周不宣沉默片刻,“倒也不怪你,毕竟是他先拒绝你的招揽,后又莫名其妙主动找上门,换作谁,都会心存疑虑。” 百里钊微微颔首:“以后倒是可以放心任用~~这几年,他办事稳妥,所交任务全部圆满完成,积下不少功劳,加上这棵紫螺树……” 周不宣笑道:“把你的食邑奖赏给他?” “不错,”百里钊浅笑,“给他三百户,剩下的留给其他建功之人。” 周不宣微微点头:“所得赏赐全部分给下属,虽家无余财,却凝聚了人心~~殿下规划得很好。” “散去钱财,才能得人才。有了人才,便有更多的钱财滚滚来。这个道理懂的人多,做到的人少,因为钱一入库,就舍不得再掏出,”被周不宣夸奖的百里钊居然高兴如孩童,忍不住豪情两句,“我若跟他们一样,就不配揣着雄心做大事。” “哈哈,”周不宣大笑出声,“殿下说得极是。” 顿了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几个皇子的表现也都很可以,完全挑不出毛病。” 百里钊面露欣慰:“若能一直这样同心协力,才是流风之福分。” 周不宣扭头瞅她一眼:“除非坐上龙椅的是殿下,否则别再做梦。” 百里钊:“……” “想想也不行吗。” 孩子般低声咕哝。 周不宣摇摇头,起身去书架查阅异世花草图。 僵硬的肩膀和后颈被捏得放松许多,很舒服,她转身含笑:“谢谢殿下。” 百里钊回她一个笑容,然后往外走:“我去训练场看看。” 周不宣“嗯”了一声,目光落回书架,心里知道她检查昭昭文武功课后,还要想办法跟琼雨国多要些赎金~~琼雨国最受宠的公主乐晓曦,和被邪魔之气无差别攻击后、只能拄杖徐行的琼雨军兵,都在流风手里。本就理亏的琼雨国若不狠出一点血,就别想迎回他们公主。 还有琼雨几万军兵滞留流风的饭钱药钱住宿费,也得加倍补偿。 另外,兵燹战乱造成的各种毁坏,以及避免大兵之后必有凶年下的流离饥饿死丧过半,琼雨都得负责。 反正他们人傻钱多,不宰白不宰~~挑来挑去,挑了个暗修邪魔的男人给宝贝女儿当师尊,除了用愚蠢、眼瞎、缺心眼儿以及总结性傻字来形容,还有更贴切的词吗? 百里钊人还未到门口,表情便已恢复严厉与冷漠,与方才判若两人:那个拼命冲锋陷阵、愈战愈勇的中年刑徒,竟被百里音尘亲自开口要了去,内里藏有什么玄机? 还有那个邪魔修炼者,父皇到底打算如何处理? 以及夏雷国太子~~等琼雨国的事情解决,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易便可正式开始。 另外,从严府抄来的家资也得合理分配,起码截留下来的那部分,必须用以扩种灵草灵树…… 全国各地守备军的严格训练、整肃军纪,也已提上日程…… 早就印刷发下去的新史课是否被认真对待,落实情况如何…… 内阁首辅人选…… 学名还没取的昭昭,到底该让他姓什么…… 真是百事丛聚,俗务猬集。 ~~ ps:感谢王中王雄霸为本文投的推荐票; 感谢@沅为旧文《太子有喜》投的两张推荐票; 感谢水姑娘为旧文《良田美井之佳偶天成》投的推荐票。 谢谢大家! 点滴支持,都是动力! 爱你们! 第274章 傅常升的七彩石 傅常升躺在八卦阵台上,睁着眼睛看天空,一动不动。破烂衣衫下的皮肤被雷劈得片片焦黑,头发也断成短毛,炸如土鸡。 天降雷罚,本不留命。 但他身上有块特殊玉石,那玉石不仅能帮他掩藏修炼邪魔之术时的魔气,还使他面临雷罚时免于一死。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当时为躲一道接一道追着劈的天雷,他狼狈四逃,连方向都顾不上识别。 可天道降下的雷罚连神仙妖魔都要乖乖受着,又哪是区区半人半魔的怪物所能逃得了、避得过的。 终究还是被雷梢劈倒在远离战场、却不知具体位置的地方。 为什么是雷梢? 因为天雷击中他、将他劈倒在地时,一道七彩光芒忽从他胸前四射开来,温和又迅速地将那道雷光旁移三尺,山头瞬间炸成悬崖。 他也在烟尘碎石中瞬间昏迷。 醒来之后才知道,黑云早已退散,雷罚居然在他没死的情况下结束了。 只是脑袋和身体太疼了,好像胸腹后背胳膊腿脚裂成三十六块。 事实上,他的身体跟裂成三十六块也没太大距离了~~弯弯曲曲的紫色雷线纵横交错,布满全身,似乎只要一个不听话,就让他立即殒命,以另一种方式完成雷罚。 虚静道长盘坐在地,细细端详那块早已收敛光芒、又变成普通白玉的椭圆形石头,周围还有八名百里赓请来的佛门高僧和七名修为深厚的道长,共十六人按方位分坐成阵,以防邪魔恢复之后再作孽。 “虚静道长,看出什么没有?” 有人发问。 虚静摇摇头:“路过那里的杜宇宗师说,此玉只在天雷要他命时发光保护,应该和他前世有什么联系。要想解开秘密,须得前往冥界翻阅卷宗。” 众道长和高僧:“……” 去冥界,还要翻阅卷宗,在场之人谁敢说自己有那个本事? “看不出来就算了,只要他答应不再为祸,玉石还给他便是。” “怕是不敢再为祸,他很清楚那些雷线就是插在他心口的尖刀。” 虚静道长叹口气:“这是他的东西,自然要还给他。” 不还也不行啊。 傅常升轻哼一声把玉石抛过来、他伸手去接时,整条右臂都差点报废。 这玉石在傅常升手里看着平常得很,可一旦换作旁人,就坠如千斤。 害得他直接被带栽在地,鼻子和嘴唇都磕破了。 手肘也蹭掉一层皮。 要不他们一个个能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半点儿好奇心思不起? 虚静道长拿手推了推玉石,玉石纹丝不动。 他抬头看看天色,想着皇帝百里赓应该快来了。 果不其然,半炷香后,预感成真,百里赓亲自前来查问情况。 虚静道长毫不隐瞒,把自己所知和众人所想都细细讲述一遍。 百里赓用脚尖踢踢玉石,果真半丝未动。直到用上紫灵士的真气,玉石才往前挪了挪。 他又看看虚静道长磕破的鼻尖和嘴唇,便往阵心走去。 “陛下!” 众人阻止。 百里赓摆摆手,继续前行。 僧道高度戒备,如临大敌。 百里赓走到正中心,与傅常升保持三尺距离,用目光仔细描绘布满他全身肌肤的紫色雷线。 “杜宗师说雷线是他最后的生命和机会?” “正是,”虚静道长回答,“一旦他再使用邪魔歪术,雷线会瞬间将他割裂,剥夺留给他的一线生机。” 百里赓心里暗暗松口气:“也就是说,这是天道给他弃恶从善的机会。” 虚静道:“雷罚之下难留活口。” 但这次却留他一条残命。 虚静道长想了想,还是传音道:“陛下,贫道斗胆猜测,他的前世不但不是凡夫俗人,且很大可能立有稳定六界的盖世之功。毕竟能发七彩光芒的玉石,定非凡物。” 七彩光芒,定非凡物…… 百里赓静默许久,直到离开都没有说话。 ~~ 金暮黎和夜梦天是被急促敲门声吵醒的。 但近于拿拳头砸门的夜循谦表情似乎又没那么着急。 两人随他赶到后花园一看,顿时无语。 脸朝下的夜冥珠正被悬空高挂树杈上,站在树下的郦新桐则是一脸笑眯眯,不但不担心,还一边围观一边点评:“乖孙女,你这手绝活儿玩得挺高超啊?是谁传给你的?哪天也教教祖母?祖母也想玩儿。” 后背衣服被树杈勾住的夜冥珠见奶奶站在自己正下方掐着腰、仰着头,爹娘也疾步赶了过来,更加不害怕,小嘴儿叭叭道:“奶奶,宝宝使劲一挣衣裳就能断,你接着宝宝行不?” 郦新桐故意道:“我若不接你呢?” “那宝宝肯定脸趴地上,摔得很难看。” 郦新桐哈哈大笑,伸出双臂道:“来吧乖孙女,放心跳,奶奶接着你,不让你摔得很难看。” 夜冥珠深吸一口气憋住,然后奶喝一声,双臂双腿同时往下用力。 只听哧啦一声,被树杈穿个洞的衣衫顿时开裂破成两半,小人儿直直往下掉。 郦新桐腾身接住。 金暮黎这才走过来,摸摸小奶娃的头:“爬恁高干哈?捣鸟窝?” “宝宝不捣鸟窝,宝宝只是想上去看看小鸟,”夜冥珠伸出小手,要金暮黎抱,“娘亲,弟弟都看过了,宝宝却还没看过。” 金暮黎将她抱在怀里,看向郦新桐:“渊儿上去过?” 郦新桐立即满脸骄傲与得意:“我孙子连凉亭都能砸破,爬个树算什么。” “可这树也太高了,”夜梦天仰起脖子,“我小时候爬它都掉了下来,那时它只有现在一半一半高。” “掉下来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娘我及时接住?”郦新桐轻哼,“你爹总说我不管你,哪天孩子丢了都不知道,可关键时刻却是老娘救了你这臭小子的小命。” “是是,那都是阿爹口误,儿子从未说阿娘不管我,”夜梦天好言好语哄着,“那俩小的呢?没跟冥珠一起来?” “在书房写字呢,”郦新桐说到这,又是一脸骄傲,“我家宝贝就是争气,这么小就晓得读书上进。” 晓得读书上进的夜上渊正在纸上画小王八。 涌进书房的众人:“……” 目光齐齐聚焦纸张,再转到郦新桐脸上:这就是你说的读书上进?您老要不要现场解释一下? “呃……这个……”郦新桐愣了愣,很快镇定,“一个个的,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读书写字累了还不许人放松放松?” 得,家里你最大,说啥都有理。 几人约好了似的一起翻白眼,却没一个开口反驳。 即将进入腊月,天气越来越冷,金暮黎打算带他们回冥界神居、等过了冬天再来山庄。 一听要把孙子孙女带走,郦新桐立即两眼泪汪汪,还把她拉到超大新库房,给她看满屋新炭。 金暮黎被那几乎堆到房梁、倒下来能把人埋里边的一垛垛黑木炭惊到。 这是要搞批发当炭商吗? 其实人界冷点儿无所谓,让宝宝感受感受、习惯习惯也不错,毕竟他们长大后不可能一直待在神居,总要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可她每天冥界人界两头跑,实在有点烦。 而且更关键的是,她又怀孕了。 虽然知道郦新桐可怜兮兮的表情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但她疼宠孙子孙女的心却是真的。 且似乎怕这不够打动金暮黎,郦新桐又屁颠颠捧出许多新衣裳,全是三个宝宝的尺寸,有人形形态的,也有兽形形态的,非常周到,非常齐全。 再瞧瞧郦新桐眼巴巴看着她的模样,金暮黎彻底没声儿了。 最后只有叹口气,道:“那就把他们爷儿四个留给你,我每十天来一次。” 郦新桐立马云散雨收,抱着儿媳妇胳膊不要钱的猛夸,什么善良、贤惠、厉害、凶猛、体恤、德厚……能想到的褒义词儿全都不要命的往她身上堆,堆得金暮黎哭笑不得。 可惜,郦新桐高兴了,她儿子夜梦天却又不高兴了。 十天才见一次媳妇儿,他要能乐意,那得日头打西边儿出来。 金暮黎被逼无奈,只好把已经怀孕的事情告诉他。 夜梦天愣怔之后是兴奋,兴奋之后是发愁,发愁之后突然平静,问道:“什么时候怀的?” 金暮黎说出推算时间就走了。 夜梦天在回想中默然片刻,便追出山庄冲空中即将合拢的临时界门喊道:“好好养胎!” ~~ 傅常升再也没见过皇帝百里赓。 但当夜,一个身穿缁衣、头戴黑纱帷帽的女子拿着手谕,直接带他离开形同露天牢狱的法阵之地。 不怕他反抗,不怕他逃离,也不问他愿不愿意,只说几句冷漠至极的话:“你若想死,等养好伤,随便你嚣张;若不想死,就乖乖别动,别给本座找麻烦。” 有了被天雷追杀的经历,傅常升不想再体验什么叫死亡,什么叫死亡边缘,尽管他已几百岁。 而且一个女子自称“本座”,这让他有点好奇。 既然是“本座”,那就不是皇族人,如此,他便没有排斥心理。 童年目睹全家斩首,让他幼小的心灵从此种下仇视皇族、官员、太监、锦衣卫等所有相关之人的种子。 可修炼不知岁月,邪魔之道更是让他闭上眼再睁开就是两百五十年。 两百五十年啊。 下圣旨的皇帝,传圣旨的太监,带走全家人、并对他们施以酷刑的锦衣卫,以及监斩官员和太监,早就死了。 一个不剩,全都死光光。 他找谁报仇啊! 除了帝王陵,其他人的坟墓他一个个找,一个个刨,却连尸体都没得鞭,早已腐烂成泥,只余白骨。 时间能淡化一切,也能让无处可报的仇恨变得难以安置。 渐渐的,他越来越茫然。 茫然之中,又有一股舒之不出的郁气始终捆绑着他,在他心头缠绕,如影随形,摆脱不了。 他想杀了太祖后代,可皇宫里的天子之气,普通人感受不到,他这修炼了邪魔之术的身体却反应明显,无形的巨大力量让他根本无法靠近。 他想派间谍刺杀,可百里赓的武功很高,且宫里有太监和侍卫,同样很难得手。 最后他巧遇琼雨国公主乐晓曦,还被她缠着拜师,便顺水推舟,实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的计划。 哪怕到了此刻,他都说不清自己潜心修魔、搞这一出、却被天雷追逐击杀是为了什么。 失去了报仇目标,他不知道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之前是心头那股郁气让他不甘心自戕自缢。 如今被雷劈过后,虽然活着还是没什么意思,但却不想死了。 所以他就带着对“本座”的那么一点点兴趣,浑浑噩噩被带走。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个白衣女子负责他的身体恢复。 白衣女子长得很好看,且她二人说话时,从不避着他。 于是慢慢的,他知道得越来越多。 也因此觉得生活似乎变得比以前有趣。 如同枯木的生命竟在无形中,渐渐被注入一丝活力。 日常白衣的年轻女子,时不时换上黑衣,用黄泉夺魂、阴爪鬼医的秘密身份行走江湖,帮人恢复健康,解决疑难杂症。 实在无聊时,他要求跟着一起去,那叫周不宣的姑娘居然同意。 “你不怕我跑了吗?” 他忍不住这样问。 那姑娘答得有点欠揍:“跑了就跑了呗,还省我两碗饭。” 傅常升:“……” 姑娘笑了笑,这才正经说道:“离开这里,做好事,乃我等乐见。做坏事,动用邪魔之术,天道收你;不动用邪魔之术,圣女收你。所以毫不相干的我,怕什么?” “……”傅常升莫名有点气恼,“好歹我也算你的病人,诊治伺候这么长时间,就不想使唤使唤、收点回报?” 周不宣顿住脚,含笑看他半晌,都快把他看毛了,才道:“我若真使唤前辈,前辈能乐意?” 傅常升道:“你别喊前辈我就乐意。” 周不宣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他肩膀上:“好的傅哥,咱们一言为定。” 于是,阴爪鬼医身后便多了个看似年轻、实则已经几百岁的老跟屁虫。 百里钊看周不宣的目光,更添一层火热。 这就是周不宣对她说的软方法收服,且成功了。 如此聪慧且倾心相帮的得力助手,再也难找第二个。 随着时间推移,傅常升越来越多的主动要求帮忙,周不宣也都答应,带着他参与其中。 “傅哥,咱把这批灵草送到斑陆城,这批送到芳草城,还有这两批,得分送到修篁城和水精城……” “傅哥,这里共有一千六百棵灵树树苗,我得负责把它们分送到各个王爷的封地,你帮我数数照单子核实一下,看看数量都对不对……哎哎别跑啊,你是帮我又不是帮他们,别那么小气嘛傅哥?” “傅哥!傅哥?老傅?跑哪儿去了?赶紧的,出来帮忙!” “老傅!老傅?诶哟这是我炖给圣女喝的补汤,你怎么偷喝了?” 老的越来越像小孩儿,少的越来越像老娘。 一个不是故意躲起来让人找,就是去厨房偷吃偷喝; 另一个知道他潜意识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便如他所愿到处找,找到还假装呵斥着拧耳朵。东西被偷吃也只是无奈训斥几句,再亲自下厨给他做锅炖鸡炖鱼或者红烧肉。 几百岁的老头顶着三十多岁的脸,吃得美滋滋,没人时,眼睛渐渐潮湿。 ~~ 这个冬天,郦新桐每天都把客厅烧得异常温暖,还用炭火烤肉,烤豆腐皮,烤各种能烤的食物。 又在炭里埋红薯、埋土豆、埋花生,埋各种能埋的东西。 还用铁盆铁盘爆稻花…… 想着法儿的逗孙子孙女开心,吸引他们,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三个宝宝隔几天就有新乐趣,也就不再吵着要娘亲。 可最后郦新桐还是有点愁:“暮黎都两个月没来了,莫不是冥界又有什么事忙得她脱不开身?” 夜梦天懒懒敷衍:“可能吧。” “不用问,也知道她肯定是被什么事缠住了,不然能不回来看咱们?”夜循谦责怪她道,“宝宝可都在这里呢。” 郦新桐点点头:“倒也是。” 随即又担心起来,“不会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吧?” 夜梦天的语气顿时变得不友好:“娘,没事别乱猜。” “对对,好的不灵坏的灵,”夜循谦忙道,“快呸呸!” 郦新桐连忙呸呸呸,怪自己口无遮拦。 夜梦天见两位老人这样,又替他们难过起来,安慰道:“没事的,不用紧张。” “对,不用紧张,”夜循谦立即附和,“就算真有什么事需要儿媳妇出马,她原身那么威武那么雄壮,踩死别人还不跟踩死蚂蚁似的!” 夜梦天情绪低落,蔫蔫点头。 大概是客厅太暖和,他感觉胸口有点闷,便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顺便开下窗户。” 郦新桐正要说她去,夜循谦按住她,用眼神阻止。 郦新桐半起的身子又坐回去,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老两口都看出儿子想儿媳了,可她人在冥界,隔着不知多少千里万里,她不来,谁也找不去啊。 “回头找点事给他做,”夜循谦低声道,“忙起来心情就能好些。” “不是说他现在算半个冥界人,不能多管人界事?”郦新桐看眼被关严的客厅大门,低头剥颗花生喂到夜清玥嘴里,“再说现在外面春寒料峭的,我也不想让他出去奔波。” “他有真气护身,还能冻着他不成?”夜循谦心说以前怎么不晓得担心儿子,“跟琼雨国要了那么多赔偿金,严丁桓案又抄来那么多家财赃款,如今内阁首辅又被弹劾,百里钊不知有多忙。尘儿私下与她协作,定也不得闲,不如让梦天过去帮帮小忙,大事不掺和。” 郦新桐觉得可行:“那就让他去,顺便叫尘儿把咱那些灵树灵草要回来。” “要回干哈?”夜循谦学了儿媳妇的怪腔话,“有这几个小东西在,你觉得自己本事了得、能把它们养活长大?” “……”郦新桐看看小嘴儿叭叭、吃个不停、不时还互相交流的孙子孙女,笑了起来,“不了得。” 夜冥珠正自己咬开烤熟的花生,听到他俩说的话,便突然奶声奶气道:“我们不是小东西,我们是宝宝!” 郦新桐哈哈大笑,伸手去揉夜冥珠的小脑袋:“说得对,咱家只有三个小宝贝,没有小东西。爷爷说错话,一会儿咱罚他。” 夜冥珠看了笑眯眯的爷爷一眼,叫道:“罚他吃烤肉!” 夜上渊小大人儿似的嘁了一声:“小傻子。” 夜冥珠继续道:“罚他吃很多很多烤肉,多到撑得不能动!” 正在咧嘴乐开怀的夜循谦:“……” 郦新桐噗哧一声,哈哈大笑。 随着长时间的相处,老两口发现三个孩子当中,数夜冥珠最鬼机灵。还不懂事呢,就会同龄孩子根本想不到的阴招儿。 梦天说她在姐姐弟弟被掳那日,将负责掳人的紫灵士挠得耳朵脖子侧脸额头全是血口子,凶得很。 相比之下,夜清玥比她文静得多~~虽然凶起来也像吃人小兽。 想着孙子孙女又泼辣又团结,以后很难被人欺负,郦新桐觉得很是放心。 老夫妻俩说着话时,踱步到山庄外的夜梦天心里忽然一紧:他看到青羽和墨擎御正飞身而来。 “梦天,暮黎让我来接你,不知你想不想回去,”青羽落地后温声道,“和宝宝回去一趟吧,暮黎想你们了。” 心里委屈的夜梦天顿时眼泪外涌。 想想自己是个大男人,对面两个也是男人,不愿让人看笑话,又硬生生憋回去。 “你若舍不得爹妈,回神居住几天再来便是,”寒天摇折扇的墨擎御还是那么骚包,“我们小麒儿活了几万年,今天头一次请青羽哥哥帮忙接凡人,可见心里有多看重。” 夜梦天嘴唇动了动,想说既然看重,为什么不自己来接。 却终究没敢说出口。 怕问题尴尬,两人无法回答,气氛僵住,就不好再跟他们回家。 青羽看透他心思,淡淡道:“小麒儿这回可能是四胞胎,身体重得很,走路都困难,又不能恢复原形来找你,只能拜托哥哥我。你若实在不想回,我也不勉强,那就等一年半两年后小麒儿生完孩子……” “我想回!”一年半、两年的话让平日稳重多谋的夜梦天来不及思考,直接脱口道,“我……大哥稍等,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抱上宝宝!” 墨擎御看着他匆忙转身的背影,轻轻摇头叹息:“可怜的男人,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神兽。哎,心里肯定苦死了!” 青羽冷漠道:“当初他执意要跟小麒儿在一起时,我就不止一次儆告过他。路是自己选的,苦或累,伤或悲,都怪不得别人。” “人家也没怪谁,更未后悔,就是心里有点难过而已,你呀,护妹妹的同时,多少考虑点别人感受,”墨擎御道,“你看好端端的,非把善水道长弄倒神居,那孩子本就惦记小麒儿,好不容易~~” “你个死鸟有完没完?”青羽皱着眉毛打断他,“既然喜欢我妹妹,放在身边怎么了?多一个人照顾她、对她好不行吗?她是同时拥有三个祥瑞父母的神兽,身体里流淌的是排名前十、上古神兽的精气血,是战功赫赫、屡建功勋、了不起的冥尊坐骑,不是人界被践踏在脚底、为了求生存连身体和尊严都得出卖的可怜女子,你拿她跟谁比?” “……”挨顿臭骂的墨擎御没想到护妹狂魔攻击力这么强,他不过说了几句,就引来一堆,骂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好好,我是死鸟,我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臭死鸟、秃毛鹰,青羽哥哥别生气了,行不行?” 青羽轻哼一声。 墨擎御继续顺毛:“青羽哥哥乃神鸟,能跟我这只绿毛鹰在一起,可是我的莫大福祉,若下次再不知珍惜,乱说话惹哥哥生气,我就自个儿打嘴,把尖的地方全部打扁!” 青羽终于被厚脸皮的自贬自损逗笑。 却不知,夜家三口正抱着孩子站在门后,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第275章 有可能是四胞胎 抱着宝宝僵在原地的夜梦天不仅没去冥界,还大病一场。 而冥尊神居里,金暮黎看着身后无人、独自回来的青羽,脸色不由黯了黯:“他……” “你应该已经看到了,”青羽暗暗翻个白眼,“别告诉我你没盯着轩辕镜。” 金暮黎:“……”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反正还有哥哥疼你,易锦为你做饭,善水念为你调养身体,别惯男人毛病,”青羽面无表情,随后瞥了殿外一眼,轻叹,“还是易锦和善水这样的好,没爹没妈没牵挂,你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不会一生气就住在爹妈家不走了。” “也不能这么说……”金暮黎低声嘟哝,“本来就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青羽冷哼,“他明明知道你是神兽,我也曾多次提醒,是他自己愿意一头往里撞。” “哥,你别这么说,”金暮黎不愿意任何人贬低夜梦天,“他只是喜欢我而已,喜欢一个人又没错。” “好行行,你就护着他吧,”青羽又气又笑,“人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大不由娘?胳膊肘往外拐?” “呸,”金暮黎啐他一口,“我是你妹妹,别老想着占便宜。” “你一个儿子俩干爹,到底谁占谁便宜?”青羽戳她额头,“肚子里的还没生出来,就又被分配得差不多了。” 金暮黎惊道:“墨擎御还想要?” “他才不要,我俩有小逍儿一个就好,免得多了一碗水端不平,天天打架,”青羽看得很远,想得很周到,“至于你肚子里的,若真有四个,易锦和善水分不完的话,就给神界一个早就跟我预订的朋友。” “什么?”金暮黎更惊,“不是,哥,这是装在我肚子里的玩意儿,是我挺着大肚子受罪两年才能得来的宝贝,你咋说送人就送人?” 青羽斜她一眼:“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金暮黎气昏,“你都答应人家了,现在能叫商量?” “我看你还真是越孕越笨,等这几个生下来,估计能蠢得没法儿要了,”青羽一脸嫌弃的摇摇头,“我说先由易锦和善水选,由他们分,又没规定数额。你不想给旁人,易锦一个,善水仨,不就行了?” 金暮黎:“……” “你真是我亲哥,不是戏弄就是坑,小时候的仇全给你报回来了。” 青羽大笑:“知道就好。” 兄妹俩正闹着,易锦抱着青凤逍和易祾玉走进来:“青羽哥哥总算回来了,小逍儿可真是太难带了。” “那是你笨,”青羽立即接过已经朝他伸出小手臂的青凤逍,“我儿子是世上最好带的宝宝。” 易锦没反驳,只是面色纠结。 金暮黎附和道:“对,逍儿最好带,以后有事没地儿放,就把他交给另一个干爹,让墨擎御也知晓知晓,认干亲不是那么容易的。” 青羽笑了起来:“那家伙忙着收集原料打造礼物呢,也不知要给逍儿准备什么稀世宝贝。” “哟,亲手做啊?”金暮黎笑眯眯道,“那我还真是很期待。” “逍儿有干爹送好礼,夜上渊姐弟仨有妘家堡送的防身武器,唯独小玉儿什么都没有,”易锦不干了,“不行,我也得想法子为玉儿宝贝造些什么才好。” 金暮黎心说你想造啥? 造反你都造不了。 嘴上却道:“行啊,需要啥,自己去库房里找,能给的,咱都给,青羽哥哥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然后冲青羽眨眨眼,“是吧哥?” 青羽无奈:“是,能拿的随便拿,但要上记录册。” 易锦连连点头:“我会的,谢谢哥!” “那你们歇着,”青羽一边逗弄儿子一边往外走,“我去看看傅常升的前世到底能不能查出来。” 金暮黎讶然:“还没查出来?” “没,”青羽顿住脚,回身看着她道,“他身上那颗七彩玉石极为特殊,帝君和神界都被惊动了,说此人可能是由先天之炁凝聚而成的远古大神,根本不走冥界入轮回。” “我天……”金暮黎咋舌,“那岂不是真正的不死不灭?” 先天之炁可以任意变换形态,人界肉身、神界神躯、妖界妖体等,都可以临时使用一段时间,废了就换下一个。 甚至他自己可以随意造个形态出来,直到用腻,或者这个形态比较方便完成某种使命,事情办完就放弃。 可问题是,只要这种开天辟地前就存在的远古大神不在沉睡状态,而是彻底苏醒,那他就会意识清醒,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傅常升却完全陷入他是傅家后代、还要为傅家报仇的迷惘状态。 这不应该啊。 “难道是和我之前的情况差不多,为了做某种阻止什么东西毁灭的惊天秘事、导致元炁溃散无法聚拢,所以意识混沌?”金暮黎蹙眉思索,“不然还真想不到其他可能。” 青羽微微颔首:“帝君和神界也有此猜测。” 金暮黎猛然抬头,随即冲他笑露白牙:“这说明啥?说明我雪麒底子好,怀孕对我造成的影响不大,再怎么都不会太笨。” 青羽轻嗤:“是,你最聪明,天底下头号大聪明。” 说完就转身走了。 金暮黎瞬间敛笑鼓起嘴:“什么嘛,只会打击人。” 易锦忙安抚:“哥哥是故意的,他只对你这样,所以别往心里去。” 金暮黎立即高兴起来,嘚瑟道:“我还能不知道他是故意打击我,这是想着法儿报小时候的仇呢。” 易锦噗哧笑出声:“青羽哥哥没那么小气。” 金暮黎轻哼一声,心里认同,却非要嘴犟一句:“你晓得个屁。” 易锦看出她口是心非,言不由衷,便摇头失笑未加反驳。 金暮黎看他带小宝儿玩,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夜梦天真生气了,怎么办呢?要不要亲自接他回来? 哎,都是讨厌的墨擎御多嘴多舌,好好的提善水做什么。 善水在这里看书读经、研究神草、培育新品,关他什么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哥哥怪梦天小心眼儿,可真的喜欢一个人,哪有不小心眼儿的呢? 不生气、不发怒、不吃醋,那通常是不在乎了,爱怎地怎地。 易锦是比他先来的,在她任夜月阁副阁主时,就在身边伺候,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什么都干。 梦天即便心里不舒服,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才是后来者。 可善水不一样。 善水比他还后。 即便很多人包括他自己都欠善水很大人情,也不希望媳妇儿对别的男人跟对他一样好。 换位思考,夜梦天这样对别的女人,她也不乐意。惹恼了,把他俩凑成一对死尸的可能都有。 所以哥哥那种夜梦天属于自作自受的语气,她听不得。 夜梦天爱她,她也爱夜梦天,这是事实。只不过…… 哎,算了,等过几天他消消气再说吧,现在去,搞不好要挨骂。 金暮黎兽智又短了。 这会儿去,虽然挨顿骂,关系却能最快恢复。 让他发泄出来,气消了,再哄两句,就没事了。 不早点去,时间一长,不但容易让对方积郁成疾,矛盾还会变成解不开的死疙瘩,想恢复原状,得多花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努力。 可惜人在局中,容易糊涂,不比置身事外那般明白。 夜梦天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在爹娘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动动窝,换躺为靠坐。 老两口既要照顾孙子孙女,又要照顾他,忙得团团转,还要防着儿子一时想不开,干些后悔终生的傻事。 “天儿啊,你就别想太多了好不好?”郦新桐坐在床沿,拉着他的手劝慰,“人家也没说要干啥,就是放在身边多个人照顾暮黎而已。” 夜梦天把脸朝里转过去。 郦新桐眼睛一红,半晌才叹口气,耐心道:“娘记得,天儿曾经说过,青羽对暮黎是父兄般的深厚感情。那么你想想,辛辛苦苦一手带大的人,怎能不事事为她着想。” 夜梦天闭上眼。 明白归明白,但能不能接受,则是另一码事。 不可否认,暮黎对他很好,很包容。能做到的,都为他做。能给他的,也都舍得给他。 神居库房里的东西,但凡他想要,但凡他开口,暮黎都会连个为难表情都没有。大不了东西太贵重,青羽做不了主,她把脸皮放厚点,去跟冥尊撒娇打滚。 自称女流氓且经常对他耍流氓的凶猛神兽不止嘴巴甜,给他的爱也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半分虚假。 却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不希望她把这份本该独属于他的好,一寸寸分摊给别人~~即便别人没有占走他这份,即便暮黎没有因为关心别人,而将对他的好减少丝毫,可他还是不乐意。 虽然知道善水是青羽安排过去的,他心里还是万分不舒服,甚至暗恨青羽,恨他多事。 可,恨又如何? 他是人界凡夫俗子,青羽却是神鸟,再恨再不满,也无力抗衡。 何况青羽其实对他也不错。 不,他是对所有喜欢暮黎、愿意追随暮黎、照顾暮黎的男人都不错。无关这个男人是谁、相貌美丑。 他和墨擎御的交情不可谓不深,却因为护短,毫不留情的将墨擎御骂个狗血喷头。 他对金暮黎的感情无涉男女,却最厚重,最纯粹,如父如兄。 所以想着想着,他便发现对这个人其实很难真的往心底深处恨。 “娘,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有些事,不是教孩子数数那么简单,我……我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夜梦天的声音有些喑哑,“表哥那里……应该很忙吧?” “是很忙,可……”郦新桐看着他几天时间就消瘦许多的脸,心疼道,“天儿,等身体好些再去吧。” 夜梦天轻轻点头:“让爹写封信过去,提前说一声,免得……” 喉结滚动,声音透着令人心疼的艰涩,“让人误会。” 郦新桐忍不住探身抱住他,拍拍他的背,说的话却是带着她奇葩风格的安慰:“儿子,有时候,把坏事翻个面看,未尝不是好事。” 夜梦天没接话,因为没懂。 郦新桐退开身,垂着眼眉低低道:“你爹说……咳咳,那个,野兽尚且凶猛,何况神兽。那个,咳,有人分担一下也挺好。” 夜梦天:“……” 有这么安慰儿子的爹娘吗? 他是有幸占这世上独一份吧? 郦新桐抬眸看着直接呆住的夜梦天,犹豫后面的话要不要吞回去:“那个,儿子~~” “打住,您打住,”夜梦天连忙制止,“明天就给我安排快马,我要去看看师兄是否需要帮忙。” 郦新桐见他被刺激得精神抖擞几分,不由歪头笑道:“你确定?” 夜梦天顿时警觉地望着她,怕有坑。 郦新桐道:“不怕渊儿他们被掳走?” 夜梦天松口气,轻哼:“青羽不是在外面加了两层法阵?” 郦新桐摊摊手:“你看,其实他对你不赖,就是一碰上情逾骨肉的金暮黎,他的脑袋就如同灌了石头,硬梆梆,谁都撬不动,连好友都说翻脸就翻脸,骂得那么惨。” “那是姓墨的活该!”夜梦天恼声骂道,“谁让他多嘴多舌说些不该说的!” 郦新桐:“……” 儿子这是迁怒啊。 若非墨擎御提起那茬儿又被梦天听见,他现在已经身在冥界搂着媳妇卿卿我我了。 即便知道,也是到了冥界才知道。 虽然被欺瞒更可气,但人在神居,走不了,跑不远,便可顺理成章直接面对,直接在那解决。 现在倒好,跟个受了夫家气、哭啼啼跑回娘家的小媳妇似的。 关键是,人家若是不来接,即便想厚着脸皮自个儿回去,都找不到法子,连界门的边儿都摸不着。 这他妈的,真憋气。 “对,他活该,”郦新桐附和,“多管闲事背后议人是非,挨骂都是轻的,下次若有机会,我非挑唆青羽揍他一顿不可!往死里揍!” 夜梦天:“……” 反应过来后,感觉更丢脸了。 双手往身体两侧一撑,再次躺倒,顺便拉被子把脸盖住:“娘你去休息,儿子累了。” “行,那你先歇着,”郦新桐站起身,边走边咕哝,“暮黎也是,夫妻俩吵个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忙的话可以找别人……” 大概是想到已经请青羽代劳却吃了闭门羹,话尾陡然一转,“一次不行,可以再来一次嘛!” 夜梦天既希望床面出现一个裂缝儿,直接通着地缝儿,让他钻进去,又隐隐希翼暮黎真的能再派人,甚至是亲自来接,多说点动听的话哄哄他。 两个多月了,他好想念她翘着嘴角、满脸不正经的在自己耳边犯浑。 可他哪里晓得,金暮黎那个突然缺根筋儿的,正在等他消气。 一连好几日没动静,郦新桐老夫妻俩一边带孩子,一边时不时朝天嘀咕:“暮黎啊,你咋还不来接啊,再不来,梦天就变成大炮仗炸啦!” 恰巧走过来听个正着的夜梦天:“……” 这家不能待了。 一刻都不能待了。 夜梦天当即骑快马奔向郕王~~百里音尘的封地。 第276章 封地定远道瓘城 夜梦天打马狂奔,却是路未跑到一半,就后悔不迭。 三个调皮宝宝的可爱模样不断在脑中闪现,让他马速越来越慢。 可人都出来了,总不能再自己回去。这会儿调头,暮黎口中的奇葩娘亲不知会怎样笑话他。 想到暮黎,他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暮黎,为什么还不回来找我?你都不想我吗?一点也不想我吗? 无法比翼连枝的夜梦天鼻子有点发酸。 视线里,前方官道不远处有片坟地,他忽然想到什么,竟急急勒马停了下来。 但片刻后,他眼中的亮光又渐渐黯淡:别说他这个活人无法与鬼魂通话,就算有那个本事,身处冥界最底层的普通鬼民,又如何见得着帝君坐骑?如何为他传话? 整个人界地域有多大,冥界空间就有多大,酆都城乃冥界权力中心,帝君神居更是中心里的中心。 凡人心中厉害无比的十大阎罗都难见帝君一面,更何况鬼魂。 暮黎身为帝君坐骑,日夜都在神居名为待命,实则玩乐或修行。 别说不知此时是在地狱服刑还是在鬼村生活的鬼魂,就算特意去城隍庙求帮忙,恐怕都没用。 夜梦天看着那片坟地,视野里的东西越来越空,心里则越想越委屈。最后狠狠一抖缰绳,继续奔向百里音尘的封地。 定远道,瓘城,郕王府。 百里音尘放下短笺传书,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随后吩咐下去,准备宴席食材,他要好酒好菜款待即将远道而来的表兄弟兼师兄弟。 风清低声道:“殿下,这或许是我们找到冥界界门的契机。” 百里音尘笑容微敛,沉思片刻,才道:“这件事,还是得靠隐世仙门,他们才是崛起计划的最大助力。” “可……”风清微微皱眉,“殿下封地内并无修仙大派,都是实力不太强的小仙门小道观。” 百里音尘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不必太大,够用即可。” “即便如此,我们……”风清心里有股郁气,“无人不知冥界酆都城在北方,皇上却不就近安排封地。” 百里音尘负手而立:“既有十座界门,又何必执着于北部?何况酆都城乃冥界帝都,把守定是最严,很难寻到漏洞,如此,倒不如直接从别处下手。” 风清还是有种大海捞针的感觉:“范围太大了,若无仙门法器,常人根本无从探查,就算界门立在我们面前,我们也看不见。” 百里音尘微微垂眸:“皇子出京,目的本就不是寻找界门。” 风清愕然:“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既能传召顶级阵法师秘聚京都,寻个界门又是何难事?”百里音尘转过身,坐到主位上端起茶盅,“打开地图,看看皇子们的封地分布,就能明白他的真正用意。” 风清却未动。 他早就在自己的地图上圈出所有皇子的封地位置,发现他们包围流风国般散在四面八方。 八位皇子离边境很近,无论哪里发生战事,都有藩王兵力可支援。 武将和藩王将流风围成铁桶,铁桶内部亦有四位藩王坐镇,他们既能牵制边境藩王,又能支援边境藩王。 互帮互助,互为利器。 蛊族圣女建博侯的食邑则在最中心。 看起来似被重重包围,实则,边境驻军是她的第一道防线,八位近边藩王是她的第二道防线,四位内陆藩王是她的第三道防线。 “长公主虽有食邑,却常年不在封地,”风清的眉心再次皱起,“她还赏了三百户给心腹助~~” 说到这里,他猛然顿住。 百里音尘笑了笑:“百里钊拉拢人心的手段确实了得,此事若传出去,所有人都得跟着学。” 喝口茶,放下茶盅,百里音尘看着面露尴尬的风清:“在本王心里,你不仅是我最得力最信任的心腹助手,还是我的好兄弟,所以,我不会用百里钊笼络下属的招数来显示我对你的器重。” 风清微微躬身,抱拳垂首:“殿下,风清能追随您左右,便是风清的福气,风清从未有过乱七八糟的念想,更未有半丝抱怨。” “我知道,”百里音尘起身拍拍他的肩,“但本王许诺你,若来日本王能贝阙珠宫,玉楼金殿,必拔犀擢象,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风清立即单膝跪地:“谢陛下!” 百里音尘哈哈一笑:“仅此一次,万不可传出去。” “是,”风清站起身,“那寻找界门之事……” “自然是继续找下去,”百里音尘眸光微眯,“即便它不是驱逐众皇子出京的真正目的,也是父皇交待下来的秘密任务,咱们必须完成。” “是,那我明日便去炬灵山,拜访~~” “不,”百里音尘打断他,“当前要紧之事,是招待好我的表兄弟。” ~~ 晓行夜宿,十几日后,夜梦天到达百里音尘的封地辖境。 得到消息的百里音尘更衣整装,亲自在门口迎接。 然而在看到夜梦天的那一刻,他却愣了愣:“怎么瘦了这许多?” 夜梦天扯谎道:“路上没睡好。” 百里音尘:“……” 我信你个鬼。 “那吃完饭,好好睡一觉,”百里音尘没有揭穿,看风清接过缰绳,便亲自带他进府,边走边道,“小姨飞鸽传书,说她把你气跑了,让我抽空带你出去散散心。” 他转头笑看夜梦天,“真的假的?” 夜梦天一脸无奈:“我娘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就算真生她的气,不到两个时辰,也能消了。” “那倒是。”百里音尘笑容不减,“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等吃完饭,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带你四处逛逛,看看各山各路新种植的灵树灵草。” 夜梦天的兴致被提了起来:“我这一路都感觉灵气比以前浓郁,跑马也比以前舒畅许多,看来全国广种灵草的计划已初见成效。” “不仅如此,”百里音尘的声音难掩激动,“百里钊说,她那里有棵极其珍贵的紫螺树,灵气之浓郁,可让普通武者晋阶升级的时间提前三到五年,天赋高的,成为紫灵士的时间能缩短十年十五年!” 他微微握拳,“等过几天,她就差人送来分枝,将它插活!” 夜梦天轻笑。 百里音尘扭头看着他,随后,察觉到什么:“你……知道?” “那颗紫螺树幼苗乃青羽从海上孤岛取来,再由我和暮黎亲自送给兰尽落的,我怎会不知道?”夜梦天嘴角上扬,又努力收敛,“人界想强大,冥界便暗中相帮,以后可不能恩将仇报,把冥界视为仇敌对手。” 百里音尘不由顿住脚步:“小姨和姨父给的那些灵花灵草,并非全部来自琼雨国九霄山?” 这话让夜梦天想起那座拔地倚天般的巨峰:“九霄阁的东西,我娘一次全给你了,后来陆陆续续送来的,都是暮黎和青羽挑选着赠予我娘,由我娘转给你,最后落到百里钊手中,由她手下能人培育新芽,往全国各地分发。” 百里音尘彻底怔住,许久才回过神。 夜梦天很高兴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也不催,就那么笑望着他。 百里音尘压下心头复杂,闷声道:“先吃饭吧。” 接风洗尘宴很丰盛,但因两人都不好杯中之物,用膳时,便只是小酌和交谈。 饭后,沐浴更衣、往床上一躺的夜梦天除了想媳妇想宝宝,心情好了不少。 百里音尘却是坐在卧房绣凳上,久久未动。 白衣苍狗,世事无常,他如何都不会想到,冥界权力层竟知道百里钊的强国强人界计划,且还费心送来令人修炼起来事半功倍的灵树灵草。 全国广种,受益的何止修炼者。即便是普通人,每天都在浓郁灵气中呼吸,也能增强体质。 人界还未真正强大,便欠了冥界一个大人情。 偏偏寻找冥界界门的秘密任务,落在他头上。 若是寻到界门时被发现,该多尴尬。 夜深之时,百里音尘即便躺在了床上,也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把秘密告诉夜梦天,通过他,让金暮黎知晓。 金暮黎知道了,青羽和冥界帝君必也知晓。 如此,便可免去将来的尴尬,说不定还可以大大方方的寻找,不必遮遮掩掩,避人耳目。 主意一定,心便跟着定了,百里音尘终于能睡着。 次日,用过早膳,表兄弟二人便离府上马,一边慢行参观城内景致,一边聊天。 “身在瓘城,我却有种回到芳草城的感觉,”夜梦天看着街道两边还未长大的灵树和特意用砖石圈起来的灵草草坛,不由发出感叹,“只不过,芳草城全是花树,你这里却全是有益身心健康的灵树。” 百里音尘微微一笑:“估计芳草城的花树,也已换成灵树。” “若计划已经惠及到那里,便是如此了,”夜梦天看了百里音尘一眼,“你可知道芳草城的城主,其实是个姑娘?” 百里音尘想了想:“你是不是在信中提过?” 夜梦天摇摇头:“不记得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那姑娘很不错,若还没有成亲的话,你可以考虑把她变成郕王妃。” 百里音尘:“……” “你别瞪我,我是说真的,”夜梦天诚恳道,“虽然城主是她爹,但其实将芳草城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是年姑娘,她爹徒有城主虚名,实权全在她手上。” 百里音尘微微挑眉。 “若能把她娶回家,你能轻松许多,说不定还能帮你出谋划策,”夜梦天笑看着他,“此女虽无闭月羞花之貌,但也算出众,绝对配得上王妃之位,不会让你丢脸。” 百里音尘斜他一眼,好笑道:“这么卖力说媒,收了人家多少钱?” 夜梦天也乐了:“若能说成,我就去跟她爹要上一笔,发个小财。” 兄弟俩边说笑,边往城门走。 偶尔遇到认识百里音尘的百姓,他们会躬身行礼,口喊“四王爷好”、“四王爷安”。 百里音尘则淡淡点头,简短回一句“好”或者“安”。 夜梦天心下诧异。 下人问安,百里音尘从来都是看也不看。在帝都酒楼或街头遇到百姓行礼,他也很少回应。 没想到在自己封地生活不久,就变得如此亲和。 难道是因为封地里的子民,才真算他的子民? 风清跟在二人身后,一起出了城,在看到郕王马头方向是炬灵山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炬灵山,抱一教,修仙门派之一。 修仙门派之所以被称为隐世门派,是因为他们很少在人前行走。 即便是斩妖除魔,捉拿邪祟,也尽量避开人群,低调行事。 修仙先修德,无德不飞升。 高调行善,扶人一把都恨不得人尽皆知,善果会大打折扣。 所以真正修仙之人,都是弊衣疏食默默付出,从不人前表功,更不图财谋回报。 抱一教非大门大派,连掌门带弟子总共才八十多人。 人虽少,修行却很认真。 除了诵经练武功、修习道法道术,便是外出斩妖魔,杀邪祟,保护一方百姓。 为了防范藩王蓄兵谋反,流风国这一代的藩王封地都不大,属于百里音尘的辖境里,只有三个修仙小门派,八十多人的抱一教还是其中最大的,另外两个则是小道观,人数更少。 听闻是郕王驾临,抱一教掌门亲自下山迎接。 毕竟,抱一教如今纳贡的不再是朝廷,而是郕王。 藩王向朝廷进贡,在藩王封地内的各寺庙、武林门派、修仙门派则向藩王进贡。租种寺庙田地、受门派保护的一方百姓,则向寺庙、门派进贡。 钱江道、苏绨道如今只是佃农转为小自耕农的秘密试点,全国大部分地方还都是保持原样。 抱一教掌门纪孝慈将三人迎进山门,亲自倒上粗茶。 风清没看到掌教大弟子,忍不住问道:“不伪呢?又下山了?” 纪孝慈轻叹:“百姓上山求救,说家里有武者被开肠破肚、取走丹珠后,一直闹鬼,吓得他们夜夜胆战心惊,不敢入睡,如今更是花钱住客栈,有家不能回。” 风清惊道:“杀人夺丹?” 百里音尘面色阴沉:“本王辖境内,竟出这等恶心事?” 夜梦天一脸凝重:“当年……不是压下去了吗,怎么会……” 杀人夺丹、妖兽出林两件大事都被妥当处理,如今竟再次出现悖逆不轨之徒。 百里音尘沉声道:“只此一例,还是已发生多起?” “只此一例,”纪孝慈道,“本想等不伪回来就上报,既然王爷~~” 话未说完,忽然一转,“王爷驾临抱一教,不知有何吩咐?” “的确有事请你们帮忙,”百里音尘看了夜梦天一眼,“本王怀揣父皇秘旨,必须找到冥界界门。” 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夜梦天愣了愣。 纪孝慈也愣了愣:“冥界……界门?” ps: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277章 炬灵山,抱一教 掌教大弟子礼不伪回来时,形容有些狼狈。 但见四王爷亲自驾临,也顾不上这些,先以道教抱拳式不卑不亢见礼:“郕王殿下。” 百里音尘淡淡颔首。 风清看着他脏得很明显的深蓝绣八卦道袍:“邪祟很厉害?” “枉死之人怨气太大,已成厉鬼,贫道道行不够深,差点没制住,”礼不伪轻轻叹息,“好在冥将及时出现,用魂器将他强行收走。” 夜梦天眼睛一亮:“你能看见冥将?” “看不见,”礼不伪摇摇头,“非必要,阴差冥将不能在人界显身。” 夜梦天面露失望之色:“那你怎知厉鬼是被他们强行带走的?” “贫道虽因道行太浅看不到冥将,但能用符箓指诀使厉鬼现形,看他挣扎着被吸入魂器的样子,”礼不伪解释道,“估计是此鬼太过凶戾,阴差的锁魂链捆他不住,才请冥将出马,用收魂器收他魂魄。” “那你也算很厉害了,”风清赞道,“阴差锁魂链都捆不住的厉鬼,你却能将其降伏……等再过十年,就没有礼道长拿不下的邪祟。” 在别人眼中前途不可限量的礼不伪却看看自己的脏袖口脏衣摆,摇了摇头。 一般来说,遇到太厉害的凶鬼邪祟,自身修为不够高深的道士需开坛作法,召兵请将,方能将其制缚。 礼不伪年纪轻轻,能独自周旋至冥将赶到,已是不易,纪孝慈没怪他,只道:“可从厉鬼口中问出凶手是谁?” “没来得及,”礼不伪回想自己和厉鬼的恶斗,“而且他可能已经失去神智,只知自己是枉死,其他一概不记得。” 百里音尘看了风清一眼。 风清会意,抱拳道:“属下即刻去衙门走一趟。” 说罢便告退离去。 百里音尘站起身:“本王方才所说之事,还请纪掌门多多费心。” 纪孝慈还未答话,他又许下承诺,“此事若成,本王可将整个炬灵山批给你,并拨款加盖房屋神殿,赠予灵树灵草,广植山中,助你扩大抱一教。” “多谢殿下,”纪孝慈抱拳,微微躬身,“贫道定竭尽所能。” 百里音尘和夜梦天被两人恭送出门。 到了山脚,上了马,夜梦天才道:“寻找冥界界门的秘旨?” “嗯,”百里音尘轻夹马腹,马儿依令慢行,“寻找五界界门,乃所有皇子出京任务。” 他偏头看了眼夜梦天,“小姨和姨父应该知道,可能是怕你为难,便没告诉你。” 夜梦天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道:“暮黎和青羽都是画圈念咒,使用临时界门出入,真正的界门在哪里,我从未问过。” 百里音尘轻嗯一声:“此事求助仙门即可。” 顿了顿,又跟了句,“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夜梦天默然。 正当百里音尘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却又听他问道:“寻找五界界门的目的是什么?等人界强大了好寻衅开战吗?” 百里音尘摇摇头:“应该只是打开通话渠道。” “这样……”夜梦天犹豫许久,才面带迟疑道,“若只为架起沟通桥梁,我倒可以帮你探探口风。” “真的?”百里音尘喜出望外,“那可真是太好了!” 夜梦天内心无奈。 百里音尘若真的怕他为难,就不会特意带他一起来炬灵山,当着他的面,求助于纪掌门。 只是…… “我可以帮你问,但……”夜梦天愁眉蹙额,有些羞耻,“我和暮黎闹了些误会,她……她不来找我的话,我就……回不了冥界。” 百里音尘忙道:“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误会?我们一起想办法。” 夜梦天别过脸,双唇紧抿,半天才豁出去般,把那不可告人的难言隐痛说与他听。 百里音尘看出他的心思,便顺着他的意开解:“那魔界大将军真是多嘴,掺和别人夫妻俩的事做什么?青羽带个人到神居照顾金暮黎而已,兄长疼爱妹妹,何错之有?” 夜梦天别别扭扭道:“我也不是真怪他,就是当时有点……” 他语中带了些怨气,“我不过气头上拒绝一次,谁知道竟就不来了呢!” 说到这里,心下又觉得委屈。 百里音尘暗觉好笑,却丝毫不敢笑,连想笑的表情都不敢露出来,强忍着劝道:“兴许是暮黎见你不肯回,正和你一样赌气伤心。” 夜梦天愣了愣,半晌没说话。 百里音尘沉思默想片刻,给他出了个主意。 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夜梦天觉得应该有用,便决定暂且不管后果,先把媳妇儿引来再说。 这之后,百里音尘便带满脸失意、借酒浇愁愁更愁的夜梦天频入青楼,连续数日不间断。 兄弟二人白天在封地内四处游览,夜里则去风月场所佳人美酒。 风清一直盯着杀人夺丹案,衙门那边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被杀武者乃蓝灵高阶,能杀他的人,武功自然不弱。 现场没留下多少痕迹,又被破坏不少,查案断案如神者凤毛麟角,三天过去了,衙门还没找到头绪。 死者魂魄已被冥将带走,仙门作法召魂问凶的路也被堵死。 何况那冤魂已经失去神智,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何人所杀,问魂也问不出结果。 到第四天时,夜梦天在风清回府禀报时,忽然想起一个人:惚恍山皦昧长老。 于是把此人荐给百里音尘。 百里音尘讶然:“他还认识我母妃和小姨?” 夜梦天微微点头,将发生在余晷森林的事讲述一遍。 百里音尘激动又伤感:“母妃竟从未说过她有这么一个仙门朋友。” 夜梦天没接话。 一个不听劝告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进宫为妾的女子,怎会提起宫外之人、宫外之事? “惚恍山好像在流风国西南?”百里音尘只伤感了一小会儿,便回到现实,“不是太远,但也不近啊。” 夜梦天无语。 求人办事还嫌远? “无妨,”百里音尘随即道,“待杀人夺丹案事了,我就动身亲自上门拜访。” “你是为了先帮我解决问题吧?”夜梦天摆摆手,“没事,我一个人也能去喝酒,不用为我耽搁。” “那怎么行,”百里音尘不放心,“万一她怒气冲冲杀来,旁边又没人帮你解释,岂不是……” 想起雪白神兽那巨大的身躯,比刀剑还锋利的坚硬兽爪,百里音尘头皮紧了紧,“弄巧成拙?” 夜梦天想了想,也有点怕。 百里音尘见他默不作声,便给个台阶:“反正我现在也走不开,就等风清协助衙门把案子破了再去吧,不然偌大府邸,偌大封地,除了风清,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夜梦天点点头。 明明在期盼着,但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这话刚说完的当天夜里,金暮黎就真的杀来了。 时间过去了近二十天,金暮黎想着,这么久了,夜梦天有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 为免像上次似的扑个空,这回,她先拿出轩辕镜看了看。 这一看,好家伙,不得了。 夜梦天竟和百里音尘在一起,两人还跑去青楼吃喝玩乐,身边围满莺莺燕燕。 女子们或温柔,或娇俏,个个眉目含情,欢欢悦悦传杯弄盏。 怒火“噌”的烧上头,金暮黎瞋目切齿,直接撕碎人的心都有了。 于是,夜梦天所在的飘香院以及整个青楼一条街都倒了大霉。 看着眼神锋利如刀却挺着大肚子的雪发蓝眸女子,飘香院老鸨以为哪位客人要被捉奸,连忙着人阻拦驱赶。 笑话,若每个男人的家眷都这么上门闹,她这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哪知,吩咐之后刚扭胖腰转过身,打手还未走到蓝眸女子面前,惨叫声便在身后接二连三。 随后,她的身体被一根长鞭卷缠抛起,再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金暮黎不理会老鸨杀猪般的嗷嗷痛叫,直接上楼,长鞭连挥。 哗啦啦,所有房门连同木板墙都被抽散成片,噼里啪啦落得横七竖八,碎出各种形状。 各个房间受到惊吓的浪男浪女全部扭头看过来,发出尖叫。 二楼房间尽毁,里面正发生着什么,一目了然。 面积最大、布置最豪华的贵宾房,一名纱衣女子正靠在夜梦天怀里,还因惊吓而抓住他腰间布料,半边脸也紧紧贴着他胸膛,不知真假的轻颤。 夜梦天闭着眼去推她,梦呓般道:“走开……走开……我娘子要来接我了……” “我接你妈!”金暮黎几乎蓝眸变红眼,风一般瞬间闪到他面前,怒骂着一巴掌搧向他的脸。 却在离他面颊只有毫厘距离时,堪堪停住。 终究是枕边人,孩子的爹,即便快要气炸,还是舍不得打。 五指微蜷,又猛然揪住他怀里的女子头发,狠狠一抓:“敢碰我的人,你他妈是吃了豹子胆?” 女子因吃痛而尖叫,但只发出半声,就被狠狠扔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砸在一楼地面的纱衣女子直接断了气。 百里音尘趴在桌上装死。 其他人早已作鸟兽散。 “暮黎……暮黎……你怎么还不来接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找不到你……”就算真醉了,此刻也会被吓醒,夜梦天不敢睁眼,好似醉得未受半点惊吓与干扰,“你不来找我,我怎么办……我回不去……” 金暮黎心头怒火瞬间被浇灭一半,又瞬间再度蹿起,一脚踢翻桌子:“我去你妈的!” 她狠狠揪住夜梦天衣衫,吼道,“回不去你就找女人喝花酒?” 被踹碎的桌子和碗碟腾空飞起,摔向四周,失去支撑的百里音尘跌在地上,侧躺着继续装死。 天知道他心脏跳得多厉害。 之前说什么要在旁边帮夜梦天解释,这会儿却吓得一动不敢动。 冲上来的打手被长鞭抽得或残废,或断气,死伤一片。 穿红着绿的男客女妓衣衫不整地跑出去,有的连鞋子都没穿。 就在众人提裤拎履瞠目而视时,内部空得只剩三个人的飘香院忽然被什么东西捅碎穿透,随后,一只雪白巨物渐渐露出全貌…… 活下来的幸存者永远忘不了那个原本平常、却因巨大神兽出现而变得极其恐怖的夜晚。 所有青楼屋顶都被巨兽利爪掀翻,整条街的楼房都被踩踏成碎瓦土块。巢倾卵破,无一幸免。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除了飘香院死了一名妓女、六名打手,其他人都只是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那巨兽当时闷着嗓子发出低吼,终于醒酒的白衣男子扑在她的利爪上,一边解释,一边安抚,请求巨兽不要生气,生怕她忍不住发出兽吼,震碎城内百姓心脉。 神兽低下头,硕大的蓝眼珠盯了他许久,才将他扔到自己背上。 载着男子的神兽几步就跑远不见踪影,被吓呆的人们久久回不过神。 被扔在不知谁家柴禾堆上的百里音尘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回府。 事情闹大,他必须尽快让风清出面善后,否则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瓘城就乱了。 第278章 易锦初阶紫灵士 金暮黎火急火燎风一般离开冥界时,青羽立即做了安排。飘香院四个人刚死,阴差就到了。 夜上渊、夜冥珠和夜清玥三个小宝宝也被他亲自接了回去。 夜梦天如愿回到冥界,却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躲在殿里不敢面对青羽等人,更怕帝君上门训斥。 不料,青羽两天后才出现,帝君更是在闭关,不见任何人。 夜梦天有点紧张,觉得与其等他质问,不如主动认错:“青羽大哥,那个事,是我不对,我不该~~” “没关系,”青羽打断他,“你喜欢雪麒,小心眼儿也很正常,不过善水既然被我带来了,你们就好好相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我更清楚,所以不要针对他,否则你们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夜梦天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呃……他……” “他在配药帮雪麒调理身体,”青羽淡淡道,“雪麒还在怀孕,你不要再气她了。” 夜梦天低下头:“我……不会了……” “她很在乎你,”青羽看着他,“之所以不去找你,是怕你看到善水更生气,觉得等几天再接你和宝宝比较好,没想到你竟……” “大哥,我……我不是真心想去青楼的,我……”夜梦天心里涌起不可名状的委屈和难受,“我只是用了个馊主意……” 青羽沉默片刻,上前拍拍他的肩:“去哄哄她吧,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夜梦天猛然抬头,拔腿就往外疾走。 因为人形肚子太大,金暮黎回来就继续用原身养胎,此刻她正闭着眼,心里阵阵郁气。 她不是鸳鸯,不是大雁,她只是个神兽。 兽有兽的本能,饿了会吃人,春天会那啥。 神兽也是兽,只不过她不像被结界封在蛮荒之地的凶兽那般喜欢烧杀作恶、活吞吃人。 但喜欢的男子主动去青楼,被别的女子依偎搂抱,她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若非还有人性在,拼命克制,整个瓘城都已不复存在。 看到的那一幕不断在脑中回放,她气得饭都吃不下。 即便他已解释,即便她已知道他只是希望她能感应到,从而去找他,接他回家,也还是难受得很。 不管他那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目的是什么,那个不知睡了多少男人的风尘女子曾经搂着他、贴着他胸膛的事,是真的。 虽然只是身体被别人抱过偎过,还隔着衣服,她也仍然觉得膈应。 原本夜梦天在她心里的位置,超过易锦和善水,但现在,他排在了最后。 易锦和善水没碰过任何人,也没被任何人碰过,比他干净。 她知道自己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不该这样,但就是控制不住郁闷和伤心。 那幅被定格的画面成了她心里的一道阴影,一根刺。 所以即使听到了夜梦天的脚步声,她也不想睁眼,不想看他。 神兽身躯太庞倬,夜梦天走到那颗硕大的脑袋旁,像个小人国的小人,伸手去摸她脖子处的雪毛。 被狮蝎兽咬死不放造成的四个深深血洞早已愈合,伤口也因涂抹帝君亲手调制的灵药,而没有留下疤痕,但毛发却再未长出来。 夜梦天温柔抚摸其中一个离他最近的光秃皮肤,轻声道:“暮黎,不生气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对,我不该用那样的馊主意。” 金暮黎没动,任由男人站在自己最致命的要害处,用手轻抚。 夜梦天踮起脚,努力把脸贴向那块没有毛的光滑秃皮:“暮黎,梦天知道错了,看在梦天只是因为太爱你太想你的份上,不要再跟梦天计较了好吗?” 金暮黎睁开眼睛,但依然没动。 “暮黎,梦天只是个寿命短暂的凡夫俗子,能爱暮黎、陪伴暮黎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快乐的事情上好不好?”夜梦天原本只是哄她,却是说着说着,竟真的哽咽起来,“暮黎,我没有真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金暮黎终于有了反应。 她叹口气,化成人形。 看着那双盈眶泪眼,她不由伸出手:“别哭。” 泪珠却滚落下来,砸得她手背发烫:“暮黎,我们,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不生气了,”金暮黎隔着隆起的肚子抱住他,“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好吗?” 夜梦天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闭了闭眼,回拥她:“梦天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再也不想伯劳飞燕。 金暮黎环他脖颈的手紧了紧。 夜梦天微微低头,亲她耳垂。 金暮黎没有反应。 夜梦天心里一紧。 情急之下,他微微退开,含住她唇瓣的同时,手也游移着四处点火,直到金暮黎终于发出声音,愿意被他扶着一起躺在草地上…… 夫妻俩和好,神居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或热闹。 金暮黎去库房四处翻找,用神木制作的船马车桥弄了个儿童游乐场,小虎犊、鹤鹿儿每天都来报到,一边陪五个宝宝玩,一边蹭吃的。 成人中,易锦年龄最小,游乐场里的新鲜玩意儿他也很喜欢,所以欢乐笑声里,总有他一份。 青羽、夜梦天、善水等人轮流抽时间教他们诵经习武,识别灵树异石、仙花神草,讲解功效。 鹤鹿儿还喜欢上了画画。 这东西只有夜梦天能教些基础的,只会画药草的善水也能帮些忙,其他人则是爱莫能助。 随着胎儿长大,金暮黎的身子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嗜睡,每天除了吃饭,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灵草园里睡觉。 五个宝宝虽然都已吃饭,还有众多辅食,但还是会去抢奶。 金暮黎宠娃,并未特意断他们母乳。 五只小兽趴在雪白神兽肚皮上吃奶吃得欢,夜梦天和易锦则在旁边站着看,面带微笑,目光温柔。 金暮黎闭着眼,一会儿便呼呼大睡起来。 五只小兽吧唧吧唧吃饱后,也趴在神兽娘亲肚皮上睡着了。 夜梦天刚转身,善水便已拿来薄毯,递给他。 嘴唇动了动,夜梦天还是没道谢。 暮黎说,家人之间不必道谢。 既然承认他是一家人,就不能太客气。 今日轮到易锦留下来看护宝宝,夜梦天和善水离开后,他便盘膝坐下,一边呼吸仙草园浓郁无比的灵气,一边看着大小六兽,默诵经文。 不一会儿,小虎犊和鹤鹿儿也跑来凑热闹,往五只小兽身边一躺,咧着嘴无声笑。片刻后,假睡变成真睡,双双进入梦乡。 易锦心里暖洋洋的,一片宁静祥和。 除了偶尔想起娘亲和大哥,没有什么比目前的生活更美好的了。 娘亲活着时,没作什么恶,不用下地狱接受惩罚。 她原本在鬼村生活,等待投胎,有暮黎这层关系在,他刚被接到帝君神居,那边就作了安排。 他感激姐姐,感激帝君。 已经在帝君神居住了好几年,东鳞西爪拼拼凑凑,他也能听说身在最底层的鬼民日子并不是太好过。 和人界一样,身单力薄没本事的鬼民被欺负也是常有的。 具体怎么欺负,他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却是骇了他一大跳:冥界有吃鬼的鬼! 知道这个时,他心脏都吓得发抖。 更加不敢出神居了。 他去问姐姐,姐姐很生气,冲他们发火说:“谁再在锦儿面前多嘴多舌,就把他扔进拔舌地狱!” 吓得在神居伺候的鬼仙都不敢跟他说话了。 有时,他也会想回去看看易融欢,毕竟,易家只剩这么一个亲人了。 何况他在姐姐重伤变成幼兽后、独自一人去妖兽森林提升武力时,易融欢还经常送吃送穿,并和管家盛晚泽在他危难之时为他拼命,差点死在紫灵士剑下。 易融欢虽曾害过他,但后来对他的好,他却不能不念,不能无视。 想到这,惊觉自己诵经分神的易锦决定等姐姐睡醒,和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个方便的时间回去探望。 金暮黎自然是同意的。 易锦来冥界几年,食宿修炼皆在帝君神居,早已突破紫灵士。 虽然只是初阶,在人界却是宗师级别,能伤他的人,少之又少。 “原本就打算等你成为紫灵士,就带你回人界走走,没想到……”金暮黎很遗憾地摸摸比篮球还大的肚皮,叮嘱道,“我不能陪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易锦答应着抱住她脖颈。 夜梦天突然开口道:“一个人回去,要多加小心,尽量别在人前显露武功,免得被窃丹贼看到惦记。” 易锦猛然扭头:“窃丹贼?” 金暮黎皱眉:“什么情况?” “百里音尘的封地境内有高阶蓝灵士被杀,还挖了他腹中丹珠,”夜梦天边看几个宝宝拿着小木碗抢饭抢菜,边道,“那蓝灵士因怨气太大,成了邪祟,小仙门能力不足,问魂无果,百里音尘心腹手下协助衙门查案,几日都毫无进展。” 易锦脸色微变:“我现在可是紫灵士,应该……” 话语没什么底气,“不敢朝我下手吧……” “几年前,整个流风国,紫灵士数量也不过二十几人,如今即便增多些,怕也只有三十人,不会那么巧就给他遇上,何况,”金暮黎分析道,“蓝灵士丹珠对紫灵士没什么用,杀人夺丹的,必是同阶水平。” 夜梦天点点头:“这倒也是。” “但小心谨慎些总没错,”金暮黎拍拍易锦的背,“去跟青羽要几张传信符,回山庄看完你哥就点燃。” 易锦立即说好。 两日后,他连亲几口小玉儿,又抱了抱金暮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金暮黎转身回殿:“最多不过两三天,被他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善水将补身药膳放桌上,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人之常情。” 金暮黎看他一眼,托着肚子坐下:“换作你,也舍不得是不是?” 善水瞬间红了耳朵。 金暮黎就爱看他害羞的样子,想再多逗逗他,又碍于夜梦天在场,便轻咳一声道:“天天药膳,都快把我吃吐了。” “很难吃吗?”善水端起汤碗闻气味,“没有苦药,还放了蜜源草啊。” “天天吃同一样东西,放什么都没用,”金暮黎鼓着嘴,随后抓住他的手轻轻摇晃,“善水,停几天好不好?再吃我就真吐了。” 善水没想到她会突然撒娇,脸颊顿时爆红。 “好不好嘛善水!”金暮黎继续摇,还仰起下颌嘟着唇,“善水最好了,就让我停几天嘛!” 善水目光一会儿停在她嘴唇上,一会儿乱瞟:“你、你……” 夜梦天陡然站起身。 金暮黎看他脸色不太好,立即放下善水的手,乖乖端碗,默默喝汤。 虽然夜梦天做了点错事,但不能如他所愿,和他并蒂芙蓉,始终是金暮黎心里的愧欠。 身为神兽,这种愧欠感并不深,但总能在某些时候,让她考虑他们的感受。 另一边,易锦被青羽亲自送到暮黎山庄。 管家盛晚泽又惊又喜,跑着进屋跟易融欢禀报。 易锦听到屋里茶杯掉地上摔碎的声音,随后,养得肥肥胖胖、大腹便便的易融欢冲了出来。 “六弟!”易融欢大叫一声,上前紧紧拥抱长得比自己还高的男人,“六弟你可回来了!” “嗯,回来看看大哥,”易融欢太热情了,易锦感觉有点别扭,但还是回拥他,“几年不见,大哥好吗?” “好,好,”易融欢松开他,仔细打量,“六弟肯定也很好。” “嗯,我很好,”易锦笑看着他,“大哥比以前成熟很多。” “什么成熟,就是老了嘛,”易融欢轻哼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笑,拉住他的手就往屋里走,“快进来快进来,大哥给你泡最好的茶!” 只顾看着他们咧嘴笑的盛晚泽这才回过神,转身就往厨房跑。 正厅动静太大,听到声音的敫崇堇跛着腿慢慢走过来:“夫君,今日有客人?” 暮黎山庄常年看不到个外人,吃喝拉撒一应用品全由管家采办,易融欢很少出门,除了夜月阁阁主,山庄也很少有人来拜访。 好在她过了几年峰洞生活,即使这里有些寂寞,也比从前强百倍,不仅冬裘夏葛,养尊处优,还有夫君和管家…… 易融欢再次跑出来,扶她手臂道:“你来干什么,怀孕了就该多休息~~过来也好,六弟回来了,正好让你见见。” 两人进了厅门,刚坐下的易锦站起身,看向能被大哥亲手搀扶的陌生女人。 敫崇堇顿住脚步,看着眼前身高腿长、相貌清秀、比易融欢好看许多的青年男子,一时挪不开目光:“这就是……六弟?” 第279章 易融欢妻敫崇堇 易融欢也只剩这么一个亲人,又是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所以格外热情,好茶好酒全部上桌,毫不吝啬。 刚怀孕一个多月、肚子丝毫不显的敫崇堇看着对比鲜明的两兄弟,越看,心脏就跳得越厉害。 易融欢原本也不矮,只是被易锦一衬,加上他肥成水桶,又有年龄差距,就不太那么入眼了。 敫崇堇的目光不断在易锦脸庞和胸口等处巡睃。 通过易锦举杯时露出来的手腕和小截手臂,她能想象出这具被衣衫遮盖的身躯多么完美,那长腿劲腰若是动起来…… 易融欢不知自己正被枕边人嫌弃,易锦也不知嫂子正对自己浮想联翩,唯管家盛晚泽发现了她的心思,咬着牙低低冷哼一声。 肚子里怀的都不知道是谁的种,如今竟又看上六公子。 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德性。 就算没有神兽金暮黎,那也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盛晚泽看着平时很少妆扮、今日却因六公子回来而涂脂抹粉的女人,既鄙视,又恼恨。 易锦喝了两杯便不再喝。 易融欢劝酒。 易锦手背轻挡,推辞道:“真不能再喝了,姐姐说我酒量不好,回家最多陪哥哥喝两杯,不能再多。” 一听是金暮黎的吩咐,易融欢瞬间蔫了:“那、那咱们就以茶代酒吧。” 易锦含笑点头。 盛晚泽立即道:“主子对您可真好,临走还对您各种关切叮嘱。” 敫崇堇一时没反应过来:“姐姐?” 盛晚泽道:“就是咱暮黎山庄的主子,夜月阁曾经的副阁主,金暮黎。” 易融欢和盛晚泽从未把金暮黎乃冥界神兽的事透露给她,以致敫崇堇到现在都不知金暮黎的真正身份,她看看三人,想了半天,才明白他们的意思:“你是说……” 盛晚泽回视她:“正是。” 敫崇堇不由向门外院落侧首。 偌大的暮黎山庄,却不是易融欢的。 不是易融欢的,自然就不是她的。 她虽住在这里享受锦衣玉食,却始终是别人的地方。 心里再次涌起不甘与愤怒。 刚被杜宇宗师从峰洞救出时,她觉得只要有个安身之所便很好。 如今,不稼不穑不农不桑,也有吃有穿有房住,还有人伺候,她却想要更多。 相比从前,她知道自己不该贪心,可总也忍不住。 易锦听出大哥主仆二人将事情瞒着嫂子,便也无意多说,想到嫂子已经怀孕,大哥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后代,心里便有了想法:“等侄子降生,我跟姐姐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这山庄过户到大哥名下。” 易融欢喜出望外:“真的?” 他抓住易锦的手,激动道,“六弟,你真是我的好六弟!” 敫崇堇的双手也暗暗握成拳。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盛晚泽瞟了眼敫崇堇尚还平坦的肚腹,眼珠转了转。 晚饭后,兄弟俩又坐在院中聊会天,易融欢才放易锦回房洗澡,并亲自盯着人打水,还用手试了试水温。 接着,又让人把茶水准备好,以防六弟浴后口渴。 想了想,又令厨房做些点心备着,并随时待命做夜宵。 就差把六弟摆桌上供着。 敫崇堇也更加热情,山庄过户的希望,加上她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便亲自跛着腿给六弟铺床~~那床明明已被厮奴婢女铺好了。 易锦有点尴尬:“嫂嫂,您腿脚不便,就不要操劳了,而且、而且……” 他看眼整整齐齐的床铺,下面的话不好说出口。 敫崇堇一边撤下床单一边道:“下人不懂事,给铺了旧的,嫂嫂帮你换床新的。放心,都洗过,干净得很,还熏了香。” 易锦没看出之前那床哪里旧。 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敫崇堇换了床单,又另拿一床新盖被,打开铺好。 易锦只能干站着。 他不知嫂子总在转身空档偷瞄。 沐浴后的易锦穿的是金暮黎让人按要求做的及膝睡袍,说是另一个空间世界的款式,非常好看。 就是有点露,胸口和小腿都能被人看见。 不过,在神居浴后能看到他的人少之又少,就那么几个。 何况每人都有那么几件,时间久了,便习以为常。 这次回来,他带了睡袍和几件换洗衣服。 看嫂嫂铺床时,原本没觉出什么,直到嫂嫂从他面前经过时摔了一跤,还无意中扯开他的睡袍腰带…… 易锦倒吸一口气,顾不上扶她,一边后退,一边慌慌张张拢睡袍,系腰带。 可惜,敫崇堇已经看到了。 她咽了咽口水,有些心猿意马。 此时,易融欢还在叮嘱厨房要把点心做得更好吃,看不到这一幕。 但管家盛晚泽跑了进来:“怎么回事?” 易锦面红耳赤:“嫂嫂帮我换新被子不小心摔倒,你、你快把她扶出去!” 说这话时,他的手刚系好腰带。 盛晚泽是个老江湖了,一看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暗暗咬牙,脸上却不显,边扶敫崇堇起身边道:“就算没有厮奴婢女,也还有我这个管家,哪里用您亲自动手?您还怀着身孕,万一摔出个好歹,后悔都来不及。” 敫崇堇听出他话里暗含的警告。 六公子说了,等侄子降生才考虑过户,你若色迷心窍把孩子整没了,就什么也别想得到。 敫崇堇抿紧嘴唇没敢开腔。 下午铺的床单被子是不是新的,身为管家的盛晚泽比谁都清楚,她根本无法开口狡辩。 两人出去后,易锦猛吐一口气,赶紧把门关上。 躺在床上,他回想刚才的事,越想越觉哪里不对劲。 按说,铺完床的敫崇堇应往门口走,怎么也不该走到他面前来。 还有,她的腿又不是刚跛,地面也是平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 他心里疑惑,却没往嫂嫂勾引小叔方面想。 但腰带被扯开的事,却让他几乎额头冒冷汗。 这要是被姐姐知道了…… 易锦打了个哆嗦。 夜梦天为了回到姐姐身边假装去青楼,姐姐都气得现了原身,差点一口吞了他,还差点灭了整个城。 他这…… 虽然穿有底裤,却终究是被别的女人看到了裸身。 易锦再次打个哆嗦。 随后,他坐起身,捶着被子骂自己,骂敫崇堇。 此时的敫崇堇正被盛晚泽冷嘲热讽,斥得狗血喷头。 人前,两人是主仆。 人后,却是背着易融欢密林偷情的狗男女。 连敫崇堇都不能确定,肚子里的种,究竟是易融欢的,还是盛晚泽的。 如此,便有一半可能是盛晚泽的。 若将来是这孩子继承家业…… 敫崇堇被情夫训得无地自容,骂急了,便口不择言,反唇相讥:“这孩子还不定是谁的,你上什么心?退一步说,就算是你的,我也不可能只生这一个,你的算盘可以收起来了。” “你敢!”盛晚泽一把捏住她下颌,恶狠狠道,“待他出生,我就滴血验亲,若是我的,你就别想再生!” 下巴吃痛的敫崇堇挣扎着用力掰他手,却纹丝不动。 盛晚泽冷冷道:“我可不是易融欢那个废物,你若不听话,我随时能了结你的性命,扔进后山沼泽。” 敫崇堇眼里露出恐惧。 她知道盛晚泽的武功比易融欢高,心机、手腕,易融欢那个饭囊衣架也完全无法和他比。 易融欢就像盛晚泽手里的布偶,不必刀架脖子,都能随他摆弄。 若真杀了她,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易融欢不会怀疑。 盛晚泽见她害怕了,才满意的松开手,轻轻抚摸被他捏过的地方:“你虽是易融欢的妻,但也是我的女人。好好听话,我不会亏待你,懂了吗?” 敫崇堇连忙点头。 盛晚泽从来没这么对她,今天是第一次。 这也让她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 盛晚泽拍拍她脸颊:“很好。” 敫崇堇见他转身要走,暗暗松口气。 谁知,盛晚泽又转回来,冷冷说道:“离六公子远点儿,不要见异思迁,二三其德,若再招惹他,不用我动手,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第280章 赤墨城古怪乞丐 因为担忧金暮黎蹲在轩辕镜前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易锦坐卧不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到后半夜,他突然想起姐姐因受孕嗜睡,除了准备接夜梦天回冥界时看了眼轩辕镜,很久都没碰过,才踏实许多。 天亮起床后,刚打开门,便有厮奴婢女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伺候。 待打理干净梳洗完毕,易融欢亲自端来各种小菜肉粥,盛晚泽则端着包子馒头水晶饺,极其丰盛。 兄弟俩很温馨地坐在一起用早膳,快吃完时,易融欢才道:“六弟难得回来一趟,一会儿大哥陪你一起祭拜姨娘,水果纸钱都已备好,咱们~~” “不用,”易锦语气温和地打断他,“不用祭拜。” 易融欢愣住,满脸为什么。 易锦放下筷子,取湿帕擦擦嘴唇:“我娘已转世投胎,烧钱她也收不到,祭拜没有任何意义。” 易融欢恍然大悟。 立在一旁的盛晚泽低声感叹:“有个在冥界的姐姐真好啊!” 易锦忍不住勾起嘴角。 那笑容甜蜜又幸福,把两人看得无比羡慕。 易融欢本想问问他娘,还有老爹易文度有没有投胎,却话到嘴边又溜回来。 易锦若知道,肯定会自己说出来,既然提都不提,就说明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毕竟当初他们母子俩在铸剑山庄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他娘指使婢女诬陷过易锦的娘亲楼月兰,将她打得差点丧命。 老爹易文度没替楼月兰说过半句话,任由大夫人动用家法责罚。还因处处留情,遍地播种,而引来灭门之祸,害死铸剑山庄所有人。 所以他不能问。 问了只会徒增尴尬,说不定还会让易锦想起曾经的仇恨。 那可不行。 现在绝不能让六弟不高兴。 “既然不用祭拜,那大哥带你出去走走如何?”易融欢亲切得就像从小到大都很照顾弟弟的大哥哥,“还记得赤墨城吗?要不要回那里看看?” 易锦想起金暮黎的叮嘱,摇摇头:“姐姐让我不要乱跑。” 易融欢:“……” 你特么三岁小孩儿吗? “主子既然这样吩咐,肯定有她的道理,”盛晚泽随时随地为神兽说话,“大公子不如带六公子去后山转转,六公子很久没回来,怕是都忘了后山什么样儿。” 易融欢本想借机走出牢笼,呼吸呼吸远离山庄的空气,没想到被软软一巴掌给拍回来。 他心有不甘,努力挣扎:“赤墨城离咱山庄不远,不算乱跑吧?” 易锦微微歪了歪头。 易融欢见他不说话,觉得有门儿,便再接再砺:“再说六弟现在可是紫灵士,这么厉害,还怕啥?” “我不是怕,我是……”易锦忽然想起杀人夺丹的凶手最大可能是蓝灵高阶,犹豫便渐渐散去,“行,既然大哥想去,那咱就去。” “……”被揭穿的易融欢笑了起来,“行行,是大哥想去。” 他故意起身作了个揖,“今日就有劳六弟了。若有人欺负大哥,麻烦六弟出手把他往死里揍!” 易锦噗哧笑出声,上前轻轻给他一拳:“赶紧走吧你。” 盛晚泽立即亲自准备马匹。 下了山,易融欢刚要高呼,却见盛晚泽也跟了出来,山脚备的还是三匹马,不由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盛晚泽愣怔:“我~~” “崇堇还怀着孕,山庄没人怎么行?”易融欢打断他,“万一来个懂阵法的贼,你让她个妇道人家出面抵挡?” “呃……那……” “回去回去!”易融欢轰他,“六弟可是紫灵士,你是怕我被欺负,还是怕他被欺负?” 盛晚泽笑了下,解下钱袋递给他:“那属下就不跟着了,两位公子玩开心。” 易融欢接过钱袋,想揣怀里,又想系腰上。 易锦见他没头苍蝇似的不知放哪里好,不由伸手道:“给我吧。” 很少自己带钱的易融欢立即递给他,就像拿的是个烫手山芋。 易锦嘴唇动了动,钱袋便入袖消失踪影。 易融欢瞪大眼珠:“六弟,你、你……” “姐姐送的储物袋,”易锦笑了笑,“出门很方便。” 易融欢盯着他袖口,脸上的羡慕非常明显。 易锦见了,便道:“等青羽哥哥来接我时,我问问他有没有多余的,有的话,我帮你讨一个。” 易融欢惊喜道:“谢谢六弟!” 他忍不住抓住易锦的手,激动得快要找不着北,“幸亏大哥还有个六弟!六弟你真好!” 易锦笑了笑:“走吧。” “好好,走,”易融欢连连应声,松手道,“今日六弟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开口,大哥包了!” “哈哈,好!”易锦执缰打马,“今日不把大哥的钱袋花空不回家!” 易融欢也跟着大笑:“好!不花空不回家!” 两匹骏马撒开四蹄,带起一路灰尘。 到了赤墨城,两人按辔徐行,易锦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行人,感慨道:“当初姐姐一手将夜月阁打理成赤墨城霸主,也不知后来有没有发生变故。” “自然是没有,”易融欢笑道,“这才几年啊。” 顿了顿,又道,“弋菱歌用人不拘一格,没了金暮黎,也还有其他能人顶上。” “难怪姐姐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世上从来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即使如此说,易锦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整个赤墨城的地盘,都是金暮黎一手打下来,“夜月阁现在的副阁主是谁?” “顾清央,”易融欢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你知道他和弋菱歌真正的关系吗?” “真正关系?”易锦疑惑,“他不是弋菱歌的好友吗?” 易融欢低笑一声,微微倾斜身体,冲他招手。 易锦扯了扯缰绳。 待两匹马靠近些,易融欢才压着嗓音说了一句话。 易锦陡然睁大眼:“真的?” 易融欢轻啧一声:“我骗你这个干什么。” 易锦满脸不可思议。 之后不断喃喃:“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赤墨城既非京都,也非道府大城,却车水马龙,同样热闹。 偶尔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群小崽子沿街追跑嬉闹,吸引了易锦的目光。 想自己这么大时,已经懵懂中开了窍,赖在夜月阁副阁主身边,有家不回,连老娘都忘在一旁。 那时候,金暮黎的名声很臭,人也冷冰冰的,所有人都怕她。 可他就是喜欢。 哪怕喜欢这个人面对的是深渊,他也愿意往下跳。 金暮黎若不带他,他就把自己拖进去。 “六弟你看,”易融欢的声音响在耳边,打断了他的遐思,“之前卖灵草的商铺全都关门大吉了。” 易锦顺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一家大店两家小店的牌匾正被取下,伙计们把店里的花草盆往外搬,掌柜们个个哭丧着脸。 易融欢却看笑了:“听管家说朝廷出钱,全国广种灵树灵草,因数量有限,我们这里前些日子才运到,城主亲自动手,当着众百姓的面,种下第一棵灵树树苗。” 易锦闻言,猛然回头朝身后两侧看去。 “难怪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原来是……”他轻拍额头,笑了起来,“就这么种在路边,不怕被人偷吗?” “到处都是,也就没人偷没人卖了,”易融欢道,“听说城主邀夜月阁联手,加强监督与巡逻。” 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什么,摇头低啧一声,“盛晚泽说夜月阁出了个不逊于金暮黎的狠角色,没花多少时间,就爬上统领之位。” 易锦面露惊讶:“谁?” “全名不记得了,好像是姓潘?”易融欢想了下,“外地来的。” 易锦把认识的、有点印象的默默过一遍,发现脑子里没这号人。 兄弟俩边走边聊,继续蹓跶,却在这时,忽有斥喝与马蹄声传入耳中。 抬头望去,只见一队快马从前方十字街心飞速穿过,路上行人忙不迭地往街道两边闪避。 “怎么回事?”百姓们伸长脖颈,好奇张望,“不是说咱赤墨城城内不许快马疾驰了吗?” “平日是不许,”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接话答疑,“但若遇上来自朝廷或人命关天的大事要事,是可以的。” “那这么说,是哪里发生命案了?” “发生命案也该是官府出动人手,怎么会轮到夜月阁?” “这……这就不清楚了。” “能让夜月阁合理合法在城内快马加鞭的,应该是跟灵树灵草有关,”书生模样的人推论道,“官府人手有限,要想全城灵树安然无恙,只能倚仗一方霸主。” “我认得铁侠队最前方那个人,是夜月阁统领潘卫东。” “潘卫东?那个来自凤栖城的小矮子?” “啧,竟然说他小矮子,你是不要命了吗?” “嘿嘿,我这不是听别人说的么,我又没见过。” …… 听着赤墨城百姓的议论,易锦有点回不过神:“铁侠院……现在由那个叫潘卫东的人直接统领了吗?” 他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寒云,漠烟,都是住在夜月阁铁侠院的女子。 “以前姐姐任副阁主时,为了保护她们,下令每次出任务都必须戴上黑铁面具,如今……”易锦正目光直直看着已无马队身影的十字街口,忽然扭头,“为何要脱下来?” “因为强大了,不怕别人认脸报复了呗,”易融欢乱猜,“再说现在管她们的,是姓潘的小矮子,他若要求摘,她们就只能依令行事。” 易锦垂眸沉默。 他想过去看看,又觉得不合适,且没必要。 在神居诵过那么多经文后,除了不能离开姐姐,有些事,他已经想通了,看淡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和劫数,强行干预只能改变一时,永远不会影响结果。即便是神,到了该他陨落的时候,他也得陨落。 冥界掌握天地六界所有人诞生与死亡的生死簿,却从不敢出于私心擅自更改。 因为每个人都在天地棋盘自己的位置上,哪怕随意更动一名小卒,都有可能引起六界动荡。 冥界担不了那个责。 掌管生死簿的冥官更担不了。 一旦出事,天道降下的惩罚谁都无法承受。 所以他在后来的日子里,也会偶尔怀疑阿娘投胎转世的事,并没有开后门,而是排队排到她的位置。 冥官鬼吏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让他和姐姐心里舒坦。 阿娘死了那么久,等待投胎的鬼民再多,也该轮到她了。 想到这,易锦不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算了,不管怎么样,阿娘已经投胎转世是事实,他又何必纠结有没有被特殊对待。 “六弟,你在想什么?”易融欢见他垂着眼皮半天不说话,侧首笑问,“不会是想回夜月阁看看吧?” “没,”易锦摇摇头,“只是好奇潘卫东如何厉害。” 易融欢哈哈一笑:“再厉害也比不过金暮黎,她当初可是身兼统领和副阁主两大职位。” 听他这么说,易锦心里顿时舒坦许多。 两人手执缰绳,骑马慢悠悠的走,遇到卖新鲜玩意儿的,就下马挑拣一番,背着人扔进储物袋。 易融欢不解:“你买这么多玩具做什么?” 易锦温笑:“给我女儿。” 易融欢张大嘴巴:“你、你……你有孩子了?” “我有五个宝贝,”易锦想起夜上渊、夜冥珠他们都叫他易锦爹爹,不由笑眯了眼,“过不了多久,可能还会有三到四个。” 易融欢的嘴巴直接合不上了。 易锦没理他,走到旁边店铺看糕点,然后每种都买上十二份。 糕点铺老板嘴巴都快笑歪,热情得不得了,把零头也抹去。 易锦付了钱,回身才发现易融欢还在原地呆站着,没回过神:“我天……我天……” 易锦感到好笑,上前唤道:“大哥,大哥……大哥!” 易融欢被最后那声大喊吓得一激灵,猛然惊醒:“啊?啊?” 易锦低头闷笑,双肩直颤。 “不是……我就是……”易融欢还没解释清楚,便轻轻捣他一拳,跟着笑,“笑屁啊笑?有孩子了你都不回来跟大哥说一声?好歹让我这个做大伯的给宝宝包个红包、买点小玩意儿。现在倒好,不仅没见过侄子侄女,还今天才知道!” “不是我不愿带他们回来,孩子太小,姐姐没空,我自己又出不了冥~~不方便离开家,”易锦及时改口,压低声音,“大哥当能理解。” “理解理解,”易融欢忙道,“那就等有机会吧,有合适机会你们再一起带宝宝回来。” 最好能把山庄过户的事顺便办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涉及神兽与冥界的话题不好多说。 两人止了口,牵着缰绳步行。 就在这时,一名踵决肘见、衣衫破烂的乞丐双手撑地,拖着弯曲残腿朝他们艰难挪来。 易锦见他行动不便,甚是可怜,便欲施舍些银两。 不料,那乞丐只是从二人身前经过,既没出声讨要什么,也未仰头看他们一眼。 易锦打算掏银子的手顿在袖中,还微微蹙了蹙眉。 没来由的,他直觉这名乞丐有古怪。 第281章 新任统领潘卫东 易锦盯着乞丐背影看了许久。 那乞丐双腿扭曲残废,臀部着地慢慢移动,与正常人相比,矮了大半截,无论从谁身前经过,脑袋都只到别人腰腹部。 因刚才等着施舍银两,易锦是一直看着乞丐的,所以乞丐与他腹部平行的目光,让他捕捉到那丝极不明显的异常:乞丐眼里似有暗光一闪而过。 那暗光让易锦想到一个很不好的词:诡异。 “怎么了?”易融欢发觉他的异常,不由自主压低声音,“有问题吗?” 易锦想了想:“去把马匹寄存,咱们偷偷跟上去瞧瞧。” 易融欢正要答应,一名白衣黑发男子径直朝他们快步走来:“易公子!” 嘴里喊着易公子,眼睛看的却是易锦一人。 “顾清央?”易融欢先愣后笑,“顾副阁主怎么也有空逛街了?弋阁主呢?没一起吗?” “菱歌他……”顾清央眼底流露出心疼与悲愤,又很快克制,“融欢,六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兄弟俩自是同意。 但这借一步,却直接借到了夜月阁阁主院落,双枝庭。 重回旧地,易锦却没有发出感慨的时间和心情。 易融欢眼睁睁看顾清央层层解开裹在弋菱歌腹部的带血纱布,露出触目惊心的五指血洞,骇然不已:“这、这是……” 他猛然抬头,“谁干的?” 弋菱歌如今可是赤墨城的霸主,谁有胆量和能力将他伤得如此重? “尚未查出,”顾清央撒上更多药粉,重新包扎,动作温柔又小心,“天黑看不清,若非菱歌反应快,丹珠已被活活挖走。” 易融欢大惊:“生夺灵珠?” 易锦看着昏迷不醒的弋菱歌,面色微变:“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夜,”顾清央为弋菱歌穿好衣衫,盖上棉被,“偷袭之人身法诡异,加上菱歌腹部被抓穿,血流不止,我便没去追,至今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为。” 他看着弋菱歌苍白的唇,语气充满愧疚与悔恨,“都是我没用。若我刻苦练功,成为紫灵士,菱歌就不会遭此厄运。” 易锦神情凝重:“据我所知,定远道瓘城也发生了杀人夺丹之事。” “定远道?瓘城?”易融欢有些迷茫,“那是哪里?我怎没听说过?” “郕王百里音尘的封地,”易锦道,“被夺丹的武者乃蓝灵高阶,因怨气太大,成了邪祟。” “邪、邪祟?”易融欢惊愣半天,才想起什么,“我们铸剑山庄被夜半烧杀,几乎灭门,都没邪祟,怎么死了一个就邪祟了?” “可能是阴差到得比较及时吧,”易锦摇摇头,“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 他转向顾清央,“出动铁侠院的人,是为了什么事?” “菱歌身为阁主,受了重伤自是不能声张,我让统领潘卫东秘密调查,方才有线报,说发现有可疑之人,他便带人赶过去,”顾清央终于从弋菱歌身上移开目光,“六公子看到了?” 易锦微微点头。 易融欢疑惑道:“那你找我们做什么?而且我们刚到赤墨城不久,你咋知道我们来了?” 顾清央犹豫了下:“这……” 易融欢抱臂看着他,大有他若不说,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顾清央无奈:“盛管家飞鸽传书,说你二人来了赤墨城,让我好生照应,千万不能发生什么事。” 易锦和金暮黎的关系,别人不知,他和弋菱歌却极为清楚。 菱歌受伤昏迷,先冷后烧,易锦竟正好来了赤墨城,他怎么也要找到他人,看能不能帮到弋菱歌。 易融欢欲骂盛晚泽吃里扒外,却因盛晚泽是为他们安全着想,而只是轻哼一声便闭了嘴。 顾清央亲自去找他们,还如此着急,易锦也能猜出他的另一层用意,略略思考,便伸手从袖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喂他服一颗。” 顾清央等的就是这个,他连忙道谢,接过后立即掰开弋菱歌的嘴,放了药丸后又以口渡水。 想办法让弋菱歌吞服药物后,顾清央微松一口气。 他知道,易锦给的,定是治疗重伤的好东西。 易融欢直着眼睛:“六弟,那是什么?” “你用不上,”易锦心下好笑,脸上却无丝毫笑意,又摸出一只黑色瓷瓶,递给顾清央,“这是姐姐配的外伤药,拿去给弋阁主用吧。” “多谢六公子,”顾清央正需要这个,便毫不推辞地接过,“暮黎姑娘在夜月阁时就特别擅长配制外伤药,除了自己人,谁都不给。” 易锦淡笑。 “也不知弋菱歌什么时候能醒,”易融欢叹气,“这些人是疯了吗,居然敢杀人夺丹。” “暮黎姑娘在时,我们就经历过一次,当时我们两人伤得不轻,幸亏暮黎和白小渊及时赶到,我们才捡回一条命,”顾清央声含憎恨,“没想到几年之后,竟又被恶徒盯上。” “我觉得,这事你们不能瞒,应该告诉城主,上报朝廷,”易锦道,“朝廷花这么多钱培育灵草和灵树树苗,送往全国各地,为的就是提高全民体质,缩短武者晋阶升级的修炼时间,使流风国强大起来。如今还未看到百姓受益,便发生杀人夺丹之事,难保不是特大阴谋。” 被忧急和愤怒包围的顾清央闻言,顿如醍醐灌顶。 若只是赤墨城发生这样的事,也许会是某一个人鬼迷心窍。 可若不同时间不同地域先后出现杀人夺丹事件,问题就大了。 何况除了赤墨城和瓘城,也许还有其他地方有人受害,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顾清央沉着脸思索。 易融欢道:“赤墨城你一家独大,怕什么?就算阁主重伤之事传出去,又有谁来打主意?” 顾清央捏了捏眉心。 “你好好想想吧,”易融欢说完,拍拍易锦的肩,“六弟,要不要看看你们住过的地方?” “啊,”顾清央回神,“我带你们去。” “不用,”易锦摆摆手,“你在这里照顾弋阁主,我们随便走走。” 顾清央没坚持要送。 弋菱歌吃了易锦给的药,可能随时会醒,他希望弋菱歌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顾清央。 熟门熟路的来到无情院,易锦轻轻触摸院中两棵断花梨的树身:“没想到弋菱歌这么念旧情,居然未让旁人住此院落。” 既没让别的人住,也未让它蛛网尘封,易融欢推开屋门便看到:“没人住还打扫这么干净?” 易锦也随之进去。 屋内所有陈设物品都保持原样,分毫未动,易锦叹息:“明知姐姐不会再回来……何必呢……” “睹物伤情呗,”易融欢一边开玩笑,一边往内室走,啧啧摇头,“真简陋,里里外外这么大地方,居然没几样东西。” 他撩开纱帐,探了探头,又退出来,“更没值钱的。” 易锦笑了笑。 “这哪里像堂堂副阁主的屋子,”易融欢再次摇头,“难怪不给别人住,这谁看了,都得以为阁主的意思是让自己跟前副阁主学,多干活儿,少吃点儿,别要贵重物品,摆设没啥用,凑合住得啦!” 易锦笑出声来:“你怎么这么多话。” “六弟回来,大哥高兴,话自然就多了,”易融欢觉得没什么可看的,转身出屋,背着手看断花梨,“就这梨树比较稀有,还一栽就是两棵。” 易锦进了内室,不再搭理他。 易融欢也没觉得尴尬,自己走到树底随意坐下。 易锦在屋里待了很久才出来。 易融欢起身道:“饿吗?大哥带你出去吃东西?” “还好,不急,”易锦道,“我想等弋菱歌醒来,看他自己怎么说。” “行,”易融欢点头,“听六弟的!” 顾清央并没有忘记他们,令人从酒楼订了酒菜送过来。 因为武级够高,又在冥界帝君神居住了好几年,易锦半个月不吃也不会觉得饿,所以吃相很斯文。 倒是难得走出山庄的易融欢大啃特啃,鲜鱼嫩虾,鸭杂肘子,筷子没停过。 “外面的饭菜就是香,”易融欢喝口茶,心情愉悦,“尤其是和六弟一起吃,感觉什么都特别有味道。” 易锦笑了笑:“那就多吃点。” “不行,不能再吃了,太撑了,”易融欢摸摸本就很肥的肚皮,“已经胖得走不动路了。” “胖不是吃出来的,”易锦直言,“大哥乃习武之人,不能疏于修炼,否则哪天碰到坏人,没有自保能力就会很麻烦。” “大哥天天待在山庄,既有阵法相护,又有盛晚泽挡着,即便来了贼,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易融欢低哼一声,“就是太闷了些。” “阵法并非能阻挡所有人,更不能什么都指望管家,”易锦劝道,“命是自己的,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非皇非王非相非将,别人不可能把你放在第一位。” 易融欢偏了偏头,想了想:“六弟说得对,大哥回去就开始勤奋习武,争取早日和六弟一样,成为紫灵士。” 两人说着话吃完这顿饭。 易融欢正要假寐一会儿,顾清央忽在内室惊喜叫道:“菱歌!菱歌你终于醒了!六公子,菱歌醒了!” 易锦已抬步入内:“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弋菱歌的视线由模糊渐至清晰,目光从顾清央脸上缓缓移向易锦:“你们……我……嘶!” 他忘了自己身上有伤,微微一动,便扯得生疼。 “别动,”顾清央一手握着他的白皙玉指,一手隔着被子贴住他腹部,“六公子的药虽好,却也需要时间才能结痂痊愈,你不要乱动。” 弋菱歌这才彻底清醒,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清央,那凶手……” “放心,我们会找到他的,”顾清央目露寒光,“敢伤我家菱歌之人,上天入地我都要把他揪出来曝尸屠脍,焚骨扬灰!” 易融欢撇撇嘴:“六弟,你不是有话要问他?” 顾清央连忙将弋菱歌的手放到被子里:“菱歌,都是六公子送我们上好良药,你才能这么快醒来。” 弋菱歌立即明白他话中意思。 金暮黎的真实身份乃冥界神兽,易锦被她带走,如今回来,自然非往日可比。 弋菱歌虚弱道:“多谢六公子相助,六公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菱歌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易锦当初只是金暮黎捡回来的小卒,在弋菱歌这个阁主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如今地位颠倒,即便微有别扭,弋菱歌也尽量忽略。 易锦态度自然:“阁主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况讲一遍?越详细越好。” 弋菱歌回想片刻:“好像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凶手速度太快了,加上夜里巷子黑,我连他的脸都未能瞧见,只记得他矮着身子突然出现,直接伸手抓向我腹部。” 顾清央补充道:“菱歌预感到危险,及时后撤,但还是被抓伤。” “那人一击不成,立即撤退,清央为了帮我止血疗伤,未去追击,”弋菱歌看向顾清央,“幸亏有清央在我身旁,否则我躲过第一次,躲不过第二次,定会被夺丹灭口。” 顾清央回视:“以后我们一起修炼,一起出门,寸步不离。” “这人也太嚣张了,”易融欢轻啧一声,“你俩结伴同行他都敢下手?” “是,这就是我们最没想到的,”顾清央皱眉,“自从灭了文、曹两家,便再无人上门挑衅。赤墨城如此平静,谁能想到会突然出现个杀人夺丹的。” “应该不是突然,而是隐藏很久,只是我们没发现,”弋菱歌虽然虚弱,头脑却清醒,“有没有着人去查?” “潘卫东已带铁侠队查找可疑之人,应该快回来了,”顾清央温声道,“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弋菱歌轻轻摇头。 “那先喝点水,”顾清央倒来温茶,一手执杯,一手将他后脑轻轻托起,“慢点喝,千万别呛着,不然咳起来,伤口会很痛。” 弋菱歌原本没考虑到这一点,听完提醒才知道顾清央并不仅仅是关心,喝的时候便果然小心许多。 易融欢待两人互动完,才替易锦问道:“我六弟让你上报朝廷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弋菱歌愣了愣,看向顾清央。 顾清央这才把易锦说过的话转述一遍,末了道:“这事我不能一个人拿主意,想等你醒了再说。” 弋菱歌沉思片刻,低声道:“清央,先给瓘城传信。” 顾清央点点头,还未说什么,夜月阁统领潘卫东回来了。 第282章 易锦双枝庭设阵 被人背后称为小矮子的潘卫东个头确实不高,但办事能力很让阁主及副阁主认可。 易锦看着这个能替代姐姐坐上统领之位的男人恭敬抱拳后禀报:“属下赶过去时,已人去楼空,没走前门、院墙和后窗,屋里也没地道,好似凭空消失。” 顾清央皱眉:“一点痕迹都没有?” “有,”潘卫东道,“但属下不认识,便按照图形画了下来。” 说着,他掏出一张纸,双手呈上,“是在厅堂地上发现的。” 顾清央接过:“这……” 他把纸张送到弋菱歌脸部上方。 弋菱歌看了眼,幅度很小的摇头:“给六公子瞧瞧。” 顾清央立即把纸张递给易锦。 易锦:“……” 我能不接吗? 你们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万一我也不懂,多尴尬。 可顾清央的手还举着,他又不能真不接。 硬着头皮接过纸张,易锦很认真很仔细地观瞧,盯许久,才迟疑道:“有点像……嗯……” 他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干脆换种说法,“结合潘统领的描述,应该是个逃脱阵法。” “阵法?”易融欢首先表示吃惊,“阵法不是专门困人的吗?还能助人脱身逃命?” 顾清央也觉不可思议:“六公子确定?” “不确定。” 顾清央:“……” 易锦思索片刻,忽然问道:“你在现场看到阵图时,有没有发现异常?嗯,就是,就是……” 他又不知该怎么表达。 潘卫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好像有一点。”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潘卫东面不改色,镇静从容:“紧贴地面划线的地方,仿佛有很淡的黑色烟雾,非常非常淡,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见。” 易融欢插嘴道:“也就是说,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 “对,”潘卫东肯定道,“其他人都在查看院墙、后窗,寻找有没有地道,厅堂只有我和两名属下,且他俩待的时间比较短。” “黑色烟雾……”易锦眉头紧锁,低声自语,“黑色烟雾……” 顾清央等人都看着他。 可易锦冥思苦想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 顾清央脸上刚露失望之色便收敛。 能大概看出那是逃脱阵法,易锦已经比他们强多了。 在场之中,数他年龄最小,其他人有何资格不满或失望呢。 “若歹徒都会这样的阵法,你们想抓人可就难多了,”易融欢叩了叩椅子扶手,“城狐社鼠,也不知赤墨城到底藏有几个。” 众人攒眉蹙额,面色凝重。 顾清央忧心忡忡:“关键是一次未得手,不知他会不会伺机再动。” 潘卫东道:“属下带人将双枝庭围起来,再多派人手阁内巡逻,加强防范。” “一击不成便撤退,应该不会杀上门夺丹取命,”弋菱歌声音很轻,放在被子里的手却暗暗攥紧,“卫东,为免遭遇不测之祸,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单独行动,最少三人一组。” 潘卫东抱拳称是,转身离开。 顾清央正要问弋菱歌要不要喝点粥,却听易锦喃喃自语:“我总觉得那个乞丐有问题……” “六弟,你还在想那个乞丐?”易融欢皱眉,“真的有问题吗?我怎没看出来?” “什么乞丐?”顾清央忙道,“你们说的是谁?” 易融欢立即描述给他听。 易锦则补充几句。 弋菱歌听完,毫不犹豫道:“查!快查!” 不知是话说多了,还是因为激动,他神情紧绷,微微喘着气。 顾清央连忙隔着被子抚他胸口:“菱歌别急,我这就去安排。” 弋菱歌道:“让他们小心。” “好好,我知道,”顾清央用手背探他额头,“别说话了,我一会儿帮你盛碗粥来。” 弋菱歌虚弱低应:“嗯。” 顾清央快步走了出去。 易锦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想不通乞丐眼中那道诡异暗芒,就想自己到底在哪里看过那幅阵法图,为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易融欢见状,便不打扰他。 顾清央很快就端着白粥回来。 易融欢这才说话:“我看你们还是赶紧上报朝廷吧,这事儿怕是拖不得了。” 弋菱歌看向顾清央,顾清央道:“吃完粥我就去。” “现在就去,”弋菱歌轻轻摇头,“如融欢所言,此事拖不得,越快越好。” “好吧。”顾清央无奈放下碗,“那就晾一下。” 他再次疾步出去。 易融欢竖着耳朵听动静。 不一会儿,便有奇怪哨声,之后又有极轻微的翅膀扇动声。 顾清央速度办完事速度回来,易融欢连忙坐正身体。 弋菱歌:“……” 死胖子,你这算不算侮辱我? 我只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又没瞎。 好在他知道真实的易融欢脸皮有多厚,也就懒得计较。 “六弟,”易融欢轻扯易锦衣袖,“要不咱俩回去吧?感觉赤墨城怪危险的。” 顾清央:“……” 能不能善良点儿,别他妈当着面啪啪打脸? 易锦却道:“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既然他偷袭不成就撤退,被发现踪迹就逃跑,说明不想被人看到真容。如此,就能肯定,此人只会在夜里没有烛火灯光的地方动手。” 易融欢恍然大悟:“所以咱们等明天天亮再动身回家最安全。” 顾清央:“……” 他有点想打死这个死胖子。 最终却是端起碗,放松面部表情,温声道:“菱歌,喝点粥吧。” 一直盯着他看的弋菱歌有点想笑,低声道:“别气,丑东西就这德性,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顾清央看他露出笑容,有气也瞬间散掉:“嗯,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弋菱歌轻轻勾起嘴角。 顾清央一勺勺吹凉,喂他喝粥。 易锦乃紫灵士,他俩再如何咬耳朵般用气音说话,他也能听见。 看了眼丝毫不给一方霸主面子的易融欢,易锦觉得好笑。 摸摸袖中储物袋,短暂犹豫后,他道:“要不你们找点上等灵石,我帮你们布个简单的阵法。” 顾清央猛然扭头。 易融欢也很吃惊:“六弟还会阵法?” “跟姐姐和夜……”易锦话到嘴边又改口,“姐姐教了不少,但我目前只会些简单的,罩住整个夜月阁肯定做不到,罩住双枝庭……大概也不行,只能罩住这座房屋。” “那就很好了!”顾清央噌的站起身,“灵石我们有,都是上等灵玉,我马上拿给你!” 他激动得想立即去取,又怕饭凉了,便很为难地徘徊在放碗与不放碗之间,毕竟和一口气吃完这碗饭相比,弋菱歌的性命更重要。 易锦起身笑道:“不着急,我也还有许多准备事宜。” 他得找个清净没人的地方看看阵法书,温习一下,免得到时哪里做得不对,当着众人面出丑。 他一点也不想给姐姐丢脸。 顾清央松口气:“好,好,那我喂菱歌吃完粥再去拿。” “不急,”易锦转身往外走,“我去无情院休息一下,晚点儿过来。” “好好,你去休息,”顾清央连声答应,“今日辛苦六公子了!” 易锦摆摆手。 易融欢正要跟上,易锦已开口:“大哥就在这里歇着吧。” 易融欢刚抬起的屁股又放回去,低声嘀咕:“咋还不让我一起去了呢。” “六公子肯定有他的道理,”弋菱歌道,“就委屈融欢在这里多陪陪我这个无用伤残吧。” “哎别别,你可别这么说,”易融欢忙道,“你要是没用,那我就是废物了,所以你别踩自己。” 弋菱歌低低笑了一声。 “我弟这么安排,必有他的原因,肯定不是嫌弃我,怕我碍事儿,”易融欢喋喋不休,自己给自己找底气,“我弟说了,等临走时,他会帮我跟青羽哥哥讨个储物袋,方便我出门装东西!” 顾清央执勺的手顿了顿。 弋菱歌顺着他的话吹捧:“储物袋难得得很,六公子对你可真好!” “那可不!”易融欢洋洋得意,“六弟对我的好多着呢,不可胜数!” 弋菱歌轻笑,不再搭腔。 顾清央喂他吃完饭,用湿帕帮他擦拭嘴唇嘴角:“睡会儿吧。” 确实感到有些累的弋菱歌闭上眼。 顾清央摸摸他额头,又摸摸他脸颊,然后掖了掖被角。 “融欢,我们到客厅坐,”顾清央拍拍胖男人的肥肩,“菱歌有点虚弱,容易累,得睡会儿。” “行,那咱就不打扰他,”易融欢立即起身,“让他好好休息吧。” 顾清央低声招呼易融欢在轩敞客厅坐下,又亲自帮他倒茶,还端来几盘点心。 热情周到的服务,让易融欢被赶出内室的些微尴尬渐渐消散。 易锦此刻已到无情院。 他关上院门,再关上房门,放下纱帐,坐在姐姐睡过的床上,躲在里面翻看阵法书。 此书原版是夜梦天的阵法书。 那是夜家送给儿媳妇的东西。 为了家人安全着想,姐姐征得夜梦天同意后,照着绝版书画了好几本,他和善水各有一册。 知道自己武道天赋不高,能修至紫灵士,全靠刻苦及神居灵气。 所以拿到姐姐亲手画的阵法书时,他钻研了许久,还让姐姐教他操作方法和技巧,不断实践。 可惜,学到现在,就会几个简单阵法。 当然,这也跟大部分时间花在修炼晋阶、照顾宝宝等事上有关。 易锦一边看,一边抬手在虚空做动作,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出差错,他才撩开纱帐,探了探头,下床。 出屋时,外面已是日薄崦嵫。 顾清央早已备好上等玉石,在桌上堆得像个小山丘。 易锦挑选八个大小相同、形状一样的,找到八个正确方位,挖小坑将玉石埋下。 然后轻轻提气,跃上屋脊。 双袖交叉,衣袂飞舞。 垂眸低颌,灵力调动起来,向双臂涌去。 待至掌心,他陡然打开双臂,向下斜伸。 除拇指外的八指疾速射出八道紫色灵气,撞向浅埋玉石。 顾清央、易融欢等仰脖瞩望,眼睁睁看着高屋周围出现八道紫气,再缓缓散开,连接在一起,成为整体,将房屋罩护其中。 众人以为阵法已成,不料,那挺拔俊秀的年轻男子却一声低喝,倒栽葱般提气使身体悬空的同时,陡然收拢五指,握拳片刻,再陡然松开,双手掌心用力对击,将八股力量合在一起,然后手腕连绕,十指翻飞,最后双掌下压。 他竟把绳头般的八股灵气绾头发似的编缠成结,再把绳结藏在紫幕内里。 易融欢忍不住爆了句粗。 顾清央道:“这真是你弟吗?” 易融欢立马牛逼哄哄,扬着下巴傲睨道:“如假包换!” 易锦连续旋身,翩翩落下。 易融欢扑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臂猛摇:“弟哎,我滴好六弟,你可真厉害!” 易锦哭笑不得。 顾清央道:“再摇把你弟摇散架了。” “呸!”易融欢扭头瞪他,“怎么说话呢?” 顾清央双手合十连拜:“错了错了,我错了。” 易融欢轻哼一声,待脸转回去,又是笑眯眯一脸狗腿:“弟,你累不?要不要喝点水?哥哥给你倒。” “不累,不渴,”易锦无奈,“大哥,咱先熟悉一下阵门,不然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对对对,弟弟说得对!”易融欢狗皮膏药似的抓着他一只手臂不放,“弟啊,这阵法咱咋进去?” “厚颜无耻的死胖子……”顾清央看得摇头失笑,“怕是从来不知脸是什么东西。” 易锦将出阵入阵方法解说一遍,又带着顾清央实际操作,当面演示,待他熟记后自己出入一次,才算结束。 易融欢为了显摆他弟,生生在短时间内学会,不逊于顾清央。 弋菱歌虽未目睹全过程,更无法参与,但也很悦怿,连声道谢。 虽然自己已经受伤,但有此阵在,清央便能安枕而卧,不必日夜忧虑。 顾清央摆上盛馔晚宴,用满桌好酒好菜飨客。 易锦依然只小酌两杯。 易融欢依然大快朵颐,吃得比午膳还兴奋:“弟啊,回头把咱暮黎山庄也弄一个呗?不仅能防贼,还很漂亮!” “行,”易锦微微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易融欢停止咀嚼,瞪大眼睛,“弟你不能反悔!” “我不反悔,”易锦失笑,“只是,设阵保护大哥可以,好看却未必。” “谁说的,我就看那紫色灵幕漂亮得很,”易融欢反驳,“你嫂嫂肯定也喜欢。” 易锦摇摇头:“你出去看看。” “看什么?”易融欢愣了愣,但还是站起身,刚走到厅门处,便发出惊叫,“啊!阵幕呢?紫色阵幕呢?怎么没了?怎么没了?” 充当侑人独自陪兄弟俩用餐的顾清央也噌的起身,大步疾行。 随后,也愣在厅门口。 两人齐齐扭头,看向易锦。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同时惊问。 “放心,只是灵气被玉石吸收并替代,”易锦答疑,“功效依旧。” 顾清央暗松一口气。 易融欢没明白:“啥意思?玉石怎么吸收的?又怎么替代?” “这个我没法解释,”易锦淡淡道,“你们只需知晓阵法还在、记得如何出入即可。” 易融欢半信半疑,正欲再问,却被顾清央用力扯一把,拽得他无法迈步。 “你干嘛?” “说你又听不懂,还那么多问题,”顾清央指指自己,“你看我都不问。” 易融欢:“……” 说得好像你比我聪明似的。 不过他也看出易锦不想再回答,便识趣地闭了嘴。 陪客人吃完饭,喝了茶,顾清央又伺候弋菱歌喝了粥,换了药,便出去等瓘城回信。 足足候了两个时辰,一只黑色灵鸽才无声无息疾速飞来。 顾清央连忙伸臂屈肘。 墨鸟稳稳落在他的小臂上。 信筒是表示十万火急的红色,顾清央似乎听到自己心脏“咚”的一声。 待看完信笺内容,他脸色大变。 恰在这时,易锦忽然冲出防护阵,声调也失了原音:“我想起黑色烟雾是什么东西了!” 第283章 黑色烟雾修魔者 双枝庭主卧里,所有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神情比之前更凝重。 赤墨城的夜月阁,暗中早已是四皇子百里音尘江湖势力里的其中一股。 这便是为何弋菱歌先往瓘城传信的原因。 百里音尘收到传书后被提醒,立即令风清邀抱一教掌门纪孝慈及其大弟子礼不伪,一起开棺验尸。 果然,被挖走丹珠的死尸腹内,尚有极其少量细微的黑雾遗留。 “居然跟我六弟猜得一模一样,凶手都是修魔之人!”易融欢声音都变了调,“难怪逃脱阵法上有黑雾,难怪我全家被杀都没事,被杀人夺丹的武者仅一个人就成了邪祟。” “也难怪只敢夜里偷袭,不敢给人瞧见真面目,”顾清央咬牙,“冒天下之大不韪修习邪魔,他们只能做地沟里的老鼠!” 用了金暮黎的药,伤口疼痛减轻许多的弋菱歌靠坐在柔软厚被上:“六公子是如何想到的?” 易锦道:“你们可还记得突破岐门关的十万大军?” 弋菱歌恍然大悟:“率军攻打流风国的人……真是个修魔的魔头?” 易锦微微颔首:“身处劣势时,他想同归于尽,便使用逆天邪术,释放许多邪魔之气。” 顾清央道:“邪魔之气都是黑色的?” 易锦点头:“如同烟雾。” 弋菱歌道:“是不是只要修魔,就会有黑色魔气?” “这个我不太清楚,”易锦实话实说,“应该是看修魔时间的长短吧,和武者是否结丹、丹珠灵力级别处在哪一层差不多?” “倒是有这种可能,”顾清央道,“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魔,任何功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们怎么修魔的咱就别讨论了,”易融欢突然开口,并往椅子上一坐,“当务之急不是考虑如何平安度过这个夜晚吗?毕竟他们已经盯上了弋阁主,且还是喜欢在深夜行动的修魔之人。” 顾清央的脸色变了变:“六公子的阵法……” 易锦摇摇头:“挡不了。” 夜家既不修道,更不修仙,阵法再厉害,也只能对付正常人。 “那可麻烦了,”易融欢叹口气,“搞不好今晚我这条小命儿要交代在这里。” “得想个万全之策,”弋菱歌咬咬唇,看向顾清央,“你们谁都不能有事。” 顾清央上前坐到床沿,握住他的手:“你更不能有事。” 易融欢轻啧一声:“那倒是赶紧想主意啊!” 顾清央道:“还是把所有人都派置到双枝庭吧,院内院外警戒。” 易融欢心说修魔的家伙若是厉害,你人再多也不过是送死。 但这话他不会说出口。 即便是送死,也能阻挡片刻。 易锦即便打不过,那时间也足够他带自己逃走。 弋菱歌却反对:“若力量悬殊太大,集中起来,反而方便送对方人头。” 一个大招,自己这边就被团灭了,都不用一个个去找。 顾清央其实也能想到这一点,但除此之外,他一时没有别的好办法,毕竟今日所面对的,不是正常武者。 “那就只能先求助最近的佛寺道观,”顾清央如此说着,心里却不抱希望,“临时寻找隐世修仙派肯定来不及。” 且不管是否来得及,前往求助的人都不一定能平安回来。 但凡被察觉,就有被杀害的可能。 两人心意相通,他能思虑到的,基本上弋菱歌也能想到:“先派人向佛寺道观求助吧~~咱们总得做点什么。” 没人愿意坐以待毙,顾清央起身离开内室,出去安排。 易融欢转转眼珠,轻轻拉了拉易锦袖口,低声道:“弟啊,若是打不过,咱有保命方法不?” 易锦:“……” 易融欢又扯了扯:“弟啊,吭一声呗。” “吭。” 易融欢:“……” 弋菱歌扭脸憋笑。 易锦暗摸储物袋。 修魔肯定也分级别,不可能个个都已修炼几百年,也不可能都跟傅常升似的说来大招就来大招,豁出命弄个能引来雷罚的逆天邪术大杀特杀。 既然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杀人夺丹,就说明他们还处在差不多和被杀武者同级别的阶段。 若只是多了点无甚杀伤力的黑色烟雾、邪魔之气,他这个紫灵士的武力,应该足够打败对方。 退一步说,就算赤墨城藏有比他还强的邪魔修士,他打不过也能跑,跑不过就燃符,青羽来接他。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 赤墨城没有紫灵士,自然招不来同级别邪魔修士。 因为虽然吸收比自己级别低的妖兽丹珠没有风险,但到了紫灵士这个高度,吸收蓝灵及蓝灵以下,就无任何意义。一次吸收百颗蓝灵高阶丹珠,都不如一颗紫灵丹珠。 人的丹珠也一样。 当然,他来以后,赤墨城就有紫灵士了。 若那乞丐有问题,他便很可能已被盯上。 即便乞丐用不上他的紫灵丹珠,也难保不会呼朋引伴,通知能用上的邪魔修士赶过来。 三人各怀心思,都不说话,内室一片静默。 易锦捏着袖子,犹豫要不要现在就燃符。 他怕万一紧急情况下再燃符,青羽却未及时出现…… “六公子,”弋菱歌忽然道,“菱歌有个不情之请。” 易锦回神:“什么?” “菱歌拜托六公子,”弋菱歌忍痛直起腰身,朝他抱拳,“若真有修邪魔者找上门,我们又打不过,菱歌希望六公子能将清央顺手带走,别让他被我拖累,救他活下来!” 易融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易锦叹口气:“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 “不早,”弋菱歌道,“我只能趁清央不在,将他性命托付于你。” “可……”易融欢终于忍不住道,“我弟一次带两个人,能行吗?尤其是,我还这么胖。” “……”弋菱歌温声道,“融欢太低估紫灵士的能力了。” 易融欢看向易锦。 “带两个人自是没问题,”易锦道,“但你确定你之所想,也是顾清央所想吗?他若不愿与你分开……” 想象一下,若换成他和金暮黎,他是如何都不肯分开的。与其阴阳两隔,不如死在一起。 “我不必知道他之所想,我只知道,即便我死了,他也必须活下去,”弋菱歌的神色却愈发坚定,“还请六公子答应菱歌,此恩此情,菱歌若今生不能偿还,来世必肝脑涂地,赴汤蹈~~” “是吗?”话未说完,便被疾步入内、怒气冲冲的人打断,顾清央咬着牙,红着眼,“我怎不知你如此能耐,连来世都能许给别人?” 被抓包的弋菱歌瞬间没了声,垂下眼帘,嘴唇紧抿。 易融欢起身扯扯易锦袖子,朝他挤眼睛。 两人很识趣地去了客厅。 内室不断传来顾清央愤怒又委屈的低吼,弋菱歌则带着心虚不断解释,最后顾清央拂袖而出。 侧耳偷听半天的易融欢立即跑进去,见弋菱歌泪流满面,双眼湿红,不由叹口气:“你们可真是……唉!” 易锦看着暴怒如狮的顾清央。 “不要听他废话,”顾清央尽力压制情绪,“若真的抵挡不住,请六公子先带菱歌走,我会努力跟上。” 易锦:“……” 弋菱歌在内室哭腔喊道:“不行!” “你说不算,”顾清央头也不回,冷冷道,“别想丢我一个人,否则我刨你的尸,挖你的坟!” 易锦:“……” 易融欢:“……” 这他妈也太狠了。 弋菱歌抬手掩面,泪湿袖口。 “干嘛呢你们,现在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候,”易融欢被两人搞得有些头疼,“佛寺道观加上我弟,难保就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顾清央没说话。 毕竟这个“难保”,真的是太难保了。 易锦道:“乞丐那边有消息吗?” “没找到,”刚才就是因为这个才在外面多耽搁了一会儿,结果一进阵法,就听弋菱歌说那些令他糟心的言语,“城门处都说没见过特征明显的人出城,也不知是躲起来了,还是用逃脱阵法离开了。” 易融欢道:“让城主封城查。” “若有逃脱阵法,封不封城都一样,”顾清央的脸色依旧阴沉,“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保护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六公子,将你卷入此事,清央很抱歉。若真的太危险,逃也逃不掉,你就不要管我们,我和菱歌……”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看看情况再说吧,”易锦淡淡道,“还没到那一步。” “我也不希望……”顾清央顿住话头,“今日辛苦六公子太多,我让人搬张床来,你和融欢休息吧。” “我不用,”易锦看向易融欢,“你呢?” “我也不用,”易融欢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还能睡着觉?我心没那么大。” 易锦走到厅门口,看着紫色变透明的无形阵幕:“你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这里由我来看守。” 他摸摸袖子,淡淡道,“放心,有我在,你们谁都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易融欢的心瞬间踏实。 顾清央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暗松一口气。 易锦青松般挺身直立,脑中回想储物袋里装有哪些物件神器,思索若真的打不过,该用什么。 夜梦天手上有舳舻千里、辟水珠、冥界水草床等,他的储物袋里也有一颗遁水珠,另外还有神木壶、冥界簟竹、给孩子玩的蹦蹦鞋、跳跳马。 跳跳马跑不快,蹦蹦鞋只能弹出高度,神木壶则用来盛水装酒。 这三样,一个都用不上。 唯冥界簟竹可以试试。 姐姐说冥界的东西不能随便拿出在人界使用,除非情况特殊。 所以非到迫不得已时刻,他不会取用。 还有被他带到神居后独自修炼不停歇的袖珍猕猴,若知道有遇劫难的可能,就该把它带在身边。 易融欢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顾清央在内室盘膝打坐。 弋菱歌为了让自己不累赘,打开青瓷瓶再服一粒药。 双枝庭客厅和内室烛火通明,院中墙外则燃烧着火把或油盆。 潘卫东亲自带人去了佛寺道观,铁侠院的女子和其他帮徒兄弟执刀立在双枝庭院墙外和院门口。 虽不知邪魔之气是否害人,但为稳妥起见,顾清央还是让他们全部头戴面罩,提前防范。 整个夜月阁都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人太闲,就容易想的多。 有时候想的多是坏事,有时候想的多是好事。 比如易锦门神似的站在那里守护大家时,久了就会想到被动防卫不如主动出击。 但随后,又被自己否定。 弋菱歌和顾清央可说是在刀口舔血中摸爬滚打过来的,经验比他丰富的多,他到此刻才想到的,他俩恐怕早已想到。 之所以只字未提,应该是和他的顾虑相同。 一是怕他因为不敌而把自己陷入孤身绝境。 二是不用别人调虎离山,他一走,双枝庭就面临危险。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知敌方底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今夜的夜月阁,没有人合眼。 斗转星移,时间在执戈戒备与不知凶手具体何时潜来的煎熬中慢慢流过,缓缓来到黎明前的黑暗。 出去请援助的统领潘卫东还未回来。 谁都没注意,数股无色无味的淡淡烟雾在黑夜的掩护下,顺风飘向众人,丝丝缕缕。 片刻后,立在院门一侧的寒云动了动耳朵,低声喝问:“谁?” “我,老姜,”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含笑朝这边走来,“站了一夜了,我来替替你们吧。” 寒云并不感激,反而皱眉:“老姜,你是不是忘了夜月阁的规矩?” “知道,不能随意替换交班嘛,”老姜不以为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累了我代代你,我累了你代代我,有何不可?” 说着,人还在往前走。 寒云“唰”地抽刀出鞘,直指老姜:“退回去!” 老姜僵在原地。 站在院门另一侧的老胡见情势不对,连忙打圆场:“寒~~啊!” 两包黄色粉末迎面扑来,老胡和旁边二十多名守卫的身体摇晃几下,便软倒在地。 “来人!”察觉老胡不对劲的寒云早已暗中防备,虽及时闪避,但还是吸入少量黄粉,连忙趁着清醒高声大叫,“抓刺客!” 刚喊罢,便觉头重脚轻,站立不住,仿佛天地在旋转。 踉跄着单膝跪地,她一手扶墙,一手刀尖杵地,努力支撑。 却终究撑不过一暗一明双重药性。 “哈哈哈,”看着满地横躺竖卧,老姜大笑,“我既来了,还怕你们这些小喽啰?” 说罢,一脚踢开院门,“听闻有位年轻俊俏的紫灵士公子在此做客,在下不辞劳苦,特来请教!” 第284章 雪兽真身救易锦 被点名的易锦正欲迈步,却被突然冲上来的易融欢死死抱住胳膊:“六弟你别去!先等等,等等再说,说不定阵法有用!” 易锦感受到他的惶恐不安。 大哥以前无情又怕死,但今日,竟害怕失去最后的血亲。 即便是同父异母,也是仅剩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易锦低头看着他。 易融欢的眼睛有点发红:“六弟,大哥承受自己很自私,什么都只为自己着想,爹死娘死都没哭。但现在,六弟,大哥好怕你出事,好怕你出去就回不来。” 他哽咽起来,“你要是没了,大哥以后就……大哥不想孤零零一个,连个互相走动的人都没有。” 易锦叹口气,哥哥对弟弟般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别担心,不会的。” 易融欢还是不撒手,吸吸鼻子道:“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外面的人开始挑衅:“只是切磋而已,怎么,公子怕了吗?” 屋里没动静。 老姜高声嗤笑:“堂堂紫灵士,竟然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在下可真是开了眼。” 易融欢生怕易锦冲出去,双臂缠紧他胳膊,几乎挂在他身上:“别上当别上当,他是故意刺激你的!” 易锦面露无奈。 顾清央没好气道:“再不放开,你弟没被别人打死,倒先被你累死了。” 易融欢连忙站直身体,微微松了松手臂,然后才转头狠狠“呸”一声:“再胡说八道咒我弟,我先把你打死。” 顾清央翻了翻眼睛,懒得搭理。 老姜似乎没了耐心,声音随着脚步愈来愈近:“是想倚仗阵法吗?那可真不巧,破解这种简单阵法对我来说,如同探囊取物。” 易融欢的脸瞬间刷白。 “别怕,”易锦安抚他,“好好留在这里,我去会会他。” 易融欢的手犹犹豫豫,想松又不敢松。 “行了,”顾清央上前一把将他拉开,“别丧着脸了,我陪他去!” 弋菱歌的指甲掐入掌心。 “不必,”易锦摆摆手,“他是紫灵士,你去只能送死。” “没事,你们一打起来,我就进阵,”顾清央不待他反对,先一步快速出厅,“跟上!” 易锦:“……” 易融欢想踹他屁股。 娘的,这个时候应该谁跟着谁?弱鸡还牛逼哄哄指挥强者? 若非形势不允许,非把你脑袋摁水缸里清醒清醒不可。 但同时,易融欢又觉得顾清央冲在前面挺好。即便知道没什么大用,心里也莫名安定两分,好像这样易锦就会安全许多似的。 易锦却是来不及多想,立即跟着出了防护阵。 老姜看到他,眼睛一亮。 院里院外倒了许多人,顾清央看着对面那张脸,第一反应就是真正的老姜出事了,还被剥了脸皮。 双手紧握成拳,顾清央咬牙切齿:“你杀了他?” “杀了谁?老姜?” “老姜”摇摇食指,笑得悠闲,“不不,在下从不滥杀无辜,只是借用一下他的东西而已。” 没杀便是活剥,更残忍。顾清央气得身体轻颤:“他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然、竟然下此毒手!” “都说了没杀他,何来下毒手?”老姜挥手赶人,“我的目标不是你,别在这碍事,滚蛋吧。” 易锦也低声喝道:“退回去。” 顾清央握拳咬牙,憋屈而不甘的进阵回厅。 老姜这才仔细打量易锦:“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目光落在易锦腹部,犹如饿虎饥鹰,凶残又贪婪,“可惜……” 易锦冷声道:“短短时间里,你是如何知道我是紫灵士的?” 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和易融欢来赤墨城后,除了逛街买东西,他们什么都没干,更未打架暴露武力级别,对方如何知晓并肯定他是紫灵士? 老姜笑而不语。 易锦哼道:“不敢说?” 老姜歪着脑袋,逗小孩儿似的看着他:“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易锦轻嗤,“那个废腿乞丐就是你吧?” 老姜微愣,随即笑了起来:“直觉挺灵敏。” 易锦却补上一句:“或者,说他是你的同伙更准确?” 老姜摇头笑了笑:“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切磋了。” 一柄黑鞘雕龙剑陡从袖中滑出,落入掌心,易锦厉喝一声,先发制人:“想要我的丹,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龙吟剑?”老姜竟一眼认出,快速移动身体,避其锋芒,却未完全避开,被剑气扫到衣袖,上臂多了道口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杀你的人!” 易锦发动突袭,都只给对方带来无关痛痒的小伤,立知此人不可小觑。 为免伤到满院“尸体”、昏迷变死亡,他微微提气,跃到屋脊上。 老姜看出他的意图,啧啧道:“既想保护这些庸人,又不敢离屋子太远,如此缩手缩脚,想杀我可有点儿难啊。” 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掠了上去,“看在龙吟剑的份上,满足你这个小心愿。” 音落之时,手中也多了把利剑,注入灵力,一剑横削:“受死吧!” 剑刃带着紫色灵气攻向易锦。 易锦抬臂接招的同时,心里微微一松。 淡紫色,和他一样,紫灵初阶。 武力级别相同,输赢就看谁的对敌经验更丰富。 两人出招拆招,剑来剑往,因速度太快,紫色剑气在空中交错纵横,屋顶瓦片则不断被掀飞摔碎。 离夜月阁最近的百姓穿着薄长衫,或推开窗户,或跑到院中,但只观望片刻,就关窗的关窗,闭户的闭户,全都缩在屋里不再出来。 热闹很好看,且难得一见。 但不是每个热闹都是那么好凑的,搞不好就把小命凑进去。 大概是拖久了对老姜不利,他轻啧一声后,屋脊上缠斗不止、难分胜负的两人开始有了差距。 老姜出手狠辣,打法阴毒,出剑角度也越来越刁钻,易锦渐感吃力,劣势也随之越来越明显。 自知这样下去不行,易锦剑交左手,想利用侧身闪避的空档,取冥界簟竹。 谁知,老姜竟中途变招,上盘变下盘,且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闪电般狠狠砍向他的腿。 紫色灵气中竟混有黑色烟雾! 易锦大惊,连忙拔身往上蹿。 然而,突然加入邪魔力量的招术,又哪是他能避开的。 易锦救了自己小腿,却救不了脚掌。被刺穿的那一刻,他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 跌向地面时,他满脑子都是姐姐和宝宝的笑。 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冥界神居里,因怀孕而嗜睡、且睡得极沉的雪麒猛然睁开眼睛。 鲜血滴答,灵力随伤口疾速流泄。 易锦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努力提气,让自己单脚落地。 老姜却已追着杀来。 冥界簟竹握在了易锦右掌心。 老姜的剑尖带着浓浓杀气,直接从空中刺过来。 易锦忍着伤痛,握紧簟竹。 正欲拼力反击,却听老姜“啊”的一声惨叫,被突然出现的雪白神兽一爪子拍得不见踪影。 易锦仰头看着巨大雪兽,眼里渐渐弥漫雾气:“姐姐。” 翻身爬起、顾不得变身便急急赶来的雪麒看着他脚边那滩血,硕大的蓝眼珠露出凶光。 眼看她抖了抖毛,龇着巨齿就要发出兽吼,易锦和夜梦天一样,陡然惊醒:“姐姐!姐姐别生气!” 雪麒被那滩血刺得蓝眸泛红,似乎听不见他的叫声,兽头一抬,就要发出厉吼。 “小麒儿!” 一只青色巨鸟一边急急从临时界门飞出,一边呼唤,“小麒儿停下!” 雪兽一顿,头颅微转。 动静太大,引得赤墨城许多居民打开窗户,探头仰望。 当他们看到天空中有只巨大雪兽,还有只巨大青鸟时,惊得魂飞天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我的天!” 易融欢直接冲了出来。 顾清央半扶半抱着弋菱歌站在院中,仰着脖子看那只是躺下来就能压死一片居民的雪白神兽。 那是金暮黎。 是他们夜月阁的前副阁主金暮黎。 空中,青鸟正巨翅轻扇,温声安抚:“小麒儿,伤害易锦的凶手已经死了,咱不生气了,啊?” 雪兽低头看向那滩血,嘴巴微张,喉咙溢出连续低吼。 虽是低吼,却因离得近,许多百姓都气血翻涌,被震得胸腔格外难受。 伤势未愈的弋菱歌“噗”的吐出一口血。 “菱歌!”顾清央连忙为他输入真气,“我们进去。” 弋菱歌摇摇头,有气无力:“不。” 难得看到金暮黎真身,且很可能一辈子就这一次,他不想离开。 顾清央明白他的想法,理解他的感受,因为自己也一样。 很多房屋传出低叫声、呻吟声,青羽却愈发温柔:“小麒儿,易锦受了伤,咱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先帮他上药止血,你说对不对?” 雪麒抬起头,蓝眸渐渐清明。 青羽旋身化成人形。 雪麒直接化成金暮黎,挺着大肚子冲下去抱起易锦,掠向双枝庭。 素手一挥,阵法被撤去。 “顾清央,去打热水,”金暮黎疾步入内,“拿把剪刀来!” 愣愣看着她的两人双双回神,弋菱歌勉力站住,轻推顾清央:“快去!” “你……” “我没事,快去!” 顾清央也知道不能耽搁,见他能站立,便急忙跑进去递上剪刀,又跑出来冲向厨房。 弋菱歌一步一步慢慢挪,想进去看看。 恰好易融欢龙卷风般冲了回来,都已经跑过去了,又折转两步,停下,迟疑道:“要帮忙吗?” 本以为弋菱歌会说“不用”,没想到他竟说了声“好”,还把一只手臂伸出来,等着他。 易融欢:“……” 看看厅门,再看看弋菱歌,还是过去扶住那只手臂。 内室里,金暮黎将易锦放在床上,艰难蹲身,肚皮抵着地面,小心又缓慢地脱下他的鞋。 被一剑刺穿的血洞瞬间扎伤了她的眼。 喘着粗气,金暮黎的情绪又开始波动。 易锦一把捧住她的脸:“姐姐!” 他低柔轻唤,“锦儿有点疼,姐姐帮锦儿上药好不好?” 金暮黎凝视着他,情绪渐趋平稳,哑声道:“好。” 易锦忍着巨痛对她笑。 金暮黎双眼微红,先点穴止血,再撕根布条勒他脚踝处。 然后一手托肚子,一手撑床沿站起身,弯腰低头,用剪刀小心剪开他血漉漉的袜子。 易融欢扶着弋菱歌穿过客厅,慢慢走进内室。 看到那伤,两人皆是一愣,易融欢惊叫:“伤这么重?” 说着就要扑过去,却被弋菱歌拼力拉住,扯得他腹部阵阵抽痛,咬牙道:“别去。” 易融欢反应过来,立即止步。 转头看他满脸痛色,嘴唇发白,连忙扶他在软藤椅上坐下:“还好吗?没事儿吧?” “没事,”弋菱歌伸手指床头,“帮我把药拿来。” 易融欢先看眼金暮黎,才做贼般蹑手蹑脚走到床头,取走弋菱歌放在枕边的青瓷瓶。 金暮黎没理他。 易锦右脚疼得钻心,却被易融欢的模样逗得想笑。 估计姐姐真身的样子把他们都吓着了。 顾清央端来热水,欲递新棉巾时,看到金暮黎非寻常孕妇可比的大肚子,立即缩回,浸湿后微微拧干,再递出去。 待金暮黎迅速用湿布巾擦净伤口周围血渍,顾清央已备好清酒和棉花。 雪白的棉花团很快变成血色,堆如小丘。 金暮黎就像自己被挖了肉,心疼得想把罪魁祸首再咬死一遍。 青羽没进来,显然是处理那个人去了。 锦儿乃紫灵士,能伤他的人不多,必须要查出来,追究到底。 用清酒消了毒,金暮黎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瓶紫色药水。 正要擦洗,青羽忽从外面走进来,将个小东西扔到床上。 是袖珍猕猴。 袖珍猕猴属于长不大的品种,都好几年了,还是老原样。 只多了几分神居养出来的灵气,比以前更通人性。 看到易锦脚上的伤,袖珍猕猴呜咽一声,就扑上去急舔不止。 易融欢、弋菱歌等人眼睁睁看那狰狞伤口,在袖珍猕猴的奋力舔舐下,再无一丝鲜血渗出。 虽然没有马上合拢,但看起来好像情况好多了。 “可以了,”金暮黎拍拍袖珍猕猴的小小头,“这是对穿血洞,只凭你的口水,是无法那么快痊愈的。” 袖珍猕猴闻言退开,盯着伤口细呜两声,又跑过去用脑袋轻拱易锦手心,好似在心疼,在安慰。 易锦揉揉它的小脑瓜。 青羽将袖珍猕猴扔下后,又扔下一只储物袋,便走了。 显然方才是先回冥界找这小东西,现在才是出去处理刺伤易锦的人。 金暮黎一手捏住易锦脚底血洞,一手从脚背洞口往里倒药粉。 这药粉是从青羽那只储物袋里拿出来的,跟易锦送给弋菱歌的完全不同,颜色不同,气味也不同。 弋菱歌用气音低声道:“这才是真正的神药吗?” 退到他身边的顾清央摇摇头:“可能吧,不知道。” 不管是不是神药,金暮黎能这么不要钱的往里倒,都说明易锦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上了药,金暮黎开始包扎。 就在这时,潘卫东跌跌撞撞、一身是血的冲了进来:“阁主。” 第285章 修魔教之光鉴术 日光熹微,双枝庭客厅内室却灯檠不减,烛火依旧燃烧着。 满脸疲惫、跄踉着冲进来的潘卫东坚持要把事情禀完再休息。 弋菱歌看他虽伤口狰狞,像个破衣烂衫的血人,实际上都是皮肉外伤,并未伤到要害,便让顾清央将金暮黎用剩的清酒取来,亲自用棉团帮他擦拭消毒。 单膝跪地的潘卫东知道阁主这样身体前倾对腹部伤口不利,坚决拒绝并站了起来,禀报却还在继续:“去道观的途中,我被拦了下来,拦截之人,正是两位易公子说的残腿乞丐。” 顾清央接过弋菱歌手中棉团,不容再拒绝地为潘卫东擦血:“一个上门夺丹,一个阻止求援。” 他轻哼一声,“果然是一伙的。” “属下疑惑他怎知我要去城外道观、从而提前蹲守埋伏,没想到打着打着,他竟站了起来,”潘卫东道,“那双残腿是假的!” 易融欢脱口爆了句粗。 顾清央瞟眼虽未见骨、皮肉却狰狞外翻的众多伤口:“被伤成这样,看来武力级别比你高。” “是,但他只是拖住我,意不在杀人,”潘卫东有些不解,“属下一路过来,发现阁里兄弟也都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难道他们……” 顾清央想起假老姜说的那句“从不滥杀无辜”。 当时,因为他手段残忍,剥了老姜脸皮为自己所用,便无人信。 如今看来,对方除了为掩盖真容而夺脸、为了丹珠而杀人,好像确实未祸害无辜,否则此刻的夜月阁怕是已有将无兵了。 莫非是修魔之人良心尚存? 顾清央取剪刀剪开潘卫东鲜血尽染、没有一块干净好布的衣衫,露出他矮小却精壮的上身,为他撒上药粉:“乞丐将你拖到快天亮才放你走?” “不是,”潘卫东的神色露出一丝古怪,“是有人将他带走了。” “嗯?”顾清央手指微顿,“谁?” “不认识,”潘卫东摇摇头,“两女一男,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女的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听他们对话,白衣女子好像叫不宣,她称男人傅哥。” 易锦闻言,不由看向金暮黎。 金暮黎将他伤脚仔细包扎后,抱他挪挪位置,扶他躺下:“好好休息,别的少操心。” 易锦勾住她脖颈,在她脸上亲一下,借机撒娇:“姐姐陪我。” “嗯,陪你,”金暮黎虽想去找被她拍飞后不知落到何处的尸体,却还是毫不犹豫答应他,“要不要睡会儿?” 易锦摇摇头:“我想听听那个假乞丐的情况,弄清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我是紫灵士的。” 金暮黎摸摸他脸颊:“嗯。” 易锦拍拍身旁床单:“姐姐也躺下。” 他探手轻抚一下金暮黎的肚皮,“孕肚这么大,姐姐太累了,快来歇会儿。” 金暮黎真的躺了上去。 两人反客为主,霸占阁主大床。 潘卫东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拼力和假乞丐打斗,望能尽快脱身,假乞丐却仗着武级比他高,拿他玩耍逗乐,不断嘲笑着挑破他的衣衫,刺他皮肉。 要害没受一点伤,全身却血淋淋的,像个血人。 潘卫东又焦急又无奈,皮肉伤带来的疼痛不算什么,他只怕耽误了事,阁主和副阁主陷入危险。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快速闪过。 白影闪过时,假乞丐消失了。 再定睛一看,假乞丐并未消失,只是身体落到另一个人手中。 还未看清拎着假乞丐的男人是谁,一道温雅女声便从空中传来:“傅哥,将他带回去审问!” 潘卫东连忙抬头,只见一黑一白,两名女子飘飘逸逸,踏空而来。 仔细看了眼,一个不认识。 黑衣女子落地后,淡淡瞟他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被男人轻松制住的假乞丐。 假乞丐被男人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明明动不了,身体却好像在瑟瑟发抖,似乎想把自己缩成鹌鹑。 潘卫东抱拳道谢,男人却像没听见,只顾跟白衣女子邀功:“不宣你看,我一下就把他抓到了!” 求表扬的意思很明显。 “傅哥真棒!”白衣女子竖起大拇指含笑夸赞,“傅哥真厉害!” 男人趁机抓住她的手:“有奖励吗?要奖励!要奖励!” “奖励必须有,”白衣女子哄道,“回家就给咱傅哥做红烧肉!” “可我还想吃你做的拍黄瓜,凉拌耳丝,清蒸鲈鱼,鱼头火锅……” 男人报了一长串菜名。 “好好,都给你做,”白衣女子宠孩子似的摸摸他的头,“谁让咱傅哥立了这么大功呢。” 黑衣女子翻了翻眼睛:“吃那么多,也不怕撑死。” 声音不大,男人却能听见,立马当面告状:“不宣,她凶我!” 白衣女子抬手拍了黑衣女子一巴掌:“好了,我打她了。” 男人很高兴地斜睨黑衣女子:“让你凶我,挨打了吧?该!” 黑衣女子轻嗤,不再搭理。 看着这一幕的潘卫东:“……” 感觉不是瞎了,就是在做梦。 这样的三人组,是真实存在的吗? 然而全身的疼痛却提醒他,是真实存在的,幼稚低智的男人就在他眼前。 不过,实力好强。 潘卫东之所以没有马上离开,是希望他们能把假乞丐交给他。 面对他的请求,黑衣女子听到笑话般看他一眼,连话都没答。 男人也依然对他视若无睹。 唯白衣女子好心告诉一句:“夜月阁出事了,赶紧回去吧。” 说罢,三人直接带着假乞丐走了。 潘卫东一听,脸都白了,立即往回赶。 进了夜月阁大门,潘卫东没看到一个活人,所有兄弟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抱着丁点儿希望探鼻息,很欣喜地发现他们并没死。 只是晕了过去。 可这并未减少他的担忧,急急冲到双枝庭,直接就闯了进来。 还好阁主和副阁主都没事。 顾清央已用棉纱和白布将他上身层层围裹:“是六公子独自迎敌,前副阁主及时赶来救了我们。” 前副阁主? 潘卫东愣了愣,目光立即在内室搜索起来,并很快定格在背朝众人、侧身而躺的白发女子身上。 白发蓝眸,虽然只能看到白发这一个特征,但他立即肯定眼前这位,就是铁侠院女子们引以自豪、念念不忘的人。 也是经过凤栖城时,顺手端掉血池、解决凤栖城二十多年困扰与噩梦的狠主~~胖掌柜不知她的姓氏,只听过她的同伴叫她暮黎。 当初来凤栖城,一听老刘描述,他就能肯定两者是同一个人。 但此刻,阁主和副阁主却没有为他介绍的意思。 “卫东也辛苦了,”弋菱歌温声道,“回去休息吧,自己把双腿清洗一下,上点药。” 潘卫东回神,惭愧道:“属下办事不力,有辱使命,甘愿受罚。” “非你之过,不必请罚,”弋菱歌丝毫未怪罪,“先把自己打理好,等兄弟们醒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潘卫东领命而去。 临走时,又悄悄瞟了眼白发女子背影。 弋菱歌扭头看金暮黎睡在他床上,又看看易锦裹成粽子般的脚,放轻声音道:“清央,扶我去客房。” 顾清央依言照做,又朝易融欢招招手,把他也带走。 为了不让媳妇儿担心,潘卫东没回家,直接去了夜月阁分给他的独院。 被药倒的兄弟们还未醒来,无人帮忙,他自己打来清水,撕开破烂长裤,擦洗腿上的血,上药后用白布将两条腿一圈圈缠起来。 因为上身和两只手臂也被缠得像木头僵尸,坐在小板凳上自己为自己包扎双腿时,就有点费劲。 待处理好,又发现裤子穿不进去,于是换成长袍。 洗把脸,梳好头发,他忍着疼痛,拖着已经筋疲力尽的身子,咬牙前往夜月阁大门。 幸好夜月阁在赤墨城一家独大,不然如此空虚时刻,谁来都能把夜月阁灭掉,抢走地盘。 他不知道,巨型神兽和神鸟的出现,将会让整个赤墨城沸腾。 附近居民有看到鸟兽化人去了夜月阁的,更是一边绘声绘色往外爆料,一边害怕忌惮不敢靠近。 将沉重木门关好上了闩,潘卫东才慢慢走回小院,上床躺下。 但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为了照顾他的面子,阁主、副阁主以及铁侠院的女子,从不当他面提起前副阁主兼统领金暮黎。 可他知道,夜月阁每个人都在想念她,只要一说起她,就个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以她为傲。 因为从入阁任副阁主,到让赤墨城三足鼎立,再到灭掉另外两股势力,她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 夜月阁如今的霸主地位,都是金暮黎机谋巧算一手打下来的。 她是夜月阁所有人的骄傲,是赤墨城的传奇。 后来者再如何努力,也无法真正替代她的位置和功绩。 今日,他任务失败,狼狈而归,前副阁主兼统领却回来救下阁主等权力高层。 若说一点不沮丧,是不可能的。 但也只是沮丧,并不嫉妒,更不憎恨。 因为当初受老刘之邀,带媳妇儿来赤墨城玩,就是被那传奇女子的事迹吸引,才决定留下。 没有人不慕强,不学强。 所以他不再做凤栖城其中一个混混头子,他要当赤墨城夜月阁的新统领、新副阁主。 可惜,副阁主之位被占据,且永远不可能让出来。 因为顾清央的另一重身份地位,谁都取代不了。 那是弋阁主心里的独一份。 叹口气,他闭上眼睛,想着等睡醒,就借处理阁内事物之由求见阁主,顺便看看金暮黎。 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顾清央将弋菱歌送到客房、叮嘱易融欢不要乱跑后,自己走到院落,随后将整个夜月阁巡视一遍。 他想知道致昏迷的药物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其它毒性、中招之人何时能醒。 戴上双层面罩,将口鼻捂严实,顾清央从院门口地面及寒云、老胡衣服上收集些黄色粉末。 可他不识毒,伸长胳膊拉开距离皱眉看了许久,都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 又不敢闻。 憋了半天,还是轻轻走进厅门,不发任何声音的入了内室。 易锦在姐姐的陪伴下,即使脚还很痛,也由闭目休息,变成真的睡去。 金暮黎依然面朝里侧卧着,看不到脸,不知有没有睡着。 顾清央站立片刻,想想,还是不敢打扰。 转身欲走,金暮黎的声音却响起:“什么事?” 顾清央顿脚,回身,想到这雪毛神兽已有几万年龄,活得比八十八辈祖宗还久,不由用了敬语:“有点小事想请教您。” 金暮黎扶着肚子缓缓坐起身,放下腿,脚搁地上。 顾清央连忙上前,将纸包双手呈上。 金暮黎接过看了两眼,便还给他,单手扶腰站起来,挺着肚子走到客厅,客位坐下:“这是魅魂香的改良版,效果比红色魅魂香大两倍。” “能把所有人药倒?”顾清央解释道,“我将夜月阁查看一遍,发现只有双枝庭院门口有这种药,但奇怪的是,整个夜月阁的人都倒了。” “除了魅魂香,应该还用了一种无色无味、可露天使用的迷烟,”金暮黎毫不隐瞒道,“当年青云剑派张剑霆去暮黎山庄找我麻烦,我那时打不过他,便用了效果类似的云雾消,又名三茶倒。” “云雾消?三茶倒?”顾清央思考半天,最后喃喃道,“是我孤陋寡闻么,怎都没听说过这种药……” “没听说过很正常,”金暮黎淡淡道,“因为那药是我制的,名字是我取的。” 顾清央:“……” “除此之外,解释不了为什么夜月阁所有兄弟都中招,”金暮黎瞥他一眼,“不要让铁侠院知道我来了。” 顾清央不问原因,直接点头:“好。” 金暮黎撑膝起身,走向内室:“放心吧,这两种迷药都不致命,他们肯定会醒来。” 顾清央的心里顿时踏实:“好的,多谢~~” 他顿了顿,“金姑娘。” 姑娘? 金暮黎摸摸肚子,再想想家里那五个崽崽,轻啧一声。 谜团解开,顾清央亲自熬了些白米粥,分送到主卧与客房。 易锦因伤而受到特别待遇,被金暮黎一口口喂饭~~即便他伤的不是手。 弋菱歌则已在客房把发生在夜月阁的事详细写下,让顾清央灵鸽传往瓘城。 瓘城还未回信,青羽先化成杜宇杜宗师的模样过来了。 金暮黎看着他。 青羽正要说话,顾清央却疾步走进,后面还跟着弋菱歌,以及扶着弋菱歌的易融欢。 青羽:“……” 食指指骨揉了下眉心。 想到这几个都是知道内情的人,便也不避着了,说道:“刚死之人还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问魂问半天,才肯吐露实情,说他是个邪魔修士,原本是被好友哄骗入教,后来渐被吸引,成了教主死忠。” “还有教?有教主?”易融欢吃惊道,“修魔还敢把场子盘那么大?” 青羽皱起眉。 弋菱歌扯扯易融欢的衣袖。 易融欢缩缩脖子,立马缄口结舌,不敢再乱插废话。 金暮黎道:“锦儿说他无论是暮黎山庄,还是赤墨城,都未泄露半点武功,怎么会引来紫灵修魔士。” 易融欢刚要张嘴肯定情况就是这样没错时,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他说因修魔之人数量有限,每座大城只放四个修魔者,中城及中小城放两个,小县城则放一个,”青羽道,“赤墨城有两个,其中一个因被发现踪迹逃了,另一个因修成魔教光鉴术,特意扮成残废乞丐,查看来往行人的武力级别。” “光鉴术?”金暮黎扭头看向易锦,“你刚才是不是说乞丐朝你们走过去时,眼中似乎闪过一道暗光?” 易锦点点头:“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清楚哪里怪异。难道那个就是青羽哥哥说的魔教光鉴术?” “就是它,”青羽道,“光鉴术必须在白日有天光时方能施用,有光,才能通过眼睛看清别人腹部里的丹珠是什么颜色。” 顾清央等倒吸一口凉气。 第286章 目标之外不许杀 不用动手,只凭光鉴术就能查看并确定别人武力级别,然后从中挑选自己需要的进行掠夺,这…… 听着都脊背发寒。 好恐怖! 太可怕了! “难怪那名修魔士把自己扮成齐腹高的残腿乞丐,原来是为了便于观人珠色,”易锦道,“用这身份打掩护,旁人很难怀疑,很难发现。” 面对居心叵测之人,真是防不胜防。 “分析得很对,”金暮黎拍拍他肩膀,夸完又替顾清央问道,“可知他们为何不杀目标之外的人?” “因为有教规,”青羽道,“这个修魔邪教有点矛盾,一边为夺丹而杀人,一边又严令禁止,不许教徒滥杀无辜。教徒因为被~~你说的洗脑,也都听话得很。” 易融欢实在太想说话发表感想了,但又不敢再开腔。 “怕造杀孽?”金暮黎轻嗤,“杀人夺丹就不是手沾冤血?” 易锦摇摇头:“修魔士的世界,常人真的很难懂,就像姐姐说的~~脑子构造不一样?” “这样也好,起码能少杀许多人,”弋菱歌忍不住开口,“若无此类教规,夜月阁已经全军覆没了。” “输给邪魔士,不丢人,”金暮黎淡淡安慰一句,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易锦,皱眉,“为什么不燃符?” “因、因为不确定,”易锦被她看得做错事般结巴道,“本来想,若真有紫灵士冲我而来,我又打不过,就在情况对我不利时点燃。” “那怎么不燃?”金暮黎眼神锐利,“不要说危急之时来不及,明明可以在知道自己打不过时就能跑、就能避开危险,为什么不跑?为什么非等着别人剑尖刺向你头顶?” “我、我……”易锦心虚似的目光躲闪,不安嗫嚅,“姐姐……” “你别骂他了,”易融欢壮起胆子,声音却不敢太大,“六弟都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没走,你、你别骂他……” 金暮黎正要骂他累赘,忽又想起人家其实是专门冲易锦来的,而不是易融欢或夜月阁。 于是继续训易锦:“临行前千叮万嘱让你别乱走,还是没听话。” 说到这,终于找到由头,再次转向易融欢,火力全开,厉声怒斥:“都是你拖着他来的对不对?我就知道跟你在一起准没好事!暮黎山庄都待不住你了?不到外面看看花花世界你会死?自己想死没人拉着,但别拖着锦儿,他不仅是我放在手心里的宝贝,也是你如今唯一的弟弟,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他着想,他若出了事,你他妈十条命都不够赔……” 易融欢被骂得狗血喷头,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一是神兽发火他害怕。 二则此事确实是他理亏。 易锦的眼里本已聚集泪水,见易融欢被姐姐骂得惨,又憋回去。 青羽垂着眼皮,静静伫立。 弋菱歌和顾清央悄悄往后退两步,尽量让自己少点儿存在感。 憋到现在才发泄的神兽凶得很,没人敢替易融欢出头、帮他说话。 金暮黎直到骂累了,才停歇。 缓了会儿,才换了语气:“哥你回头弄点儿能自燃的符,教他咒语,不然再遇这种危险情况,上哪儿找烛火去。” 青羽颔首:“好。” “姐姐!”易锦一把抱住金暮黎后背,“姐姐我以后听话,什么都听,再也不乱跑,姐姐不要生气!” 金暮黎哼了一声,转而想到他才二十多岁,养老似的总待在一个地方,确实有点委屈,便拍拍他环过来放在自己肚皮上的手背:“我知道常年待在神居你会有些闷,但现在人界有邪魔修士,你又不辨方向容易迷路,哪能随便乱走?” 易融欢:“?” 难道我常年待在暮黎山庄不闷? “嗯,我知道了姐姐,”易锦把脸贴在金暮黎背上,“锦儿以后不出神居了,锦儿不会再让姐姐担心。” “不是不让你出神居,你想出去玩,姐姐可以带你去,但得等姐姐生完宝宝之后,明白了吗?” “嗯,锦儿记住了。”易锦的脸颊在她背上蹭了蹭,“姐姐真好!” 易融欢:“……” 顾清央:“……” 弋菱歌:“……” 这他妈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真是兄弟俩,两个命。 一个被骂得差点入土,一个被喂糖甜得发齁。 好委屈,真的好委屈,易融欢突然很想回家抱媳妇。 顾清央和弋菱歌觉得自己现在像个闲杂人等,正要退出去,却听有脚步声传来,渐近厅门。 随后,潘卫东抱拳求见。 金暮黎摆摆手:“别让他看见我哥。” 顾清央会意:“那你们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让酒楼送些饭菜,大家将就吃点儿。” 然后扶着弋菱歌,又伸手拽把易融欢,三人一起走出去。 酒楼送饭菜,肯定不是将就吃点儿。金暮黎没回应他的客气话,看向青羽:“哥,尸体找到了吗?” “找到了,”知妹莫若兄,青羽明白她的心思,劝道,“已经摔成一瘫烂肉,别去剁人家脚了。” 金暮黎:“……” 她不仅想剁那人脚,还打算把他整只脚的肉搅烂。 易锦受这么重的伤,想想都心疼,恨凶手恨得咬牙切齿。 “魂魄都已入了地府,就算把尸体大卸八块,他也感觉不到,没有任何意义,”青羽道,“现在天热,又无人安葬,要不了几天就会鸟啄兽撕,变成一堆白骨,何必置气。” “死得这么痛快轻松,真是便宜他了!”金暮黎握拳怒目,“若非冥界律法不允许,我非把他弄进十八地狱,让他挨个儿尝一遍!” “放心吧,杀人夺丹,功过秤和阎罗殿也不会饶过他,”青羽安慰完,转过身道,“人修邪魔,乃人界之事,百里音尘和百里钊已在调查,你们早点回家,不要插手。” 金暮黎无奈:“知道了。” 青羽抬手一招,乖乖卧在床头枕边、半丝声音也没有的袖珍猕猴便落他掌中。 潘卫东已随弋菱歌去客房议事,青羽先用杜宗师的容貌轻功离开,到无人之地,才低声念咒,欲抬手臂。 刚念一半,身后便传来细微动静,随后,一只手轻轻蒙住他的眼睛,记忆中的诱人唇瓣凑到他耳边,呼着热气轻唤:“青羽哥哥!” 青羽头都没回,直接落下一道结界,阻隔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视线…… 潘卫东想见金暮黎的愿望落空,便另外想办法:“阁主,您的主屋损坏不少,得找工匠修顶补瓦,属下去帮前副阁主收拾两间客房?” “没事,我看过,瓦飞了,顶子没破,”顾清央道,“凑合两天,等他们走了再弄吧。” “这……”潘卫东双眉微蹙,“即便前副阁主无所谓,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平白污了咱夜月阁的名声。” 弋菱歌饱含深意地看他一眼,笑看顾清央:“好像有点道理?” 顾清央沉吟片刻:“那就等他们醒来之后,派人去请工匠吧。” 潘卫东压住要翘起来的嘴角:“那属下先去收拾客房!” “你看你浑身绑带,走路跟个僵尸似的,收拾什么客房,”弋菱歌笑道,“这点小事不用你亲自动手,等他们醒了吩咐即可。” 说罢,不容他反驳,便冲易融欢道,“融欢,现在阁内人手不够,能不能麻烦你跑趟酒楼,点些酒菜?” 易融欢自是不能推托,加上方才被金暮黎骂得心情很不好,感觉出去走走也不错,便答应了。 不料,刚到庭院,便大叫着跑回来:“他们醒了!他们醒了!” 第287章 寒云漠烟听故事 倒地昏迷的人先后醒来,全部恢复后,犹如机器罢工的夜月阁终于正常运转起来。 去酒楼的去酒楼,跑厨房的跑厨房,还有请能工巧匠的,重新收拾整理的,打开大门继续轮值的…… 潘卫东还派人去找老刘和漠烟~~昨晚他俩去佛寺请求帮助,到现在还没回来。 若修魔之士不杀目标之外的人,他俩应该也没事。 忙完这一切,潘卫东又交待几句,便立即前往双枝庭。 金暮黎已经抱着易锦走进客房,将他放床上时,还特意留心不让任何东西磕碰他脚上的伤。 易锦勾着她脖颈,暗恨自己伤的是脚不是手,不然还能抱着姐姐撒娇要吹吹。 易融欢杵在门边,局促不安地看着金暮黎,小心翼翼道:“这房间是我收拾的,若有没做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马上改!” 易锦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不忍,轻轻拽了拽金暮黎的袖子,低声唤道:“姐姐……” 金暮黎暗暗叹口气,为他盖上薄被后,转身坐在床沿,语气比之前骂人时缓和许多:“若非你执意带易锦出去,就不会有他受伤这档子事,我骂你,你活该受着。” 易融欢垂下头:“是我的错,我也后悔了。” “的确是你的错,”金暮黎轻哼一声,“看在易锦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 易融欢猛然抬头。 “易家只剩你们两个,他以后也只有你这么个哥哥,今日之事,我可以不予追究,但,”金暮黎的眉眼陡然凌厉,“若有下回,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易融欢双手连摆,恨不得赌咒保证,“下次我弟再回来看我,我绝对只在暮黎山庄服侍他吃好喝好,不再怂恿~~” 他打嗝般倒吸一口气,猛然捂住嘴。 易锦见他惊恐得眼珠乱转,两脚还悄悄往门外退,不由扶额叹气,替他开脱道:“大哥,我又不是没有自己想法的木偶。” 金暮黎抬手指着易融欢正要发怒,听易锦这样说,手臂僵了下。 “行,你个死猪,这笔账先给你记着,”手指点了点,金暮黎放狠话,“若有下次,一并和你算!” 易融欢退到门外的那只脚又缩回来,带着讨好嬉笑:“不会有下次,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金暮黎轻哼一声。 易锦悄悄抓住她的手,轻轻挠她手心,低声哄:“姐姐不生气了。” 金暮黎扭头看他半晌,突然转身抱着他脑袋好一顿揉,把头发揉得像鸡窝,眉毛眼睛都盖住。 易融欢噗哧笑出声,随即捂紧嘴巴转身就跑。 这一跑,差点和疾步而来的潘卫东撞个正着。 潘卫东终于如愿以偿,见到想见的人。 金暮黎托着肚子,坐在床沿,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么个人:“原来是你啊!” 潘卫东很开心:“你终于想起来了!” 金暮黎道:“你在凤栖城好好的,怎么跑到赤墨城来了?” “本来是过来玩的,来了之后觉得这里不错,就留了下来,”潘卫东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她的故事吸引,“这里能看到前途,有发展的机会。” “的确,”金暮黎点点头,“我走之后,统领之位一直空着,只要有能力,弋阁主定会重用,不会亏待。” “是,所以为报答阁主知遇之恩,我每天都拼命努力,尽量不出纰漏,”潘卫东看着她,目光炯炯,“我知道你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无人可替代,所以我会努力让自己能和你一起,在他们心中并肩而立!” 金暮黎哈哈一笑:“可以。” 潘卫东瞟了眼她的肚子:“等你生下孩子,我可否向你讨教一二?” 金暮黎偏了偏头。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潘卫东连忙解释,“只是听说你一根血狼鞭使得出神入化,极其厉害,就很想亲眼见识。” “那你可能见识不到了,”金暮黎笑道,“一则我长鞭没带,二则我们今日便回隐居之地,不知何时再出来,以后只能看缘分。” 潘卫东很失望:“真是遗憾。” 金暮黎淡笑不语。 这个人当初只是在凤栖城拿钱办事,既无深交,也不欠他的情。 且从他表现来看,昨晚他出城后应该跑得很远,没看到她和青羽在夜月阁上空现出真身。 如此,就更没必要让他知晓太多。 至于他会从谁口中得知,何时得知,不是她想操心的事。 金暮黎既未请他坐下,也未留他喝茶,潘卫东见她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便告辞离开。 出了客房,才发现副阁主扶着阁主立在院中,虽然没有面朝这边,但很显然,他和金暮黎说了什么,他们都能听见。 潘卫东上前抱拳行礼:“阁主,副阁主。” 弋菱歌淡淡一笑:“见到了?” “见到了,”潘卫东笑得坦然,“什么都瞒不过阁主。” “嗯,”弋菱歌叮嘱,“尽量不要让铁侠院的姑娘们知道。” “为何?”潘卫东愣了愣,“她们不是很想念她吗?” “有时候没必要见的,就不见,放在回忆里会更美好。”弋菱歌摆摆手,“按她意思做即可。” “是。” 潘卫东心道,难怪不让任何人进双枝庭,不仅将原本在双枝庭伺候的人全部遣出去做别的,还把他派来收拾客房的人关在门外,告知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不必劳烦。 既已见了人,还说了话,受到特别吩咐的潘卫东便知自己后面该怎么做。 于是,工匠修葺房屋的时间被推迟。 然而,当酒楼饭菜送到夜月阁时,潘卫东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整个赤墨城跟炸了锅似的,他却到此刻才知晓,凌晨居然有巨型神兽和神鸟突来此地,并且就在夜月阁的头顶上空以人语交流。 而在他们交流过程中,神鸟曾两次提到“小麒儿”和“易锦”。 易锦…… 毛色雪白的庞倬神兽…… 硕大兽眸是蓝色…… 潘卫东听到这些,身体僵硬得几乎真成僵尸,血都快冷掉。 他的脑子一片浆糊,半天回不过神。 抬起头,仿佛能听到离夜月阁最近的酒肆茶楼传来谈笑。 潘卫东用目前身体状态下的最快速度冲了出去。 然后他发觉自己没有幻听,酒楼茶馆饭庄的客人的确都在说同一件事,并且猜测他们化成人形飞向夜月阁后,此时有没有走。 街谈巷议中还有人传,说神兽神鸟出现的那一刻,赤墨城无比安静,鸡不敢鸣,狗不敢吠,都跟死了似的。 听得越多,潘卫东就越觉得腿不是自己的了。 尤其被打过交道的较熟商贾们拦下几次、问东问西后,他的身体便先是硬成铁棍,后又软成烂泥,最终是拖着双腿往回走的。 结果还没到夜月阁门口,他媳妇儿又追了过来…… 不出意料,浑身的伤暴露了。 女人心疼得直掉泪,替他跟阁主告假,将他带回家。 这之后,铁侠院、整个夜月阁都听闻了此事,个个震惊不已。 双枝庭院门紧闭。 寒云等铁侠院的女子站在门外,一声不吭。 被简单阵法困住、鬼打墙般原地绕了许久才醒悟、最终与老刘合力破阵冲回来的漠烟,也拖着疲惫之躯加入其中。 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越是关门不让进,越表示有鬼。 金暮黎感到头疼。 思虑片刻,她让顾清央去开门。 寒云定定看着顾清央:“赤墨城传得沸沸扬扬。” 漠烟道:“都是真的吗?” 顾清央点点头:“还想见吗?” “见。” 众人毫不犹豫。 顾清央侧身让路。 寒云和漠烟率先跨入。 雪发女子面朝客厅立在院中,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 面容还是那副面容,雪发还是那头雪发,只眸色与以前不同,额心也多了簇漂亮蓝焰。 以及…… 视线往下,落在那大得异乎寻常的肚子上。 寒云、漠烟等人微微愣了愣,便齐齐单膝跪地,两眼湿红。 “统领!” “副阁主!” “乱喊什么,”金暮黎微笑上前,亲手将她们扶起,“小心顾清央和潘卫东给你们穿小鞋儿。” 众女子连哭带笑。 “统领你变了。” 寒云流着眼泪笑道。 “统领会笑了。” 漠烟想忍住,却泪湿双颊。 “好了好了,重逢是喜事,哭什么,”金暮黎抬手为她们擦泪,“脸哭花了就不漂亮了。” “统领还会哄人了,”寒云直接用袖子在脸上蹭了把,“感觉像做梦一样。” 金暮黎笑道:“要不要我使劲掐你一下?” “要,”寒云把脸往前递了递,“你掐吧,我~~啊嘶!好疼好疼!统领你真掐啊?” “哈哈哈,”金暮黎大笑,“是你让我掐的,可怪不得人。” 众女子再次愣住,随后,气氛变得越来越热烈。 “我天,统领居然能这么笑,我也觉得像做梦。” “哈哈,你们发现没,统领笑起来超好看。” “我觉得我们都错了,我们以前应该想办法逗统领笑。” 众女子七嘴八舌,再见面的喜悦,很快冲淡方才的激动与伤感。 没有人当面问她到底是谁。 更没有人问她们晕倒后发生了什么。 提前统一了口径般闭口不谈。 被邀上桌时,看到易锦,她们也只是含笑喊一句:“锦公子。” 金暮黎很配合,只和她们聊以前的事。 易锦在无情院住了半年多,也算是熟人,所以聊起来时,没有一个人拘谨,也不愁没话题。 大家边吃边喝,热闹非凡。 兴许是太过高兴,除了酒量好的寒云、漠烟,其她人都醉了。 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口鼻朝天仰靠在椅背上,还有一个滑溜到桌底。 见她们睡得打雷都不醒,金暮黎放下手中茶盏,温声道:“你俩有什么想问的吗?” 寒云和漠烟对视一眼,微微垂眸。 她们不开口,金暮黎便继续喝茶,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寒云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外面传言~~” 她轻啧一声,对自己的拐弯抹角婆婆妈妈感到不满,换成直言快语,“统领真是那只神兽吗?” “是,”金暮黎看着两人,“若非锦儿受伤,有性命之危,我也不会回来,毕竟新统领、新副阁主都有了,我再出现,多少有些尴尬。” “没事,尴尬的是他们,”漠烟因饮酒而满脸酡红,“统领又不是真的稀罕那个位置。” “的确,”金暮黎微笑,“以前不稀罕,回冥界后更不稀罕。” “冥界?”寒云目露惊奇,“神兽不是神界的吗?” “冥界帝尊来自神界,我是他养大的坐骑,”面对昔日的忠实属下,金暮黎没有隐瞒,“当年凶兽暴乱,即将造成天河水倒灌,我陪帝尊匆忙赶去,和众仙诸神齐力镇压……” 这是一个长且惊心动魄的故事,不止寒云和漠烟,连易锦都听得入了迷。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详细、如此完整的姐姐个人经历。 金暮黎明知门外有三名小贼在偷听,却假装未发现。 寒云和漠烟没了往日的寡言稳重,不时发出惊叫惊呼惊叹,或拍拍胸脯,猛松一口气。 “找回人魂珠和兽魂珠的天、地二魂珠,过程是艰难的,但好在都回来了……” “被狮蝎兽咬伤后,我失忆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将我养大的帝尊、从小就精心照顾我的哥哥,我谁都不记得……” “现在的我,一切都很好。”金暮黎说出结束语,“真心希望你们也能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谢统领!”寒云真诚回应,随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统领,这些事,你跟别人说过吗?” “没有,你们头一份,”金暮黎顿了顿,“还有门外那三个小鬼。” 把宝贵时间和佳肴美馔都让给铁侠院的弋菱歌和顾清央对视一眼,干脆大大方方含笑走进来。 后面跟着一脸恍惚的易融欢。 显然是尚未回过神。 金暮黎微微屈指,隔空弹了下他脑门儿:“别睡了,醒醒!” 寒云和漠烟噗哧笑出声。 易融欢被疼痛激得魂魄瞬间归位,抬眼见自己身在厅内、金暮黎正看着他,不由一个激灵,立即连连摆手脱口而出:“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弋菱歌忍不住垂眸低笑。 顾清央也勾起嘴角。 寒云和漠烟乐得差点拍桌子。 易锦则是满脸无奈。 “我只是想告诉你,听见可以,但不要乱传,”金暮黎并未斥责,只是提醒,“我不希望我的故事被人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最终传得面目全非,百年千年之后,更是被扭曲得连真相的影子都没有。” “那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易融欢再次下保证,“我媳妇,我们管家,我连他们都不说。” 金暮黎点点头:“很好。” 她看向弋菱歌和顾清央。 两人忙道:“我们也不会。” 酒液并未让寒云、漠烟迟钝,不待她看过来,便举手下保证。 金暮黎很满意。 站起身,她抱起易锦:“我们不宜在此久留,劳烦两位阁主派人用马车将易融欢送到城门外。” 说着,又含笑看向两女,“寒云,漠烟,今日就此别过,望你们保护阁主的同时,也能保护好自己,也愿你们早日遇到心仪之人,喜结良缘。” 寒云和漠烟顿时没了笑容:“统领……” 金暮黎的目光从四人脸上快速扫过:“后会有期。” 第288章 易锦送出储物袋 金暮黎用结界将自己和易锦罩住,直接从双枝庭离开。 寒云和漠烟含着眼泪目送。 顾清央将弋菱歌抱进马车,带上易锦兄弟俩骑来的马,亲自将易融欢送到城门外无人之处。 先到的金暮黎和易锦已在等候。 把人做了交接,再次作别后,顾清央立即驾车带弋菱歌回城。 金暮黎知道他是担心遇见修魔者,便目送二人,直到马车进了城门。 “他一个人,车里还有个伤患,若是遇见……”易锦摇头,“希望逃走的修魔士不要再回来。” 金暮黎没答话,抱他上马。 马匹全身发抖。 易融欢发现了:“马怕你。” 易锦迟疑:“要不,咱不骑了?” 金暮黎却手摸马身安抚:“别怕,我不吃你们。” 马匹渐渐不抖了。 因着易锦脚伤未愈,金暮黎便不急着赶路,三人上马后就慢悠悠的走。 易融欢明显感觉到这一路极其安静,一点动物的叫声都听不到,也看不见它们半个影子。 可谓是鸭来鸭跑,蛇走蛇避。 易融欢暗自啧啧,没敢拿此事说笑。 金暮黎将他送到暮黎山庄山脚下,淡淡道:“自己进去吧。” 易融欢看着身靠金暮黎、单脚而立的易锦,不想让他俩马上走,然后想到一个借口。 他快步上前拉住易锦的手:“弟啊,你之前答应给我也弄个紫灵阵,不如就在山庄养伤?” 金暮黎差点一脚踹出去。 易锦毫不犹豫,立即拒绝:“来日方长,等下次回来再帮你弄吧。” 他本来就怕金暮黎知道自己被嫂子扯开睡袍腰带的事,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一起住进去,让她有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机会。 易融欢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不由叹口气:“那、那你记得多回来看看大哥啊,大哥一个人住这里,实在太孤单了。” 金暮黎冷哼:“住在山庄里的都不是人?” 易融欢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仔细想了想,才身体一抖:“直接说盛晚泽、敫崇堇不好吗,干嘛弄得这么瘆人?” 金暮黎轻嗤:“你还怕鬼?” 易锦拍他手背安慰:“管家,嫂嫂,还有婢女,小厮,那么多大活人,大哥怕什么。” “嗯,大哥不怕,”易融欢露出笑容,“六弟一说,大哥就不怕了。” “保重吧,”易锦正要道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姐姐,我能把自己的储物袋送给大哥吗?” 金暮黎偏了偏头。 “本来打算青羽哥哥来接我时,问问他有没有多的,”易锦不好意思道,“我想送给大哥一个。” 金暮黎看眼难掩激动之色的易融欢,有些意外:竟不是厚脸皮主动要的? “想送就送,”她也没吝啬,“反正库房里还有,回去你再挑一个便是。” 说罢,将青羽的储物袋取出,“你的东西先放这里。” 易锦连忙拿出自己的储物袋。 念了咒语,金暮黎将他袋口塞进青羽袋口,直接倒进去。 易锦送了储物袋,又教易融欢如何使用。 易融欢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大哥都记住了!谢谢六弟!” 金暮黎扬手甩出几枚极品灵石:“阵法已加固,想保住小命儿,邪教未除之前,不要出庄乱跑。” 易融欢乐不可支:“好的好的,我一定留着小命等我弟弟回来!” 金暮黎唤出盛晚泽,看他把易融欢接进去:“放心了吗?” 易锦抱住她:“谢谢姐姐!” “傻瓜,”金暮黎揉揉他的发,“咱们回家吧。” “嗯,回家,”易锦笑得甜,“出来没多久,就开始想姐姐和宝宝了。” 金暮黎一手揽着他,一手咒毕画圆。 回到冥界神居,易锦立即被五个可爱宝宝围住。 “易锦爹爹!” “易锦爹爹!” “易锦爹爹!” “易锦爹爹!” “爹爹!” 最后一个叫他的,是心肝儿小宝贝易祾玉。 “乖!乖!”易锦挨个儿摸他们小脑袋,“是不是想爹爹了?” 易祾玉抱着他的手,小软腔奶声奶气:“想爹爹!” 易锦的心都化了。 “易锦爹爹受伤了,不能抱你们,”金暮黎将他打横抱起,走向殿门,“没有礼物,假想爹爹的,不用跟进来。” 易锦忙道:“有!有!有礼物!还有好吃的!” 五个崽崽儿立即屁颠颠儿跟上,涌进大殿。 “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夜梦天看着他被层层包裹,连鞋都没穿的脚,皱眉道,“你可是紫灵士,邪魔教徒这么厉害的吗?” 帮忙照看孩子的善水直接蹲身查看。 金暮黎放下易锦后,一边打开储物袋,一边道:“用的是哥哥的药,暂时不用换,过两天~~矮油我去,糕点都碎成渣了!” 易锦身体一僵:“我、我忘了说……” “跟你没关系,东西是我倒的,”金暮黎将纸包、木盒全打开,“梦天,拿几个勺子来。” 夜梦天转身去厨房。 不一会儿,五个崽崽儿便手拿小勺,在地上围坐一圈。 易锦看他们欢快地吃着糕点渣,心疼又难受,愧疚不已。 “别难过,”金暮黎揉揉他的头,安慰道,“他们也就图个新鲜,神居什么没有?” 易锦微微好受些。 “等我把肚子里的生出来,就带你们回去逛逛,”金暮黎笑道,“到时候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带多少带多少。” 夜梦天也笑道:“可别把他们小嘴巴养馋了,不然三天两头要往人界跑。” 夜冥珠边吃边小嘴儿叭叭:“爹爹很穷吗?爷爷奶奶有钱。” 易锦噗哧一声被逗笑。 金暮黎惊道:“她都知道钱是好东西了?” “在家住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夜梦天一提这事,语气就有点酸溜溜,带着丝哀怨,“人界衣食住行,哪样东西不是用钱换来的。” 金暮黎假装没听出来:“行,既然是爷爷奶奶教的,以后回人界就花爷爷奶奶的钱。冥珠宝贝说了,爷爷奶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对,钱多!”夜冥珠一边吃得飞快,一边小嘴儿不闲,丝毫不耽误说话,“奶奶说只要我们肯住她家不走,就算把钱花光,她也养得起。” 夜梦天闻言,心里泛起酸涩。 爹娘有多疼爱孙子孙女,他和金暮黎都很清楚。 可两界之间,对凡人来说相隔万万里,哪是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金暮黎不再接话,将东西全部掏出摆在地上,咋舌道:“锦儿,你到底买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易锦道,“反正吃的都是每样人各一份。” 金暮黎将其中一包举起,问夜梦天:“吃么?” 夜梦天摇摇头。 里面都是碎渣,怎么吃? 总不能跟宝宝学,用勺子挖,吃得满嘴满脸都是。 金暮黎举着的手没放下:“易锦心意,特地带回来的。” 夜梦天只好接下:“那我晚上再尝,现在不饿。” “嗯,”金暮黎又递一包给善水,“晚上就水吃,不然太干。” 善水接过:“好。” 金暮黎又掏出许多玩具,啧啧道:“幸亏哥哥储物袋够大,不然你的加他的,都装不下。” 五个崽崽儿被新玩具吸引,除了夜冥珠,皆是放慢抢食儿动作。 金暮黎道:“别看,吃完再玩。” 夜冥珠将最后一点直接倒进嘴里,爬起来就往玩具堆跑:“爹爹娘亲都说了,粮食不能浪费,你们要和宝宝一样把东西全吃完!” 说着,琉璃般的小眼珠不断转动,快速找到自己喜欢的玩具,一把抢在手里:“宝宝吃完了,宝宝可以玩!” 蓝眸夜上渊轻哼一声。 灰蓝眸色越来越明显的青凤逍学着夜上渊,也奶声奶气哼一声。 夜清玥虽然睁着一双琉璃眸羡看夜冥珠,却能规规矩矩坐着不动。 唯独易祾玉爬起来扭着小屁股颠到易锦腿边:“爹爹,宝宝也想玩。” 易锦故意道:“冥珠姐姐说吃完才能玩,你吃完了吗?” “宝宝吃不完,”易祾玉用小手戳肚皮,“宝宝肚肚小,装不下。” 几人被逗笑。 易锦看着她的黑眼豆:“那你去跟哥哥姐姐商量,问他们能不能让你先玩儿,他们若答应,你就可以玩儿。” “那,”奶娃仰着小脑袋,“若是不答应呢?” 易锦语塞。 夜梦天及时解围:“你现在是他们最小的妹妹,你多喊几声哥哥姐姐,笑着喊,他们就会让着你。” “好的梦天爹爹,谢谢梦天爹爹!”易祾玉立马颠回去,挨个儿扒拉他们,“渊哥哥,玥姐姐,逍哥哥,渊哥哥,玥姐姐,逍哥哥……” 一遍一遍,重复循环。 青凤逍被扒拉得白眼儿直翻,金暮黎笑得快岔气:“哎哟我的妈,笑死老娘了!” 另三人也忍俊不禁,看着几个小活宝。 最后还是长姐夜清玥先开口,然后夜上渊小大人儿似的说:“既然爹爹说你最小,那哥哥就让着你。” 青凤逍则是不耐烦地推她:“去去,赶紧去,吵死了。” 推得有点重,易祾玉摇晃几下,直接歪倒摔在他身上。 青凤逍又翻了个白眼儿,一边用力扶她起来一边道:“这么笨,别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金暮黎哈哈大笑。 一家人在一起,欢乐无比。 之后不久,小虎犊拉着鹤鹿儿跑来,殿里更加热闹。 青羽两日后才回。 金暮黎看他一会儿,又去嗅他衣服,被青羽摁着脑袋缓缓推开。 金暮黎也不说破,只是嘿嘿乐:“他们魔界大将军受苦了。” 青羽老脸微红,笑骂道:“滚。” “就不滚,”金暮黎挨着他蹭,“我也没说啥,你脸红什么?” 青羽扭身就走:“若非看你怀孕的份上,一脚把你踢飞。” 金暮黎挺了挺大肚子:“来呀!来踢我呀!” 夜梦天走过来,一边把她扶走一边笑:“幼不幼稚。” “不幼稚,谁让他是我哥,”金暮黎摸着肚子笑,“我得趁怀孕多欺负欺负,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你欺负你哥欺负少了?”夜梦天道,“巴掌大的时候就害他下水捞镜子,冻得瑟瑟发抖爬上来,你还把他衣服扔进冰窟窿!” 金暮黎笑得胸口直颤。 笑完又叹息:“小时候真好啊,无忧无虑的,只知道吃,只知道玩,万事不操心。” “所以我不愿把孩子管得太严,”夜梦天道,“永远回不去的童年最珍贵,我希望他们能和我一样,既不荒废学业,又能玩得痛快。” 金暮黎没反对:“六岁之前都由着他们玩,六岁之后也尽量寓教于乐,别让修炼学习太过枯燥无味。” “嗯,”夜梦天见她心情好,试探着提起,“暮黎,上次去瓘城,百里音尘跟我说了个秘密。” 金暮黎顿住脚步,目视虚空片刻,扭头笑道:“你想说给我听?” 夜梦天感觉她可能已经猜到了,便直接敞开道:“百里赓让他寻找冥界界门,希望能恢复几千年前的帝王对话。” 金暮黎淡淡一笑:“我问你,夏雷国国主去流风国做客的话,流风国会安排什么位置给他坐?” 夜梦天愣了愣:“自然是……” “我再问你,”金暮黎看着他,“流风国皇帝会不会去夏雷?” 夜梦天沉默。 “所以,先强大起来再说吧,”金暮黎道,“只有强者,才能获得尊重。” 夜梦天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明白金暮黎不是不帮他,而是即便告知冥界界门所在地,百里赓也没有和冥界帝君平起平坐、对面谈话的资格。 冥界若不打开门欢迎,百里赓知道也没用。 进了大殿,善水端来补汤。 气味已经被他调得很淡了,金暮黎却还是皱着眉头、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下,看得人既心疼,又想笑。 难怪青羽哥哥说她从小就怕吃药,一说吃药就到处躲,恨不得钻到石头缝里去。 都几万年了,还是一点没变。 善水及时递上肉脯和果干儿。 金暮黎嚼了一片,便托着肚子去了仙草园,往老地方一躺,化出原形,舒舒服服地闭目养胎。 青羽时不时的出去,带回人界消息。 因为十次有八次带着青凤逍,小奶娃已经野透了,年纪不大,战斗力却越来越强,也不知被青羽和墨擎御教了什么东西。 两个月后,青羽透露,小逍儿的另一个干爹已经收集完原材料,正在为他打造绝世好武器,大小可变,五岁十岁十五岁都能用。 金暮黎笑道:“墨擎御对我儿子这么上心?” 青羽道:“逍儿表情丰富,又极其聪明,墨擎御很喜欢他,愿意为他花心思。” 金暮黎摩挲下巴:“若每个干爹都像他一样,尽把好东西往我儿子手里塞,那多认几个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青羽:“……” 上次怪他擅自做主的是谁? 金暮黎继续思索:“渊儿他们几个就算了,已经长这么大了,认干亲人家也不会投入多少感情。” 她拍拍肚皮,“明日开始,接受预订!” 众人:“……” 你卖娃呢? “孩儿们,赶快长大,为老娘开疆扩土,让老娘做个神兽霸主!”金暮黎冲肚皮豪言壮语,“再有凶兽暴动,咱一家就能把他们打趴下!” 青羽抿了口茶,其他人都不说话。 金暮黎扫视一圈,忽然就明白了,不由轻啧一声:“你们怕什么?孩子可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不护他们周全?再说我雪麒下的崽儿,只会比我强,不会比我差,你们怀疑他们能力,就等于怀疑我的能力,是不是想讨打?” 易锦:“不想。” 青羽:“说句公道话,前面都还好,就最后一句有点不讲理。” 金暮黎轻啧:“真是我亲哥,尽拆我台。” 善水低笑。 “不扯这个了,还有件事告诉你们,”青羽道,“百里钊根据假乞丐的供词,发动隐世修仙派合力清剿各城邪魔修士,很有成效,如今已找到教主老巢,八大仙门派长老赶赴,即将展开正义与邪恶之战,你们想不想看?” 金暮黎直接喊道:“快拿轩辕镜!” 第289章 三国交界无名山 隐世修仙派的最大行为特征,就是低调。 他们视斩妖除魔为己任,却尽量不让人们知晓。 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二。 一则,隐蔽行事不会引起百姓恐慌。 二则,不为人知的阴德,比人尽皆知的阳德,更能积功累德。 所以当百里钊亲自登门拜访、说明来意时,他们立即答应了。 为免心术不正、易被诱惑的武者浑水摸鱼,让流风国乱成一锅粥,百里钊一直压着邪魔修士杀人夺丹的事,未予公开披露。 于是,八大仙门弟子对各城的除魔行动便变得顺利无比,他们通过蛛丝马迹和道术暗中查访,将隐藏在城中的修邪魔者一个个揪出,或当场斩杀,或交给长公主。 修邪魔者的思想都比较顽固,即便真的撬破他们嘴巴,也很难问出什么。 但在长公主面前,这个“很难”,却消失了。 因为她不仅是长公主,还是蛊族圣女。 她没有浪费时间试用普通蛊,而是直接召唤蛊王。 蛊王发威,没有问不出的东西。 另外,除了蛊王,她手里还有一大杀器~~魔头傅常升。 相同却强大百倍的修魔者气息,让那些普通邪魔修士变成了鹌鹑小鸡。 他们和假乞丐一样,因修魔之气的强弱,而产生本能的服从。 有这两大杀手锏,问供便极其顺利,区别之在,他们知道多少。 大部分修魔者,都不互相联系,只能靠修仙弟子分头寻找。 级别不够的普通修魔者,更不可能知道教主行踪,甚至,很多人都没真正见过。 但好在,教主老巢确定了,就在流风、琼雨、夏雷三国交界之处,流、琼边境线绵延高山的最后一座。山北有条长河,传闻河里藏有吃人水兽。 铲除修魔教主,乃大功德。八大仙门立即派实力最强的长老,带领精心挑选出的高级别弟子,前往老巢所在地,联合诛杀。 这是增长大见识及丰富阅历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各派长老无不带上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为免消息泄露,他们骑马赶路,直到行至渺无人迹的荒山野岭,才休息片刻后,御剑飞行。 轩辕镜前,易锦坐在金暮黎身后有些羡慕道:“真好,真方便。” “这有什么好,修仙成功,飞升仙界,直接飞着走路,才叫方便好看,”金暮黎道,“这个又要掐诀又要御剑的,麻烦死了。” 易锦:“……” 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一个凡夫俗子,实在没必要跟生下来就是神兽血脉的人争论。 “不过相比普通百姓,这个确实很方便,”金暮黎看了眼易锦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暗笑,“若我恢复真身之前会御剑,也不至于那么惨。” 易锦瞬间柔软,心疼得探臂抓住她的手:“现在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真好哄,真好骗。 金暮黎低低“嗯”了一声,暗暗勾唇,同时,心里又很暖。 夜梦天本来也很心疼,但看到她的偷笑表情,便忍不住轻哼一声。 轩辕镜里,提前到达约定地点的百里钊等八大仙门聚齐后,说完感谢之类的场面话,便请他们从八个方向围攻。 因为没有花时间派人往修魔教卧底渗透,所以目前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情况,更不清楚对方真本事到底有多大,百里钊只能叮嘱大家小心。 八大仙门长老抬首遥望。 那座无名之山,因邪魔之气太浓,导致整个山体寸草不生,一片光秃。 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 惚恍山皦昧长老皱皱眉,却没说任何抱怨的话,只道一声:“走!” 御剑飞向分配好的西南方。 立在他身后的搏微、听希、视夷等众弟子御剑跟上。 有人带头,另七派也火速奔向自己的攻击位置。 百里钊也没闲着,即刻带周不宣、傅常升及百里音尘等六十多人,冲向被黑雾笼罩的无名山。 金暮黎轻啧一声:“这个百里音尘,怎么什么热闹都想凑?” 当年魂珠全部归位,她恢复真身,百里音尘赶过去看。 狮蝎兽被复活,她和青羽与其厮杀,他也在场。 如今围剿邪魔之首他也跟去,真是好奇起来不要命。 青羽抱起跑过来的青凤逍道:“他不傻。” 金暮黎扭头:“因为傅常升?” “嗯,”青羽搬椅子往镜前凑了凑,以便让青凤逍看清楚,“再说即便没有傅常升,百里钊都敢去的地方,他为什么不敢去?” “倒也是,”金暮黎道,“他肯定想着百里钊必有所仗,才这么大胆,跟着她,性命应该有保障。” 这时,夜冥珠也双手各拿一个玩具跑过来,使劲往她腿缝里挤:“娘亲!娘亲抱!娘亲抱!” 金暮黎将她抱起放在腿上,笑道:“两只手都占着,看你怎么玩。” 夜冥珠将右手里的递给她:“娘亲帮宝宝拿。” 金暮黎:“……” 夜梦天笑得像朵花儿。 夜冥珠一边玩玩具,一边看向轩辕镜,然后便一直盯着,眼睛眨都不眨。 青凤逍坐在青羽腿上挥着小拳头,踢着小短腿:“打!打!打!” 不小心挨了一拳的青羽毫不生气,只道:“别掉下去摔个脸朝地。” 夜上渊、小虎犊等五个小家伙被夜冥珠的专注神情和青凤逍的动静吸引,也都跑过来抢位置,不一会儿,五人大腿便都没了空闲。 五大七小一起看直播现场。 八大仙门已直接落在山腰黑色结界外,百里钊则从山脚往上摸,见一个杀一个,清剿外围。 众人正聚精会神杀得欢,傅常升突然道:“不宣,我身上的紫线颜色好像淡了些。” “嗯?”周不宣猛然扭头,并立即扒开他的衣衫领口看了看,惊奇道,“好像真的淡了些!” 百里钊脸色一黑,迅速拉开周不宣,冷冷道:“要不要把他裤子脱了给你看?” 周不宣:“……” 百里音尘挑挑眉。 傅常升变脸:“你敢凶她?” “我不仅敢凶她,还敢凶你,怎么,想和我动手?”百里钊冷声道,“紫线变淡,是因为你协助我抓了不少邪魔修士,积累了一点功德。今日若能斩杀邪魔教主,你身上的雷电紫线说不定会彻底消失。” 傅常升怔住。 “我是在帮你,你可不要恩将仇报。”百里钊说完便不再搭理,拉起周不宣就走,并顺手一剑刺死借黑雾悄悄靠过来的邪魔教徒。 百里音尘也一剑砍倒从背后靠近傅常升的邪魔教徒:“还不快走?邪魔教主这个大功德等着你呢!” 傅常升回神,连忙追上去。 百里音尘也赶到百里钊身边,语气有些焦急:“他们怎么还没用法器弄走黑雾?再这么下去,不用别人动手,我们就被毒死了!” 被百里钊拽着手腕疾行的周不宣这才开口:“别担心,我们提前服下的药物还能保一会儿。” 说着,她挣开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百里音尘:“保险起见,你们再服一颗吧。” 百里音尘还未伸手接,便见一只体型和雕一般大的绿色长喙鸟缓缓飞来,它一边振翅,一边将黑雾吸进口中,快速吞下。 接着,左前方也飞来一只。 百里音尘看了片刻,才觉出不对劲,愣愣道:“它们……不是真鸟?” “说了是法器法器,哪来的真鸟?”百里钊喝道,“黑雾将散,还不快杀!” 百里音尘反手刺向身后:“那你知不知道它是什么鸟?” 黑雾越来越少,能见度越来越高,百里钊大开杀戒:“不知道!” 傅常升却答了他的话:“鸩。” “鸩?”百里音尘疑惑,“古书上不是说鸩鸟的喙和腿是黑色吗?” 傅常升道:“这是法器,纸折的。” 百里音尘这才恍然大悟,可随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傅常升呆了呆:“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 百里音尘:“……” 轩辕镜前,金暮黎道:“哥,一直查不到傅常升的真正来历吗?” 青羽摇摇头:“生死簿,三生石,根本没有他的前世今生。” 金暮黎惊道:“不会真的是……” 青羽再次摇头:“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无名山上,八大仙门各显神通,费了半个时辰,才破开结界。 结界一破,便见一座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宫殿高高矗立,像个能随时将人吞入腹中的冥兽魔窟。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进个门都如此费劲,加上即将对战修魔邪教真正厉害的人,仙门弟子便谁都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手执法器,小心前进。 果然,刚走没两步,一批高级别邪魔修士便杀了过来。 刹那间,蓝色灵力夹杂着黑色魔气在双方展开厮杀时狂飞乱舞。 额心厾了个红色圆点儿的搏微收回吸尽黑雾的八只鸩鸟,再取出金黄纸蛇,念念有词。 皦昧长老看了眼他额头上的薄汗,温声提醒道:“搏微,不要耗尽灵力,必须留一部分自保。” 搏微点点头,没说话。 视夷一符变万符,疾速砸向邪魔修士。其他仙门弟子也甩出各种灵符,贴向邪魔修士后背或脑门。 听希一剑在手,浓浓的蓝色灵气彰显着他即将突破,而这次的围剿行动,便是他的契机。 月白色的长剑不断刺出,收割邪魔修士的人头。 此刻只有杀与被杀,没有人问对方到底是谁。 只有各长老记得逼问他们教主在不在这里,可惜,无一人回答。 如果答不答都是死路一条,为何要答? 听希的剑解决一个,刺向下一个。 然而下一刻,他却愣住。 对面是个老家伙,他伸手摸向抵在心口处的剑尖并捏住,笑得阴森:“小娃有点儿本事,可惜,时运不济,遇上我。” 听希欲退,剑却纹丝不动。 没有犹豫,他立刻弃剑,疾速后移:“刀枪不入炼体术?” 老者嘿嘿森笑着直接用手指折断他的剑扔到地上,在听希做出戒备姿态时,突从两肩扒下衣衫,垂至腰下,露出泛着一层淡淡金色光泽的皮肤。 听希惊呼:“金刚之身?” 搏微朝这边瞟了一眼:“莫非是叛寺还俗的老和尚静思?” 老者见说话之人最多二十岁,很是意外:“你知道我?” 皦昧长老也很惊奇,毕竟这两人的年龄差距太大,又从未有过交集,搏微的师尊还动不动就闭关,不太可能有闲心跟他聊闲事。 搏微未答,只低声跟皦昧长老说了两句话。 皦昧长老面露一丝古怪,随即压下恢复正常,向听希、视夷传音。 正在前方杀敌的视夷突然转身,万张黄符朝老者疾飞,快速贴向他全身各处,远看像个纸人。 老者低头一看,不由嗤笑:“这点小把戏也想~~啊!” 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听希抓住机会,指尖迅速射出两根长丝,直取老者双眼。 老者一声痛叫。 听希又迅速将长丝抽回。 在老者下意识抬手去捂流血双眼时,搏微的金黄大蛇迅猛扑来,一口咬住他的孽根。 “我草!”金暮黎脱口而出,“这招儿狠!” 夜清玥、夜冥珠和易祾玉的眼睛同时被三只大手蒙住,引来无效抗议。 金暮黎这才想起此画面少儿不宜,连忙接替夜梦天:“不好意思,太激动,给忘了。” 一手挡夜冥珠、一手挡夜清玥的夜梦天道:“好在玥儿乖巧,不然肯定得掉下去摔个脸朝地。” 自从夜冥珠被奶奶家的树杈挂在半空、说了句“那宝宝肯定脸趴地上,摔得很难看”后,这句话便成了夜家专用梗,时不时拿出来晒一下,连青羽等人都跟着学会了。 金暮黎轻笑两声。 再次看向轩辕镜,老者的淡金皮肤已经还原成普通肌肉。 被断剑抵在血糊糊的伤口处,他死都不肯透露教主行踪:“杀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道士下山,虽杀气腾腾,却没有重刑逼供的毒辣之心。皦昧长老见他宁死不说,只能放弃。 然而,就在断剑离开之时,一只皮靴却迅速踏上,皮靴的主人微微蹍了蹍,在老者发出惨叫时,冷冷开口:“不说的话,我就这么一下一下,慢慢蹍,蹍到你奄奄一息,再迫你服下药丸,继续蹍。” 皦昧长老狠狠打个冷颤。 对刚被咬掉那玩意儿的男人来说,如此折磨,真的是生不如死。 老者也被吓得猛打一个哆嗦,疼得直喘粗气:“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真的,教主行踪不定,根本没人知道他何时离开,何时回来。” 百里钊用力蹍了下。 老者发出声音扭曲的非人惨叫:“啊!” 皦昧长老别开脸。 “不过是个被人顶替状元之名的可怜人,放了他吧,”一声叹息从黑色宫殿里幽幽传出,“我在这里,想杀我,就来吧。” 第290章 九龙殿邪魔教主 百里钊只是看了地上老者一眼,便松开脚,走向森冷无比的黑色宫殿。 无论老者是否曾被顶替状元之名,在目前,都不是重要之事。 周不宣上前阻止:“殿下!” 八大仙门长老聚了过来,皦昧长老道:“殿下,为防有诈,还是让贫道等先去探探路。” 百里钊颔首:“有劳各位长老。” 她向来理智,这个时候更不会逞能。 经过短暂商量,八位长老分出四位去探路,四位原地留守,负责援应的同时,保护长公主。 这个女子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做了太多事,值得所有人尊敬。 高高的黑色殿门敞开着,皦昧和不争、和光、同尘四人并行踏入。 他们没有冒进,而是先站在门内仔细观察。 首先入目的,是威猛粗壮的九龙九柱。龙是黑色龙,柱是黑色柱。 殿堂空间太大,几乎看不到顶,也不知是否藏有利器。 九架九盆,盆中无焰之火奋力燃烧着。 即便有火光,殿内光线也依然昏暗不明。 四人极目看向最深处。 “怎么,不敢进来吗?” 动听的幽幽男声再度响起。 四人终于看清。 那是一个足有三人多高、极其宽敞的黑玉石台,石台上置着极其宽敞的黑龙宝座,宝座里有身体修长的黑衣男子散着黑发斜斜侧卧。 他单手支颐,神情慵懒。 待看到那张脸,即便是已经修仙几十年的道长,呼吸都不由一窒。 太美了! 一个修炼邪魔之术的魔头,居然有如此年轻又美到极致的脸。 同尘长老拍了下脑门,低声道:“我们是不是中幻术了?” 和光长老摇摇头:“没有。” 宝座上传来低笑,随即,温温柔柔开口:“湛存真人没来,虚静道长没来,佛寺高僧一个都没来,怎么,是本座入不了他们的眼么?” 皦昧长老淡淡道:“希望所有人都来,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吗?” “怎么会,”邪魔教主白皙食指轻轻缠绕从耳侧垂下来的长发,“不过是想多些人来我这里做客罢了。” “正邪势不两立,做客就不必了,”同尘说着,白色拂尘猛然扫出,“还是办正事吧!” 千道银光如流星般向四周泼洒,连墙面、角落都不放过。 银光射向宝座时,邪魔教主只是轻轻一抬手,落下一道瀑布般的黑色烟幕,便将银光尽数吸收。 同尘微怔。 和光道:“深不可测。” 皦昧道:“不可小觑。” 不争微微转身,朝百里钊等人做了个暂且往后退的手势。 长公主她们不是修道之人,一旦打起来,教主的邪魔力量难保不会伤及无辜。 “这回放心了吧,”邪魔教主幽幽道,“大殿里什么机关都没有。” 同尘低声道:“也没有埋伏,就他一个。” 皦昧皱眉:“你们觉得合乎常理吗?” 同尘摇头:“不合。”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四大长老前来围剿,他就打算一个人对付? 皦昧上前数步:“邪魔教主,你不仅自掘坟墓,步入歧途,还把那么多武者哄骗入教,教唆纵容他们杀人夺丹,四处害命,如此罪不可恕,今日便主动伏诛吧!” “主动伏诛?”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其美的黑发男子低笑不止,他缓缓坐起身,一手扶膝,一手轻撩额前长发,所有动作都极其妩媚勾人,却又丝毫不显女气,“说得怎么这么动听又可笑呢。” “既然不愿主动伏诛,那就对不住了,”皦昧长老手臂一伸,一柄月色长剑便落入掌中,“动手!” 连人带剑,一起飞出,直直刺向宝座。 同尘、和光、不争跟着扑上,呈半圆形朝宝座疾速围拢。 黑衣教主不慌不忙站起身,单手一扬,厚重铁门便“嘭”的一声重重关上。 四位长老心中一惊。 外面的人也扑到门上,连推带喊。 黑衣教主面容冷峻,修长的身躯直立高台,再无一丝妩媚之色。 拂尘,剑气,一起朝他招呼,他却临危不惧,直到银光和剑气即将碰到衣袖,他才突然原地消失。 皦昧:“……” 同尘微愣:“人呢?” “难道……”和光双眉轻蹙,随即摇头,“不可能,邪魔修不了神足通。” 不争寡言,没说话,直接跃上宝座查看。 其他三人见状,也走向四周,和光还燃符射向殿顶。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 同尘摸了摸墙壁和地面:“没有窗户,地面由整块巨石铺就,墙壁和大门则用厚铁制作,我们怕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皦昧收剑沉思,眉头紧锁。 不争还在黑玉石台上抠抠摸摸,敲敲打打。 同尘看了他一眼,没说别的,只猜测道:“是不是邪魔之术里,有类似神足通的东西?不然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毫无缘故,凭空消失。” “我就是在想这个,”皦昧叹口气,“若是湛存真人在就好了,他应该能多少知道一点。” “湛存真人在闭关,估计要不了几年,就可飞升,”和光叹道,“咱们还得且熬啊。” “能修成六通的都是天选之子,羡慕不来,”皦昧安慰道,“好好修炼积累功德,即便今生不能飞升,攒到来世也不错。” “对,”同尘被他的乐观态度感染,笑道,“只要乐善不倦,坚守道心,总有一世会飞升。” 三人还有心情说笑,门外却传来越来越明显的撞击声,显然是急了。 门体太厚,拍打和踢踹的声音对里面的人来说极其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如今响声能传进来,同尘猜测他们可能用了什么巨型法器,由众人合力,军队破城门般一次次狠狠撞击,想强行打开。 皦昧走到门后,看着合在一起后没有一丝缝隙、也没有门闩的两扇铁门,伸手摸了摸。 触手冰凉,还阴森森的。 “能把这么高大厚重的铁门隔空关闭,该有多深的功力,”皦昧突然想起什么,猛然转身道,“他刚才关门时,灵力颜色是?” 同尘脸色一变:“好像没有?” 和光惊道:“难不成是天色灵尊?” 天色灵尊,即无色灵尊,比紫灵士更高,出手时看不到灵气颜色,如同没有一丝武功的普通百姓。 三人面面相觑,却在这时,不争突然出声:“有暗室!” 六只眼睛立即看过去,只见不争竟将邪魔教主坐过的地方移出小半,弯着腰身探头往下看。 那宝座竟非整体! 三人陆续跃上石台,一起将那极其厚重的黑玉石板缓缓搬开,露出不知有多深的幽黑大洞。 和光指尖一动,燃符探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深。” 然后扭头询问,“要不要下去看看?” 同尘皱眉:“若是陷阱……” 皦昧猜测道:“邪魔教主会不会就躲在里面?” 和光道:“若他真是天色灵尊,还需要躲我们?应该是我们躲他。” 皦昧:“……” 这话听着虽然令人泄气,却是事实。 门内门外的人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一个天色灵尊。 如今没有小辈儿在场,就他们四个长老,谁都不端着,尽说大实话。 “怎么样?下不下?”和光催促。 皦昧回头看了看还在不断发出闷响的黑色大门,眼睛一闭:“下吧,大不了死在这里。” 和光:“……” “我还不想死,”和光嘟哝,“我还想继续修炼。” 话虽如此说,却是第一个跳下。 不争在最后。 四人提着气,双脚很久才落地。 同尘差点崴了脚,气道:“和光长老管这叫不深?” 皦昧玩笑道:“对和光长老来说,大概摔不死的都叫不深。” 连同尘在内,都笑了起来。 不争指尖一弹,燃符查看。 这里很像一间屋子,面积不大,能站十来个人,其中一面是空的,连着黑黢黢的甬道。 同尘走过去,一手燃符,一手摸向墙壁:“黑色的,好凉。” “要进去吗?”和光又问,“若里面藏着人,我们这回进去,可就真要被人瓮中捉鳖了。” 不争默默不语,同尘不置可否,皦昧反问:“你想退回去?” 和光看着他:“你就说进不进。” 皦昧瞅了眼另外两个人,再次把心一横:“进!” 和光“嗖”的冲进去。 皦昧:“……” 同尘笑道:“这老小子是属猴的吗?” 皦昧无奈:“他也不怕有陷阱。” “他没那么傻,”同尘再次点亮符火,边走边道,“不信你看。” 皦昧燃符跟上,果见和光正缓步前行,符火不时举起,并轮流查看左右墙壁。 然而,什么都没有。 机关,暗器,黑雾,毒液……一样没出现,平静得令人怀疑。 和光低声嘟哝:“不会是故意引我们深入吧?” “引不引都来了,”因为前面有人排雷,同尘没什么顾忌,几个大步就追上去,“来之,安之,看好前路。” 四人排成一字纵队,不争依然默默殿后。 甬道很长,且呈缓缓下坡的地势,但因身处亮光不多的黑暗之地,坡度又极不明显,四人走了很久,和光才发现这一点。 而此时,前方已到隐隐有烛光的甬道尽头。 和光加快脚步,之后又悄悄放慢,最后,他定住一般立在甬道口,缓缓抬起头。 察觉到异样的同尘无声挤到他左侧。 接着,皦昧站在了他右侧。 不争没推他们让位置,就着和光、皦昧之间的缝隙往里看。 之后,四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 原来,甬道的尽头,竟是一座比山腰那个还要大两倍的地下宫殿。 宫殿里最醒目的东西,则是一座足有二十人高的巨大雕像。 黑色的、三头六臂邪魔雕像。 修道修仙之人基本都知道,魔界的主宰是魔尊。 但只有修到长老之位,才晓得魔界除了魔尊之外,还有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那就是武力、手段不输于魔尊的邪尊。 据说因为邪尊的能力和魔尊旗鼓相当,魔尊一直未能将他拿下。 而邪尊也无法将魔尊打趴,取代他。 这就好比流风出了支叛军,皇帝虽能击败叛军首领的军队,剪除他的羽翼,打散他的小团体,但始终杀不了他本人。 不但如此,过段时间,他还能卷土重来,再次集结一批。 能把人气得吐血。 邪尊真容到底什么样儿,谁都不知道,但三头六臂这个最明显的特征,四位修仙派长老无不知晓。 神界也有三头六臂将领,但两者区别很大,一眼就能认清。 “所以邪魔教主信奉的是魔界邪尊?”目光朝四周快速扫过,同尘走向置有香炉的香案,“真诚心,还有跪拜用的蒲团。” 说着,还拿脚踢了踢。 然而,蒲团被踢得移位的下一秒,同尘却惊得身体犹如被弹簧弹开似的往后猛跳:“什么东西?” 和光连忙上前,只见蒲团下面正有几只黑色虫子往外走。 虫子只有拇指大,却长了三颗头、六只手。每颗头上还有一对又细又长的角,角顶端跟针似的,极其尖锐。 虫子不可怕,谁没见过虫子? 可怕的是,这些虫子的特征很像~~ 两人仰起头,看向三头六臂的邪尊雕像,以及雕像头顶竖立之后垂柳般微微往后弯的尖锐长角。 皦昧长老也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同样有点发寒。 就在这时,不争突然大喊:“快退!” 三人一惊,来不及多想,直接飞身后掠。 定睛一看,原来,蒲团底下正如同黑色浪潮般涌出越来越多的虫子,它们不再直立行走,而是六手着地,窸窸窣窣飞速朝他们爬来。 同尘惊疑之下,一袖子将蒲团掀翻。 蒲团被掀翻之际,四人不由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并不约而同掠身大叫:“快跑!” “我天,”轩辕镜前,易锦的身体微微抖了抖,“这蒲团下面到底有多少虫子?我头皮都麻了!” “蒲团下面那个洞有多深,就有多少虫子,”金暮黎揉揉他脑袋,“看戏而已,代入感别那么强。” 夜梦天疑惑:“既然有凭空燃符的道术,为什么不用火烧?跑什么?” “下意识的反应呗,”金暮黎笑道,“再说那是地下,火若烧得太大,肯定会对他们不利。” 果然,话刚落音,四人便已扔出火符。 火符带着法力,扔过去就燃,即将铺满地面的虫子瞬间成了火海。 “此地不宜久留,”皦昧直接奔向甬道,“快离开!” 然而,人还未到,离甬道不远的不争长老却往他们这边退来:“出不去了,有人要留我们。” 三人一惊,猛然抬头。 只见那长长甬道里,密密麻麻,比蒲团底下多千倍万倍的虫子疾速爬来,并迅捷垒起一道虫墙,严严实实挡住他们回去的路。 第291章 地下宫殿供邪尊 唯一出路被虫墙堵死,蒲团下的洞里还有虫子源源不断往外涌。 被困四人只能继续燃火符。 皦昧、不争对付虫墙,同尘、和光对付虫潮。 符火无烟,但被烧着的虫子却在一片刺耳叫声中散发出焦臭与黑烟。 之前四人觉得地下宫殿挺大,此刻在烟雾越来越多、气味越来越呛鼻的情况下,竟渐渐觉得它太小了。 虫墙太厚,符火的火力不够,一次烧不透。烧死一层,后面还有许多层,且不断上涌填补。 越来越浓的烟雾,越来越难闻的虫尸焦臭,越来越高的温度…… 皦昧长老、不争长老的额头已冒出汗珠。 无穷无尽的虫子,让简单却不断重复的燃符、扔符动作,变得越来越慢,同尘长老、和光长老竟感觉胳膊越来越酸。 这是自修道以来前所未有的事。 越来越厚的刺鼻烟雾不断往下压,距离四人越来越近。 身体越来越不适、甚至有种窒息感的皦昧长老取出三清铃,一边轻轻摇动,一边心中默念对不住了祖师爷,用圣铃对付这么恶心的东西。 然而尚未念完,便见虫墙缓缓崩塌,甚至部分虫子四处逃窜。 同时,刚刚出洞的虫子也哧溜迅速往回跑,撞得虫仰虫翻。 同尘愣住:“皦昧长老,你的三清铃……” 刚摇便停了,还有这么大的威力? 不争的双眼紧紧盯着甬道口:“是蛊王。” “什么?”和光猛然扭头,“百里钊的蛊王来了?” 问过之后,却不用任何人回答,因为他已经看见了。 一只肥嘟嘟、肉乎乎的白色小东西,扇着金色小翅膀,穿过瞬间空掉一半的虫墙,朝殿里飞来。 经过皦昧、不争身边时,圆溜溜的黑色小眼豆,似乎很不屑地扫了二人一眼。 皦昧:“……” 我没看错吧? 不争:“……” 被个圆滚滚的蛊虫鄙视了。 接着,在经过和光、同尘身边时,小眼豆干脆看都不看,直接无视地飞过去。 同尘道:“它是不是眼睛太小,看不见我?” 蛊王戛然止飞,调头瞪着他。 “糟了,你好像惹它不高兴了,”和光说着,便往甬道跑,“快走,它可能不想管我们了!” 话音刚落,气鼓鼓的蛊王便果真往回路飞去。 四人拔腿就往外奔,紧紧跟在它身后。 费了半天劲、终于撞开大门的百里钊等人候在教主宝座旁,见四人平安出来,尽皆松了一口气。 同尘往地上一坐:“福生无量天尊,幸亏邪魔不显灵。” 百里钊皱眉:“怎么回事?” 同尘把事情一说,众人都吃了一惊:“供邪尊?” 百里钊紧锁的眉头一直未舒展,听完后,她垂眸片刻,便起身跃下石台:“先出去。” 六名长老和留在殿外的两名长老汇合,同尘看到外面的情况,不由愣住:“人呢?邪魔教徒呢?” “跑了,”周不宣道,“大门关上后,殿下担心你们,四位长老也怕你们被困,注意力都在如何打开大门上,结果门开之后一转身,人已经不见了。” 皦昧惊道:“除了叛寺还俗的静思躺在地上,其他教徒明明在和仙门弟子持剑对峙,怎么会……” 同尘奇道:“连静思都被救走了?” 百里钊道:“同尘长老知道他?” “略知一二,不多,”同尘道,“据说是被冒领军功,一气之下出了家,后来不知怎的又突然还俗,还俗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 “冒领军功?”百里钊看向皦昧长老,“若我之前没听错的话,邪魔教主说他是被顶替状元之名?” “不可能,”同尘长老道,“咱们且不管传闻怎么说、是否有出入,单看他那身材、体格,都不像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 皦昧微微点头:“他还练成了金刚之身。” “那就更没错了,”同尘将拂尘往臂上一搭,“把所有朝代文官都数一遍,有能练成金刚之身的吗?” 周不宣道:“邪魔教主说的若是假话,那他撒谎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获得我们怜悯、让我们放松警惕、为救人做准备?” 百里音尘道:“目前来看,应是如此。” “窃贼千面,狡兔三窟,既然能轻易放弃这里,只把教徒带走,就说明老巢不止一个,”百里钊向八位长老抱拳,“此事还请各位仙家长老多多费心,哪怕能提供一点线索,百里钊都感激不尽。” 八人回礼:“长公主客气,惩恶扬善之事,贫道自当尽力。” “多谢,”百里钊道,“劳烦八位仙家长老重设结界,封住此地。” 同尘长老一甩拂尘,微微倾身:“长公主请。” 百里钊带人撤离。 临走时,百里音尘看了皦昧长老一眼,而恰巧,皦昧长老也正好在看他。 百里音尘单独向他行了个礼。 皦昧长老淡淡颔首,没说话。 故人之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轩辕镜前,金暮黎放下看完之后、小身体不停扭动的夜冥珠,语气肯定道:“我敢说和光、同尘他们手里有东西没拿出来,就等着皦昧用三清铃。” 易锦也将易祾玉放到地上:“姐姐为何这样说?” “你想啊,连搏微那个仙门弟子都有纸鸩纸蛇吸雾吞毒,他们堂堂仙门长老,连对付区区破虫的法器都没有?”金暮黎轻哼,“说出去谁信啊?” 易锦觉得好像有道理。 青羽笑看青凤逍一边模仿燃符扔符动作一边跑开:“搏微是个天才,他这样的人不多。” 金暮黎道:“那也不应该连个区区虫子都应对不了。” “你大概是没往深处想,”青羽道,“它们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长期生活在邪尊供殿、吸收邪魔之气长大的东西。皦昧他们只是修仙,并不是仙,那些符火能把它们烧死,已经是修为深厚,道术了得。” “这样?”金暮黎轻啧一声,“这么说是我误会他们了?” “倒也不全是,”青羽毕竟年长雪麒几万岁,又经常协助帝君处理事务,懂的自然比雪麒多得多,“他们三个,法器肯定是有的,但能否用得上,就得另说。总得相克才行不是吗?” “好吧,”金暮黎被说服,“弄个芭蕉扇吹得虫子满殿飞,还真是没啥用。” “为什么没用?”易锦奇怪,“可以把它们吹到墙上撞死啊!” “亿万亿的虫子,你能撞死几个?”金暮黎道,“何况它们还不是普通的虫子。” “倒也是,”易锦头皮一紧,“长着三头六臂呢。” 夜梦天一边目视夜清玥、易祾玉、鹤鹿儿回到玩具堆,其他孩子则模仿表演刚看到的打架画面,一边道:“你们说,蒲团下的那个洞,会不会通往什么地方?比如那条藏有吃人兽的河?” “应该不会,毕竟想养出三头六臂虫,就必须有个封闭的环境,”金暮黎好奇看他,“你怎会有这种想法?” 夜梦天回头朝她笑了笑:“乱猜的。” 青羽不再闲聊,起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正在参与打闹、时不时被哥哥姐姐推倒摔一屁股墩儿的青凤逍立马颠着小短腿儿跑过来,伸着小胳膊奶叫:“爹爹抱!爹爹抱!” “这个小精兔子,”金暮黎忍不住笑,“一看我哥要出去,立马粘上。” 青羽将青凤逍抱起道:“在家玩吧,爹爹很快就回来。” 青凤逍睁着灰蓝色的小眼珠:“真的吗?” “真的,”青羽点点他的小鼻子,笑道,“爹爹何时骗过你?” 青凤逍抱住他的脸吧唧亲一口:“爹爹不骗宝宝,宝宝在家玩,等爹爹。” “乖,”青羽回亲一下他的小脸蛋,才放下,“去和哥哥姐姐玩。” 青凤逍立即跑过去。 青羽笑看颠颠儿小背影两眼,转身出门。 金暮黎啧啧道:“我儿子彻底跟我哥姓了,这么半天,哪怕是斜,都没斜我一眼。” 易锦噗哧笑出声。 善水也笑弯了眼,起身道:“我去熬汤。” 金暮黎立马苦起脸,拖腔拖调的撒娇:“善水!” 善水失笑:“给几个宝宝喝的。” “啊,善水你真好!”金暮黎立马欢送他,“快去快去吧!” 三人都感到好笑。 易锦也起身道:“孩子都在家,我去做顿好吃的。” “好主意!”金暮黎连吹带捧,“咱家锦儿手艺越来越好了,比皇宫御厨还厉害,每次我都恨不得连盘子一起吃掉!” 夜梦天:“……” 要不要这么夸张? 明知夸赞有水分,易锦还是从后脚跟开心到头发丝儿,假装嗔怪地看她一眼,便翘着嘴角喜滋滋快步走向厨房。 金暮黎托着肚子站起身:“梦天,七个崽子交给你,我去草园休息一下。” 夜梦天伸手搀她,温声道:“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你把宝宝看好就行,他们打架可以,但不能挠花脸,”金暮黎拍拍他手背,“辛苦你了。” “你我是夫妻,说什么客气话,”夜梦天凑上去亲她一下,低声道,“暮黎,我们好久没……” 除了刚回来那天碰她一回,后面都没在一起,夜梦天有些内燥。 金暮黎还是相同的理由:“这不是身子太重,不方便嘛。” 接他回冥界时,即使生着气也没拒绝,不过是怕他被拒之后太失落太难受,自觉身心孤单,在这无亲无友的异界待不下去。 后来虽能和他像往常一样说笑,心里却始终有个疙瘩,每次看他胸腹腰部,都会想起那地方被风尘女子抱紧贴住的画面。 忒他妈刺眼。 “暮黎,你……”夜梦天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委屈,“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还忘不了……” “没有,”金暮黎别开眼,不看他,“我只是身子太~~” “你撒谎!”夜梦天打断她,“易锦,善水,他们……你……我、我都看见你从他们寝殿出来了!” “从他们寝殿出来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吗?”金暮黎淡淡道,“只是去说事而已,又没做什么。” “真的吗?”夜梦天抱着希望道,“没骗我?” “一问便知的东西,骗你干什么,”金暮黎微微皱眉,“快要站累死了,你还让不让人休息?” 夜梦天心里雀跃不已,阴雨天直接转晴:“让,让,暮黎你去睡会儿,等饭好我给你送过去!” “嗯。” 金暮黎走出大殿,心里轻轻叹息。 她知道,自己心里这个坎,必须自己迈过去,谁都帮不了。 神居的日子舒适悠闲,金暮黎每天吃吃睡睡的养着胎。 那三人却是一个比一个忙,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她,还要抽时间诵读经文、打坐修炼。 善水更是拼命吸收神居医书里的知识,学了很多人界失传的针法和药方。 有时青羽回来带点人界消息,一家人便坐在一起看会儿轩辕镜。 邪魔教主自黑色宫殿被修仙长老的结界夺去主权,再也没回来。 城中偶尔还能揪出个把邪魔修士,但在百里钊雷厉风行的有效操作下,流风国整体情况趋向好转。 修仙派无条件配合长公主,两者强强联手,力挽狂澜。 怀孕两年后,神兽雪麒直接用原身躺在仙草园,生下四个宝宝。 善水看着闭眼抢奶的嫩嫩幼崽儿,体会到了某种不一样的心情。 青羽说了,这几个孩子可以都跟他姓,但最好是能分一个给易锦,然后全部给人认干亲。 善水想起金暮黎要用崽崽儿称霸神兽界的豪言壮语,不由低笑起来。 她……真的好可爱。 夜上渊等五个哥哥姐姐闻讯跑来时,四个崽崽儿已经吃饱小肚皮睡得香,善水则风一般去了厨房。 “哪个是弟弟?哪个是妹妹?”夜冥珠惊奇地瞅着他们,还用手指戳了戳,“哇,好软!” “我草,不能戳!”金暮黎情急之下,带了句脏话,“弟弟妹妹太小,戳重了他们会受伤生病的!” 夜冥珠忙道:“娘亲,我没用力。” “乖,”金暮黎用爪尖儿摸摸她的头,“我冥珠真是个聪明宝宝。” 夜冥珠爬到她脚掌肉垫上:“娘亲,我也想变得像你这么大。” “多吃饭,多喝汤,多跟几个爹爹学武功,你们就都能变得和娘亲一样大,”金暮黎借机教育子女,“你们的身体里有一半凡人血脉,所以要不怕吃苦,加倍努力,才能打得过父母都是神兽的孩子。” 夜冥珠好奇道:“娘亲,为什么我们身体里有一半凡人血脉?凡人又是什么?” 得,十万个为什么来了。 金暮黎连忙大喊:“夜梦天!过来回答你女儿的问题!” 待夜梦天把几个好奇宝宝都领走,金暮黎才闭眼睡了过去。 下第一窝时~~啊呸,生第一胎宝宝时,大家都稀罕得很,青羽还张罗着办了个满月酒。 到后面两胎,便是平常过了。 好在还有个坐月子待遇,被几人捧在手心伺候的雪麒很满意。 以后应该不会再生了,所以这最后一次得格外珍惜。 四个大男人被支使得团团转,青羽戳着她额头抱怨:“我哪是你哥,我是你债主!” “债主?”金暮黎故作疑惑,“那该是我欠你钱啊?” “对啊,”青羽道,“你不说欠钱的是爷爷、要债的是孙子么?” “哈哈哈哈……” 引来满屋爆笑。 青羽照她脑门上弹一下,笑骂道:“丑东西,怎么还这么坏?” 金暮黎轻哼斜睨:“还不是被哥哥宠的!” “嘿哟,还有没有天理,竟成我的错了。” “那可不,我这叫狗仗人势~~啊呸,我这叫恃靓行凶~~啊呸,更不对,我这叫……叫什么来着?” 众人笑得不行,夜冥珠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娘亲好笨笨!娘亲不会说话!哈哈哈!” 金暮黎:“……” “不过是脑子一时抽住了想不起来而已,这小兔崽子,要讨打。” 众人说笑一阵,便要散去让金暮黎休息,青羽却道:“等一下。” 他无视投过来的诸多目光,只看向手指轻触幼崽儿脸颊、温柔笑意要从眼里溢出来的善水:“四个宝宝的干爹来了。” 这么快? 所有人都愣住。 善水更是直接呆了。 当干爹的这么积极? 他还没给宝宝取名字呐…… 第292章 四胞胎四位干爹 来自神界的四个干爹来了之后,抱着软乎乎的幼崽儿舍不得撒手,愣是蹭了一顿饭、又等他们睡醒变成婴儿状态逗许久,才离开。 青羽将人送走返回时,金暮黎指着在桌上排成一排的见面礼,笑道:“哥,你这拉业务的能力也太强了。” 四个崽崽儿,四个干爹。 孩子刚生下一天,人就来了。 青羽也笑:“从你怀第一胎就不知有多少神君盯着想要一个,如今终于松口,被选中的神君谁不急着认亲?礼品一送,就算彻底定下谁也抢不走了。” 金暮黎故意没出息地看着礼物啧啧:“搞得我都想再多生几胎了。” 众人笑出声。 “瞧你那寒碜样儿,”青羽戳她额头,“好像神居亏待了你似的。” “不亏待不亏待,”金暮黎顺势抱住他的手,“哥,帝君还在闭关吗?” 青羽斜睨她:“怎么,还惦记着尊上也能送你一份礼物?” “那可不!”金暮黎理直气壮,“所有礼物当中,我最重视的就是哥哥和帝君了!” 青羽噗哧一笑,又轻轻戳她脑门:“丑样儿!” 说着,右掌摊开,一只平平整整的四方玉盒凭空出现,“这是哥哥送你的,至于尊上,” 他把玉盒塞到金暮黎手里,“你的生产之日太好推算,尊上闭关之前就备了礼物。不过,尊上说了,送礼物不能厚此薄彼,待他出关,你把所有孩子都抱过去,他会把不同的神物封印在孩子体内。” “封印?”金暮黎转了转眼珠,很快就猜到,“帮他们渡劫用的?” 青羽轻轻点头:“每个人、每只兽,都会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劫,这些劫,一般来说都能自己渡过。但有的劫……帝君会根据他们不同的命格,置入不同的神物,以便关键时刻,保他们一命。” 金暮黎很感动:“帝君怎么想得这么周到?” “还不是被你搞怕了,”青羽摸摸她的头,叹息,“幸亏你命硬,两次都没被狮蝎兽带走。” 被当众摸头的金暮黎这回没生气:“当然是因为有帝君和哥哥,小麒儿才能次次化险为夷。” 她打开玉盒,看到盒里东西,笑得东倒西歪,“哥哥你就送这个?哥哥你是不是很穷没钱了?” 青羽笑骂:“丑东西,你好好看清楚再说话。” “哈哈哈哈……”金暮黎将九枚相同小物件随手抓起两三个,“一目了然的东西,有啥好~~呃!” 易锦看着她的丰富表情,笑得不行。 不能怪他,实在是跟她在夜月阁当副阁主时反差太大。 “这是什么?”金暮黎将椭圆形玉坠搁在眼前仔细瞧,“名字?” “嗯,”青羽道,“只刻了五个,等会儿再把另四个补上。” 金暮黎握着玉坠用心感受了一下,睁开眼时,目光灼灼:“哥哥放了一缕自己的神识?” “你们都喜欢去人界玩,偏偏人界总也不太平,为防万一,就做了这个,”青羽道,“没事最好,有事的话,哥哥能及时赶去救宝宝。” 金暮黎一把抱住他:“哥哥你真好!” 她把脑门子顶在他身上蹭,“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哥哥呢!” 青羽轻哼一声:“谁让我什么都没有呢,只能让你捡个大便宜。” 金暮黎哈哈大笑:“没事哥,你有我就行,我儿子就是你儿子,我闺女就是你闺女,以后无论是打架还是喝汤,都有你一份儿。” 青羽故意呸道:“可算了,打架还是别想着我了。” “你想啥呢?”金暮黎啧啧,“我说的是别人欺负你时,孩儿们替你打架出头。什么脑子,这么简单的话都理解不了。” 青羽:“……” “明明是你表达有误,还赖别人,”青羽作势拿玉盒,“礼物别要了,还给我。” 金暮黎低下身子一把捂住,嚷道:“不带你这样的,争嘴争不过就抢东西!送出的礼物哪有往回要的?你脸呢?” “我没脸,我就要玉盒!” “不给!打死不给!” 兄妹俩闹成一团,旁边大大小小看热闹看得开心,一家子其乐融融。 待夜梦天他们带着孩子散去,寝殿里只剩善水和四个宝宝,金暮黎才道:“怎么会想到不用本姓,让孩子姓善的?是因为四个干爹突然来了,你一时着急吗?” 善水摇摇头:“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能成长为正直善良的人。” 他三指轻轻握住其中一个宝宝的小软爪,拇指轻轻摩挲,“当年刚出生,爹娘就把我用篮子装起来,放在道观门口,篮子里只有一张很小的纸,纸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李。生辰八字,父母名谁,什么都没写。” “老观主教我行善做人,带我辩识草药,直到我十五岁那年,老观主自知时日无多,才将我的简单身世说出。但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若非因孩子而提起,本姓姓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金暮黎怜惜又安慰地抱抱他:“那就姓善吧,你取的善仁、善信、善能、善时都挺好。” 善水赧然一笑:“本来想叫善渊的,又马上想起已经有夜上渊了,就换了别的。” “那还真不能叫,”金暮黎笑道,“上渊,善渊,太容易叫混淆。” “嗯,我也这么想的。” 两人就着孩子说了会儿话,金暮黎问道:“对宝宝干爹的印象怎么样?” 善水想起四人不同的相貌和气质:“挺好的。” “哪里好?”金暮黎逗他,“长得好?还是性格好?” 善水笑得腼腆:“都好。” 金暮黎轻啧:“你这么害羞,我有种自己介绍你相亲了的错觉。” 善水轻轻打她手背,红着脸嗔道:“胡说什么。” 打得简直比羽毛还轻,金暮黎忍不住含笑凝视他:“他们再好看,也没我家善水好看。” 眼见善水两只耳朵瞬间烧红,金暮黎不再逗他,打个哈欠道:“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吧。” 孩子跟谁姓,谁就负责夜里照料,善水应了一声,便去外面厅门大敞的殿堂将临时床铺铺好,躺上去后侧头看向内寝:“夜里若是饿了渴了,就叫我。” “好。”金暮黎将四个崽崽儿挪到床里侧,躺下道,“有事我会叫你,赶紧睡。” 善水乖乖闭上眼。 夜梦天知道金暮黎坐月子期间什么坏事都不会干,很放心地在自己寝殿带三个娃。 为仨宝盖上小薄被时,夜冥珠睁着琉璃眸看着他,小声道:“爹爹,我们有一半凡人血脉,真的比爹娘全是神兽的宝宝更聪明吗?” “那当然,”夜梦天也小声道,“人本来就比兽聪明,只要你们勤加修炼,在武力上不比别人差,再加上这颗聪明脑袋,肯定会非常厉害。” “嗯嗯,”夜冥珠小脑袋直点,“冥珠会很厉害很厉害!” “嗯,我冥珠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宝宝,”夜梦天耐心哄道,“乖,睡吧。” 夜冥珠闭上眼睛。 夜梦天松口气。 夜冥珠又突然把眼睛睁开。 夜梦天心里一跳:“怎么了?” 夜冥珠眨眨眼睛:“爹爹,那你能打过娘亲吗?” 夜梦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到底还是没能绕过去。 “爹爹不会和娘亲打架,因为爹爹爱娘亲,舍不得打她。” “哦。” 夜梦天又暗松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刚松半口,便听要人命的小东西又问道:“那爹爹,你到底打不打得过娘亲呢?” 夜梦天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逃避不是办法,也避不过去。 夜梦天正色道:“首先,爹爹不会和娘亲打架。其次,若真的要打,爹爹肯定打不过娘亲。” 夜冥珠皱眉:“那还是人打不过兽啊!” 夜梦天终于知道为什么夜冥珠一问问题、金暮黎就大喊他的名字了。 真的是有点令人抓狂。 “你娘亲已经活了几万年,自然比只有几十岁的爹爹厉害,”夜梦天深知一个谎需十个谎圆,便干脆说明白,“而且,神居灵气也非常充沛,而爹爹长大的地方~~人界,灵气却非常稀薄,修炼起来特别难。所以,爹爹打不过娘亲,是很正常的。” “哦,”夜冥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小脑袋,“那为什么人界会灵气稀薄呢?爹爹为什么不到神居来修炼呢?” 夜梦天:“……” 他努力压制烦躁和想揍人的冲动:“宝宝,这些问题明天再问爹爹好不好?明天爹爹一起回答,正好让姐姐和弟弟也听听。” 夜冥珠想了想:“好吧。” 夜梦天觉得应该可以真的松口气了,但又不敢松:“乖,睡~~” “爹爹,凡人~~” “凡人凡人,你是真的烦人!”夜冥珠话未说完,忍无可忍的夜上渊便啪的一巴掌拍过来,“能不能先睡觉,别有那么多为什么?” 因为带着火气,这一巴掌打得不轻。 夜冥珠懵了懵,额头的疼痛却让她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哭,直接反手打回去。 两个小家伙用小胳膊对抡起来。 夜梦天连忙拉架,睡在最里面的夜清玥为了自己不被殃及池鱼,快速爬起站在床上看他们打。 夜冥珠受到启发,爬起就往夜上渊身上踹:“臭弟弟,你敢打姐姐,看我不揍死你!” 直接抱走夜冥珠的夜梦天觉得明天醒来可能头发都白了。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因为根本没的睡。 待把三个儿女都哄睡着,易锦已经进厨房做早饭了。 好在他现在二十天不睡都不要紧,便去金暮黎的寝殿帮忙。 易锦做完早饭时,提前醒来的易祾玉光着小脚丫哭着出来找爹爹,把易锦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孩子一多,就难免鸡飞狗跳。 好在他们没常性,哪怕是绝交,也不过一晚上,等睡一觉起来,便是屁事都没有,继续玩。 四个干爹动不动就过来一趟,每次来都不空手,不是仙果,就是神桃。 若非金暮黎奶水充足,他们连牛奶养奶各种兽奶都要往这里带。 小虎犊和鹤鹿儿更是天天都往神居跑,就差在神居安营扎寨。 金暮黎见善水和宝宝干爹相处越来越愉快,便未开口告诉他四位神君真身什么样儿,免得吓到他。 日子在孩子们时而闹掰、时而和好中慢慢度过。 到了人界夏天七八月,或冬天腊月,青羽会和墨擎御带小虎犊去人界秘密见昭昭,给那可怜孩子送些吃的。 不敢送喝的,怕他喝不完没地儿放。更不能送玩具,怕藏起来终究被发现。毕竟是个孩子,忍不住玩得频繁时,肯定会露出端倪。 百里钊每天都很忙,既要帮着肃清朝堂,控制地方,又要往更多城市运送灵树灵草,并做出城内有、城外也有的计划。 只要真正做到遍地都是,便谁也没有偷盗的必要了。 周不宣更是陀螺般转个不停。 随之像陀螺的,是傅常升。 妘璎、兰尽落等全国四处巡查,跑个不歇,皮肤都黑了一层。 他们既要视察灵树灵草栽种情况,又要暗访各地学堂。 在此过程中,为了节省时间,百里钊逐步放权,使他们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 不过,知道自己体内有蛊的众属下,并不敢做对长公主不利的事。 连封疆大吏、朝堂权贵、公爵侯爷都没好下场,他们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跟长公主耍花招、对着干。 充其量就是吃好点儿,喝好点儿,捞点小钱儿花花。 外人不知道,他们却很清楚,如今的流风国,除了皇位不是百里钊的,其余一切都尽在她掌中。 连各大仙门、守边大将和所有皇子都被她抓得死死,钉在手中。 也因此,强国计划进行得越来越顺利。 夏雷国太子见识到她的雷霆手段,履行协议的愿望更加迫切。 百里钊收到绝密私信后,认为时机已成熟,亲自带傅常升秘密前往夏雷,协助夏雷太子夺位登基。 夏雷国国君姜贾庄见来者竟是曾经远距离胁迫他的邪魔,只看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具,就吓?了。 当年,就是这家伙弹指之间,把皇宫里的后妃、太监、侍卫等全部弄睡熟,又用邪术将他们变走。 他亲眼看到偌大皇宫只剩自己一个人,哪哪都空荡荡的,时不时还有黑雾伴着鬼哭飘过来,吓得他精神崩溃,差点得了失心疯。 于是答应一切要求。 然后,宫里所有人都被完好送回,继续躺在床上睡大觉,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自那以后,他心里就埋下恐惧的种子。 虽然面具邪魔率军攻打流风国战败,还被天雷追着劈,但听说并没死,而是被流风活捉。 那之后,便再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也不知是被百里赓秘密关押,还是秘密处死,反正没有公开押赴刑场,斩首杀头。 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没想到邪魔不仅活着,且还活得好好的,如今更是帮太子逼他退位。 只要肯退位,一切都好说。 不杀,不虐,不苛待,太上皇该有的,一样不会缺。 若执意不退,或者还惦记宠妃生的儿子,那就对不起~~ 被太子设计骗出皇宫的姜贾庄眼睁睁看自己身周三里之内,树死草枯,鸟兽逃亡。 太子姜穰雎双膝跪地,还是从前有礼又孝顺的模样:“请父皇退位,孩儿定会昏定晨省、每日视膳,让父皇冬日身暖,夏日清凉。” 姜贾庄虽然惧怕邪魔,但看着从未入过他眼的儿子,想到他不仅联合外人逼他退位,以后宠妃之子也定会被他所害,不由仇恨当头,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孽子!朕看你是想借视膳之名看朕怎么被毒死!” 姜穰雎手肘撑地,将自己身体重新跪正,垂首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拂了拂衣袖灰尘:“父皇。” 当他开口时,脸上已是面无表情,“你偏爱贵妃之子,孩儿不会多说什么,谁让孩儿不得圣心呢。可皇后乃国母,你为何要纵容贵妃轻视她、践踏她?为何明知母后乃贵妃所害,都不肯查明实情,还她一个公道?我们母子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吗?应该心胸宽广的国君,就这么容不下自己皇后和嫡子吗?” “容不下?”姜贾庄冷笑,“朕何止容不下,朕时时刻刻都想看你们去死!” 姜穰雎微微踉跄,神情悲怆:“你……你就这么恨我们?” “朕恨你们?朕当然恨你们!”姜贾庄咬牙,“当初若非为了争夺皇位,朕何需低头求娶杨家之女?杨家不知朕恩,犹豫多日才答应,还要朕发誓必须立她为后,让她生下朕的第一个子嗣。” “母后的娘家助你登上皇位,他们帮了你啊!”姜穰雎难以置信,“难道你要憎恨帮你的人?” “帮我?”姜贾庄冷笑,“是帮了我,帮我坐上了最高宝座,可……” 他的脸开始扭曲,“他们虽然不遗余力的帮了我,却从未真正看起过我。他们要的不是我,他们要的是皇后之位,是皇后、国丈、功臣带来的巨大好处。那段时间,他们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甚至敢当面反驳我,把我当狗一样训斥!若非心腹一再劝我忍下,我早就……” 姜贾庄说到这里,更加咬牙切齿,“朕登基的第一天,就恨不得屠她全家!” “原来、原来你是把对杨家的恨发泄在我们母子身上……”姜穰雎终于明白了,“母后何其无辜,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何其无辜!” 说完,他放声大笑,“我外祖父没看错,你就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你根本不配当皇帝。” “你说什么?”姜贾庄狠狠瞪着他,眼里有血丝,“你给朕再说一遍?” 姜穰雎无视他的威胁,带着余笑摇头道:“本殿真是想不通,你这种人,怎么会有皇帝命格呢?老天的眼睛是闭着的吧?” 姜贾庄怒吼着扑上来。 姜穰雎双脚没动。 一柄匕首却直直捅入姜贾庄的心窝。 皇帝身上有龙气,邪魔无法靠近,但正常人,只要能打得过,就能伤害到。 尤其是血亲。 血缘关系太近,即便有防备之心,身体也不会像对外人那么排斥。 这也是为什么流风国皇子都想先弄清百里赓真正实力、再决定是否提前争夺皇位的原因。 然后百里赓的紫灵级别一爆出,众皇子就真的不敢再妄动了。 姜贾庄没有武功,皇位是靠别人扶上去的。 偏偏又是个既没真本事、还不想受人气的主。 为了表示诚心,怕父皇误会,姜穰雎没带剑。 但他带了匕首。 带匕首是为了防身,毕竟父皇不待见他。 也毕竟,帮他的,是流风国人,他不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百里钊没出面,他亲手杀了这个视恩如仇、夺他母命的男人。 拊掌声从林中传来,百里钊一边走一边道:“恭喜太子殿下,夏雷将迎来新皇帝。” 第293章 夏雷国新皇登基 夏雷新皇登基前,没人敢问旧皇帝到底怎么死的。 太医院说是突发疾病,但突发的什么疾病,却未详细说明。 而在帝薨当夜,贵妃因太过伤悲,竟然悬梁自尽。 贵妃之子~~那个受尽帝王宠爱、近半朝臣以为他会替代太子之位的骄横皇嗣,直接被软禁。 至于贵妃一派的官员族亲,更是在丧钟敲响之时,被围府邸。 雷霆之手段,令人心惊。 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待人温和有礼、行事如履薄冰的可怜太子。 姜穰雎的外祖父虽已去世,但还有几个舅舅帮他撑起局面。 何况姜穰雎乃皇后所出,且还是嫡长子,更是早已身居东宫。 皇位继承,名正言顺,没有任何问题~~只除了旧皇帝的死。 姜穰雎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借此机会看清谁是真正拥戴他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识时务的必定被清洗。 百里钊没急着赶回去,待他三天后坐上龙椅,才与他签订纸面协议。 有了这份协议,流风就能借夏雷的路,打通和紫电国的对话通道,去琼雨国也变得非常方便。 毕竟,想要整个人界崛起,就必须和所有国家联手,单单一个流风国,成不了大事,更成就不了千秋伟业。 所以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是促成帝王会谈,然后将灵树灵草运到夏雷国,先让夏雷国强大起来。 夏雷乃蕞尔小国,既好帮,又能让其他国家看到流风国的诚意。 但帝王会谈这步棋,不用想,也知走得会很艰难。 毕竟让一国皇帝离开自己的国土,冒险去别的甚至是敌对过的国家,对朝臣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尤其是通漾国和北鹰国。 虽然是他们挑衅在先,发起战争,但只要动了军队,死了很多人,即便此时已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也是解不开的国仇家恨。 但这一步,又必须迈出去。 如周不宣所说,先把请帖一个不漏地发出去,即便都不来,只要夏雷国到了就行。 谁到谁受益,紫电和琼雨只要不瞎,一年后再发请帖,他们肯定会考虑。 何况来的应该不止夏雷。 琼雨公主拜的师尊虽是邪魔,但毕竟有这层关系在,再说琼雨即使已花钱赎人、赔付了战争款,但理亏却洗不掉,只要多派头脑灵活、能言善辩的使者频繁接触,就有成功的可能。 至于通漾和北鹰,如果所有手段计谋都没用,就只能用最后一招,也是下下之策:打。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军队铁蹄碾压过去,将他们打到听话。 周不宣总说此等千秋大业必须徐徐图之,百里钊却说那也不能太徐了,毕竟世事无常,若她身死之后,看似妥当周全的诸多安排却发生意外变故,她和不宣的所有心血,便将付诸东流。 而在冥界神居里,已经坐满月子的金暮黎正被青羽叫到一边问话:“梦天说,从他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后,你就只碰过他一次?” “……”金暮黎没想到夜梦天会把这种事跟她哥说,但也只能点点头,“嗯。” “为什么?”青羽看着她,“真嫌弃他了?” “也不是……”金暮黎抿抿唇,低着头用鞋底来回蹭地,“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别不舒服了,他又没真的干什么,”青羽叹口气,语重心长,“小麒儿,别把时间浪费在怄气冷战上,别忘了,即便他们能比从前多活几百年,与你的寿命相比,也极其短暂。若不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以后你会后悔的。” 金暮黎随蹭地动作左右摇摆的身体猛然顿住,如梦初醒般道:“我知道了哥!” 说完就转身跑回寝殿,拉起夜梦天就走:“锦儿,善水,把孩子看好。” 易锦愣了愣:“哦。” 被牵手疾走的夜梦天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却在未确定之前,不敢随便开口问,只默默跟着。 进了夜梦天的寝殿,金暮黎一脚踹上门,揪着他胸前衣衫直接将人抵在门上:“胆子不小,敢去哥哥面前告状了?” 两人离得很近,金暮黎的唇鼻离他只有咫尺距离,呼出的气息都缠绕在一起,夜梦天的目光从蓝眸移到她的唇,喉结滚了滚。 “为什么不说话?”金暮黎咬上他的唇,重重碾磨一下,“敢做不敢认是不是?嗯?” “我……”夜梦天因刺疼而轻哼一声,却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没不承认,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金暮黎用鼻尖抵住他的鼻尖,左手则勾他后颈,轻咬他的唇瓣,“想睡自己媳妇儿还需别人转达,你怎么混的?这么笨?” “暮黎!”听懂并确定的夜梦天立即紧紧抱住她,将两人身体贴得密不透风,呼吸急促地深情拥吻。 许久没在一起的夫妻二人如干柴烈火。 雪麒寝殿里,善水守在温暖柔软的地垫厚毯旁,看着白白小小、软软嫩嫩的四个小宝贝,目光连半分都舍不得移开。 易祾玉在跟哥哥姐姐玩游戏,易锦轻握其中一个宝贝的小手:“逍儿的眼珠长成了灰蓝色,已经很好认,你这四个,我是真的分不清。” “我也分不清,”善水不好意思道,“长得太一样了。” “可不是,全是黑眼珠,哪怕有一个不一样,也好认些,”易锦说到这里,想到什么,噗哧笑出来,“最惨的是那四个干爹,每次来都弄错干儿子。” 善水也笑出声来,又忽然抬头道:“那天事情来得太突然,没和你商量就给他们取了名字,你要不要换一个?” “不用,”易锦摆摆手,“就这样挺好,挺齐整。反正以后也是要叫我易锦爹爹的,姓易还是姓善,没什么区别。” 善水把本姓扔弃、让孩子姓善这件事,对他和夜梦天的冲击很大。想想雪麒、青羽、小虎犊、鹤鹿儿等都没姓氏,人家也不在乎这个,加上经文读多了,思想有了变化,他们对姓氏也不再那么执着。 大家都是爹爹,孩子都是他们的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快乐幸福就好,别的真不需要计较太多。 善水笑了笑:“那你什么时候想改了,再跟我说。” “没有想改的时候了,别惦记了,”易锦叹道,“想着以后会有九个孩子叫我爹爹,就觉得像做梦一样。” 善水看着小宝贝的黑眼豆,笑得温柔:“等这四个长大了,你带他们一起出去,后面能跟一长串儿。” 闻言,易锦脑中立即有了画面,不由笑出声,乐了半天。 两人一边逗不会说话的婴儿,一边不时看眼夜冥珠、易祾玉等几个孩子,防止他们打架挠脸。 “再有几个月,渊儿他们就能开课了,”善水道,“听说小虎犊和鹤鹿儿也过来?” “嗯,”易锦点头,“他俩早已被双方批准,和冥珠他们三个同堂。” 领养鹤鹿儿和小虎犊的神主巴不得有人管,教好了再送回去,多省心。 青羽去神界找他们提出建议时,那俩还没听完,就一口答应了,连考虑都不带考虑的。 上哪儿找这好事儿去。 “冥珠和虎犊一起上课,”善水有些担忧,“别天天打架才好。” 虎犊本就是个闯祸王,冥珠则是比她娘还凶的小凶兽,两个小家伙都是不肯吃亏的主,十次打架有九次是他俩引起的。 恐怕不管是谁教他们,都得头疼。 “不打架是不可能的,”易锦道,“不过青羽大哥说了,正式开学的话,帝君会亲自指定教师教他们,不用我们操心。” “这样最好,”善水赞同,“靠我们,肯定教不好。” “我也这么觉得,”易锦道,“自己管教孩子,不如让他们拜师。” “话是这么说,可……”善水看着白嫩可爱、软萌软萌的四个小宝贝,为父之心开始作祟,“既怕他们师尊不严厉,又怕他们师尊太过严厉。” 易锦笑了起来:“那还真是难。” 善水没说话。 “这事儿我也想过了,”易锦道,“既怕逍儿、玉儿他们学不到东西,又怕太苦太累经常受罚。” 善水抬头:“所以呢?” “所以?”易锦拍了下大腿,“所以我就想不如干脆点儿,眼不见为净。不去看,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善水:“……” 夜梦天的寝殿里。 雨歇云散后,金暮黎侧卧着,把头枕在他胳膊上:“开心吗?” 夜梦天侧身抱住她,亲一口。 金暮黎却推人起身:“粘巴巴的,全是汗,我去洗个澡。” 夜梦天看着她光溜溜的身子,突然蹦出一句:“丰满确实手感好。” 金暮黎翻了个白眼,轻哼:“好不好你都只能要我。” “嗯,只要你,”夜梦天面上不显,心里笑开了花,“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 “哟,那我可真得感谢你,谢谢你,有了你,人间才有了四季。” 夜梦天噗哧一声脱口笑出。 金暮黎随便套件睡衣,转身在他脸上亲一口:“以后别让自己受委屈,若我让你难受了,直接跟我说,说了不行,咱就打一架,打完了,气出了,就和好,怎么样?” “不怎么样,”夜梦天立即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我打不过你。” 金暮黎瞪眼。 你他妈……个傻逼,老子还能真打死你啊? 但看着那故作委屈的小眼神儿,金暮黎没瞪三秒,就败下阵来,变脸似的换上和煦笑容、温柔语气:“那我让着你好不好?” 夜梦天适可而止,点点头:“好。” 金暮黎又亲他一口:“乖。” 直起腰,开门出去。 夜梦天的眼睛弯了弯。 他本来就知道这女人吃软不吃硬,青羽大哥又教他如何示弱,因为对亲近之人,小麒儿其实心很软,让他多跟易锦学学。 因为青羽发现,在小麒儿面前,易锦特别会装可怜。 夜梦天伸手捂了捂脸。 男子汉大丈夫,在媳妇儿跟前服个软不算啥对吧? 媳妇儿这么厉害,他把她供着哄着其实很正常对吧? 她个几万岁的神兽,自己才几十岁,在她面前撒娇装弱也不算丢脸对吧? 反正以前又不是没撒过没装过,也不差这一回对吧? 更不差后半辈子。 啊,不对,还能活好几百年。 想到这个,夜梦天突然下床,顾不上累,穿好衣服拿起经书就直奔仙草园。 几百年不够。 他要诵经悟道,加紧修炼,争取再多活几百年,上千年。 他要尽可能多的和金暮黎在一起。 金暮黎洗完澡找到他时,见他那副认真样儿,又好气又好笑,力道很轻地踢他一脚:“刚他妈那啥完,不沐浴不更衣,诵什么经?” 夜梦天愣了下,起身就往浴房跑。 金暮黎在后面笑骂:“傻逼。” 神兽没这个讲究,因为她根本不需要诵经。 仙草园也不是供奉殿堂,更没那个规矩。 不过想到他是人,经书又是比较圣的东西,且帝君也会去书房,她就不想让它沾染人兽欲的气息。 这大概是一种心理洁癖。 就像自己喜欢的人不能被别人染指一样。 夜梦天洗得很仔细,洗完又换件干净衣服,收拾整齐才重回仙草园,捧起经书。 金暮黎看他这么认真,不用猜,就能知道他的想法。 且知道,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个。 所以她不想让他们任何人受委屈,尤其不能在神居受委屈。 若非瓘城的事让她心中生刺,她一天都舍不得让夜梦天难过。 夜梦天感受到她的目光,猛然扭头时,正好捕捉到她眼中没来得及收的复杂。 夜梦天放下书,深吸一口气。 “暮黎,”他把金暮黎的手牵起,贴在自己心口位置,“你永远在我这里,这里也只装得下你一人。” “嗯,”金暮黎笑了笑,“我知道。” “蠢事我不会再干第二次,所以,”夜梦天低声请求,“忘掉它好吗?” 金暮黎定定看着他,半晌才点头:“好。” 这是承诺他不再提此事、也不会因此在床榻冷落他了。 夜梦天暗松一口气,把那只手递到唇前亲吻她的指尖:“暮黎,谢谢你。”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谢谢你让我尝到爱的滋味,谢谢你为我生下孩子,让我体会到小家的温馨快乐。 指尖传来轻微酥麻感,金暮黎抽回手:“是不是想下不了床?” 夜梦天:“……” 默默拿起书,很认真地读起来。 金暮黎暗笑着站起身。 夜梦天偷偷拿眼梢斜觑。 待那人走了,才低声轻叹。 凡人和神兽的差距。 几十岁和几万岁的差距。 否则他也不会真正接受易锦的存在。 易锦也不会真心接受善水的存在。 就像他娘说的,帮忙分担,减轻重负而已。 金暮黎回到自己寝殿,先把四个小宝贝轮流喂饱。 善水见她撩衣服,红着脸颊别开眼。 易锦则跑去陪孩子们玩玩具。 金暮黎轻啧一声。 眼看婴儿吃着吃着变成了小幼兽,连忙把食物源从他们嘴里拔出来,将闭眼就睡熟的崽崽儿放到不停摇晃却永远不倒的水草床上。 “要不要放在你自己殿里睡?”金暮黎看着善水,“你可以一边研究医书,一边等宝宝醒。” 那双漂亮蓝眸里似乎有光在闪,善水迟钝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低头害羞道:“好……” 金暮黎单手拎起水草床。 易锦抬头看过来。 金暮黎传音道:“晚上辛苦一下,做些美味糕点,姐姐去你殿里吃夜宵。” 易锦垂下眼睫,微微翘起嘴角。 六界空间正常运转,每界界民都有各自的事要忙。 魔界魔尊时不时被邪尊找麻烦。 仙界大仙小仙都在继续修炼,希望能进一步飞升,去往神界。 妖界妖皇把妖民管理得很好,暂时未在人界出什么乱子。 冥界帝君出关为九只神兽崽崽儿封印神物时,人界流风国皇帝向周边各国国主发出了邀请函。 正一品锦衣卫右都督呙纲新被百里赓指派,带满腹经纶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一名,礼部官员一名,携邀请函借路夏雷国,前往紫电国。 如此阵仗,可见流风国的诚意与尊重。 两个月前就收到来访信函的紫电国令礼部热情接待。 之后,紫电国皇帝虽未答应亲自出访流风国,但派了与右都督品级相同的左都督和另两名官员前往流风国,进行首次回访。 邀请函措辞很诚恳,但如百里钊所料,通漾国和北鹰国都没来。 虽然拒绝用词很婉转,官方话语说得很漂亮,但没来就是没来。 不仅没来,也没派使者回访。 不仅没派使者回访,派去送邀请函的使者团还受了些委屈,被两名性子暴烈的文臣武将当面辱骂。 好在只是语言羞辱,临行前被叮嘱过的使者团平心静气以理服人,谨守礼仪不出差错,直至安全返回。 百里钊怒而不发,面色阴沉,但这口气,却暂时忍下。 最难之事才刚刚开始,她不急。 周不宣正用紫螺树的树枝大面积培育繁殖,它的效果比灵树灵草快百倍,等流风国全面崛起的那一刻,便是你们跪求我百里钊之时。 夏雷国新皇在新朝堂稳定后,亲自带着礼物入了流风国边境。 琼雨国皇帝不想去,即便曾经理亏也不想去。 但百里钊威胁他。 为免留下证据,她不用书面文字,而是另派心腹口头转述。 大意就是你家小公主的师尊~~那个邪魔,正在暗中为我效力。不来的话,考虑后果。 另外,你家小公主曾经派人强掳神兽的孩子,得罪了神兽雪麒。而雪麒的夫君,则是我的表兄弟。 所以来不来,你看着办。 于是,琼雨国皇帝硬着头皮来了。 还得带着礼物。 憋屈。 第294章 琼雨皇帝乐星翼 琼雨国是个极其富裕的国家,皇帝出行,奢侈豪华是免不了的。 金鞍银盔、宝马玉辂刚到流风国帝都,就被早得消息的京民于大道两边层层围观。 随銮保驾的两千护卫将队形拉长,他们不时看向道路两旁即使被军兵挡在红布线内、仍然热情洋溢拊掌欢迎的众多百姓,心中生出些许异样与骄傲。 琼雨国皇帝乐星翼生了一路闷气,直到行至流风都城,听见流风百姓整齐大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才好奇地撩起车窗小帘。 几百名专门排练过的市民一手举着红色小旗帜,一手抓着他从未见过的、毛茸茸的彩色线球,两手随呼喊节奏轮流摇抖:“欢迎,琼雨,欢迎,翼皇,欢迎,琼雨,欢迎,翼皇……” 乐星翼:“……” 翼皇?这是什么奇怪称呼? 不过,仔细品品的话,好像还不错? 翼皇,翼皇…… 啧,不是还不错,是很不错。 不过,如此有趣又好玩的欢迎仪式,难道不应该由我们擅长发掘新游戏的琼雨国先想出来吗? 便装混在人群中的夏雷新皇姜穰雎看到乐星翼脸上的诧异表情时,低笑出声。 百里钊弄的这玩意,三日前让他懵了好半天。 明明没有乐器,穿着皮靴的市民还能将呼喊和重重踏地声搞得特别有节奏,既好听,又丝毫不乱。 之前还以为市民是锦衣卫或别的什么人所扮,后来才知道,那他妈就是真的普通百姓。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竟让百姓参与这么重要的活动。 受到流风百姓夹道欢迎的乐星翼心中郁闷消减不少。 待看到流风皇帝百里赓放下身段、亲率官员在宫城城门口迎接时,心里就更舒坦了。 乔装后,亲自跟在护卫队身后的百里钊淡淡看着。 用周不宣的话说,乐星翼之前因为被傅常升祸害,赔给流风一大笔钱。现又暗遭流风威胁,不来也得来。 可说是丢钱又丢脸。 今日,流风若能在明面上让他把面子找回来,后面的沟通就会顺利许多。 毕竟,琼雨国不但是其中一个合作对象,还超级有钱。 有钱的是大爷,总得哄着点儿。否则就算把人逼来了,人家心里不痛快,就梗着脖子一毛不拔,也不跟你好好谈合作,你还能真把他杀了啊? 紫电国使者团到了,夏雷国新皇到了,琼雨国国主到了,勉强能算四大巨头聚首,她对初期结果很满意,起码比想象的好。 紫电使者团不是专门来玩的,流风也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归。 或者说,她会让三国亲眼看到,今日民安物阜的流风,都有哪些不同,是否值得信任与合作。 她和周不宣都很清楚,与呙纲新带人出使紫电国一样,紫电国派出的使臣既负有外交使命,又负有间谍使命,除了主使左都督,其他人都会或明或暗在流风帝都活动。 百里钊正等着他们打探与了解。 待先把两国借道通商之事提出并商定,还会有更多的间谍以商人或商队护卫身份,互相渗透。 没关系,她会把军事和民政大大方方展示给他们瞧。 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不怕你了解,就怕你不了解。 两国皇帝,一国使臣,全都是最高重量级人物,流风国最忙的署衙,是负责接待的礼部,最紧张且和他们同样忙碌的,是锦衣卫。 每个国家的统治中心都不可能完全杜绝外来间谍,与流风国有着深仇大恨的通漾和北鹰,有很大可能借此机会刺杀贵客皇帝及使臣。 一旦他们出了事,流风国面对的就是根本无从解决的大问题。 三国定会联合起来攻打流风。 夏雷看起来不足为惧,但在多国敌对时期,必将成为琼雨和紫电的最佳帮手及合作者。 所以这段时间,不仅宫内各衙忙碌,整个都城的公衙在职者都得轮值不休。 右都督呙纲新和左都督苻元济的署衙更是灯火通明,整夜不断人。 上到左、右都督,下到官校,只要没死没瘫,所有能动的人手全部动起来。 从一品都督同知,正二品都督佥事、都指挥使,从二品都指挥同知,正三品都指挥佥事、指挥使,从三品指挥同知,正四品指挥佥事,正五品千户,从五品镇抚、副千户,正六品百户…… 没有一个敢在家里闲待。 何况这还是争功晋职的机会。 锦衣卫一边配合驿馆守门侍卫保证众贵宾的人身安全,一边派多名官校扮成贩夫走卒,轮流在驿馆四周巡察走动,无论是院墙屋顶,还是犄角旮旯,全都不放过。 毕竟,这里一旦出事,就是让他们掉脑袋的大事。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流风国皇帝百里赓在宫中设宴招待三国首脑使臣、举杯畅饮妙舞清歌时,金暮黎正抱着儿子欢快逗乐:“哦,你是仁宝宝啊?不是能宝宝啊?娘亲没认错啊?就你几个爹爹是笨蛋对不对?干爹也不聪明,来了多少回,才终于知道哪个是咱仁宝宝,哈哈哈,娘亲要笑死他。” 善水手拿软帕,轻轻擦去儿子口水:“你看他那黑眼豆,一直看着你,半天才微微眨一下。” “因为被娘亲吸引了嘛,对吧宝宝?”金暮黎在那软软嫩嫩的小脸蛋儿上猛亲一口,“娘亲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会聊天,宝宝当然很稀罕,对吧宝宝?” 五个月大的善仁“啊”了一声。 金暮黎乐了:“宝宝稀罕娘亲,娘亲更稀罕宝宝,我家可爱的仁宝宝,长得比娘亲还好看!” 被提到名字的小善能爬了过来:“啊!啊!” 金暮黎放下善仁,抱起善能:“哎呀,我们小能能来啦?小能能是不是觉得被冷落,特意跑来争宠啊?不是啊?只是想娘亲啦?哎哟我们小能能真乖!” 正在乱说没用的废话,善时和善信也朝她爬来。 金暮黎没有四只手,便让他们分坐在自己大腿上,一边儿两个,用手臂扶着。 “这样会累的,”善水见她两只胳膊伸得老长,直接抱走两个,“不是说流风国有大动作吗,怎么不去瞧?” “不瞧,”金暮黎道,“一下子来那么多贵宾,流风身为东道主,肯定少不了吃喝玩乐,美酒佳肴,再召几群美人献歌献舞。那些东西看多了对孩子不好。小虎犊都嚷了好几回了,说想找兰尽落带他到处玩。若给瞧见,又得馋得流口水。” “小孩子嘛,难免的,”善水温柔笑看四个儿子,“连宝宝都喜欢尝不同味道了。” “等小家伙长到一岁,就带你们回人界逛逛,”金暮黎说着,又开始逗宝宝,“宝贝儿,想不想去人界玩啊?娘亲带你们吃美食、看杂耍好不好?不好啊?还没渊儿哥哥弹得高啊?不如看冥珠姐姐爬树啊?欸哟,那可麻烦了,没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了,那要不你们别去了,在家帮忙看家吧?啊?不行啊?” 吧啦吧啦,后面一长串,说不完似的,跟儿子聊得一身劲。 四个宝宝全都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望着她,还总有一个哦哦啊啊地互动应答。 善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目光也更加温柔,如水如云。 因为孩子大了些,自己会吃能跑了,夜梦天便和易锦商量着轮流看孩子,轮流修炼。 两人的心思是一样的,所以没有任何异议,一拍即合。 新出生的四个宝贝,有金暮黎和善水操劳,也足够。 不过,金暮黎略有遗憾的是:这四个全是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可怜的善水,竟然没有自己的小棉袄,以后只能蹭夜梦天和易锦的穿穿,看夜清玥、夜冥珠、易祾玉三个小丫头能不能暖他心窝。 易锦在修炼,夜梦天带六个小萝卜头去了游乐场。 金暮黎抱着善仁和善能往那边晃。 游乐园里,夜清玥正在玩高得离谱的荡秋千。 夜冥珠则在蹭蹭蹭猴子似的往参天大树上爬。 小虎犊穿着跳跳鞋,蹦一下,能弹出十几二十层楼高。 夜上渊和鹤鹿儿稍微文明些,在玩跷跷板。 易祾玉扒在莲缸边照影子臭美,照完蹦下来去玩跳跳马。 金暮黎将两个小儿子放入神木敞篷小马车,念上几句咒语,手指轻轻一点,小马车便自己转动着慢慢跑圈。 车前小马的木蹄踩出哒哒节奏声响,夜清玥最先发现,立马童音脆脆地大喊:“娘亲!” 接着,便是夜上渊、鹤鹿儿等其他孩子的一长串儿呼喊。 “娘亲!” “姨姨!” 夜冥珠爬到最高树杈上坐着,树枝树叶已经将她挡得看不见小身影,但声音却传了出来:“娘亲,你看宝宝是不是比以前更厉害?” 金暮黎立即道:“是的是的,我冥珠真棒!” 夜冥珠有些小得意:“那可不,我可是神兽和凡人的孩子!” 金暮黎:“?”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夜梦天站在跳跳马和大树之间,好像没听见,不往她这边看。 “对,神兽和凡人的孩子,所以要更加努力,”童言童语,金暮黎也没太在意,“冥珠,上山容易下山难,下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脚别踩空。” “知道啦娘亲,”夜冥珠的童音比夜清玥更脆,“不过娘亲,我想象青羽爹爹那样飞高飞低,能不能让青羽爹爹教我怎么飞啊?” “你没翅膀,飞个屁,”金暮黎单手叉腰,“好好吃饭,好好修炼,快快长大个儿,等你长到娘亲这么高,身体壮得能一掌打倒一棵树的时候,能直接飞下来。” “没翅膀也能飞下来吗?” “对,没翅膀也能飞下来。” “那我一定吃更多饭饭,跟爹爹和师尊学修炼。” “师尊?”金暮黎故意愣了愣,“什么师尊?” “咦?娘亲你不知道吗?”夜冥珠既疑惑,又因为自己知道、娘亲却不知道而有点小开心,“易锦爹爹和善水爹爹说,帝君会给我们请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师尊,教我们功课。” “哦,很厉害、很厉害的师尊,是帝君为你们请啊,”金暮黎仰脸看着高高树杈,“那你们可要好好学,绝不能把师尊气跑,否则你们就没有师尊了。” 夜上渊微微扭头:“你怎么知道帝君要为我们请师尊?” “……”夜冥珠叫道,“刚才不是说了是易锦爹爹和善水爹爹说的吗?你长耳朵是干嘛的?他们说你听不见,我说你也听不见!” 夜上渊:“……” 被呛得一声不吭。 鹤鹿儿安慰道:“没事儿,我也没听见。” 小虎犊一边弹跳,一边扯着嗓门喊:“别人都没听见,就你长了顺风耳!” “没听见说明你聋,关我什么事?”若非在树上,夜冥珠定要气得跳脚,“不讲理的狗犊子,一天不挨打你就皮痒,有本事下来我们干一架!” “你先下来!你下来我就下来!” 夜冥珠立即翻转身体,抱着树身蹭蹭往下退,又快又灵活,看得金暮黎连啧两声。 小虎犊见她真的下树冲过来,立即用力跳起来把自己弹远,大笑道:“上当了,哈哈哈……真是个笨蛋,哈哈哈……” 金暮黎:“……” 真稀奇,冥珠竟然也有被耍的时候? 夜冥珠气得小胸脯直鼓直鼓,两只小手叉着腰,怒瞪半天,才拿小手抚着胸脯为自己顺气,嘴里还不停念叨:“别人气,我不气,我不气呀我不气,气死宝宝没人替。” 金暮黎直接没绷住,噗哧笑出声。 夜冥珠猛然转过头。 金暮黎一秒收笑,严肃道:“爹爹教你的吧?很好,很棒,就该这样。” 夜冥珠点点小脑袋,又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把情绪调整好,才用很轻蔑的语气大声道:“胆小鬼!原来是个见我就跑的胆小鬼!” 被激将的小虎犊立即把自己弹回:“你说谁是胆小鬼?” 夜冥珠扬着下巴,小脸儿微微一扭,哼道:“谁见我就跑,谁就是胆小鬼!” “谁说我跑了?”小虎犊不承认,“我只是刚好跳到那边而已,谁说我跑了?” “没跑?没跑你倒是下来啊!” “下来就下来,我又不怕你!”小虎犊脱下跳跳鞋,“我不跑,但是先说好,你、你别挠人!” 金暮黎又没忍住,笑声刚发出,就反应极快地落个结界。 “不挠人打什么架?”夜冥珠嘲讽,“小虎犊你缺心眼儿吗?” “我怎么缺心眼儿了?”小虎犊气道,“我只是让你别挠人,怎么就缺心眼儿了?” “不让挠人,那长爪子干嘛?你变身时,只靠嘴咬吗?”夜冥珠嗤笑,“还说不是缺心眼儿?嘁!” 小虎犊愣住。 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理屈词穷了吧?”夜冥珠一手叉腰,一手抬起勾勾小食指,“来来来,今天看在你又蠢又笨的份上,姐姐我让让你,少挠你两下!” 结界里的金暮黎笑弯了腰。 这小东西都跟谁学的? 还理屈词穷,成语都会用了。 夜冥珠下树后,夜梦天换了个位置,站在易祾玉的跳跳马和夜清玥的秋千架之间。 反正都是离易祾玉最近的地方。 九个孩子,不算刚几个月大的四胞胎,便是易祾玉和青凤逍最小,青凤逍被青羽带走了,他得保护好小玉儿。 不然磕了摔了,易锦得以为是他不尽心、只顾照看自己孩子。 小虎犊和夜冥珠打架时,金暮黎没动,他也没动。 但他提醒了两句:“你们不是敌人,是朋友,所以不许挠脸,也不许往要害下重手。” “知道了爹爹,”夜冥珠嘴里答应着,小拳头同时砸出去,“不打心,不打肺,打断胳膊打断腿。” 夜梦天:“……” 这一套套的,到底跟谁学的? 小虎犊一边躲避还击,一边“呸”她:“本事你!” 金暮黎已经笑得蹲下身,待把自己笑停,她才挥手撤去结界,起身正色道:“可以打断敌人的胳膊腿,不能打断小虎犊的胳膊腿。” “知道了娘,”夜冥珠脆生生道,“我就说说而已。” “你也就只有说说的本事,”小虎犊哼道,“想打断我的腿,你再练五百年再练一千年都别想!” 两人边打边斗嘴,打着打着,便互相揪住了衣服,你扯我拽地转了好几圈儿,谁也撂不倒谁。 夜冥珠气喘吁吁道:“狗小虎,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打你吗?” “为什么?”小虎犊问完又回味过来,觉得不对劲,瞪大眼珠道,“你喜欢打我?” 他觉得喜欢是一种嗜好,比如他喜欢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喜欢青羽叔叔,喜欢雪麒姨姨。 喜欢的,都是能让他愉快的。 可夜冥珠为什么喜欢打他? “你又不是棒槌,我又不是鼓,你为什么喜欢打我?”小虎犊不乐意了,“我又不是天生就是挨打的料!” 小孩子说话不简洁,有点绕,但还是把金暮黎给成功逗笑。 儿童之间的对话听着太有趣了,他们经常蹦出让你意想不到的话。 “因为你嘴欠!”夜冥珠叫道,“嘴欠的人活该挨打!” 说完,冷不防伸腿一别,想把小虎犊绊倒。 奈何人太小,力量有限,根本绊不倒比她高、比她壮的小虎犊。 小虎犊见她偷袭失败,气了一下下,便笑得肉肉直颤:“你想绊我?你居然想绊我?就你这小身板儿,也想把我绊倒?哈哈哈哈……再多吃两年饭吧你,哈哈哈哈……” 被嘲笑的夜冥珠连气带累,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恶狠狠地瞪他一会儿后,突然猛抬脚踹向小虎犊膝盖。 可惜,因两人有身高差距,衣服又被互相死死拉扯着,身体受到牵制,这一脚没踢上去,只踢到小腿。 饱含怒气,踢得很用力。 小虎犊吃痛,“嘶”地吸口气。 金暮黎连忙将两人拉开,蹲身翻他裤脚:“虎犊怎么样?快让姨姨看看!” “没事姨姨,”小虎犊很坚强,想哭却没掉眼泪,“冥珠力气小,踢一下不碍事。” “姨姨知道你一直让着她呢,不然她哪儿打得过你,”金暮黎见他小腿青紫了一小块,不由叹口气,起身摸摸他的头道,“好孩子,走,姨姨带你上药去。” 小虎犊顿觉这一脚挨得值:“真没事,姨姨,虎犊不疼。” “不疼也要上药,”金暮黎一把将他抱起,“夜梦天,看好两个小的!” 夜梦天应了一声,疾步走到神木小马车旁,看了眼善仁、善能,才转向夜冥珠,温声道:“宝宝,小虎犊是哥哥,不能蹄他膝盖,因为万一踢习惯了,力气大的时候还踢他,会把他膝盖骨头踢碎的。膝盖骨头碎了,他就再也不能走路了。” 夜冥珠露出惊讶表情。 她只知道踢膝盖更疼。 因为她每次摔到膝盖,都比摔到别的地方疼。 “爹爹知道你没有想故意让他变成残废,但以后不可以了,”夜梦天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冥珠也并不希望虎犊哥哥走不了路对不对?” 夜冥珠连连点头,小声道:“爹爹,冥珠错了,冥珠以后再也不踢他膝盖了。” “乖,”夜梦天揉揉她的头,“爹爹一点不担心冥珠能不能说到做到,因为爹爹的冥珠向来都是讲理又懂事的好宝宝。” 说完,轻轻亲她一下,“对吗,冥珠宝宝?” 夜冥珠一把抱住他脖颈:“对的,爹爹!” 另一边,金暮黎将小虎犊放在椅子上,拿药膏帮他擦好后,又将他的两只小手洗干净,然后端来糕点让他吃,重新蹲身看着他道:“小虎,姨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直在让着冥珠她们,因为你喜欢青羽叔叔,喜欢夜叔叔,也喜欢易锦叔叔,善水叔叔,还有姨姨,所以想对他们的孩子好。” 虎犊小脸儿一红,扭开脸,别别扭扭小声反驳:“才没有……” 金暮黎笑了笑,轻揉他的头:“傻孩子,喜欢我们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们也很喜欢你呀!” 小虎犊猛然扭回头,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喜欢我?” “对啊,”金暮黎笑吟吟的,“我们喜不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 虎犊愣怔好半晌,才慢慢低下小脑袋,声若蚊蝇:“我……” “小虎,因为姨姨也喜欢你,所以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哪怕伤害来自冥珠,”金暮黎握住孩子小手,“你们可以在一起玩,你也可以陪她打架,因为以后你们有了师尊后,会有很多对练切磋的机会。 但虎犊你要记住,朋友或兄弟姐妹之间的切磋,是以不伤害对方为前提的,你可以陪她打,也可以让着她,但绝不能让她伤到你,尤其是要害和致残的地方,明白吗?” 小虎犊点头:“姨姨,虎犊明白了!” “真乖,”金暮黎取块儿糕点递他手中,“先吃着,等晚上再让易叔叔给你做~~” “小麒儿,”青羽抱着青凤逍走进大殿,笑道,“这个百里钊确实厉害,要不要看看?” 第295章 安国公主百里坚 青羽说百里钊厉害,指的自然不是全国普种灵树灵草、让人界崛起等数不完的大事,而是目前正发生在流风国帝都的几件小事。 其中之一,便是派往通漾国的使者团里,有个身份比较特殊的人。 谁呢? 九品鸿胪寺序班项玄石。 项玄石,安国公主百里坚的驸马。 百里坚一直不满太祖留下来的规矩,嫌自己丈夫官小。为此,特意在府里养了一群漂亮歌姬和骑奴,找机会献给父皇,讨得欢心。 这事连郦家小叔郦慎行都探听清楚,还告诉了夜家,百里钊不可能不知道。 她本打算直接将那些女子杀掉,但在周不宣的劝说下,没动那些被卖进公主府、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不过,有的人正因为身世令人同情,才不甘现状,滋生野心。 于是按周不宣的请求,百里钊亲自潜入安国公主府,费点时间问她们本人意思。 想进宫的留下,不想进宫的带出去放走。 之后,对于想进宫的,她也没亲自动手,因为周不宣所言有理:后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们进去也活不了多久,争权夺利抢同一个男人的旧嫔妃们,谁会放过鲜花嫩草新的威胁? 府里歌姬凭空失踪大半,安国公主又气又怒还又怕,和驸马商量一番后,决定暂时不报。 半个月后,陆陆续续重新买回一批美貌少女,重新培养。 百里钊故意问周不宣怎么办,周不宣说再送走,顺便给个警告。 于是终于忍不住要报官的百里坚,收到来自锦衣卫右都督呙纲新的含蓄提点,言外之意是让她安分些,不要自找麻烦。 可惜,百里坚不但不领情,反而记恨上了呙纲新。 不仅歌姬继续养,还暗地里使劲,想抓呙纲新的小辫子,联合恨他的人把他拉下马。 锦衣卫是干嘛的? 呙纲新是干嘛的? 人家都坐到正一品右都督的位置上了,事关他本人的风吹草动还能不以最快速度传到他耳朵里? 但公主就是公主,皇嗣身份摆在那里。呙纲新没敢擅自作主,承诺提拔火急火燎跑来越级上报的从五品镇抚后,用肚子里的蛊虫联系面见百里钊,听从她的意见。 呙纲新这一手玩得很好,既表忠心,又达目的。 呙纲新曾当着百里钊的面自愿种蛊,早就暗中是她的人。 自己的人正被同父异母、且没有丝毫价值的公主姐妹算计,她不可能不过问。 呙纲新被她费心扶到这个位置,就是方便他在朝中为她办事。 你个只想靠送美人讨父皇欢心、先谋权再谋利的安国公主居然想废她左膀右臂。 这不是原本无死路、非要自己往刀尖上撞么。 本来养歌姬和骑奴的事就让百里钊不满,被周不宣好言压着才没发作。 这下可好,两桩并一件,直接借出使通漾国之机,将驸马项玄石塞进使者团。 不是想加官升职么? 去吧。 好好表现。 别说没给你机会。 百里坚差点没哭死。 谁不知道两国在战场死了那么多军兵后,都恨对方恨得入骨? 如今出使通漾国送邀请函,不是有命去、没命回么? 可惜,百里坚即便哭瞎眼,也无法面圣求情、将项玄石的名字划掉。 因为百里钊不让她见。 百里钊想阻挠,百里坚就根本见不到百里赓。 司礼监和御马监所藏奸细被百里钊发现、内廷二十四衙门皆被筛查时,打入大牢死里逃生的众太监便被呙纲新借机收买。 想进宫?想讨好?想求情?那得看百里钊答不答应。 好在使者团自己争气,谨遵叮嘱,慎重行事,既无失礼之处,又强忍着不被激怒,让通漾国抓不到把柄,全须全尾的回来。 百里坚不知所有事情背后站的是百里钊,原本只咬着呙纲新一个人恨,如今连新任内阁首辅都被她记了一笔。 因为若无内阁首辅亲批,一个小小九品序班,怎么会进使者团? 于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有了和她相关的第二件事。 初次访问流风国,紫电国抱的自然是和平友好、看是否能通商共赢的态度,所以绝不可能搞事。 而乐星翼,没人搞他、能让他安全回国就不错了,哪有没事找事的心思。 姜穰雎就更不会了,百里钊的手段他见识太多,根本没那个胆。 宫宴上没有蛊族圣女建博侯,他都不敢故意多嘴问一句。 所以此刻能不分轻重、公报私仇的,只能是流风国自己人。 呙纲新气得差点吐血。 万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竟然有锦衣卫卷入都御史受贿案。 都御史是否真的受贿暂且不论,关键是告状你得看时候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什么时候,都不是任何人告大状的时候。 两国皇帝一国使臣还在这里,选这个时候搞事? 疯了吧? 想死不要拉别人。 幸亏发现得早,被他及时出面将事情压下,新任内阁首辅也是百里钊的人,否则后果难料。 闹大了,在外国皇帝和使臣面前丢脸不说,还有可能被人私下接触加以利用。同时,锦衣卫也会被百里钊彻底清洗。 之前锦衣卫几乎架空了三法司,后来在百里钊暗中插手发威后,三法司将权力夺回一部分。 这么做,显然是遏制锦衣卫,防止锦衣卫权力过大,难以管控。 在轷周志轷将军案,苏、钱两道等重案特案发生后,锦衣卫被换了不少血。 两大重案为何一时半会儿总结不了案?为何牵扯之人越来越多? 因为百里钊不想压。 因为她要的就是一网打尽,斩首抄家,顺便将朝中蛀虫一并踢出。这其中,就包括锦衣卫。 锦衣卫中,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及勋臣子弟,有些人真本事没几分,背着上司弄虚作假、杀良冒功、诬良为盗的坏事倒干了不少。 百里钊都知道。 只是在等机会。 然后让朝堂和地方血雨腥风的两大重案来了。 两案结束后,到底死了多少人,入狱流放多少人,他已记不清具体数字了,只知差不多有三万。 三万人,两个案子而已。 想想都脊梁骨发冷。 今日,若在三国首脑使臣来访期间捅出篓子,别说旁人,他呙纲新不死都得掉层皮。 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呙纲新恨不得掐死原告和那名锦衣卫官校。 之后,再次进入陀螺模式、忙得恨不能生出八只手臂八只眼的呙纲新以为这事暂时过去了,等使臣皇帝他们离开流风,再行审理。 他认为,百里钊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但没料到,周不宣竟身穿白衣、头戴白纱帷帽出现了。 半个时辰后,递状纸的原告、帮他忙的锦衣卫官校以及久安道监察御史田宝怀三人被秘密拘捕,锦衣卫官校和原告入了刑部牢房,田宝怀则被直接打进北镇抚司诏狱。 呙纲新听到这个消息时,脸颊木了很久,才渐渐扭曲,狠狠一掌拍向桌子。 好!好得很!又可以走几个! 都是没事儿瞎蹦跶,活得不耐烦的狗!早死早超生! 等等,这周不宣什么速度? 酷刑取消,却只用半个时辰就审出实情,流星都没这么快吧? 难道是用了蛊? 可周不宣不会用蛊啊。 她只想背着百里钊学解蛊。 上次解蛊药没研究出来,倒是无意中帮了大忙,将深藏内廷的奸细给挖了出来。 百里钊是个值得所有人追随的女人,但在体内有蛊的情况下,没谁不想为自己留条退路。 周不宣若能研制出连蛊王之毒都能克制的药,那他…… 呙纲新摇摇头。 希望太渺茫。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熟悉传音:“田宝怀之所以这么胆大妄为,是因为百里坚的驸马项玄石和他有私交。项玄石知道他的打算后,派人接触锦衣卫官校,花钱请他帮助原告,并不知道实情,没有大罪。” 呙纲新猛松一口气。 接着又咬牙恨恨。 项玄石花钱请官校帮助原告,显然是故意拖锦衣卫下水。 这是想从官校身上开口子,慢慢捅到他身上来。 妈的,老子要是这么容易被扳倒,你百里坚的尾巴早就翘上天了。 想从官校往上捅?你以为你是百里钊? 就这脑子还想坐高位?也不怕摔死! 还有那名官校,个见钱眼开的狗东西,即便这回没连累老子,老子也要把你踢出去! 呙纲新低声咒骂着,直到把自己心里骂舒坦。 一名官校而已,怎么处罚他都不可惜,他只担心一点:百里钊何时拿锦衣卫开刀。 但仔细想想,估计得很久。 到她彻底清理门户的时候,他怕是早已回家颐养天年。 “所以,都御史受贿是假的?”冥界神居里,金暮黎微微歪了歪脑袋,“那岂不是诬告?” “对,原告是受久安道御史田宝怀指使,而田宝怀之所以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曾因徇私舞弊,被都御史狠狠责骂过,”青羽摇摇头,“怀恨在心,想着法儿报复。” “责骂几句就这么往死里报复?”金暮黎感觉不可思议,“徇私舞弊却只是责骂而未上报处罚?那说明其实是庇护了他啊。” “心胸狭隘的人容易被表相蒙蔽双眼,看不清谁对他好,”青羽叹道,“百里钊暂时没动都御史,可能是怕动静太大,引起注意。” “这个不用说,紫电使臣一走就会动手,”金暮黎语气肯定,“包庇罪,百里钊不会装作没有这回事。” 把小虎犊抱到床上休息,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金暮黎道:“百里钊就这么打开大门,也不怕愿望没实现,倒先把奸细放进来?” “初次接触,没那么快,不过……”青羽顿了顿,“之前到了年龄被放出宫的宫女都按名单找到,已死不计,还活着的,都给了封口费,并登记在册,签名摁手印。” “封口费?”金暮黎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怕她们被人收买,泄露宫廷秘事?” “对,”青羽道,“无论谁来,什么时候来,也无论问什么,给多少钱,关于宫中之事,一字都不许透露。若在被问之后及时上报,可得高额赏金。若是被威胁、需要帮助,也可直接去最近的衙门,告诉他们找锦衣卫百里周右都督,自会有人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我草,这操作牛逼,”金暮黎爆了句粗,又由衷赞叹,“说实话我都没想到年长宫女这一层。” 青羽故意道:“所以你只能是我妹妹。” 金暮黎刚要呸,想想,又咽回去:“算了,做你妹妹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不需要争权夺利,胖成猪也没人敢嫌弃。” 青羽大笑出声,一手抱青凤逍,一手摸摸她的头:“傻瓜,你若在她那个位置,也会想到的。” “那是,”金暮黎又扬起下巴骄傲起来,“曾经,夜月阁副阁主我也做得很不错的!” “嗯,非常不错,也非常不谦虚。” 金暮黎大笑。 两人边聊边走向游乐场。 ~~ 人界,流风国帝都,早已解除宵禁的久安城。 离使臣驿馆最近的酒楼包厢里,百里钊立在窗边,听见门响都未回头:“处理好了?” 反手将门关严实,周不宣取下白纱帷帽:“刑部和诏狱被下了死令,他们三个,任何人不得探望。” 坐下自己倒杯水喝两口,周不宣道:“百里坚夫妻俩智商不高,倒是会作得很,比平国公主差远了。” 平国公主百里生要么安安静静待在府里看书写字,要么在休沐日和驸马出府游玩,对钱权没欲望。 夫妻俩在生活上一点不奢侈,府里奴婢都比百里坚少数倍,真的是钱够花就行,人够用就行。什么面子排场,两人一条心的不讲究。 “百里生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且缺乏行动力,”百里钊仍然看着夜色里的驿馆方向,“而她最大的优点,则是知道自己只会纸上谈兵,所以只在家里偶尔和驸马谈,不往府外传。” “难得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周不宣另倒一杯水,“换个人,怕是要天天聚会高谈阔论,大出风头。” 百里钊微微摇头:“百里生表达能力不行。” 她接过周不宣特意为她倒的茶水,“可能是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和波折,驸马又宠着她,说话有时会又直又快,不经大脑,容易让人抓把柄。她知道自己的缺点和毛病,便尽量少交友,也很少接受邀请。” “身为公主,什么都不干也有国家养着,何必参加那些贵妇小姐的聚会,”周不宣与她并肩立在窗边,“不是各种炫耀,就是带着目的钩心斗角,对淡薄之人来说,纯属浪费时间。” 百里钊终于看她一眼:“你对她好像很欣赏?” “还行吧,”周不宣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起码比百里坚顺眼。” 她微微探头,“还是有点远,你不会打算一直盯着吧?” “那倒不必,”百里钊重新望向驿馆,“父皇出动了六名暗卫,能保证重要人物的生命安全。” “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城内各大小衙门全体出动,除了通漾或北鹰刺客,其他方面应该没什么风险,”周不宣轻轻皱眉,“就是不知刺客藏在什么地方,是否有被收买的本地人与其配合。” “三国之间,并非老死不相往来,这么多年,间谍早已在京都扎根,普通市民也好,流氓乞丐也罢,总有被收买利用的,”百里钊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几千年的谍战经验,什么都不足为奇。” 周不宣含笑看着她:“在你面前,我常常感到自己像个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 百里钊再次把目光转过来:“我记得好像某人说过,谦虚过度等于骄傲?” 周不宣噗哧笑出声:“对不起,某人在此,不要当面揭老底。” 百里钊也笑了起来,伸手捏捏她的脸道:“上菜吃饭吧。” 她走到座位坐下,“第一天,主与客的戒备心都很重,即便有刺客,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通知店家后,点好的菜很快端上来。 百里钊先为周不宣夹了一筷子:“味道不错,多吃点儿。” 周不宣再次笑出声来:“你都没吃,怎就知味道不错?” “不是说秀色可餐么,”百里钊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即便味道不好,有我坐在你面前,你也该觉得这家菜品乃天下一绝。” 周不宣哈哈大笑。 百里钊看着她露出皓齿的无拘笑容,眼神里暗藏开心:“能不能给个面子?” “能,”周不宣嘴里说能,脸上还在笑,“给个面子,不笑了。” 百里钊这才慢条斯理道:“知不知道镜子?照没照过镜子?” “……”周不宣微微歪头,“是在说我丑吗?” 百里钊带着笑意垂眸:“笨蛋。” 然后便自顾自吃菜不理了。 周不宣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真是……” 笑哭,“直接夸我秀色可餐不就得了,还非得先把自己带上。” “夸你就不能夸自己了?”百里钊抬眸看着她,“难道我不是秀色可餐么?” 神情语气都很认真。 周不宣怔了怔。 “呃……”莫名其妙,她红了脸,“可餐,你、你也秀色可餐。” 百里钊哈哈笑了起来:“跟你说两句玩笑话而已,紧张什么?” “不紧张,”周不宣接得很快,“没紧张。” 百里钊凝视她两秒,低头喝汤,让人看不清神色。 周不宣也不知怎的,好像手脚有点没地方放,连吃饭的姿势似乎都微微别扭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问道:“安国公主,你打算怎么办?” 第296章 司礼监秉笔太监 为免引起帝王猜疑,百里钊事无巨细,件件上报~~即便他是自己的亲爹父皇。 虽然有时也会不耐烦,但在周不宣的劝说下,还是听了话。 毕竟周不宣不仅比她更了解历史~~虽然是异世空间,但帝王心理都是差不多的。且周不宣身为半个局外人,会看得比她更清楚。 有锦衣卫和暗卫在,只要百里赓想,大部分事情他都能知晓。 所以听百里钊毫不隐瞒,大大小小什么事都跟他详细汇报时,他的心里越来越踏实。 这孩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胸怀大志,却毫不贪恋皇权。 暗地里倾尽全力,累得要死,好处却全都双手奉给父皇,明君圣皇之名被文人墨客、万千百姓叫得越来越响。 再这样下去,他百里赓千古一帝的称号就会落在史书上。 所以他越来越放权。 女儿拼命干,老爹旁边看。 然后空手套白狼,尽收劳动成果。 想到这里,百里赓有时会笑得有些不忍。 有了不忍之心,便会补偿似的纵容加宠溺。基本上她提的建议,都会让她按照思路放手去做。 如今接受邀请的两国皇帝、一国使臣,与他齐聚流风帝都久安城,仅这一件,都够史官提笔挥墨时激动万分。 就是安全问题太令人操心了。 可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三国同时来访,奏折骤然减少,百里赓很快就批完。 之前繁重惯了,百里赓放下朱笔,觉得比往日轻松许多。 歇上一会儿,喝口水,他望向书房门口。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矩奉茶之后便小心翼翼退到一边,不敢靠近。 因为上次的内廷奸细案,让皇上对所有太监都起了戒备之心。 即便是常在跟前儿侍奉的,也很难再被全心信任。 与以前相比,地位可说是一落千丈。 好在除了锦衣卫和后宫嫔妃,皇上还离不开宦官,否则他们可真要凄凄惨惨后半生了。 偷瞄着见百里赓往门口张望了两三回,冯矩想讨好安慰,却欲言又止,最后只紧瞟着门口瞧。 待门外响起节奏熟悉的敲门声,冯矩噌的快速跑过去,同时兴奋道:“陛下,长公主来了!” 百里赓露出笑容。 百里钊脚步生风,看到百里赓时立即慢下来:“父皇!” 正要行礼,百里赓却招手示意:“快过来!” 百里钊知道他想听什么,连忙上前直接禀报:“父皇,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加上父皇派出的暗卫,可确保万无一失。” 百里赓点头:“钊儿辛苦了。” “儿臣应该做的,”百里钊笑道,“父皇今日心情可好?” 百里赓也笑:“虽然稍微有点累,但心情确实很好。” 百里钊语气坚定:“待有朝一日,父皇能与五界之主推杯换盏,共聚一堂,心情会更好。” “我儿……”百里赓心中感慨,起身拍拍她的肩,“若果真有那日,便是吾儿盖世之功。” “儿臣无需青史留名,”百里钊道,“只要百里一族能在帝王传里脱颖而出,只要父皇圣名能永传后世,儿臣便心满意足。” 这话说得百里赓心里超级舒坦,立令太监上茶。 冯矩连忙倒茶奉上,想说话,又不敢。 百里钊看他嘴唇微动几回,却终究未出声,便笑道:“冯侍官算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儿了,即便因奸细受到惊吓,也舍不得离开父皇。” 冯矩噗嗵跪下,心里满是感激:“能够侍候皇上,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请皇上、公主恕奴婢私心,这份福气,奴婢不想给别人!” “行了,起来吧,”百里赓淡而温和,“朕知道你忠心。” 良机不能错过,冯矩壮着胆子多说几句:“请皇上恕奴婢斗胆,为皇上圣体安康着想,奴婢请求若药水充足,可否让奴婢等所有内侍每天都往脖子上涂一遍。” “不充足,”百里钊代答,“你当那是江河里的水呢?用之不竭?” 冯矩连忙磕头:“老奴无知浅薄,公主恕罪!” “父皇已经让你起来了,且到一边伺候吧,”百里钊并无不虞之色,“解药难制,易容药水更难制,平日留心些即可,不必太紧张。” 冯矩连连称是退到一旁。 父女二人又以宫宴为话题交流片刻,百里赓道:“通商乃互利共赢之策,朕料定紫电国会答应。” “父皇英明,”百里钊按例吹捧,“等他们在京都游览两天,对咱们流风再多了解几分,定会主动要求签署协议。” 百里赓点点头,随后又面露一丝忧色:“通商虽好,日久却难保不生觊觎之心,毕竟中间只隔了个小小夏雷。” “父皇放心,一旦通商意向成为事实,儿臣会立刻派人前往各大佛寺道观,谨防紫电派遣和尚道士以取经问道之名搜集情报,”百里钊道,“入境商人也会被严密监视,若有利用通商之便、深入了解流风山川地势之举,父皇会及时收到暗报。另外,” 百里钊顿了顿,略作思忖,斟酌了下用词,“虽然父皇任人唯贤,但总有一些自觉才识渊博却不被朝廷重用的失意文人,容易被谍者利用。这块儿,儿臣会尽量防范。” 不能保证的事,才说尽量。 百里赓微微蹙眉,思虑片刻后,再放特权:“朕让吏部把名册誊抄一份,你把可能心怀不满之人圈出,列在可疑名单中,派人暗查。” 百里钊立即跪地:“谢父皇!” 她手中已经有份朝廷官员名册,但那是呙纲新自己偷偷记录,再偷偷交给她的。 如今却可以光明正大得到更准确、更详细的官方名册。 百里赓看着行事周全的女儿:“两国商路一通,便诸事繁冗,望我儿辛苦之余,也要多多顾及自己身体。” 来自帝王的关爱,让百里钊一边叩谢,一边笑在心里。 她这笑,并非得意,而是关爱背后的意义。 商人父亲对子女的偏爱,会让受宠子女得到金钱上的利益。 权贵父亲对子女的偏爱,会让受宠子女得到权力上的利益。 皇帝父亲对子女的偏爱,给受宠子女带来的好处,却不止钱、权那么简单。毕竟,掌握所有子民生杀大权的帝王,掌握着万里江山。 所以他的关爱,除了表示两人有血缘关系,还表示信任。 历史上,无论是宦官,还是权臣,只要能被帝王信任,就能一手遮天,干出许多贪心不足蛇吞相的大事。 她也贪心,但她的贪,是正面的,向上的,不为自己谋私利的。 父女二人又聊了些时,百里钊委婉提醒,到时若能在皇宫看到紫电国的和尚或道士,无论他的进宫途径是什么,都不要让他靠近,更不要真正相信他的言辞,因为,他是带着任务、抱着不良目的来的。 百里赓问她为何如此肯定。 百里钊笑了笑:“父皇,您是否相信有另一个世界?不是仙神妖魔和冥界,而是六界之外的另一个空间。” 百里赓看着她,不答反问:“暗中助你的白衣女子到底是何人?” 百里钊毫不惊慌:“父皇已经知道了?” “京西四大墓坑,京东四峰训练营,岐门关失守你们受魔气影响时她拼命爬到你身边、用尽余力喂你一颗药,”百里赓的声音平静无波,“所有她的事你都未刻意隐瞒,更未动用手段进行封口。如此坦荡,朕若不知,岂非不正常?” 百里钊轻笑:“儿臣不瞒,一是不想瞒父皇,不愿瞒父皇,因为父皇不仅是流风之主,也是我爹,我亲爹。二是没必要瞒父皇~~整个天下都是父皇您的,什么事能瞒得过您的眼睛呢?” 百里赓心里又是一阵舒坦:“所以那个幼童时期便有神奇医术、敢剖开活人胸腹治病取子的白姑娘,其实是你口中另一个空间的人?” “我就说嘛,”百里钊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百里赓轻哼一声:“所以你对紫电国僧人道士的推测,是来自她?” 百里钊轻轻点头。 周不宣对她说,异空间史书记载,曾有什么传教之士对什么清廷的政事影响非常大,尤其是受到皇帝器重、被委以重任的什么南什么仁,在清廷与邻国发生边界领土争端时,什么南什么仁故意向邻国透露清廷正面临的两大国内难题,并向邻国提供一张机密地图,导致谈判无果。 十三年后,清廷和邻国的又一场边境领土谈判中,担任翻译的什么葡萄的传教之士,和砝什么国的传教之士,分别向邻国使团提供清廷国内情况、送上一幅清廷全国地图,使清廷在两国签订的尼什么条约中,失去从额什么河到贝什么湖的大片领土。 从那之后,邻国便不断将某某教传道团派往清廷帝都,表面为传教,实则为情报。 大约过了一百四十年,普什么国的传教之士乘伪装商船,公然测量两江水域,并连续七日实地查点某地帆船数目,窥探海防重地及边防驻军的武器装备…… 九年后,因战败签订丧权辱国的某某条约…… 虽然为了保护周不宣,百里钊说得并不详尽,但百里赓还是听懂了:“原来如此!” 百里钊故意撒娇:“父皇,儿臣可不是听了她的异界历史,才想到紫电国利用僧道为谍的可能的。” “是是,”日常擅于隐藏情绪的百里赓哈哈大笑,“朕的钊儿如此聪慧,哪里需要异世界的人来教?” “父皇!父皇取笑孩儿!”百里钊跟着乐会儿,才正色道,“若无父皇全心信任、全力相助,儿臣只能空有雄心壮志,毫无用武之处。” 百里钊跪地磕头,“多谢天道赐给人界流风国如此英明神武的帝王,赐给百里钊如此宽厚仁慈的父亲!” ~~ ps:新年快乐!祝所有读者朋友和作者朋友2023年健康、平安、万事如意!!! 第297章 新建通漾情报司 夏澜沨终于再次见到周不宣。 自从随她去往夏雷国,亲眼目睹她和蛊族圣女率军追赶邪魔十万兵,周不宣便用蛊族圣女即长公主的重大秘密换取了他的绝对效忠。 不过,周不宣既未让他进入锦衣卫,也没让他和妘璎、兰尽落一样直接在百里钊手下效力,而是给他一本厚厚的流风国律法书。 当时的他,神情真可谓是一言难尽。 然而,周不宣却说律法书的作用,不是学习了解律法知识,而是作为秘密传递情报的工具~~她要建立一个周密严谨的情报系统。 之后,按照提示翻看被标注页码的律法书,他听到一个异常隐秘、且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秘密联络及传递消息的绝妙方式。 那是用数字对应律法书页码及内容文字、既简单又无泄露风险的传信秘法。 于流风而言~~不,是整个异世人界,都没有页码这种东西。 周不宣待他接受并熟悉这一新事物后,才耐心教授具体操作。 夏澜沨是个很聪明的人,经过周不宣的现场解说与演示,两人又互动练习几遍,他便迅速掌握。 周不宣很满意。 她就知道,一个人能在偌大江湖出名,绝不仅仅是靠偶得宝刀的运气。 夏澜沨看向她的目光,却比从前更加明亮,似能灼伤人的眼。 周不宣装作不知道。 这个不足一米八的英俊男人,沉稳里暗藏几分野气,属于那种既危险又格外吸引人的类型。 且他这种气质轻易不显露。 但再怎么有魅力,自己都很难心动。 百里钊前脚去了皇宫,夏澜沨后脚就赶到酒楼包厢。 饭菜碗碟已撤走,桌上只有两杯刚倒好的新茶,飘着袅袅白气。 “通漾情报人员的培训工作怎么样?”周不宣开门见山,“还顺利吗?” 夏澜沨一直生活在流风国北部,口音和通漾国极其相似,所以负责通漾国的情报工作最合适。 “顺利,”夏澜沨在她对面坐下,伸手触杯,却未端起,只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茶杯外壁,想象周姑娘亲手为他倒茶时,纤纤玉手碰过那里,“他们学得很快。” 周不宣轻轻颔首:“辛苦了。” “不辛苦,”夏澜沨耳尖微红,“为周姑娘办事,再累也~~” 他及时吞下“甘之如饴”,换成,“不觉得苦。” 周不宣知道眼前这个因为一直被追杀,而被迫快速成长的男人从未尝过恋爱的滋味儿,那微红的耳尖,相当于表白的话语,都在显示他的春心初动。 可惜,恋爱美好,人不长情。 异世弃旧怜新、甜桃酸枣之徒,更是多如牛毛。 重活这一世,她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男女感情上,分秒都多余。 辗转反侧无意义,千仇万恨太可笑。 何况,初次心动,不等于初次身动,遇到她之前,不知已经碰了多少同性异性。 而能帮单身男人解决问题的对象,除了灵巧五指山,要么是红杏出墙的有夫之妇,要么是丈夫早逝的寡妇,要么是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还可能带脏病的倌或妓。 所以,她直接转移话题:“贩夫走卒,青楼倌馆,落魄书生,街头乞丐,各行各业都要安置人手。” 夏澜沨点头:“已经租下隐蔽民居和远离市口的商铺,作为~~” 他微微停顿,用了个才学会不久的新词,“秘密联络点。” 说着,他把亲手绘制的简易图纸拿出,介绍房屋商铺在通漾都城的具体位置,离通漾皇宫有多远、周围都有哪些官府衙门或官员府邸…… “听起来很好很稳妥,”虽未实地考察与验证,周不宣也觉夏澜沨选址之事干得不错,“但要多加试探,确定房屋主人的安全性,万一他有隐藏身份,你踩的,就正好是个能让他升职加薪的巨坑。” 夏澜沨佩服点头:“好。” 周不宣又道:“人手全部到位后,广泛收集有用消息,多了解通漾皇帝和朝臣。人有百种,各有所嗜,嗜美酒,嗜美人,嗜字画,还有特别爱财的。确定可以收买,就上报,咱们花重金投其所好。” 夏澜沨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收买朝臣的目的是……” “消除通漾皇帝和朝臣对流风国的敌意,引导朝会议政风向,如果可以,”周不宣看着他,“让通漾帝王那个最高决策者,被咱们的人包围、影响,关键时刻,通漾所有重要国策,便等于咱们说了算。” 夏澜沨倒吸一口凉气。 周不宣淡淡一笑:“怎么?怕了?” 夏澜沨摇头。 经历那么多场夺命追杀,他的人生中已经没有“怕”字。 但亲耳听到周不宣的计划,还是觉得脊背有点发凉。 同时,也更被她的自信、大胆、谋略和野心重重吸引。 “亡命徒从不知怕字怎么写,”夏澜沨的心脏似被烈火燃烧,端杯连喝两口茶水,“周姑娘的所有心愿,在下都会努力为你达成。” “你不是亡命徒,”周不宣纠正,“师尊伪善,徒弟叛出师门没什么不对。此事,等通漾计成,长公主会为你洗清身上所背负的恶名。” “这个其实无所谓,”夏澜沨是真的不在意,“只要能为周姑娘效力,帮助实现你的强人界大计~~” “不是我的强人界大计,”周不宣打断他,“是长公主的。” “都一样,”夏澜沨想起岐门关田雪抛回的项链,却未好奇相问其中的秘密,“周姑娘,能不能跟在下交个底,咱们深度渗透通漾国,是仅为将来打胜仗,还是让通漾换个皇帝,或者,彻底占领通漾所有土地?” 周不宣垂下眼睫,无声轻笑。 执壶为他续茶,“这就看咱们通漾情报司总督夏澜沨的本事了。” 夏澜沨看着那只为他斟茶的白皙玉手:“周姑娘如此信任澜沨,直接让澜沨提督整个情报司,澜沨怎敢辜负?澜沨定尽全力完成任务。” 周不宣瞟眼他被桌面遮挡的腹部:“十万两黄金已备在通漾情报司司务处,这笔钱,由你全权调动。” “十万两?”夏澜沨微愕,“黄金?” 周不宣轻轻颔首,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谆谆告诫与叮嘱,“谍者身在敌国,生活单调而危险,我们必须付给丰厚的报酬,否则他们不但不再继续搜集情报,反而容易出卖己方,让所有流风谍者陷入险境。” “放心吧,不会的,”夏澜沨面色复杂,“哪怕我自己一两不要,也会留他们心甘情愿为咱卖命。” “别,”周不宣笑道,“你若真的一两不要,长公主就不敢用你了。” 夏澜沨也笑了起来:“倒也是。” 气氛轻松不少,周不宣道:“其实,之前通漾和流风也都互派谍者,但……怎么说呢,他们看起来好像挺重视,但实际上又不是特别重视。” 夏澜沨自然愿意有话题和她多聊:“怎么说?” 周不宣谈这些的出发点却是,只有让他多了解,才有助于他的工作:“间事不密,则为己害。流风派往通漾的谍者有的被拔除,有的因为通婚不愿再回来,甚至还有个别人背叛倒戈。而通漾派过来藏在帝都的谍者,也是大部分被拔除,少量娶了帝都女子,烧毁所有情报,真正定居下来成为帝都市民。” 说到这里,周不宣有点想笑,“通漾谍者让流风两大军将一死一伤,流风派谍者报复回去,毒杀通漾左丞右相,左丞右相虽命大没死,但都落下病根,无法理政。” “毒杀通漾左丞右相?”夏澜沨还是第一次听闻,“没被发现?” “既然下毒成功,自然是没被发现,”周不宣摇头,“可惜撤退时没做好收尾工作,露了形迹,知道被抓后下场惨烈,当即服毒自尽。” 夏澜沨皱眉:“那通漾谍者呢?” “害死伍将军的那个趁乱跑了,让白清野白将军差点送命的那个则被活捉,”周不宣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因为谍者的身份不能公然拿出来说,所以两国暗中交锋一个回合后,竟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夏澜沨也觉有些不可思议,张了张嘴,一时竟忘记该问什么。 “这也是我们着手新建情报司的原因之一,”周不宣道,“各国虽然都有谍者,但都没有专门的间谍机构~~哦,我的意思是,没有用来培养谍者、分派任务的专职衙门。” “的确,”夏澜沨点点头,“你教给我的那些东西,老实说,有些我真是连听都没听过。” 他抬眸看着她,“周姑娘到底是怎么想出那么多绝妙好主意的?” 周不宣笑了笑,没回答。 周不宣,周不宣,之所以为自己改名叫不宣,就是因为重生在异世,有太多东西不能宣之于口。 对于她的避而不谈,夏澜沨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私人兴趣被勾得更加浓厚。 如此有才华的女子,竟甘心将自己放在幕后,和长公主一起为强大整个人界默默付出。 有幸得遇即使未在战场横刀跃马、也有气吞山河之雄心豪魄的两大奇女子,即便没有暗生的这份情愫,他也不会离开。 无论最后成不成功,他都想亲眼见证,亲身参与。 “商铺先按计划经营药堂,待时机成熟,再弄书屋和杂货店,”周不宣岔开话题,“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咱们得平流缓进,步步为营,不能急,否则一步踏错,前功尽弃。” 夏澜沨自然是什么都听她的。 周不宣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夏澜沨正要开口,百里钊从皇宫回来了。 她看了眼连忙起身行礼的夏澜沨,微微颔首,便道:“酒楼已被买下,这几天就在这里住吧。” “好,”周不宣应完,转向夏澜沨,“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问?” “是,”夏澜沨不卑不亢中带着恭敬,“既然两国谍者互被清剿,公主殿下怎能确定两国皇帝一国使臣有被刺杀的可能?” 百里钊看向周不宣。 “你这话问得……”周不宣轻笑代答,“既然只是可能,自然没有确定。不过,不同的谍者,其任务不同,能力不同,被发现的几率便也不同。隐藏在朝廷重臣或深宫帝王身边的谍者,不能被隐藏在市井小民间的谍者影响,更不能因此破坏大局。马走日,象走田,士官紧随帅两边,既要相互协作,又要各司其职,如何走,时机是关键。” “我明白了,”夏澜沨抱拳,“多谢周姑娘解惑。” “应该的,”周不宣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需要什么帮助,这几天可随时来这里找我。” 百里钊轻轻蹙眉。 夏澜沨应下。 待他离开,百里钊才不满道:“为什么许他随时来找你?没发现他刚才是明知故问拖延时间吗?” 周不宣笑而不语,坐下喝茶。 百里钊跟过去:“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他故意拖延时间和你相处,分明是~~” “怎的如此不淡定?”周不宣打断她,脸上却依然浅笑吟吟,“不过是男女之间的好感,又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百里钊气结,“难道你还希望他能对你做点儿什么?” “我没希望,但他真想做点儿什么,我也拦不住啊,”周不宣好笑道,“不是,人家还什么都没做呢,你气什么呀?” “我……我气什么,我能气什么,”百里钊黑着脸,“还不是怕他把你勾引走,让我失去左膀右臂!” “我不会让你失去左膀右臂,但,”周不宣喝口茶,幽幽道,“也没人规定左膀右臂不能交朋友、不能谈婚论嫁增进感情吧?” “什么?你……”百里钊呆若木鸡,如遭雷劈,“你们都、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们、你们……” 她的双眼陡然瞪大,颤颤手指骤捏成拳,转身就要往外冲,“我要杀了~~” “杀了谁?”周不宣起身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问,“你的心腹,你的左膀右臂还在这儿,你想去找谁?” 女子双臂从身后环绕到胸腹间,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耳廓,百里钊犹如中了定身术般僵住。 “骗你的,我的傻殿下,”周不宣低笑着松开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是利用一下,让他死心塌地,为你披荆斩棘。” 百里钊慢慢转过身,见周不宣好整以暇看着她,瞬间明白了什么,不由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你故意的!” “恼成这样,是不是恨不得咬我一口?”周不宣斜斜坐下,懒散靠在椅背上,伸手指了指肩膀,“来来来,往这里咬,咬完我就说长公主殿下是狗。” “……”百里钊瞪她几秒,气呼呼地扑上去。 周不宣没躲。 肩膀真的被咬出个牙印。 之后,那牙齿转移阵地,咬向她的脖子:“此人没有任何经验,你竟愿意花费时间培养他提督整个通漾,还敢说流水无情?”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周不宣被咬得脖子一缩,声音微颤,“这个道理,我的殿下不会不懂吧?” 第299章 神居神树困冥珠 善水一直没说话。 虽然出生后就被父母抛弃,但他从未体会过没有爹娘的辛酸苦楚,又因是被老观主养大,除了学习辩识草药、治病救人,被灌输的都是如何脚踏实地、行善积德,魑魅魍魉阴谋诡计半点儿不懂。 金暮黎丝毫不怪善水帮不上忙,在她眼里,这是善水的优点。 她喜欢善良、单纯、容易害羞的漂亮男生,善水符合一切条件。 青羽见仨娃没反应过来,便进一步靠近谜底,相当于揭开道:“通漾国和北鹰国的谍者若知道三国皇帝使臣什么时候走,就能确定什么时候动手。流风国若故意放出风声,让很多人知道三国皇帝使臣在流风停留多久,那……” “我知道了!”夜上渊一反深沉之态,抢在夜冥珠前头快速说道,“只要让仇人得知客人到底哪天走,我们就可以张弛有度的防范,不用日日夜夜每天每时都紧盯着!” “对,与其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被动防守,不如主动给个期限,任由敌人欢喜筹备,自己则轻松些,”青羽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当然,也不能太放松,以防对方摸透你的心理,故意在你松懈时,打你个措手不及。” “臭弟弟,抢我的话有什么用?”夜冥珠轻哼一声,“还是日夜紧盯不放松最稳当,没差错。” 青羽没有评价他俩谁的处理方式最佳最稳妥:“究竟该怎么做,你们长大后,可以先思考,再决定。解决问题的方法千百种,不必固定思维,拘泥于其中某一种。” 仨娃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被冷落半天的青凤逍终于忍不住伸出小手,用力扳他的脸:“爹爹,爹爹和逍儿说话。” 金暮黎笑骂:“这小东西眼里只有我哥,没他亲娘了。” 青羽故意气她:“舅舅和干爹可是双重身份,比亲娘还多一层关系,自然更亲近。” 金暮黎张张嘴,哑声无言。 她总不能说两者血缘亲疏远近重量等不一样,只能口头吃亏。 青羽见她吃瘪,痛快大笑:“叫你小时候欺负哥哥,现在没话说了吧?” “宝宝看到没?”夜梦天趁机教育仨娃,“小时候就对别人好,以后才能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好朋友。” 夜冥珠委屈道:“爹爹说过可以切磋打架的。” “切磋性的打架当然可以,但不能伤害,不能交恶,”夜梦天耐心引导,“长大是朋友,还是陌路,甚至是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轻仇,小时候的友谊非常关键,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爹爹,”夜冥珠个小滑头,总在长辈面前尽量乖巧,“冥珠以后会和夜清玥、易祾玉姐友妹恭,和夜上渊、青凤逍、四个小弟弟姐友弟恭,和小虎犊、鹤鹿儿也兄友妹恭。” 金暮黎听得直想笑,但仔细想想,琢磨琢磨,她说的话好像又没啥毛病。 之所以觉得换掉个别字的词有些别扭,都是人界重男轻女的结果,否则不会只说兄友弟恭,而没有姐友妹恭、姐友弟恭、兄友妹恭等词汇~~无论口头还是书面。 “冥珠宝贝说得很好,”金暮黎双臂环住俩宝,翘起手腕给她竖个大拇指,“用词恰当,表达准确,如果能说到做到,就更厉害。” 夜冥珠立即一仰小脖子,毫不谦虚道:“宝宝肯定更厉害!” 金暮黎看向另几个娃,“清玥宝贝、上渊宝贝虽然不说话,但娘亲知道你们也会变得很厉害。还有小逍儿、小玉儿,你们一定不会比哥哥姐姐差,都是娘亲的骄傲。” 抚慰一番,金暮黎放下碗,“好了,宝贝们,吃完饭想干嘛干嘛去吧。” 鹤鹿儿、小虎犊今天来得有些晚,夜清玥选择去修炼,夜上渊继续去书房,夜冥珠想起娘亲说过泥巴好玩,不仅可以捏出各种造型,还能摔泥巴泡儿摔得啪啪响,便请示了一下,被批准后,立即跑向仙花园、灵草园的后方。 那里有座小坵,坵顶有棵树,树身高得出奇,小冥珠站在下面打量一番,决定先爬树,再玩泥巴。 踏着青色草皮来到坵顶,夜冥珠轻车熟路上了树。 也不知爬了多久,夜冥珠抬头一看,连个树杈影子都没有。 再往下瞧,已经挺高的了。 夜冥珠傻了傻。 这是什么树?怎么爬不到头? 这么上下来回望,便无意中发现离神居不远的地方,有座山尖。 好奇心起,小冥珠继续奋力往上爬,爬一阵,就停下扭头观察。 结果,越爬,那灰蒙蒙的山尖就越低,但可视面积越来越大。 好奇心促使她不断上爬,忘了往下看看自己爬了多高。等想起时,地面已经离她非常遥远。 小冥珠第一次感到身体发软,手脚发颤。 但她更怕自己掉下去,拼力抱紧树干,带着哭腔小声喊:“娘亲!爹爹!娘亲救宝宝!爹爹救宝宝!” 可惜,哪怕是呼救声音越来越大,也是许久都没人回应她。 知道无法获得帮助,小冥珠吸吸鼻子,自己试着往下退,又突然想起高度,吓得抱树身更紧。 金暮黎站在坵底,静静看着,夜梦天也没有任何援助动作,只有善水急得往上冲,却被夜梦天一把拉住,低声道:“别去!” 金暮黎道:“要让她吸取教训,并通过此事明白,因为自己的失误带来的困境,只能自己想办法破除。这次帮了她,以后但凡遇到难事,就会指望有人来救。时间一久,她会变得越来越依赖外力。” “可……”善水皱着眉忧心忡忡,“冥珠那么小,离地那么高……” “放心吧,摔不了她,”青羽看着不断往草坡上爬、却不时滚下来的四胞胎宝宝,“此乃万年神树,即便我们不出手,也会在关键时刻保护她。” 善水讶然:“树灵?” “千年有灵,万年成仙,这树已有几百万年,早就修炼成神,”青羽笑道,“老前辈活太久,身子懒,一天到晚躲清净睡大觉。” “毛头小子又在说我坏话,”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到众人耳边,“我不睡觉,难道天天找你喝酒打架?” 金暮黎噗哧笑出声:“神树爷爷,您还记得我不?” “怎么不记得,”神树打了个哈欠,“虽已前尘影事,却仍记忆犹新。” 微微顿了顿,才接着道,“你幼时在我身上爬,摔得四肢朝天,鼻青脸肿,居然都不哭一声。” 说着,他轻叹一口气,“哎,如今小兽崽儿也有娃娃了,撵得我这老家伙啊,更老了!” 金暮黎故意嘟嘴抱怨:“神树爷爷硬心肠,看着我摔都不救。” “小娃子好没良心,”神树猛然伸出一根长树枝,将她卷至半空,“当年若不是这样,你骨头都得摔碎。” 夜梦天连忙上前一步,抱拳作揖:“前辈手下留情!” 善水也急道:“前辈别生气!” 神树轻啧一声。 金暮黎笑嘻嘻道:“别担心,神树爷爷闹着玩儿呢。” “谁和你闹着玩儿,屁大点子,”树枝骤然缩回,隐入树身,“这小娃我喜欢得很,你们都滚回去吧,别在这里杵着碍我老眼。” 早有准备的金暮黎两个翻转,便从空中安稳落地:“行行,我们滚,您老悠着点儿,我闺女就交给您培养了。” “培养个屁,我只负责摔不死,”神树哼道,“还有,小冥珠已经看到酆都山,你们自个儿提防着吧。” “好的神树爷爷,”金暮黎不打躬,不作揖,只亲自己手心打个飞吻,“亲下您老满脸褶子皮!” 说完转身就跑。 神树一树枝抽过来,没抽到。 神树边收回树枝边骂。 金暮黎停下脚,站在远处得意扭腰:“没抽到!没抽到!嗨哟嗨哟嘿嘿,您老没抽到!” 夜梦天:“……” 善水:“……” “还不滚远点儿,没脸没皮的丑东西,”青羽笑骂着,一招手,怀里落入两个娃,“爷爷真想抽你,你能跑得掉?不摔破你两层皮才怪。” 夜梦天和善水分抱另两个娃,随青羽离开。 路上,夜梦天忍不住问道:“大哥,神树爷爷说的酆都山是?” “围绕在酆都城附近的大小山脉,都叫酆都山,神树爷爷说的酆都山,是指酆都城北边最高最大的那座,”青羽解释道,“那是冥界阴气最为浓郁的地方,只住原生鬼民和……”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并转开话题,“别担心,没有我们允许,冥珠出不了神居,更别说酆都山、酆都城。” 夜梦天听出他在有意隐瞒,便识趣不再问。 待分开回到寝殿,才重新抛出问题,缠着让金暮黎给答案。 青羽不肯细说,自然是有其考量,但耐不住夜梦天硬泡软磨,金暮黎只好轻描淡写,言简意赅:“酆都山虽在冥界,不见阳光,但其实也有一阴一阳两面。阳面是欲修鬼仙的最佳场所,阴面则厉鬼横行,是恶鬼吃恶鬼、产生鬼王的地方。” “鬼吃鬼?”夜梦天惊道,“鬼王?” “嗯,”金暮黎也不愿再详述,“别问了,知道这些就行了。” “可我担心宝宝,”夜梦天学撒娇,“冥珠看到后,连神树爷爷都告诫叮嘱,让我们提防。我是她爹爹,你们不把潜在危险告诉我,只让我放心,换成你,你能放心吗?” “……”金暮黎揉揉额头,“哥哥也没说错,无论是冥珠,还是别的孩子,没有经过允许,他们谁都出不了神居,根本不存在潜在危险。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心。” “你能确定没有任何疏漏和意外吗?你能确定神居里所有鬼仙鬼侍仙娥仙侍都可靠吗?”夜梦天一副不了解清楚,誓不罢休的架势,“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便是冥尊神居,也当尽量防备。” 金暮黎:“……” 看着不依不饶的夜梦天,她叹口气,“真的想知道?” 夜梦天点头。 金暮黎想了想,迟疑道:“要不……直接带你去看看?” 夜梦天:“……” 我只想听你说,怎么突然变成带我去看了? 不过,很短暂的犹豫后,他便答应了,顺便拉上善水和易锦。 早就听过冥界有鬼吃鬼恐怖故事的易锦结束打坐,腾的起身跑到金暮黎身后,紧紧拉住她衣袖。 夜梦天:“……” 善水脸上反应不大,声音却微颤:“我、我从未见过鬼,吃鬼的鬼,到底什么样儿?” 夜梦天心说我哪晓得什么样儿?我若什么都知道,就不会拉你们一起壮胆了。 “你看,”金暮黎摊手,“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她明白,青羽不肯细说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只有区区几百年寿命,待死后忘情水一灌,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知道再多也没用。 所以能引起烦恼、恐惧、不高兴的东西,都要尽量避免去碰触。 开开心心活一世不好吗? 夜梦天却不肯:“魔军鬼卒我们都见过了,酆都山的鬼又能可怕到哪里去?算了,他们不去,咱俩去。” 易锦一听,不乐意了:“没说不去啊!谁说不去了?是吧善水?” 善水:“……” “别欺负他,”金暮黎捏捏易锦脸颊,“谁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都别勉强。” 易锦既害怕,又好奇,很是纠结。 善水直接退出:“我在家里看宝宝,不然青羽哥哥看不过来。” 夜梦天挽起金暮黎胳膊就走。 易锦立马将害怕抛之脑后,追上去挽住金暮黎另只胳膊,亲热道:“有姐姐在,我才不害怕。” 夜梦天轻哼一声。 和青羽打声招呼,三人出了神居。金暮黎念咒拉下一道防护结界,护着二人直接去往酆都山。 活人不能进冥府,否则于身体有损,这也是金暮黎极少带他们出神居的其中一个原因。 除夜梦天进了回阎罗殿,易锦和善水都没去过。 球形结界里,夜梦天仔细感受着:“结界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嗯,”金暮黎应道,“酆都山阴气太重,若被侵蚀,你们身体受不住。” 原来是阻隔阴气的。 两人明白了。 酆都山和琪花瑶草的冥尊神居完全是两个世界,阴森不过是对整体环境的浅显形容,进到内里,才能真正明白有各种厉鬼存在的地方,是多么令人胆颤心惊。 这些厉鬼但凡有一个逃出冥都,都是人界极其厉害的凶灵邪祟。 夜梦天看着满山桃树和柳林,还未真正靠近,便觉似有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幽冥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有桃树的那半山脉,是鬼仙修炼者的地盘,”金暮黎抬手指点方向,“有柳树的这半山脉,则是饱尝十八地狱酷刑后、也无法进入轮回的十恶不赦之徒在游荡。” 易锦身体微抖:“姐姐,我怎么觉得柳树林里有许多眼睛在看我?” “你以为是错觉吧?”金暮黎将他揽紧些,“其实不是。” 冥界本就到处灰蒙蒙的,日夜不见阳光,酆都山更是昏暗无比。 金暮黎并拢食、中二指,贴在自己额心蓝焰处低低念咒片刻,将二指放到易锦眼皮上轻轻一抹。 易锦那双属于凡人的眼睛,立即透过结界,隔着距离,看清昏暗柳林里的所有东西。 然而就在看清的那一刻,他“啊”的发出一声惊恐大叫,猛然抱紧金暮黎的同时,身体也在不停哆嗦:“姐、姐姐……” ~~ ps:第298章《循循善诱育仨娃》被屏蔽两次,第三次修改,删除了六百多字小情节,需在48小时后才能申请解禁。等待中。 第300章 酆都山鬼王降世 飘着淡淡灰雾的昏暗柳林里,地面、石头、树杈,到处都是绿幽幽的鬼眼,只看一下,便瘆得人寒毛倒竖,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些发着绿光的鬼目有的完好,没瞎,有的只剩白惨惨的骷髅面、黑黝黝的深眼眶。 他们的身体尽皆不全,或断臂,或断腿,或者脸腐胸烂,还有二十几个鬼魂拖着一堆奇臭无比的肠子往外爬,却总也爬不出林缘。 易锦紧紧抱着金暮黎,声音抖得厉害:“姐姐,那个……伸着两尺长舌的,一直、一直盯着咱们瞧。” “那是被拔舌地狱不断拔舌的结果,”金暮黎一手揽紧他,一手用二指贴额心念咒,抹向夜梦天眼皮,然后才接着道,“生前常在背后说坏话、挑拨离间使人失和成仇的,都会判进拔舌地狱,每天铁钳拔舌。” 夜梦天任慈悲教教主时,守的就是镇压在荷塘里的凶魂厉鬼,所以相对易锦来说,他的反应要好得多,只是站得更近些,上半身贴在金暮黎的后背肩侧:“每天都拔舌,也才二尺长?” “鬼魂与活人不同,十八地狱和人界刑室更不一样,”金暮黎解释道,“在十八地狱受刑,过程再痛苦,结束之后,都会恢复原状。” 她举出两个实例,“比如拔舌,拔的时候很痛,舌头会被专用钳一寸寸拔长,但当日刑罚结束后,罪魂舌头会慢慢缩短,渐渐恢复原状,然后第二天再重复继续。” “还有岩浆地狱,罪魂被扔进去时,会留一颗头在外面,待他身体被岩浆熔化,便立即提出来。和拔舌一样,恢复后再扔、再提,或者带到别的刑狱,接受别的刑罚。” 易锦已经抖如筛糠,说不出话来。 金暮黎拥住他,用力抚搓他的背:“说了不要勉强,还非要来看看。这还没进去呢,就吓成这样。” “不、不怕,”易锦将脸埋在她颈侧,“有姐姐在,锦儿不怕。” 都抖成这样了,还嘴硬。金暮黎无奈:“要不回去吧,别看了。” 夜梦天道:“来都来了。” 被比下去的易锦硬撑道:“姐姐我没事,锦儿可以少看些,多听姐姐说。” 夜梦天虽知他并非假装,但还是有些不爽,懒得再听他叽歪:“既然能恢复,怎么还是长舌?” “我刚说过,十八地狱和人界刑室不一样,在十八地狱里能恢复,出了十八地狱却不行,”金暮黎耐心道,“这是刑满之后直接从地狱放出来的,刚受过什么刑,就是什么样。反正罪恶滔天之徒没有进入轮回的机会,以什么面貌永远待在这里,也没人在意。” 易锦闷声道:“这到底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被罚得这么重,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善行,只积累大恶,自然要重罚,”金暮黎冷哼,“有些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暗中嘲笑无能衙门破不了案,甚至有的直到死,都没人知晓他背地里做了多少恶,却忘了有句话叫人在做,天在看,活在世上的每丝善与恶,死后都逃不过冥界功过秤的计量。” 夜梦天道:“修道之人每日诵经积德,是因为他们相信世有六界,也知晓冥界有功过秤这种东西吗?” 金暮黎笑了起来:“都已修道欲成仙,怎会不信?不信,哪来的道心?连道心都没有,如何意志坚定苦修下去?又如何飞升?” 她看了夜梦天一眼,“人家行善积德不是因为害怕功过秤,比如善水,他知道有功过秤吗?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天生仁厚,与道有缘,即便成为弃婴,也是被扔在道观门口。” “那,如果功德积累不够,今生无法飞升,功德可以带到来世吗?” “不能,”金暮黎道,“不过,他们因德厚能优先投胎,不用太久排队,且能投胎到衣食无忧的好人家,不必为柴米油盐所累,比前世更早修道,有更高的飞升机会。” 想了想,她又补充几句,“而且功德虽然不能带到来世,但他们的悟道速度会比前世快上许多。只要不被繁华俗世迷花眼,不被普通情爱所耽,总有一世会成功飞升。” “普通情爱?”易锦微微抬起脸,“难道还有不普通的情爱?” “当然,”金暮黎道,“比如两人都修道,结成互相帮助、互相成就的道侣,虽然在一起,但生活方式和普通情侣不一样,便是不普通。” 易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难怪青羽哥哥说只要在雪麒身边好好诵经悟道,就能多延几百年寿命。这要是再多多行善,勤加积累,岂不是也可以飞升? 一旦成仙,有了仙体,不就能更久的和姐姐在一起? 他把想法一说,金暮黎便笑了:“可以啊,如果你能舍得暂时离开神居,离开青凤逍和小玉儿,随时都能回人界行善做好事。” 易锦想了想:“还是等他们长到六岁、拜师之后吧。” 金暮黎揉揉他脑袋:“随你。” 这么一打岔,易锦的恐惧感竟消散许多,不再把脸埋她脖子里,转头又看柳林:“姐姐,鬼魂不都是虚影吗,怎么还能受刑受伤?” “虚影是对人界而言,”金暮黎道,“若在冥界也是虚影,如何感受疼痛、受罚受刑?” “倒也是,”易锦用嫌弃抵挡惧怕,“不过这眼冒绿光的模样,可真难看,听说狼在夜里就是这样。” “直接等待投胎,或者罪轻罪少、受刑后消去罪孽的无罪鬼民,没有这样鬼火般的鬼目,而是脑袋顶端有撮冲天辫似的绿光鬼毛,很容易区分。” 金暮黎遥指柳林,“那些残肢断腿的鬼魂,并不全是从地狱拖出来的,有的是刚死之后,从进入冥界大门到阎罗殿的长长黄泉路上,没能安全通过各大关口,或被冥界大狗狂暴撕咬,或被大公鸡啄得全身孔洞。因为无法走下去的残废太多,就被扔一部分到这里来。” 易锦声音微颤:“大狗大公鸡那么厉害?人魂都走不过去?” 金暮黎没回答。 易锦又抱住她,闷闷道:“姐姐,是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要走黄泉路?” “人界是如此,”金暮黎道,“所以要习武,要变强,即便死后武力值在冥界减弱,也足够对付冥鸡冥狗。” 夜梦天抓住重点:“难道其他五界不走黄泉路?” “嗯,”金暮黎道,“神有神道,仙有仙途,人有人路,妖、魔、鬼等六界亡魂各行其道。分开引领,只为管理方便,不混乱。所有亡魂的最终去处都是阎罗殿,谁都无法逃过功过秤,无法逃过审判。” 夜梦天心里顿觉舒服许多。 金暮黎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夜梦天微微摇头:“暂时没有了。” 易锦却突然低声道:“姐姐,这里现在有鬼王吗?” “鬼王对冥界有潜在的威胁,所以只要注意到,就会尽量压制,”金暮黎轻叹,“但事实是,因为这里是任由凶魂厉鬼互相吞噬、自求生存的放逐之地,所有冥将鬼吏又都很忙,他们便无法获得太多关注。” 易锦眨眨眼:“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九千年前有过一个,因为兴风作浪,想推翻冥府,取代酆都大帝成为阴天子,被打入畜牲道,”金暮黎望向林中,“现在应该还没有,毕竟鬼王出世,动静不小,冥府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上报。” 易锦轻舒一口气,同时,又微微有些失望。 金暮黎用指尖点他脑门:“又怕,又想看,没有比你更难伺候的了。” 易锦抱着她胳膊,脑袋抵着她肩膀来回蹭:“姐姐对锦儿这么好,锦儿才舍不得让姐姐伺候。” 夜梦天轻咳一声。 易锦立马站直身体,不再撒娇。 金暮黎闷笑一声,道:“先带你们去鬼村看看原生鬼民吧,他们是这里最不可怕的一群。” 易锦一听,心情立即愉悦起来:“好好,听姐姐安排!” 金暮黎又低笑一声,越过柳林边缘,直接带他们去往中心地带。 原生鬼民,顾名思义,是指出生在冥界的鬼。 原生鬼村,自然就是由原生男鬼和女鬼组成夫妻,再生下鬼婴,一代代原生鬼民集中生活的地方。 金暮黎带二人到达其中一个鬼村时,正好有鬼婴出生。 如她所说,原生鬼民的体貌长相,和易锦、夜梦天见过的军队鬼卒差不多,所以看到的时候,两人都没感到害怕。 易锦很想近距离看看鬼婴什么样子,金暮黎便掐了个隐身诀,连同结界被隐住。 既然鬼民没什么可惧的,缩小版的鬼婴自然更无可怕之处。 易锦瞧了会儿,还是觉得人界婴儿顺眼好看。 不过人家鬼民夫妻可不这么想,得了宝贝似的欢喜得不得了,还派小辈儿满村报喜,准备请村邻吃饭。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裹挟阵阵阴风快速卷来,那刚刚出生、还未清洗干净的鬼婴瞬间被抢走,啃咬嚼吞。 易锦惊呆了。 夜梦天看得差点呕吐。 鬼妻尖叫嚎骂着放声大哭,鬼夫想夺回被啃得缺胳膊少腿、头颅都只剩一半的鬼婴,却被鬼妻拼命拉住:“别去!别去!他会吃了你!他会吃掉你的!” 易锦这才回神:“姐姐!” 金暮黎本欲不管,被他一喊,便留二人在结界,自己现身。 正在嚼食鬼婴的恶鬼刚抬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金暮黎一爪子掀翻,踩在脚下。 恶鬼惨叫一声,满嘴灰色血污地躺在地上,看到她的白发蓝眸,目光落在她额心那簇漂亮蓝焰上,即便语气不确定,声音也在发抖:“雪、雪麒大人?” “帝君神骑,雪麒大人?”鬼妻反应过来,从床上噗嗵跌下,哭嚎着跪爬过来,“求雪麒大人为小民作主,求雪麒大人为小民作主!” 鬼夫扑上去捡拾已无鬼息的可怜婴儿,抱在怀里流着长泪跪地磕头:“求雪麒大人为小民作主!求雪麒大人为小民作主啊!” 易锦抬起手背,蹭了蹭眼睛。 夜梦天也双眼湿润。 “咬成这样,肯定救不活了,再生一个吧,”金暮黎亮出锋利兽爪,往恶鬼脖子上轻轻一划,“只能为你们做到这步。” 鬼妻却站起身,扑到她跟前,跪在她脚边,叩首哭诉:“雪麒大人,酆都山恶鬼横行,何止这一个,求您出手,多杀一点吧!” 金暮黎正要拒绝,却听远处传来某个鬼民的惊恐大叫:“鬼王出生了!鬼王出生了!” 另一个鬼民怒声吼道:“那对该死的舍不得掐死他,带他逃走了!” 这边鬼夫妻的哀求哭嚎戛然而止,两人惊恐对视:“鬼王出生?” 易锦和夜梦天也惊恐对视:“什么情况?” 金暮黎顾不得再听废话,拔腿就走。 以为被丢下的易锦正要大叫,金暮黎已经想起结界里还有两个人,快速折返带上他们。 疾行中,夜梦天抓紧时间询问:“暮黎,发生了什么?鬼王出生和鬼王出世是不是有区别?” “鬼王出世是指大鬼吃小鬼、厉鬼吃恶鬼等从数量上提高质量,是成年鬼历尽艰辛和被吃的风险一步步成就自己,”金暮黎快速道,“鬼王出生却是鬼子落下母胎,便有智商和部分神通,因长期处在饥饿状态,从婴儿时期便什么都吃,他们会先吃掉自己父母,再吃邻居、整村鬼民,然后其他地方的鬼民。” “因为生下来就有部分神通,厉鬼恶鬼都不是他的对手,整个酆都山都会被清理吞吃干净,到最后食无可食之时,连那些残肢断腿、腐烂鬼尸都往嘴里塞,即便他自己也觉得恶心,觉得痛苦,但强烈的饥饿感,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咽下那些令人呕吐的污秽之物。” 易锦听完,竟心生一丝同情:“那他……也挺可怜的……” “可怜个屁!”金暮黎爆粗,“能出生便是鬼王,只能说明他前世不仅从不行善,从不施舍助人,还造了大孽!” 说罢,她猛然跳出结界,一把抓住正在呼喊奔跑的鬼民:“知不知道鬼母往哪个方向逃走的?” 鬼民一愣,随即根据各种标志认出她来:“雪、雪麒大人?” “是我,”金暮黎沉声道,“知道什么,赶紧说,不要耽误时间!” 鬼民立即抬手往左一指:“那边!” 金暮黎立即原地化身神兽雪麒,一只毛色雪白的庞然巨兽龇出尖锐锋利的巨齿,长尾一扫,将结界卷到自己后背:“抓紧,坐稳!” 易锦和夜梦天连忙抓住她的毛。 雪麒巨足踏出,仰天一声长吼:“鬼王降世,全冥警戒!搜索鬼母鬼子范围,酆都山全境!” 第301章 鬼母鬼子饿鬼道 帝君坐骑发出警报,冥界之都瞬间陷入忙碌。 爱子如命的鬼母有心隐藏,鬼子婴儿又自带神通,且出生便有智慧,片刻功夫,已不知跑到哪里。 搜查范围太大,冥府派出阴差不够,又派出冥都军队,出动大量鬼卒,围绕酆都城周围所有的山,展开地毯式搜索。 青羽闻讯赶来,和雪麒一鸟一兽飞旋奔跑,不为寻找,只是用神兽神鸟气息进行威压,逼迫鬼母现身。 即便有结界阻隔,也被雪麒吼声震得血气翻涌的易锦和夜梦天,紧紧抓着她的毛,随她在大小山岭间高低跳跃。 有时,她还会打开翅膀,飞行一段。 酆都大帝手下两大战将亲自出马,冥府办事效率奇高。 山林里到处都是鬼卒,为免造成误伤,雪麒没有使用长尾巴。 背上传来闷咳声,雪麒速度陡然慢下:“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夜梦天抚了抚胸口,轻吐一口气:“没事。” 雪麒沉默片刻,驻足停下。 夜梦天忙道:“怎么了?” 雪麒目视下方林海:“有点累,歇会儿。” 两人一听,就知她在说假话。 易锦往她背上一趴,把脸贴在温暖又柔软的雪毛上,低低道:“姐姐真好。” 夜梦天看着那巨大兽头,以及扭头时出现在视野里的硕大蓝眸,心里满是感动与温柔。 明明是为着他们,偏偏往她自己身上扯。为的,就是不让旁人说闲话,觉得他俩是没用的累赘。 青羽展翅飞过来:“居然能藏踪蹑迹,也不知那鬼子自带什么神通。” “鬼子自带神通,要么前世曾经修魔或修道,且逃喝忘情水,要么,”雪麒看着他,放低声音猜测,“是饿鬼道那位在作祟。” 青羽神情凝重:“有这可能。” 易锦和夜梦天听得满头雾水。 金暮黎叹口气:“若无证据,派人去问,他也不会承认。” 青羽收翅化成人形,屈指揉额:“这些寿命长久、难死难灭的上古凶兽,最令人头疼。” 易锦和夜梦天对视一眼:上古凶兽?谁? 夜梦天低声道:“既然和永远吃不饱的饥饿鬼子有关,那凶兽……” 他学着女儿夜冥珠掰起手指一边算一边数,“上古凶兽最着名的有四个,混沌、穷奇、梼杌和……” 两手手指猛然顿住,“难道是眼睛长在腋下、什么都吃的饕餮?” “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们,否则等鬼子满月、鬼母甘愿成为儿子口中第一份鬼粮时,他就正式往鬼王方向成长了,”雪麒转动硕大头颅朝下看,“希望那神通不是助他们隐匿身形逃跑的。” “若真是饿鬼道那位处心积虑的杰作,就很难说,”青羽皱眉,“若果真如此,让他们逃出酆都山倒还不是什么大事,就怕……” 雪麒脸色一变:“人界?” 青羽两眉紧锁,双唇紧绷。 雪麒立即化成人形金暮黎,对易锦和夜梦天说道:“送你们回神居。” 易锦急道:“姐姐你要做什么?” 金暮黎神情严肃:“我得和哥哥亲自搜山,寻找鬼子。” “姐姐,我、我也想去……”易锦快哭了,“我就跟在你后面,绝不累赘,绝不捣乱!”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可听金暮黎要进山,他就有点慌,好怕金暮黎遇到危险。 夜梦天也是同样的感受和想法:“暮黎,让我们去吧,我们什么都不做,绝不打扰,只要看着你就好。” 金暮黎还未说话,青羽竟舒眉笑了笑:“无妨,让他们去吧。” “……”金暮黎皱眉,“酆都山里可都是……” “结界护身,不会有事,”青羽抬手,结界之外又加一层防护罩,“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金暮黎无奈叹气:“算了,既然哥哥同意让你们去,你们就去吧。” 她竖起右手食指,叮嘱道,“只有一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妄图走出结界,散出活人气息!” 易锦连声答应。 青羽道:“小麒儿是为你们好,否则你们这样的平凡活人,简直是他们眼中最可口的美味,争抢起来,能把你们活活撕碎!” 易锦身体一颤:“我、我们知道了。” 青羽一扬手,指尖燃起两张火符:“准备好了就走吧。” 金暮黎双手齐扬,拿无数火符开路,林间瞬间明亮起来。 青羽:“……” “你个败家子,火符是你这样用的吗?”骂完这句,他腾身往前冲,双手连弹间,成千上万张火符把大片树林照得雪亮,“看见没?这才叫败家!” 金暮黎:“……” 夜梦天:“……” 易锦:“……” 无语半天,金暮黎才蹦出一句:“牛逼!” “还不快点儿?”青羽吼道,“真当是给你观赏用的?” 金暮黎:“……” 嘴里咕咕哝哝,脚下却几倍加速。 易锦和夜梦天也赶紧拿出紫灵士的速度,迅捷跟上。 他们虽然没有对付凶灵恶鬼的法器道术,但也不至于拖后腿。 火符将越来越森暗的幽林照得所有冥物都无所遁形,加上青羽和金暮黎无意释放出的神鸟神兽气息,还未靠近,冥鼠、冥兔、冥魂等冥界之物就远远逃开。 他们忌惮阴差手中的锁魂链、打魂棍、收魂杖等各种魂器,更忌惮本身就是神物的鸟与兽。 “这样不行啊哥,”金暮黎叫道,“气息太明显,即便遇见鬼母,她也能早早跑远。” 青羽抬手落下一道暗花结界。 金暮黎立马回到易锦和夜梦天的结界里,拉住两人的手:“别怕,我带你们走。” 手被握住,原本只顾急急追赶的易锦心里,瞬间踏实,亦满足。 此时他们已行至连绵大山密林深处,用结界隔绝气息的同时,火符也不便再使用,林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再行数里,前方出现大片瘴雾,更加看不清。 易锦低声道:“姐姐,青羽哥哥呢?” 话音刚落,一只独属青羽的透骨灵蝶轻轻撞在结界上,声音细小的传话在三人耳边响起:“瘴气有毒,但也最适合藏身。” 易锦和夜梦天闻言,下意识的敛气凝神,警惕四顾。 金暮黎抬手轻捏二人后颈:“结界里,正常呼吸。” 夜梦天微窘。 易锦将唇鼻埋她肩上,闷声低笑,自己笑话自己笨。 灵蝶已展翅飞走,金暮黎重新牵住两人手,一边走进灰色瘴雾,一边注意脚下。 因为三重结界的关系,冥物既看不到他们,也感受不到气息,易锦和夜梦天便能看到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 比手臂还长、还粗壮的灰色冥鼠大摇大摆出来找食,被只灰色大猫盯上。 大猫饿得眼睛发绿,顾不得观察时机,直接扑上去死死摁住。 命在旦夕,灰色硕鼠拼力反抗。两物撕打片刻,大猫才把硕鼠拿下,急切塞吃。 不料,食物刚到喉间,还未吞下,另一只大猫突然出现,冲过来抢食。 两只大猫又撕打起来。 灰色猫毛四处乱飞。 金暮黎径直前行,看也不看它们。易锦不知两猫谁胜谁负,但估计先来的那只凶多吉少,因为它的喉咙被硕鼠卡住,坚持不了多久。 然后他又看到冥鸡、冥兔、冥猪等各种山中野物,只不过,它们体型比人界野物稍大,长得也和人界野物略有不同。 大概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缘故。 跨界人如此,动物也如此。 这里不是最大酆都山,冥灵之气没那么浓郁,所以孤魂野鬼数量不多,也没那么厉害,而且他们好像丧失了记忆,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游荡,一旦误撞到瘴气林里,就半天转不出去,时间一久,要么因中毒产生幻觉,要么各种其他反应。 有的因头痛而抱紧脑袋,有的因发热而躺在地上不停谵语,有的因腹痛而捂着肚子蜷缩在地,有的上吐下泻,然后一动不动。 看上去挺可怜的。 但金暮黎连半个同情眼神都没有。 易锦最终没开口。 他知道,这些鬼魂落得今天这个地步,都是罪有应得。 夜梦天和金暮黎一样,面无表情。 人界有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更有一些自私自利无德之辈,自己年轻时做尽龌龊事,年老时恬不知耻,以德、孝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年少时多正直、多孝顺。 今日这些鬼魂,便是往日造孽之后还妄想求得宽恕之人的下场。 按暮黎所说,只是从她出世后开始计算,几万年来,人界也已不知有多少罪无可恕、在十八地狱熬过刑罚也无法轮回转世、只能永远在酆都山游荡的大奸大恶。 待他们彻底失去记忆,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很难造成什么危害,冥府就放他们离开酆都,去广阔无比的冥界大地四处流浪。 虽然看上去很可怜,不知道冷,不知道饿,但和最大酆都山里被同类吞噬的恶鬼相比,他们起码还能在冥界活着。 稀里糊涂活着也是活着。 “小心,”耳边传来金暮黎的低声提醒,“前面是沼泽。” 夜梦天回神,抬头间,果见离自己五六步的地方躺有零碎鬼尸,若非姿势各异的鬼尸下沉一大半,只露出半颗腐烂脑袋或半只手臂,都看不出那片平整土地是烂泥。 很显然,这片沼泽极具迷惑性,稍微不注意,不仔细,就自己主动踏进去。 好在身边有暮黎,不然在这暗无天日、还有致命瘴气的冥林里,他和易锦非得葬身此地不可。 “鬼尸不止这几具,沼泽里面还有很多,”金暮黎抬抬颌,“这里看似瘴气尽头,但实际上,林中瘴气都是从这里产生并弥漫出去的。” 她伸手指了指,“能看见鬼尸旁边开的灰色小花吗?” 二人这才凝神细看,易锦道:“若非姐姐提醒,我还真没注意。” “好小,”夜梦天想起什么,“难道是尸花?” “对,”金暮黎道,“这东西和沼泽沆瀣一气,察觉有冥物来,就将花朵开到极致,遮住鬼尸,诱人送死。” “这也太聪明了,”易锦咋舌,“都成精了不~~” 话未说完,便见原本只有指甲盖丁点儿大的小花朵,迅速伸展,开成比人胸脯还大的灰色大花,将露在外面的零碎鬼尸严实遮住。 一只心情不错的冥羊蹦跳着朝这边跑来。平整土地,巨大花朵,还没有瘴气,表相迷惑了它,直接把自己整个身体送进沼泽。 不过两三秒的功夫,一只冥物就被轻易抹杀,无声无息。 易锦和夜梦天都说不出话来。 金暮黎带他们绕开沼泽,离开瘴气区。 青羽没派灵蝶传消息过来,显然也未看到鬼母鬼子。 鬼母鬼子藏身瘴气区的猜想应该是错的。 金暮黎只能带二人继续前行。 路上,他们时而遇见三三两两的鬼卒在林中搜寻,因为看不见结界里的人,便没谁过来打招呼。 大部分鬼卒都沉默不语,只有三五个偶尔闲聊几句。 “奇怪,饿鬼道怎会有鬼子出世?是冥界又有大劫来了吗?” “什么大劫?” “你新来的你不知道,听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坏事情发生,或一万年,或五万年,或十万年,不是凶兽暴动,就是鬼王叛乱,如今又出个鬼子,真是没得消停。” “鬼子真的很凶吗?” “这怎么说呢,其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更没经历过,只是听闻鬼子并无多大危害,因为时时刻刻感到饥饿,只顾找吃的了,没空搭理谁挑衅谁。可也正因为总是饿,总是吃不饱,才渐渐生乱子。吃鬼民,吃厉鬼,吃腐尸,吃到最后没东西吃了,就看见什么吃什么。” “石头大树也吃?” “……那也得咬得动才行啊。” “你俩说半天都没说到重点,我听说啊,这鬼子出生之所以被重视,是因为带有前世记忆和神通。” “真的啊?” “要不你想啊,冥界每天都有婴儿降世,为何独独这个闹得整个冥府人仰马翻,连帝君座下两大战将都被惊动,亲自出马?”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那么回事。” “说到帝君手下战将,我忽然想起雪麒大人,听说她夫君来自人界?” “嗯,是人界,我也听说了。” “你说她那么凶猛的神兽,血统又高贵,还战功赫赫,怎么就找了个人界凡人?天界神、仙两大界,就没她顺眼的神兽?” “那哪知道呢……啧,雪麒大人没准儿就在附近呢,你这会儿背后说她,小心被听见,削死你!” 另几人缩缩脖子,瞬间闭嘴。 金暮黎:“……” 我特么不仅在附近,还就在你们身后。 乱嚼舌根的狗东西! 夜梦天见她面现怒色,连忙轻捏她手心,给她一个微笑,低声道:“又没说什么坏话,别生气。” 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并未专门针对他、诋毁他,没必要生气。 金暮黎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出手,否则刚才就直接削他们了。 搜查工作持续了三天三夜,足足三十六个时辰,鬼母鬼子却像冥间蒸发一样,不见丝毫踪影。 七天七夜后,冥府确定,鬼母已带鬼子逃出酆都。 青羽头都快秃了。 这要是帝君出关,该如何跟他禀报? 这么多人,连个小小鬼子都找不到、抓不住,实在没脸说话。 心里忐忑的不止他一人,整个冥府大小官员都战战兢兢,或伸着脖子,或缩着脖子,等帝君降罪。 气氛沉重而压抑,连小宝青凤逍都察觉不对,被神树护送安慰过的夜冥珠也不再叽喳闹腾。 鹤鹿儿、小虎犊和四位神界干爹连续几天没来。 到了第九日,照常去书房的夜上渊忽然匆匆跑回大殿:“娘亲,帝君和孩儿说话了!” 金暮黎噌地站起身。 青羽抢先一步:“说的什么?” “让孩儿仔细阅读十八地狱和六道轮回史。” 金暮黎和青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去饿鬼道!” 第302章 破封印饕餮出逃 冥界六道轮回之饿鬼道。 青羽一脚踢开拼命爬过来的丑陋恶鬼。他们因长期挨饿而身体羸弱,眼眶和两颊深深凹陷的皮包骨鬼脸看上去甚是恐怖。 饿鬼道的鬼魂多投生在海底或山林,寿命比同类长久,却很难遇到吃食,常年饿肚子。活着的欢乐太少,只有日夜难忍的饥饿痛苦。 可这怨不了别人,谁让他们活着时又贪又嫉、又欺又诳、做下太多坏事呢。 被判在饿鬼道,在别人看来是活该,在他们自己看来却是不幸。 然而更不幸的是,饿鬼道里有位比他们更易饿、更能吃、还谁都惹不起的超级大佬镇在那里。 大佬每天都要把他们的皮肉搜刮一遍吞吃入腹,刮得他们瘦骨嶙峋,只剩骨头和外面那层皮衣服。 金暮黎看到那位化成人形的大佬时,并没什么不共戴天的神色。 那位身穿白衣、外罩轻薄红纱的修长男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未进行嗤之以鼻的嘲讽,只不着痕迹的嗅了嗅,淡淡道:“神界手段果然了得,居然弄出个衍兽秘术。” “我们今日来,不是和你讨论神界智慧,”青羽直视着他,“熙众津,你在饿鬼道做了什么,不需要我来明说吧?” “我做了什么?”熙众津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被上古众神合力封印在此万万年的我,能做什么?” 他的笑容添了些讽刺,“恕我头脑愚笨不如你们,你倒是明说。” 青羽:“……” 金暮黎直呼兽名道:“饕餮,鬼子出生,是你玩出来的把戏吧?” “鬼子?什么鬼子?”熙众津一口否认,“你在说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真诚些比较好,不要装糊涂,”金暮黎看着他,“演技太差,装得一点都不像。” “所谓百口莫辩,你们若认定我干了什么,那我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冤屈,”熙众津说着话,脚步缓缓上前,“上古众神不要脸,十二打一,一会儿围攻,一会儿车轮战,为了将我封印,最后还使出阴招。怎么,你们是要学习先辈,步其后尘,传承他们的好精神并发扬光大、来个栽赃陷害吗?” “你贪吃好喝,无所不食,若不将你封印,六界都会遭殃,”金暮黎道,“自己四处为恶,怎的有脸指责众神不够正直不够光明?” “小东西,你才活了几万年?想教训本尊,你还不够格,”熙众津冷哼,“等你活上几百万年都不死的时候,再来跟我说喜欢吃喝是对是错。现在,你们若无证据证明我做了什么大恶之事,就要向我道歉!” “道歉?”青羽冷笑,朝身后一招手,厉声喝道,“把他押上来!” 四名阴差推搡一个浑身绑满捆魂索的男人走进来。 青羽一脚将男人踢跪:“熙众津,你还有何话说?” 熙众津看着男人,眼里闪过一抹阴寒。 “那鬼子大腹细颈,肚子能装,喉咙却不能吃,即便不是接生婆,也无人不识那是鬼王降世。而既有权限又有能力办成这件事的,非各道送生官莫属,”青羽讽笑,“现在我明说了,熙众津你能承认吗?” “这话说得着实可笑,”熙众津不慌不忙,“事情既是你们冥界送生官做的,与本尊有何干系?” “因为只有你有这个动机,能驱动饿鬼道冥官鞍前马后的,也只有你,”金暮黎道,“虽然被封印,剥削众魂、诱惑冥官的能力你还是有的。” 熙众津轻啧一声:“如此高看,本尊是不是该谢谢你的抬举?” 金暮黎狠踹饿鬼道送生官一脚,咬牙恨恨:“他都已经招供认罪,你还抵赖否认有何意义?饿鬼道往生桥桥头官的记忆已被调取,你们在送生官带恶鬼前往往生崖时,故意制造混乱,分散桥头官的注意力,不喝往生汤,趁乱冲崖。” 她逼近一步,目光锐利,“桥头官究竟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故意放行,我们会调查清楚,但饕餮大人,现在,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熙众津嗤笑:“我怎么知道这人不是你们串通好、过来栽赃我的?” 金暮黎眯了眯眼。 “好吧,就算是我做的,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要不,带我离开这里,去地狱受受刑?”熙众津笑容阴险,却又一副满不在意的腔调,“反正闲着无聊,弄个鬼子制造麻烦是找乐子,去地狱感受感受刑罚也是乐子。二位大人,咱们这就去?” “想离开饿鬼道?”金暮黎轻嗤,“做梦!” “这就是你的真正目的?”青羽摇头,“你明知不可能……” 他忽然皱眉,“明知不可能,却还故意为之,熙众津,你的真正目的到底把什么?” “看鬼子成长,看他成为鬼王,看你们冥府疲于应付、焦头烂额啊!”熙众津大笑,“不然年复一年,漫漫长夜,我干嘛呢?哈哈哈……” “没这么简单,”随着青羽的话,金暮黎的脑中也闪过一道灵光,“鬼子生前修道转魔,应该都是计划好的,不然怎就那么巧,不仅出现这么一个符合他目标的人,还恰好做够被判到饿鬼道的恶事?” 青羽猛然上前,一把抓住饕餮衣衫:“熙众津,你有外援对不对?有多少外力?都在什么地方?” 他狠摇一把,吼道,“跟我说实话!” “急了,这就急了,”熙众津笑得愈加欢乐,“明明是自己联想丰富,却来借机找我的茬儿,我一个被封印的长期囚犯,能怎么办呢?任由你们扣屎盆子泼污水呗!” 青羽气急,推着他狠狠撞到墙壁上:“你他妈~~” 话未说完,便惊恐地松开手。 金暮黎也瞳孔骤缩,冲上去迅速拉开他的同时,死死盯着那被墙壁撞得后背断塌、面露痛苦的鬼魂慢慢矮身蹲下,变成另一张面孔。 而这张面孔,竟是他们以为已经成为鬼子的修道转魔者。 青羽差点当场崩溃,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声音也颤抖:“鬼子……他才是鬼子!熙众津才是真正的鬼子!” 金暮黎脸色煞白,唇和手都抖得厉害:“饕餮逃了,他竟破除封印,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逃了!” 第303章 谁助饕餮熙众津 即使天界凶兽暴动,也只是安静待在饿鬼道的饕餮,竟不动声色暗中谋划,宁愿用鬼子的身份活下去,也不愿继续被封印。 消息传出,冥官鬼吏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饕餮被困在冥界几百万年,心中不知积累了多少怨恨。 一旦成功出逃,又迅速成长为鬼王,必来加倍报复。 北阴大帝提前出关,青羽和四大辅神及一众冥官身体微躬站在殿堂上,低头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冥府出现如此大的失误,不是管理有漏洞,而是冥心有了变化。 送生官的叛变,桥头官的依附,修道转魔者不顾严重后果,哪怕是罚至地狱,甚至将被打得魂飞魄散,也要舍命成全熙众津,可见饕餮在精神上对他们的腐蚀。 金暮黎作为最早发现鬼子出生并及时报警的有功之臣,也垂眸静立殿堂一侧,默默的,只听不说。 难怪鬼母带鬼子逃得那么快,难怪出动那么多人手都找不到他。 如今,鬼子若是饕餮,一切便都有了合理解释。 “请罚之事,稍后再议,”清雅声音淡淡响起,“如今最紧要的,是守好各大界门,严查边界是否存有漏洞。饕餮如此费心绸缪,不可能甘心只做鬼王在冥界游荡,定会想法儿前往人界,以人面人身现世。” 众冥官齐声道:“我等立即去查!” 冥界会议一如既往的简短,说完正事就散。 众冥官急匆匆退下,急匆匆离开,各司协作,往全冥下发冥文,令各地地方官派人巡查辖区边界。同时,驻扎在各地的少量守军也被派出,查访堵漏边界薄弱之处。 负责六界灵魂的冥府本来就很忙,摊上这等大事,更是陀螺般日夜加班、四脚朝天。 冥界魂心不稳,北太帝君悬坐十八地狱和六道上空,诵念经文,声音不高不低,温和而沉静。 众官和众魂初时如沐阳光,渐渐的,陆陆续续跪伏在地,哭泣忏悔,最后,心清目明,善字扎根。 金暮黎抬头仰望,眼中满是钦慕与骄傲。 那个身周散发白光、白光外围又金光四射的人啊,是她的帝君。 她和青羽以及所有人的帝君。 冥界之主,九幽至尊。 她对他的爱,比父亲还深沉。 她知道,青羽也是如此。 凶兽暴动之时,他们都愿为护他受伤之躯而战死。 诵经声停,酆都大帝在袅袅余音中飞往神居。 受益冥官默默恭送。 金暮黎连忙跟上。 片刻后,青羽站在帝君神殿里,仔细聆听教诲:“此乃冥界之劫,无法化解,唯有在它发生后,尽力控制事态发展,不要让它影响太大,更不能波及人界。” 青羽躬身抱拳:“属下愿前往九幽大地,亲自巡查!” 帝君却看着他:“你心中是否存有疑问?” “是,”青羽坦言,“破除封印不是小事,即便经过几百万年,封印力量大大减弱,也不该是他一人之力就能打破的。” “所以?” “所以,”青羽抱拳的手陡然握紧,“属下认为,饕餮不仅在另五界有外援,冥界还藏有帮他打破封印的内奸。” 帝君颔首:“所以你的要紧之事,不是巡查九幽,而是暗中找出此人。错过这个时机,就很难将他查出来。” “属下明白了,”青羽道,“破除封印,必要倾尽全力,倾尽全力的结果,就是身体很虚弱,且还有可能被上古众神留下的神力击伤。” 说到这里,他立即告退,“属下这就去查!” 然后一开门,就和躲在殿门外的金暮黎打个照面。 青羽急急离开,顾不上和她说话。 金暮黎探探脑袋:“帝君……” “进来吧,”帝君发话,看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走路的模样,竟被逗笑,“干什么呢?做贼啊?” 金暮黎立即龇出大门牙,跑到他面前,讨好道:“帝君,要不,让我去巡查九幽吧?我也有翅膀!” 帝君瞧她一说翅膀就想嘚瑟的小样儿,有些好笑道:“你能舍得他们?能放心得下?” “那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金暮黎拍马屁道,“这可是帝君神居!有帝君在的地方,我还怕他们被人欺负了不成!” “刚才和你哥哥说的话,你应该已经听见了,”帝君看着她,“能助饕餮破除封印,绝不是一般人,你哥首先要查的,就是四大辅神。” 金暮黎顿时没了声。 “你也不用难过,”帝君拍拍她的肩,安慰道,“目前只是猜测而已。” “我……我是替帝君难过,”金暮黎眼圈微红,“若真是他们其中一个,帝君您……您千万不要伤心。” “不会,”帝君淡淡道,“本尊既为神,又怎会被感情左右。” 他摆摆手,“回去照看好他们,防备青羽查出什么,有大动静。” 金暮黎立即转身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折回两步:“帝君你把门锁好~~哎哟呸呸,帝君您把结界弄结实,别让糟心玩意儿吵到您!” 帝君就算有坏心情,也被她整没了,摆手道:“快走吧你。” 金暮黎这才屁颠颠离开,走时还把殿门带了又带,关得老严。 看得帝君更加哭笑不得,偏偏心又很暖。 回到自己寝殿,金暮黎把所有人都召来,大大小小,齐聚一处。 易锦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暮黎先在殿外布下双重大结界,又关上殿门,插好门闩,才坐下来舒口气。 把孩子赶到一旁看画册、玩玩具,只对三人将事情低声道出。 易锦吃惊不已:“好好的,帮助凶兽做什么?” “行动之前,不可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夜梦天叹道,“这是连前途都不要了。” 善水很少参与讨论,这回终于开口刷了下存在感:“我觉得应该不是他们四个。” 金暮黎倍感稀奇,忙问道:“为什么?” “就是觉得……”善水想了半天,快把人头发都急白时,才说清心里那份朦朦胧胧的感想,“若是你们处在他们那个位置上,会冒这个险吗?” “我肯定不会啊,”金暮黎脱口而出,又拍了下大腿,“不是,我特么就在这个位置上,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生出背叛帝君的心思!” “我明白善水的意思了,”夜梦天道,“他是说,谁会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做那毫无好处之事。” “就是啊,”易锦接话,“帮助凶兽一点好处都没有,谁会那么傻?” 金暮黎愣了愣:“好像也对哦。” “……”夜梦天忍不住揽她一下,笑道,“我们乱猜的。” “对对,”易锦点头附和,“人心难测,神心鬼心都难测。” 金暮黎被逗笑:“不用显得我聪明,在你们面前,我笨点也没事。” 易锦立即道:“姐姐才不笨。” 夜梦天温声道:“关心则乱,你们只是太关心帝君,怕他难过。” 金暮黎没反驳。 一家人等在殿里,青羽那边却始终没动静,直到两天后,他才亲自过来,略显疲惫道:“查清楚了。” 金暮黎几乎冲到他面前:“谁?” 第304章 巡九幽,查界门 如夜梦天三人所讨论那般,若无推翻冥府、取帝君而代之的野心和想法,四大辅神再厉害,也不会干那帮助凶兽的蠢事。 所以青羽试探暗查了两天,才发现没有一个辅神、高层冥官是外强中干、重伤装健。 直到得知饿鬼道一名小卒与人换班。 冥法甚严,若无紧急要事,不准请假或换班。 此卒在如此忙碌又敏感的时刻与人换班简直是冒险,除非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答应与他换班的鬼卒称,对方说家中鬼父身体抱恙,且病得挺重,须得在家照料几天。 青羽一查档案,此卒已在饿鬼道办事多年,家中确实有个老父。 可就是有种说不清的怪怪直觉,不太好的预感。 于是,他冲着这份直觉和预感,按照档案上的住址,悄悄找过去,进行暗查。 结果这一查,便查知真相:那孽卒因为被封印反噬击伤,正躺在床上静养。 “偌大冥府,竟栽在一名小卒子手上?”金暮黎不可思议的瞪大眼,“既有这么大能耐,怎么甘心做小卒?” “方便行事而已,”青羽走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下,“此人没有钱权欲望,只铁了心要帮饕餮。” “那岂不是凶兽的忠实信徒?”夜梦天为他倒杯茶,“不过看看那些一心信奉邪魔、并以自己身躯献祭为荣的,倒也不必奇怪。” 青羽轻轻颔首,端茶连饮几口,才道:“他其实是想跑的,但伤势太重,强撑着回到家,便无余力再动。协助饕餮破除封印,他的身体已被掏空,即便用药,恢复过程也极其缓慢,根本走不了。” 不止是他,所有得知此事的冥官都很震惊。 谁都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看起来平平常常的普通小卒,竟藏着那么大的本事,且甘愿寂寂无闻,只助饕餮多年谋划,在饿鬼道玩上一出金蝉脱壳,偷梁换柱。 “这他妈……”金暮黎叹骂,“冥府丢脸丢大了。” 青羽没接话,休息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已禀报帝君,现在要去九幽巡查,小麒儿,你要在家守好门户,不能让帝君受到任何打扰。” “我也去!”金暮黎急道,“既然四大辅神没问题,便是忠心耿耿一如既往,神居有他们守护,足够。” 青羽扫了眼满屋大大小小:“那他们呢?你放心?” 早已在两天时间里想清楚并做出决定的金暮黎道:“我带着!” “嗯?”青羽惊讶之余,竟微微歪了歪头,“你确定?” “我确定,”金暮黎道,“虽说巡查过程中可能会好运气的撞到饕餮,但他现在只是鬼子,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哥哥!” 青羽:“……” 这马屁拍得真响。 于是请示帝君征得同意后,金暮黎拖家带口的随青羽离开冥都。 为了不耽误赶路,方便快行,青羽给她拿了两个最适合装人的大空间储物袋,睡在那里面,就像住着三间灵气充沛又温暖的大房子。 不仅九个宝宝能在里面睡觉的睡觉,玩耍的玩耍,连不会武功的善水都能陪在身旁,看护他们。 九幽大地宽广辽阔,流风国、通漾国、北鹰国、夏雷国、琼雨国、紫电国等所有有道教信仰的国家地下空间,都是冥界地盘。 出了北鹰、紫电和琼雨,在其西边,则是全然信佛的国家。所以相应的,那些国家上空的部分天宇空间,便是属于佛界佛祖的。 所谓信什么,才有什么,不信便没有,道理就出自这里。 至于漂洋过海,更远的国家,各有信仰,便各有自己心中的守护神。 但不管什么教,都在天道运转之下。这一点,不承认也不行。 因为九幽太大,青羽和金暮黎便以原形飞翔或奔跑。 神兽若发起全力,可日行万里,眼睛聚神,也可目视千里。 夜梦天和易锦紧紧抓住雪麒的毛,虽能享受真正风驰电掣的刺激,却也被冥界阴风刮得受不住,脸部如同刀割,身体不断哆嗦。 即便因地广而阴气比酆都山稀薄许多,但抵不过一个快字。 再温柔的风,在速度面前,都会变成杀人利刃。 易锦第一个把自己往雪麒暖融融的毛里团成一坨,阴风和冷意立即被隔绝在外。 夜梦天又坚持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放下面子,同样缩进雪毛里。 雪麒无声轻笑,将长尾翘起,甩到后背:“围起来,更暖和。” 易锦立即抓住尾尖,将自己缠绕两圈,顿时,整个人都埋了进去,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夜梦天看他不断扒拉盖住头顶的雪毛,使劲把脑袋往外拱,呼吸空气,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易锦听到,声音显闷的轻哼。随即把尾巴解开,改两圈为一圈。 夜梦天正想用尾巴中段让自己更暖和,青羽突然飞到二人上空,迅速化成人形落下结界,又迅速变回神鸟,继续前行。 这下,两人便可既温暖,又能同时观看冥界风景了。 冥界虽然到处灰蒙蒙的,可见度不高,但山水树木同样有,只是那水,太过冰冷刺骨。 尤其是边界处的山,怎么看怎么阴森,怎么瞧怎么像嶙峋鬼脸。 若非坐在雪麒背上,又被温暖的雪毛围绕,两人得发寒哆嗦。 除此之外,他们还亲眼了解到,冥界除了酆都,没有人界那样的大城中城小城,只有村和镇。 鬼村里或住原生鬼民,或住等待投胎转世的鬼魂,镇子则用来买卖或交换物品,边镇还住着守军。 冥镇面积或大或小,但无论大小,都很繁华,鬼言鬼语的,既热闹,又嘈杂。 可惜,金暮黎有要事在身,无法带他们停留闲逛,只能在经过时,速度稍微慢一下。 那些原生鬼民,就像人界天高皇帝远的百姓,一辈子也出不了生地百里,别说认识青羽和雪麒,连冥都在哪个方向都认不清。 加上神鸟神兽速度太快,一闪而过,他们刚察觉一点飘忽气息,巨兽巨鸟便已不见踪影,好像那完全不同的丝缕气息是自己的幻觉。 青羽和金暮黎出了冥都就往西走,从人界算的话,到达之处应该是紫电国西部边缘。 这里早已离开冥府直接管辖范围,青羽速度渐渐慢下来。 兄妹俩缓缓飞行,仔细查看每片森林、每座山石,每片平地,以及每处结界。 不过,一般来说,但凡西部边缘,结界都不会被恶意破坏。 因为紫电国、琼雨国的西边都是纯佛国,别说凶灵厉鬼,就算是把自己弄成鬼子的饕餮,也不会那么不识趣,跑到佛国求生存。 果然,两人直到跑完整个西部边界,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于是,马不停蹄,去往南边和东边。 夜梦天垂了垂眸。 之前,金暮黎认为没必要,界门的位置便没告诉他。未曾想,这次竟带他亲眼看到。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能看到所有? 兄妹俩继续巡行,仔细检查结界和界门。 也由此,连易锦都发现界门各不相同,它们有的是石门,有的是石碑,有的是石牌坊,很不一样。 夜梦天暗暗称奇。 每座界门都有鬼卒轮流值守,就像人界皇帝派驻守边大将。 毕竟,虽人界摸不着另五界界门,另五界却是互相摸得清的。 不防着怎么行。 各界帝皇君尊再如何井水不犯河水,也无法保证自己界内没有天生反骨、到处惹是生非的界民。 比如魔界那位邪尊,谁知他哪天会不会心血来潮,跑冥界踹两脚,挠一挠。 这种令人头秃的人物,哪里都不缺,何时都有。 金暮黎一边检查结界,一边回答易锦的好奇问话。 好像是为了避嫌,夜梦天一直静静听着,半个字也不开口。 金暮黎只淡淡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巡至东南,那里的界门是座石屋,石屋没有门,只有一扇石窗。 石窗不大不小,推开石窗,能容两人同时出入。 石窗内外,各有两名守卫,共四鬼。 原本两卒一轮值,之所以增加两位,是冥都冥府的意思,因为他们推测鬼子饕餮若想离开冥界,去人界改头换面隐藏行踪,多半要从南部、东南、东部和东北部下手。 与此同时,人界流风国皇帝百里赓收到一份来自冥界的白色镶金边文书。镶金边的意思是表示,这份文书是冥界帝君令冥府发出的。 百里赓看到文书时的震惊与混乱可想而知。待回过神,他立即密召自己最信任的女儿,百里钊。 百里钊看完文书内容,惊愣片刻,立即出宫,回四峰训练营奋笔疾书,连写十几封急函,令人快马加鞭送往佛门大寺和隐世修仙派。 饕餮挣脱桎梏,逃离饿鬼道,且极有可能从流风国混入人界,利用人身藏踪匿迹,暗暗强大,这是多么严重的事。 与之相比,北鹰和通漾可能派谍者暗杀两国皇帝一国使臣,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独惶惶不如众惶惶,百里钊做完最紧要的,又赶去皇宫,让父皇百里赓亲自执笔,给北鹰、通漾各写一封书信,说明实情。 接着,以宴请皇帝和使臣之名,将乐星翼、姜穰雎和紫电国左都督等人迎到皇宫,当面密谈。 乐星翼看到那封被遮挡一半内容的冥界文书时,同样震惊不已。 他盯着白色文书上的灰色冥文,以及微微散发金光的金色纸缘,手指抖得连茶碗都碰倒,茶水流了满地。 姜穰雎登极不久,还未仔细了解关于六界之间的皇家档案。 但看乐星翼的表情和反应,显然文书是真的。 既然文书是真的,那么文书上说的事肯定也是真的。 毕竟,这种级别的文书,是冥界帝君亲口下令发出的,没有冥官敢作假。 紫电国一文一武两位主要使臣自然也亲眼目睹了那封非同寻常的书信,再看乐星翼衣衫被茶水溅湿都毫无所觉的极度震惊之态,也意识到此事的真实性和严重性。 如百里赓所说,传闻中的四大凶兽之一破除封印后,不管从哪个国家潜入人界,都将是整个人界的噩梦。 若以凶兽原形现身,很快就能被发现,而鬼子,那玩意儿一旦附了人身,怎么搜索怎么抓? 百里赓又借机直言通漾和北鹰可能会派谍者刺杀他们、尽力挑拨四国关系的猜测。 姜穰雎道:“早就想到了。” 因为是密谈,所有太监都被赶了出去,乐星翼稳了半天神,才自己扶起茶碗,抖抖滴着茶水的袍边,还无意识的用手捏捏拧拧:“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带那么多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们,他们再神出鬼没,也奈何不了我们,因为他们也是人,我们能打能防备。” 人你可以防,可以打,可饕餮呢?鬼子呢? 本来就是天界凶兽,如今又裹了一层鬼皮。这还不算,还要再披上一层人皮。怎么防?怎么打? 也他妈打不过啊! 神兽雪麒的真身有多大,连部分流风居民都见过。 凶兽还能小的了? 鬼子之身不会束缚他太久。 一旦忍辱负重渡完鬼子嗜食之苦,能在强大中渐渐学会控制吃的欲望,再想法子离开鬼子之躯,恢复真身,只一声怒吼,人界就得有无数百姓被震死。 踏平一座城,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根本无从抵挡。 紫电使臣听着三大帝王的谈话和讨论,因做不了主,而愈发心慌意乱,惴恐不安。 百里赓转向他们道:“请两位转告贵国尊主,通商之事不但不能因此搁浅,反而要加快进行。只有打通商道,我们两国才能在消息上互通共讨,商议如何防范抵御凶兽对人界的破坏与践踏。” 脸色煞白的文武使臣同时抱了抱拳,被凶兽之事搞得说不出话来。 百里赓也不怪罪,毕竟连乐星翼都失态打翻茶碗。 他自己看到冥界文书时,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 密议带用膳,乐星翼等人在流风皇宫足足待了四个时辰、又留宿一整夜,才离开。 第二日上午,百里赓亲往城门送行。 有钱大佬来时很高调,走时排场同样不减。 不但不减,流风还派出三千精兵、五百锦衣卫一路护送。 周不宣和夏澜沨暗中开路。 姜穰雎回自己国,琼雨和紫电则借道夏雷,所以只要送至岐门关即可。 通漾和北鹰谍者想下手,必选流风境内。 出了国境,别国皇帝或使臣即便遇害,也怪罪不到流风头上。 帝都戒严,皇帝、使臣出城时经过的街道空静冷清,别说当初欢迎他们的百姓,连军队士卒都没有。 一目了然。 谍者若想混入百姓人群,或偷袭某个军卒,换装行刺,其计划只能落空。 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和房顶都被控制,每个门窗后面都有小队军卒。 帝王使臣团每走一里,最后面的小队就跑向最前方,迅速占领属于他们负责的第二区域门窗。 然后是第二小队,第三小队,第四小队……滚动着各负其责。 房顶则由锦衣卫左都督、右都督亲自出马,各管一边。 可以说,城内所有行刺的路都被堵死了。 谍者只能选择城外~~通漾和北鹰国主不顾凶兽威胁、一意孤行的话。 城外十里没事,二十里也没发生什么,然后三十里、四十里、五十里…… 直到离帝都九十里地时,官道两旁适合打埋伏的树林里都无暗箭射出,过了树林后的草丛里竟有百名黑衣蒙面人掀开草皮,破土而出般衣沾土屑举刀杀过来。 第305章 俟时而动的谍者 谍者打个出其不意,官道左右陆续爬出两批刺客。 右边刺客持刀猛扑,左边刺客则趁使臣车队的注意力被吸引,悄无声息的掀开草皮,单手一扬,大量白色药粉便朝目标兜头撒去。 然而,两批刺客就隔着一个官道的距离,且精兵护卫还因迎战而背对他们。 于是这种极品操作,直接导致药粉的最大受益人,变成了右边挥刀冲上来的第一批刺客。 被药粉扑个满头满脸、眼睛睁不开的黑衣蒙面人:“……” 他们一边破口大骂,一边闭着眼睛胡乱挥刀往后疾退。 前方开路、察觉到微小动静立即返回的周不宣简直想吹个口哨,再真心诚意捧上一波彩虹屁:您几位配合真好,脑子也特高级。 撒药粉的黑衣人发现了这个致命错误,原本愣怔之后露出些许惭愧之色,结果对面骂得越来越太难听,不由心头火起,回骂道:“说好了我们先出手,你们却要强出头,赖谁?赖你们自己!活该!” “谁他妈活该?”对面边撤边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吼,“雇佣咱们的人说了右边先上,左边随后,你们都他妈聋了吗?” “是啊,我们不就是左边吗?哪里错了?”撒药黑衣人毫不示弱,“你他妈左右不分,怪谁?” “谁他妈左右不分,当时那家伙站在路中间,脸朝……我操!”那人正骂着,突然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这群猪!都他妈是猪!蠢猪!” 拿出面罩戴头上的三国护卫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流风精兵和锦衣卫兵分两路,一路捂着口鼻转身砍杀,一路朝目不能视的黑衣人追去。 撒药粉的黑衣蒙面人却连忙举起右掌:“别杀别杀!自己人!” 精兵锦衣卫愣住。 黑衣蒙面人上前一步,抱拳道:“我们依令和雇主接触,为的就是这一刻。” 锦衣卫指挥使直视着他:“依谁的令?” “这……”黑衣蒙面人摇摇头,“抱歉,我们不能说。” 锦衣卫指挥使看他片刻,才颔首道:“无论你们是谁,能在金钱面前认清大是大非,便是正道中人,朝廷和流风百姓都非常感谢!” 黑衣蒙面人笑了笑,不经意般朝远处瞥上一眼后,率众离去。 隔着距离,周不宣也能感受到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立即拉夏澜沨转身离开。 谍者不在其中。 被雇佣的两批刺客都是流风武者。 真刺客和假刺客要么服了能隐藏气息的药,要么练过匿息术。 否则不可能逃过她和夏澜沨的眼睛。 看来后面里程中的开路任务,两人更要认真仔细。 她却不知,马车里的皇帝和使臣,根本不是他们本人,而只是化妆易容后有九分相似的替代者。 真正的琼雨皇帝乐星翼、夏雷皇帝姜穰雎、紫电国的三位使臣,早已被金光明寺的老和尚漏尽大师用神足通安全送回国。 此事,直到周不宣在任务结束后回到四峰训练营,才知悉真相。 她没怪百里钊,因为知道这种做法是最正确的。 但心里总觉有点不舒服。 只是,不舒服归不舒服,却没时间纠结。 饕餮逃离冥界饿鬼道的事,像座大山压在众人胸口,知情之人,谁都怕这座大山突然变成尖刀。 百里钊付出这么多心血,如此努力,只是为了让人界强大而已。 怎么这么难呢? 总是乱灭于此而旋起于彼,各种各样的状况,层出不穷,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没有消停的时候。 真的是好事多磨吗? 还是天道对她的考验? 饕餮对人界的威胁太大,各寺佛法高深的和尚,隐世修仙派能力突出的道长,收到信后尽皆出山。 事关自己和整个人界,无人不重视。 流风、琼雨、夏雷、紫电,全都迅速行动起来。 通漾和北鹰原本是个半信半疑、掺杂幸灾乐祸的旁观态度,结果谍者报回来的消息一汇集,也都慌了神。 佛寺仙门、武林大派全体出动,四国皇帝再闲,也不会串通着开这么大的玩笑。 通漾皇帝和统一各部的北鹰国主,都急召股肱之臣密议并命令以最快速度防备起来。 另一边。 青羽和金暮黎在东南界门处发现了可疑痕迹。 能成长为鬼王的鬼子体貌特征极其明显,大头,细颈,肚子滚圆。超级能吃,还总是饿得要命,偏偏被细颈阻挡,无法大口吞咽。 再饿,也得忍着将食物一丝丝顺喉而下,但凡着急那么一点点,不是被卡住,就是为了不窒息、自己强迫自己忍住进食欲望,拼命抠嗓子吐出来。 青羽就是在离界门五里地的地方发现呕吐痕迹的。 只有呕吐痕迹,并不足以证明饕餮曾经来过,但被窒息时拼命自救而重力踩下的脚印,却实打实暴露了行踪。 鬼子的腿非常细,脚却大得像个蒲扇,且脚掌极薄,只有四趾。 鬼卒并未发现他们,显然是鬼母因儿子闹出动静而害怕,连忙抱着他逃离这里。 想必,饕餮原本是打算从东南界门闯出、进入流风国的。 “看来,他们的目标已更成正东界门,”青羽打开翅膀,“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 易锦和夜梦天跟着紧张起来。 金暮黎招呼一声,便展开巨大翅膀,朝冥空奋力飞去。 然而,已用最快速度全力急赶的兄妹俩,还是晚到一步。 东部界门处的鬼卒连尸体都没有,只剩渗入冥土无法舔食干净的灰色血迹。 斑驳血迹从界门一直延伸到驻军小镇。 青羽双眼赤红:“他把我们的守军都吃了!” 金暮黎又惊又怒:“他还没满月,怎会有这样的能力?” 易锦骇得不轻:“真是他干的?会不会是鬼母?” 金暮黎摇摇头:“鬼母刚产下婴儿,便带他四处逃命。跑到这里,早就虚弱不堪。能坚持下去,也是因为儿子才强撑着一口气。”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生个被所有人喊打喊杀的孩子,那份保护儿子的坚韧,更非寻常母亲可比。 可她不知,这个鬼子,并不只是个能成长为鬼王的鬼子,而是一只上古凶兽,鼎鼎有名的饕餮啊! 想到这里,她突然睁大眼睛:“不对!” 青羽接着她的话说道:“能一口气吞下这么多鬼卒,定是强行挣脱鬼子之身的束缚,现了原形。” 如此一来,鬼母定已知晓自己到底生了个什么玩意。 “一时的强行挣脱,必被反噬得更加虚弱,”金暮黎拔腿就往界门冲去,“赶紧追!” 然而,哪里还有饕餮踪影。 第306章 黑雾引领进山洞 流风国东部边境。 没有半丝月光的浓黑夜色里,蓬头垢面的鬼母抱着怀中鬼婴跑得跌跌撞撞,在前方带路的,则是一团黑雾。 黑雾时不时打个饱嗝,时不时催促:“快点!” 筋疲力尽、脸色惨白的鬼母不吭声,只是迈着已快僵硬的两条腿,尽力加速。 从未离开酆都山,更未离开过冥界,一路随着婴儿无声指引躲躲藏藏奔波逃命,早就不知身在何方,到了哪里。 继续前行,渐渐的,她闻到了飘来的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活人气息。 顿脚咽了咽口水,她忍着饥饿踉跄抬步。 目前最重要的,是带儿子到达安全之地,其他都靠后。 想到这,不由低头看了看闭着双眼、嘴角残留鬼卒灰血的婴孩。 孩子成长速度惊人,明明都没满月,却是已经三个月的模样。 加上黑雾吞了鬼卒骨头与皮肉,却把所有血液都喂食于他,使之比之前更大一圈。 喝饱餍足的婴孩看上去似乎睡得很香,和普通鬼婴没什么两样。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婴孩缓缓睁开眼睛,将她默默注视。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黑雾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吃了那么多鬼卒,快要撑死我。你倒好,被人抱着,路也不用走,舒服得很。” 婴孩微微扭头,转了转眼球。 “冥界鬼子果然丑陋,瞧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谁见谁吐,”黑雾还在自顾自说着,“不过总比封印在饿鬼道、几百万年不见天日的好。” 婴孩闭上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筹备多年,终于等到今日,”黑雾哼哼,“再不出来,我都没耐心帮你了。” 鬼母初则越听越迷糊,之后越听越心惊。 什么封印?什么几百万年?什么筹备多年?他在说什么? 黑雾才不管她的想法与疑惑:“不过有一说一,这事儿能成功,你得感谢梼杌他们。为了吸引所有神仙冥魔的注意力,梼杌搞了几次暴动,名声比以前更臭。” 婴孩笑了笑,丑陋鬼脸显得更加诡异。 “等把你安顿好,我就去找百里钊,”黑雾飘行不停,“她一心想让人界强大,又因被寿命所限,急于求成,连半兽人都搞了出来。咱们只要能帮她加快进度,她一定愿意为你提供庇护。到那时,你就可以自由成长,做自己想做的事。” 婴孩静静听着,不予回应。 黑雾转动半圈,诧异道:“听说饕餮脾气不太好,但你……难道是几百万年的囚禁,让你变了不少?” 他轻啧一声,又摇头,“不过彻底脱离鬼子之身,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婴孩眼睛半睁,似乎在出神。 黑雾调转身体,边飞边道:“反正合适的人已经备好,你就先用鬼子能力附他的身,之后咱再慢慢想办法。” 不仅被附身的活人已经备好,连食物都备得极为丰富。 站在幽深的地下山洞里,鬼母看到成堆的鸡鸭鹅猪,迫不及待地冲上去。 却被一道黑雾缠住。 鬼母身体一僵,想起黑雾收割鬼卒性命时的残忍,声音哆嗦着解释哀求:“我、我好饿……” 黑雾的腔调有点皮笑肉不笑:“你还有个儿子呢,再饿,也得先让儿子吃饱不是?” 鬼母正要点头,婴孩终于淡淡开口:“让她吃。” 既惊喜又惊恐的鬼母:“……” 不仅这么快会说话,还能对答? 难道儿子真是黑雾口中的……饕餮? 不可能,不可能的! 黑雾轻啧一声:“行吧,随你。” 音毕,几道雾丝射向活鸡:“张嘴。” 婴孩张开嘴。 活鸡身体里的热血凝成细线,以弧形进入他的嘴。 “鬼子更喜欢冥食,但这里只有人界热物,你得慢慢适应,”黑雾道,“还要学会抵抗饥饿,尽快控制自己,不能一刻不停地吃,否则必会暴露。” 鬼子咽下最后一口流食,点点头。 鬼卒尸体自己都能强忍着没有扑上去,假以时日,完全控制进食欲望,不被食欲左右,定能做到。 “鬼子颈脖太细,喉咙太过窄小,只有喝血不会卡住,先凑合着活下去吧,”黑雾叹口气,“一会儿你自己试着附身,成功后,别忙着出去,多适应适应,白天有阳光,更不能乱跑。” 婴孩觉得他啰嗦,皱了皱眉,却未暴躁骂人:“知道了。” “居然没发火,不知是传言不可信,还是你变了,”黑雾低笑一声,“行吧,就在这里待段时间,等你破除一切障碍恢复真身,梼杌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到时,过去还了这份人情,助他们离开蛮荒之地,享受海阔天空的自由。” 婴孩看着他:“多谢!” 黑雾里伸出一只白皙水嫩的手,摆了摆:“不要口头的,等你恢复能力后,用行动回报最实惠。” 婴孩微微颔首:“一定。” 那只手缩回黑雾。 鬼母目送黑雾离开,怔了半晌,才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抱着儿子撕扯活鸡往嘴里塞。 婴孩淡淡道:“放我下来。” 鬼母动作一顿,嘴角还沾着带血鸡*****,你……能站吗?” 丑陋婴孩目光阴森地看着她。 鬼母一抖,将他放到地上。 婴孩晃了一下才站稳。 看看自己细瘦如骨的小胳膊,摸摸还没拳头粗的细脖子,再耷拉沉重大头颅打量滚圆凸出的肚皮,以及被肚子遮挡、看不到的麻杆腿,他泄愤似的狠狠踢出一脚。 不料,这一脚,却让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一边急急填肚子、一边暗暗关注他的鬼母连忙跑过来将他扶起,轻抚他的后背温声安慰:“儿子别急,咱慢慢来,再厉害,也不是一天就能长大的,乖啊,不气不气!” 被个冥界女人喊儿子的鬼子饕餮本想踹她两脚,却又及时收回,斜着眼珠问道:“我长这么丑,你真的不嫌弃?” “小小年纪,尽胡说,”鬼母不满道,“无论你之前是谁,如今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既然是我忍着巨痛把你生下来的,那你就是我儿子。儿子尚且不嫌母丑,又怎有亲娘嫌弃儿子的事?” 饕餮低哼一声:“若我要吃你呢?” “傻儿子,”鬼母摸摸他的头,“娘亲从抱你逃离鬼村的那一刻起,就已做好准备。永远离开生养之地,娘亲便只有儿子,儿子也只有娘亲,娘亲不会让那些村民杀掉你,也不会让你挨饿。若哪天因娘亲无能,让我儿饥无可食,娘亲便是我儿口中粮。娘亲不怪不恨,只愿我儿以后不再受饥饿之苦。” 饕餮缓缓垂眸。 活了这么久,别说体会亲情,连自己到底怎么来到世间的,都已忘记,是否有过爹娘根本搞不清楚。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孩子宠,当孩子疼。 他茫然又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挣脱怀抱,踢了鬼母一脚:“我去看看那个男人。” 鬼母看着儿子那副别扭小背影,露出温柔又慈爱的笑。 为免再次摔倒,饕餮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只求稳当。 几百万年的囚禁生活,磨平了他的所有锐角,让他不再像少年时期那般冲动毛燥。 破除封印、逃离饿鬼道是多么艰难,他绝不能在虚弱之时被抓到。被囚方寸之地、终日不见阳光的绝望,他此生都不想再体会。 闭目躺在角落的男人是个少年,长得挺不错,鼻高唇红,下颌线完美,漂亮得像个女娃。 饕餮记住这张将被自己使用的容颜,两腿一弯,往少年胸前紧贴过去。 第307章 过鬼村,去鬼镇 青羽兄妹俩分头追,寻了几百里,都没闻到独属于冥界的鬼魂气息。 显然是被人为遮盖了。 “果然有外援,”回到原地的金暮黎狠狠砸了一下拳,“如此神通,帮他的到底是谁?” 青羽双眉紧锁,迟疑片刻,才道:“雪麒,你有没有觉得……界门那里夹杂有一丝几不可闻的魔气?” “嗯?”金暮黎猛抬头,“魔气?” 她噌的蹿回界门,耸着鼻子四处嗅闻。 直到嗅至驻军小镇,进入某间屋子,才在浓烈鬼气中,察觉一丝不同寻常的外来气息。 “魔界,”金暮黎咬牙,“会是谁?” “既能掩盖魔息,还能帮饕餮隐藏鬼气,除了邪魔邪尊玄久黛,我想不到谁有这么大的能力,”青羽微微叹气,“关键是无凭无据,玄久黛肯定不会承认。” “那就想办法把他引出来!”金暮黎恨恨道,“暗助饕餮,他可知自己将犯下多重罪孽?” “引他出来恐怕有点难,”青羽摇摇头,“姜是老的辣,他可比我们活得久多了。” 夜梦天补充道:“好像还和魔尊斗争多年。” 可谓是经验丰富的老狐狸。 想抓他把柄,绝对不容易。 “再难也要试,”金暮黎倔驴似的,“哥你去找墨擎御通通气,他们同是魔界人,应该比我们了解,看邪尊有没有什么弱点可利用。” 易锦眼前一亮:“这个办法可行!” 青羽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我去试试。” 谈完正事,易锦才说了句闲话:“玄久黛,玄久黛……邪尊的名字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据说原本叫玄不殆,取自道德经“没身不殆”和“周行而不殆”,邪尊嫌它难听,字不雅,自己改成久黛,”青羽想起墨擎御谈起邪尊时的话,“听闻长相极美,看到他的人都会以为自己中了邪术,产生了幻觉。” 金暮黎脑中瞬间闪过一些东西:“莫非比百里钊带领仙门围剿的那个邪教教主更胜一筹?” “应该是,”青羽微微出了会儿神,“我觉得……有可能那个教主,就是邪尊的容貌。” “不会吧,”金暮黎不敢认同,“那教主咱在轩辕镜里见过,不像魔界人啊。” “我也说不清,或者……”青羽猜测,“是他放在人界的分身?” “嗯?”金暮黎摸摸下巴,“好像有这可能?” “邪魔教主确实美得不像人,但……”易锦质疑,“魔界魔军的真身我们都见过,邪尊他……” 想起魔兵奇形怪状的头颅和奇形怪状的原身,夜梦天明白他的意思:“莫非是他幻化出的模样?” “不用幻,化成人形长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青羽举出实例,“比如雪麒化成人形时的金暮黎,我在人界走动时的杜宇宗师。如果不刻意改变,那就是我们的人形人貌。” 易锦又涨了知识:“原来如此。” 金暮黎道:“若未刻意,玄久黛确实挺美,而且是找不到形容词的那种。” 夜梦天和易锦看向她。 “不是,你俩什么眼神?”金暮黎为自己叫屈,“我只是实话实说,又没别的意思!” “别急,”夜梦天微笑道,“我也没说你对他有想法、有意思。” 是没说,可这话里话外的酸溜溜,都快把她淹死。 这玩意儿不能较真,不能扯皮,不然越扯问题越大,越扯越扯不清。金暮黎很明智的立即岔开话题:“哥,咱先回去吧。” “你们先回,”青羽走出屋子,环顾四周,闭了闭眼,脸色复又变得阴沉,“我要写份冥文上报实情,等冥府派来新的守军再走。” 界门确实不能无人看守,金暮黎道:“那我带他们去最近的小镇逛逛,顺便等你。” 青羽同意:“用结界,免得引起骚动。” “知道了,”金暮黎打开储物袋,接善水和五个年龄大点的宝宝出来,“走,娘亲带你们去玩儿。” 青凤逍跑向青羽,抱住他的腿:“爹爹!” “乖,”青羽将他抱起,捏捏他的小鼻子,“和哥哥姐姐一起看看冥界边远之地,增长增长见识。” 青凤逍用两只小手挤他脸:“爹爹也去!” “爹爹有正事,不能离开这里,”青羽语气温和却隐含不容孩子撒泼缠闹的威严,“和你娘去,喜欢什么,直接说,你娘若觉得不能买,不许哭着要,等回来后,跟爹爹说,爹爹看能不能买。” 青凤逍亲他一口。 金暮黎从他手中接过小宝,落下双重结界。 夜梦天抱着夜冥珠和夜上渊,易锦抱着易祾玉,善水抱着夜清玥,大小共九人步行前往最近鬼镇。 因为界门附近有个驻军小镇,中间要穿过两个鬼村,才能到达下一个小镇。 七里路后,经过第一个鬼村。 人界的夜晚,百姓的最佳睡眠时间,鬼镇正热闹,这个鬼村里的鬼民却没出去赶集,只在路上无精打采的晃悠慢行。 五个宝贝一直生活在神居,从未见过真正的鬼民,三位爹爹怕他们被吓到,提前捂住他们眼睛。 抱着青凤逍的金暮黎:“……” 快速蹲地、用手遮挡孩子眼睛的夜梦天解释道:“孩子太小,怕他们晚上做噩梦。” 易锦也用手掌紧贴易祾玉的眼皮:“我幼时就是因为夜里看到恐怖木偶,才连做几天噩梦、变得特别怕黑怕鬼的。” 假玩偶尚且能对孩子造成心灵伤害,更别说真鬼。 金暮黎的视线转到做出同样动作的善水身上,面露无奈:“清玥,冥珠,渊儿,能不能自己变成小兽?” 青羽一直不告诉她九个孩子的身体里有没有人魂珠和兽魂珠,她到现在都搞不清神兽和凡人产下的孩子,是否有何不同。 不过,既然生下来就能在睡眠前后自由转换,魂珠应该很齐全。 三个宝贝小屁股一扭,转了个圈,变成三只毛色雪白的小兽。 “这有何难?”青凤逍小下巴一抬,不屑道,“爹爹早就教我了!” 金暮黎闻言,不待他挣扎,就立即放他下来。 青凤逍动作极其熟练的一转身,地上就多了只雪白小兽,目光还带着挑衅和得意。 哥哥姐姐全都变了身,易祾玉不甘示弱,挣脱易锦怀抱后,扶着爹爹膝盖变了身。 易锦见她两只前爪搭着自己小腿,不由蹲身揉揉她的小脑袋:“玉儿真厉害!” 易祾玉抱住他的脖子,细声细气地喊:“爹爹!” “三个爹爹都担心你们怕鬼做噩梦,”金暮黎单手掐腰,挺胸抬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狠气势,“告诉娘亲,你们怕不怕?” 五只崽崽儿异口同声:“不怕!” “好!不愧是我神兽界老大雪麒的崽儿!”金暮黎拍着胸脯,大声喝道,“崽崽儿们听好了,只要老娘我打开结界,你们就给我用力往前冲!不做别的,专门撞那些看起来很凶很丑的鬼!听清没有?” “听清了!” “好!”金暮黎速撤结界,“兽界老大最厉害的崽崽儿们,冲啊!” 五只雪白兽崽儿立即寻找自己的目标,冲向青面獠牙、面容可怖的原生鬼民,顷刻之间,便将他们撞得东倒西歪,倒地哼哼。 夜梦天三人眼瞅五只崽崽儿看见鬼民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却在轻易将他们撞倒后咯咯直笑,顿时明白了金暮黎的用意:只有打败让你恐惧的东西,才能战胜恐惧。 五只崽崽儿欢蹦乱跳着笑话鬼民:“长得怪吓人,这么弱!” “身体那么粗,根本不经撞!” 五只小兽又唱又跳,倒在地上的鬼民却瑟瑟发抖,呻吟不起。 金暮黎这才感到不对劲。 正要上前细看,善水已经指着那些鬼民道:“他们好像不是身体长得粗,而是浮肿。” “浮肿?”金暮黎愣了愣,接着便走过去掀起抖得更厉害的鬼民上衣和裤腿,果见他们被衣衫遮盖的身体呈虚肿状态,“还真是?” 五只小雪兽好奇地围过去。 鬼民们拼命想把自己缩起来。 善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才硬着头皮走到金暮黎身边,仔细观察:“精神萎靡,身体浮肿。” 他犹豫道,“不知冥界鬼民和人界百姓的脉相是否一样。” “这个……我不懂医术啊,”金暮黎面露为难,“要不你把下试试?” 善水又悄悄深吸一口气,并默念两小段经文。蹲身时,手已使用寸口诊法按触鬼民腕后桡动脉。 《脉经》云:脉象共有浮、芤、洪、滑、数、促、弦、紧、沉、伏、革、实、微、涩、细、软、弱、虚、散、缓、迟、结、代、动,二十四种。 善水诊察之后,又看看鬼民不同于人界皮肤的脸色,试探性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食欲不振?” 听到二人对话又被诊脉的鬼民立即畏畏缩缩点头:“整个村的人都全身浮肿,吃不下东西。” 善水站起身,挨个察看其他鬼民。 为防意外,金暮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五只小兽崽儿围着二人走动的腿脚嬉闹乱蹿。 夜梦天和易锦也一起随行。 善水将五名被撞倒的鬼民全部诊察一遍后,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这种症状在人界,叫脚气病,用防己、细辛、防风、犀角、蓖麻叶、蜀椒、吴茱萸等治疗即可,但冥界……”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先别说冥界有没有人界的药,即便有,他也不敢保证对鬼民有同样疗效。 金暮黎踢了踢最后被诊察的鬼民:“村里有没有鬼医?” 鬼民一边哆嗦一边摇头:“镇上有,但他治不好我们。” 金暮黎想了想:“他叫什么?” 鬼民报了个名字。 “去小镇,”金暮黎说着,落下一道结界,将人兽一起罩住,“顺便让善水跟他合计合计,看冥界有没有疗效相同的药、如何配比。” 善水的眼睛瞬间明亮:“好主意!” 金暮黎见他开心写在脸上,不由面色柔和。 帮助不了人界百姓,能帮助冥界鬼民,他也很高兴。 这个善良刻在骨子里的人啊,真是越看越可爱,越看越心动。 再走六里路,过了第二个鬼村,一行人才来到最近小镇。 小镇上鬼来鬼往,他们在三条呈“工”字形的街道上不时弯腰探脑,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三条街道都不长,金暮黎等人一边闲逛,一边看两边房屋谁家门口挂有鬼医鬼旗。 恢复人身的五个宝宝被四人分牵,看到鬼民也不害怕。 “原生鬼民大部分都是青面獠牙的模样,等待投胎的鬼魂则是正常死亡时的人面,”金暮黎边走边道,“非正常死亡因怨气太重,很多都成为不服管教、破坏冥界秩序的凶灵厉鬼,被罚至酆都山,很难有机会在广阔大地、鬼民村庄安度冥寿、登上往生桥。” 原生鬼民就像人界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等待投胎转世的鬼民则像外来人口,所以原生鬼民有友好的,也有不友好的。 无论友不友好,原生鬼民大多都因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从骨子里瞧不起外来者。 不同的是,有的眼睛长在头顶表现出来,有的出于素质或别的原因隐藏着。 初来乍到的新鬼会害怕相貌可怖的原生鬼民,已在冥界生活多年的老鬼则见怪不怪,面色如常,有时还会和熟识的原生鬼民打打招呼说话聊天。 尤其是生前经商赚了许多黑心钱、在地狱受满刑罚后被分配到这里过鬼寿的奸滑之人,一张巧舌能把对自己有用的原生鬼民哄得团团转。 有利用价值的原生鬼民一边打心里瞧不起,一边接受小恩小惠,被百听不腻的甜言蜜语哄得全身舒坦。 走到第一条街的街尽头时,金暮黎正好看到这一幕。 但她没什么表情。 功过秤已经算清一个人的生前善恶,冥府也已做出相应的奖惩,只要过冥寿时不干违反冥界律法之事,他们如何生活,冥府不过问。 就算真做了什么,也该由鬼镇衙门负责上报,由冥府七十二司直接批复处理,旁人不便插手。 除非情况特殊。 比如现在。 金暮黎已经转身往回走,准备去第二条街,刚走十几步,频频回头的夜上渊突然用力拉扯她的衣袖:“娘,那两人拖了个鬼尸!” 第308章 驻军覆没的真由 凭空出现的东西,总会让人被吓受惊。比如第一个鬼村的村民,比如来小镇逛街的鬼魂。 金暮黎突然出现在二鬼面前时,二鬼吓得一抖,鬼叫一声直接扔下鬼尸。想撒腿就跑,却被金暮黎薅住衣领:“你们干的?” “不不不,不是我!”被单手提得双脚离地的两鬼双手连摆,分到此地过冥寿、等投胎的外来户更是连声解释,“捡的捡的,我捡的!” “对对对,他捡的,是他捡的!”原生鬼民偷偷往金暮黎身上斜瞟一眼,“他说自己捡了个死尸,不知道是不是附近的人,让我帮忙看看,顺便摸摸有没有值钱之物。” 金暮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外来户:“十八地狱都治不好你的贪心。” 外来户打个寒颤,嘴硬否认:“什么十八地狱?我没去过。” 金暮黎懒得理他,转问原生鬼民:“那他是不是本地鬼?” “我也不知道,”原生鬼民摇摇丑脑袋,“反正不像附近的。” 金暮黎看向地上鬼尸,扫视他的脏污衣衫:“的确不是附近鬼民,此乃冥都逃犯,冥府正四处抓捕。” 原生鬼民的青面更青了。 外来户却转了转眼珠:“那我们岂不是立了大功?” “怎么,”金暮黎嗤笑,“想邀功请赏?” “你、你别笑我,我也是没办法,”外来户很沮丧地叹口气,“生前虽非瑶池阆苑,霓旌羽盖,却也没这么惨。家里养了恁多妻妾,竟都只顾连同不肖子孙争夺遗产,没一个想起给老头子我烧点纸钱。” “正常,”金暮黎淡淡道,“什么样的爹,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什么样的男人,只配娶什么样的女人。何况妻妾子女众多,不争不夺,怎么活?怪只怪你色欲熏心。自己造了前因,就要承担后果,跑不掉。” 外来户低下头,不说话。 原生鬼民缓过一些劲儿来:“您怎知道他是逃犯?” “衣衫和气味,”金暮黎放下二鬼,“赏金没有,但若你们将他送到镇衙,让衙门阴差送他去驻军小镇,交给一个叫青羽的人,便多少能得些奖励。” 外来户鬼眼亮了亮。 原生鬼民却苦起脸:“衙门官差眼长头顶,哪会听我们的话。” “只要提到青羽,他们就会照做,”金暮黎顺便问道,“小镇鬼医住在何处?” 原生鬼民抬手连指:“从前面左拐,走到头,再右拐,一直往前走到最后一家,就是宋医师的诊室。” 金暮黎又问了衙门位置,才丢下他们,带全家大小去找宋医师。 宋医师是个半秃顶的老人,头上几根鬼毛儿本就稀疏,还紧紧贴在头皮上,看得人直想发笑。 为免突然出现把老家伙吓昏厥,金暮黎提前离开结界,很礼貌的先敲门。 门是敞着的,正在偷看有色书的老头吓得连忙把书往木屉里塞。 金暮黎装作没看见老色鬼的动作,径直走进去表明身份:“我乃帝君座下神兽雪麒,有件事需要你配合。” 宋医师将她细细瞅了瞅,才陡然睁大眼睛,急忙起身时差点带翻桌椅:“雪麒大人驾临,小民有失远迎,望雪麒大人恕罪!” “不用多礼,”金暮黎要而言之,“还有几个人在结界里,你去把门关上,别让鬼民瞧见我们。” 宋老头连忙跑过去关门。 金暮黎撤去结界。 宋老头看着站满他前堂诊所的三大五小,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紧张,这是我家崽崽儿和他们干爹,”金暮黎道,“一会儿我们问你什么,你要如实回答。” 宋医师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然后搬来几把柳藤做的软椅,恭请众人安坐,又奉上无茶白水:“小地方,请多担待!” 金暮黎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让善水将前面鬼村村民的症状说一遍,问他是否过去为他们看过病。 “看过,看过的,只是……”宋医师面露愧色,“小民医术不精,村民和驻军军爷的病都没治好。” “什么?驻军?”得知这个重大消息的金暮黎脸色一变,“你说驻军小镇也流行脚气病?” 宋医师不懂流行二字,但能听明白她的意思:“是,驻军军爷也有同样的病症,无一幸漏。” 夜梦天和金暮黎想到了一起:“难道是因为被脚气病拖累,才……” 才被邪魔或饕餮鬼子吞噬殆尽的猜测,他没在宋医师面前说。 金暮黎摆摆手,看向宋老头:“你继续。” “是,”宋医师老实道,“所以一剂药下去不见他们好转后,我就不敢再治。落个庸医的名声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把军爷治死……” 那就是背负多条鬼命的死罪,不知得受多少地狱刑罚才能赎清。 善水道:“能不能把您开的方子给我瞧瞧?” 宋医师立即找出医师为人看病时必须留存的那一份,递给他。 善水仔细看方,问道:“这个冥盆草……” 金暮黎道:“有没有书?把方子里的草药都指给他看。” 宋老头又把带图医书拿出来。 善水核对后道:“这个冥草的功效和细辛一样,可以用。” “嗯,”金暮黎微微点头,“把你需要的草药都找出来。” 善水便花时间,看过方子里的陌生药名,又将自己需要的草药形状、功效等详细说出,努力和宋医师沟通。 半个时辰后,善水划掉宋医师方子里的三味药,再新添两种药,并写上用法用量。 金暮黎待他忙活完,才道:“去吧,就按这个方子给村民治病。” 宋医师激动万分:“道长乃高人,小民今日受诸多点拨,已是受益匪浅。若让小民去治病,岂不是昧着良心贪名冒功?” 善水微笑道:“没关系的,我~~” “明说不就行了,”金暮黎打断他,“帮他们治病的你,但提供方子的,是帝君神居专用医师,善水。” 易锦以为宋老头会不高兴,没想到他反而更开心:“是是,多谢雪麒大人!” 夜梦天见易锦满脸诧异,传音道:“待此事结束,本地所有鬼民都以为宋医师和帝君坐骑有交情。” 易锦恍然大悟,脱口而出:“肯定有好多人~~鬼来巴结他!” 夜梦天笑而不语。 易锦担忧道:“可他这半桶水的破烂医术……” “特意讨好他、巴结他的鬼,不会真指着找他把病看好,”夜梦天淡淡道,“再说这家伙不仅胆小,还很有自知之明,不会治病治出鬼命。” 易锦这才放了心。 庸医肯承认自己庸,且不乱下手,乱治病,也是很难得的。 比那些不甚懂医理,偏要自逞其能,以致轻症变重病,顽疾失去治愈希望的无知之徒好百倍。 金暮黎落下结界,宋医师打开门后弯腰恭送。 因为药方不对,没能治好脚气病,来找宋医师看病的鬼民骤然减少。偶尔有鬼逛到这边往他门口随意扫两眼,见他对着空虚打躬作揖,不由心生好奇:“宋医师,你是家中来了贵客,还是被魔入侵?” 这般嘲讽之语,换作平时,宋医师会很干脆的不予搭理。 但今日,他却笑呵呵地笑皱满脸鬼皮:“你这是能掐会算吗,居然知道老朽家里来了酆都城的贵人?” “酆都城?”那鬼吃惊,“说什么笑话,你能认识远在帝都的鬼民?” “不不不,不是鬼民,”宋医师秃着脑袋瓜子,一脸笑眯眯,“是贵人贵兽,了不起的大人物。” 那鬼摇着头啧啧两声,眼里带丝同情地走了。 大概是觉得宋医师鬼村看病受挫后,生意冷清,被打击得要疯。 然而,转身的下一刻,他却愣在了原地。 之前还没有、此刻却突然出现的浅灰色结界,霍然在眼前移动。 原生鬼民基本都知晓,冥界能随手设结界并隐藏的高人,除了守边冥将,几乎全在帝都冥府。 难道宋老头并未说假话? 他呆呆看着结界,直到几秒后结界重新隐去,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神,猛然扭头看向宋医师。 宋老头龇起只剩半口牙的丑陋鬼嘴:“刚才是帝君座下雪麒大人来我家做客,随行之人~~帝君神居专用医师善水道长,送我一张治疗脚气病的绝密药方。” 说着,他笑着转身回屋,“不和你闲聊了,我得立即带药去鬼村,给那些可怜的鬼民治病。” 然后在他抓药配药的空档,撒腿就往街心跑的鬼民,已经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把此事迅速传开。 到宋医师故意将两串草药包明晃晃挂在两肩走出门时,门口已经挤满看热闹的鬼。 众鬼夹道相迎又夹道相送,还一直跟着他走到隔壁又隔壁的鬼村,陪新娘似的,丝毫不嫌累。 宋医师心里乐得如同喝了满桶紫蜂水。 紫蜂乃冥界蜂,毒得很。但同时,又能酿出最甜的蜜。 此蜂与人界蜜蜂区别在于,喝了其中某只蜂的蜜,就不能再喝其它紫蜂的。否则,那蜂会选择同归于尽,用一生只有一次使用机会的毒针狠狠刺进喝蜜鬼的皮肤肌肉。 鬼被毒死,它自己也因为失去唯一的毒针,而丧命。 金暮黎等人没看他如何句句不离帝君神居专用医师,将自己和善水道长捆绑营销,众目睽睽下,当着诸多见证者的面,妙手回春,一举成名。 急匆匆赶回东部界门,青羽已经打发送尸过来的镇衙鬼吏,一个人静坐蹙眉。 “哥!”金暮黎撤去结界,喊道,“他们走了?” “你是故意找那种人给我添堵吧?”青羽翻了个大白眼,“谄媚逢迎,阿谀奉承,满身的铜臭味。” “我只让二鬼报给镇衙门,可没让他俩跟着来,”金暮黎乐了,“不过,一看那家伙,就知道生前是奸商,没少坑老百姓。原生鬼民明明是被拖下水,却被忽悠得以为真有好事找上门,能得到些银子。” “可不就得到了么,”青羽冷哼,“你跟他们说送尸有奖励,我若不拿些出来堵人嘴,那只野心不小的鬼怕是能一路讨好到帝都,再借我名头在冥府开商铺求个好差事。” 易锦惊讶道:“那人以前是官商?” “官商勾结到一处时,跟本人是不是官商有何区别?”夜梦天淡淡道,“铸剑山庄铸的虽然都是普通剑,但那么大的生意,若无易文度在外请吃陪喝、一丘之貉,能一切顺利、没有半点儿麻烦与波折?” “梦天哥哥,虽然我对他们没感情,但人都死了,就不要再谈论生前是非功过了吧,”易锦脸色有些难看,“何况哥哥家也是既有钱,又有山庄,难道夜伯也常在外面打点?” 夜梦天:“……” “我只是拿最容易听懂的例子作解释,你把矛头指向我干什么,”夜梦天哭笑不得,“再说我家除了出租田地,爹娘偶尔接受邀请帮人布阵,并无其它生意需要巴结官府。” 易锦:“……” 他本就不擅吵架争论,难得怼了回夜梦天,结果又被怼回来。 金暮黎见他哑口无言,甚是尴尬,不由抬手摸摸他的头:“情况不一样,确实没什么可比性。而且想想斑陆城听到的官场勒荐,商人做出某些行径也就不足为怪,毕竟同是一路人才能好交谈、好沟通,老板黑你不黑,只能回家当乌龟,官员色你不色,生意就是不好做。” “行了行了,”青羽被逗笑,轻啧一声道,“再说下去,得把自己绕得没话说~~若都为难得情有可原,还要天道神物功过秤干什么?” 金暮黎嘿嘿乐:“这不是安慰锦儿么。” “我没事,”易锦抓住她的手,“谢谢姐姐!” “没事就好,”金暮黎语气正常,眼神却温柔,“等冥府调拨新的驻军过来,咱们就回家。” “嗯!” 夜梦天见他笑脸笑眼里满是浓浓甜蜜,不由轻哼一声,带着仨宝贝去旁边玩猜谜。 金暮黎扬手为他罩上一层结界:“这里离神居远得很,尽量少沾冥界阴气。” 这是怕他伤身呢。 夜梦天在被结界阻隔住所有人视线时,嘴角轻轻勾起。 夜冥珠鬼精鬼精,偷偷跟夜清玥低声耳语:“爹爹真好哄!” 夜清玥:“?” 夜梦天:“……” 这仨小东西若真如青羽所说,没有转世鬼魂参与,那到底是什么和他夫妻二人血脉、肉胎相融的? 冥珠真的只有六岁吗? 他们体内是否也存在人魂珠、兽魂珠? 夜梦天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愁,连夜冥珠编的谜语都猜错,直到被女儿狠狠跺一脚才回神。 “爹爹你到底在想什么把自己想成喊也听不见的傻子?”夜冥珠仰着小脑袋,两手叉腰,“娘亲背着我们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 夜梦天:“……” 他刚想说没灌,夜上渊小大人儿似的淡淡道:“忘川那么多。” 夜冥珠嘁了一声:“说得好像你见过忘川河似的!” 她瞅向夜梦天的肚子,好像在用目光测量自个儿爹爹能喝多少忘川水。 夜梦天简直怕了他们,连忙转移话题:“冥珠,你刚才出的什么谜题?” “出题时不仔细听,现在又来问!”夜冥珠噘着小嘴儿嚷道,虽然很不满,却还是重复一遍,“鸡宝宝问鸡妈妈可不可以带它出去玩。鸡妈妈说不可以,因为得下蛋。鸡宝宝说你已经下了那么多蛋了,能不能停一停,歇一歇。鸡妈妈说,一天一个蛋,菜刀靠边站,一月不生蛋,高压锅里见。” 夜梦天轻轻挑眉:“这是谜语?” “我说是就是,”夜冥珠瞪着琉璃眼珠子,“请问夜侠士,夜才子,高压锅是什么意思?” 夜梦天:“……” 他要是知道才是出奇到见鬼。 哎哟呸,说错了,如今他不仅能见鬼,还已见得习以为常了。 夜清玥看出爹爹也很懵,便好心解释:“这是娘亲给我们讲的小故事。” 夜梦天其实猜到了。 但凡是所有人都不懂的怪语生词,基本都来自金暮黎。 因为只有她在异界待过。 哦,不对,还有妘宇然。 嗬,算漏了,还有周不宣。 啧,若再来一个,四人凑一桌,能玩木骨牌,也就是暮黎口中的异世麻将了。 “爹爹,你到底猜不猜谜?”夜冥珠的小脸儿露出一丝狡黠,“爹爹是不是不会?若不会,我可以~~” “会!”夜梦天怕小东西设坑太深,他填不起,赶紧打断道,“这么简单的谜语,爹爹怎么可能不会!” 夜冥珠胸前交臂,老神在在:“有请爹爹给出正确谜底。” “高压锅嘛……这个高压锅……”夜梦天边答边拖延时间琢磨,“当然是个锅。” 夜冥珠:“……” 夜清玥捧场:“爹爹果然有才!” 夜梦天:“……” 怎么感觉讽刺意味那么浓呢。 夜冥珠追问:“什么锅?” 夜梦天:“高压锅啊!” 夜冥珠:“……” 若非对面站的是亲爹,她定要狠狠踹出一脚。 夜梦天暗自得意,并佩服自己的机智。 “夜大才子,麻烦您详细描述一下高压锅到底什么锅,长什么样,如何使用,”夜冥珠似乎真的藏着什么小目的,竟盯住他死咬不放,“如果答不出,冥珠就请爹爹~~” “高压锅自然是挂在高处,点燃木柴后,使劲往下压,让它离火近一些,既方便食物熟得更快,又能让食物熟得更透,”夜梦天根据字面意思猜测,“爹爹解谜解得对否?” 夜冥珠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还屈膝蹲身,捂着小肚子。 夜清玥为拯救爹爹的尴尬,故意面无表情地站到夜冥珠视线里:“笑什么?娘亲的解释你能听懂几分?” “……”夜冥珠的笑声戛然而止,“什么压力,什么沸点,什么自动断电……我只知道天空闪电。” 夜梦天闻言,再看仨娃皆是一脸茫然,忽然心疼起自己的宝贝。 夜冥珠却很会捡面子,起身看着夜清玥道:“你觉得凭娘亲的兽智,她能说明白几分?” “不许背后说娘亲,更不许笑话她,”夜清玥小脸儿严肃,“看看善仁善能他们,娘亲辛苦怀宝宝两年,才把我们生下来,她是这个世上最爱我们的人。” “我当然知道娘亲最爱我们,”夜冥珠争辩,“我只是用实话表达自己的想法,说明自己的意思,又没笑娘亲笨。” 夜清玥对这个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的妹妹简直毫无办法:“还说没笑,你都笑得差点在地上打滚。” “才没有!”夜冥珠矢口否认,“我刚才~~” “好了好了,”夜梦天打断她,温声道,“你们娘亲不笨,只是经历复杂了些,耽误了学习。解释不清一些事情,乃因无法像宝贝们一样六岁拜师,专门受教文课武功。” “青羽爹爹说,娘亲立过很多战功,也受过很多伤,其中两次生命垂危,连魂珠都碎得分离四方,”夜清玥面露心疼,“娘亲好勇敢,也好可怜,希望娘亲以后顺利平安,每天都和宝宝在一起,永远陪在宝宝身边。” “乖,会的,”夜梦天摸摸她的小脑袋,思潮暗生细波微浪,“娘亲会永远平安,永远陪在你们身边。” 娘亲能永远陪着你们,爹爹却只能陪你们几百年。 他走以后,暮黎会伤心吗?会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吗? 想到这,不由盘膝打坐:“宝贝,爹爹要修炼,你们自己玩。” 仨娃:“……” 夜清玥和夜上渊心说,结界就这么点儿地方,冥珠又特别能闹,若不搭理她,她一个人都能自言自语叽叽喳喳吵得很,爹爹真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静下心来? 夜梦天闭目掐诀,低声诵经,不久便浑然忘我,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孩子们的疑惑。 夜清玥首先跟着坐下,闭上眼睛。 紧接着,夜上渊也坐地盘膝。 夜冥珠:“……” 叹口气,她百无聊赖地往地上一躺,压着嗓门哼小曲儿。 许久后,夜梦天、夜清玥、夜上渊同时睁开眼睛,齐齐望着她。 “呃……”左腿屈膝、右腿搭左腿的夜冥珠被看得停止哼唱和脚尖抖动,“吵到你们了?我不是~~” 话未说完,夜梦天便如发现宝藏般又惊又喜:“冥珠,你唱的是道德经?” “啊?”夜冥珠愣了愣,“不知道啊!” 夜梦天:“……” 夜上渊气道:“你唱的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啊,”夜冥珠很无辜,“我就瞎哼哼而已~~你们干嘛,唱都不让唱?那我出去找~~” “冥珠!”夜梦天起身将她抱在怀里,“爹爹没说不让你唱,只是……你真的不知自己唱的是道德经?” “道德经?”夜冥珠懵然,“我唱的是道德经吗?” 夜清玥、夜上渊:“……” 气死了。 几乎唱了半部道德经,她自己却不知道。 别人一遍遍念,一遍遍诵,都没这么熟练。 她倒好,别说认真诵读,连书都没正经拿过,居然无意识地把它唱了出来,且半字不漏。 夜梦天看眼俩宝贝的愤怒小脸儿,心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比人,气死人,天赋这东西,真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 就像他在武功上的滞进,相比那些十几岁就能和他同级别的骥才少年,天赋真的是出生自带,求也求不来。 为免另两个孩子受打击,影响学习和修行,夜梦天花了很多时间安慰他们,跟他们讲道理,直到俩娃不再郁闷,还为自己有个厉害妹妹、厉害姐姐而骄傲。 金暮黎不知结界里发生了什么,和青羽聊了聊脚气病可能是导致驻军全军覆没的另一罪魁祸首的猜测后,又给四个最小宝贝喂奶填饱他们小肚子,便带易锦和善水在界门及驻军小镇附近逛了逛。 青羽的储物袋简直是藏宝库,连冥界全草图都有。 善水拿着那本全草图,一边走,一边对照辨认。 易锦初时觉得无聊,见金暮黎也兴致勃勃,便来了兴趣。 青凤逍粘着青羽,跟在干爹屁股后头寸步不离。父子俩一起等新驻军,并利用时间取木剑对打。 易锦抱着易祾玉,父女二人一起寻找有用冥草,易祾玉不时嫩声娇喊:“善水爹爹,宝宝找到了!” 不管手上是否在忙,有没有空,善水都会及时应答:“好的!” 金暮黎则及时夸奖:“祾玉宝贝真棒!” 易祾玉高兴得不得了,兴奋得脸蛋儿都红了,极有成就感。 易锦亲了一口宝贝女儿的小脸蛋儿:“我家玉儿最厉害!” 这边神兽雪麒一家正和谐幸福的同时,另一边,饕餮经过多番尝试,已经能操控美貌少年的身体简单站起。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309章 阴爪鬼医黑雾劫 被黑雾布阵隔绝一切气息的深洞里,饕餮好不容易用少年身体缓缓站起,却在下一刻,重回鬼子。 低头看看鼓胀凸出的滚圆肚子,再伸手摸摸只有鬼婴半拳粗的细脖颈,他气得很想踹出一脚。 但想到此举会让身体失去平衡而摔倒,又忍下心中烦躁。 满地鸡毛的鸡群旁,终于吃饱的鬼母抬手擦擦嘴角血渍:“生孩子都没那么快,我儿慢慢来,别急。” 饕餮:“……” 横瞪鬼母一眼,他坐到地上。 鬼母见他直着眼睛呆呆发愣,不由走过去摸摸儿子大脑袋,轻轻叹息:“娘亲没啥本事,但我儿若有需要为娘的地方,即便是死,为娘也愿意。” 饕餮微微皱了皱眉,还是抬臂拂开她的手:“没有让我恢复真身的好办法,死了更没用!” “……”鬼母低下头,揪搓衣角,“我……是为娘没用……” “那就少说两句,”饕餮将身子往后一仰,靠躺在少年躯体上,自语般道,“按照他的说法,人界修仙者众多,且出了不少天才少年隐藏在各大隐世修仙派,若无流风国长公主百里钊的庇护,我在此地待不了太久就会被发现。” 鬼母沉默。 她既不了解人界,也没有和酆都山鬼村之外的任何人鬼接触过,更没有解决目前困境的应对之策。 “娘亲没用……”鬼母揉揉鼻子,又揉眼睛,“但那黑雾……” 她迟疑着放下手,看向鬼子,“儿啊,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你?欠下的这份情,以后咱们能不能还得起?他若要咱给不了的东西,那、那……”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饕餮淡淡道,随即抬起头,目光直视想叫又不敢叫、畏畏缩缩挤成一团的家畜群,“怕什么,投胎成这玩意儿,就是挨宰被吃的命。” 鬼母立即明白,儿子又饿了。 她连忙跑过去抓起一只鸡,正要用嘴咬开鸡脖子放血给儿子喝,却被饕餮制止,并嫌弃道:“拿过来。” 鬼母默默递给他。 饕餮接过浑身发抖的活鸡,和发直不敢动的鸡眼对视:“能进本尊的口,是你的福气。” 活鸡呆愣一会儿,扯着脖子勾着头“咯”地低叫半声。 饕餮拼命强忍吞食欲望,直忍得细棍儿般的胳膊都在抖,才一口咬向鸡脖,吸血下咽…… ~~ 周不宣身穿黑衣,头戴黑纱帷帽,身后跟着同款傅常升,两人师徒般检查阵法山庄附近的村民病症,只不过,一个是真检查,一个是装模作样,不断偷看斜瞟,一会儿把脉,一会儿按皮肤,学动作。 到周不宣执笔写方子时,他才凑到跟前儿,撩开帽纱低声道:“师父啊,这到底是什么病?” “人体缺乏维生素b1引起的脚气病,”周不宣一手半掀黑纱,一手蘸墨写下防己、细辛、防风、犀角、蓖麻叶等方子内容,“说你也不懂。” “……”傅常升也不生气,继续道,“可是不宣,咱们不是昼夜兼行、寻找饕餮踪迹的吗?怎又看起病来了?” 周不宣抬头看眼站在远处树下的夜循谦、郦新桐老夫妻俩,声音里带着咬牙意味:“叫师父!” “哦哦,师父,”傅常升连忙改口,“那师父,你是不是怕他们?” 周不宣:“……” 抬手照他头上轻拍一巴掌:“谁怕谁?” “他们怕你,他们怕你,”面相三十多岁、实际已几百高龄的老小孩乖巧讨好,“你是九泉夺魂,阴爪鬼医,自然是他们怕你!” “所以要么喊妹妹,要么喊师父,别再叫我名字,”周不宣低声警告,“再出错,就把你送回去!” “不不不,不会了不会了!”灯笼烛光下,傅常升双手齐摆,音带惊恐,“我不要一个人待在那里!” 周不宣被逗笑,伸指隔纱弹了下他脑门:“装得越来越像了。” 弹得轻,不疼,傅常升半蹲着趴在木桌上,下巴撑臂笑出白牙。 周不宣写好方子,搁下毛笔,正要像往常那般起身飘然离去,却突然想到什么,竟顿住脚步,出声说道:“夜庄主,庄主夫人!” 夜循谦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立即走过来抱拳道:“鬼医请吩咐!” “在下写得很详细,照方用药即可,”周不宣将方子递给夜循谦,“但小病好医,大病却难治。” 郦新桐惊道:“还有大病?” 周不宣看眼明明一生富贵,却很少穿金戴银、珠翠罗绮的妇人,摇摇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温和:“二位,请借一步说话。” 夫妻俩立即跟在她身后,走到远离佃户村民的僻静之地。 夜循谦知道她有话要说,且和村民病情无关,便主动开口:“鬼医仁心厚德,和不愿锦衣夜行之人恰恰相反,不仅夜里行医,还遮盖严实,乃真正不为名,不为利,我们夜、郦两家佩服已久,今日若有我等效劳之处,还请不吝相告。” “二位重义轻财,贵德贱利,在下也早有所耳闻,今日能遇上,便是天赐缘分,如此,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周不宣转身道,“被远古诸神合力封印的凶兽饕餮,在冥界饿鬼道费心筹谋几百万年,终于借鬼子之身逃离冥府,且很可能来人界流风国休养,并用邪术换出真身,你们可知此事?” 夜循谦稍作犹豫,便点点头:“实不相瞒,当今郕王乃内子亲侄。” “你既坦诚,那我也直言无隐,”周不宣摘下帷帽,“在下乃当今长公主麾下谋士,周不宣。” 夫妻二人愣了愣,郦新桐惊呼:“邪魔利用琼雨十万军攻打流风却战败那日……原来是您?” “是我,”周不宣轻轻颔首,“陪在蛊族圣女身边的白衣,就是我。” 蛊族圣女乃当今长公主的秘密,既然百里音尘知晓,夜、郦两家重要人物就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但人称九泉夺魂的阴爪鬼医就在百里钊麾下效力的事,却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别说这等机密,即便是阴爪鬼医的性别,都有许多人搞不清。 以老百姓的正常思维来想,敢在夜里单身独行的侠医,且有如此阴森森的外号,那肯定是男的。 谁能想到是女的呢? 且还如此年轻的女子。 周不宣的身份在外界,一直如同一个不存在的谜。 除了帝王和被困在四峰训练营、无法踏出半步的文教武师,谁都不知长公主身边有这么个人。 双重身份阴爪鬼医,更是只有百里钊和傅常升才知晓的秘密。 夜循谦暗暗叹口气。 对方深藏这么久,却突然开口告诉他夫妻二人,可能不是好事。 显然,郦新桐在极度震惊之后,也想到了这点:“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凶兽乃天界之物,非人力可匹敌,若不趁他虚弱之时提前扼杀,待他找到办法恢复真身,整个人界都将面临灭顶之灾,无一人可幸免,”周不宣道,“二位乃阵法大师,能力不俗,当加入我们,与佛门高僧、隐世修仙派,以及武林各路俊雄豪杰一起灰线蛇踪、蛛丝马迹,找到后斩祸断源,抽钉拔楔。” “鬼~~周姑娘,”改口之后方觉自己断句断得不是时候,郦新桐很歉意地笑了笑,“老实说,知道这件事时,我们也想众志成城,微出一份薄力。可有些事,不是有心就能办好办到的。阵法不比千年佛门万年道教那些神通术法,若无丝毫线索,我们真的没有千里寻踪的本事。” 周不宣闻言,看向黑暗远处,许久,才轻轻叹口气,低声道:“若你们自己都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又何必留在这里帮你们呢……” 女子的声音里满是失望与伤感,夜循谦惭愧道:“周姑娘,不是我们想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实在是志大才疏,能力不足,若……” “若个屁!”傅常升直眉瞪眼打断他,“我们不宣为帮那只凶老虎,帮你们人界强大,每天都耗尽心力。你们呢?你们就坐等吃喝,看别人把你们想要的送你们手上!我告诉你,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他一把拉住周不宣,气哼哼道,“不宣我们走,以后再也不要管他们!” 虽然自己说的都是事实,但郦新桐还是被骂得不好意思,正要挽留,却见一红衣青年骑着马冒冒失失冲过来,便顾不上再说话,直接用力狠推二人一把,又拽着夜循谦疾步往后退。 周不宣不瞎不聋,武功也不低,不正常的马蹄声往这边奔来时,她便已做好准备。郦新桐不顾自己、先推她一把避险的行为,让她心里的不快冲淡几分,有些暖。 红衣青年显然没想到大半夜的村庄小路上还有人,不由惨叫:“怎么往僻静野地里跑还能遇上人啊!” 郦新桐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定晴一看,面容又有点眼熟。 回想片刻,才双目陡然圆睁:“傻小子?” 说着,人便追了上去,“傻小子!傻小子快停下!” “他的马被人动了手脚,”周不宣一眼看出问题,“快去帮忙!” 傅常升和夜循谦箭一般同时冲向黑色马匹。 黑马很快被三大高手制住,昱晴川一屁股坐地上,拍着胸脯惊魂未定:“我的妈,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郦新桐很是无语:“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是傻不愣登被人算计?” “我也不想啊姐姐!”昱晴川委屈得恨不得放声大哭,“银两被人**光,吃饭没钱给,想赚钱还债,又碰上一帮卖药的缺德鬼,他们药铺想清点柜面和库房货物,却嫌累人,便想出聘人招新的法子,待新雇员把药材进柜进库日期和数量全部核对好,累得腰酸背痛,两条腿都僵了,才说雇员这不好,那不行,不但赶人,还不想给钱……” 气愤至极、忍着没动手的昱晴川偷了匹黑马,想把马匹卖掉给饭庄抵债,未曾想打马出院时,竟不幸被发现,呼呼喝喝中,不知谁从后面偷袭,甩出一排暗针。 感觉不对,他立即趴下,紧贴马背,然而,要害虽被躲过,自己小腿和马的屁股却中了招。 忍痛打马往前跑,原本就已迷路的路痴更加迷茫。 反正已经不知身在何处,又怕马匹冲撞人,便干脆扯动缰绳,一头扎向通往田野村庄的小土路。 哪晓得…… 郦新桐听乐了,轻轻揪扯他耳朵:“傻小子是不是逢人就喊姐姐?嗯?好好看看我的脸,认识不?” 没有灯笼火烛,昱晴川仰着头,借淡淡月光仔细瞅了瞅,才惊呼:“姨婆?” 郦新桐:“……” 姨姨就姨姨,婆婆就婆婆,姨婆是什么鬼?这他妈什么称呼? 昱晴川还在叫:“上次一别就是……几年了?” 郦新桐:“……” “哎,反正好久了,”昱晴川抓住她的手,自接自话,“我好想暮黎,好想崽崽儿,多少天~~不是,多少年没见他们了,呜呜!” 郦新桐:“……” 你特么抱着我,哭着说想我儿媳妇,我到底是替自己打死你,还是替儿子打死你? “好想宝宝,真的好想宝宝,而且,”昱晴川眼泪汪汪,“姨婆,我腿好疼!” 郦新桐:“……” “原来是腿疼,”她轻嗛一声,“还以为想宝宝想的呢!” “既想宝宝,也腿疼,”昱晴川用手背擦了下眼睛,“不知道暗器有没有毒。” 夜循谦看着二人互动,早就忍不住勾起嘴角,此时便道:“先帮他看伤。” 郦新桐蹲身将他伤腿放到自己膝上,却未动手拔针,扭头道:“周姑娘,能不能请您屈尊瞧一瞧?” 戴上帷帽、手提灯笼慢腾腾走过来的周不宣上前几步,拔下约有食指那么长的两根细针:“无毒。” “我想也是,有毒的话,这孩子活不到这里,”郦新桐按了按针孔周围的皮肤,“不过,虽说只重衣衫不重人的商贾很少害命,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得跟周姑娘确认,免得中了什么慢性毒,我们却瞧不出。时间就是性命,耽搁了,便~~” 周不宣突然道:“等等!” “难道被我说中了?”郦新桐又惊又急,“针上真的浸有慢性毒?” “针上无毒,但这针……”周不宣盯着被捏在食指和大拇指指腹间的两根金色细针,“有魔气?” 郦新桐正听得莫名其妙,却见她转身看向帮忙止马的另一个黑衣帷帽人,还问道:“你确定?” 傅常升点头:“确定,且……” 他抬眸扫视周围,“我能感觉到,那人就在附近。” 周不宣一惊,立即盯向黑暗无人之地,全身戒备:“谁?出来!” 魔气二字让夜循谦、郦新桐紧张不已,两人如同感受到危机炸开满身利刺的刺猬,背靠背警惕环顾,顺便将昱晴川护在视野范围内的腿边,以防发生变故及时相救。 自从被妘堡主亲自送出妘家堡、二公子妘百草又一路护送回山后,昱晴川便继续在江湖闯荡,听说了不少江湖或国家大事。 比如流风、通漾、琼雨、紫电四国,新出了四匹绝世良驹,分别取名为追风、逐电、绝尘、灭影,被不少权贵和武林人垂涎惦记…… 比如九泉夺魂、阴爪鬼医竟在人死五天五夜后,探鼻息,触体温,取针直刺百会穴,几下就把人扎醒。 死人复活后,她又在其两胁下热敷,于是,苏醒之人坐了起来。 再经过几天调补,险些被埋土中、长眠地下的年轻男子,竟奇迹般恢复成从前生龙活虎的模样! 因为这次诊治时间长,阴爪鬼医被辨出是女子,且是纤手皓腕的年轻女子。 获救男子痴迷于她,哪怕没见到真容,也执意以身相许。 即便男子没敢使用房无内助、中馈乏人等求娶之词,阴爪鬼医也绝不接受这种报答方式,被缠得不耐烦之际,竟一掌将其劈晕…… 比如前往狮蝎兽复活之地的探险之人,无一生还…… 比如当年参与帝都城外巨颇湖埋伏战的幸存者,终于开口讲述一红一白、两只神兽的空中恶斗…… 比如邪魔修炼者杀人夺丹,被蛊族圣女带着神秘人,联合八大仙门寻踪觅迹诛杀殆尽,还寻到教主老巢,一场正邪之战打得极其惨烈…… 当然,最后这个,是师父告诉他的。 所以听到众人对话时,他惊慌片刻后,便冷静下来。 忍着疼痛站起身,他取出兵器焰齿环紧握手中,与郦新桐夫妻二人立成更安全的互助三角形。 郦新桐低声道:“傻小子别怕,那针上虽有魔气,附着量却多不了,待危机过去,咱们请阴爪鬼医帮你诊治。” 昱晴川点点头,还未意识到阴爪鬼医就在眼前。 一团黑雾缓缓拉长,以薄淡之态缓缓朝周不宣靠近,悄无声息。 夜有淡雾,既不起眼,也不引人注目,待傅常升察觉时,周不宣已被黑雾缠绕,无法发声地静静拖走。 面朝这边的昱晴川首先看到诡异一幕:姨婆口中的周姑娘身体后倾,一边被无形力量拖得双脚离地,一边用手拼命掰扯束她颈项的那圈黑雾,好像快要喘不过气。 昱晴川发出惊叫。 同一时刻,傅常升已疾速转身,朝周不宣扑去:“丫头!” 黑雾似乎忌惮他,不愿和他正面交锋,直接加快速度,带周不宣飞离。 傅常升、夜循谦等四人拼力猛追。 昱晴川的小腿越来越疼,无法跟上,郦新桐让他待在原地不要动,便继续追过去。 “傅、哥……”周不宣感觉快要窒息之时,束缚她的黑雾稍稍放松一丝,容她喘口气,“傅哥救我!” 她连忙借机喊出一句。 “丫头!”傅常升目眦欲裂,“该死的,邪魔快快放开她!若敢让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周不宣的身体微微滞了一下,却又接着继续跑,只不过,有个难辨雌雄的动听声音从周不宣头顶后侧传来:“别追了,只要我想,你们便追不到。告诉百里钊,想救人,独自去紫螺树下,我在那里等她!”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310章 百里钊邪尊交易 百里钊得到消息、惊怒不已时,周不宣正静静坐在那棵漂亮至极、也怪异至极的紫螺树下。 黑雾漂浮空中,始终没有化出原形。 面对这股自己无法反抗、神秘又强悍的异界力量,周不宣未做半点儿无用功,更没想着如何逃跑。 因为她知道,除了等待百里钊前来,做任何事,都是徒劳。 这不是对某个恶人的形容,而是真正的魔爪。 她根本逃不掉。 激烈挣扎与反抗只会惹怒对方,让自己多吃苦头,非明智之举。 “不吵不闹,倒是镇静,”黑雾笑了起来,雌雄莫辨的声音极其动听,“难怪能成为百里钊的心腹助手,左膀右臂。” 周不宣抬起眼皮:“再如何心腹,也不过是个下属,想拿我要挟她,换取你想要的东西,最后结果恐怕是失望。” “那就杀了你,”黑雾笑得漫不经心,“没有价值的东西,留之何用?” 周不宣闭嘴。 “真是个识趣的小东西,”黑雾低笑几声,缓缓露出身形,“既如此,本尊就和你多聊几句。” 周不宣目不转睛,看黑雾渐渐化成实体。 然而实体脸上却戴着一枚黑红相间、诡异又妖艳的面具。 身形颀长的黑衣男子似乎一直在注意观察女子表情,见她期待又失望,不由再次笑出声:“有趣!还是捉弄人比较有趣!” 周不宣别开脸。 “怎么,这就生气不理我了?”男子说得毫不在意,还低头看看自己衣衫,语带一丝嫌弃,“有点难看,还是换身儿比较好。” 说罢,身体丝毫未动,黑袍便被红衣取代。 周不宣暗瞟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道:“为什么帮饕餮?他可是祸害六界的凶兽。” “想帮就帮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换成红衣后,男子的气质也变得透出几分妖娆,他拂了拂额前长发,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腔调,“你们人界大部分都明白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的道理,不还是为各种贪欲打打杀杀、钩心斗角,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 “满足生存的需要,和助凶兽现世有着天壤之别,”周不宣的语气平静无波,“凶兽乃神界之物,逞凶霸恶还是被诸神收拾,都乃神界之事,不该越界,打扰人界百姓。” “可若他的出现并非打扰、祸害,而是人界强大的助力呢?” 周不宣猛惊:“你说什么?” “你们既然倾尽心力想让人界恢复到鼎盛时期,就该考虑过寿命问题,”红衣男子抬手摘下一片紫螺树叶,好像树枝矮得就在他头顶,简单得不费吹灰之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想,再如何精心布局,等你们死后,都会是另一幅场景。” 周不宣微微垂眸,不置可否。 “不信?”男子轻笑,“倒也不怪你,毕竟寿命短,看不到人界在日月交替中沧海桑田,万年轮回。” 周不宣沉默片刻:“你们是想利用百里钊的寿命弱点,换取她对饕餮的庇护?” 男子微微惊讶:“这么聪明?” “既然有所求,就该递帖邀约,以茶相待,”周不宣道,“强掳心腹,可不是商谈姿势、求人态度。” 男子似笑非笑:“你怎知我没有邀约递帖?” 周不宣望着他,面露疑惑。 男子轻哼一声:“本尊亲自飞帖相邀,她却借机查我行踪,令八大仙门寻迹围堵,毫无商谈之心。” 周不宣沉默。 换成她,她也会那么做。 “别说,人界行事手段虽然卑鄙,但有时候还真挺好用,”男子弹指射出三道黑雾,将周不宣捆住,“百里钊,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百里钊从不远处的粗壮树身后走出,眼冒怒火:“放开她!” “人质在我手中,你可没有命令本尊的资格,”男子悠悠闲闲,不疾不徐,“我们说的话,你应该都已听到,我就不再重复。请问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咱们是否能合作愉快?” 百里钊与周不宣四目相对。 周不宣咬着唇,暗暗摇头。 百里钊也知与虎谋皮,终被虎伤,可…… 昱晴川只是被两根魔气针扎一下,腿便疼得越来越钻心,一声比一声嚎得惨,不宣落他手中这么久,不知已在她体内里做了多少手脚、多少小动作,万一翻脸…… 那后果可能是她所无法承受。 不得不说,邪魔这招儿用得既狠毒,又精准,一棒子打在了她的软肋上。 而倒霉孩子昱晴川,不过是故意让她看的范例。 等换到周不宣身上,痛苦绝不会那么轻。 “你们想我如何庇护?”百里钊终于开口,“又能帮我什么?” “殿下!”周不宣失声叫道,“不可!” 百里钊摆摆手:“此事我自有定论,你无需操心。” 周不宣眼眶湿润:“殿下,不必为我……” “孰轻孰重,本殿比你有分寸,”百里钊冷下脸,“千秋大计,亘古伟业,本殿不会因任何人耽搁,更不会为任何人栽跟头。” 周不宣闭上眼,泪水却悄悄滑落。 红衣男子拊掌大笑:“不愧是强大人界的天选之子,没有这份魄力,干不成追赶五界实力、和五界平起平坐的大事。” 百里钊捕捉到他的用词:天选之子。 也就是说,强大人界,不仅受天道允许,且在天道平衡六界计划中。 抽取使用小虎犊的血,神界没有追究,如今这邪魔也…… 显然是他们都察觉到了天道意图。 如此,她便放心许多,可以更大胆、更快速地施行。 于是,百里钊微微颔首道:“既然合作,就该拿出诚意。” 她转眸看眼周不宣,“先放了我的人。” “不急,”红衣男子即使戴着严实面具,仿佛也能让人透过阻隔看到他的笑容,“那东西不似粗糙绳索,连她皮肤都伤不了。” “伤不了皮肤,却能伤她筋骨血肉,”百里钊的声音里透着寒意,“捆着本殿的人与本殿商谈,那不叫合作,那叫胁迫。” 她一口一个本殿,意在提醒对方她的身份。 堂堂长公主,一手掌控朝廷,一手号令整个武林和仙门的尊贵皇嗣,岂能受此大辱? 红衣男子轻啧一声,妥协道:“好吧,为显我方诚意……” 他锦袖一挥,看似没啥威力、实则能把周不宣束缚得半分不能动的如烟黑雾,便消散了去。 “如此,可满意?” 百里钊没说话,在周不宣奔过来时,一把握住她的手。 果然好凉! 冰坨子似的! 百里钊的眼里闪过寒光。 周不宣冲她轻轻摇头。 百里钊忍下这口气,一边为她渡入真气灵力,一边和红衣男子周旋:“那么现在,阁下该摘下面具,表露真实身份了吧?” “摘下面具倒不必,你们只需知晓本尊是谁即可,”红衣男子笑了笑,“毕竟,本尊这张脸,整个六界,都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看。” 百里钊:“……” 您什么脸如此尊贵? “本尊来自魔界,人称邪尊,”红衣男子道,“看,以本尊的身份,是不是没必要说谎骗你们?” 周不宣抽回手,中断百里钊的真气输入:“这里灵气浓郁,我自己打坐吸收就好。” 其实她是怕万一两人打起来,本就处于劣势的百里钊灵力不足,更吃亏~~虽然以百里钊的智慧,不会干对自己不利的事。 可,谁能说得清呢? 刚才不还为了她,答应与饕餮合作。 两人心意越来越相通,自己想什么,基本上对方都能猜到。 百里钊没再勉强,任她坐下。 “魔界邪尊……”百里钊重复一遍,“无名山地宫之中,邪魔教主供奉的就是你?” “与我无关,”邪尊微微耸肩,“又不是我让他供奉的。” 无法反驳的百里钊暗暗咬牙。 这家伙太会强词夺理。 总不能说是他诱惑别人信奉。 无凭无据,邪尊能一口气把她怼到南墙上撞成肉饼。 “那,为何如此用心帮饕餮总能说真话吧?”百里钊道,“利益往来,还是竹马之交、总角之谊?” “都不是,”邪尊摇头,笑得衣衫微颤,“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本尊真的没啥目的,就是,纯属闲的,哈哈哈……” 百里钊:“……” 如果怒火能烧死人,对面已经面目全非,化为灰烬。 “你看你那小样子,别气嘛,”邪尊语气像个孩子,“只要你把所有搜寻饕餮的人撤回,你想要的高级别灵树灵草,我都能帮你弄些,比如紫螺树这种的,” 他抬头看了看庞大树冠,“万儿八千棵不成问题。” 正在闭目打坐吸收灵气的周不宣陡然睁开眼睛。 百里钊也脱口而出:“什么?” “万儿八千棵啊,”邪尊笑嘻嘻,“怎么?不信?” 百里钊、周不宣互视一眼。 邪尊轻啧一声:“说来说去,还是人界太弱,法宝太少,本尊不怪你们没见识。” 百里钊、周不宣:“……” 为什么特别想一拳打死他? “这样,为表诚意,两日后你们再来这里,本尊先行预赠三千棵,”邪尊笑眯眯,“如何?” 那还能如何,当然是同意。 结果两日后,百里钊和周不宣重回此地时,眼球几乎被震撼到飞起。 属于十八蛊族的落霞山原本就繁花似锦,鸟鸣嘤嘤,此时三千棵成年紫螺树穿插其中,青翠与蓝紫纵横交错,极具视觉冲击。 加上铺天盖地、源源不断迎面而来的浓郁灵气,让毛孔舒张、如沐神泉的周不宣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仙境里。 饶是眼界甚宽、见多识广的百里钊,此刻也有些惊呆。 看着二人表情,邪尊得意道:“如何?没骗你们吧?” 周不宣微微侧首:“两天,三千棵,你是怎么办到的?” 百里钊轻轻皱眉:“类似于撒豆成兵、石头变金那种术法?” 邪尊哈哈大笑。 引来二人怒瞪。 “你们是不是还觉得可能是自己中了幻术?”邪尊收住笑声,却收不住笑容,隐在面具后的睛眸动人心魄,“要不转身返回,重来一遍?” 百里钊绷着脸,紧紧抿住唇。 周不宣为她重拾面子:“魔界法宝用在人界,恐怕不太合适。” “只要有效,就没什么合适不合适,”邪尊用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一截两尺长的带叶树枝便落他手中,“何况这法器原本就是人皇所造,属于人界。” 百里钊目光如电,立即射过去:“你说什么?” “窥心镜,灵泉戒,溯源镜……曾极度鼎盛却家道中落的人界丢了不少好东西,”邪尊玩耍般轻轻捻指,转动紫皮树枝,“这些东西要么长埋地下,不知何处,要么落在五界界民手中,想找都没线索。” 千年光阴,沧海变桑田,河流变山川,丢失的法宝的确难寻。 “既是法宝,便有召唤方法,”百里钊思索道,“据我所知,一般来说,要么是咒语,要么是血脉,只要得到其中一样,就有让它重见天日的希望。”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问题是,你既不知咒语,人皇血脉也无处可寻,”邪尊轻笑,“几千年前的强悍人皇,可不是你们百里家。” 百里钊脸色冷沉。 不用邪尊提醒,她也知道这一点。 六界之中,就人的寿命最短,几千年的时间,生生死死不知已经多少辈,上哪儿找那人皇后嗣去。 周不宣道:“既然法宝来自人界,邪尊,你是不是该物归原主?” “你是未开智,还是在说笑?”邪尊轻嗤,“我告诉你真话,你就跟我要,我若什么都不说,你跟谁要?又从何处知晓过往真相?” “你能和盘托出,我们很感谢,但那毕竟是人界的东西,物归原主并没有什么不合适,”周不宣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尽力劝说,“这件法宝如此有用,对我们实在重要,邪尊,此物若能奉还,我们愿付出代价与你交换。” “可我没什么需要和你们交换的,”邪尊歪了歪头,“要不,你们答应让人界到处都有我的邪徒邪孙?” 周不宣:“……” 百里钊咬牙:“不可能!” “哦,那就算了呗,”邪尊本就不认真的声音里全是无所谓,“除了这个让我有点小兴趣,其他的,你们还真没有价值相等的交换之物。” 百里钊瞠目怒视,眼里藏着悲怆。 周不宣看着百里钊,忽然觉得邪尊不如不说。 “现在,我们先把关于饕餮的交易谈定,其他的,可以等你们实力增强后再议,”邪尊抬手,环指四周,“本尊已信守承诺预赠三千棵,该你们表示合作诚意了。” 百里钊眼神犀利:“除了紫螺树,你们还能给我什么?” “妖兽战士和妖兽坐骑,”邪尊找块干净矮石坐下来,丝毫不怕有跌身份,“你们人界妖兽和神界凶兽一样,有很强的莫名其妙自尊心,宁愿在固定的圈子里野生野长,也不愿沦为胯下之骑,更不愿披上战甲,交出性命,为人所用。” 因为妖兽从不踏出妖兽森林一步,普通百姓也乐意看它们如此守规矩,免得生活过得不太平。 所以百里钊虽让周不宣制造半兽人,却从未想过直接用妖兽参与战争。 拿它们当坐骑的念头,更未真的有过。 如今被邪尊这么一提议,她居然有些心动:“你的意思是,其实有办法指挥训练它们参加战斗?” “自然,”邪尊往树身轻轻一靠,“否则我如何兑现承诺。” 百里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周不宣知道她已动摇。 别说百里钊,换任何人,都无法不心动。 邪尊所给的东西,真的太过吸引人,没谁能拒绝这些诱惑。 浓郁到极致的灵气将她们全身包围,不打坐,都往毛孔里钻。 若能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身体每天每时每刻都如同泡灵泉,那么,要不了几年,流风国便遍地都是紫灵士,可以往无色灵尊冲刺。 而妖兽森林里的妖兽若被成功训练,每一只,都是胜过百名士兵的强悍战士,无论是震慑北鹰和通漾,还是六界之间发生摩擦,它们都是不容忽视的巨大力量。 且一旦掌握训练方法,世世代代传下去,人界便等于多一项珍贵技能。 所以当百里钊睁开眼睛时,周不宣知道,她已经做出决定。 “不仅是提供,妖兽的具体训练方法也得给我,另外,”百里钊直视邪尊,“紫螺树我需一万三千棵。” 邪尊轻啧一声:“你这……” 他立直上身摇摇头,“算了,如你所愿吧,谁让我们有求于你呢。” “那我……” “打住!”邪尊抬掌,“公主丫头,你该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 百里钊:“……” “本尊只能给这些,”邪尊站起身,“别再提要求。” “邪尊误会了,殿下是想说,双方既已协定,就当各自履行承诺,”周不宣道,“殿下会想办法发出撤令,劝退佛门高僧和八大仙门。” 邪尊满意而笑:“那就好。” 百里钊微微蹙眉。 周不宣猜到她在想什么:“只是殿下,这命令,好发不好撤啊。” 百里钊的眉心皱出竖纹。 “无法自圆其说?”邪尊心情很好地扔掉树枝,“其实很好办,就说我们已经离开流风,去了紫电。” 百里钊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们配合着露出踪迹?” “聪明,”邪尊夸道,“那些老狐狸不好糊弄,我会带饕餮真的走一趟,挑合适地势留下若有若无的淡淡魔气和鬼气,让他们必信无疑。” “难怪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百里钊逮住机会啧回来,“真是比人鬼妖还奸诈。” “……”邪尊失笑,“你这小丫头真不知好歹,本尊帮你出主意,你倒嘲讽本尊。” “你不是帮我,你是帮饕餮,帮你自己,”百里钊并不领情,“毕竟我若劝退不了佛道中人,你们便迟早会暴露。” “行行,算你有理,算你狠,”邪尊右腕微晃,手心便多出一把两头尖的无柄木剑,“写上协议,立誓。” 百里钊第一次见这玩意儿,不由愣了愣:“什么誓?” “当然是履行承诺、不得违背之誓,”邪尊递出木剑,“指血为墨,你写正面,我写反面,誓剑会将血字吸收入体,在剑体内部空间形成有效血文。写完后,将誓剑一头朝天,一头插入土中,便是誓成。” 周不宣心生警惕:“不用这么麻烦吧?我们殿下又不会食言。” “海水难量,人心难测,只有写下誓文,咱们双方才都放心,”邪尊保持递剑姿势,“怎么?不敢?” 百里钊看着那只比女子还细腻白皙百倍,如玉、凝脂等词根本无法形容其美的手,以及手中所握两头尖,暗暗咽了下口水:“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很诡异?” “哪里诡异?”邪尊淡笑,“不过是因为东西由本尊拿出,而你不信任本尊罢了。” 百里钊被他揭穿心中所想,却面不改色:“有可能。” 邪尊无奈,收回誓剑道:“那就换种方式。” 然后让百里钊朝最粗紫螺树躬身:“树龄千岁,便是有灵,就让此树为我们做个见证吧。” 百里钊扭头:“那你怎么不躬?” “你觉得以我邪尊的年龄,他能当得起?”邪尊斜侧着脸,微抬着颌,“再说,孤男寡女在野外一起对树鞠躬,难道是要私定终身?” 百里钊的身子微微一抖:“想得美!” 周不宣看着二人,咬了咬唇。 各自发了誓,百里钊又问饕餮近况与行踪,邪尊自是不肯说,只道会提前将前往紫电的假路线告知于她,到时再见。 邪尊离开后,周不宣抬头望天:“流风明明有跪地指天以血发誓的重誓方式,他却弃而不用……是怕此举为天道所不允?” “也许吧,”百里钊淡淡道,“任何誓言都只是形式,到非背叛不可的时候,即便天打雷劈,也得背叛。” 周不宣顿步看着她。 百里钊回视:“真正珍视的人,不需要誓言,也会用命去保护。” 周不宣与她对视片刻,眼睫轻颤着垂下:“殿下说的好。” “本殿不会说,本殿只会做,”百里钊抓起她的手,摸摸温度,“不凉了。” 周不宣点头:“协议达成之际,他便将我体内魔气收了回去。” 想了想,又道,“昱晴川的腿应该也好了。” “嗯,”百里钊敷衍一句,“你想把夜循谦夫妻俩拉入咱们阵营?” “我知道拉不过来,毕竟他们和百里音尘的关系非同一般,”周不宣道,“我只是让他们知晓殿下对流风、对整个人界的付出,如此,即便不明着帮我们,也不会暗中使绊子。” “不宣很周到,”百里钊颔首,“虽然他们夫妻算得上磊落,但若我和音尘发生利益冲突,他们还是会因抉择而伤害另一方的我。” 说着,她将周不宣牵到自己亲手栽种、目睹它日渐长大的紫螺树下:“这里灵气太浓郁,一日不用都觉可惜。” 周不宣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睁开道:“殿下,庇护饕餮三年,是不是太久了些?” 百里钊摇摇头:“邪尊递帖时,我就跟八大仙门旁敲侧击打听过,他们说,饕餮和雪麒不同。雪麒名义上转世人界寻找四魂珠,但从未真正入过轮回,所以能在魂珠全部归位后,直接化出原形。” 周不宣的眼睛瞬间明亮:“而饕餮却是实实在在从饿鬼道出去,实实在在经轮回道投胎成鬼子!” “对,”百里钊点头,“饕餮为摆脱几百万年的囚禁,不惜自损身体打破封印,以鬼子重生。此举虽能让他离开饿鬼道,却等于把自己困在另一个同样不能见天日的地方。” “且这个地方更小更狭窄,”周不宣接道,“可几百万年的精心谋划,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想到又如何?被封印在饿鬼道那种地方几百万年,任谁都会受不了,再大的代价,再不堪的后果,再如何下下之策,被困之人都愿尝试,”百里钊道,“只不过,想挣脱轮回之躯,恢复真身,即便有办法,也会比登天还难。别说三年,我给他三十年,他都未必能成功。” “但有邪尊相助,事情就不好说了,”周不宣依然发愁,“那可是连魔尊都奈何不了的人。” “不必过于忧虑,”百里钊拍拍她的肩,“天道既让人界崛起,各种事物出现便自有它的道理,说不定,接受这份助力,并非坏事。” “但愿如此。” ~~ 两天的时间,昱晴川感觉自己快要腐烂瘫痪的腿,突然莫名其妙不痛了,并在转眼间彻底痊愈。 他左摸摸,右扒扒,连“咦”好几声,惊奇得很。 夜循谦夫妻二人心里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也不挑明,只说既然好了,就该去坑人药铺讨回公道。 昱晴川立即转移注意力,告诉他们城名和药铺名,又说了些当地吃食和他记得的其他特征。 郦新桐听完之后愣了愣:“你怎么从福王封地跑到了这里?” “福王封地?”昱晴川也愣,“那是福王封地吗?” “说得你好像知道福王封地在哪里似的,”郦新桐无语,“而且你这傻小子确实奇怪得很,居然不走寻常路。别人遇到危险,不是往南跑,就是往北跑,你却往东跑。” 昱晴川愣愣“哦”两声。 “出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孩子,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夜循谦笑道,“他哪知道自己是往东。” 郦新桐噗哧一声乐了。 昱晴川脸色红了红:“姨婆……” “什么姨婆,叫小姨!”郦新桐终于忍无可忍,“姨婆难听死了!” “哦哦,”昱晴川立即改口,“小姨,我也想找他们算账,但是、但是……” “找不到路、不知道怎么走对不对?”郦新桐难忍笑意,扭头对夜循谦道,“咱俩若不跟着,估计得跑偏歪到尘儿封地。” “那就走吧,”夜循谦起身道,“反正那俩没良心的也不带宝宝回来,我这每日枕石漱流、耕山钓水的隐居闲人都快气出病了。” “谁说不是呢,我那软软嫩嫩的心肝儿宝贝哦,也不回来瞧瞧奶奶,”郦新桐两眼一红,瞬间就湿了,“这是要把奶奶想死么。” “算了,儿大不由娘,跑那么远,咱们连门都摸不着,”夜循谦挽住她胳膊,拉她起身,“走吧,晴川这孩子不错,又跟梦天、暮黎他们一起玩过,帮他也算是一种慰藉。” 于是,老两口带着昱晴川,打马奔向福王封地,茵蒿城。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311章 茵蒿城虢北药堂 三月茵陈四月蒿,传与后人要记牢。三月茵陈能治病,四月青蒿当柴烧。 这四句话,曾经广泛流行黄疸病的茵蒿城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源头并非别人,正是后来被称为“九泉夺魂”的阴爪鬼医周不宣。 那时的阴爪鬼医才六岁,也不叫周不宣,所以当年那些身目俱黄、消瘦无力、甚至拄着拐杖一步一哼的茵蒿城百姓,在被过路父女治好后,也从未将神出鬼没的阴爪鬼医与六岁小女孩联系到一起。 夜循谦夫妇带昱晴川去酒楼吃个饭,都能从说书人嘴里听到那段关于医药神童的传奇故事。 郦新桐倍感惊奇:“六岁就和她爹路过此地救了半城人,还留下四句药理,那她爹岂非更厉害?” 夜循谦轻轻摇头:“不一定。” “嗯?”郦新桐想了想,“你的意思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除了勤奋,天赋也极为重要,”夜循谦道,“各种脉象,各种病症,天才一搭便知,行外人只能摸出有个东西在跳动。” 郦新桐噗哧笑出声。 昱晴川看着说书人道:“六岁便知三月青蒿有药力、且只有幼嫩茎叶能治黄疸病,那小姑娘可真厉害!” “是厉害,”郦新桐道,“连城名都因此而改成茵蒿城,可见影响之大。” 夜循谦颔首:“更改城名非小事,必须上奏朝廷获得批准,如此看来,当年城主人也不错。” “那怎么没把那对父女留下?”郦新桐疑惑,“这样的医药人才荐到太医院,可是大功一件。” “既然只是路过此城,想来应是和善水道长一样,因心怀万民,而赤脚行医,从不常留某地,”夜循谦推理道,“城主既能为此上奏更名,自然不是功利之人,为百姓诚心挽留他们尚可,为一己之私倒不必。” “说得在理,”郦新桐竖起大拇指,“听我夫君一席话,胜我背诵十年书!” 夜循谦的眼睛往上斜了斜,以此代替翻白眼,然后迅速恢复正常:“娘子过奖,娘子过谦,娘子其实比为夫还厉害。” 隔壁桌的食客集体感觉牙酸。 唯昱晴川傻笑着看他们。 说书人还在案后口沫横飞。 “那小姑娘说青蒿四句药理来自名医华佗?”昱晴川听得很认真,还转头问郦新桐,“小姨,华佗是谁?” “不知道,”郦新桐摇头,“我好像从未听说过。” 根本不是同一个空间的人,听说过才叫出了怪。 二楼包间里,青羽也在听说书人讲故事,还问对面男子:“青蒿素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墨擎御喝口鲜豆浆,“只说能从青蒿中提取,可治疟疾,其他的一概不晓。” 顿了顿,看眼青羽脸色,才道,“冥界有何打算?全力捉拿鬼子吗?” “尊上尚未决定,可能要去趟神界,与神帝商议,”青羽的情绪似乎已无太大波动,“饕餮能将自己谋成原生鬼子,大概也是冥冥中的定数。几百万年,除了囚禁,也是参悟,若能悔改,对六界并非坏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问题是,即便他想改,那副身体带来的贪欲又能改得了吗?”墨擎御并不乐观,“听说那家伙以前什么都吃,恨不得把自己身体也吃掉,只留一张嘴。如今原身虽然没了,却又在饿鬼道投胎,弄了个极度贪吃怕饿的鬼子之身,如何能摆脱得了?” “那就看他自己有没有决心和毅力,”青羽淡淡道,“考验他的是天道,能救他的,是他自己。” 墨擎御明白了:“看来冥尊有意放他一马,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不好说,”青羽不愿在外人面前揣测帝君意图,即便这个人是墨擎御,“尊上未开口,此事无定论。” 墨擎御点点头,沉思片刻,才道:“重生还是毁灭,饕餮的命运,算是真正掌握在他自己手中了。” “难得,”青羽笑得揶揄,“难得墨大将军能为别人发出感叹。” 墨擎御直直看着他:“信不信我咬你?” 青羽轻哼一声,别开脸。 “算了,喝豆浆,”墨擎御执壶为他续杯,“这玩意儿味道不错。” “五谷宜为养,失豆则不良,”青羽道,“每天吃豆三钱,何需服药连年。” 墨擎御朝他后面墙上贴的几张文图抬抬颌:“禁忌也挺多。” 青羽这才注意图里写的小字: “切忌空腹喝豆浆,应搭配糕点、馒头、蔬菜、水果。” “喝豆浆后容易产气而腹胀、腹泻之人,最好不要喝。” “豆浆性凉,味甘,脾胃虚寒之人宜少喝或不喝。” …… “这是把酒楼当药铺了吗?”青羽失笑,“写这些,不怕没生意?” “没生意也比自己喝出问题却找酒楼麻烦的好,”墨擎御放下杯子,“把豆浆的好处与禁忌都明明白白告知,这酒楼掌柜是个人精。” “经验来自教训,看来是被腹泻之人搞怕过,”青羽笑道,“亲查周不宣今世过往时,你莫不是把她走过的地方全都访了一遍?” “那必须的,”墨擎御抬眸含笑,“哥哥想知道的事,擎御肯定要认真仔细,让哥哥对答案满意。” 青羽目光从他眼睛移向他的唇,左手一扬,在门后落下屏障。 楼下大厅,昱晴川终于舍得停筷,摸着肚子打饱嗝。 郦新桐看着满桌空碟,笑得眼睛眯出皱纹:“跟晴川一起用饭,我能多吃两大碗。” 夜循谦点头赞同:“年轻人就该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看着就香。” “不过这饭量……”郦新桐打趣道,“晴川以后得找个有钱媳妇。” 昱晴川:“……” 他嘟哝道:“怎么都这么说。” “还有别人?”郦新桐乐了,“谁啊?谁这么与我志同道合?” “别乱用成语,教坏傻小子,”夜循谦笑道,“若我没猜错,应该是你儿子。” “有可能,能和我说同样的话,八成就是我生下来的,”郦新桐笑得嘴都抿不拢,“关键是,有实力有耐心和傻小子走这么近的,除了他们几个,不会有太多人,哈哈哈!” 昱晴川:“……” 被看得透透的。 想起在妘家堡的日子,他又无比怀念起来。 好想三个小宝宝,好想金暮黎,好想夜梦天,也好想兰尽落和妘宇然。 在外闯荡这么久,认识不少人,可只有他们对他最包容。 跟着白吃那么多饭,都没跟他要过钱,也从不求全责备。 一个人孤单不说,钱袋也屡屡被盗,再如何戒备、小心,还是经常因为没了饭钱而露宿挨饿。 每到那个时候,他就尤为想念真正对他好的人,忆起快乐相处过的每一段路程,每一个细节。 嘤嘤鸣鸣,求其友声,他却再难遇到意气相投之人。 穷家富路,用完午膳,储物袋里装了许多银两和铜板的夜循谦给足饭钱,三人便离开酒楼。 郦新桐用鼻子底下那张嘴,带昱晴川边走边打听虢北药堂。 夜循谦则去往另一个方向。 虢北药堂的主人不简单,在茵蒿城有一个总堂,三十三个分铺。 为了省钱,每个药堂只有两名雇员,一名坐堂医师,一名药员。 因为从早到晚,工作时间长,病人多时,抓药药员能累到腿肿。 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再苦再累,哪怕是挨骂受责,端人碗、看人脸的药员也得暗自忍下。 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换个药铺也一样,没啥区别。 药商也是商,都是为利,不是做慈善。他们一边为多赚钱尽量提高药价,一边少雇人、多压榨。 外人不知其中艰辛,只对药员投去羡慕目光。尤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用风吹日晒、寒暑劳作的药员在他们眼里,既舒服,又厉害,因为懂药理,会抓药。 可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过得舒服的呢? 即便是权贵,也得为了家族兴旺与生存,操心到鬓发两白。 商人巴结官员,官员巴结上司,最终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某日一招不慎,阴沟翻船,便是谁都跑不掉的满门抄斩。 钱江道、苏绨道就是最好的例子。 虢北药堂的老板邾东溟因着苏、钱两道之事,想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钱要赚,船却不能翻。 所以他是既曲意逢迎巴结官府,讨好官员,又趋利避害,适当保持距离,不敢走得太近,免得官员落马,祸及自身。 然而,他却没想到,花钱请来的雇员竟捅了大篓子,惹出麻烦。 酒楼二楼包厢,墨擎御待青羽坐下,才将歪掉的餐桌和碗碟摆正:“要不要再吃点饭,喝点汤?” 青羽正要摇头,墨擎御却已取走他的碗,盛上山鸡野菌汤,递到他手里:“来,多喝点。” 青羽:“……” 既然不给人开口答否的机会,那还问个屁。 墨擎御笑眯眯地看着他,觉得这人皱眉喝汤的样子也极其好看。 吃完饭,两人下楼结账,刚付完钱,便见一少年面带兴奋冲进大门,一边高声嚷嚷一边往上跑,气喘吁吁奔向二楼其中一个包厢:“大哥大哥,你的死对头倒大霉了,虢北药堂被人砸场子,端了他的窝!” 商人为利相斗很正常,青羽没在意。 不过,少年和另个男人的对话却让他顿住脚步。 “咋咋呼呼高兴什么,一个分堂一点药而已,连他皮毛都伤不着。” “不是不是,不止这个,大哥你不知道,刚才好巧不巧,正好福王从那里路过,福王不仅管了这桩闲事,还亲自踹了药员一脚。我瞅着,估摸虢北药堂这回得罪的是个了不得的权豪势要、达官贵人,便赶紧过来给大哥报信,看能不能趁此机会踩死他!” 包厢里立即传出木椅差点翻倒的声音,随后,一名中年男子急匆匆快步下楼、快步疾出,身侧跟着精明少年和两位心腹助手。 青羽侧首:“福王?” “嗯,”墨擎御答道,“福王,百里宸。”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312章 邾东溟家杨掌柜 流风国百里皇族最年轻的王爷百里宸,私下里一直心向四哥百里音尘,暗中跑腿当了多年马前卒。 郦新桐则是百里音尘的亲小姨,联合夜家,同样为四皇子操了不少心,办了不少事。 所以福王和郦、夜两家,绝对是穿同一条裤腿。 精明少年以为福王是路过,却不知唇红齿白的最小王爷百里宸是专门过来收拾虢北药堂的。 只不过为免旁观者看出什么,没和夜循谦一起出现而已。 原本只打算看在四哥小姨面子上,替昱晴川出口恶气就拉倒。 未曾想,虢北药堂掌柜和药员竟敢咒骂小姨郦新桐。 这还得了? 踹他一脚都是轻的。 “给我将所有人打入大牢!” 百里宸怒不可遏,气红了眼。 郦新桐的胸脯还在因愤怒而起伏不平:“不买价格昂贵的滋补药品,就在背后咒人死,骂人留钱带进棺材。如此药铺,当关门大吉!” 夜循谦的脸色也已全黑:“雇员能为利益毫无医德,掌柜的和药堂之主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众多皇子中性格最为活波的百里宸面色阴沉,即便摔断肋骨趴在地上不能动的掌柜和药员矢口否认,也当即下令封掉虢北药堂一堂三十三铺,彻查所有雇员、药品和账本。 没有一个生意人敢说自己账本毫无问题,生意做得越大,问题就越多,漏洞堵都堵不住。 加上事情来得突然,虢北药堂连拖延时间做手脚的机会都没有。 偌大茵蒿城,不可能只有一家药堂,其他诸如国盛、军捷、家和、众安等知名药堂都是互相抢夺客源地盘的竞争对手。 虢北药堂出事后,他们表面同情,背地里个个举杯庆祝。家和药堂更是帮忙收集证据,暗送官府。 夜循谦三人是在天黑之后,才从后门进入福王府的。 与几年前相比,愈发沉住气的百里宸这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提这个,郦新桐就很气:“我让晴川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自己一个人进去挑刺找事儿,说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又不让医师把脉。掌柜见我衣衫看似普通,实则用料上等,便亲自过来接待,和药员一唱一和,讲解如何滋补。” “我本来就是来找茬的,怎么可能花钱买东西?把他们药质药价贬损一通,就转身往外走。谁知刚出药堂,还未招手让晴川过来,便听掌柜咬着牙低声暗骂,说有病不吃药就死吧,看你死了能不能把钱带进棺材。药员则在旁边附和,说不买药就留着进棺材。” 药分三品,上、中、下。 列为上品的一百二十种药物为君,无毒,主要用来调补阴阳、延年益寿,多服久服不伤人,如人参、灵芝、阿胶、龟甲等。 列为中品的十二种药物为臣,无毒或有毒,主要用来调养人体机体功能,起到补养及治疗疾病的功效,用以养性,如鹿茸、龙眼等。 列为下品的一百二十五种药物为佐使,大多有毒,不可长时间服用,大多为破精气的药物,主要用于治病,比如附子、半夏、大黄、巴豆等。 药堂掌柜、医师和药员是利益共同体~~因为上品药既吃不死人,又有高额进账,邾东溟便规定,一堂三十三铺,哪个药堂推售昂贵上品药最多,就有额外奖励。 郦新桐低调却有钱,偏偏既不看病,也不买药,还嫌他们药价高,这才被药堂雇员恨上。 毕竟拿奖励不仅是钱的问题,还有荣誉和能力上的认可。 可惜啊,两人虽能看出郦新桐衣衫布料上等,是个有钱的,却看不出对方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以为人走了,背后嘀咕诅咒,谁也听不见。 没想到刚骂完,那面容步态都不显老的老妇便风一般旋进来,狠狠掌掴二人后,又一脚一个,将他们踹出门外。 眼看老妇再次返回,拔剑欲砍药柜,医师不但不敢阻拦,反而吓得迅速往外跑。 草药药斗均为多格抽屉式组合柜,按“横七竖八”放置排列。每个大斗分为三格或两格,每格只放一种草药。 郦新桐即便火气冲脑,也没真把药品掀翻。踢倒调剂台,砍断把脉桌,便将药斗抽出扔到门外,一边报出纸签上写的药名,一边冲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吆喝。 “芍花,快来抢!” “益母草,都拿走!” “麻黄,不要钱!” “黄精,先到先得!” 围观群众先是迟疑,后不知谁嚷了一句:“这是扔在店外不要的,不算我们偷!” “对对,我们没进店,不算偷,不算抢!” “那就快去捡啊!” 于是,一哄而上。 肋骨摔断几根的掌柜和药员痛得直哼哼,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店中药品被争抢,却无力阻止。 昱晴川见郦新桐来来回回搬药,怕她累着,便上前帮忙。 郦新桐抽药斗往外扔,他则在门口接着,两人配合默契,将药堂里的药散个精光。 直到没药了,才用利剑将药柜横削竖劈,砍个稀巴烂。 恰在这时,福王从药堂路过。 “心中生恨,必是利益有害,”夜循谦沉着脸,“你没挡人财路、阻碍人家发财,却在他们觉得可以成全之时没成全,便是有罪。” “这些人坏得很,”昱晴川哼道,“杨掌柜还曾告诉我,说虢北药堂里有个心口不一、两面三刀的笑面虎,人前关爱体贴,人后散播谣言,把所有对他有威胁的都挤走。那些被害得丢掉饭碗的人不知内情,走了还对他感恩戴德,请吃饭、送东西,以为他是好人。” “背后耍阴招、使绊子的人,心里再得意,也不会把自己所做丑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药堂里的共事者,”郦新桐皱眉,“那么,如此不可告人的秘密,杨掌柜是怎么知道的?” 昱晴川愣了愣:“是、是啊……” 夜循谦语气肯定:“很显然,这个搞走潜在威胁的笑面虎,不是别人,就是杨掌柜自己。” “没错,”郦新桐点点头,“杨掌柜见晴川是外地人,也知道他在这里待不久,便故意张冠李戴,放心大胆地跟他倾诉炫耀。毕竟秘密太多,藏得太久,人会憋得受不了,迟早要疯掉。” 一直追随百里宸的心腹小厮王忠插言道:“之前就无意间听闻那厮很是油嘴滑舌,最擅长察言观色。但凡进了药铺,无论穷富,都会短时间内交付信任,非得将钱袋花得只剩几个铜板才罢休。” “难怪能成为一店掌柜,”郦新桐道,“视钱如命的药商最喜欢这种既懂药理,又能句句说到顾客心坎、极度会卖药的能人。” “听闻药商和掌柜都曾盼着再来一场黄疸病或者别的,好大批卖药,赚取暴利,”王忠道,“没有瘟疫传染病,他们只能想尽办法绞尽脑汁,以三寸不烂之舌,将上品药高价卖给无病之人,尤其是淡季。” 生意人自是一边扩大财路,一边压缩开支,进账不如意时,就会从雇员身上吸血打主意。 雇员被扣钱,自然不想再拼命干活。可又不能因此丢掉饭碗。 怎么办? 找冤大头呗。 可惜,命运不济,坑人坑到昱晴川头上。 偏偏傻小子虽人生地疏,势单力孤,却人傻命好,认识郦新桐,和夜梦天、金暮黎、善水他们是朋友。 欠饭钱的那家酒楼,就是因为听他无意中提到善水,才肯不要任何抵押,放他出去找事赚钱还债。 昱晴川在郦新桐的陪同下,过去付餐费时,才知这家掌柜曾经受过善水道长的恩惠。 掌柜姓倪,常犯头痛病,谁都治不好。有次去城外办事,途中发作,痛得他抱着脑袋呻吟低叫。 恰巧善水道长路过,一针扎下,就彻底解决让他痛苦多年的老毛病,喜得他事情都没办,执意接善水道长去酒楼,奉上好酒好菜。 盛情难却,不喝酒的善水道长只是吃些饭菜,填饱肚子。 “道长仁德,说郊外农人比城里百姓更苦,要先去村里查访诊治,城里若有需要帮助的,可去城外找他,”掌柜叹道,“我把此事一宣扬,和我一样被各种疾病困扰的人,便疯了似的出城寻找道长。” “他就是这样,”昱晴川眼睫微垂,低低道,“常年奔波在外,不是为百姓无偿看病,就是去军营免费帮忙,没一刻闲着。” “公子能与善水道长交好,也是有福气的人,”掌柜道,“这顿饭钱原本可以为你代付,只是……” 他叹口气,“家中老父卧床不起,儿子又生了病,实在捉襟见肘。” 郦新桐摆摆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能放他离开,便是没打算要回这顿饭钱,已是比旁人仁义。” 掌柜笑了笑,没说话。 能送回来更好,不送回来,垫付便是代付了。掌柜可以不给盈利,本钱却是要掏给东家的。毕竟柴米油盐酱醋茶、桌椅板凳都是花钱买来的,门面房租也贵得很。 昱晴川多嘴问了句:“你儿子怎么了?病得很重吗?” 郦新桐给他一巴掌:“不会说话就别说!” 打得不重,昱晴川摸摸头,歉意道:“对不起啊倪掌柜,我就是想问问,没有坏心思,真的!” “知道知道,不会怪你,”倪掌柜脸上勉强挂笑,“我那儿子病症有点难以启齿,为免影响二位食欲,还是不说为好。” “那有啥影响的,”昱晴川不解,“我们现在又没吃饭。” 郦新桐以为倪家儿子出入花街柳巷得了脏病,于是拉着傻乎乎的昱晴川就走:“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倪掌柜留步。” 倪掌柜执意送到大门外。 普通人看不到的结界里,墨擎御笑道:“善水好像很久没回人界了。” “忙着呢,”青羽淡淡道,“既要照顾四个小家伙,又要诵经悟道,还得抽空培育新药草,若非分身乏术,他能把自己掰成几个用。” “那孩子确实善良得令人心疼,”墨擎御道,“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想把他放在小麒儿身边了。” 青羽扭头看他一眼:“难得。” “哥哥宽宏大量,别再讽刺我了行不?”墨擎御搂着他的腰撒娇,“能不能像宠小麒儿那样宠擎御?” “小麒儿是我妹妹,我把她当家人,”青羽目光斜睨,“你希望我把你当家人,当妹妹?” 墨擎御:“……” 他嘟起唇:“哥哥欺负人!” 青羽凝视那形状优美的唇瓣半晌,一巴掌把他脑袋推开。 墨擎御却粘着不放:“哥哥该把善水放回几日,多做好事多积德,对他飞升成仙有好处。” “你倒是比他自己还急了,”青羽好气又好笑,“小麒儿本就打算带他们回人界玩玩,不用你操心。” “那可巧,正好能赶上这场热闹,”墨擎御饶有兴味道,“看完这场,再赶下一场,去看百里钊和周不宣,估计她俩要有大动作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313章 一家齐聚福王府 墙倒众人推不稀奇,落井下石更是司空见惯。 若得罪的是个小人物,邾东溟眼睛都懒得眨一下。 当然,药铺也不会上报打扰,自己就手段强硬直接处理掉。 毕竟但凡开门做生意,就避免不了有人闹事,何况还有竞争对手互相使绊。 可这回,虢北药堂面对的不是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普通小老百姓,而是茵蒿城的主人,真正的主人。 惊动了他,事情很难善了,磕头砸钱都不一定能摆平。 加上众药馆为借机除去虢北药堂,都在暗中推波助澜,放出对虢北药堂越来越不利的谣言,虢北药堂便离悬崖越来越近,谁都救不了。 尤其是家和老板的暗中操作:看热闹的围观百姓抢了药材拿回家,才发现里面生了虫。 药材生虫,虢北药堂不冤枉。 但若经人插了手,便是有真有假,假的多过真的。 之后,又传出药材质劣,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 接着,似要验证这句话般,曾在虢北药堂丢掉饭碗、被克扣工钱离开的其中一位药员出面指控,说杨掌柜背后曾言,草药四气五味,升降浮沉,气味相同的药物,其作用也大同小异,卖给病患,只需挑利润最大和已经生虫的即可,反正只要不犯配伍禁忌,就吃不死人。 此话一出,满城哗然。 别说懂药理的人,即便是茵蒿城普通百姓,也都知晓当年六岁小女童带来的“十八反”和“十九畏”,甚至很多孩子被父母教得拿它们当顺口溜玩耍背诵。 十八反的歌诀称: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具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意思是乌头反半夏、瓜蒌、贝母、白蔹、白及;甘草反海藻、大戟、甘遂、芫花;藜芦反人参、沙参、玄参、丹参、苦参、细辛、芍药。 十九畏的歌诀则为:硫黄原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水银莫与砒霜见,狼毒最怕密陀僧;巴豆性烈最为上,偏与牵牛不领情;丁香莫与郁金见,牙硝难合京三棱;川乌草乌不顺犀,人参最怕五灵脂;官桂善能调冷气,若逢石脂便相欺;大凡修合看顺逆,炮爁炙煿莫相依。 意思是,硫黄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丁香畏郁金,牙硝畏三棱,川乌、草乌畏犀牛,人参畏五灵脂,官桂畏赤石脂。 百姓虽然不知“密陀僧”和“川乌”是什么东西,但这不妨碍他们照搬过来教给娃子。 医药禁忌除了配伍禁忌,还有病症用药禁忌,妊娠用药禁忌,和服药时的饮食禁忌。 药堂医师和掌柜一般都知妊娠禁忌药分为禁用药和慎用药。 茵蒿城的百姓则因受六岁神童恩惠,对用药期间的饮食禁忌烂熟于心: 患病期间,人的脾胃功能会减弱,应忌食生冷、多脂、黏腻、腥臭及有刺激性的食物,以免妨碍脾胃功能,影响药物吸收,降低疗效。 尤其要忌食对病症不利的食品,如生冷食物对寒症、特别是脾胃虚寒症不利;辛热食物对热症不利;食油过多,会加重发热;食盐过多,会加重水肿等…… 因为涉及人的身体健康,甚至生死性命,那对父女对用药及配伍很是严谨,即便大家得的都是黄疸病,也要一人一脉,一人一方。 虢北药堂杨掌柜却告诉医师和药员,只要斟酌用量,吃不死人,便是利益至上,以进账为主。 商人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不顾百姓家境,甚至故作好心,将劣质药、生虫药代煎成汤,卖给病人,却不能容忍。 尤其是杨掌柜和药员背后诅咒不买药的人,这事经过传播和发酵,最终引起全城愤怒。 在家和药堂的暗中教唆和挑动下,百姓带着锄头和篮子纷纷涌向离自己最近、曾经光顾过的虢北药堂,先砸后抢,连悬挂在门口两边的行医招牌“阴阳鱼”都被扯断。 这么大的场面,跟发生暴动似的,茵蒿城的巡逻却犹如失踪,不见半个人影。官府衙门也如虚设,衙役官吏统统看不到、听不着。 药堂非青楼,还要聘请培养打手。一堂三十三铺,更不可能每个铺面都配备武者。 医师和药员的精力都在学习医药知识上,既没闲钱、也无余力修炼习武。 除了部分掌柜会个三拳两脚,整个虢北药堂,都只有四人练过功夫,这其中,还包括邾东溟本人。 可问题是,现在不是把谁打倒在地就能解决的事。 福王怒了,百姓也怒了。药堂被砸,账本被查,流言满天飞。衙门不管不问,明显被授意。 杨掌柜和该堂医师、药员还在大牢,邾东溟派人塞银子都无法探狱看望、交待如何说辞才有利。 如此困境,换谁都兜不住。 之前被看好、被重用的人才,转眼变成带来灾难的祸首,邾东溟恨死了杨掌柜,巴不得他死在牢中,以其性命平息一切。 邾东溟焦头烂额,身心俱疲,福王府却是另一幅场景。 “灯笼笼灯,纸(枳)壳原来只防风;”夜循谦手执薄册,念出上联,又读下联,“架鼓鼓架,陈皮不能敲半下(夏)。” 郦新桐站在他身后,将下巴搁其单肩,一起看册道:“中暑最宜淡竹叶;伤寒尤妙小柴胡。” “玫瑰花开,香闻七八九里;”夜循谦继续,“梧桐子大,日服五六十丸。” “神州到处有亲人,不论生地熟地;春风来时尽着花,但闻藿香木香。”郦新桐喃喃疑惑,“神州……神州……啥意思?” 夜循谦想了想:“指流风国?” “有可能,”郦新桐伸手翻了一页,“这个……是谜语?” 不懂对联、插不上话的昱晴川闻言,立即跑来伸着脑袋瞧:“宝塔尖尖三四层,和尚出门悄无声。一把蒲扇半遮面,听见响声就关门。” 念完愣怔,“什么东西?” 郦新桐用手指戳他脑门子:“不是兴冲冲的?怎么傻了?” 昱晴川连忙请教:“那,小姨,这到底是什么?” 郦新桐:“……” 昱晴川还在看着她:“小姨?” 郦新桐自个儿打脸,拖腔叫道:“我也不知谜底,你问个屁!” 昱晴川:“……” 夜循谦噗哧笑出声。 郦新桐捶他:“笑什么笑?你知道?” 夜循谦摇头:“我也不知道。” 郦新桐轻哼一声,正要说话,百里宸朝这边走来道:“田螺。” “田螺?” 三人齐声。 百里宸遥指薄册,面带好笑:“再翻一页,谜底就在后面。” 连忙依言再翻一页的郦新桐:“……” 这特么是故意的吧? 不过,看到更多对联后,她又不气了。 “五月艳阳天;三春芳草地。”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白水泉中日月明,三日是晶。” “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冰冷酒一滴、两滴、三滴。” 念着念着,她不由啧啧称奇:“这都是医药小神童留下的?” “嗯,”百里宸走到近前站定,“不过不是她写的。” “这倒不奇怪,毕竟她当时才六岁,”郦新桐并不意外,“那是她爹写的?” “也不是,”百里宸笑了声,“据说出处好几个,有叫施耐庵的,有叫庞安、苏东坡的,还有名叫唐伯虎的,挺多。” 他再走几步,伸手将薄册翻到最后一页,“这个戏弄酒色县官的,则叫……叫……李时珍?” 昱晴川立即探头看那小故事,待读完,不由拊掌大笑。 “柏子仁三钱、木瓜二钱、官桂三钱、柴胡三钱、益智三钱、附子三钱、八角二钱、人参一钱、台乌三钱、上党三钱、山药二钱。”郦新桐一边念,一边乐,“将每味药的开头字连起来,谐音便是~~柏木棺材一副,八人抬上山,哈哈哈……” “在看什么,这么开心?” 一道熟悉的女声犹如惊雷炸在耳边,郦新桐只懵了半会儿,便反应过来,直接将薄册一扔:“我的妈呀!我的乖孙子回来了!” 金暮黎被逗笑:“快去叫奶奶。” 三个宝贝立即迎向扑过来的郦新桐,喊得音甜声脆:“奶奶!” 郦新桐将仨娃全都拢到臂弯里,激动得眼泪狂飚不止:“哎,哎,乖,奶奶想死你们了!” 夜循谦也没了矜持,快步走过来道:“我家孙儿可算回来了!” 夜上渊退出郦新桐怀抱,朝他奔过去:“爷爷!” 夜循谦红着眼眶应声:“诶!诶!渊儿乖!” 他抱起夜上渊,差点和郦新桐一样抹眼泪,“渊儿可想爷爷?” “想爷爷,”夜上渊满口童音,却像小大人儿,“爹爹娘亲,还有我们,都很想念爷爷奶奶!” 夜循谦原本能忍住的眼泪瞬间崩出,哽咽道:“真的吗?那怎么现在才回来看爷爷奶奶?” “爹爹娘亲太忙啦!”夜冥珠脆声脆气接话道,“饕餮鬼子跑了,我们追好久都没追到!” 金暮黎:“……” 说得跟真的似的。 你这小东西不是在神居,就是在储物袋,什么时候让你参加追捕了? 夜梦天上前行礼:“爹,娘!” 他内疚道,“对不起,爹,实在是事情太多,想回来却抽不开身。” “没事,爹不怪你,”夜循谦抬袖擦了下眼睛,“有空能回就好,你们在那边也很辛苦。” “原本事情还未结束,但梦天和孩子太想你们,就先忙里偷闲回来一趟,”金暮黎道,“去山庄发现你们不在家,问哑叔二人,才知来了茵蒿城,便赶到这里。” “是啊奶奶,”夜冥珠跟着讨巧卖乖,“冥珠和弟弟姐姐为见奶奶,小短腿儿都快跑断了!” 郦新桐被逗笑,心情顿如三月晴天,好得不得了:“乖,累着我宝了,奶奶今天亲自去厨房给你们做吃的!说吧宝宝们,都想吃什么?” 夜清玥道:“只要是奶奶做的,我们都爱吃!” 夜冥珠却小嘴儿叭叭,连报菜名,直接点菜。 郦新桐也不管有没有快到饭点儿,喜滋滋地抱着他们去厨房。 夜循谦立即抱着夜上渊过去帮忙。 昱晴川喊着“夜大哥”,扑向夜梦天,热情度比从前更增百倍。 百里宸则在原地静望金暮黎,眼睛都不眨一下。 金暮黎含笑看他:“当年的白小渊,如今真是成熟不少。” 百里宸笑了起来:“你还记得。” “你用假名字糊弄人,还跑到无情院讨打,我怎会不记得,”金暮黎翘着嘴角,“十六王爷任性闯江湖,到现在还未成家?” 百里宸本想开玩笑,看夜梦天也在场,便咽回那句话,改口道:“娶妻不仅要娶贤,还得看对眼,没遇上,只能说缘分未到。” “的确,”金暮黎道,“那就慢慢等吧,总会有最合适的出现。” 她展开五指,微屈着轻轻一抓,地上薄册便飞入掌心:“刚才看的什么,把他们笑成那样。” 随后,她读到某新任县官设宴款待李时珍、向他讨要延年益寿方却被愚弄、气得七窍生烟的故事。 李时珍自然不是本空间的人,能知道他,并讲出关涉医药的小故事,除了周不宣,没有旁人。 “这个阴爪鬼医,居然直接用本姓原名,”金暮黎摇头失笑,“也不怕有人追根究底,非要问清是谁。” “阴爪鬼医?”百里宸微愣,“你是说……” “怎么,你不知道这些对联谜语小故事来自阴爪鬼医吗?”金暮黎快速浏览,将薄册翻得哗啦响,“啧,看来是我多嘴了。” 原来当年路过茵蒿城的六岁小女孩,竟是鼎鼎大名的阴爪鬼医? 百里宸微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 这晚,福王府因众多贵客临门,大摆盛宴。 主厅堂院被阵法隔绝,除了管家和心腹厮奴,谁都不得进。 昱晴川眼巴巴望着仨宝,直到郦新桐看他实在可怜,才大发慈悲,让出一个。 但让出的,是夜循谦怀里那个。 夜循谦:“……” 心中虽忿,却无可奈何。 何况傻小子已经围着他们转一下午了,再不给,恐怕得哭。 “真快啊!”昱晴川得了稀世珍宝般抱着夜冥珠感叹,“在妘家堡的时候,你们才这么大一只,毛茸茸的,又小又软,好可爱,吃饭睡觉我都不想撒手。” 夜冥珠跟他唠嗑:“原来晴川叔叔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我们了?” “那可不,”昱晴川笑弯了眼,“妘家堡每顿饭都满桌子菜,我抱着你们吃饭就跟打仗似的,一边拼命找好嚼易吞的东西喂你们,一边囫囵吞枣往自己嘴里塞,吃饱就撤退,怕你们变身被妘堡主看见。” “晴川叔叔真机灵,晴川叔叔真厉害!”夜冥珠朝他翘起小小拇指,吹捧道,“虽然宝宝不记得,但知道晴川叔叔对宝宝这么好,宝宝以后长大了,会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送给晴川叔叔!” 昱晴川被哄得心都甜化了,抱着夜冥珠猛亲:“不用你给叔叔买东西,你想要什么,叔叔给你买!叔叔什么都给你买!” 郦新桐嫉妒道:“什么都买?你有钱吗?” 昱晴川:“……” 扫了兴的昱晴川像个被踩扁的空藤球,“我会赚的。” 夜循谦用腿轻轻碰下郦新桐。 “嗯,你会赚的,我等着,”郦新桐狠狠踩他一脚,低声道,“我真有那么小心眼儿吗?连自己孙女的醋都吃?跟傻小子计较?” 夜循谦轻声道:“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碰我是哪个意思?”郦新桐故意揪着好不容易犯错的夜循谦不依不饶,“你要不说清楚,我今晚就不让你抱宝宝!” 夜循谦:“……” 还有这么惩罚人的? 也太狠了。 “奶奶,你想要什么,我长大了给你买!” “爷爷,姐姐给奶奶买,渊儿给你买!” 夜清玥和夜上渊的声音先后在耳边响起。 郦新桐立即放弃战斗,哎哟哎哟抱着孙女亲:“我家玥儿真乖!真是奶奶的小棉袄!” 夜循谦也直夸夜上渊,说他是自己的小酒壶。 夜冥珠轻哼一声,随即叫道:“等以后宝宝长大了,爹爹娘亲想要什么,爷爷奶奶想要什么,晴川叔叔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买!” 眼看小八哥要生气,郦新桐、夜循谦等人忙不迭地连她一起夸赞。 百里宸看得既羡慕,又想笑。 大家边吃边聊,说到虢北药堂的事时,郦新桐的怒火已经平息不少:“你是王爷,这是你的封地,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就好,无需太考虑我们。毕竟我们只是受了点气,没有利益冲突在这里。” 妻子被诅咒去死,夜循谦虽然耿耿于怀,心中膈应,却还是附和两句道,“新桐说的是,身为茵蒿城之主,一切还是要以茵蒿城的稳定和福王自身利益为重。” 百里宸摆摆手:“一个虢北药堂,还决定不了茵蒿城是否稳定。” “人界之事,我本不便插手,但若是我婆婆受了这等恶气,我却不会坐视不理,”金暮黎淡淡道,“你若无所谓虢北药堂是否存在,那就借你之手,让它彻底消失。” 百里宸:“……” 利用我可以,但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 window.fkp=\"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dsy0q5mmh1mwn6nfftdzl4agxyq29mmks3n3pov250njblrvvz2wepbwwjwrfc3rgwrtm5uy0w4k0crvuy3z0hxb21iq05woefzd3nhemhmsgrurnlvdnn2zhf1y1nynmzpznzad1d2cjivyjfmzug0qkz5ostwnmuzsktpiiwgmtyzmji3oteymyk=\"; 第314章 仨宝干爹昱晴川 药渣倒出门,疾病不缠人。 金暮黎一个没注意,便觉脚下微微硌鞋底。 低头瞧了瞧,不由松口气:“还好不是狗屎。” 昱晴川噗哧一声乐了,三个宝贝也都笑得小肩膀直颤。 郦新桐道:“踩药渣的人若真能把疾病带走,药堂得少赚很多钱。” “美好愿望而已,”夜循谦道,“毕竟家有病患,心多忧急。” 听到这句话,昱晴川忽然想起倪掌柜:“也不知倪掌柜的儿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说一下都会影响旁人食欲。” 郦新桐:“……” “这傻小子简直没救了,”郦新桐面露无奈,“难以启齿的病,除了花街柳陌勾栏恶疾,还能有什么。” 从未去过风月场所的昱晴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您是说……” 郦新桐轻哼。 夜循谦却道:“不一定。” 郦新桐顿步斜睨。 “我在说事实,”夜循谦迅速解释,“对于脸皮薄的人来说,痔疮或正常的男子病症,也很难以启齿。” “嗯?”郦新桐是个知错即改的直爽性子,“好像……是这样?” “有很大可能,”夜梦天道,“娘,你别总将其他男人想太坏,这世上可不止我爹一个好人。” 郦新桐:“……” 夜循谦偷偷笑歪了嘴。 “对,你爹是良民,你也是良民,还有傻小子昱晴川、悬壶济世的善水道长,”郦新桐越说越高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世上顶尖好男人都聚到咱们家了!” “看来咱得想办法把善水道长请到家里来,”夜循谦笑道,“不然缺一个。” “小姨,姨父,这么算的话,还缺好几个呢,”昱晴川道,“兰尽落兰大哥,妘家堡妘宇然,也是非常好的人,他们从不瞎玩乱来。” 郦新桐啧啧两声,冲夜循谦抬抬颌,笑得得意:“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人以群分,”夜循谦捧道,“娘子会生,一个夜梦天,就把难得一见的良民好人全都吸引到身边。” “那是!”郦新桐昂首走路,如同高傲的白天鹅,“我儿子,这么英俊,这么优秀,这么专一,值得他们真心相交,当一辈子好朋友。” “互相的,”夜循谦补充道,“他们也值得梦天真心相待。” “那是当然,”郦新桐伸手揉揉昱晴川后脑壳,“我都把这傻小子当儿子了。” 昱晴川和金暮黎相反,对当众被摸头这件事,没什么抵触情绪,有时无所谓,有时还会感到喜悦,因为摸他头的,是对他好的长辈。 夜梦天看他龇着白牙笑,忍不住勾起唇角,弯了眼睛:“他的确是我失散多年的好兄弟。” 郦新桐:“……” 夜循谦:“……” 昱晴川:“?” 金暮黎被三人神色逗得哈哈大笑。 夜家仨宝一向都很喜欢听父母对话,或者有爹爹娘亲参与的讨论谈议,尤其是夜冥珠。 即便手里有玩具,眼睛往别处瞟,也会一心二用,竖着耳朵听。 这就是她为什么明明每天都在玩,却能无意识的背下半部道德经的原因。 眼睛、耳朵、鼻子、嘴巴,既能相互配合,也能各司其职,看的看,听的听,闻的闻,吃的吃,可以同时做三四件事,且不乱。 什么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在她面前都是小意思。 这种天生自带的能力,再如何嫉妒恨,也羡慕不来。 听到全家人的对话,她仰脸问道:“娘亲,那我是不是又多一个爹爹了?” 郦新桐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怪异,但一时又想不起哪里有毛病。 金暮黎淡淡道:“如果你愿意,晴川叔叔也愿意,就可以。” 说完,她立即给夜冥珠传音:“走时怎么说的?是不是忘了?” 夜冥珠不解:“我没提善水爹爹、易锦爹爹、青羽爹爹啊!” 金暮黎:“……” 她用的是传音,夜冥珠却是开口出声。这下好了,越说越明。 果然,郦新桐问道:“什么善水爹爹,易锦爹爹,青羽爹爹?” 金暮黎心中干笑,面色镇定:“就是~~” “认了几个干爹而已,”夜梦天很自然地抢过话头,“青羽本是舅舅,如今多了个干爹身份;善水你们也知道,人品好,医术高,认个干爹,对孩子以后有好处。” 老夫妻俩一听,都很赞同。 “不错不错,这个主意的确很好,”郦新桐觉得自己儿子真是聪明,“若有宝贝想学医,便有现成的、且世上最好的师父;若不想学,以后身体哪里有个小小不舒服,也有最亲近的干爹尽心调理,不用担心顾虑陌生人的医术医德,误判误诊,给用假药劣药生虫药。” “娘你全说中,儿子就是这么想的,”夜梦天岔开话题,“不过虢北药堂使用生虫药的问题,应该不是他家独一份。” “对,其他药堂肯定也有,只是没被发现而已,”儿子难得回来,夜循谦便想和他多聊,“福王会借此机会,彻查所有药堂,该封的封,该罚的罚。” 金暮黎轻啧一声:“衙门府库要多出几笔大额进账了。” 昱晴川本想说自己愿意当仨宝干爹,此刻却被话题带得偏离:“杨掌柜虽然可恶,但他说的话基本都属实,相比之下,家和药堂名目更多,克扣药员工钱更狠。” “只要别把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病的楹联,换成买多少钱药送二斤鸡蛋、多买多送就好,”金暮黎轻叹,“巴不得百姓天天生病的思想,实在太丑。” 众人齐齐愕了愕。 夜梦天看着她:“娘子这话以后可别在外面说,不然等于给药堂出了个好主意,提供了个新路子。” 金暮黎点点头:“好。” 额缚白纱的神兽娘子这么乖,夜梦天真想抱着她狠狠亲一口。 夜冥珠恰在此时用小手指向一家街边店铺,叫道:“爹爹,我想要那个!” “乖孙女,想要什么,奶奶给你买,”郦新桐都没看清她指了什么东西,就截胡抢功,拉她小手往店铺走,“玥儿渊儿也来,看看有没有想要的。” 毕竟是孩子,还没进店,夜清玥、夜上渊便也高兴起来。 然而刚走一半,郦新桐就被闪过来的人影拦住去路:“这位夫人,我家主子有请!” 那人微微躬身,抱拳施礼,态度很恭敬。 郦新桐打量着他,并不意外。 夜循谦和夜梦天等疾步上前。 被众多高手盯视,那人倒也不怵,只恭候郦新桐答复。 郦新桐淡淡道:“你家主子是谁?” “虢北药堂邾东溟,”那人连名带姓说得很清楚,“之前因识人不清,用人有误,让夫人受了颇多委屈,我家主子特意设宴赔罪,还请夫人赏个薄面,与诸位友眷移步天禄楼,吃顿便饭,喝杯薄酒。” “不必了,”郦新桐拒绝,“若是诚心,他当亲自到我面前开口致歉。既然没来,请我喝酒~~” 她转头问夜循谦,“咱家穷到买不起两盏酒吗?” 夜循谦摇摇头:“你若想喝,十盏也买得起。” “听见没?”郦新桐很满意地抬抬颌,“若无其他事,就跪安吧。” 那人:“……” 你特么是皇后还是贵妃,我还给你跪安? 夜梦天一手牵住夜清玥,一手伸指往那人胸前点了点:“让路!” 那人连退数步,面露震惊之色。 昱晴川已经抱起夜上渊,警惕地瞧着他,生怕这人突然发难,专门伤害宝宝。 金暮黎淡淡道:“如何处置虢北药堂,由府衙视彻查结果决定,非我们能左右。即便邾东溟亲自求来,我们也说不上话。劝他熄了那份心思,免得多花冤枉钱。” 说完,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先行入店。 做生意的都人精,店主只需探头一瞅,便知来的是不差钱的大主顾。 装作没听见门前不远处的对话,店主热情相迎:“哎哟,这是谁家孩子这么漂亮可爱?” 待看到仨娃长相与衣着,假热情、假夸奖又变成真热情、真夸奖,“我天,这是谁这么会生,简直是三个天上下来的小神仙!” 金暮黎淡笑,没有太大反应。 郦新桐却乐歪了嘴:“算你有眼力,我家孙子孙女就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店主:“……” 这仨孩子的确是个个精雕玉琢,如同云端下来的。 可您多少也该谦虚点儿吧? “是是是,我这眼力一向都很好,看人准得很,”店主顺她话头往下接,“来吧我的小神仙们,咱家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有,看看喜欢啥。喜欢啥就拿啥,反正你们这年轻得不像奶奶的奶奶舍得为你们花钱!” “那必须的,”郦新桐明知那些话只是商业吹捧,还是心花怒放,愿意花钱买高兴,“除了天上星星摘不到,要什么奶奶都给买!” 说着,还从储物袋里掏出三只崭新小竹篮,分递仨宝:“拿去装!想要什么,都往里装!” 店主脸上闪过一丝讶色。 储物袋这种好东西,通常都是隐世修仙派才有。 除了他们,便是朝廷部分权贵、各大武林门派的掌门或长老。 这一家…… 他仔细瞅了瞅几人气度与衣着,竟有些拿不准到底来自何处。 仨宝拎着光滑又漂亮的小竹篮在店内挑选,又增几分令人爱不释手、恨不得揉进骨子里的可爱。 昱晴川忍不住亦步亦趋跟在仨宝身后,先是弯着腰,后则蹲着走,把个店里人全部看笑了。 金暮黎捂脸:“这要不说,谁都怀疑晴川才是他们爹。” “不像,”夜梦天丝毫不气,反而打趣,“面容太年轻,还透着傻,一点不像当爹的人。” “不像爹没关系,像干爹就行!”昱晴川这回反应快,抓住机会就猛然起身嚷嚷,“刚才不是说只要我愿意,就能给宝宝当干爹么?” 金暮黎噗哧一声乐了:“这么想当干爹?” “想!想!”昱晴川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要不是我笨,没想起来,当初在妘家堡就该认下!” “还好你没想起来,”金暮黎笑道,“不然被提醒的妘宇然肯定跟你抢。” “对啊!”昱晴川劫后余生般道,“哎呀!幸亏当时没想起来!” 郦新桐看着一句话就能被带跑的傻小子,笑得趴在夜循谦肩膀上腰弯肉颤,眼角泪花儿直冒。 夜循谦和夜梦天虽然未出声,脸上的笑却是憋都憋不住。 金暮黎蹲在地上,无力地摆摆手:“想认哪个认哪个,随你便。” “啊?”昱晴川愣了愣,“只能选一个吗?” “……”金暮黎用指背抹抹眼睛,“你还想都要?” “呃……不可以吗?”昱晴川为难道,“都可爱,我都喜欢,一个也舍不得丢。” “……”夜梦天道,“把你自己弄丢了不要紧,若把他们弄丢了,我能打死你。” 昱晴川哼道:“不用你打,我自己去跳河!” “真有决心,”郦新桐龇着白牙,完全不懂什么叫笑不露齿,“到时候在你身上拴根绳儿,你跳一下,我拉一下,你跳一下,我拉一下,等你筋疲力尽灌饱水,我再放手。” 众人:“……” “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姨!”昱晴川叫道,“我不想受折磨!” 这回,连仨宝都跟着乐了。 夜冥珠道:“好好的,琢磨让晴川干爹怎么死干什么。” “就是啊,我还没犯错、没把他们~~欸?”昱晴川反应过来,“冥珠你刚才叫我什么?” “干爹啊,”夜冥珠理所当然,“你不是想要我们做你宝宝吗?” “对对……啊……做我宝宝……对……”昱晴川觉得这种说法听着有点怪异,可是吧,想给宝宝当干爹,和想让他们做自己宝宝,意思又好像差不多。 纠结一会儿,他干脆忽略那种怪异,一把抱住冥珠猛亲一口:“我也是你们干爹了,嘿嘿!” 之后,夜上渊和夜清玥的脸蛋儿也被小小蹂躏几下。 看着乐得发疯、跟个二傻子似的年轻干爹,仨娃只是淡定地擦擦口水,没有半点儿嫌弃。 店主会来事儿,抓起糖就往众人手里塞:“这么大的喜事儿,来来来,都吃颗糖,真真儿甜到心里!” 一家人接了糖,却谁都没吃。 夜冥珠比较馋,剥了糖纸就往嘴里塞,却被金暮黎制止:“娘是怎么教你的?” 夜冥珠两指夹着糖块儿,放回糖纸,乖巧道:“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如果很喜欢,要先验毒。” 金暮黎满意点头:“记得很牢,但要时时刻刻做到,否则等小命不保时就晚了。” 店主一脸尴尬。 郦新桐道:“不是针对你,只是借机教导孩子如何保护自己。” 店主连忙赞同称是,顺着台阶表示理解。 仨宝买了一堆吃的玩的,郦新桐没还价,全部放入储物袋。 店主很高兴,又送几个自己做的糖人,笑着将一行人送出门。 昱晴川跟捡到宝藏似的,恨不得有六只手,将仨娃全都抱进自个儿怀里:“我得抓紧时间抱过瘾,不然等善水他们来了,肯定跟我抢!” 郦新桐故意笑骂:“出息!” 店主却一把拉住昱晴川手臂,惊问道:“你们认识善水道长?” “啊?啊,对啊,”昱晴川莫名其妙,“怎么啦?” “哎呀真好真好,真巧啊,早知道就少收你们钱了,”店主热情翻倍,“前几年善水道长来茵蒿城,治好很多人的病。当时,我家大儿子吃啥吐啥,服药也不管用,眼看要没命,我跟他娘急得差点先倒下。听闻善水道长医术高超,我们就将儿子送到城外小村庄,专门求道长诊治。您猜怎么着?” “……”这话问得,连傻小子都很无语,“能怎么着,治好了呗!” “对!”店主一拍大腿,“可奇的是,道长把脉后,开的药方和其他医师开的药方一模一样!” 昱晴川立即被勾起好奇心。 店主对他表情很满意:“我跟道长说此方已经用过,没有效。道长只是笑笑,然后亲自煎药。等把药煎到只剩两勺时,他让我儿用舌头将汤匙里的药汁慢慢舔掉。嘿!就换了种服药方法,您猜怎么着?” 昱晴川:“……” 我不想猜。 “我儿将药舔完后,立马有了起色,再连服几剂,居然就好透痊愈了!”店主说到兴奋处,声音都拔高几度,“您说奇不奇妙?” “奇妙,”昱晴川点点头,“善水治病,奇妙方式多的是,你都没见过。” 店主:“……” 其实昱晴川只是在说实话,并未嘲笑或故意怼他。 店主跑回捧出几盒糕点,递给郦新桐:“刚才看您几位有钱,就没让利,这个算是我们小店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郦新桐被逗笑,接了糕点盒:“行,等看到善水,我们就把这事儿跟他说说,告诉他我们沾了他的光。” 店主直乐。 今日没有别的事,就是带宝宝出来玩,所以离开幼童零食玩具专卖店后,一家人接着逛。 不料,刚走几十步,替邾东溟跑腿的男子竟然再次出现:“夫人,我家主子说,如果方便,他那里有关于其他几家药堂的秘密想告诉您,您看……” 第315章 天禄楼拉敌陪葬 天禄楼,正是倪掌柜负责的酒楼,离虢北药堂分铺不远。 酒楼菜价不高,平民百姓也能吃得起。家里来了贵客,或者老人寿诞、小孩生日,都可在此聚餐。 昱晴川那日是在酒楼吃完饭准备付账时,才发现银子没了的,连钱袋什么时候被盗都不晓得。 外地口音不可能去别人地盘吃霸王餐,倪掌柜见他面憨,又听他拖着鼻音自言自语“若和夜大哥、善水他们在一起就好了”,便放了他走,让他赚了银子再来给饭钱。 傻小子几乎常年赤臂,健壮肌肉一看就是练家子,倪掌柜本以为他会找个押镖或护院什么的干一干,没想到竟就近去了虢北药堂。 他哪知道那个路痴既不会找工,又不敢走太远,怕赚了钱却摸不回酒楼还饭资。 虢北药堂分铺被砸,他站在二楼包间窗户边就能看见,且将药铺门口的围观抢药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没想到傻小子在这人生地疏的陌生之地,居然有强者撑腰。 所以他对昱晴川的客气,不仅是看在善水道长的面子上,也是因为瞧出那个泼辣老妇不好惹。 当两人带着全家浩浩荡荡出现在天禄酒楼时,倪掌柜惊愣之余,却未亲自迎上去,热情招呼。 因为为他们引路的,是邾东溟的心腹何续断。 邾东溟每次来这边分铺,都在天禄楼吃饭,偶尔会请酒,和杨掌柜及医师边吃边谈,笼络人心。 毕竟杨掌柜那样的销售能人不多,得适当做点什么,留住人才。 谁都没想到,人才有天会成祸端,给整个虢北药堂带来灾难。 倪掌柜悄悄问了问情况,便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郦新桐去找虢北药堂分铺麻烦时,恰遇福王路过,这事儿,实在太过巧合。百姓都说那俩外地人运气好,他却心存两丝怀疑。 如今邾东溟设宴天禄楼,邀请傻小子及其后台,倒是探听的好机会。 倪掌柜没出现,郦新桐也未点名问他在不在,上了二楼,直接进了天字包厢。 随她一起进入的,只有夜循谦和昱晴川,其他人另要包间。 自己老娘气场有多足,夜梦天从小就知道,所以丝毫不担心她在外面会吃亏。 郦新桐嫌人多不让他们跟着时,他立即答应,半点儿犹豫都没有。 毕竟他们不是过来打群架的。 何况还有三个小孩子,不方便掺和。 此时尚未到饭点儿,酒楼食客不多,一楼大厅就那么稀稀拉拉两三个,都是提前过来占位定菜的。 夜家一家子跨进酒楼大门时,他们的目光立马被吸引,尤其是那漂亮得不像凡人的三胞胎,实在太夺眼球。 其中一位还认出昱晴川和郦新桐,毕竟敢砸虢北药堂的人不多,他当时赶去看热闹,爬上邻居家大树杈,亲眼目睹了大半精彩过程。 这俩外地人近几日在茵蒿城出名得很,附近看过热闹的百姓几乎都认得,尤其是抢过药的。 食客盯着这家人,看完正面看背影,眼珠子一错不错,生怕漏掉什么细节。 直至看不到了,才起身往外疯跑。不一会儿,准备聚餐的亲戚朋友便都提前到场,慢慢喝茶。 脸上明晃晃写着等着看热闹。 热闹还没有,食客倒先把跑堂小哥给逗乐了。 被倪掌柜单独吩咐的传菜小哥特意去二楼续水时,偷偷朝包间里的人瞄了两眼。 气氛还好,没有剑拔弩张。 老妇坐在椅子上,一脸的自在悠闲。叫昱晴川的傻小子挨她旁边,只听不说。 应该是老妇丈夫的男人见他进来,止住了话头。 小哥只好恭恭敬敬提示一声,便放下水壶,退出去,带上门。 门内,夜循谦继续道:“想告诉我们什么,邾老板可以直接说了,寒暄互捧的话,对咱们不合适。” 比往日消瘦许多、努力强打精神的邾东溟笑了笑:“鄙人识人不清,得罪了三位。可即便虢北药堂有不对的地方,三位也不必视邾东溟为仇敌,毕竟,东溟本人不会辱骂任何顾客。顾客乃所有生意人的衣食父母,得罪顾客,便会全家挨饿,我邾东溟怎会自砸饭碗、和一家人的温饱过不去?” “知道你们这些大老板都很能说会道,但没用,”郦新桐轻哼,“你用其他药堂的秘密将我们吸引过来,却拖延不讲,这让本姑娘非常不爽。若还坚持耍心眼,本姑娘就不奉陪了,毕竟,其他药堂如何,对我们这些外地人并不重要。” 说完转头,“是吧夫君?” 夜循谦颔首:“是,我家小姑娘说得一点没错。” 邾东溟:“……” 昱晴川看了二人一眼,然后直愣愣盯着面前未动一筷的空碗。 吸取妘家堡和以往众多经验,重大事情面前,装傻充愣不开口,木头木脑最安全。 怪异只在邾东溟脸上一闪而过,便恢复正常:“既然二位着急有事,邾某就不兜圈子了。” 他端起茶杯慢饮一口,“如今虢北药堂被茵蒿城百姓传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是斥责与咒骂,恨不得虢北药堂一夜消失。可最可恨的,真是虢北药堂吗?其他药堂是如何黑心黑肺的,他们能否见真相?” 郦新桐淡淡看着他,没接话。 邾东溟冷哼:“手底下犯错,却算到我邾东溟头上。家和药堂故意不开足够药量,竟无一人知晓!” 郦新桐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邾东溟沉着脸,“每种草药单剂使用时,都有一个最低用量和最高用量的可用范围,配成和剂,便是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和病情。否则当初六岁医药小神童治疗黄疸病时,为何一人一脉、一人一方?” 郦新桐未加细问,只道:“这与家和药堂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邾东溟曝出秘密,“体质不一样,情况不一样,药方便不一样。家和药堂正是以此蒙蔽百姓眼睛,将方中药量控制在二十天以上才能见好、甚至小小风寒都得两个月方能痊愈的程度上!” “你是说,”郦新桐陡然睁大眼,“他们为了多卖药,多赚钱,而拿百姓身体开玩笑?” “不然呢?”邾东溟冷笑,“除了家和,众安、国盛、军捷等,他们哪家不卖劣质药?有些药只有春秋可采,比如虎杖、萆薢、茵陈蒿;有些药只有夏秋可采,比如车前子、金钱草、灯心草;有些药则全年可采,比如石韦、芦荟、地骨皮。但像地骨皮这类,虽全年可挖,却以清明节前后采挖者质最佳。如此,你猜它们价格会不会就不一样?” 郦新桐有些明白了。 “这倒不算什么,毕竟只要有效,炮制之后冒充清明期间将价格喊高些,也不过是让病患多花点钱,”邾东溟垂眸看向浮在水面上的杯中茶,“你们乍来此地,自然没听说家和药堂曾错将老芋当茯神卖给病患、使病人病情不但丝毫未减轻、反而加重差点死人的事。” “这也太离谱了!”郦新桐惊道,“药堂怎会出现如此失误?” “怎么不会?”邾东溟冷哼,“家和药堂的其中一位采购,是裴青葙的亲表弟,为了多捞一笔,竟跟临街叫卖的田间老翁收买茯神,结果却是与茯神外貌极其相似的老芋。” 夜循谦也觉不可思议:“如此眼力,竟能做采购?” “家属亲眷,如何做不得?”邾东溟冷嘲热讽,“买到假茯神的病人差点被毒死,也不过是花钱了事。” 郦新桐惊道:“难道那人~~他表弟还在药堂做事?” “不然呢,”邾东溟轻呵一声,皮笑肉不笑,“自家亲人,即便出点小差错,也得给他机会继续磨练增长经验不是?” “都差点死人了,还叫小差错?”郦新桐终于面露愤色,“裴青葙可真不拿百姓性命当回事!” “何止裴青葙,众安等其他药堂哪个干净?否则若只虢北药堂有问题,岂能在茵蒿城继续生存?”邾东溟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福王因我虢北药堂售卖生虫药便愤怒无比,欲置虢北药堂于死地,却不知另外几家才叫真正罪大恶极。” “虢北药堂只是卖生虫药而已吗?事实面前何必避重就轻?”郦新桐站起身,“之前我便说过,茵蒿城各大药堂之间的龌龊,与我们这些外地人没有任何干系。是否彻查,如何处置,都是你们茵蒿城官府衙门的事,你找我们,无丝毫意义。” “我知道,”邾东溟也起身,“这顿饭,原本就只是为了赔罪。” 顿了顿,又道,“老实说,见到诸位第一眼,东溟就特想与你们相交往来,成为朋友。但看情形……” 他苦笑一声,“发生冲突的虽非东溟本人,诸位还是对东溟敌意颇深。如此,东溟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希望时间能化解一切不愉快,并赐东溟来日再与各位相遇相聚的缘分和机会。” “别寄希望了,你心里也知道没有那个可能,”郦新桐懒得听他假惺惺,“夫君,晴川,我们走。” “多谢诸位赏脸,”邾东溟抱了抱拳,“来日有缘再见。” 无人再搭腔。 邾东溟待他们离开,脸色才渐渐阴沉下来。 何续断轻声步入并关上门:“主子可还顺利?” “杨掌柜的咒骂如此恶毒,想与他们化干戈为玉帛绝无可能,”邾东溟的双眼泛起淡淡血丝,“但我虢北药堂也不能坐以待毙,家和他们想让我死,我就拉着他们一起陪葬!” “当该如此,”何续断咬牙切齿,“若无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暗使手段,仅凭两个外地人,不可能让事情迅速扩大,一发不可收拾。” “裴青葙不是无脑之人,既敢派人收买抢药者,就不会想不到此举会留下蛛丝马迹,但凡我想查,就能查到,”邾东溟冷冷道,“如此肆无忌惮,大概也是窥到替小子出气的老妇带他从福王府后门出入。” “可谁都无法探听福王与她到底是何关系。说莫逆之交,年龄够不上;说奶妈乳娘,之前从未出现过;说师父师母,也不大像。就这么个老女人……”何续断皱眉,“福王真要为她灭了我们虢北药堂?” “药堂接连被封,掌柜医师接连被带走,要不了多久,避而不见的衙门官吏就会亲自请我上公堂,”邾东溟缓缓坐下,满脸灰败,“他们向来都是先拿人,再说话,今日特意密云不雨,不过是在提示让我多拿钱,多出血,才能换得少刑几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主子不如奉上全部家财,换取一身自由与平安,”何续断低劝,“只要人在,就能东山再起,还可亲眼看家和他们一个个倒下,一个个门衰祚薄,家道中落,让他们明白,这场较量这场仗,谁都没赢!” 邾东溟闭了闭眼,片刻后,缓缓睁开时,眸中满是压抑着的汹涌波潮:“没错!” 第316章 天禄楼道字包厢 天禄楼二楼有八个包厢,寓意八方来财,分别为天、地、人、神、仙、道、风、炁。 据说是在雪白神兽大战复活狮蝎兽的事传到这里后,酒楼主人特意改的名。 “道”字包厢里,昱晴川一手抱着夜冥珠,一手闷头开干,吃相馋得夜冥珠改用左手拿勺,一大一小就跟三天没吃饭似的,抢得满嘴流油,腮帮子鼓成大包。 夜上渊和夜清玥原本已经半饱,见状依然咽了咽口水,最后忍不住竹筷瓷勺一起上,参加抢菜快嚼大战。 金暮黎都快看愣了:“慢点慢点,慢点吞,别噎着!” 郦新桐的心情瞬间好转,乐歪了嘴:“晴川这小子!哈哈,真不错!是个有福气的人儿!” 夜循谦笑道:“饿成这样,刚才还能忍着一筷子没动,难得!” “他是怕菜里有毒,被邾东溟毒死,”郦新桐笑意未敛,“我们都不动筷,他敢动筷?” 昱晴川嘴里含着饭摇头,口齿不清道:“不敢!” 夜梦天见进门时还怒气冲冲的老娘,转眼就被逗笑,心情开朗,感觉甚是欣慰:“娘,你们也快吃吧。” 郦新桐看了看桌面:“菜太少,不够。” “还有八荤八素没上呢,”金暮黎道,“知道你们不会在那边用餐,便边吃边等。” 她笑看一眼昱晴川,“而且有这小吃货在,菜盘子叠放两层,都算勉勉强强。”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昱晴川一边吃,一边不好意思地跟着乐。 夜梦天打开门,朝候在门外的传菜小哥道:“没上的菜全都上上来吧。” “好嘞!” 小哥噔噔噔跑下楼。 拿手菜、特色菜陆续端进来,摆上桌。 有昱晴川和三个小宝贝,郦新桐的坏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加上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便道:“等吃完饭,问问哪里还有好玩儿的,带我几个宝贝过去瞧瞧。” “都是成人游乐场所,吸引孩子的东西少,”金暮黎道,“走哪算哪,随便转转吧。” “对,”夜梦天附和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随便转转也开心。” 郦新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属于老人的慈祥与满足。 然而,很快被打破。 夜冥珠从昱晴川腿上下来,站地上连转几圈:“爹爹快看,娘亲快看,我在随便转,你们开心吗?” 夜梦天:“……” 金暮黎:“……” 郦新桐哈哈大笑。 正在上菜的小哥差点没绷住,喷出口水。 “我孙女连抗议都别具一格,”郦新桐乐不可支,“来吧孙女,奶奶不带你们随便转,奶奶专找有趣的好玩的过去耍。” 夜冥珠立马爬她腿上,用筷子夹肉夹鱼放她碗里:“奶奶吃!” 金暮黎轻啧一声。 夜梦天低笑:“娘子生的全是好宝贝!” “那可不,”金暮黎学婆婆,“我儿子这么优秀,这么帅,我闺女这么漂亮这么可爱,谁能跟我比?” “肯定比不了,”夜梦天在她脸上亲一口,“谁都羡慕我。” 金暮黎噗哧一声笑:“原来你才是最大赢家啊?” 夜梦天理所当然:“那可不!” 金暮黎一边笑骂厚脸皮,一边帮他夹骨头。 夜梦天看着骨头:“娘子真好,我就爱吃这种肉特别少的。” 坐在对面的郦新桐忍不住乐:“你俩行了啊,我还在这呢,能不能给你爹留条活路?” 金暮黎大笑。 传菜小哥看着开心一家人,都舍不得出去了。 饭桌上不说不高兴的事,直到所有人都吃饱,放下筷,郦新桐才把天字包厢里的对话复述一遍。 “难怪你们那么生气,”夜梦天为金暮黎倒茶,给她漱口,“各大药堂竟然为了金钱利益,心照不宣,沆瀣一气,拉长治疗期。如此行径,简直比占山为王抢夺财物的土匪更可耻,更难容。” “所有药堂都这么做,百姓便不会怀疑其中有猫腻,以为本就如此,”金暮黎并未像别人那样将漱口水吐到碗里,或吐回杯子,让人看着恶心,而是直接吞下去,毕竟嘴里只有刚吃的、没咽干净的饭菜,“没头没脑的,邾东溟突然告诉你这些,想必是心有不甘,要让其他药堂跟虢北药堂一起倒霉。” 郦新桐也已想到这一点:“他想利用别人很正常,只是我一个外地人能做什么?在茵蒿城翻出大浪?” 夜循谦道:“怕是我们早已暴露行踪。” “不无道理,”郦新桐点头,“虽然我们走的是王府后门,但当天福王亲自过问了这件事,邾东溟必定极其上心,分别派人去衙门和王府打探巴结,如此……” 后面就不难猜了。 “此事,即便明知被利用,也还是要说,”夜循谦道,“毒瘤太大,若放任不管,受到危害的岂止是百姓?百里宸必须将其拔除。” “说可以说,但不能全信,”金暮黎淡淡道,“百里宸不是在查吗,就当是给他提供一条线索,具体能查出什么,看他自己好了。” “对,咱们点到为止说说即可,不能越俎代庖,过度掺和,”郦新桐被提醒,点头赞同,“谁的地盘谁作主,就让百里宸自己处理吧。” 众人意见达成一致。 出包厢时,金暮黎瞟了眼廊上小哥。 传菜小哥吆喝一声“客官好走”,便进屋收拾碗筷。 “脸不红,心不跳,表情自然,”夜梦天低声道,“看来偷听这种事,平时没少干。” “这有什么可奇怪,”金暮黎司空见惯,“青楼茶楼酒馆饭庄本就是传播消息最快的地方,你在外面云游那么久,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夜梦天牵住她指尖,“没话找话跟你聊天而已。” “还想秀恩爱?”金暮黎低笑,“小心你娘免费赠送香手板栗。” “换成别人,我的确很想敲他一顿,”郦新桐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但我儿子嘛,还是算了,老娘舍不得。” 一家人说说笑笑下楼离开,既没看被吸引目光的众食客,也未和倪掌柜打招呼。 出了天禄楼,郦新桐为宝贝孙儿孙女到处打听哪里好玩。 全家老少聚在一起自是幸福美满,但金暮黎出现在茵蒿城的消息,却很快传到百里钊的耳朵里。 毕竟,显眼的除了雪发和蓝眸,还有相貌一模一样的三胞胎。 所以就算白纱缚额,也没用,那玩意儿糊弄得了普通百姓,却糊弄不了百里钊的眼线~~哪怕这里是福王百里宸的地盘。 百里钊收到密信,立即将此事告知给了周不宣。 与她心有灵犀的周不宣微思片刻,便轻叹道:“茵蒿城,阴爪鬼医该重游一趟了。” 第317章 茵蒿城外疯狗村 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宝贝孙子孙女身上的郦新桐,完全不知阴爪鬼医出发两天后,顺利来到茵蒿城。 更不知墨擎御竟因此事催促青羽速回神居,直接将善水道长送至茵蒿城城外~~金暮黎的公公婆婆还在城内,在打发他们离开之前,大家还是不要碰面的好。 倪掌柜得知当年的医界小神童就在酒楼门口,激动得飞奔而出。 几位还没走的年轻食客也紧随其后,想看看传得神乎其神的当年小女孩如今是什么模样。 周不宣立在街前,打量四周。 无人知晓她就是阴爪鬼医,所以今日的她,素衣素颜,既未化妆易容,也没戴白纱帷帽。 倪掌柜和一众食客哑了声般,愣愣看着眼前女子的白衣背影。 年长者的心里,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形象; 同龄年轻人的记忆已然有些模糊,眼前女子和当年那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更加对不上号。 变化太大了。 差距太大了。 “怎么,当年皮肤黄黄、眼睛黄黄的黄疸症过去了,就不认得我了吗?”周不宣缓缓转身,笑容浅淡,“我爹若是知晓,怕是要夜半跑去敲你们的宅院家门。” 倪掌柜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几步:“姑、姑娘,真是你啊!” “是我,”周不宣微笑颔首,又仔细多看倪掌柜几眼,才迟疑道,“你……当年有个与你容貌相似的男人,不仅肤黄眼黄,身痛臂僵,连十指指甲都是黄的,他~~” “那是我爹!”倪掌柜激动道,“那么多病人,姑娘竟还记得他!” 周不宣点点头:“当年他身子疼痛胳膊僵硬,大小便稀涩,全身上下都是黄的,小便黄得像屋顶尘土,需要大量饮水,属于比较难治的类型,所以有些印象。” 她说的虽是病症症状,但终究是令人难以启齿的话,尤其是一个年轻姑娘对着一群男人。 倪掌柜见几位食客或别开脸或低下头憋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啊是啊,当年若非姑娘和令尊妙手回春,我爹他早就入土见骨了。” 说完,不给周不宣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紧接着道:“姑娘一路来到茵蒿城一定很累,不如先进店休息休息,喝口茶水。” 周不宣颔首:“有劳。” 倪掌柜立即带路,将她引至座前。 殷勤的跑堂小哥已经屁颠颠将泡好的茶水送到,倪掌柜却不给他卖好的机会,抢夺般接过茶壶,亲自为周不宣倒上:“姑娘请喝茶!” 跟出去又跟进来的其中一位食客直直看着周不宣,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什么重要之事,连忙抱拳急声道:“姑娘请不要走!” 说罢,转身就往外跑。 周不宣轻轻挑眉。 “啊,我想起来了,”倪掌柜突然道,“这小子幼时有对双胞胎堂弟,姑娘和令尊当年路过他堂叔家门口听见婴儿哭声时曾说,要小心照顾他们,只有过了百天孩子才能保全性命。他堂叔不以为然,结果,俩孩子相继夭折。他堂婶哭晕之后差点疯掉,他堂叔则悔得拿头撞墙,恨自己恨得想悬梁自尽。” 几位年轻食客闻言,不由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好像是有这回事,”周不宣淡淡道,“当年黄疸病人太多,我爹只能善意提醒,没想到……” 她轻叹一声,“人无名气之时,很难被信任。” 倪掌柜叹道:“的确如此。” 他想请周不宣为自己儿子看病,可眼前还有几个围观之人,且那跑掉的小子可能也要求诊,若不等他,怕是直接寻到自己家里去。 果不其然,刚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二人跑得气喘吁吁冲进店里。 跑在前面的是个妇人,身体有些肥胖,因为太过急切,剧烈颤动的胸前汹涌竟如比赛跳兔子。 她直接冲到唯一的白衣女子面前,噗嗵跪下:“求姑娘救救我家小宝儿!救救我家小宝儿!” 周不宣见她伸手即将揪住自己白裙,却又在指尖刚触未触时猛缩回去,便道:“慢慢说,不要急。” 声音不冷不热,语调不缓不急,很有镇抚人心的力量。 妇人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随在她身后、累个半死的年轻食客半蹲着双手撑膝,呼呼直喘。 “好在距离短,否则饭后这么跑,肠子都得断,”周不宣瞟他一眼,淡淡道,“以后要注意。” 年轻食客连忙道谢,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和方才不一样。 妇人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周不宣这才问孩子多大,什么症状。 然后听妇人说其幼子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不仅小便不通,还日夜啼哭,当地医师几乎都已看诊开方,却始终不见好转。 “带我去~~” 话未说完,周不宣便抬头止住。 原来是孩子父亲将患儿抱来了。 周不宣倒省了事。 把脉看诊,她写下一方:“将方中之物捣烂,加葱白三根、食盐少许,一同捣成泥状后,敷填幼儿脐部,外加布条扎紧固定,用不了多久,小便就会畅通。” 婴儿父亲接过一看,药方中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田螺。 倪掌柜见之,不由想起治病方法多种多样、甚是奇妙的善水道长。 他不知,此刻的善水道长正站在城外某村庄,一脸懵。 青羽什么都没说,只把他带出神居扔到这里,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不过,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了。 毕竟,金暮黎眼中那张变化不大的“学生脸”,也是别人认出他的明显标志,尤其是被他救治过的患者。 在农人堆出满脸褶纹的热情笑容下,善水这才知晓眼前的村庄是改了名字的疯狗村。 村名并非特意更改,而是被人叫出来的,原因是~~ 数年前,村中一位老农的独生子被疯狗咬伤、有性命之虞,恰巧年少道长路经此地。 当时的善水搜肠刮肚,对狂犬症也是无计可施。 不过,天生该吃这碗饭,正束手无策时,脑中竟灵光一闪,想到古人常用“以毒攻毒”的疗法治病。 于是,老农便按他所言,试着将疯狗脑髓涂在儿子伤口上。 原本是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治好疯病,完全看天意。 没想到,嚯,儿子当晚就好了!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到最后,就传成了疯狗村。 善水本不知什么疯狗村野狗村,自己曾在这里停留过多久,给什么人看过什么病,也都记不清。 毕竟,走过的地方太多,诊过的病患难以数计,不可能全记住。 但这个病例,只要经过提醒,他却能想得起~~因为那是自己治好的第一例疯狗病。 老农儿子得救受益,他也因此有了治疗疯狗病的法子,并在后来年复一年的“旅途”岁月中,治好不少被疯狗咬伤的患者。 每一个被治愈的病人及其家眷都很热情,哪怕已经过去很多年。 农人连拉带扯的将他请到家里,他婆娘也喜出望外,嚷嚷式招呼两句,便龇着牙奔进灶屋烧水。 “道长行善积德,就是个福人,”农人看着他,笑意不减半分,“我儿子都已老得不像样子了,道长却还是当年的俊模样,没啥变化。” 善水最怕夸奖与赞美,每每遇到,都不知怎么应对,只能红着脸局促重复:“哪里哪里。” 他不知这也是一种风情,且相当致命。 好在对方是个老男人,瞧他这样,只觉容貌和当年相比变化不大的厉害后辈依然憨厚。 善水听对方说着过去的事,思想却渐渐走神。 暮黎还在阵法山庄吗? 我要不要去找她? 四个娃怎么办? 青羽大哥真的要将他们丢给四位干爹吗? …… “道长!善水道长!” 农人的呼喊近在耳边,粗糙的手掌还在他眼前使劲晃了晃。 善水看看他的手,再看看已经端到桌上的水,尴尬得连耳朵都红了:“抱、抱歉~~” “老李头,你家孙儿回来了吗?” 尚未说完,便被一道大嗓门打断。 “我那老婆子已经连吃好几副药,怎么丝毫不见好转?” 吼着吼着,人便进了屋,“是不是你孙子帮忙带的药有~~” 看到有陌生人在,话音戛然而止,随后便是惊叫:“这不是、这不是……” “就是善水道长,”老李头狠拍对方肩膀一巴掌,“你鬼叫什么!” 大个子老头摸了摸被打疼的肩头,顾不得埋怨老李头手重,只知龇牙乐:“竟然是善水道长,简直是天上贵客,老李头你运气,咋就让你先遇到神仙?今晚便宜你,晚饭搁你家,明儿就轮我家请……” 滔滔不绝,呶呶不休。 老李头一脸的头大。 善水打断他:“婆婆怎么了?” 大个子老头就像打鸣打到一半的公鸡:“啊?啊!啊对对对!哎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这里有现成的神医啊!哎呀瞧我这脑子,真是……拿把镰刀割断算了!” 老李头见从不拿糖作醋的善水已经站起身,又猛拍他一巴掌:“啰嗦什么,还不带善水道长去你家看看!” “哎呀对对!瞧我这该打的嘴,尽顾着说了……” 老李头恨不得踹他一脚。 善水失笑,觉得这俩老头有些可爱。 去了大个子老头家,为咳喘不止的老婆婆诊过脉,又看了看服过的药的药渣,善水确定道:“药是假的。” “什么?”大个子老头惊了,“假的?” 善水点点头。 “这该死的药堂,竟然给我假药!”大个子老头怒骂起来,又转向老李头,“肯定是看有林年纪小,欺负他不懂药,故意拿假货卖给他,黑我的钱!” “说得好像你很懂药似的,”老李头轻嗤嘲笑,“你去就不给你假的?” 大个子老头语塞:“那、那也不敢全给假的。” “你是在怪我孙子吗?”老李头生气了,“他好心帮你带药,你却怪他带的药不好,你这样,谁还敢帮你的忙?以后你别找他了!啥事儿都别找他了!” “谁怪他了?你生啥气啊?我没怪他,真没怪他……” 善水伸手往袖中一探,悄悄从储物袋里摸出小瓷瓶,递到大个子老头面前:“这是由百年老陈皮入药制成的咳喘丸,你喂她服下。一次一丸,一日两次。” 被打断的大个子老头连忙接过并道谢,忍无可忍的老李头特意等善水道长走出门,才朝大个子老头屁股上不轻不重踹一脚:“废话连篇的老东西!” 大个子老头哎哟一声,转身就要回击。 老李头伸手指住他,喝道:“还不去照顾婆娘办正事!” 大个子老头还真被他指得定住,悻悻骂两句,便去喂他婆娘吃药,不再追究挨踹的事。 老李头偷乐着跑出门。 善水道长来到疯狗村的事,很快传遍整个村落,村民也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病,全都冲着不要钱这一点,跑到老李头家讨便宜。 有的村民自己看完病,又差孩子去叫邻村亲戚。 邻村亲戚又叫来自己的亲朋好友。 人越来越多。 村民排成大长队,善水耐心把脉,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你这症状都是因为鱼刺入喉划破了嗓子,六神丸可治。” “由什么制成?牛黄、珍珠、麝香、冰片、蟾酥、雄黄配制而成。” “你能吃,她却不能。六神丸虽能解毒,自己本身却也有一定毒性,孕妇、幼儿,以及脾胃不足、身体虚弱之人都须慎服或禁服。” “黄连虽苦,却是治疗眼疾和痢疾的良药,此乃木香、黄连制成的香连丸,可使你痊愈。” “你这问题好解决,用决明子杂以菊花制成药枕,每日枕用即可。” …… 慕名而来的村民一批接一批,目不知书的大个子老头花钱买了假药,不甘心吃闷亏,本想请善水道长一起去茵蒿城走一趟,但看他根本脱不开身,便决定去找老李头的孙子李有林,问药堂讨说法。 结果这一去,便知当年治好全城黄疸病的神医小女童也回来了。 第318章 周不宣公开露面 善水在疯狗村忙得分身乏术时,周不宣更是没闲着。 长大了的神医小女童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几乎把全城的单身男子都吸引过来。 “吃药不禁嘴,医生跑断腿,服药期间一定要忌口,酒和辣椒最最碰不得,”周不宣几乎是扔出药方,“下一个。” 下一个是眼病患者,白天视力正常,一到晚上就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夜盲症,”周不宣看着眼前身穿补丁衣衫、定是过着贫贱夫妻牛衣对泣生活的穷苦人,“多猎食动物肝脏,症状就会渐渐消失。” 免费帮忙的倪掌柜立即喊道:“下一位!” 下一位是被家属抬过来的便秘患者,因为太过严重,长期吃不下饭,身体已极其虚弱。治疗便秘通常都是用大黄、巴豆、火麻仁、郁李仁等泻下药,别的医师都不敢轻易开方,怕病人因身体太虚承受不住,发生难以应对的变故。 周不宣非南箕北斗、有名无实的欺世庸医,她令家属取来蜂蜜,将其煎干,捏成细长条,制成“药锭”,由亲眷动手慢慢塞进病人肛门。 那边病人及家属等效果,这边周不宣继续为其他人看诊。 “药锭”进入病人肠道融化后,很快将干结的大便溶开。大便通畅,患者体内的热毒也随之排出体外,人就这么痊愈了。 倪掌柜简直要拍案叫绝。 病患及家属惊喜呼叫后,跪地磕头,千恩万谢。 周不宣淡淡摆手:“肛门栓剂通便法简单有效,以后若遇同症病人,可将此法告知。” 排成长队、多为蓬户瓮牖、生活清贫的病患们闻言,纷纷大力夸赞,围观百姓也高声叫起好来。 面对夹杂吹捧的过度赞美,周不宣不欢不厌,满脸淡定。 然而,就在手指即将搭上年轻病患脉搏时,一名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孕妇突被夫家人送来。 孕妇一路喊疼,其夫顾不得和排队病患商量,直接用拼命似的狠劲儿抢到最前方,喘着粗气吼:“女神医!女神医快看看我家婆娘!” 周不宣没计较他的无礼。 病患们也未出声责怪,大家都只是看着女神医为孕妇诊脉,和孕妇夫家人一样神情紧张。 毕竟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腹部疼痛,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女神医尚未完全收回手指,便断言道:“胎儿已死。” 个子瘦小的男人猛然瞪大眼,结巴半天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孕妇则哭嚎起来,不肯相信。 周不宣开方让家属抓药熬成汤,喂孕妇喝下。 孕妇果真产下死胎。 还是个男婴。 死胎离肚后,孕妇腹痛之症立即消失。 孕妇哭泣着被夫家人搀走。 周不宣疾笔写下调理药方,扔给男人:“好好休息,认真调理,还能再受孕,否则……” 否则后面的话她没说。 但没说的效果比说了还好。 除非男人想休妻。 慕名而来的病患和围观之人只增不减,周不宣累到天黑才“收摊”。 终于能歇会儿,倪掌柜又凑上来欲言又止。 “说吧,”周不宣端起他亲自奉上来的茶,“你家谁怎么了?” 这一问,就问来一个患者~~被倪掌柜养得脑满肥肠、四体不勤却病得七死八活的胖儿子,倪磊。 倪磊得的是淋浊,差不多等同于另个世界的慢性前列腺炎。 差不多的意思,是慢性前列腺炎和淋浊之间不能划等号。 虽说对面坐的人是神医,但毕竟是个女子,且还是个年轻女子。 把脉时,倪磊连眼睛都不敢抬,更别说后面的观察小便。 真是恨不得和自己不靠谱的老爹一起钻到地缝去。 还是很深的那种。 淋浊让人羞于启齿,但对周不宣来说,却非难治之症。 倪磊肾气不足,湿热瘀阻,疲倦乏力,苔腻脉细…… 周不宣提笔写下药方,方用鹿茸、淫羊藿、枸杞子、五味子、菟丝子、穿山甲、王不留行、地龙、虎杖、木通、萹蓄、车前子、黄柏、白花蛇舌草、黄芪、茯苓、莱菔子、蜈蚣、甘草。 其中,鹿茸、淫羊藿、枸杞子、五味子、菟丝子补肾益精,温阳化气,行水通利,为君药。 穿山甲、王不留行、地龙、蜈蚣、虎杖,活血化瘀,通络行水;木通、萹蓄、车前子清热利尿通淋;共为臣药。 黄柏、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蜈蚣解毒散结,通络止痛;黄芪、茯苓、莱藤子益气健脾,利湿行气,为佐药。 甘草调和诸药,为使药。 诸药相合,共奏益肾活血,清热通淋之功。 “照方抓药吧,”周不宣轻轻置笔,“好转之前房事暂停,没事就起来走走动动,不要久坐。饮食上忌酒忌辣忌生冷忌油腻,葱姜蒜、羊肉狗肉牛肉海鲜等全都不能吃。” 倪磊一听,感觉自己好像没啥能吃的了,但又不好意思抬头问。 下体生病以来,小便越来越频短急,如女神医所言,“沥涩不畅,余沥不已,腰膝酸软,尿浊带血。” 女医师在流风国凤毛麟角。 别说流风国,就算加上周边几个国家,恐怕都不会超过五位。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老爹会请女医师为他看诊。 哪怕是神医。 这可是男人的私密病啊。 老爹的心咋就这么大呢。 倪磊还在暗自嘀咕,周不宣已和倪掌柜走向宅院大门。 “倪掌柜,听闻虢北药堂被官府查封,”周不宣道,“可有此事?” “何止是有,”倪掌柜当她只是单纯想了解涉及医药之事,“虢北药堂不仅售卖生虫药,还咒骂不买贵重上品补药的有钱妇人,结果,那妇人不止有钱,还~~” 他停了停,斟酌了下用词,“可能和茵蒿城之主~~福王有关系。” “哦?”周不宣顿住脚步,“然后呢?” 倪掌柜见她感兴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眼前女子,是曾经救过他父亲、如今又来救他儿子的菩萨心肠双恩贵人。 尽管百里钊将收到的消息尽皆告诉了她,但传书终不够详尽。 周不宣静静听着,时不时发出简短疑问,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当说到郦新桐和邾东溟在包厢密谈、酒楼伙计却未探听到什么时,周不宣皱了皱眉。 倪掌柜话风一转:“不过,伺候道字包厢的小哥倒是听到一些。” 周不宣露出淡笑,笑容微带倪掌柜能看懂的深意。 “神医不要见怪,我这也是……”倪掌柜有些尴尬,“想知道邾东溟是不是又打什么坑害老百姓的鬼主意。” “理解,”周不宣往前小踱两步,“青楼茶楼酒馆饭庄本就是探听和散播消息的好地方,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话毕,又止步转身,“小哥是否听到有用的东西?” “对我没什么用,但对邾东溟绝对有用,”倪掌柜笑了起来,“那一家子谈论之时,竟直呼福王姓名,还说不掺和,只把那事告诉福王,由福王自己处理。” “也就是说,具体什么事,还是没听到,”周不宣轻叹,“双方没有一起用餐,可见是谈崩了。” 倪掌柜的弦外之音本是通过推理,贵妇与福王的关系定不简单。 可惜,周不宣因为知道这一点,而使注意力有了偏移。 “能让邾东溟这个大老板亲自出马的事,除了求和……”周不宣暗暗握拳,“应该是手中藏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把柄,或者说,涉及到其他药堂的秘密。” 邾东溟能找到郦新桐,就说明已知晓她和福王府有关系。 请郦新桐吃饭,首要目的应该是求和。 但若求和不成…… 把郦新桐怎么样,邾东溟是既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能力。 那…… 破罐子破摔,捅出一些事来,和其他药堂同归于尽? 毕竟那些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都在事件发生后,暗中推波助澜过,邾东溟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能把其他药堂全部拖下水? “神医?神医?” 倪掌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哦,”周不宣回神,“那个,我刚想起有件事忘记说了,令郎所服之药,会偶见口干、肠胃略有不适,让他不必在意,更不要担忧。” “好的好的,多谢神医提醒!”倪掌柜连忙作揖,“夜深了,神医不如就在寒舍歇下,我~~” “不必,”周不宣打断他,转身疾行,“我还有事,倪掌柜留步。” 倪掌柜:“……” 走就走,跑这么快做什么。 再说,女孩子家家的,大晚上能有什么事? 外面那么黑,她要去哪儿? “哎姑娘,姑娘你等等,我给你拿个灯笼!” 第319章 魔界邪尊玄久黛 身轻如燕,落地无声,周不宣连夜暗访茵蒿城几大药堂。 虢北药堂马上就要完蛋了,家和、军捷等药堂老板不可能没动静。即便想不到邾东溟会疯狗般将他们咬成一串,也该暗自商量如何和其他药堂争夺刮分虢北药堂。 所以,周不宣的夜半墙根,不会白听。 起码家和药堂老板裴青葙的亲表弟曾将老芋当茯神、使病人病情不但丝毫未减轻、反而加重差点死人的事,摸了个一清二楚。 跑了大半夜,周不宣在黎明前的黑暗来临之际,和百里钊的线人秘密接头。 那线人曾受百里钊的恩惠,又吃了她的蛊药,忠心得很。 他告诉周不宣,这几日,邾东溟倾尽家财,想尽办法,通过曾经打过交道的官衙熟人,几经周折,终于和福王府搭上线。 福王府明里未有任何动作,但暗地里……据福王府内侍频频夜出的蹲守情况来看,茵蒿城可能要发生什么大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周不宣望天自语,低声轻喃。 时间太仓促,她探听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家和药堂虽将老芋当茯神、差点闹出人命,但仅凭这一点,根本无法动摇家和药堂的根基。 何况此时如同笼中困兽、红眼疯狗的邾东溟一旦下手,必是处心积虑想将其他药堂都置于死地。 只是,要将所有药堂一网打尽,并不容易。 周不宣微微蹙眉。 卖药的生意人,无非是药材问题和账本问题。 难道是所有药堂都卖假药、劣药、生虫药? 所有药堂都做假账? 郦新桐虽说不掺和,但只要她们开了口,百里宸就必会出手。 如果没猜错,福王百里宸派内侍频频夜出晨归,应该是在查找线索,搜集证据,然后或者将他们一锅端,或者让他们倾家荡产。 周不宣想了想,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还有一件事,”欲离之时,线人突然道,“今日城西那边传言,说善水道长正在城外为贫民百姓免费看诊,您……” “善水?”周不宣挑挑眉,“他怎么来了?” “属下不知,”线人道,“只说有村民进城抓药,药方是善水道长开的,是否属实,属下尚未查证。” 周不宣微微歪头,片刻后,竟笑了起来:“如此良机,当去会会。” 然而,次日天明,她还没动身,茵蒿城便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邾东溟终于被官府传唤上庭。 另一件则是,邾东溟刚刚受审,家和药堂就霉事沾身。 而出的这个事,竟正好引发茵蒿城几大知名药堂案。 收到消息的周不宣立即前往离西城门最近的家和药堂分铺。 家和药堂分堂。 疯狗村大个子老头在老李头的孙子李有林的带领下,压着心中怯意跨进药堂大门~~李有林帮他带回家的假药,就是在这里买的。 两个乡下人带着假药药渣过来讨说法,本就没什么底气,又是一老一少,毫无武力值。家和药堂先是矢口否认,后又喝骂不止。 大个子老头气得老脸涨红,偏偏说不出话来,好似真的是他理亏。 “刚开门,你们就过来给我们药堂找晦气,纯属找打!” 掌柜怒气冲冲,为了毁证,竟还出手抢夺大个子老头手里的药渣包。 大个子老头当时没反应过来,待药渣包落到对方手里,才突然明白。 愤怒至极的大个子老头吼叫一声就扑了上去。 农人虽不习武,但和普通人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有把子力气。 看起来已经被骂?的大个子老头儿冷不丁一扑,竟把掌柜的扑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龇牙咧嘴。 最先到的药堂药员和最后到的药堂医师都赶紧上去帮忙,狠狠拉拽踢打大个子老头儿。 老李头的孙子李有林见状,自然不会干站着看热闹。 双方五个人扭打成一团,药渣包也在撕扯过程中散开,抖落得东一坨,西一块儿,满地都是。 药堂掌柜的四十多岁,医师五十多岁,药员才二十多岁。 在这种组合面前,大个子老头儿的农人优势很快耗尽,李有林则被药员使劲按在地上,拼命挣扎。 就在老少二人处于劣势的关键时刻,几名官府衙役突然手执文书出现在药堂门口,大声道:“有人状告家和药堂故意将老芋当茯神售卖,险致人命。请家和掌事人出来应状!” 气喘吁吁的五人,全都愣在原地。 “我、我没听错吧……”药员毕竟年轻,阅历浅,见几人身着官服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心里不由打突,猛跳不停,“老芋当茯神,竟是真的?” 掌柜的抬手给他一巴掌:“闭嘴!” 说完,立即从地上爬起拉拉衣摆,抻抻袖子,把自己收拾整齐走向门口,抱拳行了个礼:“各位官爷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和药堂向来都是本分做生意,从未有过售卖假药的恶劣行径。” “是不是弄错了,到官府一审便知,”对方冷着脸,并不与他废话,右手一挥,“全部带走!” 大个子老头和李有林也一并押向府衙,两人吓得哇哇大叫,年少的李有林都被吓哭了。 他一个村娃,刚到城里做工不久,还没摸清城里人的套路,没体会过生意人的狡诈,更没亲身经历这种对他来说算是很大的阵仗,哪能不害怕。 别说前面那人的冷脸气势,仅仅几身官服,都够他心里哆嗦了。 大个子老头也吓得够呛,根本没有余力安慰他。 用最快速度赶来、也只看到后半部分戏的周不宣轻轻叹息,随即秘密传音:“别怕,官府只是让你们过去配合问话,以便给药堂定罪。” 李有林戛然止了哭声,更加惊恐地四处张望。 周不宣见了,又想笑又无奈:“我是紫灵士武者,能传音。” 李有林的眼睛陡然睁得更大。 周不宣本来还想问他知不知晓善水道长是否在城外,见他如此,便作了罢。 孩子没见过世面,说得越多,反而越受惊吓。 算算时间,那边邾东溟应该刚审完。 也就是说,邾东溟那边还没审完,这边就动手了。 周不宣无声笑了笑。 片刻后,一人迎面而来,与她擦肩而过。 那人身影消失后,她默默打开手心里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药房全封。 指尖微捻,纸条化为灰烬般的碎末,悄无声息地被风吹走。 药房全封啊。 看来,百里宸要整顿清理整个茵蒿城了。 与此同时,在金暮黎的撺掇下,郦新桐、夜循谦带着宝贝孙子孙女从东门离开了茵蒿城。 为什么? 当然是青羽传音给她,说善水已在茵蒿城城外。 为了避免和郦新桐见面,说漏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昱晴川无所谓,反正只要能和金暮黎、夜梦天以及三个干儿子、干闺女在一起,去哪都行。 “这小子,”郦新桐看着恨不得把仨宝贝全揽怀中的青年憨憨,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儿子姑娘。” 夜循谦也打趣道:“这么喜欢孩子,赶紧娶妻自己生几个吧!” 昱晴川头也不回:“我不生,我就喜欢他们仨。” “……”金暮黎故意轻哼,“臭小子,你说你跟无赖讹人有啥区别?” “有啊,”昱晴川先龇牙反驳,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无赖讹人是为钱,我是为娃。” 郦新桐笑出声:“想半天就想这么个理由?” 昱晴川吭哧许久,才憋出一句:“我就讹!” “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笑吧,笑吧,笑,”昱晴川往夜冥珠的嫩嫩脸蛋儿上狠狠亲一口,“只要宝宝是我的,你们爱怎么笑怎么笑。” “这会儿又成他的了,”郦新桐使劲乐,“估计再过两天,没咱什么事儿了。” 金暮黎笑得眼睛都眯了。 夜上渊忽从夜循谦马背上回头:“娘亲,渊儿想自己骑马。” 夜冥珠闻言,立即兴奋大叫:“娘亲,冥珠也想自己骑马!” 夜清玥没说话,却同样回过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金暮黎。 金暮黎轻啧一声。 昱晴川轻扯夜冥珠头顶上的小小朝天鬏,哄骗道:“自己骑累,干爹带着你挺好,不颠,还舒服。” “这是要拐人么?”郦新桐笑得不行,“憨小子学坏了。” “拐人?就他那段位?”金暮黎哼道,“不被冥珠卖掉就不错了。” 郦新桐哈哈大笑。 笑完,飘身下马,满足孙女的愿望,任夜清玥一个人独骑。 夜循谦随之效仿,并和郦新桐一样,施展轻功紧跟马匹,以防出现意外,让宝贝孙儿受伤。 夜冥珠见状,顿时急了,伸手去推昱晴川:“干爹快下去!” 昱晴川无法,只能将缰绳塞她手中,自己在行进中跳下马,然后一边跟着疾跑,一边叮嘱唠叨。 金暮黎看得直摇头:“真是不嫌累。” 夜梦天含笑目视策马奔腾的仨宝和极力保护幼崽儿的老父亲、老母亲,以及憨货昱晴川,翘起的嘴角按都按不住。 待听到金暮黎这句话,眼神便转过来,不仅将幸福二字写在脸上,连浑身都好似冒泡泡,每个泡泡里都装满浮砂蜜糖,炸开就是一朵灿烂的彩色烟花。 “瞧你笑得,”金暮黎飞身离开自己的马,落在他的马背上,指尖轻戳他脸颊,“捡钱了?” “比捡钱幸运多了,”夜梦天握住她指尖,亲一下,“大概是攒了十辈子的幸运,今生才能遇见你。” “怎么突然说情话,”金暮黎啧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夜梦天噗哧一声笑,连连拧她胳膊肉:“有么?我给你消掉!” 拧着拧着,就变成了挠痒痒。 夜梦天知道她哪里怕痒,哪里不怕痒,专挠她怕痒的地方。 金暮黎边躲边笑,两人闹成一团,快要形成的感天感地煽情场面散得无比干净。 可即便如此,闹到最后,两人也还是抱在一起,吻得昏天黑地,恨不得直接在马背上将对方就地正法。 “我们去哪儿?”夜梦天微喘着,听在金暮黎耳里,性感得要命,“真的回山庄吗?” “要不,先去看看百里钊?”金暮黎揉了一把手中臀肉,又在他尾椎骨处摁一下,摁得夜梦天发出诱人闷哼,“哥哥说她手里凭空多了上万棵紫螺树,应该是和邪尊达成协议,要演戏给隐世仙门看了。” 一边说正事,一边招惹他,夜梦天又爱又气又笑,忍不住叼住她唇尖咬一口:“你怎么这么坏?” “嘶!”金暮黎伸双手揪扯他脸肉,再往中间挤,“你还真咬啊!” 夜梦天被挤得像只翘嘴鸭,说话都说不了,只能哦哦啊啊还流口水。 金暮黎笑得手臂发软。 擦擦口水,揉揉感觉好像变形了的脸颊,夜梦天道:“那岂不是只要跟着隐世仙门,就能找到饕餮的藏身之地?” 金暮黎摇摇头:“我们的目的,只是看戏。” “难道……”夜梦天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继续说下去,“那就去看戏。” 而另一边,百里钊已经收到邪尊带鬼子去往紫电国的假路线。 按照计划,得知不确切消息的隐世仙门会寻踪追赶,邪尊和饕餮则故意在几个较隐蔽的歇脚处留下若有若无的淡淡魔气或鬼息。 但如邪尊所说,想糊弄隐世仙门,并不容易,他们必须安排周全,确保万无一失,不被怀疑。 “留下气息的地方本尊都已选好,既不明显,也非隐蔽得让人找不到,极其合理,”异常幽深的地下山洞里,一团黑雾发出的声音雌雄莫辨,明明很动听,却让鬼母不寒而栗,“本尊已和百里钊达成协议,今夜,就按计划行事。” 饕餮看看自己丑陋的鬼子之身,脸上的厌恶一闪而逝:“大恩不言谢,辛苦了!” 黑雾似应非应、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你这次欠的人情可不少,等自由了,怕是要还很久。” 饕餮皱起眉,片刻后,又舒展开,淡淡道:“债多不愁。” 黑雾噗哧一声乐了:“还是你行。” 饕餮瞟他一眼:“比玄尊差远了。” 玄久黛挑眉:“熙四哥也有谦虚的时候?” 熙众津仰了仰细颈大头:“听说魔界邪尊厉害无比,连魔尊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只能任其折腾。” 玄久黛从黑雾里伸出白皙指尖,朝战战兢兢的鬼母轻轻点了点。 鬼母缓缓倒下,沉睡过去。 熙众津的语气毫无起伏:“即便知道,也没有说出去的机会。” 说着,目光落向自己和细颈细腿反差巨大的肚子,“她迟早要进入这里。” 黑雾散去,玄久黛现出身形,双足轻落地面:“没资格的人,不配见到本尊。” 熙众津抬起大脑袋,瞟眼他脸上的面具:“看来我也不配。” 玄久黛低笑一声:“熙四哥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我这张脸,只给一个人看。” “谁?”虽是问话,熙众津却想都未想,“魔尊?” 玄久黛的喉头猛然哽住,随后又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嗽起来。 熙众津立即一副看破不说破的了然神情。 夜幕很快降临。 待到子时,所有人都沉沉入睡,世间万籁俱寂,一团黑雾才缓缓飘出深洞。 紧随其后的,是怀抱鬼子、准备随时为儿赴死的鬼母。 第320章 假意逃往紫电国 离开流风国、通往紫电国的琼雨、夏雷两国边境线上,一团黑雾飘忽前行,跟在后面的鬼母累得双腿发软,跑得跌跌撞撞,正好留下修仙人士能辨出的鬼民脚印。 皦昧长老带着搏微、听希、视夷,和其他隐世仙门派出的高层及其弟子一起寻迹追踪。 悬在高空的暗花结界里,青羽默默看着下方,坐观成败的墨擎御则像没骨头般靠在他身上:“一方费着心思跑,一方费着心思找,这游戏,还真是有趣,不过~~” 他顿了顿,朝青羽轻轻吹出一口气,声音暧昧,“还是咱俩玩二人游戏时更有趣。” 热气呼在耳边,有种被撩拨的痒,青羽脸色微红,伸手将他脑袋推开:“别离我这么近。” “那怎么行,”墨擎御又凑过来,“不近,哥哥怎么玩儿?” 青羽脸上的红晕更深一层,抬臂就要揪他耳朵:“你给我~~” “哥哥饶命!”墨擎御先一步捂住双耳,撒娇躲避,“哥哥快看,小麒儿她们来了!” 青羽的注意力果然立即转移。 郦新桐、夜循谦和昱晴川的人界气息太重,为免被发现,金暮黎也用了结界。 加上夜梦天和三个崽崽儿,即便结界够大,八人也觉挤得慌。 机灵鬼夜冥珠率先化成雪白小兽,坐在昱晴川肩颈上。 夜上渊、夜清玥随之效仿。 金暮黎夫妻俩依然两手空空,落个自在。 能亲睹魔界邪尊和冥界鬼子鬼母的本体,郦新桐很兴奋,可瞅了半天,却只能看到一团黑雾。 “啥都没有啊,”郦新桐低声道,“邪尊和鬼子在哪呢?” 夜循谦低声回她:“咱是普通人,哪能看见鬼。” “倒也是,”郦新桐伸长脖子,“邪魔咱也看不见。” 那还来这里做什么? 巴心巴肺要跟着,却是这种结果。 难怪儿媳妇迟疑了一下,才答应。 什么都能看清的夜梦天默默旁听爹娘对话,不搭腔。 没有暮黎的帮助,他们不可能看见。 可暮黎是怕吓着他们,才不提能为他们开眼那茬儿。 正想着,老娘的胳膊肘忽然往后拐了拐:“儿子,你能看见吗?” 夜梦天:“……” 不能装死,只能否认:“看不见。” 撒谎之人都会有点做贼心虚,喜欢画蛇添足补充一句:“只能看到一团黑雾。” 郦新桐“哦”一声,便继续目不转睛盯视下方,不再问。 夜梦天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生出一丝歉疚。 老娘这样直爽的性格,对她欺骗隐瞒,还不如直接说出原因。 金暮黎感觉他握自己的手微微紧了紧,便知这人情绪有所起伏。 “这点小事就被扰了心境,神居经文都读哪去了?”她轻轻捏了捏对方手指,低声传音,“再说你是为他们好,又不是害他们。” “我……”夜梦天被她训得生出另一种愧疚之心,“是有点白读了。” 每每读经,都有一种豁然开朗、大彻大悟的感觉。 可悟道归悟道,到了临头,亲情还是有些难以割舍,不在二老身边时,心中总有一丝牵挂,此时更是连撒个谎都觉对不住。 搞得好像没说过假话似的。 仅仅因为易锦、善水的存在,就已经不知撒了多少谎。 名缰利锁,居官受禄,到最后都是一笔消勾,尽皆归土。 这些他都知道。 唯独“情”字难放下。 “孝和道并不冲突,”金暮黎突然高深一句,“你觉得呢?” 其实只是脑中自动闪出这几个字,她根本解释不出详细下文。 否则后面不会跟上一问。 但夜梦天竟认真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金暮黎茫然几秒,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正按既定路线蜿蜒前行的玄久黛忽然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 熙众津神色一紧:“怎么了?” “没事,”玄久黛知他修为因鬼子之身大减,感受不到那丝本就很难察觉到的异常,便隐瞒下来,免得饕餮分心分神,有弊无益,“我们恐怕要稍微快点~~他们好像加了速,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鬼母一听,疲累的双腿颤得更厉害,她咬了咬牙,准备将自己榨干,拼出最后一丝力气。 熙众津却在这时开口道:“带她一段吧,不然误事。” 玄久黛邪声哼笑,却还是漫出团团黑雾,将鬼母裹挟起来。 双脚离地的鬼母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儿子,笑得疲惫又欣慰。 熙众津皱起眉,半晌,才冷冷道:“别用那种目光看我,本尊乃天界神兽饕餮,不是你儿子。” “可……”鬼母垂下眼,咬了咬唇,“你确实是我怀胎生下来的。” 熙众津:“……” 事实无法反驳,熙众津的心头不由腾起郁气,怒声道:“若非本尊自伤自损解开封印,用此下下之策脱离困境,你能生出鬼子?” 声音本就低弱可怜的鬼母,彻底不敢说话了。 换作被封印之前,饕餮早就一口咬死胆敢还嘴的无能弱者了,可今日,即便心中仍有余怒,也未再冷讽责骂鬼母。 玄久黛诧异地看他一眼。 难道几百万年的囚禁生活,真能把暴躁凶兽的棱角全都磨没了? 这头顶着鬼子之身的老家伙,如今的忍耐力真是有点不同凡响。 且不说能压住脾气,连很难控制的巨大饥饿感,都在被他用意志力强忍着,一丝一丝,缓慢进步。 熙众津闭上眼睛,任由鬼母的阴冷肌肤隔衣挨碰自己丑陋又畸形的小小身躯,抵触心理淡了些许。 玄久黛的眼神,他能理解。 人的脾性尚且难改,何况他这只上古神兽。 就因为贪吃,六界就将他划为罪大恶极的凶兽,和其他凶兽一起,被驱逐到蛮荒之地自相残杀。 凭什么? 贪吃是会造成破坏,可哪只神兽没有横行无忌、恣意妄为过?哪只神兽能每天都安安静静待着? 他们嘶吼发怒、亮出利爪时,不是同样几乎毁天灭地? 不就是表面归顺假仁假义、自命不凡的天庭神殿,帮那些虚伪之神打架御敌,才获得好名声么。 可再怎么觉得不公平,事实都是自己在那些阴险狡诈的上神手里战败被俘,还被封印在饿鬼道。 如今好不容易逃脱,若不尽力改变自己,所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忍耐与万年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难怪能和魔尊对抗多年,”站在结界里看戏的青羽低叹道,“单看他选的路线和引导修仙人士的手段,就知此人心智不一般。” 墨擎御轻哼一声。 “哼什么,”青羽扭头问道,“邪尊的武力值到底有多高?你和他交过手吗?” “不知道,没交过,”墨擎御表情不善地斜眼看他,“如此感兴趣,怎么,看上他了?” “你……”青羽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脑子有毛病吧?” “你夸完人家又来问这问那,还说我有毛病?”墨擎御一把掐住他脖子,咬牙切齿,“你怎么不夸我?怎么不跟别人多打听打听我?” 青羽连反抗都懒得反抗:“不可理喻。” “你说我不可理喻?你还说我不可理喻?”墨擎御气得胸脯连续起伏,肺都快要炸掉,“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掐呗,掐,”青羽垂着双臂,“我要还手我就不叫青羽。” “你!”墨擎御狠狠瞪着他,半晌,才猛然一甩,松开手,举臂大叫几声,“啊!啊啊!” 青羽正要骂他神经病,那人已经蹲下身,抱着头,半声不出,委屈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 青羽又好气又好笑,抬腿轻轻踹他一脚:“哎!” 墨擎御一动不动。 青羽又踢一脚:“哎!” 墨擎御埋着脑袋扭了扭身体,继续一动不动。 青羽照他头上拍一巴掌:“干嘛呢这是?” 墨擎御用很委屈的鼻音哼了一声,把身体转过去,半背对着他。 “不是,”青羽简直无语,“我也没说什么啊!” 墨擎御又哼一声。 “不是,我夸他,我那是……”青羽被他逼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见聪明人,随口夸一句,不是很正常吗?你怎么突然就较真了呢?换成别人,我也这么说啊!” “那你夸夸我,”墨擎御闷声道,又抬起头,表情委屈得有些可怜,“你从来都没夸过我!” “不是,你这么聪明的人,还需要我夸吗?”大概是被逼急了,青羽的脑子竟灵光一现,顺嘴就说出几句妙话,“你自己有多厉害、长得有多好看,你自己不知道吗?” 墨擎御腾地站起身:“真的?” “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青羽伸手探向袖中储物袋,“要不要我拿个镜子给你照照?” 墨擎御一把抓住他手臂:“不用了!” 堂堂魔界大将军,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你说的,我都信!” 原来这么好哄。 青羽松口气。 但随后就是没想到的不胜其扰。 玄久黛都已到了紫电国,隐世修仙派都已止步于琼雨、夏雷、紫电三国交界处,之后又无功而返时,他还在不厌其烦地问。 “哥哥,我真的很好看吗?” “你真的觉得我很厉害吗?” “我耍长枪时是不是很帅?” “在哥哥眼里,擎御是不是六界最好看的人?” “哥哥,我想~~唔!” “哥哥你干什么……” 青羽堵住他的嘴,直接用行动确认已经再三重复的答案。 待回到流风国,金暮黎的结界早已消失不见。 “应该是去山庄了,”青羽假装思考,“我们~~” “哥哥,我腰疼,”墨擎御打断他,单手扶着腰撒娇,“腿也酸。” “那……”青羽的脸飘起红晕,“我给你揉揉?” “不用,”墨擎御直直望着他,“哥哥这么欣赏擎御,喜欢擎御,应该和擎御同甘共苦,哥哥若能和擎御一样腰疼腿酸,擎御就不会觉得孤单,不会觉得难受了。” 青羽闻言,立即别过头,转过脸:“谁和你同甘共苦!” “你呀,”墨擎御伸手把那张脸扳回来,“哥哥不说擎御是六界最好看、最厉害的人吗?” 青羽低眉垂眼不说话,装死。 “难道哥哥在骗我?”墨擎御的语调又变得委屈起来,“哥哥刚刚~~” “好了疼疼疼,酸酸酸,哥哥跟你一起疼一起酸行了吧?耳朵都要被你吵得起茧子了!” 不耐烦地说完这句,抬手落下那道故事贼多的暗花结界。 两日后,百里钊看着顺利归来的红衣邪尊,打量首次在她面前现身的鬼子饕餮:“祝贺二位。” 戴着面具的玄久黛轻笑出声:“这句祝贺好敷衍!” “怎么才叫不敷衍?”百里钊挑眉,“抬上贺礼,敲锣打鼓?” “那倒不用,”玄久黛斜倚含笑,“长公主殿下以后能兑现承诺,对我等多多关照即可。” “既已达成协议,本殿自然不会食言,”百里钊看向鬼子,“不过……” 饕餮脸色微变:“不过什么?” “别紧张,”百里钊摆摆手,“我想说的是,头大脖子细、肚子大,喜卧冷地……这在人界是一种病,一种可以治的病。” 玄久黛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可以试着治疗,”百里钊语气淡淡,沉着冷静,显然是早已备好说词,“但治疗方法对鬼子是否有用,谁也不知道,而我,也不可能下任何保证。” 她的目光转向饕餮肚皮,“毕竟鬼子来自饿鬼道,形体和饥饿都是胎症。” 玄久黛微微蹙眉。 熙众津沉默不语。 “我就是随口一提,愿不愿意试,随你们自己,”百里钊淡淡道,“而且本殿不会做没有任何回报的事,若有点用,可以答应为我做件事;没用,也不能急眼生气。” 玄久黛笑了起来:“不愧是足智多谋、坐筹帷幄的长公主,什么都能半分不落的算计到。” “这不叫算计,这叫互利共赢,”百里钊转身欲离,“两位可以考虑考虑,想好了。愿意试的话,再来找我;不愿试,就当我没说。” 迈开步伐,心中开始数数,“一、二、三、四~~” “我愿试!” 身后传来鬼子饕餮的声音。 百里钊勾起嘴角。 转身时,嘴角笑容已消失:“敢问饕餮前辈您的尊姓大名?” 鬼子直视着她:“熙众津。” “ok,”百里钊说了句从周不宣那里学来的词语,还比了个手势,“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此时,阴爪鬼医亲自过来为您把脉开方。” 鬼子点点头,垂下眸。 一只横行六界、却被封印几百万年的凶兽,第一次从人类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尊重。 一份丝毫不害怕凶兽恶名、也未因鬼子之身瞧不起他、完全将自己放在与他平等位置上的尊重。 “你真要试?”百里钊的背影消失后,玄久黛收回目光,看向熙众津,觉得他是在作死马医,“那丫头都说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正因为此,我才更要试,”熙众津抬手托了托让细颈发酸的硕大脑袋,“明知我这身体是饿鬼道投胎的模样,还要开口提议,显然也不会半分作用都没有。” “倒也是,”玄久黛轻叹,“哪怕有那么一丝丝作用,都值得一试。” 熙众津轻轻“嗯”了一声。 玄久黛正要告辞,他却忽然问道:“阴爪鬼医是谁?” “百里钊的左辅右弼,”玄久黛笑了笑,“那女子乃异世魂魄,本就医术精湛,着手成春,如今又熟悉这里的灵植,融合这里的武力,更加出类拔萃,卓尔不群。” “女子?”熙众津有些意外,“她身边吸纳的莫非都是~~” “不不不,”玄久黛连连摆手,“没有任何死规矩。只要有能力,只要能为她所用,是男是女,是学士还是小偷,她都无所谓。” “那还真是……”熙众津喃喃般道,“不拘一格。” 第321章 试给鬼子开药方 玄久黛择地而蹈,思虑周全。 隐世仙门循着不明显的微末踪迹追到紫电国时,断了线索。加上紫电国虽已和流风通商,但终究没夏雷、琼雨那么熟络,便未擅自入境,以免引发国与国之间的纠葛。 转瞬即逝的机会被浪费,隐世仙门都有些捶胸顿足,遗憾万吨。 然而,将朝廷和江湖势力尽握掌中的万能长公主却非但不怪罪,反而安慰说不必自责,只要饕餮想在人界安身,以后定然还有机会。 这番话,让真正将视除魔为己任的修道人士更加愧疚。 所以,当百里钊接下来恳请将一万三千棵紫螺树帮忙运往全国时,他们吃惊之余,立即答应了。 面对众人疑问,百里钊只说无意中挖到一件上古法宝。 至于是何法宝,需暂时保密。 闻听此言,隐世仙门都欣喜不已,更觉暗中行事、不图虚名、不为私利的长公主,乃强大整个人界的天定之人,是天道重重因果下的运行结算,她是那个最重要的点。 所有协助她的人,都是围绕在其身边的其他因果点。 皦昧长老等人不再多问,只向掌门言明报请,商议用何法宝。 于是,百里钊和邪尊、鬼子秘密会面后的第二天,一万两千棵紫螺树便被隐世仙门各显神通,运向东西南北等所有可控势力范围。 剩余的一千棵,则专送都城,按计划分布于北部皇宫、京西、京东和南部。 皇宫乃帝居,独占三百棵。 京西因有培育半兽人的四大墓底,也放三百棵。 京东更有青壶峰、狮子峰、人面峰、石剑峰四大山峰联成的重重法阵,和四大墓底一样,是身处帝都却极其隐蔽的京中禁地。 毫无疑问,定有三百棵通过结界入口,秘密送进四大巨峰。 一千棵去掉九百棵,还剩一百棵。这一百棵,按距离分植在京都南部,让京南平民百姓受益。 隐世仙门各负其责,分头行动,忙了整整一夜。 流风国民睡前还一切如旧,待睁眼醒来,才发现一夜之间,所居不远处,竟多出数棵美丽至极、既赏心悦目又灵气浓郁的紫色灵树。 毫不意外的,整个帝都沸腾了。 同时沸腾的,还有流风国东、南、西、北,以及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等四面八方。 人们围着紫螺树载言载笑、载歌载舞,如同陷入节日狂欢之中。 如此漂亮又珍稀的罕有之物,百里赓拥有的数量却如此可观,且灵树灵气源源不断,似永不枯竭。 闻所未闻的周邻谍者愕然而惊恐,迅速将情报传递回国。 分别收到消息的通漾、北鹰、夏雷、琼雨、紫电,反应各不相同。 之前拒绝合作的通漾和北鹰既后悔,又心惊,皇帝连夜下旨,要求边境将领做好准备,严盯死守。 与流风交好的夏雷、琼雨、紫电则是展眼舒眉,羡慕又欣喜。 别的不说,跟流风求些紫螺树枝条,肯定是没问题的。 身为皇帝,百里赓同样激动得睡不着觉。 侍寝的妃子也不要,只召官员,询问整个京都的安保。 即便紫螺树的数量达到一万三千棵,它们也依然价值连城。 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那是钊儿冒着失去信誉和收留饕餮的双重风险换来的,一根树枝都不能让敌国奸细摘走。 而在这全民狂欢的时刻,阴爪鬼医周不宣却在魔界邪尊玄久黛的注视下,为鬼子饕餮把脉。 原本,小儿脉象细微,诊察时又多啼闹,靠脉诊难以下结论。 小儿悲啼嬉笑,心性无常,靠望诊了解病情也困难。 小儿不会说话,即使会说,也不能全信,凭问诊更难。 另外,小儿发育不全,脏腑柔弱,易虚易实,易寒易热,稍有不慎,就会使病情复杂化。 然而,面前不哭不闹、不嬉不笑的小儿,并非寻常小儿。 他不仅是新出炉的冥界鬼子,还是活了几百万年的上古神兽。 给他把脉,不会有任何干扰。 熙众津将周不宣整个人打量之后,目光落在她的如玉纤指上。 那指尖与他瘦得皮包骨的竹竿手叠在一起,对比不要太明显。 简直刺眼。 虽说一位是常在魔界捅云搅雨、个人实力与魔尊相当的魔界邪尊,一位是不出爪都能让人吐血而亡的上古凶兽,同时面对这样两位大佬,心理压力应该不小,但周不宣的面容,就是平静淡然得很。 退一步说,即便心有畏惧,为了百里钊的面子,她也不能认?怯场,尤其是代表人界时。 一旦她有战栗害怕的表现,强得需要诸神联手才能将其制服的饕餮,就会更加看不起整个人界。 这对正处弱势、需要多方帮助才能崛起的人界相当不利。 玄久黛扫眼周不宣连薄汗都未出的光洁额头,无声笑了笑。 除了百里钊,能在阴森丑陋的鬼子面前声不颤、手不抖,且知道熙众津凶兽身份的情况下,始终保持镇定的女子,恐怕只有她一个。 难怪能成为百里钊真正信任的心腹。 周不宣花了为常人把脉的三倍时间,指尖才离开鬼子手腕。 “如何?” 玄久黛问道。 熙众津没说话,但在抚了抚如同晒干腊肉的细细手腕后,也静静瞧着她。 周不宣斟酌片刻,才缓缓道:“熙前辈此时的症状,和人界疳证极其相似,但又囊括疳症中的疳气证、疳积证、干疳证等所有症状。” 玄久黛饶有兴趣道:“何意?” 周不宣揉了揉太阳穴。 疳证分为疳气、疳积和干疳。 疳气证的症状是患儿形体消瘦、面色萎黄少华、发稀少泽、精神欠佳、易躁、纳呆或能食善饥、便稀不调、舌质淡、苔薄白或微黄、脉细。 疳积证的症状则是明显消瘦、肚腹膨胀、伴有青筋暴露、腹大肢细、面色萎黄、毛发稀疏、精神萎软、易躁不宁、咬指磨牙、舌淡、苔薄腻、脉细数。 最后干疳证是,患儿极度消瘦、皮肤干瘪起皱、腹陷如舟、毛发干枯、表情呆滞、啼哭无力、唇淡口干、不思饮食、时有低热、舌红嫩、苔少、脉沉细弱等。 鬼子的形体并非病症造成,所以既极度消瘦、能食善饥,又肚腹膨胀、腹大肢细,然后还皮肤干瘪起皱、毛发稀疏而干枯。 这特么……怎么下药啊? 在原来的空间,中医叫疳证,西医叫小儿营养不良,又称蛋白质-能量营养不良综合征。 不过,西医和国粹中医之间,向来不能划等号。 玄久黛微微挑眉:“很复杂?” 周不宣故意露出一丝苦恼:“麻烦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玄久黛笑了笑:“不急,慢慢想。” 说完,转向熙众津,“咱们出去一会儿吧,透透气。” 熙众津点头。 此地乃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的南山之其中一个山谷,比种植血腥花的山谷还隐秘,百里钊不仅在这里建了石屋和地室,还放了许多蛊卫,并布下重重机关和阵法。 熙众津缓慢移动属于鬼子的极其不协调的身子,哪怕容易摔倒,也不接受任何帮助。 玄久黛也没打算帮他。 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自尊会让他相当敏感。除非迫不得已,否则…… 哪怕仅仅是同情的目光,都会让他暴怒不已。 “百里钊真是重视她啊,”从地室来到石屋,玄久黛关上那扇半开小窗,连月光都不放进一缕,“竟然将从不离身的蛊王放在她体内。” “说不定存有找机会给我下蛊的想法,”熙众津淡淡道,“依百里钊的头脑,对我不可能不防。” “即便有想法,也没胆量,”玄久黛嗤笑,“不过人家防你也正常,毕竟你是六界口中的凶兽,破坏力太强,万一脱离鬼子之身后反目成敌,祸害苍生,她就是千古罪人。” “帮了我的人,我怎会去祸害,”熙众津哼道,“我还没那么是非不分、恩将仇报。” 玄久黛心说百万年前的你,有是非观吗?狰狞脑袋上的巨嘴一张,什么不吃?什么不抢? “是是,咱熙四哥当然不是恩将仇报之人,”玄久黛口中说出来的话,和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否则这么多倾尽心力帮助你的人,都会后悔不迭,寒了心。” 熙众津默了下,声音陡然低沉:“你们尽可放心,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是啊,所有人都变了,”熙众津叹道,“白特等人界口中的瑞兽越来越安静,不到天界生死存亡时刻,全都懒得动,去蛮荒之地打架都是后辈小崽子们;而蛮荒之地的凶兽,则从开始的自相鱼肉,到现在的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熙众津闻言,心中亦感慨不已。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更没有完美的兽。 人的缺点尚且多于优点,更别说兽了。 即便是神兽,也不可能没缺点。 分什么凶兽瑞兽,不过是他和几个兄弟的缺点,比其他神兽大些罢了。 就这么点区别,凭什么把他们名声传得这么臭? 瑞兽懒得万年不出门,群兽暴动都不动窝,怎不见有人骂? 他不过是比别人贪吃点儿,有那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么? 熙众津越想越憋屈,不由出声骂道:“等我恢复自由,非把那些老不死的激出来干一架!” 玄久黛噗哧一声乐了。 熙众津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没没,没笑你,真的,”玄久黛说着,却敛不住笑意,“就是觉得那场面很有趣,令人期待。” 熙众津轻哼一声。 瞧着吧,肯定会有那一天的。 两人闲聊之时,周不宣则在地室里皱着眉,苦苦思索。 她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蛊王。 因为提议趁机给饕餮下蛊时,被百里钊严厉驳回过,并郑重下令,不许她私自做出任何小动作。 她其实也知道那位凶兽大佬不好惹,可就是觉得机会难得。 然而百里钊却差点因此揍她。 最后是她妥协了。 如今才知,百里钊是对的。 有些事,是试都不能试的。 住在鬼子身体里的上古凶兽太高深莫测了,与传言完全不同。 周不宣想了许久,才终于提笔,结合两个空间的药草灵草、医理药理,写下一份特殊的方子。 两位大佬重新进入地室、玄久黛接过方子时,她有所保留道:“此方药效,是能令人少吃又不觉得饥饿,并顺便补充一点营养,但对熙前辈是否有用,尚无法确定。” “那就试试看,”玄久黛将药方内容扫视一遍,“周姑娘辛苦了。” 周不宣颔首:“那我就先告辞了,二位路上小心。” 玄久黛学人界客套:“慢走。” 周不宣轻身离开山谷,再次奔向茵蒿城。 鬼子饕餮则被玄久黛送回深洞。 那是他的藏身之地,别说周不宣,即便是百里钊,也不让知晓。 百里钊防他,他何尝不是防着百里钊。 百里钊防他将来,他防百里钊现在。 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考量,谁都不会在能看到潜在危险时消极应对,坐以待毙。 “附身如何了?”玄久黛朝昏迷少年抬了抬颌,“还不能借用吗?” “能用,但时间保持不了太久,”熙众津朝少年走去,“而且,不能借他眼睛看阳光。” “估计鬼子带来的影响很难消除掉,”玄久黛微微摇头,“毕竟是从饿鬼道投胎的,乃正儿八经鬼民。” 熙众津点点头,叹口气。 看着那张双眼紧闭却充满少年气的稚嫩俊脸,稀疏的黄色小眉毛不由轻轻皱起:“鬼子乃鬼民,非鬼魂,既无法夺舍,也无法占尸,只能和他共用一个身体。” “如此,还真有点麻烦,”玄久黛道,“你现在是冥界鬼子,不是神兽饕餮,以前再如何强大,也会被胎力压制,共用身体的话……” 他轻啧两声,“这人界小子的意志力不见得比你差,若你抢夺不过他,这身体的使用权,嗬……” 看眼熙众津的脸色,玄久黛继续道:“他要往东,你要往西;他要晒日头,你要走阴地……” 说着,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玄久黛被自己的想象逗乐,熙众津的脸色却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阴沉。这种表情放在被细颈强撑起的硕头大脸上,显得更加可怖。 然而还未来得及发誓说狠话,便神色突变:“我饿了!” 一直缩在角落当隐形人的鬼母闻言,几乎是一跃而起,动作极其敏捷地送上早就备好的食物。 玄久黛不想看他进食时的艰难,便抖了抖手中药方:“我去帮你抓药吧,看看有没有效果。” 第322章 紫螺树遍布全国 茵蒿城。 极品灵树紫螺树的到来,冲淡了知名药堂全部被封的紧张气氛。 药堂之事本不关百姓,但茵蒿城的医药几乎被国盛、军捷、家和、众安、虢北等五大药堂占领,其他小药堂都是在夹缝里求生存。 五大药堂全部查封,百姓会担忧自己或家人生病,没地方买药。 福王出手太突然,官府之中即便有人和药堂有所勾结,也无法提前报信、透露风声。 所以除散尽家财、已经破产的虢北药堂,毫无准备的另四大药堂全都被打个措手不及。 药材被查,账本被缴,进货、出库等详细记录被搜得一本不落。 他们吃惊于福王府的办事速度和效率,却不知自己底细早已被王府内侍夜探暗查,摸得清清楚楚。 否则哪能那么精准,连账本置于何处都知晓,想藏都没机会。 四大药堂想借机分刮虢北,虢北却狗急跳墙,将四大药堂全部拖下水。 一张药方说明不了什么,也无法作为故意延长治疗期的证据。 但若一百张、一千张呢? 药堂可以昧着良心矢口否认,但福王本就没打算用这个定罪。 仅药材质量、售价、账本,就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个子老头和李有林在家和药堂闹的那一出,让所有人都知道善水道长身在西城外了。 而城外村民农人,也知晓当年救了全城人的六岁小神童回来了。 两大神医不约而至,齐聚茵蒿城,这令茵蒿城百姓喜出望外。 管家和心腹厮奴都说福王居福地,百里宸也觉好像的确如此。 毕竟阴爪鬼医、善水道长两位医界圣手都来过、冥界神兽拖家带口游玩观览的地方,真的很不多。 估计除了茵蒿城,再也没有第二个。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名符其实的福王。 父皇可真的会赐字。 这个福字赐得真是太好了。 尤其是紫螺树送来之后。 上品灵树太珍贵,必须做好保护工作。人手不够,各个衙门全被清点抽调,在百姓面前再牛逼的官,都得绕着紫螺树巡逻。 不过这回,被派到差事的大小官员都前所未有的毫无怨言。 实在是紫螺树的灵气太浓郁了。 哪怕是不习武的穷苦百姓,坐在树下多吸几口,都会百病不生。 用神医女子周不宣的话说,就是能增强人体抵抗力,不易生病。 为鬼子饕餮把脉开方后、急匆匆赶回茵蒿城的周不宣稳稳坐在其中一棵紫螺树下,边为百姓免费看诊,边等善水应约。 亲笔邀约信是让平安走出衙门、仍心有余悸的李有林转交过去的,他不会不来。 她猜得不错,善水不会不来。 百里宸是因金暮黎才知周不宣就是阴爪鬼医,而被青羽带到冥界神居的善水,却早就清楚她的身份和所有故事。 既然她在信中说,想集二人之力,重修医书,将所知草药尽皆收录,传于后人,他就不可能不去。 因为他以前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只是还未来得及行动。 周不宣把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前辈传下来的医书太旧太老,缺失很多未被发现的灵花灵草。 另外,周不宣还在信中提到他想做而未做到、各大药堂医馆极其简化的诊籍。 他必须要当面会谈,和她商量如何将此事完善,如何上报朝廷,使全国推广。 善水虽行走多年,却仍然不擅交际,如今进了冥界神居,又有了四胞胎宝宝,更不愿和女子见面。 尤其是容易引人误会的单独相见。 但周不宣的信中所言,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句句戳中他神经。 且周不宣极为善解人意,竟把初次约见地点,定在刚栽好的紫螺树下。 紫螺树下不仅有官兵把守,围绕紫螺树划定的圆形禁区之外,还坐满市民,呜呜泱泱,极大一片。 善水进城后,到达离城门最近的紫螺树时,周不宣正坐在守卫紫螺树的官兵前面,为百姓把脉。 专门跑来呼吸浓郁灵气顺带免费看诊之人太多,队伍太长,在周不宣的要求下,他们不再直接坐地上,而是让家人回去拿些小板凳,围绕紫螺树排成鱼骨似的长圈。 百姓们谁都想离紫螺树近一点,再近一点,所以挨得紧紧的,善水站在人群外,感觉自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恰在此时,诊桌前一位手拿药方的青年男子正疑惑发问:“周神医,我弟弟的药方怎么和他的不一样啊?他俩明明都是一样的病症,一样的头痛发热。” “症状相同,引发疾病的病因却不同,”周不宣淡淡道,“你弟弟的病是由饮食过度、伤食引起的,需用泻药将肠胃中的积滞泻去,病方能痊愈;你邻居的病却是由外感风寒引起,需服用解表发汗之药,风寒随汗液而去,病才会好。” “啊,”该市民恍然大悟,好像真的听懂了,“原来如此!” “引发疾病的病因不同,治疗方法也就截然不同,”周不宣伸手示意让他离开方形诊凳,并站起身,含笑看向人群外,“善水道长!” 她抱拳道,“我等你很久了!” 人群顿时炸开锅,纷纷回头。 “善水道长也来了?” “我天,两大神医齐聚我们茵蒿城,我这是居的什么福地?” “是啊是啊,咱们真是祖坟冒青烟儿了!” “依我说,咱们是原本就幸运,福王来了之后,咱们更幸运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一点都没错儿!若非福王,咱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吃着假药劣药生虫药呢!” “可是……”一位穿戴较好、却面生黄褐斑的年轻少妇小声迟疑道,“五大药堂全部被封,咱们是不是连生虫药都吃不到了?” “咦,那位婶婶你不知道吗,”回话之人面露惊讶,“福王昨日便发了布告,说需要药材者,可去离衙门不远的清正堂,那里不仅有良药全天供应,还质优价廉,咱们根本不用担心生病没药吃啊!” 此话一出,又引发一片议论。 还有部分人明明也还没亲眼见到布告,却故意发声嘲讽:“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都不知道,还茵蒿城城民呢!回家洗洗带孩子吧!” 这话让人心生惭愧,但更多的,是群起而攻之。 “我们不知道?就你知道?瞧把你能的!” “就是,说是昨天发的布告,但究竟是什么时辰发的,谁晓得?” “对啊对啊,若是发得晚,我们不知道,就一点不奇怪好不好?” “有些人就是喜欢出风头!” “哼,说不定他其实也不知道呢!” “就是,装模作样罢了!” “你们说谁喜欢出风头?说谁装模作样?”被围攻的男子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信口栽赃,小心我告官!” “哎哟,我们好怕哦!” “就是,哈哈,你去告啊!” 似被遗忘的周不宣:“……” 真是好笑又无奈。 没办法,只能清清嗓子高声道:“各位乡亲先不要吵,能不能让出一条路,请善水道长进来?” 第323章 医界大能两相聚 善水给周不宣的第一印象是:世上怎会有气质如此干净的人。 但她也并未扔下众多病患、立即与他谈论信中所言之事,而是先一起为百姓免费看诊,拉近距离。 这种安排,对善水极为合适。 毕竟,在轩辕镜里看过再多次,现实中都未曾真正接触过。 此时相同的行为模式,加上诊脉开药过程中的观察了解,自然又迅速地拉近了两人间的心理距离。 尤其是当善水以布帘遮挡众人视线、用葱管治好撒不出尿的患者时,周不宣竟鼓掌夸赞起来。 导尿术乃异世空间现代医学中用于治疗泌尿系统疾病~~尿潴留的有效方法,而这种方法的创始人,却是历经隋唐两朝、名满天下的医药大家,孙思邈。 据记载,某天有个患尿潴留的病人撒不出尿,孙思邈见他脸色青紫,吃药已经来不及,便想如果用根管子插进患者尿道,或许能帮他将尿液排泄出来。 就在这时,有个孩子吹着一根葱管玩儿,恰巧被孙思邈看到,于是立即决定用葱管试一下。 他将葱管火烧削尖后,插入患者尿道,然后用力吹气。不一会儿,患者尿液果真顺着葱管流出,其鼓胀的肚子也逐渐恢复正常。 善水的治疗方法,和孙思邈如出一辙。 周不宣看着他,感觉普通道髻和青色道袍都被他衬得明亮几分。 当着这么多人被夸,善水很是不好意思,特别是夸赞他的人,乃流风最有名的阴爪鬼医。 绞尽脑汁也搜刮不出最合适的应对之词,情急之下,竟道出自己曾经的糗事:“贫道哪有那么厉害,要说厉害,你才是真厉害,你能辨证治疗,对症下药,不像贫道,” 他抓着笔的手小幅度乱晃,垂着眼睫不敢看任何人,“贫道有次也是给相同症状的两人看病,他们都是淋了大雨之后开始头痛发热咳嗽鼻塞的,贫道为他们把脉后,开了同等剂量麻黄汤,用于发汗解热。不曾想……” 周不宣着实没想到,一个年龄不小、面容却如此年轻的男子,竟受不得夸赞,红晕已染向耳根。 看着他因害羞而紧握笔杆的手,不由放轻声音:“如何?” 善水抿了抿唇:“一个服药出汗后,病很快痊愈,另一个却在服药后身体更加虚弱。” 说到这里,他面露愧疚之色,脑袋又往下低了低。 周不宣闻言,立即猜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但她没有一语戳破,而是轻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贫道反复思索时,猛然想起切脉时,那人手腕上有汗珠,而痊愈的病人手腕上却无汗,”善水紧抓笔杆的手指微微松了松,“于是贫道立即改变疗法,重开药方。” 周不宣颔首:“给原本有汗的患者服用发表药物,自然会让他更加虚弱。不过你那时应该很年少,经验极少,如此,倒也不必引咎自责,何况你最后还治好了他。” 善水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她。 “摸索阶段,出现失误是很正常的,我能判断正确,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周不宣继续安慰开解,“幼而学之,壮而行之,我们并非生下来就能医,就识药,没有羽毛未丰时的学习过程,何来运用自如、今日妙手?” 善水如释重负般点点头,连绷紧的脊背都放松下来。 这件事搁在心里很久了,多数时候是忘记,偶尔想起时,也不敢跟暮黎说。 倒不是怕她责骂。 他知道暮黎不会骂他。 但他就是不想让暮黎知道。 可能他想让自己在暮黎心目中,是个没有缺点,或者缺点很少的人。 如今能借机说出来,他感到轻松许多。 尤其是得到理解和安慰时。 但同时,他又有点后悔。 他怕事情传到暮黎耳朵里,被她知晓。 心里正矛盾着,周不宣忽然提高音量说了句:“百里宸来了!” 善水立即抬眼看过去。 “两大神医圣手同时在茵蒿城现身,真乃我百里宸和茵蒿城所有百姓的荣幸,”来者一身低调华服,拱手时笑容满面,“之前事务繁忙,抽不出身,怠慢了两位,今日特意推开诸事,请酒楼名厨掌勺,于家中设宴。还请两位给个薄面,移驾王府,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周不宣心说,真能装。 然后跟着装:“福王客气!” 她含笑走过去,“福王亲自来请,我二人受宠若惊,只是……” 她回头看眼身后百姓,“能否容我再诊几人,他们已经等一天了。” “当然可以,”百里宸大度道,“能亲眼目睹神医治病的绝世风采,乃天赐良机,本王求之不得!” 周不宣:“……” 这么会说话,嘴巴抹了蜜吗? 重新回位坐下,为一肥胖男子把脉后,她一边开方子,一边道:“冬不蒙头,夏不露腹,饮食上不能暴饮暴食,必须有所节制,否则即便吃了药,也是只好当日。” 肥胖中年连连点头称是,接过方子时,道谢不止。 他一走,面有黄褐斑的小少妇便急忙上前:“神医你看我的脸~~” “先坐下,”周不宣淡淡道,“放宽心,面酐不是什么大问题。” 小少妇猛松一口气。 周不宣一边把脉,一边看她脸上的皮肤病。 俗称肝斑的黄褐斑对称性分布于少妇颊部,并累及前额、眉弓、眼周、鼻翼、上唇和下颌。 “神医,我的脸怎会长这些东西?”少妇小心翼翼道,“真的能治好、能消掉吗?” “能,”周不宣肯定道,“面酐证属血滞,主因肝郁气滞、肝郁化热、肝病及脾,以及痰湿内停、气血不荣、肾水不足所致。只要对症选用疏肝解郁、清肝利湿、活血化瘀、凉血活血的药进行治疗,就必会好转,渐渐消失。” 如此专业的回答,让少妇那颗忐忑之心,终于安定下来。 把完脉,周不宣又问了几个问题,便提笔写方,剂量换算一下的话,就是:夏枯草10g,益母草20g,白花蛇舌草、墨旱莲各25g,谷精草、豨莶草各12g,紫草10g。 此乃主治黄褐斑的七草汤。 因少妇失眠多梦、食欲下降、月事不调、胸胁胀痛,肝郁明显,周不宣又加柴胡、白芍各12克。 “水煎两次滤汁,每日早晚各服一次,”周不宣递出方子,“忧能伤人,郁能成疾,所以要尽量保持心情舒畅。若实在找不到可信之人倾诉烦恼,就要学会自我排解,否则抑郁之下,病势有增无损。” 少妇的眼睛红了红,想忍却没忍住,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掉下来。 她连忙抬袖擦去,一边道谢,一边连连弯腰,退步离开。 又诊二人,便是天色将晚。 福王亲自驾临邀请神医赴宴,没看上病的百姓们未发半句怨言。 当然,亦是不敢多言。 不一会儿,人群便散去。 只余一人还在远处犹犹豫豫站着,既不想离开,又不敢上前。 “此人来得最早,询问病情时,他却躲躲闪闪,隐约其辞,后来干脆跑掉了。你来之后,他也只是在外围徘徊,几次欲来又止步,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周不宣碰碰善水胳膊,低声道,“你去看看?” 善水点头:“好。” 过了好一会儿,主动走向病人的善水才快步走回来。 男子紧随其后,走路时脊背都挺不直。看到百里宸时,表情很是局促不安。看到周不宣时,又多几丝难以启齿的不好意思。 周不宣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便引百里宸稍离几分,一旁闲聊。 因顾及病人颜面和情绪,已经问过病情的善水把脉时很安静。 周不宣亦不打扰,待他把完脉、提起笔时,才晃过去瞟一眼。 这一眼,看得她更加了然。 善水方用山茱萸、枸杞子、菟丝子、沙苑子各30g,仙茅、蛇床子、淫羊藿、巴戟天各25g,当归、熟地黄各20g;胡芦巴、肉桂各10g。 之后又因患者心脾两虚,加入党参和黄芪。 乃温肾助阳,益精起痿之方。 通俗一点,就是治阳痿。 阳事不举、精薄清冷、畏寒肢冷、精神委靡、腰膝酸软等症状。 “水煎两次,分两次服;每日一剂,连用十五剂。”善水写完方子,低声叮嘱,“服药期间慎房事,不可饮酒,并禁食辛辣、油腻。” 男子双手接方,连连应声。 周不宣心中暗笑着自娱自乐:这算是自己的粉丝爬墙头了么? 第324章 编医书完善诊籍 皓月当空茵蒿城,花庭盛宴福王府。 金樽玉盏,清酤薄酒。 酒量极小、一杯就倒的善水道长,半滴未沾唇。 反观身为女子的周不宣,却是厉害得很,喝酒就像喝水。 百里宸看着身无半分官职、却能帮大皇姐百里钊掌控大半个朝堂的白衣女子,心下佩服又嫉妒。 这样的人,若能吸纳在四哥身边,才真叫如虎添翼。 毕竟四哥有名正言顺、问鼎宝座的资格。 流风国虽有皇长子优先继承皇位的传统,但终究还是能者取之。 可惜啊,周不宣跟错了人。 否则以她这身本事,说不定将来还能捞个皇后当当,统领后宫。 “周姑娘一身贵气,是否找道士看过相、算过命?”百里宸玩笑般道,“可能有母仪天下的命格哦。” 说罢,还故意把目光投向善水。 善水连忙摆手:“贫道不会。” 周不宣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百里宸的弦外之音,便淡淡道:“福王慎言,这种玩笑开不得。” 百里宸摸摸鼻尖:“那就多吃菜,今日请的名厨手艺很不错。” 为了化解尴尬,他又没话找话,“刚才听二位提到诊籍之事,不知本王能不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当然可以,”周不宣立即道,“若想此事能成,真得指靠所有受封王爷、地方官员同心协力。” “本王这里没问题,只是,”百里宸面露疑惑,“你们所说的诊籍,跟现今诊籍有何区别?” “区别很大,”周不宣道,“现今诊籍只有患者姓名、年龄、性别,而籍贯,则是有的写,有的不写。” 说着,她特意看向善水。 涉及自己专业领域,拙口钝舌的善水立即消失,反应极快道:“我们希望所有医师都能将患者的病状、病名、诊断、病因、治疗、疗效等,全部记录下来。” “你也可以叫它医案,”周不宣道,“医案中的部分案例,会对后世产生不可估价的巨大作用。” “我明白了!”百里宸迅速领悟,“尤其是周姑娘和善水道长的医案,必是医界传人的无价之宝!” 周不宣并未谦虚,微微点头道:“是这意思。” “那就辛苦二位明日开始动笔,本王不仅要先睹为快,”百里宸突然拍桌,“本王还要近水楼台率先而行,在青史上留个名!” 周不宣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互相成全,完全可以!”周不宣心情愉悦,“那我们干脆就多叨扰福王几日,在贵府把自己所知道的新药物、新用途以及临床中的新发现,汇集成册,编成别录。” 善水连连点头:“估计新老药物加起来,得有上千种。” 百里宸一听,顿时比即将流芳百世的两位当事人还要激动。 “不叨扰不叨扰,随便住!”想想新医书的问世,会有他的参与,就很是兴奋,“住多久都行!” 周不宣看向善水,叹道:“这可是项大工程啊。” “……”善水没听懂。 这种反应,忽让周不宣心头涌起一丝独处异世的孤单感。 若能有个互相听懂家乡话的人该多好啊,哪怕不是常伴身边,难得空闲时走动一下也会倍觉亲切。 “周姑娘,你刚说的……”善水微微侧身,低声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周不宣笑了笑,微末一丝的伤感立即被现实冲淡,毕竟两世都独来独往,早已习惯,“咱要不眠不休、当一段时间的神仙了。” 善水含笑点头,不见半点儿不乐意。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再苦再累,善水道长也甘之如饴,”百里宸打趣道,“是吧善水道长?” “是,”善水依然笑着点头,“这件事已在心中酝酿许久,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的机会,如今……” 他看眼周不宣,“多亏周姑娘。” “哪里哪里,机缘巧合罢了,”周不宣摆摆手,说着,竟又笑起来,“你说咱俩都在江湖行走多年,在整个流风国到处乱蹿,怎就没碰上过呢!” 百里宸哈哈一笑:“缘分未到呗!” “应该是,”周不宣嘴角噙笑,转向善水,“所以咱俩现在是缘分到了?” 这话有歧义,善水犹如吃饭被噎般猛然哽住。 周不宣见他所有动作都定住、傻呆呆的模样,不由噗哧一声笑:“你怎么这么可爱?” 若非对方是个男子,她都想捏捏他的脸。 然而这句话却让善水面颊微红地转开脑袋。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来说,便是不同的感觉。 暮黎也曾说他可爱。 暮黎说他可爱时,他也害羞。 但心里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暮黎说时,他是既难为情又喜悦的害羞。 换周不宣说时,却是别扭又排斥的害羞。 人不对,什么都不对。 百里宸见气氛微妙又尴尬,便从旁缓解:“只能充分说明,没有我百里宸,没有我福王府,没有我的出现,你们的缘分就得等着!” “是是,你其实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周不宣抿唇轻笑,“听说连神兽雪麒都拖家带口来你封地了,怎么样,和神兽相处的感觉如何?” 善水猛然扭回头,睁大眼看向百里宸。 “挺好的,”百里宸略带得意之色,“毕竟她是夜月阁副阁主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周不宣轻啧:“原来是旧友重逢啊!” “可不是,”百里宸叹口气,“那时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我肯定下血本把她变成媳妇儿!” “能当朋友就不错了,你还想姐弟恋?”周不宣再次轻啧,然后故意拖长尾音调侃,“做人不要太贪心,太贪心没有好结果。” 百里宸无语地望着她。 这女人有恃无恐,真敢说。 周不宣被他表情逗笑:“不过说真的,金暮黎的真实性格到底怎么样?” “还行吧,”百里宸道,“和传闻略有出入。” “也就是说,冷面石心无情手的江湖绰号其实是误会?乱编的?”颇感兴趣的周不宣,完全没注意善水几乎竖起耳朵凝神倾听的模样,“既然知道事实有出入,你当时为什么不追求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百里宸再次无语地望着她,“你这打听得也太明显了吧?” “是啊,我就是在打听啊,”周不宣直接承认,“谁还没个好奇心,我也好奇嘛!” 如此坦荡,百里宸反而不好搪塞,干脆就摊开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是不是大皇姐想知道?” 周不宣笑了笑,摇头:“不是。” 百里宸面带怀疑之色:“真不是?” “真不是,”周不宣打开天窗说亮话,“关于夜月阁副阁主,或者说神兽雪麒,她了解得肯定比我多,没必要让我当间谍,专门上你这来搞情报。” “好吧,”这女子真是不一般的敢说,百里宸没辙了,“暂且信你。” 周不宣拱拱手。 “但是,怎么说呢,”百里宸抓了一下头,“性格什么的,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从你认识金暮黎那天说起。” 周不宣言简意赅。 百里宸便从赤墨城开始讲述。 周不宣听得津津有味。 善水更是连大气都不出。 百里宸见两人都听得如此入迷,原本有所保留的地方,也打开豁口,透露几分。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碰到个奇特女子,就想拉拢,谁知……”临末,百里宸摇头叹息,“竟是这么个结果。” 周不宣笑出声来:“心不诚,金石不开,你没人家夜梦天心诚。” “所以也没什么抱怨和后悔的,”百里宸在桌上叩了两下手指,“不过夜梦天那家伙,看着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周不宣无情打击:“羡慕也没用。” “……”百里宸冷哼,“我只是羡慕他有很可爱的三胞胎儿女罢了。” “所以还是干眼看着,白羡慕,”周不宣杠上了似的,“没有金暮黎,谁都别想有。” “……”百里宸白她一眼,白得意味深长,“对,谁都别想有。” “你什么意思,”听出他的一语双关,周不宣笑了起来,“别说我不想生,就算想生,我也生不出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三胞胎。” 百里宸:“……” 人家自己黑自己,自己往自己身上砸拳头,他还有什么话说? “善……”周不宣转过头,这才发现善水在发愣,“善水道长?” “嗯?哦,”善水回神,“抱歉,你们说到哪儿了?” 斗嘴斗一身劲的两人:“……” 他们这么没存在感的吗? “善水道长在想什么?”周不宣温声道,“可以说吗?” “没、没什么,”善水彻底清醒,“就是想……想……能不能搜集更多经验,让新修本更完善。” 明明是个不擅撒谎的人,偏偏要当面说假话,周不宣很好奇他在隐瞒什么,但也不好直接问,便顺其话题反对道:“不妥。” 善水愣了愣:“为、为何?” “不为何,”周不宣轻轻摇头,“就是觉得不妥。” 善水:“……” 半晌之后,才垂眸一声“哦”。 周不宣:“……” 也太老实了。 百里宸的眼珠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溜,想笑,却强压住:“二位神医不要只顾着说话,错过今天的美食,可能就尝不到这个味道了。” “福王说的是,”周不宣取干净筷子为善水夹菜,“先吃饭,编撰医书的事,不是三两日就能完成的,咱们慢慢来。” 善水不想接,可又不好直接把碗拿开,只能勉强受了。 可那一筷子素菜,却始终摆在碗里,直到离席,也未动一口。 第325章 识时务者通漾国 这之后的数日里,周不宣和善水都在福王府杜门谢客,焚膏继晷,共同整理两个人一叶孤帆般悬壶济世时发现的新草药、新功效。 又把知名前辈传下来的残卷或绝版医书核对誊抄,将少部分错误论述进行修正,将先人未能及时发现的药物功效添加补充。 百里宸一边处理五大药堂案,一边得空就往书房跑,或看写出来的零星手稿,或帮忙誊抄指定部分。 如此几日下来,竟也跟着学了不少,知其未解。 “这本《医贯》……”看着被周不宣划红线、做标记的地方,百里宸惊愕道,“错谬之处如此多?” 周不宣淡淡“嗯”一声。 百里宸见她埋首奋笔,便未追问。 但片刻后,却忍不住再次开口:“紫参是何物?” 周不宣头也不抬:“桔梗。” “桔、桔梗?”百里宸愕然。 “对,”周不宣很自然地转换话题,“福王若有空闲,可以提前寻找能工巧匠和最出色的画师,为新书配上精美插图,嗯……” 她微微抬眸,目无定处地看着案前虚空,“大概一千余幅。” “一千……余幅?”百里宸猛然瞪大眼,吃惊不已,“这么多?” “嗯,”周不宣很耐心,毕竟要使唤人家跑腿儿,“虫、鱼、草、介等,都要栩栩如生,最好能达到会被后人称为画册珍品的程度。” “……”百里宸还未接活儿,就觉有些麻头皮,“这得让我想想。” 话音刚落,竟又随手翻到一本存有谬误的书,数了数,被周不宣划红线的地方竟有十处,合书看看书名,他不由更惊:“《金匮要略》也有这么多错误?” “那是古人传抄所致,”周不宣叹口气,“所以必须校正重修。” 百里宸道:“那我父皇宫里的医书……” “皇家图书馆的医书都是幸存绝版,除了着书之人主观上的错误认知,基本上没什么错谬,”周不宣直言不讳,“但如此珍贵的医学典籍,普通书店不可能有售,能售卖的,都是注解不一的传抄本。” 说罢,她特意看眼沉默不语、专注挥翰的善水。 这段时间,她既能感受到善水工作时不要命的拼劲儿,也感觉到他对自己刻意保持的距离。 不过,事情繁冗得没时间容她多想。 不仅是完善诊籍和编撰医书的事任务繁重,通漾、北鹰、琼雨等各国还相继传来消息。 通漾国的朝臣一半主张派使者携礼谈和,与流风结盟做个友邻。 另一半则主张趁紫螺树的功效尚未完全发挥,找个理由先发制人,迅速发动进攻,否则等流风真正强大起来,就再也没机会了。 两派针锋相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恰在这时,闻风而动的琼雨、夏雷、紫电三国,生怕跑慢了抢不到般,迅速派文官武将大型使者团前来敦睦邦交、加深友谊,顺便带走一批珍贵回礼~~紫螺树树枝。 这让通漾支持讲和的朝臣既忧心又眼红,当日便在朝堂上口水四溅,对建议开战的朝臣进行公开批驳。 通漾朝堂沸反盈天,如同闹市,通漾皇帝却坐在御椅上沉默不语,显是摇摆不定。 周不宣任命夏澜沨在通漾埋下的暗桩间谍在此刻起了作用。 通漾皇帝最终还是同意派出重量级使者团带着诚意出使流风,意与流风冰释前嫌,重修友好。 而北鹰国的蛮横家伙,则是二话不说,直接抄刀子干过来了。 姞老将军坚壁清野,固守不出。 老子就不跟你打,死拖。 拖死你们这些不识时务的倔驴。 别说计谋,哪怕是你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都没空陪你玩儿。 紫螺树的灵气太过浓郁,别说武者,连军队士兵在日常训练中都感到明显受益,体力和爆发力全都随着时间肉眼可见的层层加强。 如此下去,军中文官力能扼虎都指日可待。 还有饲养受驯的鹰隼,它们比人还精,天天飞到树枝上不下来,吃也在那,睡也在那,当新家了。 尤其是那只喜欢诱敌上当的戏精鹰,也不知跟别的鹰说了啥,哄得其他鹰都把吃的让给它,快活得像个翘腿唱曲的二大爷。 偏偏副将程立业就喜欢它这号的,都快把它当祖宗供着。 周不宣看着真正荷天下之重任的百里钊洋洋洒洒几大篇、不似从前那般要言不烦的亲笔长信,不由笑出了声。 老实说,那只戏精鹰,她也喜欢得紧。 虽然从未见过。 太灵性了。 她也能猜到,姞将军等人定是在憋着一股劲儿,一股待我真正强大、就把你们像碾蚂蚁似的死摁地上狠狠摩擦的劲儿。 不仅姞将军,估计大部分高层都是这么想的。 流风整体武力值提升到让所有国家都仰望的高度时,北鹰和通漾若还不配合,面临的就真是灭国。 那将是绝对武力的绝对碾压。 不需要计谋,就用铁拳说话。 如今通漾服了软,低了头,就只剩北鹰一枝独秀了。 这段时间,全国各地的武者都跟入了魔似的,整日整夜盘坐紫螺树下,低阶的还带着清水干粮。 有的甚至在紫螺树附近搭起小屋或帐篷,刮风下雨都不走。 普通百姓家未入学堂的小儿,或者下学的孩子,成群结队前往栽有紫螺树的地方,并尽可能久的待在那里,多呼吸浓郁灵气,以让身体变得轻盈又健壮。 遍布全国各地的极品灵树,加上男娃女童皆可入学的免费学堂,使拼搏奋进在流风国蔚然成风。 可以说,一万三千棵紫螺树,让上至至尊至贵的帝王,下到命如草芥的平民,所有人都实实在在得了好处,获益匪浅。 同时,还让国与国之间的联盟,变得像铁桶一般牢固。 北鹰在此时发动攻击,实在是不聪明~~流风一旦开口请求,夏雷和紫电就会毫不推托地接连出兵,在各自边境扰他个不得安宁。 换成任何人,此时都不会~~ “周姑娘,医界怕是有大事发生!”正想着,百里宸忽然急匆匆推门而入,手里还捏着一只青色小瓷瓶,“来自保阳城的药商推荐名曰口服液的新品,不但疗效显着,且购买之人不必费时费力借罐熬制!” 周不宣的眼睛陡然瞪大,手里的厚重书籍也“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你、你说什么……” “不仅如此,”百里宸的胸脯微微起伏,情绪和知晓二人写医书时一样激动,“据说除了口服液,还有一种水冲即溶、入口即化的药粉。” 周不宣声音颤抖:“可知、可知药商是谁?” “正在查,”相处近半个月,百里宸还是第一次见她失态,立即道,“刚得到消息,我就急着回来告诉你们,毕竟这两样东西太过方便,怕是会引起整个医界的震动。” 何止医界,它先震动的是老娘的心! 周不宣努力平复情绪:“发明粉剂和口服液的人相当重要,一定要尽快查出对方是谁!” “放心,”百里宸道,“这种人物,若非急着回来报信儿,我都已经亲自去查访,绝不会让他跑了!” 话音刚落,去茅厕出恭的善水正好回屋,听闻此事后,表情亦是相当吃惊。 两人都以为调查之事最少需要三五日,毕竟药商非本城之人。 然而,四个时辰后,百里宸再次奔进到处都是书本纸张、汗牛充栋的专用书房,气喘如牛道:“查到了!药商查到了!” 他自己也面带不可思议,外加几丝兴奋,“不仅查到药商,连供货给他的源头都被本王摸清!” “在哪里?”周不宣嚯地站起身,哪怕是强装镇定,也掩不住急切神情,“人在哪里?” 百里宸说了个地址。 周不宣扔下笔,发足狂奔。 第326章 七岩国惨穷太子 见到眼前这个眉眼冷厉、身高近一米九的青年男子时,周不宣略显急促的心跳,早已平缓下来。 四目相对,男人伸出宽大手掌:“阎奇琛,幸会。” 周不宣五指浅握:“周不宣。” 阎奇琛凝视着她,目光似要把其魂魄从身体里钩出来。 周不宣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重咳一声,抽出手指,冷冷直言:“阎先生,你失礼了。” “抱歉,”阎奇琛道,“终于见到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家乡人,太激动,请周姑娘海涵!” 他斜伸手臂,“周姑娘请坐,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周不宣边坐边说,“你让茵蒿城出现口服液,不就是笃定这里有你想找的人么。” “周姑娘果然聪慧,这都能推理料到,”阎奇琛执壶替她斟茶,“我也知道周姑娘想问什么。” 周不宣应酬般淡淡一笑。 “周姑娘放心,你想知道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都倒出来,半滴不漏。”阎奇琛放下茶壶,“但周姑娘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 “八个月,”周不宣觉得在这个人面前,不必隐瞒,“女婴八个月大时,窒息死亡,我接替了她。” 阎奇琛点点头,若有所思:“那她父母……他们察觉到了吗?” “孩子六个月时,母亲就死了;十二岁时,父亲去世,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女儿换了魂魄,”周不宣微微抬眸,“这些,够么?” 阎奇琛露出一丝微笑:“谢周姑娘信任。” 他侧移两步为自己续茶:“我是三年前才来这里的,但不在流风。” 周不宣微微点头,回应一下。 “我落身的地方,是紫电国西边的蕞尔小国,七岩,”阎奇琛坐下抿口茶,放杯之时,接着道,“我是该国太子。” “嗯?”周不宣略显诧异。 “是的,你没听错,”阎奇琛微苦起脸,“但那里到处都是岩石,几乎没有灵草,当太子当得一点也不开心。” 周不宣想笑。 “真的,”阎奇琛叹气,“为了练武、找草药,我每天都悄悄越过边境,跑邻国偷东西。” 这回,周不宣真忍不住笑了。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周不宣笑意微敛,“太子是怎么死的?” “中了慢性毒,”阎奇琛有些无奈,“争权夺利哪儿都少不了,那么一个穷地方,居然也抢储君之位。” 周不宣颔首:“人之本性。” “不瞒你说,换具身体睁眼之后,我很珍惜再活一次的机会,”阎奇琛道,“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边装傻充愣,为身体排毒,一边查内奸,除恶臣,清理整个太子府。” 周不宣轻叹:“也是不容易。” 她能想象出阎奇琛当时的危险处境,以及身边之人都不敢信、只能靠自己孤身行事时的艰难。 “第一次身陷权力漩涡中心,那个滋味……”阎奇琛无奈摇头,“老实说,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周不宣噗哧一声低笑。 阎奇琛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任她笑。 周不宣轻咳一声:“那个……你的口服液我已尝过,那味道……” 她用试探的语气直言,“若没猜错,应该不是你特意制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被否定的阎奇琛理直气壮,“我哪有那本事。” “我想也是,”周不宣刚说完便觉不对,于是解释般补充几句,“毕竟这里没有高科技,也没设备。” “有设备我也做不出来,”阎奇琛实话实说,“我是医生,不是科研人员或者制药公司。” “所以你的口服液……”周不宣进一步证实自己心中猜想,“其实是天然的?” 阎奇琛看她一眼:“你真不是一般的聪明。” 周不宣轻轻拨杯:“过奖。” 阎奇琛的目光随之下移,落在她纤长白皙的如葱玉指上:“我花了一年时间了解七岩、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身体彻底好转后,又花两年时间讨好紫电,并通过紫电接触夏雷,进入流风,直到……” 他抬眸目视周不宣,“直到我在茵蒿城看到那本写有唐伯虎题诗治尿闭、施耐庵对联治相思、李时珍药方戏昏官等若干小故事的薄册。” “猜到了,”周不宣道,“能让同乡确定我身份的物品,只有那个。” 初听“口服液”三字时,她的内心确实有点激动。 口服液啊,这里怎会有这个名称的东西? 据百里宸所说,那药商原本是想找五大药堂谈生意,未料五大药堂同时被毙。 经过多番打听,他又找到在短短数日内迅速崛起的清正堂。 清正堂的后台是福王,福王乃当朝十六皇子,因年龄最小,极受帝宠,别的皇子都老老实实待在京中时,唯他频频出宫,四处游玩。 连封号都是“福”字,可见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有多不一般。 可以说,此后台,真乃硬得不能再硬,谁都不敢招惹不敢碰。 若能把这笔生意谈成,那后面的合作之路,就会一帆风顺。 且那药商极其坚信,福王一定会对粉剂和口服液这两样新东西感兴趣,没什么特殊缘由,只因福王不仅年轻,且阅历丰富。 口服液其实不稀奇,草药熬成汁,都可以叫口服液。 不过是改个名字。 关键是,口服液的奇妙作用。 周不宣心说,奇妙作用就是补钙。 人体中的钙元素主要以羟基磷酸钙晶体的形式存在于骨骼和牙齿中。人体中的矿物质约占体重的百分之五,钙约占体重的百分之二。 身体的钙大多分布在骨骼和牙齿中,约占总量的百分之九十九,其余百分之一分布在血液、细胞间液及软组织中。 人体长时期严重缺钙会引发冠心病、高血压,以及骨质疏松。 但这些她不能讲出来,因为这里没人能听得懂。 所以乍然听到口服液三个字,她很惊喜,希望尽快见到这个人。 但在奔出福王府、来城南小院的路上,却又越想越觉不对劲。 因为事情太巧了。 且巧得极其明显。 阎奇琛不但用口服液引自己想找的人出来,还特意让对方知道,他就在茵蒿城等着呢。 真是半个弯子都不绕。 可见他沉着冷静的外表下,与老乡会面碰头的心有多急切。 想到这,她不由从袖中取出那只青瓷瓶:“另一空间人人皆知的葡萄糖酸钙口服液,居然以另一种形式在这里出现,简直能称神奇。” “确实很神奇,”阎奇琛道,“虽然味道并不完全一样,但发现这东西时,我着实……惊喜了一把。” “可不惊喜么,毕竟它能为穷太子带来财富,”周不宣打趣,“已经挣了不少钱吧?” 阎奇琛摇摇头:“刚打开销路,而且……” 周不宣接道:“而且这本来就只是有钱人才会买的东西。” “没错,”阎奇琛叹气,“普通百姓抓药都抓不起,哪有闲钱补锌补钙补身体。” “还有锌?”周不宣讶异,“不会所有矿物质你都有吧?” “哪有那么齐全,”阎奇琛失笑,“就算老天给我开扇窗,也不可能把人体必需的钙磷钾钠氯等需要量较多的常量元素都赏给我。” “所以到底有哪些?”周不宣问道,“还有铁、锌、铜、锰、钴、钼、硒、碘、铬等需要量少的微量元素,你发现了多少?” “无机盐只有钙和锌,”阎奇琛道,“不用先掏本钱的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可惜……” 他语带遗憾,“目前只发现三样。” “三样?”周不宣恍然想起,“还有一样粉剂?” “嗯,”阎奇琛笑了起来,“其实就是治拉肚子的、类似于蒙头石散的石头粉,还是自然风干的。” 我的妈,他这是有多幸运? “老天给你开的这扇窗也太大了,”周不宣忍不住轻啧两声,“什么都捡现成,半分力气不用花。” 不花半分力气,不花半毛钱本钱,换任何人,都要笑疯了。 这么几块装满肉的馅饼砸下来,想不发财都难。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打开销路的,”周不宣疑惑,“毕竟这里没有骨质疏松什么的疾病说法。” 阎奇琛笑道:“你仔细看看我,就知道了。” “你?”周不宣上下打量他,“长得帅?个子~~” 她恍然大悟,“莫非就是用个子高打广告?” “不错!”从见面到现在,阎奇琛第一次真正笑出声来,“我自己就是不花广告费的活广告!” “你可真是……”周不宣摇头轻啧,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天不仅为你开了窗,窗户里头还配套齐全。” 虽然开头惨了点,但后头都是璀璨烟花,问题只在于他能不能发现光亮亮、明晃晃的岩石宝藏。 “不过,”周不宣的嘴角微微翘了翘,“你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吧?”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何况你一点也没泪汪汪。” 阎奇琛低笑两声,承认道:“确实。” “那就让我简单猜一下,”周不宣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外壁,“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个医生,且小有名气,而你,恰好是个卖药的。” 卖药的? 她居然说他是个卖药的…… 叶奇琛的脸色臭了臭:“我不是专门卖药的。” “也对,”周不宣点头,“你是兼职卖药的太子。” 叶奇琛:“……” 他揉揉眉心:“能不能换个说词?” “呃……也不是不……不是,你现在首先考虑的不是能不能合作赚钱么?”周不宣惊奇道,“你还有闲心纠结说词?” 叶奇琛:“……” 换成别人我可能不纠结,但坐在对面的若是你周不宣…… 不仅医术高,名气大,还这么年轻漂亮,任谁会没想法啊! “我其实姓叶,叫叶天成,但因这边七岩皇帝姓阎,我只能跟着姓阎,”阎奇琛道,“如果周姑娘愿意,可以叫我叶哥,或者天成。” 周不宣的脸瞬间面无表情:“还是入乡随俗比较好,太子殿下。” “……周姑娘乃真性情,连拒绝都这么直接,”阎奇琛见势不妙,立即适可而止,“那咱就谈谈合作之事,周姑娘有何条件,尽管提。” 周不宣端起茶,低眸浅饮。 这是在思考。 阎奇琛没打扰她。 过了一会儿,周不宣才放下茶杯,缓缓道:“流风国,全国境内,任你行销,条件是,一,利润分我一半;二,价格不能太高。” 全国境内? 任他行销? 原本只是打算借用她一点人脉和名气的阎奇琛,目光立如闪电般锐利:“你是未来的福王妃?” 她不像喜欢说大话的人,所以除了这一点,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周不宣却反应冷淡,起身道:“利润平分;流风国的售价由我定。同意,就去福王府递帖,我们再谈;不同意,就带药离开流风,不要在这私自售卖,否则驱逐你的不仅是流风,还有夏雷和紫电。” 并非她心狠,不念老乡情分。 如果他只是医生,那她很欢迎。 如果他只是太子,那她会让百里钊出面应对。 但他现在是商人。 跟商人只能谈利。 不能谈感情。 谈感情只会被利用。 何况感情也是慢慢处出来的,刚见一面的老乡,何来感情? 即便这个老乡不同于平常意义上的老乡,也只是比陌生人多几分亲切,若说深厚,绝对没有。 所以这时候谈感情,不是心机,就是虚伪。 看着她无情的背影,阎奇琛非但不恼怒,反而心生兴奋。 周不宣不仅敢拿整个流风和他谈交易,还为警告他而附带夏雷和紫电。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在流风的人脉极为深广,深广到不止和福王有交情。 无论还有谁,都绝对包括至少一位极有话语权的朝廷重头。 所以这笔大买卖,他做定了! 七岩太穷了! 他这个太子太穷了! 恐怕是史上最穷最窝囊的太子。 他一定要让自己富裕起来。 只有等他富了之后,才能把整个七岩国带富。 到那时,他的太子之位就会固若金汤,皇帝宝座也非他莫属。 如此,才不枉异世空间走一遭。 而且…… 他的目光追向周不宣。 这样的女子,怕是只有等他当了皇帝,她才能勉强看得上。 阎奇琛暗暗握了握拳。 来日方长,且等着。 周不宣,我一定要把你变成七岩皇后,我老婆。 第327章 鹣鹣客栈逗宝宝 周不宣回到福王府时,善水仍在书房奋笔疾书。 百里宸立即起身:“如何?” 这女子速度太快,刚出府门就没了影儿,还传音让他不要跟过去。 什么嘛! 明明是他得的消息、报的信,结果却把他扔下,不让他去。 还有没有天理? 百里宸一边嘀咕没天理,一边止住脚步往回走,让管家和心腹好一通暗笑。 此时见人回来,他立即问情况。周不宣也不隐瞒,挑拣能说的告诉他,不能说的,半字不透露。 “我天,他这是一本万利啊!”百里宸听后惊呼,“啊不,不对,是无本万利,是无本万利!” “无本万利就无本万利,你喊什么,”周不宣无语,“装出来的福王风度呢?” “什么叫装~~” “再说,人家哪里无本了,”周不宣打断他,“瓷瓶不要钱?运输不要钱?装灌不要力气不要时间?” “呃……” “口服液的源头他又不能让人知晓,堂堂太子只能自己摸黑亲力亲为,弯腰蹲身吭哧吭哧干整夜,”周不宣道,“换成流风皇子,大概既放不下那个面子,也吃不了那个苦。” “这个……也不一定。”百里宸不服,“再说七岩国才多大,我都没听说过的国家,就算是太子,又有何尊贵。” 周不宣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接话。 百里宸见状,又跟孩子似的凑到善水面前:“善水你说是不是?” 善水手中的笔微微顿了顿:“水银久服能成神的言论的确是错的。” 百里宸:“……” 周不宣闷声笑得肩膀直抖。 百里宸无语凝望善水。 善水茫然回视,一副“我说错什么了吗”的表情。 百里宸转身走了出去。 周不宣低着头轻拍桌子。 善水抿抿唇,垂眸继续。 一场争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当夜,他和周不宣正在满屋烛光、亮如白昼的书房撰写时,一个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善水,我想你了!” 善水陡然睁大眼睛。 “善水,福王府东边的鹣鹣客栈,我在二楼等你。” 善水立即放下笔,旋风般冲出去:“贫道今晚有事,明日再来!” 周不宣懵了懵,待回过神,屋里已只她一个人。 “干什么,火急火燎的……” 自语几句,她微微蹙眉。 片刻后,睡得正香的百里宸忽被嘭嘭敲门声震醒:“善水道长突然跑了,快派人找找看他去了哪里,大半夜的,别被什么人诓杀了!” 正烦躁的百里宸猛然一个激灵,一边快速跳下床一边喊人。 福王府里一阵人仰马翻。 然后,整个茵蒿城都跟着人仰马翻,许久才消停。 得报的百里宸先是无比震惊,后又对着周不宣高声怒吼:“你看你干的什么好事儿!人家跟姑娘秘密幽会,你却让我四处查探!查什么?探什么?知不知道多尴尬?” 周不宣也很震惊:“他……跟姑娘……幽会?” “不是姑娘还是男人?”百里宸气道,“人家本事大,挥手就是一道结界,我的人都站客房门口了,偏偏谁都进不去,只给声音听,说若再去打扰,就把他们脱光扔街上!” 周不宣思维缜密:“可听善水亲自开口说话?” “你当我的人傻啊,没听到他的声音就撤?”百里宸想想都害臊,恨不得捂脸,“善水正那啥呢,我……” 我却在这个时候派人打扰,真他娘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下属报说善水的声音都不对,是个男人都能听出在干什么,那女的还催他快点、别停,让他不要理会外边那群神经病。 接着,他们被一道力量掀翻,滚出客栈,然后整个客栈都被设下无形结界,刀都砍不出一个豁口,反倒被弹回来摔个狗吃屎。 那女子放言,看在百里宸是为善水安全着想的份上,今天的事就算了,但若再砍她结界,扰她兴致,就让他们吐血而亡。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狗彻底被震住,赶紧先派人回来报信再说。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嫌丢人不够大吗? 都怪周不宣! 人家想干什么,需要向你禀报吗?尤其大半夜的,若非急事要事幽会事,能在这个时辰出门吗? 怎就不动脑子想想。 日夜看守紫螺树、全城梭巡,人手本来就不够,百姓都因此自发组队、轮流维护秩序了。今夜倒好,把整个福王府的人都派出去,查的却是人家跟姑娘在哪幽会。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传出去要被人笑死! 周不宣沉默许久,才默默拿起笔,一言不发地继续写。 百里宸嚷嚷半天,怒气已经随之撒出大半,此时瞧周不宣的模样,便再也发不出火。 他一直觉得周不宣有些喜欢善水,只是还没来得及点明。 毕竟善水除了治病救人,就是寻找草药,心里好像装不下别的事。 谁曾想…… 以为是块不点不明的木头,却突然炸出如此劲爆的消息。 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天上繁星点点,蟾光明亮。 百里宸离开书房,回到属于自己的主人卧室,准备补觉。 可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 想的全是善水在鹣鹣客栈与女子会面的事。 那么憨厚老实的一个人,平日也没露出半分端倪,怎么突然就…… 不仅有相好,还已肌肤之亲。 应该是这次来茵蒿城认识的吧? 如此下去,要不了三年两载,岂不是连娃都有了? 若那女子是本城人,又在这里生了娃,善水肯定也会稳定下来,不再到处乱跑。 嘿,那就是圣手道医要在这里常驻了。 不仅茵蒿城百姓受益,他也能跟着沾光~~有善水本尊和名头在,得有多少人长途短途往这奔。 到那时,饭庄、酒馆、客栈等各种生意都会被带动起来。 茵蒿城会比以前翻倍繁荣。 百里宸越想越开心,最后乐得直接从床上蹦起,高声吩咐:“王忠!快让厨房多备几道滋补菜,等善水一回来,就立马端过去!” 心腹厮奴王忠连声应下,转身就往门外疾行。 与此同时,已经“饱餐一顿”的善水正在鹣鹣客栈学狗爬,逗四个坐他后背上的宝贝儿子开心。 “快点快点,别停,”金暮黎陪着跪在地板上,故意掐嗓子学小孩细声叫,“我们要跟爹爹观光揽胜,周游世界!” 长得一模一样的四胞胎此起彼落,笑得奶声奶气,听得善水心都化了,幸福得直冒泡。 连膝盖疼都顾不得。 金暮黎从储物袋里翻出水草床,将四娃扔床上:“好了,自己玩,让爹爹歇会儿。” 后背陡然一轻的善水咧嘴笑:“没事,我不累。” “都出汗了,还说不累,”金暮黎拿方帕帮他擦汗,“知道你想宝宝,但也不能这么拼命折腾自己。” 善水看着她傻笑。 金暮黎捏捏他的脸:“红成这样,累得还是羞得?” 说罢,放下素帕,为他揉膝,“你呀,撰写医书可以,但不能不注意休息,若把自己饿瘦了,累病了,我就把那些稿子全烧掉!” “别别!”善水怕她来真的,急得连忙保证,“我会好好休息,不会把自己饿瘦累病的!” “嗯,说到要做到,还有,”金暮黎絮絮叨叨防爬墙,“你长得太好看,心又善,医术还很高,走哪都会有姑娘喜欢,你~~” 说到这,她故意停下,等善水接话。 善水不傻,立即道:“心在神居,又有四个可爱宝宝,” 他用指尖点点心脏,“这里早已容不下别人。” 金暮黎露出笑容。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善水抱着儿子不想撒手。金暮黎见他舍不得走,又陪他一起吃午饭。 直到傍晚,善水才回福王府。 边走边想四个儿子变成四只小奶兽、闭眼酣睡的软萌模样,脸上挂着慈父之笑而不自知的年轻道长,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啧啧,都从府门走到书房门了,还在笑,”百里宸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捡了珍宝还是捡了姑娘?” 善水回神,半晌,才认真回道:“捡了四个宝宝。” 百里宸:“???” 善水见他云里雾里,满脸问号,便多说两句:“我有四个宝宝,很可爱,昨晚出去就是陪他们玩。” 百里宸:“??????” 善水进了书房,他还懵在原地。 听到全部对话的周不宣轻声道:“原来善水道长早就成家了。” 对面缄默无言。 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周不宣道:“阎奇琛递了拜帖,我得抽时间和他详谈,今晚就辛苦你加个班,把别录弄出来。” 善水点头:“好。” “忙到现在,工作也远未结束,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周不宣继续道,“北鹰一直出言不逊,逼姞将军出城对战,原本打算耗着他们,但现在……改了主意,决定出兵。” 善水听出她把谁改了主意跳过去,却没问。 “一旦出兵,就是利器尽发速战速决,灭掉整个北鹰,”周不宣看着他,“所以我得过去帮忙。” 善水点点头。 “那这里,就交给你和福王了,”周不宣放下笔,“和阎奇琛谈完,我就直接出发去边境。” 善水再次点头:“好。” 周不宣失笑:“好歹相处这么久,我要走了,你都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送别的话也没有?” 善水想了想:“少杀人吧。” 周不宣:“……” 打仗就是互砍互杀互相伤害啊大哥,你让我少杀人?怎么少杀? 放下屠刀,等着被别人砍? 能不能说点别的? 善水却已坐下,拿起笔。 周不宣叹口气。 好吧,她错了。 善水不是木头,而是纯属为了别人,不搭理自己,简称:避嫌。 关键是这屋里就咱两人,你避什么嫌?避给谁看? 你老婆长有千里眼啊? 你说你这么纯洁本分,我咋就这么想整你一下呢? 哪里都有喜欢听八卦、嚼舌根的人,无论男女。 所以我只要故意当着王府厮奴婢女的面,直接往你身上扑,然后必是挡都挡不住的流言飞语…… 啧,算了,别欺负老实人了。 欺负别人不要紧,欺负他,是真会觉得亏心。 整他一次,怕要内疚一辈子。 太不划算。 周不宣两种思想打会儿架,最后决定放过他,还把一叠纸张搁他桌上:“这是五禽之戏。” 善水望着纸,表示不解。 “五禽乃虎、鹿、熊、猿、鸟,模仿它们的形态、动作和神态,可舒展筋骨,手脚灵活,畅通经脉,防病祛病,”周不宣释惑,“将五禽戏教给普通百姓,让他们常做。” 善水这才拿起纸张翻看。 “我的画技不行,凑合用,”周不宣转身,“主要是理解文字。” 音落,人已出了书房门。 善水将目光投向门外,又迅速收回。 为免心上人生气,他要管住眼睛,尽量少看别的女子。 朋友也不行。 病患也不行。 路人也不行。 除她之外的女子,都不行。 翻转手掌,看着指腹和手心,他又想起四个毛茸茸的小崽崽儿。 软软的,肉肉的,萌萌的。 人形时,被逗得笑露几颗小奶牙,以及噘着小嘴儿嗍小手的模样,都异常可爱,恨不得把他们揉进自己骨血里,永远在一起。 “宝宝,待爹完成手里这件事,就立马回去陪你们,”他低声自语,柔柔轻喃,“你们要等爹爹啊……” 发了会儿呆,又取小瓷瓶。 暮黎虽已威胁式叮嘱过他,要他注意休息,却还是不放心,临走塞给他一只小瓶,让他累时吃。 拇指摩挲瓷瓶瓶身,心中溢满甜蜜。 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的女子呢。 明明嘴巴凶得要命,却时刻不忘把好东西捧给自己最关心的人。 想到这,他的甜蜜感又浓厚几层,连人带心脏一起裹住。 之前,他是为大爱疾书。 现在,他是为小爱疾书。 百里宸所说的“青史留名,殁而不朽”,他从未想过。 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天明至,城内城外一片炊烟袅袅时,他在周不宣所写“贵人难医”等半篇序下,补上另半段: 医术不精,无异于杀人…… 医可为而不可为,必天资敏悟,读书万卷,而后可借术济世。不然,鲜有不杀人者,是以药饵为刀刃也…… ~~ 另一边,被层层结界掩盖的幽深山洞里,魔界邪尊玄久黛倚着石壁问:“如何?周不宣开的药有用吗?” 第328章 七岩太子阎奇琛 “有,但不大,”熙众津神情淡淡,“轮回胎疾,哪有医治之法。” “无妨,”玄久黛道,“能起丁点儿作用,对你都是一丝解脱。” “的确,”熙众津颔首,“起码饥饿感没以前那么强烈了。” 以前饿感袭来时,似乎能把天都吞下,看见什么都想往肚里塞。 如今,周不宣的配药让他有种饱腹感,不仅不再饿得那么频繁,越来越皱巴的腕骨皮肤也渐渐平展,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真正光滑。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玄久黛看着他的鬼子身体,“其实有种方法可以让你脱离现状,但……” 熙众津抬起眼皮:“是自尽吧?” “原来你早已想到,”玄久黛轻叹,“此计虽非良策,但若想彻底脱离鬼子带来的困境,就只能选择死亡。如此,才能用本魂强行夺舍,以这少年的身体行走在阳光下。” 熙众津略带鄙视地看他一眼:“我还以为除此之外,魔界邪尊有更好的办法。” “……”玄久黛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在指望我用法宝帮你渡过难关。” 熙众津斜睨他:“那你还不拿出来?” “拿个屁!”玄久黛没好气,“魔界法宝再多,也奈何不了胎疾。此事若有那么简单,那么好解决,冥府上下就不用干了,冥界也无需存在,所有魂魄都自己选择在哪里投胎得了。” 他把目光转向昏睡中的少年,“这孩子皮相不错,年纪也正好,不老不小,拿去用个二三十年,待血气衰弱时,再换便是。” 熙众津烦躁又郁闷:“那我岂不是再也恢复不了真身?” “四哥选择用投胎成鬼子脱离饿鬼道时,心里就该很清楚,这个方法,会让自己现出真身变得有多难,”玄久黛淡淡道,“别说魔界没有改变六道轮回规则的法宝,即便有,四哥恕我直言,魔尊会弃整个魔界不顾,帮你一只兽么?” 熙众津面无表情:“还是一只名声不佳的凶兽。” 玄久黛垂眸笑了笑。 何止是不佳,简直比粪还臭。 熙众津未再说什么。 他心里清楚,魔界不是没有能助他一把的法宝,但如邪尊所说,为他出手,不值得。 何况魔尊与他毫无交情,别说考虑出手,为他想一下都不可能。 “鬼子之身,弃不可惜,但……”熙众津犹豫,“我总觉得,它才是让我恢复真身的突破口。” 玄久黛嗤笑:“我只知道,它会让你成为越来越饥饿的鬼王。” “真能修成鬼王,反倒不饥饿了,”熙众津皱眉,“但……” “但你不需要,”玄久黛替他说道,“鬼王力量再大,也颠覆不了冥府,最多就是势均力敌,和冥尊对抗一下。可那对你有何意义?别说你取代不了冥尊,就算能,你要冥界有什么用?没有神力,又恢复不了真身,只能永远生活在灰蒙蒙、不见天日的冥界,连个太阳都不敢晒。” 熙众津烦躁地抓抓大脑袋,片刻后,又忍不住叹口气:“还是先用这小子身体出去走走吧。” 玄久黛立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熙众津走到少年面前,往他身上一躺。 之后,少年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伸个长长的懒腰,熙众津才将鬼子身体推到一边,叹道:“舒服多了!” “那是,”玄久黛道,“虽然这具身体同样承载不了你庞大的兽魂,但比鬼子又强百倍。” 熙众津站起身,抬抬胳膊踢踢腿,舒展筋骨:“走,带我出去。” “此时天快亮了,正好可以看日出,”玄久黛嬉笑,“倒是选的好时候。” 熙众津本想驳他,说有几只兽喜欢看日出? 但话未出口,便咽了回去。 自己被困饿鬼道几百万年,几乎忘了神界、仙界、人界的模样。 如今终于获得解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的确很想看看太阳初升、月出日落、山川黄沙、江潮海浪。所有曾经被忽视的美好,都想认真而仔细的,重新体验一遍。 然而,世上总有一些事,不能让人很顺利地如心遂愿~~刚出深洞没多久,少年沉睡的意识便随之苏醒,震惊之后,开始拼命抢夺身体控制权,将饕餮气得七窍生烟。 “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尊肯用你的身体,是你的福气,你不但不感恩,不珍惜,反与本尊作对,是不是想死?”熙众津伸手去掐自己脖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被压制的少年发不出声音,只用另一只手反抗。 玄久黛眼瞅着少年右手掐脖子,左手掰右手,憋红着脸自己跟自己较劲,却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笑眯眯地待在旁边看戏。 熙众津见状,更加气炸了肺,吼道:“小黛子,还不帮忙?” 玄久黛:“……” 你特么才是小黛子。 “你一强大兽魂,若连小小少年都争不过,还真是不用活了,”玄久黛没好气地抬抬颌,“喏,南边没墙,但有石壁,去吧,自己撞。” 熙众津:“……” 恼怒之下,他直接用兽魂意识迫少年陷入沉睡。 于是,世界一片清静。 耳边再也没有少年在意识里的吵闹声。 “臭小子,敢跟本尊斗,”熙众津冷哼一声,“真是活腻歪了!” 玄久黛垂眸暗笑,感觉在这双重刺激下,传闻中的极恶凶兽、真正的饕餮回来了不少。 然而,熙众津却在此时猛往地上一歪,喘着粗气道:“娘的,累死本尊了!” 玄久黛:“……” ~~ 善水深夜执笔、饕餮和邪尊深洞会面时,周不宣也没闲着。 福王府后花园、能将四周一切动静尽收眼底的六角凉亭里,阎奇琛称赞道:“周姑娘很会选地方。” 越是空旷,越无法藏匿,想窃听,连个蹲身之处都没有。 “毕竟你我都有秘密,而这个共同的秘密,最好不要被人知晓,”桌上没有美味佳肴,只香茗与糕点,周不宣执壶为他倒上一杯,“怎么,这么快就想好了?” “想好了,”阎奇琛耸耸肩,“如你所说,我现在非常需要钱。” 周不宣笑了笑:“流风国的盛况,你应该很清楚,来这里卖药,不怕亏得血本无归么?毕竟瓷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运输也不会有人帮你白干。除了药物不用花本钱,其他花费你一毛也省不了。” “知道,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阎奇琛言谈之间,自信满满,“普通百姓就是普通百姓,哪怕天天坐在紫螺树下呼吸吐纳,也还是要吃饭。” 吃饭就要消化。 消化就要运行消化道和五脏。 机器使用久了还出问题呢,五脏六腑皆肉长,哪能无疾无病? 这个道理,身为医师的周不宣自然也明白:“既然你决定了,那咱就好好谈谈。” 阎奇琛立做洗耳恭听状。 “钙和锌任你卖,毕竟少男少女青春期就该开始补钙,青春期骨质正在形成,效果会更好,”周不宣道,“而锌,你我都知道,它能促进生长发育,缺锌会使皮肤粗糙干燥、伤口愈合缓慢;味觉迟钝、食欲减退甚至出现异食癖;以及性成熟迟缓,性器官发育不全,性功能降低,精子减少,月经不正常等。” 阎奇琛轻轻颔首。 他明白,因为都是医生,且来自同一个空间,周不宣并未将所有缺锌症状列举出来,比如伤口愈合缓慢的同时,易受感染;比如胃肠道疾患、免疫功能减退等。 “而之所以放效果与蒙脱石散相似的药粉进入流风,也是因为蒙脱石散口服后不被肠道吸收入血,两小时后可均匀覆盖在整个肠腔表面,”周不宣突然停顿,转而提问,“你是不是已经试吃过?” “试吃是必须的,但肯定不是我自己,”阎奇琛爽快承认,“拿七岩狱中恶人做的实验。” “那也只能试出成人,”周不宣皱眉,“真正的蒙脱石散适应症是成人及儿童的急、慢性腹泻,儿童急性腹泻尤佳,你这伪石散……” 阎奇琛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周不宣察觉到,直接问:“是不是拿孩子试验过了?” “是,”阎奇琛觉得隐瞒此事反而对自己不利,便继续选择实话实说,“反正药粉对成人有用,而当时那孩子又因腹泻腹痛哭叫不止,就把剂量减半,喂他服下了。” 周不宣垂眸不语。 和她制造半兽人、育出体内流有神兽血液的怪物昭昭,阎奇琛的行为根本不算什么。 而草药五味子、乌梅、五倍子、椿皮、石榴皮、诃子、肉豆蔻、罂粟壳等都是治疗久泻久痢之药,泻痢初起时不能用。 属于异界的可用灵草也较少。 阎奇琛以为她在表示不满,便解释道:“虽然这里没有与其联合用药、可提高疗效的诺氟沙星,但我熬了同等消炎作用的黄连解毒汤,那孩子,并未受到伤害。” “就这么配着自然风化的异世石头粉……”周不宣抬起眼帘,微叹一口气,“你也真是敢下药。” “我那不是莽撞,而是因为心里有把握~~哦对了,”阎奇琛忽然转变话题,“整个茵蒿城都在热议两大神医联手撰写医书的事,你们……” 他轻轻搓手,“能不能带我一个?” 周不宣淡淡摇头:“这件事,无利可图。” “只图嘉名,”阎奇琛笑道,“编着者把我写在你俩名字后头就行!” “你来得太晚,我们已经完成了,”周不宣拒绝,“下一本吧~~若有机会再着新书的话,就喊你。” 多么委婉的敷衍。 阎奇琛耸耸肩:“好吧。” 周不宣喝口茶,润润嗓子:“关于合作的事,我还有个小要求。” 阎奇琛挑眉:“请讲!” “我觉得,七岩国的天然药,可能并不止这些,只是还未被你发现,”周不宣道,“我的要求是,若之后陆续发现其他类似于西药的药,就别让它们面世了。” 阎奇琛不解:“为什么?” “西药副作用太大太伤人,而且……”周不宣微微顿了顿,“外国资本为了利益,将国粹害得没落凋零、后继无人,我始终无法释怀。” “可……”阎奇琛犹豫着放轻声音,“这里既无外资,也无西药。” 周不宣看着他,哼笑一声。 阎奇琛识时务地闭上嘴。 七岩和部分石地的紫电恰好都在流风国西边,而蒙脱石散、葡萄糖酸锌酸钙又是在七岩发现的…… 这特么想安慰都觉词穷。 阎奇琛斟酌道:“虽然我以前主要从事西医工作,但我发誓,即便找到更多天然西药,也绝不将它们带到流风、让你担心。” 周不宣直言不讳:“但愿巨大利益摆在面前时,你还能说到做到。” “绝对可以,”阎奇琛沉声道,“周姑娘现在不了解我,可以不信,但日久见人心,以后必能明白我叶天成绝非唯利是图、见利忘义的小人。” “暂且信你,”周不宣淡淡一笑,“也相信你不是口是心非、两面三刀之人。” 说着,她拿出一份协议书,摆在桌上,“这是咱俩之间的合同。” 嗯? 阎奇琛带着疑惑取过协议,待看过内容,才知还真是两人之间的私人合同。 里面很多东西都只有两位当事人能看懂,包括涉及西药、蒙脱石散、葡萄糖酸钙等名词。 “虽然格式、文字、语句和流风完全不同,但它依然有效,”周不宣伸手团出紫气聚在掌心,“因为你若违背约定,我可以直接杀了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阎奇琛用力抿了抿唇:“大丈夫一言九鼎……周姑娘嘴上说信我,其实处处防范,还口头伤人。” “我们虽是老乡,但毕竟陌生,防范也是应当,”周不宣屈指将紫气弹出,五十米外一棵树的粗壮树枝咔嚓一声断落在地,“何况我很讲道理,只跟不讲道理的人动手。” 阎奇琛目视断枝,即便看不清整齐切口,脸上也写满震惊:“这就是紫灵士的威力?” “这?”周不宣轻声嗤笑,“小儿科而已。” 阎奇琛所关注的重点却是:“你跟谁学的?” “我爹呗,”周不宣淡淡道,“七岩虽小,但你毕竟身在皇室,且贵为太子,想加强武力值,还是比普通人简单许多。” “没有灵草,太子头衔有个屁用,”阎奇琛叹气,“所以说真的,来到流风后,我是真的有点不想走了,尤其大范围栽种紫螺树之后。” 这种稀有资源,却向所有民众免费开放,上哪找这么好的国家。 相比之下,七岩太子之位就是个鸡肋,咽之不下,弃之可惜。 可他又没有做官的本事,不然在流风捞个丞相当当就很不错。 “你若不怕太子位置被人撬走,想在流风留多久就留多久,”周不宣指点协议书,“太子殿下请签字。” 笔墨早已备好,阎奇琛无奈自嘲:“没钱没势没武功的太子,想出头,就得先受气,虽然这字签得有点憋屈,但很值,真的,相当值!” 周不宣:“……” 你是吃口水长大的吗,废话那么多。 阎奇琛签好字,还想继续唠嗑,以便多了解周不宣,顺便从她口中多了解流风,但周不宣却收拾东西利落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待会儿福王府的人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人便飞鸽斜燕般掠出凉亭。 阎奇琛:“……” ~~ 翌日,流风国遍地繁英,鸟声啁啾,处处因紫螺树阖城欢腾,边境却被北鹰十万精甲,大军逼境。 一直带兵操练、不予理睬的姞将军,突然下达军令,打开城门。 连续叫骂数日的北鹰军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回营禀报。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非战马铁蹄,执戈兵将,而是…… 第329章 半兽人全体出动 已经将一盘散沙的各部收服并统一的北鹰之主,想赶在流风强大之前,倾全国之力与其决高下。 十万军兵披坚执锐,目光无畏,显然已做好战死杀场的准备。 连夜赶赴边境的周不宣还是第一次见识没有任何热武器的古战场真实阵容,心中倍觉震撼。 百里钊侧首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片刻后,却传音过来:“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每天三顿,一顿不少,”周不宣睁眼说瞎话,“为让我们在序里提他一笔,福王可谓尽心尽力,不仅帮忙找画师、选书商,每日正餐点心茶水鸡汤都安排得周周到到。” 百里钊半天没说话。 周不宣微微转过脸。 看到百里钊突然皱起的眉,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忙得想不起来吃饭而已,她不会连这个也知道吧? 那可是福王府。 偌大书房里还只有她和善水两个人。 善水只管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无论江湖还是朝廷,他都不属于任何一派。 也没听说他肯为哪个贵族当私人医生。 别说当私人医生,哪怕只是给贵族看病,就没几个医士肯去。 毕竟贵族难医。 他们一因社会地位盛气凌人,不尊重医师意见,不把医师的诊断放在心上;二喜花天酒地的生活,不按医嘱调心养病;三则,达官贵人的身体比较娇贵虚弱,难以承受疗效好的猛药;四是,他们好逸恶劳,咽不下味道苦涩的良药。 所以除了直接端君王碗、受君王管的御医,没人愿给宫中贵人、王公大臣看病。 善水倒不是故意避开,而是因为他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到处乱跑,要么满山满野找草药,要么在哪个偏村僻岗为穷人号脉,找他就跟大海捞针似的,若非病得要死还谁都医不好,谁去费那个劲? 有人天生就是将才,有人天生就是医命,善水这种幼时就被丢在道观门口的弃婴,则是注定要用特定身份行善积德、满头圣光。 所以从哪方面看,善水都不可能跟百里钊通风报信,尤其说的还是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的芝麻小事。 或者…… 百里钊皱眉根本不是因为她? 周不宣看向兽群下山般奔出城门的特殊士兵,心里霍然一亮。 就说嘛,百里钊这种身兼枭雄与英雄的人物,怎么可能为个小女子吃没吃饭的破事儿占用心神。 想到这,她明白之余,胸口又隐隐有些堵得慌,不咋痛快。 来自京西四大墓底、身穿甲胄的特殊士兵乃二人亲手养出,自是熟悉无比。 北鹰军兵却在对面连马都不骑的流风军兵猛兽般迅速靠近时,惊得差点忘了举起手中刀。 流风军兵人是人形,两手两脚,一只不少,但那脸…… 每张脸上都长满了毛! “杀!”前方带队的首领高声大喊,“完成任务咱们就能回家!” “回家!”所有非人非兽的怪物都跟着高喊,“为了回家,杀啊!” 惊恐万分的北鹰骑军眼睁睁看他们直接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自己马背上。 锋利如刀的长指甲狠狠一戳,一颗敌军脑袋就变成了血葫芦。 相比之下,被半兽人冲散军阵阵形的北鹰步兵更加不堪一击。 “什么?脸上长毛、臂长兽爪的怪物?”得报的北鹰国主震怒之下,双眉紧锁,“难道他们也……” 旁边一心腹内侍低声道:“陛下,若流风也找到神兽遗骨,并秘密培养,那咱们……怕要提前用此杀手锏。” “现在还叫什么杀手锏,”北鹰国主颓然,“当初覃孟哲瞒着所有人私养此物,想在关键时刻用奇招,结果怎么样?还不是……” “他才养了多少天,”心腹内侍道,“咱们可是养了好几年,且数量众多,两者之间毫无可比性。” 北鹰国主看看内侍那张与流风姞老将军有几分相似的脸,只考虑了半个呼吸的时间,就咬牙道:“放他们出去吧,不然朕的十万精兵要全军覆没了!” 内侍低眉弯腰:“是!” 周不宣立在城楼上观战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眼看北鹰那边人死马亡、节节败退,却在军心涣散之际,冲出一群比半兽人还厉害的粗臂长尾怪物。 “这是……”她低声惊呼,刚说完,便想起什么,“难道是……” “不错,就是神兽遗骨制造出来的妖物,”与她并肩而立的百里钊面色冷峻,“覃孟哲的失败手段,居然还有人拿出来让历史重演。” 周不宣看着互相蛮横撕打、片刻后被北鹰怪物活活扭断脑袋的流风半兽人,不由双眉紧皱:“涉及到神兽的东西果然更厉害,照这么打下去,咱们的半兽人怕要吃大亏。” 百里钊轻哼一声:“蛊族圣女明晃晃地站这里,他们居然不当回事,也太瞧不起我。” 说罢,衣袂飘飘,飞身而下。 周不宣神情极其淡定地看她掠向战场,单袖一挥,几十只黑色瓷瓶便分散落地。瓶口里爬出一只只黑色或黄色小虫,它们浑身湿漉漉,像掉进菜汤、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捡回一条小命的苍蝇或蜜蜂。 出了瓶子后,它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身上的药味清汤被迅速风干,才摇摆两下身子,振翅飞起,伴着轻浅异香和低不可闻的嗡嗡声,直奔北鹰怪物。 然而,下一秒,出乎意料之事发生了:被有翅蛊虫攻击的北鹰怪物居然丝毫不受影响! 怎么回事? 百里钊难得皱眉。 就在她为此分神之际,一支裹挟浓浓紫气、强而有力的飞箭突从背后穿心而来。 “阿钊!”看到这一幕的周不宣失声大喊,身体快过大脑地双足点墙,疾掠而下。 百里钊已经侧身相避,但箭矢太快,只避开了心脏要害。 周不宣见她手臂中箭,顿时目眦欲裂:“阿钊!” 百里钊回头看过来,眼神里多了几丝温柔:“你叫我什么?” 周不宣一愣,差点从空中栽下。 百里钊见她身体一晃,便知不好,急道:“不宣!” 周不宣猛然提气,刚稳住身体,便见又一只紫气箭矢疾射而来。 显然是敌方第一箭没有射中百里钊要害,又借机发出第二箭。 “阿钊!” 周不宣拼尽全身真气,不要命地猛扑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箭矢从后背穿透衣衫,直入肩胛。 周不宣痛得面皮扭曲,但只发出一声闷哼。 转身接住她的百里钊不顾手臂尚在流血,将人紧紧抱住,口中却是怒声吼骂:“跑来挡什么箭?你怎么这么蠢?” 周不宣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我、我没想挡……” 百里钊看向那支斜插在周不宣骨肉里的黑铁利箭,眼白都瞬间爆红:“你~~” 刚说一字,便迅速住口,抬手就是一道紫色劲风,及时撞飞第三支飞来箭矢:“你们有完没完?” 最珍视的人受了伤,百里钊发了狠,抱起周不宣全速撤退的同时,厉声大喝:“妖兽出林!” 因怪物而扭转局势、进行反扑的北鹰军兵正杀得痛快,却被地震般的动物奔跑声惊得动作一顿。 紧接着,上万只来自妖兽森林、长相各异的凶猛妖兽,扬着四蹄或三蹄潮水般冲了过来。 它们的突然出现,不仅让北鹰军兵惊了,连流风将领都惊了。 “这是……”副将程立业的眼睛都快瞪圆,“从不出林的妖兽?” 姞老将军吃惊之余,满脸凝重:“殿下如此聪慧,怎会走这步棋?妖兽出林,怕要天下大乱啊!” 他低着声音轻喃自语,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战场不容分神,压下这股毫无来由的不安感,他立派程立业唤飞鹰低空掩护,带兵接百里钊回城。 百里钊身为堂堂长公主,几乎手握整个流风国,此刻却屈膝半跪在城墙墙根,欲为周不宣拔箭。 周不宣握住她的手:“回城再拔,先治你的伤。” 真气会随伤口快速流泄,不治伤,就无法使用轻功回城楼。 百里钊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连帝王百里赓都比不了。 “流点血死不了!”百里钊却面带怒气,“对方弓箭手武功再高,充其量也不过是个高阶紫灵士,我就算避不过,也不会让他伤到要害,你突然跑过去,是逞的什么能?” 周不宣也不知道自己瞎逞什么能,想都不想,就疾扑过去。 现在倒好,自己疼得要死,人家还不领情,骂了半天都不停口。 “一人中一箭,总比一人受两箭好,”周不宣笑得勉强,“幸在来得及,不然殿下身上就两个血窟窿了。” 百里钊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又很快恢复正常:“刚才不是叫我阿钊么,怎么又成殿下了?” 周不宣失语。 这个问题,她是真的不知怎么回答。 就像为什么突然犯傻,去帮百里钊挡箭一样。 她说不出原因。 正不知所措,忽觉体内有些异样。 随后,一只长有金色小翅膀的肉嘟嘟、圆滚滚白虫从身后飞出。 “蛊、蛊王?”周不宣差点受到惊吓,“你、你、你怎么在我~~嘶!啊!” 话未说完,便疼得一个哆嗦。 原来是百里钊趁她分神,猛地将箭矢用力拔出。 蛊王朝她翻了翻小眼豆,调头飞进箭洞,亲自下口替她疗伤。 那边,三种奇形异状的怪物聚在一起展开厮杀,在虎啸熊嗥声中残肢满地,血流成河。 这边,渐渐缓过劲来的周不宣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福王府千杯不醉,为什么所到之处无虫无蛇,连苍蝇蚊子都见不到半只。 也知道百里钊的手臂为何流血不止。 原来是因没有蛊王为她及时医治。 “你……你怎么将它……”周不宣声音微颤,“你是何时……” “让你独自去见饕餮和邪尊,我怎可能真的放心,”百里钊注视蛊王忙活,并不看她,“即便它无法帮你应付突发,也能保你不死,让我有可救之机。” 周不宣闭上眼睛,不让百里钊发现她已眼眶湿润,但声音却有了瞒不住人的微哑:“你乃至尊至贵长公主,为整个人界崛起而殚精竭虑、以后必将六界留名的伟举先圣,不必为我小小医师如此费心。” 若你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史书定会把我骂得体无完肤,坟头不长草。 “你是比左膀右臂还重要的心腹辅臣,我不费心怎么行,”百里钊的语调依然淡淡,“你死了,我上哪找这么令人放心的助手。” “……”周不宣眼睛里的那点儿湿意瞬间消失,“我怎么令你放心了?” 百里钊想了想:“来自异界,无牵无挂,没有背叛我的理由;既不恃才傲物,还有高超医术……” 她终于瞟了周不宣一眼,却是带着戏谑之意:“全能又忠诚,我哪舍得让你死。” 周不宣暗暗咬牙:“你是不是恨不得驾崩时拉我一起陪葬?” “那可不,”百里钊理所当然,“必须得这样。” 周不宣:“……” 心里磨牙错齿,想把百里钊咬死。 待回过神,那么深的箭洞竟已痊愈,只剩染血衣衫刺某人眼睛。 “你~~” 正要说什么,却被一掌劈晕。 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半句命令:“将她带回去……” 之后,便彻底陷入昏睡。 百里钊令程立业带周不宣回城休息,自己却边让蛊王疗伤,边冷眼观看战场局势。 森林妖兽和半兽人都属流风,听她命令,北鹰怪物虽在数量上相差悬殊,却胜在吃过神兽遗骨骨粉,不仅力大无穷,还长出兽牙或兽角或兽爪或兽足,有的则是多条长长兽尾,能缠能绕能甩能抽。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越斗越狠,个个杀红了眼。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北鹰正常军兵吓得心胆俱裂,拼命撤退。 百里钊面若冰霜,眼里藏的全是似要嗜血般的冷酷与杀戮。 制造半兽人本是为了消灭或耗损通漾国、北鹰国的兵力,如今却被北鹰秘密养出的怪物占用。 且很可能要全部折在这里。 而比这更不能让她忍受的,是周不宣因为替她挡箭而流血受痛。 比她自己中箭还恼火还愤怒。 原本打算只要北鹰求饶,便放过被卷入战争的无辜将士的命。 然现在,她却想对北鹰所有人亮出屠戮之刃。 尤其是射伤周不宣、此刻早已不见踪影的紫灵士弓箭手。 待战争结束,定要找出他来,先斩其手、挖其目,再碎尸万段! “姞将军,放飞鹰!” 一道命令通过传音,送到姞卫民耳中。 姞卫民立即下令。 却在这时,一只老鹰忽朝百里钊振翅飞来。 老鹰身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蛊族圣女百里钊,你该回家歇歇了!” 第330章 闲云野鹤木沧澜 男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也没用内力,但还是让百里钊沉了脸。 看看敌我两边,好像除了她,其余人并未听见,且大部分撤退到远处营地的北鹰军兵注意力,仍在妖兽怪物们的怒吼厮杀上。 不过,让她瞬间沉脸的,并非只是对方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公然喊出她的名字。 驯鹰已是不易,此人却不仅能让老鹰听话,还能坐在鹰背上。 这位,到底什么人? 百里钊冷冷怒视,目光似能将其钉死:“北鹰培养的狙击手?” “狙击手?”气质中年、颜似青年的驭鹰黑衣人愣了愣,“何意?” 百里钊没解释,只趁机一袖扫出,躺在地上那支从周不宣身体拔出来的利箭,立朝对方疾射而去。 这个词是从不宣那里听来的,今日第一次用。就像峰谷里的孩子穿皮靴、剪短发一样,都是不宣口中异界里的东西。 她并非有意,自己也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 难道是因蛊王在不宣体内待的时间太长,把她的想法也带了过来? 婆婆曾经说过,蛊王育之不易,一旦养成,就必忠己一人。 但尽量不要让她人过度沾染它的气息,否则…… 否则什么,婆婆没说。 而此刻的百里钊,也无心想太多,微微愣神的男人已经反应迅捷地轻弹指尖,让利箭原路返回。 百里钊侧身避让之时,面色微变:“天色灵尊?” “天字不敢当,还是叫无色比较合适,”男人淡淡一笑,“多亏长公主全国遍栽紫螺树,否则我木沧澜怕是穷其一生,也无法突破。” “闲云野鹤木沧澜?”百里钊短暂讶然后,随即沉脸,“你身为流风武者,又受流风诸多好处,今日却为何帮助北鹰攻打母国?” “帮北鹰攻打流风?这是哪里的话?”木沧澜面露疑惑,随即从飞鹰身上跃下,轻盈又稳准地落在百里钊对面七步远,“我虽不赞成长公主暗掌国柄大权,却也佩服长公主的行事手腕与魄力,即便有所不满,也不会背义忘本、出手帮敌国。” 百里钊闻言,脸色反而更加阴沉:“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多,”木沧澜淡笑,没有太多岁月痕迹的脸成熟而英俊,“长公主,劳累这么多年,你该歇歇了。” “江湖之人,少管朝堂事,否则我既能施恩助你突破,也能废去你修来的武力,”百里钊面色不善,“本殿不是说着玩,你最好把所知全部烂在肚子里。” “我若想跟长公主作对,刚才就用内力喊出那句话,使人人皆知蛊族圣女的隐藏身份了,”木沧澜侧首瞟眼残酷又惨烈的另类战场,“公主暗暗培育半兽人,就不怕此事一旦传出,各国就会争相效仿?” 百里钊冷笑:“流风出将不出兵,北鹰即将全军覆没,被灭国,“ 锐利眼神陡然扎在木沧澜脸上,笑容里似有森森獠牙,“除了你,谁能知晓?” “不用灭口,我不会说,”木沧澜淡然不惧,只陈述事实般道,“而且,北鹰似乎没那么好灭。” 百里钊的目光再次钉子般看着他:“那你骑鹰来这里……” 只为那句不算告诫的告诫? “这鹰是我借来的,”木沧澜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我来找爱徒回家。” 借来的? 百里钊寒声质疑:“驯鹰认主。” “是认主,”木沧澜没反驳,“但它是我爱徒驯的。” 百里钊:“……” 你他妈能不能一次说完。 不过确定此人武力级别后,她虽暗中咬牙,却也没打算单独相处时过度招惹:“爱徒是谁?” 能驯鹰的,不可能被抓去养成半兽人或怪物。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人在北鹰军营。 果然,木沧澜又叹一口气:“他因心中有道数年解不开的结,便去为北鹰效力,想借北鹰之手泄愤。” “无论初衷是什么,但凡助力北鹰者,都将不得好死,”百里钊面冷无情,“流风强不欺弱,北鹰反来寻衅,不灭了它,我心难平。” 木沧澜毫无怒意,只目视百里钊:“可他若是~~” “流风休狂,”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厉吼打断,“有种着人应战!” 对方手执大铁斧,骑马绕路跑过来,“娘们儿就是娘们儿,不敢单打独斗,尽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百里钊:“……” 木沧澜看眼她黑沉阴郁的脸,硬生生忍下快要憋不住的笑。 北鹰也真是牛,竟然派了这么个缺心眼儿上前叫阵。 不是存心让他送死么。 就为喊句话,扔出一条命。 果然是裹在朝政泥浆里的人,没一个仁慈,一个比一个残暴。 狮子不睬吠狗,巨擘不理小丑,被辱骂的百里钊连回都懒得回一句,直接两道紫色指风弹出去。 未报自己军中职位的执斧壮汉“啊”地痛叫一声,捂胸栽下马。 重量不轻的铁斧砸在地上,和主人一样,再无起身之机。 “不愧是蛊族圣女,”啪啪拊掌声随人影渐近,“养兽驭虫武功强,天下女子的风头,被你一人占尽。” 百里钊抬眸看过去。 是个头戴面具的年轻男子。 “皇帝亲卫?”观其衣着的百里钊淡淡道,“北鹰军中无人了吗?” 年轻男子深深看了眼木沧澜,才目视她道:“流风几度靠你一个女子撑场面,也是军将全死光了吗?” 百里钊:“……” 还挺会怼。 “流风女子皆巾帼,区区北鹰,还用不着男人上阵,”百里钊面露嘲讽,“一个小小亲卫出来都要脸戴面具,北鹰到底有多见不得人?” “小小亲卫?”年轻男子冷笑一声,“北鹰若无我这小小亲卫,此刻已被你杀得片甲不留。” 百里钊瞬间冷眉:“那些怪物是你培养出来的?” 年轻男子却答非所问:“但凡面临生死大战,流风姞将军都躲在女人背后当缩头乌龟,真是又老又该死了。” 百里钊:“……” 问话你不答,扯他干什么? “他是老了,但该不该死,轮不到你定论,”百里钊压下心中那股怪异,奚笑讽骂,“如此关心,莫非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你才是私生子!” 年轻男子受了刺激般突然暴起,直接一拳砸过来。 百里钊正要应敌,却眼尖心细地发现,对方拳头在即将到达她面门时,陡然张开,露出掌心钢针。 低骂半句,百里钊及时侧身并微微后仰,避开明袭暗刺,同时甩手一道指风,从下往上斜撩其私。 男人没有不在意隐秘部位的。 年轻男子骇得面色剧变,失去章法地一步跳开:“你无耻!” 从他出现便默然无语的木沧澜发出一声低笑。 换回一个满含怒气的狠剜。 木沧澜正要传音,百里钊却已开口:“偷袭者反骂别人无耻,今日真是开了眼。” 趁对方思维还尚凌乱,她双手齐出,拍出连续掌风:“拳风带紫气,北鹰弓箭手必是你无疑!” 第331章 天色灵尊的爱徒 因为距离太近,百里钊一旦突袭,年轻男子就几乎避之不及。 木沧澜护徒心切,直接动手拦截并喊了出来:“不要伤他!” 百里钊虽是常人难以攀登的紫灵士,但木沧澜却乃更加难以攀登的天色灵尊,哪怕是全国遍栽紫螺树的今日,两者之间也仍如高天深渊。 所以她不会毫无自知之明地选择和木沧澜硬碰硬。 “果然关系匪浅,”本就没尽全力出招的百里钊及时收势,并侧避数步,免得被天色灵尊的无色掌风扫到身体,“没猜错的话,他就是你要找的爱徒?” 以掌风横切百里钊掌风的木沧澜也迅捷收势,承认道:“正是。” 紫灵士和天色灵尊出手,不可能毫无动静,形成十字的多股掌风将地面沙石卷起,将年轻男子扑了个满头满脸,呛咳着往后疾退。 他一边咳一边气得翻白眼:“动手之前能不能说一声?” 百里钊暗暗挑眉。 这语气…… 完全不像徒弟对师尊啊。 别说敬辞,连个称呼都没有。 她不由看向木沧澜。 木沧澜却习以为常般一脸无所谓,甚至可能都没意识到徒儿对他的不敬。 不仅如此,他还不顾维持天色灵尊掀天揭地、握雾拿云般的强大气场,屁颠颠跑过去将人揽在怀里,笑吟吟地抬袖帮其擦拭发上灰尘:“这不是怕她伤到你,没来得及么。” “谁让你来的?”年轻男子不领情,面具下的眼睛狠瞪木沧澜,“我说过完成此事就回去,你又跑来做什么?” 木沧澜抱着他,附他耳边低语:“你总也不归,为师想你想得睡不着。” 年轻男子咬牙:“三个月前才~~” “可我想日日夜夜见到你,”木沧澜打断他,“一个人看书太没意思。” 年轻男子瞬间脸红,低骂道:“成天想入非非,为老不尊!” “我哪里老了,”木沧澜气哼哼,有些不高兴,“虽然欲炊无米,但无论腰力还是体力,我都能~~” “行行行,我知道了!”年轻男子做贼心虚般朝百里钊那边看一眼,恼声道,“别说了!” 木沧澜低着声音撒娇:“那你跟我回去。” 年轻男子陡然瞪大眼,看看另类战场,又看看百里钊,不可思议道:“你在说笑吗?” 他的目光再次离开木沧澜,转向流风城楼,“我还没……” 后面的话,却未说出来。 “你自己都未想好到底要把他怎样,若真的动手,你定会后悔,”木沧澜劝道,“跟为师回去吧,我们师徒二人或屏居杜门、息交绝游,或名山大川、遐方绝域,一起逍逍遥遥、自自在在的生活不好吗。” “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我不可能走,”年轻男子绷着脸,“让我吃了那么多苦,他就该赎罪!” 木沧澜叹口气。 他其实知道自己劝不回。 璃儿若肯听他的,就不会出现在北鹰。 “流风根本没打算真正出兵,你若真想和他面对面打一架,只能挑明单约,”木沧澜道,“百里钊是个很不错的桥梁,可以利用一下。”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 “这件事交给我吧,”木沧澜拍拍他的肩,“我去说。” 年轻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了咬唇,垂下漂亮长睫。 木沧澜走向百里钊。 半盏茶后,百里钊极其吃惊地猛抬双眸:“什么?他是……” 难以置信的目光疾速转向年轻男子,“姞卫民的儿子?” “正是,”木沧澜道,“璃儿心里的结,不止是姞卫民因为疏于照顾造成的孩子丢失继而被拐,而是这么多年的不寻不觅。” 他微叹一口气,“普通百姓养只小猫小狗丢了尚且找一找、急一急,失去宝贝儿子的大将军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怎能不气。” “谁说他没找,”百里钊道,“据我所知,这些年,姞老将军一直差人私下寻找,却总寻不到踪迹。” 木沧澜若有所思:“这样……” “姞卫民乃我流风大将,虽非鞍不离身,甲不离背,南征北讨,西除东荡,却也军功累累,地位尊崇,为免节外生枝,被人捉住把柄,即便丢了儿子,也只能暗中追寻,”百里钊皱眉,“他的身份敏感而特殊,不可能大张旗鼓贴告示,弄得人尽皆知。” “这……”木沧澜微微思索后,便轻轻颔首,“倒也是。” “而且上次三国边境大战后,本殿因为惜才怜将,也令人暗中寻了许久,但一直没有音信,未曾料……”百里钊想起刚才师徒二人不同寻常的互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 “长公主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被我藏起来了,”不自然的神色从木沧澜脸上一闪而逝,“我也是三年前他坚决要下山时,才知道他的身世。” “即便如此,你也该在三年里做些什么,”百里钊盯视他,“你却选择守口如瓶,不和姞老将军联系。” 木沧澜哑口:“我……” 的确是私心作祟。 但绝不承认。 百里钊好气。 搞了半天,这场战争是姞耀璃鼓动北鹰皇帝挑起来的。 没有他,北鹰就没有这些怪物。 没有数量达到五千之多的厉害怪物,北鹰皇帝就不可能有信心、有底气跟流风一较高下。 北鹰不比通漾,可派谍者。 他们地处草原,分成大小若干部落,因为每个孩子的出生和成人礼,全部落的人都被邀请参加,所以每个部落的人都互相熟悉,外人哪怕只是靠近,都很难不被发现。 何况草原广袤,容易迷路。 还有许多迷惑人眼、一个不慎就会深陷其中的泥潭沼泽。 流风在京西墓底秘密培养半兽人,北鹰因其地理优势暗育怪物,双方谁也探不到谁的消息,以致今日两军对垒才发现,原来对方手里握有这么大的杀手锏。 这下可好。 百里钊看向嘶吼震天、已经尸横遍野的战场。 杀手锏要同归于尽、全部折在这里了。 难道是天意吗? 人为制造、不容于世的东西,终是夏虫朝菌,要被天道抹杀? 第332章 将军之子姞耀璃 流风半兽人逼得北鹰怪物提前出场,北鹰怪物又迫使百里钊放出森林妖兽,战争打到眼前这份上,谁都没办法鸣锣收兵。 尤其是,一旦解决北鹰问题,以后面对的就是各国和平。 无硬仗可打,继续养着他们便是白耗精力,浪费粮食。 至于六界之间的防备,一有昭昭,二有妖兽,三有武力得到全面提升的人界自己~~修炼速度最快、极有习武天赋的木沧澜的突破,代表所有高阶紫灵士都会打开多年瓶颈,成功冲向天色灵尊。 灵气稀薄的时代即将成为过去,紫螺树和数量越来越多的灵花灵草,会让整个人界进入全盛时期。 这事单是想一想,就足以令人热血沸腾。 但克制力极强的百里钊却很冷静~~哪怕那个能掩盖所有史书光芒的时刻是她一手造成的。 静待三者同归于尽,没有出动一兵一卒的蛊族圣女直接掠回城楼,单方面暂停这场仗,木沧澜则带姞耀璃驾鹰盘旋于城墙上空。 百里钊先问周不宣的情况。 听到答案后,才放心专谈姞耀璃的事。 姞卫民得知鹰背上的面具年轻人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仰着脸激动得老泪纵横,嘴唇颤动着,半句话也说不出。 大儿子夭折,二儿子因年少轻敌战死沙场,仅剩的最小的儿子也莫名失踪,寻觅多年无果。 如今,以为已经死掉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他恨不得立即去夫人墓前报信再哭上几声。 然而,长公主的话,却让他热潮潮的心,瞬间蒙上一层冰雾。 “什么?北鹰怪物是他培养出来的?”老将军的脸色瞬间从惊喜变成愤怒,“那他、那他岂不是……” 他想骂叛国贼,但最终出口的却是咬牙四字,“这个孽子!” “他既怪你心中只有军兵,没有儿子,又怨你把他弄丢之后不大力寻找。在木沧澜那里刻苦习武至功成,才借北鹰发泄恨意,”百里钊道,“当年应是在人贩子手里吃了不少苦,所以即使得木沧澜相救,也难解心结。” “就因这个,而置两国军兵于水火?”姞卫民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除了武功,他都跟木沧澜学了些什么?国家大义,百姓生死,全然不顾?” 百里钊心说,不止哦,你儿子很可能是袖子被压的那个。 “木沧澜身为流风最年轻的紫灵士、大宗师,竟如此教导孩童幼子,”姞老将军终因愧对妻儿,迁怒他人,“如此任性自私,毫无大局,怎配为我姞卫民的儿子!” “你也说了,他是流风最年轻的紫灵士,”百里钊淡淡道,“一个未曾娶妻的单身男子,能把幼儿养大没饿死,已经很不错了。” 她抬眼扫向空中飞鹰,“何况还教他一身武功,差点把本殿射死。” “什么?那箭……”姞卫民大惊,“那箭是他射的?” “所以你要想办法让他归顺,否则,”百里钊提醒,“协助北鹰,暗杀公主,哪怕是其中一个,都能治他死罪,株连九族。” 这话让姞卫民眼睛都红了,咬着牙又骂一声:“这个孽子!” 百里钊微抬颌,朝飞鹰道:“姞老将军答应了,但要在城内解决。” 木沧澜立回:“没问题!” 约好时间和地点,师徒二人骑鹰暂离。 百里钊转身:“姞耀璃虽然恨你,却舍不得伤你,否则以他的本事,早就直接潜入军营要你老命。” 在她身后随行的姞卫民紧紧抿唇。 百里钊边下城楼边道:“所以拿下他,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关键是你如何利用他此时的心理。” 脑中一片乱糟糟的姞卫民哪有头绪,只能继续闭着嘴。 “父子连心,血浓于水,”百里钊径直走向周不宣休息的地方,“亲情之利器,可软不可硬。” 姞卫民好像懂了她的意思。 “北鹰军兵因北鹰怪物而耗损不大,我们得重新商定作战计划,”百里钊忽然停步转身,“姞耀璃的事必须速度解决,否则对流风不利。” 姞卫民点头:“是。” “木沧澜极其护徒,你要有所提防,”百里钊提醒道,“他虽天赋异禀,率先成为天色灵尊,但本殿相信,之后不久,所有高阶紫灵士都会相继突破。到那时,再如何厉害,个人之威也敌不过国之巨力。” 姞卫民心头五味:“谢殿下点拨,老臣知道怎么做了。” 百里钊颔首:“去准备吧。” 姞卫民告退离去。 百里钊目送他似乎苍老不少、步伐却依然稳健有力的背影片刻,才疾步快行。 周不宣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发愣。 蛊王是百里钊从不离身的东西,乃她护身符,贵重堪比性命。 如此重要之物,她却不知何时,将其放她体内。 若有高阶紫灵士趁隙伤她,无蛊王相助,岂非危险倍增? 就像今天战场上一样,北鹰隐在暗处的紫灵士弓箭手冷箭连发,即便伤不到要害,中箭多了,也会因血尽而亡。 她若没有望影星奔、连夜赶至边境,只身跃下城楼入战场的百里钊会怎么样? 想到此,周不宣不禁头皮发麻,心有余悸。 这种后怕,不仅仅是兴利除弊、能带领整个人界崛起的贤英圣祖因她而消陨。 这种后怕,带有很浓烈的个人情绪。 所以当百里钊站在她面前、她半晌才从迟钝中反应过来时,便是想都未想,就伸臂将其一把抱住。 百里钊面露讶然之色。 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笑。 “怎么了?”她轻拍她后背,“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 周不宣抱着她的腰,将脸颊埋在她柔软腹部,许久才道:“百里钊,你是不是……” 语半,终究还是顿住。 有些话,不该说,不能问。 百里钊犹豫着将手放到她发间:“你想说什么?” 周不宣心跳有些加速:“我……” 她悄悄抬手轻抚自己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暗自转移话题,“什么时候把蛊王放我身体的?” 百里钊温声笑道:“在想这件事?” “那可不,”周不宣哼道,“自己身体里多了个东西,自己却不知道,换成你,你会不会觉得可怕?” “嗯,可怕,”百里钊移指轻抬女子下颌,看着那张故意装出的闷闷不乐的脸,逗小孩儿般道,“我怕别人用这种方法让我陪葬。” 周不宣愣了愣:“为什么是陪葬?” 不能是单纯杀么? “因为太喜欢,喜欢到……”百里钊凝视她的双眼,“若是死了,既怕她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又怕她被别人拥有,担心又嫉妒。” 周不宣:“……” 她匆匆垂下眼帘结束对视并松开手,心跳却再次加速。 百里钊盯着她头顶秀发,不动不语。 室内一片静默。 “百里……” “不宣……” 两人齐声开口。 又齐声顿止。 周不宣欲用假笑化解尴尬时,那人已伴着轻浅呼吸声在她耳边温柔说道:“叫我一声阿钊可好?” 周不宣别开脸,面颊却飘起红晕:“你又不是我女儿。” “……”百里钊只无语了两秒,便哄道,“那你就当我是你女儿。” 周不宣:“……” 百里钊低声道:“娘亲是可以被女儿亲的。” 周不宣扭着脖子,闭上眼。 自己这是被撩了吗? 殊不知,她的闭眼已被当成默许。 脸上传来温热感。 周不宣吓一跳,赶紧睁开眼。 百里钊见她如同受惊兔子般、圆溜溜眼珠愣愣看着她,不由轻笑出声,捏她脸颊:“娘亲你傻了?” 周不宣这才反应过来,“啪”地打开她的手:“平白叫人娘亲,你怕不是个弱智公主。” “是啊,弱智公主好可怜,弱智公主需要更多关爱,”百里钊捉住那只手,“娘亲要多抱抱弱智公主。” 周不宣:“……”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内心却不想把它当玩笑。 那双手,终究还是不听使唤。 然而,就在她打算再次抱住那人劲瘦纤腰时,窗外却突然响起飞鸽低鸣与翅膀扑打声。 “有信来!”周不宣惊得一把将人推开,“快去看看!” 百里钊猝不及防,差点摔倒。 扶了扶额,她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低声咕哝:“最好是有急事,否则本殿扒了你的皮!” 周不宣瞅她孩子气的模样,不由翘起嘴角。 不一会儿,百里钊拿着指宽短笺走进来,并递给她一张:“流风记录在案的二十七名高阶紫灵士,已有十五人因紫螺树而顺利突破。” 周不宣含笑接过:“这是好事。” 百里钊的表情却无波澜:“但因争抢最佳位置而发生打斗之事却层出不穷,愈演愈烈。” 紫螺树的出现,犹如干柴遇烈火,全国子民都被点燃。 “早已料到,”周不宣低眉看信,“人心不足既是坏事,也是好事。” 太知足,容易不求上进。 太不知足,易因欲壑难填而耍奸斗狠,做尽恶事。 “打吧,”百里钊淡淡道,“不打怎么提高实战力量。” 倒也是。 “那就,”周不宣陡然抬眼,眸中闪过一道狠戾光芒,“破坏紫螺树者,斩!” 百里钊静静看着她,脸上缓缓绽开笑容:“好。” 她的声音温柔许多,“听你的。” 周不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用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 不由有些害臊,“我是说,那些紫螺树来之不易,绝不容许糟践。” “嗯,”百里钊从善如流,“我知道。” “……”周不宣气恼,“那你还笑?” “我没笑啊,”百里钊努力收起快要咧到耳门子的嘴角,“你看,我没笑。” 周不宣:“……” 这屋子怕是有毒,不然对话怎会变得越来越幼稚? 想到毒,不由再次忆起茵蒿城毒蛇毒虫不敢靠近、自己还千杯不醉却将种种迹象严重忽略的事。 周不宣心下有些懊恼。 弱智的不是百里钊,而是她自己,那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真是白活两世,”她脱口低骂自己,“越过越回去。” 百里钊心里高兴,当没听见。 很少放狠话的周不宣,今日却脱口而出,都是因为心疼她。 为了人界崛起,她费尽心思。 为了紫螺树,她和魔界邪尊接触,并与危险的饕餮达成协议。 饕餮是把双面刃。 运气好,能在兴灭继绝、重现盛世之伟业中,助她一臂之力。 运气不好,能让她身败名裂,留下千古骂名,口诛笔伐无休止。 仅仅一万三千棵紫螺树,流风国的稀薄灵气就变得越来越浓郁。 “对了,”她因此而想起一件事,将手中第二张短笺递出去,“邻国武者蜂拥而至,各边境纷纷上奏,询问要不要放行。” “果然是嫌自家皇帝厚着脸皮讨回去的枝条成长太慢了?”周不宣单手接信,“虽然早已料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真正发生时,还是有些想笑。” “高兴乃正常反应,”百里钊面露微笑,“看他们挤破脑袋要入我流风国境,心中难免快意。” “就是那些皇帝老儿要愁秃了头,”周不宣越想越有趣,“派使团携重金远途来访,恭维话也说了一箩筐,好不容易弄回枝条,却被万千国民嫌弃,真是……哈哈哈……” 话未说完,她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快乐会传染,笑声医人疾。 百里钊看着她,因为她的笑,而笑。 两人傻子般笑成一团。 待笑声停止,床上已并排躺着两名女子。 “花重金为百姓谋福利,却被无情抛弃,皇帝佬们也真是可怜,”周不宣微微喘着气,“但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同情,哈哈哈……” 百里钊的指尖悄悄探过来,抚摸她铺散在床上的发梢:“我们不宣笑起来真好看。” 此话一出,轻松气氛就变了变。 周不宣觉得既微妙又尴尬,轻咳两声,侧脸欲言,才发现头发正被对方偷偷把玩,不由红了耳尖。 “你……”想说的话全部消失不见,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百里钊盯着耳尖那抹红,心思动了动。 “不宣,你该睡觉了,”她凑过去温柔低语,“我得办点正事。” 周不宣眼睁睁看她食指伸过来,眼睁睁看那葱玉指尖在自己唇鼻之间点了点,然后闻到一股淡淡香气,再明明白白睡过去。 只是这回,她睡得不再那么沉,不再那么人事不知。 她仿佛知道自己醒着,却睁不开眼。 又仿佛知道在做梦,在梦里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另一个自己。 但另一个自己的身体感受她也能体会得真真切切。 她像人格分裂般不断切换角色,或旁观,或体验。 梦境令人害臊,令人难以启齿,心里排斥的同时,又觉舒适。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醒来。 然后发现,自己正衣衫整齐地躺在床上,唯长发略见凌乱。 百里钊不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轻舒一口气,面色酡红的她,因斜风细雨、烟雾迷蒙的特殊梦境而为自己感到羞耻。 好端端的,怎会做那样的梦? 难道是年纪不小,想谈恋爱? 想谈恋爱也该梦到帅气男生才对啊,怎会是个玉媚珠温的女子? 且那女子的声音还如此熟悉。 她甩了甩头,想甩去脑中杂念。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魔怔般,不断回想梦中情景。 摸摸额头,她想,自己肯定是发烧了。 “得吃药,不然脑子要烧坏了。” 她喃喃自语,匆匆下床。 百里钊却在这时推门进来:“姞老将军要和亲儿子兵刃相见了,你要过去看看吗?” 正在弯腰找鞋的周不宣蓦然止住动作。 百里钊走近,驻足:“生气了?” 周不宣握了握拳,忍半天还是没忍住,猛地抬头怒声道:“你做什么重要的事,非得把我弄昏睡?” 百里钊瞧她气呼呼的模样,不由蹲身捏捏她的脸,盈着笑意道:“我要去跟心上人巫山雨云,自然不能带着你这个~~嗯,你那边怎么说来着?灯……电灯泡?” 周不宣霍然瞪大眼,连身体都直了起来:“你……” “怎么了?”百里钊看着她,眸中流光四转,“吃惊还是意外?” “不是,我,不、不吃惊,”周不宣乱得言不由衷,还结巴,随即又觉莫名其妙的委屈,并胸口堵了股莫名其妙的郁闷之气,然后搭错神经般脱口讽刺,“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谈什么恋爱!” 百里钊:“……” 她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屋里气氛陡然凝滞。 周不宣也被自己吓一跳。 看到百里钊似要吃人的凶狠眸光,不由一手捂住嘴,一手撑床,往里挪了挪:“我、我是说……是说……” “老姑娘?”百里钊步步逼近,“没人要的老姑娘?” “不不、不是、不是老姑娘!”周不宣连连摆手,“我口误,说错了!” 百里钊一把擒住她手腕:“你刚说我没人要?” “不不,有人要!有人要!” “谁要?” “我要!” 嗯?不对啊! 周不宣愣住。 百里钊却哈哈大笑起来。 周不宣看着那张原本阴恻恻的脸,转眼就成另一副模样,更加呆愣。 不是,什么情况? 还没想清楚,百里钊的指尖已经轻弹她额头:“这是你自己说的,可别抵赖。” 周不宣终于结束懵逼状态:“能不能不要开玩笑,我们~~” 话语戛然止在百里钊又瞬间阴沉的脸色前。 她不怕死,但怕折磨。 而最厉害的蛊王之毒,解药还未研制出来。 再怎么得力,再如何心膂,也还是要有所顾忌、心有边界线的。 不过,百里钊从未这样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今天是怎么了? 隐隐的,周不宣觉得那个令人心旌摇曳、如同无端妄语长舌妇口中物的荒诞梦,没有那么简单。 百里钊给她用的催眠物到底是什么香? 百里钊眼看着床上女子不断变换脸色,最后成为满眼疑惑。 记得初识之时,她神情淡漠,喜怒不形于色,心如木石无所辨。 如今,十年过去,两人都变化颇大,不再冷血冷情,事事隐藏。 她们学会了理解对方,也学会了笑,还学会只在对方面前袒露一切,与其分享。 “周不宣,你要记着,”百里钊双拳撑床,俯身将她凝望,“兔死狗烹、卸磨杀驴之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周不宣与她静静对视。 “不过,鸟尽弓藏却有很大可能,”百里钊想着刚收到的、来自定远道瓘城百里音尘的飞鸽传书,心里有些恼火,“因为觊觎你的人太多,我得把你藏在谁都无法找到的地方,一起把酒临风、共享晚年。” 周不宣眼眸微动,噗的发出一声嗤笑:“共享晚年?大计未成,你确定你有那个机会?” “……”百里钊沉默片刻,才轻叹一口气,直起腰,“没关系,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即可。” 说罢,她伸手拉周不宣下床,“走吧,带你看看姞将军和他儿子,那小子手娴心敏能得很,驯鹰射箭,培养怪物,没有不会的。” 周不宣被她牵着一只手,只能用另一只手撑床,屁股蹭被单挪到床边:“你想收服他为己所用?” “那是自然,”百里钊帮她取鞋并摆正,“孝子贤孙,忠臣良将,人界崛起之际,才豪异士多多益善。” 被流风国长公主亲自伺候,周不宣没觉得是殊荣,但若说不感动,也是假的。 毕竟在这个朝代,贵族与庶民的尊卑观念还是很强的。 “姞将军的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周不宣穿鞋起身,“你把我打晕,又不跟我说清楚,让我猜啊?” “嗯,”百里钊低笑,“猜中有赏。” 两人相携而出,地面映出一双并行背影。 城内面积最大最宽敞的地方,莫过于军营训练场。 此时,被公主晓以利害的姞卫民,便是和姞耀璃站在这里对峙。 第333章 木沧澜的窥心镜 此刻,姞卫民看着站在对面六丈外的面具男子,心里的最大愿望,竟是姞耀璃化身为无能之辈。 只要不助北鹰,不杀公主,哪怕是个纨绔,他都能接受。 大概只有成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纨绔,才既没本事,也没胆量犯下这等诛灭九族的叛国大罪。 “璃儿,”身体斜靠稻草人的木沧澜抬抬颌,“把面具摘掉。” 姞耀璃没说话。 木沧澜见他不动,便道:“让将军老爹看看脸,不然以为你冒充。” 从幼童到成人,变化太大。 姞卫民又是位高权重的将军。 若被有心人利用,还真难保某些利欲熏心的家伙跑来冒充儿子。 信步前来、选合适距离站定的百里钊和周不宣也看向姞耀璃。 姞耀璃微微侧首斜瞟二人一眼,才缓缓抬手。 姞卫民目不转睛地盯着。 当那张在梦中出现无数次、却始终是幼童模样的脸庞显露时,他激动得有些心潮翻滚。 像! 太像了! 太像他娘了! 这张混合夫妻二人血脉的脸,六分像夫人,四分像自己。谁若信口雌黄非说此子非他亲儿,他能当场砍了他,都不用滴血验证。 不过,外人看和当事人看,是有很大差距的。 姞卫民觉得姞耀璃的相貌只有四分像自己,旁人却觉有六七分。 周不宣没见过将军夫人,只觉眼前这二人面容极其酷似,一看就是父子关系。 “应该不是易容术伪造出来的吧?”她轻声低语,“当年姞将军儿子走失的事,都有谁知道?” “包括贴身侍女在内,也就那么两三个,”百里钊也压着声音,“她们一直在将军府当差没敢走。” 周不宣讶然:“未处置?” 百里钊道:“虽未责罚驱逐,但……的确是变相扣留更稳妥。” 周不宣颔首。 孩子丢了,知情人肯定有一定的责任,姞卫民没将她们打死,都是恩情。留在将军府,大概也是心存希望,盼着某日孩子能出现,并由孩子决定她们是否有故意嫌疑。 姞卫民看着那张酷似夫人的脸,没强忍任由自己老泪纵横。 长公主说亲情可软不可硬。 最信任的副将程立业建议他忘记将军身份,只记自己是个弄丢儿子的愧疚父亲,该哭哭,该嚎嚎,想说什么,别憋着。 这话虽让姞卫民想踹他两脚,但在来的路上,却想通了。 自己身为丢了儿子的父亲,流泪、自责、道歉,都是正常的。 尤其在看到儿子容貌后,他是鼻腔酸胀,真心忍不住想哭。 不仅想哭,还想过去抱抱,摸摸。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儿时记忆中的强壮爹爹,变得苍老许多。当那只更加粗糙的手朝自己伸来时,姞耀璃欲退却忍住。 那手颤得太厉害,配着他从未见过的将军泪,让他无法拒绝。 而且,他的内心深处盼这一刻,已经盼了许多年。 他既因愤恨而抗拒接触,又因思念而期盼团圆。 姞卫民若因顾忌将军威严而在人前端架子、态度冷硬,他便能继续恨,所行之事也更加有理由。 可…… “璃儿……”那个领军打仗时指挥若定的严肃将军,此刻却满脸泪水,眼里只有儿子,“真的是你。” 他声音颤抖,毫不作伪,“你终于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你是不是很失望?”姞耀璃垂眸看眼近在咫尺、却停在颊前不敢摸的苍老手掌,出声讥讽,“丢了儿子你是不是很开心?没了累赘你是不是很高兴?” “璃儿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哪个男人丢了儿子会高兴?”姞卫民面露薄怒,“当年若非担心此事被人利用,又怕泄露之后反使我儿受到伤害,爹爹早就大张旗鼓派人寻找。” “啧,”姞耀璃轻嗤,“不想找就说不想找,还非要寻个借口。” “什么借口不借口?老子虽未明着找,私下却无数次派人,到处追寻你的踪迹!”姞卫民双目微瞪,转眼间又重新软下,再次流泪,“可城里城外全都找遍了,都不见你的踪影,爹爹白日里不敢露出半丝担忧,夜里却急得整晚合不上眼,没几天头发就白了大半。” 姞耀璃冷哼一声。 没表示感动,但也不再讥讽,只是冷哼一声。 姞卫民摘下将军盔,极准扔向稻草人,挂在它头上,自己则捉住姞耀璃双手紧握掌心:“儿啊,为父这些年,城内城外,周边邻城,日寻夜寻,从未停止。爹爹日思夜想盼你仍在人世间平安活着,盼着哪天你能突然出现在爹爹面前……” 他哽咽难言,泣不成声,“璃儿,爹爹这些年,好想你啊!” 姞耀璃终于软了目光,红了双眼。 他从不知自己的将军父亲已经找他多年,从不知父亲为此白发满头,也从未想过父亲见到他,会当着众人哭得像个小孩儿,完全忘了自己是个统领三军的大将。 “璃儿,当年是爹爹的错,是爹爹忙于军务疏忽了你,是爹爹导致你流落在外吃了很多苦,璃儿哪怕因此埋怨爹爹,都是应当的,”脸上全是泪痕的姞卫民又加一剂猛药,“爹爹不求璃儿原谅,爹爹只盼璃儿能回到爹爹身边,和爹爹在一起,也让爹爹有机会加以补偿。” “补偿?怎么补偿?”姞耀璃听得挺好的,却被最后一句刺激到,“在你的管辖区里再丢一次?” “……”姞卫民无言以对,抿唇皱眉想了下,才抬头郑重道,“如今能再见我儿,方知我儿最重要。若璃儿肯原谅爹爹,爹爹愿辞去三军之职,只和我儿过普通百姓生活!” 此话一出,不仅姞耀璃瞪圆了眼,连斜靠稻草人的悠闲木沧澜都直了腰背,歪头皱眉。 周不宣和百里钊对视一眼,唇语道:“不会是来真的吧?” 百里钊没说话。 她也看不出真假。 姞卫民说那句话时,并非张口就来,而是认真思索了下。 姞耀璃之所以相信他,也是因为这,否则不会有此反应与神色。 木沧澜生怕自己徒弟被抢走,不能像以前那样日日相处、夜夜相见,连忙上前两步道:“原谅也用不着辞去将军之职吧?” 姞卫民原本把他当空气,此时见他阻挠,不由恼声道:“木宗师,我敬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感恩你将璃儿救走并养大,可……” 他忍了忍,还是改了措辞,“你既不该任他协助北鹰,也不该阻他回到亲生父亲身边,这不合常理。” 当然不合常理。 合常理我就见不到人了。 木沧澜腹诽几句,脸上却带笑:“姞老将军误会了,在下是说,将军既然寻找璃儿多年,璃儿自然没有继续怨恨您的理由。但一朝说原谅,也非说在一起就能在一起的,毕竟你们父子多年未见,生活习惯早就不一样,对很多事的见解、处理方式也完全不同,突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如强扭的瓜一样,不但半点不甜,说不定还毁了孩童时期的情分,让血缘单纯成为血缘。” 姞卫民皱了皱眉。 周不宣低声道:“这张嘴也真是会说。” 百里钊的语气里竟透着淡淡笑意:“被老将军逼的。” 一个是生自己、只养自己几年的生父;一个是救自己于水火,并且传授武功、将自己养大的师尊。 而姞耀璃对师尊的感情,显然比生父深厚。 如百里钊所料,木沧澜说了那番话之后,姞耀璃便在姞卫民犹豫时给了结果:“我可以原谅你,但生活在一起,就不必了。” 木沧澜如释重负般,暗暗长舒一口气。 想跟我抢人,门儿都没有。 亲爹也不行。 “协助北鹰的事,你们也不必太追究,毕竟他的出发点不是帮他国灭母国,”木沧澜不看姞卫民苦巴巴的可怜脸,只朝百里钊望一眼,“若流风真的容不下他,我只能带他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百里钊立即明白他话中深意。 流风若追究姞耀璃的罪责,定会失去两位极有天赋的武林高手。 另外,木沧澜还知晓蛊族圣女乃当朝长公主的巨大秘密,一旦放二人离开,去往他国,这个秘密就很可能被泄露。 再说,他们离开流风,便意味他国将平白增添两位武林高手。 这么一想,放他们走,绝对是个超级不划算的事。 何况她本来就打算收姞耀璃为己所用。 “流风追不追究,不是你说了算,”百里钊淡淡道,“本殿若不允许,周围邻国谁都不敢收留你们。” 木沧澜愕了愕。 飞鹰的确能带他和徒弟去往任何国家,但如百里钊所说,没有她的允许,哪个国家都不会让他们长住,毕竟这位野心勃勃的女子,不仅掌控了流风武林和朝堂,还用紫螺树及各种恩威并施的手段,让各国以和平之名臣服。 而他之所以知晓这些秘密,乃因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件上古宝物:窥心镜。 他谁都不敢说,也就无处可问使用方法,自个儿关起门来研究琢磨了十年,才终于摸到一点窍门。 命名曰:窥心镜法。 但离真正的窥心镜法,怕是隔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可能怎么办呢。 除了镜子,啥都没有。 若非当时察觉出此镜异常,很可能直接扔掉,再不会看第二眼,错失法宝。 不过,这宝贝虽是好物,但除了偷窥人心,其他啥作用都没有。 既不能像储物袋那样装东西,也不能拿来当武器用。 想要挟一下百里钊,还要挟不了。 不但要挟不了,还被她反将一军。 这事儿闹的。 真憋气。 百里钊心说既然你知道我的秘密,存有威胁,那我就不客气了。 “任何人的自由,都是用遵守规则换来的,”她借用一句周不宣的话,“哪怕是主宰六界万物的天道,也是按我们不知道的规则运行的。” 木沧澜看着她。 “姞耀璃走了歧路,若想不付出代价,就得用另一种代价去换,”百里钊面无表情地直视回去,“既然驯鹰射箭技术好得能帮北鹰攻打流风,就该好好发挥,继续施展。” 她转眸看向姞卫民父子,“我流风不仅有鹰,还有妖兽。” 姞卫民吃了一惊,脱口道:“殿下是说~~” 自知失言,他慌忙收住,“圣女的意思是,您要把妖兽交给犬子训练?” “不然呢,”百里钊淡淡道,“咱们流风不缺驯鹰能手,想让他将功补过,只能协助傅魔头,将妖兽驯为战斗力极强的私人坐骑。” 姞耀璃闻言,眼睛顿时发亮。 周不宣见状,不由低笑:“有戏。” 百里钊每每出拳,都是打在对方心脏要害上,根本拒绝不了。 姞卫民连忙单膝跪下:“谢圣女大人恩典!” 姞耀璃愣了愣,很是不解。 将军乃朝廷重臣,圣女只是蛊族一员,虽被封了个官,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建博侯,怎的…… 反被父亲行此大礼? 木沧澜及时传音过来:“璃儿,蛊族圣女的真实身份乃当朝长公主百里钊,虽无官衔,却手握流风核心大权,连皇帝百里赓都听她的。” “什么……”姞耀璃惊愕之余,心生一丝忌惮,“她竟能……” “流风国的盛世是她带来的,人界的即将强大,也将由她一力促成,”木沧澜一副不想承认、事实面前又不得不承认的语气,“你若真心相助,将来流风正史上,必有你一席之地,但……受人驱使、为人办事,可能不如以前那么自由了。” 姞耀璃明白他的意思。 但驯妖兽为坐骑的事,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比当初学习驯鹰还令人兴奋。 今日见从不踏出森林半步的妖兽来到战场,便知此事非同寻常,只是未曾想,流风朝堂不仅诡异到被女子掌控,自己还会因她而心动,甘愿入其麾下,做个驯兽师。 “通漾已经求和,只剩北鹰这根刺,”百里钊霸气侧漏,不容反驳,“拔掉这根刺,让整个人界进入盛世,是我们目前必须要做的事。” 她下令道,“姞将军,木宗师及其爱徒姞耀璃将全力协助你,此战只能赢,不能输!” 姞卫民见木沧澜看天看地看草人,儿子姞耀璃也未开口抗议,心中不由雀跃:“老臣遵旨!” 第334章 北鹰奇草万虫厌 主将府邸大屋里,姞耀璃坐在椅子上,细细讲述北鹰国现状。 随便洗把脸的姞卫民听得很认真。 被卷进来的木沧澜收起一贯的超然世外无所谓姿态,毕竟此战胜败,和徒弟命运有很大关系。 和徒弟有关系,就是和师尊有关系。 他已经仔细想过,森林驯妖兽其实也不错,只要不在百里钊跟前当差,姞耀璃便还是自由的。 无人监督,无人约束,他和璃儿便还是能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只是换个地方而已。 和真正绝乳便可饿杀的仰人鼻息完全不同。 抬眸看眼徒弟,木沧澜藏起微末笑意。 察觉到他的目光,姞耀璃暗暗回个白眼。 百里钊表情淡然:“也就是说,北鹰并未把驯鹰任务交给你。” 姞耀璃点头:“另有其人。” 他犹豫道:“我感觉……他也并没有多信任我。” “既知你的真实身份,自然要防着,”百里钊道,“除了怪物,说不定还有其他杀招。” 姞耀璃皱皱眉,回想一会儿道:“好像请了不少军师。” “军师?”周不宣笑而无声,“打法也没见有多奇特。” 攻城不易,伤亡巨大。这个世界尚无炸药,否则趁夜挖出几十条地道通到城墙下,埋炸药一炸…… 不过,她是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炸药制作方法的,包括百里钊。 既然天道运行有规则,又没让热武器出现,那她就憋死不说。 反正那玩意儿威力奇大,掠夺性命太简单,她可不做罪恶滔天的复制式发明者。 一边行医救人,一边制造半兽杀器,已经功过相抵、没有善德,若再把炸药照搬过来,死后可真的要下十八层地狱了~~她原本不信这个,即便魂魄在异世重生,也从未想过冥界、地狱什么的会真的存在,直到金暮黎~~冥尊坐骑神兽雪麒的出现。 渐渐的,她开始注意功德。 不求成仙,只求不入地狱受刑受苦。 “还是防着些好,”百里钊端起茶盏,淡定从容,“军师数量多,总会有人为立功,出些阴损之招。” 周不宣想了想:“对方可能利用鹰隼飞撒毒药水、辣椒粉之类。” 几双眼睛顿时齐刷刷全部看向她。 周不宣:“……” 我说错什么了吗? 姞卫民惊奇拊掌:“妙计!真乃妙计!” 木沧澜摸摸藏在正胸口的窥心镜,眸色深了深。 连身边随行女子都如此厉害,姞耀璃则是愈发觉得百里钊深不可测。 他想起来,之前在军兵训练场,百里钊轻飘飘反击师尊木沧澜时,就曾用“本殿”自称。 只是他当时未曾在意。 后来父亲又失言叫出“殿下”,并在最后说了句“老臣遵旨”。 旨有圣旨和懿旨,圣旨专指皇帝命令,懿旨则包括皇太后、皇后、有实权的受宠公主。 能让将军老爹脱口而出的,自然是后者。 她是唯一一个借用圣女身份得官封侯的皇族女眷。 北鹰国主让他务必将流风蛊族圣女射死,难道是因为早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百里钊目光灼灼:“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呃……”周不宣抬食指揉揉鼻头,“这个主意有点……缺德。” 三人依然看着她。 周不宣只好道:“好汉禁不住三泡稀,辣椒粉更是伤眼睛。” 姞卫民哈哈大笑,随即向百里钊请示:“圣女大人觉得如何?” 百里钊颔首:“可行。” 姞卫民正要应声,外面却传来急报:“北鹰突袭!” 屋里的人,全部霍然起身。 此时已入夜,无灯之处,一片昏暗,北鹰怎会…… 还未想完,天上成群飞鹰便解了众人心中疑惑。 北鹰鹰隼分工合作,一半满城空投蜈蚣毒蛇,一半利爪钩索,将北鹰精兵送向流风城墙和城门后。 掠至最高屋顶的周不宣满眼震惊:这是谁又蠢又狠? 百里钊面容怒冷,迅捷掷出八枚上等玉石,构筑强大防御阵。 北鹰鹰隼却突发变动,竟高高低低横冲直撞起来。 百里钊的大阵不断受到干扰,始终无法成形。 “北鹰驯鹰人定在附近!”姞卫民喊道,“璃儿,快去将他捉住!” 姞耀璃:“……” 釜底抽薪是没错儿,可这到处黑漆麻乌的,我上哪儿找人去? 木沧澜知道姞卫民是急着让儿子立功,这回倒不再阻挠,传音道:“璃儿,先射鹰隼,助百里钊结阵!” 说罢,竟掏出两枚碗大夜明珠,一枚扔给姞卫民,一枚托在自己手心。 两枚夜明珠几乎照亮边城大半夜空。 姞耀璃长袖微动,掌心便落了个储物袋,直接取弓搭箭,并不怕别人知晓他手里握有此等好物。 周不宣看着两颗夜明珠,心说木沧澜若无真本事,绝不敢人前显财露富,毕竟夜明珠虽不稀奇,但这么大个儿的,却少之又少。 他还出手阔绰,一拿就是两颗。 也就天色灵尊才有底气轻易现宝,丝毫不怕被觊觎、被抢夺。 单手托举夜明珠的姞卫民眼见儿子一箭一个,射得北鹰鹰隼嘶鸣惨叫,即便臭小子没有听令,心里也欣慰得很,毕竟,长公主在他协助下,终将大阵结成,顺利隔阻更多毒虫布袋与包裹。 副将程立业反应迅速,直接令弓箭手登城墙,从高处众箭猛射。 另一位副将亲自领军与鹰隼所放北鹰精兵展开近身肉搏。 军医则提着药箱奔走救助。 总指挥官姞卫民反而没什么事,像个闲官似的不用再干啥。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百里钊却极其满意。 事发突然,营中大小武将却分工协作,疾而不乱,充分说明姞老将军知人善任,御下有方。 演武修文、经验丰富的正良臣边境守将,后继有人了。 不过待此战结束,各国之间基本上都已偃兵息甲,再无军戈。 只是,说虽如此说,想虽如此想,片刻后的百里钊眼中,却似窜起火苗,并渐渐燃烧,越来越旺。 “本殿还未出手,你倒急不可耐送上门,”她绷着脸,怒气隐藏在冰冷神情中,“来而不往非礼也,本殿也让你尝尝被意外偷袭的滋味。” 立于高处仰观俯察的周不宣看眼隐在黑暗中的远处北鹰军,飞身掠下屋脊,落在她旁侧:“不要对战,咱们就用第一招回敬。” 第一招是她刚说的“好汉经不住三泡稀”,也就是往北鹰军的食用水里下泻药,拉得他们失去战斗力。 北鹰用飞鹰毒虫打前锋,定是打算攻城,百里钊沉默半晌,才面无表情:“交给木沧澜师徒二人。” 木沧澜听到,并不珍惜机会:“圣女大人若用蛊虫会更好。” 百里钊冷眸直视。 木沧澜立即自动交换条件:“璃儿可将北鹰驯鹰师擒来任你处置。” 百里钊紧绷绷的面部皮肤微微松了松。 周不宣低声道:“深入北鹰军营下泻药,由蛊王亲自出面差遣野外小卒行事,的确更隐蔽、更方便。” 百里钊的神情瞬间柔和许多。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 姞卫民和木沧澜都觉出百里钊对贴身女军师的特殊与重视。 手握流风实权的长公主,却对一名女子言听计从,并非好事。 姞卫民皱了皱眉,却未开口,毕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若非程立业反应迅速,城门都已被北鹰精兵从内部打开。 所以派人上报后、不等主将命令便擅自行动的事,不但不追究,还要因临危不乱、行事果决而赞扬奖赏,进一步加重他在军中的威名,以便将来顺利接管边境守军。 忠心耿耿追随自己这么多年,从未主动邀功求赏,更不能亏待。 至于儿子~~姞耀璃几乎把飞来鹰隼射杀殆尽,不知是北鹰国主下了新命令,还是驯鹰人感到心疼,他们终于停止免费发放毒虫,同时,也不再主动往流风送人头。 然而夜,却未被归还寂静。 猝不及防被空投的大量蜈蚣、蝎子和毒蛇,让城中百姓不断发出尖叫痛呼,连军营都被殃及,很多军兵或被毒虫咬伤,或已陷入昏迷,甚至因来不及救治而丧命。 阵法能罩整个将军府,却罩不住全城。蛊王的威力也只在这里。 能让长公主、主将等重要人物毫发无损,已是它的巨大功绩。 谁都不知,原本身在茵蒿城奋笔写医书的善水道长,突然无声无息现身边境,四处奔走。 亲手将他送过来的金暮黎悬立半空结界里,叹道:“到底还是把一桌麻将凑齐了。” 周不宣,妘青芜,阎奇琛,加上不算异世人、却从异世空间走过一遭的她,正好一桌麻将。 可惜,她不会特意将四人凑一起,除非有缘分力量在背后推动。 每个人的功德,都必须自己亲自积累,所以金暮黎将善水送到边境后,便袖手不管,只一个人杵在高空看热闹,偷瞧流风怎样趁着黎明前的黑,悄然朝北鹰动手。 已是天色灵尊的闲云野鹤木沧澜,为了徒弟而亲自出马。 蛊王也用虫界霸主之威指使北鹰本地鼠,将泻药撒入军营用水。 金暮黎瞅着瞅着,忽然盯住木沧澜的胸口,轻发一声:“咦?” 这家伙怀里好像藏有上古法宝,且似乎是……被人为隔绝了气息的魔界之物? 她无法确定,便千里传音~~没事找哥哥,有事更要找哥哥。 然而她这一召,就召来两个。 墨擎御就像长在了青羽身上,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地跟着。 整个就是哥哥的小尾巴。 斩都斩不断的那种。 墨擎御身为魔界大将军,自然能嗅到魔界气息。隔着木沧澜的衣衫看了许久,才在那人终将北鹰驯鹰师擒在手中时,摇头道:“若我没看错,此物原本属于魔界,但不知被人用什么方法,变成沾有大量人界气息的私家法宝。” 金暮黎没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是,可能被人用血液和感情让镜灵认了主,”青羽接话解释,“而有这个本事的,应该只有气势衰落前的历代人皇。” 金暮黎来了兴趣:“咱查查?” 青羽摇头:“没意义。” 墨擎御委屈巴巴:“谁说没意义?” 青羽在他头上揉一把:“就算是你魔界的东西,也不过是面没多大用的镜子,要它作甚。” “要它~~”墨擎御顿住。 后面的话,一直未能说出来。 青羽却想到了,揉他头发的手直接变成一巴掌,并笑骂道:“不许想那些有的没的。” 墨擎御鼓着嘴嘟囔两句,因为声音闷在喉中,谁也听不清。 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在撒娇。 “滚一边儿去!”金暮黎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我还没跟哥哥撒娇呢,你算**老几,想抢我位置?” 墨擎御迅速闪开,只被脚风扫到袍角,躲在青羽身后笑得不行,说话都断断续续连不成整句:“没抢你位置,你位置……呼呼……万年王八……也难动,哈哈哈哈……” 金暮黎:“……” 小心笑抽过去,我可不让哥哥给你做人工呼吸。 青羽任二人闹一阵,才道:“善水快要忙死了,小麒儿过去帮把手吧,哪怕只是递递药也是好的。” 金暮黎俯首往下瞧一眼,立即嗖的一声,跑得比利箭还快。 墨擎御扶着青羽肩膀啧啧:“还~~” 青羽扭脸看他,他立马站直身体敛笑认?:“我什么都没说。” 青羽回正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笑。 窥心镜能助尊君帝皇野无遗贤,人无匿才,天下尽得其用。 六界皆可。 但如今,唯人界缺此宝物。 天道既有让人界崛起之意,法宝众多的另五界何必与他争这一个。 再说,木沧澜不仅在武道上极具天赋,还有偶得窥心镜的机缘,很可能是某年某家遥遥华胄。 墨擎御立在青羽后侧,歪头看他半晌,抬手落下第二层结界。 而此刻的将军府里,重要人物全都没睡,坐在那里等消息。 周不宣的心里更是热得如同着了火,翻腾不熄。 为了蛊王的安全,她特意在木沧澜师徒二人行事前,问出心中疑惑:为何覃孟哲养的怪物能被特养蛊虫袭击,这回却完全失灵? 这一点,她和百里钊一直都没想明白。 姞耀璃给了答案: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既有覃孟哲的失败教训,北鹰自然想法子加以预防。 所以训练怪物用武功招式伤人时,就让他们喝下一种北鹰草汤。 此草草名似叫万虫厌,乃北鹰特有,气味相当难闻,真是羊马飞虫没有不讨厌它的,谁见谁跑。 周不宣当时听得眼前一亮,却迅速敛垂星眸,掩住真实反应。 百里钊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瞟她半秒,淡淡道:“原来如此。” 周不宣因激动而对此无知无觉:配制抗蛊之药,有希望了。 但她也知道,能让特制蛊虫都退避三舍的东西,定是毒之又毒。 吃了神兽遗骸骨粉的怪物能用,正常人却不能直接喝,否则必被毒死。 怎样去除部分毒性、如何配制、到底有没有效……皆待研究。 百里钊右手执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擦碰茶碗碗沿,时不时朝周不宣瞥两眼,见她走神走得厉害,终发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正在观瞧桌上夜明珠的姞卫民目光立转:“殿下~~” 百里钊摆手:“这颗夜明珠,木沧澜已经送你了,你就拿着用吧。” 姞卫民惊道:“没没,他~~” “我说是他送的就是他送的,”百里钊不忍吐出真相,“师尊送徒弟父亲礼物,不过是借机示好,意在和气交往,你当收下。” “这……”姞卫民犹豫,“可这东西,也太贵重了些。” 他面露为难之色,“老臣拿什么做回礼?” 想价值配得上夜明珠,整个将军府都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 “虽说姞耀璃被他养了这么多年,但同时也陪了他这么多年,”百里钊话里有话,“长大后又一直待在他身边,且可能此生都师徒不分离,你……倒不用送什么回礼。” 永远不可能听懂的姞卫民还是觉得不妥。 对方救了自己孩子,还辛辛苦苦将他养大,费心费力教他武功。 师徒不分离,那是应该的,璃儿本就应当伺候师尊、孝顺师尊,为他养老送终,将他照顾到死。 说起来,其实是他这个父亲,欠了木沧澜这个师尊的恩情。 他却反收人家的礼。 这已经说不过去。 再不还礼,就更说不过去。 “你儿子就是最好的礼物,”周不宣终于醒神加入话题,见姞卫民听得疑惑又吃惊,连忙补充,“毕竟想找如此有天赋的好徒弟,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所以能救令郎并收他为徒,也是木沧澜的运气。” 姞卫民依然摇头:“能遇木宗师,才是犬子姞耀璃的福气。” 周不宣:“……” 行吧,我不跟你争。 老将军并非摇唇鼓舌、擅生是非的奸臣佞士,也非心眼儿多得像筛子的个别百姓,除了军事谋略,在某些方面死板得很,想不到其他层。 眼神略带深意地看向百里钊,百里钊却也正看着她。 周不宣愣了愣。 百里钊的目光里,有丝让她看不懂的复杂。 第335章 凤只鸾孤困师徒 北鹰国主既无俯首称臣之心,也看不清形势,逼着百里钊灭他。 若非周不宣开口救一把,下在食用水里的,就不是泻药了。 怕是要直接夺命。 暂时放过姞耀璃,那是因为姞耀璃有本事,又是姞老将军失散多年的儿子,且仅剩这一个了。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百里钊既惜才,又不想断了姞家的根,让姞卫民卸甲后孤零零的老无所依。 至于射伤周不宣的账,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反正人在自己手里,想跑也跑不掉。 北鹰国则不同。 大战小战边境摩擦本就让两国积下世仇,如今大局面前,北鹰仍无眼界与格局,就只能杀之。 据姞耀璃所言,如今的北鹰,不仅花钱聘请诸多军师,还有了自己的巫师。 只是,那巫师不咋顶用,既算不出国运,也算不出吉凶~~他若能算出来,北鹰国主又听他的,就不会有夜袭流风这一出。 城门没打开,军队未杀入,在药粉堆里打过滚的草原鼠往水里哧溜一滑,游上一圈,就把满身药物卸了个干干净净,半分也不带走。 这点小动静,巫师虽然听不到,却能直觉有事发生。 但他没开口。 而是溜之大吉。 流风国今日不同往昔,它已变得太强盛。别人巴结都来不及,北鹰却瞎了眼睛般,只认骨子里的那根倔筋,完全不顾动武值不值。 他可不想陪着并不真正信任他的北鹰国主一起送死。 北鹰需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巫师这个身份。 一个由部落强行推出、能顺着国主心意说话的傀儡。 巫师跑了,驯鹰师被捉,军队士兵早饭后腹泻不止,拉到虚脱。 北鹰之败,毫无悬念。 北鹰国主举刀自刎,却未成功~~拉得身体发软,力气不够。 皇帝当到最后,连生死都不能自己作主,简直不要太窝囊。 百里钊看着他笑,笑得北鹰国主心里发毛。 正欲说话,百里钊却令人帮他一把。 北鹰国主张着嘴,想不通对方为何什么都不问,直接要他命。 面无表情的百里钊走出主帐营门,欲将失去抵抗力的北鹰军兵全部屠杀,却被周不宣阻止。 十万人,与历史事件相比,不算多。但十万条性命,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将其活生生捅死,周不宣实在怕她死后被冥府清算时,罪孽多于功德。 即便带人界崛起之功太滔天,再大的罪也压不过,但她还是怕,还是要防着,还是能少则少。 百里钊的冷硬面容,因她一寸丹心、赤诚之语而缓缓出现一丝裂痕。 在最后终于渐趋柔和时,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中,轻叹一口气。 周不宣,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一边处心积虑为我好,一边想方设法防着我。 既然不信我,为何要帮我? 欲成大事者,必孤家寡人。 所以我从未想过与谁婚配,为情所累。 我只想拼搏一生,待年华老去,与你知音品题,把酒临风。 兔死狗烹之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为什么不能信我呢? 我说什么你都信,为何唯独这一件,你从未打心里信过? 史书负面记载再多,又岂能代表我? 他们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们。 他们若有我的魄力与胸襟,早就干成我想干的事,早就轰动六界、让后人满文溢美笔书不绝。 周不宣没说话,她已察觉出百里钊的情绪有点反常。 只是,虽然闺蜜之间的拥抱,等同男人间的勾肩搭背,但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如此特殊的场合,周不宣还是觉得不妥。 她抬头退开两步,笑道:“殿下,还是把北鹰军兵安置妥当再拥抱庆祝吧。” 百里钊微微颔首,淡淡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安置?” “变兵为民,每四人一组,散入流风各村各镇,”周不宣献计献策,“如此,既不伤他们性命,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百里钊点点头:“行。” 周不宣:“?” 这么干脆?这么容易? 百里钊却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命令很快下达,姞老将军亲自督人将北鹰军兵分批看管,又在划出合理安置点后,看他们被分批押离边境。 周不宣看着一切,仍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百里钊答应太快,让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她不知,连日里,分批送出的北鹰军兵,只有年少未婚配的男子被留下性命,年长已婚的,尤其是已经有孩子的,都将在半路杀掉。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何况百里钊要干的事,轰天动地。 如此人物,不可能心慈手软,为自己留下后患。 单身男子在流风娶妻生子,日子一久,自然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已婚男子则不同,他们娶的是北鹰女人,生的是北鹰孩子,全家人都生在北鹰、长在北鹰,对北鹰感情极其深厚。 加上北鹰人很容易长出反骨的倔驴性格,留下他们,后患无穷。 她相信周不宣心里其实也有这种担忧,只是为她百里钊死后灵魂不戴枷锁,而抱着一丝侥幸而已。 周不宣因她而忽略顾虑,她却不能让掩目捕雀、欺耳盗铃般的侥幸心理趁机钻空子,破坏大计。 北鹰军兵只能变成老实流风人,不能变成不安分的北鹰余孽。 金暮黎一边帮善水取针递药,一边时不时跑出去看热闹,连续忙碌九天,边境之事才算结束。 百里钊带着周不宣走了。 临行前,姞老将军被告知,边军会裁撤部分人员,令其归田。 因体恤老将军,允许姞耀璃陪父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必须进京,去约定之地报到。 姞耀璃想破头,也想不通为什么是二十一天。 有零有整的。 不能是二十天么? 不能是三十天么? 二十一天有什么特别意义? 有,但他不知道。 等知道时,已经晚矣。 流风十大妖兽森林,姞耀璃被派往面积最大、妖兽最多也最凶的凤只鸾孤。 站在最高树梢上都一眼望不到头、得骑飞鹰才能巡视全林的巨阔场地,让他以为可以甩开膀子撒欢儿,未曾想,第一天就和紫灵兽大干一架,接着,连续七天都被不讲兽德的紫灵兽群寻衅找茬儿,以要赶他滚出森林为由,集体攻之。 妖兽修到紫灵兽级别,除了不会说人话,智商已高得普通人都不够看,除了以多对一,还会玩车轮战,把个姞耀璃累得筋疲力尽,体内浑厚真气全部抽干,差点挂掉。 及时赶来的木沧澜心疼得无以复加,一边为他输入真气疗伤,一边咬牙切齿狠眉怒目看兽群,恨不得将它们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被一击而退的紫灵兽们知道新来家伙不好惹,撒开蹄子就跑。 一只被打瘸腿、吃了亏的妖兽拼力纵跃,跳到同伴后背上,以免跑不快,成为不好惹的下酒菜。 那妖兽体型如熊,跳起来往别兽身上一趴,谁能受得住? 猝不及防的倒霉同伴直接摔跪地上,当场骨折不算,大门牙都少两颗,磕得满嘴污血。 紫灵熊兽也因此跌到一边,滚了好几圈,差点被兽群踩死。 姞耀璃看两只惨兮兮的妖兽嗷嗷对骂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木沧澜扶正他笑歪的身体,无奈中满含宠溺:“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笑。” “为什么不笑啊,”横带锦袍变得又脏又皱的姞耀璃面无一丝怒意,“等百里钊出了气,告诉我驯兽方法,凤只鸾孤便是我的天下,再高级的紫灵兽,都得成为我的胯下坐骑,我让它往东,它就得往东,绝不敢往西。” 木沧澜先是轻啧一声,后又叹道:“倒是不笨,这也能看出来。” “两人同时受伤,却把珍贵蛊王让出,先给周不宣治疗,如此明显之事,谁能看不出来?”姞耀璃道,“百里钊抱着周不宣退到城墙根下,我未追杀,一是因为她们距我太远,脱离射程,二是,她们让我想到那次你把仅余伤药给我用,自己却在我好转之后发起高烧,吓得我七魂少了六魄,特别害怕。” 木沧澜:“……” 七魂少了六魄是个什么形容? 不过听他这么说,心里是真舒坦。 璃儿动不动就翻白眼,还敢踹他,倒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木沧澜心里美滋滋的:“你那时刚成年,我……” 他轻咳两声,直接跳过,“师徒之间若不互相珍惜,互相照应,还能指望别人?” 姞耀璃背过手就定位很准地往他小腿上拧掐一下:“哼!” 木沧澜对徒弟这种别具一格的撒娇方式极其受用,故意很夸张地重“嘶”一声:“你又掐为师!” 姞耀璃翻白眼:“不掐你,难道让我掐别人?” “别别,”木沧澜忙道,“你还是掐我吧。” 姞耀璃噗哧笑出声。 木沧澜看着他,又抬眸看看四周,起身就抱他走向最近山洞:“外面石子多,硌人,洞里舒服些。” 姞耀璃:“……” 我有那么娇贵吗? “你说你,既不图个名垂竹帛、流芳百世,何必来此受罪,”木沧澜边走边絮叨,“就为一时兴趣~~” “你当知我并非一时兴起,”姞耀璃打断他,“驯鹰那会儿就该晓得的。” 木沧澜被堵得噎了噎,直到进洞放下他,才继续说话:“就因知晓,才不愿……驯鹰已是极难,妖兽只会苦上加苦,非数倍不能达。” “那又如何,”姞耀璃无悔无惧,“做钟爱之事,再苦亦是乐。” “行,那就乐吧,乐。” 说着,却还是抱怨,“哪怕是排名第二的雁杳鱼沉,也比凤只鸾孤好上那么一些些,怎就……” “既是坐骑,自然要最凶最狠最有头脑的,去第二选个什么,”姞耀璃非常支持百里钊的决定,“人智尚且有高有低,紫灵兽更要加以甄别,像方才那只蠢货,拿来当坐骑除了跌份,说不定还会闹出笑话。” “第二有何不好?雁杳鱼沉也是有进无出的地方。”木沧澜因为发愁而说了实话,“凤只鸾孤并非虚名,不仅凶险,且极易迷路,连飞鹰都乱了半天方向,才终于找到你。” 姞耀璃张了张嘴,很是震惊。 “难以置信吧?”木沧澜叹气,“东西没带齐,我可怎么出去,出去后,又怎么来找你。” 姞耀璃瞪大眼:“你的意思是,我也出不去了?以后都出不去了?” 木沧澜朝洞外努努嘴:“飞鹰绕了几大圈,又飞回来了~~原地打转呢。” 姞耀璃顿时忘了劳累,皮球般猛然弹起,直冲洞口。 见飞鹰扑棱翅膀,急得悲声哀鸣,不由震惊之外,再加“极度”二字。 “这、这……”向来沉稳之人,竟然结巴起来,“百里钊意欲何为?想把我们困在此地?” “紫灵士俩月不吃也饿不死,困与不困有何区别,”木沧澜牵他入洞,“不过是让你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以后莫要再伤她的人。” 姞耀璃愤然:“我以后不是她的人?如此偏心,让我如何做事?” 木沧澜陡然止步,转身:“你说什么?” “……”姞耀璃很快反应过来,“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哪意思?” “我……” “你是哪意思?” “我……” “证明给我看。” “……” 师徒二人在洞里言来语去,聊天休整,顺带消化眼前事实,另一边,他们口中谈论的百里钊正端坐桌前,驰笔若飞,并一心二用、言简意赅问了句:“茵蒿城如何?” “书已定稿,正在等插画,”黑衣皂靴恭敬回禀,“用周姑娘的话说,画插图的人,乃文坛一哥兼画坛一哥~~傅青主,当代名家,风流人物。” 百里钊闻言,不由抬头挑眉,看他一眼。 黑衣皂靴微窘:“此乃周姑娘原话。” “我知道,”百里钊淡笑,“让你说,你也说不出来。” 那些来自异世的字眼词汇,只有周不宣知晓。 面容被黑巾围裹、只露额头和眼睛的黑衣皂靴心中诧异。 长公主向来言不及私,今日竟然拉家常般说了句寻常闲话。 且相见这么多次,还是头回看她笑。 即便笑容很淡,也终归是笑。 笑得很平和,很自然。 而这笑,却是周不宣带来的。 周不宣,不宣不宣,秘而不宣,一听名字,就知人有秘密。 “善水道长从福王府莫名消失后,又莫名返回,三天后,再度消失,至今查不到踪迹,”黑衣皂靴继续禀报,“七岩国太子阎奇琛仍在茵蒿城逗留,时刻随在周姑娘身后。” 百里钊噌地站起身:“什么?” 第336章 公主亲临茵蒿城 福王封地,茵蒿城。 周不宣执笔挥翰,以“阴爪鬼医”之名暗写一篇序,只待插图到位、正式刻印时放进去。 画插图的人,名叫傅青主,不仅能书会画,文武双全,还颇懂医术,尤擅长女科,把脉奇准,由百里宸左思右想后,亲自选定。 最受帝宠的十六皇子~~福王亲自登门,傅青主没有不应之理。 何况纠正诸多错误、将全国各地药材都增添进去的新医书,必成翡翠明珠,泽被后世。 即便不能参与撰写,废寝忘食画个千张图,也可一起声施后世。 周不宣写完序,暂且无事,便出门为人诊病。 每到这时,阎奇琛就会不知从哪冒出来,与她并行。 男人的心思,不过就是钱、权、色三大领域。周不宣由他跟着,反正耽误的又不是自己时间。 再者,有人用熟悉乡音免费陪聊,总归是件感觉不错的事。 且他聊的,还都是令人感兴趣的话题,比如古今杏林名士。 两人从古代张仲景、葛洪、陶弘景、孙思邈、沈括、宋慈、朱丹溪、李时珍、傅青主、吕留良、叶天士、陈修园、吴鞠通等,聊到近代张锡纯、丁甘仁、曹颖甫、张简斋、陈存仁、承淡安、季德胜、罗有明、裘笑梅、朱良春、邓铁涛、奚九一、何任、尚天裕、王延涛、石学敏,几乎把历代名家数个遍。 “我是真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个傅青主,”谈到才子傅青主时,阎奇琛的语气掩不住惊奇,“更绝的是,这个傅青主,与咱们那个傅青主,一样是个文坛大v!” “还有更绝的呢,”周不宣笑了笑,“咱们那个傅青主,妻子病逝于二十五岁,流风这个傅青主,同样天才遭妒,青年丧妻。” “真的?”阎奇琛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他……也终身没再娶?” “那哪晓得,”周不宣站定无语,“他才刚四十呢!” “刚四……好吧,”阎奇琛被自己蠢乐了,“离七十九还远着呢。” “也不一定只活七十九啊,”周不宣有点想翻白眼,“这里有武功,有内力,还有灵花灵草灵树灵石产生的灵气,还能修佛修魔修道修仙,非咱们那个世界可比。轻轻松松活百岁,完全不成问题。” “倒也是,”阎奇琛轻啧,“把两个同名同姓同经历的人放在一起比,我就忘了异世界的好处。” “命运相似,性格却不同,而且,”周不宣淡挑秀眉,“流风傅青主并非完美跨界奇才,他的曾祖父也没被什么王府郡主看上,更没手握军权、官居要职的大佬祖父。” 阎奇琛又啧一声,摇头道:“真可惜。” 周不宣听得莫名其妙:“可惜什么?” “……”阎奇琛噎了噎,半晌才道,“不知道。” 周不宣:“……” “三年时间还没把自己抽离出来、融入新世界,你倒是挺念旧,”她其实很懂阎奇琛现在的状态和感受,颠覆一切的陌生,孤独与不安,如同无根浮萍,毫无归属感,哪天突然死了都无人知晓、无人怀念,“还是得尽快适应。” “适应是早就适应了,就是……”阎奇琛微叹一口气,“适应的是身体,心理上……总觉得孤零零的,像一个人漂泊在茫茫大海。” 周不宣顿步欲拍他的肩,却因身高原因,半途改拍他的臂:“重生可喜,生存不易,慢慢来。” “嗯,”阎奇琛低头垂眸,深瞧眼前明眸皓齿白衣美人,“若我重活在流风就好了,咱俩可以做个伴。” “天道运转,各自有命,”周不宣转身继续前行,“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异世重活一次,好好珍惜吧。” “道理我都懂,都明白,但……”阎奇琛笑了笑,“人都有小贪心的嘛。” 他能不知原因借异界身体重活,便怀疑不止自己一人。 等好不容易找到了,便想建立长久联系。 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子。 这女子虽非妍姿妖艳,一顾倾城,却也令人墙头马上,一见钟情。 不仅如此,她还医术精湛,轻功卓越,智勇双全,人脉深广……犹如鸿鹄高飞,一举千里,前程远大得很。 是个男人都想将她拥有。 周不宣突然站定:“阎奇琛。” 被叫名字的阎奇琛心中欢喜,眼神和声音极其温柔:“嗯?” 周不宣神情认真:“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 “嗯,你说。” “不管开始接近我时的单纯目的有没有变得复杂,我都要明明白白告诉你,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周不宣直言道,“我来这里,有历史使命,没打算谈情说爱建立家庭。” 阎奇琛:“……” 他心中微愕,又有一丝被拆穿的窘迫,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不是警告,更没有笑话的意思,”周不宣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浪费时间,做根本没有结果的事。” “还没做,就怎么知道没结果,”阎奇琛完全不信,“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只要你给我机会,让我多陪陪你,多帮帮你,多为你做些事,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 周不宣摇头:“我的话,你还没听懂。” 她想了想,“我在这里遇到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要和她一起改变这个世界,所以我不会结婚,不会生子,也不会和任何人有感情交集~~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 改变这个世界?阎奇琛瞪大眼睛:“万水朝宗,一统天下?” 周不宣:“……” 连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北鹰都有皇帝了,她去统谁的天下? “异世六界共存,唯人界逐渐衰弱,”周不宣斟酌道,“我们要让人界变得强盛起来,强盛到能和另五界重启连接,强盛到能让人皇与另五界界主平起平坐,举杯共饮。” 这个消息烈酒般太辛太猛,呛得阎奇琛说不出话来。 他张口结舌,半天没能拱出一个字。 “看在咱们是同乡的份上,你想做什么,我会尽力帮你,但个人感情的事,不要提,”周不宣道,“众国结盟;北鹰全军覆没,流风朝廷会干涉新帝登基,以后再也掀不起风浪。人界崛起,指日可待。” 阎奇琛将她深深凝望,许久,才问出一句:“那晚你急匆匆离开福王府,是不是去了边境?” 周不宣点点头,没问他是听谁说的,毕竟眼前这个人,足够聪明。 阎奇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待睁开时,眸中依然蕴着复杂情绪:“你……” 他言语艰涩,“是不是爱上了流风皇帝?” “?”周不宣霍然睁大眼睛,竟被惊得没有更多反应。 “果真是?”阎奇琛以为对方是因被他准确猜中而吃惊,“我就知道是这样,否则流风拿什么让你卖命卖得死心塌地,连战场都肯去。” “我……”周不宣终于回神,不由气恼怒骂,“你脑子是不是有病?谁他妈喜欢那个老男人?” 阎奇琛懵逼:“你……” “我帮流风就是因为喜欢流风皇帝?那我帮人界是喜欢谁?”周不宣恨不得踹他两脚,“你们男人脑子除了钱权色欲,能不能装点别的?没学过正义吗?没学过真理吗?没学过高尚吗?没学过眼界和格局吗?” 阎奇琛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势逼得步步后退,欢喜却一点点回到心里~~只要不是喜欢流风皇帝,他就还有希望:“学、学过……忘、忘了……” “这都能忘?”周不宣抬指点他胸口,“你是怎么来这世界的?” “那边有城市发生严重疫情,我是第一批走上抗疫前线的医生,”阎奇琛的神情语气变得老实巴交,还略带一丝故意在心爱女子面前表露的小委屈,“不慎感染,就……” 周不宣愣了愣,沉默了。 她着实没想到,阎奇琛竟是为救普通大众而牺牲的时代英雄。 “疫情控制住了吗?”周不宣声音低哑,“用的什么药?” “张仲景的麻杏石甘汤、小柴胡汤、五苓散和射干麻黄汤,”阎奇琛立答,“轻症患者服用后能迅速痊愈,重症患者也能控制病情。在抗病毒特效药和疫苗研发成功之前,三汤一散就是救命至宝。” 周不宣想问到底什么病毒、死了多少人,却最终,只是轻叹一口气。 她自己都已身死魂离,哪里还管得了那个世界的事。 “周不宣,”阎奇琛拖着鼻音哼哼唧唧,“你冤枉人!” “?”周不宣微愣之后,反应过来,不由感到深深歉意,“对不起,刚才我不该指责你,你其实很高尚,很正义,很有格局。” “我说的不是这个,”阎奇琛委屈中带着一点气,“什么男人脑子里只有钱权色欲,我又不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的杨广。” 周不宣:“……” 她毫不犹豫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西医吗,怎么知道这么多中医名人?” “我不但知道中医名人,我还读过很多中医医书呢,”阎奇琛有点小得意,“比如《黄帝内经》~~” “那么言辞古奥的书你也能看懂?”周不宣赞道,“挺厉害啊!” “看是看了,有没有真懂,还待定,”阎奇琛连连摆手,“而且读得我精神恍惚好多天,才缓过劲儿。” 周不宣噗哧笑出声。 “真的,”阎奇琛见她被逗笑,连忙继续卖惨,“看古医书真的特费劲、特烧脑子,只区分风寒风热,我都绕了好半天才搞懂。” 周不宣道:“风寒清涕,风热浊涕;风寒白痰,风热黄痰;风寒无汗,风热有汗……这是连药店店员都知道的最基本的知识。” 阎奇琛:“……” 他被歧视了。 很长一段时间,西学归来的假洋鬼子极度排斥、歧视自己国家的国粹,打得它差点翻不了身。 如今在异界,他这本该牛逼哄哄收红包、流水线都能拿提成的西医,反倒被唯一的熟人同胞歧视了。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我~~啊!” 阎奇琛刚说一个字,便被一道紫色疾风打得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撞在一堵墙上,完全不听使唤的脚掌才算止住。 周不宣愕然看向来人。 百里钊阴沉着脸,步步走近。 第337章 七岩太子被驱逐 百里钊出手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阎奇琛只觉身体微痛,并未受伤,更未吐血。 百里钊打完人,原本阴沉的脸,渐渐变得面无表情。 她一个眼神也没再施舍给阎奇琛,只朝周不宣走近几步:“遇到纠缠不休的登徒子,不要客气。” 周不宣:“……” 在边境便已知晓七岩太子的百里钊,显然是故意误会阎奇琛。 但她不明白,百里钊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已经向她坦言相告,阎奇琛也来自另一个世界,且能从七岩引进保健类新品医药,有助国民健康。 此时却突然出现并殴打…… 她一时捉摸不透百里钊的用意和心思,便以沉默应对。 这样最安全。 百里钊却在听到新消息的那一刻,清醒认识到自己有了软肋。 也在此时,突然明白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弱点~~那就是必须将情绪深深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更不可意气用事,徒留把柄。 很快扶墙站定的阎奇琛愣愣看着身穿暗金黑衣、高贵又大气的百里钊。 紫色劲风他已在周不宣身上看到过,这是无法掺假的武级证书。 与周不宣不同的,尤为特殊的,是她的气势与气度。 那是强者对蝼蚁的不屑一顾,是大人物看小人物的怜悯疏冷,是久居高位、权势浸淫才有的终极淡然。 “你是谁?”阎奇琛问完便觉自己愚蠢,立即换人,“她是谁?” 周不宣却只是看他一眼。 目光收回、转向黑衣女子时,终于哄孩子般温和又耐心地出声:“怎么了?谁惹咱们阿钊了?” 百里钊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却很快收敛,言简意赅,“流风灵气浓郁,无需七岩保健品。” 周不宣怔了怔:“你是说……” 百里钊不予商量地一抬手,面容骤冷:“送七岩太子回国!” “是!” 影卫现身,直接将阎奇琛拎走。 阎奇琛蹬腿大叫:“干什么?不要碰我!你要干什么?不宣~~” 声音如被切断般戛然消失。 恰巧经过却只躲在墙头拐角的百里宸笑得幸灾乐祸。 什么狗屁七岩太子,巴掌大的小国,也把自己当人物,天天狗皮膏药似的赖在周不宣身后,撕不下来赶不走,单方面黏糊,瞧着就厌。 现在好了,竟得罪大皇姐,被她亲自出面请离流风,驱逐出境。 嘿嘿,呸,不知见好就收、异想天开拐走流风神医的没脑子玩意儿,白长那么大个儿。 正腹诽,百里钊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小十六,你笑什么?” 百里宸:“……” 福王府客厅里,百里钊反客为主,坐在主位上,神色淡淡。 百里宸亲手奉茶,笑容小心翼翼中带着点讨好:“大皇姐喝茶!” 百里钊微微颔首:“多谢小十六。” 百里宸:“……” 我都多大了,还叫我小十六。 可咧着嘴说出口的却是:“大皇姐客气。” 百里宸笑得脸皮僵硬,不敢多言~~哪怕特别想问对方怎么来了茵蒿城、如何知晓自己躲在墙后。 没办法,大皇姐太狠,手段太辣,黑暗又光明的阴损之计层出不穷,大皇兄和四皇兄拼尽全力,才能从她手中抠到几块零星肉~~江湖势力、隐世仙门几乎全部被她收服掌控,流风国简直成她的了。 偏偏父皇对她信任有加,谁都无法在背后坏话挑拨、撼动其位。 四哥说得对,女儿身让百里钊占尽便宜。若是个能抢皇位的皇子,父皇肯定不会这么放心。 更气人的是,都快老姑娘了,居然还不嫁人,而父皇,也从不张罗为她寻驸马,收回她手中不为常人所知、却一呼百诺的滔天权势。 权势太大,会让卷在权势漩涡中的人加倍敬畏。 初知大皇姐尚在人世时,只是感到惊异,毕竟她连出生都那么神秘,甚至流传在民间的部分言论,认为她被皇族抛弃死在宫外了。 后来得知她身在蛊族,继承了族长老太婆的衣钵,成天与虫子为伍,不由肤起鸡皮疙瘩,甚觉恶心。 然而,当她能用蛊虫屡屡退敌,并协助打败通漾和北鹰两大军队时,厌恶则直接升级为恐惧。 大皇姐简直就是非人类。 所以不能怪他在百里钊本人面前,没有丝毫龇牙放肆的勇气~~即便暗中支持的是四哥百里音尘,对这几乎没见过、好像活在传说里的大皇姐,也是内心发怵得很。 “茶不错,”百里钊轻抿一口,“父皇果然最疼爱你,新入宫的贡茶都差人给你送来。” “呵呵,”百里钊站在那里连搓两下手,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只是赏给大臣后的剩余微末,父皇怜我最小最没用,才赐了些关照。” 百里钊微微挑眉:“你这是对父皇不满、心里有怨气?” “啊?”百里宸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那个意思,绝没那个意思!” “玩笑而已,十六弟这么紧张做什么,”百里钊的脸上浮出一丝淡笑,“就算你真的不满,皇姐也不会特意到父皇面前告状。” “多谢大皇姐,”百里宸反而更加正色,“不过我真没埋怨父皇的意思,父皇对我们那么好,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除了感恩,就是感恩,不会有别的情绪和心思。” 说完,又堆笑追加一句,“是吧大皇姐?” 百里钊内心好笑地点点头:“没错儿。” 百里宸暗松一口气。 世人都以为父皇最疼我,可他真要疼我,怎么不把南方最富庶的道城划给我做封地? 偏偏弄到民风彪悍的西北,夹在北鹰边境和夏雷边境之间,哪边打仗缺人我都得想办法支援。 而且这里发生过人瘟,若非阴爪鬼医小时候由此路过,救了全城百姓,不知要死多少人,增添多少坟,城内变得有多阴森。 还说这里是吉地。 什么吉地,不就是金暮黎~~神兽雪麒的最后一颗魂珠,是在离此最近的吃人沼泽找到的么。 这就成吉地了? 那沼泽挖不出金,掏不出银,种不出稻米,练不出绝世武功,哪里吉? 尽糊弄人。 “小十六,”正在心里无声吐槽,百里钊突然开口,吓他一跳,“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帮助四弟百里音尘。” 百里钊瞥他一眼,“实话告诉你,我对皇位没兴趣,你们爱怎么争怎么争,但有一点,你们心里要清楚,要有数,那就是流风不能乱。” “……”百里宸被这直白话震得半天才给出反应,“啊……” “不要给父皇添麻烦,更不能因皇位而对父皇起杀心,否则,我就把你们全灭了,”百里钊语气淡淡,说的话却比哪个都狠,“盛世即将到来,我不允许任何人搞破坏。” 那是她全部的心血,绝不容许故意践踏,尤其是自己人。 “不会的,”百里宸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不会有人因为皇位而对父皇生出不轨之心~~起码我没有,四哥也不会有。” “那最好不过,”百里钊微微颔首,“老四只要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皇位便有可能花落其顶,否则,越忙越无,越急越空。” 百里宸微怔。 他能听出大皇姐话里有话,弦外有音,但不知到底什么意思。 “老大被分在富庶之地,老四那么聪明的人,应该能想到原因,”百里钊继续道,“所以只要能沉住气,这天下,这流风,便迟早是他的。” 百里宸暗觉稀奇。 怎么,一直被他嫉妒的大皇兄,封地其实隐含另一层用意? 有钱还有不好的地方? 除了生活奢侈之外,还能暗地里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待哪天等不及了,就打到帝都,逼父皇退位。 等等! 逼父皇退位? 难道父皇的用意,是试探大皇兄会不会因为钱多而滋生野心? 等着他招兵买马打进帝都? 再一举拿下、定他个叛逆之罪? 诶呸呸呸,这世上哪有父亲诱逼儿子谋反的道理。 可若不是这样,又到底是何用意? 百里宸思索半天,也没想到“不给皇位,就用金钱来补偿”这一层。 百里钊不再说话,只时不时看眼坐在那里却把自己当隐形人的周不宣。 自阎奇琛被请离流风后,她就有点闷闷不乐,一直沉默。 这让百里钊更加气恼。 虽然明知周不宣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而背叛她,出卖流风,但还是感到恼火,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这股郁气逼得她起身就走。 百里宸连忙追两步:“厨房在做饭了,大皇姐去哪里?” “不必劳烦,我这就回京,”百里钊脚下微顿,“医书插图还需多久?” “怕得不少时日,”百里宸忙道,“傅大才子虽然擅画,却没亲眼见过千百种草药,要画出真实样貌,得花不少时间仔细观察。” 这也太麻烦了。 百里钊皱眉:“善水道长呢?” “此时应该就在傅大才子府上,”百里宸掏出一物,递给百里钊,“喏,刚到的,还没捂热乎。” 百里钊笑看他一眼,接过。 是人称“意到笔随、妙有天趣”、“抑扬顿挫、令人销魂”的傅青主的亲笔信。 没啥机密,就是告诉为医书之事跑断腿的福王殿下,善水道长携带各种药草主动登门,助他绘画。为尽早出书,造福世人,他会连宵不寐,争取在一个月内完成。 除此之外,就是感谢福王的厚爱与体恤,及时送来善水福星,使他犹如以汤沃雪,难题顿解。 “短时间内收集近千种药草药石,以善水道长的凡力,不可能完成,”百里宸准确分析,“他的背后,定有高人相助。” 他压低声音试探道,“大皇姐,要不要查查高人是谁?” 百里钊没答理,只道:“也就是说,一个月内,周不宣无事可做。” 百里宸正要回应,百里钊已经一锤定音:“那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随我回京处理公文。” 她转头看向周不宣,“一万三千棵紫螺树的浓郁灵气昼夜不停朝全国各地飘散,流风快被本国、邻国武者挤满,暴力事件接连不断,父皇被雪花般的奏本扰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以暴制暴,亲手擒拿。” 周不宣还未说话,百里宸倒先眼前一亮:“可以派我去啊!” 百里钊回首蹙眉,面露犹疑。 百里宸忙道:“大皇姐放心,一个月后我就回来,绝不耽误医书之事,更不会撒手不管。” 百里钊故作思考,片刻后,才在百里宸的焦急等待中点点头:“也好。” 太久没在江湖到处跑、快要憋疯的百里宸不由雀跃:“多谢大皇姐!” 百里钊心说,真不用这么急着谢,毕竟主动揽下这差事,有你后悔的时候。 那些做梦都想获得烈烈侠士、英雄之称的人,个个因为武功突飞猛进而长了傲骨,难驯得很。 朝廷虽对天下武者永赐不匮,让空中灵气如江河风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他们却不一定肯买朝廷的账,尤其是部分只有井蛙之见、不知饮水思源的散修勇夫。 能不能让父皇安枕,就看你小十六~~福王的本事了。 斗场无情,刀剑无眼,可别有命去,没命回。 得了帝王口谕般的公主旨意,百里宸兴冲冲地离开封地。 百里钊则带周不宣悠哉悠哉去往最大妖兽森林~~凤只鸾孤。 而此时的七岩太子阎奇琛,却被激起异常强烈的奋发图强之心。 流风福王不把七岩小国太子放眼里,哪怕他和周不宣是在福王府见的面,福王都没亲自接待过他。 不知姓甚名谁的黑色锦衣女子更是挥挥手,就让他被迫离开流风、离开七岩未来皇后。 名为“请”与“送”,实则“押”与“逐”的屈辱,让成为七岩太子的叶天成更觉权势之重要。 分散全国、各自为家的族人总在勉强凑起来的家族群里说,他们这一脉的祖先圣贤就是叶天士。 可他却总觉他们在厚着脸皮强行攀龙附凤,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 叶天士若真是叶家祖辈先贤,父母能给他取名叫叶天成? 不怕被人打死? 金乌渐坠日影西,叶天成边走边决定,以后彻底忘掉自己的灵魂姓名,真正把自己活成七岩太子。 他没告诉周不宣,除了异界用不上的西医,自己还有其他技能。 这项令人意想不到的技能,足够让他在异界声名鹊起,成为举足轻重、不可或缺之人。 到那时,流风怎么把他赶走的,就要怎么把他迎回来。 第338章 改主意暗助英雄 流风国排名第一、面积最大的妖兽森林~~凤只鸾孤,自被选为驯兽之地,就再无往日之平静。 已经了解驯兽奥秘的傅常升,将一批妖兽带至北鹰边境战死后,接到的第二任务,就是把驯兽技巧教给姞老将军之子~~年轻后辈姞耀璃。 此时,妖兽群虽已按令聚集在指定场地,且将队伍排得整整齐齐,但还是有那不安分者或摇摇头,或甩甩尾,或原地踏蹄,哼唧几声,对生活方式的改变表示不满意~~毕竟眼前这位,不是为它们运来紫螺树、提供浓郁灵气的凶悍女子,凭什么被他召唤奴役? 一匹似驴似马、却非驴非马的四蹄妖兽还故意朝天打了个响嚏。 其他妖兽则起哄般立起身体,口中发出各种奇怪声音。 姞耀璃颇感头疼。 坐在他身后、帮忙镇场子的傅常升淡扫一眼妖兽群,轻咳一声。 蠢蠢欲动的妖兽们,立即闭上嘴巴,放下前蹄,很快安静。 姞耀璃既无奈又好奇,不明白这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紫灵妖兽为何如此畏惧傅前辈。 见到他,就如活阎王要夺命,个个吓得低头垂眉,大气不敢出。 观察许久,都没看出傅常升哪里特殊,特殊到什么都不做,鼻孔朝天的妖兽群就怕他怕得要命。 真是邪了门。 而此时,百里钊二人已至妖兽森林林缘,正步行而入~~纵横交错、令擅闯者迷失方向的迷魂阵,几乎把整个凤只鸾孤分片圈护,即便是略通阵法的她,想从空中来去自如,都是很费劲的事。 因周不宣一直沉默不语,眼里藏着不开心,百里钊便未急着赶路,而是牵着她的手,闲庭信步般边走边找话题,想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看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百里钊,周不宣自然能觉出她对自己的讨好。 可这样的百里钊,却让她感到莫名难受。 这个女子,是站在权力巅峰、世界顶端的人,不该为任何人低头弯腰,哪怕只是一点点。 “百里钊。” 她突然开口。 被打断的百里钊愣了愣。 周不宣目视前方,脚下不停,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淡定:“阎奇琛是我们那个世界的英雄。” “?”百里钊微微顿步,皱眉,“何意?” “瘟疫在任何世界,都是快速传播、难以控制的可怕病毒,”周不宣却翻转左掌,反握她的手,继续缓慢前行,“能在疫情肆意扩散、所有人都因恐惧而避之不及时,响应朝廷号召、前往疫病生发之地,了解疫情病症,为研究有效对策收集关键资料,并因此而染上疫病,为国捐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你是说……” “阎奇琛虽是我们那个世界的普通医师,却有极其高尚的人格,”周不宣终于停步,转身看着她,“不是只为皇族高官服务的太医,却因公殉职,为万千百姓付出生命,这种对世界充满同情的仁德大医,理应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包括我们。” 百里钊明白了:“原来他……” 若如此,便是她狭隘了。 蹙眉思索片刻,百里钊重新决定,“你们的合约,继续生效吧。” 周不宣无悲无喜:“谢殿下。” “不宣,你……”想说的话在百里钊的舌尖打了个转,还是拐了弯,“流风可以帮他稳固太子之位,但必须派心腹使者与你接洽,或者,我从妘家堡抽人负责此事。” 周不宣毫不犹豫:“那就让妘婴或兰尽落出面吧。” “行,”百里钊立即答应,“依你。” 她看看周不宣的脸色,挠挠她的手心:“现在还生气吗?” 周不宣鼻子一酸,忍不住伸臂抱住她:“阿钊,不要对我太好。” “那怎么行,”百里钊内心暗松一口气,含笑回拥的同时,拍拍她的背,“把你气跑了,谁帮我出主意卖命去!” 周不宣:“……” 她就不该感动。 眼泪刚湿薄薄一层,就瞬间消失,顺便后退两步踢出一脚。 百里钊反应迅速地侧身避开,笑得玉齿晃人。 周不宣双手叉腰瞅她半天,才抬抬颌:“不是要回京处理公文么?京城在哪里?公文又在哪里?” 百里钊慢悠悠、笑眯眯地抬手往袖里摸。 眼看她真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加封密奏,周不宣不由瞪大眼。 还真有? 百里钊将奏本递给她:“东陵道未经上奏,私自开凿运盐河。” 食盐不仅关系到国计民生,更是国家财政中的支柱性税收,向来为朝廷所重视。 流风新政权建立之前,盐政管理体制历经频繁调整与变更。 本朝太祖虽然没啥文化,头脑却超于常人,起兵时就即立盐法,置局设官,令商人贩鬻,二十取一,以资军饷。 建国后,六大盐产区逐被设立,并设都转盐运使司进行管理。 之后,又设七个小型产盐区,设盐课提举司。 东陵道乃流风国最大产盐基地,聚集在那里的大小盐商个个富得流油,最有钱的总商据说资产能买半个流风。 这话虽属夸张,但他们非常有钱,却是无可争论的事实。 既然东陵道盐商富可敌国,总揽大小盐商事务与朝廷打交道的总商,自然是权势熏天。 而能成为总商的,也不会是一般人,要么与皇家沾亲带故,要么与朝廷上层官僚有关系。 东陵道道府敢开如此大工程,显然离不开总商的支持。 事本好事,但只要不上奏,就变了质。 周不宣没说话,静看奏本。 无声读完时,两眉已经拧得像蚯蚓。 百里钊见状,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有何想法,尽管直言。” 周不宣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幽幽道:“异世史书载,汉高祖的侄儿吴王刘濞,利用特权在数十年间煮盐牟利,并以此增强实力。为了便于淮盐运出,刘濞下令开凿西起扬州茱萸湾、中经泰州海陵仓、东至如皋蟠溪的运盐河。那条运盐河将江淮水道与东部盐产区相互连接,让东部盐场的食盐能便捷通过运河集中到扬州,再转输至全国各地。刘濞的财富因此而迅速积聚,并为其之后联合诸王发动七国之乱提供了物质保障。” 百里钊从她手里拿回奏本,又细细看了看,之后许久,才忽然抬头,脑袋微歪道:“七国之乱?” 周不宣:“……” 她就像遇到“为什么”一个接一个的孩子,永远解释不完。 区别是,家长不耐烦时可以一巴掌抽过去,直接暴力终结。 她却只能认命,把自己知道的异界历史讲解一遍。 不料,百里钊听后却丝毫没有紧张感,反而笑了起来:“挺好。” 周不宣:“?” 但随即,她便反应过来,“你是想……” “没错儿,”百里钊揽住她的肩,笑意未敛,“开凿运盐河不仅费时费力,还要投入大把银票,既然东海城、广陵城如此有钱,又如此默契,咱们不如先观望一下。” 周不宣扭头瞧她片刻,还是没忍住,噗哧一笑。 百里钊摸摸脸颊,面露嫌弃:“喷我一脸口水!” 周不宣不理这茬儿,只摇头叹息:“你们真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省油就照不亮这个世界,”百里钊收起奏本,再次揽住她肩膀往里走,“你们那个空间还有其他关于盐业的前车之鉴么?说出来让我警惕警惕。” “这……”周不宣想了想,“只要暂时别在大肥肉头上动刀子,基本不会翻车。” 百里钊:“?” 又听到一个新词,琢磨片刻,再结合她后面说的话,便明白了。 周不宣说的是清朝时期盐商的衰落。 作为国家重要的税源创造者,异世两淮盐商维系着中央政府在整个东南地区的统治根基,但朝廷也在时刻盯紧这块“大肥肉”。 清代乾隆以后,中央政府开始逐步加重两淮盐商的正杂课税,并以赈灾、助饷、捐输、报效等各种名义要求盐商出资捐款。 加之基层官员巧立名目,不断对盐商进行勒索,导致盐价上涨,私盐泛滥,纲盐滞销,财源枯竭,使得原有的盐政濒于崩溃边缘~~ 清代嘉庆、道光年间,重税、摊派、勒索等,导致盐价高昂。 因各销盐区情况不一,课税不一,盐价不一,就出现了往来于各销盐区之间的食盐倒卖情况。 他们以此赚取差价,使私盐泛滥成灾。 私盐无税收,成本低,售价更是低于官盐。私盐一旦泛滥,官盐便销售不畅;官盐一旦滞销,盐商便不肯继续经营,甚至困顿倒闭。 盐商不肯运销,朝廷额定的盐引便因积压而直接影响国家财政。 听到这里,百里钊轻哼一声:“都是王朝走向末路的征兆。” 周不宣心道即便是鼎盛时期,又有几个不压榨百姓的真清官?越在基层,离百姓越近,越容易动手。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廉洁”这个词就像诞生出来的笑话。 没有最缺德,只有更缺德。这才是贪官与奸商的真实写照。 生受崇敬、死备哀荣的好官凤毛麟角,财德兼具之良商亦如金匿群沙,即便有,也被打压埋没。 但她没把这些话说出来,毕竟百里钊和所有政权一样,默许替她跑腿卖命之人在一定范围内的小奸小贪~~人心如此,你不默许,谁愿只因生命威胁而真正尽全力呢。 两人边走边聊,谁也没想到,开凿运盐河的事,会与熙众津~~那只上古凶兽~~饕餮有关系。 第339章 鬼子之身被分食 百里钊特意带周不宣围观姞耀璃惨状、为她报那一箭之仇时,饕餮熙众津正用别人身体肆意妄为。 这个别人,自然是被他强行抢夺身体使用权的唇红齿白小少年。 他到此时方知,邪尊随手掳来的并非普通百姓,而是东陵道布政使卫琎芳的小儿子,卫祎昀。 卫祎昀的哥哥幼年夭折,上面只有两个已出嫁的姐姐,等于是家中独苗苗,珍贵得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生怕磕着碰着。 卫祎昀失踪后,卫家就像天塌了,连两个姐姐都动用夫家力量一起寻找,但始终没有好消息传回。 其母忧急交加,病倒在床榻。 白发青衫晚得官的卫琎芳头发也在数日之间尽数如雪。 两个姐姐更是因此而上火,鼻侧长包,嘴角起疱。 伺候他的厮奴婢女正欲上吊,他却突然自己回来了,还飞向房梁,单手将绳索弄断,救下诸人。 少公子从小就体弱,夫人总担心他和大儿子一样养不活,所以哪怕有这么多人伺候,每天也要来他院中三四趟,换季之时更是恨不得时刻守在他身旁,怕那忽冷忽热的天气阎王般要了孩子的命。 为了留住少公子,只喜欢吃肉的夫人戒了荤腥,从一百五十斤的大胖子,瘦成不足百斤的竹竿,还经常出入佛寺道观,为他求长生。 佛寺住持让她多行善事,道观观主让她为儿子请个武师,无需多厉害,只循序渐进强身健体。 夫人全部照做。 少公子的身体果然一日比一日好,脸色都渐渐变得红润。 可他练的都是很普通的拳脚功夫,离结丹十万八千里,怎么出城失踪一回,就如有神力,连轻功都会了? 少主子突然回来的惊喜过去后,厮奴婢女们就开始偷偷八卦,猜测少主子是不是像说书人口中讲的某某剑侠被坏人追杀,坠入悬崖,却因祸得福……有奇遇。 卫祎昀的母亲袁玉梅差点撒手人寰,儿子回来了,药便管用了,不几日便下了床,除了嘘寒问暖,便是摸头捏手,确认他安好无恙。 这几日里,儿子不仅三餐三药送到榻前,极尽孝道,还主动要求为父分忧,提出视察东陵道。 以前只在院中读书练拳、偶尔出城赏景的儿子有如此大的变化,为人父母者自是异常高兴,想都未想便答应。 地方最大官员之子出行,那是比长官本人还得小心伺候着。 尤其这孩子在卫家是比心肝儿还心肝儿的存在。 掉根汗毛,随行人员头顶上的乌纱帽都难保。 饕餮一边用卫祎昀的身体吃喝享受,一边让他用自己的智商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卫祎昀一边愤怒、鄙视,一边将视察过程记在心里,提出建议。 毕竟这个人虽然可恶,却在强占他身体使用权的同时,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恐怖力量。 房梁断绳只是隐藏实力的半碟小菜,真正的饕餮,让他震撼。 因为争夺身体使用权,饕餮没有特意隐瞒,和邪尊的对话也全都落入他耳中。 他在害怕中奋力坚持,意外获得了尊重。 现在,两人的灵魂在一个身体里和平共处,这只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不再发出兽吼、用魂力打压他、让他长久陷入昏睡,不唤不醒。 吃了亏、领教厉害后,又被凶兽带着飞天坠崖、断树碎石。 初时拼命挣扎想把入侵者赶走的孩子,渐渐老实了。 他羡慕这种力量,无比羡慕。 真正无欲无求者才会令人感到棘手,卫祎昀自然免不了俗。 邪尊出主意为二人协调。 几番交锋,双方终于达成友好合作、互利互惠的共识。 面对卫祎昀变强、却未强到离谱的身体和武功,所有人都相信了少公子掉下山谷得奇遇的故事。 就是这随之增大的饭量…… 贴身厮奴肥泰眼睁睁看着少主子一碗接一碗,不仅连吃三碗饭,还把整桌菜都扫光填进肚子。 准备端杯敬酒的城主:“……” 虽然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更未打算真在这里吃饱,但…… 满桌空盘,他们即便想吃…… 吃个屁。 陪席总商蒋仕全亦是目瞪口呆,却很快掩去眼中异色,悄悄起身,再要一桌饭菜。 吃饱喝足的饕餮摸摸肚皮,心情很好。 他右拳落向桌面,发出感叹:“人间……这家饭庄味道不错!” 城主曹恭圣看着缓慢裂开一条缝的木桌,眼眸越睁越大,心脏也开始砰砰乱跳起来:“少、少公子喜、喜欢就好!” 卫祎昀掐了自己手背一下。 尝过人间美味的饕餮功身身退般,把身体使用权让了出来。 卫祎昀顺利接手:“得了奇遇后,我虽功力大涨,食欲却比从前旺盛许多,还请各位不要笑话。” “不敢不敢,”曹恭圣连忙抬抬臀,一脸正经,“这等可遇不可求的缘分,也就只有心胸宽广、仁慈德厚的少公子有福得到。” “没错儿,”总商蒋仕全立即附和,笑容不深不浅,恰到好处,“我等凡夫俗子,只有羡慕的份。” 卫祎昀淡淡一笑:“心胸宽广、仁慈德厚,那是我母亲。” 曹恭圣连忙称是,蒋仕全再次配合着吹出一堆彩虹屁。 卫祎昀静静听完,待他们表演结束,才步入正题:“通过这几天的勘查,我有一个很好的主意。” 这个很好的主意,就是百里钊接到的密奏:挖通运盐河。 在座之人面面相觑,曹恭圣许久才出声确认:“您……是想挖条河?” 卫祎昀颔首:“挖条河。” 蒋仕全和曹恭圣对视一眼,第二句由他来问:“专门运盐的河?” 卫祎昀再次颔首:“专门运盐的河。” 蒋仕全内心高兴:“您打算……” 曹恭圣连咳两声打断他:“少公子的想法利国利民,绝无仅有的好,但……不知下官可否斗胆问一句,这是卫大人的意思么?” 卫祎昀摇摇头。 曹恭圣心一凉,但还抱着一丝希望:“那他是否知道此事?” 卫祎昀正要再次摇头,饕餮却突然踢了他一下。 自己踹自己一脚的卫祎昀立即改口挽救:“已经传信给父亲。” 曹恭圣暗松一口气:“少公子连日劳累,不如先好好休息,金家桥这片儿地方虽小,却热闹得很,美食品种也颇丰,若少公子不嫌弃,下官可派义女姚桂枝带少公子领略本地风景。” 卫祎昀摆手谢绝:“我爹曾请道士为我算过命,二十岁之前不能让女子近身,否则必有灾祸降临。” 曹恭圣:“……” 心中再如何怀疑此话真假,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熙众津知道眼前这些人个个心眼儿多得像筛子,若不同流合污做点什么,就很难被信任,搞不好还会暗中使绊子。 卫祎昀收到他的提示,想了想道:“听闻水墨居士的寓情园相当有名,还有戏班入园唱戏。” 戏迷曹恭圣立即会意,喜道:“下官这就安排!” 话音刚落,却见卫祎昀脸色突变,噌地起身时,连桌椅都被撞移原地。 “明日寓情园见!” 他匆匆留下一句话,便破窗而出,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城主曹恭圣:“……” 陪酒盐商:“……” 被丢下的贴身厮奴肥泰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哭着追出去。 疾速赶向藏身深洞的熙众津仍在心头猛跳,直至看到自己的鬼子身体已被一群小拇指大的冥界阴蚁掏空,正在分食最后一块心脏,那种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才骤停。 然而,眼前的事,却让这头万古凶兽几近崩溃:“啊!” 他大吼一声,双眼血红,“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扫视洞内,却发现连鬼母都不见踪影。 第340章 卫祎昀与运盐河 谁能想到,能成长为鬼王的鬼子之身,会被小小阴蚁分食殆尽? 闻讯赶来的魔界邪尊玄久黛在洞内走了一大圈,才啧啧摇头:“难怪人界有句话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天我才真正明白它的意思。” 熙众津紧紧盯着他:“洞外可都是你布的阵,你就一点儿没察觉?” “它们是走地底下的啊大哥,”玄久黛满脸无语,“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熙众津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蚁军碎尸,脸色阴沉无比:“这可是冥界阴蚁,怎会出现在这里?” 玄久黛耸耸肩:“您一怒之下把它们全拍死,不然还能追踪行迹。” 熙众津却翻开手掌:“这里还有一只。” 玄久黛:“……” 脸庞在面具下微微扭曲一下,便恢复正常,竖起拇指。 两个时辰后,玄久黛身上沾着冥界阴气回来。 等得心焦的熙众津立马站起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此事不怪别人,”玄久黛微喘着呼口气,“是你当初逃离冥界时强行撕开的一处通道尚未完全合拢,有条非常非常小的裂缝。” 熙众津:“……” 他盯着阴蚁尸体愣怔许久。 玄久黛陪着沉默,直到熙众津的眼珠动了动,才过去拍拍他的肩:“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多想了,若哪天这小子的身体承受不住你,咱再找个神兽尸体用一用。” 熙众津闭上眼睛,声音几近喑哑:“哪有那么容易。” 老死的神兽他没有机会,而且那么老的身体,要来也没什么用。 年轻神兽除非是被杀死,而他又恰好能在原魂离身时潜进去。 玄久黛也叹口气:“蛮荒发生暴动时,双方倒是各有伤亡,可惜时日太久,皮肉早就没了模样。” 熙众津一屁股坐地上,拢双臂抱住了头。 玄久黛看着少年卫祎昀的后脑勺,心中暗松一口气。 谎话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熙众津不可能不信。 阴蚁这东西看着不起眼,破坏力却极强,下嘴抢食时一个比一个狠,是解决鬼子之身的最好工具。 “没了鬼子身体的牵绊也好,免得你总是饥饿遭罪,”玄久黛不嫌脏地坐到他身旁,“而且没了成长为鬼王的威胁,冥界应该也不会还那么在意你,非要把你揪出来。” “不揪出来,他们的面子往哪搁?”熙众津冷笑着抬起脸,“我可是从冥界饿鬼道跑出来的逃犯。” “已经囚了几百万年了,再大的罪,也该赎清了,”玄久黛自语般低低道,“听闻冥尊时常现身,为整个冥都诵经,你应该也受过泽恩。” 熙众津没说话,表情却似陷入回忆里。 过了好一会儿,玄久黛才继续道:“囚禁时长加经文洗罪,很可能就是你这次能够成功逃离饿鬼道的真正原因。若再积累些功德,说不定真的可以碰到机缘,恢复兽身。” 熙众津猛然扭头看他:“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玄久黛心虚地咧咧嘴,“怎么非得别人告诉我?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么?我又不笨。” 熙众津凝视他许久,还是坚持同句问:“到底谁告诉你的?” 玄久黛:“……” 他想抹把脸,却只摸到面具:“好吧,是……” 他犹豫一下,才道,“魔尊。” 熙众津眯了眯眼睛。 玄久黛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脸,回避他的目光。 熙众津忽然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所以你和魔尊到底什么关系?” “关你屁事!”玄久黛像被触到逆鳞般,一下就炸了毛,一边嗖地弹起身,一边骂人,“有那管闲事的时间,不如想想如何尽快多积功德,为你来日机缘做打算,哼!” 说完就气呼呼地跑了。 熙众津从未见过这样的玄久黛,愣了半晌,竟噗哧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他又盯着那堆阴蚁尸群。 卫祎昀趁他出神,悄悄冒头看眼洞内环境,又缩回去。 这个时辰,外面应该都快天亮了,还是先睡觉吧。 他想。 他不知熙众津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但能肯定的是,这头凶兽以后要占用他的身体很久。 算了,占用就占用吧,反正他那么厉害,自己并不吃亏。 尤其是那些对他刮目相看的惊讶眼神,真的很令人满足。 这世上谁不希望自己变得强大呢?但若因身体先天素质达不成心愿,那么外来力量就变得很重要。 凶兽的鬼子身体毁了,在找到可用兽体之前,他的魂魄都无处可去,只能和他挤在这狭小空间里。 少年在自己额头上摁一下:“睡你的。” 于是卫祎昀真睡了,并很快陷入梦境。 “那么丑的身体,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可惜的……我比他好看多了……又匀称,又结实,又耐用……还管你饭……” 少年断断续续的梦呓,直接把熙众津逗笑了。 积压在胸腔的郁气忽然就消散许多。 他想伸手搓搓脸,最后却没动。 片刻后,他往石壁上一靠,和少年一起睡过去。 至于被蚁群活生生吃掉的鬼母,他不愿再花半点时间去想。 能留她活到如今,不被自己亲儿子吞吃入腹,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但她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 儿子不吃她,便有别的东西来吃,总会让她没有第二种死亡方式。 死吧,死了也好。 死了就可以重新投胎了,不用再为他遭罪。 …… 卫琎芳果然爱子如命。 亭台楼榭、画阁兰堂、小桥流水、九曲回廊的寓情园里,名义是陪少公子、实则自己听得津津有味的曹城主在听到来自心腹的低声耳语后,缓缓绽开笑容。 戏台上还在卖力唱,锣鼓还在卖力敲,传话人在曹城主和几位实力雄厚的盐商之间穿梭,没多久,运盐河的事,就这么在视听之娱中被初步确定下来。 布政使和布政使夫人想为儿子积功德,他们自然是上赶着讨好。 只是,这原本可以借机狠捞一笔的公事,却变成无利可图的私事…… 算了,不上奏就不上奏,没有朝廷拨出的专款银两,他们就自己凑。 布政使欠诸位这么大人情,必从别的方面加倍凿补回来。 至于布政使自己出的那份钱,以及布政使夫人的全部首饰,盐商的意思是全部退回去,曹恭圣却说要一件不少接下来。 总商蒋仕全眼珠转了两转,便知曹城主的心思。 也晓得了布政使的用意。 真是官场比商界还复杂,一个比一个油精水滑。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运盐河定制功德碑时,为何卫祎昀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个熙众津。 熙众津是谁? 不知第几次推杯换盏中,他暗打眼色问了一圈,竟无一人知晓。 卫祎昀面不改色、自行解答众人疑惑:“这人救了我,并教我轻功,算是我半个恩人半个师尊。” 掏腰包的盐商们恍然大悟。 难怪卫公子执意要把自己积攒的零花钱全以熙众津名义捐出。 虽跟盐商们出的钱相比,犹如大海里的半滴水,却终究是份心意。 连两位姐姐姐夫捐的款,落的都是熙众津的名。 这是打心眼儿里感谢人家呢。 无论是为了维护心肝儿宝贝命根子,还是卫家人有情有意,这些举动都意味着盐商们不会白出银子,回报一定不会缺席。 饕餮眼瞅着堂堂布政使公子为了给他积功德跑东跑西、磨破嘴皮,因囚困万年而冰冻的兽心,不自觉地渐渐回暖。 没了鬼子之身的牵碍,他便是一头重获自由的兽~~ 不,是兽魂。 周不宣开的药,他不必再吃,因为以后所要对付的,只有他自身的饥饿。 魂在人身里,再能吃,也不过一个满桌。 每次狂风扫落叶般把美食吞进肚,他就觉得很饱,甚至撑得慌。 卫祎昀是个有心人,自从知晓鬼子之身被毁、又听到邪尊那番话后,就开始四处行善找忙帮。 每次帮完被感谢时,他便只提一个要求:上香时默念一下熙众津的名字,愿他万事如意有福报。 就像母亲为他做的那样。 一人一愿力,愿力多了,自然有效。 运盐河选定日子开工后,卫祎昀回了趟家。 布政使夫人袁玉梅看着皮肤比以前黑了许多、身体却变得真正强壮的儿子,抱着他又哭又笑。 两个姐姐也跟着抹眼泪,却同样开心。 卫琎芳红着眼眶,转身进了屋,不让人瞧见。 卫祎昀很懂事地没有立即跟进去,待父亲自个儿缓得差不多了,才敲门。 父子俩聊完又一家人聊。 熙众津自始至终都未出现。 安静得好像不存在。 卫祎昀反倒有点不习惯,待晚上熄了灯,立即低声唤他。 确认他还在,卫祎昀竟松了口气。 相处愈久,卫祎昀愈觉市面各类杂书编撰得离谱,就像以耳为目、以讹传讹的流言,完全不见原本模样。 饕餮是能吃,但也不至于坚硬岩石、糟烂秽物都能咽下肚。 连自己身体都被咀嚼殆尽,只剩一个头颅,更属夸张到极致。 没有身体没有心,怎么活?吃下去的东西往哪存?如何消食儿? 卫家书房里,卫祎昀放下一本写有涉及六界的故事书,叹道:“世有神鬼仙魔的言论,我本一直持着怀疑态度,毕竟非亲眼目睹之事,不可轻信,若非神兽大战发生在咱们流风,今又与你结下缘分……” “等等,”熙众津忽然被提醒,“神兽大战可有详情?” “详情……”卫祎昀想了想,“据我所听到的,就是狮蝎兽被某个年轻女子用邪术复活,雪白神兽为了将它消灭,从复活之地一路打到帝都,两兽一个喷火,一个喷水,一个想方设法烧屋害人,一个拼尽全力灭火相救,两只庞然巨物在空中不断追逐翻滚,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地动山摇,鸡犬乱蹿,万马齐喑,很多百姓房顶都被吹翻了……” 卫祎昀越说越激动,直到最后情绪才略显低落,“狮蝎兽虽然战败身死,雪白神兽却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不知有没有救活。” 熙众津继续用意念与他交流:“你父亲也不知道?” “神兽受伤的事,就是父亲告诉我的,”卫祎昀道,“很多人都以为神兽死了,帝都那边也把消息压了下来,任由百姓猜测。” 熙众津很感兴趣:“百姓们怎么说?” “有说与狮蝎兽同归于尽的,有说被神界主人施法救走的,有说隐藏人间养伤的,各种说法都有,”卫祎昀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爹说神兽伤势应该已经痊愈,因为她在郕王封地~~定远道瓘城出现过。” 熙众津的语气似挑了眉:“你确定?” “我确定,”卫祎昀猛点头,“这件事只有部分官员知道,我爹是其中一个。我爹还说,神兽大战当日,京都市民有目睹神兽变身成人者,道那雪白神兽乃一美貌女子,头发和原形毛色一样,雪白雪白的,眼眸却如碧海蓝天,非常漂亮。除此之外,额间还有一簇蓝色火焰,盛传那是专门装海水的地方,灭火救人的水都来自那里。” 熙众津却叹口气:“可惜了。” 卫祎昀愣住:“什么可惜了?” 熙众津:“是母的。” 卫祎昀:“?” 怎么跟不上凶兽思路? 熙众津未解释,又问:“狮蝎兽的尸体还在么?” 卫祎昀正要回答,忽然想到什么,不由打个激灵:“你不会是想……” 熙众津没说话。 卫祎昀瞪大眼睛低叫:“它已经死了那么久了!” “我知道,”熙众津许久才又叹口气,“罢了,就算尸体还在,那家伙也非原形正身,难堪大用。” “就是就是,”卫祎昀连忙附和,“烂骨头和邪术拼凑出来的玩意儿,哪能配上您这样的老祖宗!” 熙众津险些笑出声来:“你这是在夸我吗?” 卫祎昀立即点头:“对,夸您呢。” 熙众津含笑道:“不赶我了?” “不赶不赶,”卫祎昀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有你在,我做什么都有底气,不再是废物。” 熙众津笑了笑。 卫祎昀生在官家,却未混过官场。若非他在背后协助指点,及时往卫府传信,此刻怕是还在金家桥与人周旋。 这小子,反应迅速聪明睿智,且有胆有识,但离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还有些距离,尚需磨练。 不过,身为官员独子,没有好吃懒做,仗势欺人,倒是难得。 随即他又想到自己。 换作几百万年前,他早就利用这小子的身份作天作地、作威作福,如今却是能耐着性子跟那些凡夫俗子掰扯道理、哄着掏钱。 真是…… 合该两人共用一躯。 片刻后,他又思及另件事:雪麒是母的,即便请玄久黛帮忙寻她来人界时的踪迹,想法子把她弄死,用她身体也有损自己的雄风。 可除了她,又上哪儿去找最合适的神兽呢? 毕竟,喜欢来人界闲逛的神兽不多,尤其是血脉强大却脑子缺根弦儿、容易上当被他弄噶的。 正烦虑,此时才意识到近水楼台的卫祎昀乍然出声:“熙前辈,那雪白神兽到底是谁?” 卫祎昀刚回神,院中却传来“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天而坠,紧接着,一道稚嫩却沉静的孩童嗓音带着疑惑响起:“咦?我怎么掉到了这里?” 第341章 鹤鹿儿掉落卫府 莫名掉到卫府书房院落的并非别人,正是神界通过衍兽秘术得来的小神兽,鹤鹿儿。 他和小虎犊在冥界神居陪弟弟妹妹~~雪麒姨姨的宝宝读书写字,每个月休课六日,按上中下旬安排休课时间,每次两天。 以前是常在神界待着,找机会去冥界神居玩,如今却反过来,常在冥界神居待着,只在休课日与小虎犊回神界找主人,快上课时再提前去冥界。 神界与冥界之间的往返之路明明已熟得不能再熟,不知怎的,竟然出了岔子,掉到人界,且小虎犊并未跟过来。 鹤鹿儿瞅着身周环境,惊疑出声,正要抬头望天,便见有人踱出房门,目光灼灼直视自己。 那是个极其好看的俊秀少年。 脸上没有恶意,就是目光太热烈了些,好像互相认识似的。 熙众津当然不认识他。 但身为上古神兽,眼前这孩子身上散发的神兽气息,他却闻得真切无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瞌睡来了送枕头。 刚刚还发愁上哪儿找神兽身体为己所用,就有人上赶着送上门。 不完美的是,这只兽的年龄太小,住在这具身体里,肯定憋屈。 还要耐着性子慢慢长大。 想到这,熙众津的笑容渐渐消失,双眉也微微蹙起。 鹤鹿儿看着在短时间内表情变换的少年,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 “抱、抱歉,”他一边行礼一边后退,“翻错墙,这、这就走。” “走?往哪儿走?”熙众津身子一闪,挡住小家伙欲朝院门移动的方向,“此乃卫府书房,即便翻错墙,也不该翻到这里来。” 鹤鹿儿不由自主地换个方向后退,脸依然朝着少年。 无言以对,却更加防备。 熙众津瞧着他眼里的警惕,笑了笑:“怕什么,又不吃了你。” 鹤鹿儿摇摇头。 他说不清危险是什么,就是觉得恐惧,只想尽快离开。 熙众津却不可能轻易放过,一边朝他步步逼近,一边含笑安抚:“这么小的孩子,不管你是怎么来的,我都不怪你。饿不饿?屋里有很多糕点果品,我带你去吃。” 鹤鹿儿快要贴近墙根,眼看无路可退,转身就侧冲两步,脚掌用力一跺,飞身朝墙头斜掠。 熙众津轻啧两声,直追拦截。 鹤鹿儿没想到对方速度这么快,吓得心脏嘭嘭乱跳,情急之下,伸手就往怀里掏。 熙众津眼看就要抓住他,小孩儿却掷出一物,正好砸他脸上。 倒不是什么致命神器,也非重铁,但黏性非常强,两只眼睛被糊住一只半,额头鼻梁也未能幸免。 关键是,这黏糊糊的鬼玩意儿不知什么东西做的,一扯半尺长,还往回弹,抠都抠不下来。 遭到偷袭,视线又被挡,熙众津的动作停顿片刻。 鹤鹿儿趁机逃跑。 熙众津知道有主神兽身上都有仙神配置的铃铛、项圈等法器,怕时间长了生变,便不再管脸上糊着东西,将就着用半只眼的视线继续追赶。 此时卫府中人谁也没注意书房这边闹出的动静。 布政使卫琎芳为越俎代庖、其名不正的儿子豁出老脸,亲自去了运盐河开工地,与城主、盐商们见面,毕竟挖运盐河非一日两日就能完成,也非三金二银就能搞定。 再者,运盐河的实际受益者,其实是盐商,他不能让儿子开了口、出了钱、尽了力,还要看脸色、观心情,求着他们,受委屈。 曹恭圣的城主府属官,有他荐过去的人,曹城主不敢逆他的意思。 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盐商心里却不知有多少小九九,他得亲自出马稳住。 布政使夫人袁玉梅则在厨房亲手为儿子做糕点,离书房甚远。 至于厮奴婢女,少公子奇遇归来后,不再让人靠近围着他转。两名下人因为不听话而挨了打后,连夫人都自觉减少探望儿子的次数。 所以此刻卫祎昀脸上糊着特殊烂泥巴、追出卫府之事,谁都不知。 鹤鹿儿谨记姨姨教的话,遇到打不过的坏蛋就往人堆儿里跑,仗着身矮个儿小,泥鳅般哧溜快蹿。 闹市之地,熙众津一不能吼,二不能撞,眼看那小兽在人流腿缝间一路猛钻,就要消失不见,气得够呛。 鹤鹿儿跑得气喘吁吁,待至无人小巷,才停下歇息。 也不敢歇太久,呼吸稍稍匀了些,便从袖里掏出一张求救符。 然而,还未念动咒语,一道人影便从天而降。 鹤鹿儿眼前一黑。 卫府少公子卧房。 熙众津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家伙,有点烦恼。 卫祎昀叫道:“先把脸上东西弄下来!” 熙众津哪愿做这琐事,立马退居幕后,让出身体使用权。 卫祎昀走到镜前,抠摸撕拉好半天,才把眼睛露出来。 又耗费更多功夫,拈碎纸屑似的把不知名玩意儿摘搓干净。 “到底是何物?”他咕哝道,“怎的这么黏?” 熙众津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 几百万年光阴,六界变化太大,有很多他没见过的新玩意儿。 二人不知,被扔在地上的孩子已经醒转。 鹤鹿儿悄悄将眼皮掀开一丝缝隙,见少年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暗无声息地蠕动嘴唇,默念咒语。 飘落巷子地面、又被旋风吹起的求救符,“呼”地自燃。 正听小虎犊急声大喊、还未听清说什么的青羽,唰地抬起头,随即冲向门外:“鹤鹿儿出事了!” 求救符是他画的,每个孩子身上放三张,因小麒儿说还得备火点燃,不仅麻烦费时间,还容易失去求救机会,便琢磨着将其做成引咒自燃。 自燃符上浸有携带者的一滴血,如此,谁出事,能立即分晓。 小虎犊追在后面叫:“鹤鹿儿从界门天台跳下去就不见了!” 青羽头也不回:“知道了!” 出神居就画出临时界门。 被吵醒的雪麒睁开硕大眼珠,半抬兽脸:“怎么了?” 小虎犊立即跑向殿后仙草园:“姨姨,鹤鹿儿掉人界了!” 雪麒二话不说,起身就化成金暮黎,疾步回殿:“快拿轩辕镜!” 殿里只有易锦,闻言迅速去取。 三大一小头挨头划拉镜面。 不久后,夜梦天和几个宝贝娃也赶了过来。 夜冥珠瞪着琉璃眸道:“鹤鹿儿可比小虎犊沉稳多了,怎的是他掉下去?” 小虎犊翻了个白眼,半晌蹦出三个字:“都是命!” 金暮黎:“……” 几个娃推来搡去,你拥我挤,都想站镜子正前方。 毕竟开课之后,神居很久没有热闹瞧了。 夜冥珠小嘴叭叭,向来能说会道:“谦让一点,别挤了,把镜子挤碎了,娘亲打死你们!” 此话一出,立马见效。 夜冥珠如愿站在镜子正前方。 金暮黎:“……” 夜清玥道:“爹爹,我想看奶奶。” 夜梦天感动道:“好好,一会儿看完鹤鹿儿,咱就看奶奶。” 还是上次在福王府见面后,回的阵法山庄,离开时间也不短了。 老娘原本开明又坚强,但自从有了孙子孙女后,眼睛在分别时,就一次比一次红了。 夫妻俩知道她舍不得,可没办法,三个孩子必须回神居诵经学法,否则长大没本事,定受欺负。 夜循谦、郦新桐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使千般不舍,也忍着。 毕竟孙子孙女身体特殊,以后不仅要面对人、神、仙、魔,还要面对六界凶猛恶兽。 不仅要学,还得比别人多用功,否则一招不慎,就会成为爪下亡魂。 郦新桐每每看着孙子孙女,想到儿媳妇两次差点殒命,就觉揪心。 只是她乐观惯了,从不把偶尔上头的负面情绪表现出来。 金暮黎正觉老两口可怜,身后传来响动。回头一瞅,四胞胎被哥哥姐姐们吵醒了。 她连忙奔过去:“哎呦,心肝儿宝贝真乖哦,吵醒了也不哭!” 夜梦天和易锦同时起身。 两人各抱一个,金暮黎抱俩,边走边唠嗑:“我滴肉憨憨,娘亲带你们和哥哥姐姐看热闹。” 夜冥珠还在用手指划动镜面搜索鹤鹿儿的出事地点,直到看见一只巨大青鸟扇动翅膀,才停下。 神鸟尚在空中盘旋,熙众津就觉不妙,低喝道:“快把小孩儿藏起来!” 紧接着又吩咐:“来者说不定是我宿敌,你要谨慎应付。” 卫祎昀有点懵圈。 还未问个明白,一道身影便落在窗外。 卫祎昀连忙将小家伙抱到床上用被子盖住,放下纱帐。 青羽已经敲门:“速把孩子交出来,否则我烧了你的庭院。” 卫祎昀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饕餮乃上古凶兽,凶兽的死对头岂是他一个凡人能对付的? 卫祎昀欲哭无泪,极力镇定,还是哆哆嗦嗦打开房门。 熙众津:“……” 这他妈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区别? 但他不能说话,藏在卫祎昀身体里,半点儿魂息不敢泄出来。 那小兽明明没有做什么,怎就把救援引来了? 早知如此,不如及时放弃收手。 青羽阴沉着脸:“孩子呢?” “不、不、不……”卫祎昀吓得牙齿打磕,“在、在、在~~” “舅舅!”鹤鹿儿脱口改了称呼,“我在这儿!舅舅快救我!” 青羽狠瞪卫祎昀一眼,越过他直朝床帐走去。 卫祎昀一屁股跌坐在地。 熙众津:“……” 青羽一挥手,整个纱帐飞离原地。 掀被检查一遍,鹤鹿儿除了不能动,身上没有其他伤。 青羽指尖一点,鹤鹿儿便弹坐起来,乖巧惯了的孩子明明想哭想求抱,却极力忍着:“舅舅!” 青羽倾身抱他入怀,轻轻抚摸他的头:“不怕。” 卫祎昀自知失态,软着腿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他、他、自己跑到我家,我、我不知是谁,怕他再跑丢,就、就安顿他睡觉,准备帮他找、找……” 青羽抬眸看过去,后面的谎言卫祎昀便再也编不出来。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青羽面无表情道,“念在你未伤他的份上,暂不与你计较。” 说罢,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卫祎昀垂首埋胸侧身让路。 熙众津隐约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脚尖即将跨出木槛,青羽顿了顿:“种因得果,天道从不偏着谁。有些机会,只给一次,把握住,便是坦途,把握不住,便是绝路。” 卫祎昀缓缓抬起头。 青羽的身影已消失在半空。 第342章 七岩皇帝阎粹邦 自从出了鹤鹿儿掉落卫府书房之事后,熙众津便暂收杀兽夺尸的心思,如魔界邪尊玄久黛所劝,先想尽办法四处行善,积累功德,等待天道按因果运转给出的机缘。 卫祎昀则竭尽全力进行协助,一体两魂大到救人性命、施药济穷,小到搀老扶幼、悬梯搭桥,但凡能做到的,全都尽力而为。 大功小德,半丝也不放过。 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公主百里钊,终是知晓了开凿运盐河的真正原因,之前的打算便也暂时放弃~~凶兽饕餮若能真的一心向道,对她和流风,甚至整个人界,都是一件莫大的好事,她怎会不支持。 只是…… 眼珠微微转了转,百里钊差人送给卫祎昀一纸短笺,上书简洁四字:人界人情。 熙众津看得又气又笑。 这个百里钊,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让他记住所欠人情。 不就是怕他恢复真身后为所欲为、踏平人界么。 可他早就不是几百万年前的神界凶兽熙众津了。 何况鬼子本体已毁,恢复真身的难度又增加数倍~~当然,这件事绝不能让她知晓,否则以后就该处处被动、任人拿捏了。 玄久黛那厮虽表面上对百里钊不屑一顾,背地里却说此女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 能得那狂徒如此高的评价,绝不是一般人,他必须小心隐瞒。 毛羽不丰,不可高飞。他现在的境况,容不得半点差错。 恢复真身之前,依然要如在饿鬼道那般耐心隐忍,韬光养晦。 否则就会如那羽毛未丰却急于高飞的鸟儿,极易被人网罗。 至于七岩国,太子阎奇琛已被流风国使者明着助力,地位稳固得连老皇帝都不敢给他半分脸色。 因为发现各种药石粉,被太子公开雇佣的百姓也得了利,储君在民间的声望便也蒸蒸日上。 尤其是赚钱后,拿出东宫所有积蓄,在紫电国买下大片山林和土地,雇佣七岩国和紫电国本地百姓为他大面积种植药草,按时发放工钱从不苛扣,又让他的好声誉连翻数倍,名噪一时。 阎奇琛种植的药草,除了能让人延年益寿的上品,便是流风、琼雨、紫电所需要的稀缺物。 人工种植、批量产出,本就引人注目,他还卖你所求、供你所需,真是想不发财都难。 周不宣闻听后,很是意外。 一个半路学中医的西医,竟懂如何种植药草? 真是玄妙。 不过,因和百里钊有言在先,便遵守约定收回好奇心,未加追问,只淡淡说了句:“流风药商可别太黑了。” 从紫电国运回药品,还要途径夏雷国,成本自是上涨不少。 羊毛出在羊身上,耗时耗力耗人工的所有费用,自然都要加在药品售价里,算在消费者头上。 生意人不做赔本买卖,运输成本加在药价里,纯属正常。 唯一要防的,是加价太厉害。若几倍几十倍的往上翻,朝廷和地方官自然要出手管一管。 配图医书编撰成册后,她便把四峰峰谷当家住,并时不时偷偷往昭昭小手里塞颗果糖。 对将名传千古的医学巨着造成了多大轰动,她是完全不关注。 只是谁也不知,看似悠闲度日的周不宣,其实早已和一品都督呙纲新私下里通过气。 呙纲新已派出两名心腹秘密前往北鹰国,在北鹰境内全力搜寻名为“万虫厌”的特有之草。 此草气味特殊,原本不难寻。但草原面积实在太过广袤,而万虫厌又太过稀少,需得不少时日。 此事若由百里钊来办,自是足不出户,东西便能以最快速度呈上。 可偏偏最要瞒的,就是她。 毕竟,周不宣和呙纲新的目的,是研制出蛊王克星。 此事若被百里钊知晓,呙纲新都难以想象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万虫厌还未找够所需,流风国的皇帝百里赓便突破成天色灵尊。 消息传出,各国皇帝立即以此为由,亲自带着礼品前来祝贺,并借机小住。 连蕞尔小国七岩国的皇帝阎粹邦都腆着脸皮不请自来。 不仅皇帝来,连各个国家的莺燕飞鸟都跟着飞到流风帝都~~灵气浓郁的紫螺树出现后,各种飞禽走兽的地盘意识更强了。 级别不断晋升的武者们在地上切磋打斗,飞鸟们则在树周扑棱翅膀撕打啄咬,奋力驱赶入侵者。 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本地鸟已在紫螺树上住了多日,战斗力变得极强,外国鸟根本干不过。 秃了毛的外国鸟委屈巴巴飞走,却一传十十传百的得知本国皇帝要去流风做客,立即贼溜溜地跟在已有人智的大鸟身后,随帝王车驾浩浩荡荡直冲流风帝都。 修炼级别高、有人智的帝都鸟不敢造次,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生怕被抢位置的“小弟”们却都瞪大鸟眼珠虎视眈眈,警惕地死死盯住那群恬不知耻、大摇大摆的外国“鸟宠”。 这一幕,直接把从最大妖兽森林~~凤只鸾孤回来的傅常升给逗乐了。 琼雨、夏雷、紫电、七岩、北鹰、通漾,加上流风,七大帝王齐聚一堂,把个流风官员忙得几乎浪打鱼肚白~~死翘翘。 同样焦头烂额的还有福王百里宸~~自从主动请缨维持各地秩序后,他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争夺紫螺树四周最佳位置的;晋级后立马急着报前仇的;还有切磋着切磋着就真的打起来见血的…… 互相捅刀子戳窟窿的事此起彼伏,层出不穷,分身乏术的百里宸派人劝解无效,只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干脆放下脸面求助大皇姐百里钊,诚请十二位天色灵尊降贵出山,帮忙维持各地秩序。 随后,一道来自帝都的旨意发往全国,用红色大字刻于各地厚重石碑:紫螺树方圆五十里内打架斗殴者,驱逐出境;致人重残者,废其武功;致人死亡者,以命还命。 难得享清闲的百里钊和周不宣亲自奔走,连续出手斩杀几位无视朝廷、不听旨令的高级别武者。 杀鸡儆猴这招向来百试不爽,自此,所有武者都老实了。 切磋全部跑到离紫螺树五十里的地方,故意伤人要害、挑断对方手筋脚筋的残忍之事也不再发生。 即使是武功变强、报仇雪恨,也不再那么冲动,嚷嚷得世人皆知、明着杀人,只暗地里进行。 让福王跃马扬鞭之后愁到头秃的棘手之事,就这么迎刃而解,易如拾芥。 不过,此事解决之后,让各大城主脑壳疼的新烦恼又出现了,那就是随着紫灵士的日渐增多,城墙已越来越形同虚设,每天都有不走城门的空中飞人。 奏折接二连三落在帝王御案上,然后转到百里钊手里。 长公主微微蹙眉,思索对策。 这种结果她不是没有预想过,只是一直未决定选哪个:加高加固城墙,还是彻底废弃不用? 大多数时候,周不宣都是在百里钊征询自己意见前,尽量不开口,这次也不例外。 直至百里钊抬眸朝她看过来。 周不宣这才意会道:“个人觉得,既不加高加固,也不特意拆除,只维持现状便好。” 百里钊示意她继续。 周不宣道:“随着时间推移,我们流风国的紫螺树会越来越多,灵气翻倍浓郁之时,曾经消失的等级定会再现,天色灵尊之上的强者将被重新罗列在等级排行榜,到那时,城墙毫无意义。” 百里钊轻轻颔首:“尤其是其他国家的紫螺树成长起来后,浓郁灵气布满整个人界,所有人的修炼速度都会变得更快。” “对,”周不宣的双眼有些晶亮,“那便是你要的巅峰时代。” 百里钊含笑看她。 “但以目前来说,城墙对普通百姓还是很有必要,”周不宣的目光恢复淡然,“他们连阻挡中低级武者和野兽的能力都没有,而修炼者再强大,也不可能常年不用吃饭。” 所以粮食仍是重中之重,种粮食的农民,也依然要保护。 紫螺树只能让下一代整体强大,这一代的中老年普通百姓,没有机会拥有自保能力。 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习武天赋。 即便到达强者横行的时代,也依然会有弱者存在。 强者维护人界安全,弱者提供衣食住行。 各司其职。 每个岗位都有人,才不会乱套。 否则,都去做官,或都去经商、都去习武,种田之事无人做,洒扫之事无人做,敲更鼓的事也无人做……城市、国家便会如同废人一般面临瘫痪,迎来完蛋。 “不错,”百里钊微微点头,“民以食为天这点,任何时候都不会变。” 哪怕所有人都去修仙。 六界谁不吃饭? 荤也好,素也罢,绝没有不吃的。 连冥界神兽雪麒都喜欢化成人形四处闲逛,品尝美味佳肴。 周不宣再次影响了百里钊的决策,谈话结束之后,朝廷旨意便按她的意思层层传达下去。 看着百里钊离开的背影,周不宣如释重负般轻舒一口气。 军师也是很有压力的。 帮助主上决策对了,留美名的会是主上;帮助主上决策错了,留骂名的,则定是军师。 而协助百里钊所做出的每个决策,都是会被后人反复提起的滔天大事。 身体刚放松下来,好久没见的傅常升便出现在门口,笑眯眯道:“丫头,我回来了!” 周不宣扯了扯嘴角:“事情进行得怎么样?顺利吗?” “还行,”傅常升走过去拉她胳膊撒娇,“丫头,我好想你!好想你做的红烧肉!” 周不宣满脸无语,却还是站起身,边走边语气肯定道:“你不是想我,你是想红烧肉。” 傅常升咧着嘴笑:“谁说的!” 看着走向厨房、不施朱、不描翠、不娇亦不媚却令人心安的年轻女子,他心里美得直冒泡儿,小孩儿似的跟在后面道:“告诉我谁说的,我去打死他!” 周不宣轻哼一声,没接腔。 傅常升跑上前小幅度拉扯她的衣袖:“丫头你要相信我嘛!” 周不宣:“……” 几百岁的人了,天天在她个小姑娘面前撒娇,也是稀有。 “再拽红烧肉没得吃了。” 傅常升立即放下手:“那……” 他瞟眼厨房,“丫头我来烧火?” “嗯,”周不宣面色无波,“丫头你去烧火。” 傅常升:“……” 他故意把胳膊扭成奇怪形状,屈指对空敲了敲指关节。 被假揍的周不宣轻哧出声。 傅常升见她笑,也跟着乐。 周不宣边做红烧肉,边问妖兽训练之事进展如何。 傅常升边答边伸爪,总想偷吃,却屡被拍手:“还没熟!” “再打手就肿了,”傅常升轻抚微微泛红的手背,低嚷嘟囔,“这么香,还不让人吃一口,太~~” 周不宣斜睨着他。 傅常升硬生生把后面两个字咽回去。 两人在嬉笑打闹中聊正事,待傅常升吃完,事情也聊完了。 收走碗筷,周不宣回身便把傅常升的衣衫扯开。 傅常升已对这种暴力突袭习以为常,任她查看。 弯弯曲曲、表示雷罚的紫线颜色又淡了些,甚至之前最细最短的那几根,已经消失不见。 周不宣的脸上露出笑容。 有人真心关爱自己,傅常升的表情变得温暖而柔和。 这世上,总有人让你觉得值得付出。 哪怕就一个。 哪怕很辛苦。 “丫头,我……”傅常升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不宣将扯开的衣衫合上,“是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傅常升摇摇头,“但我最近常做同样的梦,很奇怪的梦。” “嗯?”周不宣扶他坐下,“说说?” “我梦见自己不停地翻越高山,”傅常升回忆道,“那些山,一座比一座高,又险又冷,还有毒虫猛兽出没。开始时,梦里只有我一个,后来,人越来越多,大概有一百多。我们一边往上爬,一边找东西,但具体找什么,我也不知道。” 周不宣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他们有的滚落下去摔死了,有的被毒虫咬死了,还有人因为天气和环境生病而亡,”傅常升眼中露出一丝落寞与悲凉,“我想救,却怎么也够不着。事情明明发生在我眼前,我却突然成了局外人。” “梦就是这样的,很正常,”周不宣宽慰道,“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其实是根据梦境需要随时更动的,就像写话本演话本一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 傅常升眉心微蹙,想说却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觉。 周不宣倒杯茶水放他手上。 通常来说,梦醒就会忘,傅常升不仅记得牢,还总做同样的梦。 这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很可能,梦境里发生的事,就是他过去的一部分。 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 超于常人的寿命,布满全身的紫色雷线,谁也拿不动的神秘玉石…… 怎么看,都似不平凡的人。 有点像剧本里历劫的仙神。 可仙神历劫不都是一世完成么,怎会绵延几百年? 周不宣越想越晕。 正在这时,百里钊回来了。 进门第一句话就是:“金暮黎带夜梦天、易锦、善水,一起现身了!” 第343章 饕餮原身尚犹在 善水本已被雪麒带回冥界,但因夜清玥、夜冥珠、夜上渊三胞胎进入学龄,易锦便想起之前的计划~~诵经之余,行善积德,以图飞升。 不用再十二个时辰全天候照顾孩子的夜梦天,首先举手赞成。 虽说住在冥尊神居,同样能长寿,但哪有自己凭功德飞升来得久? 一想到将来某日自己会死去,再也无法和金暮黎星前月下、青鸾共骑,夜梦天就心痛到无法入睡。 身为神兽却不滥交、比妻妾成群还外出寻花问柳的馁鱼败肉更像人的金暮黎若不找后来者填补空缺,他会难过,会不忍,会不放心; 夜夜如狼似虎的金暮黎若结了新识,他又会嫉妒,会愤怒,会痛苦,不愿被人鸠占鹊巢,住他住过的房,睡他睡过的床,不仅抱他最爱的女人,说不定还打他的娃。 老马识途、水深火热后的夜梦天不断在反复想象中折腾自个儿。 所以易锦的话,其实也是他的心声。 易锦不愿离开最疼他的人,善水不愿放弃最珍视他的女子,夜梦天就更别说了,永别两个字就像两根锋利巨刺,扎得他疼痛难忍。 “我想和姐姐生生世世在一起!” 易锦的话,代表了所有人的想法。 于是,感动不流泪的金暮黎胳膊一挥,便带他们来了人界。 此时距完成医书已过半年多,正是人界云行雨施天下平的时候。 没有雨雪天灾,亦没有兵戈人祸,农者下田,商家开店,鸡鸣狗叫,鸟雀欢噪,无数个天下第一美味勾引六界人与兽的鼻子和胃。 紫螺树的灵气则如江山风月,海水浪滔,取之无尽,用之不竭。 除了各国皇帝厚着脸皮以各种理由赖在流风帝都久安城不走,搞得流风大臣身累心也累,都快麻了,基本上再无什么大事发生。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连最大威胁~~凶兽饕餮都在老老实实为人民服务,还有什么可怕可忧虑的呢? 普通百姓白日吃饭劳作汗如雨,晚上时疾时徐摇扇柄,日子在作息规律中过得平凡而又痛快淋漓,加上附有详细医案的病历合集伟着问世后,医杀之事越来越少,幼童无论男女皆可入学,他们可谓是真正迎来幸福生活。 “百里音尘快结婚了?”金暮黎看着正嗍奶的黑眼珠小崽崽儿,目光里满是母亲对儿女的本性~~温柔而宠溺,“夫人是哪家?” “此女你们都认识,”夜梦天笑道,“芳草城无印城主,年灞泠。” “年灞泠?”金暮黎想了好一会儿,才忆起这个人,“那个把城里栽满花树的……年照原的二女儿?” “正是。” 金暮黎正要说话,易锦突然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进入芳草城时,曾被她妹妹~~三小姐年江春当街讹人打劫,把我们抢进年府不说,还恶心巴拉下了药!” 金暮黎、夜梦天:“……” 记糟心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奇怪,”金暮黎有些不解,“他俩相隔那么远,怎么认识的?” “呃……”夜梦天想挠头,“是我在他面前提过一次。” 金暮黎:“……” 没想到自己夫君居然做了回媒人。 “姐姐大婚,妹妹必定要去,”金暮黎微勾唇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到时我们也凑凑热闹。” 夜梦天和易锦对视一眼。 这家伙向来都是当日仇当日报,何况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要给人添添堵? “对了,”金暮黎忽想起什么,“把轩辕镜拿出来,看看饕餮在哪里。” 夜梦天立取储物袋:“你是怕我们和他撞上?” “怕倒谈不上,只是想着同行是冤家,他正到处找善事积功德,你们回来也是找善事积功德,万一撞上,岂不抢得打架?”金暮黎道,“还是路归路,桥归桥,避开为好。” 夜梦天:“……” 有趣。 头回知道,这事儿能跟“同行是冤家”搭上边儿。 自家夫人果真厉害。 易锦则颇感惊奇:姐姐居然能忍下性子,主动避让? 随后一细想,又有些感动。 姐姐肯定是怕双方起冲突时,他们打不过饕餮,吃大亏。 毕竟善事必须亲力亲为,他们三个又不可能时时在一处,姐姐分身乏术不说,还带着五个娃,哪里能随叫随到,四方管顾。 抱着另两个儿子的善水终于开口刷了下存在感:“卫祎昀看似娇弱如女子,却是个有本事的,竟能让堂堂凶兽屈尊与他共用一体,而不干脆夺了他的舍。” “寿命未尽,强行夺舍会被反噬,”金暮黎道,“何况那不是他的人形本体,即便抢来,用得也不顺手,共用一体,倒能长久些。” 不过说到本事…… 能让上古凶兽服服帖帖、甘心情愿做善事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真是青羽哥哥所推测的那样,魔界邪尊才是背后功臣? 明明是他帮助饕餮逃离冥界,还为他备好谁也找不到的栖身之所…… 青羽哥哥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鬼子之身已死,如今的饕餮,只能用人的壳子装兽魂。 无比憋屈的饕餮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他的人形原身其实还在饿鬼道保存完好,只要功德圆满,完成天道惩罚,就能回归本体。 尊上日前曾透露,说饕餮的囚禁期限本将即到,结果他作天作地作了这么一出,硬生生把自己整得多受一圈罪。 不过,既然有此一劫,想必也是天道运转下的该有历程。 不在人间走一遭,历尽世间凡俗,如何大彻大悟、真正悔改? 只有悟出大道,才能真正脱离饿鬼道,脱离苦海,以后不再犯浑只管满足自己口腹之欲,不顾他人死活,随意践踏六界生灵。 否则重蹈覆辙,必被新神联手缉拿,合力镇压,再次打入深渊。 再强的阵法,都会留人一线生机。能解能破,便能活。 天道规则虽然严厉,没有人情可讲,但也不会不给悔过之机。 只是很多人看不清,不懂珍惜。 饕餮若能抓住这次机会,必定脱胎换骨,让噩梦永远成为过去。 四个脑袋围着轩辕镜看了看,得知饕餮目前身在大皇子的封地。 镜子里,因河水猛涨,卫祎昀正将一名不慎滑落水中的少女救上岸。 少女并未昏迷,只是扶着大树吐出几口水。 湿漉漉的衣衫勾勒出姣好曲线,加上虽狼狈却难减几分的玉貌花容,竟让血气方刚正少年的卫祎昀别过头,红了脸。 少女上前道谢,脚下却一软,倒在卫祎昀怀中。 卫祎昀手足无措地接住她,然后发现…… 熙众津轻啧一声,伸手朝那器,宇,轩昂之处狠抓一把。 卫祎昀猛然惊呼后退。 没了依附的少女直接摔倒在地。 熙众津哈哈大笑。 回过神的少女半趴着抬起头,眼神渐变,如看神经病。 卫祎昀一边转身,一边拱手致歉,做了恶事般仓皇逃窜。 镜前看戏的四人跟着笑出声。 “好了,”金暮黎腾出一只手,收起轩辕镜,“除了此地,你们三人随便去哪里。” 她拍拍夜梦天的手背,又摸摸易锦的头,最后轻轻抓了下善水肩膀,道:“别担心,若有性命之忧,我会感应到,定能及时赶过去。” 易锦想一头扎到她怀里,奈何那里被两个吃奶的崽崽儿霸占,迫得他只能见缝插针,将脑门抵在金暮黎脖颈处撒娇:“姐姐没事的时候多看看轩辕镜,想我了就去找我。” 夜梦天一把捏住他后颈,将他提离:“要走赶紧走,别磨叽!” 易锦气得脸色胀红,回身就是一拳:“要你管!” 夜梦天举臂格挡不还手:“回来第一天就动手打大哥,如何积德?” 易锦的动作猛然僵住,随即气呼呼撤离:“我跟姐姐告别,你却动手动脚故意打扰,难道就对?” “好吧,我也不对,”夜梦天轻轻叹气,“那现在,咱们能走了么?” 对方开口认错,易锦自然不能揪着不放,只能转身往外走。 待到门口,又回头看,看金暮黎和睡在床上的女儿易祾玉。 金暮黎摆摆手:“放心吧。” 易锦的嘴唇轻颤着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再说。 金暮黎瞧见他转头时瞬间泛红的眼睛,不由被感染,有些难过。 “你们也走吧,”她的嗓音比正常说话时略低,“世间朱紫难别,善恶难辨,都小心些,照顾好自己。” 两人点点头。 善水将儿子放到床上,夜梦天亲了下她额头,一起离开。 等人都走了,金暮黎才发出一声叹息:“妈的,只剩老娘一个了。” 三胞胎兽崽在冥界神居上课,青凤逍长在他舅舅兼干爹~~青羽身上了似的,四胞胎加易祾玉共五个崽崽儿,全在她这儿。 “这他妈是要累死老娘啊!” 金暮黎自言自语,嘟囔低骂,伸向崽崽儿的手却格外温柔。 四胞胎原本可以不再喂奶,但母乳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既然有,干嘛不给他们吃。 吃! 继续吃! 吃到什么时候没有了,就不吃了。 自己的孩娃自己的崽儿,母乳都舍不得喂,还当个屁的妈。 金暮黎的伤感短得不到两分钟,就抱着崽崽儿睡觉了。 待睡饱起来,洗漱完毕,又立马牵着小玉儿,前胸兜两个,后背背两个,大摇大摆逛大街去了。 这次回来得太突然,公公婆婆都不在家。 为了缓解思念,老两口四海云游去了。 收到消息后再如何赶,也得三五天。 她总不能待在屋里干等着。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带着五个娃,本就引人注目。 更何况这女子还异常特殊。 百里钊听着禀报,脸上难得出现意外神情。 她着实没想到金暮黎竟然不遮不挡,就那么明晃晃顶着额间蓝焰和醒目白发漫步在京都大街上。 “想必是为了避免麻烦,”周不宣推理道,“既然之前遮遮掩掩的反而让人偷了孩子,这回不如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就是神兽雪麒,看谁敢动她的崽儿!” 饕餮那凶兽倒是个狠的,可惜啊,此时却借着别人的壳。 其他人若想惹她,啧,纯属群羊斗虎,以卵击石。 她羡慕这种力量,也一直努力让自己拥有这种力量。 在她看来,男人都是不可靠的,能让女子托付终身的良人,只有千分之一,这还是保守数字。 一夫一妻充满背叛,一夫多妻明着恶心。哪怕是公主,情义也只是附加,权财才是最重要的。 有权势的男人令人着迷,有权势的女人,最易被人利用。 民间有句话说得好: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只有自己拥有最强实力,手握足够筹码,才能有尊严地活着,挺直腰杆伫立在天地之间。 “去瞧瞧?”百里钊死死压住内心的迫不及待,声音平缓。 周不宣看着她,嘴角微弯:“神兽之子,不看太亏了!” 两人相视而笑。 却在这时,半卧于软藤椅、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傅常升忽然不高不低叫了一句:“头顶一颗珠!” 两人齐齐扭头,却见那人只是说梦话,并未醒。 百里钊微微蹙眉。 周不宣轻叹一口气:“大概又在梦中翻山越岭了。” 百里钊沉默不语。 直至走到无人之地,她才低声叮嘱:“此人必须留在身边,不能远离。” 周不宣侧首看她。 百里钊却目视前方:“我总觉得他有非常重大的作用。” 周不宣点点头。 隐隐约约的,她也有这种感觉。 只是道不出所以然。 金暮黎老妈子似的一人携五娃,却不见一丝疲累。 因觉前兜后背的形象有点滑稽,便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根红绫,将五娃的小腰一拴,便成一串儿。 稍大的易祾玉被娘亲悠闲拽着前头开路,后面跟着一溜儿四胞胎,简直不要太可爱。 开始时,还有未婚姑娘、已婚妇人忍不住搭讪逗逗,想抱一抱。 但渐渐的,人们却刻意回避起来。 百里钊、周不宣到达金暮黎所在之地时,通过明显特征猜测其身份的帝都市民正离她不远不近地站着,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就是她!那天我亲眼看见的!打死我都一辈子也忘不掉!” “真的么?天啊,有生之年,我居然能看到天界神兽!” “什么天界神兽,你懂不懂六界?天上有神界和仙界,你说天界,到底是想说神界,还是仙界?” “……有、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区别大了!” “有啥区别?” “有……有啥区别,我也不告诉你!你只须记着,这天上不仅有神界、仙界,还有妖界、魔界,只是我们凡人看不见罢了!” 周不宣摇头失笑。 聊天都能把话题越扯越远,跑到五里城外,也是人才。 百里钊却突然面露微笑。 周不宣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那满头雪发、有着猫蹿狗逃、万马齐喑之效的蓝眸女子,正朝这边看过来。 第344章 百里钊鸿鹄酒楼 被百里钊买下的鸿鹄酒楼里。 周不宣看着在桌椅间绕来绕去如同走迷宫的五个小幼童,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爱。 尤其是那四胞胎。 金暮黎最喜喊他们:“我滴小憨憨!” 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宝宝,小脸儿,小手儿,小胳膊,小腿儿,全都肉嘟嘟的。 摸一把,手感特舒适。 走路也不急不忙,以稳为主。 小身子若是摇晃两下,立马站在原地不动,直到确认不会摔倒,才继续跟在姐姐后面玩耍。 真是既聪明又稳重,还憨得可爱。 “金阁主,您这儿缺干娘吗?” 周不宣脱口而出。 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轻呸两声,及时更正:“我是说四个宝贝有干娘吗?没有的话……” “有干爹,”金暮黎笑道,“四个干爹都是神界天将。” 周不宣:“……” 得,当她没说。 人家都有干爹了,她若上赶着当干娘,多心之人会怎么想? 目光不由转向百里钊。 果然,那生怕被人夺了左膀右臂的狗殿下正黑着脸盯着她。 见她望过去,立即冷哼一声。 周不宣:“……” 咱就说冤不冤。 也没人说干爹干娘必须是一对儿啊。 再说,就算她想巴结人家去往神界,神将也看不上她个凡女啊。 “我又没卖给你……” 周不宣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语气带着压迫感靠过来。 周不宣连忙往后仰,投降道:“没什么,没什么!” 百里钊维持那个姿势几秒,才把倾过来的身体缓缓收回去。 周不宣暗舒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搞得自己像那偷腥未遂的花心媳妇儿似的?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金暮黎静看二人短暂互动,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笑意。 随即在百里钊重新管理表情、展开一丝微笑看过来时,垂眸端起茶水:“味道不错,不愧是长公主的产业。” 百里钊:“……” 果然什么都知道。 “喜欢就好,”百里钊露出和隐世门派交际应酬时的淡淡微笑,“厨子的手艺也不错,一会儿多尝尝。” 主子头回在这宴请宾客,不仅清了场,厨房那边还特别尽心。 按照吩咐,三十道佳肴,有一半的菜是适合幼儿吃的蒸煮类。 厨子们连忙碌带紧张,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跑堂的专门给他们擦汗,生怕把汗珠滴进菜肴里,影响口感。 掌柜的并不催促,表面上端的是四平八稳,其实内心绷着一根弦。 主子不是第一次在自家酒楼用膳,却是第一次在这里待客。 而且是清场待客。 当然,换他他也清场。 毕竟那是拯救流风的天界神兽~~雪麒大人啊! 我的娘,简直要激动晕了! 亲自把做好的菜一盘盘端上去,敲门时,掌柜的手都有点抖。 好在那雪发女子并未看他。 主子还轻咳一声。 他打个激灵,微颤的手脚立即稳了下来。 然后眼巴巴地缩到门后,擦擦备用茶壶,摆摆撤下来的净手巾,磨磨蹭蹭弄这弄那拖延着不走。 直到那女子执筷吃菜,说了句:“味道是不错。” 他才屁颠屁颠往外跑。 出去时,身后还传来一句:“这些都是给我崽崽儿准备的吧?有心了!” 掌柜的心中雀跃不已,走路都变成小孩儿蹦跳式,差点从楼梯上摔下。 听到外面及时捂住嘴的半截低呼,周不宣有些想扶额。 金暮黎笑道:“你家掌柜的还挺可爱的。” 周不宣也笑:“因为真实?” “对,”金暮黎把香气扑鼻的软烂烧茄子分拨到四个小碗里,“尤其是有心机的人难得露出真性情时,看着就格外顺眼。” 没有心机和手段,不可能成为百里钊的手下。 但今天这一招,却又容易博人好感。 毕竟面对的是能当他多少辈祖宗的万年神兽。 “我这虽非瑶池玉液,紫府琼浆,却也属酒中上品,”百里钊取壶亲手为她倒上一杯,“你尝尝。” “带着崽崽儿,不能喝晕了,”金暮黎没拒绝,却也直接言明,“就此一杯哦。” “好,”百里钊含笑点头,“多谢金阁主赏脸。” 二人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化形神兽,只能借用她恢复真身前的副阁主职位。 “是挺香,”金暮黎浅啜一口,“莫非是献给皇帝的贡酒?” “正是,”周不宣道,“来时刚从皇宫酒窖扒出来的最久陈酿。” “你二人,”金暮黎看她们一眼,“真是有心了。” “应该的,”周不宣侧首又回正,“多谢金阁主的灵草,那些品种,很多都是我们未曾见过的。” 金暮黎啧笑一声,没说话。 灵草经过夫君夜梦天、公婆夜循谦郦新桐、郕王百里音尘,几道手,才辗转送到百里钊面前。 这份人情,她居然都记得。 周不宣端起杯:“多谢金阁主和善水道长,没有你们的帮助,医书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 若说以前不知善水的背后是谁,那么在四人毫不隐瞒地同时出现在帝都后,她就明白了。 存于心中的许多疑惑也瞬间开解明悟。 “对我而言,举手之劳,主要是你和善水辛苦,”金暮黎端杯,“那憨呆一心向善,在神居折腾许久,才弄出适合在人界栽种的改良品种。” “神居?”周不宣的身体猛然挺到最直,两眼放光的同时,声音也微颤,“改良品种?” “昂,”金暮黎漫不经心道,“治疗人界疑难杂症应该有效。” 百里钊的双手在桌下握成拳。 来自冥尊神居的东西…… 凡俗之人吃了,会怎样…… 周不宣深吸一口气,缓了半天,才稳声道:“善水道长打算在何处栽种?” “他一个没家没地的道士,能上哪儿栽种,”金暮黎又将满罐银鱼鸡蛋羹分盛到五个小碗,“一个面积不大的破道观都快倒散架,种个屁。” 周不宣:“……” 金暮黎的意思太明显。 她扭头看向百里钊。 不用她提醒,百里钊也知道该怎么做:“善水道长原来的道观离阵法山庄太远,不如在帝都划出一片山,山前山后方圆五百亩皆可为其所用。” “新道观也由朝廷拨款,”周不宣立即补充,“神像、大殿,院落,全都按善水道长的要求建办。” 金暮黎想了想:“道观所有收入都归善水所有。” “那是当然!” 周不宣忙道。 金暮黎看向百里钊。 百里钊亲自表态:“所有开支皆由朝廷出,所有收入尽归善水道长。” 金暮黎这才满意点头。 “种植劳作需得雇佣人力,你们找些可靠的过去将方法学会,”她屈指敲了敲桌面,“毕竟我家善水不可能常年待在那里。” 周不宣暗喜:“没问题!” “那,”百里钊道,“道长能多久过去一次?” “我也不知道,”金暮黎皱眉,“看情况吧。” 观她神色的周不宣立即替百里钊答道:“好的。” 二人都知善水从不在意身外之物,而金暮黎又是个不缺钱的。 所以即便所有收入都归善水,他也是拿去救济贫苦勤做善事。 就当是朝廷拨款赈灾了。 朝廷拨款赈灾,会被层层剥扣,等到了百姓手上,没几个钱。 善水直接把钱送给苦主,倒是件好事,官员一个子儿也贪不到。 至于更重要的药草种植技术,善水若随金暮黎回神居,无法久待,必将毫无保留地传授下来。 而道观,还是得由她百里钊派人接管。 怎么看,这都是笔极其划算的买卖。 当然,金暮黎也不傻:“善水既无口腹之欲,也无金钱之念,所以这事儿表面上是你吃了大亏,善水占了大便宜,但其实是反过来的。” “呃……”百里钊征询道,“那……” “我对你们没有太多要求,只一件,”金暮黎正色道,“所有善事皆以善水名义,三年后,由受益之人集资筹款,为善水塑像供香。” 这完全不是事儿。 百里钊爽快答应。 周不宣却傻了似的,直愣愣地看着金暮黎。 金暮黎挑眉:“有问题?” “你、你……”周不宣的嘴唇有些颤,“你、我……” 百里钊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我……”周不宣摇摇头,“不对,不对,她是冥界神兽,怎么会……不对……这不对……” 金暮黎蹙眉。 “不对,不对……”周不宣还在神经质般自语,“集资……集资……她怎么会……怎么会现代词……” 金暮黎恍然大悟。 百里钊则猛然扭头,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金暮黎轻啧一声:“神兽还能有人冒充不成?” “可……”百里钊犹豫,“你怎么会……异世言语?” 金暮黎笑容一敛,猛然一爪尖扫掉二人面前的杯盘。 百里钊神色大变。 周不宣终于清醒过来,急忙用身体护住百里钊:“请不要伤她!”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金暮黎收回利爪,冷冷道,“你道本尊身为神兽战将,屡建功劳,却为何失去魂珠、天南海北四处寻找?” 周不宣颤声道:“为、为何?” “因为老子为了阻止凶兽践踏人界,拼命厮杀,重伤之下,魂珠遗失,本魂破碎,半片碎魂通过空间缝隙飘到异世,在那里活了三十六年!”金暮黎眼眶微红,“冥尊和青羽哥哥为了将我唤回,想尽一切办法,待我碎魂终于归来,他们又暗中助我寻找魂珠,恢复真身。” 蓝眸盯着二人,“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此时方知全部真相的周不宣呆若木鸡:“原来……是这样……” 百里钊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们……请您原谅!” 金暮黎靠向椅背,许久,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想到方才那可怕一幕,百里钊和周不宣在她平复情绪期间,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 神兽的攻击力,仙神若无专门克制她的法宝,都很难取胜,更何况她俩一介什么都没有的平凡人。 听到动静飞奔跑上来的酒楼掌柜躲在门外,战战兢兢,抖得快要滑坐地上。 惹怒神兽却安然无恙,主子简直是从兽口捡回一条命。 兽类虽无咏雪之慧,不能诗,不善赋,但它能让你瞬间死啊! “今天话题就到这儿,”金暮黎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百里钊、周不宣欲互馋,却又在刹那间同时松开手。 金暮黎轻嗤一声。 万年祖宗面前,要什么面子,强撑什么能。 若非两人让她不愉快,她们想知道的东西,她多少会透露一些。 毕竟夜梦天、易锦和善水还要在人界活动行走,而人界,现在基本上已属于百里钊的地盘。 要想三人在关键时刻得到照拂,总要给些好处。 可惜,她的心情已经完全被破坏。 既然没有聊下去的兴致,就不如早点散,免得把气氛搞得更僵。 五个崽崽儿坐在椅子上扒着小木碗,吃得香喷喷,除了在娘亲亮爪时瞟一眼,丝毫没受谈话影响。 金暮黎望着儿子闺女,不一会儿,心肠就软得一塌糊涂,扳过他们的小脸蛋,挨个亲一遍。 易祾玉一边吃饭,一边伸出小手。看看没什么变化的小拳头,又缩回来,然后再次伸出去。 如此来来回回好几次,金暮黎终于看明白,小家伙是在学她。 不由笑得前仰后合:“小玉儿,你得变成小兽才能有爪儿,哈哈哈哈!” 易祾玉尚无人兽之间自由转换的能力,金暮黎便哄她:“宝宝得多饭,每天都吃很多饭饭,就能变小兽,有小爪儿了。” 于是,连同四个默不作声的小憨憨,五个娃更加奋力埋头干饭。 金暮黎看得直乐。 饭后,一大五小迈出酒楼,借着闲逛消食儿~~吃撑了。 小孩儿都喜欢小玩意儿,但此时只有店铺开门,路边小摊贩都没出来。 易祾玉倒是因为布料的五颜六色而产生兴趣,带着四个弟弟就要往店里钻。 却在这时,一个走路歪歪扭扭的醉鬼看到他们,很惊奇地“咦”了一声后,便睃着眼睛加快斜斜垮垮的步伐直冲过来:“怎么长得……一、一、嗝、一模、一样?” 说罢,就要伸手去抓走在最后的小善时看个究竟。 金暮黎一脚踹出。 醉鬼腾空飞起,在“啊”的长嚎声中,不知越过多少屋脊,才坠落而下,摔得骨折昏迷,晕死过去。 走在路上的少量行人,和正匆匆往商区赶的小贩全都眼睁睁看着那人被踢飞,然后没了动静。 众人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在雪发女子和醉鬼下落的方向来回扭头,满脸詟惧。 之后被街道和民房阻隔的不远处传来细微奔跑声。 然而,众人等了许久,都没官爷过来像以往那样大声训喝、问罪问责。 市井混久了的小民立马明白,这女子后台极硬,是个不能惹的。 金暮黎已经跟着崽崽儿进了店铺。 她知道,定是百里钊的人过去处理善后了。 难得与神兽本尊近距离接触,百里钊不可能真的走掉。 放布料的柜台有点高,易祾玉踮起脚丫才能够着。 店掌柜吃得早,正在桌边打瞌睡,隐约听见“啊”的一声叫,也没当回事,直到如雁成行的几个小娃娃进来,他才睁眼。 这一睁眼,娘哎,不得了! 身为布庄老板,他一眼就看出娃娃身上穿的衣衫布料并非凡品。 恐怕整个流风国都没有。 再往他们脸上一瞧。 老天爷,世上怎会有如此精致的小娃娃? 还有四个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谁大谁小。 就冲这几个孩子,来人就必是有钱贵客。 掌柜的连忙站起身,堆起满脸褶子迎向小娃娃:“哎哟喂,这是谁家的小仙童?长得真是,怎的这般惹人疼?小仙童,你们爹娘~~” 衣衫只有蓝与白两种颜色的雪发女子走进来。 掌柜的腿一软:“……呢?” 瞧他神色,金暮黎便知对方认出了自己。 店铺来客四方云集,加上七国皇帝赖在流风帝都好几个月都不走,商人的消息便更是灵通。 雪发蓝眸、额心蓝焰的标志他不可能不知道。 金暮黎见他吓得脚下生根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便摆摆手,悠闲道:“我们就随便转转,你忙你的。” “不、不忙,不忙,”反应过来的掌柜连声道,“不知贵客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我说了就随便逛逛,别紧张,”金暮黎一屁股坐到待客椅上,“小儿被鲜艳的颜色吸引,这才过来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掌柜的双手齐摆迭声道,“您能带小贵人来敝店,是敝店的莫大福气!” 金暮黎轻啧一声。 客气话虽然令人厌烦,但有时听着也挺顺耳,特别是涉及到孩子的时候。 易祾玉踮着小脚,用小手扒拉各色布料,待全部看一遍,便对无趣死物没了兴致。 四个小憨憨跟在姐姐后面,看的多,摸的少~~因为够不着。 小善信的眼睛还时睁时闭,一边走路,一边小幅度摇晃,若非硬撑着,怕是已经睡着。 易祾玉跑到金暮黎怀里:“娘亲,睡觉觉!” 腰上系着红绫的四胞胎被她带得一个踉跄,想在原地站稳却没机会,摇晃两下后直接摔成一串儿。 金暮黎不但不去扶,还笑得龇牙咧嘴。 掌柜的连忙伸手相帮,却还未触到幼儿身体,就吓得猛缩回来。 四胞胎摔倒之后,竟在眨眼之间变成四只毛色雪白的小幼兽! 再抬首,又见金暮黎怀里的小女孩儿也已变成小兽,和四胞胎一样,闭着眼呼呼大睡。 掌柜的哑然失色,不知所措。 同样惊愣不已的,还有一只脚跨入店门门槛的白衣男子。 妘宇然。 第345章 敫崇堇火烧情夫 帝都有名的签轴茶楼。 妘宇然怀抱两只睡得无比熟的小幼兽,脸上的笑绷都绷不住:“你说你,真是骗得我好苦!” 金暮黎微笑:“还不是怕你觉得这里只有你一个,心里孤单。” “确实,若那时就晓得你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我虽不至于形影相吊,但在心理上肯定会怅然失落,孤单寂寞,”妘宇然眼中藏着感激,“而因为你的精神陪伴,现在我已经真正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了。” 金暮黎微微点头:“那就好。” “那晚你们不告而别后,我真是难过了许久,堡主爹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几乎把大哥的婚事操办,全都交给了我,妈呀,把我累得,”妘宇然摇头,“一下子吓?了,谁跟我说结婚我跟谁急。” 金暮黎哈哈大笑。 “兰尽落呢?你五妹把他拴住了吗?他以前可是超级喜欢你。” “五妹又生了个女儿,长得非常像他,但除了对女儿好,对五妹还是不冷不热的,”妘宇然叹气,“倒是很少去妘家堡,一是圣女那边任务多,二是只能避着我。” “妘禛禛坑他不浅,”金暮黎对兰尽落表示同情,“他这辈子算是砸在妘禛禛手里了。” “从被五妹下药那天起,他……”妘宇然亦觉不忍,“再也没笑过。” 顿了顿,又道,“五妹偷偷跟老娘哭诉,说兰尽落从不碰她。” 金暮黎奇道:“那他第二个孩子怎么来的?” 妘宇然难以启齿:“也是……” “下药?”金暮黎接道。 妘宇然点点头,替妹妹,或者说替那个总使用下作手段的女孩子难为情。 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呢。 一辈子不长也不短,生生绑在一起,两个人都不好过。 金暮黎轻啧一声,没说话。 一包药粉就能让两人纠缠难分,可见中间绕有前世因果。 “大嫂也生了娃,是个男孩,”妘宇然如同见了久别的亲人朋友,恨不得把所有的人和事一口气倒完,“孙子可以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爸妈~~爹娘很高兴。” “哪个世界都不缺重男轻女的人,”金暮黎道,“毕竟男女生下来就有力气上的差别。” “但这里要好很多,”妘宇然道,“这里有灵气,可以修炼习武,只要有天赋,肯努力,女孩子一样能出人头地,不被欺负。” 金暮黎朝他抬抬颌:“那你现在怎么样?修炼到哪个程度了?” 妘宇然听她这么问,立即单手一挥,打出一团绿色真气。 “绿灵中阶?”金暮黎瞪大眼,夸赞道,“你小子行啊!” “我也没想到自己从结丹到进阶会这么快,”妘宇然兴奋得脸都红了,“老爹和大哥二哥都说,除了天赋和努力,应该是治腿时吃的糖豆仙药也有很大作用。” 他伸臂抓住金暮黎随意搭在桌上的一只手,“来到这个世界,遇见你真的很幸运!谢谢!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对我的帮助和良苦用心!谢谢!” 金暮黎轻啧一声:“你要一口气说多少声谢?要不要我记录下来数一数,再找个算盘核对一下?” 妘宇然噗哧一声乐了。 “这么正儿八经的,我都不习惯了,”金暮黎翻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真想谢,就弄点实惠的,口头谢个十万八千次,也是虚的。” “行!”妘宇然笑着抽回手,继续双臂抱崽儿,“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弄到,赴汤蹈火,也~~” “不用不用,”金暮黎打断他,“不用刀山油锅赴汤蹈火,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帮我照拂几个人就行。” 妘宇然愣了下:“谁?” “暂时没画像,不过其中两个人你认识,夜梦天和善水道长,”金暮黎想了想,起身把包厢门锁上,回来时,手里多了面镜子,“还有一个叫易锦,我给你看看他的相貌。” 妘宇然惊奇不已。 善水道长也就罢了,夜梦天还需别人保护? 但当金暮黎在镜面上划拉,如卫星地图般找到那个人时,妘宇然惊呆了:“这……难道是异界用的手机平板?” “……”金暮黎的手微微顿了顿,“你可以这么理解。” 妘宇然:“……” 金暮黎的视线定在镜面上。 镜里的易锦竟然正和大腹便便、脑满肥肠的易融欢说话。 易融欢受了伤,一脸暴躁。 易锦的龙吟剑剑尖在滴血。 易融欢的老婆敫崇堇则跪坐一旁嚎啕求饶。 背景是以前的铸剑山庄、后来的暮黎山庄。 妘宇然探头:“是哪个?” “啊,”金暮黎想起正事,戳镜指了指,“他,易锦,容易的易,锦绣的锦。要是这三人去了妘家堡附近,或在别处碰见,你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让他们多积点功德。” 妘宇然听得半头雾水,但大意能明白:“行,没问题!” 金暮黎忽然抬起头:“你四弟,妘璎在忙什么?” 这思维跳跃得…… 妘宇然微愣一下,便答道:“好像是去了什么七岩国,帮圣女搞定什么人,再运点儿什么药。” 金暮黎点点头:“流风特使。” 妘宇然有点懵:“什么?” “流风特使,流风国派到七岩国的特使,”金暮黎戳他左胸,“你四弟,妘璎,是流风国派到七岩国、协助七岩太子阎奇琛坐稳太子位的神秘特使,懂了吗?” 妘宇然只觉有道天雷砸下来。 金暮黎却再来一记重锤:“蛊族圣女,其实是当今流风国长公主百里钊,虽未公开身份,也很少人前露面,但其实已掌控整个流风,整个国家都是她在管,她说了算。” 数道天雷在妘宇然头顶轰然炸响,劈得他意识模糊,晕头转向。 金暮黎看着他的模样,扭脸窃笑。 既然我能直接在整个京都公然露面,你百里钊的秘密也该多一个人知道,嘿嘿! 妘宇然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这个重磅消息。 金暮黎正继续看镜面:“没看出来,那俩居然有一腿!真劲爆!” 妘宇然不由自主探头去瞧。 金暮黎推开他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别看乱七八糟。” 妘宇然:“……” 他哪里小了? 金暮黎收起镜子,脸却意犹未尽。 敫崇堇和管家盛晚泽偷情被易融欢撞个正着。 盛晚泽想杀易融欢,霸占整个山庄,却不料,易锦恰巧回去看大哥,举剑废了他。 易融欢也由此而知,敫崇堇从进了山庄门的那天起,就已和盛晚泽苟合厮混。 敫崇堇怀孕后,盛晚泽一直以为那孩子是自己的。 开始时,他只想让易融欢替自己养儿子,待儿子长大,就能顺利继承易家财产,毕竟后山沼泽地里有金库。 但后来,又觉孩子长得太慢,有些等不及。 于是野心滋生,渐渐谋划。 偏偏天不绝易融欢,竟在要成功的节骨眼上,易锦回去了。 易锦在神居住了这么久,杀他一个盛晚泽全然不在话下。 但他没杀,只是废了他。 就因为没杀,才在盛晚泽因失败而有些疯癫的狂笑狂怒下问出许多实情。 易融欢比被戴绿帽还崩溃。 一个是他不喜却也娶了的枕边人,一个是他最信任的管家。 两人没羞没臊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害他性命,夺他家产。 这他怎能忍得了。 他想一刀攮死恬不知耻狗男女,再杀了孽子,却被易锦拦下。 敫崇堇信誓旦旦一口咬定孩子是易融欢的。 易锦看了那孩子,长得似乎和易融欢有点像,也和盛晚泽有点像。 敫崇堇主动要求滴血验亲。 易锦却皱眉。 姐姐说过,滴血验亲不可靠。 金暮黎看镜中易锦发愁,便要替他想办法。 思索良久,才想起一物:袖珍猕猴。 那小妖兽自从被带到神居后,就一直躲在林子里拼命修炼,从未出现。 事情太多,它又没有存在感,若非今日需要,还真是忘个彻底。 “宇然,我得回去拿点儿东西,今天就不陪你了,”金暮黎站起身,抱走他怀中小幼崽儿,放进装人储物袋,“明天你要没走,中午就去鸿鹄酒楼等我,咱俩一起吃个饭。” “不走不走!”妘宇然连声道,“明天等你,你一定要来!” “好,”金暮黎笑了笑,顺手摸出两颗七彩糖,“我儿子的小零食,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尝尝。” 妘宇然闻到一股熟悉味道。 他连忙接过,翻转着看了看,又放到鼻下嗅闻:“这是不是……” 金暮黎笑而不答,转身离开。 妘宇然送她出去,回来后也把门关上,继续研究七彩糖。 刚把糖纸剥开,就像被什么东西冲了天灵盖,瞬间想起此糖气味和治腿时金暮黎给的“糖豆”有点像。 “这一定是用神花仙果做出来的,”妘宇然心下雀跃,“难怪指明让我晚上尝!” 白天事多嘈杂,只有晚上万籁俱寂时再吃,才可以安心修炼。 将颜色并不鲜艳的七彩糖小心收好,妘宇然压着激动拉开门栓。 走出茶楼时,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写着“牙签玉轴”四个大字的牌匾。 牙签,乃象牙制的牌子,是系在书上作为标志用的。 玉轴,则是书画卷轴。 茶楼老板取此名,据说是因其父特别喜爱书画,家藏达万卷。 当然,这可能是夸张的说法。 他也喜欢画,但只会素描和简笔画~~ 想到这,心里不由一动。 片刻后,便带着笔墨纸砚往客栈跑:他要把金暮黎的可爱幼崽儿画下来,送给她! 妘宇然坐在桌前聚精会神时,金暮黎已回神居把猕猴妖兽薅出来。 猕猴妖兽长大了一些,但再大,也没超过金暮黎的巴掌。 “小东西倒是油滑,”金暮黎啧声道,“成为紫灵妖兽的感觉怎么样?” 有了人智的猕猴妖兽直点头。 金暮黎瞧它嘴巴咧得合不上,一巴掌拍在它头顶:“那就跟我走一趟,看能不能尝出两个人的血缘。” 猕猴妖兽被她拍得一头栽下。 金暮黎噗哧笑出声:“跟上。” 猕猴妖兽抖了抖脑袋,晃去眼前蚊香圈,委屈巴巴地飞速往前蹿。 金暮黎又回殿里东翻西找,从犄角旮旯里把血狼鞭捡起来。 慈悲教的特制秘药吐真丸,穿心刺骨,疼痛难忍,倒是逼供的好东西,但夜梦天没打算再回去,这时候突然过去讨要东西,不太合适。所以金暮黎随便想了一下,便放弃了。 易锦正想着怎么确认小侄子的生父,就见一只巴掌大的猕猴怕被人脚踩到似的,从门边溜进来。 他的眼中顿时闪过惊喜光亮,陡然起身道:“姐姐!” 金暮黎含笑迈入房中。 易锦直接扑过去。 金暮黎抱住他。 这一抱,就犹如抱火卧薪。 且真把囚禁盛晚泽的房间抱冒了烟。 敫崇堇手持悍粗点火棍,想起他的老而亦壮,易融欢的肥肚皮。 噼啪声中,兔子和蜗牛逃进树林,快慢有度。鸟儿的低唱时断时续,听不分明。 易锦从温泉里抽出一条腿,耸了耸鼻子:“什么气味?” 金暮黎从软绵绵的花瓣草地上拎衣坐起:“后院着火了!” 易锦顾不得擦拭暖暖水渍,套上外衫就往出事地点跑。 铸剑山庄几近团灭后,只剩两个后人的暮黎山庄就布置得没有木,只有泥。 石桌石凳是烧不着的,房间里能烧着的东西,惟床帐和衣柜。 满身血污的盛晚泽被拖到床边,柜里的棉被衣衫堆在他面前。 棉被里还裹了油。 “最毒妇人心,”盛晚泽的吃人目光死死盯着她,“好歹睡了好几年,你就这么恨不得我死么?” “你不死,我们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敫崇堇发丝凌乱,双眼猩红,“只有你死了,融欢眼不见为净,才会重新接纳我,才会相信诀儿是他的孩子!” “你个毒妇!”盛晚泽咬牙,“诀儿既然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不杀了那朽木粪墙、虚生浪死之徒,让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生活!” “你的儿子?哈哈哈!”敫崇堇大笑,“那本来就是易融欢的儿子,你哪来的儿子?做梦呢吧你?” “什、么!”盛晚泽若有钢牙,此时都能咬碎,“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你没儿子,你至始至终都没儿子!”敫崇堇喘着粗气,语气狰狞,“从头至尾,我都是骗你的!” “你、你、你这毒妇!”盛晚泽疯了般恨声狂骂,“你为什么要骗我?” 敫崇堇闻言,神情比他还恨:“我一个腿有残疾的女子,被人送到这里与人为妻,本就没有丝毫尊严,偏那接收之人还看我不起。你的武功比他强,又手握山庄实权,我不巴结讨好你,如何生存?” “原本以为他对我如此嫌弃,永远都不会碰我,可没想到……”敫崇堇仰起脸,吸了吸鼻子,“你再厉害,终究是个管家,易融欢的身后却有比你更强的弟妹。山庄是她的,即便你抢来,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偷窃之物。我若不虚与委蛇稳住你,如何给自己留退路?” “你、你……”盛晚泽连伤带气,一口老血喷出。 “已经都知道了,就上路吧,”敫崇堇逼近两步,情绪却平静些许,“也莫把易融欢讲得如此不堪,你自己不也是言清行浊之人?夫君不思进取,是因身体形同软禁,手中又无财权,你呢?” 说罢,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将火棍扔于被絮上。 一时间,后院石屋浓烟滚滚。 第346章 凤栖城如婴道观 站在门外的易融欢双眼血红,死死握住拳头。 直至烟出火起,那女人转身往外奔,才抬头恶狠狠瞪过去。 这贱妇虽然可恶,但最后一句话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而且匆匆赶来的弟弟易锦也因此低声许下承诺:今天就把暮黎山庄转到哥哥名下。 正怀疑他能不能做金暮黎的主,那贱妇便瘸着腿跑了出来。 随后,金暮黎也突然出现。 易融欢错愕不已:“你……” 目光忽然落到易锦只穿外衫的身体上,“你们……” 金暮黎皱眉扬手,一道圆形暗色结界就将易锦整个人罩住。 “如此穿着,成何体统?” 易锦看了看自己腰腹大腿,又抬眼瞧那雪发女子瞅向敫崇堇时极其不善的脸,不由握拳掩唇,低声窃笑。 正要撒泼扯皮、互殴互斗的易融欢夫妻俩愣在原地。 金暮黎掏出几张纸,淡淡道:“我已跟弋凌歌打过招呼,你去找他帮忙,府衙自会为你过户。” 敫崇堇面露喜色。 易融欢明明激动得要命,却忸忸怩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接在手里:“谢、谢谢!” 山庄原本就是易家的产业,现在回到他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若是常人,易融欢肯定不愿说句谢,但对方是神兽,就不一样了。 金暮黎未就此事与他多言,只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后,便换了语气冲结界道:“锦儿,猕猴妖兽会助你确定孩子血脉,办完这件事,你就离开山庄,不要停留。” 易锦点头:“好。” 金暮黎目视四周:“既然觉得阵法束缚了你,今日我便全部撤去。” 易融欢顿觉心情更加舒畅。 “但若仇家上门,你要自己应付,”金暮黎补充道,“易锦从此不会再回来,你别指望他能救你。” 易融欢的好心情一下子没有了:“不是……他是我弟弟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你怎能让他~~” “暮黎山庄就是我带走他的补偿,”金暮黎打断他,“以前你对他的坏与好,全都一笔勾销。我不追究,你也别缠着。” 即便想缠,也缠不着。 易融欢眼见金暮黎腾空而起,就要撤去阵法,不由慌乱心焦。 既想撤,又不想撤。 撤吧,没了被保护的屏障。 不撤吧,他又像个囚徒,没了盛晚泽带路,他哪都去不了。 除非金暮黎把出阵入庄的方法告诉他。 可看眼前这架势,金暮黎是根本没打算继续护着他。 “大哥别害怕,”易锦安慰,“如今的流风国,灵气越来越浓郁,你把剑法拾起来,好好修炼,定比以前强百倍,用来自保,绝无问题。” 易融欢闻言转身,神情复杂。 虽被结界阻挡看不见,但他知道,当年那个瘦弱矮小、心中有恨也只能任人欺辱的妾生男童,如今已是身形挺拔如谡谡长松。 不仅有神兽做靠山,他自己也武功了得,出类拔萃,不必再惧怕任何人。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易融欢轻叹一口气。 若自己年少的时候宽容些,大度些,若爹娘、姨娘还活着,何至于只剩同父异母兄弟俩也要永隔。 真是后悔莫及。 金暮黎撤去所有阵法后,扔给易融欢一只青瓷瓶:“平日不要动,无法突破时吃上一颗。” 易融欢大喜过望,颤着手作揖:“多谢姐姐!” “别叫我姐姐,”金暮黎搓着胳膊轻啧,“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易融欢:“……” “姐姐,”易锦却在此时撒娇般唤道,“姐姐带锦儿回屋换衣服。” “好,”金暮黎立马走过去,“锦儿今天表现很乖,一会儿有奖励。” 易融欢:“……” 他不就是衣服穿少了被你罩住站着没动么,他哪里乖了? 我特么就喊你一句姐姐你就起鸡皮疙瘩? 真是特么的人比人,气死人。 除了屋子,大部分家具也都是石头制作的,所以很难殃及池鱼把整个山庄烧起来。 也所以山庄几位主人都没想着灭火。 当然,更没想着救人。 金暮黎将易锦送回屋子后,就直接离开了。 但她没有真走,而是去了后山沼泽地里的独门石屋。 所有阵法都已撤去,包括金库所在地。唯独这间石屋,阵法继续保留。 不为别的,只为屋里那口能通冥界的水井。 百里音尘四处寻找冥界界门,却打死都想不到,被火烧过的铸剑山庄里,就藏着一道偏门。 身为冥界神兽,她居然都不知道竟有这样一处通道。 自己布的阵,出阵入阵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当她来到井边时,才愕然发现井水早已消失,井壁井底干涸得连个水滴都不剩,更别说缭缭绕绕、冰白里透着冰蓝的缥缈雾气。 金暮黎摸着下巴垂眸思索。 难道是因为冥尊坐骑的魂珠掉落此地,冥水为了保护自己界内的重要东西,才无意识涌过来形成水潭并通了人界这口井? 魂珠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融入身体后,冥水没了要保护的对象,任务完成,所以退回冥界,单方面连接再单方面断掉与人界的联系? 金暮黎想了半天,觉得只能这么解释。 不然那散发着能冻死人的冰寒之气的水,怎会莫名消失? 井底的土还硬得扔块石头都能摔成八瓣拉。 金暮黎站在井口瞪了片刻后,转身就走出石屋。 然后一爪子下去,内壁由珍贵月白夜光石砌成的石屋便成一堆碎石,坟包似的将枯井紧紧掩埋。 就在这时,睡在储物袋里的宝宝动了动。 金暮黎一边伸手安抚,一边飞离乱石堆,连阵法都来不及撤。 不撤就不撤吧。 若有人以为唯独布阵的地方定有什么金银财宝神秘之物,而吭哧吭哧挖石寻找,那就让他闹笑话空手而归吧,嘿嘿! 想到这,金暮黎几乎乐出声。 离开山庄,金暮黎加快脚步。 天色不早了,得带宝宝们多玩玩,见见人界世面。 金暮黎走后,易锦摸着仅有一毫毫余热的床单,心里甜丝丝,美滋滋。 谁都想被喜欢的人偏爱。 谁都想被喜欢的人特殊对待。 她没找夜梦天,也没找善水,却第一个找的他。 虽然只是为了送猕猴小妖兽,却也表示她心里有他,惦记他,才如他所愿,从轩辕镜里关注他,知道他需要帮助,及时赶过来。 易锦趴在床上偷乐,却不知金暮黎根本没有时刻关注轩辕镜。 她只是在让妘宇然认人时,顺便看到这里发生的事而已。 不过,易锦的事倒是提醒了她:不如看看夜梦天和善水的第一站选在哪里。 于是金暮黎停脚驻足,再次拿出轩辕镜划拉划拉划拉…… 啧,夜梦天居然不在阵法山庄,而是跑去百里音尘的封地。 然后不出所料的,善水也回了自己被养大的地方,凤栖城外如婴道观。 走了那么久,不大的如婴道观更加破旧,有的地方都有点漏水。 到处都是青苔,床板也长了霉,被褥更是烂得可以直接扔掉。 令人无语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凤栖城那边竟真的连下两昼夜了。 金暮黎眼瞅着善水收拾打扫、辛苦忙碌后却无处栖身,只能靠在神像边上休息打盹,立马不能忍。 “这是个傻子吗?”自言自语的话里带着心疼带着气,“储物袋呢?不知道有储物袋吗?不知道储物袋有衣服席子吗?怎么不知道拿呢?” 不久后,善水正闭着眼小憩时,有股熟悉的气息缓缓向他靠近。 随即,他被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一张新床上。 那双小心翼翼的温柔手臂即将离开时,他睁开了眼:“暮黎……” 天上乌云不散,屋檐水流不停,瓢泼大雨掩盖了一切声音。 池塘里的雄锦鲤追逐着雌锦鲤,用嘴巴轻咬它的身体。 雌锦鲤觉得很舒适,便停下来,任它游到自己身边,让两条鱼的腹部紧紧贴在一起。 偶尔有其它鱼儿从旁游过,却匆匆而行,并未将其打扰。 雌鱼口中不断吐着泡泡,那是雄鱼百听不腻的专属情话。 一只经验不足的青蛙跳进厨房门口大缸里,虽然一时淹不死,却因水太多,而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等它终于跳出来,已是筋疲力尽,累得干脆敞着肚皮仰躺在地。 金暮黎拿根小棍儿,故意用棍尖儿拨弄它的敏感之地。 善水捉住她的手,笑得腼腆:“放过它吧,莫要调皮。” 金暮黎嘿嘿乐:“那你再睡会儿。” 男人么,再累,做起某些别的事来,也是行有余力。 善水摇摇头:“庙里没香也没果,我还想买些东西祭拜师父。” 金暮黎看眼雨幕,才摸他额头:“奇怪,没发热啊,怎么就烧傻了呢?” 善水一下子被逗笑。 风大雨急,他何必执于一时。 也许,他只是想多找些事由,让暮黎留下来多陪陪他而已。 雨水多,不仅地面潮湿,连空气都变得粘腻,令人很不舒服。金暮黎挥手布下一道大结界,将整个如婴观罩住,连湿气都进不来。 “累到现在,歇会儿吧,”金暮黎把他按倒在床,不容置喙,“你要不睡,我就走了。” “别走!”善水疾声挽留,并快速拉住她的手,“我就是想让你~~” 话未说完,便反应过来,瞬间红了脸。 金暮黎哈哈大笑,抬手揉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善水害羞半天才抬眸,痴痴望着她。 一股浅淡热意袭向眼皮,他缓缓闭上眼睛,沉溺于甜美梦境。 金暮黎恶作剧般探出兽爪,直达池塘,爪尖在水中轻轻翻搅。 雌雄锦鲤被搅得晕头转向,腹部相贴,在不知不觉中再来一轮,造出更多小鱼。 储物袋里的五个崽崽儿发出尖尖细细几声小兽叫,那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金暮黎急忙收回兽爪,将宝宝们抱出来。 儿子醒了,当爹的自然睡不着,善水立马睁眼起床。 庙里没有任何吃食,金暮黎想了想,便把结界当大伞,带善水和五宝去城里饭庄用膳。 虽然孩子里还有一个易祾玉,但当两大五小坐在桌前面对丰盛菜肴时,善水依然有种一家人日常小聚的幸福感。 金暮黎点了很多素菜,为的是照顾善水的口味。 易祾玉和哥哥姐姐们一样喜欢吃肉~~毕竟身体里有着吃人都不用吐渣的神兽血脉。 但因为父亲来自人界,他们又比较喜欢有味道的熟食。 金暮黎夹了一筷子清炒蕹菜~~也就是空心菜放到善水碗里,又给四胞胎弄些软嫩食物:“玉儿想吃什么,就告诉善水爹爹。” 正倍感快乐的善水闻言立即道:“对对,梦天爹爹和易锦爹爹不在,善水爹爹会照顾你的。” “那……”易祾玉扫眼桌面,“善水爹爹,玉儿想吃溏心蛋。” 金暮黎:“……” 真是没什么要什么。 “好好,”善水起身道,“善水爹爹这就去跟掌柜的说,让厨房给咱们玉儿宝宝做几个溏心蛋。” 易祾玉伸出五根手指兴奋叫道:“要八个!” 金暮黎:“……” 老娘的数学基因这么差吗? 偏偏四胞胎也跟着张开五指,嘴唇微动地跟着姐姐学说“八”。 金暮黎扶额。 能跑善斗的神兽算是半个体育老师么? 善水已经连连应声走了出去。 雨天最影响生意,连续雨天更是让饭庄除了金暮黎一行,半个食客也没有。加上金暮黎没有遮掩的额头,以及无比显眼的雪发蓝眸,掌柜的在人走进店门时,就在短时间内确定了对方身份。 于是,比鸿鹄酒楼、签轴茶楼的反应还强烈。 整个饭庄都只为她一家子服务,且由掌柜的亲自呈上拿手好菜~~毕竟如此近距离接触万年神兽的机会,掌柜的不可能让给普通跑堂小哥。 善水一打开门,就见掌柜的、跑堂的,连同厨子都在廊里侯着。 善水:“……” 顾客就是爷,善水却做了亏心事般抱歉又尴尬:“那个,劳烦……” “知道知道,溏心蛋,八个,”厨子急匆匆往楼下跑,“恩人稍等,马上就做好!” 善水:“……” 不过,恩人? 掌柜的见他面露疑惑,立即上前笑眯眯解释道:“当年凤栖城外尸群池出了问题,竹木护卫每五年发出一次黑箭令、带走两名幼童~~” 话未说完,善水便想了起来:“活祭血池!” “对,”掌柜的面带很真诚的职业微笑,“道长您是贵人多忘事,当年那个被全城恩人救回的血祭少年,还是被道长您给医醒的呢!” 凤栖城百姓唯一想不到的是,当年出手解决噩梦大患的雪发女子,竟是后来大战复活狮蝎兽、全力拯救整个流风的天界神兽。 他没见过神兽真身,但听有幸目睹一丝半丝的人说,两只巨兽在天上追逐厮杀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一水一火,不停缠斗。 掌柜的谈起此事时口沫横飞,滔滔不绝,恨不得能将遗憾补上。 原本想返回包厢的善水,因对方语气里全是感激、崇敬与赞美,便留了下来,听他把话说完。 厨子做好溏心蛋,双手捧着端上来。 善水从木托盘上端起大碗。 掌柜的识趣闭上嘴。 善水淡笑着冲厨子道:“多谢。” 又朝掌柜的微微颔首。 包厢门被善水打开又关上,掌柜的立即抬手示意众人跟他下楼,又特意压低声音吩咐:“马上把消息散发出去,就说当年的雪发恩人出现了,想当面谢恩的,就赶紧来我们饭庄,晚了可就见不到了。” 于是,当金暮黎吃完饭准备离开时,却见店内大堂、店外雨中,因发色不同而出现一片彩色人头。 而远处雨幕里,还有许多人踏水疾奔,拼命往这边赶。 “多谢恩人!” 众人有的跪拜,有的一揖到底,目光则是一部分无比虔诚,一部分暗含打量。 显然,对神兽的好奇,丝毫不低于解救之恩。 第347章 凤栖城原形兽身 明明是大雨滂沱的天气,凤栖城内却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饭庄掌柜的心中早已打好算盘,待当年被解救的少男幼童两家长辈也来到现场后,立即招手将他们唤到最前方,并放开嗓门大声道:“金姑娘对咱们凤栖城的大恩,咱们无以为报,不如大家或出力或筹钱,为金姑娘建庙立像,供奉香火,乡亲们以为如何?” 说罢,第一个看向当年被救幼童的父亲~~肥脑厚唇客栈老板。 那男人是个明事的,一见这情况,哪能不知饭庄掌柜的用意。 虽然对他强出风头、用别人的钱讨好神兽的做法有些不满,但当年确实是雪发女子救了他儿子。 身为受益之人,他即便对掌柜的有意见,也不能否定其提议、不给雪发神兽脸面。 于是他态度很积极地响应道:“强掌柜的提议正中我等心思,真乃上等上的好。” 话音刚落,瓢泼大雨便肉眼可见地收了势,渐渐变小。 被救少年安屏的母亲文若霞接道:“我虽妇道人家,却知有恩不报非君子的道理,为恩人建庙宇、立神像,我愿拿出所有积蓄的一半,并由屏儿亲手担泥砌砖,不要分文工钱,以表我母子心意。” 站在她身边的安屏连连点头。 母子俩表完态,雨丝也戛然而止。 因为变化太过明显,所有人都不由抬头看天,倍感惊奇。 部分心思活泛的富贵人家立即举手赞成,并说出自己捐献银两的数目。 六位之后,天空忽然狂风阵阵,将阴云全部吹散。 这回不得了,百姓们争先恐后参与捐献,生怕晚了老天听不到。 善水眼睁睁看着一倡百和、嘴巴快咧上天的强掌柜迅速拿出几本厚册子,招呼百姓排队进行记录。 为了风头、功劳不让强掌柜一人抢尽,肥头厚唇胖掌柜以商量协助之态,当场将建庙、雕像匠人以及帮忙打下手的,诸多繁琐之事全部敲定。 面对此景,金暮黎若不做点什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走到店外,抬头看了看天空,无语轻啧一声后,直接化出巨大原身,足踏虚空,将所有被淹农田里的水快速吸入额心,再兽头略转,泄洪似的射进大江长河。 百姓们仰面而视,眼中全是震惊。连平日里喜欢摇唇鼓舌、擅生是非的幺么小丑都发不出噪音。 毕竟听闻和远观是一回事,亲眼近睹是另一回事。 别说那庞倬无比的身体,仅仅是巨兽头颅,都能让人睡觉惊醒。 尤其是那双硕大的蓝色眼珠忽然朝下看时,所有人都如同被钉死原地,动也不能动。 神兽雪麒俯视下方如蚁般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看罩住整个凤栖城的巨大结界,忍着好笑,将一只前爪精准伸向善水,轻轻一捞。 人群发出惊呼声时,神兽已带着道长展翅离去。 “天啦,她居然还有翅膀?” “可不是,我明明记得她和狮蝎兽恶斗时没有翅膀,怎么……” 众人议论纷纷。 金暮黎没管立庙后续,飞走没多远,便寻个红花翠竹、流水青山却杳无人迹之地化身人形。 落地时,善水被她抱在怀里。 “燕侣莺俦,如胶似漆,”一道戏谑之声由远及近,“来人界积累功德真是好主意。” 竟是魔界大将军墨擎御。 青羽、雪麒兄妹俩同时送出白眼一枚,哥哥瞪得比妹妹还凶。 墨擎御立马举手投降,露出一丝讨好的笑。 护妹狂魔没理他,只对金暮黎道:“你玩你的,我带善水回去,知常山杜宗师会帮他们选址。” 杜宗师是青羽在人界的身份,一卦千金难求,他若主动相助,凤栖城百姓自是求之不得,受宠若惊。 金暮黎忍着忍着,还是噗哧一声乐:“正好把结界撑到雨停。” 青羽伸指点她额头,语气似是责怪,实则面露宠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丑东西,小心我让他们把庙宇建在粪池上!” 金暮黎:“……” 有你这么缺德的哥哥吗。 难得看金暮黎吃瘪,且让她吃瘪的还是自家护妹狂魔,墨擎御笑得差点抽过去。 “笑我是吧,告诉你墨擎御,咱俩梁子结大了,”金暮黎指着他,“哥你趁他爽时薅他十八根鸟儿毛!” 墨擎御:“……” 青羽:“……” 青羽扭过脸去,墨擎御直接将善水“挟持”:“臭丫头,你给我等着!” 说罢,拉着青羽就跑。 金暮黎笑得跌倒在地。 善水被两位大佬带回凤栖城恤贫医疾,积攒更多功德,金暮黎则去帝都履行约定。 次日,心急的妘宇然早早坐在鸿鹄酒楼恭候,喝了两壶茶,跑了三回茅厕,金暮黎才在他望眼欲穿的目光下,带着五宝闲步而至。 “啧,”金暮黎瞅着龇牙跑过来的人,又瞟眼摆于鸿鹄酒楼门口两侧、上部雕着小石狮的精美抱鼓石,“这么大的酒楼,容不下你一张屁股么?非得搁这儿蹲着?” 妘宇然噗哧一声被逗笑:“还不是太想宝宝了。” 他把伸进布包准备掏东西的手迅速缩回,将易祾玉放后颈脖上坐着,又操起四胞胎中的两个,一手抱一个,“真怕你临时有事不能来,害我眼巴巴空等一场。” “我既连时间地点都定好了,自然不会爽约让你有机会骂我,”金暮黎冲易祾玉抬抬颌,笑道,“小心她尿你一头。” “我才不怕,”妘宇然恨不得把五个娃全揽走,“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啊,有钱难买我乐意!” 金暮黎哈哈大笑。 两人言笑自若,边走边聊,一起跨入酒楼门槛。 掌柜的亲自迎上来:“茶点已备好,两位贵宾二楼请!” 金暮黎轻轻颔首:“有劳。” 掌柜的一边前头引路一边道:“金阁主和妘公子驾临我鸿鹄酒楼,是我鸿鹄酒楼的莫大福气!” 金暮黎淡笑不语。 两人进了鸿鹄酒楼最大最豪华的包厢,落坐时,金暮黎道:“让她下来玩吧,不能太惯着。” “行,”妘宇然本就有此打算,“那就吃完饭再扛肩膀,我也怕她一个拿不稳,小碗扣我头上。” 金暮黎又是一阵大笑。 摆了两三层的丰盛菜肴上桌,金暮黎不由瞪他一眼:“你这是把我当猪么?” “哪能,”妘宇然又是一声乐,“你应该比猪能吃多了。” 金暮黎:“……” 她轻啧一声,并不恼,“老实讲,要是我原身,你这桌都不够我塞牙缝。” 妘宇然吃惊又好奇地看着她:“那你原身得有多大?” “大概……”金暮黎随意比划一下,“十个鸿鹄酒楼这么大?” 妘宇然倒吸一口凉气:“哇!我的妈!那好像也不大?” 金暮黎微愣之后便是爆笑。 百里钊不在,妘宇然也没花钱包场,但菜肴还是速度很快地陆续端上桌。 一只指甲晶莹剔透、漂亮至极的修长玉手将招牌菜芙蓉鸡丝夹到金暮黎碗里:“尝尝这个。” 金暮黎回敬一筷子松鼠黄鱼:“这玩意儿刺少,你吃合适。” 妘宇然笑着夹起来就往嘴里送,片刻后评价:“味道不错。” 金暮黎压低声音道:“今天掌勺的,是百里钊从皇宫请来的御厨。” 妘宇然轻“嘶”一声:“真的?” 金暮黎指指自己耳朵:“你要相信神兽的听力。” “对对!”妘宇然猛点头,“当初你跟我说结婚对象是神兽,我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和福禧聊天,福禧也不知道多少,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不是一红一白两只猛兽如何在天上打架,就是好厉害啊,好威风啊,什么时候能亲眼瞧瞧啊!” 金暮黎这才想起那个贴身小厮:“你那专属男佣呢?怎么没随身带着?” “帮我蹲人去了,”妘宇然道,“帝都客户定制了一套暗器,因为路远,便请求送货上门,加多少钱都行。老爹老妈本不想答应,但大哥二哥却想让我出来走走,别常年闷在家里学东西。” “倒也是,”金暮黎点点头,“努力也不需要太拼命,读书还要劳逸结合呢,更何况做事。别长了本事,身体却毁了,那可得不偿失。” “大哥二哥就是这个意思,”妘宇然道,“爹娘也说人就得趁年轻体力好多出去见见世面,别什么都等老了再如何如何,老了就跑不动了,有钱也没精力。” 金暮黎笑道:“看来是经验之谈。” “是的,”妘宇然也笑,“老娘说年轻的时候,再累,晚上睡一觉,第二天便精力充沛。如今却是不行了,跑上两天,连续三天都恢复不过来,只想躺着趴着不动弹。” 正聊着,易祾玉突然小手指着桌上一道菜:“娘亲,宝宝想吃那个。” 金暮黎应声欲动,却被妘宇然捷足先登:“叔叔帮你夹!” 金暮黎失笑:“刚才看你准备掏布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们?” 妘宇然丝毫未觉主动索要有多么没脸没皮,反而乐滋滋地从包里掏出厚厚一叠纸:“这是我昨晚画的素描,全是宝宝的。” 金暮黎接过后细细翻看,连声啧啧:“你这是整晚没睡觉,尽干这个了?” “没没,”妘宇然连连摆手,“你走之后,我回了客栈就开始画,用不着搭上整晚。” “睡姿各异,一个比一个可爱,”金暮黎很喜欢,“全是我儿子闺女,就没想着给我也画一张?” “你想要,我现在就能给你画,”妘宇然眼含希翼,“那三个萌娃什么时候来?我好想看到他们。” “渊儿、清玥和冥珠到了学龄,冥尊为他们请了私教,教他们文读道经,武练击杀,暂时没空,”金暮黎允诺道,“等明年人界过春节时,我再把他们带去妘家堡玩玩儿。” “好好好,”妘宇然高兴得不得了,“等回去我就做些烟花鞭炮,等着你们!” 金暮黎奇道:“你还会做烟花鞭炮?” “嗯,”妘宇然点头,“我以前的大舅就是做烟花炮仗的,所以我也跟着学了不少。” 金暮黎冲他竖竖大拇指。 “不过,”妘宇然笑了笑,又露出一丝怅然,“因为是私人小作坊,制作地点和仓库连在一起,消防安全什么的又不到位,大舅的作坊发生了大爆炸,工人没一个能幸免,不仅被炸伤,还死了两个。我去看的时候,发现三楼窗玻璃都给炸飞了,窗户成了大洞,呼呼往里灌风。大舅自己也毁了容,整张脸包括脖子都被严重烧伤。好在脸虽然变得恐怖不能望,命却救回来了。” “那你还是别做了,”金暮黎立即道,“本来就是业余的,再弄点什么事出来……可别只为逗孩子开心,去冒那么大的险。” “没事,我~~” “我说不行就不行!”金暮黎加重语气打断他,一脸的没得商量,“你要是敢偷偷搞,我就跟你绝交!” “……”妘宇然无语又无奈,但更多的是感动,“好吧,你成功威胁了我,我备别的给宝宝玩。” 金暮黎被逗笑:“敢不听话,威胁都是轻的,惹毛了直接揍你。” “别,”妘宇然故意抱头求饶,“我怕疼!” 金暮黎一边将画作收起来,一边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她顿住手,半天才重新摊开画纸巴掌哐哐连拍,“啊,想起来了,叫压倒元白,无比英才!哈,我特么真聪明!” 妘宇然笑得快喘不过气。 一是金暮黎的动作表情太搞笑,二则~唐朝诗人元稹、白居易和他一个画画的有个毛儿的关系? 两人边吃边闹,加上五个宝宝,餐桌上一刻没消停。 妘宇然看着手握小勺安静吃饭的四胞胎小憨憨,越来越喜爱:“这四个,怕是最让你省心的。” “别被表象蒙蔽了双眼,”金暮黎乐道,“哥哥姐姐们的玩具经常被他们不声不响的一胳膊扫掉,被我凶哭两回,才改了这个坏毛病。” “真的啊?”妘宇然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用手指勾逗四胞胎小脸蛋儿,“你娘说你们闷坏,打她!” 金暮黎:“……” 敢挑唆神兽儿子打神兽,除了妘宇然,怕也没谁了。 金暮黎从盘里挖出一大勺鸡丁虾仁搁他碗里:“快吃,堵住嘴。” 妘宇然哈哈大笑。 却在这时,楼下响起掌柜的热情招呼声:“哟,稀客稀客,这是什么风把咱魏大东家吹来了?” “找人,”一道温润却有力的嗓音磁铁般瞬间吸引了妘宇然的注意力,“陈掌柜,妘家堡少主可在您这里?” 陈掌柜正在为难,不知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妘宇然已经推开包厢门,出现在楼梯口:“谁找我?” 白衣男子微微抬头。 四目相对,电闪雷鸣。 第348章 茶楼少主魏庭枝 妘宇然已隐约猜到来找他的人是谁,毕竟他初来帝都,跟谁都不认识,除了任务要接洽的对象~~魏府一个名叫吴憾的男人。 但没想到,来找他的并非吴憾,而是魏府少主~~同时也是签轴茶楼的少东家,魏庭枝。 二人傻愣愣地互视许久,才在陈掌柜的轻咳声中回了神。 惊觉失态之下,急忙互相通名见礼。 魏庭枝想邀他去自家茶楼,妘宇然却在请着最珍贵的友人。 两难之际,魏庭枝极其通情达理地另约时间:“那就今晚酉时恭候妘公子。” 妘宇然歉意道:“多谢魏少主体谅!” 魏庭枝微微颔首,却在该走之时,没有利落转身。 妘宇然看着他,也没动。 陈掌柜不仅见多识广,且自己也是同道中人,若此时还瞧不明白,可就白活了。 他上前两步,跟魏庭枝低声耳语几句。 魏庭枝表情微诧,但很快调整,开口道:“妘公子远道而来,不如这顿我请,算是和妘公子、以及妘公子的朋友交个朋友,不知~~” “既然你请,就进来一起坐,”金暮黎的声音在包厢里响起,“宇然,有人替你掏饭钱,哪儿找这好事去?赶紧的,别磨叽。” 妘宇然:“……” 说的好像我请不起你一顿饭似的,碰到个冤大头,就连宰带杀。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魏庭枝立即道,“魏某唐突,多谢妘公子好友的包容。” 陈掌柜含笑看他登上楼梯,妘宇然后退侧身,一个眼睛似黏在另一个身上,一个面颊飘起紧张红晕。 “妘宇然,快把人领进来,”金暮黎声调悠悠地催促,“不要得罪你的金主,不然拿不到钱。” 妘宇然:“……” 魏庭枝低笑一声,眼中似酝酿着什么东西,深不见底。 妘宇然不知道自己哪儿一麻,慌忙前行两步带路:“魏少主请!” 两人进了包厢,金暮黎连起身都未,直接懒洋洋道:“小崽子多,就不跟你们整那些虚礼了。” “如此甚好,”魏庭枝从善如流,“若非身在商场,处处不由己,我也希望一切从简,自在又舒适。” 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有点看不过来。 额间蓝焰异常漂亮的雪发蓝眸人形神兽。 一模一样的可爱四胞胎。 外加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精致女宝宝。 随便哪个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慢腾腾随上楼又快步跟进来的陈掌柜为他添套餐具:“魏少主稍等,您加的菜,一会儿就好。” 魏庭枝微微愣了愣,便道:“多谢陈掌柜!” 若非陈掌柜提醒,他都忘了这茬儿。 金暮黎道:“魏少主是不是刚从外地回来?” “正是,”魏庭枝道,“出去了半个月,收到飞鸽传信,才知妘堡主已履行承诺将武器打好,派人送往帝都。” 说到这里,他看了妘宇然一眼,“得知所派之人竟是妘家堡三公子,便快马加鞭急急赶回。” 顿了顿,还是补了一句,“三公子若因魏某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什么闪失,魏某万死都难辞其咎。” 金暮黎的身体抖了抖:“我觉得吧,有些话,可以等你们二人单独详谈时再说。” 正在拉门准备出去的陈掌柜噗哧发出半声笑,另半声则被硬生生地快速捂嘴憋回去。 妘宇然满身不自在:“暮黎,玉宝贝要喝汤了吧?我来盛!” 说罢,也不管易祾玉是不是真想喝,拿起一个干净小碗,就盛上满满一碗菊花鸡汤。 然后又把紫玉凉糕、糖卷果等往四胞胎面前挪了挪。 金暮黎任他没事找事做,自顾自从储物袋里抽出血狼鞭:“这是我以前用的武器,来时从神居翻出来的,打算送给一个名叫妘宇然的家伙,就是不知道那家伙要不要。” “要要!”妘宇然都没看清是什么玩意儿,就满口答应,“只要是暮黎送的,狗~~什么我都要。” “狗屎你都要是不是?”金暮黎大笑,“你可别赖,我都听见了。” “……”妘宇然的目光朝魏庭枝那边瞟了一下,却因为角度问题斜不过去,只好自己解围,“听见又咋的,你又不会真送我狗屎。” “那可不一定,”金暮黎弯着眼睛乐,“哮天犬的屎,你肯定要。” 妘宇然:“……” 他到底是说要,还是说不要? 就在这时,易祾玉突然撅着小嘴道:“娘亲,梦天爹爹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屎啊屎的。” 妘宇然笑出声,随即一脸问号:“梦天爹爹?” “是啊,宝宝有善水爹爹,梦天爹爹,易锦爹爹,好多好多爹爹,”易祾玉掰着手指头,奶声奶气,“弟弟的爹爹更多,还有青羽爹爹、擎御爹爹呢!” 妘宇然越听越懵:“???” “这件事稍后再跟你解释,”金暮黎无奈,“先把鞭子收了。” 妘宇然毫不客气地接过,还抚摸抚摸鞭身,用力扽了扽:“好鞭!” “鞭子好不好,得抽了人才知道,”金暮黎故意道,“不如你俩找时间切磋切磋。” 妘宇然迟疑了一下。 魏庭枝却点头:“好。” 金暮黎朝魏庭枝抬抬颌:“让我瞧瞧你的胳膊。” 魏庭枝不明所以,但看眼妘宇然,见他没出声反对,便照办。 被长袖遮盖的肌肉结实有力,金暮黎啧啧两声,摇摇头,意有所指道:“雨打枝头没戏了。” 魏庭枝微愣之后,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急忙转头以拳掩唇,连声轻咳,顺便掩住脸上的笑。 妘宇然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脸颊爆红:“暮黎你你……” 尽说什么虎狼之词。 金暮黎却问:“是这个枝吧?” “是,”魏庭枝迅速调整表情,温声道,“父亲原本为我取名魏廷之,朝廷的廷,之乎者也的之,但因某些缘由,我自己把字改了。” “什么缘由?”金暮黎微微歪了歪脑袋,“不想入朝堂,还是觉得有点女气,与你的某些倾向不符?” 魏庭枝又是一阵咳。 咳完才窘迫点头。 金暮黎本着“只要尴尬的不是我”的精神,子弹连发,硬生生把个在生意场游刃有余的魏少主弄得尴尬不已,回应不是,不回应也不是。 妘宇然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他低着头,眼睛都不敢抬,直接在桌下踹了不要脸的一脚。 金暮黎重“嘶”一声:“这就护上了?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重色轻友了?怪不得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这么快就往外拐了。” 妘宇然被她撩拨气急,干脆腾得站起身,放下鞭子捋起袖:“金暮黎你是不是想打架?” “不想,”金暮黎笑眯眯,“你想打架?你想打架找那位啊,他才是现成的。这里要是施展不开,还可以换个地方,比如茶楼?魏府?” 红脸虾彻底绷不住了,想拼命,又不能真动手,直气得胸膛起伏呼呼大喘,差点撅过去。 金暮黎哈哈大笑,当着魏庭枝的面,把喝完汤、吃完糕点的五宝放进储物袋,潇洒摆手:“魏庭枝,这里交给你了,能不能哄好,看你的本事啦。我要去找孩儿他爹,拜拜喽二位!” 陈掌柜端着托盘,伸着脑袋准备用头推门,结果门从里面被拉开,他一个踉跄,差点连盘摔。 “怎么……这就走了?”陈掌柜疑惑道,“新出的糕点您不尝尝?” 金暮黎也不客气,直接把托盘里的宫廷糕点拿走:“尝了,菜肴给他们吃吧,魏庭枝正饥饿难耐呢。” 魏庭枝:“……” 陈掌柜速度摆菜,速度放盘:“我送您出去!” 一个大步走,一个后面追,包厢里只剩下魏、妘两人。 包厢门已被陈掌柜带上,聊什么,谈什么,谁也听不到。 能在帝都寸土寸金的地段拥有那么大的茶楼,魏府必是实力家族,魏庭枝年轻有为,亲自出门办事连续半个月,也必是实干派。 妘家堡虽远离帝都,名气却大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妘宇然和他对上,无怯可露,也无气场可输。 唯一的区别是,被金暮黎胡言乱语拿二人打趣一通后,常人初次见面该有的拘谨礼节全都没有了。 把盏交流两日,同看日影西斜、金乌渐坠后,帝都迎来一场沁人心脾的甘甜雨水,魏府花园不必浇灌,就被一次次滋润。 被雨水洗涤的庭前枝叶翠绿鲜亮,直入人眼,越看越让无波死水摇曳频生,卧不安席,食之有味。 而此时,金暮黎已手拿地契、行在近郊一座山上~~那天陈掌柜非要从鸿鹄酒楼追出来送她,就是为了把这东西传递到她手里。 一座等主人重新命名的小山,加上方圆五百亩地,直接划在了善水名下。 百里钊为表现她的诚意,地契上盖的不是什么府衙官印,而是皇帝玉玺。 “这里山虽不大,但土质很好,非常适合种灵草,”特意在此候她的周不宣伸手指向四周,“山高风冷,山矮潮湿多虫,就这种不高不矮的最合适,且出入方便,不费时。” 说罢,又拿出一叠图纸,一张张翻给金暮黎看:“这是整个山区设计图,您和善水道长可以挑一张,若是每张只有一个顺眼处,我们就稍作改动,重新组合。” 金暮黎很敷衍地随便扫两眼便觉头大:“这玩意儿我又不懂,你跟我说……不等于对了墙?” “那……”周不宣忍着笑意,“回头我们跟善水道长商量?” “那必须的啊,”金暮黎一挥袖,直指周围田地,豪情万丈,“这可是他的小片儿江山!” 周不宣没忍住,噗哧一声乐。 金暮黎却转身看她:“我说,你好几天没休息了吧?” 周不宣摸了摸脸:“很明显?” “不明显,”高级别武者十天半月不睡觉也死不了人,“只是我能看得出来,你似乎有些疲惫。” 周不宣迟疑了下,才点头承认:“百里钊要做的事太大,身为心腹和军师,我每天都很有压力。” 金暮黎淡淡道:“正常。” “金阁主既去过我原来的空间世界,有些话,我便不想瞒你,”周不宣轻叹一口气,“老实说,百里钊对我真的很不错,但兔死狗烹之事在历史上多如牛毛,我不想在自己劳心费力、鞠躬尽瘁后,突然暴毙。” 金暮黎笑道:“皇家无情。” “是,但话说回来,百里钊若不够狠,也做不了这等大事,”周不宣道,“我既想到了,就不用担心百里钊卸磨杀驴,毕竟只要我提前跑路、不碍她的事,揪着不放、赶尽杀绝的几率就会小很多。” “那你担忧什么,”金暮黎挑眉,“圣女手里的蛊王?” “您居然都知道?”周不宣话虽如此说,但其实并不意外,“有蛊王在,百里钊即便不杀我,也会因诸多顾虑而不会轻易放过我,到那时,我怕是一辈子都脱不了身。” “你已经脱不了身了,”金暮黎扫眼她胸前项链,却没把话点明,“人界崛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等你们死了,都不一定能完成,如此,何来兔死狗烹、卸磨杀驴?” 周不宣:“……” 好像……也是? “放心跟她干吧,百里钊根本没机会恩将仇报亏待你,”金暮黎拍拍她的肩,“只要别和七岩太子交往过密,也别和任何男人纠扯不清、让她多心生疑,基本就没什么事。” “……”周不宣很无语,“我这辈子就没打算谈情说爱。” “所以你们能成大事,”金暮黎笑道,“千古留名,万代敬仰,也算是给人界所有女子争了口气。” “谢您贵口吉言,”周不宣真诚道,“紫螺树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仙草,给我们带来很大帮助。” 金暮黎奇道:“紫螺树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周不宣点头:“昨日兰尽落赴京汇报时,说漏了嘴。” 金暮黎轻啧一声。 “其实我们在发现紫螺树的重大作用后,就曾问过兰尽落,但他不肯说,只道是最珍贵的朋友偶然所得,送给他的,”周不宣摇头,“但这世上,有什么事能瞒过百里钊?” 她若存心想知道某些事,便有的是手段让人口吐真言。 百里钊一直未逼供,到昨日才特意召兰尽落入京,并用了激将法,故意说金暮黎这不好那不好,兰尽落忍无可忍,一气之下便中了计,对圣女几近咆哮地吼出实话。 兰尽落有功,但因对圣女不敬,反而受了罚,被一杆子支使到琼雨国,任务是接近最受宠的小公主乐晓曦。 “接近乐晓曦?”金暮黎不解,“接近乐晓曦做什么?” “从她那儿了解傅常升,”周不宣道,“虽然希望渺茫,但若能查到哪怕一丝线索,也是好的。” 金暮黎垂眸片刻,笑了一下。 然后嘴角微斜地抬眼直视周不宣,看得周不宣心里直发毛。 “你……您为何这么看着我?” “你想从我这儿打探消息,直接问我知不知道不就行了,何必拐弯抹角,把兰尽落也扯进来?”金暮黎皮笑肉不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会维护我。” “抱歉,我……”周不宣面露愧色,“我……您也知道,人就是这么麻烦,大脑跟肠子似的,九曲十八弯,全是一道道的想法。” 正要阴阳怪气损她几句的金暮黎几乎被逗乐:“行了行了,收起你们那套吧。” 周不宣很乖巧:“是。” 金暮黎沉默了下,才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来历很大,大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包括我。” 周不宣愣怔。 “其余的不用问,”金暮黎摊了下手,“因为我也不知道。” 周不宣猛抬头,更愣。 金暮黎看着她那样子,不由摸摸她头轻啧一声,“走了。” 待周不宣回过神,人早已不见踪影。 善水的名气已随那本旷世医书传播万里,之前,凤栖城百姓的注意力全被神兽吸引,再度返回后,常年不在道观的年轻道士才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没见过面、不认识他的人,这下全都认识了。 一则,他是医书撰写人之一。 二则,他和神兽关系匪浅。 三则,他居然还是一卦难求杜宗师的多年朋友。 这身份,随便哪一道都能砸得人眼晕。 如今这般光耀人物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眼前,还能免费为自己看诊,谁傻谁才不往前涌。 若非杜宗师镇场,善水怕是要被潮水般的百姓淹没了。 金暮黎瞅着都两天了还热情不减的百姓,便没打算多逗留。 她把地契、设计图纸啥的一并交给墨擎御,抬脚就走。 “哟,这就走啦?”墨擎御喊道,“那小道士快要累死了,你不过去心疼心疼帮帮忙?” 金暮黎回头瞪他一眼:“他若累死了,你就别想再见我哥!” 墨擎御:“……” 让你嘴欠,让你嘴贱。 他认命地从隐蔽巷子里现出身形,朝饭庄后门走去。 金暮黎很得意地轻哼一声:“小样儿,跟我斗。” 百里音尘的封地,定远道,瓘城。 有紫螺树在,瓘城同样灵气充沛,哪怕是普通百姓,身体的抵抗力也比以前强很多。 生病之人越来越少,医馆药铺的生意就会受影响,小部分店主甚至提早打算、生出了转行的心思。 也有个别失去理智、妄图铤而走险破坏罪魁祸首紫螺树的。 只不过,紫螺树没伤着,人却进了大牢。 百里音尘已跟皇帝百里赓递了折子请求赐婚,待圣旨一下,就能迎娶芳草城实权人物~~年府二千金,年灞泠。 “那姑娘确实不错,”郕王府里,不是吃就是在吃的路上的金暮黎拿着筷子不吝赞赏,“个头不低,英姿飒爽,关键是能让城主当个甩手掌柜,把芳草城打理得井井有条,官吏们服服帖帖很听话。” “金阁主也这么说,我就更放心了,”百里音尘笑道,“圣旨应该很快下来,二位若能抽时间参加本王大婚,本王感激不尽。” “梦天可以,我不行,”金暮黎指指五个崽子,“你小姨姨父快来了,我得带他们跑路。” 百里音尘:“?” 这跟小姨姨父有什么关系? 夜梦天:“?” 不是说让爹娘帮忙带孩子么? 金暮黎无奈:“这五个娃,眼睛长得跟你我都不像,咋解释?” 夜梦天瞬间脸木:“捡来的。” 金暮黎:“……” “是,搁我肚子里捡来的。” 百里音尘忍不住噗哧一声乐。 金暮黎斜睨过去:“百里音尘,你要再敢撺掇夜梦天去风月场所,我就把你王府给拆了。” “不敢不敢,上次还不是因为梦天想你想得废寝忘餐恹恹成病,又没办法回去找你,别无良计之下,我才帮忙出此下策么,”百里音尘无奈,“说实话,你真不能再把他丢在人界了,神居那么远,连路都没有,他就算~~” “咳咳!咳咳!” 夜梦天用力打断,直觉得老脸没地方搁。 金暮黎龇着牙扑过去,抱住不算,还当着百里音尘的面亲他一口。 夜梦天被闹了个大红脸,眼神也飘忽不定四处游移,无处落脚。 可即便这样,也没舍得把人推开。 “相公放心,上次是犀角里的灵纹出了岔子,以后不会了,”金暮黎一屁股坐他腿上,“这回没有其他人,在婆婆回来之前,娘子我尽力补偿,你说去哪里,咱就去哪里,你说干什么,咱就干什么,行吗?” 你都这么说了,还能有不行的么。 夜梦天立刻悄悄抬手,冲百里音尘连做几个小动作。 百里音尘:“……” 这是有了媳妇儿不要娘的节奏? 居然让他灵鸟传书,请小姨姨父晚点儿回来。 原本就是直奔京城、中途改道,如今还要故意拖延行程…… 夫妻二人的亲昵之态,百里音尘本就觉得没眼看,此时倒正好找个理由滚蛋:“你们慢慢聊,我去紫螺树那边看看。” 金暮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夜梦天直接啃上她嘴巴。 两人亲得淄淄作响。 “娘亲,我也要亲亲,”一道稚嫩童音炸雷般响起,“玉儿也想亲亲!” 金暮黎猛然停下,抬手捶打自己头的同时,张口爆了句粗。 夜梦天纠结一番后叹气,认命般站起身,准备安抚教育小孩子。 金暮黎却甩出结界罩住五崽儿:“宝贝安静吃饭,娘亲跟爹爹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第349章 腊月底郕王大婚 金暮黎陪夜梦天四处行善,行善多少日,就神魂颠倒了多少日,直至夜梦天满足到吃不消,主动开口试探:“善水和易锦去哪里了?” 金暮黎立马拿出轩辕镜。 远古神物皆有灵,原本是能不用就不用,但自从有了这一大家子,也就边尊重边委屈它了。 轩辕镜里,冥尊坐骑~神兽雪麒庙即将落成,善水看着被工匠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高大神像,伫立片刻,才含着温柔笑意转身。 离开凤栖城,他在去往京都的路上,不分昼夜,随时为穷苦百姓免费诊病。 久住神居,让善水的身体素质比以前强百倍,即便步行,也很少觉得累,加上青羽、墨擎御不定时出现,倒也顺利平安。 唯有办完事后、离开暮黎山庄的易锦独身一人,形只影单。 通过袖珍猕猴的鉴定,那孩子确实是易融欢的亲生骨肉。 父子俩被划破手指,猕猴妖兽轮流舔伤品尝,点头表示血乃同源时,他们的伤口也迅速愈合。 之后,易锦又陪他一起将山庄过户,并留下金库钥匙。 易融欢在易锦离开时,第一次流下眼泪,哽咽说,此时方知亲兄弟的珍贵,却无法让时光倒流。 易锦默默上前,第一次拥抱大哥。 易融欢在同父异母的弟弟连背影都已很远时,还在原地伤感。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 妻子红杏出墙,最熟悉的管家因背叛而受死,半个血缘关系的弟弟也将一去不回,他以后,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余生再无半个至亲。 想想就很凄惨。 易锦原本就是路痴,离开暮黎山庄没多久,便辩识不了方向。 无奈之下,他带着猕猴妖兽见路就走,也不拘哪里对哪里。 神兽主人不来带自己回家,猕猴妖兽不敢乱跑,只能跟着他。 只有跟着他,主人来找时,才能把自己顺便带走,否则以后再也去不了冥界神居,亏大到撞墙。 金暮黎查看之时,一人一兽正行至一座危桥。 木桥因年久而裂开,走在桥上的十几名百姓噗嗵噗嗵掉下河。 桥两头的百姓齐声惊呼。 易锦直接掠身于河面,但也只能接住两人。 将他们放下,易锦一头扎入水中。 “我草,”金暮黎腾地站起身,“这旱鸭子虽然会游了,但并不精通,那么急的水~~” “那还等什么,”夜梦天不待她说完,便推她一把,“赶快去救!” 金暮黎侧首定定看他一眼,露笑亲他一口,才迅速出门化出原形,直奔出事地点。 神兽踏着虚空奋力狂奔,不过几个呼吸,便达断桥上空。 易锦正拖着一人费力游动,涌过来的浪头眼看就要将他淹没。 雪麒狠狠一尾巴甩过去。 急流如同被抽断,巨浪带着落水之人高高抛起。 紧盯河中状况的百姓这才猛然抬头,失声惊叫。 易锦喊了句:“姐姐!” 金暮黎见他咧着嘴笑,不由斥道:“救人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易锦借力腾身,带人落到地面,一脸的委屈巴巴:“姐姐……” 金暮黎没理他,长尾连续卷起落水之人,将他们全部救上岸后,才化成人形,一把将他拉到身边:“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了?” “不委屈,”易锦嘴里说着不委屈,脸上却是一副更委屈的表情,且委屈里还多了一丝伤心,“姐姐骂得对,锦儿不该不酌实力就下水。” “……”这是哭给谁看呢,金暮黎轻声叹息,将他拥入怀中,“如此莽撞,教姐姐如何放心?” 易锦紧紧抱着她,伏肩不语。 获救百姓抖着身体上前谢恩。 其他刚上桥以及未来得及上桥的人也都想快却慢、迟迟疑疑跟了过去。 一双双眼睛,尽皆直勾勾瞧着二人。 “要谢就谢易锦吧,是他不顾自身安危跳水救你们的,”金暮黎淡淡道,“我来这里,只为救他。” 众人一并感谢。 没有他们,今日得呜呼哀哉十几条命。 易锦看看断桥,又看看附近山林:“姐姐,我想伐木搭桥。” 金暮黎默视他片刻,才道:“易锦,你是否想过,他们为何会被阻在这里?” 众人:“?” 因为桥断了啊。 多明显啊。 “路遇桥断,说明今日不宜出行,”金暮黎道,“被阻在这里的人,很可能因此免去了某些灾祸。” 在神居读过道经的易锦点点头:“锦儿明白了。” 闻听此言的百姓也恍然大悟。 “难怪我家婆娘前两日就说眼皮子跳,让我出门要小心。” “这么说,我家小黑莫不是通了灵,我今早出门时,它一直叫,还死咬我裤腿,拖着拽着不让走。” 一名落水被救的男人也忍不住道:“我婆娘跟我吵了架,我是一气之下才摔门出来的,没想到……现在桥断了,我可怎么回家啊!” 金暮黎:“……” 合着我还把你送反了方向。 她扫眼百姓,又看向山林,最后将目光落在易锦身上。 易锦立即道:“姐姐,正桥不知多久才能建成,要不咱们先帮忙搭个简易小桥吧,不然附近百姓无法通行,总不能一直不出门。” 众百姓知道眼前女子乃神兽所化,定有神通,便齐声恳求。 金暮黎摸摸易锦的头,无奈道:“好吧,看在易锦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助你们一把。” 言毕,再次化出原形。 山林上空,神兽雪麒露出锋刃利爪,一爪子下去,刀切豆腐般,三棵百年大树应声而断。 为免弄脏自己的尾巴,雪麒用爪尖一勾树杈,再往断桥上一丢。 三棵粗壮大树连枝带干并列紧挨,成了临时新桥。 获救男人连忙跑过去,见桥面虽然不平,中间还有两道缝隙,但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安全通行。 他兴高采烈地蹲下身,也不管丢人不丢人,就那么手脚并用、翻枝跨叶往前爬。 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瞧着。 毕竟那是圆滚滚的树,即便有宽度,还有两道缝隙凹陷,也不敢轻易尝试。 不过,待获救男人揣着小心爬到对岸后,他们便欢呼起来。 不出门是可以不出门,跟命比起来,天大的事也能留到明日再办,但今天……得过桥返家啊! 他们抬头就要拜谢,哪知,此时的神兽雪麒已经消失无踪影。 金暮黎悬空立在结界里,看众百姓对着易锦千恩万谢。 易锦待人走完,才举目四望。 他故意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却还是没能留住。 闭了闭眼,他腾身从桥上直线掠过,继续前行。 金暮黎默默跟着。 猕猴妖兽不知从哪冒出来,蹿到易锦肩膀上吱吱乱叫。 “想回神居?暂时打消念头吧,”易锦无精打采道,“我们三个都在人界,姐姐肯定不会只带你回去,你啊,就老实跟着我,能出力的时候帮忙出力,别偷懒,否则我告你的状,让你再也去不了神居。” 猕猴妖兽:“……” 这人,咋变坏了呢。 “看到大哥的孩子,我就想到了玉儿,”易锦顿住脚,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气,“也不知逍儿和玉儿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金暮黎看眼在储物袋里玩耍的宝贝,还是等易锦走到无人之地,才把五崽儿放在不远处。 易锦说完那些话,就在分心听动静,孩子出现在面前他虽不意外,却还是忍不住惊喜:“玉儿?” 金暮黎淡笑着望过去。 为见她而耍小心机的男人,她自不会厌弃,除了怜惜,便是一丝丝对方拿生命来冒险的生气。 易锦一把抱住女儿,又在四胞胎头上摸了摸,挨个儿亲了亲。 “爹爹!”易祾玉也很兴奋,“爹爹,娘亲带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 易锦用手臂虚圈着她,任她在原地一边说一边蹦:“哦?那能不能告诉爹爹,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好多好多,都是御厨做的宫廷大菜,”易祾玉表情丰富、小手蝴蝶般不断比划,“我说要八个溏心蛋,却伸出五根手指,弟弟便学我伸出小巴掌,哈哈哈,笑死我了!” 金暮黎:“……” 易锦轻点女儿额头:“不可如此戏弄弟弟,会把他们教错的。” “好的爹爹,”易祾玉笑嘻嘻地搂住他脖子,“爹爹你是不是想玉儿?” “当然,”易锦道,“爹爹想你,也想逍儿,还有哥哥姐姐们,爹爹都想。” “哥哥姐姐在读书,爹爹回去再想,不然一直打喷嚏,影响学习,”易祾玉严肃道,“青凤逍跟着舅舅,还有那个魔界大将军,肯定在学武艺,爹爹也不要想。” 易锦快要忍不住笑:“因为爹爹想他、他会打喷嚏影响学武艺?” “嗯!”易祾玉用力点头,“若是一个不小心,伤着他自己,可就不好了。” “好,”易锦的嘴角已经笑开,“那爹爹只想你。” “嗯嗯,”易祾玉连连点头,“爹爹真聪明!” 易锦终于噗哧一声乐,亲口她的小脸蛋儿:“那四胞胎弟弟爹爹能想不?” 易祾玉刚要答,却卡住,扭头看着四胞胎,想了想,才勉为其难道:“他们倒是可以少想点。” 易锦哈哈大笑。 金暮黎笑骂:“这小东西!” 猕猴妖兽吱吱吱叫个不停,兴奋地直在五崽儿脚边乱跑乱蹿。 易祾玉一把捉住它:“安静!” 她奶声奶气训斥道:“不要打扰我和爹爹娘亲说话。” 猕猴妖兽看看金暮黎,再看看易锦,见两人只是笑,并无解救自己的意思,便浑身一软,空中放瘫。 易祾玉瞧它垂挂在自己手心装死不动,不由嫌弃一扔:“才不要你,还会拿小眼睛告状。” 正要往金暮黎脚边蹿的猕猴妖兽闻言,立马原地不动,直到易祾玉奶声奶气轻哼一声,才哀哀匍匐,受伤残废了般慢慢挪蹭。 “小玩意儿长不大,戏倒挺多,”金暮黎看乐了,“玉儿也是,之前没这么多话,今儿是开闸了?” 易锦也很惊奇:“还以为她是比冥珠、清玥她们说话晚,没想到一口气能说出这么一大串儿来。” “咱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想说,”金暮黎打趣道,“然后今天是摁到哪个开关了,才放了声。” 既然现了身,就陪他前行。 两人五娃加一小妖兽,路途很是热闹,易锦心里无比满足。 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便由他去做,金暮黎只在旁边看着,不掺和。 到了饭点就吃饭,到了夜里就睡觉,作息和以前一样。 无忧无虑度朝昏的五个崽崽儿小兽态睡在储物袋,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或客房、或林中、或泉边、或涧旁的动静。 敦厚而不愚的善水由青羽亲自护驾,前往帝都看山建庙,带徒种草。 雍容尔雅的夜梦天~~特意从遐方绝域之地赶回来的郦新桐没见着孙子孙女儿媳妇,气得直接拉着夜循谦跑了,哪还管儿子干什么。 生个小孩,原本就不是抱着养儿防老的心思,长大成人后,也没乌鸟之情、乞儿终养的的想法,如今只是接到信、拼命赶回想看看孙子孙女都不能遂心,哪能不气。 夜梦天独行侠般先在郕王封地助人行善,后又自个儿去往别处。 俊俏风流的易锦不用说,每日玉匙金锁,过得比谁都快乐。 就是不断转移战场、时间久了之后,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好在此时已近春节。 金暮黎要回冥界,带夜清玥、夜冥珠、夜上渊去妘家堡赴约。 而腊月二十六,四皇子郕王百里音尘,则在瓘城举行大婚。 无召不得离开封地的皇族各兄弟都差人送来了贺礼。 身穿喜服的百里音尘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正妃。 这待遇,让辖内所有百姓都明白,即将进入郕王府的女主人,很受郕王看重。 然而,还有更让他们吃惊的。 郕王妃竟是骑马而来。 浩浩荡荡的车队跟在后面,那是一车车、一抬抬数不清的陪嫁。 坐在马车里的年江春掀开帘子,极力伸脖子探头,想看新郎姐夫,却被一只手强摁回去。 两匹头戴大红花的高头大马已经齐头并进。 喜庆高昂的锣鼓声中,新人携手迈进王府大门。 没跑太远、得信便及时赶回来的夜循谦、郦新桐稳坐高堂之位。 夜梦天为了避嫌,没有出现~~百里音尘还不知道当初在芳草城,年灞泠曾心仪于他,更不知道年江春为了二姐,下药未遂。 金暮黎也没凑这份热闹。 百里音尘拜完堂、和新娘喝那一个匏瓜两个瓢的永结同心合卺酒时,妘宇然正抱着三只雪白兽崽儿不撒手~~真是连睡着了也不放过。 来妘家堡做客的魏庭枝笑看那人对神兽崽崽儿爱不释手。 烛光中,他放轻脚步凑过去,温声低语:“你若喜欢,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妘宇然垂着眸,淡笑不语。 魏庭枝握住他轻抚小兽崽儿雪白软毛的手:“你是心有顾虑?” 妘宇然沉默片刻,才低低道:“长久与否,还是两说。” 魏庭枝凝视那人烛光下的长睫:“你不信我。” 妘宇然心中一怅。 以为二人关系要因此而凉,没想到,魏庭枝却伸指抬起他的颌:“无妨,我会让你信我的。” 妘宇然眸光微动。 “离开京都之时,家父已知晓全部内情,”魏庭枝从袖中摸出一封信,“他说,单门独院已备好,随时欢迎另一个儿子回魏府。” 妘宇然愣住。 魏庭枝将信塞到他手中:“家父还有一封信,让我时机成熟时呈给妘伯父,伯父若不嫌弃,我便也是他的另一个儿子。” 妘宇然眼圈渐红。 魏庭枝的话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忐忑完全被震撼和感动替代,他拆信展阅,只这亲笔信的开头,便让他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魏父写道:“宇然我儿……” “你……”妘宇然抬首间,双眼模糊,“你们……” 魏庭枝用指腹轻拭他的泪:“过去无法抹去,但可以填平,你的余生里,除了妘家,便是魏府。” 说罢,又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几句极其霸道,却令人如同吃蜜且心安的话。 焚香煮茗、娓娓而谈皆因相合,朝云暮雨、温情脉脉皆因情动。 但这次,无论结局如何,都不会后悔。 “初见之前的出门半月,其实并非只是为了办事,”魏庭枝坦白道,“我在凤鸣山玉皇宫求了数年,直到那日前夜,才于月老殿被虚静真人告知,姻缘绳的另一端,已从千里之外,到达京城。” 妘宇然胸中涌起一股热意。 “那些年里,虚静真人总说我姻缘未到,我却总也不信,如今才知,”魏庭枝笑中有愧,“我的姻缘,根本不在这个世界。” 妘宇然惊呆:“你……” “金暮黎虽非刎颈之交,对你却是真的好,怕你受委屈,把什么都告诉我了,”魏庭枝道,“其实,即便她不说,我也能感觉得到,毕竟你如此与众不同。” 妘宇然有些羞恼:“你是想说我的毛笔字丑得无法见人吧?” “没有没有,”魏庭枝连声否认,“字写得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我是说,你的谈吐,你的偶尔用词,你的画,以及你无意中流露出的某些情绪,都在诠释虚静真人的八个字:非本非真,非假非虚。” “这都能算到?他……”妘宇然心惊,“虚静真人也太厉害了吧?” 魏庭枝点点头:“毕竟是和万金难求一卦杜宗师有交情的人,不厉害,才叫人意外。” “杜宗师?五千多岁的……啊不对不对,”妘宇然忽然想起,“暮黎都几万岁了,那杜宗师岂不……”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只皱眉片刻,便抱起小兽崽儿往外走。 魏庭枝欲拦却缩回手。 这么晚还能无所顾忌打扰金暮黎的人,也许,不多妘宇然一个。 他抱起夜清玥和夜上渊的小小兽身,快步跟上。 果然,敲门声把金暮黎吵醒时,那雪发蓝眸的神兽没有丝毫怒意,只打着哈欠懒洋洋靠着门:“怎么,我家崽崽儿不够你玩儿?” 妘宇然直接听乐:“不是,我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金暮黎双眼半阖,“若是不重要,我就把你扔出去挂墙上。” 妘宇然:“……” 魏庭枝扭头憋笑。 “挂墙上就挂墙上,大不了我给你当空调,”妘宇然豁出去般道,“就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却没告诉我,杜宗师到底是不是你师父。” 金暮黎噗哧一声乐了。 “笑什么笑哦,到底是不是嘛,”妘宇然轻轻推摇她,“你俩年龄对不上,他不是你师父对不对?” “是,他不是,”金暮黎未敛笑容,“他是我哥,十几万岁的哥。” “……”妘宇然差点失声惊叫,“十几万岁?” “昂,”金暮黎从他臂弯里抱走夜冥珠,“我哥乃神界青鸟,杜宗师只是他在人界行走时的身份。” 妘宇然觉得自己自从认识金暮黎后,认知便一次次受到冲击。 他还想再问,金暮黎却把夜冥珠放到床上,又从魏庭枝手里接过夜清玥和夜上渊,赶二人出门:“日子久着呢,先回去睡觉,走走走!” 说罢一挥袖,便是砰的一声。 险被夹脸的妘宇然:“……” “还好闪得快,不然鼻子没了,”他毫不气恼地嘟囔,“睡觉就睡觉,抢走小宝儿干什么……” 魏庭枝见他叨唠半天,屋里的女人也不出来开门,便半抱半拖:“别打扰金阁主休息了,回去把那几首诗拿出来,我要改改。” “嗯?”妘宇然愣,“什么诗?” 魏庭枝吟道:“缁尘雾茫茫,斜看燕无郎,倚栏醉独阒,何处有情长。” “……”妘宇然面露一丝羞惭,“随手涂鸦而已,你笑便你笑,可别让旁人知晓。” “哪里笑你了,”魏庭枝顿觉冤枉,“明明是欣赏。” “魏府藏书万卷,伯父又是儒商,你虽未上金殿,才华却不输状元,我这浮浅小诗能入你的眼,不过是……”他轻咳一声,没把那句话说出来,“反正你别传出去。” “你把跳过去的那句话与我耳边小声言,我就不外传,”魏庭枝一反常态,“不然……” 他又吟道,“折枝手中捻,眉深睫笑浅,满园桃尽开,情比花期短~~我也一并传了。” 妘宇然:“……” 这算不算异世版斯文赖类。 胁迫之下,妘宇然微微踮起脚,忍着羞恼往他耳边凑。 魏庭枝早已倾身过来。 妘宇然说完之后,捶了他一拳,便跑远。 魏庭枝看着那人背影,低笑出声。 千金难买宇然诗,万银难求青芜赋。 因其诗赋,只属一人。 第350章 妘见卓被赠蛇簪 仙凡路隔,神兽雪麒能亲携崽崽儿前来做客,妘家堡上上下下欣喜不已。 虽说以往曾登门几次,但都未挑明身份。如今撤去一字巾,仅额间蓝焰就让厮奴婢女惊呆许久,继而奔走相告,绘声绘色地描述。 众仆兴奋又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厨房则由妘老夫人亲自紧盯。 堡主妘中阙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走到哪里都笑容满面,似乎突然之间没了一点脾气。 尤其是看到三胞胎神兽崽崽儿和自家亲孙子玩在一起时,嘴能咧到耳门子,吃的喝的玩的全都拿出来堆堆摆摆,半件不留。 神兽及其崽崽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帝都贵客魏庭枝受重视的程度,倒是减弱了几分。 不过二人出出进进、形影不离的亲近之态,并未逃过老堡主的眼睛。 换了灵魂的三儿子从不多看任何姑娘,女婿兰尽落爱而不得、追求未果的事,他心里也如同明镜。 年纪大了,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的事比较多,包容之心便随之增大,何况对方不仅生得好看能力强,还是帝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客厅里燃着上等木炭,为保安全,每个火盆旁都站着一个人。 魏庭枝、妘宇然并肩而行,进了屋,打声招呼,便蹲身陪玩。 夜冥珠正兴致盎然做竹马。 硬纸已被剪成马头形状,妘宇然见她执笔着色,便道:“冥珠宝贝,要不要叔叔帮你劈竹竿?” “要,”夜冥珠扭头瞅二人一眼,“庭枝叔叔也一起帮忙吧,不然你俩闲得难受,不知道该干什么。” 妘宇然噗哧一声乐。 “好的,”魏庭枝笑道,“谢冥珠宝宝安排事情做。” “嗯,收了你的谢,”夜冥珠一边着色一边小嘴叭叭,“我知道你们大人去别人家做客很难受,做事吧,不是自己家,不做事吧,又没那么多话聊,只坐着吧,又尴尬。” 她叹口气,“比我们做小孩儿的还难。” 妘中阙:“……” 魏庭枝:“……” 妘宇然笑得不行:“你们小孩儿也很难?” “当然了,”夜冥珠小手不停,小嘴儿也不歇着,“打招呼吧,一个都不认得,不打招呼吧,说你没礼貌,收礼物吧,好像占便宜,不收礼物吧,又好像白来一趟,唉,你说难不难?” 妘宇然大声爆笑。 厮奴婢女们憋得肩膀直抖。 夜清玥提醒道:“夜冥珠,我觉得这些话不能当着大人面说。” “那有什么不能说,”夜冥珠反驳,“我不说,他们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我不说,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小孩儿心里的苦?” 福禧没忍住,噗哧一声乐。 “我知道你们都想笑,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也是从小孩儿过来的,你们那时候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夜冥珠童音稚嫩,头也不抬道,“莫不是长大了,就忘了?” 众人:“……” 还真不记得。 妘宇然一边和可爱小大人聊,一边选根长竹竿,在一端劈开一个口,待她着完色,将马头插入,再用线绑牢,竹马便做好。 但令人意外的是,夜冥珠做竹马竟不是自己玩,而是送给妘家五岁小孙子妘见卓。 “爹爹说,亲手做的礼物,更显诚意,小弟弟这么大方,妘爷爷把所有玩具都拿出来给我们玩,他也不反对,这让冥珠很高兴,”夜冥珠道,“冥珠就地取材做个小礼物,算是一点心意,希望弟弟别嫌弃。” “不会不会,卓儿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嫌弃,”妘中阙生怕小孙子露出不适宜的表情,赶忙跑来替他接过,“卓儿快谢谢姐姐!” 妘见卓小嘴儿甜甜,没让爷爷失望:“谢谢姐姐!” 桌上摆着很多表情各异、惟妙惟肖却不会动的彩色泥人,每套都是表现戏曲人物和场景的手捏戏文,却无人问津,显然神兽崽崽儿已经玩腻。 见他们更喜欢自己动手制作,魏庭枝便和妘宇然低语几句。 于是两人一起出门寻来木头铁块,教夜冥珠做扳不倒。 这玩意儿前前前朝便已有,常用在宴席进行劝酒,人称酒胡子。 经过三次改朝换代,物件还是那个物件,但却更名为扳不倒。 因其形象多为滑稽可笑的白胡子老头,故又名不倒翁。 魏庭枝以木头作底,底部中心用铁块固定,再在表面糊上纸,施以彩绘,不倒翁便做成了。 推一把,摇晃不已,再推,再晃,怎么也倒不下去。 妘宇然现场配音,逗得夜冥珠异常兴奋,夜清玥和夜上渊也跃跃欲试,妘见卓更是拿小手去戳。 见众娃吵吵嚷嚷,想自己做,魏庭枝干脆又跑一趟,从后花园弄来两堆泥,用泥土捏制半圆底座。 妘宇然很惊奇:“你怎么会做这些?” “我大哥有两儿一女三个孩子,为逗他们开心,便试着学了些,”魏庭枝边做边道,“你在纸上画小人儿,一会儿直接贴上去。” 妘宇然应声好,就着他的手中物以指量尺寸,裁妥后提笔。 连画五张,完成时,魏庭枝手里的头重脚轻不倒翁已制成。 妘宇然将滑稽官吏粘上去。 夜冥珠已经有样学样做了一半,另三个孩子还在捏土。 金暮黎推开厅门时,屋里的孩子正大叫大笑,热闹非凡。 走近一看,竟是围着几个不倒翁推来戳去,妘宇然画的q版白胡子老头、官吏、胖和尚、小丑等很是有趣,连她看了,都要笑出声。 跟幼儿稚子在一起,很容易返老还童,妘中阙也不例外。 老家伙挤在人堆里,笑得满脸皱纹,后进来的妘老夫人连唤好几声,他才听见。 饭菜陆续端上桌,热水净手的大大小小坐满四方。 热腾腾的佳肴丰盛得赶上宫廷御膳,什么红烧鹿筋,龙珠鱼唇,山鸡茸海参,杏仁山兔丁,油炸狍子肉串,芙蓉鱿鱼卷…… 这架势,真是恨不得把整个流风国的美食全都搜罗来。 金暮黎看着碗盘碟盏啧了声:“不难看出,这顿饭,堡主和夫人费了大心思。” 辛苦付出被一言肯定的妘中阙笑容更深:“老三一回来,就跟我们说,和金姑娘约好年前过来玩,还会带着小宝,哎哟,把我们给高兴的,夫人整夜没睡着,一直苦想该拿什么招待你们最合适。我们合计了三天,才决定尽最大努力,把天南海北的名厨各请一位来。” “太隆重了,”金暮黎抱起妘见卓,“这份心意我也没啥可回馈的,就送小宝儿一个小物件儿吧。” 说罢,手里多了一只樟木盒。 打开盒盖,金暮黎取出一枚蛇形金簪:“此物有灵,随身携带,可护他一生。” 妘中阙心中大喜,连同妘老夫人,以及妘千陌、妘百草及大儿媳谈允贤,一起躬身拜谢。 不过是花了大价钱的一顿饭,便换来如此珍贵礼物。 一个字:值! 妘宇然真乃妘家福星,刚来便用残疾之身交到如此讲义气的神界朋友,连孙儿都能沾光得运。 妘家两代人笑得合不拢嘴,妘宇然从她怀里抱走侄儿,交给大嫂,又把夜冥珠搁自己腿上,帮她盛汤:“原本帮我治腿,我都不知该怎么报答,如今恩上加恩,我岂不是要立庙塑像、每日上香?” “那倒不必,”金暮黎大笑,“凤栖城的百姓已经为我建庙立像,供奉香火,无需你再弄一遭。” “啊?” 吃惊的何止妘宇然,妘家上下所有人都很讶异。 金暮黎将事情简短讲一遍。 “其实,要说受益,又何止凤栖城百姓,”反应过来的妘中阙连忙补救,“金姑娘大战狮蝎兽,救了我们整个流风,甚至整个人界,我们几国皇帝真该从国库拨款,专为金姑娘立庙,以供百姓参拜。” 妘千陌附和:“我的想法和爹一样,爹你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妘百草直视妘中阙:“不如我们建个家庙。” 妘中阙愣了愣。 妘千陌扭头看向二弟。 金暮黎正要摆手,妘中阙却猛然大力击掌:“好主意!” 随后还啧了一声,懊恼道:“由妘家后人每日三炷香供奉金姑娘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听到这话,堡主老夫人不由眼睛一亮:“确实是好主意!” 终于明白二弟良苦用心的妘千陌急忙道:“明日我便亲自登门拜访名师名匠,待开春土地一化冻,就择吉日动工!” 大夫人谈允贤也给自己揽活儿:“匠师们的食宿由儿媳负责。” 金暮黎:“……” 帮你们不够,还得护佑妘家孙子、重孙子、重重孙子、重重重孙子、重重重重重重重……孙子? 佛教道教那么多寺庙,可没说每个上香的都能如愿。 修仙之人都不插手凡尘事,更何况信奉天道规则的各界高层。 退一步说,就算有那不上进、不修炼、愿意把时间花在管闲事上的神或仙,心愿五花八门的尘世凡人那么多,他也顾不过来。 妘宇然瞅瞅这个,瞧瞧那个,皱眉道:“那我干什么?” “以子之才,还怕没事做?”魏庭枝笑道,“发挥你的特长,为金姑娘多画几幅画像,免得到时无图参考,与本貌差距太大。” 妘宇然一拍腿侧:“对呀!” 正喝梅雪三鲜汤的夜冥珠叫道:“我看过宇然叔叔的画!” 夜上渊点点小脑袋:“娘亲拿回去的弟弟画像,我也见过。” “还有妹妹易祾玉,”夜清玥补充,“画得极好。” 被大大小小一通夸,妘宇然又兴奋又羞涩,脸都红了。 魏庭枝静看他耳颊许久,才恋恋不舍移开目光。 无人知晓他从帝都赶往妘家堡时,心里有多急切。 分开后的每时每刻,他都在回忆各种美好,在惦念中一日比一日焦灼不安。 那人太漂亮,尤其是某些时候,真的仅仅眼角眉梢都勾得人神魂颠倒,铺在枕上或在空中晃动的发丝都温柔缱绻、撩人心弦。 他无法想象结识之前,有多少男女向妘家三公子投去觊觎目光。 这世界,最可怕的事,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后再失去。 尝过极度的甜,便吃不了半点苦。 若在此时杀出一个某某逆鬼将其拐走,且因别人而腰如软柳、随波逐浪,他定会不死也疯。 所以他来了。 和父亲彻夜长谈后,丢下所有店铺生意快马加鞭迎着寒风赶来。 金暮黎抬手夹了一筷子五缕鹌鹑丝:“用饭吧,菜都凉了。” 重量级贵宾开吃发话,饭局才真正动起来。 除了谈允贤需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妘家其他人的注意力基本都在三胞胎神兽崽崽儿身上。 毕竟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把他们伺候好了,做娘的才高兴。 神兽最少几百万年的寿命,把她哄舒坦,妘家世世代代不说如何富贵,起码平安活着是能保的。 家庙有特殊的意义,与公庙不能相提并论,只要香火不断,心也够诚,所供之人就不会撒手不管。 主客其乐融融地吃着饭,有带娃任务的金暮黎滴酒不沾。 夜梦天本就不放心,生怕崽崽儿被坏人捉了架火烤肉,若被知晓独自带仨娃还敢喝酒,回去肯定没好日子过。 神兽虽猛,却宠夫。 有亲历教训在前,妘家闻言便不劝,毕竟修佛修仙、隐世门派能者众多,万一因劝酒有个闪失,整个妘家堡拿命陪葬都不够赎罪。 贵客不喝,妘中阙便自己小酌,并非名酿,而是大儿媳特意为公婆泡的药酒。 这事,让金暮黎多看了她两眼。 果然,不管男人女人,若只能二选一,那找个爱自己的,就是比找个自己爱的有用。 谈允贤幼时就开始喜欢妘千陌,等了他十几年,终偿所愿。 十几年的时间妘千陌都没遇到合适的,两人合该有这夫妻姻缘。 交谈中,金暮黎得知,这谈允贤婚前虽为闺中女子,却对医学极为感兴趣。 究其原因,竟是其母得了妇科病,找了三位医师,都没治好。 流风国女医师少得犹如凤毛麟角,所以妇人有恙,不遇良医,便很难痊愈。 母亲被女科病折磨,做女儿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加上家里经济条件好,不用像穷苦女儿家那般洗衣做饭下地干活,有大把时间琢磨想做之事,便日夜翻看医书,欲自学成才。 没想到,经过内服外用,竟真把母亲的病给治好了。 这事传出去后,家里的亲戚女眷便都来找她。 谈允贤白天看诊,夜里则翻书查找,核对病症,确定用药。 被治好的亲戚又带来自己的亲戚朋友,如此下去,医圈便越扩越大,名气也渐渐远播。 嫁入妘家后,她一边做好为人妻子的份内之事,连洗脚水都亲自打好,为夫君泡脚按摩,一边尽心尽力服侍公婆,操持家务,把妘家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根据二老身体泡上十几坛药酒,各种补养。 可以说,能做的她全都做了。 妘家非肤浅之人,也非思想古板的大户人家,不想就此埋没她的才华,若有人求诊,可提前来请。 镇上专设了三间药房,药房里又特设小单间,用以检查。 金暮黎听到这,不由问道:“善水和阴爪鬼医写的医书里,应该有你用得到的东西,你买了吗?” “买了买了,”谈允贤连忙点头,“书一出,婆婆就帮我买了!” 金暮黎看向堡主老夫人。 老夫人笑意吟吟:“有这么个能人儿媳妇,老身自是多为她上心,更何况那是咱家恩人~~善水道长亲自下笔所写医书,就算用不上,也得买来几十本送给需要之人。” 坐在金暮黎身边的妘宇然道:“我娘她真的买了好几十本。” 金暮黎挑眉:“没当厕纸用?” “哪能,”妘宇然将干净筷子伸向造型极其美观的孔雀开屏,夹出一块搅了蛋清的鸡脯肉茸喂到夜冥珠嘴里,“爹娘亲自赠予附近医师,每人一本,然后在镇上摆摊,送给对医学感兴趣却买不起书的百姓。” 金暮黎点点头:“好事。” 而且挺周到。 就是范围太小。 妘老夫人道:“善水道长为我儿治腿费尽心力,走时却分文未取,妘家无以为报,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倒也不是真的有恩难报,”金暮黎借机提要求,“善水虽已入我冥界神居,却因没有飞升,始终难有无限寿命,若有功德相助,香火加持,定能达到天道成仙标准。” 妘中阙等人皆是一脸愕然:“善水道长他……” “嗯,”金暮黎给予肯定答复,“那年为救旱灾灾民,昏倒在荒草林,若非哥哥及时发现,将他带回,怕是被野兽吃掉都无人知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良臣将相为国捐躯一片丹心,善水道长为民诊疾一片赤诚,”妘宇然感动道,“他也太舍己为人了。” “幸好幸好,”妘老夫人拍抚胸脯,“幸好好人有好报,不然……” 后果令人难以想象。 “所以你们若能让百姓自发建庙,为他上香,便是帮他一个大忙,”金暮黎正色道,“如此,家庙之事,亦无不可。”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金暮黎乃神兽雪麒,本身就寿命无限长,根本不需香火供奉。 所以家庙不家庙的,她无所谓。 但若为了善水道长,她倒愿意添个累赘,护佑一下妘家老小。 反过来说,妘家若不肯费心出力,家庙也不用建了,她才不管。 她的朋友只有来自异世的妘宇然,待妘宇然寿终正寝那天,其他人如何,跟她有个毛儿的关系。 妘中阙瞬间想通这一切,为了子孙后代,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多谢金姑娘指条明路,不然这恩情,我们到死也还不上。” 金暮黎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了。” 此事定下,话题便不断转换。 妘宇然还在席间聊起大嫂婚前曾出手整治专门奸骗人妻的贪财好色之徒,因怕有损闺阁名声,才未对外宣扬。 金暮黎听闻后,不由对谈允贤又多一层刮目相看。 商人基本上都是唯利是图的,但妘家在三公子换了灵魂、并因此结识善水道长、神兽雪麒后,作风竟日渐改变,善待佃农,修路搭桥,年节之时,还批量购买猪肉羊肉,再按原价卖给乡民,毫利不取。 这让金暮黎略有感慨。 她其实知道妘家堡的善行仅止于此,毕竟为富不仁,为仁不富,暗器和毒药还是按高价出售。 能买得起的,都是有钱人。 善水那样的仁心软肚,能保自己衣食无忧、不饿死不冻死便是极限。 想到善水,金暮黎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 即将放筷时,大家聊到紫螺树及众多修炼武者,金暮黎似随口问了句:“大公子二公子什么修为?” 妘千陌忙道:“我们虽不懒惰,流风灵气也比以前充沛,但因忙于家中各种事物,我还未至紫灵中阶,二弟更是卡在蓝灵高阶,迟迟无法突破、冲成紫灵士。” 金暮黎颔首表示了解,然后承诺:“今日没有准备,年后若有时间,我再来一趟,助你二人一臂之力。” 她微微顿了顿,含笑道,“那时,善水道长的观宇应该也已落成,正好瞧瞧他的雕像,看看香火旺不旺。” 妘中阙个老人精立懂言外之意:“妘家堡办事,金姑娘尽可放心!” 神兽雪麒三句不离善水道长,可见是真上心啊! 如此,妘家堡哪能不竭尽全力、快些促成百姓自发建庙之事? 子孙后嗣安康福祉那些远的不说,只近在眼前~~老大老二的武级进阶,就得指着她。 毕竟她拿来的东西,定是凡俗之士所不能比的。 “金姑娘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妘千陌抱拳,“无论何时何地,千陌都万死不辞!” “行,”金暮黎回得出人意料,然后笑了笑,“你们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只要不涉及人命和六界安定,我也会尽力相助。” 妘家齐声道谢。 “你义气得我都要哭了,”妘宇然抓住她手腕,“我怎么这么好运遇到你?是因为厄运都被死走了吗?” 金暮黎噗哧一声笑,啪地打在他手背:“可不是么,你个缺心眼子。” 妘宇然乐了:“叫什么四个字,这里又没有假太阳国。” “虽无相同旗帜,岛国却是有的,”金暮黎淡笑,“你我之间的交情,不同于旁人,若有难处需要帮助,要及时告诉我,别瞒着。” 妘宇然正要摇头说没有,魏庭枝却抓住机会适时道:“记得上次在帝都,金姑娘送了根长鞭给宇然,魏某心贪,不知金姑娘手里是否有鞭法图册什么的,借宇然一观?” 金暮黎没回答,只戏谑瞧着他:“请问魏少主,你是以什么身份替宇然心贪?” 第351章 妘禛禛首回娘家 魏庭枝闻言,莞尔而笑。 之后,一封信顺势呈到妘中阙面前:“这是家父给您的信,请妘伯伯赏脸阅览。” 妘中阙微愣:“给……我的?” “是,”魏庭枝态度诚恳而谦逊,“家父久仰您大名,早就想与您结交,打制暗器正好是个桥梁。” 妘中阙内心轻哼:怕只是你与我儿并肩看朝阳的桥梁。 但当着这么多人,且对方彬彬有礼,他也不好与小辈计较。 何况帝都权贵大大小小数不胜数,圈子里有的是纨绔公子、轻薄少年,如魏庭枝这般年轻有为又性情稳重的,少之又少。 宇然若看准了,认定了,倒也没什么不能相交。 妘老夫人心里则有些惆怅。 魏庭枝人都来了,随马蹄跑了千里之遥的亲笔信,除了帮儿子要她家老三,还能是什么。 老三若是以前的妘青芜,她自是打死也不答应。 辛苦生下并养大成人的孩子,凭什么白白送给别人当儿子? 可眼前的妘宇然,却只是借用青芜身体的异世灵魂。 妘家堡为他提供栖身之地,他则为妘家人带来慰籍。 如今腿好了,想展翅高飞,妘家堡没理由拦着。 拦是不能拦,但相处了好几年,真走的话,也真舍不得…… 正怔怔想着,忽听妘中阙惊讶道:“把帝都商铺过户给宇然?” “什么?”妘老夫人和所有在场者一样心中吃惊,“这是魏~~” 脸一转,直接问魏庭枝,“你父亲的意思?” “是,”魏庭枝浅笑,“只要宇然住进魏府,那三间带后院的铺面即刻转到他名下,以让伯父伯母心安。” 妘家人面面相觑。 帝都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那么大的铺面,说送就送,这…… 众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妘宇然。 妘宇然在突袭而至的局促中一脸懵:“我、我不知道……” 魏庭枝看着他温声道:“父亲说初次去魏府时,没机会给你见面礼,这个铺子,算是补偿。你想用铺子做什么,都随你意愿。” 妘宇然的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哽住,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的尺寸我已量下,待回京都,四季换洗衣衫应已全部备好,”魏庭枝连眼神都饱含体贴,“路途遥远,你不要带任何东西,轻装简行即可。” 这段话,满满都是信息量。 金暮黎毫不给面子地轻声啧笑。 妘宇然猛然低下头,白皙脸庞如同涂了胭脂,直红到耳根。 妘千陌无病轻咳一声,“那个,爹,您……” 妘中阙也咳一声,眼睛并不看魏庭枝:“啊,这个,虽然魏府很有诚意,但我……还是考虑考虑吧。” 魏庭枝内心焦急,面上不显:“多谢伯父!” 肯考虑,就是有希望。 考虑总比一口回绝强。 妘百草哼道:“这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说撬走就撬走?没那么容易!” “二哥的心情,庭枝能理解,换作庭枝,也不会轻易放手,”魏庭枝道,“但二哥可以放心,宇然到了魏府,庭枝绝不会让他受半丝委屈。” 妘百草轻嗤:“现在说得好听,待他受委屈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知道?谁帮衬?” “那……二哥希望庭枝如何做?”魏庭枝未皱半丝眉,“只要能让伯父伯母大哥二哥放心,哪怕是以血对天发重誓,庭枝都愿意。” “不用,”妘宇然突然出声,随后解释,“发誓的时候是真的,背叛的时候也是真的,何必遭人恨。” 金暮黎微微挑眉:“若真的再来一回,能不犯傻、让家人伤心?” “不会,”妘宇然答得斩钉截铁,“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我不会再想不通。轻视自己的生命,并不能惩罚别人,只会让双亲痛苦。” “说得好,”金暮黎笑道,“算你脱胎换骨,没白来一回。” “不用假设,不会有那一天的,”魏庭枝沉声道,“魏朝之不在了,父亲会把你当亲儿子;我没了哥哥,也会把你当亲弟弟。即便有人恶意挑拨,我也只信你一个。” 妘千陌微愣:“魏……朝之?” “嗯,魏朝之,我哥哥,”魏庭枝道,“三年前出门办事时,遇到杀人夺财的强匪,没能脱身。” 客厅陡然一静。 三年前遇恶事而去,该有多年轻。何况匪徒夺命,必是连托孤的机会都没有。 “抱歉,”妘千陌道,“我虽不知情,却提了你的伤心事。” “无妨,”魏庭枝道,“逝者已逝,没什么不能提的。” “那你……”妘老夫人语气犹疑,“魏家香火……” “伯母放心,”魏庭枝如同舌战群儒,各个击破,“哥哥走时,膝下已有一女两子,不怕后继无人。” 妘老夫人暗松一口气。 待要再问,魏庭枝却道:“所有大问题、小细节,家父都已在信中言明,伯母闲时,可与伯父讨论。” “那就这么说,”金暮黎不待老两口反应,直接站起身,“若有下文,你二人别忘了请我喝杯酒。” 妘中阙正要答,却见金暮黎看的是魏庭枝和妘宇然。 妘中阙:“……” 魏庭枝跟着起身:“那鞭法……” “自创吧,”金暮黎摊摊手,“我没有。” 说罢,她离开饭桌,走向厅门:“崽崽儿们,散步睡觉了。” “好的娘亲!”夜冥珠首先脆生生回应,从妘宇然腿上滑溜下去就往外跑,“娘亲等一下宝宝,娘亲~~哇,下雪了哎!” 随即大呼小叫兴奋不已,“夜清玥夜上渊快出来啊,下雪了下雪了,人界下雪了哎!” “真的下雪了,”夜清玥跑出厅门,用小手去接,“神居从不下雪,也不会冷,但人界的雪,真的很好看。” 随后而来的夜上渊仰着小脸儿:“该去爷爷奶奶家了,即将除夕,他们肯定很想我们。” 金暮黎欣慰道:“再住一晚,明日便起程去阵法山庄。” “再住一晚也不过才两夜一天,”妘宇然急急冲到她身边,“妘家堡又不是没地方住,就不能多玩几天么?” 妘中阙及其他人鱼贯而出,皆是恳切挽留。 “老太太已经许久没见孙子孙女,过年若不早点去,估计眼泪能把阵法山庄给淹了,”金暮黎笑道,“流泪倒不怕,就怕一边流泪一边提菜刀,把孩儿爹给砍了。” 妘宇然笑得比哭还勉强:“这世上哪有追杀亲儿子的妈,要砍也是砍崽崽儿爷爷,轮不到他们爹。” 妘千陌叹道:“三弟望眼欲穿盼了这么多天,才把你们给盼来,若只住~~ 话未说完,门房忽然疾步跑进来禀报:“堡、堡主,夫人,小姐带小公子和小小姐回来了!” 第352章 妘家长媳谈允贤 这是妘禛禛外居之后第一次携夫带子正式回娘家。 三公子、五小姐和兰尽落之间的纠葛,妘家堡上下无人不知。故门房来报时,没敢提及另一个人。 然而身为女婿的兰尽落既然一起回来了,就不可能不进门。 一眼对上妘宇然,兰尽落内心百感交集。 但碍于已有妻室,他无法妄言妄行,只能定定站着,仿佛整个世界唯余妘宇然一个。 却在此时,一只手揽住妘宇然的肩,而妘宇然侧首看了手主人一眼后,并未做出任何动作。 别说拂开那只手,哪怕是半丝厌烦的表情,他脸上都没有。 且妘宇然看那人的眼神…… 兰尽落似定格的目光终于动了动,隔着细细碎雪投向陌生来客。 那人土木形骸,却风神俊雅,除了腰间玉佩,身无任何藻饰。 妘宇然本也不矮,但与他站一起,竟低了近一头。 兰尽落的双拳缓缓蜷握:“这位是……” “这是宇然朋友,帝都来的贵客,”妘老夫人急忙上前抓住他右臂,将身体挡在两者之间,“尽落啊,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先进屋歇歇,有什么话,吃完饭、休息好再说,可好?” 说罢,并不待他答话,便吩咐再做几个菜送到小姐房里,然后蹲身去亲妘禛禛一牵一抱的小孩儿。 谈允贤快速将儿子塞到妘千陌手里,帮着婆婆与妘禛禛亲热,在不动声色中将母子三人推向妘禛禛以前的闺房。 堡主爹要陪比贵客还贵客的雪发神兽,大哥怀里抱着孩子,能把兰尽落引走的,只有妘百草。 他不疾不徐缓步上前,拍拍兰尽落的肩:“进屋,我有话与你说。” 兰尽落却看向金暮黎,老朋友般没有半点虚假客套:“何时来的?” “昨晚,”金暮黎回以微笑,并摆手,“去吧,休息好了再找我。” 兰尽落点点头。 似想再看妘宇然一眼,却在脚步抬起又微顿后,终未停留。 魏庭枝看向他随妘百草离开的背影,眸底暗泛冷光。 金暮黎朝魏庭枝抬抬颌,眼睛瞧的却是妘宇然:“他知道么?” 妘宇然摇摇头:“一会儿就说。” 魏庭枝闻言垂眸:“昨晚小诗尚未改好,能否劳驾宇然帮我磨墨?” 目的太明显不过。 妘宇然正要答,金暮黎先他一步朝妘中阙招招手:“麻烦堡主带下路,客房在哪里,一时不记得了。” 众人:“……” 比魏庭枝的目的还明显。 “不麻烦不麻烦,愿为金姑娘效劳,”妘中阙正觉头要秃,闻言立即顺台阶爬走,“金姑娘这边请。” 贴身小厮福禧一溜烟跑远,去为自家公子与帝都贵客备茶。 哪个眼睛瞎透了,才看不出兰尽落被迫成家后难以言说的心思。 这个时候,除了促膝长谈好好聊聊,谁有心情改诗磨墨? 主、客陆续回房,厮奴婢女立即涌向客厅餐桌~~自从金姑娘帮三公子治好腿后,妘家堡便有了个不成文的新规矩:主子吃不完的饭菜,无论多稀有,尽皆赏给下人。 这次堡主天南海北遍请名厨,制作各种大菜,那飘满整个妘家堡的香味,早就馋得他们流口水。 厨师们也在等着。 毕竟他们再有名,也只是做得出,吃不起,最多制作时尝尝味。 按照菜单,晚上还有顿火锅。 他们已把食材主料备好,只待夜幕降临,洗出新鲜烫菜。 妘宇然没亏着福禧,待他上完茶,便打发走,让他去厨房帮忙。 福禧连蹦带跳地欢快跑走。 闺房里,妘禛禛回娘家的那份喜悦,已被冲击得荡然无存。 她明知丈夫心里还有自己的哥哥,却在他答应陪自己回娘家时,雀跃不已,并抱着一丝希望。 可就在方才,那丝侥幸之心完全被粉碎,兰尽落至今都不爱她。 对她这个自轻自贱、以下作手段绑缚丈夫的女人,他有的只是冷漠,和不再说出口的嫌弃。 时间可以淡化一切,然而他对她的恨,却是再多时间,也磨不灭。 没了外人,妘禛禛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痛哭失声。 妘老夫人一下下拍抚她的背,除了叹气,竟不知该说什么。 连谈允贤都觉得无从劝慰。 妘千陌不喜她的那些岁月里,她除了一边默默苦等,一边努力提升自己,从未做过出格的事。 皇天不负有心人,妘千陌终于在她有了能力且小有名气后,愿意娶她为妻。 她知道妘千陌并没有多爱自己,但他从未与别的女子亲近,且婚后也只有她一人,这便足够。 婚前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婚后尚且忍不住纳妾,妘千陌身为妘家堡未来继承人,却洁身自好,一心研究、打造暗器,上哪儿找去。 妘百草的眼里只有毒药,经常研究新毒新药到半夜,史上有医痴、药痴,如今出了个毒痴。 虽说嫁给这种人也有一定的烦恼,但只冲他一身本事,且从不胡乱招惹女子,便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为自己表亲说媒。 谈允贤抱着夫家小外甥女,内心将小姑子、小叔子暗自品评。 兄妹五人,老三是特例,老四是花花公子,老五因是堡主膝下唯一女孩,被爹娘、哥哥们宠坏,竟做出如此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百姓暗怵妘家堡,不敢当面议论,背后却戳戳点点不知喷了多少唾沫星子。 唯老大老二最可靠,值得女子托付终身。 妘禛禛嚎啕大哭后,很快转为小泣。 许是想起快过年了,刚到娘家便哭哭蹄蹄,很不吉利,便哽咽着直接抬袖擦干眼泪:“娘,对不起!” “傻闺女,跟娘说什么对不起,”妘老夫人摸她脸上湿痕,“憋了这么久,总算发泄出来。” 她抱住最小幺女,“儿啊,你要记住,天大的事,都比不过自己的身体。” 一岁年龄一岁人,每增长一岁,都会随着经历和眼界,多一层不同的感悟。 所有的吃亏与后悔,都来自年轻时候的任性妄为,既不懂事,又听不进劝,不让碰的东西非得碰,不让嫁的人非得嫁,不仅以自我为中心,还对老人的经验嗤之以鼻。 妘禛禛不仅找了个闻名全国、定无所居的贼,还背着父母偷偷下药算计人家,倒贴着把自己往人面前送。最后苦了自己不说,也让整个妘家堡脸面丢尽。 外人如此,只会唏嘘。 自家儿女,只剩心疼。 可即便再如何恨铁不成钢,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家有贵客,妘老夫人一直拼力忍着眼泪,不与女儿抱头痛哭。 “娘,我没事,”妘禛禛过了那个劲儿,止了啼声,才问道,“金姐姐何时来的?” “禛儿啊,以后行事,莫再莽撞,”妘老夫人一半欢喜一半忧,“你可知这句金姐姐,有多珍贵?” 妘禛禛点点头:“猜到了些。” 兰尽落虽什么都不与她说,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她总会有所耳闻。 蛊族圣女~建博侯赏赐了三百户食邑,她再也不用猫在土坯院墙土坯屋里自己做饭、自己洗衣。 兰尽落即便恨她入骨,也在金暮黎的干涉下,为儿子取了名。 之后搬家也带了她们母子俩。 她心里很清楚,无论是近住,还是远离,兰尽落都是因为三哥。 但夫妻俩谁都没想到,几年不归,一回来就看到三哥身边有了人。 妘老夫人与她详聊金暮黎的真实身份后,又道出魏庭枝的此行目的。 “人未至,便许下偌大商铺,可见心里有多稀罕,”妘禛禛既因此而猛松一口气,又翻涌些嫉妒情绪,“帝都富贵之家,旁人想自荐当干儿子都巴结不上,却在三哥没瞌睡时送来枕头,哪有不接的道理。” “这事啊,我跟你爹心里有数,”妘老夫人叮嘱,“金姑娘明日便走了,今晚这顿饭,你们可都要安安生生的,莫要惹事。” “娘,你放心,”妘禛禛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我已分得清孰轻孰重。” 谈允贤这才打开房门,让婢女送些茶水点心。 “先垫垫肚子,晚上一起吃大菜,”妘老夫人道,“还好你回来,不然咱家花心思请来的南北名厨手艺,你们哪有机会一次尝到。” “那倒是回得巧,”妘禛禛脸上并无欢喜之色,“可惜四哥还在七岩国,无法与我们一起团聚。” “他有他的路,咱们不要操心了,”妘老夫人叹道,“蛊族圣女虽不是好惹的,但也不会害他,毕竟……” 她忍了忍,还是没把圣女真正尊贵身份说出来:“毕竟你四哥有能力,对她有用。” 妘禛禛点点头。 她不知兰尽落究竟做了什么,竟得建博侯三百户食邑,但听府里的下人说,建博侯不止赏了兰尽落一个。 如此看来,只要四哥尽心尽力为其办事,将来必也有丰厚赏赐。 这么一想,蛊族圣女的名头虽然可怕,但应该也不是多坏的人。 吃过水晶龙凤糕、松萝茶等中午上过桌的独特茶点,妘禛禛带一双儿女睡下。 马车再舒服,也不如床,更何况认识兰尽落之前骑惯了马,如今坐这么久的马车,早就觉得头昏脑闷困腾腾的不想动弹。 对两个孩子来说,除了爹娘,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谈允贤见带不走他们,只能由妘禛禛自己哄抱。 小孩子嘛,都是躲在母亲怀里,才最有安全感。 扶婆婆出去后,谈允贤吩咐婢女关上门,两人走了一会儿,妘老夫人才手按心口,哭得老泪纵横:“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上赶着失了身,哪怕对方是个贼,也会瞧她不起。 几年才回趟娘家,却是一手抱,一手牵,两个小娃都给她一人,兰尽落不操半分心。 禛儿再如何不堪,他再如何不肯碰,也终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生下两个孩子~~ 想到两个孩子,妘老夫人又自己一口噎住。 外孙子是捆绑下药得来的,外孙女则是趁其醉酒下药得来的…… 你说你一个好人家的正常姑娘,怎就如此想不开,非要揪着一个喜欢男子的男人不放? 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妘老夫人愧恨心忧,谈允贤不停轻抚婆婆后背,却没多说什么。 妘禛禛毁了别人一生,若还有好日子过,那这世道,怕是尽皆行事不顾后果的自私恶人了。 这件事上,她一点也不想为其涂脂抹粉,巧言美饰。 倒是金暮黎那边…… 她明日就走,这对因孩子而痛痒相关的两口子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让公婆费心尽力的招待,变成推舟于陆地、劳而无功才好。 另一边,妘百草正与兰尽落品茶谈心:“当年我们纵容妹妹那样对你,是我们不对,但事情已经发生,你们又在一起生了两个孩子,何必还死抓她的错处不放?” 兰尽落轻嗤,连反驳都懒得开口。 妘百草被他态度气着:“嵘儿和峥儿姓兰不姓妘,你较真什么?” “你想要,那就姓妘好了,”兰尽落一脸无所谓,“最好连你妹妹一起带回去。” “你!”妘百草怒极,随即深呼吸,暗劝自己不要在此时动气,“兰尽落,你在兰家什么地位,你自己清楚,你在江湖什么名声,想必你自己也不太想提。禛儿年幼无知才看上你,并为你舍去一切富贵。你即便对她无心,也不该如此无情。不碰她也就算了,天寒地冻,跋涉而归,你连个手炉都不给她备!” “为什么要我备?她自己没长手吗?”兰尽落语气平淡,“府有厮奴婢女,她偏不带,与我何干?大堂阔屋她住着,男佣女仆她使着,既未四海为家、风餐露宿,也未衣不蔽体、号寒啼饥,你还想如何?” 妘百草被堵得无法回怼。 “至于名声和地位,”兰尽落说到这,更加面无表情,“我这样的烂人你妹都看得上,可见……” 后面的话,他留了面子,没有全部说出来。 尽管如此,妘百草还是气得有些手抖:“喜欢一个人何错之有?小五不过是用错了方式,你何必不依不饶、整天摆出一副债主模样?” “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兰尽落淡漠道,“哪天等你有了心上人,却被不喜欢的女子以下作手段锁死终身,你再来跟我讲这大道理。” “这件事,是我们妘家堡欠了你,除了三弟,你若有所求,但凡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出手帮你,”妘百草能忍到现在,都是因为自知理亏,“一语未通、两心相照,才叫真正的心上人,小五属一厢情愿,你又何尝不是?最能理解她的,不该是你么?” “理解一个人,不等于认同一个人,为人所不齿的做法,难道还要被提倡不成?”兰尽落没有半丝情绪波动,以前的潇洒和意气风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屠门大嚼、眼饱胸中饥都比妘禛禛的下药行为强百倍,如果你想几句话就让我原谅她,那恕我直言,你办不到。” 徒费唇舌的妘百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开口时,已趋平静:“你做不到原谅,我也不怪你,但今日,你不要找麻烦节外生枝,堡中大大小小五位贵客,其中一位还是你的故交,你大概也不愿大家因你而变得不欢不虞。” “暮黎带宝宝只有四个人,第五位是谁?”兰尽落终于等到机会,问出自己最关心的,却又想听而怕听,“那人和宇然什么关系?” 第353章 兰岁峥与兰岁嵘 窗外朔风冽冽,彤云密布,雪花纷纷扬扬,簌簌飘落。 妘百草离开后,噌地站起身的兰尽落僵尸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明痛彻心腑,却是很久才踉跄一步,扶住桌角。右手五指紧紧抓握胸口衣衫,揪出一片皱褶。 魏父只凭一封信,便想索要别人儿子。而妘家堡,竟也答应。 能有如此结果,最关键的因素定在妘宇然自己的态度。 可想想家世,比比个人,兰尽落心中自知确实无法相提并论。 若非成为百里钊的马前卒,为其办事,他到现在还是四处流浪、一事无成的换月摘星手。 手指缓缓松开,他颓然坐下。 思绪万千、杂乱纷呈中,他渐渐明白,眼前已非比得过、比不过的问题,而是被迫成为有妇之夫的自己,根本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何况妘百草虽言语甚毒,却也是事实,妘禛禛对他是一厢情愿,他对妘宇然又何尝不是。 无论身在何处,他对那人都停云落月、昼思夜想,一日不能忘。 然而他在那人心里,却从未有过哪怕短暂停驻的时刻。 缓缓闭上眼,他想:罢了,罢了,纠缠下去,只会伤人伤己。智达之士般藏情远别去食邑居住,不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点么。 何必因为有旁人靠近且关爱,就生出不甘之心? 话本里常说,真正爱一个人,就是看他幸福,便足够。 那就彻底放下,看他幸福吧。 金暮黎正在亭台楼阁、假山药圃的后花园看仨娃冒雪疯跑,见他来,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手里多了两个羊肉包递过去:“饿着的吧?” 兰尽落一边接一边“嗯”了一声,然后慢慢吃着,并不着急。 金暮黎知道他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便也不催,只道:“这种结果,是迟早的事。” 兰尽落点点头。 别说妘宇然不喜欢他,就算喜欢、且妘宇然是个女子,也会在他成为别人丈夫后,另嫁他人。 更何况两者都不是。 “那就面对现实想开些,别为难自己,”金暮黎拍拍他的肩,“你俩都是我在人界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你俩相处成仇。” “不会的,”兰尽落轻轻垂眸,“谁舍得自己的心上人不快乐?以前我未强行动他,以后更不会。” 那时妘宇然身边虽有妘璎陪护左右,但他可是天下无双换月摘星手。 偷东西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偷个人也难不到哪里去。 迟迟不行动,皆是出于喜爱与尊重。 如今,喜爱需隐藏,只剩后者。 飘落枝头的雪花愈来愈大,一层层将其掩盖,就像某颗曾热切悸动、如今需疾速包裹冰封的心。 “异世有句话说,情场失意,商场得意,百里钊做了什么,你都看得到,”金暮黎一边看娃一边聊,“跟着她,一起努力把人界变得强大,比什么都有意义。” 兰尽落想了想:“的确是。” “说不定还会被史官记上一笔,”金暮黎笑道,“世事无常,青史留名的机会也不是完全没有。” 兰尽落扯了扯嘴角。 “笑不出来就别笑,”金暮黎嫌弃道,“比哭还难看。” 兰尽落哭笑不得。 金暮黎没话找话:“乐星翼他们走了么?” “过年了还不走,国该易主换人了,”兰尽落终于两大口塞完包子,“据说赖在流风的几位皇帝,武级都得到了提升,走得很是心痛。” 金暮黎听乐了:“那年后恐怕还得找机会来。” “随他们吧,”兰尽落扯了扯被自己抓皱的衣衫,“反正有百里钊在,他们也别想白吃白住。” 金暮黎啧笑:“捞了不少吧?” “琼雨国有钱,不在乎这些个,”兰尽落道,“得了那么大好处,回馈多少都是应该的。” 想了想,又道,“听说他们打算下次来时,带上御厨。” “这主意不错,等各国美食汇集流风京都,我可以带小崽子们过去尝尝,”金暮黎看向拂雪团雪球、扔向姐姐弟弟的夜冥珠,“这小东西嘴最馋,只在妘家堡就吃得话比平日少许多,若能轮流品尝各国风味,不得全天都被食物占着。” 铺着薄雪的地面更滑溜,兰尽落眼瞧夜冥珠一会儿摔一跤,却鼓着肉包似的腮帮子不哭不闹,不禁真正笑出来:“也太可爱了!” “之前神界有人出于喜爱叫她小肉包,她执意纠正,说她有名字,叫夜冥珠,旁边神将故意逗她,连唤几声肉包子,她气不过,立即帮人取个外号,叫人铁三叉儿,”金暮黎每每想起都要笑喷,“就因为该神将的兵器是多功能金钩戟。” 兰尽落虽不知金钩戟是何模样,却也被金暮黎的讲述逗笑。 “年后尚有七天闲暇,不如由我做东,请宝宝吃遍帝都,”他发出邀请,“宝宝们长这么大了,却还没喝过兰叔叔一口水。”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多宰你几顿,”金暮黎乐道,“不过帝都就算了,等你跑马到那里,假期都结束了,玩个屁。” “……”兰尽落无法反驳,“那怎么办?” “欠着吧,”金暮黎朝空中抬抬颌,“离开妘家堡,我还要去婆婆那里,等把这两家吃遍,婆婆肯定要带崽崽儿去帝都凑热闹。待凑完热闹,崽崽儿也该回去上学了。” 兰尽落:“……” 金暮黎被他表情逗乐:“会有机会的。” 兰尽落叹气:“猴年马月。” “劳逸结合,他们也不是天天上课,也有休息的,”金暮黎道,“这样吧,人界夏季的时候,我看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便带娃过去汇集,吃你的,喝你的,不把你的钱花完,我们就不走。” 兰尽落笑了起来:“好。” “那就这么说,回去休息吧,”金暮黎拍拍他的肩,“对孩子好点儿,毕竟是你的骨肉。” 兰尽落的笑容瞬间消失,却还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金暮黎目送他离去,心中轻叹。 成人再如何作孽,孩子都是无辜的,亲生父亲若一直无视或淡漠,对孩子的心理成长肯定不利。 今天那两个孩子就一直怯怯的,既不敢看人,也不敢说话。 再这样养下去,怕是要养废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金暮黎头顶,分不清是雪还是发。 风也越吹越劲,挟着雪扫得人眼睛睁不开。 金暮黎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将崽崽儿收进储物袋。 突然换了场景的仨娃:“?” 回屋睡一觉,待母子四人醒来,已是夜幕降下。 冬天昼短夜长,天黑得早,妘中阙已让厨房把食材全部备好。 金暮黎开门伸懒腰时,便有婢女小跑着快速上报给堡主。 于是,火锅菜肴陆续摆上桌。 依然是由与她最熟的妘宇然亲自来请,并陪同走向饭厅。 魏庭枝撑着伞,为二人挡雪。 三个崽崽儿戴了厚绒帽,随着跑动,帽顶上的毛球一颠一颤。 妘禛禛夫妻俩也正过来,兰尽落抱着刚学会走路的女儿。 金暮黎看到,有些欣慰。 但她没有哄抱别人孩子的习惯,便指使仨娃:“姓夜的宝贝,去带姓兰的弟弟一起玩!” 夜冥珠反应快,立即往回跑几步,牵住兰岁峥的小手:“冲啊!” 可她忘了自己有一半的神兽血脉,跑起来的速度不是人界普通小孩儿所能比,一句冲啊刚说完,兰岁峥便被带了个大跟头。 夜冥珠:“……” 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弱? 妘禛禛连忙上前扶起儿子,想责怪,又无法开口。 “雪地摔一下又不疼,你那什么表情?”兰尽落低声喝道,“放开,让他自己走!” 金暮黎有点尴尬:“好像好心办坏事了哈。” “无妨,”兰尽落道,“也就她在孩子摔倒时马上去牵,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这么惯。” 这一点,金暮黎倒是很赞同。 她看向妘禛禛,却发现她的神情并非恼怒或委屈,而是愣怔与欣喜。 金暮黎突然了悟。 兰尽落为百里钊办事,在家的日子很少,偶尔回去,还是一副视她为空气的冷漠态度。如今陡然发火,感受到对方人气儿的妘禛禛自是惊喜居多,其他的全忘掉。 “看什么看,回娘家了就不是主人了?”兰尽落依然压着声音,“还不带贵客进屋落座?” 妘禛禛还未回过神,便连连点头:“哦哦,这就来,这就来!” 她直起腰,一边朝金暮黎疾行,一边偷瞟兰尽落,既想哭,又想笑,既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 金暮黎看着她那复杂到难有词语形容的反应,不由揽住她的肩,用力搂一把。 妘禛禛的眼睛瞬间红起来:“金姐姐……” 她及时改哭为笑,“金姐姐,我娘说今天的晚膳三哥也下了厨房,你可一定要多吃些。” “嗯,好,”金暮黎道,“你三哥学习一般,却有个好手艺,那年下厨做了几碗牛肉面,把昱晴川~~”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那呆货呢?” 妘宇然听得正要发笑,突听她问起,不由愣了愣:“不知道。” 妘千陌从厅里迎出来:“那小子自上次离开后,我们便再未见过他。” 金暮黎想了想,直接跃上屋顶再落下一道隔绝所有视线的结界,掏出轩辕镜划呀划,然后…… “尼玛,这憨货是又迷路了吧?”看着牵马在林边空旷地带东张西望的昱晴川,金暮黎无语到极点,“大冬天的,还是穿这么少,也不怕饥寒交迫冻死荒郊。” 众人仰着脸,眼看雪发女子突然消失的身体又突然显现,并直接将仨娃收进储物袋:“我去接个人,马上就回来。” 被迫习惯的仨崽崽儿:“……” “进去等吧,”妘宇然反应过来,“昱晴川要来了,加副碗筷。” 正厅里,谈允贤立即令人加椅子加餐具,反正特意定制的饭桌够大,再多来几个也不怕。 妘宇然把魏庭枝带进厅,安置他坐下,自己又跑出去等。 魏庭枝清浅一笑,重新跟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站。 妘宇然侧首看了眼,微微勾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兰尽落暗暗握了握拳,紧接着,盯着女儿的小手轻轻拨弄,对那两人视而不见。 金暮黎很快回来。 进厅的第一件事便是放出崽崽儿。 再次变成跟屁虫的昱晴川跟妘家老少简单打完招呼后,一把抱住夜上渊大声叫:“干儿子!” 扑完夜上渊扑夜冥珠,扑完夜冥珠扑夜清玥,最后蹲在地上,把仨娃全搁两膝之间揽入怀。 金暮黎瞧他高兴得眼泪直抹,不由有些感动:“想抱起来抱,蹲那儿不累么?” 说着,踹出一张椅子,稳稳停在他屁股后头。 昱晴川连忙起身坐下,一边腿上坐一个,另一个放中间,一副生怕被别人抢走的模样。 妘宇然惊了:“他刚才称他们什么?” 魏庭枝道:“干儿子。” 妘宇然立即朝金暮黎扭头。 金暮黎无奈:“早就认下了。” “反正我们干爹数量可观,不多他一个,”夜冥珠瞧着饭桌小嘴儿叭叭,“人到齐了么?” 妘老夫人见她一脸迫不及待,不由笑了起来,连忙张罗入座。 “此乃鸡、鸭、海参、鱼翅、鸽子蛋等做的一品锅,”妘中阙伸着掌尖介绍道,“这个则是大虾、干贝、油条、冻豆腐、鲜豆腐、粉丝、净鱼肉、白菊花等做的菊花锅。” “这个是大白菜、酸白菜、牛肉丸子、羊肉、海米、河蟹、蛤蜊等做的酸菜锅,”妘千陌接话介绍另一边的,“没想到晴川会来,只做了三个锅,也不知够吃不够吃。” 话音一落,众人便都笑起来。 因为都晓得昱晴川是个吃货。 “不够吃再做嘛,厨子又不是跑了,”夜冥珠很是维护憨货,“干爹就是因为能吃,才长这么壮,一点也不怕冷。” 昱晴川嘿嘿直乐,低头就在她脸上亲一口:“干爹是铜筋铁骨!” 妘宇然欲接“你还火眼金睛呢”,却忽想起这里没有西游记。 “这满桌的菜,不吃饭都能饱,哪有不够的道理,”金暮黎举起筷,夹起炸银鱼,“把他们放下来坐,吃完饭你想咋抱就咋抱。” 昱晴川这才把仨娃安置在身边椅子上:“宝宝想吃啥?告诉干爹,干爹给你们夹。” 夜冥珠伸出小手叫道:“那个!那个!” 竟是油炸铁脚雀。 桌子太大,昱晴川也够不着,干脆下位跑到妘宇然那边,从两人缝隙里直接把整盘炸串儿端走。 “这吃货来了就是热闹,”妘宇然笑道,“看他吃饭,没食欲都能干几两。” “可不是,”金暮黎也乐,“所以机会难得,赶紧动筷吧,慢上几秒,说不定就咵咵,没了。” “对!”妘宇然一边笑一边将卤煮鹌鹑夹到爹娘碗里,又给大哥夹些他爱吃的东西,“跟这家伙吃饭就要靠抢,不抢吃不到嘴。”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兰尽落静静坐着,时不时喂给女儿鸡蛋羹或杏仁豆腐。 虽努力不往对面瞟,却还是瞧见妘宇然照顾爹娘亲哥后,又照顾魏庭枝,将蟹粉蛋卷夹到他碗里。 第354章 擅妇科兼习外伤 妘禛禛偷观丈夫神色,见他无甚情绪波动,不由暗暗松口气。 谁都不知道,她对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有了一丝惧怕。 毕竟被他辱骂那么多次,第二次下药后还被揪着头发毒打一顿,心里多少有些阴影。 再优秀的人,若总被自己喜欢的异性忽视否定,迟早会变得自卑而怯懦。 幸运的是,第二回竟是一次即中,不仅怀了孕,还在失足滚下山道石阶时,胎儿安然无恙。 现在看兰尽落亲手喂女儿吃东西,妘禛禛竟觉一切都值得。 总会遂心如意、慢慢好起来的,她想。 悄悄看金暮黎一眼,妘禛禛很是感激。 她知道,兰尽落的改变,定和金姐姐有关系。 上次,金暮黎和他打了一架,他当天就给儿子取了名。 这回,两人只是后花园聊几句,他便少了几分冷漠与戾气。 可见这个人,除了听从蛊族圣女的任务安排,私生活里,只有金暮黎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感受到她的目光,金暮黎回视过去,并朝她眨眨眼。 妘禛禛露出回家后的第一个笑容。 妘老夫人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女婿在桌上摆脸子让妘家堡难堪。 所幸那孩子大概是看在金暮黎的面子上,一直安静用餐。 这个时候,无论兰尽落如何冷漠无礼,都会被忽略容忍。 “金姑娘接到昱晴川的时候,这傻小子在哪里?”妘千陌笑道,“不会又迷路了吧?”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金暮黎摇摇头,“估计这路痴出门十回,得有九回在外面乱转悠。” 这话说得众人又是一通笑。 昱晴川挠了挠后脑勺:“我是想回阒宓山陪师父过年来着,哪晓得……你们说,会不会是路人给我指错了方向?” “也有这种可能,”妘中阙摸摸下巴,“一样米养百种人,这世上并非全是如你们这般热心肠的良善之辈,故意指错路的大有人在。” 妘宇然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指路的人其实也是路痴。” 众人避开饭桌,扭头笑喷。 被拿来打趣的昱晴川也不气,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给宝宝们夹菜盛汤,忙得不亦乐乎。 憨货的吃相虽然不雅,但胜在引人食欲,勾人馋虫。 饭桌上很快更加热闹起来,想吃的同一道菜,就看谁的筷子快。 夜冥珠不停地喊:“干爹干爹!那个,快快快!” 妘见卓被激起小孩儿心性,哪管他客人不客人,也跟着喊:“爹爹爹,快帮我夹一个!马要没了!” 妘宇然耍无赖,直接抱着兰岁峥,大手包小手,用小手里的勺子使劲刮舀拨拉,惹得夜冥珠瞪大眼睛惊呼一声后,指使昱晴川连盘碟一起扒拉过来,然后迅速把盘中美食分到自己和夜上渊夜清玥碗里。 妘老夫人看着吵吵嚷嚷抢得打架的大小一桌人,笑得合不拢嘴。 优雅有礼却从不酸文假醋、诗云子曰的魏庭枝,连眼睛都满含愉悦之意。 妘禛禛被快乐气氛感染,抑郁之情陡然去了大半。 金暮黎想着郦新桐平日里虽喜游山水、搜奇忘归,但到了代表团圆的重要年节,盼的其实也是这种儿孙满堂、人财两旺的亲情聚会,而夜梦天又正在去往阵法山庄的路上…… 啧,明天还是不要耽搁,尽早出发吧。 待把仨崽送过去后,再接易锦,将他安置在善水那里。 大过年的,处处欢声笑语、阖家团圆,总不能让他俩独自一个。 正在美美计划,周到安排,突见妘宇然用新筷为妘禛禛、兰尽落夹菜,并道:“五妹和妹夫远道而归,定很辛苦,要多吃些才好。” 语气不亲不疏,态度不远不近,把握得刚刚好。 金暮黎听他文绉绉用了流风话,有点想笑却生生憋住。 因为她知道,兰尽落此刻的心里,定是酸甜苦辣,诸味乱砸。 毕竟外人虽无从体会,当事人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天壤之觉、冰炭之别。 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差距。 妘禛禛则是愣了愣,眼圈开始泛红:“三哥……” “我说过,只要是为小五而来,我都无比欢迎,”妘宇然笑得温度不高,很有礼貌,“五妹远嫁,四弟常年不在家,爹娘平日里甚是想念。所以若有时间,就请尽量多回来陪陪二老,看看大哥二哥和大嫂。” 在座之人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那就是年后离家的孩子,又将多一个人。 帝都,应是去定了。 妘堡主一时没说话,夫人却暗自抹了抹眼角。 兰尽落心道你若走了,妘家堡便与我更无干系。 但嘴上还是答了话:“圣女跟前事务繁忙,妘禛禛若愿意,可在娘家久住,我不会有意见。” 妘禛禛:“……” 把难题抛给她,说愿意也不是,说不愿意也不是。 兰尽落这招简直太阴狠。 当着最爱自己的家人,妘禛禛委屈得想哭,可中午回来时才在老娘和大嫂面前哭得涕泗滂沱,这会儿面对外客,她不想再丢这个人。 嫁出去的女儿怎能一直住在娘家?何况女儿为了这个男人,做尽失智之事,背尽臭名声。 妘老夫人正要开口,却见下午便出门寻访知名匠师的妘百草赶了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用岁寒三友等许多精致盆景进行装饰点缀、连树杈都修剪得十分对称美丽的厅前庭院里,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一脸焦急,细问之下,竟是附近村民。 “孩子被火灼伤后哭叫乱跳又被水烫,夫妻俩和家中老人皆是心急如焚,”妘百草道,“因离咱家最近,就想求助于大嫂,免得去镇上请医,来来回回耽搁时辰。” 妘老夫人愣了愣:“可允贤擅长的是妇人之疾啊。” 妘千陌却看向自己妻子。 谈允贤点点头:“可以一试。” “那就先让允贤做个初步处理,”妘千陌吩咐村民,“我们不知你家孩子烫伤是否严重,所以镇上医师该请还是要请。” 那人忙道:“已经着人去了。” 之后生怕妘家不高兴,又紧跟着解释,“我们担心大夫人没空,也担心镇医不在家,就分了两路。” 其实不是担心大夫人没空,而是怕请不动,毕竟妘家这种豪门贵户,门房那关都不一定好过。 门房若为难不予通传,他连大夫人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请。 好在事有凑巧,正跟门房说缘由,二公子竟从外面骑马而归。 于是将他带进妘家堡。 “倒是周到,”妘老夫人微颔首,“水火烫伤非小事,重者能致命,千陌,你赶紧陪允贤走一趟。” 妘千陌立即起身:“是,娘。” 谈允贤则把儿子妘见卓交给妘老夫人:“那就有劳婆婆了。” “救人要紧,什么有劳不有劳,”妘老夫人接过孙子,摆手道,“赶紧去吧,别耽搁。” 任由夫人安排家中诸事的妘中阙终于开口说了句:“早去早回。” 妘千陌明白父亲话中深意,和妻子一起回屋取了些东西,方随患者家属离开妘家堡。 谈允贤边走边问:“烧伤后没用冷水冲洗吧?” “我走的时候还没,就是不知道……”那人说着说着紧张起来,“莫不是不能拿冷水浇?” “凡火烧损,慎勿以冷水洗之,否则火疮得冷,热气更深转入骨,一旦坏了筋骨,就很难治好,”谈允贤加快步伐,“火烧水烫,幼儿热痛难忍,必啼哭惨叫,家人若情急之下,以冷水缓解……” 男人瞬间白了脸:“那、那……” 妘千陌一把揽住几乎跑起来的妻子,再薅紧男人腰间衣衫。 然后调动真气,催于足间。 本就没武功、缩手缩脖的普通农夫顿觉冷冽寒风不仅刺骨割面,还打开天灵盖呼呼往里灌。 三人很快行远。 妘老夫人这才面露担忧:“真是附近村民么?不会有诈吧?” “娘你别担心,这人我认得,”妘百草道,“他是镇上张铁匠的弟弟,常去铺子给张铁匠帮忙。” 妘老夫人陡然松了一口气。 妘宇然不解:“大嫂何时学了烫伤处理?” “应该是看了一些书,记在了脑子里,”妘百草搓着快冻僵的手坐到火盆边烘烤,“善水道长和阴爪鬼医合写的医书里有烫伤专章,大嫂还曾与我讨论过烧烫伤外用内服药。” “允贤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必是有些把握,才出手,”妘老夫人道,“千陌也定是知晓,才未阻拦。” “别聊他们了,”妘中阙道,“再聊下去,锅里的汤都干了。” 妘老夫人闻言,连忙笑着再次张罗并致歉:“怠慢金姑娘了!” “哪里的话,”金暮黎摆摆手,“谈允贤是个令人佩服、值得尊敬的女子,我这有些外伤药,不如送她一部分,用以救人吧。” 妘百草立即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她的手。 金暮黎啼笑皆非:“药是新药,但所用药方还是恢复真身之前研制的,并非来自神居。” 妘百草:“……” 却只丧了两秒,便重新活过来:“那也不差!” 妘宇然斜着上身趴在金暮黎耳朵边上窃窃私语:“老娘说,从你拿药帮我治好腿的那天起,这毒痴就花大价钱找人查你底细,什么夜月阁、铸剑山庄、慈悲教……恨不得连你祖宗十八代都扒拉出来。” 既然用心查了,就必然知晓夜月阁副阁主不仅冷酷无情、杀伐果断,且配得一手上好外伤药。 金暮黎嘴角微勾:“我还真没祖宗十八代可查。” 右手搭她肩膀的妘宇然噗哧一声乐,随即愣怔:“真的?” “真的,”金暮黎被他瞬息变换的傻傻表情逗乐,便也不瞒他,“我那爹娘都是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上古神兽,天地间就这么一个。” 已竖起耳朵听的众人:“……” “妈耶,”妘宇然睁大眼睛惊呼,“你才是妥妥的富二代啊!” 金暮黎立即呈全身放松姿态往铁力木官帽椅上一靠,然后两臂搭着扶手,朝他抬抬颌。 “那这三个宝贝岂不是真正的、唯一的富三代?”妘宇然略略想了想,便起身疯狂夹菜,“不行,我得赶紧抱大腿,这样即便以后我成了老螃蟹,也照样能在流风横着走!” “你这格局有点小,”金暮黎笑得胸肩直颤,“应该是在人界横着走。” “对对对,”妘宇然鱼儿吐泡泡似的继续夸张,“人界人界人界。” 夜冥珠看着堆成小山的碗:“宇然叔叔,你干脆连锅端给我算了。” 众人终于忍不住爆笑。 烤暖和的妘百草坐到妘千陌的位置上,另用一副碗筷捞菜:“那就请三弟手下留情,给我们留点汤。” “好的二哥,”已经停手的妘宇然跟着乐,“味道香不香,全看一锅汤,二哥你有福了。” 妘百草笑眼弯弯:“谢三弟成全。” 金暮黎打趣:“你们兄弟之间真是太客气了。” 说着,把伤药瓷瓶放在妘宇然面前桌上。 妘宇然当面征求意见:“我能让二哥转交给大嫂么?” 金暮黎无所谓:“随你。” 于是,妘百草如愿以偿,喜滋滋将药瓶收进袖里。 温暖如春的妘家堡正厅里,价值千金的特供晚膳吃得热热闹闹。 饭后收了桌,又将火盆端到一处,一边坐在鼓式木墩上围成圈,烤火闲聊,一边等妘千陌夫妇俩。 妘老夫人吩咐厨房准备夜宵。 兰尽落看某人碍眼,既想走,又舍不得,为难自己半天,还是以看烫伤下文为由,留了下来。 时刻关注他的妘禛禛自然是原地未动,女儿睡着了,就让人拿来小侄儿用过的摇篮放在身边,既是守孩子,也是守丈夫。 妘见卓、兰岁峥则与夜家三胞胎一起,在魏庭枝的示范下,围着黄花梨木方桌学习制作活动木玩具“小鸡吃米”、“鸽子吃豆”、“小鸭吃蚯蚓”等。 这个时间,夜清玥、夜上渊若在神居,必是一个读经,一个修炼,但因难得来趟人界,也难得有小虎犊、鹤鹿儿以外的孩子一起玩,便释放儿童天性,懈怠两日。 小鸡吃米是将三到五只木制小鸡固定在一块圆形木板上,木板中间有洞。 小鸡的头部是活动的,鸡头后部有线穿过木板,集中拴在木板下面的小泥砣上。 用手晃动木板,小鸡就会在泥砣的作用下依次点头,鸡嘴轮流敲击在木板上,发出“咄咄”的声音,就像在吃米一样。 鸽子吃豆、小鸭吃蚯蚓,用的是和小鸡吃米同样的原理。 金暮黎兴致勃勃瞧着:“别说,魏庭枝哄孩子的手艺真不错。” “谢谢金姑娘,也谢谢我大哥大嫂,”魏庭枝笑道,“若非他俩生下三个孩子给我练手,惹人夸赞稀罕,我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金暮黎哈哈大笑:“魏府二公子出嫁,对方得拿多少彩礼才能配得上。” “一言一诗即可,”魏庭枝道,“我只怕自己嫁妆不够。” 金暮黎看眼兰尽落:“送禛禛回房休息吧,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脸色难看的兰尽落点点头。 陪干儿子干女儿制作玩具的昱晴川抬眼看了看一家三口背影,便收回目光,继续鼓捣手中物件。 从始至终,他都没对兰尽落的不幸婚姻评论过半句话。 妘宇然见妘禛禛走了,才真正放开,跟金暮黎闲扯:“那边的烧伤急救不是让用冷水冲么,怎么到了这边,就不让了?” “可以用冷水冲的是轻度烧伤,”靠打架火拼过生活的金暮黎对外伤有些话语权,“烧伤后,尽快用十五至二十五度流动水冲洗二十分钟或三十分钟,感觉不到痛了,就拿干净布盖住伤口,去医院处理。” “竟然有这么多门道?”妘宇然抓起一把瓜子搁她手上,“还是那边好,有冰箱,受个伤什么的,能立即拿冰袋敷一敷,不像这边,还得去冰窖取冰,既耽搁时间又麻烦。” “哪个跟你说烧伤能用冰块敷了?”金暮黎啧道,“还冰箱呢,幸亏没有。” 妘宇然:“……” 既想笑,又羞惭。 一直分心听二人对话的魏庭枝抬眸侧首,见他捂脸,不由多看几眼。 金暮黎的目光从妘宇然手背上扫过。 别说,妘宇然这双手真是一等一的漂亮,不仅骨节分明、修长白皙,连指甲都晶莹剔透,让人移不开眼。 “我说,你是在哭还是在笑?”金暮黎扒拉拨拽他的手指头,动作毫不怜香惜玉,“不是说亲自下厨了么,今晚哪道菜是你做的?” 妘宇然立即放下手:“还没做。” “……”金暮黎无语,“是给明早准备的?” “也不是,”妘宇然身体微倾,“现在饿吗?饿了我就去蒸。” 金暮黎纯属好奇:“到底什么玩意儿?” “藕粉桂花糕,”妘宇然也不卖关子,“这东西最好是现吃现做,否则天冷放硬了影响口感。” 晚饭刚吃不久,谁会这么快就饿。然而金暮黎还未来得及开口,即将完工的夜冥珠便头也不抬脆生生道:“娘亲不饿宝宝饿,宇然叔叔你去做。” “好嘞!”妘宇然起身就要往外走,“难得冥珠宝宝提要求,叔叔定要全力以赴大显身手。” 却在此时,妘千陌夫妻俩回来了。 “等会儿吧,”金暮黎拦住他,“冥珠就是嘴馋,听完再做也不迟。” 果然,妘老夫人吩咐婢女赶快端姜汤后,便问起烫伤事件。 “有点严重,但好在没有烧遍全身,也未烧成黑色,”谈允贤道,“儿媳已用药物内外兼治。” 妘老夫人又问:“那家人用冷水冲洗幼童了么?” 谈允贤点点头:“皮焦肉卷,疼痛难熬,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那种程度的烧烫伤,别说孩子,成人都受不了,”妘千陌当着众人面搓搓妻子的手,又把她牵到火盆边找矮凳坐下,“快烤烤。” 谈允贤连冻带羞,整张脸红透。 回来时妘千陌怕她冷,强行将她带上马背、与他脸对脸相拥而坐,还强摁着将她整个头埋在他胸口,又用大氅裹紧后背,一手抱她,一手执缰。 所以她此时除了腿脚,手脸都不冰。 冒热气的姜汤来了,妘老夫人连声叮嘱:“赶紧喝下驱驱寒!” 谈允贤谢过婆婆,端起碗一饮而尽。 “严重烧伤冲冷水,岂不是……”妘老夫人这才继续道,“要难治些吧?” “虽重却只伤在皮肤和肌肉,未及脏腑,”谈允贤将汤碗放回托盘,“患儿热盛毒重,又外受寒邪,儿媳给他外用清凉膏,内服四顺清凉饮,此乃阴爪鬼医的药方。” “阴爪鬼医……”妘宇然道,“咋会有人取这种外号,听着就瘆得慌。” “意思是,能将一脚踏进阎王殿的活死人拉回来,”金暮黎道,“属于另类夸赞。” 说完,又心血来潮拽他衣袖,在妘宇然弯下腰时,抬手落下一道透明隔音墙,低语几句话。 妘宇然满脸震惊:“真的?” 金暮黎眨眨眼。 “我天,她居然~~” 金暮黎将食指竖唇前:“嘘,这是重大秘密,别让他们听见。” 妘宇然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面露紧张抬头时,才发现身侧有堵如同瀑布却清澈透亮、并只在原地循环流动的明薄水墙。 水墙那边,一众家人都朝这边望。 妘宇然:“……” 搞得这么明显,还不如咬耳朵说悄悄话。 一会儿他们若问,他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妘宇然一屁股坐地上,摸摸鼻子,一脸的有苦难言。 再抬眼,只见金暮黎正轻抖双肩,笑得恶劣。 妘宇然:“……” 敢情这家伙是故意的。 他抬手就在离自己最近的膝盖上拍出一巴掌:“太坏了你!” 金暮黎笑出声来。 妘宇然无奈,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管了,先去捅捅水幕再说。 却是指尖还未触到,透明墙便消失不见。 金暮黎指指自己额心:“水来自这里,你摸它,就等于摸我。” 妘宇然:“……” 那还是算了。 嗯?好像不对? 如果蓝焰功同水电站、储水库,那开闸泄洪时…… 得有多少人碰到? 何止碰到,简直能洗澡游泳好吧。 “你又蒙我!”妘宇然大叫着去挠她痒痒,“说,是不是又蒙我?” 金暮黎起身闪开:“谁让你好骗,哈哈哈……” 妘宇然立即去追:“我好骗是吧?说我好骗是吧?看我不逮住你……” 两人一追一跑,直接在偌大正厅闹将起来。 夜冥珠个喜欢凑热闹的立即放下刚做好的玩具,加入追逐。 妘见卓见了,也把手中歪歪扭扭半成品一丢,跑过去扩充队伍。 夜冥珠不仅自己追,还呼姐唤弟,拉他们入伙。 夜清玥、夜上渊原本不喜欢玩无聊的追逐游戏,但因对方是娘亲,且是第一次陪他们这样疯,便也抓住机会起身加入。 夜冥珠最前、妘见卓最后、妘宇然在中间的队形瞬间被改变。 当然,妘宇然还是倒数第二,妘见卓还是掉在最后面。 妘老夫人忙令厮奴婢女火速移开黄花梨木透雕座屏、灯架等物。 金暮黎任他们你超我赶,只将速度轻松把控。 忽而近一点,让自己差点被抓到。 忽而远一点,回头朝崽崽儿们笑,还勾勾手指,挑衅引诱。 最后把崽崽儿们累得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才罢休。 夜冥珠软泥般挂在她衣袖上:“娘亲,宝宝抓到你了!” “嗯,抓到了,”金暮黎摸摸她的头,“冥珠宝贝真能干。” 随后而来的夜清玥、夜上渊放瘫般分坐娘亲脚两边,软绵绵靠着娘亲小腿异口同声:“娘亲故意的!” 金暮黎笑得爽朗,伸手抱崽崽儿时,眼睛里却全是温柔:“累了好睡觉~~你们要不要洗澡?” 仨崽儿有气无力:“不要!” “行,那就醒了再洗,”金暮黎将仨宝贝装进储物袋,又朝跑几圈便停下的妘宇然招招手,“赶紧把小家伙抱过来歇歇。” “还是我来吧,”昱晴川上前代劳,“他快散架了。” “不至于,”妘宇然否认,“没跑几圈。” 其他人都表情怔怔没说话。 “怎么了?”金暮黎不解,“被水墙惊着了?” “是被夜冥珠惊着了,”妘宇然走过来坐下,“明明比见卓大不了多少,却跑出一道残影,这也太……” 想半天,才用了一个词,“太夸张了!” 年龄这么小,就有如此恐怖的实力,那待长大…… 啧,还得了! 金暮黎无语:“你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后代。” “倒也是,”妘宇然将她上下左右一通乱瞅,“明明看你如同闲庭漫步,宝宝怎会跑出残影?” 妘千陌从精致方茶几上拎壶为几人倒水:“三弟忘了狮蝎兽。” “没忘,”妘宇然叹气,“我只是没见过。” 对上他遗憾目光的金暮黎:“……” “我不是想见狮蝎兽,我是……”故意引人误会的妘宇然解释道,“没见过暮黎威风凛凛的模样。” 金暮黎:“……” 那你还是别见了。 “若无重要事宜,不能随便现出真身,这里毕竟是人界,”金暮黎道,“就算舍命帮过,有些规则还是能守则守,不可恃功妄为。” “好吧,”妘宇然没勉强~~想勉强也勉强不了,“那就等有机会吧。” 妘中阙忽想起什么,不由冲儿子招招手:“老三,你过来。” 妘宇然连忙跑过去:“爹。” 妘中阙看眼金暮黎,想了想,还是以茶水蘸指,在桌面速写。 妘宇然将字连起来默读,不由恍然大悟。 妘中阙又瞟眼大儿子妘千陌,再写一串给妘宇然瞧。 妘宇然立即捂嘴偷乐:“爹!” “按爹说的去做,”妘中阙朝他挤挤眼,“爹帮你达成所愿。” “谢谢爹,”妘宇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能把魏庭枝留下来帮忙吗?等家庙建好了再让他走。” “你想留就留,”妘中阙拍拍他的手,慈祥道,“爹都随你意愿。” “谢谢爹,”妘宇然真心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家人,“爹,等我在京城站稳脚跟,你就和娘去那里吧。” “去肯定是要去一趟,毕竟你在那里有新家,”妘中阙道,“但若想让爹娘在那里开府定居,就算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和你娘都已春归人老,树倒根摧,偶尔出去转转,最后也还是想回家待着。” 妘宇然默然片刻,才低低道:“爹,其实我也……除了魏庭枝,我在京城一个人都不认识。” “人与人相识,都有个过程,待久了,朋友自会越来越多,”妘中阙语重心长,“三儿啊,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非举世混浊、只能随波逐流的玄涡旧朝,稍肯谋划,便可乘风破浪、获取名望。帝都乃国之中心,不仅繁华,还尽皆高官富商,若能在那里闯出名堂,比什么都强。” 妘宇然心说我啥都不会,拿什么闯啊。 “儿子,你别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哥哥,暗器和毒药,你可跟着学了不少,有庭枝庇护,你定能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 妘中阙说着说着,忽然眉头一皱,改口道,“算了,爹不希望你在帝都出名了,暗器和毒药本就是个容易得罪人的生意,你这孩子一没武功,二没咱家这样的防身之所,万一峦高惹眼被人盯上……哎哟还是算了算了,就开个小铺子挣点小钱吧,若不够花,爹让老大老二给你送去。” 妘宇然热泪盈眶:“爹。” “什么万一被人盯上?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吉祥话?”妘老夫人板着脸怪怨,“咱家三儿不仅长得好,还能诗会赋,且能综合老大和老二所长,谁敢欺负他?谁又舍得欺负他?若真有那不长眼的,咱妘家岂是好惹的?不用你们出手,我老太婆都能让他横尸街头!” 妘宇然:“……” 娘,你真是刺猬看自己儿子光,黄鼠狼闻自己儿子香,我那歪诗根本拿不出手好么。 魏庭枝:“……” 这是在顺便敲打我吧? 厨房做好夜宵,男奴们拎着保温木盒鱼贯而入。 晚饭只吃一半的妘千陌夫妻俩确实有点饿,但还是先客气招呼金暮黎。 金暮黎各尝一口便放筷。 妘中阙立即道:“不合胃口?” “是不饿,”金暮黎摆摆手,“再喝点茶水我便走了。” “这么早?”妘宇然惊呼着扑过来,“天都没亮呢,你你你……” 金暮黎见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眶瞬间湿润,不由叹气:“干什么?不让我回房休息?” 妘宇然:“?” 谈允贤噗哧一声乐。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心知肚明金暮黎原本就是想半夜走的,结果妘宇然的反应太激烈,才把人重新留了下来。 抬手揉乱他的发,金暮黎温声道:“你还欠着崽崽儿糕点呢。” “明早我就做,定让宝宝一睡醒就有的吃,”妘宇然一边用力眨眼一边笑,“进灰了。” 金暮黎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拍拍他后背:“你啊……” 她似提前说出离别语,“以后不管身在哪里,都别怕,因为不止妘家堡是你的后盾,我也是。” 妘宇然偷偷抬手抹眼睛:“嗯。” “我不是说说而已,”金暮黎放开他,掏出三张符纸,“收好它们,明早我教你咒语,有性命之忧时,可向我求救。” 妘宇然愣住。 “傻孩子,快谢谢金姑娘啊!”妘老夫人急道,“能劳驾金姑娘的幸运儿,这世上可没几个!” “那,”妘宇然还未回过神,“我要下跪么?” 妘老夫人呐呐道:“跪也跪得……” 金暮黎直接被逗乐。 然后甩袖离开正厅:“跪就免了,早点睡,早点过来伺候。” 第355章 昱晴川寒夜蹲守 翌日,金暮黎刚起床,妘宇然便亲自端着糕点盒疾步走近:“睡好了没?” “还行,”金暮黎从未觉得不满意,“妘家堡单门独户,很安静。” “暗器和毒药都是不容外人窥视的东西,所以建在僻静之地才最合适,”妘宇然放下食盒,“而且万一有那不讲理的顾客跟妘家堡打起来,也能不伤及无辜,殃及池鱼。” “就妘中阙那精明老头,还能让人轻易打起来?”金暮黎笑道,随即打开储物袋,迎着光,“崽崽儿在睡觉,你要瞧瞧么?” 妘宇然立即探头。 然后惊呼:“这是缩小了么?” “不是缩小,”金暮黎乐道,“我这储物袋比皇宫正殿还大,所以显得崽崽儿小。” 妘宇然瞄眼储物袋,还是想不通:“可它看着就只有巴掌大。” 金暮黎:“……” “这是神物啊大哥!”昱晴川忽从门外蹿入,姿态有点怪异,“别说你爹没有!” “所以我才一直想不通,”妘宇然道,“这么小的袋,怎就……嗯?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是青烟吗我能从哪儿冒出来,”昱晴川嘟哝着伸头朝袋里瞅,“守了一夜,总算没跑。” 妘宇然惊道:“你没回屋睡?” “上次一声不吭就把我丢下,哪还敢睡,”昱晴川说着委屈的话,语气却丝毫不委屈,甚至还有些得意,“我在拐角躲着,她就算偷偷溜,我也能发现!” 妘宇然:“……” 兄弟,我真该颁个奖给你。 “呆货,”金暮黎抬手给他一巴掌,“冻死你得了!” 那点动静,怎么可能逃过她的耳朵。 她就是想看看憨货能坚持多久。 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再不怕冷,被寒风吹上一整夜,也得透心凉。 昱晴川挨了一巴掌,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可见外层皮肉已冻僵。 金暮黎没撤手,直接按在他的肩膀上。 昱晴川顿觉一股暖流冲向四肢百骸,肌肤很快有了知觉。 他也不道谢,就那么冲金暮黎嘿嘿傻乐几声后,又把脸埋向袋口:“我干儿子干女儿真好看!” “那不叫好看,那叫可爱,”妘宇然嫌弃般道,“凑那近干什么?小心他们集体放个屁,熏你个大跟头。” 昱晴川:“……” 他终于抬起头,斜睨过去:“你是嫉妒我吧?” “嗛,我嫉~~” “你嫉妒我有干儿子干女儿,你没有!” “……”妘宇然瞪他半晌,忽趴金暮黎肩膀上嚎啕,“好扎心啊!” 金暮黎:“……” “别哭了,魏庭枝来了。” 妘宇然立止,并扭头。 昱晴川哈哈大笑。 上当的妘宇然羞愤不已,一拳砸过去。 提前料到的昱晴川闪身躲避。 妘宇然正要追打,三胞胎却站在身后,随着揭盒盖的声音,夜冥珠的童音脆脆响起:“这便是藕粉桂花糕么?好好吃的样子!” 原地一百八十度快转,妘宇然面露惊喜:“冥珠宝贝快尝尝!” 说着,又招呼夜清玥、夜上渊:“这是用莲藕粉、冰糖、干桂花和水做的,颜色是不是很好看?” 偏粉嫩色的藕粉桂花糕晶莹剔透、既香又甜且软,夹杂其中的桂花非市场上普通桂花糕点可比,不仅量大,且赏心悦目,漂亮至极。 三胞胎一块接一块,夜冥珠更是边吃边点头:“宇然叔叔手真巧,竟能做出名厨都做不出的美味!” 连不在意糙细的昱晴川都夸赞妘宇然的手艺:“虽然你的手不能吃,你的手艺却好吃得很。” 正在咧嘴笑的妘宇然看向他:“虽然我觉得你这句话别扭有问题,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通顺。” 金暮黎乐得不行。 憨货兼吃货递给她一块:“你尝尝,味道真的很不错。” 金暮黎接下咬一口:“的确好看又好吃。” 她啧啧两声,“魏庭枝有福了。” 话音刚落,魏庭枝便出现在院门处:“好像有人提到我的名字。” “我,”金暮黎抬眸瞅眼含笑走过来的男人,“说宇然进门后,你魏府父子从此有福。” “那是必然,”魏庭枝儒雅迈步,“兄长时乖运蹇、葬于山贼强徒之手,家父虽痛失一子,三年后却幸得一子,仅此,便是莫大福气。” 说着话,人已进屋,目光落在正狼吞虎咽的大小四人,随后转向耳根微红的妘宇然,“有我的份么?” “没有,”妘宇然双唇欲动,却被金暮黎抢去话头,“虽然你的地位特殊,但还是排在我家崽崽儿之后。” 妘宇然微微别过脸,忍笑。 “地位不如宝宝很正常,”魏庭枝大度道,“宇然喜欢孩子,尤其是您家三胞胎,放我前面毫不奇怪。” 不愧是儒商后代,情商高。 金暮黎无话可说。 妘宇然做好藕粉桂花糕后,却让魏庭枝留在厨房,看早餐进度。 那边用保温食盒往厅里送时,魏庭枝便来找他通报消息。 妘宇然一手抱一个,往正厅走:“今天的早点虽然不是我做的,却很丰富,有盆白煮蛋的用料,” 他说着有点想笑,“老爹听说有盐商每天早晨吃俩白煮蛋,但那鸡蛋是用参木喂出来的,就想效仿效仿,用来招待贵客。” 金暮黎挑眉:“然后?” “然后被我否了,”妘宇然笑道,“我说一个鸡蛋价值一两纹银太过豪奢,暮黎会生气的,喂稻米就很好,毕竟那个世界都是激素饲料,连喂纯稻米的鸡都吃不上。” 他顿了顿,忽然有点颓丧,“但现在我后悔了。” “哦?”金暮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听爹娘和庭枝说的那些大盐商、大贵族的真正豪奢后,才觉得喂出几个参蛋根本不算什么,”妘宇然一脸懊恼,“既然有这条件,为老铁朋友夸张一次,又有何不可?” 金暮黎大笑,随即拍拍他的肩:“心意到了就行,其他都小事,别放心上。” “庭枝说,神兽之躯,自是以肉为主,没有什么忌口不忌口,可我之前一直脑子抽筋钻了条死胡同,总想着仙神之体,当是戒荤的。” 金暮黎哈哈大笑。 “那你以后可要记清楚了,”被昱晴川抱着的夜冥珠道,“兽若不吃肉,打架就会没力气,打架没力气,就会被凶兽一口咬死的。” “嗯嗯嗯,宇然叔叔记住了,”妘宇然连连点头,“以后你们常来叔叔家,叔叔把能弄到的肉,全都烧给你们吃,让宝宝们长得高高壮壮,力大无穷,让不长眼的凶兽有来无回,谁惹咱们谁倒霉。” 夜冥珠咯咯笑:“好的叔叔。” 昱晴川好奇道:“大盐商大贵族到底如何豪奢?” “宴席常年不断,一宴数万钱,”魏庭枝为他解惑,“但逢婚嫁喜庆、凶丧大事、生辰冥寿,都要大摆宴席,名客贺吊,且平日里也是延接宾客宴集无虚日。” 昱晴川咋舌:“耕田种地的农夫、生活在江边的渔民和他们相比,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妘宇然半羡慕道:“一年四季不着家,你都去了什么地方?” “马头朝哪我去哪,随缘,”昱晴川嘿嘿笑,丝毫不以为耻,“反正我也辨不清方向。” “让马带路,也是一大技巧,”妘宇然乐道,“渔民很苦吗?” “没有房子,吃住都在船上,哪有不苦的,”昱晴川道,“有天夜里我还遇到一对翁婿抬尸体,开始以为他俩是杀人犯,后来才知那老头在江边生活了几十年,共捡了差不多七八具尸体,都是从上游漂下来的,也不知死者是自己想不开跳河的,还是被人故意推下去溺死的,还是杀人抛尸,反正遇到了就捞起来,挖个沙坑就地掩埋。” “老人想的应该很简单,就是让死者入土为安,”魏庭枝叹道,“可惜很可能好心办了坏事,那些家里凭空消失了人的,即便报官,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成为无法破解、不了了之的积压陈案。” 妘宇然点头:“同感。” 几人边走边聊,很快到了饭厅,妘中阙及夫人、妘千陌、妘百草、谈允贤抱着孩子已在里面等。 见三胞胎跨入厅门,妘家人立马疾步上前,笑脸相迎。 “坐吧坐吧,不用总这么客气,”金暮黎手掌下压,看着满桌佳肴,“你们如此费心,我若多来几回,不得把妘家堡吃穷?” “那肯定不会,”妘中阙笑道,“您每来一回,我们妘家堡的福气就多一层,来得越多,妘家堡的人丁就越兴旺,生意也更兴隆,断没有拿不出几桌贡品的可能。” 金暮黎无话可说。 早膳很丰盛,蹄筋、熏鱼、白肚、蜇皮等十二冷盘;腰花、鸭腰、鱼片、虾饼等十六热炒;红烧鲍鱼、鹿筋海参等六大碗;红烧鱼肚、拔金丝枣等六中碗…… 另外,还有南北名酒楼的烧麦菜饼灌汤包,糖馅肉馅干菜馅各种烧饼,鲭鱼面、火腿面、螃蟹面等各种面条,以及油条发糕油煎包,还有蒸饺、糍粑、鸡蛋、菜羹、熟肉、燕窝、参汤…… 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哪怕心情不爽也想举筷尝一尝,否则定会后悔难当、亏得慌。 昱晴川难得惊呼:“这顿饭吃到晚上也吃不完!” 金暮黎微微垂眸,笑而不语。 “无妨,”妘中阙忙道,“家里这么多人,到时分下去就行,何况周围还有佃户乡亲,不会浪费的。” 金暮黎轻轻颔首。 “伯父这一桌虽然丰盛,做法却都很平常,不似某些无所事事的官贵富豪,因天下太平,于饮食方面更加求新猎奇,古怪刁钻,”魏庭枝道,“有将鸭鹅置铁笼中以炭火烤,鸭鹅受热不停跑,待鸭掌熟,而鸭未死,便取掌烹食,鸭身则尽弃。” 昱晴川瞠目:“这么毒?” “前朝女皇当政时,其后宫男宠便用过此类残忍手段,如今不过是历史重演,”魏庭枝道,“炭烤活驴,铁橛缚狗,骑马取肠……” 见金暮黎皱眉,他及时住了口,“抱歉,说了扫兴的话。” “若是真的,就把名单写下来,回京后交给如婴观善水道长,”金暮黎淡淡道,“动物只可做盘中餐,而不能虐杀,否则~~” 她的眼神陡然一厉,“即便没有天道法则、轮回因果,我也全不放过!” 众人浑身一凛。 然而金暮黎却很快恢复常态,拿起筷子道:“吃饭吧。” 贵客发了话,大家便一起进餐,只是气氛不再似之前那么活跃。 金暮黎的眉头虽已舒展,心里却仍想着那年在妘家堡,夜梦天撒娇央求让她半夜就带他和宝宝走。 那份异常不仅仅是迫不及待。 跟哥哥偶然提起这事时,哥哥分析出了原因,那就是夜梦天的“害怕”是真的,而究其根底,则是百里音尘信中所提国公后人如何活割驴羊、惨酷取味之事。 夜梦天既爱妻如命,又舐犊情深,哪怕在神兽神鸟面前显得武功微弱,也还是想保护家人。 她没有安慰,也未挑明,但从那日起,在孩子安全问题上,她都尽量依着人界夫君,以免他担心。 除了这次来妘家堡将仨崽放在妘宇然房里半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未曾离开她的视线。 为了夜梦天,她不再施行放养政策。而夜冥珠的被掳事件,也让她深深明白,无论是夜循谦、郦新桐,还是夜梦天或她自己,都经不起事关孩子性命的波折。 魏庭枝被妘中阙狠狠瞪了一眼,却并不后悔。 妘宇然悄悄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无声道:“你做得对。” 魏庭枝眉眼微弯。 适逢其会,时不可失。 神兽也是兽,总会有所触动。 “行了,都别憋着了,”金暮黎感觉到饭桌上的低气压,连仨娃都不敢开口说话,便连续夹菜到他们碗里,“崽崽儿,喜欢就放开肚皮装,走不动道,有老娘。” 夜冥珠立马跳起来:“好的娘亲,宝宝要全都吃一遍!” 夜清玥摸摸她手臂:“玥玥帮娘亲打坏人,娘亲别生气。” “乖,”金暮黎揉揉她的小脑袋,“有玥玥这么好的宝贝,娘亲才不跟讨厌的人生气。” “对,大不了杀了他们,”夜冥珠竟未急着吃饭,而是先叭叭,“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虽然那些小畜牲不能跟咱们神兽之躯相提并论,但若当着咱们面手段残忍,咱们就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妘中阙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妘老夫人也有点不敢相信这段话出自一个六七岁大的幼童之口。 “小孩子家家的,别一天到晚杀杀杀,”金暮黎拍拍她的头,“要说一尾巴抽死他!” 众人:“……” 有何区别? 妘宇然噗哧一声乐。 紧接着,却听夜冥珠说:“可是娘亲,宝宝尾巴好短,我甩了好几回,都甩不出去!” 这下,连昱晴川都跟着妘宇然龇起牙,笑得快停不下来。 因为夜冥珠说得太有画面感。 “爹爹说,要多吃饭,不挑食,尾巴才能和娘亲一样长长长,”夜上渊吞下口中虾饼,又去捞螃蟹面,“爹爹还说,就算长不长,也没关系,娘亲是独一无二的娘亲,宝宝是独一无二的宝宝,我们不用什么都和娘亲一样。” 昱晴川连忙起身帮干儿子捞螃蟹,恨不得把螃蟹全都捞他碗里。 “对,”夜清玥点点小脑袋,“我们只要和娘亲一样厉害就行了。” 三个宝贝让金暮黎立马将不开心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多吃肉,多吃菜,我家崽崽儿以后会比娘亲更厉害!” “冥珠宝宝最听娘亲话,”夜冥珠展示她的小拳头,“以后冥珠能一拳打俩,一脚踹仨,让坏人凶兽摔得满地爬,哭着找妈妈!” 众人都笑出声来。 昱晴川边乐边把螃蟹捞到自己碗里,将蟹黄蟹肉掏给夜上渊,然后再捞,再掏给夜冥珠、夜清玥。 妘宇然立即净手剥虾,将虾肉分放三个小碗,搁到仨宝面前。 魏庭枝从旁协助,将料汁分置于三只小小碟,递给妘宇然。 妘宇然接过,与虾碗并摆:“宝贝们蘸着吃,味道会更好。” 夜冥珠不解:“为什么站着吃味道会更好?” “因为……”妘宇然卡住,“因为蘸着吃,味道会更好。” 夜冥珠:“……” “好吧,”她一脸无奈,小屁股从椅子上滑下来,“我站着吃吧。” 全场一愣,接着爆笑。 兰尽落抱着女儿急匆匆快步进厅:“抱歉,我们来迟了!” “没事没事,”金暮黎扫眼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妘禛禛,“我刚看小丫头跑进跑出,跟妘老夫人小声传话,莫不是小宝儿不舒服?” “是,”兰尽落不好当着吃饭之人说孩子拉稀闹肚子,只道,“已经用了大嫂做的脐贴,好多了。” 一句大嫂,让妘家人的脸色更加和缓喜乐。 加上他是为了小孩儿才耽搁,众人不觉想:小五要熬出头了。 “快坐吧,”妘老夫人道,“菜都快凉了。” 兰尽落点点头,抱着兰岁嵘在留出来的空位上坐下。 妘禛禛将儿子兰岁峥放他旁边,自己则与他隔着一个座位。 早膳在欢乐气氛中继续。 放筷之时,金暮黎道:“感谢之类的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这顿饭吃完,我和崽崽儿便与各位告辞。” 说罢,已站起身。 昱晴川连忙帮仨娃净面擦手。 再如何拖着不想放,她也还是要离开。跟着拖开椅子的妘宇然又湿了眼眶:“别人最多是跨省跨国,咱们却是跨界。我无法主动找你,只能寄希望于你想起我时,能来看看我,你可千万别把我忘了。” 金暮黎揉揉他的头:“不会。” “我也没什么大借口大机会邀请你,但家庙落成的时候,你能不能再来一趟?”妘宇然目含希冀,“我想留在家里帮忙,这样可以再见你一面。” 金暮黎扫眼妘中阙,没把老家伙的好算盘揭穿,只搂他一把,轻拍他的背:“如你所愿。” 妘宇然心中的忐忑变成惊喜。 连人界紫灵士都耳力过人,更何况神兽。 他从不认为老爹的算计能瞒过金暮黎的眼睛。 所以金暮黎明知老爹在打她的主意,还是愿意为他再来一次。 这让他既感动,又开心,抱着她泪都快涌出:“暮黎……” 昱晴川牵紧夜上渊和夜冥珠的手:“咱们什么时候走?” 金暮黎:“?” 昱晴川理直气壮:“我等了一整夜,你总不能还把我丢下。” 金暮黎无语:“你不回家陪师父么?” “嗯,师父说了,如果遇到你,就不用再回家,”昱晴川龇着嘴,笑得露出如瓷白牙,“师父以前说我命中有贵人,后来确定说贵人就是你,让我跟着,不要弄丢了。” 金暮黎:“……” 妘宇然奇道:“你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莫不是个快成仙的道士?” “不不不,”昱晴川摇头如拨浪鼓,“他就是个很普通的小老头。” 金暮黎一半无奈一半爽快:“那就走吧,跟我去阵法山庄。” “好嘞!”昱晴川高兴得快要蹦起来,还在夜冥珠脸上亲一口,“终于能和干女儿干儿子一起过年了!” 妘宇然欲言又止。 魏庭枝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 妘宇然到底还是把即将出口的劝言咽回去。 既然金暮黎不介意,他又何必提醒那个跑到别人家过年的呆子。 在妘家人面前,金暮黎没藏着掖着,直接打开大空间储物袋,将仨崽崽儿连同昱晴川一起装进去。 然后妘家众人眼睁睁看她含笑挥手后,身影陡然在空中消失。 就在这时,正仰脸送别有点想哭的妘宇然,耳边响起一道传音。 那是求救符的咒语。 妘宇然落泪无声。 金暮黎,自我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对我最好的人,始终都是你。 指尖轻轻拭去晶莹水珠,那人半拥着他温柔低语:“别伤心。” “我会永远陪伴你。” 日升月恒,长相守,不相负。 “魏庭枝,”却在这时,一道传音落入他耳中,“事不孤起,起必有因,你借机陈述,虐杀禽畜的官贵富豪里定有你对付不了的死对头,今次我帮你,但若再敢利用我,妘宇然这个人,魏府就别想要了。” 打蛇打七寸,拭泪指尖猛顿。 与此同时,小虎犊也在青羽和墨擎御的监护下,去了四峰重地。 并在当天夜里,刨土打洞,穿过峰底。 第356章 赠储物袋恒温草 小虎犊撅着屁股刨洞的样子,让站在结界里的墨擎御乐不可支:“这小东西的姿势瞧着真喜庆!” 青羽:“……” “你笑便笑,非要那么多话,”他斜睨一眼没骨头般搭靠自己肩膀的人,又收回,“百里钊、周不宣都在如婴观,倒是方便了我们。” 墨擎御闻言,不由轻啧一声:“你说人家阴爪鬼医带着几百岁老徒弟为民诊疾,她去干什么?” “能干的事多着呢,”青羽表情无半丝波动,“反正现在边无战事,天下太平,哪里处理公文都一样。” 墨擎御正要接话,青羽却推他一把,抬抬颌,“差不多了,该请你家小胖子出场了。” 于是,一只明明有毛、看上去却无比油光滑亮的腽肭兽出现在洞口,张开嘴巴就往肚子里装货。 青羽看笑:“你这小兽吃土的样子也很有趣。” 墨擎御没有半分不乐意:“你若喜欢瞧,我以后就多放它出来。” 谁没事总瞧它做什么。 青羽如此想,却未出声。 小虎犊刨通峰底后,刚从洞口冒出头,便见到一脸惊喜的昭昭。 他连身体都来不及爬出,就伸手往袋里掏:“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还有几把恒温草,你把它垫在鞋子里,整个冬天都不会冷。” 昭昭不顾堆成小山的美食,一把将他扯出来抱住:“我等了好几日,你可算来了。” “我也想早点来,可那讲经的老头不放人,”小虎犊无奈,“连我姨姨的孩子都得憋着等,我有什么办法。” 他拽着昭昭一起坐地上,又脱下他的鞋子,将本就软趴趴的黄色恒温草揉巴揉巴再捋直,铺平在鞋里:“穿上试试。” 昭昭穿上后静等一会儿,脚底果然开始热乎,不由惊奇:“你从哪里搞来的,真是好东西!” “那可不,”小虎犊得意道,“这是我从北天门神将屋里偷~~拿来的,反正他们多的是,送我一点也没关系。” 说完,立即转移话题,“你先吃东西,喏,这个,甜得很。” 昭昭接过他递来的红果子,看半天也没看出啥品种。 “傻了吧?没见过吧?”小虎犊嘿嘿笑着,抓住他的手往他嘴里塞,“我给你带的,肯定是人界没有的好东西,赶紧吃。” 被强喂的昭昭嚼了嚼口中食,忍不住冲他笑:“真的很甜!” “那当然,我还能特意跑老远来诓你?”小虎犊道,“吞下去试试?” 谁吃东西还能只放嘴里不吞下去?他说这句话时,昭昭便已将汁水咽下,随后不久,整个身体都渐渐温暖起来。 头顶长角、脖生金毛的小男孩愈发惊奇:“这是仙果么?” “比仙果还好,”看到想要的效果,小虎犊不由龇起牙,又在食品堆里摸索着挑挑拣拣,“这是璞玉生津果,吃一个,能保三天不渴。” 无星无月无烛灯,昭昭将脸凑近,盯着颜色犹如普通玉石、形状却似葡萄的果子仔细观瞧许久,才道:“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自然是~~”小虎犊说到一半卡住,“从果园里摘的。” 昭昭见状,便不再问,小虎犊拿什么,他接什么,最后犯愁:“太多了,我没这么大的地方藏。” 小虎犊拖音带调地唱了一句“缸啷缸啷缸”,将一物搁他手上。 昭昭低头一瞧,是个小口袋。 他无语且不解。 小虎犊被小孩儿傻样儿取悦,乐得牙快龇到耳门子:“我教你咒语,你就能用它装很多东西!” 昭昭恍然大悟。 娘亲和妈妈好像也有这宝贝。 小虎犊低声念咒,小山般的烤鸭烧鹅、糕点水果全都消失不见。 昭昭忙用两只小手撑着袋口,探头眯眼,想看个究竟。 “这是我捡的别人不要的小储物袋,装不了多少东西,但足够咱俩用,”小虎犊始终乐滋滋,满脸开心,“下回若再遇到,我就再捡一个,专门装东西过来倒你这里头。” 昭昭抬眼看他半晌,突然伸手,将他狠狠抱住。 小虎犊愣了愣,随即觉着不好意思,有些别扭道:“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捡来的,你可别丢了。” 昭昭噗哧一声乐,松开手,漆黑似无尽深洞的瞳眸泛起几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光彩:“好。” “你~~” 小虎犊刚说一个字,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掏出一枚拳头大水泡泡样的半透明物件,然后嘴唇微动。 之后,昭昭眼睁睁看那水泡泡陡然变大,将二人严实罩住。 “这是隐身球,有了它,谁都看不见我们,”小虎犊只说功能,不说来处,“只要教官不找你,咱们能随便玩到什么时候。” 昭昭点点头,内心很是兴奋。 隐身球的用处他能听明白,就是跟罩住四座山峰的庞大结界类似,区别在小虎这个为缩小版。 俩小孩儿坐地上,一边吃零食,一边说话,小虎还拿出两块棉垫子铺在屁股底下。 聊够了,便将储物袋收起来,一起迈步,缓速移动,四处观瞧。 两只透骨灵蝶悄悄从洞口飞出,无声无息的分头暗察。 “这里面可真大,”小虎犊探头张望,“你们的房子好像有点小。” “妈妈说小孩儿住的房子不需要太大,太大冬天会冷,”昭昭牵着他的手,顺着僻静台阶往上走,“虽然我不是很怕冷,但妈妈说的话,肯定很有道理。” 小虎犊不解:“为什么?” “因为以前有小孩儿夜里睡觉时冻得直哆嗦,是妈妈据理力争,才让屋里添了火盆,并将他们的衣衫被褥加厚,”昭昭脸上没了笑,“妈妈说,训练可以严苛,但生活上不能太过,他们毕竟是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身体是所有美好未来的基础,底子不打好,就如同被虫子蛀过心的苹果,外表再光洁强壮,都会在某一天突然倒下。” “你妈妈心真好,”小虎犊羡慕道,“我妈妈也很厉害,但我从未见过她。” “……”昭昭无语,“那你怎么知道她厉害?” “听养父说的,”小虎犊道,“我是被神将领养的,是他唯一的小孩儿。” “那你应该过得很好。” “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我那神将爹没养过小孩儿,连我每天吃没吃饱都不知道,饿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到处乱蹿,在各个神殿找吃的,有的神殿进不去,我就从地底下打洞往里挖,有次方向挖偏了,直接挖到老君丹炉底下,差点没把我砸死,”小虎犊心有余悸,却又嘿嘿乐,“幸好老君手疾眼快,拼力撑住歪倒的丹炉,我才幸免于难。” 昭昭顿步看着他:“原来你比我还可怜。” 虽然每天都被逼着高强度训练,但在饮食上从未受到亏待。 “我才不~~”小虎犊被针扎了般刚要跳脚,却只凶到一半,便停下,嘻嘻笑起来,“没关系,可怜就可怜吧,反正也没啥坏处~~青羽舅舅和雪麒姨姨要不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才不会对我那么好。” 昭昭忙问青羽舅舅和雪麒姨姨是谁。 小虎犊便告诉了他。 “你运气真好,”昭昭道,“不过我也不差,妈妈会偷偷对我好。” 俩小孩儿边聊边往峰腰爬。 而他口中的妈妈,此时正在京郊道心山未完工的如婴观日常居舍里,和善水、百里钊商议,如何广收弟子,建医院。 “添设床铺,成立住院部?”百里钊的神情闪过一丝莫测,随即轻轻挑眉,“客栈一样提供住宿?” “是,”周不宣道,“只要从太医院拨来两个人,再加上我和善水的名气,到时定有很多百姓前来看诊。住院部一能为远道而来的病人提供方便,二则我们也能多一份收入。” 百里钊略略垂眸似想了想,便点头赞同:“这主意不错。” “住院部的房间要按房内布置分出档次,有钱人可以选择住高档病房,反正他们不缺钱,我们多花本金多赚些,理所当然,”周不宣继续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百姓可以选择条件好但又不是很豪华的病房住,生活困苦的,可以选择设施简陋、床铺质量一般的病房,但基本保障不能少,比如被褥要足够保暖,脸盆脚盆等要齐全。” 百里钊看向默不作声的寡言男人:“善水道长觉得如何?” 善水评了两个字:“挺好。” 不仅慕名而来的人有地方住,京城本地不方便来回跑的病患也不用连夜赶路,毕竟帝都这么大,马车都得一上午。 若遇有人挡路,或车多发生拥堵,半日都过不来。 靠两条腿步行的就更别说。 “住院的好处并非仅止于此,它还能让医师对某些患者进行观察治疗,”周不宣道,“此乃目前医界的最大缺陷,尤其是部分行走江湖的铃医,他们通常在诊脉开方后不久便离开,根本不知患者病情后续,也因此而无法写出详细诊籍。” 善水表示认同:“我最初为人看病时,也未想起留下什么,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觉得有必要记下,以便翻阅,在旧经验里拾缺补漏。 有时遇到诊过的常见病症,他也不会久留。 周不宣提出的“住院”设想,的确能解医师和患者的双面之忧。 既然都不反对,这件事便算决定下来,周不宣笑道:“待选了址,希望公主殿下早日拨款。” 百里钊唇角微勾:“那得看你怎么贿赂我。” 周不宣:“……” 我看你什么都不缺,就欠抽。 “去给我煮顿夜宵,明日我便把款项拨给你,”百里钊抬抬颌,“怎么样,这个买卖划算吧?” 周不宣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坐在她后侧打盹的傅常升突然醒转,半睁着眼跟向厨房。 百里钊面上八风不动,内心却摇头轻啧:这个跟屁虫! 夜宵很快端来,非本土食味,而是四碗带有异世特色的杂酱面。 “我们不宣真乃~~”百里钊刚吃一口便夸赞,可惜中途卡壳,“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周不宣将其中一碗端给善水,没搭理。 百里钊盯着碗筷想半天,再开口时面已凉了大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周不宣:“……” 她不顾形象,连吸带塞,几口将面扒完,然后端走百里钊的碗。 片刻后,一碗热腾腾的新面搁在百里钊面前。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若非冬天,我才不管,”周不宣没好气道,“夏季可以过冷水凉着吃,地冻天寒不食热面会伤胃。” 百里钊默然。 吃到一半时,她再次停手,从怀里掏出两封信笺:“妘璎的。” 周不宣已经伸出的指尖顿在半空:“七岩国?” “准确的说,是七岩太子阎奇琛的动向,”百里钊将信放在桌角,“他最近也在筹划建医院,并做出什么寻找野败的重大计划。” 周不宣陡然睁大眼,失声道:“杂交水稻?” “嗯,”百里钊的面色露出一丝复杂,“阎奇琛还跟妘璎说,他的所有设想,都只有你能听得懂。” 周不宣垂眸接过。 信的内容很长,秘密特使事无巨细,全部进行了汇报。 里面有很多阎奇琛的原话。 那个初来异世便身陷绝境的医生老乡,正在想尽办法奋发图强。 为了找到最合适的土地,他亲自在风吹日晒下跑了很多地方。 之后又把太子东宫的金库搬空,且毫不留退路地将所有金银玉器全部变卖,终于买下紫电国大片土地,并亲自着手进行部分改良。 如今,已声价十倍的他种植各国所缺药材不算,还要将辛苦挣来的钱,全部投向医院建设新计划。 “不愧是同一个地方来的,”百里钊虽已尽力克制,语气却还是有些酸溜溜,“心有灵犀啊。” 周不宣抬头冲她翻了翻眼白。 我若跟他谈婚论嫁,你倒可以猜疑我会不会因为恋爱脑而把你出卖。 但我俩相隔几千里,连个可怜巴巴容易分手的异地恋都没谈,你在这里阴阳怪气个什么玩意? 简直莫名其妙。 挨了一记白眼的百里钊不但没生气,反而轻声低笑起来。 “神经病!”周不宣暗骂一句,目光重新落回纸面。 阎奇琛说,杂交水稻之父袁老的书籍他曾用心看过,但理论经验和个人实践之间隔着犹如天堑的距离,能不能成功,乃未知数。 但他会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努力完成这一目标。 肯放下眼前利益努力拼搏且异常执着的人,总是令人钦佩与感动,周不宣虽不信任男人的爱情,却不影响她对出色男人的欣赏。 何况这人即便对她有想法,也从未过分纠缠。 相反,他一直在逆境中拼力求生存,从未因异世的陌生环境和孤立无援的现状而意志消沉。 周不宣垂着眸静坐良久。 老实说,她很想伸出援手。 但她有个最大顾虑,那就是百里钊。 这人虽非帝王,却有着所有帝王都会犯的毛病:不信任任何人。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百里钊竟主动开口,“我会尽量满足你。” 她希望周不宣能够当面提要求,而不是背地里做小动作。 周不宣思虑片刻,才道:“杂交水稻若能试验成功,定会轰动全世界,因为即便被现实因素限制而无法达到异世袁老的最高水平,但亩产千斤却不是问题。” 百里钊因吃惊而敛容:“这么多?” 周不宣点点头:“老天很公平,这里多了神力,便短了科技,研究异世现代化的东西会非常困难,好在阎奇琛有个优势,那就是前人经验会让他少走很多弯路。而一旦攻克所有难关,他就会成为全世界甚至整个六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百里钊微微凝眉,神情严肃:“有多大把握?” “六成,”周不宣说完,又连忙补充,“若人和钱全部跟得上,成功的把握能升至八成甚至九成。” 百里钊屈指敲了敲桌面:“写信过去,我需要他本人的正面答复。” 周不宣看着她。 百里钊回视:“若有九成把握,需要多少钱,本殿都全力资助。” “研究之路,一个人无法单打独斗,他会需要有此天赋且极为吃苦耐劳的助手,”周不宣道,“我们从全国挑选人才送过去,一旦成功,流风便是最大受益国。” “好!”百里钊一巴掌拍桌上,“待你确定,我便把特使召回,将此事交由他去办!” 周不宣点头。 如此最好。 妘璎作为秘密特使进入七岩后,一直跟在阎奇琛身边,对阎奇琛的了解最深,由他挑选阎奇琛最想要的得力助手,最为合适。 周不宣连夜铺开纸张,写下第一封递向异世老乡的亲笔信。 百里钊没有盯着瞧。 但周不宣知道,百里钊定会过目一遍,觉得内容得当,才会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七岩。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全用公事公办的态度生硬客套。 部分话语是以老朋友的口吻。 她说,异世虽有六界之别,但与家乡那边有着相似的历史节点,比如改朝换代,比如各种天灾。 人类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饱受战乱之苦和饥饿威胁。 袁老小时候逃过难,童年基本上都在动荡中度过,后又经历反饥饿、反内战,成长经历非同一般。 按说你既生活在和平年代,没有深切体会过底层百姓的苦难,很难树立袁老那种发展杂交水稻、造福世界人民的远大志向。 “当然,我相信你有博爱友善的高尚情怀,否则也不会牺牲在抗疫前线,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七岩国的“草药太子”宫里,阎奇琛于烛下捧读珍贵来信,“袁老也是我所钦佩之人,他的传记我曾看过一部分,你若能像他那样圣经贤传、因着崇高原动力而决心研究杂交水稻,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古人云,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也许你的到来,正是为了弥补这个世界的缺憾……” 第357章 瞬移阵法无极土 笔墨纸砚快速铺陈,阎奇琛告诉她,自己没那么崇高,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异世生存,并被所有人看得起…… 之后,两人持续通信。 周不宣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结果都是殊途同归~国家和百姓受益。流风愿为此资助千两黄金,助你成立杂交水稻研究组,经费不足时,会无间断拨款……条件是,所有助手都从流风国选拔…… 阎奇琛欣然同意。 于是,秘密特使妘璎被召回,负责挑选能够参与试验的杰出人才。初期只两人,后又追加一位。 另一边,郦新桐老两口喝完新媳妇~~郕王妃次日跪敬的早茶后,便不顾挽留,动身往回赶。 十冬腊月的,还只有三天时间,骑马根本到不了阵法山庄。 为了尽快见到孙子孙女,一直过着东川西河、水送山迎生活的夫妻俩,直接把隐藏大半生的绝招本事使了出来~~以消耗巨量真气灵力为代价的阵法瞬移术。 此乃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轻易施展的逃命之术,如今竟为一家团聚,而将危险抛却脑后~~若在真气灵力耗尽之时遇到仇家,那可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好在一切顺利。 最先到达阵法山庄的金暮黎见庄内只有两名忠心老仆,便去接应夜梦天,和他一起返回。 一家团聚,老小尽欢。 被众人喜爱的昱晴川丝毫没觉得自己是个多出来的外客。 这呆爷成天揣着吃的喝的跟在仨崽崽儿屁股后头,像个甩不掉的贴心保镖。 郦新桐激动之余亲自下厨,做了几盘不是炒糊就是嚼不动的“特色佳肴”后,成功被夜循谦轰出。 金暮黎看着回首望厨、一脸无辜的郦新桐,笑得差点打嗝。 “走,”她抬抬颌,“我教你个菜。” 郦新桐毫不掩饰怀疑地将她上下打量:“你?” 神情明晃晃写着:你会做饭?你会吃还差不多! “就是我,咋的,”金暮黎抓着她胳膊,把人往里拖,“猪肉炖粉条,羊肉火锅鱼头锅我还是会的。” 于是这天,在座全体有幸品尝与流风餐饮习俗不一样的食物。 就是味道不是很咋地。 虽然一般,郦新桐却片刻不耽误,立马一句接一句把儿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偏偏还是实情。 饭后休息时间里,金暮黎被夜梦天抱着温存许久,才留下仨崽崽儿,独自离开,将易锦接到迁至帝都的新如婴道观~~虽然由于季节原因,整体布局尚未完成,但因宫观建设由玉玺直接审批,其设计规模、规格都属高档次。 至于除夕夜,自然是一半时间在山庄,一半时间在神居~~在这万家团圆的隆重节日里,两个男人还是想和孩子在一起,小小请求,金暮黎没理由不满足他们。 原本幽静的冥尊神居,因坐骑回来而再度热闹。 易祾玉看见爹爹,立即扑上去抱住大腿,不哭,却再也不松手。走哪跟哪,黏得极紧。 易锦心疼女儿,哪怕是下厨为大家做好吃的,也把她带着。 青凤逍被两位干爹养得成天舞枪弄棒,即便看到金暮黎和易锦时很高兴,却也只偎依了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便一直在外面和小虎犊、鹤鹿儿嚯嚯哈嘿,尽情玩耍。 四胞胎的四位神将干爹又来看干儿子了,虽然仍不能从相貌外形分清到底谁属于自己,但因他们的真身可通过气味进行识别,倒也少闹了不少笑话。 为免吓着善水和易锦,金暮黎依然没打算告诉他们,四位神将的原形本体其实是神界凶禽猛兽。 冥尊神居因为有了凡人,而有了烟火气。神将虽看不上他们,却不排斥易锦端来的美食。 神禽神兽在冥界相聚一堂,人界流风国也因紫螺树,和各国全面通商,而使京城人口持续递增。 几大邻国的商人和武者,经济条件好的多携家带口移民定居。 手头不宽裕的,也尽量租住下来,以图长久。 四方观仰的首善之地,其繁华程度可想而知。 白天摩肩接踵,晚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 尤其是除夕夜,无论贫富,倾城而出,因为皇宫各大宫门处,不仅安排了比琴斗唱、免费歌舞,还有巨凤麒麟灯,令观者无不惊呼。 到了子时迎接新年的那一刻,无数银票铜钱从天而降,并有上百人同时高喊:“天下无穷!” 这句超级俗气但又超级实际且超级接地气的宏大祝福,直接把所有人逗乐了。随即,宫墙下参与抢钱的百姓俱举小额银票铜钱,跟着放声大吼:“天下无穷!” 为了博个好彩头,有些人吼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劈叉了。 “天下无穷!我也不穷!” “天下无穷,我会富有!” “天下无穷,我必高中!” “天下无穷,我不平庸!” “天下无穷,我娶媳妇!” “天下无穷,生娃当妈!” “天下无穷,种好庄稼!” “天下无穷,菜肉跌价!” 五花八门,越喊越离谱,什么搞笑的词都有。 此时此刻,无人去想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在盛衰兴废的发展过程中,所有的繁华与欢乐都是一时的,短暂的,瞬息之间的。 以往,商铺通常都是初六或初八开门迎客,朝廷官员则是除夕夜在皇宫鼓乐笙歌中聚餐~~由皇帝请客,然后连续休息,初六上班。 今年却延长两日,初八才进宫进行新年第一个早朝。 官员们带着兴奋高呼万岁,却不知自己所享福利,都是长公主百里钊带来的。 而百里钊,则是听从了心腹军师周不宣的建议。 如周不宣所言,反正百里赓忙着日夜修炼,军政大权全都握在百里钊手里,朝廷那些机器零件少上两天班,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乱。 就当刺激消费,增加税收。 而也就在初六这天晚上,她于重命名的道心山山下、道士日常居舍里,再次见到了神兽雪麒的人间化身~~金暮黎。 离开神居、陪善水回道观的金暮黎,也因此得知阎奇琛的计划。 “这里可是神仙妖魔共存的六界,”金暮黎有些失笑,“若能从邪尊那里要回原属于人界的东西,紫螺树都能遍地开花,何况水稻。” 周不宣无奈:“人家不肯还,能有什么办法。” 易锦好奇道:“被邪尊抓在手里不放的,到底是何宝物?” 金暮黎看他一眼,沉默半天,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无极土。” “?”易锦满脸求知欲,“无极?土?” “就是一种能催生万物的灵土,”金暮黎道,“虽然装在小盒里,看起来只有一小捧,却能孕育世上一切有或没有的植物。” 周不宣震惊不已:“难怪邪尊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繁育出一万三千棵成年紫螺树!” “所以科学在这里没什么用武之处,”金暮黎淡淡道,“杂交水稻在异世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发明,能让人类不断进步的每位科技发明者都值得尊敬,但火药炸弹甚至核武器等物,恕我直言,它只会让人类加速灭绝。” 周不宣听到这话,竟未表现出太多吃惊:“和恐龙一样是么?” 金暮黎没有正面回答:“恐龙曾是那个空间体型最大的生物,可最终能长久活下来的,却是老鼠蟑螂苍蝇蚊子,世人该想想原因。” 周不宣闭了闭眼:“是否灭绝,何时灭绝,已经和我无关了。” “不错,”金暮黎道,“何况浩瀚苍穹空间众多,总有人继续生存。” 周不宣轻轻叹气:“对天道来说,能在某个空间里生存的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根本没区别吧?” “恭喜你,能够悟透这一层,”金暮黎笑道,“不过既然阎奇琛肯用心,你们帮他也不是坏事。人的寿命短暂,既然活着,就该做点什么,总不能浑浑噩噩等死。” 周不宣也笑了:“是这理。” 随即又摇头:“但问题是,这里既没有放大镜、显微镜,也没有生物工程实验室,即便费心费力研制成功,也到不了袁老那种程度。” “类似显微镜功能的神物倒是有,但不太好借,”金暮黎想了想,还是摆摆手,“算了,你们能搞到哪步算哪步吧,我也不想为个不相干的平白无故欠人情。” 周不宣点点头。 能从金暮黎口中得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她已经很满足。 对面坐的可是个无法强求的万年神兽,她若不识趣,后果真的很难测。 开春万物复苏,冻土解封。 建在道心山山顶的如婴观继续施工,同时,妘家堡那边也一切到位,单等最早吉日。 周不宣和阎奇琛的书信往来没有中断。 草药太子一边亲自看顾草药种植、派人监督异世新事物~~康复医院的建设施工,一边回想袁老重要论文《水稻的雄性不育性》、《杂交水稻培育的实践和理论》,以及专着《杂交水稻》,根据这些专业知识进行初步尝试,并提前安排好所有事宜,待六月一到,便专心专意寻找同款“野败”。 稻穗扬花的时间只有十多天,若在这短暂的十多天里找不到想要的雄性不育株,就得等来年。 万事开头难。 面临诸多挑战与考验的阎奇琛,在第一年因为没在有限时间里找到关键物,而白白荒废。 周不宣没有责问,只用纸笔送去鼓励,并探讨、分析原因。 阎奇琛决定如她所言,先攒够嫁接、杂交等各种实际经验,以便明年找到天然雄性不育株时,能一举成功。 与此同时,金暮黎再赴妘家堡,接受妘家家庙供奉。 两日后,专门供奉善水道长的袭明观,在离妘家堡三十六里的绳约山落成。 绳约山虽非名山,却也环境清幽。袭明观则以木架为骨干,墙壁用砖砌,瓦盖屋顶,乃传统四合院民房式建筑。 观内只有两堂一像。 一像自然是善水道长。 两堂则是除善水雕像占用一堂外,另一堂空无一物,未供奉任何神灵,唯“天道”二字高高悬挂。 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妘家堡建观的对外原因除了善水道长治好第三子妘青芜的腿,并因此改名妘宇然,便是还有诸多百姓曾受过善水道长的恩惠。 妘家找出这些人,根据家境和人品,分别说服他们出资。妘家堡出大头,他们合起来出小头。 如此一来,既没花多少钱,又大手笔、很隆重地还了人情,报了恩,说出去都是极为长脸的事。 这世上除了善水道长,还有哪个医师如此好心给人瞧病不要钱? 建观之时就可如妘家所言,对外宣称善水道长轻财尚义,咱们却不能理所当然,辜负盛德。 一个施不望报,一个受恩必还,合起来岂不就是一桩美谈? 如此大事,地方志都会进行记载,留给后人传看。 妘家堡若再出个面,还会记得很详细,把所有出资人都写上去。 所以怎么想,这事怎么划算。 何况这段时间,总会遇到几个奇奇怪怪的人,说什么受恩不报,必会千夫所指,得病而死。 搞得他们心惊肉跳。 谁都不知道,这是妘家堡的招数,叫双管齐下。 金暮黎为了袭明观香火旺盛,更是现出神兽真身,将恰巧遭遇旱灾的炙阳县灌下充足江河湖水。 遮天蔽日的巨兽本体真身刚在天空出现,地面百姓就惊呼奔走。 人们拼命伸展脖子仰着头,恨不得长出翅膀飞上去目睹兽首硕额间的蓝色火焰图,变成取之不尽的江海湖泊,倾泻下万丈高洪。 荒野洼地被水柱砸成水塘,并迅速漫出流向四面八方,一解所有土地的干渴。 百姓们连鞋都顾不得脱,直接踩在田沟里捧水欢呼,有的甚至因为太激动而喃喃自语,抬手抹泪。 妘家堡的家丁厮奴趁机出动,告诉他们雪麒大人是因为善水道长,才授手援溺,振民于难。 而在这之前,万众早已从妘家堡不遗余力的大肆宣传中,知晓神医善水道长的背后是冥界神兽~~那个因拯救人界生灵而与狮蝎兽大战、身负重伤的冥尊坐骑。 他们一直以为神兽的最大能力就是打架够狠,连狮蝎兽那种庞大凶猛的巨兽都能被她活活咬死,可见其狠厉勇猛到什么程度。 然而今日才知,她竟然还能吸水吐水,解决人界旱涝。 于是欢呼之余,尽皆如妘家堡所建议,戒荤戒酒,沐浴更衣,入观烧香,长揖拜谢。 口耳相传,绳约山的热度持高不减,从四面八方赶往袭明观的人络绎不绝,你出我进、交错道路下,观内观外人满为患。 妘家堡心思用尽,好事做绝,派长子长媳亲自在道观门口置桌摆摊,或半价或免费赠送善水道长和阴爪鬼医合写的旷世医书《医林诊籍》,获得世人一致称赞。 此时,妘家人心里已经足够清楚,供奉金暮黎本人的家庙,都抵不上一座袭明观的份量~~家庙落成时,她神情淡淡,更未因此显现真身,唯独对袭明观特殊对待。 可见善水道长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妘宇然终于了却一桩心愿,可因震撼太大,连着三天没回过神。 儿子魂不附体般的模样,让妘中阙怀疑自己是不是帮错了。 其时,他和夫人也是初次幸见金暮黎的真身,老两口相对无言许久,妘老夫人才说出第一句话:“我怎么感觉,有点怕?” 妘中阙叹口气,担忧道:“我以后还能和她正常说话么……” 所以他俩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儿子,毕竟妘家人受到的刺激都不小,道观那么多医书,长子长媳却没收回几个钱~~恍惚走神了呗。 妘宇然坐在屋里,神情呆愣。 他永远忘不了神兽雪麒身躯庞大踏虚空、全身雪毛无杂色的巍然模样。 尤其是她额间蓝焰喷完水柱后,脖颈微弯,用那硕大蓝眸看他的那一眼。 别说头颅了,单那眼珠子,妈呀,真大啊! 估计把自己装进去,也就形同人的眼睛进了一粒沙,微不足道。 只一眼,没说话,便走了。 他不知道那一眼的含义是什么。 “如你所愿了,满意么?” “好像不是。” “我走了,你多保重。” “好像有点儿这个意思。” 怎么想,都不确定。 魏庭枝端来茶水凉糕,揽住他的肩,温声道:“吃点东西吧。” 妘宇然没啥反应。 魏庭枝无奈,只能动手扳其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道:“宇然,我们该动身了,离开京城太久,生意上会有变故。” 妘宇然半天才转动眼珠:“哦。” “宇然,世态有炎凉,交情有贵贱,无论她的真身是何模样,你们都还是朋友,”魏庭枝拥住他,轻轻抚背,“咱们可以惊讶,也可以害怕,但要明白,她从来没有因为人的弱小,而排斥你轻视你,相反,她一直在尽力帮你,是你最好的益友。” “嗯,”妘宇然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退离魏庭枝的怀抱,又站立许久,才突然抬眸笑了一下:“别说,这家伙的原形还挺好看!” 魏庭枝:“……” 他瞬间木了脸:“再好看,也是你朋友。” “当然是朋友,”妘宇然瞪他一眼,“你在想什么鬼东西?” “我没想什么,只说她是你朋友,”魏庭枝明明在狡辩,却一脸委屈与无辜,“难道错了么?” 妘宇然闷声看他半晌,突然踢出一脚:“你对得很!” 魏庭枝躲开时噗哧一笑,然后直接抱住他:“你总算活过来了。” 妘宇然不好意思道:“知道夜梦天不是神兽、她才是神兽的时候,我还没啥感觉,没想到……我这反应,挺丢人的吧?” “所有人的反应都差不多,有何可丢人的?”魏庭枝安慰道,“之所以你的反应最大,是因为你和她的关系最近,相处最熟,看惯她金暮黎的人形模样,乍然变成巨型神兽雪麒,心理上有些适应不了。” “是啊,”妘宇然叹气,“储物袋的原理我还没想通,又突然人变神兽……六界空间果然不能太科学。” 虽然个别词汇魏庭枝听不明白,但大意能懂:“人界势微,很多东西,其实我们也没见过。” “啊,”妘宇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们跟我一样土!” 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这里没有君王,也没有美人,魏庭枝却感到深深的满足。 三个时辰后,妘宇然捶了捶腰,打开门,去向堡主爹娘辞行。 妘中阙没有挽留,只拍拍他的肩道:“三儿,记住爹的话,若有难处,一定要很我们说,哪怕爹娘不在了,也还有哥哥。” 妘宇然鼻腔一酸,猛点头:“嗯!” 妘老夫人则抱住他:“儿子,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保重,做娘的,没有哪个不希望儿子过得幸福,但世事多有不圆满,也都有忍耐的限度,若实在不开心,就回到爹娘哥哥身边来,这里是你永远的家。” 妘宇然点头之时,鼻腔里增大的酸意,让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临行之际,说点儿好的吧,哪有什么难处不开心,”妘百草将他轻轻扯过来,“毒药暗器你都学了七八成,若有人欺负你,无论是谁,都别客气,不用顾虑后果,天大的事,都有妘家堡给你兜着。” “嗯,”妘宇然抬袖横擦一把眼泪,“二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妘百草狠狠搂他一下:“去找大哥大嫂吧,爹娘不在家时,他俩最惯你。” 妘宇然湿着睫毛笑:“说的好像二哥不惯我似的。” 妘百草一脸无奈:“妘家就你没武功,不惯你,也没别人可惯啊。” 妘宇然笑意更浓。 “魏庭枝,”妘百草转向魏家少主,“这段时间,我对你不是太欢迎,但也别怪我冷淡,谁让你抢了我的弟弟。” “是是,”魏庭枝勾唇浅笑,“是我的错。” 然后立马补充一句,“但我不想改,还请二哥见谅!” 妘百草:“……” 想说的话,突然就忘了。 瞪他半天,才恼怒道:“反正你别欺负他,若让我知道老三过得不好,我就直接去京城找你算账!” 魏庭枝刚要说“不会的”,却因脑子中的闪念而舌尖一转:“好的,魏府无论有谁亏待他,二哥都可以打上门,拆了魏家。” 妘百草无茬可找。 被两人言来语去这么一闹,离别的伤感气氛倒被减弱不少。 妘宇然跪下跟二老磕了头,才在妘老夫人的泪眼中,依依不舍离开妘家堡。 之后又去袭明观和妘千陌、谈允贤道别。 没有老人在场,妘宇然只是红了眼眶,能把眼泪忍住不掉下来。 如二哥所言,在妘家,大哥因为脾气好、有耐心,又常关注他的衣食冷暖,给他买这买那,把他照顾得周周到到,所以看起来是最宠他的那一个。 二哥其实也疼他,但因不擅语言表达,又被大哥抢先把能做的都做了,没有机会表现,便让外人觉得好像不如大哥那般爱他。 此一去,谁都不知何时再见面。 离开已经水乳交融、无比熟悉的家,离开把他当亲儿子、亲弟弟、亲哥哥对待的一家人,去往千里之外的京城,若无魏庭枝的庇护,他便是只身飘零,孤掌难鸣。 爹娘说了,到了魏府,魏家若不按承诺所说,立马把旺铺转他名下,就立即传书告之,千万别瞒着。毕竟是财产赠送,魏父若有反悔之心,很可能会故意拖延,然后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 咱不能惯着那对父子。 但凡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就迅速飞书,让大哥二哥去接你。 妘家不缺钱,不值得为财物出头,徒惹笑话。 但若拿咱宇然不重视,咱就没必要再留。 此时虽是夏天,却未到暑热,两匹马撒蹄奔驰,一前一后。 三天后,魏庭枝舍不得妘宇然吃苦,愣是不顾延长行程,把马换成两匹马拉的马车。 白天,日头被马车遮挡。 夜晚,或睡马车,或住店。 味道太美好,总也忍不住。 魏庭枝会在雷雨之后揉捏他的腰,助他睡眠,保他质量。 待终于到了京城,妘宇然见过魏父、刚在魏府住下,休息不过两日,一份需要签名摁手印的契书便摆在他面前,紧接着,魏庭枝又牵着他的手,亲自带他看铺子,并顺便将所有店铺田地走一遭,让所有被雇佣的掌柜、伙计都认识一下。 于是,不出三日,魏家上上下下便都知道老东家收了个“一双瞳仁剪秋水、两唇轻启忘红颜”的干儿子,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比对亲儿子还好。 少东家不但不嫉恨,还稀罕得不得了,把那当世少有的才貌郎君心头肉般宠着,谁都动不得。 魏家长媳乃诗礼之家出身,很识大体,加上丈夫早逝,孀妻弱子,更不对公公和小叔子的决定胡乱置喙。 妘宇然犹如身在天堂。 但也因为魏家对他太好,让他很怕一切都是水月镜花,突然在某天乐极悲来,从天堂直坠地狱。 所以他一直克制着、警醒着,不让自己得意忘形,盛气凌人。 到了八月份,原本留在家里的贴身小厮福禧终究还是被差遣了来,和他一起不远千里同赴京城的,还有一个名叫安康的家养十三岁小奴。 原本不叫安康,只因要被派去伺候三少爷,才被堡主改了名。 福禧,安康,这是妘家所有人对他的祝福。 海移山变,石枯松老,爱情可能会变质,亲情却永远不渝。 潭深鱼聚,树高招风,他们不在乎老三能不能在京都混出大名堂,他们只希望这个儿子、弟弟,能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妘宇然红着眼圈,将二人安置在自己身边。 当然,他没忘记将此事知会大嫂,毕竟宅内就她一个妇人,衣食住行等内务基本上都由她掌权。 多了两双赤心保主的眼睛,魏庭枝未受任何影响,按计划提前订下各种馅儿的名铺月饼,部分偕瓜果同供祭月,部分用于家宴。 至中秋夜,满桌佳肴中,除了鸭脑、鱼唇、鹿脯、燕窝等食材,妘宇然喜欢吃的那盆红烧鸡翅,则是现杀十六只活鸡制成。 是的,因为太多,所盛之器用的不是餐盘,而是汤盆。 妘宇然哭笑不得。 明明是宠溺行为,却让人莫名觉得自己成了从乡下来的土狗。 团圆饭虽非馔玉炊金,却也珍馐百味,水陆毕陈,把吃了一路苦头的福禧、安康馋得直流口水。 妘宇然吃了几块专门为他做的鸡翅后,便礼貌性征得众人同意,让二人将盆子端走,回屋里啃。 与此同时,阎奇琛也在中秋这夜收到周不宣的信。 那个令他心动且念念不忘的女子说,经过商议,长公主决定扩大研究团队,队员里会有流风朝廷专业部门的人。 不过没关系,他们一切听从你的调动,没有任何特权。 也就是说,你不用看他们脸色行事,相反,他们若不服从你的指挥,会被流风召回并罢官。 另外,寻找范围可以不限于紫电国,流风境内也能拨人。 这等于向七岩太子发出了邀请。 阎奇琛长舒一口气。 他说过,迟早会让流风甚至其他国家争着请他入境。 但前提是,他必须做出成绩。 安排心腹负责草药种植事宜后,阎奇琛亲赴流风。 接待他的,却是长公主。 百里钊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就杂交水稻的事与他交谈。 阎奇琛带着一半泄愤私心,讲了许多异世专业术语。 百里钊听不懂,但不妨碍她点头表示认同,因为来之前,被周不宣临时灌输了一些东西,所以有些词汇听起来并非完全陌生。 最后她道:“我是你们口中的投资人,不需要懂太多,只要能兑现承诺,给出大家都想要的结果,不让我的钱打水漂,便是愉快合作。” 阎奇琛看着神情淡定、言语坦荡的玄衣女子,内心多了几分佩服:“不宣在信里说,百里钊是流风国的神秘长公主,普通官员百姓多不知晓,让我不要宣扬,那么,敢问长公主殿下,我如何确定你说的这些话,能够代表流风朝廷呢?” 话音刚落,两份拟好的协议书便出现在桌上。 随即,百里钊手掌一翻,盖上大印:“这样够不够?” 阎奇琛看着她手里的传国玉玺,震惊不已。 “本殿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员任免,生杀大权,整个流风都是本殿说了算,”百里钊淡淡抬眸,“你还有疑问吗?” 没缓过神的阎奇琛愣愣摇头。 “百人团队会很快到位,他们中,既有专管农业的朝廷要员,也有常年奔走田间地头、经验丰富的乡村农夫,”百里钊将玉玺往袖里一扔,国印便不见踪影,“所有人力财物都由你酌情分配,中途若有什么需要,可致信鸿鹄酒楼掌柜,我会尽量满足一切合理要求。” 阎奇琛半天才回了句:“好。” 签名盖章时,他道:“不好意思,我的太子印没有随身携带。” “无妨,”百里钊摆摆手,“公章私章都不妨碍周不宣对你的信任,只要能把产量提上来,其他都不重要。” “我知道,”阎奇琛深吸一口气,“此事若能成功,我会把技术留在流风,所有参与项目的人,都能在回到家乡后进行推广。” 百里钊轻轻颔首。 “去年寻觅野生稻失败后,我想了很多原因,其中一个,便是野生稻很可能生长在沼泽地中,”阎奇琛道,“如果可以,还请长公主给份沼泽分布图。团队成员分头行动,扩大搜寻范围,可以增加成功几率。” “这样……”百里钊微微蹙眉,只想了片刻,便用腹语传音。 阎奇琛喝茶静待。 他知道,沼泽分布图也属国之机密,因为拿到它,便等于拿到流风全国地图,还是很详细的那种。 百里钊能隐藏身份,坐在这么高的位置发号施令,绝不是省油的灯,不会被几句话糊弄。 果然,听到传音回复后,百里钊道:“不宣让你办个速成培训班,将所有人员教成技术骨干,分赴各地沼泽的事,由我来安排。” 阎奇琛点点头。 接风宴结束时,他忍不住道:“能不能让我见见周不宣?” “培育计划真正成功之际,便是你们见面之时,”百里钊站起身,“在那之前,你们可继续通信。” 阎奇琛看着她的背影,紧紧握住拳。 流风国门为他打开,地位超然的长公主亲自接待,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只要投入全部精力与心血,完成计划,见到周不宣,便是成功了另一半。 “另外,”百里钊突然顿住脚步,略略转身,“你以后要么叫她周不宣,要么叫她周姑娘,不宣两个字的称呼,太亲密,不适合你。” 第358章 魂珠沼泽出野败 生活若艰难,度日便如年。 天下若太平,吃穿亦不愁,光阴便在周而复始的日出东隅、日落桑榆间眨眼即逝。 金暮黎终于想起自己忘助妘家二兄弟提升武级、道心山如婴观全面完工时,已是次年六月。 经七岩太子亲自培训过的百人团队,分赴全国各大沼泽。 他们都通过讲解与图形,记住了碘败型花粉败育的野生稻特征:花药细瘦,呈火箭形,色浅呈水渍状,不开裂散粉…… 阎奇琛由妘璎陪同,再次山程水驿,经岐门关进入流风。 因福王封地里的沼泽离岐门关最近,便被分配去那里。 早已得知消息的百里宸怎会错过凑热闹的机会,府里一接到阎奇琛的入境通报,就立即快马出门。 阎奇琛和妘璎经人带路找到沼泽地时,那里已置好茶棚座椅。 “哟,来啦?”百里宸站起身,“都等你半天了。” “天气炎热,福王金贵之身,在这里等我做什么,”阎奇琛拱手行礼,“莫非想进沼泽探个究竟?” “我不去,”百里宸摆摆手,“我要在这里看你去。” 说得好像想看别人怎么送死似的。 阎奇琛也不气,毕竟这里是福王地盘。 虽然之前曾怠慢自己,但他是个干大事的人,不能鸡毛蒜皮,斤斤计较。 何况百里宸因为是所有皇子中年龄最小的,而备受流风皇帝宠爱,目中无人狂傲一些是难免的。 再说,今日可能用得上他。 阎奇琛抱着不得罪的想法,笑了笑,随即叮嘱妘璎:“跟着我,小心些,若有突发情况,就按我教你的方法做。” 妘璎点点头。 阎奇琛不再废话,抬步就踏进沼泽。 百里宸没想到这人干事如此干脆利落,刚要提醒,却突然盯着他的腿“咦”了一声:“不是说连半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么,怎的……” 阎奇琛稳稳站在草丛中,并掏出准备好的拳大石头进行探路。 石头若没陷下去,他便伸出一只长腿,在地面跺跺,确定足够安全,才真正踏步。 妘璎紧随其后,阎奇琛踩哪里,他便踩哪里。 百里宸好奇看着,直至二人身影渐远,才抬头目测沼泽地:“这鬼地方也太大了,不然施轻功跑几趟,就能查探有没有要找的东西。” 眼瞅那两人因深入而身影越来越小,且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百里宸便有些心痒痒:“我也去瞧瞧。” 随从吓得连忙跪地阻拦:“王爷使不得!” 王忠直接带上了哭腔:“走沼泽向来都是九死一生,主子您可不能冲动行事!” “什么九死一生,他们不是走得好好的?”百里宸不耐烦,“让开!” 可谁都不让,让了就是赌命。 王爷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王忠抱住他的腿,眼泪哗哗流:“主子,主子,奴求您了!这不是心血来潮说试就试的玩意儿啊,万一掉进去……您若不为自己想,那就当给奴留条活路行不行啊!” 百里宸气得想踹他。 但对这个从小就跟着自己,还陪他天南海北四处奔波流浪的贴心奴,他又下不去脚。 最后只能抬腿将他甩边儿上,恼道:“不去就不去,哭什么哭,嚎丧啊?” 王忠立即破涕为笑,从地上爬起,殷勤倒水:“主子您快坐,别累着!天儿热,奴给您扇扇子!” 然后一边扇扇子一边拍马屁猛夸:“谁不知这沼泽地里的冤魂比人还多,连马陷进去都爬不出来,主子您还是如此英明,不贸然涉险。” 百里宸轻嗤一声:“那是我英明么?那是你的命比我的命还值钱!” 王忠扑通跪下:“王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您折煞奴了!奴陪上八辈子,也不如您一根手指头啊!” “嚎什么嚎,”百里宸又气又笑,“还不给我滚起来!” “诶诶,奴这就滚起来,”王忠再次展开笑颜,“奴就知道主子心疼奴,奴下辈子还要投胎到王爷跟前儿,伺候王爷。” “出息,”百里宸轻哼,“你就不能投个大富大贵人家,享享福?” “敢想也得有那个命啊王爷,”王忠在衣服上擦擦手,给他捶肩,“咱又没攒啥功德,能有运气投胎到王爷跟前儿,伺候王爷,就是极好的命了!” 主仆二人边等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其他随从对王忠是既不屑,又羡慕加嫉妒。 另一边,妘璎正要继续迈步,前面的人忽然发出惊喜之声:“找到了!” 他立即抬头。 只见阎奇琛脚侧有株不太一样的野生稻,而其前方,同样正值开花的野生稻竟达小半亩! “天啦……”阎奇琛掩不住激动之色,“这么多!竟有这么多!” 能找到一株,就是运气。 一次发现一大片,想都不敢想。 “野生稻穗,三个雄花异常……没错儿,就是它,”阎奇琛蹲身查看,几乎是一寸寸的仔细,“三个稻穗生长于同一个禾蔸,是从一粒种子成长起来的不同分蘖……和李先生找到的雄性不育株一模一样!” 妘璎看着兴奋如孩童的高大男人,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长时间的近距离相处,他已知晓这个人的来历和三弟相同。 三弟那个魂魄很倒霉,直接接收了个残废身体。 这个人的运气同样不太好,弹丸之地的穷国太子,要啥没啥,还被争权者下了一身毒,睁眼就要想办法保命排毒,还不能让对方察觉。 关键是初来乍到,根本不晓得毒是谁下的、怎么下的。 好不容易养好身体、干掉对手,又殚精竭虑找路子挣钱致富。 真是半时半刻都不肯歇着。 成功没有捷径。 即便是富豪之家、权贵子弟,自己不努力,也不会有啥大出息。 坐享现成的果实,被人提起时,莫不是谁谁谁的公子、谁谁谁的孙儿,光耀的永远都是亲手打拼下偌大家业的父辈或祖辈。 阎奇琛虽贵为太子,但事实上老皇帝能给他的,也就是个徒有其名的身份,毕竟除了自然风化的石头药粉和天然健体水,七岩国真没什么值钱东西。 而这东宫身份的尊贵程度,远远比不上周围大国的太子。 阎奇琛若想摆脱穷小命运,被大国看得起,只能自己拼搏努力。 妘璎想到这里,便欲上前帮忙,不料阎奇琛竟因太过激动,一时不慎,右脚踏进了烂泥里。 眼看他身子一歪,就往泥里陷,妘璎骇然之际,连忙掏出绳子。 此时的阎奇琛也已展开自救。 他没有挣扎,面容沉静,丝毫不慌乱地将备用雨伞和木棍拿出作支撑,在妘璎的长绳甩来之际,脸颊脖颈竟未蹭到半分泥。 “幸好有先见之明请你陪同,”获救后的阎奇琛笑道,“不然今天很可能有来无回。” “是啊,谁能有你聪明,”妘璎轻嗤,“沼泽里存了不知多少年的人马尸骨,就等着活物送上门,你可真是千百年来最英明的太子。” “……哈哈哈,”阎奇琛并不生气,反而发出爽朗笑声,“难得被妘四公子吹捧,奇琛很荣幸。” “不赶紧换衣服,还有闲心说笑,”妘璎没好气,取出干净衣衫,“烂泥混着腐尸味儿,鼻子都跟着受罪,金暮黎的魂珠怎么会……” 话未说完,便陡然住口。 阎奇琛也发现了,不禁面露惊疑之色:“臭味消失了?” 妘璎正犹豫,阎奇琛已经撩起泥衣凑到鼻子下嗅闻。 妘璎看着他,莫名有些紧张。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阎奇琛惊多于喜,“怎么会这样?那么浓的臭味,怎会说没有就没有了?” 妘璎愣怔片刻,陡然转脸看向无尽沼泽:“难道是因为神兽魂珠在这里待过,所以如此与众不同?” “神兽魂珠?你说的是传闻中的雪麒吗?”阎奇琛忙道,“她的故事都是真的?你知道多少?” “……”妘璎无语,“你现在的任务,不是尽快把野生稻带出去吗?” 阎奇琛“啊”了一声,再也不顾其他,直接蹲身,小心开挖。 妘璎看着连新衣都舍不得多置几件的泥腿子太子,又移目观察半天,才挽起长袖,下手帮忙。 百里宸已经喝了三壶茶,撒了六泡尿,正要再次解裤子,才见二人身影终于出现在远处。 还未外排的液体陡然收回,外衫都没放好,他就原地奔走不断挥手,比当事人还激动:“回来了!回来了!他们活着回来了!” 王府随从也很意外。 这里本就是死亡之地,加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们都以为那两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没想到…… “稻子不能久放,另外我还有个重大发现要告诉周不宣,”安全上岸的阎奇琛语速极快,半句废话也无,“福王见谅,我们要先走一步!” “走什么走,走哪里啊,”百里宸一把抓住他,不肯放人,“告诉周不宣,不如直接告诉我皇姐长公主,而尽快见到长公主的办法,就是去我福王府。” 阎奇琛双眉微皱。 “你去找她,可比她找你来得快多了,”百里宸见他不信,便极力说服,“灵鸽传书,身为紫灵士的大皇姐得信,能不比你们快数倍?” 他说得不无道理。 阎奇琛有些犹豫。 “你若怕稻子无处安放,本王可差人准备你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哪怕是沼泽烂泥,”百里宸继续蛊惑,“这玩意儿除了你,谁都不会弄,既学不去,也无人抢功。” 阎奇琛立即点头:“那就帮我运两车烂泥回去。” 百里宸:“?” 面容古怪了一小会儿,便豪爽挥手:“去,照他说的办!” 王府随从:“……” 众人表情微微扭曲,却没有一个敢违抗主子命令。 阎奇琛没等他们骑马借板车,直接和百里宸先回王府。 而此时,周不宣正在道心山亲自伺候善水道长种下的灵花灵草。 这些都是善水道长于冥尊神居辛苦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虽和神花神草不能比,灵气却又比人界灵花灵草浓郁许多,在周不宣眼里,那都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活宝贝。 百里钊见她戴着草帽除草施肥,热得双颊绯红,喝水时不顾形象咕嘟咕嘟一口气猛灌,忍不住抬手擦去她唇边水渍:“你说你,这么毒的太阳,非要来这里受罪,是本殿无人给你使唤么?” “不放心,”周不宣言简意赅,“万一弄坏几棵,谁能赔?” 神居默许善水培育移植,已是极为难得,若出现人为损失,就算把他们都杀了,死掉的植株也回不来。 百里钊也明白神居不可能无止境提供,便未反驳,只道:“那,多找些做事稳妥的人,再由你和善水轮流盯着,这样可行?” 周不宣正要答话,一只白色灵鸽忽然出现在上空,盘旋数圈后,才俯冲而下,直落百里钊肩膀。 “这是……”百里钊认出标志,不由挑眉,“小十六的飞鸽?” “福王亲自传书,应该是七岩太子有了什么消息,”周不宣放下茶杯,“快看看,很可能是大事。” 百里钊点点头。 小十六虽得父皇宠,但怕她这个大皇姐怕得要命,若无重大之事,不会用带着福王标志的灵鸽。 果然,书信内容的确如两人所料:“阎奇琛不仅在沼泽地找到野败,还发现那些烂泥离开沼泽后,原本所散发的恶心臭味全部消失!” 周不宣愣了愣,随即陡然睁大双眸:“难道是……?” “很可能,”百里钊与她想到一处,“那片沼泽地,乃是金暮黎~~神兽雪麒找到最后一颗魂珠的地方,父皇定是知晓些什么,才把该处赐给小十六作封地,毕竟,他是唯一被父皇赐以福字的皇嗣。” “六界,果然不能和只有传说的三界相提并论,”周不宣喃喃道,“或许,三界只见人,不见鬼与神,就是因为没有半分灵气存在。” “有这可能,”百里钊赞同她的分析,“我们这里灵气稀薄,尚且被切断一切沟通渠道,不见另五界。” 周不宣愣怔片刻,便甩甩头:“即便果真如此,我也无力回天,还是做好眼前事吧,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亲自去一趟,”百里钊盯着信件,“深藏雪麒魂珠的沼泽地不仅长出阎奇琛所需要的野生稻,还能在离开沼泽后臭味消失……” “很可能代表着此事的极大转机,”周不宣补全她后面的话,“天道酬勤,你为整个人界,他为所有百姓,功德无量,方不负有心人。” “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有功德,也两相抵消了,”百里钊摆摆手,“无所谓,只要能达成目的,以后即便下地狱也随他去。” “若你尚且功不抵罪,那我更逃不过去,”周不宣笑道,“治病救人之德,洗不净我这无形利刃手里的血,如此,倒能便宜你有伴陪同,或黄泉,或地狱,都不孤单。” 百里钊猛抬头。 随即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换成别人,可能就假惺惺苦口婆心劝她回头,但周不宣没有。 她永远不会否定,不会阻拦。 哪怕前方是条布满荆棘、看不到尽头的高山险路,她也会毫不犹豫用生命陪她一起闯荡攀岩。 这便是知己的不同。 知己只会如神明般赐予你力量,而从不会使用名为“打击”的精神武器拖人后腿、让人半途而废。 “哎哎,我说,你不用太感动,我只是顺嘴溜两句而已,”周不宣感觉自己快被勒死了,连忙拍着她的背出声,“你再这么抱下去,我怕是要先行一步见阎王了。” 百里钊闻言,连忙松开手。 周不宣抚抚胸口,眼神斜睨:“就你这丑八怪模样,老子陪你个屁!” 说完,转身就跑。 百里钊拔腿便追:“大女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你敢食言悔意?看本殿不堵上你的嘴,废了你的腿!” “那得看你有没有追上我的本事,”周不宣哈哈大笑,跑的速度却愈发迅疾,“回头我也研究研究阵法,学个能隐身的躲里头……” 这本是句玩笑话,百里钊的心脏却猛停之后再猛跳,双眸隐隐有些暗红,一个闪身,直接将那白衣心腹堵得一头撞在她胸口。 周不宣痛得轻“嘶”一声,顾不得摸额头,只去揉那受连累的鼻子:“你干嘛?软刀子杀人啊?” 百里钊看她因鼻腔酸痛而眼泪汪汪,胸口的撞痛立即被忽略,急急掏出帕子低头瞧她鼻头:“抱歉抱歉,是不是很痛?有没有流血?要不要紧?我带你去找善水!” 说罢就要将人打横抱起。 周不宣气恼之下,管她公主不公主,直接一巴掌拍她头上:“你个丑八怪是不是要蠢死?我自己就是医师,找什么善水?你脑子呢?” “啊,”百里钊反应过来,“脑子在这儿呢,刚回来。” 周不宣噗哧一声被逗笑,从她怀里挣扎着站直后再次斜睨:“叫你两次丑八怪,你怎么不气?” “本殿长这么好看,岂是你喊两句就能喊丑的?你嘴巴要是这么灵,我还用费心筹谋成天算计?”百里钊见她鼻子无恙,便伸手捏她唇角,“全让你这张嘴应验得了!” 皮肤白里透红,捏至嘟起的红唇水润诱人,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周不宣毫不客气拍她手背。 百里钊连忙松手,暗骂自悔。 轻咳两声,她言归正事:“本殿即刻启程,你要好好休息,晚上别再带着傅常升外出寻诊。” 周不宣只点头,未多说。 百里钊走后,她立马进屋,闭目养神片刻,便起身离山,前往新建成的惠民医院。 惠民医院的选址没费什么心思,直接定在道心山附近,如此,既方便她两边兼顾,又能随时请善水道长帮忙解决部分疑难杂症。 至于建筑设计,除了大片三层木楼作为门诊室,其余的则是一座座九层塔楼,塔楼里的每一层,都属很隐秘的单独诊区兼宽敞病卧。 毋庸置疑,费用高昂的塔楼,自是为不差钱的富豪,和所生疾病不愿被人知晓的权贵所准备。 而最大的四座塔楼顶层,一套属于百里钊,一套属于善水道长,一套给她自己用。 最后那套,由权贵富豪自由竞争,谁出的钱多,谁住。 在这里,任何人都别想用权势给医院施压,因为权势最大的两个人~~皇帝百里赓、长公主百里钊,分别是医院的大东家、二东家。 作为审批人和出资方,他们持有医院百分之八十的股份。 另百分之二十,则由百里钊权衡利弊后,分给她和善水道长。 一个不打算结婚生子的无根浮萍,一个已在冥界神居落户的寡欲道士,股份的意义,除了表示重视,便是能让善水道长以私人名义负责神兽雪麒在人界的吃喝开销。 从善水道长的反应来看,这笔持续收入,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正在灵草园忙碌的善水打了个喷嚏。 他伸手揉揉鼻梁,却在揉到一半时,突然顿住,抬头仰望。 然而,金暮黎并未出现。 “啊,”他轻轻叹息,“是我想多了。” 说好的半个月来一次,这都四十多天了,怎么还没影? 不再担心他会累病饿瘦吗? 想到这个可能,善水道长陡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呆立片刻,还是放下手中水壶,轻轻抚摸叶片如翠玉的珍贵灵草,喃喃自语了几句。 “说我什么坏话呢?”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陡然响起,随即,熟悉的气息也瞬间靠近,“亲爱的善水道长?” “没、没,”善水脸颊爆红,“你怎、怎……” “亲爱的朋友,亲爱的妈妈,亲爱的老师,亲笔的父亲,在那个空间异世,亲爱的三个字用处有很多,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金暮黎伸出食指,将他下巴轻轻抬起,“我又没说亲爱的宝贝,善水道长怎么就害羞了?” 善水微微别开脸,哼了一声。 “咦?生气了?”金暮黎大感稀奇,“你也会生气?” 善水:“……” 第359章 阵法天才昱晴川 善水难得耍点小脾气,金暮黎虽然很想继续逗下去,却又怕真把他惹急,于是拿出几本薄厚适中的书册,打开后凑到他面前,展示给他瞧:“猜猜这是谁的杰作?” 书册近之又近,差点直接杵在眼皮子里,除非闭上眼,否则不瞧也得瞧。 善水无奈,加之明显感受到金暮黎在哄他,便抬眸瞟了一眼。 结果这一眼,直接将目光定住:“这是……” “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金暮黎服务周到,笑眯眯翻页,“想起来了没?” 善水微讶:“妘宇然?” “对!”金暮黎啪地合上书,塞他手里,“妘宇然把那边空间的四大名着写出半部,并配了q版插画。” 她抬抬颌,“是不是很有趣?” 善水重新打开,一页页阅览,最后才关注书名:“梦西游?” “嗯,原名叫西游记,”金暮黎道,“因为有些地方记得不是很清楚,就做了部分改动,但大致轮廓差不多,没歪太狠。” 她忍住笑意,“主要的不是内容,而是画风,那猴子和各大妖怪的样子,实在是……哈哈哈哈……” 终究没憋住,大笑出声。 翻阅书册的善水也翘起嘴角。 只不过,真正影响他的,并非插图,而是金暮黎。 “为了少操心,魏家送给他的店铺他没动,且依然由魏庭枝统筹管理,”金暮黎嗪笑道,“妘家堡嫁女儿似的,生怕儿子受委屈吃亏,塞了好多钱,妘宇然用那钱买了两间非黄金地段铺面,专门卖书。” 善水再次讶然:“书店?” “嗯哼,”金暮黎依然笑眯眯,“你要不要去看看?” 善水摇摇头:“周姑娘去了医院,这里不能没人。” 百里钊派来的花草匠师及管理层不是人么? 金暮黎暗啧一声,却未勉强:“行吧,那就等有空再去。” 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小家伙很给力,你和周不宣写的《医林诊籍》,占掉他半个铺面。” 善水颔首:“那日听周姑娘的意思,好像是嫌《医林诊籍》不够详细,想重新出个什么……系列。” “一本书涵盖各科,想详细也详细不了,但若出丛书,她有那个时间么?”金暮黎倒杯温茶递他手里,“医院乃新事物,百里钊即便派了能人专门负责招聘医生和管理层,周不宣也不可能真正放心,迟早要插手干预。而且据我所知,” 她凑到善水耳旁,压低声音,“呙纲新秘密派往北鹰的人,已经集齐周不宣所需万虫厌,她此刻,应该是趁百里钊出门,把自己反锁在塔楼顶层,偷偷研究抗蛊药。” 呼出的气息不断在耳周缭绕,善水感觉更热了,抬手连喝几口水,才红着脸颊道:“想解蛊王之毒,绝非易事,老族长亲自为徒弟精心培育的,必是万毒之毒。” “是啊,”金暮黎叹道,“知子莫若母,蛊族族长带在身边养大的孩子,怎会不知她想强大整个人界的野心,定会为她培育谁也无法奈何的最毒毒虫,护她一世周全。” 善水点点头。 孩子么,谁养的谁疼,老观主活着的时候,也是把他这个唯一徒弟当儿子,能教的,倾囊相授,有什么好吃的,也想着他。 而他,每每有病患家属赠予美味素食,同样要捧回来给观主先尝。 师徒之间的感情,胜似父子。 又如夜清玥、易祾玉等九个崽崽儿,虽然都是金暮黎生下来的,他和夜梦天、易锦也都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但养在谁膝下,感情深浅还是有些微区分。 原本,他并不懂这其中的玄妙,直到有了四胞胎,成为九个孩子的爹爹,他才体会并了悟。 果然,私情面前,他也无法免俗。 “嗯?走神了?”金暮黎在他眼前挥挥手,又捏他鼻子,“在我面前居然能走神?” 善水微微低首,带着歉意害羞一笑。 金暮黎口中说着要罚,却是把人直接打横抱起,送到居室床上,强行让他休息。 出自喜欢之人的关心,善水怎能不照做。 然而闭眼不过半盏茶,就被敲门声惊醒。 善水成日劳累,刚在她的强制下休息片刻,便被打扰,金暮黎怒了:“敲什么敲?没见路口写着今日不看病吗?” 门外二人被吼得浑身一抖,但昱晴川的声音还是带着惊讶响起:“金暮黎?她怎么在这里?” 屋内陡静。 随即,金暮黎打开门:“你~~” 目光转向旁边站着的郦慎行,“你们怎么来了?” “宝宝不在家,昱晴川在阵法山庄待不住,”郦慎行面露无奈之色,“姐姐姐夫让我送他来找善水,跟他后头学点东西。” 金暮黎皱眉:“不是要学阵法么?怎么待不住?” 昱晴川龇起牙:“学完了!” 金暮黎挑眉。 郦慎行笑道:“这小子看着憨憨傻傻的,竟然是个阵法天才,不但一说就懂,还能举一反三,姐姐直道青出于蓝胜于蓝,教不了他了。” “这么厉害?”金暮黎拍了一下昱晴川肩膀,“没看出来啊!” 昱晴川嘴巴咧得更大:“小姨姨父收我当干儿子了。” “优秀的人总是被喜欢,你比夜梦天还厉害,能全面继承他们的衣钵,自然要把你变成身份更亲近的家里人,”金暮黎头也不回地往后背手将门关紧,“善水道长伺候花草连累数日,我们去客房说话,不要打扰他。” 郦慎行点点头:“要管这么大一片地,的确辛苦。” 昱晴川道:“难怪我师父我干娘都让我来道心山帮忙。” 金暮黎顿步扭头:“你师父?” “昂,”昱晴川捡了钱似的,自打见到金暮黎,就一直乐得脸上开花,“干爹干娘帮我传书给师父,师父不但同意让我认干亲,还让我学完之后,守在干爹干娘身边侍奉尽孝的同时,抽空来道心山走走。” “姐姐姐夫教无可教时,怎么可能把个年轻小伙子锁在身边让他伺候,”郦慎行道,“如今帝都变化大,到处都是学习进步的机会,加上有你这层关系在,无论是善水道长,还是长公主,都不会不给面子,赏他个小差事。” “我谢谢你的抬举,”金暮黎翻了个白眼,疾步而行,“谢谢你们利用我利用得如此公开透明。” 郦慎行噗哧一声笑:“抱歉!” 金暮黎轻哼:“歉得一点诚意也没有。” 谈笑间,三人很快到达客居,金暮黎推开离善水最远的房门。 流风国的道观,修行道士的日常居室和香客客房都在山脚,与地势颇高的神殿并不建一起。 而客房,又与日常居室隔着一段距离。 金暮黎知道本就容易害羞的善水,更不好意思见夜梦天的家亲友戚,便干脆利落地将人带走。 昱晴川是个闲不住的,又常不把自己当外人,刚进屋,便反客为主,寻壶找水,倒满三杯。 “真甜,”咕嘟咕嘟猛灌几口,昱晴川直接用手背擦了擦嘴,“比我们阒宓山的泉水还好喝。” 金暮黎看着他,突生好奇:“阒宓山的弟子都像你这样吗?” 昱晴川陡然睁大眼:“怎么可能!” 金暮黎被他反应逗乐:“那你师父怎么会相中你?” “谁知道呢,”昱晴川比她还一脸纳闷,“听师姐们说,我小时候特别迟钝,不仅听不懂话,玩玩具的动作都比别人慢。” 金暮黎乐了:“跟我儿子~~” “有点像”三个字,在目光触到郦慎行时,硬生生咽了回去,“完全不同。” “那是,谁能跟咱家小渊渊比,”昱晴川一昂脖引以为傲,“也不看看我干儿子是谁生的!” 郦慎行差点一口水喷出,怎么也忍不住笑意:“幸亏不是你媳妇儿生的,不然得嘚瑟到天上去。” 昱晴川嘿嘿傻乐。 闲话片刻,完成送人任务的郦慎行还不走,金暮黎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想在道心山参观?” 郦慎行起身拱手:“有劳甥媳妇儿!” 你还真是不客气。 金暮黎暗翻白眼,却还是带他们往山上行去。 为了方便种植,道心山上到处都是只容二人并行的石径小路,它们交错纵横,密布于山中田野。 “这才是真正的碧云天,芳草地,清凉香风,沁人心脾,”郦慎行呼吸着完全不同于别处的浓郁灵气,只觉全身毛孔都要张开,贪吃饿鬼般拼命吸收,“难怪百里钊常来这里处理公务,简直是仙界嘛!” “那俩精明货,就差赖上我家善~~”金暮黎舌尖猛转,快速抬手指向远处形如打开扇面的无纸扇骨的淡黄连棍花,“扇骨花了。” “这便是善水道长培育出来的新品种?”郦慎行满脸惊讶,“神居的东西果然奇特!” “多着呢,”金暮黎抬抬颌,“全都来自善水道长的慧心巧手。” 郦慎行目测距离,发出疑问:“这么近,不怕香客偷么?” 毕竟香客不见得都是好的。 若无贪心,也不会道观寺庙,四处求神拜佛。 目的本就不纯的窃贼若故意扮成香客,意欲图谋,也属正常。 “这倒不用担心,”金暮黎道,“百里钊虽然只学了些阵法皮毛,对付小毛贼却绰绰有余。” 昱晴川道:“难怪我总觉得气流不对。” 金暮黎顿步侧首:“气流?” “啊,”昱晴川被看得莫名,“气的流动啊。” “……哦,”金暮黎摸摸鼻子,“你还真是挺敏锐。” “你也发现了,”昱晴川龇着嘴乐,“师父说,两岁之前的我,迟钝得像个傻子,但两岁生辰一过,就渐渐露出不同于正常孩子的灵动。” 金暮黎表示没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昱晴川挠了挠后脑勺,“虽然看起来比别人动作慢,手指也不巧,笨拙得很,但做出来的东西却比别人完整,且相较别人的快而毛躁,没有顺序,不断拆装,我其实才是最先完成的。” 金暮黎将他上下打量,心说莫不是眼前这位才是四胞胎的亲爹? 小时候的昱晴川,真是跟现在的四胞胎太像了。 “看什么?”昱晴川扭转两下身体,还蹦了一下,“劫财劫色我都没有!” “噗!” 郦慎行忍俊不禁,直接笑喷。 金暮黎踹出一脚:“谁特么瞎了!” 昱晴川旁跳躲开,撅臀拱胯嘿嘿乐:“没踢着!” 金暮黎:“……” 郦慎行笑得没了平日的稳重形象。 “赶紧把你家傻子领回去,”金暮黎如此说,脚却继续往山上走,“别时间一长,把善水都带傻了。” 郦慎行的嘴角半天没合拢:“好。” 昱晴川跟在最后面:“我才不走,我要在这里等我干闺女干儿子。” 金暮黎笑了起来。 道教宫观多修建于环境清幽或地势险要之地,且位处名山,流风国有一点与异空间相同,那就是天下名山也被道教分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 这种选址方式,主要是受天人合一、阴阳五行等观念的影响。 为了达到清静无为、离境坐忘的修炼要求,他们多在自然环境中选址建观,偶尔处于闹市,也会亭台楼阁、水榭廊池,用广林树木营造出自然脱俗的宫园环境。 但因现实需要,周不宣和善水都认可了并不符合寻常要求的道心山,这里既非人迹罕至,也没有难登之高,唯如婴观坐北朝南、负阴抱阳,供奉神像的殿堂等主要建筑处在中轴线上,配殿则对称分布。 如婴观乃朝廷出资,玉玺盖章,其规模自然不会太小。多进院落纵向延伸,层层递进,在散发清香的树木掩映下,很是养心悦目。 经过写着正本清源的龙虎殿、供奉护法镇山神将的灵官殿,拜过三清、玉皇、紫微北极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大帝四位尊神,以及三元大帝,一直赞叹有声的郦慎行最后站在了天道殿。 天道殿里几乎空无一物,既无神像,也不供奉香火,只四周摆满各种散发清雅幽香的奇花异草。 墙面上则刻满经文,面朝殿门的那面墙刻的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另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每面墙的经文都不多,且每段经文的下方,都极为贴心地刻上白话版译文和评析。 比如刍狗的特殊功用是祭祀,一旦完成庄重祭祀,它就没了特殊意义,恢复本真,弃踏焚烧。 天地本身没有情谊可言,也没有任何偏好,所以它的力量是巨大的,谁都无法抗拒与控制。 天地之间是空虚的,如同巨大风箱,充满元气。 在风箱中不断流动的元气无穷无尽,用之不竭,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主宰万物。 我们应如天地圣人那般,把自己视为心中空无一物、才能因此而包容一切的大风箱。 包容万物,才能海纳百川。 心的容量如同无穷无尽的大风箱,才能毫无挂碍,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不会被外物所影响,对人妄下断论…… “道心山不仅与众不同,善水道长还开了天道殿的先河,”引颈观看、仔细阅读的郦慎行开口道,“以后各大道庙宫观怕是都要或效仿,或增设,将天道殿建在最高处。” 金暮黎耸了一下肩:“随他们。” 昱晴川的注意力则在花草盆景上:“这些小树修剪得真漂亮。” 郦慎行瞥了他一眼,与金暮黎说道:“这憨货就交给你了,麻烦等善水道长醒后,把人转给他。” 金暮黎摆摆手:“走吧。” 郦慎行:“……” 这神兽在人界待了这么久,还是没学会委婉。 昱晴川直等郦慎行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才一蹦三尺高,吐气欢呼道:“终于走了!” 金暮黎:“?” 昱晴川挠挠头:“郦叔人是好人,就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压力有点大。” 金暮黎不解:“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太严肃太正经了呗,”昱晴川抓住机会诉苦,“离开阵法山庄后,路上只有我们两个,郦叔虽然很照顾我,每次都点很多菜,怕我吃不饱,但就是……” 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到贴切词语表达自己的感受。 “距离,”金暮黎道,“你在心理上和他有距离。”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昱晴川嚷道,“郦叔的年龄明明比干娘小很多,言行举止却比干娘更稳重,更像长辈,跟他一起吃饭,他看我一眼,我都不好意思再吧唧嘴!” 金暮黎噗哧一声被逗乐。 她揪住昱晴川的脸肉,扯巴揉捏:“你以为你这吃饭吧唧嘴的坏习惯,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多少人能容忍?嗯?宫观已经参观完了,赶紧给我下山干活去吧你!” “去去去,马上去!”昱晴川为了少遭点儿疼,顺着她的手往上斜脖子,“但能不能先让我出个恭?肚子有点痛!” “懒牛懒马屎尿多,”金暮黎笑骂着松开手,又一拳将人推打得连跑几步,“出门左拐九十九步。” 昱晴川惊道:“这么准?” “只是个大概数字,”金暮黎无语,“男女老幼步子大小都不同,怎么可能都一样?你有没有脑子?” “哦哦,”昱晴川挨骂也不气,“就说呢,怎么会……啊!” 他突然大叫一声,“我没纸!” 冷不丁被吓一跳的金暮黎摁着他的脑袋砸拳头:“没带纸你不会好好说么,叫什么叫,叫什么叫,没纸你别擦屁股,对着土坷垃石头尖儿蹭吧你!” 昱晴川被打得双臂抱头嗷嗷嚎叫,就这么被扭到茅厕。 从两侧坡道绕回、藏在隐蔽处的郦慎行忍着笑,悄悄离开。 这小子虽然阵法天赋极高,脑子却有点缺根弦,善水道长单纯且忙碌,姐姐姐夫怕他在百里钊的人手底下吃亏受欺负,特意叮嘱他暗中多观察几天。 如今有金暮黎在,多观察的任务,应该不需要了。 金暮黎乃冥界神兽,没那么多规矩,与这憨小子相处正合适,否则换成一吹就歪、一碰就倒的柔枝嫩叶娇贵弱女,他得憋屈死。 郦慎行很放心地走了。 而就在昱晴川蹲茅坑、郦慎行离开道心山时,周不宣的抗蛊药试验,已接近尾声。 第360章 抗蛊药初步成功 惠民医院主体结构已经建设完,内部也做了分档次装修,只道路地面尚未铺好。 如金暮黎所猜,此时的周不宣,正趁百里钊前往茵蒿城的大好机会,躲在她的专属顶楼里,试验抗蛊之药。 原本金暮黎和她说过那番话过,她曾几次想中断试验。 可事情既已做到这个地步,且同样受蛊毒制约的呙纲新也在等着,若直接放弃,该如何解释? 呙纲新可是冒着极大风险,暗中助她,并不遗余力。 若不给个结果,实在对不起人。 高高的木桶原本是用来沐浴的,如今却满是汁水和毒虫。 毒虫乃流风赤蜈蚣、血蝎子、毒蚂蝗、红火蚁、丹头五步蛇、焰尾银环蛇、毒蜘蛛、能毒死一头牛的大黄蜂、鸟都不敢吃的朱皮毒毛毛虫等,都是毒物里的热性品种。 汁水则是处理过的凌霄花、牛蒡子、金银花、蝉蜕、桑叶、石膏、知母、芦根、浮萍、栀子、夏枯草、淡竹叶、黄芩、黄连、黄柏、龙胆、苦参、穿心莲、秦皮、白鲜皮、生地黄、紫草、蒲公英、紫花地丁、大青叶、板蓝根、青黛、射干、熊胆、绵马贯众、青蒿、地骨皮、大黄、芒硝、芦荟、甘遂、京大戟、牵牛子等几十味寒药灵草的混合液,只要加上北鹰特产万虫厌,便能见分晓。 揭开盖子中间的小圆木,露出一方只有手臂粗的孔洞。 周不宣缓缓倒入万虫厌汁液。 随即迅速落下小圆木,将浴桶暂时封死。 桶内传来比刚才动静更大的声响,显然是它们因不堪忍受,而使身体或尾巴不断撞在桶壁上。 周不宣手摁小圆木,面无表情中,又略带几丝紧张。 如果这次不成功,以后就都不用再研制,毕竟这次用了所有能克制热毒的寒或大寒之药,另外还加入北鹰奇草万虫厌。 时间缓缓流逝,随着木桶里的巨大动静越来越小,周不宣手背上的青筋也渐渐平复,回归正常。 为防万一,她没有立即掀开,反而在多等半刻钟后,走到诊桌后坐下。 桌上摆着招聘医生和管理层的计划书,因没有经验,计划并不完美,需在斟酌商量后改动。 她盯着计划书,眸光似定。 就这么静坐许久,才让快僵掉的身子活过来。 快步走到桶边,她半秒犹豫都没有地一把揭开整块木盖。 桶内一片凄惨景象。 眼珠微转着视察试验成果,最后把大圆木用力一盖,她才狠狠呼出一口长气,以举拳压肘的胜利之姿低叫道:“啊!” 或许毒虫们只是晕了过去,但只要对蛊王也有此效,这次试验,就算成功了。 心情平复后,周不宣迅速将试验现场收拾干净、毁尸灭迹,待离开塔楼时,已是夜幕时分。 然而刚出塔楼底层大门,便见一男子候在尚未铺石板的空地上。 那人看到她,面色惊喜中带着迟疑:“请问,你是阴爪鬼医周不宣同志吗?” 一声同志,让周不宣立即明白眼前人来自哪里:“你……” “我是妘宇然,妘家堡的妘宇然,是金暮黎让我过来找你的!”妘宇然因太过激动,直接上前抓住她的手,“周不宣同志,我也来自另一个世界,希望以后能常见面!” “你……”周不宣抽出手,别扭道,“你别叫我同志了,好怪。” “好好好!”妘宇然搓着手,“我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才这么喊的,你别生气,别介意!” “没事,”周不宣摆摆手,“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会认识金暮黎?” 金暮黎去过几次妘家堡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但还是想听妘宇然讲述详细过程。 妘宇然便如她所愿,半滴不漏地讲了个长长故事。 周不宣就那么站在空地上认真听,偶尔搭腔提问两句。 世间人心叵测,至诚者少,不诚者多。 眼前这个实际年龄小于体貌年龄的异界高中生,却在初见面就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地讲给她听。 可见没有什么心机与城府。 妘宇然说完之后,依然止不住兴奋:“要不去我书店聊?或者咱们下个馆子,边吃边说?” 周不宣想了想,点头道:“让酒楼把菜送到书店去,比较自在。” “好好好,还是你想的周到,”妘宇然如同中了百万彩票,笑得满脸光彩,“咱们坐我马车去。” 随即,他小跑两步,朝远处招招手:“魏庭枝,快来接人!” 周不宣挑眉。 魏庭枝亲自赶着马车过来:“愿为二位效劳!” “这就是你……”周不宣没把话说完。 “嗯,”妘宇然耳根微红,带着一丝羞意道,“他就是我的……干哥哥……” “哈哈哈,”周不宣大笑,“好一个干哥哥!” 妘宇然垂下长睫,手指无意识地抠摸自己腰带上的钻石。 “你我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紧张什么,”周不宣被他反应可爱到,“走吧,让你干哥哥带我们去书店,再送几个菜。” “嗯嗯!”妘宇然连声答应,准备扶她上车。 周不宣却轻轻一跃,如风吹树叶般飘落在马车上。 妘宇然目瞪口呆。 魏庭枝握住他顿在半空的手,小声道:“周姑娘何等身份,若连武功都没有,如何胜任。” “哦哦,”妘宇然微愣之后反应过来,“也是。” 魏庭枝伸手,要抱他上车。 妘宇然却被周不宣刺激得跃跃欲试:“我也想像树叶那么轻。” 魏庭枝退步:“妘公子请!” 妘宇然被逗乐,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算了,回头有空再试吧,不然摔个大马趴,多丢人。” 魏庭枝嘴角微勾,一脸宠溺地由他一会儿一个想法。 两匹高头大马嘚嘚前行,堂堂魏大公子甘愿沦为车夫,送二人去书店,之后又亲去酒楼点菜。 如今的帝都久安城,乃真正的人稠物穰,鲤龙齐聚。 加上取消宵禁,夜里都灯火通明,异常繁华。 离书店较远之地有靠唱曲挣钱的歌女吐着遏云之调,发着绕梁之音,吸引了一大批人驻足围观。 周不宣站在书店门口,左右张望:“市口好像不太好啊。” “就一爱好,没想着用这赚钱,”妘宇然取钥匙打开门,“原本也是需要拆拆装装的木板,我嫌麻烦,就改成大双开门。” “挺好,”周不宣抬脚,“我也不太喜欢每天都得上上下下的门板。” 步入店中,一眼就看到位置最佳的木架上,摆的全是她和善水道长合写的《医林诊籍》:“你……” “金暮黎和善水道长是我恩人,为他做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妘宇然刚说完,便觉似乎不妥,又补充道,“而且你写的内容,让我大嫂受益良多,不仅会看妇科,连烧烫伤、皮肤科都懂了不少。” “你大嫂?”周不宣有些惊讶,“她会看病?” “嗯,”妘宇然搬椅子倒茶,“原本是她老妈得了妇科病,被庸医治来治去总也治不好,她才痛下决心自学成才,没想到名气越来越响,妘家堡那边好多妇女找她瞧。” “这样啊……”周不宣屈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你给她写封信,问她愿不愿意来我惠民医院上班。” 妘宇然差点跳起来:“你是说?” “嗯,”周不宣点点头,“如果她真有那个能力,可以到惠民医院工作,为免医生因入不敷出而拿回扣收红包,我们给的薪资不会少。” “好好好,我晚上回去就写,”妘宇然兴奋道,“如果大嫂想来,那我大哥肯定也要跟过来。” 这样,就能多几个家人在一起。 俗语云贵远贱近,人之常情,他却不想和这辈子的父母兄弟天阔雁书迟、相隔遥千里。 酒楼很快将菜肴做好,魏庭枝亲自跟着送菜小哥到书店。 摆好盘盏,给了赏钱,魏庭枝有礼有节道:“周姑娘请。” 周不宣一边拿筷子一边道:“我们都是粗人,你这么文绉绉的,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就是就是,”妘宇然很给面子地附和道,“我们那边都大口吃菜大口吃饭,还会踩着凳子猜拳,你一个文化人,跟我俩不太搭。” 魏庭枝的脸色黑了黑,话出口时却仍笑着:“你说谁跟谁搭?” 周不宣差点喷饭。 “不是,你家这位嫉妒心也太强了吧?”她忍不住笑,“就他这样,不得成天把你拴裤腰带上?” 妘宇然羞得踢出一脚:“看,被老乡笑话了吧?” 魏庭枝躲开:“一着恼就踢人,踢青了也不知谁心疼。” “你们可以了啊,”周不宣比出个赶紧打住的手势,“再不考虑单身狗的感受,我就把桌子掀了。” 妘宇然笑了起来。 之后不断招呼她吃菜。 “别张罗了,我自己晓得夹,”周不宣道,“你家魏公子做生意人脉广,若有什么管理人才,或者德行好的医师,可以推荐推荐。” “那必须的,”妘宇然直接替他应承,“我去找你时,看工人推着板车运树苗,是等栽好后铺上石板就开张吗?” 周不宣点点头:“如果人员到位。” “这边世界从未有过医院,上哪找有经验的人呢,”妘宇然皱眉,“而且占地面积那么大,是我见过的面积最大的医院。” “没有高楼大厦,只能从广度上铺开,”周不宣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且要详细了解病人病史和生病时的全身症状,所以那种排队大半天、看病三分钟的快餐式医疗,必须杜绝。” “而且不能让科室为了赚黑心钱,对待病人像对待我舅似的,把人治死在医院,”妘宇然握拳,“若非舅妈无权无势,早就把医院告了!” “嗯?”周不宣抬眼,“你舅啥情况?” “我来这里前,二舅因腿疼去了医院,”妘宇然道,“据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青肿,但医院不知怎么查的,说必须开刀。你也知道,咱们那边人对医生都很盲从,让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让做手术,就做手术,也不管医生那么建议的真正目的。” “的确,”周不宣道,“有些手术其实是不用做的,医生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因为住院部有空床。” “可不是么,”妘宇然一拍桌,“而且我还从一本书看到说人的任何部位都是有用的,既然长了,哪怕是盲肠,都不能轻易切除。” “不错,”周不宣点点头,“除非药物治不好,而病人又太痛苦,才能考虑是否有做手术的必要。” “所以我一直想不通,小腿青肿怎会需要做手术,这不明摆着搞钱么,”妘宇然气愤道,“更可恶的是,手术不仅没把人治好,还把我二舅的命给搭进去了。” 术后三天一直住在医院,结果快出院时,竟发起高烧。 “估计是手术时让病人创口受了感染,”周不宣道,“然后呢?” 然后妘宇然的舅舅被送去抢救。 然而,当表哥~~二舅的儿子去医院时,看到的却是一副令人撕心裂肺的景象:浑身是血的老爸被医生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布。 表哥质问,医生说是免得他叫。 那他为什么叫? 说明他痛啊! 即便这样,人也没抢救过来,最后医生说转院。 结果,二舅死在了转院路上。 “转院的提出,很可能是为了逃避责任,”周不宣猜测道,“死在路上,家属无法怪怨。” “表哥说想上告,舅妈说算了,别告了,咱又没人,告也告不赢,”妘宇然目露悲凉,“表哥的单位催他回去,说再不回去就让他离职,舅妈为了儿子保住工作,加上确实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告也没希望,反而搭上时间金钱精力,便让表哥赶紧走,快点回单位。” 周不宣半天没声响。 “事情到这里,我就换了地方,也不知后来怎么样,”妘宇然叹气,“但我听说这种事多得很,比如很有名的哈***院最昂贵的死亡。” “你倒是知道不少,”周不宣笑了笑,“那是医院看病人儿子有钱,才串通着让家属出血一千多万。” 病患住院八十二天,医院共收取医疗费用一百三十八万。 住院期间,病人家属又在医生建议下,自己花钱买了四百多万元的药品交给医院,作为抢救急用。 再加上患者家属请二十多位专家一百多次会诊支出的几百万会诊费,耗资达一千多万。 然而,病人还是因“及时”抢救而死亡。 病患长子是当地有名的富商,花了那么多钱都没保住老子命,便生了疑心,查了费用单。 这一查,就查出各种问题。 问题一:患者都已经去世了,居然还有化验费。 患者是八月六日去世的,可有张胸水化验单的落款时间却是八月八日。 问题二:一天输了一百零六瓶盐水。 患者妻子发现,在某月某日的收费账单上,丈夫输血竟达九十四次,血小板、白血球输了八十三袋,一万六千多毫升,而正常人体内血液总量也就四千至五千毫升。 那一天,仅仅那一天,医院就收了两万多元的血费。 盐水用量也很惊人,其中某一天竟输了一百零六瓶盐水。 盐水一瓶是五百毫升,一百零六瓶是五万多毫升,再加上葡萄糖用了二十多瓶。几样加起来,用水桶装也要装好几桶,人能活? 问题三:自购药的去处。 在医生的建议下,患者家属自己花钱买了四百多万元的药品交给医院,作为抢救急用。有的国内买不到,患者长子就到国外去买,药都非常贵重。他不清楚那些药到底有多少用在了父亲身上。 问题四:禁用药未禁。 患者病世后,家属在料理后事准备和医院结账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家属对那摞收费单产生了怀疑:住院收费明细单上,记载着病人使用过一种叫氨茶碱的药物。 可病患明明对氨茶碱有着严重的过敏反应。 于是,最昂贵的死亡事件案发,并被央视披露。 “你只知北部最昂贵的死亡,可听说南方天价住院案?”周不宣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患者生前还是某联合医院院长呢,退休后生病还被宰一刀。”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妘宇然看着她,“说说呗。” “患者住院一百一十九天,医疗费用九十二万,加上医院推荐家属自费购买的药品,共花去一百二十多万元,”周不宣道,“只因家属在老人抢救的事上跟医院说过不惜一切代价的话,便被宰了钱袋。” “这些人啊……”妘宇然摇头,“还好宰的都是有钱人,不然……” “你以为穷苦人就能被放过?”周不宣冷嘲,“广州一病人因感冒而住院,六天花了几千块,账单显示某天用了四十五支抗生素,而抗生素的正常用量,是一天二到三支。四十五支,” 她轻哼一声,“若真用了四十五支,病人早就死翘翘。” 妘宇然回想片刻,又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 “那时候钱还算值钱,对普通上班族来说,几千块也不少,”妘宇然怒道,“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 “丧尽天良?”周不宣嗤笑,“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丧尽天良。” 妘宇然惊了:“难道还要更严重的事?” “****市第一医院,庸医夺去三岁孩童生命后,竟指使三十余名保安暴抢尸体,掩盖真相;同年八月,两名央视记者对*******医院进行暗访。” 其中一名记者被该院“资深泌尿科专家”经过免费检查,确诊为前列腺肥大且有前列腺炎。 “专家”建议他服药并做光谱治疗,十天花六千元包好。 但该记者转身到空军总医院进行了同样检查,结果却是“未见前列腺异常”。 另一名记者则被这位“专家”确诊为性病,还建议他服药并做光谱治疗,十天花六千元包好。 但该记者到协和医院做同样检查,化验结果却是“阴性”。 在得知暗访结果后,市卫生局卫生监督所执法人员立即对**医院进行检查,发现其检验科里几乎所有患者的化验单都为“阳性”。 “同年十二月,**省**市立医院为十名患者进行白内障手术后,患者出现感染,其中九人单眼眼球被摘除。调查结果揭开赤裸裸的金钱交易黑幕。医院为了牟利,明知违规却与一家科技贸易公司签定长期合作协议:医院向公司提供患者,而公司则组织人员进行手术。如果不是九名患者的眼球被摘除,人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一家正规医院的手术室内,竟是某公司人员在给患者组织手术。” 妘宇然大惊失色,嗓门都陡然提高:“居然有这么可怕的事?” “多着呢,”周不宣淡淡道,“人人都觉得国外好,其实国外制药公司为了多赚钱,干的更不是人事。” 妘宇然从未接触过,加上死的时候年纪小,就更不知道国外医药黑幕。 周不宣边吃边讲,如数家珍,把妘宇然都给听入迷了。 魏庭枝见他忘了吃饭,直接将菜喂到他嘴里。 妘宇然没啥反应,习以为常般嚼了嚼,吞下:“我今天才知道高血压的标准竟是可以随便调的。” “利益嘛,”周不宣喝口茶,“利益的驱使,什么人头畜鸣的事干不出来。” 只有不断降低界定值,才能有更多健康人被纳入高血压患者群、被认为有患上心脏病的风险,从而被推入用药大军,增长药品销量。 医生每诊断出一个“高血压”,就意味着又发掘出一个终身病人。 只要找不出导致高血压体征的原发病,降压药便永远只降一时。 一辈子找不出,便要吃一辈子。 而事实上,所有外国人发明的疾病,老祖宗的中草药都能治。 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而那些不断拿软刀子捅民放血的狗东西,只会留下比她还恶的恶名。 “真是服了,”妘宇然摇摇头,“外国制药巨头为了利益,竟然设计全套流程发明疾病。” “这里面的肮脏事儿啊,多得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周不宣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吧,很晚了。” “啊?”好不容易找到个真正老乡,还学识渊博,妘宇然异常不舍,“真的要走么?” “真的要走,太晚了。” “那、那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妘宇然急切道,“我能去医院找你吗?” “当然可以,”周不宣笑道,“不过未完工之前,我不一定在那里。” “那、那……” “我有时会去道心山给善水道长帮忙,”周不宣面含微笑,“金暮黎也偶尔会去。” “嗯嗯嗯,好,”妘宇然连声道,“她今天才从我这里拿走梦西游,我都还没写完呢。” 周不宣挑眉:“梦西游?” “就是西游记,”妘宇然不好意思道,“盗用前辈的作品,偏还忘了好多细节,就配个图,改个名。”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周不宣笑道,“金暮黎从你这儿走的,应该是去了道心山,我这就过去。” 妘宇然眼睛一亮:“我送你!” 周不宣笑了起来。 没反对,便是同意。 三人又一起离开书店,马车两边挂灯笼,连夜去往道心山。 第361章 梦西游出书计划 善水太累,金暮黎舍不得折腾他,便将昱晴川赶走后,逼他早睡。 谁知,妘宇然竟杀了过来。 且一来就是三个。 金暮黎头大:“我说,你们是想打麻将吗?” 周不宣笑道:“若阎奇琛在这儿,还真可以。” “阎奇琛?”妘宇然疑惑,随后想起,“受四弟保护的七岩太子?” “不错,”周不宣目光含笑,“他也是从咱们那边过来的。” 然后不出所料,妘宇然猛发一声惊叫。 “叫什么叫,”金暮黎一巴掌呼过去,“吓着我们善水。” 善水:“……” 虽然有点丢脸,但心里…… 真甜啊! 魏庭枝忙去查看:“没事吧?” 金暮黎轻啧。 妘宇然有点恼:“打着玩而已,能有什么事。” “嗯,我知道,”魏庭枝脸不红心不跳,“只是想借机表现一下。” 金暮黎再啧。 周不宣扭头:“这俩是不是看着很讨厌?” “的确讨厌,”金暮黎摸摸下巴,“要不,把他们扔出去?” “别别别!”妘宇然求饶,“你们把魏庭枝扔出去都没事,就是不能把我扔出去。” 魏庭枝:“……” 金暮黎哈哈大笑:“妘宇然你太给力了,为了我们,当面背叛。” 她的笑声惊动了昱晴川,那小子立马翻身下床跑过来。 这回,更热闹,别指望睡了。 善水倒没什么意见。 只要金暮黎在他身边,还能看她开心,就足够。 金暮黎没急着赶人,毕竟善水教了灵花灵草的各种养护诀窍后,一天到晚就自己浇花自己除草,冷冷清清的,也该弄点热乎人气儿。 周不宣饶有兴味地翻看插画梦西游,被q版人物逗得乐而不止。 “是不是很好玩?”金暮黎伸手在纸上戳戳点点,“就这些东西,让我笑了一整天。” “赶紧写赶紧画赶紧出书,”周不宣道,“肯定能大卖。” “不如先出第一册,”金暮黎思索,“连载似的,一本接一本。” “也行,”周不宣道,“反正动作要快,早一天出来,就早一天赚钱。” 两人商量着做出决定,反而没妘宇然那个当事人什么事儿。 妘宇然无所谓,那些东西原本是他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时画的,画着画着,多了,才觉得应该配文。 既然金暮黎和周不宣都喜欢,还如此看好,那他回去就加个班,早点把第一本完善。 魏庭枝却怕他受累:“不急不急,这只是宇然的一个小爱好。” 金暮黎摸着拳头,把骨关节掰得咔咔响。 周不宣配音:“还是扔出去吧,太碍眼。” 魏庭枝立即闭唇不语。 昱晴川插不上话,便坐到善水旁边,瞅瞅这个,瞧瞧那个。 金暮黎和周不宣联手成功威胁住魏庭枝后,便让昱晴川把客房椅子搬过来,这么多人,总不能一直站着说话。 昱晴川屁颠屁颠就去了。 “以后他就跟善水后头学种草,”金暮黎看着憨货背影道,“这傻小子是个勤快的,应该能帮善水不少忙。” 周不宣很懂事:“若他真能学会,以后善水不在的时候,这里就归他管。” 金暮黎拍拍她的肩,笑道:“多谢。” 周不宣笑回:“客气。” 待椅子搬齐,众人围桌坐下,金暮黎才从储物袋里掏出青玉碟:“这是我给善水带的水果,你们也尝尝。” 给善水带的,必来自神居。 大家都很喜悦,唯昱晴川拈起一枚道:“好奇怪,怎么长得像耳朵?” “像耳朵有什么奇怪的,道长培育的新品绿植里,还有长得跟嘴唇一模一样的灵花呢,”周不宣边说边顺势拿起水果,克制着送到嘴里,轻轻嚼了嚼,“真甜!好多汁!” 魏庭枝立马伸手去取,喂到妘宇然唇边:“你也尝尝!” 妘宇然知道这是好东西,水果刚入口,就替魏庭枝拿。 昱晴川赶紧连抓三个,一颗递给善水,一颗递给金暮黎:“快吃快吃,慢了就没有了!” 金暮黎觉得没白疼这小子,在他后脑勺上拍一下道:“傻瓜,这是我和善水的日常食物,用不着抢。” “哦哦,”昱晴川闻言,便不再客气,直接将水果全部塞嘴里,口齿不清道,“那就我吃了。” “妈呀,魏庭枝咱快点抢,不然这一盘子都不够昱晴川填肚子,”吃过糖豆、享受过七彩糖好处的妘宇然顾不了许多,站起身就往玉碟抓,“憨货你给我们留着点儿。” 周不宣见状,也不再客气。 一碟水果,转眼成了空盘。 金暮黎轻啧两声:“你们都是饿死鬼投胎么。” 她把青玉碟收起来,“这么喜欢吃,下回给你们带水晶葡萄。” “好好,”妘宇然乐道,“那我可得跑勤点儿,不然吃不到。” “哈哈,”昱晴川很开心,“反正我肯定能吃到!” 周不宣心说,等百里钊回来,还是多在道心山办公吧。 水果刚下喉,便觉一股凉悠悠的灵气分向五脏六腑,传向四肢百骸,犹如身体被洗涤一遍。 “天哪,我感觉自己又要突破了!”妘宇然惊喜道,“魏庭枝魏庭枝,快陪我出去,给我护法!” 魏庭枝笑眯了眼,立即随他奔出。 昱晴川不解:“就吃几个水果而已……他怎么这么快?” 金暮黎笑而不语。 周不宣瞬间猜到。 原本残疾、医无可医的妘宇然却被善水道长治好,金暮黎应该才是功劳最大的那个。 而且这两人交情匪浅,平日里定也给了不少好处。 否则妘宇然一个没有丝毫修炼基础的成男男子,凭什么能在短短时间里结丹并快速晋级成为绿灵士、如今又再次面临突破? 这家伙无意中抱了这么根粗大腿,算不算因祸得福? “你跟百里钊现在什么级别?”金暮黎突然出声问道,“天色灵尊了吧?” 周不宣看了眼昱晴川。 “没事,”金暮黎笑道,“这小子看着憨傻,其实特别嘴严。” 周不宣这才说话:“无论是灵花灵草还是紫螺树,我跟百里钊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这实力……因有皇帝在,我们必须尽力隐瞒。” “理解,”金暮黎点点头,“百里赓因为尝到了甜头,专心修炼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流风国可真算是掌在百里钊一人手上。” “所以也才更累,”周不宣叹道,“好在天下太平,很多事可以尝试放手,让朝臣们出力分担。” “是该让他们干活了,”金暮黎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不然光拿俸禄不操心,美死他们了。” 周不宣笑了笑。 百里赓每天一下朝,就往紫螺树下一坐,奏折全甩给百里钊。 如今的朝臣,大大小小至少一半是百里钊的人,奏折上的批示字体明明非皇帝本人,他们也不会站出来质疑。 相反,他们只会高兴。 “百里赓的目标,应该是早已消失在武级榜的清云尊,”周不宣道,“一旦突破,各国便更将以流风马首是瞻,巴结讨好。” “被皇帝们奉为大佬,才叫真正的爽,”金暮黎忍不住笑,“乐星翼他们也真脸皮厚,回家过个年,就又跑回来,也不怕把皇位丢了。” “没有把握,他们不会犯傻,”周不宣有些头疼,“虽然这样能从他们身上捞到不少钱,但安保问题真的是让人有点烦。” “他们不都自己带着护卫队么,自力更生呗,”金暮黎乐道,“那么多人若连自己家的皇帝都保护不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百里钊也有这个想法,打算明年若再来,就这么丑话说前头,不然没完没了,谁架得住,”周不宣闻了闻留在指尖的水果清香,“给再多钱,我们也得有命花不是。” “累死倒不至于,多辛苦些倒是真的,”金暮黎伸手从储物袋里掏出几根黄瓜分给大家,“就你们通商后从紫电国运过来的黄瓜是真不错。” “嗯,就是有点贵,一般百姓吃不起,”周不宣咬下一口,“各国全面通商后,产品就能堵缺互补,商人赚了钱,百姓受了益,国与国之间的联系也更加紧密,一举多得。” 昱晴川咔哧咔哧闷头干瓜,一会儿就把整根啃完。 金暮黎笑骂:“你特么简直就是猪投胎。” “别说,”周不宣笑了起来,“看他吃黄瓜,我突然有种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感觉。” 昱晴川不解:“猪八戒是谁?” “你还挺好学,”周不宣忍不住笑意,“等妘宇然回来,你问他,他会说得比我更明白。” 昱晴川“哦哦”两声。 周不宣心说这小伙子是真憨。 被金暮黎看重的人,真没几个喜欢耍心眼的。 “宇然说他大嫂会看妇科,我想请她来惠民医院,”为了关系更好,周不宣道,“现在还没开始公开招聘,你有什么医德医术都很好的人吗?能不能帮忙推荐推荐?” “除了外伤,我平时很少生病,还真不太知道,”金暮黎想了想,“赤墨城好像有个名声不错的,但人家肯不肯来,还得两说。” “没事没事,”周不宣忙道,“你把姓名给我,我派人诚心去请,来不来,就看天意。” “那行,”金暮黎让昱晴川取纸笔,写下名字和大致位置,“之前跟你们合作过的那个傅青主好像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 “他若来,必是管理层,否则只做个普通医师,肯定瞧不上,”周不宣一想这个就头秃,“但目前的最大问题是,这里从未有过医院这种东西,所以也就根本找不到所需要的管理层,看上去能胜任的,都将是试水,在摸索中积累经验。” “那就先别要管理层呗,”金暮黎身为局外人,思路反而不被拘束,“所有人都从基层做起,优胜劣汰,能者上。再优秀,也得让他们一步一步往上爬,否则一步到位,谁还有认真工作的热情和动力?” “对呀!”周不宣眼睛一亮,两掌猛然对拍,“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环节?这才是重点啊!” 金暮黎笑了笑:“你是当局者迷,何况你自己本身就没经验。” “对对是的,”周不宣连连点头,“我的招聘计划书上都是各种问题,想通过提问,测试应聘者的医术和医德,这茬儿还真没想到。” 她看着金暮黎,“果然还是一人智短,两人智长,明天我把计划书拿来,你帮我瞧瞧,行不?” “拿呗,”金暮黎无所谓,“反正我也没啥事。” 她看眼善水,那容易害羞的可爱男生正微垂着眸偷偷笑。 周不宣也瞧见,抓住机会道:“我还有个事想向你请教,但……明天再跟你说。” “行,”金暮黎终于站起身,开始撵人,“很晚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无事不要再来打扰善水。” 吃也吃了,玩也玩了,昱晴川怕挨揍,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 周不宣笑得不行:“你们都叫他憨货,他哪里憨啊。” “该憨的时候要憨,该灵动的时候要灵动,若真的又憨又蠢,怎可能隐藏着阵法天赋,”金暮黎得意道,“你还不知道吧,他可是我公婆夜循谦夫妻俩唯一的关门弟子兼干儿子,不仅衣钵尽传,还青出于蓝胜于蓝,牛逼得不得了。” “真的?”周不宣很吃惊,“那他现在……” “新认干爹干妈把箱底货都拿了出来,实在教无可教,才把他打发到这,让他跟着善水学东西,”金暮黎拍拍她的肩,“这可是送上门的稀有人才,且做事多能全始全终,很少虎头蛇尾半途而废,你们自己斟酌吧。” 说罢,直接将那没回过神的白衣女子推出去,“给外面那两位安排个客房,突破之喜明天再来跟我分享。” 随后,嘭的一声关上门。 周不宣微微转身,摇头失笑。 再抬眸,一缕淡淡青光从小径上空一闪而过。 妘宇然突破了。 青灵士,初阶。 这孩子在那边时像个衰神,不仅自己遇人不淑,倒霉透顶,连母家娘舅都没什么好运。 如今换了个世界,一切倒都反着来,万事顺心。 周不宣暗自叹息。 随即想到他与金暮黎的亲近关系,抬脚便要过去。 然而,一步尚未踏出,便立即停下,并迅速闪身隐住自己。 无他,只因树影婆娑中,有道极微妙的声音正充满引诱:“如此良辰美景,不做点什么,可惜了。” “别闹,”妘宇然微喘着一把推开,“这里可是道心山。” “无妨,”那人再次缠上来,低声轻哄,“这里离神殿甚远。” “那也不行!”妘宇然严词拒绝,“别忘了,你的姻缘可是从宫观月老殿问来的,别太不当回事。” 那人心中涨起的情潮瞬间退下几分热度:“好吧,听你的。” 周不宣连忙飞身离开。 这一夜,道心山异常安静。 善水睡了个好觉,起床洗漱干净后,见某人还未醒,便悄无声息走过去,弯下腰,偷偷亲一下。 或许是动作太轻,对方竟毫无反应。 善水放了心,又贴上她的唇。 还是没反应。 贪心让他多停留了一会儿。 却在欲起身时,猛被一只胳膊屈肘压住后颈:“撩完还想跑?” 第362章 卡肛门的小石头 半个时辰后,金暮黎神清气爽地走出屋子,一边伸展胳膊一边朗声道:“果然还是要多多运动才能身体好啊!” “我都干了一早上的活了,你才起来运动,”昱晴川扛着锄头跑过来,鞋子沾着土,“这么一会儿,挖了三块地的草,我是不是很厉害?” “挖了三块地的草啊,那确实……什么?”金暮黎惊得嗓门差点劈叉,“挖了三块地的草?” 老子哎,你会不会挖啊?若把灵草当杂草刨了,百里钊和周不宣得把你的脑袋拧成球。 偏偏两人对话正好被周不宣听到,她一把抓住昱晴川手腕,飞一般奔出去:“锄的哪三块地?” 昱晴川被拖得踉跄几步后双脚离地,不由叫道:“我锄的山下农民种的草,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 周不宣的身影陡然来个急刹车。 昱晴川却因惯性多蹿出好几米,然后一屁股坐地上。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 周不宣见他龇牙咧嘴表情扭曲,连忙上前关心:“怎么了?” 摔疼了? 这么点力道,不至于吧? 昱晴川却微抬一臀哭嚎起来:“石头矼屁眼儿了!” 周不宣:“……” 明明很同情,却很想笑是怎么回事? 金暮黎倒是一边走过来,一边不厚道地嘎出声:“你说你,大清早的,咋这倒霉。” 到了近前,把昱晴川一拎一翻,果见隔着衣衫的肛门正中卡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金暮黎轻啧一声。 “对不起啊,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巧,把你摔成这样,”周不宣真心觉得歉意,直接一手分臀肉,一手拔石头,“先弄掉罪魁祸首,一会儿我再给你拿点消炎止痛活血化瘀的药膏抹抹,很快就能好。” 昱晴川明显感受到周不宣的手指用了专业技巧,使拔石头的过程不太疼痛:“我还要吃凉豆糕!” “行行,你想吃多少都行,”理亏的周不宣无所不应,“再给你订个皎梨翠果大冰盘,消热去火。” 昱晴川立马乐了:“这个好!” 周不宣心道憨小子真好哄。 金暮黎把昱晴川拎进客房:“你去买吧,我来给他消毒上药。” 周不宣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憨小子的衣衫上有血迹,虽很少量,但还是说明受了外伤。 只是那种隐秘地方,也不知道他肯不肯让金暮黎上药。 昱晴川自然不愿意,他一听金暮黎要给他屁眼上药,惊得连疼都忘了,爬起来就往外跑。 连跑两次后金暮黎有些不耐烦,第三次直接扔桌上点了穴。 既动不了也喊不出的昱晴川脸颊红透,额头嘴巴鼻子全贴桌面上,随着那双手清酒消毒、涂抹药膏的动作,臀肉不时地紧张收缩。 “放松点儿!”金暮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病人不能讳疾忌医你不知道吗,何况老娘都几万岁了,什么没见过,你害个屁的羞。” 昱晴川心道那也得我放松得下来啊。 “虽然只是流了一点点血,皮外伤,但还是要注意别用手去抓,也别碰脏东西,免得感染,”金暮黎叮嘱道,“多吃流食,实在要拉屎,记得带纸,别随便找个东西蹭。” 话落,手上也完活儿,两指解穴道:“行了,起来到床上歇着吧。” 昱晴川见她转身就要走,再也顾不得害羞,一把拽住人,连指自己的嘴巴和喉咙。 “哦,冰盘凉糕啊,”金暮黎故意曲解,“周不宣亲自去买了,要不了多久就回来,别急。” 说不了话,出不了声,昱晴川不急才怪,手指头拼命杵自己喉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金暮黎瞧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再戏弄下去,便假装恍然大悟道:“啊!刚封了你的声穴是吧?” 昱晴川疯狂点头。 “别急别急,我这就为你解开。” 昱晴川猛松一口气。 待能说话,他立马嚷嚷起来:“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嚷完却见金暮黎拿着那枚小石头仔细端详,便也凑过去跟着望。 “看出什么没?”金暮黎瞥他一眼,“这石头跟刚才有什么不一样?” 昱晴川摇摇头。 “傻小子,”金暮黎轻叹,“仔细瞧瞧,沾你屁眼的血还在不在。” “嗯?”被提示的昱晴川这才注意到这一点,“还真是,怎么没了?” “被吸收了呗,”金暮黎的目光定在石头上,“昱晴川,血液能被石头吸收,这事儿极不寻常,你把石头贴身收好,不要让别人知晓。” “哦哦,”昱晴川虽然不明白,却在石头递过来时依言照做,“怎么搞得有点像开阵石。” 金暮黎的脑中闪过一道念头,却因太快,来不及捕捉就没了。 “总之要收好,别让人知晓。” 这颗看似普通、形状也无甚奇特之处的小石头,很可能是昱晴川的重大机遇。 至于机遇是什么,目前还不清楚。 昱晴川连连答应,并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刚把小石头藏好,周不宣便端着托盘过来:“今天得好好补偿昱晴川,先喝点当归枸杞,一会儿再给你炖点鸡汤。” “搞得跟坐月子似的,”金暮黎笑道,“太夸张了吧。” 周不宣正要接话,妘宇然的声音却先一步在远处响起:“谁坐月子?晴川吗?” 昱晴川差点跳起来:“你才坐月子!” 妘宇然笑得不行:“行行,我坐我坐,我坐行了吧,脾气咋还变急了呢。” 见他这样,昱晴川立即偃旗息鼓,嘟囔道:“谁让你说我呢。” 女人才坐月子,我又不是女人。 “逗开心而已,别生气,好不容易聚一起,我给你们做了早饭,”妘宇然侧身让开,露出身后魏庭枝手里的托盘,“当当当当,家乡风味大肉面,吃否,吃否,绿肥红瘦?” 周不宣被他唱乐了。 昱晴川两眼放光。 魏庭枝充满笑意的眼睛里尽皆宠溺。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周不宣直接上前端走一碗,“看看有没有家乡的味道。” “肯定有,”金暮黎也端走一碗,“宇然的手艺我尝过,好得没话说。” 两人就这么站在客房门外,边说边吃下第一口。 昱晴川因刚怼过妘宇然,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去取。 “呆子,还不来?想什么呢?” 昱晴川屁颠颠过去端一碗:“好久没吃你做的面了!” “那还不赶紧吃,喊什么喊,”金暮黎道,“善水有么?” “有有,肯定少不了善水道长那一份,”妘宇然笑道,“我给他做的黄花菜面,已经送过去了。” “那就好,”金暮黎连吃几口,“嗯,就是这个味道。” “宇然这手艺,绝佳啊,”周不宣不吝赞叹,“我都快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妘宇然笑得合不拢嘴,“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吃些,不够我再给你们做。” “那我肯定不够,毕竟中午还要吃,晚上还要吃,明天后天都要吃,”周不宣拐着弯的夸人,“妘宇然你干脆别走了,给我们涨涨身份,做我们的专用御厨。” “别做梦了,”金暮黎道,“你请得起,还得魏庭枝肯放人,这可是被魏府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妘宇然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暮黎你说什么呢……” “我能说什么,说实话呗,”金暮黎道,“你俩站着干什么,也赶紧吃啊,咱又不等着伺候。” 妘宇然笑了起来。 魏庭枝进屋放下托盘,端出两碗面,将其中一碗递给妘宇然。 周不宣见那讲究惯了的魏少东家,站姿很奇怪地和她们一样乡下农人般聚在门口吃饭,差点笑场。 金暮黎也忍俊不禁,背身偷乐。 吃货昱晴川几大口就把一碗面干完:“还有么?” “有,进去端,”妘宇然道,“知道你饭量大,特意多做了两碗。” 昱晴川冲他龇了龇白牙。 “我瞅你那悦心堂的位置不太好,等医院建成,我以阴爪鬼医的身份在人前大现身之后,就去书店走走,带动一点人气,”周不宣道,“也不枉咱们异世相遇一场。” “我其实……” “可以带善水一起去,”妘宇然话未说完,便被金暮黎打断,“两大神医同时驾临悦心堂,悦心堂的大门能被百姓挤爆。” 妘宇然乐了:“那我还得修大门。” “你可以提前把修大门的准备工作做好,更可以筹划一下,多进点货,看那天能赚多少钱,”金暮黎吞下口中面条,“半卖半送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打个八折。他俩帮你把人气捧上去,以后梦西游出来就好推广,说不定几天就能畅销。” 周不宣拿着筷子拍碗沿:“鼓掌鼓掌!” 昱晴川不明所以,也跟着拍。 妘宇然差点笑呛。 三人一边吃面,一边聊得热闹。 周不宣喝完最后一口汤:“我去医院拿计划书,你们都别走。” 魏庭枝道:“我送周姑娘,顺便回府一趟。” 周不宣没拒绝。 饭后,两人一起离开,妘宇然则跟在善水后头,帮忙干点力所能及的小活。 难得人多热闹,昱晴川哪肯歇着,善水知他伤了肛门,便只让他负责浇水。 妘宇然瞅眼被钉子扎出好些洞的葫芦瓢,笑出声来:“这是你的杰作吧?” “没有塑料喷壶,只能这么干,”金暮黎也乐,“挺好,没有塑料,就没有污染,可别给我整什么塑料制造大能来,祸害我们这个空间。” “的确,”妘宇然叹息,“就是冬天的时候,有点想念塑料薄膜,否则用那东西扎间透明屋子,再拿个躺椅往里一靠,晒太阳,多舒服。” “不能习武,没真气,体质差,才需那么晒太阳,你现在都青灵士了,还怕太阳底下那点风?”金暮黎抬眼瞅他,“莫不是白练了?” “没没,没白练,”妘宇然笑道,“就是有时候想享受享受。” 金暮黎抬手落下一道透明罩将他罩住:“享受吧。” 妘宇然:“……” 昱晴川笑得直扯嗝。 善水边做事,边听他们耍嘴皮子打嘴仗,心里快乐得很。 金暮黎撤去透明罩,妘宇然却被挑起兴奋:“这可真是好东西!” “别想了,”金暮黎毫不客气,“透明结界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除了我,人界只有那些修仙派的长老才能使得出来。” 妘宇然:“……” 白高兴一场。 还以为能练出来呢。 几人干着活,说着话,妘宇然、昱晴川不时因为灵花灵草的奇特形状而一惊一乍。 金暮黎被吵得头大,正在犹豫要不要把他俩打包扔出去,周不宣和魏庭枝一先一后回来了。 于是,一起回屋。 想了想,又把善水带上。 善水不肯,说今日不浇水,这片花草即便不干死,以后的长势也不会好。 金暮黎无奈轻啧,一挥手,一片细密大网便悬置半空。 再一挥袖,清凉溪流便被凭空引渡。 金暮黎五指一张:“散!” 溪水瞬间炸散,雨花般落向大网。 细密网孔将雨花再度分解。 待落到花草身上,已成丝般细雾,不伤根,不损叶,连花瓣都轻摇不了几下。 妘宇然震惊道:“这是人工降雨吧?” 周不宣笑道:“有个非机械洒水器在这儿,善水道长能轻松好多。” 金暮黎没搭腔,拉起善水就走:“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昡日当头,她可不把他一人丢外面干活。 被她牵着、小孩儿般跟在后面走的善水悄悄翘起唇角。 周不宣看了魏庭枝一眼,故意朝前方抬颌:“看见没,这才叫宠。” 魏庭枝:“……” 我招谁惹谁了。 妘宇然笑倒在他肩上:“你怎么躺着也中枪。” 第363章 惠民医院研讨会 善水道长的日常居室里,除了昱晴川专心抱着冰盘水果吃,其他人的关注点都在周不宣的计划书。 “姓名、年龄、职业、之前在哪里高就、离职原因等,都属基本填空,咱们不讨论。”金暮黎指尖点纸面,“失眠有多少种、儿科有几大难等你所设计的问题,都属医学专业领域,我们插不上话。” 周不宣点点头,静等下文。 “无论是残魂混黑社会,还是回来后掌管夜月阁,我这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议事之时每句话都要言之有物,不说没用废话,所以就你这个计划书的事,我只问几个问题,”金暮黎道,“医院是否设置导医台,各诊室是否配备护士,门诊内外是否有安保巡逻,病人挂号排队时是否有人负责维持秩序,性命危急的重症病人是否有专人接待,也就是急诊科急诊医生?” 周不宣:“……” 咋听着你比我还专业呢。 妘宇然也惊讶地看着她:“可以啊金暮黎,我觉得你能去她们惠民医院当院长了。” “嗯,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一颗被黄沙掩盖的金子,”金暮黎把自己逗乐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复杂的内部事情我不知道,但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我可记得清楚。” “那也很厉害了,”周不宣笑道,“你提的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但一直拿不出最佳方案,比如说导医台,他的职责就是根据病人描述,引导病人挂号谁的诊室,妇科就去傅青主或妘宇然大嫂的诊室,儿科就去最擅长儿科的医生诊室,外伤则按照具体情况选择去普通处理诊室还是能接断骨的诊室。” 金暮黎点点头:“这个不难,水平一般的医生就能胜任。” “但问题是,时间一久,他会不会收受贿赂,”周不宣道,“毕竟擅长同一科的医生不可能只有一个,而安排给谁,却是他的权利。” “你是说,如果我不想去导医台安排的谈允贤诊室,想去傅青主诊室,或者我不想去张三李四诊室,就想去谈允贤诊室,那我就得想歪点子,塞红包打主意,”金暮黎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好办,你可以把导医台多设置几个人,轮流值班,每天保证在岗人数不少于三人。” “对,让他们互相牵制,互相监督,”妘宇然解析,“三个人,六只眼睛,谁都不敢先伸手。” 周不宣微笑点头:“可考虑。” 她随即说出另一个难题,“至于急诊科,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设置。不设置吧,急救病人就会占掉正在正常运转的普通科室;设置吧,也不可能天天有、时时有急症病人。” “你是怕他们没事做时吃闲饭是吧?”金暮黎笑了起来,“果然坐了资本家的位置,就是资本家的脸。” “是啊,”周不宣不气反笑,“当你真正想干一件事时,才发现有多难。这还没开始呢,等真正运转起来,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万事开头难,把前面这关过了,后面只会越来越顺,”金暮黎安慰道,“至于急诊科,你可以把你想培养的学生骨干放里面,需要人手时,再从各诊室临时抽调,毕竟这里不是那边,大手术少。” 周不宣点点头。 在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只能先这样。 不过,“学生骨干?” “啊,”金暮黎理所当然,“你这一身好本事,又正好建了医院,理论、实践之地都齐全,不打算弄几个关门弟子、带带徒弟?” “对啊对啊,”妘宇然觉得非常有道理,“这么好的医术,若不开门收徒传承下来,多可惜。” “而且一旦放出风声,得有多少医学爱好者蜂拥而至?估计父子相承的都得往这跑,”金暮黎边说边想象那个画面,“当然,你也可以在医院内部收徒,把这当作奖励机制,谁能做到什么目标,达到什么要求,有了什么水准,就能成为你阴爪鬼医的亲传弟子。” 魏庭枝终于开口接了句:“金姑娘不开店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妘宇然道:“她又不缺钱。” “当然不缺钱,”金暮黎抱了下善水,“我家不仅有哥哥,还有这位给我当靠山,不仅道心山的收入都归他,还有医院股份供我花,实打实的土豪金主。” 周不宣含笑不语。 妘宇然点头:“的确是实打实的土豪金主。” 昱晴川并不知道土豪的真正意思,也凑热闹跟了句:“的确到处都是土。” 三人陡静,然后齐声爆笑。 昱晴川一脸懵:“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没错,”妘宇然笑得说话都断句,“你没说错,到处都是土,哈哈哈哈……” 没说错能笑成这样? 昱晴川表示严重怀疑。 周不宣肚子都有点微痛:“迟早要被这傻小子笑死。” 魏庭枝、善水二人和昱晴川一样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只能看三人笑够了才继续方才话题。 “各诊室不配备护士,至于巡逻,自然必不可少,”周不宣道,“且开业那天会请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去帮忙维持秩序。” 金暮黎轻啧:“这派头。” “与其等有人闹事再请他们出面,不如一开始就有力震慑,让那些官贵之家、地痞流氓不敢造次,”周不宣解释,“一劳永逸。” 金暮黎竖了竖大拇指。 “财务也得找信得过的可靠之人,”妘宇然道,“挂号收费其实就是财务吧?你打算开几个窗口?” “总数十二,先开六个,”周不宣道,“因为涉及到钱,这件事归百里钊管。” “她还真会挑,”金暮黎摇头啧啧,“只选重点。” “正常,官员都没几个不掊敛民财的,更何况每天经手那么多现款的普通百姓,若无令人畏惧的强横手段,谁都想做个手脚挪一挪、贪一贪,”周不宣笑道,“百分之八十的股份里,可有她老子一半。” “还不是一般的老子,”妘宇然乐道,“涉及皇帝的私人腰包,出了差错,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这话提醒了金暮黎:“你们说,这么多皇帝赖在久安城不走,百里钊到底讹了人家多少钱?百里赓的私人小金库到底肥了多少圈?” “干嘛,想打劫?”周不宣立即很警惕地看着她,“善水道长挣的钱不够你花?” “没说打劫,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金暮黎乐了,“我不过就好奇一下。” 周不宣暗松一口气:“你要没钱用,就跟我们说,可千万别打百里赓的主意,不然我们费心费力忙活这么久,全得前功尽弃。” “至于么我,”金暮黎搂了搂善水脖颈,“我可是有人养的主。” 周不宣这才彻底放心。 她转头问妘宇然:“你信写了吗?” 妘宇然微愣一下,才明白所指是什么,忙道:“写了写了,今早庭枝回府,就是办这件事。” “我还带来几个婢女厨婆,专门做饭洗衣服,”魏庭枝道,“鱼肉果蔬也带了些,吃完会有专人送。” “你这是打算在我道心山住多久?”金暮黎无语,“我告诉你,长住可是要算钱的,不能白享受。” “那必须的,”魏庭枝活学活用新词新句,“佛寺一顿素斋都得随缘香油钱,我们怎会无偿占用客居。” “这还差不多,”金暮黎满意点头,“懂事就好说。” 周不宣无语望天。 这家伙根本不缺钱,怎么一副掉钱眼儿里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建这么大个医院,得抢走多少病患客源,”金暮黎道,“不怕业内百姓说朝廷与民争利?” 周不宣闻言,笑了起来:“偌大京城,就这么一家医院,能抢走多少客源?” 金暮黎想了想:“也是。” “若真需堵住悠悠众口,大不了开业时我们放言只收疑难杂症,”周不宣笑道,“但若非疑难杂症也往这边跑,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了,患者拖着病体大老远过来,我们总不能拒之门外。” 金暮黎竖起大拇指:“厉害。” “老实说,这么大的医院,抛开患者不谈,只工作人员就得多少?人多,事多,关系复杂,怎么管?想想都头皮发麻。”妘宇然道,“到时候再外科医生收红包,内科医生吃回扣,不给红包就往肚子里面留纱布,啧,更头大。” “你这小孩儿,想啥呢,”周不宣哭笑不得,“医院只有儿科、妇科、普科、急诊科,根本没有内外科,哪来那么多外科手术?中医又不是西医,一言不合就动刀子,何况流风诸国并无外科、手术等医疗观念,既然不普及,又哪来的外科医生?” 妘宇然惊了:“你的意思是……” “偶尔必做不可的手术,比如不用剖腹产、孕妇和婴儿就会死的紧急情况,手术就由我来做,”周不宣道,“除此之外,都是保守治疗。” “对对对,保守治疗,保守治疗,”妘宇然连声道,“别跟缺德外国佬似的,为了填满空病床、多赚手术费,屁大点事儿就劝人家割这个、切那个,切出一身后遗症。” “哟,”金暮黎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巡睃,“懂不少?” “那当然,”妘宇然脑袋一昂,骄傲道,“都是大名鼎鼎的阴爪鬼医告诉我的!” “瞧把你得意的,”金暮黎轻啧,“来来来,跟我说说,都涨了啥知识。” “多着呢,”妘宇然掰着手指头数,“什么最昂贵的死亡;什么天价住院费;什么乌珀塔尔17岁少女扁桃体摘除死亡案;什么德美高利润颈动脉切割医疗项目;什么手术器材制造商为了产品畅销掀起腹腔镜手术风潮,使慕尼黑很多没毛病的人也失去胆囊;什么遥控手术机器人受到抗议与指责时,德国已有几千名患者因机器手术而使肌肉和神经遭到损害或破坏……” 金暮黎往嘴里扔颗樱桃:“还真知道不少。” 妘宇然叹道:“以前总听别人抱怨自己国家这不好那不好,恨不得全家出国死也死外头,如今晓得这么多,才觉得还是自己国家好,起码医生不会缺德到把喉咙痛、扁桃体肿大甚至口臭都当作摘除小朋友扁桃体的理由。” “瑞士只有百分之十八的医生同意自家孩子做扁桃体摘除手术,且是在每年都喉咙发炎无数次、极其痛苦的基础上,”周不宣补充道,“另外,因为你是男生,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妘宇然忙道:“什么事?” 周不宣道:“德国每年至少有十五万妇女的子宫被切除,其中有八成没有必要。” 妘宇然失声惊叫:“那么多?” “德国作者尤格.布莱克曾在书里说,切除子宫最常见的理由是肿瘤,这种良性子宫肌瘤会在三成妇女身上出现,它既无痛感,也不会被察觉。雌激素~~也就是女性荷尔蒙会助长这种肌瘤,但到更年期雌激素分泌减少时,肌瘤就会停止生长甚至萎缩。”周不宣道,“这原本是个极其正常且良好的自然过程,却被药厂推广的荷尔蒙补充疗法中断。雌激素持续供应,肌瘤就继续生长,增大到一定程度后,由于疼痛和对临近组织的影响,手术切除子宫也就在所难免。” 金暮黎皱眉:“这岂不是把正常妇女人为制造成手术病患?” “没错,就是人为开发需求,”周不宣冷眸,“为了利益,活生生把正常生命过程转化为需要治疗的状态,增加子宫切除术。” “太黑了,真是太黑了,”妘宇然气愤到语言重复,“外国商人怎能坏到这个程度?简直难以想象。” “别气别气,伤了身体,”魏庭枝连忙拍抚他的背,拉回话题,“不知惠民医院的药品由谁供应。” “自然是质优价低最受欢迎,”周不宣从果盘里拈枚草莓,轻咬一口,“不行就公开招标。” “?”魏庭枝表示没听懂。 金暮黎又取樱桃喂善水嘴里:“我觉得可行。” “医院乃新事物,尚无法律法规可约束,既然我卖给患者什么价没人管,从谁手上进货也就更自由,”周不宣看着手中草莓,“只要利润不受损,药的价格和品质就能得到保证。给贫苦人开同效便宜药,他们能得实惠;给富贵家庭开高价好药,他们也挑不出毛病。” 妘宇然举双手给她点赞:“周姐姐这招儿实在是高!” “不错,的确不错,”金暮黎也点头赞同,“虽是区别对待,却既能治好所有人的病,又能保住利润让医院正常运转,不会亏损倒闭。” 周不宣正欲答话,却突然想起什么,并笑出声来:“你叫我姐姐,岂不是要叫她祖宗?” 妘宇然:“……” 都没人注意这个,你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364章 火山煅出寒铁兵 处处奇花异草、修竹高松的道心山中,几人边吃水果边聊天,时间一晃就到中午。吃完饭,睡一觉,随便做点事,又一晃降了夜幕。 金暮黎觉得本界四人迟早要碰头,便提议制作异世麻将。 妘宇然能画,魏庭枝会写,这事自然而然落到他俩头上。 月光下的唠嗑大会快结束时,善水说多日未见,很想崽崽儿,金暮黎便直接带他离开,回冥界。 道心山灵气浓郁,清风涤虑,妘宇然与两位阅历丰富有本事的老乡在一起,每日都觉得余兴未尽,不想散场,但奈何人要睡觉,且各有各的忙。 冥界神居里,四胞胎已在青羽殿里睡着了,金暮黎弯腰将所有崽崽儿亲一遍,才抱他们走:“我们不打扰哥哥了,哥哥今晚睡个好觉。” “我天天能睡好觉,”青羽不在意道,“四个加一起都没小逍儿闹腾,乖得很。” 自从夜梦天、易锦、善水全都去人界行善积德,他就成了每天要带九个崽儿的超级奶爸。 好在官民冥心安稳,凶兽也不再发生暴动,他日日有闲,不然还真接不了这个艰巨任务。 毕竟自家九娃,再加上鹤鹿儿和小虎犊,可是十一个孩子! 夜清玥、夜冥珠、夜上渊每天上学听课、读经习武时,家里便只有青凤逍、易祾玉和四胞胎。 那五个一回来,就不仅更热闹,还会时不时打得吱哇乱叫~~自从鹤鹿儿莫名其妙掉落卫府,青羽便不再让他俩每日冥界神界来回跑,只逢每旬休课才让他们回去。 领养俩小兽的神将毫无意见。 有人教,有人养,还有人代劳负责吃和穿,如此省心好事,上哪找。 鹤鹿儿出生时的身体比例不协调,已经慢慢正了过来,小兽状态下的四肢不再一副细弱难支撑的模样,现今看着,极其健壮。 小虎犊岔成三根的麒麟尾也在略有见长,头上的两只角也大了些,且似有往弯月形状方向发展的态势。 夜清玥两手交握置于腹前,睡得板板正正。 易祾玉偶尔说两句梦话。 夜冥珠和小虎犊最不老实,睡着了还在想着打架。 青凤逍梦里也没闲着,但他不吵不叫,动静不在嘴巴上。 善水将沉睡中的孩子全都细瞅一遍,才和金暮黎带四胞胎离开。 为免仨娃无心上学,两人等他们走了才起床。 善水难得放自己一天假,专门陪儿子去游乐场玩耍。 旋转小马车四胞胎已玩腻,于是,荡秋千的荡秋千,趴弹竹的趴弹竹,还有两个玩跷跷板。 那秋千一荡就是几十丈高,弹竹一趴除非不松手,一松手就被弹得四处乱撞,若无人在旁,得在一片弹竹间撞成破布娃娃。 这个由青羽找来的新玩意儿,如今已是夜冥珠的心头最爱。 但善水看着四胞胎玩,就有些心惊肉跳,生怕弹出个好歹。 好在金暮黎知他心思,一直站在旁边卸去弹竹力道,让崽崽儿安然无恙,不然他宁愿不让孩子玩。 四胞胎平日里闷葫芦般很少开口,但有爹爹娘亲的陪伴就不一样了,边玩边笑,小嘴儿竟也变得能说会道起来。 夜冥珠五人下学后发现娘亲和善水爹爹在家,直接把书包一扔,尖叫着分扑过去。 “哎哟哟哟,娘亲不是经常回来么,怎么搞得几百年没见似的,”金暮黎抱着她乐,“今天学了啥,都给娘亲展示展示。” “娘亲,徒手格斗已经学完了,师尊今日让我们选武器,”夜冥珠坐在她腿上,“娘亲,青羽爹爹说,擎御爹爹已经把青凤逍的武器打造好了,过两日就送来。” 金暮黎微微扶额。 青羽、墨擎御原本是小逍儿的干爹,小孩不懂事,全都跟着喊。 如今也不管谁谁谁了,只要是某个孩子的干爹,便是所有孩子的爹爹。 干爹们乐得被这么多孩子叫,也不纠正。 “擎御爹爹乃魔界大将军,有资源,别的爹爹即便想给你们打造武器,也找不到那么好的材料,”金暮黎道,“师尊现在让你们选武器,不过是拿来练手的,待以后机缘来了,师尊定会带你们去取真正属于你们的武器。” “哇,娘亲好厉害,娘亲说的话和师尊一模一样,”夜冥珠拍着小手,“冥珠看不上那些武器,师尊被冥珠吵得头大,就说了同样的一番话。” 金暮黎:“……” 聪明又难缠,你师尊遇到你这种小孩儿,也是倒霉。 然而刚想完,下一刻就被打脸。 夜冥珠掏出两只彩蝶给她看:“娘亲,这是师尊送给冥珠的迷踪蝶,因为贪玩,很容易消失不见,师尊说我若能养它们七天而不丢,就奖励我一个金蛇蛋。” “那你可要看好了,”金暮黎摸摸她的头,“我家冥珠崽崽儿肯定很厉害,七天不丢没啥大问题。” 夜冥珠的两只小手一直呈半合拢状态:“没问题是没问题,就是有点难养,因为它的颜色跟花朵很像,还会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一旦逃出我的手心,就很难找到。” “不难,你师尊也不会专门找你,”金暮黎继续鼓励,“金蛇蛋不是谁想要就能要到的,你师尊却觉得你有这个本事,我想,冥珠宝宝一定不会让她的师尊失望。” 夜冥珠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她走后,金暮黎朝站一旁等着的夜清玥伸出手:“来,闺女,娘亲抱抱。” 夜清玥这才含笑走过去。 “我闺女选好武器了吗?” “嗯,”夜清玥点点头,“我选的清辉剑,娘亲要不要看看?” “要看要看,”金暮黎立即道,“我闺女的眼光不会差,这剑只听名字便知是上品。” 夜清玥抿着嘴笑。 待把兵器从储物袋里拿出来,果然是把清辉似月的白光宝剑。 金暮黎连连称赞。 之后又抱抱儿子夜上渊,夜上渊的武器是盘龙锏。 看上去很普通,但用久了,养出龙灵,就是大杀器。 小虎犊不再别扭,也不似鹤鹿儿那般腼腆,见夜家三姐弟抱完,就也跑过去望着金暮黎:“姨姨。” 金暮黎一边揽他入怀,一边朝鹤鹿儿招手:“来,小乖乖。” 鹤鹿儿立马带着羞怯偎到她怀里,不出声,却明显很欢喜。 “姨姨给你们带了人界黄瓜和樱桃,味道和咱家的不一样,一会儿都尝尝,”说着,又朝善水喊道,“弄个黄瓜鸡蛋汤,再弄个生吃和凉拌,咱们今天开个黄瓜宴。” 善水笑应:“好。” 半个时辰后,一家人正吃饭,青羽带着青凤逍和易祾玉回来了。 双胞胎轮流扑向娘亲和善水爹爹。 “传信说武器已打好,我便带他们去了趟魔界,”青羽直接坐下,静等懂事的夜清玥帮他拿碗筷,“墨擎御费心相寻,觅了许久才觅来万年寒铁进行锻造,却因寒性过重,久用伤身,便放人界火山煅了三百六十天。如今,武器竟被这天才煅得寒热相容,只要小逍儿功力深厚,能够驾驭,便可随心所欲使用。” “也就是说,那武器自带寒热两种属性?”金暮黎亦感惊奇,“冰冻还是炙人,完全看小逍儿的心意和功力?” “对。” “武器带回来了吗?” 金暮黎眼巴巴地望着他。 青羽长臂一伸,手心里便多了一根看似平平无奇的尖头铁棍。 金暮黎:“……” 青羽笑了下,手臂一震,平常铁棍立马变成寒气缥缈的冷光长兵,手腕一抖,直击殿旁巨石。 巨石瞬间成冰,并“砰”的一声炸开,四分五裂。 “我草!”金暮黎直接爆了粗口,“这么厉害?” 青羽不说话,默默运转灵力。 长兵变短,冷光消散,恢复成毫不起眼的平常铁棍。 随即,灵力缓缓重聚,臂膀再一震,手腕再一抖,铁棍变成滚热赤色,带着燎燎火气直击柴木。 厨檐下的柴木轰然燃起。 金暮黎差点跳起来,情急之下,直接用额间水库灭火。 十一个崽崽儿齐声欢呼。 “娘亲好厉害!” “姨姨好厉害!” “擎御爹爹才叫厉害,”金暮黎赞叹有加,“本以为只是随便说说哄人高兴,没想到竟真给小逍儿打造出如此绝世好武器。” 闻言,十个孩子立即向青凤逍投去羡慕目光。 青凤逍昂起小脑袋,傲然一哼。 “你们也会有的,”青羽道,“最好的兵器,都会在最合适的时机与主人相遇,所以不要着急,总有一天,你们会遇到能与自己灵魂相契合的专属兵器。” 为他送置碗筷后重新坐下的夜清玥道:“谢舅舅开解。” “舅舅跟你们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大实话,但前提是,你们要努力学习,努力练功,不可松懈,”青羽道,“因为有灵性的上品兵器,都希望自己的主人厉害而强大,如此,才配拥有它,与它成为最佳伙伴,一起冲锋陷阵,并肩作战。” “我懂了,”夜冥珠叫道,“它们只喜欢锦上添花,不喜欢雪中送炭!” 青羽:“……” “不是它们势利眼,而是没有实力的人,驾驭不了它们的强大,”金暮黎连忙解释,“打个比方,四胞胎弟弟只有拿一斤果糖的力量,我却递来十斤果糖,他们拿得了吗?” 夜上渊点点小脑袋:“我明白了。” 小虎犊叫道:“谢谢姨姨,我也明白了!” “明白就好,”金暮黎为他们夹菜,“吃饭吧。” 千里送鹅毛,尚且礼轻情意重,墨擎御费这么大心思,亲手打造出绝世神兵给儿子,她金暮黎以后看见他都不好意思说刻薄话了。 大大小小十几人围着同一张桌子用膳,开心又热闹。 小虎犊咔哧咔哧啃黄瓜,只生吃半根,便丢下:“没啥味道。” “还好吧,”鹤鹿儿道,“有股清香。” 金暮黎没接小家伙们的话,自言自语般跟青羽嘟囔:“不知梦天和易锦现在到哪里了,一会儿瞧瞧。穷家富路,出门可得多带点儿钱。” 青羽却了如指掌:“夜梦天去了百里音尘封地境内,百里音尘想把邪教余孽全部找出来,便请他帮忙,与辖内道士一起出马。” “死人身边有活鬼,强将手下无弱兵,邪教都快被百里钊召集的仙道大能杀干净了,哪还有多少余孽,”金暮黎说着,忽想起什么,“你是指从无名山逃走的那些?” “那些人被杀一部分,还有一小部分藏在民间,”青羽道,“百里音尘觉得不除干净,终究是隐患。” “虽说散匿起来的修魔者已是黔驴之计,驽马之疲,但邪教总有些让人出其不意的招数,”金暮黎微微皱眉,“回头我得去看看,别把他伤着。” “别把他想得那么弱,又不是没断奶的娃,”青羽道,“易锦刚到江芜城,流风国的南方水乡。” “江芜城?”金暮黎想了想,“啊,知道了,那里的人,好像尽是吹牛逼不打草稿的玩意儿。” “说话不要太绝对,”青羽噗哧笑出声,“哪里都有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以诚信为本的生意人。” “我没跟他们打过交道,这话是聊天时魏庭枝说的,”金暮黎道,“他说北方人计谋也有,但以斗狠为主,南方人却心眼儿多得像筛子,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 当时妘宇然还玩笑说,模糊记得朱自清写过一句“一是北方的佳人,一是关西的大汉,都不宜于浅斟低酌”,把周不宣笑得不行。 “所以他在妘家堡想借你之手除掉的那些人,是在南方还是北方?”青羽道,“你动手了吗?” “没,”金暮黎摇摇头,“我又不傻。” 她龇牙冲青羽笑,“我把这件事捅给周不宣了,由周不宣开口让百里钊派人斩杀。” “小滑头,”青羽点点她脑袋,“事情是别人做的,魏庭枝却还是把人情记在你头上。” “是啊,”金暮黎笑道,“这就好比熟人带我去她朋友那里买东西,被照顾生意的她朋友明明挣的是我的钱,记的却是熟人的人情,请的熟人的饭,与我这个真正掏钱的人毫无关系。” “难怪你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结伴,“青羽大笑,“原来不仅仅是本性如此的缘故。” “那还是本性占大头啊,”金暮黎无语,“你看哪只神兽是呼朋唤友、成群结伴地出门的?” “好吧,你辩赢了,”青羽摸摸她的头,“哥哥不与你争。” “那也得争得过啊,”金暮黎不领情,“事实面前,辩之无用。” “是是,辩之无用,”青羽看了眼善水,转变话题,“道心山的事应该差不多了,你们还要继续待在那里么?” “原本计划是全国到处走的,但现在,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金暮黎道,“在道心山种植灵草也是为了受益世人,加上周不宣的惠民医院建成,以后有他忙碌的时候,免费看诊救人,不也是行善积德的事么,何必舍近求远,四处奔波。” 青羽点点头:“有道理。” “而且若想百姓为善水立庙上香,就得在同一个地方打基础,不能只靠百里钊的政治策略,”金暮黎道,“命令和金钱换不来百姓真心,心不诚,情不挚,即便上香,强制之下,功效也大打折扣。” 青羽看着她,叹道:“我家小麒儿,又长大许多。” 当着善水的面说这话,金暮黎张口欲驳,却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哥,藏我魂珠的沼泽,真的是自然生长出野败么?” 第365章 园艺师姐姐义妁 十六皇子的封地茵蒿城。 流风长公主及最受宠的最小皇子,皆戴农民所用草帽,顶着炎炎烈日站在专门划拨出来的实验田边,观察野败与本地品种杂交。 经过培训的一百人中,离茵蒿城较近的几个队员陆续赶来,听一身农夫装扮的七岩太子实地讲解。 毕竟之前只是通过画图口头学习,谁也没见过“野败”实物。 如今有了真东西,大家对新事物的了解才更加透彻。 只有真正了解,真正学会,带“野败”分赴全国与不同品种的水稻进行杂交,才会顺利无碍。 之前经过阎奇琛的多番解释,百里钊、百里宸终于明白一点“天然雄性不育株”到底什么意思。 但什么自花授粉、异花授粉、公禾、杂交双亲遗传性、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等陌生名词,却是越听越头大,越听越糊涂。 好在百里钊只是个出资做决策的,无需多懂多精通,只要胼手胝足不言苦的阎奇琛能把试验搞成功,便不枉费她的所有投入。 按照两人共同想法,阎奇琛将“野败”试验分成两组进行对照。 一组用的是普通田泥,另一组则是运回来的沼泽地烂泥。 如今不到三日,两组“野败”的长势,区别便已极其明显。 百里钊看着迅速成长的烂泥“野败”,心里异常激动:“藏过雪麒魂珠的沼泽,果真与众不同!” 她转过脸,面色有些复杂,“现在知道父皇有多偏爱你了?” 百里宸难得笑得像个傻子。 烂泥离开沼泽后不仅恶臭消失,且养在泥中的“野败”长势旺盛。 这样下去,根本不需要正常水稻生长的天数,“野败”就能长出大量沉甸甸的稻穗,加倍增产。 他百里宸什么都不干,只躺床上睡大觉,就有数不完的进账。 至于给母水稻找两个丈夫,他既听不懂,也不想懂,只要有钱充实府库,阎奇琛爱怎么找怎么找。 “我先回京处理公文,顺便跟父皇求道旨意下发全国,令各道各城地方官全力配合团队成员及其所开展的杂交试验,三日后再过来,”为了亲眼见证,百里钊甘愿不辞劳苦多跑几趟,“这里若有异常情况,立即飞书向我禀报,片刻不得耽搁。” 父皇沉迷于修炼,御案上的奏折她必须尽快处理。 另外,按照计划,惠民医院的医师招聘工作会在明日正式启动,她必须连夜赶回去。 周不宣太辛苦,她不能把所有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百里宸闻言,立即举手保证:“大皇姐放心,小十六定不负使命!” 阎奇琛微微背身。 百里钊牝鸡司晨,暗中揽权,夺了皇子们该走的路,百里宸即便无心帝位,也须选个皇兄站队。 如今却在长公主面前犯?,听其号令,也不知是何感受。 不过话说回来,像百里钊这般上能力震朝廷百官、下能屈尊驾临农田的奇女子,确实不多见。 无暇多思,阎奇琛紧走两步,掏出一封信:“麻烦长公主殿下转交。” 百里钊一眼就看到自制信封上写着“周不宣亲启”,她淡淡接过:“有什么要转述的么?” 阎奇琛摇摇头:“多谢长公主,奇琛想说的话都在信里了。” 百里钊微微颔首:“派往琼棠的队员会继续快马加鞭往南行,争取在十月中下旬抵达,寻找野败。” 阎奇琛抱拳:“多谢!” 原本只是就近原则来此看看,然而就是这个让他不抱任何希望的地方,居然找到梦寐以求的野败。 不仅如此,还有令人无比惊喜的意外收获~~能让农作物快速成长、比沃土还沃土的沼泽泥。 这便是神力空间与科技空间的区别么? 有着妖仙的世界,总是违背曾经的常理,超越固有的认知。 哪怕没有显微镜,连放大镜都缺席,他也能通过生殖性状加直觉进行识别,并进行最后确认。 “我们是合作关系,不必道谢。” 百里钊说完,便转身离去。 而此时,周不宣已因金暮黎不在而迅速出门前去四峰,看儿子。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百里钊出远门,她便多与金暮黎商量。 一来那是活了几万年的神兽,即便懒得与人界掺和,见的事情也比她多,听听前人经验,总没错。 二则多与神兽沟通交流,才能拉近距离,增进感情,以后若有事求她,当比陌生好开口。 金暮黎带善水回冥界后,早饭时间已过都没回来,显然是要在家待两天,陪陪儿女。 如此,她便抓紧时间回趟四峰看昭昭,给那非人非兽的可怜孩子一个温情拥抱,再塞点好吃的。 周不宣走后,妘宇然闲来无事,便坐四季常青的翠盈柳下,铺纸研墨画幺鸡、筒、万、条及东西南北中发白等各种麻将形状。 完成后,魏庭枝拿着画好的图纸离开不过两刻钟,便迅速赶回。 妘宇然已经开始写小说,画插图:“交给谁了?” “吴憾,”魏庭枝吩咐婢女煮茶,接着道,“他办事,可放心。” 妘宇然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写文写渴了,有人递甘泉,画图画饿了,有人喂点心。 庭前枝,云下柳,琴瑟和鸣。 善水走了,昱晴川不知道干什么,若非周不宣临行前叮嘱不可擅动山中那些堪称琪花瑶草的各色灵株,但可去周边帮忙,他此时仍不识趣,凑在魏、妘身边。 “为何专叫玉芹翠衣来,”妘宇然正埋头画着,却突然出声,“是因为她们身体弱?” “嗯,”魏庭枝承认道,“某人曾点名说那几个身薄体弱,应多去紫螺树下坐坐,如今机会难得,便将她们差到这里伺候,毕竟平日里琐事繁多,哪有空闲专找紫螺树。” 妘宇然沉默片刻,终究开口:“把福禧、安康也叫来吧。” “行,”魏庭枝立即答应,“你既用惯了他们,以后便不让他们离你左右。” 妘宇然抬眼看他,似笑非笑:“你心里怕是不这么说的。” 魏庭枝正要否认,转念一想,又一把将他搂住,唇凑耳根低声撒娇:“还不是俩小子有点缺心眼儿,生怕主子被碰坏了。” “那你怎么不想想他们为什么担心,还不是你……”妘宇然咬了咬唇,咽下后面的话,只伸手狠拧一把,“掐死你个喂不饱的狼!” 魏庭枝龇着嘴痛嘶一声:“真掐啊?” “掐死你得了,”妘宇然毫不客气地瞪他,“省得碍眼。” 魏庭枝直起腰打量他片刻,又躬身去捏他的脸:“我~~” 眼角余光瞥见婢女端着茶盘走过来,便舌头一转,“我弟弟生起气来都这么好看可爱。” 玉芹噗哧一声轻笑,将茶盘置于案角:“两位少爷请用茶。” 魏庭枝挥手让人走:“忙去。” 玉芹应声是,转身退下。 宇然少爷人极好,自他来后,魏府每顿吃不掉的饭菜,都趁热赏给下人。 如今府中体质最差的婢女厨娘都被带到山里伺候,不仅事少,还能呼吸到别处没有的浓郁灵气,对身体大有裨益。 二少爷说,这是三少爷的意思,让她们记三少爷的恩德。 三少爷的恩德已经很多了。 单看福禧和安康,就知妘家堡的厮奴婢女有多福气。 府里下人多,总有喜欢拍马屁的,拍得主子高兴,便能借机提要求,或诋毁别人。 之前大少夫人便是偏听偏信府里一位老人儿,将新进府的女园艺师赶了出去。 换成别人受冤枉,怕要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园艺姐姐却反应平淡,只离府时说了几句话,让她记忆犹新:做得再多再好,想当睁眼瞎的人也看不见。所以跟对东家很重要。既然大夫人只有一只耳朵,那她离开便是,无甚可惜。 她一直不明白园艺姐姐为何说大夫人只有一只耳朵,直到三少爷进府,偶然说起这事时,才明白是指责大夫人只听一面之词的意思。 三少爷是个聪慧的,自己生意上的事,从不让大夫人插管,府内小事却都让她知晓。 而在此基础上,又从不让福禧、安康离开他的院子。 二少爷也告知府内上下,福禧、安康只负责三少爷的饮食起居,府中任何人不得差遣。 有三少爷和二少爷的庇护,福禧、安康从未在魏府受委屈。 魏府多少下人想去三少爷院里听差伺候,可惜他只要福禧、安康两个。 福禧、安康也愿意,哪怕辛苦些,洒扫庭院、修枝剪叶什么杂活都做,也不肯把福气让出去。 反正府里无人因此而给他们甩脸子,苛待三少爷。 那可是二少爷护眼珠子般护着的矜贵人物,堪称命根子,谁敢啊。 玉芹又朝四周看了看。 三少爷说,那早已过了破瓜之年仍未嫁人却贫而不谄、富而不骄的园艺姐姐因祸得福,被道心山的主人看中,参与了道心山的设计布置,现在还是什么管理层。 管理层是什么意思三少爷没说,但看他神情,应该是小头领之类的厉害人物。 可来这么久都没看见她,也不知园艺姐姐人在哪里。 “小芹,快过来帮忙!” 翠衣唤道。 “来了!来了来了!” 玉芹顾不得再寻找,连忙奔回厨房。 她不知,那个略懂医药的园艺姐姐,此刻正教昱晴川识别灵草,告诉他基本的药草功效。 “晴川弟弟,我刚说的,你都记住了吗?”义妁抬眼看他。 “记住了记住了,”昱晴川忙道,“此乃冰凌花,虽形状似雪,却因由神极品种改良而成,而性温,非寒凉草植。” “对,”义妁点点头,“善水道长带来的每棵灵株都是珍品,何时浇水,何时剪枝,都要严格按照要求,绝不能出现差错。” “我明白我明白,”昱晴川连声道,“善水道长不在,周不宣都不让我碰山中灵草,只让我上这来。” “你还认识周姑娘?”义妁惊诧道,“不是只认识善水道长?” “啊,”昱晴川挠挠头,“都认识,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义妁心说就你这憨不叽叽的模样,不奇怪才怪,“就是有点没想到,你竟认识这么多厉害能人。” “他们厉害?哦,他们确实厉害,”昱晴川道,“不过金暮黎更厉害,比他们厉害百倍。” “金暮黎?”义妁被勾起好奇心,“谁?” “金暮黎你都不知道?神~~啊,没谁,”昱晴川感觉有点不可思议,金暮黎不仅带着崽崽儿在京都大摇大摆行走,还在流风显过几次真身,眼前这个女子竟孤陋寡闻、毫不知情,“不知道就算了。” 义妁:“……” 你就不能多说两句,解释解释? 然而,昱晴川却没有继续闲聊这个话题的意思。 “你既懂得识草辨药,何不去惠民医院帮忙,”昱晴川道,“惠民医院要不了多久就开张,正需人手。” “周姑娘话里有那意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义妁道,“惠民医院的事并非由她一手操办,何况这里比惠民医院更重要。” 如果她有选择的权力,倒更希望在道心山待着,哪怕是外围。 漂亮奇特的紫螺树所散发的灵气已足够浓郁,但这里,竟比紫螺树还有所不同。 每天在道心山呼吸吐纳,身体越来越好,至今都没生过一场病。 “你说,皇上在全国广栽紫螺树,让所有老百姓的身体素质都得到提升,周姑娘却在这时兴建大医堂,会不会亏本啊?”义妁面露担忧,“听说里面还有善水道长的什么、什么能分钱的股份,这要是没病人,日复一日,何来收入?” 昱晴川愣了愣:“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我记得日常居室刚盖好、还未建殿时,善水道长便时常为百姓免费看诊,而如今,”义妁摇摇头,“都好久没见有人找上门了。” “这是好事啊,”昱晴川突然回过神,感觉自己差点被义妁带沟里,“百里钊广种灵草紫螺树,不就是为了提高全民身体素质,让武者快速晋级、普通人不生病么?” “百里钊又是谁?”义妁问完才想起这个姓氏,于是更惊,“皇族?你还认识皇族的人?” “……”昱晴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没见过她?” “我、我应该见过她?”义妁茫然。 “她常来道心山啊,你怎会~~”昱晴川叫到一半,又突停,“啊,山中灵草皆由周不宣、善水道长亲自打理,你没见过也正常。” 义妁像看怪物般看着他。 “干什么?”昱晴川搓搓脸,“我长很丑?” 义妁噗哧一声被逗笑,随后叹道:“你可真是傻人有傻福。” 昱晴川顺口接道:“那可不。” 义妁瞧他半晌,忽然道:“那边有个不起眼的小山洞,只够一人爬入,你要不要过去体验体验?” 昱晴川奇道:“你进去过?” “那当然,”义妁看着他,“不过里面太窄了,爬进去都翻不了身,还得爬着退出来。” “那么小?”昱晴川起身张望,“里面有什么?石头还是土?” “有个如同长在土里的石盒,就是那种,那种,”义妁不知该怎么形容,“看着方方正正,像石头盒子,但又找不到盖子或锁的东西。” “没有盖子没有锁……”昱晴川想了想,叫道,“那不还是石头?” 义妁:“……” “说是这么说,但……”她微微蹙眉,“我总觉得那东西……怪怪的,好像、好像……” “那去看看吧,”昱晴川轻啧一声,拽她袖子道,“瞧你这说也说不出来的模样,比我还笨。” 义妁:“……” 山洞不远,两人很快就到。 “你确定这是山洞?”昱晴川看着洞口一脸无语,“不是狗洞?” “别管什么洞,你要不要进去瞧?”义妁半激道,“反正我爬过好几次,你要不敢,咱就回去。” 昱晴川立马挽袖子。 碰到胳膊,才发现自己光着臂膀。 义妁多瞟几眼他的结实肌肉。 昱晴川来到洞口,弓腰往里探了探头:“有点黑,但能看清不到两人深,啧,真跟狗洞差不多。” “那你还怕什么?”义妁语带鄙视轻哼,“这么点小洞都磨磨蹭蹭不敢进,你是怕鬼还是怕我埋了你?” “我什么都不怕,”昱晴川双膝一跪,就往里爬,“这就让你瞧瞧我的胆量,免得你看我不起,还絮絮叨叨,像老太婆,不像姑娘。” 义妁:“……” 想捶死他是怎么回事? 第366章 窥身镜或观物屏 昱晴川爬进窄小山洞后,义妁站在洞外都能看见他的脚。 带他过来,倒也不是心血来潮。 这小子虽然憨憨的,没啥心眼儿,但好像是上天给他的补偿,竟让他运气无限好,不仅认识如婴观观主善水道长,还与周姑娘那种稀有女强和皇族之人有交往。 简直是鲤鱼跳龙门易过体质。 夸张点讲,此人若入官场,说不定能在好运加持下,一路青云直上,位及宰相。 所以,不妨让他瞧瞧那块明明感觉很奇怪很特殊、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哪里特殊的盒状石头。 兴许昱晴川的福禄体质能让他发现什么,弄点意外收获。 义妁的直觉是对的。 昱晴川很快爬到底、看到那块半拉身体嵌在土里的四方石块时,脑子竟嗡嗡嗡有种眩晕的感觉。 趴在地上,他闭着眼甩了甩头。 义妁的声音在洞外响起:“晴川弟弟,你看到石盒了吗?” “看到了,”昱晴川打起精神,强行睁开眼,“正在找机关。” “机关?”义妁茫然,“里面就那点儿东西,会有机关?” 昱晴川正要答话,脑袋却猛然一重,磕在石盒上:“嘶!” “晴川你怎么啦?”义妁听见,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啦?” “没事没事,”昱晴川像被吸了精气般浑身无力,额头抵在石盒上,许久才微微抬起,“嗯?” 他好像看到有鲜血渗入石块。 发软右手一摸额头,中指竟沾上一抹血。 “我靠!”学金暮黎暗爆一句粗,他满脸震惊,“不是吧?” 这方块石上长刀子了吗? 义妁又在外面叫:“晴川,晴川你没事吧?” 昱晴川动了动腰:“没事。” 因为趴着,那颗曾经硌伤他肛门、后被藏在腰腹间的小石头让他有点不舒服,于是干脆掏出来,放手里捏着。 正要仔细研究,握在手心的小石头却在碰到石块时,发出一道白光,一道很亮很亮的白色光芒。 昱晴川瞪大眼,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住。 光芒照耀石块,石块如同被召唤一般从土里缓缓升起,并渐渐发出同样光芒,且越来越耀眼。 昱晴川仰着脖,嘴巴张得能塞大鸭蛋。 随即,他又被吓一跳。 因为小石头毫无预兆地砰然炸开,掉出一枚金钥匙落他手上。 光芒散去,轻轻触地的石块也变了模样,竟如义妁所感觉那般,真的成为一只方盒。 只不过这只方盒已非石头材质,而是古铜般的暗金色。 盒上还有锁。 那锁与平常百姓所用不同,乃锁孔朝外,形状让人想起孔雀开屏时的屁眼儿。 昱晴川盯着古朴金锁愣半天,才突然回神,急忙将怪异钥匙插入锁孔。 钥匙被捏在指尖转动时,他的整只手都在抖。 盒里装的是不是毒虫毒药,盒子打开后会不会爆炸,所有负面想法他脑子里一概没有。 唯一的念头,就是盒子里可能装着不为人知的稀世珍宝。 可就在答案即将揭晓的关键时刻,昱晴川的两只脚忽然被人捉住,并“呼”的一声,整个身体被拖出。 因摩擦而肚皮有点发痛的昱晴川:“……” “呃……”义妁看眼他被拖皱巴的脏衣服,尴尬又不知所措,“我以为……刚才有道光芒,我……” “算了,”昱晴川叹口气,“这地方是你先发现的,就一起打开吧。” 义妁这才盯着他手里的古铜金盒愣愣点头:“哦……好……” 昱晴川正要伸钥匙,却突然抬头看向在远处劳作的其他园艺师,然后将金盒往怀里一揣,拉起义妁的手就走:“回去再瞧。” 义妁轻嗯一声,乖乖被牵,乖乖跟着他,完全不像年龄比他大的姐姐。 昱晴川虽已冷静,却仍有震惊,义妁也被光芒和金盒吸引心神,因此,两人都未察觉暧昧,直到进屋,才发现手还紧紧拽着。 如被火烫般,两人同时撒手。 “打、打开看看吧,”赶忙找话题的义妁红着脸,说话都有些结巴,“说不定里面有藏宝图绝世剑法。” 脸也红透的昱晴川噗哧一声笑:“好。” 打开盒子的过程很顺利,并无波折。 然而,当看到盒里东西时,两人都有些惊讶:“镜子?” 静静躺在盒中的镜子乃上小下大葫芦形,镜片则呈透明,与女子闺中用的铜镜完全不同。 昱晴川好奇拿起,却在镜面从义妁身前晃过时,吓得直接丢弃并大叫一声:“啊!” 一直关注他动作的义妁反应极快,伸手就将葫芦镜接住:“你干嘛?” “咂、咂……”昱晴川哆嗦着,不知是想说它,还是想说这,“看、看、看……” 义妁莫名,将镜子举起。 然而当镜面从昱晴川胸前晃过时,她也吓得尖叫一声:“啊!” 葫芦镜再次被扔出。 却被昱晴川扑过去接住。 摔在地上后,他直接不起,就那么半趴着将镜子压在胸口,声音发抖:“这、这到底什么东西?” 明明害怕还死抱着不撒手,义妁既想笑又不敢上前:“不知道。” 她慢慢挪过去,慢慢蹲下,盯着葫芦镜看好半天,才渐渐缓过劲儿:“怎会瞧见人的骨头?” 昱晴川的身体又是一个哆嗦。 “这么邪的东西,”义妁终于冷静下来思索,“莫不是妖物?” 昱晴川又差点把东西扔出去。 却终究忍住:“不是吧?” “那它是什么?”义妁只说话,不敢再伸手触碰,“要不,拿去给周姑娘瞧瞧?” 这话提醒了昱晴川。 他一骨碌爬起,撒腿就往外跑:“我怎么把她忘了!” “谁啊?周姑娘吗?”义妁追出去,“她不一定在山里吧?” “不是她,不找她,”昱晴川脚下如同装了风火轮,转眼蹿出老远,“找另一个人!” 义妁才追数丈就被落下,只能泄气停看那人快速消失的背影。 “跑那快干什么,”她喘着气双手撑膝,“找谁你倒跟我说一声啊。” 金暮黎等崽崽儿都睡着后才回道心山。 刚站稳,正准备跟善水说话,昱晴川便弩箭离弦般直冲过来:“金暮黎!” 冷不丁,金暮黎被他吼得吓一跳:“干嘛?” 昱晴川火烧火燎掏出金盒:“给你看样东西!” “憨货等你半天了,”妘宇然边说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魏庭枝,“热锅蚂蚁似的走来走去,走得我头都发晕,问他什么事,又打死不说,非等你回来。” “是半天加半夜,”出了四峰、再与呙纲新秘密会面、随后才快速赶回的周不宣也笑道,“从未见他急成这样,火烧房子似的。” 昱晴川见三人都来凑热闹,立马拉着金暮黎胳膊,把她拖进屋:“这东西只能给你一个人瞧!” 金暮黎很是惊诧:“神神秘秘的,得了什么好宝贝?” “不知道是宝贝还是妖魔,”昱晴川哭丧着脸,一把将盒子塞她怀里,“你自己看。” 金暮黎疑惑打开。 随即,猛然瞪大眼:“这是……” 昱晴川立即抓住她手臂:“你认识对不对?你果然认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除了你,没人能识别这玩意儿到底什么鬼!” 金暮黎道:“先告诉我,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昱晴川毫无保留地将过程讲一遍。 “难怪,”金暮黎举着葫芦镜,将昱晴川上上下下一通照,“当初小石头卡你屁眼,我就觉得有些不寻常,原来你是窥身镜主人的后代。” “什、什么?”昱晴川呆愣,“窥身镜?后代?” “嗯,”金暮黎将葫芦镜收进盒子,“窥身镜,也叫观物屏,乃人界炼器大师融入自己精气、血液制作而成,非嫡系血亲,不能打开。” “这么说,”昱晴川的内心慌乱,瞬间全无,“它不是妖物?” “出自人界炼器师之手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妖物,”金暮黎将盒子递回他手中,“傻小子,你能来到道心山,又被钥匙杵屁眼,最后被刚见几面的园艺姐姐带去山洞,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你祖宗留下的宝贝,已经沉睡了几千年,该和后代见见面、由他保管了。” 昱晴川抱着盒子,呆在原地。 金暮黎拍拍他的肩,走了出去。 门外一行人毫不避讳地站着。 “都听见了?”金暮黎笑得无奈,“甚好,不用我复述了。” 周不宣上前一步,低声道:“窥身镜到底什么东西?有何作用?” “作用啊,”金暮黎右手指敲打左手心,“如果非要找个实物对比形容的话,那就是医院用来拍片子的东西。” 周不宣陡然瞪大眼:“x光线?” 金暮黎笑了笑:“确切地说,应该是ct,或者,” 故意顿了顿,“核磁共振。” 周不宣母狼般耸着肩膀狠狠吸口气:“我天!” “听说x光线本身是有害的,经常性照射反而会成为致癌风险因子,”妘宇然走上前,与二人站成糖三角,“那这窥身镜……” 这个听说,自然来自周不宣,金暮黎笑看他:“没有任何副作用。” “如此,那可真是好东西,”妘宇然兴奋道,“把它放在惠民医院做检查器材,最合适不过!” 金暮黎:“……” “想得美,”昱晴川人不露面,声音却从屋里传出来,“这可是我祖宗留给我的宝贝,弄丢了,你赔?” “呃……”妘宇然哑然,“好像……赔不起。” 魏庭枝轻声低笑。 妘宇然扭头瞪他一眼。 魏庭枝转过身,抬头望天。 “德国每年约有十万次乳房切除术在术后被证实是多余的,而原因,就是x线筛检方式会造成假阳性检验结果,如若晴川肯割爱,”周不宣看向屋门口,“确实能造福不少百姓。” 屋里毫无动静。 “是啊,”妘宇然叹口气,“虽然中医很神奇,不用动刀子,但若骨头断了,或者体内长瘤,用这神器观看仔细,还是很有益处的。” “你们别再说,”屋门嘭的一声从里面关上,“我是不会给的。” 一众人等:“……” “这件事回头再议吧,”金暮黎摆摆手,“都去睡觉,别再逼他。” 于是,散去。 夜已深,周不宣站在道心山专属屋窗前,毫无睡意。 昱晴川的宝贝,惠民医院可以不借用,但对阎奇琛来说,却是必需品,哪怕功能与显微镜不同。 人亡政息,她和百里钊死后,医院就会脱离控制,在下任当政者手中,很容易扭曲变形,成为人间黑洞,社会毒瘤。 何况那是昱晴川的私有物,不可能一辈子交给医院使用。 认真思索、权衡利弊之后,她发现有没有窥身镜,并不重要。 而当前最能体现窥身镜价值的,其实是阎奇琛的水稻计划。 水涨船高,泥多佛大,试验中若有它,定比现在要啥没啥、两眼一抹黑的现状强百倍。 可,该怎么跟昱晴川沟通呢? 他能不能听得懂?肯不肯出借? 周不宣轻叹一口气。 “怎么,在为观物屏的事发愁?”将善水哄睡下的金暮黎缓慢踱步,“傻小子刚得宝贝,正稀罕着呢,现在打主意,太不是时候。” “如果是有偿租用,并保证不会弄丢呢?”周不宣连忙走出屋子,看着月光下的神兽人形,“我们并非想占傻小子便宜,而是确实很需要。” 她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说。 若能和金暮黎沟通顺畅,获得她的认可,说服昱晴川,就会容易很多。 金暮黎果然陷入沉默。 她抬头仰望星空许久,才在周不宣的期待目光中,淡淡开口:“晴川并非拿糖作醋之人,拒绝你,完全是真实本意,想借用,必须等他过了新鲜劲儿,才有机会。” 这表示此事还有希望! 周不宣露出笑容:“好。” 金暮黎边走边往后扔出三枚果子:“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周不宣连忙接住,却在看清手中物时,愣了愣:“这是……” 明明只有草莓那么大,却长着深浅相间的绿皮纹,“微型西瓜?” “此乃青核翠浪,”金暮黎差点笑出声,“没皮,直接啃。” 周不宣立即品尝。 “酸酸甜甜,挺好吃,”她连咬几口,转眼就只剩指甲盖大青色小果核,“这能种么?” 金暮黎的声音顺风飘过来:“你可以试试。” 周不宣将果核收了起来。 另两枚青核翠浪她没吃,取素帕包了起来。 道心山虽无烹龙炮凤、小酒朱红,却因有金暮黎在,而引人聚拢。 缘由不仅仅是她的特殊身份,其心肠、性格,以及所用神物,也是一部分。 南枝日照暖,北枝霜露滋。金暮黎被江湖人称冷面石心无情手时,尚能将一群女子聚在自己左右,忠心耿耿,何况现在。 凡是有点脑子的正常人,谁不选择飞南枝呢。 进屋关上门,正要睡觉,周不宣耳边突响起轻唤声:“不宣。” 竟是百里钊的传音。 周不宣翻身下床。 门外果然站着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的长公主。 那人一见她就笑:“不宣。” “怎么半夜回来了?”周不宣连忙侧身让她进屋,并点上灯,“是有急事么?” 百里钊从储物袋里倒出一堆奏折,又递出一封信:“阎奇琛的。” 周不宣瞅了瞅,顿时无语。 阎奇琛用树胶封口的地方,已被某人正大光明撕开。 很显然,信的内容已被瞧过。 “以后不偷看了,”还未出声指责,百里钊便先发制人,“就是好奇他会跟你说什么,顺便多学点新名词,尽量弄懂你们的家乡话。” 周不宣叹口气,无法怒怼。 “竹竿空长,肚里无粮,”百里钊摸了摸腹部,“宣宣,我好饿。” 周不宣抖了抖:“别叫这么肉麻。” 手却打开素帕,取出两枚鲜果,“金暮黎刚给的,快吃。” 百里钊并不惊讶:“她来带善水回家了?” “嗯,”周不宣在她对面坐下,帮忙整理奏折,“一夜一天,便回来了。” “善水可真是她的命根子,”百里钊两指转动青核翠浪,仔细观瞧,“长相挺奇特,吃了会不会有飘飘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 周不宣噗哧一声笑:“一颗神果就能让人成仙,那是话本里才有的。” 百里钊见她被逗笑,心情也更好,轻咬一口道:“味道不错。” “味道在其次,主要是神居带来的,应该能加快突破,”周不宣想了想,“说不定还能助咱们长寿。” 百里钊闻言,立即将另一个塞她手中。 “我刚吃过了,”周不宣将果子塞回去,“记得把果核留着。” “嗯?”百里钊秒懂,“你要试种?” “嗯,”周不宣将奏折一本本整理好,码成高高六摞,“反正也不费力,难保成功了呢。” “行,”百里钊立即三两口吃完,将果核放在桌角,“都听你的。” 周不宣让她把另一个也吃了。 百里钊正要往嘴里送时,却顿住:“要不,留给父皇尝尝?” 周不宣:“……” 就这么一个点点大的果子,怎么送? 不过,这确实是个讨好百里赓的好机会。 “先攒着吧,”她终究开口,“善水、妘宇然、昱晴川都在,定有别的果子拿出来。” 百里钊轻嗯一声:“明日便要为医院招贤纳士、披榛采兰了,你可有何叮嘱?” “看看再说吧,”周不宣淡淡道,“虽已广贴告示,但中医基本上都是师徒传承,又大多有固定的坐诊之处,不会轻易动窝,加上医院乃新事物,很难让人信任,” 她摇摇头,“以我皮肤之见,在无处参考、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估计以观望者居多。” “有这可能,”百里钊微微颔首,“但,无妨,我已想好后招。” 周不宣疑惑看她。 百里钊笑了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嗛,还保密。 周不宣懒得再理她,拆信阅览。 阎奇琛没说什么暧昧的话,只谈杂交水稻。 “收获种子后,再种下,到明年才能出结果,结果好不好,谁也不知道,”周不宣叹息,“这真是个极其耗时的工程。” “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撑着,”百里钊收起余下的那枚果子,又去取笔墨,“想名震诸国、利益人界,就得既有披荆斩棘的能力,又有平流缓进的耐心,忍受不了孤独,接受不了失败,必难成功。” 周不宣看着她,想到眼前女子从孩童时期便是这么走过来的,不由有些心疼,脱口便是阻她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话:“夜深了,明天再批吧。” “明天没时间,”百里钊头也不抬,“你先睡,不用管我。” “你在这儿批奏折,我怎么睡得着,”周不宣起身去拖,“奔波到现在,赶紧休息,不然别在我这待。” 百里钊立即露出委屈表情,任她把自己拖到床边,再为自己脱鞋:“那你陪我。” “陪什么陪,你三岁小孩儿吗?”周不宣刚说完,便见那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望着自己,顿时一边熄火一边气恼,“行行行,陪你陪你,陪你行了吧?赶紧睡觉!” 百里钊趁她不注意,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第367章 昱晴川初开情窍 实干家基本上都没有弄月嘲风的闲心,所以次日天刚亮,孔席不暖、墨突不黔的大忙人百里钊便走了。 而周不宣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则是给阎奇琛回信,恭喜他找到“野败”,并意外发现沼泽泥的不同之处,给即将到来的成功打下基础。 然后肯定他的选择,赞同他的想法:走上培育杂交水稻这条艰辛之路没有错,而奇迹的发生,则是好运降临加辛苦备战许久,如法国着名微生物学家巴斯德所说,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亦如韩愈名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阎奇琛是专门寻找野败的有心人,所以长在沼泽地的千里马等来了伯乐。 也因他不惧劳苦,用各种缸罐盆钵等简陋设施不断积累经验,才在机遇来临时,知道该怎么做。 否则即便把野败送到他面前,也跟赠给白痴差不多。 阎奇琛在信中提到袁老的八字秘诀:知识、汗水、灵感、机遇。 知识是基础,文盲不可能成功。 “但农业并非我所长,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即便自己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开垦这片陌生之地,专业技能的短缺仍令我感到异常吃力,毕竟看过文章理论,与实际操作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周不宣轻轻叹口气。 原属于其他空间的灵魂,在异界生存本就寸步难行,如今又做着造福全人类的事,若无一个懂他的帮手或知己,真的很难坚持下去。 如何培育杂交水稻,她并不了解,但她可以提供精神鼓励,以及尽可能的给予金钱物质上的支持。 流风国的灵气虽浓郁,百姓身体虽日渐强健,天灾却难以挡住。 若遇旱灾水灾蝗灾雪灾,田地无收,年谷不登,百姓依然逃脱不了四处流亡的命运,“绝粒久者,鸟面鹄形”依然是最贴切的形容。 何况靠天吃饭并非流风一国,四方友邻谁不曾在灾难来临之时饿死无数百姓? 即便是最富庶的琼雨,也只能保证风调雨顺下的国民温饱,但逢灾情,饿殍遍野同样发生。 所以粮食不仅仍是流风国的重中之重,也是整个人界的重中之重,哪怕南北各地粮仓有囤。 回信写完,周不宣没有立即封口,因为百里钊还未看过。 在与阎奇琛书信交往这件事上,不管百里钊的信任有多少,她都会主动留机会让她了解。 金暮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但她没有拖善水后腿。 也正因善水勤快,便只有他看到昱晴川起个大早,蹑手蹑脚出门后,窃贼般迅速跑向山脚周边。 估计是拿观物屏偷偷照人去了。 时时刻刻都想与人分享喜悦,乃人之常情。 藏不住秘密,也属大众之心。 不然圣人或修仙之道太拥挤,天下上哪聚集这么多凡夫俗子。 昱晴川虽并非逢人就讲的大嘴巴、长舌男,却也有自己所信任的人群,比如金暮黎,比如夜梦天,比如善水。 如今又多了个义妁。 义妁的相貌并无特别之处,既不令鲜花失色,更非倾国倾城。 但她有着其他女子所没有的独立精神,且从不张家长、李家短,背后乱嚼舌根说三道四。 唯一的缺憾就是之前气运不佳,再如何努力,都只能勉强生存,从未碰到欣赏她、并因此愿意花时间培养她的东家,直至现在,才遇到真正的贵人~~周不宣。 周不宣不仅给了她工作机会,还信任有加的将其中一片灵草园交给她单独打理。 除此之外,又在付给足够月银、从不拖欠的情况下,额外关照,打通她所有经脉,助她强身。 于是,义妁辛勤劳作之余,抓紧一切空闲拼命修炼。 历尽坎坷与波折,她深知被幸运眷顾是多么难得、多么不易。 这么好的东家,这么好的修炼环境,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强大自己,改变命运。 至于是否鲜妍妩媚、袅袅婷婷,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她的脑中既无精致美食,也无漂亮衣衫,更无精心打扮。 因为那些东西都太耗费时间。 尽职尽责打理好灵草园的同时,尽快掌握更多药理知识,尽快结丹晋阶,努力向最崇拜的周姑娘靠拢,才是她新生发的最大愿望。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的昱晴川刚冲到小屋旁,就急急刹了脚。 看看天,这会儿应是义妁刚完成打坐,准备起床去屋前灵草园。 对方毕竟是女子,所以昱晴川冲到一半,多了个心眼儿。 义妁确实正在穿外衫,但昱晴川那憨货的动静实在太大,她想不听见都难。 迅速打开门,天空刚微亮。 昱晴川手拿葫芦镜,笑得有些腼腆:“我、我睡不着。” “正常,”义妁道,“换谁突然得了这么个宝贝,都睡不着。” 说罢,招呼他进屋,“你先坐会儿,等我洗漱完,煮面给你吃。” 昱晴川本想说“我不饿”,却鬼使神差般点头应了声:“好。” 义妁并非忸忸怩怩的平常女子,明知洗漱过程不美观,却不避着他。 待洁了面、净了牙,才到隔壁小厨房烧水煮面。 昱晴川立即过去帮忙。 义妁也不客气,让他灶下烧火,自己去屋侧拔几棵别处没有的嫩绿蔬,洗净切碎,搭配挂面。 待面熟,两人各端一碗,对坐桌前,吃的香喷喷。 “善水道长带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昱晴川边大口吃面边道,“野菜又甜又香,吃得浑身舒坦。” “所以但凡能来这里做事的园艺师,都不会再走,”义妁道,“有几个园艺师一直处在结丹后停滞不前的状态,如今只在道心山待了几个月,就突飞猛进,拦都拦不住。” “那你呢?”昱晴川忙道,“有没有进展?” “不知道,”义妁摇摇头,“我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但不清楚是否结丹。” “你可以找周不宣或金暮黎她们看看,她~~诶?我怎么忘了这茬?”他一把将葫芦镜从怀里掏出,“咱可以拿镜子照啊!” 义妁噌地站起身,慌得连凳子都被带翻:“别照!快放下!” 昱晴川莫名看着她。 义妁觉得自己心脏噗嗵乱跳:“你你你……你是男人,我是女子,你照我,我以后嫁谁?” 昱晴川恍然大悟。 他轻“啊”一声,收好镜子,又向义妁偷瞄两眼,低头吃面。 义妁这才松口气,拿着筷子走回桌边。 扶凳坐下时,无意中发现,憨小子的耳朵竟红了。 再看看他不同于平常的样子,义妁想到一种可能,但不确定。 眼前突然闪过昨日两人手牵手从山洞奔回小屋的画面。 义妁的脸颊,也飘起红晕。 不可否认,这憨小子的确有他吸引人的一面。 心思单纯,待人真诚,长得也不赖,比那些家有妻妾还到处拈花惹草的坏心眼儿好百倍。 何况他还一身本事,不仅山中有良师,山外还有这么多益友。 当是能相伴一生的可靠之男。 不过,婚姻大事,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得等男方自己提出来,否则,投怀送抱主动贴上去的女子,婚后绝没有好下场。 更换那么多次东家,认识那么多婢女奴仆,便也听过太多因男子而远嫁、最后悔不当初却因儿女牵绊、只能忍气吞声的真实案例。 尤其是为情而倒贴财物的女子,她们的深情通常都用错了地方,婆家不仅不感动、不感激,反而瞧不起她,丈夫也会看轻她,不相干者则会觉得她心贱不值钱。 义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憨货无父无母,也非沐猴而冠、徒有人样的小民,但毕竟相识日短。 人心隔肚皮,谁知以后会怎么样呢。 总得再相处一段时间,多了解了解,才能决定是否托付终身。 没有婆媳矛盾,也无小姑子的处处挑衅,对她来说,乃最好婚境。 哪怕因此而无人帮衬,哪怕要因此多付出些辛苦,她也愿意。 只要丈夫对她好,两人便能同心协力挣钱养家、生儿育女,很幸福的携爱到老,相伴一生。 想到这,义妁不由又悄悄抬眸,偷瞧他一眼。 随后,心里轻啧一声。 这呆子至今都身旁无人,究竟是一直没开窍,还是因羞于开口而错过良缘? 若是前者,她自当捡了个宝。 可若是后者…… 义妁左思右想,内心斗争半天,还是觉得直接问比较省事:“晴川弟弟,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女子?” “有啊,”昱晴川脱口而出,“我喜欢金暮黎。” 义妁:“……” 所以金暮黎到底是谁? 可心刚凉到一半,义妁便发现,昱晴川的反应,好像此喜欢,并非彼喜欢。 “你……”义妁斟酌了下,换下原本的问法,“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她对我好啊,”昱晴川理所当然,“不仅她对我好,夜大哥对我也很好,除了师父,他们是对我最好的人。” “?”义妁完全顿了筷,“夜大哥是谁?” “夜大哥是她夫君啊,”昱晴川刚觉莫名,便想起对面女子不认识他们,“金暮黎和夜大哥是夫妻,他俩生下的崽崽是我干儿子干闺女,是我们所有人的宝贝。” 义妁听明白了,却也更糊涂。 心中长吐一口气的同时,又涌出更多好奇。 与金暮黎、夜梦天等人一起经历太多事的昱晴川虽然信任她,却未毫无保留,什么都告诉。 但哪怕只是挑挑拣拣说了其中一些事,也足够义妁震惊。 “金暮黎就是京都盛传的冥界神兽?”义妁眼睛都快瞪圆了,“她、她……她的孩子还认你当干爹?” “昂,怎么了?”昱晴川不乐意,“他们不能认我当干爹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义妁忙道,“我只是太吃惊。” 她收起碗筷,没急着去洗:“你昨日……便是找她鉴定镜子?” “嗯,”昱晴川点点头,“她可是活了好几万年的神兽,岁数比咱祖宗都大无数倍,见识多得不得了。” “那……”义妁目不转睛盯着他,平白多了丝流波送盼的浅淡意味,“她此刻仍在山中?” “在,”昱晴川被她看得微微垂眸,不敢对视,“善水道长一日不走,她便时常过来探望。” 义妁一把抓住他的手:“晴川,我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 “这……”昱晴川不敢答应,“不太好吧?山中不给外人随便进,这段时间连看病的人都没有。” “不进不进,”义妁忙道,“带我偷偷过去,远远瞄一眼就行!” “可……”昱晴川犹豫,“恐怕没什么事能瞒过她的耳朵和眼睛。” 义妁面露失望:“真的连看她一眼都是奢侈么。” “那倒不是,”昱晴川想都未想,就道,“郦叔说她在帝都吃饭逛街,去了很多回,见过她的京城百姓已经多到数不清。” “那看来我也有机会,”义妁喜道,随后顺口问了句,“郦叔又是谁?” “我干娘的堂弟,”昱晴川竟未瞒着,“我干娘是阵法山庄主人。” “阵法山庄?”义妁惊呼,“阵法大能夜家?” “昂,”昱晴川奇道,“你也知晓?” 多新鲜啊,江湖地位巨高、大名鼎鼎的夜家,谁不知道? 说书人的嘴里若不提两句夜家阵法,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低等。 夜家阵法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听说许多门派的护山大阵,都是花巨资聘请他们维修加固。 而如此有名人物,竟是眼前憨货的干爹干娘? 这家伙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义妁十指抓头,强迫自己冷静。 跟昱晴川关系亲密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而通常,厉害人物都很难被事物外表所蒙蔽。 昱晴川能被他们青睐,绝不是靠耍心眼得来的。 唯一的、且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小子太憨太实在。 也许在权谋利益者的眼中,诚实憨厚才是最难得的好品质。 否则这小子不可能如此幸运,几为团宠。 所以,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再花更多时间观察考验,因为已有众多霸主帮她做了这件事。 夜家认他当干儿子、神兽肯让他当自己孩子的干爹,便是结论。 目前唯一要做的,该是让这呆子真正懂得情爱,完全开窍。 眉宇轩轩,目光炯炯,看人时,眼睛特别明亮有神。义妁瞧着他,越瞧越觉得是个宝。 不说别的,仅仅没被任何姑娘碰过,就够令人珍视。 在这满是好色男人的世界,上哪儿找这种人间极品。 上天苦了她二十多年,终于否极泰来,赐了好运。 义妁满心欢喜,却又怕自己太热情,吓跑没经验的憨呆。 何况自己早非闺中待字及笄少女,重大之事面前,绝不可毛躁。 于是,她硬生生压住充满心胸后直往脑里涌的巨大冲动,起身洗碗收拾,待一切妥当,才把玉锄塞到昱晴川手中:“走,帮我打理灵草去。” 昱晴川迟疑:“可……” “可什么可,”义妁早就看穿他的心思,“那镜子既能透皮穿骨,就不能随便使用,否则被你瞧过的女子,以后还怎么嫁人?” 昱晴川挠挠头:“也是。” “所以老老实实跟我干活去,”义妁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拽着他往外走,“顺便跟我说说,这东西到底什么宝贝。” 昱晴川立马来了精神:“那你可得听好了,这还真是个宝贝……” 金暮黎动动耳朵,微扯嘴角笑了笑:“这小子,桃花要开了。” 情窍堵塞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要被疏通的苗头。 真不容易。 义妁好学上进,既不庸俗狭隘、毫无包容之心,也非空有姿色而目光短浅,加上年龄比晴川大些,反倒能对憨呆多加照顾。 二人若能两相爱悦,目成心许,倒不失为一桩良缘。 伸个懒腰,打个哈欠,金暮黎洗漱后直接上山去了殿前空地。 随手甩下一道结界,就飞转腾挪,练起武来。 许久未动手,再不练练,该生疏了。 别的生疏不要紧,打架生疏可不行。 万一凶兽发生暴动,别说保护尊上,连自我防御都做不好。 金暮黎懒散不少时日,一旦练至兴起,便有些收不住,情绪高涨之下,直接回冥界神居,用兽体原身甩尾抽缠,扑抓撕咬,吼了个痛快。 神树苍老的声音带着微微笑意:“小崽子虽然长大了,有堆小小崽儿了,却还是年轻得很呐。” “几万岁在您面前都是小孩儿,那我……”躲在树根处的袖珍猕猴偷偷嘟囔,声若蚊蝇,“您几百万的高龄,谁能跟您比……” 一根细枝陡然垂下,照着猕猴妖兽的屁股,抽他一个大跟头。 “哎哟!” 猕猴大叫着连续几个空中翻滚,砸在仙草林中。 尖屁股几乎跌成扁肉球。 两株仙草被砸破,鲜红草汁正好揉进猕猴屁眼儿。 猕猴“嗷”的一声惨叫,弹簧般迅速爬起,捂着屁股转圈乱跳。 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再如何疼,也不敢开口骂老树。 就这么强忍片刻,待痛意渐渐消失,猕猴忽然发现体内有了变化。 “我这是?”它惊喜兽叫,“要突破了?” 小猕猴连忙原地坐下。 半个时辰后,它猛然睁开眼,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朝参天老树作揖敬拜:“多谢神树爷爷!” 神树没理它,见它谢个不停,才懒懒吐出一个字:“滚。” “诶诶,”猕猴连应,“孙儿这就滚去修炼,不打扰您老人家。” 树神轻啧一声,又想抽它。 猕猴转身就跑。 捡了大便宜似的,边跑边龇牙。 青羽大人十几万岁都够不上神树孙子辈,它一个人界小妖兽敢当面自称孙儿,挨打都是活该。 金暮黎没理会老树神和小妖兽之间的动静,一心一意练攻击。 另一边,周不宣写完信,洗漱梳头,待出去见妘宇然端来面条找不到人,才知金暮黎已离山。 “这家伙干嘛去了?”妘宇然端着面叹气,“辛辛苦苦亲自下厨,忙活半天做好了却没人吃,唉!” “不是还有我么,”周不宣径直从他手里端走一碗面,“她那身份,说走就走人鬼不知的,能咋办。” “凉拌,”妘宇然就那么站在门前吃起另一碗面,“你房间昨晚是不是来了人?” “嗯,”周不宣垂眸吃面没看他,也未隐瞒,“百里钊回来了,今天要去医院当面试官。” “这种小事哪用她亲自去,”妘宇然的语气也很平常自然,“现成的善水道长、阴爪鬼医,不比她个门外汉强百倍。” “招聘医生不是看病,没那么简单,”周不宣并无怨言,“再说我也没有管理偌大医院的经验,从这个层面上说,我和百里钊处同一水平,或者很可能,她比我强。” 妘宇然仔细想了想,竟未开口反驳。 周不宣抬头瞧了瞧:“魏庭枝呢?” “回去了,”妘宇然道,“看看店面生意,顺便把麻将取来。” 周不宣惊讶:“这么快?” “出双倍价钱,应该不慢,”妘宇然乐道,“现在才觉得能投胎在有钱人家,真是好,非常非常好。” 周不宣大笑。 若能生来就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事业钱权高楼起步,谁愿蓬户瓮牖穷无出路、贫贱夫妻牛衣对泣呢。 百里钊忙到深夜才过来。 如周不宣所料,去医院应聘的人并不多,而且都以咨询为主。 真正能立马决定留下来任职的,目前只有两个。 之后,连续三天都这样。 占地面积如此庞大的惠民医院,竟然只招到七名医师。 周不宣想起百里钊曾说有后招,不由问道:“打算怎么办?” 百里钊看着她笑。 周不宣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368章 麻将桌上谈要事 “明日,帝都乃至全国,都会贴出阴爪鬼医周不宣为惠民医院院长、善水道长为副院长的告示,同时,”百里钊上前握住她的手,“不知两位医圣能否从本院医师中挑选关门弟子?” “收徒?”周不宣愣住。 百里钊目光真诚:“只有这样,才能吸引人才到本院。” “可……”周不宣迟疑,“我从未有过收徒打算。” “那就从现在开始改变,”百里钊将她拉到床边坐下,“且不说医院需不需要如此操作,只论你俩一身精湛医术若不传承,都是极为可惜的。” 周不宣垂眸无声。 “我也知晓带徒不易,你若不能马上答应,我也不勉强,”百里钊温言温语,“那就先只放风声,至于挑不挑徒弟,是否有合适人选……你二人若实在不愿,咱再想套说辞便是。” 周不宣沉默片刻,轻点一下头:“嗯。” “那我去找下善水道长,”百里钊拍拍她的手,“你先休息。” “还是我去吧,”周不宣站起身,“金暮黎好像来了,我正好跟她也聊聊。” 百里钊淡笑:“行。” 周不宣离开屋子。 门外星月满天,香风拂拂,百里钊目送她的窈窕背影。 金暮黎的碎魂曾去过异世空间,和周不宣、妘宇然他们有所谓的“共同语言”,沟通起来,自是比她这个长公主更强百倍。 只要有效,方法与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金暮黎确实是刚过来。 这几日,她白天去找夜梦天或易锦,晚上则回神居陪儿女。 尽可能的夫子兼顾。 周不宣敲门时,她正往善水嘴里塞草莓:“进来。” “又带了好吃的?”周不宣笑眯眯坐下,伸手从盘中取一枚,“青红色?道长培育的?” “不然呢,”金暮黎拉住想跑的善水,“除了他,还有谁。” “真好看,”周不宣由衷赞叹,“由青到红,缓缓过渡,水墨画似的,漂亮得都舍不得吃。” “那就别吃,”金暮黎毫不客气,“反正你也不饿。” “不行,”周不宣更不客气,“不饿我也吃。” 然后直接塞嘴里。 “嘴角都流汁儿了,”金暮黎轻啧,“有人跟你抢么?” “有,”周不宣又拿一个,想想,再拿一个,搁手里,藏着,“等吃货来了,要不了两秒,就得没。” 话音刚落,昱晴川的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且跑得很急:“金暮黎,金暮黎,我儿子闺女来了不?” “……”周不宣噗哧一乐,“臭小子婚都没结,想儿子倒想得勤。” 金暮黎无奈:“过两日放假带来给你瞧。” “真的?”昱晴川龇着牙,搓着手,笑得开心,“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能见干儿子干闺女了!” “别乐了,”金暮黎照他后脑勺拍一下,“桌上有水果都不晓得。” 昱晴川被拍得一个踉跄,直接扑到桌旁:“咦?这是啥?咋这好看?” “管它是啥,吃你的,”金暮黎说完后,想起什么,连忙补充,“别全吞了,给宇然留点儿。” “好好好,留,留,”昱晴川一口塞仨,“真甜!” “你看你嘴角流的汁儿,”周不宣看得有些心疼,“真浪费。” 昱晴川立即用手指将汁水擦回嘴里,还嗍了嗍:“这样行了吧?” 周不宣:“……” “金暮黎你可回来了!”妘宇然兴冲冲跑进屋,“悄没声儿地走了好几日,害我抱着麻将连连空等。” “他这几天跟害了相思病似的,”跟在后面的魏庭枝含笑道,“再不来,他得瘦掉几斤肉。” 妘宇然已经眼尖地看到桌上水果:“草莓?” 待水果拈在指间,又觉疑惑,“是草莓么,怎么感觉不太像?” “新式草莓,”周不宣笑道,“善水道长的手笔。” 妘宇然立即让草莓入口:“不得不说,咱善水道长是真的厉害。” “那可不,”昱晴川接道,“义妁姐姐崇拜周姑娘崇拜善水道长崇拜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他俩当师父当爹妈似的供着!” 周不宣:“……” 姐妹般的年龄差,把我当妈? 善水:“……” 我家孩子的身高刚过膝盖。 金暮黎:“……” 把他俩当爹妈,我往哪儿搁? 魏庭枝看着三人表情,没崩住,噗哧一声笑。 妘宇然伸手在昱晴川胳膊上掐一把:“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我怎么不会说话了,”昱晴川摸摸并未掐疼的那块肉,“义妁是打心里将他们当师父一样敬拜着。” “行了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金暮黎摆摆手,“那姑娘喜欢你,等哪天你要觉得也喜欢她,你俩就把婚事办了。” “啊,啥?”昱晴川瞪大眼珠子,差点变成木头,“啥啥啥……啥喜欢?她她她……” “对,她喜欢你,看不出来么,”金暮黎抬抬颌,“不然人家凭什么不厌其烦的告诉你草药药性?凭什么在你听不懂时耐心讲解给你听?凭什么每天累得要死还在你去时煮饭给你吃?园艺师里就她一个女性,她怎么不煮给别人吃?” 昱晴川的脑子顿时一团浆糊。 “这呆子,”周不宣摇头失笑,“提点这么明白了,还懵懵懂懂没反应过来呢。” 魏庭枝看向他手里草莓,上前一步垂眸盯视:“不吃给我吃。” 昱晴川受惊般猛然往后一跳,叫道:“不行!这是给义妁留的!” 妘宇然哈哈大笑,并朝魏庭枝竖起大拇指:“这招儿高。” 周不宣眯着眼抿唇。 昱晴川见善水都带着善意笑望他,不由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妘宇然将最后两颗草莓送到魏庭枝唇边:“憨货能吃归能吃,却有良心得很,不然盘子早空了。” “是,但也得感谢金暮黎,”周不宣道,“她若不提醒,恐怕得忘到没。” 众人说说笑笑间,魏庭枝提议:“打麻将吗?打的话我去拿。” 周不宣摇摇头:“人不够。” 魏庭枝笑:“我可以学。” “不会也没关系,”妘宇然乐,“让他输钱。” 金暮黎竖起大拇指:“胳膊肘拐得不错!” 周不宣同样动作跟上:“牛掰!” “也输不了多少,”魏庭枝依然微笑,“这两天已摸到些许窍门。” 周不宣看着二人:“教过了啊?” “就教两三回,”妘宇然道,“还要写小说画漫画,哪有那么多闲空。” “两三回还少啊?”周不宣调侃,“就他那脑子,再练几圈得成赌王。” “你太抬举他了,”妘宇然乐,“没那么夸张。” “那就玩两把,看看能不能成就一代赌王,”金暮黎道,“去拿麻将。” 魏庭枝转身就走。 金暮黎却在看了眼善水后,轰人出门:“去宇然屋里玩。” “行,”周不宣立即赞同,“打麻将太闹,会影响善水道长休息。” 妘宇然迅速往回奔,铺桌。 周不宣三人洗完牌,长城都码好了,金暮黎才来。 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没问怎么搞到现在,连玩笑都不开。 毕竟那位可是神兽眼中的无瑕美玉,谁敢亵渎谁死。 金暮黎一边码牌一边问规则,待四人议好定下,才开始摸。 第一把是妘宇然胡牌,还摸了个暗杠。 兴奋之下,他高声大叫:“我简直就是妙术如神的剑侠空空儿!” 金暮黎不知道谁是空空儿,只抬手落下一道隔音结界,免得吵到善水。 周不宣仔细看了圈透明罩:“这东西真是好。” “百里钊认识那么多隐世修仙派,怎就没跟他们多学两招儿?”金暮黎一边给钱一边漫不经心道,“基本上长老级别的都会这个。” “跟他们打交道,要么是求人办事,要么是互利互惠,哪有专门学东西的机会,”周不宣将碎银丢给妘宇然,“何况她俗务缠身,也没那个时间。” “你家长公主的确是忙,”妘宇然乐滋滋收钱,“庭枝说惠民医院好像没招到几个人,你们可有对策?” “有,”周不宣开始洗牌,“但得善水道长点头。” “嗯?”妘宇然惊讶抬眸,“这事儿能跟他扯上关系?” 周不宣边码牌抓牌,边将百里钊的意思复述一遍。 “是个好主意,”妘宇然打出幺鸡,“而且说实话,就你俩这手艺,不弄几个传人,确实很可惜。” 魏庭枝看眼金暮黎,没说话。 “我也觉得她有一定道理,所以才想和善水道长商量,”周不宣摸张六万,放到五万和七万中间,“收徒非小事,必须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魏庭枝笑道:“你不如先问问金姑娘的想法。” “正有此意,”周不宣这才抬眸笑看金暮黎一眼,“大人物不点头,小人物忙成臭狗屎也没用。” “你这比喻……”妘宇然啧啧摇头,“那暮黎是啥意思?” “你们大概没弄明白一件事,”金暮黎淡淡道,“我的人想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自己做主。” “啊,原来如此,”妘宇然喊声再来一个暗杠,“还挺民主。” “这话说的,”金暮黎打出独红中,“我又不是周扒皮。” 魏庭枝不耻下问:“周扒皮是谁?” 三人一愣,随即爆笑。 妘宇然一边打麻将,一边学鸡叫,讲故事。 “你们应该跟流风皇帝说说出个主意,印点儿小额银票,”再次赢钱的妘宇然不满嘟囔,“弄点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这样才好打麻将。” “是啊,”金暮黎瞟他一眼,“不然浪费了造纸术。” “嗯?”妘宇然被提醒,“话说,这边造纸术的发明者是谁?” 金暮黎和周不宣一起愣住。 妘宇然笑得狂拍木桌:“原来你们也有被考住的时候!” 四人边玩牌,边聊天,期间魏庭枝起身为众人倒水,一头撞在结界上,把妘宇然乐得前仰后合。 金暮黎又拿出两样青绿色水果,周不宣吃完后,大大方方揣兜:“藏四个,给百里钊尝尝。” “藏呗,反正这东西多,”妘宇然看眼盛水果的小篮子,“平时量少都拿碟子装,换成这个,估计是从树上摘下来的。” “我感觉不是树,是藤,”周不宣猜测,“你看这水果青青绿绿,既像葡萄又像尖尖小山,极有可能是藤上结出来的。” “葡萄都是一串一串的,它又不是,”妘宇然坚持己见,“长成单个,还尖头长条,基本都结树上。” 魏庭枝琢磨半晌,才道:“我怎觉得,看着它,就想到棉花桃?” “嗯?”妘宇然猛抬头,“没开花的棉花桃青色的,尖尖的……啊,好像是有那么点儿意味!” 周不宣扭头看向金暮黎。 任他们争论不休的金暮黎直接给个白眼:“你们每天吃米是不是还要研究稻子怎么种?” 三人:“……” 首次因吃瘪而集体噤声后轰然大笑,自己互相给台阶。 妘宇然玩出了万字清一色。 胡牌的那一刻,人前彬彬有礼的妘家三公子差点笑疯。 “这手气,”周不宣啧啧摇头,“无敌了。” “瞧他那样儿,”金暮黎也觉好笑,“难怪听闻有心脏病患者倒在牌桌上,赢大牌真的是太刺激了。” 这话让魏庭枝听得很糟心:“宇然没病。” “对,我没病,”妘宇然还在乐,“我就是第一次牌运这么好,控制不住,哈哈哈哈……” “他说他以前除了屁胡两块钱,就没胡过别的,”魏庭枝补充,“今天大概是沾了两位的光,才顺得不能再顺。” “难怪,”周不宣投来同情目光,“可怜的孩纸。” 最后一个字的故意发音,把金暮黎也逗乐:“可怜的孩纸终于体会到赢钱的快乐。” “偶尔玩玩可以,但不能深陷赌博漩涡,”周不宣正色道,“钱来得太容易,是会让人上瘾的。” “放心,我没瘾,”妘宇然领了她的好意,“不管扑克还是麻将,不管是赢钱还是输钱,我的兴趣都最多维持两天,两天后基本就不想再碰。” “哦?”周不宣故意道,“那如果是我们找你玩儿呢?” “不知道,”妘宇然老实回答,“可以试试瞧。” “也就偶尔玩玩儿得了,谁有闲空老扒在赌桌上,”金暮黎把银票拍到妘宇然面前,“找钱!” “你这……也太大了,”妘宇然眼睛瞪圆,“欺负我没钱找是吧?” “对,就是欺负你没钱找,”金暮黎笑得东倒西歪,“要么找钱,要么欠账,到底怎么着,你选。” 妘宇然咬牙:“欠着!” “好嘞,”金暮黎立马把银票拿回来,“这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不给啊。” 妘宇然看着她,不断左右错牙。 这回,连周不宣都被他表情逗乐。 心说妘宇然跟神兽真的是关系匪浅,不然不可能这样故意耍坏心眼儿。 而妘宇然的怒目而视,也并非全是真的,多半因为知道金暮黎在故意逗他,才半真半假友情出演。 一凡人,一神兽,感情能好到这种地步,真是令人羡慕。 毕竟能与神兽成为莫逆之交,既求之不得,又屈指可数。 正在暗自感叹,魏庭枝的声音忽然响起:“周姑娘,魏某能否向你请教一件事?” 周不宣抬眸看他一眼:“说。” 魏庭枝笑了笑:“我有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因最近总是难以入睡,导致睡眠不足,精神很差,周姑娘能不能指点一下,该吃什么药?” 周不宣正欲开口,妘宇然却先一步接过去:“失眠啊?失眠吃佐匹克隆、多塞平、阿普唑仑就~~” 话未说完,他猛然顿住。 “你……”周不宣皱眉,“吃过?” 妘宇然咬了咬唇,情绪陡然低落,很久才吐出一个字:“嗯。” “此乃重度失眠、抗抑郁、抗焦虑的联合用药,你怎会如此严重?”周不宣的双眉皱得更紧,“而且你知不知道,西方比如百**等抗抑郁药的最大副作用其实是增强患者自杀倾向?” 妘宇然猛然抬头:“什么!” 周不宣凝视他片刻,才轻轻叹口气:“普通民众不知道也正常。” 看着妘宇然犹如五雷轰顶的神情,魏庭枝再也坐不住,迅速起身将人揽入怀中,连连拍抚:“宇然,宇然没事,哥哥在这里,没事。” 妘宇然颓了般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其实这些已经不算内幕,zg新闻网、大zh健康网都曾公开报道过,大众之所以不知道,倒也并非孤陋寡闻,而是不够关注,”周不宣看着两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干亲兄弟,“百**、帕***、乐**都会导致严重性功能障碍,而帕***的可怕之处还在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服药者一旦吃了它,就将难以戒除,因为停药后会产生断瘾症状。” 金暮黎忍不住道:“副作用这么厉害?” 周不宣点点头:“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它们会增加患者自杀行为和倾向。” “那他……”金暮黎看向妘宇然,“难道……也有药的一份功劳?” 金暮黎的话,让周不宣明白并确定妘宇然来到这个空间的真正原因:“难说。” 顿了顿,又道,“大zh健康网曾经揭露过,长期连续服用抗抑郁药,剂量会越服越大,最后能导致镇静、安眠药、抗抑郁药的慢性中毒,久而久之,肝脏不能代谢而导致肝功能损害。” 金暮黎不解:“那为什么还出售?” “自然是利益,”周不宣叹气,“制药公司,营销公司,新药推销员,定期发表言论的意见领袖,处方药医师……复杂的经济关系网下,赚取的利益何止成千上万美元。” 金暮黎想了想:“中药没有抗抑郁的么?” “有,但中药被西方阴谋打压,”周不宣看向妘宇然,“你来这个空间时,那边中药翻身了么?” “我……”妘宇然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金暮黎道:“他那会儿还是未毕业的高中生呢,哪懂。” 周不宣微微颔首。 “不过除了这三种,还给我配了枣仁安神液,”妘宇然努力回想,“而且我记得,每次看病买药,都是两三种西药搭配一两种中药。” “离开太久,我已猜不透他们到底什么阴谋,”周不宣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有淡淡月光照耀,“不知是想将中医彻底毁去,还是让中医中药在本土断代死亡,再在西方资本手里复燃重生,牢牢抓住医术命脉,用我们的国粹,赚我们的钱。” 室内陷入静默。 因为她的问题,谁也给不了答案。 毕竟已经离开那个空间数年。 是否有变化,什么方面有变化,包括阎奇琛在内,都无法知晓。 “既然回不去了,就不要徒劳无益,再想那边的事,”魏庭枝打破略显压抑的气氛,“不如帮忙解决解决眼前小问题,别让我魏二公子背上目不见睫、远求近遗的蠢名。” 周不宣回神:“望闻问切,我看不到人,诊不到脉,如何下药?” “这……”魏庭枝面露为难之色,“他并非懒而不尊,而是人在四百里外守店铺,脱不开身。” “那也起码有个详细的病情描述,”周不宣道,“失眠有很多种,比如思虑劳倦,内伤心脾;阴虚火旺,肝阳扰动;阴不恋阳,心肾不交;心胆气怯;胃中不和等。原因不同,治法不同,需对症用药。” 魏庭枝直接哑了声。 妘宇然见状,再顾不得悲忆过去:“医林诊籍里不是有许多医案么,对照着寻找相同症状的下药不就行了?” “症状虽然相同,每个人的体质却不同,不看舌象不把脉,很难下药精准,”周不宣耐心解释,“中医讲究辩证,不可像西药那般随意。” 妘宇然也没了辙:“那怎么办?” 金暮黎啧了声:“你就把具体症状说一说,差不离的开个方得了,反正多一点少一点也吃死不了人!” 周不宣:“……” “就是,”妘宇然帮腔,“就算少个一味药两味药,充其量也就是效果差点儿,还能咋滴?” 周不宣无语:“但阴爪鬼医的名声就会因他一个人而毁了。” “那就先不说是你呗,”妘宇然摊摊手,“治好了就是阴爪鬼医,治不好就随便哪个庸医无名氏。” 周不宣:“……” 谁这么倒霉被你拉去当替死鬼。 “不妥,”魏庭枝否决,“万一不慎传出去,更有损周姑娘盛誉。” 妘宇然倒也不气:“那你说怎么办?” “无法当面看诊,即便药不对症,也非周姑娘医术不精,”魏庭枝道,“若果真无效,我只不道姓名便是,他又不会刨根究底追问。” “可行可行,就这么弄,”金暮黎一锤定音,“赶紧说赶紧写。” 魏庭枝却不知从何说起。 “隔行如隔山,除了性别年龄,很多病患自己都说不清,何况旁人,”周不宣体贴道,“这样,我来问,你来想,咱们按医案顺序一个一个排除,如何?” 魏庭枝自然是点头称好。 “睡不着的原因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很复杂,比如饿狠了会睡不着,吃多了胃胀不消化也会睡不着,如果不是这两样,你就回想回想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比如,”周不宣开始逐句询问,“有没有胆怯心悸、胸闷烦躁?” “是否便秘如羊屎,或便溏不成形?” “是否精神疲乏,怕冷?” “是否胸闷、腹部作胀,时觉腹冷?” “是否胃中嘈杂,口苦咽干?” “有没有经常冒虚汗?” “平时想吃凉的,还是想吃热的?” “有没有总觉得有痰?” “小腿和脚有没有觉得冷?” “是否头晕易累,胡思乱想?” “睡着后是否容易惊醒?” …… 魏庭枝不断摇头。 摇头的意思,要么是不知道,要么答案是“否”。 直到周不宣问及:“是不是偶尔入睡便乱梦纷纭,白昼疲惫不堪,晚饭后却精神亢奋?” 魏庭枝才终于点头:“对对,他在信中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金暮黎打了个哈欠。 妘宇然松口气。 “此乃虚火,”周不宣道,“阴虚火旺,治以黄连阿胶汤滋阴降火,佐以养心安神,我给你开个方,你让他吃试试看。” 魏庭枝连声应好。 周不宣取纸笔写下药方。 妘宇然见方中用药是黄连、黄芩、生白芍、阿胶、枣仁、茯神、鸡子黄,不由道:“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不宣没说话。 妘宇然想半天,才“啊”的一声想起来:“之前有人跟我推荐过这种成药,说明书里成分跟这差不多!” 周不宣正在统一写剂量,头也不抬道:“一模一样?” 妘宇然再次定睛细看:“不是。” 他一边看药名一边脑中对照,“没有枣仁和茯神。” 周不宣轻嗯一声,没说别的。 金暮黎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睡觉。” 妘宇然忙道:“不玩了吗?” 金暮黎撤掉结界,边走边朝后摆摆手。 “那明天玩儿吗?”妘宇然紧接着喊,“想玩我陪你!” “明天再说,”金暮黎的声音眨眼即远,“都已经凌晨了,还屁个明天。” 妘宇然微愣之后便是乐。 周不宣看他一眼,心说这丹唇皓齿小美男其实蛮好哄的。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魏庭枝、金暮黎、善水道长等亲近信任之人都在他身边,才朱门九开、明月入怀般如此愉悦开朗。 “飞来横财要及时花出去,不然不但留不住,反而会倒霉,”妘宇然数着赢来的钱,“庭枝你帮我以善水道长的名义救苦济贫,振饥恤困。” 魏庭枝摸摸他的头,声音温柔:“好。” 正要走出门的周不宣闻言,脚步顿了顿,然后转身:“妘宇然,你嫂子回信没有?她,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