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大百科[快穿]》
第一章 楔子
石韵一直认为人生就是一场逆水行舟。
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所以必须不懈努力,积极进取,人生才能到达圆满的彼岸。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懈努力,积极进取的结果是——得到了一个系统!
那种传说中能和人的精神绑定,带着她/他的精神体穿越时空的系统。
石韵承认这东西确实很神奇。
问题是!
被这东西带着四处穿越的现实意义在哪里?
系统的声音温柔迷人,充满了诱惑,“你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用新的开挂身份一路打脸逆袭,高唱凯歌,为自己赢得声望,积累财富,迎娶高富帅,最终走上人生的巅峰!”
石韵很现实地问,“财富和高富帅能带回来吗?”
系统,“哦——,不能。”
石韵表示没兴趣,“那就不麻烦你带我穿越了,我觉得还是自己去做个梦比较快一点。”
系统诧异,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放弃穿越而选择睡觉!
石韵面无表情,“有一个很有名的成语,叫做【黄粱一梦】。”
系统,“嗯。”
石韵幽幽说道,“你不觉得你给我展望的未来和这个成语正好吻合吗?”
“噢——”数秒静默后,系统放弃了利诱,开始公事公办,把声音变成了一种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是这样,我有一些词条漏洞需要修补,你去各个时空帮我搜集相关资料,任务完成后,我会帮你达成一个愿望。”
似乎怕石韵再次不识货地拒绝,系统说完后,紧跟着又强调道,“是你心里最强烈的那个愿望!”
石韵沉默了。
她心底的那个愿望由于藏得太久太深,几乎已经成为了执念。
如果真的能够实现,她愿意为之付出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第二章
深冬。
北方的寒风刺骨,但这刺骨寒风却吹不进齐家的深宅大院。
原因无他,实在是齐家今天太热闹了!
齐家大少爷齐宗祥刚在知事公署里谋到了个总务科长的差事,齐老爷为此在家里大请客。
锦东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请到了,齐家今天是宾客盈门,满宅子的喜庆和喧嚣。
红漆大门一开一合间,宅院里面的欢声笑语夹杂着美酒佳肴的暖香气便阵阵飘散出来,寒风哪里还吹得进去!
只是齐家西北角的一个小跨院里却是一片清冷,静悄悄的,和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要不是偶然会从里面传出来一两声低沉的咳嗽,简直要让人以为这是齐家空置的一处院落了。
北风裹挟着几片残存的枯叶,在跨院前的青石小路上飞舞,硬将小院和热闹的齐府分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有两个收拾得干净体面,身穿蓝布厚袄的老妈子匆匆忙忙走过来。
一个手里拎着个黄铜热水壶,另一个手里捧着个食盒。
拎水壶的老妈子腰身粗壮,脑袋后面挽个小圆髻,看面目有几分尖酸相的。
一边走一边还在不满地抱怨,“庆少爷房里这位是怎么想的?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今天老爷大请客,县城里有身份的人大半都来了咱们家,家里这些下人们个个忙到脚后跟打后脑勺,她还要没事添乱,这个时候叫给送吃的去!”
另一个老妈子敦厚些,用带着点同情的语气小声说道,“唉,她也可怜,自从庆少爷送回那封信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十来天都没出来了。最近也没什么人愿意往她那屋里去,伺候她的小喜鹊更是天天跑得没影儿。听说她前两天就病倒了,起不来床,跟前又没人,估计早上到现在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实在撑不住了,才从窗口叫了扫院子的吴妈去厨房要点吃的,咱们给送一趟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那刻薄老妈子显然没什么同情心,撇撇嘴继续抱怨,“就算她现在身份尴尬,有些见不得人,不能出来给太太帮忙,那也别添乱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少奶奶的谱,一会儿病一会儿喘,少吃顿饭就起不来,以为自己还是主子呢!难怪庆少爷看不上她了,要——要——”
她说到这里卡住了,一时想不起那个挺新式的词儿该怎么说,转头问同伴,“上次庆少爷来信时是怎么说的?就是要休妻,那个洋派的说法是什么?”
“离婚。”敦厚老妈子轻声提醒一句,语气里满是不忍,“唉,说是学的洋派做法,追求什么什么自由的,我是不太懂,追求什么自由的怎么就非得休妻呢,女人这辈子就得靠丈夫,无缘无故的被休回去,这让庆少奶奶以后可怎么活!”声音越发轻,小声嘀咕,“这不是害人吗!”
“对!对!离婚,”刻薄老妈子一拍脑门想了起来,随后又脸一沉,“你不懂可别乱说,庆少爷那是出去留过洋,有大学问的,听说现在在燕京大学当着先生呢,最最有出息的?回头叫太太听见了你这样背后编排他可没你的好果子吃!况且二小姐前个儿才说了,庆少爷这叫冲破封建束缚,追求自由婚姻,是最时髦的进步思想。”
她嘴巴利索,那些新式名词虽然大半不懂,但出于崇洋媚外的心理,对上过洋学堂的少爷小姐无比崇敬,他们说过的话全都记在心里当成至理名言,这时拿出来一通说,敦厚老妈子顿时哑了。
一阵寒风吹来,两人同时缩缩脖,只觉开口就有冷风往嘴里灌,再没了闲话的兴致,于是一起加快脚步往西北角的小跨院去。
而此时,那个被两人背后议论的庆少奶奶正躺在床上,一个人神叨叨地自言自语。
亏得院子里冷清没人,要是有人,非得以为她这是受不住即将被丈夫抛弃的打击,精神失常了。
其实庆少奶奶没有精神失常,她只是在得知丈夫要和自己离婚的消息后就一口气堵在胸口,起不来床了。
躺在房里默默流泪,哀伤难受,一连躺了十几天,奄奄一息之际,隐约听到一个声音说要借自己这已经没有了生机的躯壳一用。
作为补偿,会送她去另一个地方散散心。
庆少奶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忽然听说死前还能散个心?!
顿时有点懵。
她浑浑噩噩的好几日,脑子已经不大灵光,很迟钝的思考了半天,隐隐觉得反正都要死了,死前去散个心好像也不吃亏,这就答应了。
于是庆少奶奶的芯子就换成了刚被系统选中上岗的石韵。
…………
石韵很气愤,撑着绵软虚弱的身体,一边咳嗽一边质问系统。
“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投诉你!咳咳!我明明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接受呢,你怎么就自说自话的替我启动任务了!”
系统不紧不慢地回答,“根据我的标准,你已经接受了任务。”
石韵愤慨,这流氓系统!她明明还没同意!
系统,“你的口头承诺并不是我判断你是否接受任务的标准。”
石韵顺口说道,“口头的不行,难道还要书面的?”问题是她口头上都没答应,更不可能给出书面承诺了。
系统继续不紧不慢地解释,“不是书面,因为没有合适的仲裁机构,所以书面的协议对我们来说也是无效的。我的判断标准设置的比较复杂,简单来说,就是要检测你当时的微表情变化,血压变化,心率变化,以及单位时间内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增加值等等一系列数据,然后带入公式,算出你当时的兴奋度,满意度,企图心强度和冲动值,分别乘以相应的权重系数,再汇总,得出的数值要在某个特定区间内,才能判定为你接受了这个任务。”
石韵不可思议道,“难道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对话框选择【接受】或者【拒绝】吗?”
系统,“不是。我的这种判断方法才是最科学准确的方法。”
石韵郁闷,“不见得吧,我怎么觉得还是让我自己亲口答应的比较正规。”
她其实已经准备接受绑定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系统默认为同意,直接送来了这里,所以感觉不太好。
系统答道,“因为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他们往往心口不一,还是用数据来判断比较可靠。否则答应的时候不诚心会影响到任务的完成。”
石韵皱眉,“心口不一 ?你想太多了,大多数人还是说话算数的。”
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你们难道没有相应的制约和惩罚机制吗,传说中的扣分抹杀什么的?
系统幽幽道,“不止,除了心口不一还有口是心非,口蜜腹剑,谎话连篇,装模作样,虚与委蛇,敷衍应付,搪塞之词,挂羊头卖狗肉……”
石韵很无语,连挂羊头卖狗肉都出来了!
听那语气幽怨的,她好像碰到了一个有故事的系统。
这家伙在绑定她之前难道遇到过骗子?被骗身偏心——咳——不是,是骗资源骗服务——
另外,连制约措施都没有,这个系统除了有故事之外好像还不太正规。
沉默了一会儿,石韵决定先跳过这个话题,先了解眼下的情况。
“我现在是什么身份?第一个任务是——?”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声音,好像是有人进了她的小跨院。
石韵忙停下“自言自语”,拖着有气没力的身体,挣扎着略往上挪了挪,半靠在床头。
刚靠好就有两个老妈子一前一后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前面一个略胖些的,把手里一个弯柄大圆肚的黄铜水壶往桌上一放,阴阳怪气地说道,“庆少奶奶,热水和点心都送来了,您快点吃吧,这可是独一份,今天外面客人多,太太到这会儿估计都还没顾上吃口囫囵饭呢。”
另一个老妈子跟着把手里的食盒也放在了桌上,小心看了石韵两眼,张了张嘴,却也没说出什么来,转身跟着那个略胖点的就要离去。
石韵脑袋里有原庆少奶奶的记忆,只是还没来得及整理,看见这两人就自然反应出来:这两个是在齐家干洒扫浆洗粗活的老妈子。
连她们都敢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位庆少奶奶如今在齐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她也来不及多想,只是知道别的不急,要是再不来个人照顾照顾自己,这身体就真的要不行了。
沉声对那两人说道,“去给我把小喜鹊叫来,告诉她,她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敢再继续乱跑,我揭了她的皮!”
第三章
两个老妈子的身形顿住,一起回过头来,脸上都露出惊讶无比的神情。
那刻薄的忍不住讽刺道,“您都这样了还有力气揭了谁的皮啊?”
她倒是和这位庆少奶奶的丫头小喜鹊没什么交情,平时还有点看不惯那小丫头不肯安分,总是想跑到二小姐面前去卖乖讨好使劲钻营的样子。
只不过她更不喜欢看到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下堂妇,马上就要被齐家扫地出门的庆少奶奶还在她面前摆主子的谱。
石韵现在病着,没力气,说话也不能大声,不过冷冰冰地看她一眼,那眼神也足够犀利,“对哦,我可能没力气去揭她的皮,不过还能把她卖去戏班子里,让戏班子里的教习师傅去揭了她的皮也是一样的!”
刻薄老妈子面皮一紧,声音不由低了几分,轻声道,“小喜鹊是淘气了点,但也不至于就卖去戏班子里吧。”
石韵哼一声,“这种主子快要病死了都不闻不问,只顾自己乱跑的丫头没直接打死就是客气的。”
虚弱摆摆手,“你们赶快去传话,别要回头我真因为没人管病死在这屋里了,那你们也得担责任,谁让我最后见过的人就是你们两个呢。”
刻薄老妈子再不敢多说,拉着同伴灰溜溜地去了。
庆少奶奶是软柿子的时候,她趁机捏两下也就算了,如今忽然厉害起来,不但厉害,还会胡拉乱拽地攀扯人,这就挺可怕,让她不敢再多招惹。
这位庆少奶奶本就病歪歪地起不来,在屋里躺了好几日,生死由天的事情,她就是倒霉,被管事的派来送个饭,怎么好端端的庆少奶奶一死倒成她的责任了!
这简直是六月飞雪,冤死个人那!
刻薄老妈子自认晦气,只得急匆匆地又去满府里找庆少奶奶的丫头小喜鹊,中途还被正忙得跳脚的管事抓住她不干活乱溜达,着实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两句。
她还得憋着气小心解释一通,等终于在二小姐院子里找到小喜鹊后就不肯客气,恶狠狠地冲上前,对着小喜鹊的后脑勺就拍了一巴掌!
怒骂道,“好你个坏胚子,从早到晚的偷懒!害得我们不但要替你干活还得被管事骂,你怎么这么会耍心眼!还不赶紧去伺候庆少奶奶,她可说了,你这么会偷奸耍滑,她也不要你了,要把你卖去戏班子呢,让戏班里那些师傅揭了你的皮!”
小喜鹊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的,十分水灵,正在殷勤地帮着二小姐的丫头大慧儿一起把二小姐的几箱子衣服搬出来,晾晒收拾。
忽然被那老妈子冲上来在后脑勺上重重给了一巴掌,顿时一个趔趄,差点一脑袋栽进面前的樟木衣箱里。
那老妈子是天天干活的,很有膀子力气,加上心里窝火,一巴掌拍得小喜鹊眼泪都要下来了,再加上听到要把她卖去戏班子的话,更加红了眼圈。
抬起头委委屈屈道,“高婶子,你-你怎么打人!我就是看二小姐这边的大慧儿姐姐事情多,来给她帮点忙,凭什么就要把我卖了!”
高婶子冷笑一声,“庆少奶奶躺在床上好些天了,热水都喝不上一口,还得我们巴巴的去送,你倒有闲工夫到处跑!真好意思说!”
小喜鹊脸一白,强辩道,“庆少奶奶最近总是躺在屋里睡,没事给我做,我才出来的。”
高婶子啐她一口,“呸,尖嘴滑舌,伺候一日三餐,热水汤药这都不是事儿啊,主子生病,你就溜得不见踪影,这样的刁奴早就应该卖了!要我说卖戏班子里太客气,直接卖窑/子里才是。”
她气愤自己被小喜鹊连累得又送饭又挨骂,小喜鹊却在这边优哉游哉地巴结二小姐的丫头,因此逮着她就是一通乱骂。
小喜鹊后脑勺疼,脸皮发烧,心里又有点怕了,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只是嘴不如吴妈利索,抽抽噎噎地只会说,“我就是看庆少奶奶那边没事才来给大慧儿姐姐帮个忙,你怎么能骂这么难听!——凭什么要卖我!”
高婶子骂道,“大家都在安分做自己的活,偏你会耍滑,那点小心思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骂的就是你,你这骨头轻的,想另攀高枝也自己照照镜子看配不配——”
正骂得来劲,忽然吱呀一声,二小姐的房门被推开,她从房里出来,看着院子里的三人皱眉道,“吵什么呢!?”
她做典型的洋派小姐打扮,烫着齐耳卷发,大冷天还穿洋装高跟鞋,外面裹了件翻毛领的皮子衣裳。
高婶子见把二小姐给吵了出来,顿时不敢再骂人,转向二小姐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哎吆吆,吵着二小姐了,是我们的不是,二小姐您千万别生气!”
一指小喜鹊,“是这丫头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害我们替她干不说,就因为替她干还耽误了我们自己的活儿,被管事的抱怨,我刚一着急就说了她两句。”
二小姐是个受过新式教育的小姐,接受了一些进步思想,因此很看不上高婶子这些点头哈腰,满嘴谄媚的老旧做派。
倒是小喜鹊从小就在齐家当差,还伺候过她二哥一段时间,乖巧有眼色,没事时会大着胆子凑到她们兄妹跟前讨教几句学堂里的学问,看着很有上进心的样子,让二小姐能对她另眼相看几分。
于是将两弯描画得细细弯弯的眉毛又皱了皱,“我刚听见你说要卖了小喜鹊?小喜鹊是从小就在咱们家的丫头,谁这么大胆子,说卖就卖!”
高婶子立刻推脱,加油添醋的说道,“是庆少奶奶,她怨小喜鹊不去伺候她,说要揭了这丫头的皮呢,后来又说小喜鹊的身契在她那里,要把小喜鹊卖去戏班子里给教习师傅收拾,一天照三顿敲打,看不打老实了她。”
二小姐脸色更不好看了,“现在都是民国了,她还这么食古不化,满脑子封建思想,丫头也是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像什么话!”
小喜鹊在一旁怯怯叫一声,“二小姐。”眨眨眼,可怜巴巴的又流下两行眼泪。
二小姐今天着实忙碌,白天帮母亲待客,招呼了一天锦东县里有头脸的太太小姐们,这才刚把人送走,逮着空歇会儿,晚上还要去参加县里几个进步青年组织的诗社活动。
暂时没余暇管家里嫂子欺压小丫头的琐事,就说道,“小喜鹊,你不用怕,今晚让大慧儿给你找个地方,就睡这边,明天我带你去见二嫂,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小喜鹊目露感激,大慧儿则是低低应一声,先打发走高婶子,然后不冷不淡地带着小喜鹊去了一间下人房里,丢给她一堆需要缝补的衣服和一个针线笸箩,“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帮着做点针线吧。”
小喜鹊知道自己老跑到二小姐眼前讨好,大慧儿肯定不能待见她,要不是她真肯出气力帮大慧儿干活,肯定早就被撵走了,所以绝不计较,接过那堆衣服,“我这就做。”
大慧儿平时不声不响的,看着一副老实相,使唤起人来却毫不手软。
小喜鹊凑在一盏小油灯前做针线,从天擦黑一直缝到大半夜,缝得眼睛都快瞎了才勉强缝完。
她不做不休,干脆不睡了,睁着眼熬到天亮,知道二小姐不喜欢人邋遢,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干净,只顶着一张憔悴的小脸和通红的眼睛,算准二小姐该起身了,就去她屋外候着。
有老妈子早上来送热水再前后洒扫,小喜鹊就殷勤地打声招呼,好让里面听见自己来了。
二小姐刚洗了脸,正端坐在镜子前细细致致地往脸上擦雪花膏,擦得满屋子甜腻腻的香气,听到外面的声音就随口说一句,“让小喜鹊再等会儿。”
大慧儿在旁边伺候着,这时忍不住轻声劝道,“您真要替她出头啊?要我说,庆少奶奶是严苛了些,小喜鹊也有错,哪有她这样给人当丫头的,您管她们呢,还不如让她们自己闹,实在闹大了自然有太太压着。”
二小姐轻笑一声,“我知道,也就是二嫂太过分,竟然要卖了小喜鹊,否则我也不管。说起来二哥也是可怜,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太爷爷给定下这门亲事,被迫娶了个土包子一样的乡下女人,现在好不容易下决心要离婚了,我当妹妹的总得帮衬着些。小喜鹊自小是伺候二哥的,二哥出去求学她就落在二嫂手里,这要是被当成出气筒欺负了,二哥回来怕是要心里不好受,我能管就管管吧。”
正说着呢,忽然听到外面小喜鹊的声音高了八度,满含惊喜地叫道,“二少爷!您回来了!”
二小姐一愣,忙站起身来往外走,边走边自语,“二哥不是说过了这个月十五才回来吗!”
几步出门,果然看见一个高挑俊秀的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那人面目白皙斯文,戴了副金丝边眼镜,正是齐家的二少爷齐庆轩。
齐庆轩身高腿长,虽然文质彬彬的,动作却很利索,二小姐只来得及出声,“哎呀,真是二哥!”他就已经快步走到了跟前。
二小姐十分惊喜,“二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又觉得不对劲,担心道,“大早上回来,难道是昨晚赶了夜路?急什么,走夜路多危险。”
齐庆轩低头看着妹妹,温声笑道,“没有,我搭皓然兄的汽车,昨晚就到家了,只是到的时候有点晚,怕吵着你们,在前面书房睡的。早起先去妈那边,已经陪她吃了早饭,爸爸和大哥说是昨天席上喝得有点多,这会儿都还没起,我就先来看看你。”
说着上下打量妹妹几眼,夸赞道,“不错,几个月没见,仿佛又长高了些,越发出挑了。”
二小姐很开心,挽住他的手臂,“我也觉得自己长高了些,只不过比你还差得远呢。”
齐庆轩一笑,“瞎闹,你和我比什么!”
和妹妹说笑几句,才注意到一旁满脸悲喜交加,眼含泪光的小喜鹊。
刚才没注意,这时离近了看才发现她脸色憔悴,双眼通红,正可怜巴巴,又满脸期盼地看着自己,一副很不对劲的样子。
齐庆轩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喜鹊终于等到了二少爷的关注,扁扁嘴,忽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二——二少爷,幸亏您提前回来,要是再晚几天,我——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二少奶奶她看不惯我,要把我卖去戏班子里给人——给人作践呢。”
齐庆轩收起脸上的笑容,示意二小姐身边的大慧儿去扶她起来,“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大慧儿很看不上小喜鹊这装腔作势的样子,木着脸上前,硬把她拉起来,不客气道,“二小姐昨儿都已经答应要帮你了,你还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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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鹊假装没听见她的话,只抽抽噎噎对着齐庆轩说道,“二少奶奶最近生病,脾气不好,我一个人照顾她,难免有走开一会儿的时候,她就怪我不周到,不肯尽心照顾她,要卖了我呢!”
齐庆轩看向妹妹,“她生病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二小姐露出个很无奈的表情,“自从收到你提出要和她离婚的那封信后就病了,也没有头疼脑热的症状,就是躺在房里不肯出来。开始太太还关心着她,请了周大夫来看诊,周大夫来看了两次就不给开药了,说她不是起不来,是自己不想起!这是还没离婚,就给婆婆摆脸色呢,太太被气得够呛,也就懒得管她了。谁知没消停几天就闹着要卖丫头了。”
齐庆轩脸色沉重,“她这是迁怒,这女人也太——太——”
他出洋留过学,说话做事讲究个文明礼数和绅士风度,一时说不出难听话,但心里实在厌烦得可以。
齐庆轩常年在外求学,老家这个妻子虽然娶了好几年,但统共也没见过几回面,对她只有个很笼统的印象——是个很不起眼的女人,因为长在小地方,又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十分的平庸无趣。
开始时只觉得不怎么喜欢,但婚姻是长辈订的,他也没有反对的余地,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尽量少回来。
后来出国留学受到西方自由民主思想的影响,便产生了要冲破旧式婚姻,追求自由恋爱的想法,而这两年国内也兴起了离婚风气,他便追随潮流,提出了离婚。
离婚者,乃是社会进步,文明自由的象征。
齐庆轩知道他那个妻子思想老派,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思想狭隘偏激,竟然做出装病耍赖,无视公婆,发卖丫头出气的事情。
小丫头也是人,何其无辜。
沉着脸转身就走,“我去找她!”
第四章
与此同时,吃饱喝足又好好睡了一晚的石韵感觉身上轻松不少。
可见原来这位庆少奶奶的病是心病,换个心思敞亮的人,睡一觉就能好一半。
兴许再睡一觉她就能欢蹦乱跳了——石韵乐观地预测。
到时就能想骂渣男骂渣男,想打丫头打丫头,生活自由,快意恩仇,多么的潇洒。
系统对她就这点目标实在不敢恭维,幽幽说道,“你的目标还挺远大啊。”
石韵心情不错,所以很大度的没去和它计较语气不够友好的问题。
她已经利用昨晚睡前的时间大致搞清楚了眼下的状况。
这里是华国北方一个十分富庶的县城——锦东县,齐家是锦东县望族,她是齐家二少爷齐庆轩的糟糠妻,估计马上就要下堂。
而大环境则是个类似于她那个世界民国时代的地方。
正值新旧交替,中西文化碰撞激荡。
套一句文艺的话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人们的思想开始解放,追求科学文明,追求自由民主,大师和俊杰辈出;然而又混乱无比,时代先驱们在追求的路上艰难前行,前仆后继,用热血和生命去探索新知,求证真理。
齐庆轩就是这时代大潮里众多的弄潮儿之一。
早年读了几年私塾,后来追逐时代潮流,进入新式学堂,因为成绩好又去英国留学,学成归国后在燕京大学任教,几年下来,在燕京文化圈子里已经很有了些名气和声望。
她和齐庆轩的婚姻是两家长辈在他们小时候定下的,正是齐二少爷这种新派人物眼中典型的旧式婚姻,是被封建落后习俗套在头上的枷锁,势必要打破的禁锢。
庆少奶奶娘家姓李,名字叫做李芸舒,李家虽在乡下,但原先也是个书香传世的体面人家,可惜近些年着实没落了,人口凋零。
庆少奶奶出嫁前,家里就只剩下个老祖父,如今祖父已经过世,再没人能给她撑腰做主,眼看就要被齐家扫地出门,这才万念俱灰,被石韵顶替了去。
系统需要在这里搜集的资料是齐庆轩收藏的一箱子古籍。
这些书都是传世孤本,据系统说再过几年就会毁于一场大火,从此湮灭,失传于后世。
石韵只需要去把它们找出来,翻看一遍就行了——她看的时候系统自然就能录入存档。
而石韵整理了原庆少奶奶的记忆后发现,这箱子古籍很可能就是庆少奶奶的祖父收藏的东西,当年被她当成嫁妆带来了齐家。
齐二少爷这个人不管思想品质如何,学问确实还是不错的,当年虽然对自己新娶的乡下女人没兴趣,但对乡下女人带来的古籍兴趣很大。
那时的庆少奶奶以夫为天,一心要讨好丈夫,见他喜欢,自然毫不犹豫的就把那箱子书交给了齐二少爷。
只是后来齐二少爷外出求学,不方便带着这么多书出门,于是那些古籍便被留了下来。
如果石韵脑子里的记忆没出错,那这些古籍现在就在这跨院里那间已经被闲置很久的小书房里落灰呢。
具体点说,位置就在她隔壁那间房的书架子后面。
搞明白了这些情况,石韵自然一身轻松。
这样的任务完成起来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她只需要养好身体,然后去隔壁打开箱子,花上两天时间,把里面的书翻一遍就行了。
所以,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
石韵于是自己撑着起了床,往窗口一扒,正看到昨天被她使唤过一次的吴妈又在扫院子。
心头一喜,连忙招呼她一声,让再去给管事的送个信,派人给她送热水和早饭来,顺便告诉管事的,她的小丫头小喜鹊一天一夜未归,失踪了,得派人去找找。另外,现在她这屋里没人伺候,需要再给她派个丫头来。
如今齐家的下人们全都知道庆少爷要和庆少奶奶离婚这档子事,私底下热议了好久,最后一致认为庆少奶奶迟早要被休回去。
因此全都不肯再把她放在眼里,直接把庆少奶奶从齐家的主子行列里剔除了。
吴妈昨天已经被石韵白使唤过一次,昨天就是她在扫院子的时候被扒窗口的石韵支使去找管事的要热水热饭,才有后来那两个老妈子送饭一说。
今天吴妈听石韵又叫她,就有点不乐意,手下不停,低着头一边挥舞着大扫帚一边说道,“我这还忙着呢,不得空,院子扫不干净要被罚月钱,庆少奶奶,你另找别人帮你传话吧。”
石韵住的这个小跨院在齐府的西北角上,十分冷清,大半天也不会路过一个人,吴妈要是不肯传话,石韵估计得饿到中午去。
于是故技重施,一捂胸口,“哎,我不行了!看来要病死在自己房里了,你是我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竟然狠心不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怕这话的威慑力不够,想想又加上一句,“我还要趁着没死留下血书,告诉老爷,太太,罪魁祸首就是吴妈,你冷眼旁观,见死不救,害我凄凄惨惨,孤孤单单一个人病死在房里——”
话还没说完,吴妈就已经变了脸色。
院子也不扫了,停下来急赤白脸地说道,“哎呀呀,庆少奶奶,您可别乱说话,这话传出去我可没活路了!我现在就去给您传话还不成!”
说完拖着扫帚就走,脚步匆忙,没走几步竟然就开始小跑起来。
石韵看着她落花流水的背影满意点头,估摸着自己很快就能有热水喝有早饭吃了。
刚想回床上去歇会儿,却遥遥听见吴妈哎呦了一声,好像是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
石韵一愣,问系统,“她撞到谁了?”
系统,“我也没有透视眼,不知道啊。”
石韵,“难道是小喜鹊终于良心发现,自己回来了?”
却听随着吴妈哎呦一声之后,外面又响起了几个声音,乱糟糟的,竟然好似还夹杂了男子的音调。
石韵纳闷,正竖起耳朵,想仔细分辨一下,就又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怒斥声,“吴妈,你疯了,一大早乱跑什么,看把二少爷给撞得!”
第五章
齐庆轩就算脾气好风度佳,一大早在自己家里被个老妈子没头没脑地狠狠撞一下也不能高兴。
黑着脸看向吴妈。
吴妈这辈子没闯过这么大的祸,险些当场吓傻,被二小姐一呵斥才想起来分辨。
“是庆少奶奶吓唬我,说她快死了,让我赶紧去找人,我才跑这么快!”
二小姐不悦,“胡说什么!周大夫前些天才来给她诊治过,明明没病没痛,好端端的人,哪能说死就死!”
吴妈冤枉,“是庆少奶奶自己说的啊,她一大早就趴在窗口嚷嚷,说她要死了,还说我要是不去给她叫人,她做鬼也不放过我,还要留下血书给老爷太太,吓得我现在脖子后面还凉飕飕的呢!”
“这——”二小姐简直无语了。
转头看看身边黑着脸的齐庆轩,“她这又是想闹哪一出?之前没病装病,天天躺屋里就算了,太太想着她心里恐怕是有些不情愿离婚的,估计是一时想不开,于是就没和她多计较,照样好吃好喝地供着,现在竟然开始要死要活的威胁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齐庆轩的脸色更加难看,问吴妈,“她真的这么胡闹?”
吴妈拼命点头,心有余悸,“是啊是啊,二少爷,要不是庆少奶奶吓唬我,我就是再笨手笨脚也不能撞上您啊!”
齐庆轩哼一声,却转身往回走去。
二小姐连忙跟上,不解道,“二哥,都到门口了,你怎么不进去?”
齐庆轩捏捏眉心,头疼道,“算了,我本是想来和她讲讲道理的,但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别要道理没讲成,反被她抓住也要死要活地闹一场,我不擅长应付这个,还是让太太来管吧。”
他原本听了小喜鹊的哭诉后心里十分不悦,一鼓作气过来找李芸舒,想要好好说说她。
但被吴妈这一撞倒是忽然反应出自己这么做很有些不妥之处来。
他妻子以前是个沉静木讷,事事都顺着他的温顺女人没错,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按照妹妹和小丫头,以及眼前这个老妈子的说法,自从他寄信回来提出要离婚之后,这女人就开始成日的装病耍赖,打骂下人,简直成了个惫懒泼妇。
齐二少爷是要面子的人,只怕见了李芸舒之后,她要哭闹起来,再把那套要死要活的耍赖本事用在自己身上,到时怎么应对都是一场尴尬。
慨叹道,“我原以为她只是蒙昧无知了些,本性还是好的,谁知她内里却是这样一副村野刁妇的脾性,要不是回来亲眼所见,我真是再想不到的!”
说着长长吁口气,像是想要把满腔的厌烦都呼出去。
二小姐对这位嫂子也有些头疼,劝道,“好在现在发现也为时不晚,她既是这样的女人,二哥你和她离婚就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兄妹两人于是调转方向往主院走去,打算让母亲齐太太来管管她。
齐太太这两天因着大儿子升职小儿子回家,心情正好,因此对二儿媳妇日日躺在房中挺尸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能这么宽容,除了心情好,也是因为最近家中有人升迁,迎来送往的宾客不断,怕万一闹出事来,齐家面子上不好看。
反正二儿媳妇住的那跨院在齐府的西北角上,院门一关,齐家的其他人日子照过,一点不受影响。
只是现在听说这二儿媳妇忽然闹出了其它幺蛾子,且有越闹越厉害的趋势,齐太太就不能再继续假装不知道。
收起一早见到儿子回来后便一直挂在脸上的慈和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对儿子说道,“庆哥儿,你这些年越来越出息,我知家里这个媳妇是委屈了你,但休妻毕竟不是小事,你真想明白了?”
二小姐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妈,说了多少次了,不是休妻,是离婚!”
休妻和离婚完全是两回事,前者是封建余毒,是对妇女的轻贱和迫害;后者则是新时代新思想,是两个不相爱的人打破传统束缚,大胆追求幸福的行为。
母亲这话可不能说混了,否则传出去她二哥的名声要大受影响。
齐太太却不懂女儿的担心,认为那就一个意思,因此不去理女儿,只是看着儿子。
齐庆轩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和齐太太解释不清楚休妻和离婚的区别,于是先跳过这问题,正色答道,“我知道这不是小事,但我真的已经决心要和她离婚。妈,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和她在一起根本就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没有丝毫共同语言,这种婚姻是让人痛苦和窒息的,我每次回家来面对这样的妻子都是一种负担,可我还年轻,我也想追求恋爱和婚姻的幸福,想要一个志同道合,能让我和她在一起感到开心的女人,所以我必须和她离婚。这不但是解脱我自己,也是给芸舒一个再次选择的机会,和我这段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维持下去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齐太太皱眉,还是不大能接受这样把恋爱和追求之类的字眼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洋派做法。
斥道,“什么没什么意义!她当初进咱家门的时候就是高攀,如今你又有了这样的出息,她还有什么不知足,能嫁给你,做齐家的二少奶奶就是她的福气。给人做媳妇的,本就应该孝敬公婆,伺候丈夫,不能伺候得你舒心,就是她的不是,现在更是眼中连公婆都没有了,日日大刺刺躺在房里装病,咱们不是那严苛的人家才由着她胡闹,她还敢有什么不满不成!”
顿了顿,看儿子脸现尴尬,看那样子好像还想替李芸舒分辨几句,就又说道,“你们这些出去读书的人,学问多了,讲究也多,其实哪有这么麻烦,想要知情识趣,可心合意的女人,娶两房姨太太就是了,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打发了,不过多花点钱的事情,又干净又利索,何苦要闹什么离婚,搞得满城风雨的。”
“唉,妈,不是这样,我没想娶姨太太。”齐庆轩直叹气,简直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好在妹妹适时开口,柔声对齐太太道,“妈,我二哥现在交往的不是才女就是名媛,都是些有身份的小姐,像交通部陆次长的女儿陆彩凤小姐,燕京唐家那位才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唐安娜小姐,这两位最近就和二哥关系很好,像她们这样的小姐才和二哥般配,但您想啊,她们怎么可能给二哥做姨太太。”
齐庆轩忙道,“别乱说,那两位小姐和我只是普通朋友,这话传出去要影响她们的声誉。”
齐太太却被女儿说得心里一动,二儿子要是能娶这样的小姐,一来是体面,二来对他的前程肯定也大有裨益,比家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可是强太多了。
她本就估计这次恐怕管不住儿子,这时更是觉得离婚也许更有好处,于是不再劝阻,终于点了头,“庆哥儿,你是我儿子,在婚事上委屈了这么多年我自然也是心疼的,不过离婚总是大事,所以我和你父亲要等你回来,当面问问清楚,现在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们自然也不能当那老古板,硬拦着你。我今儿就和你媳妇说清楚,至于登报声明的事情,你自己去和你大哥商量着办。”
说着就叫来管事的,让他派两个有力气的仆妇去把二少奶奶请来。
管事的有点为难,“二少奶奶不是病了有些日子了,起不来床?”
齐太太轻斥,“所以让你派两个有力气的去呢。”
管事的瞬间领悟,太太的意思是抬也要抬来啊!
再看看太太房里庆少爷和二小姐都正襟危坐的架势,心想看来这是不容庆少奶奶再躺在房里装病拖延,要把离婚的事情挑开来明说了。
齐太太随后又吩咐小喜鹊现在就回去帮二少奶奶收拾东西,贴身物件,衣服鞋袜都打好包袱,等说清楚后就直接套车派人送她回乡下,不容她再拖延。
齐庆轩没想到母亲这样雷厉风行,有些迟疑,“这样不太好吧?我和她离婚之后,她和咱们家就再没关系了,到时给她些钱傍身,她如果想回乡下老家就回去,如果不想回去也是她自己的事,我们现在把人硬送回去倒像是在强逼她离开一样。”
齐太太不赞成地看向齐庆轩,“不是咱们家舍不得这点钱,只是她一个单身女人拿着笔钱根本不可能在外面过活,要不了三五天就会被外头那些街头混子盯上,到时候别说能保住钱,只怕连她人都得给拉走卖了。所以我准备送她去乡下,交给老李头一家照看着,她只要老老实实的别闹事,老李头管着的那十几亩地里的收成足够她一年到头的嚼用,也算咱们仁至义尽,没有休了她之后就不管她死活。”
“这——”
齐庆轩还是觉得不妥当,但母亲说得有理有据,他一时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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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石韵听到外面乱了一阵之后却慢慢没了声音,不由大皱眉头。
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后忽然努力起身,挪到桌边,把昨晚剩下的凉水冷饭硬吃了两口下去,然后就摇摇晃晃地挣扎着往隔壁小书房走去。
系统惊讶问,“你要干什么?”
石韵,“赶紧去看书。”
系统没想到她这么【敬业】,还被感动了一下,劝道,“也不用这么急着工作,那些书又不会飞,你的身体没恢复,不如——”
正说着,石韵忽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系统,“你看,走路都走不稳,还是休养几天再说。”
石韵脸有点黑,一边继续努力,晃晃悠悠地往隔壁屋子走,一边咬牙说道,“还是赶紧去看看吧,接下来未必能继续在齐家安稳休养了。”
系统很天真地问,“为什么啊?”
石韵,“你刚才没听见吗,二少爷回来了,估计是被我闹得不高兴,连进来都懒得进来,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还真不好说。万一要直接把我赶出去,那我肯定没法子带着一箱书走。”
系统迟疑,“不至于吧,这些天不都好好的吗?虽然没人来管你,但也没有要赶你的意思啊。”
石韵哼一声,懒得和这个傻白甜系统多说。
她向来多疑警惕,考虑事情总是要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到。
原本想着自己胡搅蛮缠闹一闹,吓唬住几个仆妇没问题,先混几顿好吃好喝,养养身体再说。
却没想到二少爷忽然回来,还和二小姐一起好死不死的正碰上她胡说八道吓唬家里的老妈子。
佣人们能被她吓唬住,主人们可不会,她老老实实还算了,一旦发现她不老实,有威胁到齐家颜面的可能,恐怕立刻就要把她打发走。
因为身体原因,石韵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在因为闲置很久所以满是灰尘的小书房里找到了记忆中的那只柳条箱。
她被累得呼哧直喘,却又不敢大口呼吸,只怕吹起屋里那层厚厚的灰尘呛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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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顾不得干净脏了,直接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才伸出虚弱得有些打颤的手揭开箱盖。
然而——
空的!
箱子里竟然空空如也,记忆里那些书页松散泛黄的古籍不翼而飞。
“这——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怎么是空的!”
石韵惊讶出声的同时,脑子里的系统也叫了起来。
石韵傻了一会儿才悻悻开口,“看来以前这位庆少奶奶对这些书籍太不重视了,早就被人拿走了都不知道。”
系统发愁,“怎么办?”
石韵揉揉头发,忽然觉得有了点压力,原本以为是个初级简单任务,自己就当是来休了个假,在床上睡几天,没事耍耍嘴皮子,逗弄一下那些路过的老妈子小丫头,再去隔壁翻几天书,然后就能搞定了。
没想到看似简单的任务有隐藏关卡,初级难度瞬间拔高到了中级难度,这可是麻烦。
只好先挪回自己屋里,躺在床上调整心态。
正在自己安慰自己:没事,就当是把休假的时间延长几天,大不了我再借这个机会四处转悠转悠,好不容易休个假,总躺着在屋子里也是有些浪费…………
就有管事的媳妇带着昨天来送过饭的高婶子和厨下一个高大健壮的厨娘一起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庆少奶奶,太太急着找你,怕你走不动,让我们来扶你过去。”
石韵心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就来赶人了。
趁机提出要求,“起码先给我送点吃的来,我从早上到现在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就算有人扶也走不到太太屋里。”
一边暗暗地戳系统,“快点快点!帮我查查,祖籍在锦东县一带的姓李的名人有哪些。”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哦。”显然是没明白石韵要干什么。
随后石韵脑海里就响起了一阵好似翻书查找的哗哗声。
石韵黑线,怒道,“赶快查!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这种情景模拟可以省略!”
管事的媳妇不知道石韵在暗暗地和系统沟通,看她脸色实在不好,就没敢直接把人硬扶走。
她对齐家的事情门清,知道这位庆少奶奶自从病倒后,她的小丫头就玩忽职守,厨房就算还没开始克扣庆少奶奶,她一天也吃不上几口饭,这些天下来,就算没病的人也要饿软了。
太太那边等着和她摊牌呢,现在要是把人硬往出拖,万一半路晕了太太肯定不能高兴。
于是亲自出去拦了个小丫头,让飞跑去厨房端点热粥来。
系统虽然有点死板不变通,但效率不错,等粥的功夫就给石韵找出了十几位祖籍锦东县的李姓名人。
一板一眼说道,“按照时代排序,第一位叫李旭,曹魏时期文学家……”
刚说一句就被石韵紧急喊停,“停停,不要古人,要当代的,”怕系统还不明白,着重强调,“要现在正活着的!有名气的!”
系统,“——”
系统终于受不了,问道,“你要干嘛?”
石韵耐着性子解释,“你认为这位庆少奶奶会落到这个凄惨境地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系统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是因为她的丈夫齐庆轩不喜欢她要和她离婚?”
石韵,“错!是因为她没有一个能给她撑腰的娘家,她要是个督军的女儿齐家敢这么对她吗?”
系统,“噢,说的也有道理。”还是不明白,“那你急着要找个正活着的,姓李的名人是要干嘛?”
石韵简直要被它急死了,“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我需要赶紧给自己编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远房亲戚来撑腰!”
第六章
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枣白米粥很快就被送到了石韵面前。
这不是齐家主子们的早餐。
齐太太和二小姐要是吃粥,肯定还得精细不少,这碗粥里至少还要加上点银耳和冰糖。
老爷和大少爷则习惯早起吃点咸口的东西,齐家的厨子经常天不亮就起来,包三鲜小馄饨,蒸白白胖胖的小笼包,做各色爽口小菜。
所以这碗粥是齐家下人们的早饭,用陈年红枣和糙米煮出来的。
只不过就这么一碗粥对早起就舍出脸皮去胡搅蛮缠闹了半天也没闹来一口热水的石韵来说也要算是好东西。
吃下去后只觉得胃里像被一只温热的手仔细抚慰了一遍,安稳妥帖,浑身舒泰,可见现在这身体确实虚弱,但好在没有什么大毛病,一碗粥喝下去就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于是不吝夸奖,“这粥真不错,煮得好,我刚才头晕眼花,手都有些抖,这一碗粥吃下去就舒服多了。”
管事的媳妇只要她别晕在半路上就行,于是催道,“那就赶紧走吧,太太那边怕是已经等得急了。”
石韵痛快起身,“走吧。”
她这么利落倒让管事的媳妇愣了一下,原本还提防着这位庆少奶奶还要找理由推三阻四,没想到她真是说走就走,就是那脚下走得还有些飘。
忙朝跟来的两人使个眼色。
高婶子和那高壮厨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托住了石韵的胳膊。
那架势不像是扶着她走,倒像是怕她半路变卦,要硬把她架去太太房里一样。
石韵是个很现实的人,这样走路虽然不大好看,但能省点劲,所以也就不多去计较,把体重都压在那两人手里,她还有余暇扯扯闲话,继续感慨一下刚才吃的那碗粥。
“这粮食啊,真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要不人都说荒年的时候,一碗稀粥就能救命呢,我今天算是明白了,这个话说得实在是有道理!你们不知道,早上那会儿我坐起来都费力气,动一动就手脚发颤,没想到只是吃了碗粥,竟然马上就能走出来了!”
高婶子虽然一贯尖酸刻薄,但以前在老家遇到过荒年,对石韵这话深有感触,产生了共鸣,于是说话也不尖刻了,大力赞同道,“那当然!你们年轻人是没吃过苦,灾荒的时候,象这样一碗粥够一家子人吃一天!”
石韵顺势又问起她,一家人怎么吃一碗,还能吃一天?
高婶子唏嘘感叹,“加水啊!多加几碗。”
石韵恍然大悟,“噢——”
…………
因石韵这边要吃了东西才过来,齐太太等得不耐烦,中间又派小丫头去催了一趟。
然后趁着等人的功夫问问儿子在燕京城的近况。
齐庆轩就把自己在燕京大学里教书,以及平日里和友人们聚会交际的事情挑着轻松有趣的和母亲与妹妹说说。
只不过说的和听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管事的媳妇终于快步进来,说把二少奶奶带来了,大家就一起闭嘴,转头看向门口。
齐太太更是端正了脸色,挺起腰板,摆足了当家太太的俨然气派,这才抬眼看过去。
只见两个敦实老妈子夹着个细伶伶的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脸色蜡黄,走路走得一摇三晃,半旧的衣裙上满是皱褶,行动间隐隐有带着霉味的潮气从衣服上散发出来,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了,即便是梳成个髻子别在脑后,也能看出一绺一绺的纠结着,五官总算还太没走样,眉淡口小,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低的鼻子,凑在一起就是三个字:不起眼——正是她那个许久没见的二儿媳妇。
月余没见,她是越发的消瘦憔悴,颓废邋遢得不成样子了!
齐太太忍不住使劲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什么样子!”
忽然之间竟觉得自己特别能体谅儿子一定要离婚的心情了,这个样子的女人,别说是儿子这样年少慕艾的青年,就是自己这个婆婆,看了都觉得有点吃不消。
石韵在气派俨然的婆婆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嫌弃,无奈又有点虚弱地说道,“太太,我最近一直病着,也没人管,今早才刚能从床上起来。”
所以说,能把自己收拾成这样就很不错了。
说完后又转眼,快速打量了坐在齐太太身侧的二小姐和齐庆轩。
兄妹两人都和原主记忆里的样子差不多,一个是打扮洋气的小姐,一个是高挑斯文,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
二小姐眼中的嫌弃几乎和她母亲齐太太不相上下,齐庆轩含蓄一些,但从那无奈又烦恼的神色中也能看出他对自己这个妻子的隐忍和不喜。
齐太太听了石韵的辩解顿时不悦,沉下脸,啪的一声,轻轻拍了手边的红木桌子,教训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是说我齐家亏待了你不成!你躺在房中的这段日子,我让人请周大夫来了两次,他两次都说你没什么毛病,是自己不想起身。你当媳妇的,上不知孝敬公婆,下不知照管小姑,成日躺在房中,做那无病呻吟的混账样子,家里不曾管你,你倒反咬一口!当真是欠教训!”
她话说得严厉,一来是确实不高兴,二来是要给二儿媳一点压力。
这个二儿媳一直挺老实的,平时只要婆婆脸一沉就吓得小心翼翼,话都不敢多说。
齐太太就打算一上来就厉害点,直接镇住了她,今天利利索索的把离婚的事情说清楚再把她送去乡下。
不想石韵一点没露出惧怕的意思,也没有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只继续用她那因为底气不足,所以有点虚弱的声音很有耐心地说道,“太太,我没装病,我那是心里难受,是心病。您也知道,女人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丈夫,如今好端端的我丈夫忽然不要我了,我受到的打击太大,心里惶恐不安,觉得今后的日子都没了指望,真是心如死灰,觉得活不下去了。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伤心而死的人,人心里难受得太厉害,真的会病倒,所以我才起不来床。”
说到这里还要找个人证明一下自己没有乱说,转向齐庆轩,“二少爷,我真没骗太太,你是读书人,肯定知道,有一句古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说伤心了真是比死还难受对吧?”
齐庆轩僵硬,“——”
第七章
齐庆轩张张嘴,想说那句【哀莫大于心死】不是这么个意思,你解错了。
但眼下明显不是探讨学问的时候,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面前的女人慢吞吞,有气没力地说这么一大段,看似是在解释她没有装病,其实十分犀利,直指自己和她离婚要逼死了她。
齐庆轩听了这种无稽之谈一样的可怕指责,胸闷得简直要呕血!
离婚是为了感情不合的双方好,是文明进步的标志,并非是她所说的那样。
李芸舒自己陷在迂腐古旧的思想里想不开,却怎么能怪在别人身上?!
齐庆轩十分尴尬地坐着,脸色有些僵硬。
斟酌着要怎么才能把话说清楚,他是受过西式教育的文明人,绝不可能做出逼死乡下妻子的可怕事情。
事实上他认为自己做的这个事情也是为了李芸舒好,两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名为夫妻,实同陌路。
自他从英国留学回来以后就再没进过李芸舒的小跨院,每年回家探望的只是父母兄妹,这样的婚姻维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止对他是一个桎梏,对李芸舒来说也和守寡没什么不同。
不如互相放过,还对方一个自由身,各自重新去寻找合适的人生伴侣。
只不过对于李芸舒这样一个见识有限,头脑迂腐的女人,那些古板老旧的思想恐怕已经深入骨髓,想要把这些道理和她说明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齐庆轩深知李芸舒和他平常交往的那些名媛才女不是一回事,自己说的很多话她多半都听不懂。
以前土里土气,唯唯诺诺的,自己看见她就打心底里不喜,懒得和她多说话,自然也就没有去发掘和她沟通的有效方法,现在一时不知要把道理说到怎样浅显的程度李芸舒才能听懂。
正在沉吟斟酌,母亲齐太太已经气得忍不住又拍了桌子。
“混账!芸舒,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从前那些老实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却是这样一个惫懒货色!你在我们家养尊处优,冻饿不着,齐家自问没有一丝亏待你的地方,如今你自己要死要活,又关旁人什么事!竟然还想怪在庆哥儿的头上!你嫁进齐家,一不会讨丈夫欢心,二不懂伺候服侍,不在自己身上找找毛病,还要怨天尤人,这就是你的大不是,还几年无所出,不敬长辈,胡言乱语,这样不贤不孝的媳妇换了旁人家早就赶回去了!”
二小姐也在一旁大皱眉头,跟着帮腔,“二嫂,你这真是蛮不讲理的胡言乱语了。二哥是多么通情达理的一个人,向来宽容和善,你这样恶语相加,真是些昧了良心的说辞。”
石韵还是用她那听着虚弱,实际很有些噎人的温吞语调说道,“太太,我没有别的意思,刚才就是实话实说,解释一下前些日卧病在床是怎么回事,好让太太知道误会了我,我真的没有装病。”
齐太太哼一声,暗自打起精神,心道自己竟是小瞧了这儿媳妇,原来并不老实,反而是个深藏不露的,如此牙尖嘴利,胡搅蛮缠,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只不过越是这样越容她不得,齐家可不是那普通的乡户人家,一个胡搅蛮缠的儿媳妇还是能整治住。
别说李芸舒娘家已经没人了,就算还有人,敢这样在婆婆和丈夫的面前胡说八道,大放厥词的媳妇也定要立时就把她休了回去。
忍着手疼,第三次拍了桌子,刚要说话,却听李芸舒又十分虚弱且诚恳地说道,“太太,能给我个凳子坐吗,我实在站不住了,您看您和二少爷二小姐三个都坐着,把我一个卧床许久的病人拉来站在这里,审犯人一样问话,这可不像善待儿媳妇的样子啊!”
齐太太被她气得一个倒仰。
石韵再接再厉,嘟嘟囔囔的又说道,“还有,您说的那个几年无所出也是我的错,这真没道理,没孩子要是全怪在我一个人身上,那我可是冤枉死了。二少爷自己可以作证,他和我成亲这些年来,在我屋里过夜的次数两个巴掌就能数过来,绝不超过十晚,前几年我年纪还小,不易生养,这几年好不容易长大了点,二少爷却是再不进我的房了,这没有男人,一个人怎么生得出孩子,别说是我,神仙也难啊。”
她这也是大实话,但听在那几人的耳朵里却是太过粗俗露骨。
齐庆轩都撑不住他那文明有礼的做派了,低声呵斥,“乱说什么!二妹还在这里,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二小姐即便接受了新思想和新式教育,也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顿时红了脸,跺跺脚站起身躲了出去。
石韵无辜,“要脸面就得背上莫须有的罪名,那我还不如实话实话。”
齐太太真是火了,直接喝令去叫管事的带人来,立刻就把二少奶奶送去乡下老李头那里!
让老李头看好了,她要是老老实实的就算了,要是还敢成日里胡说八道,败坏齐家的声名就不用客气,直接断了她衣食供给,齐家就算心善也不会白白养着这种刁妇!
屋子里顿时一通兵荒马乱,有小丫头赶紧跑出去找管事的,齐庆轩看他母亲脸都白了,怕气出个好歹,连忙上前劝慰。
系统则是在石韵脑海里使劲叫,“那些古籍!那些古籍还没找到呢,你少说两句,要是真把齐家人得罪狠了,被立刻赶出去,那些书可就找不到了!”
石韵在心里对系统说道,“我不爱受这个窝囊气。大家有事说事,直接说她儿子现在心气高了,跟我过日子过不下去,想离婚,再谈谈分手费问题,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就不多说什么。偏要扯些有的没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我才不惯着他们!”
系统无奈,“这个时代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你当就你一个人有脾气,其它女人都是傻的,被丈夫和公婆欺负了她们也不懂吭声?那是没条件反抗,就像你现在,敢顶撞婆婆,立刻就要被赶去乡下住,那个老李头要是厚道点还算了,要是不厚道,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石韵很惊讶,傻白甜系统忽然灵光了!
眼见外面齐家管事的已经气势汹汹地带人来了,石韵顾不上再和系统多说,立刻提高声音说道,“太太,这可不对!你们家要休我,那就得把我送回娘家去,这样私自凶神恶煞地把我送走可不行!现在是民国了,不兴再做这种私下里囚禁虐待的事情!”
齐太太眉头皱得能夹住苍蝇,“娘家!你哪还有娘家?!”
李芸舒嫁过来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年迈祖父,又过了这几年,祖父已然去世,她还有什么娘家?
石韵答道,“李炳炎李先生,是我的堂伯父,年初的时候还派人来探望过我,说我祖父临终前曾经托人送信给他,请他代为对我关照一二,我准备去投奔这位堂伯父。”
齐太太对当代的那些名人不是很了解,还在想年初的时候有人来齐家探望过李芸舒么?怎地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她不守妇道,私见外男了?
齐庆轩却已经惊讶站了起来,“李炳炎?难道是顾代先生?!”
李炳炎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问家,精研国学,早年曾参与反抗旧政府的革命活动,后流亡国外,第一任大总统上台后回国任政府枢密顾问,进步报纸《民报》主编,后来受到新政府内部派系倾轧的牵连,淡出政界,去湖州创办了顾代学社,主持讲学。
这样一位名人的名字忽然从李芸舒的嘴里蹦出来,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石韵点头,“就是他。”
趁机蹭过去,“借光,这位子你不坐就让我坐坐吧,我实在站不住了。”
齐庆轩一不小心就被石韵挤占了座位,看她脸色蜡黄,说话有气没力的样子,估计确实是没力气了,于是干脆站开几步。
心里还是很诧异,先转头向齐太太简单介绍了一下顾代先生,又问石韵,“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有这位亲戚?”
齐太太在这方面却比儿子精明,哼一声道,“许多年不来往的堂伯父,怕是已经很疏远,算不得正经亲戚了。”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不着痕迹地朝已经带人跑到门口的管事的摆摆手,示意先别进来。
石韵一边有些兴奋的在心里戳系统,“看!我说的没错吧,有个能拿出手的娘家亲戚,他们就有顾虑,不敢乱欺负我。”
一边做出一副老实相,“的确是很久没来往,有些疏远了,不过我祖父留下了一箱珍本古籍,说那是堂伯父的心头所好,我日后要是遇到难事,可以带着这些古书去找堂伯父,他一定管我。”
说着转头看向齐庆轩,“二少爷,虽说我已经把那箱子书送给你了,但那是我的嫁妆,既然现在你要和我离婚,能不能还给我?我今后还要靠它们讨生活。”
第八章
尘土飞扬的大道上,一辆辘辘疾行的骡车里传出个十分虚弱的女人声音,“停!停!我不行了,要歇会儿。”
车夫刚控制着拉车的牲口慢下来,车上的女人就扒着车窗,探出头干呕起来。
车夫不高兴,“喂,你小心点,别吐在我车上!”
石韵路上晕车严重,已经吐了两次,这时就觉得自己快要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趴在那满是尘土的小窗口上,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有气没力地对车夫说道,“让车走得再慢一点,这车稍微一快就晃得厉害!”
车夫满脸的不耐烦,粗声说道,“慢不了了,再慢耽误我回去做下趟生意,你撑一下,中午前能赶到平西县城,你到了地方再好好歇吧。”
石韵和他没什么道理好讲,只得浑身一摸索,手在藏在怀里的钱袋上停留了片刻后又再移开,干脆褪下腕上的一只银镯子递过去。
“呐,补你下趟生意的钱,这下能慢点走了吧?”
车夫的脸色顿时阴转了晴,见那镯子尺寸很足,并非细不伶仃的样子货,连忙接过去,“能,那肯定能。”
刚在心里窃喜,这下沾了个大便宜,他攒了半年的钱,还没能给家里的婆娘买上一只银镯子呢,就听车上那有气没力的女人又说道,“这个镯子顶你三趟生意都不止了吧?”
车夫立刻垮下脸,“我可没钱找。”
车上这女人虽然看着一身衰样,出远门都没人跟着,但这车是锦东县齐家管事的亲自来雇的,说明她和齐家有些关系,车夫虽说态度不好,却也不敢随意昧她的钱。
好在那女人没有硬让他找钱,只是让他到了平西县城后找那干净的铺子帮她买点热粥烧饼,再买一包蜜饯点心,就算顶了。
石韵原本还想让他再给买点水果的,可惜一出口就把车夫给吓着了,“姑奶奶,这大冷天的,吃菜都只有冻白菜,大萝卜,你让我上哪儿去找新鲜果子?要是要这东西,你这银镯子我就不敢收了。”
石韵只得作罢,转念一想,又说道,“要是有冰糖葫芦你就给我买一串吧,也就勉强顶水果了。”
车夫心想你胃口还真好,刚晕车吐得一塌糊涂,这就想着吃这吃那了。
好在石韵要求也不高,且不是一定要,有了再买就行,车夫也就答应下来。
有这银镯子打赏,他也就不急着赶回去接下趟生意了,按照石韵的要求,慢慢悠悠地又上了路。
石韵则是在车子终于晃得不那么厉害后缩了回去,半死不活地戳系统,“喂,我来这些天干了不少事儿,有奖励
积分没有啊?我要兑换一粒乘晕宁。”
系统干巴巴回答,“没有,本系统没有积分奖励制度,也没有可兑换商品。”
石韵气愤,“那我要你有什么用?!”
系统也不乐意了,“你健忘吗,那个能拿出手的假亲戚难道不是我给你找出来的?”
石韵,“好吧,好吧,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用。”
晕车的旅途实在难熬,她只好和系统胡拉乱扯地聊个天拌个嘴,好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别总是去想自己是不是又要吐了。
于是又深深叹息,说道,“唉,我真是太好说话了,软弱老实,一点都不会和人谈条件,下回可不能再这样。”
系统对她这个说法实在不能苟同,问道,“你认真的?”
石韵,“当然。”
系统无语。
石韵当时提出想要回嫁妆,好去投奔亲戚时,齐庆轩却说那些古籍已经不在他手里了。
他有一位做出版的朋友前年在燕京筹建了一所图书馆并一间藏书楼,专为收藏整理那些散落民间的珍贵古籍,他为了支持朋友的事业,同时也为了那些古籍有个更好的去处,就把它们捐给了藏书楼。
既然已经捐了出去,那就不能轻易再要回来。
石韵十分生气,心说你不是看不上李芸舒吗,怎么收人家东西收得这么理所当然,还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转送出去了!
就算不是妻子的东西,是朋友送的礼物,也不能这样随意转手就给了其它人,礼貌和修养呢!
但知道这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只好开动脑筋想解决办法。
鉴于系统的要求是她翻看一遍就可以,那就不一定非得把这些书要回来,去看一看也能解决问题。
于是就对齐庆轩说道,为今之计只好是你带我去你朋友那里,让我在他那里把这些书再抄一遍,我带着抄本去找我堂伯父,并向他说明情况,他应该也能理解。
齐庆轩深觉她这话说得十分无知,珍本古籍和手抄本是一样的吗?人家看重的不光是内容,还有那些古籍本身。
只不过这事他也确实有责任,李芸舒虽说早就名言把那箱子古籍送给了他,他捐的时候,认为捐的是自己的东西,并不牵涉到私自处置妻子嫁妆的问题。
况李芸舒字是识得的,但也就只是识得字而已,再没有其它学问,别说古籍了,报纸都没见她读过。自己常年在外,这些书籍随身带着不方便,留在家里她是不可能看的,估计连想都想不起来,万一不小心发霉虫蛀了岂不可惜,不如送去专门的地方给专人保管,有机会还能翻刻校印,不使古籍埋没。
只是李芸舒送他东西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日后两人会离婚,所以才会送得那样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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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出了这样的状况,他也得想法解决。
寻思着好友那藏书楼里的收藏着实不少,既然要抄,那就干脆再挑些生僻珍本,请人一并抄录了一起送去给顾代先生。
一来是没了古籍原本,那就以数量取胜,多送一些,才显得礼重;二来是一直不知道妻子竟与顾代先生沾亲带故,没能早去拜会,这也是聊表歉意。
至于自己马上就要和人家堂侄女离婚,齐庆轩认为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
好在顾代先生早年也曾留学海外,对民主进步思想的接受度很高,在这方面总不至于太过迂腐。
他原本想让李芸舒留在家里,他回燕京后专门找几个人去抄书,抄好再送回来。
奈何石韵不肯答应,她今天可是狠狠得罪了齐太太的。
心想齐庆轩虽然讨厌,但起码是个读书人,对女人讲究个绅士风度,还肯讲讲道理。
等他走后齐太太和齐老爷却未必有他那么好说话。
这年头讲究嫁进了谁家就生是这家的人,死是这家的鬼,自己实在没娘家撑腰,那个远在湖州的堂伯父也只能唬住一时,齐家人别要过段时间回过味来,干脆找理由收拾了自己。
别的不说,只随便找两个下人诬陷自己和什么野男人有染,那就百口莫辩,到时就是开祠堂打死了她,她都没地说理去。
于是对齐庆轩说道万一抄书的时候再出了其它变故怎么办?难道你再写信回来问我,万一一次说不清还得通好几次信呢,燕京和锦东县离得那么远,信件容易丢不说,路上也得走好些天,那得耽误多长时间!搞不好几个月就要耗进去!
况且我们既然离婚了,我再住在齐家也不像话,还是和你一起去燕京,抄好了书就直接从那边去湖州找我堂伯父,也省得你还要再把抄好的书稿寄来寄去的折腾。
齐庆轩本还说虽然我们离婚了,但你也不须太过见外,只管放心再住些日子就是。
石韵也不迂回,干脆就和他说了大实话,我今天得罪了太太,再住下去怕太太看我碍眼。
况且你们家的这些下人们早就把我当外人看了,我现在身体这么差,一方面是我自己心灰意冷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人照顾,经常在床上躺一天都不见一口热饭才饿成这样。
再住下去我也怕了,别人不说,就我那丫头小喜鹊,巴不得我赶紧死了她好换个有前途的主子跟,到时候随便在饭菜里做点什么手脚我就吃不消。
所以还是走了吧,我放心,你们也清爽,哪怕我不小心死在外面呢,也和齐家没关系了不是。
齐庆轩毕生没见过这样说话不讲情面,不留口德的女人,对于自己那常年老实巴交,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妻子竟有着这样的一幅真面目感到万分不可思议。
被她气得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只道,行吧,我本来好心,想省去你旅途劳顿,但既然你这样疑神疑鬼,我们齐家确实担不起这个责任,那就跟我一起回燕京,抄完书之后咱们就各不相干。
石韵再接再厉,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讨价还价,和齐家敲定了去燕京抄书行程中的各项细节。
大到去燕京是跟齐庆轩一起还是自己走,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到了燕京住在哪里,要求齐庆轩给提供的住处必须安全干净,有至少一个成年女性陪伴。
小到每天伙食费有多少,早中晚的标准是多少钱;在燕京期间出门可以乘黄包车还是只能坐电车;要是在燕京待的时间超过一月还需要给她一点日常零用;另外还需给她做身衣服,毕竟她穿得太土气了丢的是齐庆轩的脸,她要求也不高,普通的罩衫棉袄就行…………
齐太太在两天内拍桌子几乎拍红了手掌,气得险些犯了心绞痛,说道你这么精明算计,当初何必嫁来我们家,去给人当掌柜的,做生意保管赔不了!
连系统都叹为观止,认为她这真是谈判高手,第一是考虑真周到,第二是也亏得她能拉得下来脸,开得了这个口。
所以这会儿石韵竟然说她自己软弱老实,不会和人谈条件,系统实在不能赞成。
不过石韵还真是这么认为的。
齐庆轩这趟回锦东县是搭朋友的汽车,回去的时候也说好和那阔绰朋友一路。
他是坚决不肯带石韵一起去丢人现眼的,于是石韵就自己走。
锦东县没有火车站,要先乘骡车到临近的大县平西县城才能坐上去燕京的火车。
齐家没有食言,路上的花销全都包了,给雇好骡车买了火车票,并没有在这些小事上难为她。
但石韵才上路了半天就痛苦无比,这可怕的交通啊!
深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老实了,一五一十的去和齐家人算路上的花费,一点没有要多花他们钱的意思,齐家就没人来提醒一下路上不好走,时间和花销上都该留富裕些。
只好咬牙坚持,心说到了燕京还得再和齐庆轩谈谈,把生活费涨一涨才行。
第九章
好在到了平西县城之后,石韵就舒服多了。
与齐家所在的锦东县相比,平西县城更为繁荣,处于交通枢纽地带,还有铁路通过,平西县城的来往客商不断,有很像样的大酒楼和戏园子,布庄和洋货店里的货物也更加新颖繁多。
车夫看在银镯子的份上,办事尽心。
先把石韵送去一家本地老字号的包子铺中,让她吃点热粥配包子,安抚一下那吐了一路,已经空空如也的肠胃。
热腾腾黄澄澄的小米粥被煮得浓稠喷香,几乎是喝进去的第一口就起到了极大的抚慰作用,石韵只觉从舌头尖一直舒服到了胃底深处。
喝了半碗粥后又夹起一只白白胖胖,皮薄馅大的包子。
一口咬下去,顿时睁大了眼睛,只觉得那满口的鲜香浓郁啊,好吃得舌头上的味蕾全部苏醒,立刻进入了享受模式。
她要的不过是店里最普通的白菜肉包,然而鲜美多汁,美味得几乎能让人连着自己的舌头一起吞下去。
石韵简直被这味道惊艳了,在心里使劲戳系统,“天啊!怎么这么好吃!”
系统很客观地予以解答,“第一,是因为你饿得狠了,饥饿会将食物的美味放大;第二,是因为这家是本地的老字号,做包子的手艺经过几代传承,十分精良,原料也很讲究;第三,是这里还没有你那个时代无处不在的化肥农药以及人工饲料,食材的味道本身就高一个档次。所以你才会觉得味道非常好。其实不光这家包子,你去吃这里别的老字号,招牌菜应该都会有同样的感受。”
石韵瞬间觉得自己被治愈了,十分欣慰,“只为了这些美食,来这一趟也值得!”
车夫则是趁着她吃饭的功夫,先去街上找到个卖冰糖葫芦的,在人家扎冰糖葫芦的草垛子上精挑细选,拔下两串最红最大的,用油纸包上,又跑去县城里另一家有名的点心铺子,把店里卖得最好的两样点心给石韵买了一包回来,然后再架着骡车把石韵送去平西县城的火车站。
不论那里的火车站都是个混乱拥挤的地方,平西县城的自然也不例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吆喝吵嚷声此起彼伏,除了背着行李的乘客们还有搬运工,脚夫,甚至不少混子,小偷混迹其中。
车夫一手帮石韵拎着装了几件衣服和那包点心的包裹,一手帮她推开前面扛着大包小裹,挨挨挤挤的人群,费力进站。
一路将石韵送到火车上,找到位置坐好,他觉得自己把能帮的忙都帮了,那只大银镯子拿着再不亏心,这才又挤出车站,赶着自己的骡车回锦东县去了。
石韵对这个服务也算满意,这车夫虽然路上态度不怎么好,但本质还不算坏人——毕竟他要是敷衍着干这些事石韵也是没办法的。
所以车夫走时石韵还诚心和他道了声谢。
系统幽幽地提醒,“你那个镯子份量很足,做工也精致,算是上好的银首饰,按照现在的市价,在银楼里至少能卖五个大洋,够雇那骡车跑四五天了。”
没想到向来不肯吃亏受气的石韵这次倒大方,“那我也没那个关系能把它放在银楼里寄卖,急着用钱的时候最多送去当铺,当个一两块钱撑死了。那车夫拿东西办事,而且是尽力办,一点没起坏心,还算实诚,我现在孤身上路,最怕的就是遇到坏人,他主动把我送上火车,我就基本算是安全了,所以我要谢一声。”
齐庆轩已经安排好人在燕京火车站接她,所以石韵说上了火车就基本算安全了。
系统也同意这个说法,便没再多吭声。
石韵刚吃饱喝足,有了点精神,就坐在车上看新鲜,这个时代的火车在她眼里就是老古董,十分稀罕。
可惜新鲜没看一会儿就受到了打击——她发现这趟火车至少要开到明天晚上才能到燕京!
石韵晕倒,“我们是去燕京,又不是去昆明,怎么要用这么长时间!”
系统很淡定地告诉她,“正常,现在火车的时速一般不会高过四十公里,路上还要停十几二十站,如果不止上下客,还要加煤加水,那一站停上半小时都是有可能的,明天晚上到燕京就算正点,如果晚点就是半夜或者凌晨到。友情提示,现在的火车经常晚点,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顿了顿又说道,“不错了,起码这趟火车直达燕京,不用中途下来换车。”
石韵摸摸身下那才坐了没一会儿就很硌人的硬木椅子,再摸摸包袱里的那包点心,欲哭无泪,“我难道要靠这包点心撑三十几个小时?”
她刚才问过了,她这座位是三等座,而三等座的乘客是不让去餐车的。
系统沉默一下,然后提醒,“还有两串冰糖葫芦,根据我的计算,一包点心和两串冰糖葫芦的热量足够维持你存活四十小时了。”
石韵扶额呻/吟,“天啊,别告诉我你是在讲冷笑话!”
系统又不吭声了。
石韵这会儿懒得和它斗嘴,平静下来之后就开始凝神思索自己在晚饭时间混进餐车以及塞点钱通融一下留在餐车过夜的可能性。
想了半天却不得要领,主要是原主实在没见过什么世面,从乡下嫁到锦东县后就一直住在齐家,深宅大院的,连大门都没出过几次,所以脑子里鲜少关于外面大环境的有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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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只好再去和不怎么靠谱的系统商量,“也不知道这车上管得严不严,我觉得找人塞钱不一定保险,还是直接去问问二等座或者一等座还有没有余票,补差价买一张怎么样?”
系统半天才丢出一句,“不怎么样。”
石韵问,“为什么?”
系统不理。
石韵追问,“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
系统冷淡回答,“你不是嫌我讲的是冷笑话吗?”
石韵,“虽然是冷笑话,但你的冷笑话兼具了客观性和实用性,非常引人深思,充满了智慧的味道,是冷笑话中的精品,我怎么可能嫌弃。”
系统语气转暖,“哦——好吧,我是觉得你的钱不够,所以不赞成你去补差价买二等座或是一等座。”
石韵,“——”这是相信她的解释了?
看来有一个傻白甜系统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它比较好哄。
问道,“我身上有十几块钱,难道还不够吗?”
五块大洋都能把送她来平西县城的那辆骡车包上四,五天呢,十几块就能包半个月,难道还不够买张一等座的票?
事实是真不够。
系统告诉她,这趟车上二等座的票已经卖光了,因为石韵后座一位穿着得体的先生就是因为没买到二等座,才坐了三等座,他和旁边人说起的时候被系统听到。
而一等座舒适豪华,配有卧铺,价格比之二等座的又高出一个档次。
这趟火车的三等座票价十五块八毛,二等座二十八块,一等座则是三十五块。
所以即便一等座还有空位置,石韵也需要至少再付二十块才能换去一等座,如果车上没有补差价升级座位的规矩,只能再重新买一张的话,那她就需要付三十五块。
石韵震惊了,“这么贵!”
系统,“还好,现在的物价就是这样,坐火车出门属于高消费。”
石韵没办法,她从齐家带出来的财物里除了十几块钱其实还有个金镯子,但她也不能举着个金镯子去买一等座车票。
只好转回之前那个找人塞点钱混进餐车的思路。
等到了晚餐时间,就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旁边一个没有位置的妇女暂坐,自己则声称要去隔壁车厢找大哥大嫂就起身离开。
周围那些因她一个苍白细瘦的年轻女人独自乘坐火车而不断悄悄打量过来的视线中都露出了些恍然的意味——原来是有家人同行,大概是车票买得晚了,没能买到一处,所以才一个人坐着。
石韵一路打听着去了餐车。
最靠近车头的是三等车厢,随后是二等车厢和一等车厢,餐车则夹在二等座车厢和一等座车厢之间。
石韵一路往车后方走,趁着没人注意,挺胸抬头,落落大方地就进了二等车厢。
大概是看着太理直气壮,竟然被她混了进去,也没人拦住她查票。
二等车厢比三等车厢干净不少,座位宽敞,且是软垫座椅,里面的乘客各个衣冠整齐。
男士多带着礼帽,还有几个穿西装的,女士则是旗袍皮鞋。
全都姿态得体,有的看报纸,大部分看着窗外风景或是闭目养神,另有少数人在闲聊,说话声音刻意压低,十分文明,环境比三等车厢安静舒适许多。
等穿过二等车厢来到餐车,石韵终于被拦住了。
一个火车上的侍者十分有礼地抬手挡住了她,“很抱歉,女士,餐车被王督军暂时包下了,还请回去座位上,过一小时再来。”
石韵知道这个时代军阀遍地,能被称为督军的地位肯定不低,这些人手里有兵有权,走到哪里都横行霸道,吃饭的时候不论是为了摆谱还是为了安全考虑,想要清场那都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过她回去等一小时再过来却未必还有这趟这么顺利。
于是也很礼貌地笑一下,却不转身回去,而是伸手撑在一旁的车厢壁上,“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好,走过来有点吃力,让我稍歇一下。”
那侍者有些犹豫,看石韵虽然穿戴一般,但说话举止都很从容,不像小户人家里出来的,而且确实脸色不大好,就没有硬赶她走。
石韵则是探头往餐车里看了看,发现比之二等车的整洁干净,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装潢雅致,氛围温馨,每张桌上都铺了雪白的桌布,桌角瓶中插一支红色假花,车厢尽头处甚至还有一个吧台。
空气中浮动着烤面包和煎肉的香气,供应的竟然是西餐。
这里和石韵坐了一下午硬木椅的三等车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石韵这下更不能走了,看到里面还零星坐着几个散客就问侍者,“这不是有客人在吃饭吗?”
侍者答道,“他们来得早,现在已经不让散客进去了。”
石韵当机立断,立刻十分麻利地塞给他两块钱,“麻烦你通融一下,我身体弱,不能久饿,已经有点头晕了,我进去吃两片面包,喝杯牛奶就走,肯定比里面那几个才吃了一半的客人还快。”
第十章
石韵塞了钱之后又再扮柔弱争取同情,双管齐下,那侍者终于松口让她进了餐车。
还亲自去给石韵要了一份牛奶面包,只说是那几位还没走的客人中有人没吃饱,又点的。
面包和黄油都十分新鲜,煮过的牛奶奶香浓郁,上面还凝着一层奶皮。
这些东西作为晚饭虽然简单,但总比啃干点心强,石韵总算是吃上了可口的食物,只不过她还不能放松,因为晚上该怎么休息还没着落。
一边慢吞吞地吃着东西,一边在心里和系统商量,“你说我一会儿吃完假装上洗手间,从餐车那头直接溜进一等座车厢怎么样?”
系统认为这个主意很烂,直言不讳,“不怎么样,再等会儿大家就都该睡觉了,剩你一个人在车厢里走来走去肯定很突兀,立刻就会被发现。搞不好还会被怀疑有什么不良企图,到下一站直接扭送下车。”
石韵知道它的意思,是说自己这么干有很大可能会被当成小偷抓起来。
咳嗽一声,“你的担心很有道理,那我还是去找刚才放我进来的那个侍者,这次给他十块钱小费,请他晚上帮我找个稍微舒服点的地方。我也不奢求有卧铺,座位软一点地方宽敞一点就行。”
系统认为这个计划也不可行,主要是石韵准备贿赂的那人只是个餐车上的侍者,有权利私自在火车上给人安排过夜地方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一人一系统正在商量着,就开始有穿着军装的人陆陆续续进入餐车,三三两两的比较闲散,应该都是那位王督军的随行人员。
其中一位高鼻深目,有些谢顶的外国人颇为显眼。
外国人中等身材,微微发福,有一双棕色眼睛,穿着身一丝不苟的深色花呢西装,背心口袋里露出一节金色的怀表链子。
他手里拿着几页纸,和旁边一个人指指点点的一边走一边说,路过石韵的桌子时不知怎么的,不小心蹭到她搭在桌边的胳膊肘。
石韵轻轻哎呦了一声。
那外国人发现自己蹭到一位女士,就忙停下来用有些生硬的中文道歉,“女士,不好意思。”
石韵也同时开口,有点歉意地微笑道,“恩特术儿迪贡。”
系统傻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德语,在为自己不小心把胳膊撑在桌边,碰到了过路的人而道歉。
在石韵心里轻声惊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门外语技能?”
石韵也暗暗回答它,“我就会最简单的几句,去旅游的时候临时学的。”
那外国人露出丝惊喜,放弃了十分生硬的中文,改用母语,叽里咕噜又说了两句。
他身边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翻译则是习惯性地在听到有女士说德语时就捏着手里的费多拉帽朝对方礼貌地微微欠了下身。
石韵统一对他们报以柔和微笑却不再开口。
因她是女士,那两人见她不欲继续交谈便再客气点点头就走了过去,在不远处的一张餐桌旁坐下。
已经有一个副官样的年轻人迎上前,“德尔沃先生,杜翻译,已经按照两位的口味点好了晚餐,马上就端上来,只是车上除了水就只有牛奶,或者有我们自己带的伏特加,要不要来两杯?”
杜翻译和德尔沃先生低声商量了几句后就答道,“德尔沃先生晚上还要看图纸,伏特加就不用了,给我们两杯牛奶。”
副官答应着去了。
这边系统还在诧异,“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石韵往盘子里最后一块面包上抹黄油,因为看到旁边一小碟蜂蜜没吃有点浪费,所以很细致地只把黄油涂在半片面包上,准备另半片用来涂蜂蜜,抽空回系统一个鼻音,“嗯?”
系统,“你刚才难道不是故意把胳膊伸出去让他撞到的?”
石韵,“是啊,我是故意的。”
系统,“那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石韵开始吃有黄油的那一半面包,边吃边说,“他后面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系统顺口说道,“哦,他说你太客气了,应该他道歉才对,是他不小心撞到了你……,”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听不懂就算啦?那你费劲拦他一下是想干嘛?”
石韵,“我也不知道,先拦一下混个脸熟再说了,反正这些人里我只敢拦一下这位德尔沃先生,那些当兵的我可不敢随便招惹。”
系统扫兴,“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
却听石韵说道,“你仔细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我看那外国人手里拿着的是几张图纸,他们应该是在研究什么技术问题。”
他们坐的桌子离石韵不远,加之两人说的是德语,周围没几个能听懂,不怕被人听去,所以交谈时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
系统听了一会儿就说道,“王督军才花重金从德国买了一批火炮,但是前些天在东坝子沟营地试射的效果却不大理想,这位德尔沃先生是跟着那批货一起过来的技术专家,正在考虑调试问题,大概压力比较大,所以连吃饭都在研究。”
石韵目光闪了闪,随后又垂下眼,继续去吃另一半涂了蜂蜜的面包,“仔细说说。”
系统莫名,“仔细说什么?”
石韵理所当然,“那批火炮啊。”
系统,“哦,我听他说口径一零五,角度能达到四十左右,那这批榴弹炮应该是这个时代非常先进的一个型号了,估计王督军付出去了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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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试射效果不理想是出了什么问题?”
系统,“他们也在找原因,不过能影响榴弹炮试射效果的也就那么几个因素:阵地位置的地形,地质;天气;目标位置地形;炮兵的估算能力还有经验,他需要根据距离调节角度;前方观察哨回馈信息的准确度,第一炮打出去之后需要他及时回馈信息,是打远了打偏了,还是打近了,炮兵要根据他的信息继续调整发射角度。因为榴弹炮的射程非常远,攻击目标经常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需要根据地图上的标注来估算,所以地图的准确性也很重要,要是目标在地图上的位置不准,那肯定就打不准了。不过一般来说,榴弹炮也不要求打得特别准,落在攻击范围内,造成有效杀伤就可以了……如果出现了极端天气,比如特别冷,零下十几度,战场上冰冻严重,也会影响到榴弹炮的威力……看来德尔沃先生是个理论型的技术人员,一直都在发射角度和稳定性方面找原因,我看见他又列了一个算式出来,这个算式太复杂了,很容易出错,嗯,他已经出错了,我知道一个更简便的算法,……哎……哎……你要去哪儿?都说了不能直接去一等车厢!”
它正说得兴起,一心两用的一边搜索着榴弹炮的资料,一边关注着德尔沃那桌的动态,顺便还要点评一下。
石韵却忽然站了起来,把刚擦了擦嘴的餐巾往桌上一丢,然后笔直地朝着餐车的另一侧入口走去——那边就是一等车厢了。
系统怕石韵冒冒失失过去会被当成小偷或者可疑人员,连忙想要叫住她。
石韵却充耳不闻,底气十足地往前走,路过德尔沃先生和杜翻译那桌时还客气点点头,垂眼间,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了德尔沃先生面前那张写满了算式的纸。
走过去两步之后才好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样,咦了一声,又再转回头去,“这个算式不对。”
这次说的是国语,杜翻译先转过头问,“这位女士,你说什么?”
石韵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不小心看到你们桌上演算纸上的内容了。”
杜翻译诧异,“你看一眼就发现错了?”
石韵大言不惭,“嗯,家祖父早年对西洋数学很感兴趣,曾研习过一段时间,我也跟着学过,略懂一二。”
德尔沃先生会一点中文,隐约听他们说自己算错了,连忙发问。
杜翻译将信将疑地翻译给他听。
德尔沃先生脾气倒不错,被人当面说算错了也没不高兴,估计是刚才他自己也算得很没把握,所以立刻就请石韵坐下共同探讨一下这个算式。
石韵很大方地就坐了下来,一边使劲戳系统,“快告诉我,他错哪儿了?”
第十一章
杜翻译早年留学德国,不过学的是经济科。
回国后际遇不佳,发展平平,没能如愿在国内金融界搅起什么大风大浪,只在交通银行中谋到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职务,好几年也没捞着升迁。
近两年手头渐紧,他便不时出来做做翻译之类的工作挣些外快。
来王督军这里给德尔沃先生做短期翻译也是经一位朋友介绍。
只不过朋友虽是好意,但他接这活儿却接得有点后悔。
主要德尔沃先生是搞技术的,和他所学的经济八竿子打不着,翻译起来比较费劲。
再就是德尔沃先生习惯工作时不断和人讨论。
如今周围几乎没人能听懂他说什么,虽然杜秘书也不懂他的那些公式数据,但起码公式数据之外的东西能听懂,所以德尔沃先生就不停地和他说话。
杜秘书连着听了十几天炮身,炮闸,转轮轴,活动架……听得眼睛都要直了。
正在后悔一时不察接了这个累人的工作,不想就碰到一个能分散分散德尔沃先生的注意力,让他松快一会儿的人。
因此对石韵愿意坐下来和德尔沃先生一起探讨一下他的算式十分欢迎。
虽然觉得眼前的情形稍有些怪异,但在王督军的副官长过来查问和德尔沃先生说话的女人是谁时,还是很仔细地替石韵解释了一番。
这群大兵强凶霸道的,如果成了他们眼中的可疑人员,搞不好会被直接抓起来。
杜翻译告诉副官长,正和德尔沃先生坐在一起讨论得十分热闹的女人只是他们在餐车偶遇到的一位女士,因这位女士很有些学识,所以德尔沃先生才会邀请她坐下来,一起讨论讨论纸上那几个复杂的算式。
副官长姓邢,平时看着是个很精神干练的青年,但放松说笑时就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点兵痞子的气息。
先还正经听着,在听明白了那女人为什么会坐在德尔沃先生对面之后就放松了神情,啧一声。
失望道,“我还以为德尔沃先生去了大营一段时间,终于是憋不住了,想女人想得心急火燎,所以在车上主动勾搭了一个,或者那女人是个交际花,想着洋人的钱多,主动来勾搭他,谁知竟是做学问的!”
杜翻译简直没法跟他说到一块,深觉这些兵痞子们外表再光鲜,也仍是难脱低俗粗陋的本质。
干笑两声,“副官长说笑了,德尔沃先生很有职业操守,这些天一直在为火炮的事情忧心忙碌,哪有余暇再去想别的。”
副官长摇摇头,也觉得和杜翻译这文明人说不到一块,张口闭口都扫兴得很。
明明是一件疑似香艳事,管它真的假的,随便聊几句就能是无聊旅途中的一个乐子。
他偏偏要正儿八经地拐到职业操守上去,噎得副官长想再细细打量一下那女人是美是丑的兴致都没了。
又再瞟了一眼,发现是个有些干瘦,打扮普通到简直有些土气的女人后就不再多看,扯出个有点勉强的笑容,“行吧,我知道了,那就请德尔沃先生再多费费心,这次在东坝子沟营地试射的效果不理想,督军正烦着呢,好几天没露笑脸了。”
说完就不再为难自己和一个话不投机的人多敷衍,转身吃饭去了。
他这副官长看似风光,其实是个伺候人的事儿,王督军因这批新买的榴弹炮试射效果不好,自从上火车就沉着个脸,饭也没心情出来吃,让一会儿给送到他包厢去。
邢副官长思忖着就算自己能和杜翻译相谈甚欢,也没工夫继续和他在这儿扯闲篇,得赶紧把自己的饭吃了,然后再把督军的给他送过去——督军气息阴沉了一路,手下的小副官们未必看得明白他的脸色,还得自己去才行。
于是先去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又把手下一伙副官敲打了一通,让他们都伶俐着点,别在督军心情不好的时候出岔子。
然后去拿了督军的晚饭,想一想,又自作主张地加了杯伏特加酒一起送去。
…………
王奉先王督军今年刚过而立,三十出头的年纪,放到普通人家也要算是老大不小了。
然而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就要算是非常的年轻有为。
他手下队伍的前身是从他爹那里传下来的,也算子承父业。
只不过王督军的爹当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头,而他现在是一省的军务督办,手握实权,把他爹原先的那点地盘和人马扩充了数倍,任谁提起来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将门虎子!青出于蓝!”
王督军年轻有为,头脑也十分清楚,深知当今乱世,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手中的兵和权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如今这个世道,大总统都能挨着个地换,而他只要手里有兵有权,除非彻底打败了他,否则谁不能把他换下去。
因此王督军一向看重军务,这次更是耗费重金从德国买了一批最先进的榴弹炮回来。
不想第一次试射就不顺利,那边派来的洋人专家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滥竽充数的,吭吭哧哧,连个原因都说不清,这要是他手下的小兵,早叫人拉出去毙了。
然而德尔沃先生远渡重洋来这一趟不容易,且除了他之外,余人更是没可能解决榴弹炮的技术问题。
所以王督军不但不能由着性子毙了他,还得捏着鼻子以礼相待,让他慢慢地找原因,想解决办法。
回程气闷了一路,直到上火车后在包厢里安稳睡了一觉,晚饭时又喝了一杯烈酒,心里这才敞亮了些。
把一直阴沉的脸色收了收,吩咐副官长,“去请孙参谋过来,马上就是大帅的生日了,我得和他商量一下,看看今年的礼要怎么送。”
邢副官长连忙派了个手下去找孙参谋。
那副官一溜小跑,动作很是灵活,在车厢里也跑得挺快,没一会儿就把孙参谋找了过来,和孙参谋一起来的还有杜翻译。
守在王督军包厢外面的邢副官长看到这两人一起来了,不禁奇怪,“你们两位怎么一起来了?”
孙参谋看外表是个一团和气的中年人,当先笑道,“我在前面车厢碰到杜翻译正往过走,就一起过来了。”
邢副官长就去问杜翻译,“这么晚有什么事?”
杜翻译脸色有些为难,他其实挺怵王督军的,但眼下的事儿又必须找他,想一想就说道,“德尔沃先生让我来和督军说一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已经找到了,等回燕京休整一下,再准备些测量仪器,他就再去一趟东坝子沟大营进行第二次试射。”
孙参谋和邢副官长一起惊喜,“真的?这是好事啊!”
杜翻译又说道,“另外,德尔沃先生还说,他在餐车遇到的那位女士手里有张图纸,是关于榴弹炮的改良设计,很有价值,他想建议督军把它买下来。”
邢副官长一愣,“买图纸?!”
孙参谋则是问道,“什么女士?”
邢副官长自认口齿比杜翻译伶俐无数倍,于是抢先解释道,“噢,就是个德尔沃先生在餐车遇到的女人,看模样挺一般的,不过说是有点学问,正好看见德尔沃先生在餐车鼓捣什么算式,两人就一起坐下来探讨学问了。”
孙参谋皱眉沉吟,“很有学问?能看懂德尔沃先生在算什么,那必得是出洋留过学的,难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正好也在这车上?这小姐还是个才女?问题是列车长根本没提他这趟车上还有这么一号人啊!”
邢副官长摇头,“看那女人的打扮不像小姐,像嫁过人。也不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没带随从,衣服也穿得平常,不是什么好料子,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孙参谋不大信任他那只会欣赏窑小姐舞小姐的眼光,担心碰到一个有内涵的才女,不爱张扬打扮,他就看不出来了,误把素雅当做了寒酸。
想要问杜翻译,又怕督军在里面等得久了不耐烦,于是做主道,“杜翻译和我进去说吧。”
杜翻译提着小心跟在他身后进入了王督军的包厢。
王督军见孙参谋把他带进去也有点奇怪,等听明白杜翻译是来干什么的,他脸上倒是露出了些兴味,不再是没有表情地绷着了,而是嘴角处出现了一点向上的弧度,显见是对此升起了些兴趣。
先问他最关心的,“德尔沃先生说第一次试射中出现的问题他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想到了稳妥的解决办法,等回燕京找齐了测量仪器就再去进行第二次试射?”
杜翻译很郑重地答道,“是的,德尔沃先生说第二次试射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王督军知道这些德国人都规矩,没有把握的事一般不会乱说,所以听了这话就心头一宽,点头道,“很好,你去告诉德尔沃先生,需要在燕京置办什么就直接去和方队长说,让他派人去买,不用客气。”
然后才把话题转到德尔沃先生在餐车偶遇的女人身上,“照你们的说法,那女人是个女学究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火车上?”
杜翻译被他这形容弄得哭笑不得,解释道,“不是什么女学究,她应该只是在数学和物理学方面比较擅长,据说她的祖父对此研究颇深,她这也算是家学渊源了,只可惜她说她的祖父虽然学贯中西,但晚年不大得意,独居乡里,前年就去世了,不然德尔沃先生还想登门拜访,当面请教请教。”
王督军听得有意思,“这些不都是洋人的学问吗,怎么她的祖父倒精通?”
杜翻译和石韵统共也没说几句话,对此还真不清楚,只得含糊说道,“应该是早年留学时学的吧,因为对此有爱好,所以回国后也一直在自己研究。”
孙参谋慨叹,“这也是难得的人才了,可惜埋没乡间。”
说着看了王督军一眼,他们正筹划着自己建一家军工厂,紧缺这样的技术人才,这位老先生的孙女连德尔沃先生的错处都能一眼看出来,他自己肯定更加厉害,可惜已经死了,不然一定得把他弄到兵工厂来做事。
王督军也转着同样的念头,和他眼神一碰就知道两人想到了一处,也是深感可惜。
又问道,“那女人手里的图纸是怎么回事?”
杜翻译答道,“那是关于榴弹炮的改良设计,虽然只是几个地方的小改动,但是非常实用,德尔沃先生认为很有价值,”压低了点声音说道,“督军您不是要建军工厂吗,肯定用得上。德尔沃先生说这东西本应该他带回国去慢慢研究的,但您不是也用得上吗,那批榴弹炮第一次试射不顺利,他心里很有些歉意,所以决定借花献佛,把这张图让给您的工厂用。”
王督军是实干起家的,对国内的技术水平以及那几家凤毛麟角一样的兵工厂能生产出来什么东西都门清儿,不会被人随便几句话就忽悠住。
心知自己那军工厂建起来后最多生产点劣质的大肚匣子或者过山炮,顶天能弄出几条汉阳步/枪,想生产口径一零五的榴弹炮,甚至还是改良型的,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淡淡看着杜翻译,心说德尔沃那洋鬼子也不老实,肯定是那女人开价太高,他舍不得出钱这才找上自己当掏钱的冤大头。
自己早就和他说好,调试完这批榴弹炮之后,他会再留半年,在兵工厂当顾问,到时候那边的图纸他还不是随便看。
沉默了半天,直到杜翻译的额头上都要冒汗了才说道,“你带小邢过去,让他再问问那女人,把她的出身来历都搞搞清楚,别要是个骗子,顺便让德尔沃先生再仔细推敲推敲她的图纸,是不是真有用,确定没问题了再把那女人带到我这儿来。”
杜翻译脱口问道,“您要亲自——亲自和她谈谈?”
一时紧张,差点把【您是要亲自和她讲讲价钱?】问了出来,吓得直擦汗。
王督军不耐烦回答,只一摆手,“去吧!赶在我睡前把人带过来。”
第十二章
杜翻译嫌这伙当兵的粗鲁野蛮,王督军却也不大看得上他。
担心他天天在一群开口密斯特,闭口麦达令的人中间混,已经对江湖女骗子的伎俩一无所知,所以让自己身边的伶俐人邢副官长再去帮他掌掌眼。
邢副官长对那个不论看侧影还是看背影都十分干瘦的女人早就没了兴趣,不过督军有令,自然要照办。
于是跟杜翻译再次回到餐车。
这时候餐车里早就没有其它客人了,只剩下了德尔沃先生和石韵那一桌。
好在德尔沃先生是王督军带上车来的人,他就是要在餐车里坐一晚上也没人会赶他。
所以德尔沃先生已经把餐车里那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当成了临时书桌,在上面摊了一堆演算纸,和石韵两人一边探讨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
桌角还摆了一碟小点心和一壶红茶,都还冒着热气,显然餐车的侍者服务得十分周到,没有因为两人赖着不走就怠慢他们。
邢副官长过去之后就发现,石韵和德尔沃先生说话远没有杜翻译流利,再仔细听听,又发现这两人好像并没有在说德语,而是在讲连他都能诌上两句的英文。
顿时起了和督军大人一样的疑心——这别不是个女骗子吧,连英文都说不流利,实在不像是个懂洋学问的才女啊!
向杜翻译使个眼色,示意他按照王督军的吩咐,再去和德尔沃先生确认一下,这女人提供的那什么图纸是不是真的值得一买。
自己则把石韵请到了一旁,先做了个简洁的自我介绍。
石韵只好也自我介绍一下,因为即将报出去的称呼自己不大满意,所以说得有点不情不愿,“我姓李,夫家在锦东县,姓齐,你叫我李女士或者齐太太都可以。”
邢副官长果然没有半分犹豫,立刻选了那个她不喜欢的称呼,“哦,是齐太太。”
然后不甚客气地直接问道,“齐太太,德尔沃先生是我们督军请来的人,听说他想买你手里的一张图?”
石韵,“是啊。”
邢副官长继续,“能让德尔沃先生看上的一定是好东西,只不过我是否能先问一下,齐太太,你是怎么想起来要把它卖给一个才认识的外国人的?”
石韵虽然不喜欢齐太太这个称呼,但杜翻译在王督军手下这些人的面前都要小心翼翼,她肯定更得谨慎低调。
所以只悄悄在心里对这个称呼不满一下,然后据实答道,“我最近手头紧,所以想要变卖一些东西维持生计,之前卖的其实都是一些首饰。想起来要卖图纸也是机缘巧合,那图纸是家祖父留下的,虽然很好,但是一般人都用不上,我本来也没想到它还能卖钱,不意正好遇到德尔沃先生,他既能看出这个图纸的好处又正好想要它,我就决定出手了。”
邢副官长听完之后表示理解,这种东西想要出手还真是需要碰运气的,否则就算想低价卖进当铺,人家九成也不会收。
问道,“那这张图纸齐太太准备多少钱出手?”
石韵,“五千大洋。”
“咳咳——”邢副官长差点被她的狮子大开口呛着。
本来觉得石韵那形象很一般,打扮又和时髦洋气之类的形容沾不上边,从头到脚都是一个普通女人样子,还是个嫁过人的普通女人,所以都没怎么正眼看她,这下倒要凝神好好打量打量她。
心说,乖乖,这女人其貌不扬的,也恁黑心了!
那张纸虽然是她祖父的手稿,但她祖父充其量是个乡下老学究,也不是什么名人,身后的手稿根本不值钱,废纸一样的东西,听她的说法,她自己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一遇到有意向的买家,竟然开口就要五千大洋!真敢要啊!
上上下下又仔细看了石韵一圈,结合她刚才那堪称坦荡的言谈,倒是没觉得她像女骗子。
毕竟骗子肯定要把自己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再提前编好一套既天衣无缝又珍稀曲折的来历出处,更不会直接承认这东西不好卖,一般人都用不上。
再看几眼就觉得这女人也许比他一开始估计的还要小几岁,仔细看眉眼都清秀,就是气色太差,头发枯黄,身形也过于干瘪不够娇俏,所以看着显老气。
皱眉说道,“我听杜翻译说那是一张设计图纸,虽然德尔沃先生粗看看觉得好,但到底还没实际用过,这么贵的东西,万一用的时候发现它有问题我们找谁去?”
石韵也想到人家会考虑到售后服务问题,早就准备了说辞,“我会和德尔沃先生保持通信,等到燕京安顿下来后还会尽快把联络地址告诉他,保证他能联络到我。另外,我丈夫叫齐庆轩,在燕京大学任教,他在燕京文化圈也小有名气的,你们可以打听一下,我这趟去燕京就是去找他,这里还有两封信件可以做证明,所以你们不必怀疑我的身份。也不用怕日后找不到人。”
邢副官长挑眉,“齐庆轩齐先生吗?我隐约也听过他的名字。”
忍不住又再上下看了石韵几眼,他对燕京文化圈自然是没什么概念,能知道齐庆轩,是因为前阵子跟着王督军参加某个高级酒宴,宴会上那帮贵妇小姐们闲谈时他听到过一耳朵,那些新派时髦的女士都对齐庆轩这个燕京大学的年轻教授推崇备至,没想到这样一位知名才子的太太竟如此的不起眼。”
不由又要怀疑眼前这是个女骗子了,质疑道,“你真是齐庆轩齐先生的太太?”
石韵也知道在外人看来,自己这样子实在和齐庆轩不般配,对邢副官长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是啊,不过我是他出国留学前娶的乡下太太,他已经看不上了,我这趟去燕京就是去和他离婚的。”
邢副官长,“——”
邢副官长头次觉得自己的口齿也不怎么伶俐,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瞪着石韵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我听你英文也说得不太好?”
石韵一脸无辜,“我就是在乡下被祖父教过几年,他老人家早年是留过学的,但我哪儿都没去过,别说留学英美,连洋学堂都没上过,能和洋人交流就算不错了,怎么还敢追求说得流利。”
邢副官长不大相信,“英文学不好,怎么却又能做数学画图纸?”
石韵解释道,“因为有兴趣,大概是像我祖父,我也特别喜欢学数学和物理学,所以跟着他老人家的这些年,把时间都花在这方面了。”
邢副官长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女人,然而虽然怪异,那经历细想想却也都说得通,难怪她孤身一人乘火车,有学识却又看着挺土气呢。
看见杜翻译遥遥对自己打个手势,证明这女人的图纸也经过了德尔沃先生的再次鉴定,确实没问题。
只好忍着面皮的抽搐对石韵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会儿自然不能放她回去,这火车上乱糟糟的,她自己买的座位还不知道在哪儿,一会儿找人不方便。
干脆也不多问了,直接替她做主,“时间不早,我让人安排一个包厢给齐太太休息,还请不要推辞。另外,估计督军还有话要问你,请先不要睡,免得督军找你时,你还要现起身收拾穿戴。”
石韵没想到惊动了大人物,有点紧张,连终于有了个包厢,晚上能安稳睡觉的喜悦都被冲淡几分。
去包厢的路上悄悄问系统,“给我个包厢我没意见,也能理解,生意还没做成不能让我走了,只不过督军会有什么话问我?不就是下面技术人员买张图的事儿吗?还值得他亲自过问?”
系统也不知道王督军正在筹建军工厂,随口乱猜,“大概是你要价要太高了吧。”
第十三章
石韵没觉得自己要价高,她出售的可是最新技术!
况且不是还有‘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一说吗?
自己要是一上来就把价钱开得太低,人家再一还价,不就不剩什么了。
系统打个哈欠,不甚在意地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么你自己再分析分析。”
石韵不乐意,“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分析?”
系统继续打哈欠,“你自己想吧,我要睡觉了。”
石韵怒,“我一个有新陈代谢,需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否则就会影响身体健康的人还没睡呢,你个系统睡什么觉?!”
脑袋里随即‘叮’得一声,响起提示音,“系统已休眠,请勿打扰。”
石韵无语,“——”什么玩意儿!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会偷懒的系统!
…………
那一边,副官长稳妥起见,先把德尔沃先生请去见王督军。
孙参谋也还在督军的包厢里没走,副官长就把自己问出来的结果当着几人的面先说了。
“那女人有点与众不同,不过应该不是骗子,估计是因为从小在乡下跟着个老学究祖父长大,所以性子和一般女人不太一样。”
孙参谋问,“哪里不一样?难道就像督军说的,是个呆板的女学究?”
邢副官长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倒不呆板,就是说话直截了当,没个小媳妇样子。她那丈夫在燕京大学教书,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连我都听说过。她说她丈夫看不上她了,要和她离婚,她这趟去燕京就是办离婚的事情,因为没有夫家供养,手头拮据,所以才想起来变卖些东西。”
孙参谋摸摸下巴,“确实不像骗子,既然夫家有名有姓,那等到了燕京随便派个人跟她去看看就能知道真假。”
邢副官长接着汇报,“我问清楚了,她手里的图纸其实就是她祖父遗留下来的手稿,开价五千大洋。”
孙参谋微微挑眉,“五千大洋?她还真敢要!那图纸我们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用上呢。”
转头去问王督军,“您看呢?”
王督军则是去问德尔沃先生,“德尔沃先生,你确定这个图纸军工厂里用得上?”
几人刚才说话有点快,德尔沃先生只顾得听杜翻译替他翻译,顾不上插话。
总算几人停下来专门来问他的意见了,就很严肃地说道,“我不想无礼,但以贵国目前的技术水平来看,这张图纸中所涉及的内容暂时确实是无法用于生产,但我可以保证它的价值,只要督军先生的军工厂一直开下去,那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虽然不是什么能够震惊世人的重大发明,但却是对现有设计的有效改进。我还来不及去验证其中数据的正确性,但思路已经非常明确,即便在我们自己的工厂里,想要做出这样的改进设计,也需要多位专家长时间的共同努力,所以我认为这位女士的要价也是合理的。”
邢副官长听了杜翻译的翻译忍不住低声说道,“就是说这个图纸我们现在买了也只能压箱底,你回国去立即就能用上,这不不太合适吧!”
王督军等他说完后才不痛不痒地轻斥了一声,“乱说什么,我们自然信得过德尔沃先生的为人。”
摆摆手让他先出去。
邢副官长立刻很有眼色地道声歉,“不好意思,是我太心直口快,还请德尔沃先生不要跟我一般见识。”随后转身出去。
杜翻译有点尴尬,斟词酌句,尽量婉转地翻译了一遍。
德尔沃先生倒很有风度,并没有被冒犯到的不快,只是很严谨地答道,“我是觉得这样的好东西对督军的工厂很有用才尽职提醒,但图纸里面涉及到的是对现有设计的一些改进,会影响我的思路,我看过之后确实无法保证回国工作时不会用到它们,如果督军对此介意,可以在买下图纸后另找妥善的人保管,不要给我看就行了。”
他都这样说了,王督军自然不能显出小家子气。
况且这个图纸目前也就德尔沃先生吃得透,他还希望德尔沃先生研究过之后去教一教他工厂里的那几个半吊子技术人员呢。
于是把浓黑英挺的眉毛舒展开,发出阵爽朗的笑声,“德尔沃先生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你现在就是我这里最重要的专家,我们对你还要什么好藏私的,这东西肯定要先交给你。请尽管看,只是看过后也酌情点拨点拨我们那几个搞技术的就行了。”
德尔沃先生欣然同意,“那是自然。”
估计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临离开前又好意提醒一声,“李女士在这方面也很精通,如果可以,我建议你们和她保持联系,一来是她手里可能还有其它有价值的手稿,二来是以后你们的工厂如果出现什么不好解决的技术问题,她也许能帮上忙。”
王督军等他走后皱着眉头对孙参谋说道,“这洋鬼子的意思是那个女人可能还有点用?可我总不能把个女人弄到军工厂里去吧?!”
孙参谋思忖着答道,“德尔沃先生的意思应该是这女人不但精通一些洋学问,还有可能身怀其它好东西。德尔沃先生不过就是在餐车遇到她,两人探讨了半晚上,就在她那里发现了个图纸。要是了解的深了,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挖出点什么。您想啊,她那祖父留过洋,还专门研究的是这些东西,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估计就是运气不好,没找到一展身手的机会,所以才一辈子埋没乡间,还不一定会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呢。”说着又有点为难,“只不过她是个女人,怎么笼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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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抬头提议,“要么您收她做个姨太太?”
这如果是个男人就很好办,他们督军想收拢个把人才还不是张张嘴的事儿,随便给他安排个职位,听话最好,不听话也能逼着他听话。
但是个女人就比较麻烦,怎么看督军手下都找不出能安排给女人的职位,这赶明儿要是又嫁了人,自然就要一心相夫教子去了。
王督军对他这提议不是很感冒,“听小邢的意思,那女人长得一般,我可没兴趣。你要是不介意就给你当房姨太太吧。”
孙秘书咳嗽一声,连连摆手,他家里有只母老虎,可是不敢随便造次,况且他的身份也压不住。
“让您收她做个姨太太是为了能牵制住她,一来凭您这身份这气派,女人跟了您还能不死心塌地?二来进进出出的总有护兵看守,自然稳妥。让人家跟了我这个年纪不小,长相一般的有什么用,又是当个姨太太,还不过两天就跑了。”
王督军哼笑一声,他的主业是带兵,不是开工厂,因此对能不能留下这个可能以后会有点用的女人也不是很在意,他之所以答应出这个钱,主要还是为了笼络住德尔沃这个专家。
又把邢副官长叫进来,问道,“那女人有多大年纪了,长什么样?”
邢副官长仔细想了想之后据实回答,“乍一看有点老气,仔细看倒还年轻,二十几岁吧,人瘦得很,看着有点干瘪,皮肤也不水灵,一看就不好摸,脸长得还成,就是不大起眼,要细看才能看出好来。”
王督军听得差点给了他一脚,不耐烦道,“你直接说好看难看就行了,这啰里啰嗦一大堆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邢副官长赔笑,“那女人有点怪,我还真说不好,还是把人给您带过来,您自己看看。”
说着连忙出去,让手下副官快去把齐太太带过来,看督军这不耐烦的劲儿,恐怕是想赶紧把这点事处理完了好休息呢。
石韵也正在等着,因为坐在包厢里面对了一张十分干净舒服的床,所以竟然和王督军的心态同步了:快快把这点事儿搞定好睡觉。
至于为什么卖张图纸就惊动到了督军大人这个问题,她一时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多想。
反正邢副官长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就证明人家并没有想要为难她的意思。
好容易等到有副官来叫她,石韵立刻起身跟着去,顺便戳那个会偷懒的系统,“快醒醒,干活了!”
系统又是打着哈欠说话,还真像刚醒过来的样子,“王督军找你问话,我要干什么活?”
石韵,“你要时刻准备着查资料,免得我这个假冒技术人员露馅。”
她因为要在心里和系统说话,所以一路走得都面无表情,那带着她过去的副官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她两眼,心里不由冒出了个和顶头上司邢副官长一样的评价:这女人有点怪!
一般人这个时候难道不该露出点忐忑紧张的样子吗?就算她是个真才女,胸有实学,不畏权贵,那也得有点骄矜气质才对啊。
这面无表情是怎么回事?
孙参谋因为有点好奇,所以留在王督军的包厢里没走,不一会儿邢副官长就轻敲敲门探头进来,“督军,齐太太来了。”
王督军对外架子比较大,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他让人进来。
邢副官长拉开门,侧身让身后的女人进了王督军的豪华包厢。
火车上条件有限,鼓捣不出花来,所谓豪华包厢也就是比平常包厢大点,有靠窗的长桌,多两把固定在地上的靠背椅子,还有穿衣镜。
王督军和孙参谋一人坐了桌边的一把椅子,一起看向门口,只见进来了一个穿盘扣小袄,脑后挽着发髻的女人。
女人身上的衣服还算做得细致合身,衣料看着也不差,只是花色嫌黯淡,加上身形干瘦,委实没什么看头。
头发更是梳得毫无特色,老派女人自结婚后就能顶着这个发型一直到成了老太太也还能这样梳。
至于那张脸,还真像邢副官长啰里啰嗦形容的那样,五官端正,仿佛是没什么毛病,但肤色暗哑,眉毛疏淡,很是不起眼。
孙参谋瞬间推翻了之前想让王督军收了她做姨太太的念头。
王督军也觉得自己刚才断然拒绝了孙参谋的馊主意很是英明。
石韵自成为齐家二少奶奶后照过数回镜子,后来练习梳头的时候连后脑勺都仔细照过,因此对自己现在这个形象很有自知之明,被男人打量了也绝不会多想。
她只是在看清楚王督军的样子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心里呀了一声。
王督军今年刚刚三十,高大英武,因为常年在军队和战场上混,所以一身的杀伐气,目光锐利,军装里裹着一身结结实实的肌肉,即便坐着也充满了力量感。
石韵以前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又受到娱乐导向的影响,脑子里的美男形象不是精致俊秀型就是优雅成熟型,至多再加上个青春阳光型。
乍一看到王督军这样强健有力,英武高大的,视觉冲击太大,几乎要摧毁了她保持二十几年的审美观。
好在她这人比较能装,硬忍着没露出异样。
只不过忍得有点辛苦,连系统问她怎么了都没顾上回答。
德尔沃先生买图纸这点事在王督军这里实在不算什么,也就是在火车上正好闲着他才过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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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位齐太太是个美貌才女,他可能兴致还大点,现在看到不过是个普通人,他就不再多费心,又大略再问几句石韵祖父的生平也就算了。
因为他实在对当冤大头不感兴趣,所以打发石韵走的时候还真想起来讲了个价,“两千大洋,把你那图纸给德尔沃先生。”
石韵这时已经从刚才的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立刻作势苦下脸,“这——,这是我祖父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之一,我也是实在周转不开才狠心卖了它的,这价钱——”
王督军哼一声,“就两千大洋,你能卖就卖。”后面一句没说出来,但他身边的人都很清楚,那就是:不卖也得卖。
王督军的耐心到此为止,摆手让人带石韵出去。
石韵很上道,在临出门前低声应承,“我明早就把图纸交给德尔沃先生。”
邢副官长对石韵的有眼色很满意,亲自把她送回去,请她好好休息,明早十点钟他会清空餐车,到时请齐太太还在餐车和德尔沃先生交接图纸,他们要是还有什么想要一起探讨的学问也尽管继续探讨。
石韵身体虚弱,今天是实实在在累了一整天,等邢副官长一走就直接瘫在了床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幽幽对系统说道,“你还嫌我开价高,不开高点行吗?这些人不愧是土军阀,买东西跟抢一样,张嘴就砍了我三千块!我的天,我以前出门买东西都没这么狠过!”
第十四章
这个时代的交通状况实在堪忧,用石韵的话说,那简直是愁死个人!
她乘坐的这趟火车是头天中午从平西县城出发的,原计划第二天晚上到达燕京。
系统还给石韵打过预防针,提醒她火车很有可能会晚点,也许要半夜才能到燕京。
结果这趟火车不但晚点,而且直接晚点到了第三天的早上,也就是说她在车上过了两个晚上。
石韵于是非常庆幸自己在遇到德尔沃先生的时候当机立断,和他攀上了交情,这才混到一个有床的包厢,还挣到一笔金额不菲的外快。
否则要是硬坐两个晚上,她估计齐庆轩安排来接她的人就得直接把她从燕京火车站抬回去了。
虽然卖图纸的时候被狠狠砍了价,但因为她早有准备,一上来就把心里价位一千大洋的东西开价开到了五千,所以最后的成交价即便被砍成了四折,石韵其实也还是很满意。
而火车上唯一对晚点这么长时间没有意见的人就是德尔沃先生了。
这些时间几乎全被他用来和石韵进行学术探讨,探讨得石韵私下里对系统声称她经过这两天的强化学习也可以去军工厂当半个工程师。
顺便英文水平也得到了巨大提升。
系统友情提醒,“德尔沃先生是说德语的,英文水平也很一般,不比你高明多少。”
石韵连个磕绊都不打,“所以他的英文水平和我一起提升了。”
系统,“——”
两个英文水平都不好的人凑在一起练习对话,一天后,两人的水平都有了巨大提升——这个推断的理论依据在哪里?
有了床,以及可以随意在餐车用餐的权利后,火车晚点对石韵就造不成什么威胁。
第二天和德尔沃先生畅谈一天,再舒舒服服睡了一觉,清晨时分,列车终于长鸣着开进入燕京火车站。
她也不着急,估计火车刚到站,站台上会非常拥挤,所以慢悠悠地洗漱干净,然后站在车厢过道的窗口前先吹吹清晨的小凉风,准备多等一会儿再下去。
看着车窗外那熙攘拥挤的站台和不远处高低错落的老式建筑不由感慨,“我这次来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见识了这个年代的小镇,见识了这个年代的火车,见识了这个年代的燕京,还见识了这个年代的另一款很有看头的男人。
按照石韵的审美,她认为英武的王督军比清俊的齐庆轩更有看头。
随后又有点遗憾,“可惜没有相机。”
不然可以把王督军的英姿拍下了,虽然没地方去做桌面屏保的,但习惯性的看到合意的明星就想保存图片。
系统以为她想拍这里的景物,建议道,“现在的相机不好用,胶片冲洗也挺麻烦的,不如买明信片。”
石韵解释,“我想给王督军拍几张照片,不是想拍街景。”
系统奇怪,“拍他干什么?你难道想当记者了。”稍微停顿,大概是分析了一下可行性,又说道,“你要是想在燕京找个工作,那确实是可以考虑考虑去报社当记者。不过大报社肯定不行,你没有资历,也许可以先去小报社应聘个实习记者试试。”
石韵没兴趣,“我现在有两千块呢,足够用到看完些古籍了,干嘛要自找麻烦去应聘什么记者,记者月薪多少钱啊?”
系统搜索了一下资料库,然后估计出一个数字,“实习记者的月薪大概有二三十块吧。”
石韵果断表示,“不去。”
系统问她,“那你怎么想起来要给王督军拍照?”
它一问起这个,石韵脑中立刻闪过王督军那强健英挺的形象,微微眯起眼睛,回忆道,“他好看啊!很有看头。”
她在被王督军找去问了几句话之后就再没见过对方,但王督军那高大英武,悍气十足的形象给她的视觉冲击太强烈,印象深刻,总想再看看,所以遗憾没有相机,不能拍几张照片留念。
系统却答道,“没觉得。”
石韵,“嗯?”
系统用一种挑剔的口吻说道,“我没觉得王督军好看,他的五官还达不到英俊的标准,气质也和风度翩翩沾不上边。用俊美,漂亮,文雅这些词来形容都不合适,哪里好看了?”
石韵扁扁嘴,简直要因此而判断系统的性别为【男】,所以才不会欣赏男人风格各异时的英姿,只肯勉强接受最教条的那几种。
想要替王督军这一款极富男子气的形象正正名,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辩驳道,“五官漂亮确实重要,但王督军英武霸气,身姿矫健,全身上下充满男子汉气概,从气势上就能压倒一群人……”
想说他这是以气势取胜,整体感充满男性魅力,所以也很好看,主要是很有看头。
系统却凉凉打断了她,“友情提示,王督军正在你左侧车厢十五米处……十米……八米……”
石韵简直要恨死这家伙的友情提示了,每次提示都没好事。
连忙硬性改口,也顾不得自己一个人对着车窗自言自语会不会显得有些神神叨叨了,“哎呀,光顾得看外面,我得赶紧收拾东西下车了。”
说完特意从右侧转身,几步走到自己的包厢前,一把拉开门,闪身进去,只当自己没看见从车厢左侧走过来的王督军一行。
一进去就质问系统,“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害我出丑!?”
系统反问,“你和我说话不用出声的,干嘛要忽然对着车窗说出来?”
石韵,“——”
她这不是以为大家都已经下车了,周围没人吗。辩论时当然是要大声说出来才有气势啊。
石韵无奈,“我刚才听外面一阵乱糟糟的,还以为他们已经下去了呢,坐头等舱的不都是第一批下飞机吗?”
系统没好气,“麻烦你清醒一点,这是火车!一到站所有的车门一起开,大人物也怕挤,不光怕挤,还要预防暗杀刺杀什么的,要么等到最后再走,要么就要等到卫队开好道再走。”
石韵一听,顿时好奇起来,想去看看大军阀的卫队开道是什么样。
满怀希望地问,“我刚才说话声音也不大,他们应该没听见吧。”
系统无情指出事实,“根据你刚才的音量和距离来计算,王督军和他身后的人只要听力正常,就应该已经听见了。”
石韵叹气,只好放弃了跟在后面看稀罕的想法,“那我还是老老实实的,等他们都走完了再下车吧。”
包厢外面。
王督军带着人大步走过,但脸色古怪,忍了忍没忍住,不悦道,“这女人什么意思?没看出来,她胆子还挺大,竟然敢觊觎本将军!”
邢副官长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正常,劝慰道,“您想多了,她哪儿敢啊,最多——最多就是认为您英武不凡,暗暗的倾慕一下。”
第十五章
石韵磨磨蹭蹭拖到最后,直到有人开始一节节车厢清洁打扫了才下车。
好在她行李少,就一个不太大的包裹,自己拿着也不费劲。
只不过其它从一二等车厢下去的旅客手里拎着的都是藤箱,柳条箱,甚或是外国来的大小皮箱,她这个手抱小布包的样子看着实在是有些土气。
来接石韵的人是个梳着小分头,打扮干净整齐的中年男仆,等到她之后既没有上前帮忙拿包裹,也没说两句旅途辛苦的慰问话,而是先上下看了她几眼,随后眼中露出一丝见到了乡巴佬土包子的轻慢。
不怎么客气地一扬下巴,先皱眉抱怨,“你在车上磨蹭什么呢,怎么这么晚才出来,等死我了!。”
然后直接原地转身,“赶紧跟着来吧,给你安排的住处离这儿有点远,咱们去车站外面雇一辆车过去。”
齐庆轩在燕京有自己的住处,是一栋距离燕京大学不远的二层小楼。
但那边只有一个老妈子做做日常的浆洗打扫,再偶尔做点简单的饭菜。再就是一个家里带过来的男仆人帮着干点粗重和跑腿的活计。
人口十分简单,他就不愿再把李芸舒这个前妻接过去,免得她住进去后会生出什么其它的心思。
于是拜托他那位建藏书楼的朋友帮忙在那藏书楼附近安排个住处,再派人帮他把李芸舒接过去。
这个中年男仆就是齐庆轩那位姓张的朋友派来接人的。
只不知齐庆轩和他那位朋友说的时候是不是太没当回事,又或者那位张姓朋友在交代下人这件事时说的不清楚,这男仆人好似把石韵看做来城里打秋风的穷亲戚了,一幅趾高气扬,用鼻孔看人的大爷派头。
石韵简直要被他的大爷样给气笑了,站在原地没动。
那男仆走了几步后发现她没跟过来就转回头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点跟上啊,愣在那里干什么!”
石韵冷哼一声,抱着包裹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那男仆原以为她一个乡下女人孤身到燕京,初来乍到的,太过紧张,所以反应才会有些迟钝。
正在满心不耐烦,却不想对方忽然变了脸,也不用他这来接人的领路了,自己就大步往站外走去。
张着嘴愣了愣,才在后面叫道,“你怎么回事,乱跑什么!?”
见石韵根本不理他,连忙追上去。
李芸舒这身体年轻健康,底子其实很不错,之前是因为她自己想不开,心存死志,才搞垮了身体。
自从石韵接手后,精神状态有了巨大改变,简单说就是从死气沉沉变成了生机勃勃,从一心求死变成了一心想要过得更舒服点,于是就一天一个样的恢复了起来。
这两天在火车上吃好睡好,因为挣了钱,心情也好,所以竟是没有一般人从火车上下来时的疲态,而是腿脚越发有劲,比两天前坐个骡车都要晕的状态又有了巨大进步。
这时石韵刻意加快速度,就走得脚下生风,加上她东西拿得少,十分灵活,在人群里瞅着缝隙东拐西绕,那男仆紧追慢赶的竟追不上她。
石韵一鼓作气到了火车站外,抬脚就上了一辆等在路边的洋车,也不讲价,直接对车夫说道,“去六国饭店。”
车夫等在火车站,最爱拉的就是这种有钱的爽快客人,忙答应一声,先把一条棉毯围在石韵脚上挡风,然后抄起车把就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您坐稳了。”
那个男仆这时才气喘吁吁追上来,这下再想不起来用轻慢态度对待疑似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追着洋车着急叫,“齐太太,齐太太,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们少爷可是吩咐我直接把你接去藏书楼,那后面有个院子,住起来挺方便的,你不用去住饭店啊。”
这回轮到石韵朝他一扬下巴,“去和你们张少爷说,我是来办事的,不是来看他家下人脸色的,既然没有诚意接待我,我就不去自讨没趣了,我现在去六国饭店住,回头让齐先生亲自去和你家少爷说吧。”
那男仆没想到人不可貌相,一个穿戴普通的乡下女人竟如此阔气,一个不顺心就要去住六国饭店!
说实话,他压根都没想到过这女人还能知道六国饭店。
这下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巴掌,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在客人面前摆什么谱!
这要是回去说因为自己给客人脸色看,所以人家生气不来了,少爷绝饶不了他!
虽然少爷吩咐他办这件事的时候态度十分随意,但也不代表能容忍他把事情办砸了的同时还狠狠得罪了客人。
心急火燎地想要向石韵求情赔罪,可惜那拉车的车夫竟是个飞毛腿,拉着个人也健步如飞,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洋车一路绝尘而去。
石韵坐在飞驰的黄包车上却也不怎么好受,回头看那男仆的身影越来越远,肯定是追不上了就连忙让车夫慢下来。
车夫果然放慢了脚步,一边慢跑还能一边搭话,“这位太太是被来接您的恶仆给怠慢了?快别和这些个势利眼生气,气坏身体可不值得。”
顿了顿,见石韵没有接话的意思就又说道,“您是在路上听人说起六国饭店才想起去那边住宿的吧,我和您说,那地方就是被人吹嘘得厉害,其实不怎么好的,不如小的带您另外找一家真正好的旅店,保证地方干净价钱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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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不理他。
只在心里对系统郁闷道,“我看起来很好糊弄的样子吗?前面那个明明就是个被派来接我的下人。(顺便说一句,我对这个时代从事服务业的人没有任何歧视,完全是就事论事。)和我说话的时候鼻孔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是怎么想的,用这种态度搞接待工作是不想要自己的饭碗了吗?就那么确定我过后不懂得去向他家的张少爷投诉他?!还有这个拉车的,一看就是想骗我去住黑店,还六国饭店不怎么好,他找的地方真正好,亏他好意思这么大声说出来。”
系统答道,“应该是衣服,发型和首饰的问题。当然,如果解决了以上三点后,再搭配上皮鞋和小皮箱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石韵眨眼,再眨眼,然后才无奈说道,“好吧,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表达能再简洁一点就更好了。比如你可以直接说我现在看着太土气,需要打扮打扮,免得被那些只会以貌取人的人看轻了。”
系统很诚实地解释,“我原本是想这么说的,但考虑到你现在的样子确实太土气,如果实话实说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的自尊心,所以才换成了前面的那个说法。”
石韵面无表情,“——那真是要谢谢你的体贴了。”
系统十分温和,“不客气。”
车夫还在喋喋不休的想要向她推荐其它旅店,石韵忍无可忍,提高声音道,“就去六国饭店!你要是敢乱绕路去别的地方,就叫街上的巡警来抓你个拐卖妇女!”
车夫被吓得哎呦一声,心说这位乡下太太不说话则已,怎么一说话就这么凶,忙道,“您这是什么话,我就推荐一下,你不去就不去,马上就到六国饭店了!”
知道忽悠不到人了,闭上嘴闷头跑起来。
石韵得了片刻清净,又去戳系统,“查查车费是多少钱。”
系统,“等我算算。”过了一会儿报出个数字,“四角就可以了。”
石韵从锦东县来到燕京,一路上都被交通工具的价格吓到,猛听到如此便宜的一个价格还有点不习惯,反问,“才四角?你确定?”
系统有理有据地回答,“我这里有一篇同时代人写的散文,里面提到他从燕京火车站坐洋车到大袄胡同的车费是五角,大袄胡同比六国饭店到火车站的距离还要远一些,所以我估计四角差不多。”
石韵这就放心了。
再过一会儿,车夫就拉着车到达了六国饭店门前。
六国饭店其实只有两层高,但设计端严,外墙厚重,山墙为半圆山花装饰,正前有蝠式水池,两侧还有双步廊,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在周边一片低矮平房的映衬下巍峨耸立。
门前正停了几辆铮亮的汽车,打着黑领结的门童彬彬有礼,进出的客人们更是个个时髦气派。
石韵想到车夫刚才还大言不惭地哄她说六国饭店其实不怎么样,就对这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跳下车,直接扔给他五角钱就走。
车夫看着手里的五角钱有点发傻,愣了一下才对着石韵的背景叫道,“唉,唉,这位太太!”
石韵回头,“怎么了?”
车夫,“这车钱——”
石韵挑眉,“给少了?”
车夫,“是啊——”
石韵眼一瞪,“少拿我当冤大头,到大袄胡同才五角,这还没到大袄胡同呢。”
车夫咧嘴苦笑,心说您要是真到大袄胡同,我就收您五角,问题是到这六国饭店的阔客,哪个不是出手就赏一块两块的。
见石韵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自顾往饭店里走,他也不敢在这个地方闹,况且闹了也没理——人家也确实没少给他车钱。
六国饭店里的富丽堂皇对石韵来说还真不算什么,豪华大酒店嘛,她那里不论有钱没钱的人一般都见识过,不同之处在于钱多的人经常住,钱少的人偶尔才去体验一次。
所以进去后只随便看了几眼就直接要了个房间,又很大方地打赏了领她去房间的茶房一块大洋,那茶房立刻把略带审视的假笑换成了十分真诚的微笑,殷勤地引她到房间,给开了房门,再送来热水沏好一壶喷香的茉莉香片。
石韵顺势向他打听附近哪家理发店好,哪家裁缝铺有好样子的成衣卖。
茶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细细致致地介绍了一遍。
重点推荐东交民巷,说道,“这位太太,您要是不怕麻烦,就去那边,那里的洋人理发师手艺没的说,白俄面包房的面包也值得尝一尝。”
石韵点头。
茶房因得了她的小费,便尽心服务,又顺便介绍了一下燕京的大小戏园子,以及小白塔,中山公园,东安市场,百货公司等值得游玩的地方作为附赠。
石韵听着很是心动,等他离开后就戳系统,“快记下来,等过些日子抽空去参观。”
系统倒没嫌她烦,不但记下来,还顺便规划了路线,问道,“你想什么时候去?”
石韵前段时间在齐家闷得久了,加上连坐两天火车,需要舒展筋骨,其实想今天就去,但转念又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土包子形象,恐怕去哪里都不方便。
于是摇头道,“不知道呢,反正今天是肯定不行,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系统暗暗松口气,“也对,先做正事。”
然后就听石韵一样样计划起来:她要洗头洗澡,剪头发,烫头发,买从里到外全新的衣服,还要买雪花膏和口红,再土气下去,她自己都受不了了,没有雪花膏,她的皮肤也受不了了。北方天气干冷,嘴唇干裂严重,在她研究出本地人最常用的防干裂产品前,也许可以先拿口红顶一顶。
系统,“——”这就是正事吗?
第十六章
想要摆脱土包子的形象,内在气质和外在形象都需要提升。
内在气质不用多想,石韵认为自己气质好着呢。
外在形象主要就是她罗列出来这些事情,全都搞定,外在形象也就差不多提升到位了。
石韵说干就干,计划好之后就去酒店房间自带的浴室里查看了一圈。
发现里面很是宽敞洁净,贴了白亮的瓷砖,还有一个雪白的浴缸,水管里随时能放出热水,应该是酒店锅炉烧的。
石韵于是先痛快洗了个澡。
最近天气冷,她又是个没人愿意管的孤家寡人,所以在齐府的那些天都没能正经洗上澡,一直凑合到现在,算算日子都有半个多月了。
现在终于能够敞开使用热水,从头到脚彻底搓洗一遍,真是舒服得躺在浴缸里都能笑出来。
洗好澡后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再就着茶水吃了几块自己包裹里剩下的点心便出了门。
酒店外面不远的街角处就有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理发店,这家店所处地段好,又在六国饭店的边上,所以档次也不低,虽然不在东交民巷,但店里也有一位洋人理发师。
石韵直截了当,进去后就提出要求,让把自己的头发剪到齐肩,刘海薄薄地修出来,发尾再烫一烫。
理发师见她会说英文,又很有主意,就不再多提意见,直接照办。
在理发店里坐了两小时,见识了一堆在她眼里简直能进博物馆的火烫工具,再一一试用之后,石韵终于摆脱了脑袋后面盘个圆髻的旧式发型。
倒不是说脑后盘髻子的经典发型有多不好,只是那发型不适合她,她一梳就十分的显老。
李芸舒是鹅蛋脸,天庭饱满,五官虽不十分出挑,但细巧秀气,正适合石韵给自己要求的这个新发型。
俏皮的刘海很好地修饰了饱满的额头,黑色秀发不再全部僵硬地箍在脑后,而是放下来垂在了耳侧,顿时衬托出一张细巧秀气的小白脸,发尾处蓬松的发卷则让人立刻洋气了起来。
理发师给她做好头发后都有些惊讶,不吝夸奖,“您非常适合这个新发型,很漂亮。”
石韵为了他的会说话,又给出去一块钱小费。
系统也难得说了句好听的,惊讶道,“你挺会选发型啊,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石韵小骄傲,“那是自然,我以前可给人做过形象设计。”
系统,“哦。”
想起来石韵以前做过不少工作,行业跨度还都挺大,其中好像确实就有形象设计。
这其实也是它选中石韵的原因之一,它不需要一个单一方面的专家,而需要一个见多识广,适应能力强的人。
这个发型让理发师和顾客都极其满意,石韵成功摆脱了一半土包子形象。
于是再接再厉,出了理发店后就直奔裁缝铺。
原本想买两件成衣直接换上的,但进到了店里却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数都习惯量体裁衣,店里的成衣数量少,能看上的两个样式都没有她能穿的尺码。
石韵只得改变计划,挑舒服时兴的料子,裁了两身衣服。
系统忽然幽幽出声,“友情提示。”
石韵条件反射,一听到它说这句话就紧张,猛得绷紧身子,把正在给她量尺寸的女裁缝吓了一跳。
石韵忙冲她微笑一下,以示安抚,然后才提心吊胆地在心里问系统,“又怎么了?”
系统,“建议你把衣服做得宽松些,以备以后发胖。”
石韵,“——”
石韵都想敲它了,“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系统声音无辜,“我这不是好好说着呢吗,哪儿说错了?你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之所以会这么瘦,是因为以前的李芸舒想寻死,不吃不喝硬把自己饿成这样的,你现在天天吃那么多,肯定很快就要胖起来,所以我提醒你把衣服做大一点。”
石韵很无语,字面意思上来看,系统确实在好好说话,没有说错什么,但听着就让人觉得它很欠揍啊!
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家伙一般见识。
要求把衣服的尺寸做大一点之后顶着女裁缝怪异的目光,付好定金,让他们快点做,约定过几天就来取。
最后一站是百货商店。
逛百货商店在时下还是个时髦的事情,进出百货商店的多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因为那里面多是高级货,普通人消费不起,只有中产以上的人家才会去百货商店买东西。
石韵一口气买了雪花膏,玫瑰膏,珍珠膏,铁桶美人牙粉,花露水,以及正时兴的力士香皂,并一支舶来品的朱红色口红。
这口红闻起来有一股甜甜香香的味道,质量竟是出奇的好,涂在嘴唇上色彩饱满,十分润泽。
石韵的嘴唇已经在北方的干冷寒风中裂开了两个口子,又疼又干,实在难受,总是忍不住去舔,然而恶性循环,越舔越干,越干越舔,这会儿连笑都不敢随便笑了,有需要时,只能很克制地抿唇微笑。
在美美地给自己涂上一层香甜润泽的口红后,石韵开心地对系统宣布,“我终于又可以自由地笑了!”
系统不悦答道,“你不是嫌弃我不好好说话,不理我了吗?”
石韵,“咦?”
怪不得刚才买东西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呢,原来是耳边太清净了。
她现在对付系统的小脾气驾轻就熟,立刻辩解道,“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那么小气。况且你现在可是我的贴心顾问,我有任何问题都得问你,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啊。”
系统迟疑,“可我刚才感觉你就在嫌弃我。”
石韵果断否认,“你感觉错了。”
系统,“——好吧。……另外,友情提示——”
石韵差点把手里拎的那一大包东西掉地上,要不是刚刚才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己没有嫌弃系统,这会儿肯定要骂它了。
再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问道,“又怎么了?”
系统,“你刚才在百货商店里忘了买皮鞋,新作的那几身衣服要搭配皮鞋才好看。”
石韵放松,“这个啊,不是忘了,是我本来就没有计划要买皮鞋。”
系统不解,“为什么?”
石韵答道,“因为太冷。我总不能一直住在六国饭店,住在这里第一太贵,第二去看那些古籍也不方便。所以过几天肯定还得搬去那位张少爷给我准备的住处,也不知道那里条件到底怎么样,要是取暖设施不好,我穿皮鞋会冻掉脚的。”
系统很欣慰,大力赞成,“说得对,很有道理。”
它憋了一天,想要问问石韵除了穿衣打扮外,其它的正事要怎么办?
已经决心说过皮鞋问题就开口的,没想到石韵自己心里有数,并没有把它的正事抛在脑后,忍不住又夸一句,“太有道理了,想得真周到!”
石韵歪歪头,心说我怎么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
烫头发,买衣服,逛百货商店。
说起来就是一句话的事,真干起来却是耗时费力。
石韵从百货商店出来时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
这时候的世道不太平,即便是在燕京这样的大城市,没有同伴或是下人陪着,她一个孤身的女人也不敢晚上在外面乱转。
只好暂时打消了想尝一尝豆汁儿,爆肚儿,小枣切糕等等燕京风味的冲动,坐上一辆洋车又回到了六国饭店。
这回不再小气,直接给了车夫一块大洋做车费,回房间收拾了一下,就去西餐厅解决晚饭。
六国饭店有西餐厅,环境豪华优雅,西餐也做得极地道,另有大的跳舞厅,不但请着西洋乐队,还经常有各国的专业舞娘或是舞蹈团来献舞。
算得上是燕京城中一处顶尖的消闲场所,因此越到晚上越是热闹,灯红酒绿,有时髦的先生小姐们谈笑风生,穿梭来去。
石韵新衣服虽然还没穿上,但总算是抓紧时间鼓捣好了新发型。
又觉得那支朱红色的口红好看是好看,却过于鲜艳,只单涂口红有点太突兀,因此还给脸上扑了点粉,化了个淡妆,因此只要不是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乍一看还颇过得去,像是个从有钱人家出来的小姐。
因此西餐厅的侍者虽然有些奇怪她怎么一个人来用餐,且衣服穿得和发型十分不相配,好似是借穿了家里哪位年长女眷的衣服一样,但也还是恭恭敬敬地把她领到一张双人桌上,捧上菜单,请她点餐。
石韵正在一边认真看菜单,一边让她的贴心顾问——系统给翻译上面的法文,顺便推荐菜色,就听身侧响起一个有些试探的声音,“是齐太太吗?”
石韵抬头,就见隔壁桌上一位客人正露出点惊讶神情看着自己。
那一桌都是穿西装的高大青年,脸长得周正,坐在那里吃饭,腰杆也都笔挺。
出声招呼她的那人她看着也十分眼熟,愣一愣才反应过来,“邢副官长!好巧啊!”
旁边那几个青年也是王督军的副官,全都没穿军装导致她一时没能认出来。
邢副官长脸上惊讶的神情收起,一拍腿,“真是你啊,齐太太,我刚就看着像,忍不住问一声。”说着露出一个有点深意的笑容,“你这是烫了头发?不错不错,这就漂亮多了嘛!”
他虽然油光水滑地打扮了,坐在高级餐厅里,但说话举止还是脱不了兵痞子作风。
要是杜翻译在,肯定要不客气地悄悄评价一句:粗鲁匪气。
好在石韵比较爽快,对比并不介意。
不但不介意,还因为觉得能听出他说的是真心话,是真的认为自己这样一打扮就看着漂亮多了,所以还挺高兴,对邢副官长笑了一下,“谢谢。”
邢副官长应该是已经吃好了,看石韵态度挺好,就也不客气,干脆起身坐到了她这桌来,“齐太太,你是住在这边还是专程来六国饭店吃饭的?正巧在这里碰到你倒是省事了,不然我还得派人去找你。德尔沃先生说你那图纸上有两个数字他算不明白,等不及你联系他了,想要主动找找你。”
石韵今天领教了一整天系统那让人想要抓狂的语言技巧,忽然碰到个口齿伶俐,说话痛快的就感觉十分舒心,不由对邢副官长的态度又好了一点。
耐心答道,“我就住在这里,不过还不确定会住几天,这样吧,德尔沃先生住的地方有电话吗?我吃完饭打个电话给他,看能不能明天约个时间和他面谈。”
邢副官长听她这么说顿时乐了,赞道,“齐太太快人快语,真是多谢了!不瞒你说,我刚接了这个任务的时候还有点发愁呢,担心找你要费点周折,谁知道运气这么好,直接就碰上了。也不用打什么电话,德尔沃先生就在这酒店里呢,他来见一个朋友,我们是陪他过来的。不过这会儿人不在餐厅,我们等他一会儿。”
石韵估计德尔沃先生是来见什么要紧人物,或者是来办什么要紧事,否则不至于邢副官长亲自带人陪他过来,就不多问,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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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副官长便要起身回去,“齐太太你先用餐。”
石韵,“好啊。”抬手叫过侍者,对邢副官长说道,“你们刚才点的什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也点一份一样的?”
邢副官长挑眉,“齐太太,你要和我点一样的?”
石韵坦然,“我看不懂法文菜单,又想着你们见多识广,点的菜肯定好吃,所以想借鉴一下。”
邢副官长顿时笑出来,心想这齐太太挺有意思,人看着有点怪,貌似还挺耿直,看不懂法文菜单就直接说了出来,也不装一装,其实是个聪明的,什么事都心里有数。
他们这些人常年跟着王督军可不就是见多识广,加上是督军身边的人,饷银充足不说,很多花费还能算在王督军的账上,因此手面阔绰,又个顶个的年轻爱玩,对燕京,沪市这些大地方哪里好玩,什么好吃全都门清,跟着他吃准没错。
那侍者听着也笑了,竟然不觉得这位看不懂菜单的女士老土,反而觉得她挺洒脱大方,就说道,“您找我们就行,我们也可以推荐。”
只有系统很不乐意,气道,“喂,你明明让我推荐的!我还在查呢。”
石韵觉得自己快饿扁了,先让侍者按照邢副官长他们点的菜再来一份,然后才安抚系统,“我这不是想着给你省点事嘛,你也累了一天,别查了,赶快歇歇吧。”
等她吃好饭,邢副官长那边也有人传话过来,说是德尔沃先生陪他那位朋友去了跳舞厅,不过看德尔沃先生那样子是不爱跳舞的,估计就是礼貌性地陪一会儿,马上就要出来了。
邢副官长于是请石韵和他们一起去跳舞厅那边等德尔沃先生。
因为觉得齐太太这女人怪有意思的,邢副官长便亲自陪她走,让几个同伴先行。
顺便打听打听她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住,免得回头德尔沃先生又有哪个数字算不清要急着找人。
石韵还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住在哪里,正想解释一下,请他们尽管放心,自己不会卖了东西就一走了之,必然要做好售后服务工作,会在有了固定联络地址后第一时间告知德尔沃先生。
却听酒店大堂处有人叫,“芸舒!”
石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谁,就是觉得这叫芸舒的口吻和邢副官长刚见面招呼她时的口吻有点像,都带点不确定的试探意味。
那边又喊了一声,“芸舒!”
系统提醒,“叫你呢!是齐庆轩,还带着个人,我估计就是那位督管家仆不力的张少爷了。”
石韵停下脚步,转头去看,果然看到齐庆轩在酒店大堂中站着,身旁还有个梳着中分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及齐庆轩的清俊高挑,但穿戴得极精细,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气质温儒。
石韵只看一眼就能确定,这必然是那位张少爷无疑了。
一看就既有钱又有闲,还应该有些学问,所以才能想得起来去建藏书楼。
第十七章
齐庆轩比石韵早两天到燕京。
心里惦记着他前妻马上也要坐火车过来,时间上跟他就是前后脚的事,他连休息都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把手边的事情稍许安排了一下,就去找自己的好友张济年张家少爷。
张家祖上是海盐富商,祖父和父亲也都有头脑善经营,颇具行商的眼光和魄力,数代经营下来,家境十分殷实。
张少爷自小受到良好教育,又有充足的金钱后盾,所以立志高远,以倡导教育,兴盛书林为己任,不但建议父兄在燕京创办了印书馆,还自己出资,修建了专门收藏珍本古籍的藏书楼。
齐庆轩是留学归国后要找印书馆刊印自己的著作时,经人介绍和张济年认识的,后来发现彼此脾气相投,十分谈得来,便结为了好友。
因为知道张济年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虽然有几分理想主意的书生气,但为人却稳重又有分寸,把事情托付给他绝对可以放心。
所以在找到张少爷说清楚了事情始末,而他一口应承会在藏书楼后面给李芸舒安排个住处并且派人照顾之后,齐庆轩就放下心来。
他大学里教书的工作虽然不是很忙,但回老家十几天也堆积下来不少事情。
想着李芸舒那边暂时不用自己管,就可以安心工作了,等把手边的事情做做好,将这些天欠的课也补上之后再去探望她即可。
谁知才安心了一天,张济年就一脸焦急地赶来找他,见面便使劲道歉,说道这番真是万分的对不起,愧对齐兄,有负所托了!
齐庆轩被他吓一跳,以为李芸舒出了什么事,顿时也着急起来。
他对李芸舒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对方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女人,又是因为和他离了婚,这才会孤身离乡,来到燕京,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放任不管,总要看护照顾到李芸舒去湖州投奔了堂伯父才行。
然而在听朋友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齐庆轩就只剩满心的不满了。
诧异了半天才说道,“这——她这也过太任性妄为!怎么能因为继年你那家人没恭敬着她就发脾气自己走了!我这次回家就发觉她那性情变了不少,不复之前的谦和温顺,没想到现在更加变本加厉,变成了这样一副尖刻的样子!”
既有些气恼,又满怀歉意,“该我向济年道歉才是,托付给你如此一个麻烦,害得你这个时候了还要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张济年张少爷这日白天有事外出,傍晚回家后才知道自家的下人捅了篓子,竟然没能把好友的前太太接去给她安排好的地方。
那男仆尽量撇清责任,只说从平西县到燕京的那趟火车晚点得厉害,他昨晚就去了一次,今天赶大早再去,又等了许久,精神有些不济,见到齐太太时一时疏忽,大概态度不够恭敬,那位齐太太就认为他是在有意冒犯,顿时发了好大的脾气,甩手就自己走了,他追都追不上。
张少爷被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刁仆气得够呛,但也不得不承认事情的一部分起因在自己身上。
近些年离婚风气日盛,而年轻人,特别是留学生们,受西洋风气影响,个个追求自由,对自己的旧式婚姻不满,更是风行离婚。
张济年见的多了,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在听说好友齐庆轩这次回乡就是要和家中那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数年却没有一点感情的妻子离婚时还觉得早该如此。
齐庆轩满身才气,在国外留学数年,归国后功成名就,是燕京文化圈中的名人,那些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都以能请到他参加自己的派对为荣。
对他青眼有加的更是不在少数,齐庆轩自己又是难得的一表人才,只要他愿意,轻轻松松就可以娶到一个美丽新派,家境优渥的小姐。
老家的旧式女人一不会交际,二没有见识,肯定早就配不上他了,和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女人维持一段婚姻实在是太委屈好友,他理应早些离婚才是。
至于齐庆轩的那位前妻李芸舒,张少爷很自然的就认为她肯定是一个自小长在小地方,没什么见识的老派女人,这种女人除了守旧呆板,十分无趣外,还有一大特点就是老实。
要照管一个没学问没见识,又肯定老老实实的女人,那还不是随便安排安排的事。
张少爷想得过于简单,只因一开始实在不觉得接待李芸舒需要有多么郑重,所以吩咐家人的时候就是随口一说,没特意叮嘱,结果就出了纰漏。
张济年不傻,知道自己这家仆说的肯定不尽不实,要不是他耍小聪明,看自己吩咐时态度随意,便私自揣测,以为这客人不重要,跟着不把人家当回事,行事怠慢了对方,那女人大老远地来到燕京,定然不至于因一点小原因就非得和去接她的人闹翻脸,人生地不熟的,却要自己临时去外面找酒店住。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人也够胆大的,做事没个轻重,一言不合就翻脸走了,她一个外乡人,这初来乍到的,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本来以为举手之劳,不过是给好友帮个忙,这下却麻烦了。
张少爷实在有些头大,气得狠骂了那男仆一顿,连晚饭都顾不得吃,急忙赶来通知齐庆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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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好意思说李芸舒心眼过小,不识大体,一点小不快也不要闹起来,没的害人操心。
齐庆轩却不用顾忌,直接就皱眉说道,“这女人真是短视,只为了些许面子就要胡闹,万一在外面遇到危险,受损的还不是她自己,面子和安全,孰轻孰重都分不清!”
说着重重叹口气,轻揉额角,“因为祖父之命,不得不和这样一个女人绑在一起数年,我也是无奈得很了。”
张少爷跟着叹气,他好心帮忙,却把人给弄丢了,这要是出了事还得担责任,他也无奈得很啊。
然而叹气没用,人丢了就得找,且要快找。
这下齐庆轩也顾不得吃晚饭了,和张少爷一起赶往六国饭店,只希望李芸舒没有在他家男仆面前乱说话,真能在这里找到她人。
不过六国饭店实在是个时髦奢侈的地方,两人都认为李芸舒就算舍得花钱也未必有胆子进去消费。
因此对在这里能找到她并没抱很大希望,已经做好沿着附近街道一家家小旅店去找的准备。
没想到十分运气,一进到六国饭店那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齐庆轩就看到一个很像李芸舒的女人从西餐厅的方向走过来,试探着一叫,竟然还真是!
齐庆轩忙拉着张济年快步上前,看着石韵的样子先微微惊讶了一下,但心里憋着股气,还顾不得前妻烫了头发这点小事,找到人放下心来后就忍不住要责备道,“芸舒,你怎么回事!我拜托济年派人去接你,你一言不合就自己走了,这不是要害济年担心吗,有什么事情你就不能先忍一忍,等见到了我们再说。”
石韵差点朝他翻个白眼,心说凭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都嚣张到我眼前来了,我还要忍一忍?!你怎么不说提前好好安排一下呢!
她这人性情比较直爽,喜欢有事说事,一码归一码,从来都不爱忍这些窝囊气。
当初在齐家刚醒来时,站都站不稳呢,稍有不慎就会被婆婆打包送去乡下让人看管起来时都不肯忍,更何况这会儿已经恢复健康,又离开了齐家,自然更不可能忍了。
就当没听见齐庆轩的话一样,朝他点点头,“二少爷,没想到你今晚就来了,我还以为你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找来。”
又转向张济年,“这位就是派家仆来接我的张少爷吧,多谢,劳你费心了。”
张济年忙道,“快别这么叫我,我可不敢当,你跟齐兄一起叫我济年就好,早上是我家里管教不严,让个莽撞仆人冲撞了你,我正满心愧疚,还要向你道歉呢,哪能受你的谢。”
石韵谈吐形象都得体,比他心中那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强了数倍,张济年不自觉地就客气起来。
石韵对他笑笑,转头对邢副官长道,“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事情,要不然你们先去找德尔沃先生,过会儿我自己过去。”
邢副官长极通世故,旁听了两句,就知道眼前这两人一个是齐先生一个是他的朋友。
齐先生脸色难看,好像为什么事对齐太太不满,这是来找她说话呢。
这个也可以理解,这两人正在离婚嘛,要是关系和睦,亲亲热热的,那就不用离了。
邢副官长就不准备多掺和,答道,“也好。”冲齐张两人点点头,就追上自己手下那几个副官,一起往跳舞厅去了。
齐庆轩这才注意到石韵身边还有个人,他刚才一时着急,加上从餐厅方向一起过来了好几个,其中不少和邢副官长形象类似,都是身穿西装的高大青年,他只以为是一群同伴一起出来吃饭,没想到离石韵最近的一个竟是和她一起的。
他万万想不到李芸舒才到燕京没一天就结识了一个年轻时髦的男人,惊讶地睁大眼,“芸舒,你——,他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石韵淡定答道,“他是王奉先督军的副官长,邢副官长。”
齐庆轩确认道,“副官长?当兵的?是王奉先王督军的手下?”
石韵点头。
齐庆轩更惊讶了,“你怎么会认识他?”
王奉先王督军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说过,知道那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大军阀,他手下的副官长走出来也绝非普通人,别的不说,这些大兵们霸道无比,走在外面横冲直撞,都是极不好惹的人物。
石韵又拿出了当初在锦东县对付齐家人的态度,温吞又噎人地说起了大实话,“在火车上认识的,从平西县城到燕京,火车开了四十几个小时,齐家管事的只给我买了一张三等车票,可是三等车厢的环境实在艰苦,又挤又乱,且不允许去餐车用餐,我身体不好,也没带什么东西,坚持不了那么久,幸亏遇到邢副官长热心相助,帮忙换了个舒服点的地方,这才顺利到了燕京。”
齐庆轩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向来不管家里这些小事,而齐家的人再苛刻也苛刻不到他头上,出门向来给准备得妥妥帖帖,坐火车也都是一等座,根本没想到李芸舒出门会有这个待遇。
“怎么会这样?你当时就该让他重新再买一张车票。我回头会和大哥说说,家里这伙欺上瞒下的东西要好好管管了,怎么能让你这样出远门!”
石韵偏不给他台阶下,又很实在地说道,“我头次出门,不懂啊,上了车才明白。还有,太太管家很严的,肯定不会有欺上瞒下的问题,我觉得你就不用费心和大少爷说了。家里这些下人辛辛苦苦的也不容易,不要平白委屈了他们。”
张少爷眼看好友被前太太那听着温吞老实,实则十分犀利的话气得脸都白了,连忙打圆场,“咱们别站在这里了,不过是些许误会,解开了就好,找地方坐下来再慢慢说。”
当先引着二人又往餐厅走去,又悄悄打量了石韵几眼,心里暗道,齐兄这太太还行,模样还挺好,并不土气,也不呆板,说话虽然不好听,但都在理,不是那种忍气吞声没有主见的样子。
说实话,他听了几句后还小有欣赏。
只是那位邢副官长是怎么回事?王奉先王督军那种大军阀的手下绝非善类,不是轻易能招惹的,热心相助什么的更是让人疑惑,这个却要好生问清楚才好。
第十八章
石韵不可能一直住在六国饭店,即便她现在有了两千块钱也负担不起这个消费。
而且她来燕京的目的是要去张济年张少爷的那间藏书楼里看那些被齐庆轩捐进去的珍本古籍,因此见好就收,损了齐庆轩几句后就不再继续说话耿直噎人。
而是很知情识趣地接了张济年的话头,“说的是,咱们正该坐下来慢慢谈,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遇到不少新鲜事情,很是开拓了些眼界,说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齐庆轩差点给她气死,心想我刚才想缓和一下气氛,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你一点情面都不讲,非得把我顶回去,现在济年一出声打圆场,你就满口答应,准备给人讲路上的趣事了,怎么可以这样厚此薄彼!
忍气吞声地跟着那两人一起坐下。
石韵为人十分务实,不肯受气归不肯受气,在该和人搞好关系的时候也不会矫情,起码能够做到态度端正友好,相处时谈笑风生。
她心知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要住在张少爷那藏书楼后面的一个什么院子里,地方是张少爷给准备的,照顾她的人应该也是张少爷家里派过去的,因此对张济年很客气。
坐下后先要了三杯咖啡,然后问张济年,“我是吃过晚饭了的。你们二位吃了没有?要是没有不如直接在这里吃吧。”
张济年傍晚回家后连口茶都没顾上喝,就急匆匆地去找齐庆轩,找到齐庆轩后又和他一起再急匆匆地赶来六国饭店,这个时候肚子早就已经饿得扁了,便不客气,随意翻了翻菜单就给自己点了份晚餐,知道齐庆轩也是饿着的,顺便帮他也点了一份,还催了一声,让快点上来。
齐庆轩这边则是又被刺激到了。
他前妻刚一坐下就很自然地招手叫来了餐厅里的侍者,看见过来招呼他们的是个皮肤黑黝黝的印度小哥,还顺口说了句英文,让给他们先来三杯咖啡。
那个自然顺溜劲儿,好像她天天出入这种地方一样。
齐庆轩忍不住脱口问道,“芸舒,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说英文?”
张济年是个有学问的,平时往来的朋友又大多是洋派人物,一时倒是没注意到石韵用英文跟印度侍者要了几杯咖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听他如此一问才想起来这确实是有点奇怪。
石韵刚才要好咖啡一回头,就已经发现齐庆轩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由深觉今天晚上齐二少爷的表情过于丰富,心说你一个留过洋的人,别人说句简单外语而已,你不用这么惊讶吧。
本来是懒得多搭理的,这时听他直接问了出来,张济年也在一旁满脸好奇关切,只好回答道,“是我出嫁前在家里跟祖父学的,祖父他老人家学识不错,我在家的时候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李芸舒的祖父和齐庆轩的祖父是朋友,齐庆轩和李芸舒的亲事就是两家祖父给他们定下来的。
要说李芸舒的祖父有些学问,那齐庆轩倒是相信,毕竟能被自家祖父重视到愿意与之结孙辈亲家的人必然会有些可取之处,起码不会是个普通白丁。
但具体怎么个有学问法?
齐庆轩对祖父的朋友了解不多,因此就说不清了。
所以对石韵的说法有些将信将疑,凝目看着她,问道,“真的?他老人家常年住在乡下怎么还说得一口好英文?”
石韵摆手,“算不上好,祖父他年轻时曾经外出求学过,当时应该说得不错,只不过好多年不用,年纪大了之后自然就会生疏,我跟着他学的时候他就已经说得磕磕绊绊的不怎么流利了,所以我也只是会说简单几句,发音也不是很标准。”
正巧这时那个肤色黝黑的印度侍者送了咖啡过来,石韵就现场做个示范,用英文告诉印度侍者自己身边的这两位先生太饿了,请他再去拿些餐前的烤蒜蓉面包上来。
她这段话说得果然是有点磕绊,但意思总算是表达清楚了,侍者态度很好,听懂之后就露出一个微笑,点头而去。
石韵转向那两人,“看,我只能说到这个水平。”
张济年笑,婉转点评,“确实是有些生硬,几个地方的用词和发音也不大准,不过你既是在家中跟着祖父自己学的,那就已经很不错了,最重要是你很敢说,这就很好,比大多数初学者都强了。”
石韵心说我们那里上过学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水平,出国旅游的时候,全都能连比划带说的搞定吃饭,住宿和付钱找零等等问题,我这还真不算强。
嘴上自然要谦虚一下,“我这是形势所迫,要是面皮薄,因为英文不流利就不肯开口,那就吃不到东西了,所以只好硬说。其实这个餐厅里的菜单我也是看不懂的,刚才吃饭的时候没办法,就请侍者按照旁边一桌客人点的餐照样给我上了一份,那侍者也没笑话我,还好意告诉我下次可以找他推荐。”
张济年听了又笑,“正该如此,行事不必太过拘泥,洒脱本性些在外才能舒舒服服,来这里的客人未必个个都是语言专家,难道因为不会英文就不吃饭了。”
说话间那印度侍者跑来他们这桌第三趟,送来了一个铺着红白格子餐巾的精巧小竹筐,里面是满满的脆香蒜蓉烤面包,看着就比端到其它桌上的份量要多,可见石韵刚才那句【这两位先生太饿了】说的还是非常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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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济年便对好友说道,“我平常在外总是要端着些架子,必要吃相斯文才觉得不失礼,不过今天实在饿了,且刚刚才说了行事不必太过拘泥,应当洒脱本性些才舒服,那便放开吃吧。”
说着伸手拿过一条面包,直接蘸着杯子里的咖啡大口吃起来。
齐庆轩却暂时没他这个豪兴,还顾不得吃东西,继续问石韵,“你既然学过些英文,却怎么以前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起过。”
石韵心道别说以前的李芸舒没学过,就算她真学过也没机会和你说啊,你自己算算你和你前妻一共说过几句话。
洞房花烛夜就一脸的苦大仇深,睡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新婚的头三天,每天都是天不黑透绝不回房,三天一过,就跟好不容易完成了什么艰苦任务一样,直接拎着行李就走人了,只差没把看不上李芸舒且十分嫌弃她这几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李芸舒就算再老实,这点眉眼高低也还是看得出来的。
本来她从乡下嫁进锦东县第一大户的齐家就有些心里惴惴,这下更是胆怯不安,自己也觉得配不上齐庆轩,是高攀了人家,从此更加的谨小慎微,在齐家夹着尾巴做人,努力想要讨好丈夫和婆婆。
齐庆轩长期不在家,逢年过节回来的那几天还要忙于走亲访友陪伴父母,李芸舒第一是没机会和他说话;第二也是不敢凑到他面前乱说话,怕被他嫌弃,两人结婚这些年,互相之间的交流几乎没有。
石韵想起来就有些替李芸舒不值,叹口气说道,“我没有和你说这些事情的机会啊。你自己想想,我们有过安安静静坐下来,一起说说话的时候吗?”
齐庆轩愣一下,在心里回想了一番,发现他还真的从来没有和李芸舒闲聊过,但觉得这也不是问题,他本就不是个爱闲聊的人,李芸舒有事就应该来和他说,“那你应该直接来找我说,我难道还能不听。”
石韵差点要说:齐二少爷,你那位前夫人以前在你面前唯唯诺诺的,一句话都不敢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也没见你念着夫妻之情开导或是鼓励她一下,现在来理所当然地说这个话,又有什么意思!
觉得今晚不宜再和齐庆轩起冲突,只好再叹气,忍了忍,换了个婉转点的说法,“你是留过洋,有正经学问的人,我不过是小时候学过几句不大标准的英文,要是专门去找你就是为了说这点事,那不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吗?”
不想再和齐庆轩多纠结这些,她只管把该描补的地方都描补上,别出漏洞就行。
齐庆轩满意最好,不满意就忍着,反正两人都离婚了,等把张济年那边的书都看完之后就谁也不欠谁的,可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于是不再给齐庆轩继续问这问那的机会,主动讲起了来燕京这一路上的遭遇和见闻。
她口才不错,加上视角独特,把旅途经历讲得很有些新意,从那个好似很贪小便宜其实人还满实在的车夫,到平西县城中的美味包子铺,再到上了火车之后被饿到不行,想要混进餐车的那段曲折惊险的事迹,都说得绘声绘色。
齐庆轩和张济年两个虽然年轻,但都是很有些见识的人物,少年时便出国留学,那时乘船出海,远行万里,海景壮阔,异域风光不知见过多少,石韵这点小经历与之一比,其实完全不值一提。
但她胜在说得有趣,没有愤懑抱怨,怨天尤人,或是孤身在外的凄楚苦情,反而是兴致勃勃,看什么都有趣,遇到事情也能不急不怕,会想法子用她那小女人的方式解决,比如用银镯子贿赂车夫,装病弱打动餐车侍者,这就很难得。
齐庆轩和张济年一边吃东西一边听她讲,竟还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张济年,简直觉得可以把李芸舒离家记当个简单明快的探险故事来听。
听到后来几乎感同身受,简直要替她紧张,追问道,“你只会一句德语,就敢去拦那位德尔沃先生,也太敢想敢做了!这是你第一次和洋人说话吧,难道不怕?”
齐庆轩则是觉得这种行为不对,蹙眉责备道,“芸舒,你这也太莽撞了,一个女人家,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就去招惹个洋人,你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石韵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了用白眼招呼他的冲动,心想我当然知道一个女人家在路上随便去招惹个不认识的洋人不好?
问题是让我一个大病初愈的女人,在火车上硬坐两晚,直接坐晕倒难道就很好?要真发生了那种事情只怕更危险吧!
我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奋力自救好不好!
你这样思虑周密怎么不知道去质问一下你们齐家给我买火车票的人是怎么想的,他们是不是认为我一个女人孤身做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待在三等车厢就很安全?
用那两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很轻地哼一声,然后才说道,“三等车厢环境差,乘客更加良莠不齐,我身体不好,从锦东县到平西县城那段路上,坐个骡车都难受得要死要活,吐了一路,要是不能留在餐车这边,回去三等车厢硬坐着很难撑到燕京,要是半夜里病倒了,更容易遇到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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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济年也说道,“齐兄,事出从权,她也只能这样。”
再接下来,石韵自然就不能说自己卖了张图纸给王督军,只说她很是运气,原本只是想和那洋人聊几句,套套交情,让餐车的侍者以为她和那洋人是朋友,不会特意来赶她走。
不想德尔沃先生是王督军请来的外国专家,正在进行一些发射角度啊,投射位置之类问题的演算。
相关的那些武器她自然是一窍不通的,但数学和物理学她都跟祖父学过,还学得不错,能帮德尔沃先生一起演算,一晚上下来给他帮了不少忙,作为回报,德尔沃先生就请邢副官长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包厢,让她晚上能有个地方好好休息,免去了旅途辛苦。
张济年张少爷听得惊叹不已,连连追问李芸舒的祖父是什么人?
暗自猜测这位老先生肯定是一位被埋没乡间的人才,只怕年轻时也是出去留过学的,否则怎会懂得这许多?还能教给了孙女。
齐庆轩则是又忍不住说道,“这位德尔沃先生是王督军请来的人,这些人还是少沾惹为好……”
话说到一半,迎上石韵颇为不满的目光就说不下去了。
石韵勾勾唇角,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二少爷,我不傻,你说的大道理我都懂,但情势所迫这个词相信你这么有学问的人也能懂的,对吧。”
齐庆轩沉默,虽然石韵说话的态度让人十分生气,但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心知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家里苛待了她,她才不得不如此,过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道歉,“对不起,芸舒,虽然我事先并不知情,但家里人这样打发你上路确实有我的疏忽在里面。”
石韵老实不客气地点点头,心想确实是你的疏忽,这幸亏是我,要是换了你那位前太太,只怕要可怜死。
张济年不得不再次出来缓和气氛,岔开话题,问石韵道,“令祖父有没有说过他的数学和物理学是在哪里学的?”
满清后期国力衰微,屡屡被列强侵略欺辱,爱国志士们群起寻求强国之路,那时开始便有很大一批人主张引进西学,工业兴国,他们发奋读书,出国学习各种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立志当工程师,设计师,学成归国后好投身建设家国的大业。
所以李芸舒的祖父早年留学,并且精研数学和物理学也是很有可能事情。
石韵摇头,仗着齐庆轩从没和李芸舒聊过天,对她的底细毫不知情,编瞎话编得理直气壮,“我不知道,祖父不大爱和我讲他以前的事。”
张济年叹息,越发相信李芸舒的祖父一定是一位早年意气风发,立志求学救国,然而却因为世事无常,学成归国之后始终没有一展才华的机会,因郁郁不得志,才心灰意懒,回乡下隐居的人物。
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恕我冒昧,你真的只是幼时跟着令祖父学了几年这些西洋学问?我想着那位德尔沃先生既然是被王督军专门请来的专家,水平必然不差,你竟然比他还厉害,这委实是匪夷所思。”
仿佛是为了替石韵作证一样,邢副官长这个时候正巧引了德尔沃先生过来找她。
德尔沃先生有着德国人特有的礼貌和严谨,说话中规中矩,比起邢副官长这个王督军手下的人物更容易让齐庆轩和张济年两人接受。
王督军采买军火的事情自然是不宜动辄就对外宣扬的,因此在双方互相介绍认识之后,德尔沃先生只和齐,张两人客气寒暄了几句,就去和石韵约时间,含糊说是有张图纸上的几个算式希望能再和她一起研讨一下。
石韵便请他明后两天来六国饭店碰面。
张济年一听,连忙说道,“总住酒店不方便,还是去我那里吧,我早就让人把藏书楼后面的院子收拾出来了,早上那个恶仆也已经打发走了,你只管放心去住就是。”
石韵也没打算常住酒店,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架子还是要端一端的,毕竟别人会怎么对待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自己的态度。
于是很矜持地笑一笑,态度十分诚恳地说道,“我第一次出远门,这酒店住着新鲜有趣,加上听茶房说起,这附近有两处值得游玩的地方,我也打算去看一看,所以想再在这里住两天,张少爷如果不介意,我后天搬去你那里可好?”
张济年听她这么说,自然点头,心里琢磨着要趁着这两天赶紧再让人去把那个院子收拾收拾,之前吩咐家人准备时没有重视,就是随口一说,别要再出了什么纰漏,那可就太不像话了。
他是坐家里汽车过来的,回去时就让司机先送齐庆轩。
两人坐在车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一起开口,
一个说道,“齐兄,既然找到了人这就可以放心了。”
一个说道,“济年,今天当真抱歉得很,劳烦你跑这一趟。”
张济年连连摆手,“齐兄快别再这么说了,是我家里那仆人惹事,让我有负所托,本该我向你道歉才是。”想想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位前夫人倒不似那些没上过学堂的旧式女子,人很机敏,难得的是有一派爽朗务实气,她这个性子在外面倒是不容易吃亏的。”
齐庆轩点头,“是这样。”
张济年今晚见到的李芸舒和他想象中的齐太太相差太大,只是一起吃了一顿饭的功夫就颇有些感触,这时终于忍不住对好友说道,“其实只要性子好,旧式女子也没什么,齐兄这是下定决心要与她离婚?”
齐庆轩无语,心想我要是早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还费劲离什么婚?
燕京这里的住处总是冷冷清清的,也没个人打理,只一个老妈子和家仆根本不顶事,他又不善管束,那两人要戳一戳才肯动一动,搞得这边很不似个家的模样,早早把李芸舒接来不就省事了。
她坐个火车都能无中生有的把三等座变成一个包厢,打理家事肯定不在话下。
现在仔细看看人也不是很土气,再好生打扮打扮估计带出去也是没问题的,谈吐仪态虽然肯定还不及那些淑女名媛的优雅动人,但用济年的话说,就是自有一股爽朗务实之气,可见其人也是很有思想和主见的。这一点其实又比那些讲究太过的太太小姐们强了。
不过现在多想无益,他回燕京前离婚声明就已经拟好,估计前几天就已经被大哥送去了本地的报馆,马上就要登报,且看李芸舒的样子对他也是不满颇深,只一门心思等着抄好了古籍副本就去湖州投奔她的堂伯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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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收到一位读者mm给做的封面,非常感谢!
第十九章
石韵费了一晚上口舌,敷衍好了齐庆轩和张少爷两个人,顿时觉得一身轻松,认为自己这就可以暂时在燕京安顿下来了。
一晚上没听到系统的声音还有些不习惯,于是躺在房间里那张铺了雪白床单的柔软大床上戳系统。
絮絮叨叨地和它说话,“我想再做两套洋装,几身各种料子的漂亮旗袍,买两双高跟皮鞋,还要买一件厚实点的皮子大衣,出门时裹在外面能挡挡风,漂亮点的围巾和手套也需要,那种黑呢的小圆礼帽我也看到有女士戴的了,真是挺俏皮的,要是合适也买一顶。还想去尝尝燕京的特色小吃,烧饼,麻花,羊头肉,豆汁儿,爆肚儿,小枣切糕,咸水花生香炒板栗,……恩……这个季节的糖炒栗子最好,明天就去买良乡糖炒栗子来吃,还有最有名的会仙居,听说那边早起就开门,卖炒肝和叉子火烧,味道是燕京一绝,吃过的人没有不夸赞的,一定要多去吃两次,……哎,你快帮我算算,我剩下的那些钱还够不够花。”
系统不知怎么了,好像有点兴致不高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在睡觉,因为石韵一说话它就应声了,就是有些没精打采,“噢,让我算算。”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她,“你不是说不买皮鞋了吗?怕冻掉脚,怎么又要买了?”
石韵答道,“我今晚观察了那位张济年张少爷一番,觉得他这人应该还不错,知书达理,很有修养的样子,估计不会给我准备个条件太差的地方住,取暖炉子什么的屋子里应该都有,所以我就可以买皮鞋了。我下午在百货商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看上了两双皮鞋,一双黑色小圆头的半高跟,这种款式什么衣服都能搭配,特别实用,另外还有一双镂空小羊皮的细跟鞋,做得真是精巧,穿上肯定会显得脚很秀气。”
系统的好处就是看过的东西都能记得,立刻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两双,“噢,那两双鞋啊,价格都不便宜呢,我查查,——黑色那双八十块,镂空小羊皮那双——”说着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不解问道,“大冬天的,你买镂空鞋子干什么?又穿不出去。”
石韵自得其乐,“那双鞋的样子可细巧了,我一看就喜欢,穿不出去就在屋子里穿穿,给自己看好了。”
系统不赞成,“这样花钱太浪费了吧。”
石韵躺在床上摊摊手,满不在乎,“反正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手头这些钱让我住在六国饭店里天天享受可能不够,但是买买衣服鞋子臭美一下还是可以的,那就把它都花掉,否则剩下了也带不走。”
系统惊问,“离开?你要去哪儿?”
石韵,“问你啊,这里的任务完成之后,下一站去那里不是你说了算吗。”
系统悄悄松口气,“噢,你是说这个。”
石韵又戳它,“快帮我算算,我要买这些东西钱够不够,我这人习惯大采购之前先做一个详细计划,好心里有数。”
系统默默算一会儿,然后说道,“不太够,建议你删减掉一部分不实用的东西,比如镂空小羊皮高跟鞋,那双鞋要八十五块,能顶这里的普通职员两三个月的收入了。这么冷的天,在屋子里穿都嫌冷,还是不要买了。”
石韵不乐意,“可我最钟意的就是那双鞋,看着就喜欢,花钱买高兴你懂不懂,能花钱买来高兴也是很值得的。”
系统继续提议,“那么就删减掉洋装和皮子大衣,这两样也是很费钱的。洋装保暖程度一般,皮子大衣利用率不高,你总不至于出门吃个烧饼豆汁儿的也裹着件皮子大衣去吧。”
石韵犹豫不舍,和它商量道,“我本来想做两套洋装的,那么改为做一套,再把皮子大衣改为呢料大衣,这样行不行?”
系统勉强同意,“——行吧,不过那样也省不了太多,李芸舒的家底太薄了,你又几乎什么都没带出来,所以你要从头到脚购置齐全了需要一次性买很多东西。”
它一想到还要买许多东西就很是忧虑石韵的那些钱是否撑得住。
石韵自己对此倒是毫不担心,她离开六国饭店后也有吃有住没什么生活压力,手里这些钱花光才好。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过得十分惬意。
有系统在,德尔沃先生的问题应付起来毫不费力。
德尔沃先生第二天一大早再次赶来六国饭店,把这两天研究图纸时发现的问题逐一问了出来。
石韵用了不到两小时就一一解答清楚。
德尔沃先生十分感叹,“李女士,你真的很有天分,不考虑出国留学吗?说不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石韵谦虚,“你过奖了,我这点水平,去留学恐怕都没有学校肯收。”
德尔沃先生是真觉得她这样有天分,埋没了太可惜,忍不住又劝了劝。
石韵不需要装腔作势端才女人设或是大家小姐人设,就如实告诉他自己是才从小地方出来的,其实没上过正经学堂,数学和物理学还可以,其它的学问就一塌糊涂了,也没什么大的见识,到燕京就有些眼花缭乱,这样子去留学不符实际,不如先在国内的大城市里开拓下眼界,如果想继续学习,燕京也有大学的,她可以去旁听一些课程。
德尔沃先生这就没法再劝了,十分惋惜地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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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做好正事之后,立刻开始了大部分女人都很热衷的买买买活动。
首先当然是找对买买买的地方,于是又付出去一块钱小费,向酒店里的服务生打听哪家铺子洋装做得好,哪家铺子旗袍裁剪得雅致得体?
系统忍无可忍地出声指点,“你不用每次都给一块钱小费啊!五角也可以的!”
石韵,“啊,你不早说。”
系统,“——”
它该拿这个前两天还穷得在火车上连二等坐票都买不起,要靠混才能进餐车吃饭,今天就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人怎么办?
石韵不是很在意,摆摆手,“算了,给都给出去了。”
先去定做了一身带着小披肩的洋装,被铺子里的裁缝好一通恭维,说您真有眼光,这个带小毛领短披风的款式是当下流行的最新款,这样子出来还没几天呢,就被您一眼挑上了。
石韵笑笑不当回事,直接在他铺子里买了一件西式呢大衣。
那裁缝以为是自己招待得好,让这位女士高兴之下又花了一大笔钱,乐得石韵一出门就以此为例大声教导自己的小徒弟。
石韵隐隐还能听见他在身后教训徒弟,“学着点!就要像我这样招呼客人,嘴巴不说抹了蜜,也得是抹了糖才行……”
转身再去临街一家铺子做旗袍。
这次是以花钱臭美为目的,和昨天做衣服的风格又不一样,细细致致地挑一款带菊花纹的进口面料,看过样子后,指定要在领口,袖口,和衣襟上都镶滚上两道花边。
又看上了一款店里新挂出来的明黄色梅花纹短袄,配浅色几何纹理百褶裙的搭配,这身衣服色彩明快清丽,在萧索的冬日里能让人眼前一亮。
招待石韵的女店员在一旁笑,恭维话和前一家大同小异,“您真是好眼光,这是老板才从沪市弄来的最新款式,给店里的老师傅做个样子,他们这是学得差不多了,才刚挂出来的。沪市的人都苗条,这一套的尺寸也偏小,一般的太太小姐看上了也不能直接买这套,要等着定制,不过像您这样身材苗条的就不用等了,我看着您恐怕正适合穿这一套。”
石韵不把她的话当真,不过难得碰到合适的成衣,自然要买下来。
第二天继续转战百货商店,买各式皮鞋,丝巾,厚披肩,绒里子手套。
系统在石韵又看上了一支口红时再次提醒,“这种重复性的东西也可以不买。”
石韵刚想把她那套花钱买开心的理论再拿出来说说,系统就又说道,“总要留点钱品尝燕京美食,你都花完了,以后出门想吃个零食怎么办?”
这个理由终于打动了石韵,拍拍手,“好,不买了。今天早点回去,再好好泡个澡吧。”
她估计着张少爷就算再周到,也给她准备不出一间带大浴缸的浴室,趁现在还住在六国饭店里,赶紧再享受一下泡澡的乐趣。
到了第三天早上,张济年果然如约派了人来六国饭店接石韵。
这次来的是个年纪大一些的家仆,为人就老成了许多,客气周到,石韵没什么好不满意的,拎上自己新购置的小皮箱跟他去了张家的藏书楼。
到了地方才发现,张济年张少爷还真是个做实事的人,他这间藏书楼的规模竟然很是不小,统共有四层,上上下下都有专人管理,已经隐约有了些现代图书馆的样子。
带石韵去的老仆人介绍起来也颇为自豪,说他们家少爷年轻有为,志向高远,完全不似外面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富家子弟。
张少爷这藏书楼是与张家在燕京的印书馆相附相依的,印书馆每年刊印出的大量书籍都被收入了藏书楼,而藏书楼这边收集整理的各种珍本山本,散落民间的古籍,地方志,图册也能提供给印书馆刊印,让许多珍稀佳作再现于世人眼前。
石韵听得大为赞叹,头一次不再责怪齐庆轩自作主张捐献了李芸舒那箱子古籍的事情。
给她准备的住处就在藏书楼的后面,是个干干净净的小院,有个利落的老妈子在里面洒扫收拾,正房里的铜炉子也烧得旺旺的,屋子里温度高得几乎可以穿单衣,炉子上坐着开水,还热着一小锅红豆粥,咕嘟咕嘟冒着香气,一股温暖家居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韵满意得不得了。
对系统说道,“看,我说得没错吧,张少爷是个体面人,既然说了要招待我,就不会给准备太差的地方。”
系统简单回应,“嗯。”
石韵问它,“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这两天闷闷的?”
系统不承认,“没有啊。”
石韵心想,就凭你这傻白甜的段位,就别费心思遮掩了,你不承认我也听得出来你心情不大好。
估计着系统大概是急着想去看那些古籍,而自己硬是拖了两天才过来藏书楼,它大概是有点不开心了。
觉得也应该适当照顾一下它的心情。
于是放下行李,简单吃了点豆粥小菜当午饭后,就直奔藏书楼看书。
这个时代的地皮没那么紧俏,张家这个藏书楼就建在燕京城里,是一座整整齐齐的四方小楼,绕过小楼走几步就能走到正街上,周边的民居店铺都热热闹闹,很有闹中取静之感。
所谓出则繁华,入则宁静,应该就是这里的写照了。
石韵一走进藏书楼就觉得耳目一清,周身都沐浴在了书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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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芸舒祖父留下的那箱子古籍一共有三十几册,已经被找了出来,单独摆放在藏书楼一隅的一张阔大书案上,书案旁边还放了两张小桌子,有两个穿蓝棉袍黑布鞋的人坐在桌前低头抄写,是齐庆轩找来帮忙的人正在一本本的抄录。
石韵看到这些书面破损泛黄的古籍不禁有些隐隐的激动——这就是她来这里的任务啊,总算是【见着面】了!
受到藏书楼中那充满书香的静谧气氛影响,石韵也不自觉地轻手轻脚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过去坐在那张大书案后面。
顺手拿过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看看封皮,发现上面有四个字,只是字体太过古老,她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系统在她心里轻声读道,“《遗宝大诰》。”
石韵茫然,“什么意思?”
系统回答,“周公警商代遗民,曾说‘宁王遗我大宝龟’的遗宝。”
石韵,“啊?”
系统不再解释,只轻声告诉她,“你一页一页地翻,慢一点。”
石韵难得听到系统这样郑重地说话,于是点点头,按照它说的一页一页慢慢翻起来。
因为完全看不懂,所以翻了一会书石韵就开始犯困,不想刚一晃神就听见系统沉声提醒,“书拿稳,别乱晃!”
石韵忙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一边暗暗腹诽,心想,“至于吗?我平常走在外面你什么看不见,那会儿不是比这样晃得更厉害?”
看天书还不许犯困,石韵这一下午过得度日如年。
好容易慢悠悠地翻完了两本书,熬到了有人来收拾整理,提醒藏书楼马上就要关门了,旁边那两位抄书人也起身收拾了桌面上的东西,告辞回家,石韵在心里一声欢呼,放下手里的书本,跟着一起【下了班】。
因为走得太匆忙,连系统表现得过于沉默都没注意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石韵看这一下午书就被累得够呛,感觉比她逛一天百货商店和裁缝铺还辛苦。
好在张家派过来照顾她的老妈子人很能干,一个人就把洒扫采买以及做饭一堆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石韵头晕脑胀地回去后,屋子里就有洗脸的热水,手巾香皂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小厨房里更是飘出了阵阵饭菜香气。
让人自然而然地就舒服放松下来。
石韵洗脸的时候又好生把张少爷夸奖了一番。
洗好脸出来,那老妈子就端了一大盆鲜香的炖鱼,和一盘黄灿灿的玉米饼摆到桌上。
对石韵笑道,“太太一个人吃饭,我想着弄太多菜也吃不完,就做了个熬鱼贴饼子,这小鱼虽不稀罕,但绝对新鲜,是在厨房土灶的大锅里用柴火熬的,比煤球炉烧出来的味道要好,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石韵幸福得又想给人发一块钱小费了,心想这闻着都流口水还能不合口味?肯定合啊!
好在及时想起这不是外面,要是觉得这老妈子干得好,也得等到逢年过节或是月底的时候一次性发奖金,不能随手就是一块。
礼貌又不失矜持地点点头,“多谢,你手艺不错,这饭菜闻着就香,味道肯定也差不了。等回头见了你们张少爷我得好好谢他,给我派来个这么能干的人。”
老妈子一听这话,顿时高兴了,连声道太太您太夸奖了,又说您别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我帮您做。
石韵被熬小鱼和玉米饼安抚了肠胃和困顿的精神,晚上把自己洗刷干净,躺在铺了新棉被的床上时终于又想起了系统。
问它,“你这下能安心了吧,最多再用七八天,我就能把那些书翻完了。”
系统,“嗯。”
石韵打个哈欠,“早点睡吧,我都没想到翻书也会那么累。”
系统,“嗯。”
石韵确实累,主要是无聊到犯困,却要硬忍着不能打瞌睡,不但不能打瞌睡,连动都不许动的感觉非常不好。硬是这样感觉了一下午很有点身心俱疲,加上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里都要这样过,她就觉得自己困得头都大了。
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
石韵第二天早上是被一阵长吁短叹的声音给吵醒的。
朦胧间听到耳畔不断响起
“唉——”
“唉——”
“唉——怎么会这样——”
“唉——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唉——”
的叹气声。
石韵先还迷糊着,等到听清楚后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谁阿?!”
然而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已经把房间里照得蒙蒙亮,她四顾一圈,什么人也没看到。
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声自语,“怎么回事?”
刚要叫系统,就又听到“唉——”的一声叹气。
这回终于听明白了,这声音就是从她自己脑子里发出来的——是系统不知为什么正在长吁短叹呢。
石韵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喂,你一大早上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是什么意思!?”
系统的声音几乎有些超脱了,很茫然地回答,“我没有啊。”
石韵怒道,“明明有,都把我吓醒了!”
系统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真没有啊。”
石韵觉出了它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系统,“唉——”
石韵紧张起来,“你到底怎么了?别总是叹气啊,跟我说说,有什么事情两个人一起想总比你自己唉声叹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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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郁闷答道,“我发现我保存不了你昨天下午翻过的那两本古籍。”
石韵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没有保存?那我不是白看了!”
随后惊讶道,“怎么可能保存不了?我看过的其它东西你可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啊,连那双镂空羊皮鞋旁边的红色童鞋多少钱你都记得。”
系统闷闷答道,“我也不知道,这肯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之前我就有些疑惑,为什么我在这个世界会单单缺失掉了这部分信息,看来是因为它们不能被我保存。”
石韵,“你一定要保存这些东西吗?”
系统,“当然,不然我干嘛要费劲把你弄过来。”
石韵有点着急,“那——那怎么办?”不是她不肯跟着一起想办法,实在是系统的世界她不懂啊!
系统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暂时留在这里了,以这些古籍为线索,慢慢找,总能发现原因的。”
“啊?!”石韵要哭了,又要延长任务时间!?
系统,“所以我让你不要乱买东西,花钱省着点呢!”
这回轮到石韵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气愤道,“你这个坑死人的混蛋系统,你是不是早就担心这件事做起来会不顺利,所以才让我省着花钱?!你也说清楚点啊!”
系统被她凶得有些心虚,弱弱答道,“那会儿我也不确定啊!还有啊,系统会自动过滤人身攻击语言,请不要白费力气地骂人了。”
石韵,“哼——”
她要被这混蛋系统气死了。
本来以为最多还有七八天就能完成任务,忽然又变成了期限不定,这之间的落差太大,导致石韵心情颓靡,简直连动都不想动了。
在床上躺尸许久,才挣扎着下床,喃喃安慰自己,“不要紧,困难总是能克服的……,风雨过后必然是彩虹……,没钱了还能想办法再挣……再挣……”
打开那只新买的,质地上乘,款式洋气,价格则是让她现在一想起来就要吐血的小皮箱子,拉出新衣服换上。
系统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被我刺激得太厉害了?没事忽然换一身这么漂亮的新衣服干什么?”
石韵现在想起新衣服的价格心头也要痛得滴血,已经看不出它的美丑了,只是很机械地往身上套,木着脸说道,“你忘记了,我只买到了这一身成衣,其它那些订做的都还没做好,原先身上那一套已经穿了好多天,实在没法再穿了,不穿这身难道裹着棉被出去?”
系统觉得她状态不大对,不太敢惹她,只好顺着道,“说的是,那就穿这身吧,挺好看的。”
…………
张济年惦记着好友的前太太应该已经搬去他给准备的小院住了,怕又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在石韵搬过来的第二天抽空过来看她。
一见面就微微睁大眼睛,觉得自己被惊艳到了。
上次见李芸舒时就觉得她长得不错,一张脸秀气细巧,谈笑自若,让人与之相处很自在。
只不过那次她大概是穿戴得太普通了,所以张济年唯一就记得她有一张白皙细致的脸孔。
这次一见,才发现好友的这位前太太好好打扮一下就是一个从头到脚都俊俏的人物。
乌黑的齐肩卷发洋气又妩媚,嫩黄色的掐腰短袄衬得腰身只有盈盈一握,很多人不适合穿黄色,但李芸舒的肤色白净细腻,和这鲜嫩的黄色就相得益彰,小袄也做得精巧,绣了细雅的梅花纹理,袖口微敞,做成微微的水袖样子,露出女子一小截细白的腕子,是沪市才传过来的流行款式,小袄下配一条浅色的几何纹理百褶裙,脚上的高跟鞋更是赋予了这身衣服不少摩登气息,整个人看着色彩明快,身影清丽,宛如这萧索冬日里一道春意盎然的景致。
张少爷是个受过西洋教育的磊落人,对女士能够不吝夸奖,惊讶了一下之后就真心赞美道,“齐太太,你今天真是漂亮,这身衣服是新做的吗,当真不错。”
石韵扯着唇角苦笑一下,在心里答道:还好,这身衣服除了贵没其它毛病。
第二十章
情况忽然急转直下,原本十分乐观的前景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按照系统的说法,他们不知还要留在这个地方多长时间!
手头偏偏没钱了,这实在是个大问题!
石韵为此很是抱怨了系统一通,怪它之前为什么不郑重提醒警示,让自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系统很无辜,“我没想到你会真的一口气把钱都花光啊,以前收集你的信息时,里面没有一条显示你是个会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人。”
石韵郁闷死了,“你也动脑子好好想想啊,我以前那些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一点一点挣回来的,怎么舍得乱花,现在这笔钱不是不花完就要浪费吗,这完全是两回事好不好?!”
系统也不乐意了,提醒道,“喂,说话注意态度啊!用词过于激烈会影响咱们两个之间的和平友好关系。”
石韵木着脸道歉,“不好意思哈。”
系统看在她现在心情极差的份上决定大度一次,不和她一般见识了。
问道,“你不用烦恼成这个样子吧?不就是把挣来的钱都花光了吗,现在住在这里又不需要你负担什么花费,有吃有住,还有人照顾,你只要别像前几天那样使劲买这买那不就行了。”
石韵使劲摇头,“不行啊,你想想,我为什么能住在这里?”
系统回答,“你来抄书的,住这里方便。”
石韵,“对啊,偏偏齐庆轩该周到的时候使劲疏忽大意,不该他周到的时候倒是办事周到了一回,早早就请了两个抄书的人来帮忙一起抄。那些书一共只有三十几册,我看有好几册还薄薄的,统共也没几页纸,那两个人就算磨洋工慢慢抄,抄半个月也是极限了,到时候我就得带着这些手抄本去湖州投奔我那位堂伯父!”
系统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咱们就去湖州好了。”
石韵简直想敲它,急道,“你是系统怎么也忘性这么大呢!你难道忘了!我那个堂伯父是假的,还是你帮我编出来的呢,直眉楞眼地就去湖州投亲,人家还不得把我当女骗子赶出来!”
系统,“对哦。”
石韵气得又忘了要注意说话态度,直接怒道,“对你个头!我现在手边就剩几十块钱了,离开了这里立刻就要流落街头!”
系统叹口气,暂时放弃了纠正她的说话方式,努力想办法道,“你不说张济年张少爷人不错吗,能不能和他商量商量,让你继续在这里住段时间。”
石韵答道,“不行,他人不错是不错,但做事总要有个因由。张少爷现在能安排我在这里住,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那是因为看齐庆轩的面子,还有就是李芸舒那些书是捐到他的藏书楼里了,于情于理他都得接待一下。等书抄好之后,我和齐庆轩之间就算两清了,再没有什么瓜葛,和张少爷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肯定不能还招待我继续住在这里。”
系统继续想主意,“那就去找齐庆轩帮帮忙,他那个人虽然不招人喜欢,但我看也不是坏人,你要是开口,他应该会管你的。”
石韵哼一声,“怎么管?以前的李芸舒他也没说不管,其实就是离婚了他也在管,可你看看他管成什么样子了?人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系统一听,顿时轻松起来,“想靠自己?你早说啊!靠自己就简单得多,你去找个工作,不就有钱了。”
石韵皱眉思索一会儿,觉得这个思路还是不大现实,“现在这个大环境,女人找工作不好找啊,况且我以前虽然有学历,还有不少工作经验,但在这里人家都不承认,我恐怕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系统又把它上次的提议拿了出来,“你可以去报社当个实习生。”
石韵和它说了一会儿话,又静下心来开始想解决办法,脾气就没刚才那么差了,听到系统又提起让自己去报社当实习生的话题,简直哭笑不得,觉得这家伙就是个傻白甜,自己刚才想不开和它生了半天气,实在是不值得。
反问道,“报社实习生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系统上次估算过,这时就直接答了出来,“报社实习生的薪水大概是每月二三十块吧。”
不等石韵再反问就紧跟着说道,“我知道燕京有专门租给学生的公寓房,一个月两三块就能租一间,还有包伙食的,一个月六块,实习生的薪水足够负担。”
石韵摇头,“那实习生每月有几天假期?”
系统一愣,“这个啊——好像没有固定的假期,要随叫随到,不过空闲的时候也能休息休息。”
石韵干脆不再一句句问它,而是自己一口气说了出来,“也就是说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很少。就算每月挣三十块,住宿吃饭八块,其它日常花销,包括坐车,交际,买日常用的牙膏肥皂之类的日用品最少也得十块,出去工作总不能穿得太差,还要买买衣服鞋袜之类,每月再出五块,也就是说,干一个月之后最多能剩下七块钱。”
系统有些不解,“是啊,这不是挺好的,还有盈余。”
石韵拿出了当老师的耐心,循循善诱,“问题是,我们留下来是为了以那些古籍为线索,找到你不能保存它们的原因,如果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那怎么去找线索呢?退一步说,就算能硬抽出时间去找线索,那万一需要离开燕京去别的地方怎么办?一个月存七块钱,半年才能存出一张火车票钱,其它的住宿,吃饭,雇车,雇人要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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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怎么这么麻烦。
石韵,“没想到这么麻烦吧,就知道你在这方面一根筋,估计只算了去买维持我生命体征需要摄入的食物要花多少钱了。”
系统,“——”它还真是这么算的。
系统无奈,“那怎么办,不如我们去把你买的那些东西退掉一部分?”
石韵彻底放弃和它商量的可能性,自己去想解决办法。
十分感慨万事只能靠自己啊!
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踱圈。
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自己分析,“我之前已经挣过一次钱,那么就是有在这个地方挣钱的经验了……既然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经验,那没道理放弃不用,现在对我来说,最便捷的挣钱方法……其实就是再照搬一次上回的成功经验才对!……”
分析到这里,心里的思路逐渐明晰起来,有了个大概的计较。
这才又去戳系统,“喂,赶紧再找找,看还有什么东西能卖给王督军,最好又是个图纸秘方之类的东西,方便我拿出来的,咱们再去卖一次。”
系统怀疑,“你要照搬上次的成功经验,那东西就应该卖给德尔沃先生,怎么要我找能卖给王督军的?”
石韵扶额,“唉——”和性格单纯的傻白甜说话真累人。
解释道,“上次的图纸确实是卖给德尔沃先生的,但是从上次的交易就能看出来,德尔沃先生手头能动用的资金不多,即便他看上了什么东西,也要王督军出钱来买才行。王督军那人挺精明的,才帮德尔沃先生出过一次钱,这么短时间内未必肯出第二次。所以就算我还能拿出让德尔沃先生动心的东西,也有很大可能卖不出去。”
系统明白了,“噢,所以要直接找一样能让王督军动心的东西。”爽快同意,“好吧,让我计算一下,看看卖给他什么比较好。”
石韵提醒,“最好和德尔沃先生的专业有点关系。”
系统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又问她,“为什么?”
石韵答道,“我好让德尔沃先生帮忙引荐啊,要是我自己找去督军府,说我有件东西想卖给王督军,那看门的人是绝对不会放我进去的,必须有个引荐人才行。”
系统明白,“哦,那我多加两个限制条件再计算。”
石韵有些担心,“你能算出来吧?”
系统信心满满,“没问题。”
石韵,“——”你也就这种时候有点用了。
系统计算了一晚上之后给了石韵一张图纸,“王督军肯定愿意买这个。”
石韵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张满是零部件,并且标注着比例,尺寸的图纸,问道,“这是什么?”
系统,“一张图。”
石韵晕,“我当然知道是一张图,问题是这是什么图?”
系统,“汉阳步/枪的改良设计图。”
石韵不大懂这些,问道,“这种设计很先进吗?”
系统很实在地回答,“不先进,挺落后的。”
石韵皱眉,“那王督军怎么肯买?”
系统答道,“他不是在建军工厂吗,按照国内的技术水平,和生产水平,你就算给他先进/武/器的图纸,他们也只能干看着,根本不可能生产得出来,所以给他这个汉阳步/枪的改良设计图就足可以了,保证比他工厂里现有的图纸都好用。”
石韵大赞,“有道理,你终于聪明……咳咳,你这次分析得很到位嘛。”
想说你终于聪明了一次,又怕系统恼羞成怒,及时改了口。
有了可以卖钱的东西,接下来就是找德尔沃先生帮忙推荐了。
这却又有点麻烦。
石韵当时光想着德尔沃先生有问题了可以来找自己,于是给他留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需要主动去找他的时候,因此没要他的联络方式。
这导致了必须是德尔沃先生想起来要找她,两人才能见面。
偏偏上次石韵给德尔沃先生解答问题时十分尽心尽力,估计他近期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石韵不由又有点着急,因为知道如果不尽快找到德尔沃先生的话,这位王督军请回来的武器/专家应该近期就会再次启程去王督军下属的一个大营所在地,进行一零五榴弹炮的第二次试射。
到时候王督军说不定也要一起去。
那她可就麻烦了,张济年给提供的这个住处,石韵估计着她最多只能再住半个月,在这半个月内必须挣到一笔钱才行。
于是继续在原地踱圈,开动脑筋想办法。
在系统都快被她转晕的时候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个突破口——邢副官长。
对系统说道,“我上次听邢副官长的意思是,他们那些副官在不轮值的时候经常会一起去六国饭店的跳舞厅跳舞,我从今晚开始也去那边蹲守,总能碰上一次,和他说说,他应该能带我去找德尔沃先生。”
第二十一章
这一回,石韵买的又贵又美丽的旗袍和据说来自天津卫的最新款呢大衣终于都派上正经用场。
——晚上去跳舞厅,旗袍和高跟鞋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而现在天气寒冷,进出的时候旗袍外面自然还得再裹上一件既有风度又有温度的大衣。
石韵心里终于是平衡了一点,对系统说,“你看,我买这些东西也不能全都算是乱花钱,有几件还是有正经用处的嘛。”
系统不客气地答道,“鉴于你说这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自我安慰,我就不挑其中的逻辑漏洞了。”
石韵被它揭穿,十分郁闷,便把不久之前才听它说过的一句话稍微改了改就原样奉还,“喂,说话注意态度啊!用词过于耿直会影响咱们两个之间的和平友好关系。”
系统只当没听见,直接说起了又一个重要问题,“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晚上自己出门可不安全,起码得雇一辆洋车接送。”
石韵头疼,“不行,没那个预算。”
系统难得坚持己见,“没预算也要想办法,这个钱不能省。你想卖东西查资料我都可以帮你,你要是大半夜的被几个流氓拦住了,不论是被劫财还是被劫色我可都是没办法帮你的。”
石韵烦躁地揉揉头发,“那怎么办?去舞厅也是要消费的,就算我运气好,三天之内就能等到人,连着三个晚上去六国饭店的跳舞厅消遣,那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扣除掉这些花销后,我就真没什么钱了!总不能把手头那几十块花得干干净净一分都不剩吧。”
不细算还好,越细算越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财政赤字,一时之间竟然也有了拎上一双皮鞋去百货商店退货的冲动。
不得已,只好再去翻了一遍立在墙角的小皮箱——那里面是石韵现在的全部财产,最后拿出那个压在箱底布包袱里的金镯子,举在手里看看,“实在不行就只能去一趟当铺用这个换点钱应急了。”
李芸舒实在是没留下什么财物,唯二的首饰就是一个金镯子和一个银镯子,那个银的已经被石韵在来燕京的路上用掉了,现在还剩下一只金的。
系统却忽然咦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疑惑,“这个镯子——”
石韵问,“这个镯子怎么了?”
系统,“是个老物件。”
石韵,“那是自然,这镯子是李芸舒的祖母留给她的东西。”说着叹口气,“我本来不想卖的。”
系统有点突兀地说道,“这个镯子起码传了几百年了。”
石韵一愣,“这么久?”
系统,“还有可能更久。”
石韵举起镯子来再仔细看了看,除了看出这只镯子许久没有被好好擦洗过,颜色有些发乌外再没看出有其它的特别之处。
系统却也不肯多讲解,只说,“既然是家传的古物,说不定有什么特殊意义,还是留着吧。”
石韵觉得系统这家伙真是能帮上忙的时候少,添乱的时候多,它一句【还是留着吧】,就把自己最后一个能弄到钱的途径给堵死了。
好在她还算是个比较积极灵活的人,这条路堵死了就再想其它办法。
把从随身财物升级为传家宝级别的金镯子放回去,自己再努力开动脑筋,最后终于又想出来一个在她看来不怎么样,但总算还可行的办法,“只能找齐二少爷帮个忙了。”
系统问,“你想去找他借钱?”
石韵使劲摆手,“不不不,当然不是!既然已经离了婚就要离得清爽些,以后再不能要他的钱,这事关李芸舒的尊严,这口气我还是要替她争的!”
李芸舒从前之所以在齐家过得那么差,一方面是因为她和齐庆轩的学识,见识以及家境都相差太大,没有共同语言,齐庆轩实在不喜欢她,和她形同陌路,在家时几乎要躲着她走。没有丈夫做倚靠,李芸舒在齐家自然硬气不起来。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出嫁的时候娘家衰败,没有能拿出手的嫁妆不说,祖父这个唯一的亲人也老迈病弱,没过两年就去世了。
祖父去世后还是齐家给操办的后事,出钱买了棺木坟地,李芸舒花了齐家不少钱不说,以后也只能全靠着齐家养活。日子越发过得心虚,这才在齐庆轩提出离婚后再也撑不住了。
说到底就是个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事情,李芸舒在这场婚姻里属于又吃又拿的一方,她又不是什么泼辣人物,会过得窝囊卑微在所难免。
所以石韵哪怕只是为了给她争口气呢,也要和齐家把经济关系撇清楚。
系统想不明白,“那你还能找齐庆轩帮什么忙?”
石韵,“我听齐家的高婶子说他在燕京这边长期包了辆洋车,每天送他去燕京大学,也不是全天包那种,就是每天早上固定去送他一趟,其余时间那洋车车夫自己在外面还能做些其它生意,我跟齐二少爷说我这两天想出门转转,怕遇到那些心术不正,专骗外地人的车夫,所以想用用他包的那辆洋车,也不影响他,让那车夫送了他之后再来找我就行。”
系统,“——”它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石韵的思路。
“你的意思是让齐庆轩帮你出这几天的洋车费?那不还是要用他的钱吗?”
石韵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自己出车费。”
系统,“那和你自己在外面雇辆车有什么区别呢?根本问题还是没解决啊?你现在是缺钱,不是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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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摇头叹气,“你们系统都是一根筋的吗,就不会绕个弯儿想事情?齐二少爷那个洋车是长期包了的,肯定不用每天结账啊,他那个人又好面子,派车夫过来的时候肯定也不会告诉车夫这车钱让我自己结算。那么这几天我就可以先用车不付钱,车夫也会认为这个帐齐二少爷会月底一起结算给他,也不会来和我要,这不就能解决我的燃眉之急了吗?这就是打个时间差,等我把东西卖给了王督军以后手头就宽裕了,到时再自己把这几天的车钱付掉不就好了。”
系统喃喃,“对哦——”它怎么没想到呢。
石韵要找齐庆轩就比较容易了,去藏书楼时直接借那边的电话打给他就行。
齐庆轩每次从锦东老家探亲回来后都会忙上一阵子,这次也不例外。
这天结结实实讲了一早上课,午间抱着讲义书本回到办公室,水还没顾上喝一口,就有个姓孙的老师一脸笑模样地告诉他,早上有一位姓李的小姐打电话,说有事情找他,请他方便时给张氏藏书楼回个电话,李小姐会一直在那里等着。
齐庆轩愣一下,“李小姐?”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李芸舒。
她倒痛快,现在对外都已经不再自称齐太太了,而改称李小姐。
齐庆轩这两天时不时的会想起自己这位自从离开了齐家后就有些特立独行,行事往往出人意料的前妻,要不是手头的事情多到实在走不开,他就要去张济年给准备的地方看看李芸舒了。
这时听她竟然打来了电话,连忙转身就走,口中道,“多谢,我这就回电话过去。”
隐约听见那位孙姓老师还在背后和人笑道,“庆轩可真是受女人欢迎,总是有小姐慕名找到学校来,只不过往次他都矜持得很,怎么这次应得这么快,难道那位李小姐是个特别出色的人物?”
另一人笑叹,“齐先生人生得倜傥,又才名在外,随便往那里一站就是一表人才,自然容易得小姐们的倾慕,前些日连陆次长的千金陆彩凤小姐都亲来找过他一次,此等福气我辈羡慕不来啊……”
齐庆轩一向是稳得住有分寸的性格,若是平日里听见同僚们背后这样谈论人家小姐,定要停下来替陆小姐解释几句。
陆彩凤小姐上次来燕京大学也许确实是专程来找他的,但打的名头却是来看望另一位在燕京大学读书的闺中密友,只不过是忽然想起他在这里教书,于是绕路来问声好。
齐庆轩在其他人面前自然也要替陆小姐这么说。
只不过这时惦记李芸舒忽然找他不知有什么要紧事,却顾不得做这些面子功夫了,只好假做没听见,快步离开。
去找了电话打去张氏藏书楼,李芸舒果然在那边等着,没一会儿就被叫来接了电话。
她倒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打算这几天在燕京城里四处看看。
齐庆轩放下心,“这样啊,那确实是找个知根底的车夫拉着你去比较好。”
想一想又说道,“或者你再等几天,等我空下来了陪你在燕京转转。”
石韵立刻推辞,“不用,不用,我就是想自己随便走走看看,就不劳烦你大驾了。”
齐庆轩沉默,过一会儿后才认真说道,“芸舒,我们虽然离婚了,但也不是反目成仇,只是因为秉性不合,不适合在一起。但毕竟曾经夫妻一场,你如今孤身在外,我理应多照顾你些,你不用跟我这么见外。”
石韵很想提醒他,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和曾经对他高山仰止的前妻说这番话是会有很大风险的,万一再被缠上了怎么办?费那么大劲离的婚岂不是功亏一篑,没离利索?
不过眼下还要跟人家借洋车,怕啰嗦多了旁生枝节,随便嗯了几声就挂断电话。
齐庆轩的脑子完全够用,以前不知道李芸舒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没有上心,这时对她颇关注,自然一听就能听出她态度中的不以为然。
叹口气,隐隐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事情,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好再回去工作,心想等把这几天忙过去就抽空去济年那藏书楼一趟,李芸舒应该就住在那附近。
第二十二章
因为王督军是军界的重要人物,所以他身边的副官们身份也要高人一等。
虽然这些副官们干大都是伺候督军的活儿,但总是跟在王督军身边,代表着王督军的脸面,所以非高大漂亮,机灵有眼色的青年不能胜任。
这伙漂亮青年常年跟着王督军,眼界和心气都高,手面也阔绰,都十分会玩,闲下来了便爱去那些摩登场所消遣。
燕京的舞厅,赌/场,吉祥茶园,乃至大名鼎鼎的八大胡同,没有他们不熟的。
邢副官长作为副官中的佼佼者,吃喝玩乐的本事自然也不比别人差,只不过他的顶头上司王督军最近滞留燕京并不是为了方便他们玩乐,而是有公务在身——要替大帅和燕京这边的几位重要人物拉拉关系。
如今的中央政府虽然在南京,但燕京作为曾经的首都,仍然留有不少有头有脸的重要人物,当此纷乱多事之秋,有用的盟友谁也不嫌多,能争取到一个是一个。
王督军事务繁忙,邢副官长跟前跟后的自然也不得空,倒是他手下的副官们,轮到休息的,就能出去放放风。
王督军每年有不少时间会在军营里待着,并非常驻燕京沪市这些繁华的大城市,所以这些手下们有了空闲谁也不肯老实待着,必要出去尽兴玩乐一番才行。
邢副官长走不开,没法出去寻欢作乐,只好没事就和这伙同伴们胡拉乱扯,听他们说说近来赌场中的热闹亦或是八大胡同的风情过过干瘾。
这晚有个姓张的小副官神神秘秘地跑过来找他,“副官长,我今晚又碰到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邢副官长以为他又要说这几天戏园子里胡家阔少捧戏子的新闻,随口问,“那姓胡的又干什么了?砸了多少钱在小玉桂身上?”
张副官顺口答道,“那小金桂已经被胡大少梳笼了,哪儿还用得着再继续死命砸钱……”
随后想起自己要说的不是这个,忙转口道,“不是,不是,我今晚上没跟他们一起去戏园子,我去跳舞,在六国饭店碰到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我刚看见的时候还在想着这女人腰真细,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请得动她跳上一支舞,好上手搂一把试试手感,谁知她竟然主动上来就把给我拦住了。”
邢副官长现在最听不得这个,想他当长官的忙得跟陀螺似的,手下人一个个的倒能轮着出去风流快活,因此听了个开头就立刻挥手,赶苍蝇一样,“去去去!我最近出不去,正闷着呢,你想嘚瑟找别人去,少拿这些个风流事到我这里来讨嫌。”
张副官十分伶俐地往后躲躲,赔笑道,“我能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吗,肯定不是来您这儿嘚瑟啊!副官长,那女人不是看上我了,她是要找你。”
邢副官长“嗯?”一声,这才升起点继续听的兴趣,挑起一根眉毛来看着张副官问道,“找我?一个长得不错,腰还挺细的女人在六国饭店的跳舞厅里找我!”
这是个挺有面子的事儿,他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得色,只不过快速回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近期的印象里没有这么一个女人,疑惑道,“不应该啊,好久没去那边玩了,就上次去了一趟六国饭店还是护送德尔沃先生,也没顾上在跳舞厅认识什么人。”摸摸下巴,“难道是哪个女人慧眼识英雄,只远远看了我一眼就记住了!”
张副官嘿嘿一笑,觉得副官长这也恁臭美了些,说道,“那女人上来就问我‘你们邢副官长来了吗?’都把我给问愣了,然后再细看一下她的脸发现还挺眼熟,竟然是火车上卖图纸那女人,好嘛,她变化真大,可比在火车上的时候漂亮多了,她要是再把粉涂厚点我就认不出来了。”
邢副官长十分惊讶,“是——是那个齐太太,她找我干什么?”
张副官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你没和我们一起去,她就一脸失望,说她找你有点事儿,想让我帮忙递个话。”说着露出一个坏笑,“副官长,你在火车上对她也挺照顾的,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
石韵不知道自己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她第一晚去六国饭店的跳舞厅蹲守就遇到了一个熟面孔,虽然不是她想偶遇的邢副官长,但也是王督军身边的副官之一——在火车上曾见过几次。
但是过去一问,对方却说邢副官长最近忙得很,应该都不会来这边。
总算她为人灵活,立刻就调整了行动计划,既然偶遇不到邢副官长了,那问问眼前这个小副官德尔沃先生的联络方式也是一样。
结果张副官还是摇头,他不是能做主的人,对于王督军身边这些敏感的人和事向来嘴严,不肯随便乱说。
石韵费了半天劲,从他嘴里一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反倒被对方用满含兴味的炯炯目光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在腰间流连一圈,又再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石韵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外加满心失望,无奈道,“那我想见见邢副官长行不行?”
张副官看她的眼神更古怪了,“这个我也不能替他答应你,不过可以回去帮你问问。”
石韵无奈,只得留下了张氏藏书楼的电话,请他转交邢副官长,让他方便时打过来。
回去后努力苦中作乐,发挥乐观主义精神,对系统说道这下我是既能省事又能省钱了,明天开始只需要坐在藏书楼里等电话就行,不用再大晚上顶着寒风跑去六国饭店蹲守。
系统很煞风景地说道,“嗯,前提是邢副官长能及时给你打电话,否则你还得另想办法。我建议你最好做两手准备,先去几家报馆问问,看他们招不招实习记者。”
石韵晕倒,心想你怎么就非得跟实习记者杠上了?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那个不行。
凉凉说道,“不要想当然,能当实习记者只是我们自己的假想,万一人家报社要求很严格,看不上我这个才从小县城来燕京,连中学都没上过的人,不肯要我怎么办?”
系统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在讲冷笑话,“还有其它工作可以找嘛,你还可以去应聘小学老师,去外国医院应聘护士,去工厂当女工,到人家家里当厨子……去玉器行倒卖古董。”
石韵越听越生气,气愤,“你快闭嘴吧!竟然让我去当女工,我要你这个糟心系统有什么用?!”
气愤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这糟心系统最后好像还给出了一个不怎么糟心的选项,“……等……等等……你刚说什么?倒卖古董?”
她听系统竟然建议她去当什么女工,厨子,不由火大,想要好好教育它一下,却忽然听见系统最后又冒出来一句【倒卖古董】,立刻把那之前那点不满抛在了脑后,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把你的这个技能给忘了,你能辨认古董!”
李芸舒那只金镯子不就已经被系统鉴定过了。
立刻使劲戳系统,“快仔细说说,去玉器行倒卖古董这个应该怎么操作?”
系统语气幽幽,“你刚才好像说我糟心来着?”
石韵咳嗽一声,解释道,“我这不是因为想找的人没能找到,所以有点着急嘛,你别介意。”
系统十分傲娇地哼了一声。
石韵改为对它顺毛撸,“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想帮忙想些办法,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出来好几个也很厉害了,只不过你提的那些建议,前面几个对我来说都不大合适。”
系统这才有点委屈地说道,“你不是嫌我的思路总是一根筋,不够宽泛吗,所以我才把选择面放宽,把以你现在的能力能胜任的工作都罗列一遍。”
石韵心想,我说你一根筋是嫌你想事情不会拐弯,不是嫌你思路不够宽泛,勉强笑道,“你辛苦了哈。”
系统很认真地回答,“还好,不辛苦。”
石韵擦汗,努力言归正传,“我觉得你提出来的最后一个建议比较好,估计收入不会差,时间上也更自由,你和我详细说说啊。”
系统,“我给出的建议是按照难易程度排序的,由简到难。”
石韵郁闷,“你的意思是去玉器行倒卖古董是最难做的一个工作?”
系统,“是啊,你没听说过吗【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世道不安稳,除非你能淘到稀世奇珍,一般古董都不怎么值钱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现在没有本钱,就算碰到好东西也没法买下来再倒手啊。”
石韵,“——”
这糟心的系统,照它这么说就是几乎没有可行性了,那干嘛还要说出来逗弄自己。
好在邢副官长是个利落人,没有像系统一样让她烦心,第二天一早就打来了电话。
石韵听到有人叫她去接电话时几乎是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把旁边那两位抄书的先生都吓了一跳。
邢副官长在电话那头似笑非笑地问道,“齐太太,听说你有事找我?”
石韵只当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态度既端正又温和,和声细气地答道,“是啊,邢副官长,是这样,我只把我自己的联络方式留给了德尔沃先生,却忘记了要他的,现在忽然有事要找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所以想请你帮个忙,告诉我他的住址,或者帮我和他说一声也行。”
邢副官长在电话那边摸着下巴忖度,“这么说你其实是想找德尔沃先生了?”
石韵十分客气地笑道,“是啊,只是我一时找不到他,只好麻烦到你这里来了,等下次见了面我还得好好谢谢副官长才是。”
虽然张副官很怀疑齐太太是不是看上了副官长,邢副官长自己对此倒没有什么大想法,所以听说石韵其实是要找德尔沃先生也没失望,反而是听她客气得挺有意思,问道,“齐太太,我能先问问你,你找德尔沃先生有什么事吗?”
石韵稍一犹豫就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是想见见王督军。”
邢副官长十分诧异,“啊?!你想见督军?”
忽然想起在火车上曾听到齐太太一人自言自语时很是赞叹过王督军那英武不凡的男子魅力,貌似是十分倾慕他的,这难道是想主动追求了?
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些,督军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肖想的吗!
只听石韵接着说道,“我这几天整理家祖父留下的手稿,又发现一件督军肯定会感兴趣的东西,便想请德尔沃先生帮忙鉴定一下,然后再帮忙推荐给督军。”
邢副官长有些明白了,“噢,你又想卖图纸啊。”
石韵笑,“还请副官长帮帮忙,让我把这东西先拿去给德尔沃先生看看,请他鉴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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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副官长到底和张副官不同,这点小事自己就能做主,痛快答应,“行啊,那你就先拿去给他看看。”
等王督军空下来的时候,邢副官长想起齐太太又找出来一张图纸的事儿,那图纸要是德尔沃先生看着有用最后还得拿到王督军这里来,就先和他说一声。
王督军显然也还记着那位齐太太在火车上对他的那一番很露骨的【溢美之词】,有些迟疑,“那女人不会是为了来见我,才花了这些天时间,特意又回去找了张图纸出来吧。那她以后要是一张张地往出拿岂不是麻烦?”
主要是他自恃身份,总觉得这事儿怎么像是他在出卖色相往回换东西,即便出了钱也感觉古怪。
邢副官长每每想到竟然有个女人敢大胆觊觎他们督军的事情就觉得很可乐,当然了,只敢偷偷乐一下。
忍笑答道,“那您可真没必要担这个心。那女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拿乱七八糟的图纸来您跟前耍花枪,除非她不要命了。只要她敢往出拿,必然是好东西,哪怕往后她能一张张地拿出图纸来呢,那也是好事啊。”
末了又说了一句公道话,“小张说那女人比在火车上时漂亮了好多,您被个漂亮女人思慕一下也不摘面儿的。”
王督军很不以为然地哼一声,心想土包子到了燕京,随便打扮打扮全都能漂亮一截,其实不过是换件衣裳的事儿。你们这些没见识的,看见个年轻女人露大腿穿旗袍就能口水流得三尺长,分得清什么美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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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德尔沃先生是王督军请来的重要人物,因此邢副官长没有在电话里告诉石韵他的住址, 而是直接派人过来把她送了过去。
石韵对这个安排真是非常的满意——她又省了一趟车钱。
德尔沃先生借住在他的一位德国朋友家里。
他不是个爱玩的性格, 虽然远渡重洋来到异国, 却也没什么兴致去四处游览观光, 而是每天闭门不出, 在屋里研究他那些算式, 角度还有射程。
只不过总是闭门不出也会觉得有些闷气, 因此见到石韵主动上门拜访就很高兴。
用才学会的一句怪腔怪调的中文和她打招呼, “李女士,能得到你的拜访我荣幸之至。”
李女士终于见到了他也很开心,不过不是为了荣幸, 而是因为看到了挣钱的曙光。
客气寒暄几句之后就婉转说明了来意。
石韵也不能让德尔沃先生白白帮忙,于是在拿出那份准备卖给王督军的图纸之前, 先拿出来一份送给德尔沃先生的。
内容还是关于一零五榴弹炮的改良设计,是上次卖给德尔沃先生那张图纸中一些细节方面的延展。
反正这些东西石韵都是从系统那里要出来的,不摊本钱,系统又说这些改良设计外国工厂应该很快也能摸索出来,估计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且没有涉及到什么个人的重大发明, 给德尔沃先生看看不要紧。
于是石韵毫不肉痛,说送就送, 并且一送就送到了德尔沃先生的心坎上。
“天啊!我真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回国, 加入我们的设计队伍。”
石韵诚心诚意地谦虚, “那我就是滥竽充数了, 其实我对这些知识只是一知半解,给您看的都是我祖父遗留下的手稿。”说完又顺便解释了一下滥竽充数的意思。
德尔沃先生听过后宽容一笑,朝她眨眨眼,“只为了这些手稿,就值得我们招募你了。”
石韵连连摆手,“那一定会让你们失望的,我能拿出来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还有一些都太过简单,你们恐怕不会感兴趣。”
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就顺势拿出那张给王督军准备的汉阳步/枪改良图纸,请德尔沃先生帮她看看。
汉阳步/枪本就源自德国,是前政府购买了德国人淘汰的设计资料和生产机械,因为主要由汉阳兵/工厂生产,所以被称为汉阳造步/枪。
德尔沃先生对这款步/枪自然很了解,知道这款步/枪存在装/弹退/弹困难,容易炸膛等问题,看了两眼之后就微微摇头,含蓄说道,“我们现在已经不生产这个了。”
石韵,“我知道,所以说你们肯定不会感兴趣呢,不过如今我们这边的工厂还只能生产这些简单的装备,我觉得这张图王督军应该用得上,但我不是专家,说了不算,所以才过来请你帮忙鉴定一下。”
德尔沃先生,“请我鉴定?”
石韵不好意思,“是啊,德尔沃先生,我也不瞒你说,我刚刚离了婚,孤身一个女人没有什么生活来源,这几天整理祖父留下来的手稿,又找出来了这两张图,就想着干脆把它们也卖掉,换些钱傍身。”
“这样啊。”德尔沃先生放下手里的图纸,转而又拿起了刚才那张,脸现犹豫,显然是只对那一张感兴趣。
石韵趁热打铁,拿起被德尔沃先生放下的那种图纸说道,“这张改良设计图王督军肯定用得上,只是我也不是什么专家,空口无凭地去找他,他未必肯信我,所以我想请你先看看,如果你觉得没问题是否能帮我向王督军推荐一下,你手里那张图我就送给你了,算做是我请你帮忙的答谢,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德尔沃先生这几天闭门不出,就是一直在研究从石韵手里买来的第一份图纸,深知她祖父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她能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因此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
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可以是可以,但你首先得让我先研究研究这个改良设计是不是真的有用,还有就是我只能负责向王督军推荐,但我推荐之后他会不会买我就不能保证了。”
石韵当即同意,“这是自然,德尔沃先生,只要你能帮我向王督军推荐一下这个改良设计图我就很感谢了。”
两人就此达成共识。
于是接下来两天,石韵不再去张氏藏书楼,而是改为天天来拜访德尔沃先生,给他详细展示讲解自己准备推销给王督军的那份图纸。
改良设计这种东西主要在于能想得到并且做出来,理解起来其实没有太大的难度。
但德尔沃先生还是本着对自己言行负责的严谨态度,认真仔细地研究了两天,在这期间,甚至请邢副官长给找了一支最新的汉阳造步/枪送过来,拿着实物和图纸一一进行比对。
石韵对这种严谨的态度向来十分敬佩,所以很耐心地全程陪同,一句也没有催过。
等到第三天,德尔沃先生终于觉得没问题了,自己在向王督军推荐时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他,这个改良设计非常实用,如果成功,将有效提高这款步/枪装/弹退/弹的速度。
在战场上,速度就是生命,在敌人换装子弹的时候你就已经能进行第二轮射击了,这其中蕴含着怎样重要的意义,相信有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
于是对石韵说道,“王督军是个很忙碌的人,我轻易也见不到他,不过今晚正好有一个燕京市长举办的晚宴,王督军肯定会出席,我作为德国xx公司在燕京的代表也收到了一份邀请函,能够带一位女士参加,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找机会在晚宴之后的舞会上和王督军谈一谈。”
石韵因此心理再次平衡了一点,告诉系统,“我前几天的买买买真不能全都算是乱花钱,你看,要不是抓紧时间把行头都置办齐全了,这会儿岂不是要没合适的衣服穿,难道临时出去租衣服吗?”
系统这次倒是没有再揭穿她不过是在自我安慰,但也懒得对此再发表评论,就很敷衍地嗯了几声。
女人参加晚宴,准备起来可比男人麻烦多了,石韵看看已经将近中午,便连忙告辞。
因为她不是德尔沃先生真正的女伴,不过是跟着他一起去见王督军而已,所以干脆请德尔沃先生不必费事来接自己了,两人各自出发,晚上在袁市长举办晚宴的赛尔别墅门口碰头就好。
德尔沃先生欣然同意,说道,“那我们晚上七点钟在赛尔别墅门前见面。”
石韵匆匆赶回去,先把自己那条菊花纹进口面料旗袍拿出来,她这里也没个挂衣服的大衣柜,旗袍只能叠着放,几天下来已经有了些褶皱。
于是请照顾她的那个老妈子给烧熨斗熨烫一下,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小心点,这料子不耐高温,可别烫出洞来。
然后自己吭哧吭哧走出两条街,在一家前两天路过一次,看着还不错的理发店里又卷了卷头发,再指手画脚地指导着理发师给自己修剪了一下刘海,期间理发师因为与她意见不合,差点半路撂挑子不干。
因为做头发这件事干得最是费时费力,所以在心中十分嫌弃这个时代美发技术的不成熟,告诉系统,“我决定以后都不烫头发了,就剪女学生那种齐耳的短发,只要去买把好用的剪刀,我自己就能修剪刘海,保证不难看。”
系统,“那太好了,万一今晚图纸没能卖出去,实习记者的工资可不够你每月都去烫头发的,多买一把剪刀倒是不要紧。”
石韵,“——”
你这个乌鸦嘴系统,就不能想点好事!
还有,实习记者这个工作到底给了你什么贿赂,你没完了!
回去后那老妈子已经手脚利落地把她的旗袍收拾好,平整簇新地挂在了床头,简直与新做好的也没什么两样。
石韵忍不住又夸她,“你可真能干!”
那老妈子笑,“不就烫了件衣裳吗,齐太太快别夸我了,您这每天都要夸三回,夸得我都臊得慌了,这些洗衣烫衣,打扫做饭的活儿我天天干,还不早就干熟了。”
看石韵把一双十分细巧的高跟鞋拿出来摆在旗袍下面,又退开两步打量,好像是在看衣服和鞋子搭不搭配就问道,“齐太太这是晚上要出去?”
石韵,“是啊,去参加个宴会。”
这老妈子因为是从张家这种大户人家出来的,很有些眼界,所以对石韵大冬天的竟拿出一双带镂空花纹的高跟鞋来配旗袍也不惊讶,只是顺口提醒道,“这两天晚上尤其的冷,出门坐汽车还好,要是坐洋车就得让车夫把脚上的棉毯子给捂严实了,否则要冻到的。”
石韵经她提醒,也想到这两天晚上好像又降温了,坐洋车实在是有点受罪,探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再出去一趟,“那我趁着藏书楼还没关门,过去借电话用一下,打电话去车行叫一辆汽车晚上送我过去。”
系统又跳出来提醒,“租汽车的价钱可是很贵的。”
石韵在心里告诉它,“不怕,过了今晚我们就又有钱了。”
老妈子也探头看看天色,“那我赶紧准备晚饭吧,您提前吃一口,垫垫肚子再出门,外面宴会上一般都吃不好的。”
石韵同意,“也好,你不用急,汽车比洋车跑得快,我晚点出门也可以。”
因为燕京市在她的眼里实在不算大,想着有汽车坐,哪怕从燕京市的这头跑到那头呢,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于是安心吃了顿饭,然后才穿衣打扮出了门。
从汽车行叫来的汽车已经等在门口,石韵抬脚上车,告诉司机,“去赛尔别墅。”
司机回过头来,有些奇怪地问她,“您去赛尔别墅?怎么这个点才出门?”
石韵也奇怪,“怎么了?有人晚上在那边请客,我这会儿出发不是正好?”
司机“嗳”一声,摇摇头,“一看您就是外地人,对燕京市不熟,赛尔别墅在郊外呢,这会儿出发,到那边人家的宴会都开一半了。”
石韵,“??!!——”
想当然要不得啊,她还以为赛尔别墅既然叫做别墅,那一定就在本市那些洋派建筑的聚集区,最多不过是在东交民巷那么远的地方呢!
这下真麻烦,她要迟到了!
其实迟到并不要紧,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去参加什么晚宴的,问题是德尔沃先生肯定不会在门口等她那么久,没有请柬她九成进不去啊!
第二十四章
系统察觉到石韵的情绪忽然有很大波动,就关心问道, “你怎么了?”
石韵很有点懊恼, “唉, 我真粗心, 没想到应该提前和人打听一下赛尔别墅在哪里, 这下可要迟到了!”
系统诧异, “我还以为你觉得去太早也没意思, 专门要等到晚一点的时候才出门呢。早知道你怕迟到我就提醒你了。”
石韵挑眉, 问道,“所以说,你知道赛尔别墅是在燕京城的郊外?”
系统理所当然, “知道啊。”
石韵被它噎了一下,很是无奈地想她该拿这个总是搞不清状况的糟心系统怎么办?
挑起的眉毛抖一抖, 最后无可奈何的只能又落回原位,闷声道,“好吧——”
她改变不了系统但是她能改变自己,下次她一定会记得有事情都先问问系统的。
既然是出发的时间晚了,那迟到自然是不可避免,等车行的汽车拉着石韵抵达赛尔别墅的时候, 灯火辉煌的别墅门前已经没有什么客人进出了。
石韵试探着想直接进去,结果不出意料地被看门的侍者拦住了。
那个迎宾的侍者训练有素, 很有眼色, 并不得罪人, 对石韵的态度很客气, 但就是十分坚定地不让她进去。
这里不是那些对外营业的饭店,餐厅,无论你穿得怎样,模样如何,甚至是说中文,英文,亦或是法文,都必须要有请柬才能进。
毕竟那些高级的交际/花们也能做到穿戴打扮美丽时髦,开口闭口再带上几句英文,这种场合要是被她们混迹进去,主人家面上就不好看了。
石韵努力想要解释解释,告诉那迎宾的侍者自己是德国xx公司在燕京代表德尔沃先生的女伴,只不过晚上忽然被一些事情耽搁住,所以来晚了,请他去里面找到德尔沃先生问问就能知道。
门口的迎宾侍者答应了一声却没动地方,可见是不相信她。
石韵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那穿着镂空皮鞋的脚几乎要被冻掉,回头一看,发现送自己来的那辆汽车还没走,只好又回去汽车里坐着。
司机一脸了然地对她说道,“既然进不去,那我就把您再送回去把,车费和来时的一样,不加您价钱。”
石韵觉得他那表情十分碍眼,皱眉道,“不用,等一会儿我的朋友会出来接我。”
司机用一副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神气劝道,“何必呢,这么冷的天,要来这种地方碰运气也得等天气好点不是,不然在外面稍微多等会儿人就得冻坏了。你生意没做成,反把自己的身体冻坏,多划不来。”
石韵气不顺,很想和他仔细掰道掰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来这地方碰运气做生意的?
但又觉得费劲在这里和一个不认识的司机理论这些事情意义不大,有这功夫她还不如再想想办法,看要怎么样才能进得去。
于是淡淡说道,“你想多了,我是和朋友约好在赛尔别墅门口碰头,估计他着急先进去了,等一会儿肯定还会出来看看我来了没有的。”
司机这就不乐意了,“那我还得回去,不能陪您在这儿一起等啊!况且这天寒地冻的,车里的暖炉可没装多少碳,坐的时间长了肯定就没热乎气儿了。要不您下去等您的朋友,让我先回去?”
这个时代的汽车里普遍没有空调设备,既没冷气也没暖气,除了车窗能挡风车顶能挡光之外,天冷天热的时候都不顶什么事,冬天坐在车里就像坐在个冰冷的铁皮房子里一样。
好在这家汽车行服务算得周到,冬天会给车上放一个小小的炭火暖炉,不过听司机的意思也坚持不了多久。
石韵当然是不可能下车去站着等的,默默算了一下自己那仅余的一点点钱,咬咬牙,想说我给你加点钱,你先别回去,让我在车上再坐会儿。
却听系统忽然开腔了,“哎哎哎,有熟人来了!”
石韵这时也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忙抬头去看,只见一辆福特牌轿车正开到了别墅大门前,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西装,外面套呢大衣,身材高挑,行动间很有风度;另一个虽然穿着长袍马褂,但气派俨然,很有些富贵气。
两人都看着年纪不大,最重要的一点是两人都看着很眼熟!
石韵也顾不得其它,连忙对司机说一句,“你走吧。”
然后就一把拉开车门,跳下汽车几步冲过去,十分庆幸的招呼道,“张少爷,你们也来参加袁市长的宴会,真是太好了!”
更好的是这两人竟然也迟到了,可以把同样迟到的自己带进去。
那两个人正是齐庆轩和张济年。
齐庆轩自从接了石韵要借用洋车的那一通电话后就觉得自己好像是疏忽了什么事情。
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疏忽了什么,他还纳闷了好几天。
直到今早接到了他大哥的一个电话。
齐大哥告诉弟弟他离婚的事情已经帮他办利索了,不但在锦东本地的报纸上连登了三天的离婚启示,保险起见,齐家还派人去李芸舒的老家和那边几户在乡中有些头脸的大户都知会了一声。
从今后齐家和李芸舒再没有什么瓜葛。
他大哥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心疼了一下弟弟,说因着李芸舒,这些年让弟弟在婚姻上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总算是自由了,让他尽管再去找一个能与他相般配的小姐为妻,不论是燕京的哪位名媛家里都会支持。
最后大哥又说母亲齐太太提醒他,让他不必太过厚道,李芸舒已经不是他们齐家的人了,这趟去燕京又是她自己硬闹着要去的,那齐家看在她祖父的面子上,她要去就让她去了,只不过看护着她,让她有个地方落脚,别冻着饿着,别流落街头给拐子拐跑就算是仁至义尽,让齐庆轩其它事情不要再多管,那女人尖刻计较,一毫亏都不肯吃的,你替她做得多了她也未必领情。
齐大哥最后这段话像醍醐灌顶一样,终于让齐庆轩想起来自己之前疏忽了什么。
李芸舒是没什么嫁妆的,这些年他因为和李芸舒感情不合,并没有在一起生活,他的钱也是一直放在自己手里,没有给李芸舒管过,她自然也不可能存出私房来。
虽然他和母亲说过,离婚后给李芸舒一笔钱傍身,但看家里给她买火车票都只肯给买一张最差的三等座,那估计母亲也不会给她多少钱的。
李芸舒到了燕京后又是住六国饭店,又是去西餐厅吃饭,又是烫头,又是制衣的,前几天还想着要去四处游玩,她手里的钱怎么够用呢?
怕是马上就要用光了吧?
齐庆轩并没有想到石韵从锦东县出来时,身上只有可怜巴巴的十几块钱。
他当初的意思是离婚后至少给李芸舒五百块。
这笔钱在燕京也是一个从事体面工作的人一年的收入了,在锦东县那样的小地方就更是一笔可观的款项,李芸舒就是再嫁人这也能算是一笔不菲的嫁妆。
只不过他当时只是这么一说,并没有自己去盯着办这件事,现在想来母亲齐太太肯定不会给李芸舒这么多钱,撑死给她两三百块了不起了。
一般来说,会像末日狂欢一样,疯狂地把所有积蓄都花个精光的人都会有点问题。
要么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间大彻大悟,散尽家财后准备出家;要么是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把所有钱财散个干净后就要去寻死。
李芸舒的情况分析起来有些像后者,毕竟她在锦东县时曾经说过自己无缘无故要和她离婚是要逼死了她。
虽然齐庆轩觉得上次见李芸舒时她状态挺好,能说会笑,比在锦东县时开朗了不知多少,且十分的宝贝她自己,饿一顿都不肯的,不像个准备轻生的样子。
但事出反常必有因,不弄清楚李芸舒现在是怎么回事齐庆轩总是不能放心。
于是齐庆轩傍晚时分硬抽出来点时间赶去了张氏藏书楼,到的时候藏书楼已经关了门,看门的人告诉他齐太太这几天都没有过来。
齐庆轩心里的那点担忧不由又再加重,循着看门人给指点的方向又找去了石韵暂住的小院。
却还是没能找到人,屋里的老妈子说齐太太晚饭后打扮得整齐漂亮,刚叫了汽车出门,说是去参加一个什么宴会。
齐庆轩这下就更加疑虑重重了,李芸舒一个刚从锦东县出来的女人,在燕京又没什么亲戚朋友,能去参加什么宴会?
而且听这老妈子的意思,也没人来接她,她是自己叫了汽车出门的。
说起来,李芸舒竟然会从车行叫汽车,这就够让齐庆轩觉得不可思议的了!
他今晚和好友张济年约好一起去赴袁市长举办的晚宴,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在这里琢磨前妻的事情,只好先暂时放一放,出门叫了辆车,马不停蹄地再赶往张家。
到的时候张济年已经等得十分着急,拉着他上车就走,吩咐司机快开,“快!快!快!这下可是有些失礼,迟到太久了。”
齐庆轩在车上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迟到,他不好说怀疑家里苛待了前妻,而前妻的花销已经与她手里的那点钱不符,只好说觉得李芸舒最近的行为有些反常,刚才去找她,大晚上的她竟然也不在,实在让人有些忧心。
张济年便安慰他,说你不用太过担心,我看你那前妻是一个十分机灵且很有些办法的人,也能自得其乐,不比那些动辄就要自怨自艾的普通妇人,她晚上出去也许是结交了什么新朋友也说不定,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应该有分寸,等明天我同你一起去探望她,当面问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一路上说的都是李芸舒,不想刚一下车就有个身段苗条的女人忽然冲到了面前,定睛一看,竟然正是李芸舒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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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v三更,还有一章晚些时候奉上。
第二十五章
齐庆轩惊讶出声, “芸舒!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一整天总有点担心前妻要出事, 这时猛然在此处见到了人,便连忙仔细看了看面前的李芸舒。
借着赛尔别墅大门前那明亮暖黄的灯光, 惊讶地发现数日不见, 李芸舒越发和从前的样子不同了,仿佛是最近的几次见面,她都在以一次一个样子的速度变化着。
原先身上的那股最让齐庆轩受不了的老旧乡气,以及总是唯唯诺诺, 垂眉低眼的小心态度已经完全消失。
在挺直腰身,卷起头发, 穿上时髦合体的衣服, 再涂上红得既妩媚又大方的朱红色口红之后,他的乡下前妻摇身一变, 变成了一个窈窕多姿的美女!
当然, 这个窈窕多姿也可能跟她的瘦和穿上了以前从不曾穿过的高跟鞋有关。
但齐庆轩依然十分震惊,几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见多识广,常年混迹于燕京,沪市这些大城市的高级社交圈,又很受那些名媛淑女们的青睐,美女其实见得多了。
李芸舒这个水平在那些人中间充其量只能算是中等, 只不过她以前的水平太低, 如今忽然变了样子, 对比过于强烈, 这才会让齐庆轩如此吃惊。
再开口时连声音都轻了些许, 带上了几分不确定,“芸舒——你——你——”
石韵奇怪看他一眼,问道,“我怎么了?”
齐庆轩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连忙控制住,清清嗓子说道,“你最近变化很大,我忽然一见有些惊讶。”
石韵老实不客气地承认,“噢,这个啊,你说的没错,我最近变化是挺大的。”
她那两千块钱中的大部分都是花在了穿衣打扮上,变化要是再不大的话,她就要像系统说的那样,拎上那些衣服皮鞋还有胭脂口红蜜粉什么的去退货了!
况且李芸舒之前的黄瘦干瘪并不是个正常的状态,是连病带饿外加意志消沉才搞成了那个样子。
现在的她和原先的李芸舒心态大不相同,自然不肯再让自己平白无故的去受那个罪,坚持每天好吃好喝好保养,这身体年纪轻,底子也不错,因此迅速就养了回来。
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没有胖多少,但脸色润泽,皮肤光洁,眼神也灵动精神起来,和齐庆轩刚回锦东县时,见到的那个靠一碗红枣白米粥硬撑着起了床的女人已经大不一样。
张济年因为没见过以前的李芸舒是什么样子,加上之前还去藏书楼后的小院看望过她一次,所以没能感受到好友所承受到的视觉冲击,在一旁提议道,“咱们还是先进去吧,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齐庆轩和他都有请柬,带个人进去不成问题,一时也来不及细问石韵怎么也来了这里,只带着她先进去。
石韵顶着那位迎宾侍者略带怪异的目光很是庆幸地进入了赛尔别墅。
张济年和齐庆轩两人迟到得太久,进来后必得先去和宴会的主人打声招呼,道个歉。
两人和袁市长不熟,接到的乃是袁市长的夫人袁太太发出的帖子。
于是便去一堆谈笑风生,优雅迷人的太太小姐们中间,十分歉意地请出袁太太。
在沾了一身香水味,又被打趣了一通之后才额头带汗地陪着袁太太出了万花丛一样的女人堆。
袁市长祖籍浙江,早年留学日本,他很有些事业心,归国后曾担任过国务院参议,水利局局长等职务,担任燕京市长之后锐意革新,力图整顿,是个很有想法,且愿意付诸实践的实干型人物。
袁太太是一位细巧娇柔的苏杭女子,出身富商之家,上过西式学堂,聪明漂亮,知书达理,和袁市长两人夫唱妇随,十分和睦。
袁市长出任燕京市长时,华北局势已经十分堪忧,日本人对燕京的觊觎渐渐的由暗转明,眼看着就要露出了水面。
为了遏制日本人染指燕京的图谋,袁市长另辟蹊径,打算利用燕京曾是三朝古都,拥有众多宫阙,殿宇,坛庙的优势,再借鉴欧美各国先进的城市规划和市政建设,将燕京打造成为东方最大的文化之都,藉此引起国际社会的重视,从而牵制住日本人的行动。
这种锐意革新,力图自救的行为自然受到了燕京各界有识之士的大力赞扬和支持。
袁市长今晚举办这个招待各界人士的晚宴,就是为了宣扬他的这个施政举措,兼筹措一部分资金,因此请来了不少各国友人,以及燕京本地的政客名人。
张济年和齐庆轩对袁市长的这一举措也十分推崇,接到袁太太的邀请后就立刻应承下来,表示一定会来捧场,结果两人却迟到了许久,不好意思之余,定是要好好向袁太太道歉解释一番的。
袁太太礼貌灵活,很会交际,因和张济年张少爷更熟一些,便笑吟吟地对他说道,“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们两位都不是会无故爽约的人,迟迟不到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现在总算是能放心了。”
随即又故意拖长了声音,“只不过——,那边的年轻女士们听说今晚你们两位也会来,可都是十分兴奋,已经翘首期待了许久,让小姐们久等可不是绅士该有的风度,必须要罚的,就是不知道你们二位认不认小姐们的罚呢?”
张济年知道劳小姐们久等的肯定是他身边的这位友人——风度翩翩的才子比阔少更受那些新派小姐们的青睐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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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他好像还看见陆次长的千金陆彩凤小姐也混在那堆女士们中间——最近凡是有齐庆轩参加的聚会,就总能看到这位陆小姐的身影,张济年私下里猜测她应该是看上了齐庆轩。
而袁家与陆次长一向交好,袁太太这么说九成是想替陆小姐创造机会。
于是毫不担心自己,大大方方地笑道,“我没问题,今天是我们失礼在先,当然认罚。”
袁太太便去看齐庆轩。
然而齐庆轩这会儿却不是很有心情和太太小姐们周旋——他还没有问清楚李芸舒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只是刚进来的时候急着找袁太太道歉,只好让李芸舒先找个地方坐着,嘱咐她别乱走,稍等自己一会儿。
结果刚才一转眼,就发现李芸舒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早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只是袁太太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要是生硬推拒就太失礼了,只得勉强一笑,“我自然也是认罚的,只是今晚聚会事关袁市长一项利国利民的举措,咱们也应当严肃以待,不要玩弄得太过了才好。”
那一边,石韵自然是不可能听齐庆轩的话在原地等着,于是只当自己没听见他说什么,等齐庆轩和张济年两人一走开,也赶紧朝隔壁的另外一间大客厅走去。
她刚才已经看清楚了,这边这间小客厅里几乎全部都是女士,并没有德尔沃先生。
赛尔别墅是一幢仿欧式风格的建筑,厚重气派,有花园,主楼和副楼。
石韵因为来得晚了,天色太暗,没看清别墅外围花园的景致。
不过进来后倒是把别墅内的精奢华丽看了个清楚。
这时就踩着脚下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往隔壁的大客厅走去。
隔壁大客厅应该是做了今晚的跳舞厅,房顶的水晶吊灯将大厅里照得亮如白昼,一支外国乐队已经在一角处摆开架势,开始演奏一些轻缓的舞曲。
不过大部分的客人还没过来,舞池里只有两三对兴致高的年轻男女在随着曲调慢慢晃动。
石韵只站在门口扫了几眼,就把里面看了个清清楚楚,发现这里也没有德尔沃先生。
在心里轻声和系统说道,“他不会还在餐厅吧。”
系统答道,“有可能,德尔沃先生一看就不是个爱跳舞的人,留在餐厅里喝喝酒聊聊天应该更适合他。”
石韵于是就要去餐厅找人。
谁知刚一转身,就见有三两个高个子青年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气质颇为英武彪悍的人走了过来。
那几个高个子青年虽然都穿着西装,但都太精神了点,昂首挺胸,步伐有力,一看就不像是客人,肯定也不是侍者,却是王督军身边的副官。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自然就是王督军本人了。
石韵连忙站定。
王督军高个腿长,步子迈得大,没几步就走到了大客厅的门口,在石韵面前略停了停,侧脸看向她,脸上神气淡淡的,也不知认出她没有。
石韵估计着王督军肯定亲自上过战场,满身的杀伐气,又生得极为英武悍气,一离近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石韵有点紧张,一时不知是否该打个招呼,见他看向自己,目光中带了点审视,只得含含糊糊地轻轻叫一声,“王督军。”
其实是差点毕恭毕敬地叫一声督军大人的,好在她反应还算快,想到这是袁市长的晚宴,大家都应该用文明称呼,这才及时改了口。
第二十六章
王督军淡淡嗯了一声, 带着人从石韵身侧走进了跳舞厅。
石韵正有些犹豫, 这都已经见到正主了,自己是应该厚颜跟上去呢?还是应该继续去找德尔沃先生来做中间人?
就听见王督军说道, “你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 但很有穿透力,明明人已经走到了大客厅的另一侧,石韵还是听到了。
这下不用再犹豫,石韵猜测德尔沃先生已经向王督军提过了她的事儿, 督军大人这是要问问她了,说不定还要顺便再砍个价。
于是赶紧跟过去。
王督军找了个离舞池稍远些的位置坐下, 用下巴点点旁边的椅子, 示意石韵别矗在他眼前,也过去坐着。
石韵用小学生面对班主任的姿态, 过去用规规矩矩的坐姿坐了二分之一的椅面。
抬起头等待王督军发问。
然而等了半天王督军却没开口, 只是很随意地靠在椅中,用一种没有情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表情看着她。
石韵估计着督军大人常年混迹政坛与军界,往来的都是一些大佬级人物,已经形成了习惯,以至于面对自己这个小人物时也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督军摆谱, 那是理所当然, 很正常的事情, 她却不能跟着一起摆, 于是石韵主动露出一个礼貌微笑, 且要尽量笑得友好客气,以便给后面的话题开个好头。
然而她一笑,王督军那边也跟着有了表情,只不过与她的表情截然相反,一点也不友好客气,而是一个皱了皱眉头表示对她的笑容略嫌弃的样子。
石韵于是默默地把弯起的嘴角又收了回来,人家都如此明白地表示了不喜欢,她就别再上赶着强行示好了。
心里有些郁闷,暗道这位王督军明明有着性感型男的高大外形,怎么性格却好像有些阴沉呢。
王督军终于开了口,“听说你想见我。”
石韵一听这话,立刻清空了脑子里型男为什么会性格阴沉的问题,端正了态度,仔细回答道,“是,不过我也知道王督军您一定公务繁忙,不是我能轻易打扰的,所以先去找了德尔沃先生,请他代为甄别一下我要给您看的那样东西,然后再由他向您推荐。”
王督军告诉她,“德尔沃先生和他的朋友临时有些事,已经离开了。”
石韵一愣,“啊?”
王督军又接着说道,“不过他离开前和我详细说了你的事情。”
石韵提起的心又再放下,“噢——”
刚才真是吓了她一跳,要是今天办不成这事,还要留待下次的话,她可实在是要没钱花了。
王督军直接问道,“这次这张图纸你准备开价多少?”
石韵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喜,既然肯问价钱那就是准备要买啊。
她怕自己开价太高,要引起王督军反感,同时又怕开价太低对方还会像上次一样,一下子给她砍掉一大半。
因此斟酌着回答道,“这是家祖父的遗物,按道理我是不该拿出来卖的,只是如今生计实在艰难,没奈何,只能用它换钱度日。我也不多想,只要能和上回的价钱一样也就满意了。”
王督军已经听德尔沃先生详细说了那图纸中所记录的改进用在汉阳步/枪上的好处,并且担保了理论上的实用性,因此也很有些动心。
说起来,这张图纸对他来说,比他在火车上买了送给德尔沃先生的那张有吸引力多了。
那一张也许更高级一些,但他短期内用不上,而这张如果在工厂试行成功了,则会带来实实在在的巨大好处。
当然了,也有可能不成功,毕竟还没有实际试用过,谁也不能打包票说一张图纸上的设计可以百分之百地变为现实。
不过只是德尔沃先生担保的理论上的实用性就足以让王督军愿意出这个钱了。
况且石韵要价也不高,不过两千块,王督军财大气粗,还真不在乎这点钱。
于是便不再啰嗦,抬手向身后招一招,就有一个石韵看着眼熟的副官,再仔细一辨认,原来就是张副官,上前来给王督军奉上了支票本子和钢笔。
王督军当场拧开钢笔,刷刷刷开了张支票给石韵。
他终于显现出了军人痛快利落的本色,石韵这个本就对他【外形】很欣赏的人,立刻大度的把之前的那点对督军性格阴沉的猜测抛去了脑后。
改为又在心里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高兴地拿起了自己的小手包,准备接过来支票之后就妥帖放进去。
王督军在该痛快的时候确实不爱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开完支票后便直接给她递了过来,然而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移动,在石韵手上那只造型精巧,镶了不少水钻,在水晶吊灯下都熠熠生辉的小手包上扫过之后,夹着支票的两根手指忽然一转,石韵去接支票的手就接了个空。
石韵实在没想到还会有这个后续操作,诧异地抬眼看着王督军,不明所以。
王督军收回手,把那张支票随意夹着两根手指之间,对上石韵诧异的目光,挑眉问道,“你真的生计艰难?”
石韵立刻答道,“是啊。”
这可是大实话,哪儿不对了。
王督军却不再和她多说,然是转向了身后的张副官,语带玩味地说道,“小张,你有没有觉得齐太太手里这只包有点眼熟?”
张副官立刻凑上前,先是再仔细看了看石韵手里的小手包,然后才笑道,“还真是有点眼熟,要是我没记错,大姑奶奶上次回来时就拿了一只同样款式的小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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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没听明白,“大姑奶奶?”
心想是谁这么大脸,敢在王督军的面前自称姑奶奶?!
王督军这才又转向石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小张说的是家姐,蒙古达罕王爷的王妃,那蒙古的王族早就没落了,在草原上已经没什么势力,达罕王爷唯一的好处就是祖产丰厚,他们夫妻两个如今住在天津卫,时髦得几乎都不像蒙古王爷了。”
石韵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只据说和某蒙古王妃同款的手包,嘴角抽搐,隐隐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督军身份显赫,他的姐姐肯定也不能嫁给一般人。
现在这个年代,蒙古的那些老王公们自然已经风光不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拥有一份连王督军都要说丰厚的家产,那肯定是非常非常有钱的人了!
而自己这个自称生计艰难需要变卖祖父留下遗物的人,竟然和他嫁了阔王公的姐姐用一样的东西,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自己想办法接近王督军,其实真的就是想卖张图纸给他,挣上两千块钱而已,但要是被他们自以为看出了其它破绽,恐怕就要引人怀疑了。
被普通人怀疑怀疑倒是不要紧,可若是被这些强凶霸道的军阀怀疑了却很可能会危及到人身安全。
石韵把眼下这情况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必须立刻解释清楚才行,只得苦着脸说道,“这只小包就是上次我在火车上卖那张图纸的钱买的。”
其实她也就当时花钱爽快了一把,过后得知自己要作为一个穷光蛋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后真是肉疼后悔得都看不出这些高级东西的好了。
王督军就回给她一个字,“嗯?”
尾音上挑,显然是示意她继续说。
石韵只好继续解释,“您也知道,我是从小地方出来的,燕京这么繁华,好东西又这么多,我一来就有点看花了眼,看见什么好东西都羡慕,加上在火车上那笔钱来得又挺容易,所以买起东西来难免就没了节制。而且我是来离婚的,我前夫就是嫌弃我是乡下出来的女人,既没见识又土里土气,他在这边又结识了其它新派时髦的小姐之后就看不上我了,要和我离婚。我心里憋闷得难受,就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他不是嫌我土气难看,比不上大地方的那些太太小姐吗,我就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他看,让他知道我不比燕京这边的小姐太太们差!结果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笔钱就花得差不多了,所以——”
说道这里,抬眼看着王督军和他身后那个跟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的张副官干笑,“——结果我把自己打扮好之后就又变得一穷二白,身上只剩下了几十块钱——”
王督军简直觉得这女人匪夷所思,也太没算计了,竟然能干出这种事!皱起眉头,“就这样?”
石韵万分诚恳地答道,“就是这样,我这个人吧,做事有点顾前不顾后——”
王督军摆手打断她,“行了行了!不用说那么多。”
随手把那张支票丢给了她。
石韵心里大定,看来她这个【女人为了渣男会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的理由】还是挺容易取信于人的,王督军这应该是相信了。
连忙接过支票,小小心心装起来,挣这次的两千块可比挣上次的两千块麻烦多了!期间波折不断,最后还要自毁形象,把自己说成了一个顾前不顾后的冲动女人,实在是让她无奈得很。
她忙活了好多天,这才终于又有了两千块钱入袋,放松之余,顿时有了身心俱疲的感觉,急于找个清静地方歇一歇。
站起身来向王督军告辞,“那我就不多打扰您了,图纸我已经给了德尔沃先生,您管他要就行。”
王督军大概是觉得已经看清了她的本质,不再继续在她面前摆莫测高深的谱,直接问道,“你胆子倒挺大,生意还没做成就敢直接把图纸给了德尔沃,就不怕他昧了你的?”
石韵有了刚才的经验,在王督军面前就要尽量把话说得真实可信一点,免得再被发现什么破绽,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于是就答道,“不怕,我还有另外一份德尔沃先生很感兴趣的图纸准备送给他作为谢礼,他昧了我东西就拿不到另一份他感兴趣的图纸了。”
王督军一听这话,顿时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你到底有多少图?不会过几天钱花完了又跑到我这里来卖图吧。”
石韵被他这样一问顿时就有点为难。
按理说王督军这样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大客户应该好好维持关系,以备不时之需才对。
但从感觉上来说,她又觉得这些人太过危险,不宜过多接触。
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微笑道,“现在我手头上确实是没有什么有用的图纸了,不过老家那边还有祖父留下的不少东西,等我整理过之后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到时只要王督军您不嫌弃,我肯定还是要先拿来给您看看的,您要是确定不要了,我再去另找下家。”
王督军有些嫌烦,想要拒绝,但又想起德尔沃先生对她那些东西的推崇,只怕万一又错过了什么有用的,最后还是答应下来,“行吧。”
等石韵离开后不由摸摸下巴,心想这女人大概有些家传渊源,脑子十分好使,在自己面前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十分有条理,几乎看不出是才从小地方来到燕京的。
一回头,只见身后几个副官都满脸兴味,特别是张副官,那模样像刚看了场好戏一样。
王督军问他,“怎么,觉得刚才那女人挺有意思?”
张副官连连点头,看督军这会儿心情好,便也敢说话,笑道,“可不是有意思,我们都猜她那前夫恐怕要后悔,这女人打扮打扮还挺漂亮的,又能挣钱,才这么几天功夫,都挣四千块了!最主要穿上旗袍身材好啊,看那小腰细的——”
“行了!行了!”王督军越听越不对味,直接挥手打断他,骂道,“混账东西!没事把心思多用点在正事上!瞧瞧你们那点出息!”
第二十七章
石韵累得慌, 想找个清静的角落好好歇一会儿。
记得刚才还看见有侍者端着一托盘雪梨炖银耳走过, 浓稠的汤汁上点缀着一颗颗红色的枸杞,用一只只白瓷小碗盛着, 看着就滋补, 散发出的香甜气石韵隔着几米远都能闻见,这时便想去端一碗来吃。
然而她今晚却没有那个安安稳稳坐下来吃炖品的福气,刚循着雪梨炖银耳的香气走了几步,就被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来的齐庆轩给拦住了。
齐庆轩一脸可算找到你了的样子, “芸舒,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我吗?”
石韵还在朝着雪莉炖银耳的方向努力迈腿, “等等,让我先去拿——”
齐庆轩急着要问她话, 干脆一把拉了她就往楼上走, “我有话和你说,先去楼上露台,你要喝什么等一下我叫人给你拿。”
石韵穿着她那双有着镂空花纹的细巧高跟鞋,鞋跟细细尖尖,与地面接触面积过小,站得不是很稳当, 不能和人拉扯, 只好顺着他的手劲先上楼。
“我刚才看到有侍者送雪梨炖银耳过来, 想吃一碗。”
齐庆轩原以为她要去拿酒水, 就打算随便找个仆人去替她拿一杯过来, 一听她要吃这个,却是不方便端了碗拿着勺子四处走,只好说道,“那等咱们说完话再去餐厅吃吧。”
赛尔别墅三楼的外面有一个转弯的长条形露台,夏天的晚上在露台上面纳个凉挺不错,天冷自然没人来,倒是十分清净,适合两个人到这里来单独说个话。
齐庆轩和石韵身上的大衣在进门的时候就脱掉了,因此也不去露台上,只站在出口处,面朝露台,背后就是暖烘烘的室内。
石韵轻轻抽出被齐庆轩拉着的胳膊,甩甩手,先给他提了个意见,“二少爷,我得给你提个意见。”
齐庆轩正在斟酌词句,想要问问李芸舒她最近是怎么回事,不意被她先开口给了这样一句话,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顺口问道,“什么意见?”
石韵又甩甩手,“你以后有什么事能不能好好说,不要上来就动手拉我,现在虽然已经是民国了,不要求女人再三贞九烈,被人多看一眼就得上吊跳河自证清白,但我也不想被个男人随随便便的上来就拉着走啊。”
齐庆轩被她说得张口结舌,脸上露出点赧然之色。
说实话,真不是故意的,他刚才就是一时着急,想带李芸舒找个僻静处说话,这边宾客多,来来往往的,认识他的人也不少,不走快点很容易被熟人拦住。
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石韵无语看他,心想瞎找什么理由,你在家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拉过李芸舒的好不好?!
齐庆轩被她看得难受,只好改口,“我的意思是我们刚离婚,我一时容易忘记你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妻子,我们需要在这些小事情上避嫌。”
石韵习惯性在心里怼他一句:一时忘记?我怎么觉得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记得李芸舒是你妻子!
勉强接受他这个解释,点点头,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齐庆轩,“我早上接到大哥的电话,说我们离婚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石韵算算日子,觉得时间也差不多。
如今的离婚程序还不怎么规范,去政府/部门办手续当然是要做的,但很多小地方政府/部门的职能不完善,且管不到很多民间的事情。
就比如有一对夫妻离了婚,一年后,男方再娶,前任大舅兄带人打上门来,揍他这个现世陈世美——明明已经娶过了他妹妹,这怎么又要娶了!
遇到这种被人上门大闹一场的事,就算最后警署判那上门打人的前任大舅兄无理取闹,赔付医药费用,这再娶的男子在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中的名声也要大受影响。
所以当今离婚最主要的一步是要公示,让认识这对夫妻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人离婚了,一般都会拟一篇离婚启示登在本地报纸上,讲究点的人家还要专门通知一声在外地的亲戚朋友。
所以要让齐大少爷把他们离婚的事情办利索了,确实需要这些时间。
只不过石韵觉得这件事不用齐庆轩特意把她拉到这个僻静地方单独告之,接下来应该还有后续,所以便不接话,只静静等着他继续说。
齐庆轩果然接着说道,“芸舒,这些年我长期在外,对家中的事情难免疏忽,对你的关照也不够,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些怨怼,我一直对此十分歉意,但也实在是无可奈何,我只希望你知道,咱们毕竟夫妻一场,虽然最后还是分开了,但我对你肯定没有什么坏心,还是盼着你好的。”
石韵凝目看着他,“嗯,所以你要和我说什么?”
齐庆轩,“大哥早上的电话提醒了我,你既然已经离开了齐家,那就再没有了经济来源,我这次来燕京前虽然曾和太太说过让她给你一笔钱,但你到燕京后的花销应该不是个小数目,你——”
想问太太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是都花光了吗?以后要怎么办?
但他从来没有查问过别人的钱是怎么花的,这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出口,抿抿唇,换个说法,“芸舒,人总要有个长远的打算,你是怎么想的?一口气把手里的钱都花光,然后就去湖州靠你那位堂伯父生活吗?这——这未免不够稳妥。”
石韵没想到齐庆轩竟然是来关心自己的,惊讶之余难得没有继续在心里酸他。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就决定趁这个机会,替李芸舒和齐庆轩把话彻底说说清楚。
抬眼看着齐庆轩,“二少爷,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到你说这样真心实意的关心话,我还挺欣慰的。”
齐庆轩尴尬,“你别这么说。”
石韵摆摆手,让他别打断自己,继续说道,“既然你还念着夫妻一场的情意,愿意关心关心我,那我也和你说几句真心话。我知道让你取我这样一个女人是委屈了你——”
说着再次摆摆手,阻住了齐庆轩要插的话,自顾说下去,“我这么说完全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自谦的意思,你是齐家的二少爷,又十分有出息,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学成归国,别说是在锦东县了,就是在燕京也名气不小,算得上是个青年才俊。而我不过是个乡下女人,连学堂都没上过,在和你离婚之前,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我们乡下嫁到锦东县齐府那一段路。我和你差的太远,你看不上我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你想过没有,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为什么要无故遭受丈夫的嫌弃,一连被冷落了好几年,最后落到只能离婚去投奔远亲的地步?你说你无可奈何,要是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是这场婚姻是你祖父包办的,并非你所愿,你实在没法喜欢我,所以即便是知道冷落妻子不好,却也没办法,只能冷落。齐二少爷,恕我不能赞成你这个一意推脱,不负责任的说法,人生在世,哪有可能事事都顺心,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至少要对自己的妻儿父母负责,你觉得婚姻不合意,认为这门姻缘不是你自己要求的错不在你的身上,所以可以甩手就走,然后呢?让我这个已经被你娶进门的妻子来承担后果?可是这件事的错也并不在我啊!我一个好端端的黄花闺女,既没有偷情也没有私奔,正经嫁了人就是想倚靠终身的,结果却独守空房好几年,四处遭人轻蔑嘲讽,最后还要被迫离婚,女人的好年华就只有那么几年而已,空耗掉之后这辈子就完了,二少爷,你一句无可奈何就轻易毁了一个女人一辈子,你于心何忍?这幸亏是我最后终于想开了,要是换个生性懦弱的女人,一个想不开寻了死,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良心难安?!”
齐庆轩听得脸色发白,他自小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又一直成绩优异,从来都是被人说好听话夸奖赞赏,还从来没被这么犀利地指责过。
半天才说出话来,“芸舒,你——我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想的,只是你这说法也有些偏颇,我从来都没有拘着你过,你也应当自立自强才是,这世上主动离婚的并不全是男子,也有不少女人,你若是对这样的生活不满,也可以早早地提出和我离婚。”
石韵叹口气,轻声道,“问题就出在这儿。”
李芸舒的见识和受到的教育不足,性格也不够坚韧,是没可能想到要自立自强的。
看齐庆轩脸色奇差,应该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把他刺激得够呛。
她是想替李芸舒把话说说明白,免得齐庆轩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也不是来吵架的,于是缓和了语气,“我只是把我想的说出来,是否同意都随你,我们都已经离婚了,没必要再为此争论,你能想到来关心我,我还要谢谢你才是。我离开齐家的时候,太太和我算了一笔账,是你们家帮我祖父操办后事的费用,这确实是我用了齐家的钱,所以我离开时就没有再要太太的钱。”
齐庆轩愕然,没想到母亲这么狠,竟然找了理由一分钱都没给她就把她打发出门,“太太怎么能这样!”
石韵大度,“没事,太太又没有拿假话哄我,既然离婚,我就不会再沾齐家的光,把账目算算清楚是应该的。”
齐庆轩紧紧皱起了眉头,“你那位堂伯父对你如何还不清楚,你今后要怎么生活?”还有最重要一点,“你最近的这些花费又是怎么回事?”
石韵口吻轻松,“别担心,你不是说我应该自强自立吗,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会想法子自己挣钱的。”
齐庆轩立刻想到了不好的方面,微微睁大眼,“你怎么挣?难道——?!”
“没有,没有,你别多想!”石韵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好又费口舌解释了一下,自己祖父留下了不少有价值的手稿,所以她有和德尔沃先生做一些学术上的交易。
口干舌燥地又说了一通,觉得嗓子都要冒烟了,于是丢下齐庆轩,“不行,我要去喝点水,嗓子要哑了。”
任由齐庆轩神情复杂地留在原地,自行离开去找水喝。
楼下的大部分客人已经转战去了跳舞厅,石韵在门口探了探头,竟还看见王督军也搂了位十分美丽的小姐在舞池姿态潇洒地转着圈。
石韵顿时又被他的舞姿帅了一脸,在心里感叹:没想到王督军这款英武悍气的型男,跳起舞来也这么有型有款。
舞厅里人头攒动,都是燕京市里排得上号的名人,石韵自然不去凑热闹,况且估计就算进去凑热闹了也没人会理她。
很有自知之明地去了隔壁那间刚才满是女士,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客厅,从餐台上拿了杯果汁,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
喝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些为难情绪,对系统叹道,“唉,刚才只顾得说话痛快了,就算没真的得罪了齐二少爷,他最近一段时间估计也是不愿再见到我的,等会儿可怎么好意思再蹭他和张少爷的汽车回去呢?”
因为知道系统是个没用的,所以并没有指望它能帮着想出什么有用的主意,只是习惯性和它说说。
没想到系统竟然给出了一个听着还挺可行的建议,“可以找邢副官长帮帮忙。”
石韵惊讶,忍不住夸奖它,“你现在思路很敏捷了嘛,竟然比我想到的还快!确实可以去找找邢副官长,他那人满灵活的,也不难说话,应该能帮我这个忙。”
忽然被夸奖了的系统,“——”
它懒得动这个脑子,刚发现邢副官长过来了,就随口提了他的名字来敷衍一下的。
于是正打算去找找邢副官长的石韵一转身,就发现她想找的人已经站在身后了。
连忙又去戳系统,“哎呀,这是什么运气?心想事成的节奏啊!明天一定要去赌/马!”
系统,“——”
系统弱弱说道,“我觉得还是不要去了吧。”
第二十八章
邢副官长穿了身很浅的灰蓝色西装, 一头乌黑的短发用生发油梳得油光水滑, 乍一看不像当兵的,倒像是哪家的阔少爷。
形象和赛尔别墅里的这场晚宴很是相得益彰。
石韵看着有趣, 发觉王督军身边的这群副官们一个比一个的爱打扮。
这倒也挺不错的, 一来可以充充门面,王督军带他们出来面子上十分好看;二来也可以中和一下王督军那过于威武强势的气场,让他在这种交际场合中更易被别人接受,不要一出场就把人都吓跑了。
邢副官长带着一身时下不少时髦男士身上都会有的香水气息走过来, 见到石韵转身,眼睛就微微一亮, 热情招呼, “齐太太!我在门口看背影觉得眼熟,就走过来瞧瞧, 还真是你,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石韵之前就是承他帮忙,才找到了德尔沃先生,等会儿又还要继续请他帮忙,因此对他十分的客气,微笑着答道,“我刚和人说话说太多了, 有些口渴, 过来喝杯果汁, 顺便再歇一会儿。”
邢副官长被她客气得很是受用, 笑吟吟地看着她, 心想小张还真没说错,齐太太是比之前漂亮多了。
上次张副官说又在六国饭店的跳舞厅里遇到了齐太太之后,他就只和石韵通过电话,没有见过面,今天一见便发现张副官还真没说错。
就这么短短半月时间,齐太太跟脱胎换骨了一样,之前的土里土气变成了穿戴得体,身上的旗袍和鞋子都素雅精致,搭配得很有水准,绝没有土包子刚进城的突兀之感;而其人之前的身形干瘪脸色黄瘦则是变成了身段苗条肤色白皙,不知是她这些天养得好还是涂了什么高级的蜜粉胭脂,脸上看着白里透红的,很是滋润,皮肤再不是之前那种一看就不好摸的样子。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身上没戴什么像样的首饰,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她毕竟不是什么真正大家出身的名门淑媛,身家必然有限。
邢副官长是个很圆滑的人,平日里就能把周围人都敷衍得密不透风,面对了正微笑着和他说话的漂亮女人,自然更有耐心。
主动问道,“德尔沃先生说他今天带你来和督军谈你那图纸的事,你见过督军没有?要是还没见我就带你过去。”
石韵,“多谢关心,之前那边大厅里人少的时候我正好遇见了王督军,他信得过德尔沃先生的推荐已经买下了我的图纸。”
邢副官长一挑眉,夸奖道,“齐太太,你挺能干嘛,能两次说动督军买你的东西。”
石韵谦虚道,“不是我能干,王督军认得我是谁啊,主要还是靠了德尔沃先生的面子,有他推荐王督军才能信得过我。”
两人正说着话,小客厅里又进来了一个人,还是个石韵认识的——正是张济年张少爷。
张济年是专门过来找石韵的,上前道,“庆轩遇到了他们诗社的几个朋友,几个人商量着等这边结束后就一起去梓兴兄的家里聚聚,梓兴家在这附近也有一栋房子,他们今晚就准备住那边了,庆轩拜托我送你回去,我过来和你说一声,一会儿要走的时候记得等等我。”
石韵不晓得他说的那位梓兴兄是什么人,也没兴趣多打听,想着既然他能和齐庆轩等人同组一个诗社,估计那应该是一伙差不多的人物。
她只是对齐庆轩还能记得让张济年送自己回去感到很是欣慰,心中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看来这个人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起码是还有些器量。
这下就省了她的事儿,不用再斟酌着要怎么朝邢副官长开口借车了,石韵自然答应。
邢副官长刚才不在就是去送了一趟提前离席的德尔沃先生,这时便去找王督军回话。
转了一圈后,在跳舞厅里找到了王督军。
王督军已经不跳舞了,又坐回了之前和石韵说话时坐过的那个地方,只不过石韵刚才坐过的位置上这个时候坐了一位十分美丽的小姐,正是刚刚和王督军一起跳舞的那一位。
他们大概是跳舞跳得有些热,正在喝冰镇汽水。
陪着王督军的小姐不但形象美丽动人,举止也很温柔体贴,仆人用托盘端来冒着丝丝凉意的汽水和两只晶莹的玻璃杯之后,她便主动接过,先给王督军倒一杯递过去,自己那杯却空着没倒。
王督军看她一眼,“戴娜小姐不喝?”
戴娜小姐温柔一笑,“您喝吧,我怕凉。”
王督军便不再和她多说,只气派俨然地坐在那里,自顾着慢慢喝了大半杯沁凉的饮料,这才淡淡对身后的一个副官吩咐一声,“去给戴娜小姐拿杯热茶来。”
戴娜小姐其实大晚上的并不想喝茶,而是想喝一杯掺了牛奶的热可可或者加热过的果汁,然而王督军一点没有要问问她的意思,直接就做了主,戴娜小姐只得微笑着谢了一声。
邢副官长知道戴娜小姐是前财政部长的女儿,前财政部长如今在官场混得不大如意,就看上了王督军的权势,有意撮合自己女儿和王督军。
只是王督军对戴部长父女的明示暗示都反应平平,没表示同意,但也没明确反对,和戴娜小姐相处时总是不咸不淡的。
他既然是这个态度,邢副官长便也没必要太把戴娜小姐当回事,直接走上前去,附在王督军耳边低声说道,“已经安排好了,德尔沃先生明早就能出发去东坝子沟营地,方队长带了一队人保护他,路上绝对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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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督军满意点点头。
邢副官长看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自觉往他身后一站。
王督军是个干事业的人,没可能把心思完全放在跳舞玩乐上,人虽然在舞厅里坐着,心里却都是事儿。
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把最近的军政要务都理了一遍。
从大营那边马上要进行的第二次榴弹炮试射,到如今华北这纷乱如麻的局势,再到马上就要到的大帅的六十大寿。
等到他慢悠悠地喝完了杯子里的冰镇汽水,心里这几件事情也大概理清楚了,这才回头对邢副官长挥挥手,“我这里暂时没事了,你不用总站在这儿,自己去找点乐子消遣消遣吧。”
邢副官长笑着答应了,却并不立刻就走,还是待在原地。
王督军看他精神挺好,一脸笑嘻嘻的样子,貌似是挺高兴,就问道,“你乐什么呢?”说着又看一眼张副官,“今天晚上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跟捡了大洋似的。”
邢副官长就答道,“我刚才在那边的小客厅里碰到齐太太了,德尔沃先生走的时候还让我帮他关照一下这位齐太太,我就过去问问她见了您没有,顺便又说了几句话。别说,这女人真是挺有意思的,我现在想着她还觉得挺好笑。”
王督军觉得自己的副官是不是都太没见识,一个两个的怎么就非得对着个卖图纸的女人那么大兴趣,很不以为然,“她和你说什么了,把你哄成这样?我刚才也在这儿和她说了半天话,怎么没觉得她是你说的那样呢。”
邢副官长好脾气地答道,“您见多识广,肯定看不上这些小乐子,我就是觉得齐太太像会变戏法似的,能不停往出变东西不说,她自己也能一变一个样,上次见还貌不惊人的,这才几天没见,她就摇身一变,变成个美女了,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他不好当着戴娜小姐的面说齐太太能不停地拿出来军工厂用得上的图纸,就含糊说她能不停往出变东西,料来王督军肯定听得懂。
王督军心想,邢副官长这个形容挺贴切,那女人一会儿一张图纸一会儿一个模样的,还真有点像在变戏法,单看这一点,她确实是挺有意思的。
不过说出来的还是那句话,“你们这些没见识的,随便看到个齐整女人都以为是美女!”
戴娜小姐在旁边默默听了一会儿,这时忍不住柔声插话道,“我之前好像看到您和一位穿淡青色旗袍的小姐坐在这边说话,邢副官长说的就是她吧?那我可要替副官长说句话,那位小姐确实挺漂亮的,穿戴得虽然朴素了些,但很得体,身材苗条纤细,也是时下最流行的。”
王督军对她这话没多搭理。
邢副官长礼貌起见,冲她露出个笑脸。
戴娜小姐原想顺势探听一下那位有幸在舞会前就和王督军坐在一起的女人是谁,但看他这个态度,却不好继续发问了,只得捧起那杯本不想喝的热茶,作势润润唇。
王督军既英武高大,又年轻有为,钱就更不必说,现在这个世道,来钱最容易的大概就是他们这些手里有/兵/有权的人物了,戴娜小姐原本是挺钟意王督军的,只是近距离接触了几次之后忍不住就要打退堂鼓。
这个人身上匪气太重,独断专行得厉害,她实在怕自己嫁过去之后吃不消。
然而再偷眼看看王督军那极富男子气概的侧脸,又想到他的位高权重,戴娜小姐便又有些犹豫不舍,咬着红唇暗暗在心里纠结。
晚宴结束后,和王督军同车回去的孙参谋也劝他道,“戴部长虽然最近有些不得志,但在政府中还是很有些人脉根基的,您还是要对戴娜小姐耐心一些才好。”
王督军立刻拒绝,“我没工夫去哄女人。”
孙参谋叹口气,觉得督军这性子也是太骄傲了些,戴娜小姐又不是什么性格刁蛮的大小姐,对督军的态度柔顺得不得了,哄哄她肯定也不费什么劲儿的。
不过王督军不愿他也不能勉强,只好说起了别的,“给大帅的寿礼我们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就是看着还不够出彩,您看要不要再加点老参鹿茸之类的珍贵药材进去?”
提起这个,王督军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不用,我今晚才买到一样东西,夹在礼物里一起送去大帅一定喜欢。”
大帅手下有着北方最大的军/工厂,把今晚买的东西再抄录一份夹在寿礼里,必然能投其所好!
第二十九章
成功卖出去第二张图纸之后, 石韵手边暂时又有了笔钱。
即便离开张济年这里也能衣食无忧一段时间了, 于是她终于可以把精力再次用到正事上——
石韵问系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系统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 “你去把那些书再看一遍吧, 让我再试着保存一次。”
石韵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家伙对于要怎么解决目前的棘手问题也还是没有明确思路,只好叹息着又去藏书楼看书,“好吧, 我再看一遍。”
两天后,系统语气沉沉地让石韵停下来, “不行, 还是保存不了。”
石韵头晕眼花地从古籍中挣扎出来,一边和它一起心情低落, 一边又有点暗暗的庆幸, 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看天书了。
明明看不懂,还要天天看,认真看,真是一种变相的煎熬。
问系统道,“除了让我看之外,你还有什么其它收集信息的方法没有?”
因为一直认为系统是个一根筋, 想问题不大会转弯, 所以问过之后便自己先努力开动脑筋, 提出些建议, 借以帮它开拓思路。
“我把看书改为抄写, 你可以试试看,我抄过的东西你能不能保存。”
…………
“或者找个人来读这些书,我听一遍,你试试看能不能保存声音。”
…………
“找个照相机,把每页都拍下来,试试这种拍照的方法你能不能接受,把保存文字变为保存图片。”
…………
“把这些书抄一遍,再把抄好的副本烧给你看行不行?”
…………
系统幽幽说道,“你把我当死人呢,还烧纸给我——”
石韵不好意思笑,“口误,口误,我刚才想到的方法太多了,顺口就把这条也说了出来。”
系统继续,“——不过你这个说法倒是提醒了我。”
石韵诧异,“真的能烧给你?”
系统,“当然不能,我是觉得你这个思路可以借鉴一下。既然你看一遍我保存不了,那估计读一遍和拍照片应该也是不行的,但可以试试让你对这些书籍进行深层次理解,看你真正读懂了这些古籍之后我能不能把它们保存下来。”
石韵晕倒,“那些书里面的字我都大部分不认识,要怎么才能读透理解?”
系统鼓励她,“事在人为,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努力,肯定能做到的。”
石韵郁闷死了,“这些都是很老的古籍,张济年上次和我说上面的文字是最早的大篆,十分艰涩难懂,非对古学研究精深的大学问家不能通读,就算我肯努力,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样厉害的大学问家来当老师啊?!”
系统口吻轻松,“我会,我教你。”
石韵眨眨眼,“对哦,你是系统,知识储备应该很丰富的。真奇怪,我为什么经常会忘记你是系统这件事,你是不是被设计得太过人性化了。”
她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系统却好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立刻提高了声音,“没有的事!”
石韵被它吓一跳,莫名道,“没有就没有,你叫什么?说你人性化是夸你!一般来说,不是越高级的系统才会越人性化么。”
系统的声音低回去,闷闷说道,“我没叫,我就是——”话没说完就有点生硬地改口说起了学习事宜,“那咱们今天就开始上课。”
石韵不想上课,但又无可奈何,她必须配合系统解决问题,否则一直滞留在这个地方也不是回事儿。
…………
对于没有兴趣的人来说,学习古文字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
石韵跟着系统学了几天后就觉得自己快要变成蚊香眼了。
系统眼见进度太慢,只好简化教学内容,不再让她系统学习古文字,而是改为死记硬背,直接给出译文,让石韵对照着原文,一句一句记下来。
石韵咬牙把那本《遗宝大诰》的头一篇背了下来,耗费了无数脑细胞之余又升起了淡淡的疑惑。
看不懂的时候没概念,以为某某诰就是古代帝王发布的一些官方文书,等读了译文以后才发现,这本古书里记载的内容很有些玄妙。
首先,按照系统给出的读音去读那篇原文,就会发现这不像是一篇文章,而更像是一首诗,或者准确点说,更像是一首歌,充满了古老又意境悠远的韵律,每一句读完后都余音袅袅。
而那译文就更有意思了,满是华丽溢美的赞颂之词,至于赞颂的是什么东西,即便系统用她能看懂的字写了出来,她也不明白那些字组合在一起之后是什么意思。
系统,“正常,这种文字太古老了,那时候的很多词语现在都已经消失,所以你看不懂。”
石韵,“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系统,“九德之歌,九之舞,奏于庙堂,奏于山川,若乐九变,则人鬼可得而礼矣。”
石韵,“——”
没听懂,但莫名觉得高大上,还有点神秘感。
她叹口气,问道,“按照你这个速成法,我虽然把原文和译文都背下来了,但还是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这样子你能保存吗?”
系统果然回答,“不能。”
石韵,“那你能不能把原文翻译得再浅显易懂一些,不要直接用那些已经消失的词,意译你懂不懂,不要原文是一个词你也必须用一个词,哪怕用一段话解释一下呢,我就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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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苦恼,“不行啊,那样会破坏文章的整体性,我的记忆系统会默认这是个不完整文件,更没法保存了。”
石韵听了这话,真是连叹气都叹不出了,摆摆手,站起身来说道,“今天休息,不能再对着这些古籍看了,我得出去走走。”
心里哀叹,她这是什么命?人家的系统就是金手指外挂,她的系统就是时灵时不灵,而且不灵的时候还居多。
眼见任务的完成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石韵不敢再乱花钱,换上她新做的那几身衣服中最为普通的一套,再穿上一双本地俗称毛儿窝,实际就是内里加棉的棉鞋,打算就去大众消费的地方转转。
石韵买的这双毛儿窝比较精致,黑缎子的三道脸鞋面,鞋帮上纳了云头,这种棉鞋最大的好处就是暖和轻便,走路舒服。
日常实用性简直可以甩她那两双又贵又精巧的高跟鞋三条街!
一身轻暖地出了门,石韵打算稍微走远一点散个心,顺便买糖炒栗子和什锦杂拌儿。
她这人有一大特点,就是任何情况都能坚强面对,甚至能苦中作乐,在困境中调整心态,面对现实的速度比较快。
石韵自己也说不好她这样子是好还是不好,这个特点能让她在遇到困难时从容面对,努力坚持;但同时也会让她比一般人多吃不少苦,因为在别人都知难而退的时候,她还能坚持。
就好比现在,要是换了别人,可能就要撂挑子不干了,她还能正常地散步买零食。
系统对于她的心大也十分赞叹。
石韵,“日子总是要过的。”又刺它一句,“你不就是看上我这一点了?!”
她原先还有些奇怪,不知道系统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为什么会选择了她?现在倒是隐约明白了系统的【苦心】。
就它这种极不规范,没有新手礼包,没有技能奖励,没有积分兑换的野路子操作,还动不动就要掉链子,不是自己这种心胸宽广,适应能力强的人肯定早就和它翻脸了!
石韵因为这些天都闷在藏书楼里看书学习,没怎么出来活动,今天就特意走远一点,锻炼锻炼。
燕京是三朝古都,规划得极讲究,街道都是正南正北方向的,十分好辨认。
石韵不用担心找不着路,放心大胆地走起来,从张氏藏书楼那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一直走到了燕京的繁华处——东安市场。
街道两旁人来人往,一间间的绸布点,茶社,木材店,小吃摊还有咖啡厅应接不暇。
石韵发挥苦中作乐的本事,只当自己是来旅游观光的,随着挨挨挤挤的人流在吵吵嚷嚷的街上东走西逛。
先在一个看着最热闹的小吃摊上吃了爆肚和芝麻酱烧饼,吃完之后由衷感叹,“美味啊!”
又进了路旁一家门脸很大的干果铺,挑最贵的杂拌称了半斤。
所谓杂拌,其实就是各种干果蜜饯混在一起卖,杏干,桃干,葡萄干,蜜枣等等蜜饯果脯,加上各种瓜子,花生,花生饯,核桃饯……堪称一包零食大杂烩,深受石韵的喜爱。
系统大概正在心虚,所以说话难得的婉转,把一句【你很爱吃】的评价婉转成了,“你对各种有特色的食物都很感兴趣嘛。”
石韵大方承认,“是啊,人生在世,唯有美食和自己不可辜负。”
系统,“——”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
忽然发觉前方人来车往的街口开来几辆挺熟悉的汽车,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石韵问它,“怎么了?”
系统,“前面是王督军的车开过来了。”
石韵好奇,“你怎么认出来的?”
系统老实答道,“车队最后面那辆最差的是上次来接你去见德尔沃先生的那一辆。”
石韵扁扁嘴,“哦。”能随便派出来接人的车肯定不会是督军自己的座驾。
随即又升起点兴趣,“最后面那辆?王督军出趟门要几辆车随行?”
系统,“还好,不太多,一共有四辆车。”
石韵有点惊讶,“他在燕京城里外出也要带这么多人?”
系统分析,“不多,他出门除了要带几个副官之外,还需要带一队卫士保护他的安全。”
石韵想想也是,王督军出门的确需要有这个排场。
前方的路口人多拥挤,车辆通行缓慢,石韵都走到跟前了,那几辆车也没能挪动几米。
石韵于是停下来,想等那几辆车开过去后再走,免得自己在横穿路口的时候被车里面的人看到会有点尴尬。
谁知刚站定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闷头想要冲过马路,而王督军车队中打头那辆别克车也因为前方道路终于畅通而忽然加速,看小男孩和别克车的前进势头,二者正好要撞在了一起。
眼见就要在闹市区发生一起车祸事故,在别人惊呼的时候,石韵的动作已经快于大脑,猛然冲出去,一把抱住小男孩,狼狈让开。
她冲得太快,加上手上力气不足,抱住小男孩后却没法抱起他继续跑,只能向前扑倒,总算她反应够快,人也灵活,倒地后又滚了一圈,这才堪堪避开车轮。
黑亮到光可鉴人的别克车也“嘠——”得一声响,往路边歪了个角度后急刹车停下来。
司机摇下车窗大骂,“找死啊!”
石韵刚才心跳瞬间加速,怦怦怦的,几乎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努力镇定,先感觉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胳膊腿都还正常,冬天穿得厚,摔这一下也不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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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看那小男孩。
小男孩有个七八岁年纪,又瘦又脏,身上的破棉袄已经看不出颜色,只一双黑亮的眼睛圆圆大大的黑白分明,看着十分灵活。
他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比石韵还耐摔打,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
石韵惊魂未定地问他,“你没事吧?”
小男孩也不哭也不闹,看看她,再抬头看看周围,却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
别克轿车的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熟人,正是邢副官长,他这次穿着军装,看着就比穿便装的时候气势不同,硬朗了不少,动作举止间也更像个当兵的了。
先喝住了还在骂的司机,再大步走到石韵面前,“齐太太,你没事吧?”
石韵摇摇头,“没事。”
扶着邢副官长的手慢慢站起来,跺跺脚,再仔细感觉一下,确认了身上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松口气。
一抬眼,却见别克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却是一位身姿玲珑裹着裘皮大衣的美丽小姐。
美丽小姐没有过来,只倚在车门边,蹙眉看着这里。
石韵眼神不错,认出来这正是那晚在赛尔别墅和王督军跳过舞的那位小姐。
微微诧异,“这位——”
邢副官长见她没事就放了心,简单答道,“这位是戴娜小姐,督军今天没空,我替督军送她回家。”又问道,“要不要我分一辆车送你回去?”
石韵推辞,“不用不用。只是这个小孩子——”一转头却发现那小男孩已经身形灵活地钻进了路边人群。
忙叫道,“哎—哎—你别跑—看看受伤没有—”
小男孩充耳不闻,迅速就消失在人群中没了踪影。
邢副官长皱眉笑,“齐太太,你还真是好心,大男人都没有你动作这么麻利的,不过下次可别这样冒失了,多危险啊!那种小子一看就是街上混的,油滑着呢,刚才九成是自己故意撞上来的。”
石韵叹气,“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我都不能眼看着一个小孩子在我眼前被车撞。”刚才来不及多想,现在看看还真有可能是邢副官长说的那样。
发觉四周不少人驻足围观,那边的戴娜小姐也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就不多啰嗦,“我没事,回去换换衣服就行,邢副官长你也继续去送戴娜小姐吧,别让人家小姐久等。”
邢副官长看她确实没事也就答应下来,回去车上,一行几辆车很快开走。
石韵不愿被人看,也连忙离开了那个路口。
走出去老远才放慢脚步,低头去拍拍身上的灰土。
系统也说道,“你下回动作别那么快了,刚才有点危险的。”
石韵,“都说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孩子被车撞啊,就算他是想骗钱,那样直通通撞上去也很危险。”
系统却说道,“他不是想骗钱,应该是有人想刺杀王督军。我看到他站起来就和人群里两个人对了暗号,那两个人腰里都藏了枪,等听邢副官长说车上的人是戴娜小姐,没有王督军后,他们立刻就走了。”
石韵拍灰的手僵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落下来,镇定道,“我这人特别听得进劝,你放心吧,我下回动作一定慢一点。”
…………
邢副官长回去后也向王督军汇报了这事,“燕京最近不大太平,那冲出来撞咱们车的小孩子我看有点问题。不过背后的人也够狠,那孩子要是真撞实在了怕不得撞得头破血流,丢半条命。”
说着又摇头笑,“没想到齐太太还是个急公好义的,那么多大男人在旁边看着都没管,就她一个人冲出来。我以前只以为她挺精明,会卖东西,没想到还能有这个心性。”
王督军点点头,难得夸了一句,“难得。”当今这个世道,人人自危,遇到事情,冷眼旁观的多,仗义直言的少,肯不计自身安危去救人的就更少了。
考虑了一会儿后说道,“燕京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去通知孙参谋和老古,过几天就走。”
邢副官长问,“您是准备先去趟大营,还是直接回西京?”
王督军捏捏眉心,“还有其它事情,没时间去大营了,我们直接回西京,让老古去大营盯着德尔沃的第二次试射。”
第三十章
石韵坐在暖融融的屋里, 一边嚼着杏干桃干, 一边和系统聊八卦,“王督军心可真大, 自己懒得动就让年轻漂亮的副官去送年轻漂亮的女朋友, 他也不怕送出事情来。”
系统纠正她的说法,“不是王督军懒得动,邢副官长说他昨天没空,这才让人替他送戴娜小姐。”
石韵不以为然, “男人的这种借口你也信!如果他真想送,哪怕不睡觉, 也能抽出时间来送;如果懒得送, 哪怕他正在看报纸呢,也会说正忙着呢没有空。”
系统沉默, 过了一会儿很严肃地问, “你是不是对男人有什么偏见?”
石韵反问,“干嘛?”
系统继续严肃,“这样可不好,你如果继续持有这种偏见,会影响到我们以后的相处。”
石韵没明白,“为什么?”
系统不悦, “因为你对我有偏见啊!”
石韵的下巴差点砸到地上, 下意识伸手扶了扶, 张口结舌地说道, “我对男人有偏见所以就是对你有偏见?!这么说你是男系统——不是, 你们系统难道还分男女的吗?”
系统理直气壮,“别的系统我不知道,但我有性别认知,我认为我是男性。”
石韵望天,深深觉得自己真是长了见识,一个系统竟然还能有性别认知!
为了不影响和系统之间的和睦关系,只好解释道,“我那真不算什么偏见,就是根据以前的人生经验得出来的一个猜测而已。不过你放心,既然你都已经提意见了,那我以后肯定也会多注意,对待男性的看法会再尽量公正客观一些。”
正说着,照顾她的那个老妈子探头进来,乐呵呵说道,“齐太太,吃饭了,我照着你说的法子,用辣椒和四川来的豆瓣酱炖了只小公鸡,闻着味道还不错,你快来尝尝。”
石韵答应一声站起来,忽然想起别要又刺激到系统那敏感的神经,忙问它一句,“我吃公鸡你没意见吧,主要是因为公鸡的肉比较嫩,更适合做这道菜,没别的意思,你可别多想。”
系统对此倒十分大度,“没事,随便吃。”
石韵这顿鸡吃得几乎有点惴惴——因为越来越觉得系统有点怪怪的。
想来想去也只能归咎于任务完成得太不顺利,这个人性化程度过高的系统它心情不好了。
第二天继续去藏书楼对着那些古籍使劲,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办法。
就在石韵又一次发散思维,打算找些蜡纸来把书上的内容刻上去,然后自己摸一遍,试试看通过触觉得来的信息系统能不能储存时,有个藏书楼的小伙计过来叫她,“齐太太,有你的电话。”
系统悄悄松口气,十分庆幸自己暂时不用再去应付她的突发奇想了。
石韵去藏书楼大门口的收发台接起电话,那一头是齐庆轩。
大概是因为没有面对面,所以齐庆轩的声音听着还算正常,并没有明显的生硬或是尴尬,“芸舒,我这里刚收到了顾代先生的一封电报,说他已经从湖州出发,这两日就要到燕京了。”
石韵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你说谁要来燕京了?”
齐庆轩也以为她没听清楚,解释道,“顾代先生,就是你的堂伯父李炳炎。前些日那两位抄书匠人已经把你祖父留下的古籍抄好一份,我就遣人先帮你送去了湖州,顾代先生十分珍视,研究之后决定亲自来燕京看看原本。”
石韵瞬间紧张起来,“不对啊,那两个抄书匠人明明还在这边抄着呢,怎么抄本就已经送出去了?况且我是想自己上门的时候带过去的,解释起来也清楚,你这样忽然送一堆书过去岂不是很突兀?”
齐庆轩答道,“他们现在是在抄第二份,我想着既然找人抄了就多抄两份,一份给你堂伯父,一份你自己留着,也是个念想。我送书给顾代先生的时候附带送去一封信,把你我之间的情况说了说,一来向他道个歉,亲戚多年竟也没有来往,二来也是提前帮你说一声,免得你直接登门要闹得人家措手不及。”
石韵扶额,这齐二少爷不愧是留过洋有学问的,做事自有一套章法,条理清晰,效率也高,只是怎么就不能提前和她打个招呼呢?
这下要尴尬了!
弱弱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到?”
齐庆轩,“应该就在这两天了,等他到了燕京之后会与我联系,到时候我接了你一同去拜访他。”
石韵骑虎难下,只得答应,“好吧。”
…………
顾代先生应该是对齐庆轩送去的古籍抄本十分看重,两天后齐庆轩就来找石韵,“顾代先生昨天就已经到了燕京,暂住在他的好友邵易圣先生的家里,我们现在就过去。”
石韵挣扎,“一定要今天去?”
齐庆轩诧异看她,“当然,顾代先生是长辈,又是专程从湖州过来的,要不是他太客气,没有提前告诉我们乘的哪趟车,我们本应去车站接他。”
再看看石韵,发现她这次终于没再刻意打扮,只穿了件较为普通的偏大襟棉衣,不过衣服是新作的,十分合体,料子看着也素雅大方,穿在身上倒也别有一番温馨舒服之感。
再一低头,又看到石韵脚上的素色缎子面棉鞋,不由一笑,“你这样打扮虽然没有前两次那么鲜亮,但我看着倒更觉亲切些。不过这样去做客会有点失礼,你还是得换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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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只得换了衣服,跟齐庆轩去见自己的【堂伯父】。
坐在车上戳系统,“我觉得顾代先生没有在接到信的时候就直接戳穿我冒充他亲戚,应该是看在那些古籍的面子上。等会儿见了面怕就冒充不下去了,多尴尬啊。”
系统安慰她,“那也不一定,顾代先生的老家和李芸舒的老家在同一个地方,又都姓李,往上数几代,九成会有点亲缘关系,他自己估计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你这门远亲。加上那封认亲信是齐庆轩写的,有他的面子在,更不容易被怀疑。”
石韵在心里重重点头,“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待会儿见了他之后一定要表现得理直气壮一点,这样应该就能蒙混过关。”
系统,“——”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你假冒的只是他的远亲,不大容易被发现而已。
…………
顾代先生的朋友家位于燕京西城的思明胡同,那里乃是燕京较为新潮的富人聚居区,一幢幢小楼都整整齐齐的,干净气派,既有燕京传统大宅的厚重结实又有新式小洋楼的时髦气息。
石韵一下车就夸奖了一声,“这个地方不错啊!”
齐庆轩介绍道,“顾代先生是大学问家,交往的友人也都是饱学之士,这位邵易圣先生是燕京文化届的名人,定期会在家中举办文艺沙龙,学界的不少时髦人物都以能受邀参加他这里的沙龙为荣。”
石韵跟着齐庆轩进了邵家那宽敞明亮,装修完全西式风格的洋房后才知道齐庆轩为什么要说她不换一身衣服会有些失礼。
——今天正是邵家举办沙龙的日子。
邵家二楼一间宽敞明亮,有着落地窗和钢琴的房间被收拾出来,仿效洋人聚会的模样,在靠墙的一溜长桌上铺了白色钩花桌布,摆上细致的酒水和点心,供客人们聚会消遣时自行取用。
邵易圣邵先生据说出身极富贵,祖父曾做过晚清政府的一品大员,外祖父也是近代有名的实业家。
邵易圣自己生于豪门却没能长成纨绔,虽然年轻时也曾经流连舞厅赌场,胡闹过一阵子,但后来自行醒悟,曾赴英国剑桥留学,擅长翻译还很会写诗。
如今四十几岁年纪,性情越发沉稳,像张济年一样,出资创办了数家出版公司,不求挣钱,只为支持当代进步文人创作。
他又性情豪爽慷慨,经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钞票用得光,交情用不光”,所以时常要举办文学沙龙,借以广交朋友。
石韵和齐庆轩进去时,客人已经到了不少,三三两两坐在一处品评时事,议论各家的文章和新观点,虽然都在高谈阔论,却又都十分礼貌地克制了语调,屋内一派学术气息。
其中还有不少仪态优雅,打扮精美不俗的女士,见齐庆轩带着个生面孔女人进去,便频频地朝他看过来。
石韵发现齐庆轩还真是挺受女士们青睐的,忍不住也侧头看他两眼。
齐庆轩觉出她在看自己,便低声问,“怎么了?”
石韵摇摇头,“没什么。”
心里却在评价,身材高瘦,脸孔清俊,他这长相确实也算不错了。
系统忽然不咸不淡地冒出一句,“你又看上他了?”
石韵很淡定,“没有,我就看看,而且他这个样子的还是不如王督军那一款的看着带劲。”
沙龙主人邵先生正陪着自己远道而来的老友顾代先生说话,看见了齐庆轩就连忙朝他招手。
齐庆轩才名在外,也是他这沙龙的常客,两人十分熟悉,邵先生比齐庆轩大着十几岁,因此便不跟他客气,直接叫道,“庆轩,快来这边,我们正说起你呢。”
齐庆轩忙带了石韵过去。
邵易圣身为顾代先生的老友,应该是已经听他说了李芸舒的事情,这时就站起身来,“走走,我带你们去隔壁详谈。”
隔壁是一间小书房,除了书桌和一整面墙的书柜之外,还有沙发和圆形的小茶几,正适合几人坐下来说话。
邵易圣眉宇舒朗,举止洒脱,言语间十分热情,正是个慷慨好客的模样。
先替齐庆轩和顾代先生介绍了一番,然后又看向了石韵。
打量她的目光略有些意味深长,但等看清楚了石韵的模样之后眼中又闪过一丝不解。
石韵的注意力则主要在邵易圣身旁,自己的那位【堂伯父】——顾代先生李炳炎身上。
只见他比自己想象中要看着年轻,头发只是微微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长袍,脸孔清癯,气质很是端严。
石韵虽然和系统说了,自己见到顾代先生后一定要表现得理直气壮一些,但也不好见面就叫人堂伯父,便先温雅微笑,听齐庆轩向那两人介绍自己。
等齐庆轩很是周到斯文地说完之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向顾代先生诉一番敬仰孺慕之情。
然而顾代先生比她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惋惜,“没想到你祖父竟这样早就去了。”说着长长叹息一声,“当年我只是一时意气,便与他断了书信往来,总以为来日方长,总有再见面理论的时候,却没想到转眼便是天人两隔,早知如此,我当初又何必赌一时之气,身为晚辈,便先向他低个头也没什么。”
石韵心里瞬间被无数的问号和感叹号刷屏,拼命戳系统,“喂,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芸舒和他还真是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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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语气很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石韵面上努力保持镇定,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头来,眼睛中就湿润起来,有了些凄苦之色,“祖父他地下有知,要是知道您说了这样的话,必然也会十分欣慰。”
顾代先生再叹口气,又细细问起了李芸舒的祖父是如何去世的,临终前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和她说起自己的。
因为李芸舒的脑子里没有一点她祖父提到过顾代先生的记忆,所以石韵很有理由怀疑这两人当年应该是闹得很厉害,已经到了绝交的地步,李家祖父于是只当自己的亲友中再没有李炳炎这个人了。
如今人死灯灭,顾代先生再提起李家祖父很有些追忆后悔的意思,石韵就不好说自家祖父压根没提过他,于是就用自己早早出嫁,祖父过世之前的那几年都没能在他老人家身边陪伴做借口,一问三不知。
好在她虽然没能回答出顾代先生想问的话,但谈吐十分得体,大方温婉,还不时能配合着顾代先生的感叹哀伤一下,顾代先生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最后又长长叹口气,满脸黯然,神情萎靡地向几人道歉,说想起故人心中十分感伤,因此精神有些不济,需要先去休息一下。
邵易圣忙叫了仆人来,送他回房休息。
石韵惊险过关,也需要放松一下,歇一歇,于是紧跟着起身。
齐庆轩有些担心她,“芸舒,忧思过重是个很伤身体的事情,你是不是也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石韵自然不用他,“没事,我出去喝杯热茶,听外面的人说说话,热闹热闹也就好了。”
齐庆轩顶着邵易圣那含有兴味的目光,不好硬跟着她,只能留下来和邵先生继续闲谈。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邵易圣就主动说起了石韵,用老大哥的口吻说道,“我原以为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妇人,想着与你不般配,两人在一起话都说不到一处,也是难受,你离婚也好,现在看来你这位前夫人却并不是那样的人物,你怎么也要学那些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只因在外见了些世面多出几个红粉知己就看不上原配妻子了,要闹离婚?”
齐庆轩苦笑,“我也是一时冲动,没考虑周全,只是现在婚已经离了,再多说也是无益。”
邵易圣却摇摇头,他向来热情,乐于助人,心里想着这也没什么,离婚了可以再复婚嘛,不过是再办场仪式的事情,旁人都是离婚再娶,他要是离婚了再复婚,说不定还能做成一段佳话。
邵易圣的年纪比时下这些进步青年要大上几岁,便更有些传统的劝和不劝分的思想,加之见齐庆轩自己也说是一时冲动,没考虑周全,就更笃定了劝和的想法。
正要开口,书房的门却被人轻轻敲了几下,便先扬声道,“请进。”
一位穿湖绿旗袍的娇俏小姐探头进来,却是陆次长的千金陆彩凤小姐。
邵易圣知道这位小姐最近一直对齐庆轩情意绵绵的,便问道,“陆小姐是来找庆轩的?”
陆小姐点头,“是啊,”转向齐庆轩,神色见有点很真诚的焦急,用一副和自己人说话时的口吻提醒齐庆轩,“齐先生,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女士不知怎么的,在外面被戴娜小姐说动了,要买戴娜小姐的一件藏品!她是新来的,不知道深浅,咱们可都清楚,戴娜最有些促狭心思,爱用她的那些藏品戏弄人,别要到时候闹得太难看,不好收场,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第三十一章
石韵对邵宅这个在燕京文化界很有分量的文艺沙龙兴趣不大。
她不是来做学术研究的,也不是特意来用她另一个时代的智慧和这里的先生小姐们较量一番的。
石韵表示, 她就是来认个亲, 认过之后再喝杯茶, 看看热闹就行了。
系统震惊,“在聚会上和其它人明争暗斗地较量一番,用另一个时代的知识和观点惊艳四座——这不应该是你们最喜欢的出风头环节吗?怎么就放弃了?”
石韵云淡风轻,“太胜之不武。”
系统恍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没看上这些胜之不武的小打小闹,准备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石韵, “——”
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其实就是打算偷个懒, 光看热闹不发声而已, 况且什么叫【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她又不是土匪!
系统惋惜,“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一首简单好听, 保证这个时代没有人听过的钢琴曲,两首凄美动人的英文诗,三篇犀利无比的时事分析,保证谁来了都难不倒你, 没想到竟然全都白准备了。”
石韵也很惋惜, “唉,你总是贴心不到地方。”
弹琴, 念诗还有辩论什么的, 她才不会去自找这个麻烦呢。
既然来这里认亲的任务已经完成,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快乐的躲清闲时间。
可惜打算的是挺好,却没能如愿。
刚在放茶点的长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端起茶杯,杯沿还没沾到嘴唇呢,耳畔就响起一个娇柔动听却又有些疏离清高的声音,“这位女士,我刚看到你是和齐先生一起来的,不知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石韵回头,只见身后并排站了两位年轻小姐,一个身姿娇俏,穿湖绿色旗袍,腕子上套了一只绿得好似一汪春水般的玉镯子;另一个五官立体标致,穿一身很时髦的浅米色洋装,漂亮中带着点西洋风。
穿洋装的这位石韵认识——正是戴娜小姐。
不过刚刚出声问她的却是穿绿色旗袍那位。
石韵便先看向穿湖绿旗袍的小姐,“请问你是?”
穿湖绿旗袍的小姐见她不答自己的话,反而不客气地反问回来,顿时有些蹙眉,觉得这第一次来参加他们沙龙的女人不懂礼貌。
戴娜小姐见她蹙眉不语,便微笑着替她答道,“这位是交通部陆次长的千金,燕京有名的才女陆彩凤小姐。”又对石韵说道,“我们看你面生,又是和齐先生一起来的,就过来认识一下。”
原来是陆彩凤小姐啊。
石韵了然,笑眯眯看向陆小姐,“原来是陆彩凤小姐,久仰大名。”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久仰大名肯定不至于,不过略有耳闻却是真的。
还是张济年去石韵那里时曾对她提起过这位陆小姐。
张少爷大概是好心想提醒提醒她,虽然说得很隐晦,但石韵也能听明白这个陆小姐一直对齐庆轩情意绵绵的十分有意。
因此听到这位是陆小姐后就知道来者不善了。
估计着就算陆小姐爱惜颜面,不会一上来就给她个动静太大的下马威,那肯定说起话来也要你来我往的迂回试探一番,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谈话。
石韵想起来就烦,没兴趣多费精力应付这个,于是决定速战速决。
直接对陆小姐说道,“我是齐先生的妻子——”
陆小姐表情立刻僵住,慢慢睁大眼。
石韵停顿三秒,等她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和齐先生已经离婚,现在只是朋友关系,陆小姐尽管放心就是。”
陆小姐眨眨眼,睁得过大的眼睛重新恢复了正常尺寸,随即脸色变了变,微愠道,“你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石韵不答,端起手里的茶杯,轻轻吹一吹上面的浮沫,慢悠悠喝一口,然后才抬眼对陆小姐一笑,完全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小姐心里顿时升起一丝警惕,觉得自己过来的冒失了。
面前这女人是齐庆轩的前妻,自己主动过来本就有失身份,显得太沉不住气。
且这位前齐太太一副颇不好惹的精明样子,怕是那种在家中常年对战妯娌小姑的厉害女人,这些庸俗肤浅的女人之间的争斗自己并不擅长,也不屑去做,但架不住对方是这种人,别要被她在这里抓住把柄针对上了,那怎么闹都是丢脸。
陆小姐想到这里,立刻萌生退意,低低说了句,“还请不要捕风捉影地乱猜。”随后就说道,“我好像听见黄太太在那边叫我,失陪。”转身离去,看背影竟有点急匆匆的意思。
系统忽然出声,十分疑惑地说道,“不对啊!”
石韵问它,“哪里不对?”
系统语气里竟有些失望,“你怎么一上来就把她吓跑了呢!?”
石韵简单回答,“这样省事!”
系统暗暗扫兴,心想难道不是应该她发觉你是齐庆轩的前妻就刻意刁难,搞出一些很高明的小动作来让你丢脸,你却深藏不露,静观其变,等她有了小动作后才见招拆招,沉着应对,最后一一漂亮解决,在聚会上惊艳四座,一举成名,成功打入了燕京的社交界吗?
颇想问问她:你一上来就把人吓跑了,这接下来剧情该怎么走?
石韵不知道它正在臆想经典的穿越剧情,还对自己不肯按照经典剧情现场演一遍给它看颇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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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头看向了戴娜小姐。
戴娜小姐并没有和陆小姐一起走开,而是站在原地没动,含笑看着石韵,那样子仿佛是想继续和她聊下去。
石韵直觉这位戴娜小姐的段数比陆小姐要高得多。
陆彩凤一看就是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经历过什么风雨,清高骄傲,还在追求浪漫的爱情,齐庆轩这样有风度有学识的年轻才子正符合她的要求。
戴娜小姐则不一样,单从她敢于挑战王督军这个高难度目标来看,她就不是一般人。
石韵在心里掂量着戴娜小姐,戴娜小姐也在暗暗琢磨着她。
石韵和齐庆轩刚一进来的时候,戴娜小姐就认出了她是在赛尔别墅和王督军单独说过话的那个女人,顿时就留上了心。
正好陆彩凤小姐一时沉不住气,要过来问问她是谁,怎么会和齐庆轩一起,戴娜便顺势跟了过来。
眼见石韵两句话就把陆小姐给吓得知难而退,戴娜简直忍不住要在心里给她竖一个大拇指,赞一声:痛快!
以前每次看着陆小姐找尽各种理由往齐庆轩身边凑,却还要做出个清高的样子,她就不耐烦,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表露出来。
今天总算有人替她做了早想做的事情。
等陆小姐走开后便笑微微地提醒石韵道,“陆小姐是个清高人物,在齐先生没有明白表示对她有意之前,肯定不喜欢有人说她看上了齐先生。”
石韵很真诚地惊讶道,“有人说她喜欢齐先生吗?是谁啊,这种话有碍小姐家的清誉,可是不能乱说的。”
戴娜脸上的微笑不由僵硬了一瞬,忍不住要暗暗佩服齐庆轩一下——竟然能和这么难缠的前妻离婚成功,他也算是有本事了!
对石韵的态度更加谨慎了几分,“齐太太——”
石韵对待段数高的对手,不能像对待陆小姐那样速战速决,只好拿出耐心来,慢慢和她周旋,先微笑纠正,“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不是齐太太了,我姓李。”
戴娜从善如流,“好,李小姐,不知我是否能邀请你——”刚想开口请石韵一起去旁边坐坐,再顺势探探她的深浅。
却见石韵的目光忽然十分专注地盯在了她胸前挂的饰品上,眼神既探究又热切。
系统在石韵心里赞叹,“这块青铜兽纹面具起码有几千年历史了,真是好东西!”
石韵知道系统会鉴定古董,能被它这样毫不掩饰赞叹的东西肯定不差,连忙凝神细看。
她的眼神太过专注,戴娜不由要先停下正在说的话,抬手轻抚了一下胸前的饰品解释道,“这是我父亲前几天才淘换来的古物,我见造型别有意趣,便和他要过来当件饰物戴几天。”
那是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牌子,黑黑黄黄的底色,带有铜绿色纹理,质地不知是金属还是乌木,被她别出心裁地用一串长珠链穿了挂在胸前当挂饰。
因为搭配得好,所以还挺好看,挂在身上当饰品也并不突兀。
石韵抬眼看看戴娜,再去看看她身上的饰品,然后又看向她。
戴娜觉得她的目光中有不明情绪在闪动,其实石韵是在听系统介绍。
过了一会儿石韵赞叹道,“形长而两端圆润,弧状束腰,正面凸起,有绿松石镶嵌出的兽面纹,这种古朴大气的造型,应该是一件比武王伐纣还早的古物了!虽然是铜的,但能保存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
戴娜很是惊讶,“真没想到李小姐对古董也有研究!家父痴迷此道,业余的时间全都用来研究这些古旧东西,我闲暇时也爱淘换一两件以为一乐,可惜我学问有限,研究得并不精深,闹过两次笑话,现在周围这些朋友们便都不大信我了。”
其实是她前一向挤兑着两个刚混进燕京文人圈的富商子弟用家里传下来的好古董和她交换了两件很一般的东西,那两人初来乍到的,吃了她这样一位美丽小姐的哑巴亏也没好意思吭声。
但他们这圈子里人精不少,自然看出了不对,以为是那两个人得罪了戴娜,所以她找机会捉弄教训了那两人一顿。
于是便都再不肯在她面前提古董两个字,免得不小心也着了道。
石韵的态度比刚才热情了不少,宽慰戴娜小姐道,“那是他们对这一行了解不多,所以没兴趣,你不用介意,要我看,你这件确实是好东西。”
戴娜看石韵有兴趣,便先把要套话问问她和王督军关系的事情放在一边,拉她来到一边的小桌旁,从精致的小手袋里又拿出两块类似的东西,“那你再看看我这两件怎么样?”
石韵吃惊,“你还有!”
戴娜神秘一笑,“家父前些日收到了一套这东西,准备出手,我今天带出来是打算晚上拿去给一位有兴趣的朋友看看,既然遇到你这个懂行的,那给你先看看也不打紧。”
石韵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凝神细细看了一遍,但却并不上手,有需要只请戴娜小姐代为翻动,戴娜小姐越发要夸她,“这下我更要相信李小姐是同道中人了。”
石韵于是顺水推舟,装出一副同道中人遇到好东西时的热情样子,问道,“戴娜小姐,这套东西令尊准备开价多少?”
戴娜小姐一笑,“家父知道这是好东西,但不合他的眼缘,所以才想转手,没打算以此挣钱,只卖一千大洋。”
石韵眼睛微微一亮,这价钱她出得起!
“不知你晚上要拿去给哪位朋友看,他确定要么?不瞒你说,我也有些见猎心喜啊。”
她们两人在这边摆弄古董,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几位客人过来围观,待听到这位新来的女士这么快就起意要买戴娜小姐的东西时,都不由暗暗摇头,怕她要像上次那两人一样吃闷亏。
陆彩凤小姐一直以齐庆轩的好朋友自居,这时立刻就去找他,要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件事情。
石韵则在心里紧张地和系统确认,“你确定这是稀世奇珍?!那他们为什么一千大洋就肯卖?”
系统,“他们应该是只看出来了这是古董,但没有看出来是一件非常珍稀的古董,否则不会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给人看,没卖出去便先惹一堆觊觎。”
石韵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确认道,“有多珍稀?”
系统毫不迟疑地答道,“无价之宝!”
石韵立刻下定决心,看向戴娜小姐,沉声道,“我要了!”
第三十二章
戴娜小姐看石韵这么痛快就准备买下她的东西,心里不禁一喜。
知道石韵是个精明人, 那些做做样子的小手段反不好用来糊弄她, 干脆也就省去了惺惺作态,借口晚上有人要看, 不好立刻就卖的那一套, 直接笑道,“那就先到先得, 对不起晚上要看货的那位朋友了。”
她虽然也是大家千金,但和普通千金不同, 从小聪明剔透, 她父亲戴部长又是个灵活人物,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因此加意栽培,并不信奉女儿就得娴静淑雅,居于深闺那一套。
戴娜小姐跟着乃父见多识广, 长到十五六岁时就已经十分能干, 颇为通晓俗务, 可以插手管理家事和父亲私下里的那些买卖了。
她常年地替父分忧, 让戴部长时常惋惜她怎么不是个儿子的同时,对她更加倚重,这种几千大洋的生意,戴小姐自己完全做得了主, 因此趁热打铁, 当场就和石韵敲定下来。
戴部长最近仕途不顺, 正在上上下下打点疏通,花出去大笔钱财,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多倒腾几笔这种古董生意也是好的,起码能填填那些小亏空。
齐庆轩在得到陆小姐的通风报信后吃了一惊,急忙就赶了过来。
怎奈他的反应虽然已经很快了,石韵和戴娜小姐的动作却更快,他竟是没能及时拦住这两人的交易。
能被邵先生邀请来参加这个沙龙聚会的,都是些有身家有背景的体面人物,一千大洋虽然不少,但也绝不会为此就当众做出食言反悔的事情。
齐庆轩除了苦笑也没有其它办法。
这下更是没心情和人高谈阔论了,正好石韵也对沙龙活动没什么兴趣,再待了一会儿就表示想要提前告辞。
她不是受邀来参加沙龙活动,而是来拜访顾代先生的,只要找个晚上还有其它事情的理由,提前走并不失礼。
齐庆轩干脆便以要送她回去为由,顶着陆小姐深含不满的目光,也一起走了。
两人一出了邵家的大门,石韵便揶揄他一句,“你不留下来,陆小姐可是要失望的。”
齐庆轩揉揉额角,先抬手叫过路口等着的两辆洋车,然后才说道,“我和陆小姐之间没什么,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我也对她无意。”
脑子里全都是石韵刚花了大价钱买了可能有问题的古董之事,很是担忧,实在顾不上多解释自己与陆彩凤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坐洋车也是一人一辆,一前一后跑在路上,因此没法在路上多说话。
齐庆轩一路硬忍着,跟石韵回到她住的小院,进房间之后就立刻说道,“芸舒,你刚才怎么这样冲动,当场就买下了戴娜小姐的东西!你上次和我说的那挣钱的方法我听着也不是长远之计,一千大洋不是小数目,随随便便就花了出去,你以后要怎么办?”
石韵还处于捡着漏的欣喜中,微微一笑,“我还没富裕到要买古董来收藏的地步,今天这东西买回来肯定还要转手卖出去的,等卖掉它们钱就回来了。”
齐庆轩就算不肯背后说人坏话,这时也不得不说道,“芸舒,你这可是有些冒失了,倒卖古董的风险很大,许多行家都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况且戴娜小姐手里的货也很不好说,据我所知,前不久才有两个人因为买了她的东西而赔进去不少钱。”
石韵收起笑容,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戴娜小姐曾经公开卖过假货?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人品就很成问题,邵先生怎么还肯邀请她参加今天这种沙龙活动?”
要知道,这沙龙的客人代表的可是邵先生的眼光。
齐庆轩苦笑,“古董这东西很不好说,你认为真他认为假,各有各的说法,讲究的是愿赌服输,就算戴娜小姐出手的东西有问题,她也没有强买强卖,都是如你今天这般自愿的。那两人没有公开闹出来,我们就只能私下传传,还不能以此来指责戴娜小姐。”
…………
石韵被齐庆轩影响了心情。
等他一走就去戳系统,想让它再给自己一点有力的安慰。
不想系统却说道,“趁着现在天还亮着,赶快去后院挖个坑,把新买的这几块东西埋下去,再倒瓶老陈醋下去。”
石韵,“——?!”
石韵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咬牙切齿地问,“你什么意思?”
系统还挺着急,“快点去挖坑,一会儿天就黑了,有什么话可以一边挖一边说。”
石韵站着不动,语气危险地追问道,“我怎么觉着是你给我挖了个坑!听着你这意思像是假货做旧的手法?你要干什么?!”
系统干笑,“我刚才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戴家父女这几件货大概是拿出来的有点着急了,有几个地方做旧做得不到位,我们再帮着改改。”
石韵提高声音怒道,“你说那几件东西是假的?那你还告诉我是无价之宝!你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系统抗议,“喂喂喂,怎么说话呢?注意文明礼貌啊!”
石韵深呼吸,再深呼吸,知道这会儿痛骂系统一顿也不解决问题,努力缓和了语气问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知道这是戴娜父女做旧的假货还让我花大价钱买下来?”
系统大概是听出了她平静语气下的波澜暗涌,没敢再装模作样,快速解释道,“真品确实是一件稀世奇珍,世上只有那么一件,而戴娜父女能拿出这样精细的仿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手里有真品,否则根本无从仿起。我们先把仿品买下来,过几天再去顺藤摸瓜找真品就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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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觉得自己头疼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这么不靠谱的系统怎么就叫她给碰上了呢!
耐着性子质疑道,“买仿品和找真品没有什么太大的必然联系吧?”
系统理直气壮,“当然有,你买着了假货当然就要去找戴娜小姐理论,她有名有姓的反正跑不掉,你去多找她几次,旁敲侧击一番,然后就能打听出真品到底在哪里了。你听我的,赶快去把这几件假的埋起来,戴娜家的做旧技术不行,咱们再加工加工,保证就能以假乱真了。”
石韵觉得它这话里槽点太多,简直不知道该先驳斥哪一个好。
再次努力压了压火气才说道,“戴娜小姐的确是有名有姓跑不掉,但人家也有权有势,戴部长就算现在失势了也不是我能惹的,我上门去闹肯定会被赶出来!”
系统干笑,“不能硬闹嘛,要智取,智取懂不懂。”
石韵哼一声,又气愤道,“把这几件假的做到能以假乱真有什么用?难道我也要去卖假货!”
系统继续理所当然,“卖啊,一千大洋呢!”
石韵直接拒绝,“我不想干这种事。”
系统一愣,“啊?那多浪费啊!”
石韵要被它气死了,“谁让你乱支招,不提前和我商量!”
系统还在心疼,“一千大洋呢!够你吃多少爆肚,烧饼还有什锦杂拌!”
它惦记的都是给石韵买好吃的,石韵一时倒不好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系统忽然又说道,“让我再计算一下。”
石韵今天一个冲动,就把自己的财产亏掉了一半,很是受打击,没精打采地过去往床头一靠,“让我歇歇,好累。”
主要是心累。
系统也不知是怎么计算的,没一会儿就有了结果,语带喜气,“戴娜父女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否则赝品他们也不敢随便拿出来,太招眼了!我估计他们就是想倒卖古董赚一把,之所以会把假的卖给你,肯定是因为他们手里的那件真品准备卖给一个大客户,还是个他们得罪不起的大客户,轻易不敢卖给对方假货。据我所知,这个年代,肯在燕京花大价钱收购古董的都是洋人,他们趁机掠走了不少国宝,你把手里的假货卖给他们好了,还能拯救一件国宝。”
石韵,“——”好像还有点道理的样子。
默默起身,去院子里一通乱翻。
系统问,“你要干什么?”
石韵从窗台下的大扫帚后面拿起一个种花用的小铲子,面无表情答道,“挖坑!埋古董!”
系统高兴得笑出来,“好啊。”
石韵疑惑,“我怎么觉得最近你的情绪越来越丰富了。”
系统,“咱们来了这么久,我听到看到和学到的东西都多了啊。”
石韵觉得哪里不对,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就顾不上多想这些了。
系统提供的挖坑掩埋方法其实挺复杂,并非简单的挖个坑埋进去那么简单。
当然,挖坑是第一步。
好在石韵买的三件古董都还算精巧,尺寸都是半个手掌大小,不用挖太大的坑就能埋下它们。
挖好坑之后先不能埋,而是去屋子里铜炉的炉膛里夹了几块烧得通红的煤出来,扔在坑里,把坑土也烧得通红。
再小心翼翼地把煤夹出来,趁热往坑里倒下去一瓶老陈醋,热气蒸着浓烈的醋味直冲面门,呛得石韵一个倒仰。
系统使劲叫,“小心!小心!”又叫“快把东西扔进去,用浇了醋的热土盖住,再把坑填起来压实。”
石韵被它指挥得手忙脚乱,忙到天黑透才搞定,幸亏那老妈子一直在厨房忙忙碌碌地做饭,顾不上过来看她在鼓捣什么,否则看见她把好好一瓶醋都倒进土里了肯定要着急。
系统松了口气,“好了,过个三四天就能再挖出来,到时再用明乳香和白蜡上点色,就真的是天/衣无缝了。”
石韵甩着酸痛的手回房间,恨恨威胁道,“你这次要是敢再不靠谱,我就卸载了你!”
第三十三章
从戴娜小姐那里买来的赝品被埋进土里,用加热过的醋、土混合物包裹掩埋了五天之后就被挖了出来。
石韵又按照系统的方法, 去买了生明乳香, 白蜡,石青, 石绿, 朱砂等几种颜料回来精细补色,让上面的斑斑痕迹更加逼真。
躲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鼓捣了好几天, 终于做出了系统口中天/衣无缝的仿品。
系统顶着石韵不时散发出来的寒气,费心指导了好几天, 等到最终成品出来后,也很有成就感, 温声细气地夸奖道, “不错啊,你手艺很好,算得上仿造大师级别了, 这几件东西放在现在这个时代应该没有几个人能鉴别出它们的真假!”
石韵很冷淡地撇撇嘴, 采取了最近对它的一贯态度——能不理就不理。
不过心里很清楚它在刻意讨好,说得也太夸张了些。
系统这个家伙虽然有些时候很不靠谱, 但知识储备的确很丰富,这些天她几乎学到了一整套制作假古董的技巧。
知道手里这几块东西仿制起来, 程序也颇麻烦, 先要收集一批古青铜器的碎片, 融化后按一定比例和新铜混合, 然后按照样品重新铸造, 上面的纹饰也要用翻砂的方法从样品上复制,这样做出来的胚子才能分毫不差。
做出半成品之后再打磨上色,期间需要浸泡特殊液体,烘干,再浸泡,再烘干……,反复三次后用青盐水调和胆矾,硼砂,寒水砂,金丝巩等研磨成的粉末刷在半成品上,过两天洗掉,然后再刷,过两天再洗,再刷,又要反复四五次……程序极为复杂繁琐。
而这些繁琐工序都是戴娜父女已经做好了的,她充其量不过是做了最后又润色了一下的工作。
这样就被夸做仿造大师级别,纯属是因为系统得罪了她,想要缓和关系,所以在瞎拍马屁。
石韵现在深深觉得系统这个家伙很有问题,估计直接问它肯定是问不出真话的,便准备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最近都先淡着它,静观其变,等它自己露出马脚。
所以听系统瞎拍马屁也跟没听到一样。
用一个袋子仔细把新鲜出炉的三件古董装起来放好,就去藏书楼打电话给戴娜小姐。
戴娜小姐正巧在家里,被佣人一叫就来接了电话。
她接到石韵主动打过去的电话还十分高兴,“齐太太,真是巧,我新结交了你这位朋友,几天不见正有点想念,打算打电话约你出来坐坐呢,不想你就先打来了。”
不等石韵开口,又自己笑道,“错了错了,应该称呼你李小姐才对,看我这记性!”
石韵也笑,“那是我们心有灵犀啊,既然戴娜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客气,我们约个时间出来喝杯咖啡一起坐坐如何。”
燕京的中山公园是个不错的地方,适合朋友聚会。
环境优美,值得赏玩,饿了累了还能在公园里的来今雨轩坐坐,喝杯茶吃个点心。
石韵和戴娜小姐碰在一起总是效率奇高,几句话就说定了第二天去中山公园见面。
戴部长如今赋闲在家,起床都比较晚,这时已经将近中午,他才慢悠悠从楼上下来。
见到女儿站在电话机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问道,“娜娜,想什么呢,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戴娜回神,摇摇头,“我刚接了一个电话,就是前几天买了咱们兽纹牌的那位前齐太太打来的,还和她约好明天一起出去坐坐,只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戴部长懒得管这些小事,于是就笑微微地说了一句,“那你好好想想,看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摸着自己那越来越凸显的将军肚,从女儿身边过去,径直进了客厅,招呼佣人给自己拿文明棍和帽子过来。
戴娜小姐跟上他,问道,“爸爸,你要出去?”
戴部长嘴角还微微勾着,眉宇间却露出一丝不耐之色,“还是那姓李的老东西,阴魂不散,非得盯上我了!才来燕京几天就约了我三四次,早就说那东西已经许给了别人,不能卖给他,偏偏还要纠缠不休。”
戴娜小姐不赞成地摇头,“爸爸,你还是注意点吧,那位李炳炎先生可是位名士,你在家说顺口了,别要出门也管人叫老东西,那得罪的可不是他一个。”
戴部长失笑,“不可能!你就放心吧。”
戴娜小姐等父亲走后还是不能放心,倒不是怕父亲在外面失口管那位李先生叫老东西,而是因此又联想起了齐太太那让人很觉疑惑的态度。
十分巧合,她卖给齐太太的那套仿品,仿的正是李炳炎先生想从她父亲手里买的东西!
她愿意继续和齐太太来往,是想再打听一下齐太太与王督军到底是什么关系,今天也确实想给她打电话来着,只是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打。
不想齐太太就主动打过来,戴娜小姐刚接到电话时的高兴也是真的。
只不过双方利利索索地约定了明天见面,互相又客气了几句就挂断电话之后,戴娜小姐觉出了不对。
她找齐太太是有事情要探究,齐太太急急忙忙地又要见她是为了什么?
反正【思念新结交的朋友,想要见面】的肉麻借口戴娜是不信的!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干脆也不多想了,只等明天见面就能见分晓。
第二天,戴娜小姐早早就让家中司机送自己去了中山公园,
如今天冷,公园里虽然景致不错,但也不宜顶着寒风欣赏,因此两人直接约在很有些诗情画意的来今雨轩见面。
戴娜小姐到得早,便先要了个包间,又给了小费,让服务生留意着些,等她的朋友一到就领来这边。
那服务生的小费拿得十分轻松,大清早的没什么客人,他在门口迎宾处站了半天,最后也只等来了一位同样烫头发,穿洋装大衣的年轻小姐,这下连问都不用问,直接领到戴娜小姐的包间就对了——这肯定是她等的朋友。
石韵把大衣脱下来交给侍者,然后对戴娜小姐客气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戴娜小姐起身迎接,“哪里哪里,是我来得早了。”
又巧笑倩然地问道,“李小姐要咖啡还是茶?这里的明前龙井不错,要不要来一壶。”
石韵先摆手让侍者出去,然后才笑笑,“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点了浪费。”
戴娜小姐惊讶,“怎么坐一会儿就要走了?!”
石韵一边从手袋里拿出那三块被重新【加工】过的古董,一边慢悠悠说道,“我怕你看了这东西后心情不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戴娜愕然看着她把自己不久之前才卖给她的三块兽纹铜牌慢条斯理地一件件摆在桌上,“你——李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韵,“戴娜小姐,你仔细看看,它们比你卖给我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戴娜心知出了变故,收起脸上的客气神情,深深看了石韵一眼,然后垂眼去看被她摆在桌上的东西。
看了一会儿之后,不由震惊得睁大了眼睛,“这——难道——!!”
石韵笑眯眯望着她,“戴娜小姐,它们是不是比你给我的时候更像真的了?”
戴娜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石韵答道,“说起来令尊和戴小姐也算得上是仿制古铜器的高手了,只是还有些小小的欠缺之处,我看着不大舒服,就顺手帮你们修改了修改。”
她这话说得十分轻松,好像她就是顺手帮哪个小学生改了改作业一样。
戴娜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戴家进政府做高官只是这两代的事情,他家祖上就是折腾铜器顺带倒卖古董的,有一本能追溯到明朝宣德年间的家谱。
据家谱记载,那时候戴家的老祖宗还不是专做古董买卖,而是宫廷匠人。
明宣宗朱瞻基不喜宗庙宫廷陈设的器物都不是古器,于是下令按照古书上所记载的器型仿制古器。
戴家祖宗就是仿制匠人中的一个,后来这手艺代代流传,却已经不再是仿制古物以供皇家,而是偏移到了古董买卖这一行。
因为修补仿制技术精湛,真货能卖,假货修补改造一番也能卖,最不济还能自己造几件出来,总之货源断不了,所以这买卖很能挣钱,一代代的做了下来。
直到这两代的子孙进入官场,戴家人也没忘本地扔了祖传技艺,反而依凭官身,越发把自己生意往上拔高了一个档次,只不过不好再公开古董商的身份,只能暗地里和人交易。
戴娜从小跟着父亲做这一行,这套家传本事已经学了七七八八。
这次的兽纹面具又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她帮父亲制作赝品的时候刻意认真揣摩过,对上面的每一个锈痕,每一处斑驳色迹都记得清清楚楚。
然而,她现在竟然已经难以从摆在面前的这三块兽纹牌上挑出毛病,要不是很清楚地知道真品还在自己家里,戴娜小姐真要以为石韵拿出来的就是真品。
换句话说,就是这三件东西已经像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程度!
戴娜心知这回遇到了真正的行家,自己这是终年打雁反被燕啄了眼。
心里紧张。
一想到对方的眼光和技艺明明比自己父女高明出许多,却又不动声色买下了自己手里的赝品心里就警铃大响,更加担心这背后是有着什么厉害的算计。
静默许久之后才警惕开口,“失敬了,没想到李小姐真人不露相,竟然也是研究文玩古物的高手,是我看走了眼。”
石韵,“戴小姐客气了,我也不是什么高手,只不过是略知一二而已。”
她说得实事求是,听在戴娜小姐耳朵里就满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苦笑道,“你这样的本事要还说是略知一二,那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随即正了正脸色,“只不过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做古董买卖的,本就真真假假,李小姐既然有这个眼光,不来买我的货就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却为什么要这样戏弄人?”
石韵好整以暇,“我这样大费周章自然是有原因的。”
戴娜小姐听她果然别有目的,反倒镇定下来,拉铃叫来了侍者,先吩咐送一壶上好的龙井和新鲜的枣泥点心来。
然后才对石韵说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要壶茶,配些点心,一边喝茶一边说,否则要口干。”挑挑眉毛,“李小姐不用怕浪费,我请客就是。”
石韵对她的沉着冷静十分欣赏。
只不过欣赏归欣赏,这位小姐卖假货害她损失了一半的财产,所以该吓唬的时候也绝不心软。
等龙井送上来后,就慢悠悠地喝两口,然后说道,“我搞得这么麻烦,其实只是想向戴娜小姐证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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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娜表面沉稳,其实心里一直绷着,当即就问道,“证明什么?”
石韵笑微微,“据我所知,燕京有不少达官贵人都曾私下买过令尊的东西,如果我一家家去帮他们鉴定的话,那些假的,仿的,唐宋伪器做旧的,新品做旧的,甚至那些拼接而成的都能被找了出来。”
戴娜腾地站了起来,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石韵指指桌上的赝品,“很简单,把你们手上这东西的真货给我。”
戴娜冷声道,“不可能,那东西已经谈好了买家,对方出两万大洋。”
石韵无所谓,“那我就去一家家帮人鉴定好了,到时候戴部长要赔的只怕就不止两万大洋了,顺带还有他的信誉和名望,今后别说再回政府任职了,想安稳做个寓公恐怕都难。”
戴娜脸色惨白,气得手都在微微发抖,沉声道,“李小姐,行有行规,你这样未必也欺人太甚!”
做古董买卖就讲究个愿赌服输,他们卖出去的东西总是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的。况且就算戴部长和那些有身份的人做生意的时候都提着小心,不拿假货坑他们,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他们自己也不能保证一次都没看走眼过。
李小姐明显比他们技高一筹,说不定真的能从戴部长卖出去的那些东西中挑出毛病来。
石韵深知兔子急了也咬人的道理,更何况比她更加有权有势的戴家父女,所以对戴娜小姐的指责只当耳旁风,不去接这个话。
戴娜小姐自己调息,过了好半天才又再开口,“我要回去和家父商量一下,还请李小姐等我两天,等和家父商量好了我会立刻通知你。”
石韵一直态度很好,这时见她松口就温声答应,“好啊,还请别让我等太久。”
临走时又觉得今天把戴娜小姐刺激得太厉害了,还应该给她个小安慰。
回头说道,“我要是王督军就一定选你。”
戴娜小姐正木着脸坐在桌边沉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石韵,“我说,我要是王督军就一定选你,既漂亮又能干,遇事也够冷静,比那些什么陆小姐,冯小姐的强多了。”
戴娜小姐默默转开脸——生平第一次想打夸奖她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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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里铜器做旧技巧来自网络文章《铜器如何做旧》一文
第三十四章
石韵从来今雨轩出来后, 顾不上多看中山公园中小桥流水的景致, 加快脚步,急匆匆来到外面, 招手叫来一辆洋车。
系统在她耳边使劲叫, “快点,快点!让他跑快点,路上多绕几圈,别给人跟上了!等一会儿还要赶紧给齐庆轩和张济年打电话, 让他们俩千万不能泄露了你的住址,戴家父女在燕京还是有些势力的, 收拾你可是小菜一碟!”
石韵咬牙,“别吵, 我知道。”
虽然已经做好思想准备, 招惹了戴家父女之后必然要小心安全,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很火大, 恨不得把系统揪出来揍一顿——都是这家伙惹的麻烦!
对车夫道,“去西城思明胡同。麻烦跑快点,我赶时间。”
系统问道,“干嘛去思明胡同?”
石韵不想理它, 但又怕自己不解释它会一直在耳旁叨叨,便只简单答道,“去邵家看看顾代先生, 从那边出来时正好再换一辆洋车, 戴家的人就更不容易找到我。”
说起来这位顾代先生也是满让人担心的。
他这趟来燕京是为了看看李芸舒祖父留下那些古籍的原本, 然而到燕京都已经十来天了,他却一次都没来过张氏藏书楼。
石韵不禁要担心他可能是旅途劳顿,加上见到了逝去故人的孙女,心中伤感,所以身体不大好。
她这些天忙于【加工】假古董,顾不上别的,今天正好借绕路之机来探望他一下。
顾代先生一直借住在思明胡同邵先生家中。
石韵去的时候,邵先生正巧不在家,佣人不好做主,就请她在一楼稍等,上去问了一声之后就把她带去了楼上书房。
顾代先生并没有像石韵猜测的那样身体不适,反而看着气色比之前见面时好了不少,正在邵易圣先生的书房里研究学问。
见石韵到了就朝她招招手,很有长辈风范地笑道,“来来来,我正在研究你祖父留下的那些古籍,你也过来一起看看。”
石韵上前,发现他看的正是那本《遗宝大诰》的手抄本。
这位顾代先生是她编出来的堂伯父,上次见面虽然阴差阳错的没有露馅,但感觉还是有些生疏。
虽然奇怪他既然身体很好,却为什么没有去藏书楼,也不好直接问出来。
便斯文笑笑,“唉,我看不懂的,您研究就是了,我想着您一直没去藏书楼,担心着您是不是身体不适,所以过来看看,见您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顾代先生摇头,不很在意地说道,“我身体还好,你不用担心。”
他和石韵说着话,眼睛还舍不得从书桌上那本被摊开的手抄本上移开,手里捏着一支细细的毛笔,手边的纸上墨迹未干,好像是一边看一边在记录分析着什么。
石韵一时搞不大清楚他是不太想和自己说话,还是痴迷于研究学问而无暇待客。
直觉顾代先生今天对自己没有上次当着邵先生和齐庆轩的面时那样热情。
上次像个温和的长辈,这次则更像个高高在上的学者。
石韵倒也没太介意,人家本来就和她非亲非故,第一次见面时很有可能是念在和李芸舒祖父的旧日情谊上才热情了那么几分。
正好有佣人用托盘送了两杯热茶来,石韵就主动过去接了一杯,端到书桌旁,想要顺势说两句请他注意休息的客气话就走人了。
不小心看到顾代先生面前翻开的书页,内容正是系统翻译后她背过的那部分,目光不由就多停留了一会儿。
顾代先生见她盯着那页看就感叹道,“这些古籍的内容十分艰涩难懂,这一段我译了很久,总觉得不对。”
说着指了指中间几句,“这里应该是讲古人祭奠阵亡将士的,但总是译不通顺,读起来拗口。”
石韵顺口答道,“我觉得像悼词,而且祭奠的不仅仅是阵亡将士。你看,这里有个古体的殇字,无主之鬼谓之殇,所以把阵亡将士改成开篇几个无主之鬼的称谓就通顺了。”
顾代先生眼睛一亮,“有道理!”
按照石韵的说法,自己低声念诵了几句,果然感觉大不一样。
抬起头来,十分热切地看着石韵,“你祖父对这些古籍研究颇深了吧,他是否都已经教给你了?”
石韵只背过这一篇,其它的一概不懂,因此立刻谦虚,“没有,没有,这些东西我没有兴趣,只学过这一点,其它的看都看不懂。”
顾代先生脸露失望之色,“噢,”顿了顿道,“那把你学过的都说给我听听。”
系统忽然出声提醒,“不要告诉他!这人有点问题。”
石韵不知道系统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但也立刻对顾代先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没了,就刚才说的那个,是我祖父有一次自己推敲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的。”
因为李芸舒是个能把传家的稀世古籍随手送给丈夫,在丈夫随手把它们捐出去时也没有异议的女人,所以顾代先生对石韵这个说法并没有怀疑——要是真懂得这些东西的价值,怎么可能这样漫不经心的对待。
摇摇头,脸上的失望神色更重,低叹了几句。
石韵隐约听到是些【可惜可叹】【后继无人】……之类的惋惜。
这就更加的话不投机了,于是很有眼色的早早告辞,虽然顾代先生仍是没有流露出要去藏书楼看古籍原本的意思,石韵也不多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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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去不去!
只怕顾代先生和李芸舒祖父的交情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深厚。
自己借了他的名气用用,那么还一套手抄本就当是报酬,其余的他自己随意吧。
从思明胡同出来后就问系统,“你刚才为什么说顾代先生有问题?”
系统沉吟一会儿后答道,“直觉。”
石韵,“——”
身为一个系统,你应该有直觉这种东西吗?
石韵平时性情直爽,系统有点小问题就会立刻指出,这时心里的疑惑深了,她反而不动声色起来,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系统没听出来她的淡然,反而觉得石韵又肯和它有问有答的说话了,有点开心地说道,“我的直觉很准的,听我的准没错。还有,前面第二个路口停一下,有一位大爷在卖很香的糖炒栗子,我记得你挺爱吃的,可以带一包回去。”
石韵微带讽刺,“这也是你的直觉?”
系统很老实地一笑,“是啊,我的直觉真的很准,你买一包尝尝就知道了。”
石韵,“——”
这家伙总是猝不及防地干坏事,又猝不及防的傻白甜,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系统?
回去时让洋车停在张氏藏书楼门口,一手托着一纸包喷香的糖炒栗子进去借用电话。
这会儿时间还早,石韵就先试着给齐庆轩的住处打了个电话。
那边是一个老妈子接的,石韵竟然还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耳熟。
努力在李芸舒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想起这老妈子姓胡,以前是在锦东齐家干的,由于很受齐太太信任,所以就被派来燕京照顾齐庆轩。
那边的胡妈不愧是齐太太眼前的红人,脑子够用,反应也快,石韵这边刚刚自报家门姓李,她那边就反应了过来,低低惊讶一声,“哎呀,是二少奶奶!”
石韵声音平板,“不是,我和你家二少爷已经离婚了,你应该叫我李小姐。”
胡妈那边很是惊讶,“哎呀呀,怎么——怎么就成李小姐了——唉——看我,又啰嗦了,您等等,二少爷今早没课,在家呢,我去叫他。”
石韵暗暗点头,心想齐太太给儿子挑的人还是很不错的,这老妈子能干与否先不说,起码很灵光,也不会乱得罪人。
电话那边很快就响起了齐庆轩清朗的声音,“芸舒?”
石韵,“二少爷,我要拜托你一件事,非常重要,请一定要重视!”
齐庆轩吃惊,“怎么了?”
石韵一字一顿,郑重无比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住在哪里!”
…………
那一边,戴娜小姐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一进门就发现她父亲竟然也是同样脸色,正满脸阴郁地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戴娜小姐上前问道,“爸爸,你怎么了?”
戴部长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前方不知名处,长长出口气,沉声道,“麻烦——!”
戴娜小姐心情更焦虑,“爸爸你也碰到麻烦了?!”
戴部长的目光又转到女儿脸上,审视着问道,“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早上不是约了朋友喝茶吗。”
戴娜小姐刚要回答,又被他抬手阻住,站起身来,“上楼去说。”
戴娜小姐知道父亲是防备有佣人过来听见,于是便随父亲上楼进了书房。
因为已经把齐太太的事儿翻过来调过去地想了大半天,思路清晰,所以说起来简洁明了,三言两语就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戴部长听完后一扫刚才的满脸烦恼郁闷之色,眼睛里甚至隐隐透出点兴奋,“还有这种事!天下之大真是藏龙卧虎,这位才离了婚的齐太太年纪应该也不大吧,竟然能把你卖给她的东西改造得天/衣无缝,这手艺!啧啧!”
说着竟啧啧的赞了两声。
戴娜小姐急得跺脚,“爸爸!你还有心情夸奖!她这样处心积虑的,来者不善啊!她的目的是咱们的那件真品!”
戴部长比女儿沉得住气,到这个时候反倒是彻底的不急也不烦了,将他那日益发福的身体放松了往椅中一靠,满脸的若有所思。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轻轻一敲扶手,“正好啊!我正在烦恼这件事要怎么解决,这位齐太太就主动找上门来,准备帮我了。”
戴小姐不知父亲在说些什么,“唉,您在说什么啊!那位齐太太精得很,才不会主动上门呢,我今天回来前特意让人去问了常在中山公园门口蹲守的几个车夫,想查查她住在哪儿,谁知她根本就没回家,去了思明胡同就把那车夫打发了。”
戴部长笑笑,“这是意料中事,她既然能主动挑衅,那肯定就是做好了准备的,哪能轻易就让你摸到底细。”
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今天得到了一个什么消息?”
戴娜小姐绷紧了神经,问道,“什么消息?”
戴部长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色,“我之所以不愿意把东西卖给顾代先生,是因为他那背景不干净,顶着个名士的头衔暗地里却在四处替日本人收集古董名器!日本人如今频繁在华北制造/事端,司马昭之心已经路人皆知,我就算再也不做这行买卖了也不能把东西卖给他!原本已经找好了其它卖主,正好有借口推脱,谁知这位顾代先生倒也神通广大,竟然说动那人把东西让给他,两家今早先后给我来了电话。”
戴娜小姐睁大眼,“那我们就不卖了!”
戴部长笑着哼了一声,叹息道,“不行,得罪人啊!”
戴娜小姐无语。心知手里有货却硬是不卖给背后有日本人撑腰的顾代先生,那恐怕是要惹来祸事的。
戴部长却又一笑,“好在柳暗花明,齐太太出现得正是时候。”
朝女儿招招手,让她靠近点,低声说道,“你去告诉齐太太,我手里的真品给她也可以,但是已经说定的买主是个重要人物,不好得罪,只要她有本事能瞒天过海,用她手里的赝品代替真品卖给那人,我的真品给她就也无妨。”
第三十五章
燕京, 德国饭店。
一间装饰豪华的包间里, 水晶吊灯照得房间内亮如白昼,连四周墙上精美的浅黄色细纹壁纸仿佛都反射出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包间正中的圆桌旁端坐了四个人。
这是一张起码能坐十几人的大桌, 因此四人坐得很分散, 但也明显能看出是分成两拨。
一侧是一位穿戴考究,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居中而坐,中年人右边是一位时髦漂亮的小姐,左边是一位穿长袍马褂的男子。
时髦小姐和中年人的面目间有几分相似, 应该是父女俩。
马褂男子看着比中年人小几岁,眉眼间透出丝精明, 手上戴着个方方正正的大金戒指,戒指上镶了碧绿的翠面, 很像哪家大商铺的掌柜。
三人对面则坐着个姿态闲适的年轻女人, 穿豆绿色绣花旗袍,齐肩卷发十分妩媚, 衬得一张脸白皙细致,很是好看。
这四人正是约在德国饭店见面的石韵和戴部长父女一行,那马褂男子是管着戴家生意的大掌柜——宋掌柜。
…………
话说戴部长已经被忽然找上门来的顾代先生烦了好些天。
不论是从家国大义还是从私人情感上来讲,他都是绝不愿把本国的文物卖给日本人的, 但又不能因强硬推拒而得罪了他们,因此十分的头疼。
不想忽然有了转机,找到了能将麻烦推出去的办法。
戴部长于是再不迟疑, 在石韵再次打电话来询问戴娜小姐考虑得如何时干脆亲自出马, 和她通了一个长达二十分钟的电话, 把人约了出来,想要亲眼看看她手里那几件被改动过的赝品是否真像女儿说的那样已经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
而这位前齐太太也果然谨慎,只肯和他约在德国饭店见面。
这里出入的都是洋人和一些达官显贵,没人敢胡乱闹事,是个既安全,又公平的地方。
此时宽大的包间里没人说话,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戴部长和宋掌柜正把石韵拿出来的那三块兽纹铜牌一一拿起来仔细验看,两人都是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造假的手法几乎绝妙,如果不是真品就在他们自己手里,他们只怕也要把这当成真货了。
戴娜小姐端正坐在父亲身边,不时用微含戒备的目光看石韵两眼。
戴部长和宋掌柜一时都顾不得说话,只把那三块铜牌翻来覆去地端详。
石韵也不急,气定神闲,慢悠悠地品着茶,随他们仔细看。
过了足有十几分钟,戴部长和宋掌柜才先后吁口气,轻轻把铜牌放下。
戴部长当先看向石韵,赞道,“齐太太的技艺果然高超!”
石韵谦虚,“过奖。”
戴部长接着说道,“我们之前急于出货,这几件东西做得确实粗糙了,糊弄一下外行还可以,却经不住行家推敲。现在经了齐太太的手,竟然就几乎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了,厉害!”
赞叹过之后他口风一转,又叹息一声,说道,“只不过,很是可惜啊,距离以假乱真的程度还是差了些,不然这几件东西我一定高价回收。”
石韵不动声色,“怎么说?”
戴部长微微一笑,抬手朝宋掌柜示意一下。
宋掌柜便从带来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只扁长的木盒,摆在桌上,按下锁扣,轻轻掀开盒盖,只见盒子里面铺了一层黑绒底子,上面摆了三块几乎和桌上那三块一模一样的铜牌。
每一块都是长方形,弧边束腰,正面微凸,上面镶嵌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绿松石,绿松石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形成了三幅诡袤又古拙的图案。
宋掌柜开口,“齐太太,这三块是真品,你请仔细看,和你那三块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石韵已经看了出来,她带来的三块铜牌周边都是光溜溜的,而真品有些不同,其中一块的长侧有两个半圆穿孔,另两块没有穿孔,却是在短侧多出来两个小小突起,看突起的大小,应该是正好能卡进穿孔的孔中。
在三块铜牌从木盒中露出来的瞬间,石韵竟明显感觉到系统激动得战栗了一下。
宋掌柜说道,“准确来说,这个东西的名字应该叫做绿鸮兽纹铜面具,年代非常久远,粗略估计,应该是夏商时期的器具,看着是三块铜牌,其实它们是一个整体,三块拼在一起就是一张鸮脸兽纹面具。”
说着把那块长侧有穿孔的横放在上方,另两块竖着拼在一起,放在下方,两个凸起正好卡进上面铜牌长侧的穿孔。
一张古老神秘的鸮脸兽纹面具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肃杀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镶嵌在上面那块铜牌中间的两块圆形绿松石正好在鸮脸眼睛的位置。
不知怎么回事,三块铜牌分散时,这两个圆形的绿松石并不突出,然而出现在完整的兽脸上时竟无端狞厉起来。
幽然,深邃,仿佛穿过了亘古的岁月正在凝视着眼前的众人。
石韵只觉得自己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戴部长三人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东西拼起来的样子了,但也还是肃穆了片刻。
宋掌柜等大家都从震撼感中回神后才又再开口,“齐太太,你看,真品的侧边有小小的突起和穿孔,这样才能把三块铜牌拼在一起。而你那三块仿制得再像也是缺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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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心里想起系统前两天对自己讲的这个兽纹面具的来历,一时分神,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宋掌柜,你说错了。”
宋掌柜挑眉,“我哪里说错了?”
石韵答道,“你们手里这件真品哪儿都好,就是边缘上这几个小突起和穿孔是一处败笔,恕我直言,真品上本来就没有这几个用来连接的小突起和穿孔,那是后人添加上去的。”
宋掌柜脸上微微变色,微愠道,“这不可能!齐太太,我们信你是个行家,所以才会拿出真品一起品鉴,还请不要乱说。”
石韵看他生气了也不着急,还是不疾不徐,目光清冽地看着他问道,“那么请问宋掌柜,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说的是不可能的?”
宋掌柜微微迟疑,转眼去看戴部长的神色。
戴部长看石韵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就朝宋掌柜点点头。
宋掌柜这才答道,“这个绿鸮兽纹铜面具从墓中挖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这一点是我亲眼所见,那之后这东西就一直由我们保存,再没有经过别人的手,所以不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石韵不为所动,继续问他,“挖出这个绿鸮兽纹铜面具的是什么时代的古墓?”
宋掌柜微皱眉头,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找到墓志,不过凭经验看,应该是隋唐时期的古墓。”
石韵点头,“对,边缘的突起和穿孔就是那个时候被人为加上去的,然后又随墓主人埋藏地下,直到再被你们挖出来。”
宋掌柜眉头皱得成了川字,“你的意思难道是唐代的古人给这件夏商时期的古物上添加了穿孔和突起?这—这怎么可能!——你这只是猜测而已!”
石韵慢条斯理地从她那个据说和某蒙古王妃同款的小包里取出一副薄薄的手套戴上,然后勾起唇角,露出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眼望戴部长,“可以吗?”
戴部长好脾气地抬抬手,“齐太太你请看就是。”
石韵小心把木盒拖到自己面前,拿起最上面那块横着的铜牌仔细看了看,放下后又拿起另两块,细看一遍,然后才说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座古墓的主人应该是唐代贵族。”
宋掌柜紧紧盯着她,“哦,齐太太为什么这么说?”
石韵已经看明白了,就把手里的铜牌再仔细放回木盒中,一边答道,“这几处加上去的穿孔和突起部分虽然很小,但也还是能看出铜色和主体不同,隐隐有些泛红,仔细看和铜牌主体的质地也有细微区别。”
宋掌柜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
石韵,“唐代之前的铜器主要是青铜器,铸造时锡和铅要占一部分比例,而唐代贵族喜爱精巧器皿,铸铜器以红铜为主,锡的比例越来越少,几乎没有,铜器的质地多是泛红变黄,所以他们在铜牌上添加的部分也会是隐隐泛红的颜色。”
宋掌柜和戴部长都脸色凝重,拿回东西细看。
果然看出穿孔和突起部分隐隐透出些暗红色,不过铜牌年代久远,又在地下埋了上千年,颜色本就很斑驳,如果不是被石韵特意指出来,这点细微的差别真是很难被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目光复杂。
戴部长是家传的本事,宋掌柜掌管戴家生意,也浸淫这一行多年,本来都自认为是行家,不想今天遇到了真正的高手。
宋掌柜已经没了刚才的不悦,口吻客气不少,问道,“齐太太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韵刚才没有细看就先说出了问题所在,说明她一早就想到了。
石韵语气有些悠远,“用狰狞面具驱赶厉鬼,是上古时代就有的一种巫术仪式。所谓卒岁大傩,殴除群厉,就是古书中记载的傩祭。兽纹面具大多与铜铃共出,这是一组重要的礼器,表明了它们的所有者不但在世俗中有着超然的地位,还控制着与天地,神明沟通的神权,那时的大巫神秘强悍,从没听说他们需要用机关锁扣来拼接他们手中的通灵之器。”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戴娜小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传说而已,况且不用锁扣来拼接,那他们在祭祀的时候要怎么把面具戴在脸上?”
石韵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上古大祭,斩千人,以千人之血凝大祭之礼。”
虽然知道夏商乃至之前的祭祀往往都要用大批的活人来献祭,戴娜小姐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背上一阵凉飕飕之感。
再看向桌上的绿鸮兽纹铜面具时,心里就不由得升起了些敬畏之情,没想到父亲无意间弄到的这件古物竟然如此不凡。
石韵继续,“恐怕是到了这位唐代的墓主人这代,上古大巫的这套血凝礼器的方法失传了,所以才不得不想出了用穿孔和突起来组合固定这件重要礼器的办法。”
包间内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戴部长才哈哈一笑,“虽然听着很不可思议,但我竟然觉得挺有道理。厉害!说实话,刚才一见面,我看戴娜嘴里的行家竟然是齐太太你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还有点担心是她小孩子没见识,被你唬弄了,现在看来齐太太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说着收起笑容,摆出了正经谈生意的样子,正色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齐太太,这件绿鸮兽纹铜面具你要可以,但要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把你手中这三块铜牌卖给一直追着我要买这东西的人。不瞒你说,我并不想把东西卖给他,但这人很有些难缠,所以你得出面替我把他打发了才行。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价钱,三万大洋,成交之后,咱们五五分成,这件真品也归你。”
石韵沉着点头,“可以。”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打鼓,深觉戴部长提的这个条件太优厚了,优厚得都有点让人心虚。
系统悄悄鼓励她,“富贵险中求,加油!干完这一票你就再不愁没钱花了。”
石韵满脸淡定,心里第一百次地想打系统,还【干完这一票】,这家伙哪学来的不伦不类的黑话!
戴部长便站起身来,做个请的手势,“齐太太,没意见的话,咱们就利利落落地把这事办了,那边的客人急着买,所以我今天便把他们也约了来,就在楼上翡翠包间,咱们这就过去吧。”
…………
顾代先生没想到自己会在德国饭店的高级包间里又见到了李芸舒,她一踏进包间门顾代先生就惊讶得“咦——”了一声。
石韵早几分钟,也就是在从楼下包间走到楼上包间的这段路上,从戴部长口中知道了今天来交易的人是谁,因此心里虽然也在吐槽这是什么巧事!但表面却比顾代先生表现得更镇定。
客气微笑,“伯父,没想到您对这件绿鸮兽纹铜牌也有兴趣。”
顾代先生讶然点头,“戴兄说有一个行家拿出了真正的绿鸮兽纹铜牌,他才知自己手里的那件是赝品,难道那个行家就是你?!”
石韵镇定点头,“没错,是我。”
顾代先生惊讶得上下看她,仿佛之前没见过一样,看了一会儿才犹疑问道,“这——难道也是你祖父留下来的?”
他对李芸舒祖父留下的古籍确实是怀有极大的兴趣,对李芸舒本人则只有些面子上的情分,并不看重,却没想到她竟是深藏不露,手中还留有这样的好东西!
暗道早知就该对她多重视点。
石韵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继续镇定微笑。
戴部长及时上前,开始热络寒暄。
他本就长袖善舞,加之人过中年之后有些发福,脸圆身材也圆,看着更加一团和气。
身边伴着一个时髦苗条的漂亮女儿也很会接人待物,父女两个都是满脸热情,瞬间让客人如沐春风。
宋掌柜不多话,只提着箱子安静站在后面。
顾代先生脸上的惊疑之色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又恢复了从容姿态。
客气寒暄几句之后便向几人介绍了他带来的客人。
顾代先生带来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日本人,一个名叫八马太郎,另一个名叫上野浩,都自称是日本一个民间组织的文物研究人员。
另外还有一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一直跟在顾代先生身侧,是他这趟带来燕京的弟子,名叫钟屹。
石韵目光转动,不找痕迹地又打量了那两个日本人一番,暗自皱眉,隐隐有些明白系统那天为什么会说顾代先生有问题了。
又有点明白了戴部长为什么会开出这样好的条件把自己推出来做这笔交易,而他只当个中间人。
暗骂:这个老狐狸!不想得罪日本人,又不肯和他们有生意上的纠葛,就拿自己当枪使。
只不过老狐狸相当会做人,给他当一次枪就能挣到一万五千大洋和一件珍稀古物,石韵除了暗自骂骂他之外,也没什么好多抱怨的。
反而因为总算是搞清楚了戴部长开出丰厚条件的真正原因而心里稍定——她无牵无挂的,不怕得罪日本人。
那两个日本人都是三十几岁年纪。
八马太郎身材矮小精悍,唇上留着一抹小胡子,气质阴沉,不像研究员倒很像军人。
顾代先生介绍他时他只是朝众人冷冷一点头,算作打招呼,一副高人一等的欠揍派头。
上野浩看着倒还有几分搞研究的学者模样。
中等个,不胖不瘦,身材适中,穿着合体的西装,肤色白净,脸上戴着副圆框玳瑁眼镜,会说中文,发音虽不太标准,但谈吐温和有礼。
戴部长隐约听说过日军各部门都配有专门的【文物收集员】,他们受过专门训练,具有一定的文物专业知识,每到一地就会对当地的文物古籍进行全面搜刮。
他十分怀疑这两人就是此类人物,心里很是厌恶。
只不过即便是心里一百个不愿和他们有瓜葛,戴部长面上也能做到丝毫不显,热情道,“失敬失敬,原来两位是专门做研究的学者。”
上野浩的圆脸上露出一抹谦虚,摆摆手,“哪里哪里,学者还谈不上,我们不过是兴趣使然,对古代的艺术品略有研究罢了。”
戴部长哈哈一笑,“上野先生的中文说得极好啊!”
上野浩继续谦虚,“一般一般。”
八马太郎显然没上野浩这样的好脾气,不耐烦听他们一来一去地说客气话,皱起眉头看顾代先生一眼,沉声提醒道,“李桑!”
顾代先生朝他点点头,再转向众人时就言归正传,先说道,“八马先生和上野先生都是比较低调的人,原本不想亲自出面,但绿鸮兽纹铜牌实在难得,又听说最早那一件竟是赝品,他们放心不下,这才跟来看看。”
戴部长在心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道这两个搞研究的都把兴趣拓展到别人国家的文物上来了,可不是得低调些。不光他们,你身为名士竟然自贬身价,也干这种为虎作伥的勾当,更得低调才是!
极有风度地了然地一笑,“顾代先生尽管放心,行有行规,既然你说了这个话,八马先生和上野先生买下了绿鸮兽纹铜牌的消息就绝不能从我戴某人嘴里露了出去。”
顾代先生,“多谢,有老兄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转头看眼石韵,又说道,“实不相瞒,本来我还满心疑虑,不知道戴部长手里好好一件文物怎么就忽然变成了赝品,不过既然真品是在李小姐手中,那我还真是不得不信。”
戴部长一愣,其实他刚才就看出来齐太太和顾代先生两人是认识的,只不过那两人都没明说,他自然想不到顾代先生和李家祖父是旧识!
石韵又把她那三块铜牌拿了出来,也不废话,直接摆在桌上,“几位请看吧。”
八马太郎不客气,戴上一副白手套,当先拿过去查看起来。
他看得极为细致,拿出一只长柄放大镜,一点点地仔细观察铜牌的颜色,纹路,质地,甚至还会拿到鼻端嗅一嗅气味。
八马太郎每看完一块之后就递给上野浩,上野浩接过去后再把这套程序继续一遍。
刚才戴部长和宋掌柜看货的时候就用了将近二十分钟,石韵估计这两个日本人要用的时间更长,于是耐下心来静静等着。
正在心里天马行空地琢磨着,现在世道不太平,等那一万五千大洋到手后,要不要换两根金条放在身边以防万一,忽然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抬眼,只见顾代先生身边那位长相很是俊秀的青年弟子钟屹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被发现了也不尴尬,而是勾起唇角朝她露出一个迷人笑容。
石韵面无表情地转开眼,明明对方露出的是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她却无端觉得有些危险。
系统也“咦”得一声,“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石韵,“——”
你就别添乱了!一个系统有什么好冷的!
第三十六章
戴部长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 找来当枪使的这位齐太太因为有位特殊的祖父, 所以更容易取信于人。
起码是更易于取信于顾代先生。
所以顾代先生和两个日本人将那三块带有古老纹饰的铜牌仔细研究了半个小时,再低声商量了几句之后, 就决定成交。
顾代先生仿佛是很看重他那个弟子的意见, 最后又低声问了身旁的钟屹几句。
钟屹若有所思地看看石韵。
他的长相很有韵味,修长的丹凤眼,鼻梁挺直,侧目看人时, 眼尾处的睫毛显得特别长,黑压压地压住了清亮的目光, 有种光华内敛的深邃。
被这样一双眼睛一扫,石韵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直到钟屹终于对顾代先生点了点头, 才又放松下来。
自己都觉得有些纳闷,心想不就是眼睫毛长点, 眼睛漂亮点吗,我怕他干什么?
…………
看着被递到面前的支票,戴部长即便是做惯大生意的,也觉得今天出乎意料的顺利。
要不是实在不想把好东西卖给日本人, 他都想向他们介绍自己手里的另外几件好货色了,毕竟这么痛快付钱的买家很难得。
石韵拿到了戴部长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一张一万五千块的支票并那只装了真品绿鸮兽纹铜面具的木盒,心里松口气——这段时间总算没白忙。
系统忽然幽幽出声, “这下不生我气了吧?没亏钱, 反而挣了不少。”
石韵脸颊微抽, 含糊嗯一声。
她和系统之间的问题可不是亏不亏钱那么简单。
拿了东西之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出包间后转个弯,进入了德国饭店二楼的餐厅。
穿白衬衣□□领结的侍者礼貌上前,“小姐,晚上好。”
石韵的目光在餐厅里转了一圈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朝侍者点点头,“我找人。”
说着径直走到一桌已经用餐完毕,正各自端着杯葡萄酒浅呷闲聊的客人面前,对其中一位气质斯文,长相清俊的年轻人招呼道,“二少爷,不好意思,你们没有等太久吧。”
那人正是齐庆轩。
石韵没和戴部长打过交道,保险起见,不但要求把交易的地点定在德国饭店,还凑了个能和齐二少爷【同行】的时间。
齐家小姐经人介绍,和燕京兴华纺织厂的顾四少爷订了婚,这趟来燕京见未来的公婆。
齐庆轩今晚请妹妹和未来妹夫到德国饭店的西餐厅吃饭,石韵和他打好招呼,让他晚上离开时等自己一起走。
齐庆轩因为这件事,这一晚上陪着妹妹和顾四少爷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这时见石韵终于过来了才松口气,“还好,我们也刚刚吃好饭。”有些担心地问道,“芸舒,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
石韵朝他一笑,“成了。”
转头对上齐二小姐一言难尽的脸,点头打个招呼,“二小姐,好久不见。”
李芸舒在燕京,这个齐二小姐当然是知道的。
但在她的概念里,李芸舒在燕京肯定也还是那个土包子小媳妇,只怕这繁华的大城市会吓着了她,她要更加的畏首畏尾。
不想李芸舒离开齐家后跟脱胎换骨了一般。
齐庆轩刚吃饭的时候和她略提了提李芸舒的近况,以及她现在和从前很不一样了,齐二小姐还觉得挺不可思议。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旗袍高跟鞋,妆容和发型都精致的漂亮女人她就真惊诧了,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时间都忘了答话。
还是她身边的顾四少爷含笑客气了两句。
几人这便一起起身离开。
顾家派了汽车来接,石韵于是在德国饭店外面很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人。
只见一个伶俐娇俏的小丫头抱着件皮毛短披肩从车里下来,小跑到齐二小姐面前,“二小姐,我怕你晚上出来冷,给你送件挡风的衣裳。”
正是李芸舒之前的那个丫头小喜鹊。
齐二小姐看着被送到面前皮毛披肩,不由笑了一下,这件灰鼠皮的小披肩是她来燕京前,母亲花费重金求购了上好的皮料,又找锦东县最巧手的匠人按照外国杂志上的时兴款式仿制的。
不但在锦东县是独一件,穿出去绝对光鲜体面,带到燕京来也照样有面子。
她今晚本想穿出来,但看齐庆轩和顾四少爷出门时都做日常打扮,没有专门换衣服,怕显得太刻意,反而小家子气了,就没有穿。
还是小喜鹊懂她的心思,特意跟车送了过来,这下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披在身上。
只是转眼看到石韵对她的皮毛披肩视若无睹,反而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小喜鹊又不由有些尴尬,轻声解释道,“你走之后小喜鹊就在我房里跟着大慧儿做事,我看她还算伶俐这趟出来就把她带上了。”
石韵的惊讶只是瞬间功夫,听她这样解释就看她一眼,“这样啊,你挺有眼光。”
暗道齐二小姐不知是太自以为是还是胆子太大,小喜鹊这种没有职业道德的丫头也敢带出来。
顾家的汽车坐不下,齐庆轩已经提前打电话到汽车行又叫了一辆车,这时就对石韵说,“我先送你回去。”
石韵点头,转身之际听到小喜鹊在背后低低的一声惊呼,“二少奶奶!”
——这是才认出她来?
石韵回头纠正,“我已经和你们二少爷离婚了,你该叫我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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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鹊张口结舌地瞪着她,向来伶俐的小丫头难得的露出了一脸傻相。
石韵摇摇头,转身和齐庆轩离开。
两人在车上默默坐了一会儿,齐庆轩才说道,“芸舒,你离开锦东县之后变化真的很大,也难怪她们惊讶。”
石韵,“嗯?”
齐庆轩苦笑,“别说她们,连我都觉得你变化真是太大了,和以前的你相比几乎是两个人。”
石韵听他感慨,不由想到以前那个懦弱而死的李芸舒,忍不住叹口气。
平心而论,齐二少爷真不能算是个坏人,该他管的事情轻易不会推脱,有求于他的时候,只要他能做到,也会尽量帮忙。
只是对前妻太过忽视了。
李芸舒从前但凡能硬气一点,哪怕是能鼓起勇气和他多哭诉几次呢,估计就不会过成那个窝囊样子。
齐庆轩见她半天没出声,便问道,“怎么了?”
石韵据实答道,“我在想你其实也没我以前认为的那么高高在上,我那时候要是别那么胆小,能多和你说说话,让你知道我的想法,也许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齐庆轩黯然不语,他竟然也有类似的想法。
要是从前的他能摒弃偏见,对自己的妻子多一些耐心,去了解她的所知所想,也许今天他们两人的关系就会有所不同。
诚然,李芸舒真实的一面未必十全十美,他们真正的互相了解之后也不一定就能情投意合,但他起码不会有今天的遗憾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两人已经离了婚,他和李芸舒之间只能越来越疏远。
她刚到燕京时,还会详细和他说一遍路上的所见所闻,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那时候他表面不赞成,其实听得颇有趣味。
现在李芸舒和戴娜父女到德国饭店做古董交易,他其实也很担心,但她已经不会再和他细说,他也再没有那个刨根问底的立场了。
只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应邀来帮个忙而已。
心里涌起的那股淡淡缱绻的情绪仿佛全都是遗憾。
沉默一会儿后,收敛起心头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说起了别的,“这个月十五是济年兄的生日,他打算请朋友去家里热闹一场,他最近与你相熟,便想也邀请你去,知道我今天会见你,便让我代他和你说一声。”
石韵爽快答应,寻思着现在手头宽裕,正好借这个机会送张少爷一件贵重些的礼物,聊表一下谢意。
…………
转过天来,阴冷了数日的燕京终于露出了点要放晴的模样。
阴沉沉的云层慢慢散开,蔚蓝的天空从云层后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
石韵趁着天气好,一大早就去了百货公司。
她考虑来去,最后决定买一块手表送给张济年做礼物。
这个时候的手表还是个稀罕物,多是从瑞士或者日本进口的,价格十分昂贵,正符合石韵想送一件贵重礼物的要求。
不想连跑了两家百货公司和一间钟表行都没货。
石韵问那个极力想另外推销给她一台昌明时钟的店员,“怎么最近外国来的手表到处都没货?”
那店员一脸的和气笑容中带上了些难掩的不安情绪,叹气道,“唉,最近不太平,今早的晨报不是又登了,那什么地方的铁路又被炸了,”说道这里压低了声音,“都说是日本人干的,到处人心惶惶的怕打仗,这些进口的高级手表太压钱,最近都不上货了。”
石韵蹙眉,前些天为了没钱而烦恼,现在好不容易有点钱了却还是不安稳,真打起仗来,有钱也没用。
心里的危机感忽然加重,便把买礼物的事情先放一放,直奔附近的益兴银楼,买了几根小金条和两个细巧的金镯子。
小金条都是一两一根的,妥善收进随身的小包之后小包就变得沉甸甸的。
金镯子买得尺寸稍大一些,直接就套在了手腕上,不想被人看见时就往上撸一撸,箍在小臂上,用袖子就能遮住。
真到应急的时候,一次褪一个下来,两个金镯子能用两次。
她一早出门,逛了两家百货公司,一家钟表行,又在银楼里买了几件东西,这时已经到了中午,就打算先回去吃饭,至于给张济年的礼物只能再重新考虑。
益兴银楼坐落在繁华的大栅栏街上,左右林立着各种香烟店,糕点店,肉庄,鞋铺。
石韵从银楼出来后看到街对面的香烟店前正好停了辆洋车,车夫蹲在车前等生意。
抬脚就要过去,脑中却忽然响起了系统的提醒,“别去坐洋车,右转,往前走!尽量自然些。”
声音焦急紧张,和它平时的语气大不一样。
石韵心中一凛,探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抬手拢了拢额前的刘海,抬头看看天色,又左右看看,然后才向右转身,不紧不慢地走了。
同时在心里问系统,“怎么了?”
系统,“我觉得周围有人在盯着你,洋车车夫也有问题,你继续走,假装还要再逛逛的样子。”
石韵十分警惕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装出左顾右盼,打量沿街店铺的样子,在心里问系统,“会不会是因为我刚买了金货,所以被人盯上了?”
系统回答,“应该不是,益兴银楼是老字号,伙计都是可靠的人,不会随便往外传客人的消息,刚才进进出出也有好几拨人,都没事,怎么就专门盯上你了?”
石韵问,“那是怎么回事?”
系统,“不知道,让我再看看。”
石韵这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四周围几个闲汉一样人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这会儿街上人多,路边还有卖炒栗子,冰糖葫芦的小贩在高声叫卖,那几人分散其中并不起眼,要不是系统提醒,她恐怕是很难发觉的。
假装转头去看街对面的一家洋布庄,侧眼间,隐约看到刚才香烟店前停着的洋车也跟了上来,车夫拉着辆空车慢悠悠地走在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
这下真是有点紧张了,和系统商量,“我记得前面再过去两条街就是警察署,我另外叫辆洋车让他快跑到警察署门口怎么样?”
系统又观察了一会儿也有了结论,答道,“不行,盯着你的是日本人,警察署未必敢管,他们要是再互相有勾结,你就是自投罗网。”
石韵冷汗要下来了,悄悄擦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
系统,“跟在你左后方大约九点五米远的那两个人刚才悄悄说了句话,我听见了,是日语。”
石韵又想擦汗了,“他们说什么?”
系统,“捉活的。”
石韵冷汗涔涔,这肯定不是要抢劫她刚买的金条。
拼命开动脑筋,忽然想到,“难道是卖给顾代先生的绿鸮兽纹铜牌已经被发现是假的了?!”
系统同时开口,“呀!我看到顾代先生那个弟子了,在那边路口,正冲这边几个人打手势,看来是我们卖给日本人的古董出了问题!”
石韵不再犹豫,忽然开始拔腿飞奔。
看对方这阵仗,可不是发现买到假货,想要退货退钱那么简单。
被日本人抓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万幸她今天为了逛街方便,没有穿高跟鞋,而是穿了一双夹层的包边黑布鞋,跑起来又轻又快。
后面跟着的人没防备,不想她东张西望的,正好好逛着街呢,忽然就跑了起来,还跑得极快,专挑人多的地方挤,苗条的身影左一转,右一晃,就要消失在热闹的街道尽头。
愣了几秒后才呼喊一声,迈开大步跟着追上去。
街上的行人被他们惊得纷纷退让。
对面路口的钟屹见状不由微微挑起眉毛,低骂一声,“几个废物!”抬脚也追了上去。
石韵拼命地跑,耳边不停响起被她擦身而过,或者蹭到的人的惊呼声。
系统着急,“唉,你这样慌不择路地乱跑没有用的!”
石韵觉得它真是太不会说话了,一边大喘气一边在心里反驳,“我才没有慌不择路地乱跑,我在有计划有目的的往人多的地方跑!”
系统顾不上和她多争辩,开始出声提醒,“快!快!前面左转。”
石韵左转,冲进了一条细窄的胡同。
眼见前面越跑越窄,青砖路面也坑坑洼洼的,越来越不平整,石韵心里打鼓,开始怀疑是不是又要被系统坑了。
好在胡同有个拐弯,转过弯后前面豁然开朗,又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系统继续指挥,“看到前面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了吗,跑快点,开门,坐上去!”
石韵这会儿也没有更多选择,耳听着身后小巷里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只能冒险相信系统。
一咬牙,快步冲到了黑色轿车前,一把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快开车!有日本人在追我!”
车上坐了两男一女,除了司机外,后排坐了个三十几岁的白净男子,副驾驶坐了个做护士打扮的年轻女人,一看就是哪间医院的大夫带了护士出诊。
三人都惊讶地看着忽然坐上车去石韵。
石韵恳切请求,“请帮帮忙,后面有日本人追我!快开车!”
那司机立刻回头,一踩油门,汽车猛得窜了出去。
开出去之后才对后座的医生说道,“张医生,不能见死不救,带这位小姐一段路吧。”
日本人最近频频在华北生事,战争一触即发,老百姓已经是谈日本人色变,表面害怕,心里都是恨的,因此一听有同胞被日本人追,稍有民族气节的都愿意帮上一把。
那张医生回头去看,只见从后面小巷子里冲出了几个做短打扮的精悍男子,正停下来四处张望着找人。
忙转回头,虽然还不能确定那几个到底是不是日本人,但是在追这位小姐是无疑了。
于是忙转回头,也道,“快开!快开!”
司机得了他这句话,更是有了底气,把车开得一溜烟般驶离了那几人的视线范围。
张医生一直关注着后方,直到看不见那几个人了才放松下来,转头看石韵,问道,“这位小姐——?”
石韵不用他多问,喘顺了气后,就主动解释了一番。
因为她确实是被日本人追,没必要撒谎,所以就掐头去尾地把自己有一件珍稀古董被日本人看上了,想要强买,自己不愿国宝落入日本人之手的事情说了一遍。
几人都听得满脸气愤,司机开着车也忍不住要回头插嘴,“这位小姐有这样的胆识我老王佩服你!今天冒险拉你也值得了!前些年,燕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有个什么模子李的儿子,不识货,把传家宝的颐和园泥塑模型堆在家里当废物,后来遇到几个识货的洋人,三万大洋全买走了!大家都羡慕他发财,我那时听了就想骂人,这伙眼光短浅的,咱们好好的宝贝,不好好留着传下去凭什么就给了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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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驾驶座的小护士也回头道,“就是!这位小姐,你别怕,咱们这是去王督军府上出诊,一路带着你,那些日本人再横蛮也不会找到那个地方去。”
石韵一听,竟又是王督军,心想她和王督军好像还挺有缘!
张医生想的更多一些,说道,“那也只能躲过今天而已,李小姐,既然你已经被日本人盯上,留在燕京恐怕就会有危险,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石韵也想到这一点,得罪了戴娜父女,她还敢留在燕京,小心点就是。但是惹到了日本人,她就真不敢托大了。
思来想去,不得已之下只好又把主意打到了王督军身上,“我想办法在王督军那里躲几天,等有机会了就离开燕京。”
张医生很为难,“王督军是撞伤了后背,抻着了不能动,我这是去给他按摩一下,最多待一个小时就得走,你想留在督军府里恐怕很难。”
石韵听得稀罕,“撞伤了后背,怎么撞得?”
张医生咳嗽一声,“据说是他前天从西京回来,火车上有点乱,有人开枪,他的卫士把他扑倒躲避的时候撞的。”
石韵恍然,“噢——”
当军阀虽然耀武扬威,有权有钱的,但也很危险,王督军这是遇刺的时候受伤了。
连忙使劲戳系统,“快快,找一套实用的按摩经络图出来,我只要有一手管用的按摩功夫,能把他按舒服了,王督军就得留我几天,起码得等到他背上的肌肉拉伤好点吧。”
嘴上已经开始向张医生毛遂自荐,“这可太巧了,我家有一套祖传的按摩方法,极管用的,专治王督军这种肌肉拉伤,浑身僵硬的毛病,张医生,你等会儿要是能让我去给督军按摩一下试试,他觉得有效,应该就能留我几天的。”
至于系统是否能找出一套实用的经络按摩方法,她是一点都不担心,这家伙大事上总是不靠谱,做这些小事却向来很可靠,问它要一套,它估计就能找出三种方法来备用。
第三十七章
王督军在燕京的督军府是挨着的两栋西式建筑, 主楼有四层, 旁边的副楼有三层,主要的房间都有露台和拱形落地窗, 周围也按西洋风格围出了一片草坪, 有光屁股小孩造型的喷泉和白色长椅。
这是王督军的爹在世时从一个比利时富商手里购买的房产,当时花了大价钱,现在也还是燕京数一数二的豪宅。
石韵感叹,这房子真漂亮, 进来之后就感觉像在参观历史名胜建筑。
不同之处在于,她以前参观历史名胜建筑时会觉得外观虽然是漂亮, 但里面总有一股年久失修的阴暗霉湿气味,维护部门管理得再好也难以去除。
所以留给石韵一个很深的印象, 那就是这些房子都是外表看着好, 住起来却又阴又湿的,未必舒服。
王督军这里则是颠覆了她的这个观点, 舒适华丽,光线也很好,铮亮的木地板光可鉴人,整栋楼里都通了暖气管子, 烧得旺旺的,温度堪比阳春三月。
石韵甚至在空气里闻到了昂贵外国香水的味道。
也不知是谁刚喷了香水留下的气味,还是督军府上已经奢侈到拿外国香水当空气清新剂了。
小楼内外除了有高大威武的卫士和副官走来走去, 还有老妈子和男女仆人, 石韵估计起码得有十来个。
不由羡慕, “真会享受!”
被认为真会享受的王督军这会儿正浑身难受,烦躁得浑身冒火气,吓得周围人大气不敢喘,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走。
他两天前从西京回来,原本是要挂一趟专列的,然而西京那边的车站一时调度不开,王督军懒得等,就干脆坐了趟普通列车。
他这人经常四处奔波,坐普通列车也是常事,只包下几节车厢就行了。
不意这次却出了故障,遇到了刺杀事件。
几个所谓的革命/党/人混上了列车,王督军的卫士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列成了人墙把他挡在后面。
奈何火车是个四面通风的所在。
有人不要命地从车顶爬到后面一节车厢,翻窗进来从背后冲他开枪。
车厢里地方有限,又不便于腾挪跳跃地躲避,虽然最后那人也被制服了,但几个卫士扑过来时一阵混乱,王督军被扑倒在地,整片后肩背重重地撞了一下。
这个伤与遇刺的凶险比起来其实还算好,连破皮出血都没有,就是疼了点。
只是筋肉被抻着,睡了一晚之后,王督军的后背就僵硬成了一块铁板,酸疼难耐,连脖子都没法转动了。
王督军接连两天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低头吃饭都受影响,手抬不起来,脖子低不下去,哪哪都难受,手指尖动一动都有牵一发动全身的不适感,简直是没法过了,烦恼得恨不得踢谁几脚——他身边那没眼色的也确实被踢了几个。
邢副官长觉得他这样应该找个跌打医生来,给推拿按摩一下,再贴两幅膏药方才对症。
但督军刚刚遇刺,还没审问清楚到底是那股势力干的,一时不敢随便找人。
只能从协和医院里找来一个知根知底的西医大夫。
张医生以前也来出诊过,都是给督军府上的人看看伤风感冒,医术是不错,可惜看跌打损伤不擅长,给督军按摩了一次,效果等于没按。
第二天再来,邢副官长便对他都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着督军现在脾气暴躁得很,谁到他跟前都得挨骂,可以让张医生先去顶一会儿,督军总不能连医生也骂出来。
听佣人说张医生来了,便让带他去楼下小客厅里先等等。
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去二楼一间休息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一条缝,先谨慎看了看里面的形势。
只见王督军正姿势僵硬地仰靠在沙发里,闭着眼睛,虽没理会他,但暂时也没有要发火的迹象。
邢副官长这才轻手轻脚地进去,在王督军耳边说道,“将军,张医生来了。”
等了好半天,才听见王督军嗯了一声,慢慢睁开眼,又再慢慢起身,“让他过来吧。”
邢副官长看他那动作十分别扭,有心想要扶他一把,但看王督军黑沉着脸,浑身长刺的样子,又怕惹出他的不耐烦来。
他是副官长,无故挨督军的无影脚可是没面子得很。
于是忍住了,让王督军慢慢挪,反正按摩床就摆在隔壁,他也不用挪太远。
自己下楼去找张医生,想要亲自提醒提醒他,督军这会儿心情很差,脾气极大,千万别乱招惹。
他脚步轻快,转身下了楼,走进小客厅就说道,“张医生,督军今天没什么起色,他那后背不舒服,将就两天了,心里烦得很,你一会儿上去可要小心着点,别惹他——咦,齐太太,你怎么来了?”
忽然看到张医生身边除了昨天一起来的那个小护士外,又多了个熟面孔,不禁惊讶。
石韵忙朝他笑笑,“副官长,好久不见,我跟张医生来的。”
邢副官长诧异看看张医生。
张医生刚才已经得石韵提醒,知道她不久前才和王督军见过两次面,所以见邢副官长认识她也不意外,解释道,“督军的伤其实看跌打医生比较好,我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正好今天遇到李小姐,她是我的旧识,家里祖传有一套推拿手法,对舒缓督军现在的这个症状很有效,我就带她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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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副官长惊讶得合不拢嘴,看看张医生,又看看石韵,心想:怎么回事?这齐太太不是会一些洋人的算数和物理吗,怎么转眼又变跌打医生了?
可张医生背景清白,就是个十分本分的医生,轻易也不会说谎。
石韵为了让张医生放心,刚才在车上就示范着在他肩膀上按摩了一下,手法独特,位置也找得很好,按过之后确实有效果,感觉舒服不少。
张医生推荐起来没有心理负担,加之想帮她躲日本人,所以还要特意说得好一些,“副官长尽管放心,李小姐的推拿手法是祖传的,十分精妙,早晚按一次,督军能舒服点不说,恢复得也会快一些。”
邢副官长收起脸上的惊讶神情,转向了石韵,“我说,齐太太——”想起石韵上次就说她已经离婚,不好再叫齐太太,张医生也是一口一个李小姐,于是改口道,“李小姐,你真的还有一门祖传的推拿手艺?您家的祖父是不是有点太多才多艺了?”
石韵脸上一直挂着既耐心又客气的微笑,“这个按摩手法倒不是我祖父教的,是我外祖父传下来的。”
邢副官长很无语,上下看看她,上次就有点怀疑她是倾慕自家督军,所以才找机会接近他,这次更加怀疑,几乎要坐实了这个想法。
心说她消息还挺灵通,王督军刚回燕京就知道了,怕不是悄悄雇了人天天在这附近转悠着打听消息。
由于戴部长家的小姐最近总是上赶着讨好王督军,所以邢副官长对又有女人主动追求王督军这件事的接受度高了许多。
认为王督军位高权重,有钱有势,又年轻英武,除了脾气大,经常会有点吓人之外,其余的条件都没得挑,有戴小姐或是李小姐这样心细胆大的女人愿意试着追求他一下也很正常。
咳嗽一声,又确认道,“李小姐,你真的有这手艺?督军这两天身上不舒服,那脾气可是不大好,你要是敢糊弄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石韵立刻答道,“这个自然,邢副官长,你尽管放心,我再怎样也不能在这种事上弄虚作假,那不是害人害己吗。”
邢副官长点头,也觉得自从认识李小姐以来,她除了在倾慕督军这方面表现得比较胆大冒进之外,其余时候还是很有分寸的。
于是带几人上楼。
石韵走在他旁边,又小声提醒,“副官长,我给王督军做按摩要连着几天早晚各按一次,效果才好,你看方不方便给我安排个住处?”
邢副官长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她,石韵回以真诚微笑,表示自己真的就是想把给督军推拿按摩这件事做好。
邢副官长最后只得说道,“你先去给督军推拿一次,看看效果再说。”
心说这结过婚和没结过婚的就是不一样,那位戴娜小姐最近虽然追王督军追得紧,但总还是要端个小姐架子,再温婉讨好也是早来晚走。
李小姐够厉害,瞅准时机这就准备住下了,还要早晚去给督军按摩。
一男一女,一早一晚地在身上摸来摸去,搞不好就要摸出点事情来——
他想得有点多,到楼上后忍不住又看了看张医生,心想这推拿按摩按理说只能男人给男人推,张医生看着挺正经一个人,也不知是怎么被李小姐说动的,竟然肯推荐她来做这种事。
却不知张医生是西医,这方面本来就没这么教条,加上这是帮同胞躲日本人,性质又不一样,更不能顾虑那么多。
进去后先给王督军检查了一下,实事求是说道,“督军的情况还好,只不过也没太大起色,还要多休养几天。”又说道,“我的按摩手法是不大好的,今天特意带了个会推拿的人来,让她给督军按按,能舒服一点。”
石韵上一步,“张医生,你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王督军正趴在按摩床上,听这声音耳熟,就想回头看看,奈何脖子僵硬,根本转不动,忍不住轻轻嘶一声。
邢副官长忙过去搭把手,先扶他坐起来,然后轻声解释了一番。
为了方便检查,王督军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衣,衣领敞着,露出里面平滑的肌肤和饱满的肌肉。
他的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穿军装时看着威武英挺,脱了军装后,那一身蕴含力量的饱满肌肉就显露出来,只用眼睛看就能看出结实又富有弹性,必然爆发力惊人。
大概是石韵的目光在他身上盯得太久了,王督军撑着副官长的胳膊慢慢坐起来,摆端正姿势之后就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看什么呢!?”
邢副官长也忙朝石韵瞪瞪眼,示意她收敛点,有什么小心思也别表现得这么露骨。
石韵其实是在想,王督军身材这么好,一身紧实肌肉,这个时代又没个健身房之类的东西,他肯定是在军营和战场上实打实练出来的。
看他现在动一下都困难,经常锻炼的人能把自己摔成这样也挺不容易了。
她不知道当时局面极其混乱凶险,几个卫士怕王督军中/枪,是猛扑过去,把他扑倒在地才撞成了这样,王督军这还要算反应快的,及时调整着力点,用整个背部去顶,才没有撞到后脑勺,否则他这会儿恐怕就不光是背疼了,搞不好还要得脑震荡。
石韵当然不能说自己正在想王督军是不是运动协调性不太好的问题,就答道,“我是想仔细看看督军坐起来的动作,人哪里的肌肉不舒服,相应都会反映在动作上,我搞清楚了才好对症推拿。”
王督军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让人莫测高深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看着石韵,显然是在衡量她这话的可信度。
好在张医生人好,一心想要帮石韵在督军府躲几天,适时开口,又再把她的推拿技术向王督军夸奖了一番。
王督军这时候的心态就和邢副官长刚才的差不多了,也认为石韵不可能是张医生今天正好遇到的,又正好想起她能帮上忙,所以就带了过来。
这女人费尽心机又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肯定有其它心思。
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没有点真本事,张医生肯定也不能直眉楞眼地就把人往自己面前带。
考虑半天,最后再眼神古怪地看看石韵,终于又和邢副官长的思路同步了,“那你就试试吧。”
说着撑着邢副官长的胳膊再缓缓趴下。
石韵感激得冲张医生点点头,不出声只做个口型:多谢!
张医生和他身边的小护士同时回给石韵一个郑重鼓励的眼神,然后就被门外守着的副官带了下去。
这边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他们准备回医院,接下来就要看石韵自己的了。
第三十八章
石韵等张医生他们出去后就转向了邢副官长,因为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表现关系到是否能留下来, 所以态度格外郑重。
“副官长, 麻烦你帮我准备些东西。”
邢副官长被她的态度感染,不由自主也郑重起来, 点点头, “你说。”
石韵, “请问督军府上有做西餐的厨子吗?”
邢副官长不知她要干什么,顺口答道,“有啊。”
石韵,“那请帮我跟厨子要一小瓶橄榄油来, 还要一壶热水和几条毛巾, 再找个房间, 让我洗洗手换件衣服, 然后就可以开始给督军按摩了。”
邢副官长刚想提醒她,督军已经趴在按摩床上等了, 你还要弄一些有的没的,他岂不是要等得不耐烦。
石韵已经走到王督军身边,拿过旁边一条薄毯子,轻轻给他盖在身上。
弯下腰说道,“督军,按摩前要心境平和, 身体放松, 你现在开始试着慢慢清空大脑, 什么都不要想, 保持这个状态十分钟,我正好趁这个时间去做些准备,十分钟后过来,咱们就开始按摩。”
邢副官长不解,“什么是清空大脑?”
石韵解释道,“其实就是人的一种状态,有点像高僧入定时的感觉吧,进入这种境界后人的身心会比较超脱,自然而然就能放松。”
邢副官长听得玄乎,一脸狐疑,“不就是给推拿按摩吗,还要先入定?”
石韵,“不是,就是提前放松准备一下,推拿效果会更好。”
轻轻推他胳膊一下提醒,“我需要橄榄油,还得洗洗手换件宽松衣服。”
邢副官长听石韵说得有板有眼,看着章程比一般的跌打医生还要讲究,说不定真是什么祖传手艺,不由对她又多了几分信任。
见王督军半眯着眼睛趴在按摩床上,一副懒得多说话的样子,知道他是默许了。
就带石韵出来,先叫过外面守着的一个副官去厨房找做西餐的师傅要橄榄油,又在隔壁找了间客房让石韵进去准备。
石韵干笑,“我还缺件宽松衣服。”
她今天虽然没穿旗袍高跟鞋,但身上一件偏襟盘扣的缎面棉衣也做得很修身,素雅的缎面是燕京最时兴的花色,腰身处掐得极服帖,一看就是高级裁缝的手艺,做工细致精巧,很显身材,只是太合身了,动作大了就会有点受限制,不方便给人按摩。
邢副官长看看她带着的那个连条围巾都未必能塞下的小手包,只得认命道,“我去给你找一件吧。”
又提醒道,“要女人衣服,还得是宽松的,这会儿只能去找老妈子要了,你可别嫌弃。”
石韵立刻表示,“不嫌弃,不嫌弃。”
她出了督军府就会被日本人抓,只要能留下来,别说穿老妈子的衣服了,就是让她去当老妈子,她也得捏着鼻子当几天。
石韵也不敢让王督军等太久,准备好了之后就急忙回去。
把他身上盖着的毯子轻轻拿开,温声说道,“督军,我先把你身上这件衣服脱下来。”
邢副官长大概是不放心,又跟了进来,听到石韵这话,忍不住眼角抽了抽,不过还是上前帮忙把王督军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衬衣脱掉。
石韵头一次当按摩师,遇到的顾客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一点错都不能出,所以心里颇有些紧张。
因此在看到王督军那肌肉饱满流畅,皮肤光滑,整体呈倒三角形,充满了力量感,简直堪比健美先生的后背时就暗暗宽慰自己。
放松,不紧张,这后背一看手感就很好,和系统提供的经典按摩法正是绝配,按摩之后效果一定会很好!
系统幽幽说道,“他后背长得漂亮,手感好,跟按摩效果会很好之间并没有逻辑上的必然联系。”
石韵反驳,“怎么没有,他后背性感,按上去手感好,我就会心情好,心情好就能超长发挥,按摩效果自然就好了。”
说完不再搭理系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抬手先搭在了王督军的后颈上,用了五分力,沿着经络走势,缓缓按揉起来。
王督军嗤一声,“这么轻?”
石韵声音温和,“要循序渐进,由轻到重。”
从后颈一路按揉到双肩,明显能感觉到王督军的肩膀十分僵硬,又把手上的力气收了收,但按到肩窝处时还是听到他轻轻嘶了一声,显然碰到了酸疼处。
石韵,“这里是肩髃穴,属于手阳明大肠经,有疏通经络,理气化痰的作用,早晚按压几分钟可以治疗肩臂疼痛。”
系统忙提醒,“错啦!那里不是肩髃穴。”
石韵面不改色,在心里暗暗答道,“知道,这不是按疼他了嘛,这种有感觉的时候配合着说解说效果才好,反正王督军应该也不知道正确的肩髃穴位置在哪儿。”
系统恍然,“噢,”又提醒道,“按这个穴位还能治疗半身不遂,肩周炎和乳腺炎。”
石韵嘴角抽搐,“这几个用途就不用说了,免得影响病人的心情。”
说着手掌继续移动,来到了三角肌上方正确的肩髃穴位置,用力按揉起来。
按了能有两分钟,才收回手,给掌心中倒了点橄榄油,改从肩胛骨最上方开始,沿着脊柱两侧慢慢按揉下去。
这次用了七分力,一边按,一边又用不疾不徐的语速温声解释道,“橄榄油是个好东西,不光是好吃,其实还可以用来涂抹,冬天防皴裂,夏天防晒伤,浑身上下都可以涂,太太小姐们要是洗完脸不怕麻烦,还能用它在脸上按摩,再用热毛巾敷一下,用不了几天皮肤就能变得细腻光滑,皱纹也能减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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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督军哼笑一声,“这我可用不着。”
他刚才烦得不愿多说话,但按照石韵的要求,放空了大脑十分钟之后,虽然后背还是那么僵硬疼痛,但心情似乎还真是平和了不少。
这时被一双细柔的手掌在难受无比的肩头后背轻轻按着,虽然力道不大,但仿佛还真有点效果,好像不再僵得那么难受了,加上石韵刻意控制了语速和语调,尽量平缓轻柔,涓涓流水一样,在王督军耳边慢慢说着,也能起到安抚作用。
所以王督军的烦躁心绪被缓和不少,终于又愿意开口了。
石韵自然要接上他的话,“那是当然,我就是说这橄榄油是个好东西,用途很广泛。”
其实是因为她没有按摩油,只能临时找橄榄油来充数,所以越发要好好夸一夸橄榄油。
免得让王督军觉得她这个随便从厨房拿一瓶子油就往他背上抹的行为太过随意。
石韵按照系统的指导,沿着后背的经络走势仔细按揉了一遍。
然后兑热水,拧了两条热毛巾,敷在王督军肩背上。
一般扭伤和拉伤的头一天都要冷敷,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热敷,否则伤处容易肿胀加重,王督军这个伤算来已经有两天了,所以用热敷给他活血。
这回用的力气大,一遍按下来之后两条胳膊都有些酸麻。
把热毛巾搭好,收回手时忍不住轻轻甩一甩,然后又朝按摩床的床尾走了两步,站到王督军脚的位置。
说道,“按照中医的讲究,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只是浅显的治疗,触及不到病根。人体是个整体,周身上下的各个部位都休戚相关,相互呼应,哪里不舒服了,就要找到与之相对应的部位进行治疗,所以头疼并非医头,脚疼也并非医脚。像督军这样,要缓解后背上的不适,手脚上的一些穴位也要按摩到才行。”
王督军这时竟然能微微侧下头了,用眼角余光看看石韵站的位置,“你难道要给本将军按按脚?”
石韵心里暗暗庆幸,口吻是一成不变的温和,“没有,位置是在脚腕上。”
她不是专业足疗师,心态一时调整不过来,这穴位要真是在脚底板上,那估计她会拼着按摩效果差些也要省略掉这个步骤。
卷起王督军的裤腿,在脚踝的下面找到穴位的位置,用食指和拇指按住,朝顺时针的方向,不轻不重地打圈按揉起来。
一边按一边说道,“按揉这个穴位也需要坚持,不光早晚,每天多按揉几次效果才更好。”
王督军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感觉到了效果,反正是觉她这个头疼并非医头,脚疼也并非医脚的说法有些道理,身上又隐隐松快了一些。
赞道,“嗯,不错。”
石韵难得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顿时大受鼓舞,越发有干劲,按揉过了脚腕之后,又细细致致地去把王督军的双臂乃至十根手指头都揉搓了一遍。
这部分其实就不在系统提供的按摩教程里了,不过石韵现在的主要目的是让他放松。手上和胳膊上也有很多穴位,不用刻意找,随便揉捏一遍就挺舒服的。
王督军这两天虽然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但既吃不好也睡不好,无论是坐着还是趴着都全身不得劲,十分辛苦,这时终于放松下来,等石韵轻轻捏好他的手后就睡着了。
石韵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自然不能藏着掖着,轻手轻脚给他盖上毯子后赶紧去把旁观到一半就被人叫走了的邢副官长又找回来。
也不谦虚,直接说道,“副官长,你看,效果不错吧,督军睡着了,你找个人在门口守着。”
邢副官长探头一看,王督军真是睡着了,欣慰得简直要冲石韵竖大拇指,厉害啊!
这时候石韵再提出给她找个房间暂住的要求,邢副官长就毫不含糊地答应下来。
督军这两天脾气暴躁,搞得下面这些人叫苦连天,李小姐留在这里,别的不用干,只要每天能给督军按摩一小时,然后再让他睡两个钟头,就给他们帮了大忙了!
邢副官长于是亲自把她带去了刚才换衣服的那间客房,“你就在这儿住几天吧,我一会儿让佣人再来帮你收拾收拾,缺什么和她说。”
石韵给王督军按摩出了大力气,累得胳膊都有点抖,这时终于从邢副官长这里得到了句准话,可以留下来了,顿时大大松口气。
“拜托你找个力气大点的女佣过来,老妈子也行。”
邢副官长问道,“干嘛。”
石韵抬起微微发颤的胳膊给他看,“我也得找人来捏捏肩膀胳膊,不然明天就没法干了。”
邢副官长别有深意地在石韵脸上瞅了一眼,似笑非笑,“你还真卖力。”
有手劲儿的老妈子一会儿就来了,再过一会儿又有个干干净净,手脚麻利的男仆给送来了一套毯子枕头,牙刷香皂,再顺手帮忙在房间里收拾了一遍。
两个人都很有规矩,干活利索,也不多嘴多舌,只是看石韵的眼神都透着些古怪。
石韵也知道她这主动上门当按摩师,还要住下来的行径很容易招人非议。
邢副官长那样见多识广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怪,更何况督军府里的那些佣人厨子了,他们不知道详情,私下猜测议论起来恐怕会更夸张。
于是很明智地开始在督军府里低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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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第二天一早拜托邢副官长派人帮她回去取了趟东西,顺便留两封信给齐庆轩和张少爷,就再没有干其他事情。
整天都待在客房里,连吃饭也是佣人送进来,她只负责下午去给王督军按摩一次,按摩完了就立刻又回房间里蹲着。
到了第三天,王督军已经好了大半,可以正常走动坐卧,督军府里就开始公务繁忙起来,有不少军界人物进进出出,王督军手下的孙参谋也一天一趟地来见他。
这些自然都与石韵无关,她除了每天一次的按摩,其余时间都躲在房间里,闷得差得发霉。
这天傍晚闷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趁着外面还有晚霞余晖,到小楼外面那个有着草坪雕塑和白色长椅的院子里溜达溜达。
这几天天气好,每天都是阳光明媚,照得枯黄的草坪都隐隐泛出了绿意,看来春天已经不远。
石韵以为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吃晚饭,不想有几个副官已经吃好了,正聚在草坪上说笑嬉闹。
其中一个和石韵搭过两次话,算是比较熟,看见了她就招呼道,“李小姐,下来遛弯儿。”
正是张副官。
石韵为了低调,在督军府里尽量不和人来往,不过这会儿碰到了也没必要立刻就躲开。
于是答道,“是啊,这两天天气不错,这个时候也不太冷,我就下来走走。”
她也是好几天没和人正经说过话了,系统那家伙不靠谱,石韵最近懒得多理它。给王督军按摩的时候虽然要说几句,但王督军大概正放松享受着呢,不爱开口,一般就回她个单音节,也不是个正经交流的样子。
现在和张副官几个说说话也是好的。
说起来石韵和那些普通的太太小姐们相比,也算是另类的【见多识广】了,那几个副官就算露出点兵痞子样,也吓不着她。
张副官一直对她挺有兴趣,另外几人闲着也是闲着,便也不离开,笑嘻嘻凑过来,东拉西扯地和石韵说闲话。
可惜没说一会儿,就有个佣人小跑着从楼里出来找石韵,“李小姐,督军让你去他那里一趟。”
石韵忙跟着佣人回去。
王督军这时候也吃过了晚饭,正在三楼的书房兼办公室里坐着。
他这人大概喜欢敞亮,这间书房兼办公室几乎要和楼下的大客厅一样大了,也没有像平常的有钱人家那样,在书房里有墙面的地方都装上书柜,摆上满满几墙书。
房间里只有靠墙角处有两个厚重的红木雕花书柜,书柜前是一张宽大的办公书案,房间另一侧摆了一圈气派十足的棕色皮沙发,沙发前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
石韵进去时,书房里已经拉起丝绒落地窗帘,开了灯,王督军正坐在沙发上,借着明亮的暖黄色灯光随意翻着报纸,手边还摆了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
要不是他坐姿还有点僵硬,这个画面看起来就是极其闲适的。
石韵嗅着空气的一丝酒香,走过去态度老好地问道,“督军,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督军放下报纸,抬头看她,“你不是说脚腕上的那个位置,每天多按几次效果会更好吗,我现在正好有空。”
石韵没想到他特意让人把自己找来就是为了这点事,刚才那佣人有去找自己的功夫不就直接给他按揉好了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王督军现在在她眼里就是个超级大客户,对待大客户自然要有点服务精神。
立刻又态度老好地去搬了个矮凳过来,把王督军的脚架上去,认认真真地给他按揉起了踝骨下面的穴位。
因为看王督军放下了报纸,还特意找了个足疗养生的话题,和他浅谈了几句【人有四根,脚为精气之根,】【三阴皆起于足,指寒又从足心入】的道理。
免得冷场,两人面对着面,怪尴尬的。
按按脚踝处的穴位实在是个简单事儿,石韵特意加长时间,用了十分钟也就揉好了。
把王督军的脚放下来,“好了,有空时这样揉揉就行,”又再客气一句,“你明天有空时就再让人去叫我,要是不耐烦等,让正好在旁边的其他人给这样揉揉效果也是一样。”
说着又再把矮凳也移到了一边,然后看向王督军,“督军,没有其它事我就回去了。”
王督军无语看她,石韵保持礼貌微笑。
王督军最后还是点了头,淡淡“嗯”一声。
石韵以为自己这样说过之后,王督军就不会在固定按摩时间外再找自己了,毕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他随便让身边哪个人干了就行,要是专门叫她去还得等半天。
不想第二天晚上八点多快九点的时候,又有佣人来敲她的门,说督军找她。
石韵都已经换了睡衣,准备上床睡觉了,只好重新又穿戴起来,跟着那佣人去了。
王督军今晚在卧室等着,他的卧室也是宽敞气派的风格,地毯柔软到一脚踩下就能陷进去,石韵险些崴了脚。
心有余悸地站稳之后又目测了一下房间正中的那张大床,发现竟然比一般的床要宽大出一个尺寸去。
不过这个房间里这会儿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王督军本人。
石韵尽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在心里感叹:性感型男就是有优势,哪怕他身上穿的是件织锦睡袍,一脸大老爷样地靠在床边的沙发里等人伺候呢,那也是风格另类的性感啊!
走过去,把昨天的程序又重复了一遍,干脆也认命了,不再提醒他,这点活儿让身边的佣人或者副官干也可以。
因为时间有点晚了,又是在卧室这么个有点暧昧气氛的地方,所以石韵特意加快了动作,掐着点,十分钟按好之后就立刻告辞。
这晚轮值的是张副官,石韵出去时正好和进来送热水的张副官打个照面,微微点头算打招呼。
张副官在王督军身边也待了好几年,虽然经常挨骂,但到底算老资格了,偶尔也敢在督军面前说两句话,这时就忍不住问,“已经这个时间,您怎么让她走了?”
王督军不答,面无表情的,其实心里十分气闷,他给创造了两次这么好的机会,这女人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全都视而不见,白白错过了。很想把石韵拎过来问问:你这是想方设法住进别人家后勾搭人的正确态度吗?!
第三十九章
石韵这位【前任齐太太现任李小姐】在王督军眼里其实要算是个聪明人。
不光聪明, 还很有点在她这种老式女人身上少见的胆识和魄力, 敢想敢做。
就看她被那留过洋的丈夫嫌弃之后,敢从小地方出来, 凭着她祖父传下来的那点本事孤身在燕京闯荡就能知道。
石韵刚从平西县上火车时的狼狈样子, 王督军是亲眼所见,因此对她的能力十分确定。
说实话,以前没见过这个类型的女人,现在见到了, 王督军扪心自问一下,觉得还是蛮欣赏的。
特别是这女人虽然是有点太过敢想敢做了些, 竟然都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但是那行径落到实处却并不讨厌。
不管她的推拿手法是真的祖传, 还是临时抱佛脚, 花钱找人学的,效果都出奇的好。
手劲很到位, 该轻轻该重重,还会耐心解释,按什么穴位有什么作用,都说得清清楚楚, 有理有据,声音温和得叫人听上一会儿就会身心放松,直想睡觉。
兼且十分细致, 在王督军昏昏欲睡的时候, 连他的手掌到手指尖都会给细细按揉一遍。
王督军不知道, 石韵这套按摩手法是系统在它的海量内存里精挑细选,才选出了近代一位跌打圣手总结出来的一套最温和中正的方法。
又经过大量计算,得出了用心理暗示,声音疗法,放松疗法三管齐下的综合疗法才最适合他的结论。
所以效果才会这么好。
这几天,王督军每天最舒服的时候就是石韵来给他按摩的那一小时和接下来舒服到睡着的那段时间。
所以石韵每来按摩一次,王督军对她的印象就要好上几分。
只不过借着这股印象好的兴致,顺势给了石韵两次【机会】之后,王督军又有点怀疑自己对她的判断不是很准确。
这位李小姐大概是受了她那位老学究祖父的影响,头脑聪明归聪明,但也染上了点呆气。
一研究起学问来就会过于投入,甚至本末倒置,把其它的【正经事】都忘了。
就比如现在,她为了接近讨好自己,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研究推拿技术上。
李小姐继承了乃祖父擅长学习的头脑,研究成果斐然,这几天表现得比普通跌打医生还高明,说起经络走势,穴位养生来也头头是道。
然而研究得过了火,把她劳心费力才进入督军府的主要目的都给忽略了。
王督军原本以为,自己连着两次把机会送到了她眼前,李小姐就算不会在男人面前做那些高级交际花才会的挑/逗举动,主动投个怀送个抱总该会吧。
谁知她第一次给自己讲了一通【人有四根,脚为精气之根,】;第二次给自己讲了一通【春洗脚,升阳固脱;夏洗脚,暑湿可祛;秋洗脚,肺润肠濡;冬洗脚,丹田温灼】。
王督军记性好,别人说过什么自然而然就能记得很清楚,等石韵离开后还是满脑子冬洗脚的好处。
看眼正在给他倒茶的张副官,顺口就说道,“以后晚上别送热茶,换白水吧。再让人送盆热水来,我要泡泡脚。”
张副官一听就笑了,“好嘞,这天气冷的时候,晚上泡泡热水特别解乏。这几天您也不方便用浴缸,都是冲个澡就出来,的确是应该再单独泡泡脚。”
说着出去叫佣人,还怕浴室里热水管子放出来的水不够热,专门让从厨房拎了一壶热水上来,好让督军能舒舒服服泡个脚。
王督军第二天一早醒来后还特意回味了一下,昨晚是否睡得特别好。
他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身强体健的,除非受了伤,平常就没有睡不好的时候,所以感觉并不明显。
正在想这些所谓的养生之道都被吹嘘得过于夸张,耳边好似就响起了石韵那温吞柔和的声音:要循序渐进,持之以恒才会有效。
忙摇摇头,心想,这两天这些话真是听得太多了。
…………
孙参谋一早又来了督军府,见王督军已经动作如常,就十分高兴,“督军,您已经恢复了,这就好,我本来还担心,要是这两天还好不了,要耽搁了接下来的行程。”
王督军点头,问道,“老古回来了吗?”
孙参谋答道,“回来了,昨晚刚到,晚些时候就过来见您。”
老古是王督军手下的得力干将古团长,前一阵被他派去东坝子沟营地盯着德尔沃先生主持的第二次榴弹炮试射。
有了石韵,或者说是系统的技术支持,第二次试射十分顺利,德尔沃先生解决了榴弹炮的问题,便按找事前约定好的又去了王督军在百葵县外新建的军工厂。
古团长也跟了过去,前几天才压了一批俗称大盒子炮的手/枪和几万发子/弹回来。
王督军便接着问,“让老古带过来的东西呢?”
孙参谋答道,“都留在城外十五里的蔡家屯了,过几天跟着您的专列一起走。”
大概是觉得那地方有点远,王督军听了直皱眉,“怎么放到了那边!让他派人看好了,这批东西不能出闪失。”
孙参谋笑道,“老古那么稳当的人办事您还不放心,他派了一个营的兵在那边守着呢!”
王督军这才不说什么了。
说起古团长带过来的这批枪/械/弹/药,孙参谋就想到要夸一夸德尔沃先生,“您花大价钱请来的德国专家就是不一样,咱们厂子里那些东拼西凑买来的机器,原本三天两头地出故障,德尔沃先生去了之后,没几天就全都给调试好了。产量高了好几倍,前几天那边的主事才卖了一批子弹给山东那边的队伍,挣了这个数。”
说着伸出一个巴掌。
王督军要养一只庞大的队伍,军费总是吃紧,现在马上要多出来一个稳定的来钱渠道,自然是很高兴,十分嘉许,“不错,让他们好好干。”
孙参谋摸摸下巴,又想起一件事,“我刚在楼下看到火车上那位齐太太了,哦,现在是李小姐,副官长说她是张医生介绍来给您推拿的,最近都住在这儿。”
王督军淡然道,“她推拿手艺还行。”
孙参谋明显已经从邢副官长口中得知了全部详情,笑得一脸了然,“我总觉得能让德尔沃先生特意推荐的人应该不差,您要么还是免为其难收她做个姨太太吧,别的不说,人家都主动上门了,对您这份心意起码是没得说。”
他们的军工厂实在是很缺技术人员,德尔沃先生又不可能长期留在那边,现在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办法把德尔沃先生很推崇的李小姐留下。
王督军沉思一会儿,“最近不方便,马上又要回西京,然后去洛城那边的山里一趟,大帅这次交代下来的事情有点麻烦,估计得花费一两个月时间,等回来再说吧。”
孙参谋见他这回没有再表示嫌弃,反而是细细算起了时间,可见是心里对李小姐已经有点意了,不由要在心里对李小姐刮目相看。
这才过了没几个月,就从当初火车上那个黄瘦土气的女人,变成了能被王督军看上的女人,不简单啊!
比较之下,那位戴娜小姐虽然有才有貌出身也极好,手段却差了些,围着王督军转了那么久,王督军依然对她淡淡的,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
石韵在当天的晚些时候,也从邢副官长那里听说了王督军马上又要离开燕京的消息。
顿时有点着急,“那把我也带上吧,我在路上也能天天给督军推拿呢。”
邢副官长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她半天,然后才说道,“恐怕不行,督军回了西京之后还要去别处,路上带着女人不方便,况且督军他背上的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用再天天按摩。”
这情况发生得有点突然,石韵没想到王督军才到燕京没几天就又要离开。
想到那天在街上被好几个日本人围堵的凶险,顿时有点愁眉不展,“我能不能留在督军府啊。”
不然不安全。
说实话,现在让她自己立刻去火车站买张车票离开燕京石韵都不大敢,谁知道会不会早就有人在火车站等着堵自己了。
邢副官长现在对这事儿还真有些吃不准,他知道王督军前两晚都单独把李小姐叫去过。
大晚上,督军肯定不是把人叫去聊天的。
按理来说,李小姐这就是心想事成了。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她两次都是只待了十几分钟就离开。
十几分钟?!
邢副官长简直纳闷得要死,她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稍微用点手段,在督军房里留一晚不就什么都有了,这会儿也不至于这样着急。
沉吟了一下才婉转说道,“李小姐,你是张医生介绍来给督军做推拿的,暂住几天是应该的,但要是想继续留下来,我是真做不了这个主,要不你自己去和督军说说。”让他给你个正经名分,你就能名正言顺留下了。
石韵有点迟疑,“我自己去和督军说?”
系统忽然提醒她,“问问副官长,王督军去了西京之后还要去哪里?”
石韵正在为难怎么去和王督军开口,听了系统这话也没多想,直接就问道,“不知道王督军去了西京之后还要去哪里?”
邢副官长以为她还想跟着,就解释道,“还要去洛城,估计还要往洛城那边更偏远的山区里走走,路上带女人不方便,你也别非得跟着了,只要督军同意,我就安排你在这里住下。”
石韵点头,刚想说那我就试着自己去和督军说说吧。
她也不会真的长期留在督军府里,只要能再多住几天,等到她想出个安全离开燕京的办法就行了。
系统却又再出声,“咱们想办法跟着王督军一起走。”
石韵,“他要回西京,那地方在西北,可不如燕京,沪市这些大城市。”
系统,“他还要去洛城,我总觉得哪里有解决问题的线索。”
石韵一愣,连忙谢了邢副官长,匆匆回去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后认真问系统,“你的意思是要去洛城找找你为什么不能保存那几本古籍的原因。”
系统,“嗯,我感觉那里应该有线索。”
石韵皱眉,“你能不能说具体点,为什么会在那里?”
系统很天真地答道,“就是感觉啊,我感觉很准的,你不是验证过吗。”
石韵扶额,是验证过,记得有一次系统说前面路口一位大爷卖的糖炒栗子很好吃,她买了一包,确实是好吃。
问题是那次的感觉只隔了一条街,这次可隔了上千里呢。
仔细考虑了半天,发现她这会儿除了相信系统的感觉,也没有其它选择,毕竟解决系统的问题是她来这里的最终目的。
这下更为难了,“我要怎么去和王督军说,他才会带上我?”
第四十章
由于石韵的推拿手法确实很好, 每次给推拿之后都有周身通泰之感, 王督军便每天都让她去给按一次,肩膀后背恢复正常了也没有停。
这天午后, 王督军正趴在按摩床上被按摩得昏昏欲睡, 忽听身后的李小姐小心翼翼地问道,“督军,我的推拿技术还行吧?”
她这几天在按摩的时候虽然经常会说说话,但都是温声细语地说一些和推拿手法, 经络穴位有关的话题,忽然自夸式地问一句, 倒让王督军有点奇怪。
看在这几天她给按摩得确实舒服的份上,没用单音节打发, 而是多说了两个字, “还行吧。”
石韵继续自我包装营销,“除了推拿按摩, 我还会做饭,擅长在野外做吃的,烤鱼和烤鸡最拿手,烧烧野兔子之类的也没问题, 还会做竹筒饭,烤米饼,烤馒头, 烤玉米, 烤各种薯类, 都比一般人烤得好;我还认识不少野菜,菌子,野果子和草药,把我丢在野外,一个月都饿不着;我还会点急救手法,治治简单的外伤,感冒,腹泻都可以……”
系统忽然在她心里出声提醒,“你不会急救,也不会辨认野外植物啊!”
石韵还得抽空在心里告诉它,“我就先这么一说。”
王督军回头,目光深深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你挺多才多艺啊。”
石韵听不出他的语气是不以为然还是觉得她话太多嫌烦,只好努力摆出一张真诚的笑脸,“我听说您马上要回西京,然后还要去洛城那边的山区一趟。”
王督军把脸转回去,淡淡嗯了一声。
石韵继续卖力游说,“带上我一起去吧,您看我会干那么多事儿呢,居家出行,放在哪里都管用,带上不吃亏啊。”
王督军被她说得有些好笑,懒得转头,只微微侧脸,用眼角余光扫视了她,问道,“怎么,你想跟着我回西京?”
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只目光犀利逼人。
石韵忙点头,又大着胆子强调道,“我其实是想跟着一起去洛城,我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起,洛城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因商山洛水而得名,人杰地灵,山秀水美,有大云寺和天竺山,所以很想去看看。”
王督军轻笑一声,“不错嘛,才两天功夫,连大云寺和天竺山都打听到了。”
他都有点佩服这女人了,除了钻研学问钻研得太投入时,会有些呆气之外,其余时候都头脑聪明,目标明确,堪称十分的执着坚韧。
邢副官长做事细致,李小姐曾私下表示舍不得离开的事情当天就和王督军报备过。
王督军原以为石韵最多求求自己让她留在燕京这边的督军府里,等他回来再想办法要个名分。
没想到李小姐再次发挥她敢想敢做的风格,直接要求跟着去洛城。
石韵开口和王督军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按摩到了他的胳膊上,这时正拿着他的一只手细细揉捏着,一边捏一边还用十分真诚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王督军再扫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
按理说不应该答应,他这趟去洛城有正事,带着个女人不方便,但这会儿很有种正被自己的女人拉着手央求的感觉,仿佛是不适合断然拒绝。
石韵见他不置可否,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就再接再厉,提议道,“要不您先别忙着决定,我回头烤两条鱼,您尝了再说。”
…………
到了晚上,邢副官长亲自端了个大托盘送进餐厅。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和一碗竹荪鸽子汤,王督军以为菜已经上齐了,正准备吃饭,不想又送来一大盘,问道,“这是什么?”
邢副官长神情古怪,“是烤鱼,还有半只烤鸡。李小姐下午给您按摩过之后就钻进厨房里鼓捣出来的,说是这两样她在野外也能烤成同样的味道,请您先尝尝。”
王督军有点诧异,“她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王督军原本没把石韵说的野炊技能当一回事,他们行军打仗的,经常要在野外吃饭,不说炊事班要先做他的饭,就是他身边这些副官卫士的,谁还没有个在野外弄熟东西的本事了。
不过现在闻到了托盘里烤鱼和烤鸡飘出来的香味才发觉不同。
不是一般的香啊!
邢副官长用吃牛排的方法,另取了个干净盘子来,给他切了几块鱼肉和鸡肉,“督军您尝尝,简直香极了!”
王督军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胆子挺大啊,我还没吃你就先尝了。”
邢副官长嘿嘿笑,“看您说的,第一次送到您跟前的吃的可不得找人先尝尝才行。”
其实不光是他尝了,闻到香味偷偷溜去厨房的副官们每人都尝了两口。
尝完之后一起竖大拇指,好吃!真香啊!
李小姐做的烤鱼和烤鸡其实做法挺简单,没有什么特殊工序,据厨房里的厨子证明,连调料也只用了几种最常见的而已,然而烤出来就是好吃,那弥漫在厨房里的香味简直霸道,把厨子做的其它菜的味道都遮住了。
大家十分好奇,纷纷询问她是怎么把鱼烤得这么香。
李小姐解释说主要是靠精准控制,各种肉都有自己的特点,要找到最能让它散发出香气的温度从而控制好火候,调料的使用也要精准,不论是腌制还是边烤边撒上去的调料,先后顺序和投放的时机都很重要,当然了,量也要正好,不能多不能少,各个方面全都照顾到了,烤出来的鱼自然就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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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副官听得直瞪眼,怪不得德尔沃先生这么推崇李小姐,她连烧菜都有女学究的风范,烤个鱼也要如此费脑子得研究一堆东西,难怪好吃了。
石韵被夸得有点汗颜,她这也算是取巧。
烧烤的香味本就要比其它菜更浓郁,加之王督军最近在养伤,厨房准备的菜式都偏清淡,所以这烤鱼和烤鸡才能香成这样。
当然了,系统给提供的用几种干香料做辅助的经典烧烤方法和各种精确判断温度,估算时间和调料比例的方法也起了重要作用。
王督军这边尝了几口,也不得不承认口味绝佳。
沉吟道,“她今天说了一堆自己会这个会那个,就是想让我带上她一起走,胆子倒是挺大,不过应该也不全是吹牛……”犹豫一下后抬眼看看邢副官长,“你说呢?”
邢副官长觉得这还用犹豫吗,“带啊!”
以王督军的财力,当然雇得起技艺高超的厨子。
但是这些大厨都需要有厨房里的一堆家伙式儿,还要有各种调料,香料才能做出菜来。
讲究的大师傅,惯用的油就有好几种,更别说各种香醋陈醋,腐乳酱料的,你把他空身人带在路上,他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吃食。
相较之下,李小姐这种能用简单几味调料就把肉烤得喷香的本事当然就很难能可贵了。
…………
王督军的专列三天后从燕京出发,计划先到西京,在西京停三天后再去洛城。
石韵揪着系统突击了烧烤技术之后终于也如愿跟上了火车。
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坐专列,虽然火车古旧了些,但感觉还是不错的。
并且在上车前在站台上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卫队给王督军开道的场景,看得兴味盎然,十分满足。
在邢副官长带她去包厢时还夸赞了几句,真是气派威武,连她这个跟在最后面的随行人员都有跟着一起威风了一把的感觉。
邢副官长忍笑道,“那等回头到了西京,下车的时候我安排你跟近点,保证感觉更威风。”
石韵有点心动,不过还是推辞道,“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吧,硬挤到前面去被督军看见也不好,惹他不高兴怎么办。”
邢副官长,“不会,你在督军面前还是挺有面子的,他不会为这点小事不高兴。”
石韵可没觉得自己在王督军面前多有面子,她这次随行的身份就是按摩师加厨师,都不是什么高级职位,还是低调做人为好。
老实在包厢待着,等吃过午饭后就自觉准备好,以备王督军随时叫她过去按摩。
等到下午三点也没人来叫她,石韵不由猜测王督军今天是不是事情多,把按摩取消。
早上上车的时候,在站台上看见了孙参谋,还看到了两个穿着高级军官服色的人,火车开出来后又在一个没什么人的小站停了很久,有士兵匆忙跑上跑下地搬运货物,估计是什么重要东西。
石韵早上起得早,火车又哐当哐当晃荡得十分催眠,这会儿就有点困得睁不开眼。
于是从包厢里出去,心想我找个人问问,要是王督军这会儿还在忙,我就先睡一觉。
这一趟是专列,比石韵去燕京时坐的火车清净了许多,包厢外的走道上也没什么人。
石韵往车头方向走了一阵才看到一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站在前方走道边的车窗前看风景。
那男人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腰背挺拔,姿态十分潇洒。
王督军这趟随行带了不少人,石韵只认识他身边的几个副官和卫士,最多再加上个孙参谋。
忽然看到这样一个很有风度的人,就不由暗自猜测,这人没穿军装,应该不是王督军的部下,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那人也感觉到有人走过去,转头看过来。
石韵和他一照面,顿时惊讶得睁大了眼。
只见那人有一张很有韵味的漂亮脸孔,修长的丹凤眼,鼻梁挺直,垂眼看人时眼尾处的睫毛就黑压压地压下来,显得特别长,正是顾代先生的那位弟子钟屹。
钟屹看到石韵也惊讶得一挑眉,不过他的反应很快,挑起的眉毛迅速就落回了原位,看着石韵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李小姐,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石韵警惕地后退一步。
钟屹的笑容越发温柔,“李小姐,咱们也算是有点交情了,见了面招呼都不打一个吗?”
石韵面无表情,他们是有点交情,前些天就是这个钟屹带着几个日本人在大街上对自己围追堵截,硬把自己给【堵进】督军府里去了。
钟屹见石韵不说话便又笑道,“李小姐,可否冒昧问一下,你怎么会在王督军的专列上?”
随后又轻抚下巴,自言自语道,“聪明,王督军身边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怪不得我让人找遍了燕京都没能找到你呢。”
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石韵觉得自己怎样也要输人不输阵,于是冷声开口,反问道,“钟先生,那我可否也冒昧问一下,你怎么会在王督军的专列上?”
钟屹好脾气地答道,“我是王督军准备请去洛城的顾问,自然要跟着他的专列一起走。”
石韵一愣,“顾问?”
立刻在脑中飞快地思索,顾代先生最精通什么学问,以至他的学生会被王督军专门请来当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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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对顾代先生的了解实在不多,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肯定不会是像德尔沃先生那样的武/器顾问。
钟屹好像看出了她的迷惑,竟然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动解释道,“我对魏晋时期的古物很有研究,等到了洛城后应该能帮上忙。”
言下之意是王督军就是因为这个才请他来的。
石韵还是面无表情,心里却在飞快思索:到了洛城后应该能帮上忙?
她前两天对王督军说洛城是个好地方,她对那里十分向往,都纯属瞎说,其实洛城只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小县城,历史上也许曾经兴盛过,到现在也早已经没落了。
根据系统的介绍,洛城曾经兴盛的时期仿佛就是在魏晋——
而王督军不止是要去洛城,还要去洛城那边的山里一趟——
钟屹自称对魏晋时期的古物很有研究,其实他们师徒俩私下里就是文物贩子——
灵光一闪,在心里和系统同时出声,“洛城的山里难道有魏晋古墓?!”
系统声音里有隐隐的兴奋,“很有可能,还有可能是一座大墓,不然王督军没事跑到那么偏远的山里去干什么,这个时代的军阀们有空的时候挖挖/墓充军饷也是常有的事。”
石韵立刻皱眉看向钟屹,“你想干什么?”
她虽然也不赞成挖/墓,但现在毕竟是乱世,军阀们筹军饷的途径就那么些,你不挖,别人也有可能去挖。
她现在更反感的是钟屹的目的。
钟屹还在笑,但目光深沉,轻声道,“我的目的和你一样,李小姐,你去找什么我就去找什么。”
石韵无语,“——”
别把她想得太复杂,她真的挺简单的,就是怕被日本人抓所以才混进了王督军去洛城的队伍。
第四十一章
石韵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越发的面无表情, 看在钟屹的眼里就是高深莫测。
这显然是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又靠近一些, 微微弯腰, 低声对石韵说道,“没想到李老先生还悄悄留下了你这么个传人,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不过我建议你尽早收手,方相氏的绿鸮兽纹牌与翾濮铃我是势在必得, 你抢不过我。”
石韵的脑袋里瞬间冒出了无数问号。
李老先生?哪位?
方相氏的绿鸮兽纹牌与翾濮铃?什么意思?
抢不过?干嘛要抢?
不过石韵向来能忍,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疑惑的神情。
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 木着脸看了钟屹一会儿后,忽然勾唇, 轻笑一声, “我抢不过你?不知是什么让钟先生如此自信,就凭你背后有上野浩和八马太郎两个日本人支持吗?”
钟屹目光微微闪动一下, “哦,这么说你也很自信了,却不知是什么让你这样有把握?”随后又淡淡说道,“八马和上野两个不算什么。”
口气里的不以为然不似作伪, 让人不由要相信八马太郎和上野浩两个日本人在他心里确实不算什么。
看那两人在戴部长和顾代先生面前都趾高气扬的样子,应该来头不小,钟屹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却不知钟屹自己又是什么来历。
两人正在互相试探, 有一个王督军的副官匆匆忙忙地从前面的车厢小跑过来, “李小姐,督军让你过去。”
说着还略为警惕地看了钟屹一眼。
邢副官长早就私下提醒过他们,李小姐迟早是督军的人,不准他们随便撩闲,这姓钟的和李小姐凑这么近是想干什么?
…………
王督军习惯了每天下午按摩,今天原本想着有不少事情,又是在火车上,不太方便,就不按摩了。
然而,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浑身不自在,于是还是让人去把石韵找了过来。
石韵头一次工作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给王督军按着按着就有些走神。
心里思索着钟屹刚才说过的话。
【方相氏的绿鸮兽纹牌与翾濮铃他都势在必得】。
乍一听不明白,但仔细琢磨一下就能知道,绿鸮兽纹牌就是自己手里的那件真品,翾濮铃既然能与之相提并论,那应该也是一件和它有关的东西。
听钟屹的意思,很有可能翾濮铃就在洛城附近的某座大墓里,而他认定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和他抢翾濮铃。
那到底要不要抢呢?
说实话,石韵现在坐拥一万七千大洋的身家,暂时对这东西没兴趣。
主要是钟屹那个人一看就是个危险人物,她恐怕也没有那个和人家抢的本事。
但是一想到钟屹背后的日本人,石韵又觉得没本事也要硬抢——
正在一边按摩一边走神,忽然听到了王督军低沉的声音,“李小姐!”
石韵一惊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按摩,只一只手下意识地在王督军肌肉饱满,肌肤紧实光滑的后肩上轻轻抚摸着。
也不知道摸了多久。
石韵连忙收手,道歉道,“对不起,我刚才有点走神!”
王督军干脆也不用她按摩了,披上衣服,翻身坐起,目光在石韵脸上审视一圈,“走神?”
石韵赧然,“是啊。”
王督军,“走了五分钟?”
石韵脸上顿时有火辣辣之感,就是说,她在人家身上肆无忌惮地摸了五分钟?
都怪王督军后背的手感太好了。
尴尬道歉,“我真不是有意的,是因为——”
想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解释一下,然而思路不由自主地又转到了钟屹身上。
因为在车上遇到了钟屹她才会走神。
而钟屹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日本人想要的两件文物:绿鸮兽纹牌与翾濮铃。
钟屹——绿鸮兽纹牌——顾代先生——李芸舒祖父留下的古籍——戴家父女——王督军——洛城古墓——翾濮铃——
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影影绰绰地出现在脑海中!
这条线索其实一直都在,只是隐藏得很深,而石韵自从来到这里代替了李芸舒后,日子就过得一波三折,先是忙于脱离齐家,离开锦东,后来忙于挣钱,剩下的时间又全部用来研究那些古籍,所以一直没顾上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仔细想一想。
这时不知怎么的,忽然灵光一闪,终于发现自己疏忽了什么!
腾地站起来,也顾不上是否会得罪王督军了,轻声说道,“对不起,督军,我,我是有点不大舒服,得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出了王督军的包厢,一出门便开始跑起来,差点撞上了走廊上的邢副官长和他身后的两个副官。
好在她苗条,那几个也都长得挺顺溜,略侧一侧身就让了过去。
邢副官长惊讶,“唉——李小姐,这么快就按摩好了?唉——你跑什么?!”
然而李小姐跟没听见一样,和他们错身而过之后就越跑越快,转眼便消失在车厢尽头。
邢副官长莫名其妙,问身后那两人,“她怎么了?”
那两个副官也不明所以,随后又一起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姓胡的副官轻声提醒,“是不是督军刚才在里面把人家给——”
后面不用说太明白,只是挤眉弄眼地露出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邢副官长骂一声,“少胡说!督军又不缺女人,至于干这种事吗?”略一迟疑又说道,“就算是——那她也不用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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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虽然这么说,却也难免信了几分,怀疑是自家督军在按摩时忽然兴起,想干点什么,然而又太冷硬直接,所以把人给吓跑了。
因为对石韵的印象一直不错,所以对王督军此举很不赞成。
心想李小姐虽然是主动上门的,但和那些风流多情的交际/花还是两回事,平常亲近一下是可以的,但想要正经办事就得先给名分,督军这也不知在急什么。
让那两个副官守在外面,自己去敲敲包厢门,然后拉开门进去。
原以为李小姐那样一跑,督军九成要不高兴,想替李小姐说两句好话恐怕得费点功夫。
谁知王督军身上披了件衬衣,正姿态懒散地斜倚在床上,看着门口,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邢副官长心里一松,以他对王督军的了解,这样子就是心情还不错,肯定没有不高兴。
上前小心问道,“督军,我刚怎么看到李小姐话都顾不上说一句,就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王督军玩味,“大概是不好意思了。”
本来还觉得李小姐是个胆子挺大的女人,现在才发现,其实也就是背后摸摸人的胆量,他一转身就吓得红着脸跑了。
王督军向来懒得哄女人,能到他身边的,都是戴娜小姐那种温柔小意又知情识趣的类型,忽然遇到一个会红了脸逃跑的也觉得别有一番新鲜趣味。
邢副官长小心搞清了前因后果后,顿时有点无语,心想女人大多都这样,这有什么好新鲜的!
主要您是王督军,她们在您跟前轻易就不敢乱跑。
…………
那一边,石韵飞快跑回自己的包厢,“砰”得一声拉上门。
站在原地使劲喘了两口气后就往靠窗的小桌旁一座,重重在桌子上一拍,低声喝道,“系统!你给我出来!”
系统被吓一跳,“你怎么了?”
石韵冷哼一声,“我怎么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一直在装傻充愣地骗我?”
系统顿时结巴,“我—我—”
石韵,“你什么!我都想明白了!”
今天她才忽然想明白,从锦东县齐家出来后,这一路看似都是她自己在努力打拼,其实她走的每一步,背后都或多或少有着系统的干涉和诱导。
她还记得,从平西县城到燕京的火车票虽然是齐家的人去买的,但具体日子是她在系统的建议下自己定的,系统选那一天的理由是天气好。
而她正好在车上遇到了王督军一行人。
到燕京,她的钱不够花了,系统竟然提出了让她去当实习记者,挣那一月二十块钱的馊主意。
凭这家伙的水平,哪怕那个时候是被病毒感染了,也不应该提出这样弱智的建议。
现在想来,系统之所以会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别无选择,只能再去找王督军。
她初来乍到,统共就只挣过一笔钱,想要再挣,最先想到的肯定是做生不如做熟。
在她再次把主意打到王督军身上时,系统就给予了大力帮助。
在邵易圣的沙龙上系统系统又诱导自己去买戴娜小姐的假古董。以此为诱饵,最终弄到了真品。明明在此之前,它说自己不能靠倒卖古董挣钱。
在燕京的街上被日本人追捕的时候,自己逃跑的路线完全是系统决定的,最后它又貌似随机地指点自己上了一辆马上要开去督军府的汽车。
石韵自然知道她这样两次三番地出现在王督军面前,王督军身边的人,甚至王督军本人都会认为是她看上了王督军,所以才再三找机会往督军身边凑。
只有她自己明白,前两次是为了挣钱的不得已,后一次完全是巧合。
现在回头再看,不得已未必是不得已,巧合也未必是巧合,这些应该都是系统的刻意安排才对。
亏她还一直认为系统是个傻白甜!
石韵想到这里简直有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冲动。
她和系统谁才是真正的傻白甜,这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没脸见人了!
系统干笑,“你还挺聪明的。”
石韵,“——”
这话太扎心了,如果有可能,只为这一句话她就要打死系统这个混账东西,最起码也是再也不理它了。
然而打死是不可能的,不理也不行,“你的目标是王督军对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系统吞吞吐吐,“我——我也想要方相氏的绿鸮兽纹牌与翾濮铃。”
石韵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
系统感觉到石韵这次是真的要和它摊牌了,如果回答不好,双方的合作就会到此结束。
所以回答得小心翼翼,“因为我有感觉,要从根本上解决我的问题,就必须找到这两样东西。”顿了顿又有点委屈地说道,“你别生气啊,我也是没办法了,我的上一个宿主就是因为嫌任务太难,直接放弃了。所以这次我不敢直说。”
石韵皱眉,“她放弃了?那你怎么办?把她送回去?”
系统大概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声音有些沉痛,“她在这边看上了个男人,不肯回去,也不明确拒绝我,就一直那么耗着,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和那个男人谈恋爱,耗得我的能量都快用光了,我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她强行送回去,她还骂我,说她恨我一辈子!”说着委屈得抽了抽鼻子。
石韵受不了,“你真没有什么制约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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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闷闷道,“按照约定,她应该赔我违约金,但她就是不给,我去催账也非常消耗能量的,到现在也没催到多少。所以我这次就不敢直接和你说要做什么了。”
石韵,“——”
所以这还是个傻白甜。
“所以,我如果从现在开始拒绝完成任务,你所能做的也只是把我送回去。咱们没签任何协议,我连违约金都不用付。”
系统沉默,经过前任宿主后,它觉得那种违约赔钱的协议签了也没用,并没有任何法庭能替它这个系统主持公道,而它自己追讨违约金又太难了,所以干脆省略。
过了好半天才说道,“那你前面那么多事情不都白干了吗,你没有最后完成任务,我不会帮你完成心愿。”
石韵冷淡答道,“没关系,我就当做免费旅游了,这么有特色的旅游,还是免费的,怎么说都是我赚了。”
系统竟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一人一系统间的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石韵发现自己竟然还觉得系统那无言的委屈劲儿挺可怜的,连忙在心里教育自己:千万不能心软,这家伙之前可没少骗人!
正在对峙,忽然觉得脚下巨震。
“轰!轰!轰!”
随即响起了一阵阵的巨大响声。
车身剧烈晃动起来,石韵被震得直接摔在了地上,惊呼声和爆炸声四起,列车前面急停,后面车厢惯性作用,猛烈撞击向前,整节列车又是一阵巨震。
石韵头晕脑胀地抓到床铺边缘,才稳住身形。
变故陡生,顾不得正在和系统对峙,沉声问,“怎么了?!”
系统,“好像有人在铁路上埋了炸/药,车头已经脱轨了——”
说到这里,声调忽然拔高,惊呼,“不好!快跑!快跑!你这节车厢下面还有炸/药,马上要爆炸了!”
石韵用毕生最快的动作从地上爬起来,迈步就往外冲。
万分危急的时刻,所有感官都异常清晰,火车上乱成一团,火光,浓烟,不远处响起了枪声,她甚至能感觉到脚底深处的轰隆声在层层递进。
她在拼命地迈腿,但与轰隆声的传递速度相比,每一步都像是慢动作。
虽然已经拼尽了全力在跑,心里却充满了无力感,因为很清楚,她无论如何跑不赢爆/炸的速度。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忽然花了一下,脑中响起系统的声音,“抓牢,站稳。”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后面车厢传来,身体的反应先于头脑,脚下立刻使劲,手一伸,猛然拉住旁边一个人,稳住了身形。
这才发现眼前景物变换,已经离开了刚才的车厢,而她拉住的人竟然是钟屹。
这种时候,钟屹的形象也有点狼狈,但人还镇定,侧头看见忽然抓着他的人是石韵,只眨眨眼表示惊讶,还赞赏道,“李小姐,那边炸成那个样子了,你竟然能从那边跑过来,厉害!”
石韵气息不稳,瞪着他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
钟屹立刻否认,“当然不是,我还要跟着王督军去洛城呢,在这之前,最不希望他出事的人就是我了。”
石韵一想也是,系统就轻声说道,“应该不是他,王督军这趟随车带了一批军/火,大概是消息被泄露出去了,有人半路劫车。你就留在这节车厢,这里最安全,千万别乱-跑——”
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石韵惊道,“你怎么了?”
系统,“我能量消耗太大——”然后就没了声音。
石韵回想刚才惊险一幕,应该是系统把她运过来的,这家伙必须要找宿主帮它完成任务,就说明它自己是不能在这里有实质性活动的,刚才竟然带着自己瞬移了几十米,恐怕是要付出不小代价的。
惊魂未定地放开钟屹,就有几个王督军的卫士端着枪快步跑了过来,“后面打起来了,两位去孙参谋的车厢躲一躲。”
石韵想起系统的嘱咐,“不用,隔壁才爆/炸过,根据敌人埋炸/药的间隔来算,这节车厢应该是最安全的。”
几个卫士一愣。
石韵板起脸,“德尔沃先生还要我帮忙呢,我估算的不会有错,孙参谋那边不一定安全,你们看到他就告诉他一声,让他过来这边!”
这会儿也没工夫多说,她不肯走,几个卫士立刻就掉头跑走了。
钟屹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也有信心,竟留在原地没走,“你怎么知道这节车厢安全?”
石韵摸不清他的底细,便也不想让他轻易摸清自己的底细,于是抬起左手,用大拇指在几个指节上点了点,作势掐算了几下,说道,“左烟右火,枯杨生稊,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静,无不利;动,其道穷。所以留在原地最安全。”
钟屹这回是真惊讶了,“你是掐算出来的!你懂卦象?那你刚才说按照敌人埋炸/药的间隔来算?”
石韵,“刚才由远及近,爆炸声连响了四次,每次的间隔时间都一样,证明对方埋炸/药的间隔距离是一样的,根据声音的速度和间隔时间当然也可以估算出来安全位置在哪里。”
钟屹用看神棍和看天才的混合目光看她,那眼神简直复杂到不行。
石韵这会儿心情不好,先是受惊吓,然后又要担心系统那个混账东西,也想不起来客气。
暗道,装模作样谁不会,看我不先绕晕了你!
第四十二章
在铁路沿线埋炸/药劫车的是一伙胆大包天的土匪。
这帮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 知道这趟车上运了大批军/火, 就企图像劫普通货车那样,干一票大的!
只可惜土匪们在普通老百姓和客商的面前都是凶神恶煞般的存在, 但对上了训练有素, 准备精良的大兵也就成了束手束脚的病猫。
王督军随车带着的那一个营人手不是摆设,忽然爆/炸停车的时候混乱了一阵子,随后就被古团长控制住,然后开始毫不客气地还击。
半个小时之后, 来劫车的土匪们就被打得抱头鼠窜,纷纷大喊着风紧扯呼, 丢盔卸甲地奔逃而去,留下了横七竖八几十具尸体。
车轨和列车都需要抢修, 火车暂时开不走了。
古团长手下的兵端着枪在列车上来来去去地跑动, 石韵和钟屹这两个随行人员也终于被想了起来,王督军的卫士来把他们带去后面几节没受影响的车厢重新安顿。
事事周到的邢副官长还抽空来看了石韵一眼, “李小姐,你没被吓着吧?”
石韵一开始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惊吓不惊吓了。
系统那个混账东西已经半个多小时没有任何回应,怎么叫都不吭声, 真是让人既着急又担心。
心不在焉地答道,“我还好。”
邢副官长觉得她这一看就不像还好的样子,安慰道, “就是一帮子不长眼的土匪, 你不用怕, 咱们带着这么多兵呢,没事的。”
石韵叹口气,十分忧郁地看他一眼,心里很是发愁,心想我的系统有事啊!
她和系统之间再闹也属于内部矛盾,虽然经常咬牙切齿地想揍它,但也不希望它真的出事。
邢副官长看石韵这个样子,就不大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好让她跟着自己。
心里很是无奈,所以说路上不方便带女人呢,有点事就会被吓着。
他忙得很,带着石韵匆匆又去找了孙参谋。
孙参谋是文职人员,耍嘴皮子可以,打枪不行,所以车上乱起来后就待在原地没动。
开始时还好,爆/炸的位置离得比较远,他的车厢没有受到波及。
只是最后土匪们开始逃窜的时候,有几个慌不择路,闯到了孙参谋的车厢,连累他受了点伤——避让时摔了一跤,胳膊肘上蹭破一层皮。
邢副官长过去的时候,正有一个小勤务兵在用烧酒给孙参谋擦洗伤口。
孙参谋疼得嘶嘶吸气,不停地提醒小勤务兵,“轻点,轻点。”
邢副官长哎呦一声,忙上前去看,“孙参谋,我说你怎么也伤着了?!”
等看清楚就是胳膊肘上蹭掉一层皮之后就松口气,“哦,没事,小伤。刚听你那动静,我还以为是胳膊上被子/弹擦到了呢。”
孙参谋苦笑,“见笑,见笑,我这人就是有点怕疼。”
邢副官长心想你可真够娇气。
孙参谋问他,“有没有抓到活口?”
邢副官长答道,“有,据说还是他们的一个二当家,古团长那边已经在审着了,督军让我找你过去。”
孙参谋一听,立刻把伤口疼这事放在了脑后,撸下卷起的袖子,“走吧。”
出来才看到邢副官长身后跟着的石韵,“呦,副官长,你还带着李小姐呢。”
邢副官长事情多得头发都要掉了,觉得自己需要长出三头六臂来才能干完,“是啊,下面的人干事不动脑子,把她一个女人放在最后一节车厢里,我带她换个人多的地方。”
石韵勉强朝孙参谋点点头,实在没心思开口说话——她刚才又试着叫了一下系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孙参谋却想起刚才钟先生特意过来看看自己否安然无恙,发现他受伤之后就露出了个有点奇怪的表情。
钟屹是王督军找来的顾问,此前一直是孙参谋在接洽,两人算得上熟稔,孙参谋便问他怎么了?
钟屹竟然回答说刚才有卫士让他和李小姐过来这边躲一躲,李小姐却不肯,说来孙参谋这里不如留在原地安全,没想到竟真的被她说中了。
其实李小姐当时还让卫士来把他带过去呢,可惜卫士显然是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孙参谋听了也有些诧异,不过胳膊疼得厉害,急于叫人来帮忙处理伤口就没有深究。
这时见到李小姐本人,孙参谋忍不住问道,“李小姐,你怎么知道我这节车厢不如你们那里安全?”
钟屹说是李小姐掐指一算算出来的,孙参谋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石韵还在满脑子系统这家伙是不是能量不足休眠了,还是违规操作死机了,还是瞬间能量输出过大报废了……种种可能,越想心里越难受。
压根没听见孙参谋问她话。
倒是邢副官长好奇,追问是怎么回事。
孙参谋就和他简单说了说,然后又问石韵,“李小姐,钟先生说你判断得很准,却不知你是怎么判断的?”
邢副官长也问,“李小姐,打起来的时候,车上一片混乱,你怎么知道哪节车厢安全,该不会是瞎猜的吧?”
石韵这回总算听见了,但也没往脑子里去,顺口答道,“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孙参谋无语看她,觉得她这状态有点不对,该不会是吓着了吧。
邢副官长也很无语,石韵这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伸手在石韵眼前晃晃,“李小姐?你没事吧,怎么都开始乱说话了?”
石韵这才回神,“不好意思,我刚才想到了一些其它的事情。”
说话间就到了王督军所在的车厢。
这趟车是他的专列,所以专门挂了一节有地毯,有固定在地面上的沙发和办公桌的车厢给他日间处理公务用。
王督军这时正坐在里面听古团长汇报对那个被俘二当家的审/问结果。
抬头看见邢副官长把石韵也带过去了就愣了一下。
邢副官长刚想解释,王督军却已经朝石韵招招手,把她叫过去问道,“你没事吧?”
石韵,“没事。”
还是那句话:她没事,她的系统有事!
石韵几乎是每隔一分钟就要呼叫一次系统,已经叫了几十次,却没有一次得到回应,简直要急死了。
王督军看着她那有些不在状态的样子皱皱眉,然后一指身后不远处靠车窗的一个座位,“你去那边坐会儿。”
邢副官长看看王督军,再看看石韵,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有眼色的嘱咐手下副官去给李小姐弄杯热茶来,让她喝了安安神。
王督军让石韵坐去身后后便没有再多管,又转向古团长,“问清楚了,确实是姓郭的手下干的?”
古团长一脸气愤,恨恨地骂了几句才说道,“没错了,我就说这些土匪是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胆子大得都包天了!竟然敢来劫督军的专列,却原来是有心人唆使的。”
他们所说的姓郭的是大帅麾下第二军的军长。
此人和王督军一直不对付,明争暗斗的没有停过,不想这一次连唆使土匪劫车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想到刚才铁轨上一连串爆/炸的凶险,古团长就气得两眼冒火,万一碰得巧,炸到督军的车厢,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最怄的是,传出去还丢人,威名赫赫的王督军竟然是被一伙脑筋不灵光,连自己抢的是谁都不清楚的土匪给伤着的。
王督军比他沉得住气,没有骂人,只是十分不屑,“挑唆几个没用的土匪来拦我,姓孙的也就这点小打小闹的本事了。”
沉声道,“发电报给西京驻地,让欧阳团长立刻派两个营的人过来,弹/药都带足,给我把这伙土匪连锅端了,到时候留两个活口,直接送去大帅那边,让他自己看看,他那边刚派下任务,姓郭的就来使绊子,这是安的什么心!”
古团长骂人归骂人,干正事的时候还是十分谨慎,迟疑道,“这里是马大侉子的地盘,他现在可是隶属于中央军的,我们不打招呼就把队伍开过来恐怕不大好。”
王督军板起脸,“那两个营的兵全部用火车直接运过来,打完再运回去,我看姓马的还能说什么!他自己无作为,让土匪在辖地四处流窜,连我的专列都敢抢,我这是帮他剿匪。”
古团长连连点头,“对,对,督军您说得有理,我这就去办。”
用火车把队伍运过来打土匪,也就是他们督军才能有这种大手笔!
好在两个营最多也就一千人,一趟车就能装下。
这样来去利索,剿了匪就走,马大侉子应该也没脸多计较。
古团长一走,孙参谋立刻就上前,“督军,这事情有点麻烦啊!我听说大帅派给您的这个差事原本是想交代给他的,后来想着洛城离西京近,还是咱们去方便,这才转派给了您。搞不好姓郭的以为是您背后动手脚从他手里硬抢了这个差事去,这是蓄意报复呢!”
王督军眉宇间露出一丝厌恶之色,“我也这么想,所以找你过来商量。”
孙参谋沉吟一下就说道,“姓郭的不傻,肯定明白一伙土匪顶不了事儿,我估计他还有后手。您这趟的行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他一路上要使点这样的小绊子还真不难,一次两次咱们不怕,但要是多了还真会耽误事,我建议让古团长按照原计划押着这趟车去西京,您秘密下车,带着卫士班从这里直接去洛城,小韩已经带人在那边等着了。”
…………
石韵还在每隔一分钟呼叫一次系统。
把她能想到的所有甜言蜜语,温柔安慰都用了一遍。
许了无数的愿,只要系统能醒过来,她就一定对系统好,再也不叫它傻白甜。
然而没有任何用处。
说到最后几乎有点心灰意冷,正好听到了孙参谋的话,
于是在心里又暗暗对系统说道,“你快醒醒,他们马上要出发去洛城,你再不醒我就不去了!保证说到做到!”
系统,“嘤——”语气还有些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石韵,“——”
终于醒了!!
早知道她就早点威胁了!
第四十三章
直到第二天早上, 被破坏的铁轨才抢修完毕,脱轨的车厢也都重新复位挂好,王督军的专列轰隆隆地继续向西京驶去。
行驶到最近的百宁县车站停了一下,更换掉车上被土匪打漏的水箱后又再重新上路。
…………
几小时后,王督军乘坐汽车, 后面跟着一卡车的卫士从百宁县出发, 直奔洛城。
邢副官长只怕路上不安全,和卫士班的葛班长沟通许久,细细敲定接下来几天每一班执勤站岗的人手才放心。
这一路的道路都不好, 坑坑洼洼,汽车颠簸得厉害,开了几个小时之后车队就停下来, 大家下车休息, 司机趁着这个功夫再检查一下车况。
邢副官长是个天生的操心命,才下车挺了挺腰,伸了伸胳膊腿, 就忽然想起李小姐以前恐怕从没坐汽车走过这么远的路, 这一路颠簸得十分辛苦,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消。
便去找李小姐,想看看她情况如何。
这一找才发现, 他家那位让人不省心的督军大人竟然安排李小姐和那个年轻顾问钟屹钟先生同坐了一辆车。
钟先生是顾代先生的弟子,早年曾跟着老师四处历练, 见识广博, 显然是很有一些外出旅行的经验。
在百宁县停留的短短时间里就让人去车站外的商铺里买了些点心饴糖, 甚至还用军用水壶装了一壶热茶。
这时正殷勤地倒了半温的茶水请李小姐喝茶吃饴糖。
邢副官长看到这个情景顿时有点急。
石韵在燕京遇到王督军派自己年轻漂亮的副官去送戴娜小姐时就觉得他这人心真大,也不怕送出什么问题来。
邢副官长这会儿有同样的心思,也觉得督军这是心太大了,从百宁县到洛城这一路的距离可不近,汽车也得开两三天,怎么能让这两人坐一车呢!
眼看李小姐这里有人照顾,用不着他操心,邢副官长就连忙去找王督军,“督军,您怎么能让李小姐和钟先生坐一辆车?!”
王督军也从车上下来直直腰,正站在路边和孙参谋说话,周围四散着几个卫士。
听见邢副官长说话就转头问道,“怎么了?”
邢副官长着急,“唉!”一声,压低了嗓音,“您放心啊?”
王督军看他一眼,“就这么几辆车,难道让李小姐和你们这帮兔崽子挤一辆车我就能放心了?”
邢副官长顿时哑声,竟然觉得也对啊。
李小姐不论是和副官们挤,还是和卫士们挤,仿佛都不大合适,这伙兵痞子们只怕还没有人家钟先生斯文呢。
但话虽如此说,还是认为不能就此放任,提议道,“那就让她跟您坐一辆车好了。”
王督军板着脸,“本督军这趟是办正事,车上一起坐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邢副官长对此说法很不赞成,心想那您看上的女人半路被别人勾搭走了难道就很像样子?
那姓钟的可挺会来事儿的,看那样子哄女人很有一套,和李小姐才认识多久啊,这就已经茶水点心的殷勤上了。
只好去看孙参谋。
孙参谋是和王督军同车的,一来他的身份在军中也不低,不用去和那些副官卫士们挤;二来这一路上时间颇多,还能和王督军清清静静商量点正事。
刚才路上几小时,该说的正事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这时听出副官长的意思,就笑道,“我忽然想起还有几句话要去问问钟先生,等下出发的时候我和李小姐换换,让她过来坐我这里。督军您凑合下,让李小姐坐您车上,反正咱们这趟也不是去打仗,不用那么讲究。”
王督军没接这话,不过也没反对,算是默许了。
于是等到再出发的时候,孙参谋就去找石韵换位置。
石韵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他说完就随口应了一声,“噢,好啊。”
说完便抬脚往王督军那边去了。
孙参谋看看她的背景,觉得有点奇怪,回头问钟屹,“李小姐这是怎么了?”
钟屹摸着下巴答道,“我也不知道,她这一路上一直木着脸一句话都没说,我还以为她晕车,刚才让她喝点水吃了东西,不过吃完还这样,那就应该不是晕车的问题。”
石韵昨天硬把系统叫醒了一次,然而没说两句话,这家伙就又不吭声了。
石韵也不敢太打扰它,怕它万一是修复到了关键时刻。
忍到第二天早上才再次使用了唤醒关键词【不去了】。
果然,在心里默念完【你再不醒,我就不去了】之后,系统就再次嘤嘤转醒。
石韵这回没敢再乱废话,直奔主题,问道,“你是彻底醒过来了,还是需要继续休眠,如果要继续,还要休眠多久?”
系统,“我现在累得要命,还需要继续休息,下次醒来时间不定。”
石韵怒,“不行!必须给我个具体时间。”
系统,“——”
系统委屈指责,“人家都这么虚弱了你还凶?果然之前那些保证我醒过来就一定对我好的话都是骗人的。”
石韵,“——”
果然之前自己说的话它都能听见,就是不吭声。
石韵双手抱胸,“说吧,你是不是故意在装晕,想逃避我和你算总账?”
系统一噎,随即明智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主动解释道,“我要在这个世界做任何事都需要通过一个媒介,如果直接做会消耗大量能量,所以我真的很累,还需要休息。”
石韵嘴角抽抽,“所以这个媒介就是我?”
系统没觉得自己这个词用得有多奇怪,很坦然地答道,“对,让我再睡一觉,你有什么问题下午咱们再说。”
石韵觉得它这也太拟人化,一个系统累了竟然要睡觉!
耐着性子等到下午,也就是和钟屹同坐上一辆车开往洛城的时候再次呼叫系统,“到点了,快醒醒!”
系统这回总算没有嘤,而是终于精神了点,打个哈欠,“总算舒服点了。”
石韵在心里对它郑重说道,“既然你醒了,那我有两个问题,请认真回答。”
系统的声音也郑重起来,“好,你说。”
石韵,“第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系统,“我没有骗你,我在这个世界缺失了信息需要补足,就是李芸舒祖父留下的那些珍本古籍的内容。只是由于某些特殊原因,我无法通过正常方法保存那些珍本古籍的内容,咱们现在在做的就是寻找解决办法。”
石韵问,“你确定找到了方相氏的绿鸮兽纹牌与翾濮铃就能解决问题?”
系统迟疑一下就实话说道,“我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石韵很想扶额叹气,但是因为身边坐了个一直在观察她并且想套话的钟屹,所以只能木着脸。
系统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吭声就问道,“所以,你也觉得太困难,想要放弃了?”
石韵从它的语气里听出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无端有些心烦。
她确实是觉得这个任务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很难完成。
要是认真权衡的话,立刻放弃就是及时止损,应该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
她想她和系统前任宿主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系统虽然总表现得像个小骗子,但石韵潜意识里却认为它的本质还是傻白甜,是可以信任的。
沉吟许久之后,她给出了回答,“没有,我不会放弃。”
系统惊喜,“真的?!”
石韵,“真的,我还等着完成所有任务后你替我完成我的心愿呢。”
那是她心里藏得最久,最深的一个愿望,几乎已经成了执念,如果能够实现,她愿意为之付出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所以眼前的这些困难不算什么。
系统在石韵脑子里模拟了放烟花现场,五颜六色的绚烂烟花在脑海中瞬间绽放。
石韵头晕,“别闹,还有第二个问题。”
系统收起烟花,声音里透出股轻松愉快劲儿,“恩恩,你问。”
石韵,“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人工智能。”
系统立刻咳嗽起来,“咳咳咳,这是因为你对最先进的人工智能还不够了解。”
石韵严肃,“请认真回答,如果你在这个问题上采取敷衍哄骗的态度,那我们还是没法继续合作下去,我之前的承诺就只好作废。”
系统顿时老实了,吭哧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我不是什么人工智能,准确来说,我是另外一种形态的智慧生物。”
石韵一惊,“什么?智慧生物!”
顿时毛骨悚然起来,“生物?难道你是寄生在我身上的?”
系统,“不是,不是,所以我不想说呢,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这样跟你说吧,我是一段世界的意志。”
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消失,石韵板起脸,“请好好说,不要吹牛夸张。”
系统闷声道,“没有吹牛,白洞你听说过吗?”
石韵,“只听说过黑洞,白洞是什么?”
系统,“比较高深,对你们来说还是个理论上的概念,用你们的话简单概括就是一个强的引力源,一种超高度致密物质,性质与黑洞完全相反,可以说是时间呈现反转的黑洞,进入黑洞的物质,最后都会从白洞出来,出现在另外一个宇宙,这也是我能带你在平行空间穿越的原因。”
石韵头很晕,不可思议,“所以你是白洞?这——”太大了吧。
好在系统立刻否认,“不是,那里只是我的出生地,我是依托于白洞出现的智慧。”
石韵,“那你长什么样子?”
系统,“我都说了,我是另外一种形态的智慧生物,你不能用固有的思维来套用在我身上,你们所说的样子,其实是光线折射在物体上的反应,而光线根本照不到我,所以对你来说,我没有样子。”
石韵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为什么?”
系统耐心解释道,“白洞是一个封闭的【视界】,时间曲率在这里是负无穷大,也就是说白洞对外界的斥力达到无穷大,任何物质,包括光线,都会被反弹,白洞不吸收任何物质,只不断释放物质,包括基本粒子和场。”
石韵晃晃头,不得不喊停,“停!停!别说得这么深奥,听不懂啊。”
系统长长叹口气,“唉,就知道你听不懂,还非要问。”
石韵郁闷,不问清楚能行吗!
努力用自己的思路来理解,“我大概知道了,就像人类生命的起源是原始大气中的氢气,氨气,水蒸气等等一堆气体由电击产生了氨基酸一样,你是白洞里面的不知什么东西,经过了不知什么过程产生的。我可以这样简化理解吧。”
系统勉强同意,“可以吧。”
石韵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要找一个媒介帮你完成这些任务呢?”
系统,“这个我暂时也说不清,自从两年前我产生了自我意识后就自然知道要做这些事,这应该是一种本能,就像你们人类生下来之后就自然知道要靠吃东西来摄取能量维持生命一样。我想这大概和白洞能沟通不同时空,并且释放出基本粒子和场来影响那些时空有关,任何影响都是互相的,白洞虽然不能吸收物质,但那些时空肯定以物质之外的形势反过来也影响了白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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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好吧。”
系统态度老好地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可以一起回答。”
石韵,“暂时没有了。”
现在得到的这些信息就够她消化好久了。
头晕脑胀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她和孙参谋换了位置,坐上了王督军的车。
心里还在想,怪不得这系统既混账又傻白甜呢,原来只有两岁大!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为什么就不能碰上个正规点的系统。
现在想来,系统之所以会自称系统,应该是为了方便她们理解和接受,其实它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系统。
系统幽幽出声,“白洞存在的时间非常久远,我起码有几亿岁了才对。”
石韵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按照我们人类的习惯,都是从个体产生意识开始来计算年龄的,否则照你这个说法,每个人身上的元素都是自地球诞生起就存在的,那岂不是人人都几十亿岁了。”
系统无言以对。
石韵盖棺定论,“所以你就是两岁!”
系统说不过她,就闭紧嘴不开口,反正坚决不承认自己只有两岁。
石韵刚想再问问它找到了方相氏的绿鸮兽纹牌与翾濮铃之后要怎么做,就觉得眼前有东西在晃动。
一定神,就发现是王督军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李小姐,你没事吧?”
石韵忙坐直一点,“我没事,不好意思,刚才有点犯困。”
听见她终于开口,连前排的司机都忍不住擦了擦汗,他在前面开车,听到督军已经和李小姐说了三次话,李小姐竟然一次也没搭理,这胆子也是没谁了!
闹了半天竟然是犯困没听见。
当然了,能在和督军大人同坐一车的时候犯困犯成这样,这胆子照样也是没谁了。
王督军看看车外天色,已经快到傍晚,西边天际有一片绚烂的晚霞,将沿途那不甚美好的荒野景致都衬得诗情画意起来。
心想这个时间会犯困也是少见。
觉得李小姐从昨天开始就不大对劲,估计还是不大适应这种时常有危险发生的旅途奔波。
就说道,“到了洛城以后你就留下吧,别再跟着了,我让人给你找个安全的住处。”
石韵还没说话,系统就急了,“不行!一定要一起去!”
石韵只好先安抚它,“你稍安勿躁,不要闹。”
随即严肃了身心,对王督军说道,“我真没事,您刚才和我说什么来着?我没注意听,您再说一遍。”
王督军一时无语,竟然也有了点和司机一样的感叹:竟然敢在他的面前走神走成这样,问三遍话都不搭理,过后还没事人一样,这胆子也是没谁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我听说你还会算命?”
石韵诧异,“啊?”
王督军,“听说你在火车上给你自己和钟屹算出了一个安全地方待着,所以一点事儿都没有。”
石韵恍然,原来是说这个。
不禁又要对王督军刮目相看,难怪年纪轻轻的就能当督军呢,这对手下的掌控力度真是没得说,连自己随口和钟屹吹的小牛,都能转天就汇报到他面前。
点点头,“您原来是说这个,我是懂一些卦象,但玄学易理,博大精深,我也不是很精通,也就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推演一下。”
王督军侧头看着她,“有需要的时候?”
石韵,“比如遇到悬而未决,不好判断的事情,就好像在火车上那会儿,到处都混乱一片,光靠眼睛看是没办法判断哪里最安全的。”
系统忍不住悄悄抱怨,“唉,你怎么又吹牛,据我所知,你根本不会算卦啊!”到时候又是它的事儿。
石韵,“没办法,我昨天到现在被你刺激得表现太差,再不吹吹牛就要被留在洛城啦。”
系统立刻道,“哦,那你吹吧。放心,有我呢。”
石韵心想,这还差不多。
眼看王督军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怀疑,就轻轻咳嗽一声,“这其实就是一门学问,没什么玄奥的,我给您举个例子吧。”
说着抬眼向车外看去,心里却在使劲戳系统,“两岁,快点,帮帮忙!看看前面有什么有特色的景物。”
系统不乐意,“怎么随便给人起外号,你才两岁呢!”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帮了忙,“根据扫描,前方五百米的路右侧有一颗老榆树,两人合抱那么粗。”
石韵立刻对王督军说道,“您看外面,山有泽,田无禽,地中生木。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主升。是树木日日生长,渐次而高之像。所以前面不远处的路右侧,应该有一棵十分粗壮的老榆树。”
王督军将信将疑,抬头去看右侧车窗外的景物。
前面一直竖着耳朵的司机却哎呦一声,十分兴奋地伸手一指,“真有一棵老榆树,好家伙,那树干真粗,两个人都抱不住!”
后面两人忙朝他指的方向看,只见一片乱草枯枝的路边,真的有一棵十分粗壮显眼的老榆树。
王督军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老榆树是没错,只不过,“——它在路左边。”
系统在石韵心里尴尬笑,“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是由远及近,反向扫描的,所以把左右方向给弄反了。”
石韵只好也对着王督军干笑,“所以说我只是懂一些,并不是很精通,推演时间不够的时候容易出点小误差。”
清清嗓子,“要不然我再试一次。”
王督军,“好啊。”
系统提意见,“喂,你也先问问我再决定啊,前面都没有什么有特色的东西了。”
石韵,“那就想点别的!”
系统提议,“要不然你跟他说,等一会儿后面随行的那些人里面有人会打一只鸟,我发现后面有人在装子弹了。”
石韵惊叹,“厉害啊,在开得这么颠簸的车上也能打鸟。”
系统,“不要小看王督军带的这一车卫士,里面有几个枪法很好的,俗称神枪手。”
念及系统刚才的失误,石韵有点担心,“万一人家没有打鸟,而是打了兔子怎么办?”
系统学着她刚才的口吻,“不要紧,你只是懂一些易理卦象,并不是很精通,推演时间不够的时候容易出点小误差的。”
石韵只好对王督军说道,“负且乘,至寇至,所以昨天您的专列遇到匪徒袭击,不过,君子有解,小人退散,说明这些匪徒对您来说不值一提,轻易就能打退。然而这事不简单,只怕还有后续,好在您身为贵人,手下众多,一呼而百应,自然就能破解,所谓公用射隼,以解悖也,等会儿您的手下应该会射一只鸟,您接下来的气运自然而然就顺畅了。”
话音刚落,后面车上就传来几声枪响。
车队缓缓停下。
卫士班的葛班长匆忙跑过来,趴在车窗处向王督军报告,“督军,天马上就黑了,开夜路不安全,咱们就停在这里过一晚,小刘刚才打了只兔子给晚上加菜——”
石韵,“——”感觉好没面子啊。
好在葛班长紧接着又说道,“还打了只野山鸡,回头让他再去附近找找,多打两只。”
石韵摸摸脸,好险,面子总算保住了。
第四十四章
王督军懒得多听打了一只兔子两只鸡的琐事, 在车窗内朝葛班长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只管去安排就是。
把葛班长打发走之后又转头看向石韵,语带调侃,“你会的还真多啊。”
前排的司机停车后也遮遮掩掩地半侧过头来, 目光灼灼地看着石韵, 要不是王督军平时积威甚重,他不敢乱说话,这会儿恐怕就要兴奋得先开口了。
王督军虽说不到二十岁就开始带兵, 没那个时间去留英留美,但他爹是小军阀,家底丰厚, 教会学校还是去上过的, 受到过一波西方自然科学的熏陶。
如今三十出头,从前在西式学堂里学到的那些学问自然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眼界和世界观已经形成, 对民间那些风水堪舆, 占卜算卦的事情向来都是听听就算,并不当真。
那些算命的,看风水的, 在他心中,都会被归为江湖艺人一类。
现在石韵虽然当着他的面演示了两次, 但因为都是些不太要紧的小事, 且每次都有点小误差, 所以还是没有太当真。
只觉得李小姐不愧是个留过洋的老学究的孙女,深得祖父真传,在学习一道上天赋异禀,什么都学得会,连这些跑江湖的技艺门道也学得有模有样。
果然,石韵自己就解释道,“这也没什么,靠着易理推演,其实只能得出一些隐约模糊的方向,主要还得靠自己的观察和判断。”
王督军难得升起了几分兴趣,“哦,怎么说?”
石韵就笑,“比如说根据风水卦象显示,刚才我只能算出前方生机勃发,大概会有棵长得还不错的树,但要是这样直说出来听着就很没意思了,这里是西北地区,榆树比较多,加之刚才一路上我有看到几棵,证明这一带多榆树,所以就预测前面有棵老榆树。”
王督军也笑了,“原来这样。”
邢副官长看车队停下来半天了,王督军坐的这辆车也没动静,没人下车,就快步过来看看。
在车窗处一探头,就看到他们督军竟然在和李小姐说笑。
这简直比天上下红雨还稀奇,王督军常年气派俨然,高高在上,对女人也不假辞色,再漂亮洋派的小姐,到他面前都得小心翼翼的。
邢副官长看到车里两人笑谈的一幕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要抬手揉揉眼睛,心想李小姐有一套啊!都能把督军的脸上哄出笑模样来。
系统则是先夸奖了一下石韵,“你不错嘛,算卦忽悠人的说辞都编得很溜啊。”
石韵,“以前工作需要,我专门背过《周易》,《命理》,《三命通会》,背不全,不过随便说几句唬人还是可以的。”
系统想到她从前做过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工作,心里了然,随后又不解问道,“你刚才说的不是挺好的吗,明明很能唬人,干嘛又要自己解释一下,把唬人的效果都给解释没了。”
石韵,“这你就不懂了,王督军这样的人,恐怕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故弄玄虚,我先算一卦,再这样解释一下,他才容易接受。”
顾不上再和系统多说,下了车后卷起袖子就去帮忙准备晚饭。
先去钟屹的车上,把自己留在那里的一只小箱子找出来。
钟屹以为里面是她的随身物品,她这是准备找毛巾雪花膏之类的东西,洗洗脸,补个妆。
谁知箱子一打开,里面满是些瓶瓶罐罐。
钟屹好奇,弯下腰,把一张修眉凤眼,颇有气质的精美脸孔凑过来,“你这带的都是什么?”
石韵,“烤肉用的各种调料。”
钟屹没想到是调料,不由长长地,“哦——”了一声,也不掩饰语气里的失望之情。
石韵侧目看他,“你以为是什么?”
钟屹意味深长,“最起码也得是些朱砂,黄符,龟甲,罗盘之类的东西才合适。”
石韵扭头就走,心说合适什么,我又不是神棍。
那些有幸尝过石韵手艺的副官们都惦记着呢,张副官遮遮掩掩地小跑过来商量,“卫士班那边又打到几只野山鸡,我们都给处理干净了,你多烤点成不?”
石韵痛快答应,“成啊!”
她现在有被人半路留下的危险,所以不但要在王督军面前表现好,还要让这伙随行的副官卫士们也看到她的好处,到时人人都觉得路上不能缺了她,那自然就不容易被单独留下了。
王督军的卫士班里确实有几个打枪好手,先不说上战场怎么样,打野鸡兔子那是绝对没有问题,一打一个准,不一会儿就又吆吆喝喝地拎回来好几只。
石韵看东西太多,干脆让他们多生几堆火,把洗剥干净的兔子山鸡架在火上,一字排开,一起烤。
随行的都是年轻人,卫士们还算了,因为身负保护督军安全的重任,所以都规规矩矩的,被葛班长管着,轮班站岗。
副官们比卫士地位高,平时又能吃会玩的,这时虽然是在野外,但没有什么战事,所以十分轻松,简直跟郊游一样。
分出两个人去带着卫士给督军搭建行军帐篷,余下的都围在火堆边,连说带笑地等着吃烤兔子和烤野鸡。
石韵虽然在燕京督军府的时候曾自诩擅长野外烧烤,号称只需要用几味简单调料就能做出味道鲜美的烤肉。
其实她自己明白调味还是很重要的,如果有了好的调料,即便烤制过程中的温度火候没有那么精益求精,味道也不会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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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石韵不但尽可能地把她能搜罗到的调料都带了几瓶子出来,还在出发之前,硬挤在督军府的厨房里,用大师傅的孜然,花椒,胡椒,小茴香,干辣椒等等香料,根据系统提供的配方,炮制出了一大罐独家秘制烤肉料。
这时就重点关注自己面前的两只烤野山鸡,兼顾旁边一溜架在火上的野味,摆开了大厨的架势,开始烧烤起来。
系统不停地指挥提醒,“左边第二只翻面!”“中间的兔子,上面可以刷料了!”“对,翻过来再烤烤。”……“最右边一堆的火不够旺,让他们再加点柴。”“你面前的鸡要烤焦了,快!快!拿起来,把火压一压。”
石韵忙得汗都顾不得擦,好在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眼见面前一溜野味逐渐变得焦黄喷香,心里十分有成就感。
不吝夸奖道,“两岁,干得不错!”
系统,“你才两岁!”
等石韵把他们带着当干粮的面饼也放在火上烤出一层焦黄的酥壳,然后把烤得最好的那只野山鸡拆一拆,配上几个烤饼送去给王督军之后,众副官们便欢呼一声,一拥而上,开始分享美食。
石韵只听身后乱哄哄的,还传来邢副官长的吆喝声,“都不许抢,留一半给葛班长送过去!”
有人试探着说道,“不够分啊,李小姐再给烤几只吧——”
还没说完就给邢副官长强势镇压了,也不知是给乎了一巴掌,还是给了一脚,那人夸张呼痛,“哎呦呦,副官长,您手下留情!”
邢副官长骂道,“贪心没够的,李小姐这是给督军准备的,你们沾光分几口就不错了,还想管饱呢,老实去吃你的干粮!”
顿时有人笑起来,还有小声嘀咕的,“这不是李小姐做得味道好,咱们才想让她做吗。”
邢副官长嗤之以鼻,“都一边待着去,让人家小姐做给你们这么大一堆人吃,想什么美事呢!”
石韵听着不由抿嘴笑,心想副官长人精干,嘴皮子更是利索,真是一个顶仨的能干。
王督军按照惯例,和孙参谋坐在一起商谈事情,周围一圈卫士护卫着。
见石韵笑微微地端了香气扑鼻的烤鸡去了,不由自主的心情也好上几分,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是问道,“你笑什么?”
这话要是别的女人听在耳中,恐怕就会觉得有点生硬吓人,好在石韵不怕,微笑答道,“我听他们在那边抢烤肉抢得热闹,听着怪有意思的。”
说着把手里端的东西放到王督军面前,“这只烤得最好,是我特意给您留着的,您尝尝看。”
孙参谋很有眼色地就要起身让地方,“李小姐,你在这里和督军一起吃吧,我去那边。”
石韵给做吃的可以,陪吃的活儿就不大想干了,连忙找个借口,“不用,不用,我带来的调料还放在那边没收拾呢,得赶紧去收起来,万一被谁碰翻了可麻烦。”
说完好像是真的很担心她那些调料的样子,急急忙忙地就跑走了。
孙参谋便没动地方,和王督军一起吃晚饭。
夹了块烤鸡肉放进口中,不由眼睛一亮,“不错啊,这味道还真香!”
当晚众人就在野外露宿。
大兵们也没什么好讲究的,直接找个干燥平坦,靠近火堆的地方就地休息,一队人里也就王督军有睡帐篷的待遇。
石韵没那个躺地上就睡的本事,好在还有几辆车,她就凑合凑合,睡在车里。
现在已经是初春时节,白天总算不再寒风刺骨,然而夜间依然很冷,特别是后半夜,温度简直能比白天低十度。
石韵蜷在车后座上,睡着睡着,硬是给冻醒了,哆哆嗦嗦爬起来去烤火。
天冷消耗大,烤着烤着又有点饿,于是再烤几个红薯面饼。
香气勾引得周围几个副官也爬起来,和她一起吃了顿夜宵。
半夜起来吃一只热腾腾的烤红薯,确实是能驱散不少寒气,只是这样一折腾就没能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脸上出现了两个不大明显的黑眼圈。
石韵工作认真,加上又是需要表现的重要时刻,所以顶着黑眼圈也还是去帮忙招呼着用吊子锅煮了点热腾腾的早饭给王督军端过去。
王督军看她那样子好像是不大精神,就问邢副官长,“她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邢副官长这会儿对着王督军简直要生出点怒其不争的情绪,无奈得直叹气,“唉,昨晚太冷,李小姐半夜起来烤火,所以没睡好。”
看王督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不让她跟您一起睡帐篷呢?一队人里面就她一个女的,照顾一下也是应该。”
主要是这大好的形势,您顺势一邀请,她顺势一答应,这不就名正言顺成您的人了吗。
王督军没能理解副官长的苦心,微皱眉头“她自己也没说,她要是说了,我肯定让她进来。”
邢副官长,“——”
这就是身份太高,从来不缺女人的弊端,真是急得他恨不得踢开王督军自己上了!
王督军看着邢副官长那副仿佛吃坏了东西的表情,隐约也回过点味来,咳嗽一声,“今晚吧。”
邢副官长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结果晚上正好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这伙大兵到哪儿都横冲直撞的,直接征用了村里富户的房子,人人都有地方住,也就不需要特殊照顾石韵了。
石韵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强凶霸道的事儿,眼看着一伙大兵们直接冲进一家看着房子最好,应该算是当地乡绅富户的宅院,理直气壮地让赶紧腾地方,她就下意识往后退退,想和这伙大兵们划清界限。
那户人家也算乖觉,由家里的一个白胡子长辈领着颤巍巍说了几句客气话,恭请兵爷们入住,还主动留下两个老妇人烧饭,然后便都随手抱几件东西迅速离开,只怕动作慢了惹得兵爷们不耐烦,要祸害他们房子。
张副官原本就对李小姐蛮有兴趣的,加之昨天吃了她的烤鸡烤兔子,夜里又跟着起来蹭了顿夜宵,所以特别关照,在副官长顾不上的时候主动先领着石韵去找了间有着红绫棉被和针线笸箩的女人房间休息。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个大肚子女人,满脸惊惶地挎着个小包袱,才正要离开。
大概是因为怀孕动作太慢,被其他人给落下了。
女人看到个穿军装的大男人进来,吓得差点哭出来,“我——我这就走。”说着就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石韵万分不好意思,很想说你留下吧,这床挺大,晚上咱们挤挤睡完全可以。
但又想到这会儿的乡下人女人讲究名节,这院子里现在住的都是王督军的兵,她留一个晚上万一说不清了可是害了人家。
只好快步追上去,扶着她走了几步,低声安慰几句,再塞了两块大洋当做补偿。
那女人连忙推拒。
石韵正要再塞,却听系统忽然叫道,“这女人有问题,离她远点!”
石韵一惊松手,那女人忙捧着肚子跑了。
张副官一直在后面笑嘻嘻看着,这时就走上前来对石韵说道,“李小姐,你不用太客气,他们未必领情的。”
石韵眼睛还盯着那女人背影消失的方向,口中答道,“我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张副官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们这些小姐就是心善,放心好了,咱们就是借住一晚。跟着督军的这些人都被管得严,做事斯文着呢,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石韵心想就你们这凶神恶煞,直接把人赶出家门的样子还是斯文的?那不斯文的得是什么样?!
张副官,“这一路挺辛苦的,督军那边事情多,乱哄哄的,你先在这里歇歇,等那边收拾好了再换过去。”
石韵,“不用换了,我今晚睡这儿就挺好。”
张副官给她一个满含深意的笑容,那意思是你不用不好意思,大家都懂的,还好心安慰道,“督军气派大,加上他贵人事多,所以一些小地方容易疏忽,不过他既然愿意带着你,那李小姐你的心意他肯定是有数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石韵有些郁闷,等张副官离开后就问系统,“现在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特别喜欢王督军,上赶着又是卖图纸又是学推拿的,最后还为了他硬是不辞辛苦地跟到了这里?”
系统竟然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
石韵犯愁,“这怎么办,我明明已经在很努力地往实干类型的随行人员转变了。”
系统,“没事,咱们拿了翾濮铃就走。”
石韵,“——两岁,你太乐观了。”
又想起自己还没问重要事情,“刚才的孕妇有什么问题?”
系统,“我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另一个人类生命的气息,反而有些危险品的味道。”
石韵惊讶,“你的意思是她其实并没有怀孕,那个孕肚是假的?”
系统,“嗯,而且里面装的不是好东西。”
第四十五章
石韵问系统,“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系统的语气有些迟疑, “是些怪怪的东西, 让我感觉很不好。”
石韵皱眉问,“到底是什么?”
系统详细描述道, “一大块猪皮包裹着一块黄鼠狼皮, 黄鼠狼皮没有鞣制好, 还带了不少血污和细菌,脏得要命,最里面包了一个死掉的胎儿,是男性, 也不知道死了多久, 黑乎乎的, 可吓人了。”
石韵寒毛直竖,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系统继续,“我觉得那个死掉的胎儿应该被草药汁浸泡过, 还做了特殊处理,现在的状态有点像干尸的半成品。”
石韵一阵反胃,“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女人把这样一包东西捆在肚子上,假装怀孕。”
系统困惑道,“是啊,这堆东西给人的感觉真不好, 她把这些捆在身上干什么?”
石韵的感觉也很不好。
忽然想起以前曾听说一些偏远落后的地方, 有妇女没有孩子, 就会去求当地的神婆巫汉, 那些神婆巫汉为了骗钱,往往花样百出地装神弄鬼,其中好像就有用死掉的胎儿来做法的手段。
“两岁,我想我知道她在干什么。”
与此同时,系统也说道,“啊,我查到了,这是一种求子的假巫术!她被骗了呀。”
石韵把刚要出口的解释收了回去,心想【假巫术】这个说法还真挺准确的。
系统说道,“我查到有一本同时代的民间著作,名字叫做《太岁笔记》,是一个在民间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人写的,里面有类似记载,用猪皮裹鼠皮再裹一个被做过法的所谓胎灵,捆在身上七七四十九天,可以治疗不孕。这本书不正规,是个手抄本,所以我查了半天才查到。”
石韵嘴角抽抽,还《太岁笔记》,估计就是个民间骗子的工作记录。
拍拍胸口,“原来这样,那你刚才也不用忽然大声叫,让我离她远点,吓我一跳,还以为她身上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危险品呢!”
系统无比嫌弃,“她身上有那些东西,蹭着多恶心啊!”
石韵,“——”
好吧,是我疏忽,没有想到一个系统也是会恶心的。
事情虽然搞清楚了,但石韵想到这是那个敢把死婴捆在身上的女人的房间就有点犯怵,更不敢去睡那女人的床了。
特别是系统刚才说了,她身上的黄鼠狼皮还没有鞣制好,又是血污又是细菌的!
系统比她还犯膈应,大力赞成,“不能睡,多恶心啊,还是去找王督军吧,王督军那里肯定干净。”
石韵,“——”我该拿一个敏感又有洁癖的系统怎么办?
女人的房间在这户人家的后院,这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下来,外面看不大清楚。
好在小地方,即便是富户,宅院也不大,王督军所住的主屋离得并不太远。
石韵努力辨认着院子里影影绰绰的景物,慢吞吞摸索过去,用了五分钟也走到了。
王督军在的地方,屋里屋外都灯火通明,前后有卫士站岗,副官和勤务兵不停进出。
这情形让刚发现了诡异东西的石韵看了就舒服——阳气旺盛啊!
正好邢副官长从屋里出来,抬眼看见石韵就奇怪问道,“李小姐,小张不是说先给你找了个地方去休息了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石韵一时想不到好借口,只能干笑道,“我想着督军坐了一天的汽车肯定腰酸背疼,来看看督军这会有没有空儿,要是方便就给他按摩一下,他晚上能睡得舒服点。”
邢副官长用一种你真敬业的表情看着她,“你不累啊?”
石韵的干笑差点变成了苦笑,心想我当然累啊!
说起来她其实才是真正腰酸背疼,需要按摩的那一个。
人家王督军一直带兵打仗,军营中历练,身体素质比她好无数倍,这会儿就算累也有限。
她不同,她坐车坐得腰都快断了。
可这里的人太迷信了,怪吓人的啊!
碰到一个女人是那样,这里的其它房间石韵都不敢去了。用系统的话说就是有点犯恶心,谁知道他们是一个人迷信还是一家子都迷信呢。
王督军身边人手多,因着安全方面的考虑,到哪儿都会彻底检查一遍,所以他这里应该是最【干净】的。
好在邢副官长也没有实在到真的立刻就让她进去给督军按摩。
而是把她带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面热气腾腾的,有着热水和木桶,“督军刚在这边冲了个澡,你别嫌弃,这水都是还没用的,你也洗一下,我让人在门口给你守着。”
石韵十分惊喜,一点都不嫌弃,赞道,“副官长,你真是个大好人!”
邢副官长头一次得到这样的评语,噗嗤笑出来,“我怎么成大好人了。”
他就是天生的仔细,又管事情管习惯了,现在队伍里就石韵一个女人,不由自主地要照顾一下。
这个时候能有热水洗洗简直就是个奢侈享受,石韵等他出去后连忙关上门,简单洗了洗,洗去了一身的尘土和疲惫,越发觉得副官长是个大好人。
洗干净出来后却发现有一位韩团长从洛城那边赶了过来,正在屋里和王督军说话,石韵自然就不好进去了。
韩团长本来奉命带了一队人等在洛城,准备王督军到了之后就跟着一起进山。
结果昨晚接到古团长发去的电报,得知王督军改变计划,半路下了火车,带着孙参谋,顾问钟先生和卫士班开车走了另外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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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目的地还是洛城,但王督军只带了一个卫士班,坐汽车走这么长的路不比坐火车安全,韩团长不放心,所以主动迎了过来。
…………
石韵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暂时没地方去,就很不见外地去和副官们一起吃晚饭了。
张副官看着她直乐,“如今像你这么大方豪爽的小姐可真不多见。”
石韵很辛酸,“形势所迫啊。”
总不能又冷又饿地站在王督军门外等吧。
张副官坏笑着眨眨眼,“要我说,也不用这样一刻不离地跟着督军——”
话没说完就被邢副官长拎一边去了。
话说借住在村子里反而没有昨晚在野外吃得好,主要乡下人家没有那么多新鲜的肉,留下来做饭的两个老妇人急忙间也烧不出多细致的菜肴,就用点腊肉炖了一大锅没什么油水的土豆白菜粉条,再扯了许多碗面片,每碗里面浇一勺炖菜,就算是晚饭了。
石韵自从知道这家里有人玩胎儿尸体之后就对他们家食物也有了轻微抵触,加上这面片炖菜也不好吃,勉强扒拉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对邢副官长说道,“这里有点不对劲,晚上最好小心点。”
邢副官长一愣,问道,“怎么了?”
石韵想一想答道,“从风水上来看,这里多土少水,有山无泽,是不利旅人之像,加上这户人家走得太匆忙,转眼跑得干干净净,简直像飞走了一样,人加两翼为火,所以今晚要防失火走水。”
邢副官长早就从督军司机那里听说了李小姐会算卦,一算一个准,特别灵验。
这时听她忽然这么一说,顿时来兴致,“算出来的啊!那再说说仔细呗,没听明白,为什么今晚要防火啊?”
一群晚上没事做,睡觉又嫌有点早的副官也围了上来,嘻嘻哈哈,“再说说!”“再说说!”
还有一人坏笑着伸出手来,“我也懂一点六爻占卜,李小姐,咱俩切磋一下呗。”
立刻就被人把他那手拍了回去,“切磋就切磋,手伸这么长干什么!人家李小姐的手是你能乱摸的吗!”
眼见他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石韵顿觉头上一滴汗。
心说我预测晚上有火灾隐患,你们这么高兴是怎么回事?
系统觉得她少见多怪,“你不知道这个时代娱乐少,看算命也是个难得的乐子吗。”
又问她,“你干嘛忽然说这个?”
石韵擦汗,“我这不是想找个理由晚上留在这边吗,就说我掐指一算,今晚恐怕不太平,需要一个阴气重的人留在主屋压一压才行,哎呦,他们兴奋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正热闹着,就有卫士带了个人过来,对邢副官长说道,“副官长,钟先生想见督军。”
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颀长身影站在门口,正是王督军这趟请来的顾问,钟屹钟先生。
邢副官长收了笑容站起来,“督军正在和韩团长说话呢,一时半会不得空,钟先生,你的事情要是不急不如明早再说。”
钟屹,“没什么大事,我和副官长说一声,等会儿督军空了,副官长帮我转告也行。”
邢副官长,“成啊,钟先生请说。”
钟屹道,“这地方有些不对劲,不知你们发现了没有?我也没什么确切证据,就是看着有几处不大正常,所以想和督军提个醒,让晚上值守的人多留意。”
邢副官长“咦”一声,不由去看石韵一眼,“李小姐刚还在说这里风水不好,钟先生难道也看出来了?”
钟屹神情凝重起来,“李小姐也这么说?!那我应该就没看错。”
…………
与此同时,说完了正事的韩团长也对王督军提起,“督军,我怎么觉得这村子有点问题。”
王督军八风不动,只抬了下眼皮,淡淡道,“有什么问题?”
韩团长,“不好说,我就是觉得这村子里的人看着都有点怪,不是平常老百姓看到当兵的时那种害怕的样子,而是有些躲躲闪闪的。”
韩团长四十多岁,外表看着又黑又壮,实则最是谨慎细致,是全凭真本事,从小兵蛋子一步步爬上来的,王督军的爹在世时他就很得重用,到了王督军这里更是成了军中元老,最得王督军的信任。
他说这村子有问题那九成就有问题。
王督军脸色不变,不过心里已经警惕起来,“把你带过来的人和卫士班编在一起,晚上加派人手巡逻。”
韩团长答应一声,说道,“这穷乡僻壤的,村民性情都彪得很,还是小心点好,我亲自去嘱咐葛班长仔细安排。”
韩团长一走,邢副官长就进来低声向王督军汇报了一番。
由于石韵和钟屹同时都来说这地方有问题,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说得十分仔细。
王督军微微点头,“我已经让韩团长把他带来的人和卫士班编在一起,晚上加派人手巡逻。”
钟屹是顾代先生的得意门生,据说曾跟着老师游历过很多地方,见识不凡,韩团长刚来就能看出的问题他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至于李小姐——
“李小姐去休息了吗?”
邢副官长笑,“没有呢,她说不放心督军,要守在这边。”
王督军失笑,“我难道还要她一个女人守着?”
邢副官长,“自然是不用,主要是份心意。我倒觉得李小姐这样的,比那些天天把追求自由恋爱挂在嘴边的洋派小姐们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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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姐们天天喊着要大胆追求自由恋爱,其实还是很骄傲矜持。
李小姐这才是真的主动追求啊,看看这段时间为了督军都做了多少事。
就是督军气派太大,颇有点不解风情,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早就追求到了。
好在王督军没有不解风情到底,“外面怪冷的,你让她进来待着。”
石韵有点忐忑地进来,心里还在打着腹稿,寻思着要怎么说才能从风水学上证明今晚自己要睡在他隔壁才能诸事顺利,逢凶化吉。
那间洗澡的屋子就很不错,在主屋隔壁,因为被王督军当浴室使用过,肯定也【干净】。
里面有床,有点热热的水汽也不怕,更暖和,可以凑合睡一晚。
王督军朝石韵招招手,“你过来。”
石韵过去,“督军——”
却被王督军伸手一拉,不由自主就坐到了他的身边。
只这一下,石韵就发现自己和王督军的力量相差非常悬殊,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
顿时紧张起来,浑身绷紧。
王督军发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难得地注意了自己的态度,声音尽量柔和些,“我已经和韩团长说了,到洛城就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留两个人给你,你安心住下,等我回来。”
石韵险些要抬手揉揉耳朵,心说要命了,这性感型男的声音怎么也变得越来越性感,低沉中带着点温柔,耳朵都酥了。
系统气急提醒,“你清醒点!回头我给你模拟一个性感十倍的声音,现在正事要紧!!”
石韵立刻说道,“督军,我想跟在您身边。”
王督军用这辈子少有的耐心解释道,“我这趟是要进洛城附近的山里,你一个女人跟着不安全。”
石韵能感到系统的焦急,被它影响得也有点焦急起来,用尽量真诚的眼神望着王督军,“我不怕危险,我懂很多东西,带着我一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王督军笑一下,“李小姐,我知道你确实很能干,只不过——”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隐隐还有吵吵嚷嚷,呼喝叱骂的声音。
王督军立刻起身,石韵也忙跟上。
出来就看见大门的方向隐隐有火光亮起。
王督军皱眉,沉声问,“怎么回事。”
葛班长已经带着卫士和副官们护在了周围,邢副官长匆忙上前答话,“还不知道,好像是巡逻的发现大门外出了什么事,韩团长亲自带人过去查看了。”
说话间有小兵飞速跑回来,“报告督军,有村民来放火,幸亏发现得及时,被韩团长抓住了,马上就把人带过来。”
邢副官长惊讶得张张嘴,然后转过头,和一堆晚饭时都听过石韵高见的副官们一起,用无比崇拜的目光看向石韵,心想李小姐这也太神了,算卦算得真他奶奶的准啊!!
晚上真的有火光之灾!
系统也惊讶出声,“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算得太准了!”
石韵自己也有点懵,“我——”我瞎扯的。
第四十六章
不一会儿韩团长就带人押着几个浑身狼狈,满脸黑灰的村民回来。
当先一个是位花白胡须的老人。
大家都认得, 这老人正是这家的大家长, 他们刚到的时候,他还带着一家人恭请兵爷们入住来着。
韩团长黑着脸, 一点想不起要尊老, 一把将老者推搡出来,“这老东西趁夜带着村民来放火!”
老者一个踉跄就摔在了地上。
王督军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老者。
他身材高大,气势凌人, 身上威压颇重,目光深沉地看了老者一会儿之后,那老者就撑不住了, 颤颤巍巍地语无伦次起来。
“不——不怪我们,军爷饶命啊——, 大仙说了, 恶鬼进村, 必须用火烧——不烧全村人都得死——”
韩团长听得直骂, “胡说八道!你这老东西是真是得了失心疯,连自家房子都要一起烧了!胆大包天的,老子先烧了你!”
他并非是说着吓唬人,一声令下,立刻就有几个彪悍手下去搬来一堆柴火, 直接堆在院子里, 点着火之后就去把那老者往火堆上架。
老者吓得嘶声惨呼起来, 一起抓来的几个村民也惊慌失措,哀叫连连。
韩团长喝问,“说!是谁指使你们来放火的?!”
老者喊得嗓子都有点破音,颠三倒四还在说,“大仙说了,恶鬼进村,必须用火烧——”
韩团长骂一声,喝道,“把这老东西扔到火堆上去!”
他带来的都是得力手下,跟着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杀了不知多少人,这会儿面不改色,一边一个,拉着老者的胳膊就把他扔进了火堆里!
老者又是连声惨叫,衣服,头发,还有胡子都立刻烧了起来。
石韵吓得往身边的人背后躲躲,心说不会真要烧死他吧。
系统声音十分兴奋,“不会,韩团长这是吓唬人想逼供呢,否则哪有连捆都不捆,就这样把人直接往火堆上扔的,他滚两下就滚出来了!再滚两下那火就熄了。”
石韵挑起一根眉毛,“你那么兴奋干什么?”
系统不承认,“我哪有兴奋,就是这个人行为反常,我得仔细分析分析。”
石韵不信,心说你看热闹看得兴奋得声音都高了八度,当我听不出来。
不过系统说不会烧死人,她也稍许放心,从人家背后探出半张脸,小心观望。
那老者果然已经从火堆上滚了下去,只是身上还有火苗,看着十分吓人。
被抓的几个村民中也果然有人忍不住了,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连滚带爬地扑到王督军脚前,扬起一张五抹六道,满是黑灰,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哭喊道,“别烧我爷爷,我说!我说!”
王督军摆摆手,立刻就有人放开两个村民,喝令他们去拍熄老者身上的火苗。
少年被吓得不轻,说话比那老者也清楚不了多少。
结结巴巴交代了半天,却原来那老者刚才并不是胡言乱语,说的是真的。
这个村子背面的倭瓜岭常年住着一位太岁大仙,因为十分灵验,所以几乎要被村民当成真仙供着,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给太岁大仙和他的几个弟子送贡品不说,连本地原有的山神庙都荒废了,有事只去求大仙,对太岁大仙顶礼膜拜,奉若神明。
这太岁大仙原本十分高冷神秘,村子里的人捧着鸡蛋米面求上门他也轻易不露面,只让几个弟子应对。
然而前几天这位大仙忽然主动来了村里,说自己预见到村中马上要有大祸临头,一个应对不好,全村人都难逃一死。
大仙说这话时,身穿黑衣黑裤,半长的黑发披在肩头,盘腿坐在几个弟子抬着的竹床上,眼睛半开半阖,一派神秘莫测的高人气息。
村民们被大仙的话吓得半死,想要追问怎么破解时,大仙却敲敲竹床,几个弟子就立刻调转方向,抬着大仙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村民们不敢怠慢,公推出村子里几个大户人家的长者,带着厚礼上倭瓜岭,恳求大仙明示破解灾厄的办法。
大仙一开始不见,派弟子告诉村民,这是命数,如果大仙告诉他们破解之法,必遭天谴,有损道行。
村民们都十分淳朴,不忍大仙的道行受损,但毕竟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回来商量一番之后,又凑出一份加倍重的厚礼,抬到倭瓜岭上,苦苦哀求大仙救命。
那大仙有些可持续发展的头脑,看村民的礼已经送得差不多了,再端着架子不理的话,村民就要狠心把还在耕地的牛都宰掉送来,这必然会影响今年耕种和收成,那他来年收到的供奉也要缩水,因此终于大发慈悲,指点了村民破灾解厄的办法——有恶鬼进村,必须火攻破之。
石韵听得嘴角直抽,还太岁大仙,这名字起得也恁磕碜,就不能再认真点,取个稍微有点内涵的名字?
还有全村人马上要大祸临头,全部难逃一死,必须火攻破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深觉这堆乱七八糟和之前那假孕妇捆在身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很有些神似之处——骗人也骗得很粗陋。
对系统说道,“我猜那个女人会在身上捆那些东西就是这位太岁大仙教的。”
系统同意,“嗯,他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石韵,“只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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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什么?”
石韵,“这骗子的业务水平也就一般,说实话,我觉得都还不如我瞎编的时候说的话靠谱呢,为什么这些村民会这么相信他?这个院子可是那老人家的祖宅,尽然说烧就烧,眼睛都不带眨的!”
系统先对石韵的能力予以了肯定,“嗯,你要是去当江湖骗子,业务能力肯定比他强!”然后也有点疑惑,“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相信他嘛——确实是个问题。”
那边王督军,韩团长,还有孙参谋等人的面色却都凝重起来。
太岁大仙一听就是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只能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装神弄鬼的骗骗人,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
然而他会这个时候煽动村民来闹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要不是韩团长不放心,带着人主动来迎王督军,今晚这火说不定就被他们放成了。
孙参谋很谨慎,“咱们人手不够,这村子不能再住了。”
如果真是一村子的人都被煽动了,认为他们是闯进村的灾厄,想要烧死他们,那这里就危险得很,除非带着大部队,否则极不安全。
韩团长建议道,“不急,反正天黑也赶不了夜路,不如先去把那什么狗屁大仙抓来拷问一下。”
王督军点头。
韩团长立刻让人把那个老者拉过来,雪亮的大刀架在脖子上,因嫌他不老实,干脆不让他开口,直接对他孙子说道,“带路!去倭瓜岭找那大仙,敢捣鬼我就让人活剐了这老东西!”
少年人很老实,瑟瑟说道,“大仙有法力,你们去他就要——要收了你们的——”
那老者忽然迸发出力气,冲着孙子大喝一声,“别多啰嗦,快带他们去!”
这下连系统都说道,“脸脏的少年人老实,老头有点坏。王督军带人进村虽然蛮横,但一没抢二没烧,我还看见有副官给做饭的那两个老婆子扔大洋了,这老头要是怪咱们强凶霸道,那使点小坏就算了,怎么这么心狠手辣,一下子就要烧死咱们所有人,这会儿败露了,还不老实。”
石韵叹气,“不是心狠手辣,是愚昧迷信,真是害人害己,受了点挑唆就敢来挑衅带兵的人,这也就是王督军地位太高,大概是觉得和他们计较有失身份,所以没发作,要是换了其它人,这村子就完了,那些小军头在地方上烧杀抢掠,什么不干。”
出了大门,就发现外面躲躲闪闪的,还聚集着不少村民。
韩团长是个厉害人物,直接带人上去动手。
村民的人数虽然多,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之前有那老者领头,还能一起行动,现在却只有四散奔逃的份。
韩团长带来的手下各个凶猛彪悍,也不用枪,直接用打的,一阵鬼哭狼嚎,鸡飞狗跳之后,就又抓住了十几个人,用绳子捆成一串,牵着一同去倭瓜岭。
村民们不敢上来抢人,只能远远跟着。
韩团长手里有这许多人质,也不怕,随他们跟着。
倭瓜岭在村西十五里,形如其名,一高一矮两个山头遥遥相对,中间有一道并不陡峭,且很有些弧度的山谷,就像当地产的老倭瓜,头大尾小,中间凹陷下去的样子。
太岁大仙住在矮的那座山头上,山路蜿蜒,骑马开车都上不去,只能步行。
等队伍走到了大仙住的那几座茅屋时,已经月上中天。
这晚天气不错,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照得山坡上满地清辉,倒是省了不少火把。
这么多人吆吆喝喝上山,茅屋里的人都被惊醒了,有两个冲出来喝问,“什么人?”
石韵眼神不错,遥遥地能看见那两人都踢踏着鞋,有一个还在手忙脚乱地扣衣服扣子,应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她还没说话,系统就先发表了感慨,“民间的小组织,很不规范啊,连个站岗守夜的人都没有。”
石韵心说大部分民间组织都是白天干活晚上休息,没有站岗守夜的好不好,你当人人都是王督军呢。
然而系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和王督军接触得太多,已经把他身边的排场当成了标配,见太岁大仙这里竟然连站岗守夜的人都没有就十分地看不上。
那两个先出来的人这会儿已经看清竟然是气势汹汹地上来了一大队人马,吓得连声大叫,“站住!不许过来!大仙还在休息!你们不要命了!敢冲撞大仙!”
这边的村民也开始大声呼救,求大仙救命!
小山坡上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转眼几间茅屋里又冲出来数个衣衫不整的人,看王督军这边人多势众,还抓住了不少村民,就都不敢上前,只色厉内荏地大声吆喝恐吓,不许他们再过去,冒犯了大仙,大仙一定会要他们好看。
韩团长都不屑于自己动手了,只喝令手下,“去给老子把那狗屁大仙捆出来!”
大兵们呼啦一下冲上去,没几下就把那些人都一起捆了,一时却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太岁大仙本尊。
正想拉个村民过来指认,却忽然听见山坡的最高处传来一阵哐-哐-哐-的敲锣声,刺耳嘈杂之极。
锣声一声比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远远传了出去。
众人没有防备,都被震得一个激灵。
远远缀在后面的村民们却都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也不怕王督军手下这些当兵的了,争先恐后地跑上来,纷纷朝着山谷对面那座更高的山头拜倒,诚惶诚恐地叫道,“大仙请神了!大仙请真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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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捆着的那一串村民也都忽然挣扎起来,满脸的狂热虔诚,努力要朝着对面山峰拜倒。
能震聋人耳朵的锣声之后,又响起了隆隆的擂鼓声。
大家这才看清,有三个人出现在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三人都面对着山谷,身穿黑衣,左边的那个手里拿锣,右边的面前则摆了一面牛皮大鼓。
锣声已经停下,右边那人正在大力挥舞着鼓槌敲鼓。
咚!咚!咚!
鼓声厚重沉闷,好似闷雷一样,响彻山谷。
中间的那个人披散着一头半长不短的直发,正在手舞足蹈地舞动着一根造型奇特的火把,火把很长,几乎像是一根长棍子,火把头上不知捆了什么燃料,火光明亮耀眼。
这下不用再让村民过去指认,大家都能看出这个会披散着头发乱跳的人肯定就是太岁大仙。
韩团长手下的兵就要上前去捉这三人。
可太岁大仙一声大喝,一直胆小畏缩的村民就都忽然胆大起来,瞬间蹿起来好几个,冲过去阻拦。
孙参谋惊讶道,“他这是要做法?!”
王督军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三人。
韩团长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嗤一声,十分不屑,“我倒要看看这骗子怎么做法!”
孙参谋忽然想起自己的队伍里还有个顾问应该对这些东西有些研究,转头去找钟屹,“钟先生呢?”
钟屹从后面走过来,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等孙参谋多问就答道,“他是在做法,看这些村民的样子,应该很灵验。”
这话一出口,连王督军都转过头来,“钟先生的意思是这人真会做法?”
钟屹摇头,“不满督军说,我也觉得他是个骗子,只不知是用什么手段让这些村民如此相信他,我们不妨先看看他怎么做法。”
说话间,那边的太岁大仙忽然又一声暴喝,“真神出,万鬼灭,真神,出!”
手里的那根奇长的火把先左右甩动几下,然后猛然向上一撩,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
村民们发出阵阵骚动声,神情激动地对着山谷对面叫道,“真神!”“真神!”
大家朝着对面山上看去,只见一片黑乎乎的高大树影间竟真的隐约出现了一抹白衣飘飘的影子。
村民们更加激动,连韩团长手下的大兵们都忘了继续动手,一起瞪大眼睛看着对面山上的那抹白衣身影。
那影子慢慢上升,越发衣裾飘飘,升到树巅上后悬空立住,长长的白色飘带随风飞舞。
夜晚的山中月光似水,洒在对面山上的茂林怪石间,夜色中高大的树木影影绰绰,沙沙作响,其间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悬空而立,那效果还真的有几分似真似幻,似仙似鬼。
村民们又集体朝对面拜倒,激动的人已经开始不停磕头。
韩团长眼睛都要睁圆了,喃喃骂道,“我艹他奶奶的,真请出来了——”
他都这样,他手下的那些大兵们也都终于紧张起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百无禁忌,一个个开始面面相觑起来,抓着那几个大仙弟子的手劲也不由得松了一些。
孙参谋皱紧眉头,“钟先生,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那边太岁大仙忽然又再大喝一声,“左青龙,右白虎,左杀右砍,斩妖除魔!”
做足了跳大神的架势,先摆了个金鸡独立式,然后把手里的长火把左右挥舞,再跳起来左戳三下,右戳三下。
钟屹刚要出口的回答被他这极具民间特色的咒语给噎住了,呛得直咳嗽,“咳咳咳,他念的咒我可以肯定是假的——”
这时山谷对面树巅上的白色身影竟也开始左右飘动起来,手臂一展,一副水袖般的白色衣袖就飘了开去,在夜色中仙气飘飘,煞是好看。
钟屹迟疑道,“只是对面这——”一时也想不明白对面山头的异象是怎么回事。
村民们几乎要为这仙迹疯狂了。
忽然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骗子!”
顿时被所有村民怒目而视。
石韵只当没看见村民们的目光,一拍邢副官长,“带几个人过来给我帮个忙,我也请神给你们看。”
邢副官长本已看得满脸惊愕,这时听她这么说顿时都有点犯傻,“啊?”
石韵已经大步冲着那太岁大仙走过去。
王督军对邢副官长一扬下巴,说道,“跟上。”
邢副官长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一挥手,带着几个人跟了上去。
石韵指挥道,“先把这三个人捆起来,嘴塞上!”
她怕大家犹豫,直接上去就自己抢大仙手里的长火把。
那太岁大仙从没见过在自己做法唤出真神后还敢上来闹事的人,一时反应不及,差点就被石韵劈手把火把抢过去,连忙呼喝一声,却不动手里的火把,只抬脚乱踢。
邢副官长怕石韵被他踢着,忙招呼手下上前把三人制住。
村民们看到这边的变故顿时都红了眼,壮起胆子想要冲过来救大仙。
被韩团长带人拦住。
韩团长别看外表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其实反应极快,他嗓门又大,这时就粗声喝道,“都别闹!那个人要是真大仙,我们所有人上去都制不住他,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村民们听了这话,脚下就有点踌躇,心说对啊,真大仙肯定法力无边,不会怕这几个人。
结果大仙实在丢脸,转眼就被人像捆肥猪一样,四蹄攒起,捆住了扔在地上,连嘴都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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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拿起了他那根极长的火把,又指挥着让张副官敲鼓,另一位陈副官敲锣。
“先敲锣,使点劲,一长两短的节奏,敲三组。”
陈副官依言按照【哐——哐哐】的节奏,使劲敲了三遍。
石韵又告诉张副官,“敲鼓,按照两缓,三紧,四缓,再三紧的顺序敲。”
张副官现在对石韵十分着迷,能被她点出来帮忙,感觉很是有面子,当下二话不说,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旁边心细的人都已经听出,这个敲锣和敲鼓的节奏和刚才大仙身边的人敲得是一样的,难为她能记得清楚。
鼓声停下之后,石韵举起火把,像跳舞一样,先举着火把划了个大圆,然后波浪般由高向低舞动着,最后一个转身,又划了个大圆,最后低喝一声,“落!”
她身材苗条,有着女性的柔韧,动作充满神秘的美感,比刚才那大仙做的好看无数倍,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连村民们的喧闹声都低了下去。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真神落下去了。”
大家忙转头去看山谷对面,那悬在树顶的白色身影果然在缓缓下落。
等那身影落到树底之后,石韵手里的火把又猛然向上一撩,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起!”
远处的白色身影再次升起,还是那样仙气飘飘。
石韵忽然单脚站立,手里的长火把左右挥舞,再腰肢摆动,火把往左边晃三下,又向右边晃了三下,“左右飞舞!”
白色身影果然又甩着水袖在半空中左右飞舞起来。
所有人都已经看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人能请神,那是大仙,要是再上去一个人还能请,那就是——骗局。
石韵一把将火把扔在地上,转身拍拍手对村民们说道,“看清楚了,这真神谁都能请。”
村民们一个个目光呆滞,愣愣看着她,显然被她也能请动真神的事实给吓到了。
石韵解释道,“那边根本就不是什么真神,是他们的同伙,穿了白衣服用绳索吊在树上就能飞来飞去,这个火把是他们的信号,一个动作代表一个信号,比如猛然上下滑动就是飞起来,明白了吗?他们就是一伙骗子,这些年骗了你们村子无数的粮食钱财,现在还想骗你们来杀人放火,真不是好东西!”
村民们又再静默了片刻,才猛得又哗然起来。
石韵,“不信可以现在就派人去对面山上看看,动作快点就能抓住他们假扮真神的同伙。”
几个年轻的村民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我们现在就去!”
韩团长派了一队人和他们一起去,等抓回来一起审。
这个时间也不用回村子了,就留在原地休息,勤务兵迅速就升起几个火堆,用厚毯子铺出位置,请王督军和孙参谋等人烤火休息。
张副官笑嘻嘻地跑过来,“李小姐,督军让你过去他那里。”说着一指最大的一个火堆,“那边暖和,你去歇歇。”
石韵依言过去。
王督军示意她在自己旁边坐下。
石韵看那地上铺得十分厚实,就坐下来,她在山上待了大半晚,冻得手脚冰凉,坐下后就先搓搓手。
王督军问,“你怎么看出来那火把是个信号?”
石韵,“我以前看过一些杂书,里面有讲这些江湖骗术的。再结合刚才的具体情况,连猜带蒙也就想出来了。”
所谓的杂书其实就是系统的那本《太岁笔记》,石韵很怀疑就是这个太岁大仙的师门传承。
王督军一笑,“你的学问还真杂。”
石韵立刻说道,“您看,我还是很顶用的,别把我留在洛城,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进山——进——那个——山——”
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王督军拉过去,轻轻揉搓着,“冷吗,让人给你拿件大氅来。”
石韵僵硬,“还——还好!”
同时在心里拼命叫系统,“两岁,两岁,麻烦了!我不想给人当姨太太啊!”
系统还是那句话,“没事,咱们拿了翾濮铃就走。”
石韵要哭了,—两岁—你太乐观了!
不论在哪个时代,撩了就跑都是个讨打的行为,更何况撩的还是王督军,这撩完之后跑不跑得掉还真不好说。
万一没跑掉那就麻烦大了!
第四十七章
倭瓜岭的两个山头相距并不太远,天亮之前, 韩团长手下的一个连长就带着人和那几个自告奋勇的村民从对面山头上把太岁大仙的同伙抓了回来。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几捆绳索和一大卷白绸布。
这下事实摆在眼前, 太岁大仙是骗子无疑。
众乡亲群情激奋,特别是看到被抓回来的几人中有一个穿了一身白衣, 远看飘飘欲仙, 近看却獐头鼠目的细瘦男子时,想到他们常年跪拜的真神就是这么个玩意儿,简直恨得咬牙切齿,捡起石头就丢, 一边丢一边骂。
砸得那假神仙鬼哭狼嚎,抱着头拼命求饶。
看管的兵士也不管,看看大概砸不死就随他们去了。
王督军被韩团长请去审问太岁大仙和他的两个大弟子。
他一走开, 几个副官就忍不住要往石韵跟前凑,送水添火地找借口在她身边说话。
张副官看到了被抓回来的几个人, 忍不住对着石韵啧啧称奇, “这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 既然要假冒神仙, 怎么不找个漂亮点的来假冒,这个长得也太寒碜了!”
石韵,“这个最瘦,适合被吊到树上去飞来飞去,下面拉绳索的人不费劲。”
张副官恍然大悟, 立刻大加夸赞, “李小姐你太聪明了, 一说话就能说到点子上,真是什么都懂,我现在就爱听你说话。”
石韵一听自己说话这么有用,连忙站起来,“那我还得去和那些村民们说说。”
要把那个身上捆死/婴的女人的家人找出来教育教育。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捆在身上不止是封建迷信,还太过不讲卫生,那堆东西里面肯定有不少寄生虫和细菌,看把两岁都膈应得受不了了。
太岁大仙就是个在小地方行骗的神棍,唬一唬村民还可以,真碰到厉害人物就只有老实听话的份儿。
韩团长许多手段都还没有用上,只吓唬了他几句,他就什么都招了。
却原来是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说这几天会有一位长官带人路过此处,让太岁大仙想办法除掉他们。
都说财帛动人心,太岁大仙又常年在村子里装神弄鬼,说一不二,已经有点盲目自大,掂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了,看到竟然有那么大一笔酬劳,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原本想忽悠着村民们替他动手,半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过路的长官和他的随从都烧死就行了,谁知王督军带着的人都十分机警,他害人不成,反把自己折了进去。
这时被韩团长黑着脸吓唬一顿,又甩马鞭子狠抽了几下之后,太岁大仙就被吓破了胆,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问什么答什么,看那样子很想问一答十,将功赎罪。
可惜他知道的也有限,韩团长翻来覆去问了几遍,除了问出来委托他办事的人也是受人所托之外,再问不出其它的。
韩团长不耐烦,一挥手,“带走,把这伙人拉到山谷下面一起毙了。”
太岁大仙吓得哀嚎一嗓子,瘫软在地,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别!别!饶命啊!”
立刻有两个当兵的上来,拖死狗一样把太岁大仙拖走。
太岁大仙拼命开动脑筋想要求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把这些年骗的钱全交出来!——还有,还有刚才那位请神的小姐,用的手法和我一样,我们应该师出同门啊!看在那位小姐的面子上饶了我吧——”
拖着他的人不为所动,怕吵着督军,还特意要走得快一些,不一会儿就拖出去老远。
太岁大仙人虽然被拖走了,但他那扯着嗓子求饶的话大家也都听见。
孙参谋沉吟,“说起来,李小姐能看破他们的骗局不难,但只看了几眼就也学会【请神】,动作标准,连对面山头上的人都瞒过了,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王督军,“李小姐说她以前看过一些杂书,里面有讲这些江湖骗术的,再结合刚才的具体情况,连猜带蒙猜出来的。”
孙参谋微微摇头,还有疑虑,“猜出来那火把舞动是个信号不难,但之后【请神】的那套章程十分复杂,不是随便猜猜就能猜出来的,钟先生说必然得是仔细研究过一段时间才能做到。”
王督军眸色微沉,“钟先生这么说?”
孙参谋答道,“是啊,说起来李小姐真是涉猎广泛,我原来以为她只是精通一些西洋学问,没想到连这些民间杂学都有研究。”
卫士班的葛班长也在一旁听着,他是个直性子,这时就忍不住插嘴道,“李小姐算卦算得那么准,请神的本事自然要比这个假大仙。”
用他那粗犷的观点看来,算卦,请神,看风水什么的都是一回事。
王督军对孙参谋点头,“是了,李小姐还懂一些卦象,可见之前就对这些江湖方术有兴趣。”
韩团长本来不知道石韵是何许人也,直到刚才石韵挺身而出,戳穿了【请神】的骗局,他才发现督军这趟竟破例随身带了个女人。
连忙悄悄抓了一个王督军的副官过去,问问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那副官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了一遍李小姐其人其事。
添油加醋,把李小姐本是是个苦命人,博学多才却遇人不淑,被文人丈夫抛弃,只身到燕京讨说法,却在火车上对王督军一见钟情,不能自拔,随后便苦苦追随,一路上为督军做了不少事,连晚饭时李小姐就已经算出今晚那宅子要遭遇火光之灾的事情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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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团长当时就听得瞠目结舌,这会儿听他们又说起李小姐就感叹道,“督军,您真是有本事!我们要找女人虽然也不难,但真要想找这样既漂亮又有学问的小姐却不容易,您可好,就在火车上随随便便见过那么一面,就把人给迷住了,反过来上赶着您到处跑。”摇着头赞叹,“厉害!您可真厉害!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对了,是美女配英雄!”
王督军一摆手,“说正事儿呢,少乱拉扯这些有的没的。”
话虽如此,但面色舒缓,并没有要训人的样子,可见还是对韩团长拍的这个马屁十分受用。
被葛班长和韩团长这么一掺合,孙参谋便不好再多说李小姐什么,笑一笑,转口和王督军商量起接下来的行程。
虽然没能从太岁大仙的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但他背后的指使者九成和前些天劫火车那帮土匪背后的指使者是同一个人——大帅麾下那位一直和王督军不对付的郭军长。
孙参谋说道,“看来大帅这次把这件重要差事交给了您而没给他,姓郭的对此积怨颇深,看这一路紧咬着不放的架势,是想要和您死磕到底了。”
王督军很不屑,“就凭郭伟荣这心胸狭隘,不顾大局的性子,大帅就算把事情交代给他,他也办不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孙参谋认为郭军长此人还是很有一些谋略的,并非督军口中的蠢货。
不过此时王督军提起他就烦,所以也不必非得替他辩解,只是说道,“他既然都能把手伸到这个偏僻地方,那恐怕洛城那边也不会太平,会有他的人伺机生事。”
王督军也有这个顾虑,沉思一会儿后就决定道,“那就不去洛城了,直接进山。小韩通知留在洛城的人手,直接去山口和我们会和。”
大帅交代他这件事时叮嘱再三,可见是非常看重,所以必须要先把这个差事办好了,然后才能顾及其它。
姓郭的虽然像苍蝇一样可恶,让人想要一巴掌拍死他,但事有轻重缓急,大帅交代下来的差事最要紧,教训郭伟荣的事情也只能往后拖一拖。
孙参谋担心计划一再变动,难免会有什么疏漏,正皱了眉头,想要再全盘细想一遍,就被他一句【小韩】给逗笑了。
韩团长比王督军要大十几岁,只是王督军的爹一直管他叫小韩,到了王督军这里,不知怎么搞的,也不给人变过来,还是叫小韩。
看一眼韩团长,发现他大大咧咧的并不在意,“成,我把刘营长留在洛城带着队伍呢,这就派人骑快马回洛城去通知他。”
接下来两天王督军的队伍全速赶路,在离洛城几十里远的地方改变方向,向北进入了牛背岭。
没进洛城,石韵就没有了被单独留在洛城的危险,万分庆幸又腰酸背疼地跟到了牛背岭的山脚下——好家伙,这一路急行军,还没进山就要累死她了!
韩团长留在洛城的人还没赶到,王督军便命令在山脚下休息一天,等着刘营长一行人,且车辆开不进山,卸下来不少物资,还得派人去周围雇山民来跟着背东西。
这一次卫士们多支起了几个行军帐篷,好让孙参谋,钟顾问等人在进山前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石韵眼巴巴地看着,眼见孙参谋和钟顾问分到一顶帐篷,韩团长和葛班长一顶帐篷,连邢副官长和他手下的副官们都分到一顶,可以轮流进去睡——就是没有她的。
石韵问系统,"他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系统很肯定地答道,"没有,也给你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石韵一边烤卫士班打来的野山鸡和兔子,一边仔细去数营地里一共搭起来几顶帐篷。
数来数去都只有四顶帐篷,每顶里面都有人,简直郁闷得想要罢工,刚要问系统你是不是搞错了,哪里有给我准备休息的地方?
张副官就笑嘻嘻地跑过来,"李小姐,这肉烤得差不多了吧,接下来我帮你弄,你进帐篷去歇会儿。"
石韵,"我去哪个帐篷歇?"
张副官朝她眨眨眼,"督军的帐篷啊。"
石韵僵硬,这就是系统说的也给她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我——我还不累。"
张副官一愣,"不累?你刚才不是还说已经累得不行了吗?"
石韵干笑,目光不由飘向营地中间那个最大的,门口还有两个持枪卫士的帐篷,"我——那个,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累了。"
张副官看看他的脸色,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以为明白了她的意思,了然一笑,压低了声音安慰,"你放心,没事的,督军做事很讲究,和那些没见识的急色鬼不一样,这就是给你个名分,你进去睡好了,不用怕外面人听到什么,他在这种地方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石韵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他们即将进入的山岭,牛背岭属于秦岭南麓,一片的崇山峻岭,林海茫茫。
在这大山脚下,人的胸襟气度都要为之一畅。
系统提醒她,"张副官和你说话呢,你忽然转头看山干什么?"
石韵面无表情,"我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即将面临的只是一个小困难,与高山大川相比,真的只是一个小困难!"
第四十八章
看过高山大川之后, 石韵感到自己的精神得到了升华。
和大自然的伟力比起来, 个人遇到的那点小麻烦都不是事儿。
把手边一溜快要烤熟的鸡肉兔肉交给张副官之后就转身朝营地中间那个最大的行军帐篷走去。
系统忽然“咦”了一声。
石韵问它, “怎么了?”
系统很疑惑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有点怪怪的, 不像是要去休息,更像是要去打架,这是怎么回事?”
石韵一怔, 连忙再做两个深呼吸, 这才又恢复到了超然的状态,眼望远方, 十分平静地答道,“我没有要去打架。”
主要是打也打不过。
系统轻声说道,“你不是早就看上王督军了吗,反正他这会儿也没空纳你当姨太太, 你去他帐篷里休息不是正好,能夙愿得偿, 还不用负责任当姨太太。”
石韵挑眉, “什么叫没空纳我当姨太太?”
系统一副很内行的架势,“人家娶姨太太, 总得摆桌酒, 再给家里的亲戚长辈, 还有大老婆挨个磕了头才算是正式入门吧。这会儿哪有功夫干这个。”
石韵沉默。
又走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第一, 我不是看上王督军, 而是欣赏他,请准确区分【看上】和【欣赏】这两个词的区别;第二,给人当姨太太不是负责任,而是遭受到一种不公平的对待,请正确理解姨太太这个身份的准确定义。谢谢!”
这回轮到系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样啊——”
石韵眨眨眼,竟觉得自己从系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欣喜的意味。
忽然怀疑两岁刚才是故意说姨太太要给亲戚长辈还有大老婆磕头的话给自己听,王督军其实根本就没娶妻,哪儿来的大老婆?
这家伙总是一会儿傻白甜,一会儿又狡猾狡猾的。
来到王督军的帐篷前,外面的守卫果然没有拦她,甚至还有个小勤务兵跑来问了一声,“李小姐,要给您送点热水吗?”
石韵,“——要。”
不一会儿一桶热水就被提了来。
王督军这会儿和孙参谋,韩团长还有钟屹带着一队人去入山口看地形,不在帐篷里。
石韵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抓紧时间,躲在帐篷里,手脚麻利地擦洗了一番,剩下点水连头发都洗了洗。
系统着急,“别洗头啊,这么冷容易冻着。”
石韵,“没事,照顾王督军的人都细致着呢。”
果然,叫人来把用过的水抬出去倒掉之后,那人看到石韵头发湿着,很快就送了一条干净的大毛巾来。
石韵用它裹住头发揉一揉搓一搓,一会儿就擦得半干了。
她连着好几天又脏又累,每天出一身汗都只能等它自己干,难受得浑身发痒,这时用热水彻底擦洗一番,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欢快地要唱歌一样,全部舒展开来,一舒服就犯困,很快就开始眼皮打架。
反正都已经在王督军的帐篷里洗过了澡,也不差再多干点什么。
石韵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拉开帐篷里铺好的毯子,躺进去,把自己裹裹紧——睡觉。
系统惊讶,“这是王督军用的被褥毯子,你就这么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地睡啦?”
石韵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有什么心理障碍,他别嫌我脏就行了。”
王督军一路都有人伺候,一停下休息就有人专门给他烧热水,换下衣服勤务兵当时就给洗了,篝火旁烤一晚就干,因此换得很勤快,可比她干净多了。
系统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那好吧,你以后要尽量向王督军看齐啊,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争取每天都洗洗擦擦,别一身汗就睡。”它有洁癖的,最看不得别人太脏。
石韵,“闭嘴,睡觉!”
王督军很晚才回来,石韵这几天赶路赶得辛苦,实在是累了,有个温暖干燥,能舒展开身体的地方就不由自主地陷入黑甜梦乡,连王督军进帐篷都没听见。
一觉睡到天微微亮。
醒来时还有些迷糊,发觉身边竟然还躺着一个人时差点没叫出来。
幸亏系统及时制止,“别叫!别叫!是王督军。”
石韵捂住胸口,心有余悸,“噢,吓死我了。”
她这也是前几天太累,闷头沉睡了一晚,都睡得有点懵了,一时没想起昨晚是什么情况。
不想王督军睡得警醒,石韵刚做了个捂心口的动作他就醒了过来。
闭着眼睛低声问,“几点了?”
石韵顿时僵住,“不——不知道啊。”她也没表。
王督军眉头微蹙,显然也是才想起身边的不是勤务兵,不过也没睁眼,只伸手把石韵揽过去,温温软软的,搂在怀里醒醒盹。
石韵差点又叫出来,一连串“啊-啊-啊”已经卡在了喉咙里。
系统着急,“别叫,别叫,没事的,你一叫卫兵们就要冲进来了!”
石韵费了老大劲才控制住自己,别乱叫也别乱动,颤巍巍地问系统,“你怎么知道没事?”
系统,“我实时监控着他的兴奋度呢,从他的血压,心跳,肾上腺素还有多巴胺的分泌情况来看,他这会儿很正常,兴奋度比你差远了,还有明显的自我控制倾向,肯定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应该就是想抱着你醒个盹。”
石韵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要不是正被王督军抱在怀里,不敢乱动,她一定要抬手擦擦汗,庆幸道,“那就好,看来张副官没乱说话,王督军这人挺讲究的,不会在这荒山野地里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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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觉得有点没面子,找补道,“什么叫他的兴奋度比我差远了,我那不是兴奋,是紧张的。”
系统,“差不多啦。”
石韵,“——”
她僵硬着不敢乱动,没一会儿就有点吃不消,到底是被个高大结实的男人抱着呢,和光用眼睛悄悄看看,再暗暗欣赏一下完全是两个概念,忍不住问系统,“他怎么还没醒?”
系统刚要说话,王督军就动了动,放开石韵,声音还有些刚睡醒时的低哑,很自然地吩咐道,“去跟小武要洗脸水,跟他说昨天水太热了,今天弄凉一点,另外给我换一双鞋,不要靴子,今天就进山,靴子走山路不方便。”
小武是王督军身边最伶俐有眼色的勤务兵,昨天给石韵送热水那个,平时都是他伺候王督军洗漱换衣什么的。
石韵,“——”
好吧,她这就是预备姨太太提前上岗了。
闷闷地爬起来,钻出帐篷去找王督军的勤务兵,在心里问系统,“我有一个问题。”
系统先帮她找勤务兵,“小武已经在那边给督军兑洗脸水了,估计刚才一直在帐篷外面留神听着里面动静呢,你直接去找他要。”然后才问,“什么问题?”
石韵沉着脸,“为什么就没人来问问我愿不愿意当这个预备姨太太?”
系统干笑,“那还有什么好问的,你要不愿意还能这样一路追着王督军来这荒山野岭的地方?”
石韵强调,“不是我要追,是你要追!”
系统,“一样一样,咱俩目标一致嘛。”
赶在石韵生气前,赶紧将功补过,给她出个偷懒的主意,“你让小武去伺候王督军洗脸穿衣,你假装才和男人睡了一晚很不好意思,就留在外面,等一下他一出来你就偷看他一眼,然后赶紧害羞脸红,低头跑开,接下来就一直装害羞躲得远远的,他也不会追究你玩忽职守。”
石韵,“——两岁,你行啊!”
系统羞涩,“谢谢夸奖。”
石韵继续,“我发现你什么都不行,就是出馊主意行!”
系统,“——”原来不是夸奖。
虽然是馊主意,但石韵一时也想不到其它更好的办法,反正是不想去当预备姨太太提前上岗伺候人的,那就姑且一试。
先去找了小武,把王督军嫌洗脸水太热,还要换掉靴子的要求向他转达一下,然后说道,“督军已经醒了,你快去吧。”
小武极有眼色,还推让了一下,想把这差事暂时让给石韵。
石韵连忙做害羞状,微微低下头,捏着衣角扭捏道,“我——督军早上要换衣服的——我怎么好……唉,我还是去看看早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完不等小武回答,转身就跑了。
去正在准备早饭的地方溜达一下,看到他们正在烤红薯土豆面饼之类的干粮,还用吊锅煮了粥。
一个小兵在一个小一点的锅子里单独煮罐头牛肉和豆子,肉香四溢,这个是专门给王督军和韩团长几人准备的。
石韵就过去切开一个烤得恰到好处的面饼,给里面夹上热牛肉,再盛一碗粥,端去给邢副官长。
邢副官长也刚起来,正忙忙碌碌地呵斥手下的副官们都动作麻利点,赶紧捆扎打包各种东西。
今天要进山,所有装在车上的装备都要卸下来带上,虽然临时从周围村子里弄了几匹牲口来,但也只是驼干粮帐篷什么的,很多东西还得大家背着。
他把任务分派完,一转身就看见石韵正端了早饭冲他走过去,顿时诧异出声,“哎吆,李小姐,你怎么专门给我端早饭来了!这可不敢当啊!”
石韵还在【娇羞】状态,低垂眼帘,“这是我给督军准备好的,麻烦你给送过去。”
邢副官长莫名,“你自己怎么不送?”觉得这话有歧义,忙又解释一句,“我不是不帮你啊,只不过这是好事,你都给准备好了,干嘛不送去?”
石韵,“唉,我现在不好意思去呢!你帮个忙啊,谢谢!”说完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邢副官长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张副官已经嘿嘿笑了起来,“这是昨晚在督军那儿睡了一晚,害羞了!”
王督军那边,起来后发现还是小武来张罗他洗漱换衣的事情就问道,“李小姐呢?”
小武含笑道,“说是给你准备早饭去了,看她那样子是害羞呢。”
王督军也就没说什么。
过一会儿,邢副官长又送了一碗不稀不稠的热粥和烤得焦黄酥脆,里面还细细致致夹了一层牛肉的面饼过来,也笑道,“这是李小姐给您准备的,非让我送来,没想到她面皮还挺薄,跟来的时候义无反顾的,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了。”
王督军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心说我昨晚没干什么啊,怎么就不好意思成这样子了?
第四十九章
早饭之后就全体开拔进山, 刘营长带着洛城过来的队伍竟然已经整整齐齐地等在了进山口,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
石韵数了数, 能有好几百人,动作整齐, 令行禁止,是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
系统感叹,“这才是盗大墓该有的人员规模嘛。”
石韵奇怪, “难道你以前还参与过其它人手不足的挖掘活动?”
系统, “没有,不过我这里存了很多盗墓寻宝的传奇故事, 我有空的时候会看看,里面经常是一队十几个人去山里挖墓,我看着都替他们担心,第一是劳动力不够, 很可能挖不开;第二就是墓里那些好东西,人手不够也搬不出来啊, 多么的遗憾!”
石韵, “——”你的日常娱乐还挺丰富的!
她还在装害羞阶段,所以要离王督军远一点, 于是跟在副官们的后面走。
刚进山的道路还算平坦好走, 昨天已经确定了路线, 所以毫不耽误, 大家闷头赶路。
走了几个钟头之后, 道路就开始慢慢崎岖陡峭起来, 队伍的行进速度也逐渐慢下来。
好在四周的景色也越来越美,让辛苦的赶路不那么枯燥乏味。
婉转的鸟鸣和飒飒风声让白栎林更显得幽深宁静,不时能见到枝干嶙峋的龙骨木,鸡骨木,间或还有野樱桃和山楂。
有呆头呆脑的锦鸡隔三差五地从路边的野花椒和刺海棠等乔木丛里跳出来,向危险的路人展示它们华丽五彩的羽毛。
卫士们顺手打几只拎着,等停下吃饭时加菜。
石韵简直要捂眼,怎么这么傻啊!
系统还会不停地惊叹,“咦,有五角枫,这么大一棵,这木头做家具最好。”“哇,水青,这个是稀有品种!”
托它的福,石韵一路走来认识了不少稀有植物。
就这样走到日头偏西,她不用刻意离王督军远点,也有些跟不上了。
原本是跟在副官们的后面,慢慢地就落到了卫士班的后面。
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再看看天色,估摸着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左右,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再坚持一会儿,五点以前肯定要停下来找宿营地。
一走神,脚下就不小心绊了一下。
身边及时伸过一只手来扶了她一把,提醒道,“小心!”声音清亮温文。
石韵转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和钟屹走到了一起。
钟屹虽说一直是以学者形象示人,但进山里也不好再穿西装,于是换了件挺洋气的猎装。
这原是洋人打猎时穿的衣服,收腰修身,能防露水,还有可以装子弹的口袋,进山来穿正合适。
他身材高挑清瘦,换上这件款式轻松明快的衣服后看着精神不少,倒是露出了几分精干利落的样子。
钟屹自从搞清楚石韵是以【追求】王督军的名义跟在队伍里,且已经被王督军接纳之后,就很明智地和她保持了距离,免得被人误会他想勾搭督军的女人。
这时也是扶一下后就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说道,“小心,这段山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
石韵看他一眼,“多谢。”
沉默同行了一会儿,钟屹又再开口,轻声笑道,“李小姐真是深藏不露,厉害啊!”
石韵,“我怎么厉害了?”
钟屹侧头看过来,目光幽深,却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李小姐胆大心细,家学渊源,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知有没有兴趣为大日本皇军效力?”
石韵断然拒绝,“没有!”
钟屹仿佛是无所谓,就是随口一问,被拒绝了也只笑一笑,抬眼望向前面山路上正在行进的众人,悠然说道,“如果王督军知道了你的真正目标不是他而是他马上要去开挖那座大墓中的翾濮铃,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石韵不为所动,也眼望前方的众人,“钟先生这是在威胁我吗?其实咱们彼此彼此,如果督军知道了你和顾代先生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知名学者,而是为日本人效力的汉奸,不知又会有什么反应。”
钟屹也不生气,只老实道,“不知道,王督军这人城府很深,我们至今也没有试探出他是否愿意接受大日本皇军的善意。”
又再替自己的老师辩解一下,“李小姐不要有偏见,我可能还差着些火候,但我的老师顾代先生学识渊博,完全当得起知名学者这个名号。另外,我们也不是汉奸,这一点还请不要误会。”
石韵这会儿正累着,不耐烦这样迂回,直接瞪他道,“我说钟先生,你也是个有学问有见识的大好青年,何必这么想不开,非得去替日本人做事,日本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背叛家国,做民族的罪人!”
钟屹啧啧两声,对石韵摇摇手指,郑重其事地说道,“李小姐,这你可说错了,我虽然不敢自认是什么道德高尚之人,但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背叛家国民族的事情绝不会去做。”
石韵挑眉,心说你明明已经在做了,难道还能有什么隐情误会不成。
钟屹却不再继续解释。
石韵撇撇嘴,想要走到前面去,不再和他并排同行,然而两条腿灌铅一样沉,实在不给力,努力了两次都没能成功。
忽听钟屹又低声笑道,“不知道这一趟咱们两个谁能拿到翾濮铃。”
石韵毫不客气,“我!”
钟屹半真半假地夸奖,“李小姐真有气势!”
石韵很想告诉他,她家两岁对这东西势在必得,如果这次失手,翾濮铃被他拿了去,那接下来自己必然会被两岁督促着,由追着王督军跑改为追着他跑,直到最后把翾濮铃弄到手为止。他还不如省点劲儿,直接就让给自己算了。
说话间,在最前面领路的人终于喊了停,抬眼看看,是走到了山间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开阔地带,队伍准备在这里休息过夜。
领路人选的这个落脚点不错,是崇山峻岭中的一块平地,不远处就有清可见底的潺潺山溪,面前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对面的山头较矮,借着落日的余晖,能看到山间一潭碧绿的潭水,金色霞光洒在山间的树梢和潭水上,美得好似走入了画中。
石韵终于盼到了她最想听的那个【停】字,直接就往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坐,擦着汗感慨,“我的天,景色真美!另外,终于可以休息了!”
系统还不忘提醒她,“歇一会儿就起来去找水洗洗啊。”
石韵不高兴,“你这个家伙,是真的两岁吗,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我都快累死了,你还嫌我脏。”
系统不好意思,嘿嘿一声,“不是不是,我是想着你用热水洗洗能解乏。”
王督军这趟带来的人手除了石韵外全部都训练有素,一说停下,就立刻分散开来,动手清除杂草碎石。
再升起篝火,分派人手打猎,做饭,扎帐篷,另有两队人轮流守卫在营地四周,赶在天黑前就收拾出了一块十分像样的宿营地。
石韵挣扎着起来,去准备晚饭的地方帮忙,现在队伍里人太多,她就只做王督军那份。
把烤肉和烤饼给王督军送过去的时候,王督军看她满脸疲惫,难得关心了一下,“你累了就早点休息,不用做这些。”
石韵早起的时候还操心着要和王督军保持距离,这会儿累得早顾不上了——害羞和不好意思也是需要体力的。
敷衍着回答了两句,转头就主动钻进了王督军的帐篷,心想我就躺一下,躺一下就起来,然后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人说话,让自己把外衣脱了再睡,然而根本不想醒过来,就干脆没理。
第二天早上,石韵是被系统叫醒的。
系统,“醒醒,醒醒,该起来了。”
石韵悠悠醒转,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然后才觉得自己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叹息,“睡觉真是恢复体力的最好方法!我感觉终于又活过来了!”
系统,“你睡得可真沉,昨晚王督军和你说了半天话都不醒。”
石韵忙问,“他和我说什么?”
系统,“也没什么,就是让你起来洗漱一下,把外面那件都是灰的衣服脱了再睡。你根本就不理,翻个身继续睡。”
石韵顿时有点冒冷汗,随即发现自己身上那件满是尘土的外衣已经被脱掉了,问道,“谁给我脱的衣服?”
系统,“王督军啊,这一队人里面就你一个女人,他总不能让勤务兵进来给你脱吧。唉,我发现王督军这人其实还不错,你这么不讲究都能容忍,要我是他的话,谁敢这么脏就往我被窝里钻,我一定给她/他踢出去!”
石韵黑线,你个暴力两岁,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洁癖啊!
另外,你一个系统为什么要有被窝?就算真给你一个,你睡得进去吗?
第二天和头一天一样,除了走山路就是走山路,要不是沿途景色优美,让在山间行走的人能饱览大山深处壮丽旖旎的风光,石韵真要哭给系统看——这也太辛苦了!
到了第三天的午后,石韵已经走得有点麻木的时候,张副官颠颠的跑来告诉她,“向导说前面马上到一个村子,今天不走了,大家在村子里住下,好好休息一晚。”
石韵精神一振,压低声音问道,“这会儿就停下休息,那是不是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张副官声音也放低些,语气中有点兴奋,“是啊,说是让大家伙今天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到了地方还有得累呢。”
石韵高兴得在心里对系统说道,“两岁,来,放烟花庆祝一下,终于在我把腿走断之前到地方了!”
系统这两天一直小心翼翼的,怕她太累了要埋怨自己,这时听石韵说要放烟花庆祝,立刻乖乖的在她脑海里模拟了一朵硕大的烟花出来。
同时安慰道,“放心,你的身体素质不错,也不缺营养,骨骼强度属于正常范围,腿走不断的。”
石韵懒得理它,因为有了盼头,马上就能休息,所以振作精神,跟着张副官加快了脚步。
她有些好奇藏在深山里的村落是什么样子,到了之后才发现这村子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所有村民连孩子带老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他们这队人一半多。
村民们看到来了一支好几百人的队伍也都十分紧张,个个满脸的防备。
明天到目的地发掘才是重头戏,王督军无意现在和这些村民起冲突,就派孙参谋和钟屹两个看着最和善无害的人出面和村里的人交涉。
这里的人家全都姓熊,世代居住在这里,但也不是非常闭塞那种,他们经常会把积攒的山货运出去,换布匹,粮食,糖,盐等生活用品回来,最远会去洛城换,因此对山外的情况都知道,官话也能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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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支忽然进山的队伍并不进村子抢掠而是出来两个人客客气气和他们说话,村民们就慢慢放下心,也派出个经常出山,见过些世面的中年人接待他们。
有了之前在太岁大仙那个村子的经验,王督军的队伍保险起见就不进村子住,只在旁边找了块平地驻扎,再花钱和村民们买些腊肉咸鱼,蔬菜粮食,自己做饭。
石韵看到大米和蔬菜,眼睛都亮了,“我一定要煮一个蔬菜肉糜粥。”
系统,“——"
煮就煮呗,还要强调【一定】要煮,又没人跟你抢。
"友情提示,没有肉糜。”
石韵现在已经对它的友情提示免疫,开始卷袖子了,“没事,可以用一点腊肉丁代替。”
不光是她连吃了几天烤肉干粮后看到蔬菜就两眼放光,几个副官也悄悄聚过来,张副官就嘻嘻笑,“李小姐,多煮点啊!”
陈副官曾在倭瓜岭和张副官一起给石韵当过请神的助手,自认为跟她的交情也不比寻常,热情道,“我帮你洗菜切腊肉啊。”
他们从村子里买到的是去年的陈米,不过这个时候谁也不挑剔,石韵把米淘洗干净,加水先煮起来,将一条腊肉切成小丁,另外煮开水进去滚一下再捞出来,加进米粥里一起煮,等到快熟的时候把在大石头上切碎的青菜加进去,再撒一把盐和烤肉用的胡椒粉,那菜粥就香飘十里了。
石韵先把王督军的那份盛出来,然后千叮万嘱,让张副官把给自己和副官长留的那两碗看好了,千万别被大家抢粥吃的时候混在一起抢光,然后才给王督军送去。
孙参谋正拿了一张手绘的地图在和王督军说着什么,见石韵去了就看似随意地把地图往面前的一块石头上一扣,笑道,“李小姐这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隔着老远都闻到香气了。”
石韵把粥和烤饼还有罐头牛肉摆在他们面前那块充当小桌的石头上,“参谋长夸张了,我就是看今天时间充足,咱们又和村民买了点新鲜蔬菜,就煮了个蔬菜粥,吃了一路烤肉,督军也换换口味。”
孙参谋在队伍中的身份不低,仅次于王督军,有小勤务兵紧跟着就给他也送来一份一样晚饭。
石韵对王督军道,“您尝尝怎么样,要是淡了我就再给加点盐。”
王督军尝一口,觉得味道正好,不过看石韵的脸上还是难掩疲色,就说道,“味道不错,不过不是和你说了不用去做这些,累了就多歇息。”
石韵抿抿鬓边散开的一缕头发,工作态度十分端正,“今天这不是时间还早吗,况且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只要您吃着高兴就好。”
她给自己的定位就是王督军的随行按摩师和营养师,最近按摩没条件,那能做饭还是尽量做一做吧,不然也太混了。
王督军听了这话,难得地露出个平易近人的微笑,竟然抬手用拇指在石韵嘴角边抹了一下,“蹭上东西了。”
孙参谋咳嗽一声,只当没看见,低头吃自己的。
石韵顿时脸红,她刚才提前喝了几口粥,别是不小心留下的米粒什么的,那可有够丢人。
连忙低头,“我去洗洗。”
孙参谋等她走远后才说道,“李小姐虽然看着挺好,但我就是有点奇怪,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被前夫家休弃的?性情大方,懂不少学问,还能下厨,男方家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王督军不动声色地哼一声。
孙参谋想要提醒他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又想着督军也是聪明人,自己点到为止就好,没必要啰里啰嗦地惹人烦,于是就说起了别的,“这村子也有些古怪,刚才钟顾问说他想提前去探探路,村里那个说官话很溜的男人竟然主动叫了几个村民陪他一起去。要是一般村民见到咱们,早就吓得躲起来了,这几个胆子可够大的。”
王督军也觉得这几个的胆子太大了些,这年头,哪有普通老百姓见到当兵的不害怕的,特别是这种偏僻地方的村民,躲起来是正常,主动往上凑那就可疑了。
“再派队人跟过去保护钟顾问,等回来了再好好问问他。”
…………
那一边,石韵走开之后就赶紧问系统,“我嘴上蹭上什么了?”
系统安慰道,“没什么,就是点炭黑,嘴角只有一点,主要在脸上,还有好几道呢。”
石韵,“——”
忙去找勤务兵要水,仔仔细细洗了把脸,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两岁啊,下回碰到这种情况可一定要提醒我一下。”
系统,“我知道,因为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所以没顾上。”
石韵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系统,“我在想这个村子不是普通山村。”
石韵,“怎么了?”
系统,“我听到那个中年人说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家都姓熊。”
石韵不解,“那有什么问题,一个村子都住着同姓的人家也算正常吧。”
系统答道,“姓王,姓李都正常,但是姓熊就耐人寻味了。祝融八姓,其中芈姓季连一支曾经显赫一时,《楚世家》有记载,鬻熊子事文王,周封为楚祖。鬻熊就是芈姓后裔,他的后代中有一支改姓为熊。”
系统说的这段话有点文绉绉,需要把几个生僻字展示在石韵脑子里,她才知道系统在说什么。
蹙眉问,“你说的这个熊和这个村子都姓熊有联系?”
系统,“嗯,他们应该是山里那座大墓的守墓人,世世代代在这里守墓。”
石韵震惊,“我的天!一个村子的守墓人!”
第五十章
牛背岭属于秦岭南麓, 由大大小小几十座山峰组成。
用系统的话来形容就是:海拔一千五百米到两千八百米, 遍布茂密的原始森林, 山间有丰富的潭水溪流和小型瀑布,动植物资源充足, 风景清幽。
…………
然而此时,远处的大山依旧青翠欲滴,脚下的山路却是遍布荆棘, 绵延曲折, 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钟屹快步追上孙参谋,低声说道, “参谋长,这不对啊,那地方在地图上的位置离熊家村很近,咱们一早出发, 按理说早就该走到了才对。”
孙参谋擦擦头上的汗,走了这么久, 周围的景物竟隐隐有了种十分眼熟的感觉, 他也觉出了不对,点头道, “是有问题, 再走下去, 天就要黑了。”
让身边的小兵去通知前面的人停下, 原地休息。
队伍一停下, 立刻就有王督军身边的副官来请孙参谋和钟顾问过去。
韩团长一直陪在王督军身边, 见两人过去便皱眉说道,“这条路不对劲,老孙你不喊停,督军这边也要下令停下了。”
孙参谋先问他,“韩团长,你先说说,觉得哪里不对?”
韩团长脸色很不好看,尽量把自己的大嗓门压低说道,“老孙,你们有没有看着周围这些乱草石块都很眼熟,还有对面山上那棵歪脖子树,我已经看见两次了,应该不是长得像,就是同一棵树!”
孙参谋和钟屹对视一眼,脸色也都越发凝重起来,他们也早就觉得自己似乎在走回头路,但又觉得这里并不是沙漠地带,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现在被韩团长这么一挑明,那就不能再心存侥幸了。
看看头顶的清朗天空,远处连绵不绝的翠绿青山,再看看近处那些似曾相识的景物。
气氛顿时有些沉默,就连韩团长这样的粗豪人物都有些脖颈后凉飕飕的感觉。
系统对石韵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一直在绕着圈走,当然走一圈就能看到一次那棵长得斜出来一点的五角枫。”
石韵脱口而出,“我们一直在绕圈走??!!”因为震惊,声音不免有点高。
听系统这意思大家起码围着这个山头绕了两三圈,这该死的两岁怎么不早说!
她的腿又快走断了。
王督军大概是认为今天就会到达目的地,行动复杂,不像前两天单纯赶路那么安全,所以特备关照了石韵一下,让她一直跟着自己,不要随便落到队伍后面去。
结果石韵这里忽然一大声说话,王督军几人便都听见,一起转头看向她。
钟屹立刻盯着石韵问道,眼神中满是探究,“李小姐的意思是我们这是遇到了鬼打墙?”
石韵有点语塞,“这个——我就是觉得有点像。”
心想大白天的,还这么多人,哪儿来的鬼打墙!不都说当兵的阳气旺盛,特别是上过战场的士兵,身上还有杀气,百邪不侵吗?
不过无缘无故地使劲绕圈也是有问题,暗暗问系统,“到底怎么回事啊?”
系统的声音很随意,仿佛这是一件小事,“那还用问吗,就是你们一直在一个封闭的环形山路上走,那结果肯定是绕圈了。”然后又试图顾左右而言他,“哎,你听到没有,下面山谷里有水声,还挺好听的。”
石韵扶额,“问题是,如果这是一个封闭的环形山路,那我们是怎么走进来的呢?”
系统立刻装模作样地答道,“对哦,是怎么走进来的呢?”
石韵气得提高声音,“两岁!!”
系统立刻坦白,“对不起,对不起,我早上觉得来来去去就走山路,挺无聊的,就又找了一本盗墓小说看了看。一时没注意你们是怎么走的。”
石韵阴森森说道,“早上就开始看?这会儿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过得挺惬意啊?!”
她可是一直在辛辛苦苦走路呢!
系统嘿嘿笑,“还好,还好。”
石韵板起脸,“我可以打你吗?”
系统立刻端正了态度,“别急,别急,我现在就研究一下眼前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忍不住又加一句,“你打不到我的,还是放弃这个不现实的想法比较好。”
石韵懒得和它多废话,督促道,“快研究!”
韩团长看她表情丰富,却不再多说,就追问道,“李小姐,真的是鬼打墙?”
石韵把球踢回给钟屹,问道,“钟先生觉得呢?”
钟屹微笑,“我也看着有点像。”
韩团长的浓眉都要拧成疙瘩了,口气有些烦躁,“怎么可能!”
说实话,他是不大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特别是经过太岁大仙那次事件之后,更是觉得这些事都是有心人在装神弄鬼。
钟屹苦笑摊手,“这光天化日的,还有这么多人,我也觉得不大可能,但事实摆在眼前,咱们再这样走下去,恐怕最后也还是会回到这里。”
韩团长无言以对,确实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督军这才开口,问钟屹,“钟先生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钟屹,“惭愧得很,我只是对魏晋时期的古物有些研究,对风水玄学还真是了解不多。”
他虽然是在回答王督军的问话,眼睛却是看着石韵的方向,大家不由也都跟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孙参谋就问道,“不知李小姐是否有办法?”
系统还没给出答案,石韵自然也没办法,“我对风水玄学也是一知半解。”
钟屹,“哦——”
石韵不客气地看他。
钟屹,“我倒是有个笨办法。”
孙参谋便又转向他,“愿闻其详。”
钟屹说道,“鬼打墙虽然被民间传得诡异莫测,但在我想来,不外乎是一种障眼法。我们走上来的那条路肯定还在那里,只不过被障眼法遮住,我们每次路过时都会视而不见。”抬腕看看手表,“韩团长说已经见过山谷对面的那棵树两次,也就是说我们绕了至少两圈,那我估计这一圈的路程应该在四到五个小时左右,从现在开始,让人沿途一点点试探,最多试五个小时,总能找到出口。”
孙参谋和韩团长都点头,“钟先生说的有道理,就是需要折腾的时间比较长。”
石韵则是一听还要再走五个小时就感到一阵生无可恋,恍惚间错觉自己的腿已经走断了!
急得立刻戳系统,“两岁,你快点啊,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虽然钟屹特意强调还要再走五个小时很可能就是为了刺激她一下,那她也只能认了,因为确实是不想试这个笨办法!
系统,“有点方向了,应该倒回去找比较快,按照钟屹的办法直接走下去,他们要试到四个半小时的时候才能找到出口,要是倒回去,走半小时就到了。”
眼看着韩团长和孙参谋商商量量的就准备按照钟屹的笨办法来,要下令队伍继续往前走,同时去找几个长杆子来,一边走一边试探路边是否有异样的地方。
石韵出言阻止,“那个——”
没人注意。
石韵只好提高声音,使劲咳嗽两声一引起众人的注意,“咳!咳!”
大家又再看向她,王督军问道,“怎么?”
石韵又咳嗽一声,端起了神棍架子,捏着手指掐算几下,然后才说道,“我掐指一算,这里四周山谷,谷中有水,有水是为渊,渊者,或跃在渊,进而无咎,也就是说向上跃进一步就可以上天,前路通畅。但我们现在一直在原地打转,找不到向上的路,那就只能找来路,既然是找来时的路,那就应该调转方向,往回走才能找到。”
钟屹马上从善如流,“那就听李小姐的。”
孙参谋还有些迟疑,“这个——”
他是老式学堂出来的,李小姐说的话别人听着都会云山雾罩,觉得十分高深莫测,很容易被唬住,他却是听得懂的,说实话,觉得有点像瞎扯。
韩团长却也对李小姐有着莫名的信任,认为她起码比那太岁大仙强,就算自谦不精通风水玄学,那这方面肯定也比他们懂得多,“再犹豫下去就天黑了,不如按李小姐说的试试。”
王督军看他也这么说便摆摆手,命令道,“让队伍调转方向,立刻往回走。”
他在队伍里绝对的一言九鼎,既然开了口,孙参谋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还有担心之色。
韩团长等不及,自己跑去吆喝着传令。
好在这次带出来的都是他手下训练有素的精兵,虽然也有人看出了不对,但都没有废话,绝对服从命令,迅速调转方向,往回走去。
邢副官长走到孙参谋身边,宽慰道,“别担心,你看李小姐这一路算的卦哪一次不准了,听她的准没错。”
孙参谋便笑笑,“说的也是。”
邢副官长的精明孙参谋心里有数,一般的手段肯定糊弄不了他,他既然这么说自然就有他的道理。
况且还有钟屹呢,看钟屹的意思,是一开始就想让李小姐来拿主意,钟顾问也不是一般人,会这么做肯定也有他的考量。
队伍往回走了半小时之后,系统忽然提醒,“应该就是这里了。”
石韵连忙告诉韩团长,“韩团长,出口就在这附近,快让队伍停下。”
韩团长也不用小兵传令,自己中气十足地喊了几嗓子,队伍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既好奇又期待地看着石韵。
石韵硬忍着,不动声色,让他们看,暗暗问系统,“出口在哪儿?”
系统,“再多等一会儿,具体位置我还没找到。”
石韵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感觉如芒在背,焦急道,“那我怎么办?这么多人盯着呢,我不能傻站着不动啊!”
系统随口说道,“看到左手边那棵倒在地上的大树了吗?你去对着它做会儿法吧。”
做-法-?!
石韵简直要风中凌乱,“我不会做法啊!”
系统也着急,“你随便装装样子吧,这边地形太复杂,你不停的和我说话,我没办法专心定位出口位置。”
石韵无奈,只得转向众人,一脸淡定,“——我需要一把桃木剑!”
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好在反应都不慢,王督军听了这么清新脱俗的要求竟然也很镇定,“现成的肯定没有,不知道这附近能不能找到合用的树木现做一把。”
孙参谋干脆拿出自己上山时准备的手杖,“这是黄杨木的,李小姐能不能先用这个试试。”
他反正还是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认为桃木剑不过是个噱头,那些民间的仙师道长们做法时真正用到的还是其它手段,就像太岁大仙的那个【请神】一样。
石韵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匪夷所思,这会儿不可能给她弄来桃木剑,好在她的想法和孙参谋不谋而合——要这东西也不过是当个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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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接过孙参谋的黄杨木手杖,在手里掂掂,试试重量和手感,“我试试吧。”
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左手边系统说的那棵倒在路边的大树前。
这是一棵高山上多见的红桦树,树的枝干极其粗壮,加上树上的枝枝叉叉,倒在路边像一堵小墙一样,还有不少树叶在上面,可见倒了没多久。
石韵先恭恭敬敬对着它拜了拜。
几百人的队伍原地不动,王督军,韩团长,孙参谋等人,还有一众副官都跟着她过去,在后面几米远的地方围成一个半圆观看。
张副官实在忍不住,轻声感叹,“要桃木剑应该是要做法吧,没想到李小姐还会做法!只不过为什么对着一棵倒了的树做法?”
陈副官对石韵很是迷信,立刻接口道,“这有什么,李小姐请神都会呢。”又小声猜测道,“我猜那棵树大概成精了,咱们之所以会被迷住了走不出去,就是树精在作怪,李小姐这是要做法镇压树精——”
话还没说完就被邢副官长在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闭嘴!不要打扰到李小姐。”
说着很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又朝王督军等人努努嘴,那意思是督军和参谋长等人都没吭声,在安安静静看李小姐做法呢,你倒胆子大,敢在这里嘀嘀咕咕。
陈副官连忙噤声。
他的【高见】虽然还没发表完,但大家都听见了,虽然都认为是无稽之谈,但不知怎么的,再看向那棵倒在路边的大树时不由就多了几分谨慎小心——万一真是树精作怪呢。
看向石韵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热切起来。
只见石韵用拿木剑的手法拿着孙参谋的黄杨木手杖,先举起来挥了两下。
众人,这是要舞剑驱邪!
然后只见石韵用手里的木剑朝上劈三下,朝下劈三下,左边劈三下,右边劈三下。
嘴里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破!破!”
每朝一个方向劈三下,嘴里就念一遍。
众人,——
等石韵停下来之后,周围一片诡异的寂静。
钟屹嘴角抽抽,最先开口,咳嗽一声,“那个,李小姐,咱们现在遇到的问题真是有些棘手,要是再走不出去就要天黑了,你还有其它更——咳咳——更正经点的办法没有?”
言下之意是咱们认真点成吗?
石韵心里郁闷,心说我也想认真点,这样我自己都觉得很丢脸的好不好,问题是我只会这一种啊。
正在做心里斗争,想要不要拼着丢脸,再把这一套演一遍以拖延时间,系统就出声了,“让张副官过来,站在你的位置上,向左走二十步,步子尽量迈得大一些。”
石韵从来没有觉得系统的声音这样好听过,忙答道,“好嘞。”
于是只当没听见钟屹的话,面色淡然,维持着神棍形象,手里的黄杨木手杖一转,直直指向张副官,“张副官,请过来一下。”
张副官立刻颠颠上前。
石韵让开一步,指指自己刚才站的位置,“站在这里,然后向左走二十步,步子尽量迈得大一些。”
张副官依言向左迈着大步走了二十步。
石韵继续指点,“再向右走十五步。”
张副官已经走到了横躺着的树顶位置,再向右走身形就渐渐隐入了大树的后面。
石韵估摸着他走完了,又提高声音叫道,“再向右走二十步。”
张副官遥遥答道,“好——啊!啊!啊!”
他忽然大叫起来,众人都被他吓一跳,随后就听见他惊喜的叫声,“这后面有条路!——就是咱们上来时走的那条路!”
喊着话人就已经迅速跑了回来,因为跑得太急还被树杈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踉跄着冲到王督军面前,满脸惊喜,“督军,那一边就是咱们上来走的那条路,被倒下来的大树挡住了,所以找不到。”
王督军挥挥手,就有卫士们上前移树。
回去的路找到了,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今天虽然没能按照原计划到达目的地,但他们可以远路退回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韩团长上前查看一番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果然不是什么树精山怪!
大树周围有人为拖曳的痕迹,一看就是有人在他们走过去之后把树移过来挡住了路口。
韩团长骂道,“肯定是下面村子里那些村民捣的鬼。”
王督军和孙参谋也过去略略看了看。
孙参谋摸着下巴思忖道,“我估计这是修墓的人做的一道屏障,为了混淆视听,在山腰处弄一条环路,围着这个山峰绕了一圈,这个环路有两个出口,一个口通着上来的路,一个口通着下去的路,村民们但凡看到有人上来,就会悄悄跟在后面,在这些人进入环路后就用倒下的大树挡住路口,上去的那个口大概也早被树挡住了,所以进来的人就只能一圈圈转圈。”
钟屹赞成,“参谋长说的不错,我也这么想。”
韩团长虽然有着五大三粗的外形,但脑子好使,一听就明白,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伙村民欺负了,气得火冒三丈,向王督军请命道,“督军,我带人走前面,先去把那一村子刁民抓起来。”
王督军点点头,口气有些淡,“去吧。”
他虽然没有发火,但周身的气势吓人,可见也是对村民的作为很不满了。
对他脾气比较熟悉的几人都对望一眼,知道下面那些胆大包天的村民这回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王督军这人虽然看着脾气不是很好,其实做事并不会一味强凶霸道,是当今这些大小军头中较为自律的一个,从没纵容手下在民间做过抢劫屠戮的事情,不过不随便杀人也不代表他好惹,这些村民不知好歹,敢算计到他头上,那就要做好倒大霉的准备。
那一边石韵帮着找到出口的位置就功成身退,老实让开,好让卫士们把树移开。
系统埋怨,“天啊,你刚才那是做法吗,我都替你脸红了。”
石韵悻悻道,“你又没有脸,有什么好红的。”
系统,“喂,不可以因为恼羞成怒就人身攻击啊。”
石韵,“我才没人身攻击,我在说事实。”
系统,“哼——”
石韵忽然回过味来,“喂,你这个两岁,我还没批评你,你倒先挑剔起我来了,要不是你玩忽职守,半路看故事书,我们至于走那么多冤枉路吗?我更不至于要赶鸭子上架,给人表演做法。”
正在和系统理论着,忽然头顶被人轻拍了一下,石韵一愣,就看到王督军的身形和她擦肩而过,身后跟着卫士副官们径直朝才清理出来的出口走去。
石韵莫名,这是干嘛?
系统忽然模拟起王督军的声音来,“他肯定想说:这个女人刚才真是太调皮了!明明发现了问题,却要假装做法,我该拿她怎么办?”
石韵被那惟妙惟肖的声音和可怕的内容刺激得一个激灵,受不了道,“两岁,你快闭嘴!太肉麻了!”
不想头顶忽然又被人拍了一下,连忙去看,这回却是邢副官长的身形和她擦肩而过。
石韵气得张张嘴,没敢抱怨出声,否则离得这么近,王督军肯定要以为自己在冲他不满抱怨。
然后头顶又被轻轻拍了一下,这回是张副官。
张副官比那两人活泼,还转头冲她嘿嘿一笑。
石韵,——
快走,快走,不能站在这儿了!谁来都要拍一下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做法做得随意了一点吗。
第五十一章
原路返回下面的村子虽然用不了五个小时, 但路程也着实不近。
石韵走在队伍最后面, 开始的时候还有精神在心里教育教育系统, 让它深刻认识到这次所犯错误的严重性。
中心思想就是:玩忽职守要不得,实在想看故事书也要等到非工作时间再看。
走到后来, 她就连这个说教的精神都没有了,脑子里一片木然,只机械地一步步迈着腿。
眼看她要掉队, 王督军的卫士班班长干脆给她留了两个人, 让他们陪着李小姐慢慢走,反正这个地方离村子已经不远, 人少也走不丢。
钟屹不知什么时候也落到了后面,又走到了石韵的旁边,侧头看看,发现她无精打采的只是闷头走路, 就问道,“李小姐, 累了?”
石韵回给他一个生无可恋的眼神, 表示自己这会儿已经累到懒得说话。
钟屹便递给她一样东西,“用这个能省点劲儿。”
石韵瞥一眼, 竟然是孙参谋的那根黄杨木手杖, 被她当桃木剑用过之后就随手给了旁边一个小兵, 不想又被钟屹拿了去。
不过这个时候倒确实是用得上这东西, 于是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 看在钟屹给自己送手杖的份上, 免为其难开了开尊口,“谢谢。”
钟屹笑笑,“不客气。”
和她一起走了一会儿后又说道,“你要实在走不动了,不如停下来歇一会儿,反正这个时候韩团长肯定正在村子里处置那些村民呢,血淋淋的也没什么好看,不如等他们结束了再回去。”
处置村民?血淋淋!
石韵脚下一顿,猛然抬头看着钟屹,提高声音问道,“韩团长要怎么处置那些村民?”
钟屹皱皱眉,好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后答道,“他具体准备怎么处置我也不知道,不过前些天太岁大仙那些人可是当晚就被拉去山谷里毙了的。”
石韵顿时觉得自己的胃抽搐了一下,“真的?!”
钟屹诧异看她,显然是觉得她问的这话有点奇怪,“当然真的,王督军是什么身份,暗杀他的人抓都抓住了,难道还能再放了不成。”
石韵去向系统确认,“两岁,他说的是真的?”
系统刚才被石韵教育了半天,这会儿十分老实,立刻就乖乖答道,“是啊,当时我还听见邢副官长说你一个女人,别吓着了,让他们不要在你面前提这事。”
石韵张张嘴,迟疑道,“那,那今天这些村民会怎么样——?”
系统有条有理地分析道,“虽然他们背后没人指使,但做的事情和暗杀的性质也差不多——他们今天是准备把王督军和他手下的这一队人马全都困死在山路上,那他们的结局应该也会和太岁大仙那些人差不多。”
石韵怔住。
钟屹看她神情有些茫然,正想问问怎么了,石韵却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拔足飞奔起来。
钟屹被她吓了一跳,吃惊道,“哎,李小姐——,你干什么去?”
那两个留下来陪着石韵一起走的卫士也吃惊叫道,“李小姐!李小姐!”
石韵充耳不闻,已经迅速跑远了,在崎岖的山路上也动作灵活敏捷,一点不见刚才拖拖拉拉走不动的样子。
系统也很惊讶,叫道,“哎哎哎,怎么忽然跑这么快,你不累了?”
石韵答非所问,沉痛道,“两岁啊,下回有这种情况一定要及时说,不然太耽误事儿了!”
系统茫然,——什么情况?没觉得发生了什么和他俩有关的重要情况啊?
石韵这会儿谁也顾不上理,只咬牙往熊家村的方向使劲地跑。
山路崎岖,脚下不停的磕磕绊绊,但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竟然越跑越快,几次惊险绊到,都很神奇地保持住了平衡,并没有摔着。
石韵估计,这就是紧急时刻,她身上被开发出来的潜力了。
毕竟那村子里有几十户人家,上百口人呢!
太岁大仙在倭瓜岭盘踞多年,不知道骗了当地村民多少财物,干了多少坏事,勉强可以算是罪有应得。
这村子里的上百口人却不一样!
人家世世代代住在这里就是为了守墓,你主动跑来打山中大墓的主意,人家肯定要拦着。
为这个原因就要在村里杀/戮,石韵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的!
好在离村子已经很近了,她没有跑多久就已经能远远看到村口的那块空地,空地上黑压压的正聚集着一大堆人。
系统赞道,“韩团长真麻利,早回来这么会儿功夫就把全村人都给抓起来!”
石韵紧张问道,“死——死人了吗?”
系统,“没有呢,就是有几个年轻的满脸是血,被打得挺惨。”
石韵心里稍定,深吸一口气,继续努力地跑。
韩团长在战场上枪林弹雨都不怕,对付几十户只会种地打猎的村民更是不在话下。
带着人急行军一样赶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了全村,将村子里所有人都捆起来,连老人带孩子一个没落下,全赶到了村口空地上。
村民们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自己从那道封闭的山路中走出来,一点没有防备,只几个反应快的年轻人反抗了一下,剩下的几乎都是束手就擒。
那几个反抗的年轻人自然也没有捞到好果子吃,一个个被打得眼肿口歪,鼻血长流,最后照样被捆起来赶到村口空地上。
这里的村民们世世代代都靠那条诡异的山路阻拦进山的盗墓者,从来没有失手过,这时看着韩团长带着一伙气势汹汹的士兵回来,几乎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四周指着他们的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又让他们不得不信。
韩团长黑沉着脸,让人把昨天接待他们的中年男子,还有几个主动陪着钟顾问去探路的人都推出来,喝道,“这几个都毙了,然后扔到山谷里去喂狼!”
几人顿时都脸色大变,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后面村民们更是一片惊慌绝望,焦急的叫嚷声,凄惨的求饶声,夹杂着小孩子受惊的哭闹声,乱成一团。
石韵忽然听见这边鼓噪起来,远远地就看见有几个人被士兵们推推搡搡地硬推出来,有一个挣扎得太厉害,立刻被照头给了一枪托,软倒在了地上。
顿时有点急,喊道,“等等!等等!千万别动手,这村子里的人不能动啊!”
同时再加把劲,拼命地跑过去。
一口气冲到王督军面前,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肺要炸了,弯下腰努力地大口呼吸。
她这样大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推搡人的士兵的停了手,齐刷刷地一起看向她。
王督军看石韵跑得快断气了,就示意邢副官长扶一下。
邢副官长上前扶住石韵,“李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石韵再做两个深呼吸,努力说出话来,“我——我怕来晚了你们会杀人,这村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杀。”
韩团长一愣,浓眉不悦地皱了皱,战场上最容不得妇人之仁,这里虽然不是战场,但村民们的对他们的恶意也和战场上的敌人差不多了。
有督军在,他不好开口训斥督军的女人,因此就去看王督军。
王督军神色不动,只朝邢副官长轻轻摆手,示意他先把石韵带开。
邢副官长立刻手上使劲,托着石韵的胳膊,想把她拉走,“李小姐,看你累得,咱们去那边歇歇。”
然后又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李小姐,你这可有点莽撞了,督军最不喜欢他在办正事的时候有女人闯过来。”
石韵努力拍开他的手,脑筋飞转,“这和男人女人没关系,我赶过来是——是——”正色看向王督军,“是因为我掐指一算,发现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能出事,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出了事,明天我们就进不去那个地方!”
钟屹和那两个卫生也赶了回来,正好听到石韵这句话,不由挑挑眉,去看王督军和孙参谋等人的脸色,果然发现都露出了些迟疑。
如果别人敢这种时候在王督军面前说出【掐指一算】这样的混账话那肯定是找死,但石韵稍有不同。
第一王督军现在心里对她有点偏袒;第二则是这一路走来大家都不得不承认李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她虽然一直在主动撇清,不承认自己精通玄学卦术。
甚至有时算过卦后还会自己解释一下是半猜半算,不久之前又假装做法,给大家演示了一套让人哭笑不得的舞剑驱邪术,但心里明白的人都知道这只是表象而已。
李小姐绝对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
这一路走来,但凡是她假借【掐指一算】说出来的话都没有错过,而今天在山路上的情况更是凶险,按照钟顾问说的笨办法,不一定真能找到出口,不用多,只要再在山里面转上一晚估计大家就要疯了。
李小姐能那么快找到出口恐怕是另有不为人知的精妙手段,她那套不伦不类的舞剑驱邪术应该只是用来混淆视听的。
所以石韵说出她掐指一算,村子里的村民一个都不能杀之后,并没有人斥责她,大家反而都神色凝重起来。
石韵一边喘着气,一边一脸真诚地和他们对视。
最后还是孙参谋先问道,“不知李小姐这话是否能再说得明白一些?为什么这村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出事,否则我们明天进不去那个地方。”
石韵这会儿终于把气儿喘匀了,挺起腰来,擦把额头上的汗水,干笑着说道,“这我一时之间还真说不清,参谋长你也知道,卦象这东西总是比较玄妙。”
孙参谋看着她沉吟,心想她不让动这些村民肯定是有原因的。
转头问王督军道,“督军,您看呢?”
王督军朝石韵招招手。
石韵上前。
王督军上下看看她,“你不是走不动了吗,怎么又能跑了,我看刚才还跑得挺快。”
石韵顿时苦了脸,她容易吗,真的累死了啊!
“我就怕回来晚了,没赶上提醒您这事儿,这一趟进山要功亏一篑,是硬撑着一口气跑回来的,这会儿都快站不住了。”
王督军吩咐邢副官长,“让人尽快把帐篷支起来,里面铺软和点,让李小姐早点休息。”
说完叫了孙参谋转头离开。
韩团长小跑着跟上,低声请示道,“督军,那这些刁民怎么办?”
王督军,“先都捆好了,看管起来。”
孙参谋也道,“多派点人手看着,今晚千万别出纰漏。”
韩团长明白了,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五十二章
韩团长不肯轻易放过这群连他都敢暗算的刁民, 不能杀几个立威, 就干脆把准备杀的那几个人拉出来, 让他们明天带路。
要是半路上敢再闹什么幺蛾子,或者带不到地方, 那就让全村人给他们陪葬!
你们不是不想让老子进山吗,费尽心机地阻拦,老子就偏让你们做领路人, 亲自把队伍带进去挖你们老祖宗的墓。
那个接待过他们的中年村民大名叫做熊青岩, 昨天还一副见过世面的从容样子,这会儿已经被吓得脸色灰白, 满头冷汗了。
听了韩团长这个安排,他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系统啧啧感叹,“韩团长这招真是太厉害了, 让他们领路估计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石韵正把自己带来的一个笔记本摊开在一块大石头上,弯下腰费力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听了系统这话就不赞成道, “两岁, 你要有点同情心。”
系统反问,“我为什么要有同情心?”
石韵, “同情心是一个善良的人必须具备的品质, 是做人的基本要求。”又问道, “你知道什么是同情心吗?”
系统又用它特有的, 带着点天真的口吻答道, “我当然知道啊, 可我觉得没什么用。这个世界上有不少人都不具备这种品质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石韵,——。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教育问题。
好在自从知道了系统只有两岁之后,她对这家伙的要求就比较低,毕竟比起一个真正的两岁宝宝来,系统这样子就要算是懂事的。
于是耐心说道,“我一时之间也没法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有同情心。这是一种人生领悟,有人领悟得早,有人领悟得晚,领悟之后就能体会到这种品质的美好和动人之处,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做人必须具备的品质。”
系统“哦”一声,开始试着领悟,可惜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干脆就不想了,反正听石韵的意思是早晚都能自己领悟。
它本来在兴致勃勃地看韩团长要怎么处置那些人,被石韵这一打岔,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不想看了,就去看石韵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写什么重要东西。
只见石韵已经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整页:
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
黑夜也变成了清新的早晨。
除了你之外,
在这世上我不企望任何的伴侣;
除了你之外,
我的想象也不能再产生出一个可以使我喜爱的形象。
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
我的心就已经飞到了你的身旁。
…………
也许阴差阳错,也许世事无常,
但那初见时的悸动永在心底,
那对你的心意永不会忘。
系统惊叹,“哇!莎士比亚的情诗,”然后又疑惑道,“——最后好像又混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石韵板着脸,“哪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是我根据实际情况又在后面加了两句而已。”
她现在已经能确定了,系统这家伙有时候确实很幼稚,但多数时候肯定是在装傻。
系统咳嗽一声,故意问道,“什么实际情况啊?”
石韵不理它,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上的这页撕下来,再仔细叠成一个四方块放进口袋里,“回去睡觉了。”
这时已经月上中天,山中的夜色极美,但也极冷,比起白天来简直是两个季节,石韵抱住胳膊使劲搓了搓,然后一溜小跑着回去。
她是在帐篷里睡了一觉才出来的,四周的守卫都以为她是半夜出来解手,因此也没人管,随她跑回去后动作十分伶俐地又钻回了王督军的帐篷里。
王督军的睡姿很好,石韵出去时他就是很端正地平躺着睡,这会儿也还是这个姿势没有变。
石韵轻手轻脚地过去躺下,躺下没几秒钟又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把那张折成四方形的纸拿出来,悄悄伸手到王督军那边,把它放在王督军的口袋里。
然后又小心翼翼躺下,再轻轻舒口气。
系统看得简直要捂眼睛,提醒道,“王督军睡得很轻的,我以为你第一晚和他睡的时候就知道。”
石韵在心里“嗯”一声,“我当然知道。”
系统受不了,“那你又是躺下,又是起来,又是往人家身上放东西,最后还要叹口气,这一通折腾,他肯定感觉到了,你再动作小心也没用。”
石韵又“嗯”一声,“我故意的。”
让王督军知道自己晚上悄悄往他身上放了东西,明天一早他肯定就会看看放的是什么。
系统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石韵幽幽叹气,“提前做点预防工作总是没错的,有备无患嘛。”
今天那些在枪口前瑟瑟发抖的可怜村民给她提了醒,下一个在枪口前发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
为了保命,她得提前做点准备。
系统明白了,“你怕王督军发现你骗了他之后,会和你翻脸,所以提前打打感情牌。”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早说啊,早说我就拦着你了,你也就不用半夜出去挨冻写这封肉麻无比的情书了。我和你说,真不需要再和他打什么感情牌,等拿到翾濮铃这个世界的任务就能完成,咱们可以直接离开,你连回去的山路都可以不用再走了。”
石韵没吭声。
系统虽然说得挺好,但有之前的多次经验,石韵可不敢完全信任它——你能指望一个才两岁的家伙有多靠谱,关键时候还是靠自己最保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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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留下几个人看守村民后,王督军的队伍再次出发。
沿着昨天已经走过一次的那条山路行进,两个小时之后,队伍就抵达了环形山道的入口处。
韩团长毫不客气地把熊青岩推到最前面,喝道,“带路!你要是敢捣鬼,下面那一村子的人就都不用活命了!”
被捆了一晚上之后,熊青岩的状态十分委顿,开始时一直默默跟着走,这时忽然又再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恳求,“军爷!军爷!求求你们,你们自己上去吧,这回我再不敢捣乱了,真的再不敢了!您只别让我带路,我不能带这个路啊!带你们去了,我肯定不得好死的啊!祖宗的神明在上,不会放过我的!”
韩团长才不管他会不会不得好死呢,在他眼里,熊青岩昨天就该是个死人了,能活到今天就是他们督军宽宏大量。
因此丝毫不为所动,被熊青岩哭喊得烦了,干脆让人从一起捆来的那几人中又抓了一个过来,手一抬,枪口就顶在了那人的脑门上,“这里有五个现成的,你不带路,我就一分钟崩一个。”
被他抓住的是个瘦高个,年纪很轻,应该不超过二十岁,这时面对了黑洞洞的枪口,冷汗和眼泪同时留了下来,惊恐地看着熊青岩,颤声道,“岩叔——”
韩团长等着他向熊青岩恳求,却听他用打着颤的声音继续说道,“——岩叔,你一定要挺住,不能带这个路啊!”
熊青岩闭上眼,艰难地转开头。
韩团长气得眉毛都抖了抖,忽然调转枪口,指向了熊青岩,“那我先崩了你。”
他看出来了,这熊青岩是个领头的,有他在这几个人都不会轻易屈服。
石韵连忙叫,“别杀,别杀,他是村里的领祀人,没有选出下一任领祀人之前杀了他会彻底破坏这里的风水,到时候谁也别想进去那个地方了。”
韩团长倒也没非得杀人,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于是放下枪转头问石韵,“领祀是什么东西?”
石韵答道,“就是村里主持祭祀的人,这个村子比较特殊,和山里咱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息息相关,他们世世代代祭祀的应该都是山里那个地方的主人。”
韩团长摸摸脑袋,觉得李小姐这说得有些玄乎,就算这村子里的人会去祭祀山中那座大墓的主人又怎么样?
把这领头祭祀的杀了难道那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大墓主人还能被气得活过来找他们算账不成!
一转眼,却发现熊青岩几人正满脸震惊地看着石韵,瘦高个脱口而出,“这——这位小姐,你怎么知道岩叔是巫官?”
石韵木着脸看他,心想我怎么知道?我瞎说的。
她就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些村民为了几百上千年前的一座古墓送命。
用石韵的价值观来看,人的生命是最重要的。
这座墓迟早会被发掘,既然消息已经泄露了出去,那不是这个军阀来挖也会是那个军阀来挖,他们人多势众,还有枪炮火药,这些村民根本拦不住,只能想开点。
于是对熊青岩说道,“巫官掌巫筮禳祷,不止要祭祀先祖,更要庇护子民,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村子的人都送命?”
熊青岩眼珠赤红,忽然朝着王督军跪了下来,祈求道,“这山里真的没什么,再逼我们也没用啊!”
王督军淡淡说道,“你当我爱来你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我不妨告诉你实话,是你们村子里的人自己把这个消息卖出去,估计他为了卖个大价钱所以把你们山里的这座大墓吹嘘得神乎其神,这才引起了孔大帅的注意。”
熊青岩气得目眦欲裂,“是谁卖的?”
王督军看他一眼,“你们自己难道心里没数?”
熊青岩和那几个村民牙咬得咯咯响,却没有再追问,可见对于谁是叛徒的确是心里有数。
王督军继续说道,“孔大帅是我的上峰,他如今对你们山里大墓中的东西势在必得,就算今天我走了,过些日子大帅还是会派别人来的。我这人对烧杀抢掠这一套不是很感兴趣,平时还会约束着手下,只要你们老实点,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换了其他人领兵来就难说了。”
熊青岩无言以对。
王督军说得没错,他经常出去,知道现在世道很乱,往往兵匪不分,手里有兵有枪的就是大爷,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平民百姓敢有反抗的,被随手打杀就打杀了。
王督军这队人刚到的时候还用钱和他们买过粮食,算是很客气的,要不是后来发现被他们暗算了也不会凶成这样。
低头沉思了片刻,最后终于道,“行,我给军爷们带路,但我要提前说清楚,这一路上不知会遇到什么,我们世世代代都只在下面守着,没人敢真正走到那座大墓的跟前去。”
韩团长,“你什么意思?”
熊青岩,“我的意思是这一路上十分危险,去了就是生死由命的事情了。”
韩团长瞪着他,“别忘了,你们也跟着呢。”
熊青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如果出了事我们会跟着一起没命。”
第五十三章
再一次踏上那条诡异的环形山路, 从王督军到下面的小兵, 队伍里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脚步都不由得谨慎了几分。
在最前面带路的熊青岩则走得毫不迟疑,他是走惯了这条山路的, 脚下十分敏捷,东一弯西一绕的,往往能在一棵参天古树或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找出路来。
孙参谋走得暗暗心惊, 这幸亏是有人带路, 要是他们自己走的话,还不知要摸索多久!
低声吩咐身边的人沿途都做上记号。
这点事也不用专门去向王督军汇报, 他自有几个十分伶俐能干的手下,听了孙参谋的吩咐后答应一声就退到了队伍后面,不着痕迹地开始在沿途都留下记号。
石韵惯例走在队伍的最后,只管闷着头走路。
走着走着, 隐约感觉钟屹那颀长的身影在不远处晃过,就问系统, “姓钟的在干什么?怎么也走在这么后面?”
系统就回答道, “他拿了个笔记本,一边走一边还要低头记两笔, 所以就走得慢了。”
石韵感叹, “这人虽然是个做学问的, 但身体素质真不错, 比我强多了!跟着进山这么久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现在更厉害了, 竟然还能一边走山路一边写字!这身体的协调性和反应速度可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又问,“他在写什么?”
系统,“这条路太复杂了,他应该是在记路线。”
石韵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感觉有几个人也渐渐走到了队伍的后面,就再去问系统,“这几个人走到后面来干什么?”
系统答道,“这几个是孙参谋身边的人,手里都拿着把匕首呢,隔一段路就要在路边的大树上刻一个记号。看来孙参谋和钟屹一样,也是觉得这条路太复杂了,想要标记一下。”
然后又有点不解,“你自己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干嘛总是问我。”
石韵依然闷头走路,“这是我发明的新的走路方法,只要不去看远处,心里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我就只管低头走,最后总能走到地方。”
系统长长“哦——”了一声,然后告诉她,“你这办法走平地可以,走山路不行,赶快抬头看看吧!”
石韵虽然嘴里还在坚持,“有什么不行的,怎么走不是走,只要我看清脚底下的路别摔着就行了。”
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看清了前方的景物之后不由腿软,低声惊呼,“我的天啊!”
只见队伍已经走到了一处峭壁的下面,峭壁很陡,和地面之间几乎是垂直角度,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全是石头,石韵目测起码有上百米高,山羊都爬不上去。
石韵颤巍巍问系统,“那——那上面垂下来的两根好像藤编的绳子是干什么的?”
系统,“那是上去的路啊。”
石韵要晕倒了,挣扎道,“你搞错了吧,路是要用脚走的,那个东西只能用手拉着。”
系统,“你没看见石壁上那一溜深深浅浅的小坑吗?你脚踩在小坑里,手拉着绳子就走上去了。别怕,我计算过了,按照你的体力,只要别紧张,理论上是可以爬上去的。”
石韵弱弱道,“可是我光看着这条路就已经很紧张了。”
这时候队伍已经在崖壁前停了下来,王督军和韩团长的身边围了几个人,应该是正在商量要怎么上去。
石韵连忙凑上前,想听听他们准备怎么办。
然而那几人商量得极快,竟是没太把这道石韵眼中可怕的险路当回事,石韵还没凑到跟前他们就商量好了。
韩团长转身吆喝几声,带路的熊青岩就攀着绳索,猴子一样飞快爬了上去。
另有两个动作矫健,手长腿长的士兵,每人身后背了一大卷绳索,也紧跟在他后面爬上去,动作竟然不比熊青岩慢。
王督军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看着三人飞速上了峭壁,心想小韩做事还算靠谱,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有点真本事的。
一转头,发现石韵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旁,正地瞪大眼睛看着正在攀爬峭壁的那几人,就问道,“等一会儿敢爬吗?”
石韵惊恐地看他一眼,心想:当然不敢啊!
再借给她一个胆子也不敢的。
仰头看着那刀削斧劈一样的陡峭山壁,上百米的高度,从下面看至少有二十层楼那么高,直觉阵阵眼晕,她恐高啊,平常五楼以上就不敢趴窗口往下面看了!
然而还不能照实说出来。
当初硬要跟来的时候她可是拍着胸脯向王督军保证过自己胆大心细,有体力有毅力,跋山涉水都没问题,绝不会给他拖后腿。
只好很艰难地表示,这条路虽然看着挺吓人的,但她也会努力尝试一下。
王督军看着石韵愁眉苦脸还要硬说可以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行,那等会儿你第四个上去。”
石韵,——
掰着手指头算算,前面已经上去了三个,也就是说接下来就轮到她上了——
叫苦不迭,不用这么急吧。
先上去的那三人速度飞快,到了上面之后,没过多久就把绳子抛了下来。
石韵紧绷的神经稍许放松,暗暗对系统说道,“还好,还好,王督军带来的人都是精兵,准备也充分,看样子能用绳子把我吊上去呢。”
系统觉得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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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她也确实是想多了。没有支架和绞轮,就是有绳子也是不可能把人吊上去的。
那两条绳索的作用就是捆在腰上,在她往上爬的时候,上面的人同时也往上拉,给她一个助力,同时也起到安全带的作用。
邢副官长过来,笑微微说道,“李小姐,你先上。”
石韵吓得连连摆手,使劲谦让,“我不急,我不急,还是让别人先上吧。”
邢副官长忍笑摊手,“就你一个需要被绳子拉上去的,所以你先上,等你上去后,那绳子在上面就要换一个捆法,固定住之后就可以几个人同时往上爬了。咱们这几百号人呢,这样能快一点。”
石韵没想到只有自己一个人需要特殊待遇,惊讶道,“就我一个人需要被拉上去?”
看看四周,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几个副官身上,因为觉得这几人最有绣花枕头的潜质,质疑道,“你们难道都能自己爬上去?”
邢副官长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立刻严肃了脸色,万分肯定地答道,“当然能了。”
石韵无语,只好先过去,让人把绳子捆在自己身上。
邢副官长和张副官来帮忙一起捆。
石韵因为紧张,所以不厌其烦地叮嘱往她身上捆绳子的小兵,捆结实!一定要捆结实了!
那小兵是典型的口拙手巧,动作灵活,绳结捆得十分漂亮,就是不太会说话。
一开始听到石韵叮嘱一定要把绳子捆结实时,只点头不吭声,在石韵说第三次的时候,终于开了口,安慰道,“李小姐,你放心,我这个捆法很结实的,一头牛都吊上去了。”
石韵,——
邢副官长在一旁拼命忍住笑,还能继续帮忙。
张副官没他的本事,忍不住,立刻握拳堵住嘴,转身几步就跑开了。
石韵面无表情地转向邢副官长,“他难道以为跑掉了我就不知道他在笑话我?”
邢副官长终于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安慰道,“别生气,我回头替你教训他。”
石韵被这个小插曲分了神,一时忘了紧张,稀里糊涂地就上了峭壁,到顶上之后才惊讶四顾,随后十分惊喜地戳系统,“两岁,两岁!我竟然上来了!”
系统纳闷,“很奇怪吗?人家说了,一头牛都能拉上来,你肯定比一头牛轻啊。”
石韵摆摆手,决定大度点,不和这个两岁的家伙多计较。
接下来,就像邢副官长说的那样,队伍开始集体攀岩。
石韵默默在上面看着,发现邢副官长还真没吹牛,连几个副官都速度不慢,一个接一个的拉着绳索爬了上来。
唯一慢一点的也就是孙参谋了,被两个高大的士兵一前一后护持着最后爬上来。
不过人家也是自己上来的,这一队人里面果然只有她一个是被捆了绳子拉上来的。
石韵无话可说,只能感叹,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就是不一样!体力什么先不说,胆子就比一般人要大多了。
接下来是一段难得平缓的道路,路旁是茂密的杉树林,树木的枝干粗壮,树冠高大,密密层层的遮天蔽日。
系统,“哇!原始森林!”
石韵嫌它大惊小怪,“这一片的深山里应该都是原始森林。”
系统,“我就随便感叹一下。”
路边不知名的野花一簇簇探出头来,动听的鸟鸣声时而婉转时而高亢,从幽深的林木深处阵阵传来。
走到这里,连石韵都不由得轻松了几分。
而原本走得最熟练迅速的熊青岩这时反而越走越慢,瞪大眼睛,谨慎地看着脚下。
韩团长不耐烦,粗声喊一嗓子,“前面怎么走这么慢?!”
跟在熊青岩身后的刘营长就用枪托去捅捅他的肩胛骨,“走快点,磨蹭什么呢?”
不想熊青岩却忽然站住了,任刘营长再用枪托去捅,他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指着脚下说道,“不能再往前了,我们上来最远也只能走到这里,敢再往前走就要打断腿。”
刘营长一愣,随即“呸”一声,怒道,“你胆子大了,胡说什么呢!”
熊青岩解释,“这是我们族里的规矩,敢再往前走就要进祠堂,在祖宗牌位前打断腿。”
孙参谋和王督军走上前来,听到这话,不由对望一眼,记得卖消息给大帅的人就是个瘸子,那人是从熊家村跑出去的,也姓熊,难道就是因为私闯禁地被打断了腿?
孙参谋皱皱眉,“真打断腿?你们一村子都是同姓,是一家人,这也狠了点吧。”
熊青岩摇头,“不是狠,是警示,祖宗用这条规矩提醒我们,跨过这条线就会有危险。”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去看,发现地上还真的有一道界线,是用青石和黑石按照一定的规律组成特殊图案铺成一溜横在路中间。
只是年深日久,这一溜石头铺成的图案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雨淋已经快要和山路融为一体,看不出来了,要不是熊青岩特意低着头仔细找,恐怕大家都注意不到。
孙参谋问,“跨过这道界线之后会遇到什么危险?”
熊青岩摇头,“不知道,反正真正走进去的人都再也没有出来过,那些被打断腿的都是胆子小的,虽然过了界,但也没敢真往里走。”
众人无语,都因为好奇被打断腿了,还要算是胆子小的。
系统评价,“愚昧,落后!就算想警告子孙有危险,也不能用这种粗暴手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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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难得的完全赞成了它的观点,“就是!实在不想让人过去,就干脆把这条路封起来嘛,就算是自己家的子孙,打断腿也是很残忍的行为!是封建余毒!”
韩团长在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见得多了,丝毫不为所动,就是嫌熊青岩叽叽歪歪的太耽误事,粗声喝道,“赶紧接着带路,打断腿算什么,你再不走现在就挨枪子!”
熊青岩几个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气说道,“前面的路我们也没走过,真没法带路了。”
韩团长却不管这些,只让人用枪顶着这几人走在最前面。
因为族中的规矩森严,熊青岩几人自小耳濡目染,都对跨过这道界线后就会有性命之忧深信不疑,因此走得战战兢兢。
韩团长的人一路用枪管使劲捅,几人的后背都被捅青了。
然而提心吊胆地又走了小半天之后,非但没有遇到危险,脚下的道路反而越发好走,已经不再是前面那种崎岖的山路,而是隐隐露出一些人工挖凿的石阶的痕迹。
随着石阶转过一个大弯,眼前景色突变,几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王督军的队伍里也有人忍不出发出“噫”“呀”的惊叹声。
只见前面出现了一道山门,两侧的石壁高耸入云,中间一条宽阔的石阶通向山上,石阶的左右两侧,各自蹲距着一个狰狞威武的石像。
石像牛身马蹄,头上有角,背负双翼,高大威武,姿态昂扬。
众人仰头看着前方的景物,心里怦怦直跳,连一向沉稳的钟屹都惊喜道,“这是瑞兽天禄的石像!”
系统却忽然语气严肃起来,“不对,不对,这里不对劲,有危险!”
石韵紧张,“你怎么看出来的?”
系统,“你看那道石阶上有不少白色的东西。”
石韵踮起脚,使劲去看,果然看到远处石阶上好似是有不少白色的东西,“那是什么?”
系统,“是被碾碎的人骨,我估计是那些进来后就再也没出去的人。”
石韵毛骨悚然,人骨!还是碾碎的!
是什么东西碾的?
第五十四章
熊青岩和那几个村民已经扑倒在地, 开始冲着前方那道蔚为壮观的山门拼命磕头, 口中念念有词。
旁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猜想肯定是在告诉后面大墓中的先人,他们实在是被逼无奈才会带着外人来到了这里, 祈求先人的谅解。
石韵在要紧时刻,动作又敏捷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王督军面前, 焦急道, “督军,不能过去, 有危险!”
她这一出声,立刻又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王督军十分沉得住气,只微微挑眉,示意石韵继续说。
石韵, “我觉得石阶上面有问题,您看上面那些白色的东西是不是有些奇怪。”
王督军回头看一眼, 遥遥看到通往山门内的石阶上仿佛是有些灰色的斑驳, 要勉强说是有白色的东西也可以,不过那上面人迹罕至, 年深日久的, 有些斑驳的痕迹很正常, 便问道, “哪里奇怪?”
石韵答道, “看着像是一些被碾碎的人骨头。”
王督军有些无语, 心说她这是什么眼神!
韩团长正好在一旁,听得直瞪眼睛,忍不住插口道,“既然已经碾碎了,那就是一堆渣,李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这堆渣是骨头的渣,而且还是人骨头的渣?”
说完伸长脖子也去仔细眺望了一下,然后摇头摊手,示意自己根本没看出来。
石韵有点尴尬,“我猜的。”
两岁说是从那堆东西的分子结构分析出来的,她再吹牛也不敢说自己隔这么远能看到那堆渣的分子结构。
退一步说,就算真把这个牛吹出来了,这些人九成也不知道分子结构是什么东西。
韩团长一脸不赞成地看她,“我还以为又是你掐指一算算出来的呢。”
言下之意是他认为掐指一算的还更可信一些。
王督军朝着身后伸出手,“望远镜。”
立刻有副官给他送过来一副英国产的军用望远镜。
王督军端起望远镜,对着山门内的石阶又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就面无表情地把它递给了韩团长。
韩团长看完之后又递给闻讯过来的孙参谋,孙参谋看过之后甚至还给跟他一起过来的钟顾问看了看。
最后孙参谋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什么都没看出来。
钟屹则没有说话,他觉得李小姐既然能说出那上面有危险,那肯定不是无的放矢,于是便静观其变。
王督军对着石韵脸露疑问。
石韵,——
王督军,“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有什么就直说。”
石韵弱弱坚持,“那石阶上面真的有问题!”
王督军看着她,“原因呢?”
石韵眨眼,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拉住王督军的胳膊,“您就当是我掐算出来的好了,反正我现在不能让您过去,哪怕您生我气呢,我也得拉着,上面危险!”
系统在她心里使劲叫,提意见道,“哎哟哟!你干什么呢,肉麻死了!干嘛不干脆给他们算一卦,你不是挺会忽悠人的吗?”
石韵正一脸真诚,目光中还透着隐隐的坚定和深情,抓着王督军的胳膊很勇敢地和他对视,暂时无暇去搭理系统。
韩团长在一旁看着李小姐忽然大胆,当众就去拉王督军的胳膊撒娇,不由眉头一跳,张嘴想说话。
却见他们那位一向高高在上,气派十足的督军竟然容忍了李小姐的逾规行为,只垂眼看了看她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却并有甩开,也没有沉脸不悦。
韩团长外粗内细,是个五大三粗的人精,于是便也很识趣地把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孙参谋干脆直接提议道,“那就谨慎点,队伍原地不动,先派两个人上去试试。”
石韵觉得这个主意可行,连忙点头。
在她眼里,队伍里所有人的人身安全都一样重要,又补充提议道,“把所有的绳子都接起来,捆在这两人身上,如果遇到危险,还可以把他们拉回来。”
看韩团长转身去安排了,这才在心里悄悄擦把汗,对系统解释道,“我忽然想到既然前面有这么厉害的机关,那应该离古墓的入口已经很近了,我要抓紧时间最后在王督军面前刷刷好感度,等他发现我有问题的时候才有可能手下留情。”
系统不以为然,“那也不用搞得这么肉麻,都和你说了不用费这个劲儿。”
石韵哼一声,“我为了以防万一呀。”
系统倒没有继续坚持,只说道,“随你吧。”
很快,刘营长和另外一个被挑出探路的士兵就捆着绳子朝山门走去。
熊青岩和那几个村民也早就不磕头了,被硬拉到一边,和众人一起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探路人大步登上了石阶。
眼看着他们没有一点迟疑,转眼就沿着石阶走了上去,离山门越来越近,熊青岩的心也越提越高,紧握的双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旁边的瘦高个青年终于忍不住了,趁着看押的士兵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侧头凑到熊青岩的耳畔,颤巍巍地轻声问道,“岩叔!咱们怎么办!?真跟着这些人一起死啊!”
熊青岩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稳着点,他们碰到机关之后马上就要乱起来,到时我们立刻就跑,你们一定要跟紧我!记住,一定要跟紧,万一被困在这里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青年轻轻答应一声,却还是脸色惨白,嘴唇微颤,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出,可见是紧张到了极点。
刘营长和那个士兵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虽然速度不慢,但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后面的所有人也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俩的背影,孙参谋甚至一直举着望远镜在看。
远远看到两人顺利走进了山门,然后又经过了那两座高大的瑞兽石雕,一路上都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孙参谋举了半天望远镜,觉得有点手酸,于是放来歇歇,转头对王督军说道,“前面这段路没问题,等绳子放完就让他们停下来。”
那两人紧绷着神经走了这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正是有些要放松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地下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咔咔声。
两人身形一顿,惊恐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脚下就猛得晃动起来,
刘营长比同伴少走一阶,忽然就身形一矮,一个劈叉,腿筋被拉得剧痛,竟然是脚下石阶忽然分开,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刘营长转眼便险伶伶地劈叉架在了地缝上,他微一低头,直觉身下那道缝隙黑乎乎的深不见底,还有阵阵带有阴腐味的冷风吹上来,好像一张险恶的大嘴要把自己吞下去一样。
顿时吓得一声嚎叫!
好在同行那个士兵身手敏捷,力气也大,一把抓住刘营长的胳膊,把他硬拽了过去。
刘营长惊魂未定,“小马—多—多——”
想谢一声,然而不等他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就又有可怕的咔咔声继续从地底下传来。
两人顾不得交流,刘营长大喝一声,“快跑!”
两人转头就向石阶上方冲去,身后随之阵阵的地动山摇,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又有不少地方裂开了缝隙。
孙参谋刚说前面这段路没问题,上面就出了变故,连自己的脚下都在晃,惊得目瞪口呆,忙又举起了望远镜,想要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团长已经在一旁气得大骂,“两个蠢货!往上跑什么!”
他们身后那道沟使点劲还是能跨回来的!
绳子本来就没剩多少,两人这样忽然向前发足狂奔,绳子迅速就放完了!
那两人在逃命,拉着绳子尾端的士兵不敢硬拽,只得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两根绳子也被拖上了石阶,越来越远。
这下就算那两人遇到了危险,也没法拉回来了!
这时孙参谋已经看清了石阶上的巨大变故,眼见刘营长和小马狼狈的身影在石阶上越跑越远,地缝在他们身后一道道裂开,震的自己脚下都有些晃动,急道,“督军,这地下不对劲啊!咱们先往回撤!”
王督军还没回答,两声惊呼就从上面传来,声音中满含着恐惧和绝望,远远只见刘营长和那姓马的兵士的身形都忽然变矮,仿佛是漏了半截身子下去!
脚下的震动也开始加剧,原本还整齐的队伍终于开始骚动起来,韩团长大声呼喝约束,只怕镇不住,又掏出枪来,朝天放了两枪!
四周忽然之间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系统也在石韵脑子大叫,“危险,危险!快往回跑!”
石韵虽然有思想准备,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动静,差点吓呆了,被系统一喊才惊醒过来,惊道,“怎么回事?这山要塌了吗?!”
系统焦急叫,“不是,我发现刚过来那个大转弯的地方也有机关,山道马上要断开了,快跟着那几个村民一起跑!不然就要被困死在这里!”
石韵睁大眼,“不行,这么多人呢,我叫大家一起跑!”
系统要是有身体这会儿已经急得跳脚了,“来不及!人太多,一起拥过去会堵死路的!”
石韵本来已经准备开跑,听了这话反而站住不动了,高声对韩团长喊道,“韩团长!那几个村民没说实话,他们要逃走了,快拦住他们!”
韩团长一愣,王督军已经喝道,“小韩去拦人!”
又自己举起枪,朝天放了一枪,高声喝道,“葛班长,吴营长,崔营长,顾老大,都给我把人管住了,敢乱跑的军法处置!”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透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管束起队伍来,比韩团长连吼带骂还管用,已经出现混乱趋势的队伍终于又安静下来。
韩团长带着人迈开大步就去追熊青岩几人!
这种危急时刻也不讲究了,直接开枪,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宗旨,子弹擦着熊青岩头皮飞过去,喝道,“站住!再不站住下一枪就爆了你的脑袋!”
熊青岩猛得站定,满心绝望地举起手,虽然知道来路马上就要断开,跑不出去就要困死,但也不敢再跑了,否则就是立刻脑袋开花。
韩团长大步赶上来,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个兔崽子,敢和老子玩花样!这是怎么回事,你故意把我们带到陷阱里来!?”
他孔武有力,又在气头上,熊青岩虽然是个壮壮实实的中年男人,但也被打得眼前金星乱冒,哇得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血里还有一颗被打落的牙齿。
那瘦高青年冲过来扶他,惊呼,“岩叔!”
手还没碰到熊青岩的胳膊,眼前就是一花,然后就被滚烫的枪口顶在了额头上!
韩团长对熊青岩冷声道,“老子说过了,你敢不老实就挨个崩了他们!”
熊青岩听得出他这回是动了真怒,真的准备杀人了,惨笑一声,“您真没必要浪费子弹,上来的山路断了,咱们都得困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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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团长怒道,“你说什么?!”
脚下忽然又是一阵震动,韩团长站稳之后就变了脸色,带人沿着来路冲下去,没几步就转过了那个大拐弯——
眼前的路竟然断了,一个宽十几米的断口出现在眼前,要不是心里有点准备,脚下刹得及时,几乎能直接冲下去!
他们上来的这条路一开始十分舒缓好走,只是到了这个大拐弯的地方忽然变得险峻起来,一侧挨着山壁,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在这里忽然断开,那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韩团长看着眼前的巨大断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看了半天,才怒骂一声,转身押着熊青岩几人回去。
这时石阶上的地动山摇也停了下来,原本一条整齐的石阶山路已经变得道道沟壑,刘营长那两人好像是漏进了什么地方,又卡住,只剩半截身子在外面,正在拼命挣扎。
韩团长怕影响军心,板着脸,来到王督军和孙参谋几人面前后才低声说道,“督军,麻烦大了,上来的山路在拐弯的地方断开了,那断口起码有十几米,咱们肯定是没法再原路回去。”
孙参谋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转头看看那道已经变得十分可怕的石阶,来路断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只能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钟屹低声建议,“再问问那几个村民,他们说从没上来过,刚才却知道跑,肯定是一开始就没说实话。”
韩团长一挥手,就有人把熊青岩押了过来。
他这会儿十分乖觉,或者是觉得反正要死了,也没必要非得在死前再受趟罪。
不等人问就主动交代道,“我开始时是没有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但也真的没说谎,上来这地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村子里的自己人也不许上来的,上来就下不去,只能等着被收尸。”
钟屹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问道,“还能来收尸?那这条路就是还能恢复了?”
熊青岩惨笑,“是能恢复,不过起码要等半年。”
这块地方是他们的先祖精心设计的,虽然在山里,却四处峭壁,唯有通往大墓的一条路,这条路上却又陷阱重重,至今还没人能走过去。
半年时间,能让困在这里的人全都发疯,不是饿死就是不顾一切地冲上石阶,然后死在那重重的陷阱里。
第五十五章
系统急得大叫, “啊!啊!啊!真被困住了!这可怎么办!”
石韵这个时候倒比它镇定, “退路断了就干脆别多想, 一直往前走就是了。况且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进那座古墓去找翾濮铃。”
系统一愣,随即恍然道, “对哦,我一着急就把这茬给忘了。”
石韵,——
所以你真的只有两岁吗?顾头不顾尾的!
系统咳嗽一声, “让我再仔细看看这个地方, 总觉得地形有点奇怪。”
石韵问它,“哪里奇怪了?”
系统, “等等,让我再看看,刚才急着逃命都没顾上仔细分析。”
石韵简直服了它,“你一个系统逃什么命!要逃命也是我逃, 你最多也就动动嘴的事儿,急什么!”
系统理直气壮, “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我说自己是系统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容易接受。我其实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的智慧生命体,既然是生命体当然会有逃生本能!”
石韵扶额, 无奈道, “好好好, 你有理。赶快看看这里的地形到底有什么问题。”
她反正是觉得这里的整座山都有问题, 不然他们闯上来后不会有这么大动静。
古人的力量和智慧都不可小觑, 所谓依山为陵, 这整座山峰估计都被囊括进了古墓的范围。
系统说的却不是这个,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虽然前后都有大山起伏,但我能肯定我们所在的这一座山峰是朝向最正的一座,海拔也最高,上来这一路发现了好几处深潭和瀑布,说明应该能凑齐八水环绕,这座山门修建得也有意思——”
石韵顺口问,“有什么意思?”
系统反问,“你觉不觉得它特别高?”
石韵当然觉得它特别高,那山门一眼望去,两侧的石壁都高耸入云,中间一条宽阔的石阶通往山上,让人感觉像是一条通往仙界的天路。
只不过——
“高是高,但我觉得它应该是天然的,不是人工修建的。”
系统解释,“主体当然是天然的,不过有斧劈砍凿的痕迹,石壁上还雕刻了图案,不过已经很模糊了。让我看看——,有神山,云纹,是祥云缭绕的纹理,山上有龙形盘旋,龙雕刻得很精致,鳞片和脚爪都还清晰可见,祥云上还有三足立鸟,这个雕刻得最仔细,一根根的羽毛都看得清,一,二,三,四,五,六——,”数了一下,然后惊呼,“好多只啊!虽然后面的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但我认为应该有十只。”
石韵没想到山门两侧高耸入云的石壁上竟然还有这么复杂的东西。
“等等,让我去借个望远镜来看看!”
正要转身去找王督军身后的副官借望远镜,系统却忽然一声惊呼,声音很是高亢激动,“天啊!我知道了!”
石韵被它吓得一个趔趄,捂住胸口,“你知道什么了呀?还有,能不能别在我脑子里大呼小叫的,这个音量很吓人的!”
系统的声音十分兴奋,仿佛是没有听见石韵的抱怨,喃喃说道,“我真傻,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才注意到!三足立鸟就是太阳,十只鸟就是十个太阳,十日当空是最古老的传说,而龙整条盘旋在神山上,一侧石壁上的龙是头上脚下缠绕,另一侧正好反过来,是头下脚上缠绕,就是说这座山整个是一个祭坛,龙借助神山可以上下于天地之间,沟通天地意志。”
“啊!?”
石韵听得眼睛都睁圆了,一时转不过弯来,心想这山里藏的不是一座古墓吗?难道搞错了,这里只是一处古代祭坛的遗迹?
顿时有点急,她这些天爬山爬得腿都快断了,难道都做了无用功!
系统觉得她的思路太僵化了,很是嫌弃,“怎么可能搞错!祭坛的后面才是古墓啊,这又不冲突!”
石韵无语,想了一下,觉得也确实无法反驳,只好说道,“好吧,冲不冲突的你说了算,我也不是搞这方面研究的。”完全没概念。
系统继续,“既然是祭坛,那就不能用挖墓的办法强行闯进去,而是要举行祭祀大典。”
这下石韵更是觉得自己完全没概念了。
正在努力消化系统说的内容,忽然听到不远处响起了韩团长的一声怒喝,然后又是一声惨叫。
连忙抬头去看,只见有一个被抓回来的村民正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熊青岩脸色惨白地拦住他前面对韩团长说道,“我真的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除了那条断了的路,再没有其它办法能离开这里。”
韩团长并不信他,又抓过去一个村民,一伸手,就有属下把一柄雪亮的匕首递到了他手中。
韩团长把匕首抵在那村民的右眼皮上,对熊青岩冷冷说道,“你再好好想想,那条断了的路是不是能早点恢复,或者还有其它方法可以离开这里,我数十下,你要是还没想出来,我就挖了他的右眼;再数十下,你要还想不出来,就再挖他左眼;然后还有鼻子,舌头,左手右手,左脚右脚……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停!”
熊青岩听得双目通红,拼命挣扎着想冲上去,却被韩团长手下两个高大的士兵牢牢压住,他的喉中传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声嘶力竭地怒骂道,“畜生!你挖我眼睛吧!我真的已经全交代了!”
韩团长板着脸不为所动。
他表面看着镇定,心里其实已经急得要冒火,这些该死的村民在这里使劲嚷嚷,喊什么【退路已经断了,大家都要困死在这里】,这种话实在是太危言耸听!
督军这次带来的这批人即便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经不起如此的挑唆,真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离开的途径,只要能再有一条路走,哪怕不是回去的路呢,人心也能稳定下来。
冷冷盯着熊青岩开始数起来,“一,二,三……”
一边数一边就高高抬起了拿着匕首的右手,对准那村民的一只眼睛,只等数到十就刺下去。
现在情况危急,他是一点不准备手软的。
熊青岩又开始拼命挣扎起来,状若疯癫,嘶哑着嗓子叫道,“死心吧,没办法了!敢闯到这里来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敢折磨我们,就要受到天罚,到时只有死得更惨!”
忽然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插/进来,“不要危言耸听!我们能上来,自然就能离开。”
韩团长立刻停下数数,转头问她,“李小姐有办法了?”
虽然因为心里着急,所以脸色还十分冷厉,但口气却缓和下来。
之前大家被困在那条诡异的环形山路上时,就是李小姐找到了出路。
虽然李小姐做法的时候过于敷衍,很像是假的,但人家确实是能找到路,刚才她又是第一个提醒有危险的人,所以石韵一开口,韩团长心里就不由升起点希望。
石韵舔舔唇,她能有什么办法!?
刚才两岁还大呼小叫的让她赶紧跑呢,可见是对眼前这个局势也是束手无策,现在又开始神神叨叨的,明显是还没理清思路,她急着喊一声不过是看见韩团长要挖人眼睛了,这情形太过可怕,她一时情急而已。
不过这会儿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具体办法还没有,不过我想到一些还算有用的——”
正准备随便发表点意见搪塞一下,却听系统忽然说道,“那几个村民很重要,可千万别让韩团长弄死了,让他们给你做巫覡和侲子。”
石韵茫然,“什么和什么?”
系统重复,“巫覡和侲子,就是你主持祭祀时的助手。”
石韵被惊到了,“我没听错吧,你让我主持祭祀?”
系统,“当然,这里是个祭坛,你们硬闯进来,还搞了个乱七八糟,不祭祀就等死吧!”
石韵,——
不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我来这儿还不是为了你吗!
怎么这口气说得好像是我自己非要闯到这里来捣乱似的。
众人看她脸色变化不定,话说一半就不说了,不禁都有点诧异。
王督军问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石韵压下想要先和两岁理论一番的强烈冲动,勉强笑一下,说道,“我想以前之所以有人到了这里就会被困住是因为他们人太少,开路砍树的都不行,我们这一队有几百人呢,工具也带得齐全,人多力量大,怕什么,上来的那条路断了,我们可以另外开一条路,从别处下去,又不用修这种正儿八经的石阶,只要人能下去就行,应该能办到的。”
系统着急,叫道,“喂,不对,要祭祀——!”
石韵耐着性子安抚它,“别闹,你那说法太不靠谱了。”
王督军点头,“嗯,可以试试。”虽然局势瞬间凶险起来,他却还沉得住气,表现如常,让手下的人也都跟着镇定不少。
孙参谋和钟屹商量了一下,也认为凭着他们这支队伍的力量,总不至于真被困在山上,可以把人分成几队,一队再上石阶去探探路,顺便救刘营长和小马,另外几队先去把周围一圈的山势摸摸清楚。
韩团长也暂时放过几个村民,去王督军身边和他低声商议怎么分派人手去探路。
熊青岩和那几个村民被吓得狠了,一声不吭地默默缩在一旁,很想让这些恶人就此困死在山上,然而心里又隐隐期盼他们真能想办法下去。这样一来,自己几人就也有活着回去的机会,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系统则很不高兴,问石韵,“你怎么不听我的?”
石韵婉转说道,“不是不听你的,是你出的这个主意我还没听明白,没法和大家说,所以先拖延一下。我问你,具体要怎么祭祀?程序,祭品什么的你搞清楚了吗?还有,让我主持恐怕有难度啊,我可一点都不会,总不能再对着他们念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吧?”
系统恍然,“对哦,你什么都不会,要是再上去拿个木棍乱舞可太给咱们丢人了。别急,让我再想想,这祭祀要怎么弄。”
石韵默默擦汗,心说幸亏我没听你的,你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
转身去找邢副官长借望远镜,刚刚系统说得匪夷所思,她想看看远处山门两侧的石壁上到底刻着什么。
邢副官长把望远镜递给她,凑近点轻声问道,“李小姐,现在这情况你怎么看?”
石韵也轻声答道,“不好说,我要再看看地形。”
接过望远镜,刚想找个角度好一点的地方去看,就觉得脚下忽然一阵震动,“哎呦”一声,身子晃一晃就要摔倒。
邢副官长也被晃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快,腿脚也有劲,腰一挺就稳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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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还没站稳就被石韵迎面扑过来,结结实实压在了下面。
他们在山里走了好几天,洗澡换衣都不方便,除了王督军之外,其他人再干净也有限,只不过李小姐到底是女人,虽然那形象也比平时差了不少,但和别人比起来还是香香软软的。
因此邢副官长虽然被压得浑身疼也没想起来要抱怨,而是顺手就抱了个满怀,感觉了一下那又香又软的触感,心中喟叹,还是女人抱着舒服。
随后反应过来这个便宜可不能乱沾,被督军看见他要麻烦。
连忙扶着石韵站起来,“李小姐,你没事吧?”
石韵刚才要摔倒时顾忌着手里的望远镜,只怕摔坏了,只好往邢副官长这边倒,没想到一下子就把人压地上了,护着望远镜站起来,赧然道,“没事,没事。”
心有余悸地朝四周看,“又怎么了?”
刚才那忽如其来的震动把大家都晃了一下,不过只有他们两个摔得最狼狈,这时已经有人率先发现了问题,指着山门惊呼,“那里!那里!石阶上面!”
随着叫声,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
一队上石阶去救刘营长他们的人才走上去一小段,这时正惊慌失措地往回奔跑。
在他们身后,本已经残缺不全,处处缝隙的石阶竟然开始慢慢朝两边裂开,山门两侧的巍峨石壁随之倾倒下来!
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在操控着,巨大而高耸的石壁开始以一种泰山压顶的态势慢慢倒向石阶上,缓慢而又可怕!
这一下,再训练有素的队伍也抗不住了,惊呼声四起。
石韵听见系统焦急的自言自语声在脑子里响起,“快!快!快!快点找!——应该就差个祭词了!”
第五十六章
山门两侧的巨大石壁慢慢倒下,那速度比正常巨物倒下来的速度慢了许多, 十分诡异!
也正因为这样慢, 才让眼前的情形显得更加可怕凶险。
仿佛是将一件即将到来的灾难慢慢放大, 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去仔细体会其中的恐怖和威压。
被陷在石阶上的刘营长两人还在苦苦挣扎,拼命挥舞双手,拍打着周围的地面, 然而被卡住的半截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出来。
韩团长浑身紧绷, 遥遥看着这让人万分惊恐又无能为力的一幕,忽然想到了李小姐一开始时说石阶上那深深浅浅的颜色是被碾碎的人骨。
离得太远了,这时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刘营长他们两个好像是陷进了石阶上的一个缝隙, 被卡在了里面,掉不下去,也爬不上来,只能苦苦扭动挣扎,眼看就要被倒下来的巨大石壁压在下面!
韩团长忽然觉得脖子后面阵阵发凉。
他向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 在战场上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这时竟惶惶然地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真是被碾碎的人骨!
正有些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忽然李小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韩团长, 麻烦你让手下把那几个村民放开。”
韩团长猛然转头,瞪大眼看向身侧, 只见李小姐正站在他旁边, 脸色很是焦急。
韩团长咽口唾沫, “——李,李小姐,你要干什么?”
石韵着急,大声道,“我想到一个办法,需要他们给我做助手。”
韩团长正和王督军还有孙参谋商量分派人手探路的事情,石韵凑过来一说话,几人都听见了,一起看向石韵。
孙参谋惊讶,“你有办法了!?”
石韵焦急催促,“快点!韩团长,要来不及了!先把人给我,过后再解释。”
王督军便朝韩团长点头。
韩团长挥手让人把熊青岩几个拉过来。
石韵紧绷着脸,十分紧张,沉声说道,“把他们手上捆的绳子都解开,跟在我后面,站成一排。”
目光深深地看着熊青岩,警告道,“不要捣乱,跟着我一起祭拜,你的祖先等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能够传承翾濮铃的人出现,你们也要在祭拜的时候出一份力,不要让他失望!”
熊青岩紧紧盯着石韵,脸色变幻不定,张张嘴,想说话,石韵却根本顾不上和他多说。
立刻又转向王督军语速极快又口齿清晰沉稳地一口气说道,“督军,请让所有人列队,排整齐了,站在这几个村民的后面,跟着我一起念祭文,声音越大越好,如果身上有从战场上得到的战利品,一定要拿出来,双手托在胸前。”
说完不顾王督军那诧异的脸色,转身就朝石阶的方向快步跑过去。
一边跑一边朝韩团长喊道,“快点!让那几个村民跟过来!”
虽然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山门两侧的石壁倒下来的速度极慢,但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就又已经倒下来了一个角度,如果再磨蹭,刘营长和那个姓马的士兵恐怕就没救了。
韩团长目瞪口呆地看着石韵冲到了石阶跟前后猛得停住,然后朝两侧转了转身子,又抬头看看太阳,好像在找方向,然后就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举起双手交叠在额前,郑重其事地朝着山门连拜了三次。
熊青岩和几个村民被士兵押过去,硬拉着排成一排站在石韵身后。
看她竟恭恭敬敬地开始跪拜,不由都有些发愣。
熊青岩不知说了声什么,几人就也跟着拜了下去。姿势和石韵一模一样,也是双手交叠,举在额头前,恭恭敬敬地连拜了三次。
石韵再站起来后,身上的气息就有些了不同的变化。
让她自己说,就是开始进入表演状态,有点神棍气质了。
看在周围人的眼里,则是李小姐忽然有了高人的气息,举手投足间多了股让人看不透的神秘之感。
只见她站起来之后又慢慢举起手臂,腰背挺直,下颚扬起,两只手都是食指和中指分开,另外三根手指捏起,摆出一个奇怪的形状,然后右臂舞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左脚随之轻轻一顿,接着是左臂舞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右脚随之轻轻一顿,仿佛是在打拍子……
到这时,大家都已经看出来,李小姐在跳一支动作古拙优美的舞蹈。
她身体转动,微一侧头。
张副官忽然就“啊”了一声。
邢副官长忙瞪他一眼,斥道,“乱叫什么!”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张副官着急,“不——不是,我好像看到李小姐的脸变样子了!”
邢副官长和周围人一起被他说得头皮发麻,“怎么肯可能!”
一直和他们没什么交集的钟顾问不知怎么的,竟然主动开口解释道,“不是脸变了,是李小姐戴上了一张面具,这是古时候巫官祭祀天地时会佩戴的东西。”
这时前方的石韵又再转身侧了一次头。
大家顿时都看清楚了,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张面具,匆匆一瞥间,也看不仔细,只能感觉出那张面具上的图案幽然,深邃,有一股狞厉肃杀的气势。
孙参谋轻轻啧一声,“这是……”
钟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的光芒堪称痴迷,“这是一张绿鸮兽纹铜面具,我的天!李小姐在跳一段非常古老的上古祭祀之舞!原来是要戴着这张面具来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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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王督军都有点动容,问道,“这是祭祀之舞?!”
钟屹喃喃答道,“是,大祭的祭祀之舞,我还以为早就失传了,没想到……没想到……”低语了一会儿,到底也没说出来没想到什么,只是又说道,“应该还有祭文……”
后面的其他人都张着嘴一脸惊佩,还有人喃喃说道,“李小姐这是在干嘛?我虽然看不明白,但就是觉得她真厉害啊!”
被盲目崇拜的石韵这会儿跳得汗都出来。
不是累的,而是紧张的。
万分痛苦地和系统商量,“两岁,这舞我可是第一次跳,一个动作都不能错的要求太苛刻了!我和你说,我跳舞真的很一般,就是个业余水平啊,要求能不能别这么严?”
系统一边像放幻灯片一样,在她脑子里一张接一张地展示跳舞动作,一边很严肃地说道,“坚持住!照着我给你样子跳,一定要确保动作完全一样,一点都不能错!这是跳给天地,神明看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特殊含义,错了后果会非常严重。”
石韵——
她觉得自己紧张得额头上的汗都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滴,却连擦一下的心思都不敢有。
这套祭祀之舞的动作十分古朴,简洁有力,伴随着神秘的韵律,其实并不难,但她是第一次跳,还是现学现卖,照猫画虎,想要一点错都不出,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正在精神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地跳着,忽然又听系统说道,“来,跟着我念祭文,注意!舞不能停!”
石韵要哭了,“我不会分心二用啊!”
系统也急了,强硬道,“赶快跟着我念!不然石阶上那两个人就要被压成肉饼了!”
石韵被【肉饼】这个乍一听很好吃,放到眼下这个情形来听却很血腥的词儿给刺激到。
一咬牙,心想:拼了!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大活人变成【肉饼】,那恐怕要做一辈子噩梦的。
“好,你念,我跟着。”
系统“嗯”一声,随后声音忽然变得悠远起来,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
璆锵鸣兮琳琅。”
石韵根本听不懂它念的是什么内容,只拼命记住了发音,跟着念道,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
璆锵鸣兮琳琅。”
系统,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冻雨兮洒尘。”
石韵又跟着念了一遍。
系统继续,
“一阴兮一阳,
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
将以遗兮离居。
……
固人命兮有当,
孰离合兮可为。
……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
蹇将憺兮寿宫,
与日月兮齐光。
……”
祭文十分的长,又被系统配上了不知名的古老曲调,所以开始跟念时十分吃力。
然而越念越顺畅,和祭祀之舞的节奏慢慢吻合,石韵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一种超然的状态。
明明一直在做动作,嘴里也没停,头脑中却一片空明,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用想,动作圆融贯通,念着的祭文也好像变成一种玄之又玄的声音,来自远古,来自四海,来自山川湖泊,她好像马上就要彻底融入这片天地之间。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响起了跟着念祭文的声音,一开始是稀稀落落的几个,随后就越来越来,逐渐汇聚起来,形成了浑厚有力的旋律。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冻雨兮洒尘。
……”
是熊青岩和那几个村民,正微垂着眼帘,一脸虔诚地念着,竟然也发音准确,一个字都不错。
“……
固人命兮有当,
孰离合兮可为。
……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
夕阳西沉,一片晚霞的金光照到了山门两侧高耸的石壁上。
好像古老歌声的祭文深远悠扬,声音越来越清晰浑厚,王督军带来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整齐排列在石韵和那一排村民的后面,也一起跟着念诵起来,没人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然而却又被无形的震撼感动,一句一句,虔诚地念诵着,声音远远传出去,周围的山峰中传来阵阵回声,仿佛是一首亘古不变的音律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种玄妙的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副官忽然揉揉眼睛,用做梦般的声音对身旁的邢副官长说道,“副官长,我怎么觉得山门两侧的石壁好像停住不再往下倒了!”
邢副官长的声音有些干涩,“不是停住,是又竖起来了,它们正在慢慢恢复原样。”
石阶上的裂缝在逐渐合拢,已经快要倒下的石壁又再慢慢竖起,脚下再次传来隆隆的震动声——
孙参谋和韩团长几人都神不守舍地看着眼前的奇景,只有钟屹还说得出话来,不过也很神神叨叨,类似于呓语了,轻轻地自言自语,“上古大祭,这是上古大祭的威力……”
与此同时,系统也在用压抑不住地兴奋语气低声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石韵在最后一个动作做完后,就直接坐到了地上,一把摘下面具,手撑在身后的地上,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一动都不想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没力地问系统,“两岁,你刚说你知道什么了?”
系统兴奋道,“是信仰的力量,我知道为什么那些古籍的内容我没法保存了!因为那些东西是有特殊含义的,所以需要用相应的特殊能量来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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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一愣,立刻坐直了点,皱眉问道,“那些古籍特殊的地方是不是它们其实记录的是一些很古老的祭祀仪式?”
刚才系统念的祭文里有两句她好像在那本《遗宝大诰》里看到过。
系统还兴奋得有些神思不属,只胡乱“嗯”了一声。
石韵又问,“那你认为需要哪种特殊的能量来录入,它们才能被你保存?”
连问了两遍,系统才听见,回答道,“刚才不是说了吗?信仰的力量。”
石韵无语望天,然后很严肃地提意见,“和你好好说话呢,你能不能正经点!我都要累死了,还要跟着你操这个心,我容易吗!?”
系统,“我是说正经的啊!”
石韵叹口气,实在没精神和它多纠缠这个问题,抬眼看看已经恢复如初的石阶,山门,还有正从石阶上连滚带爬下来的刘营长和小马,问道,“两岁,这是怎么回事啊?”
系统解释,“这里是一个祭坛,要是随随便便就闯进去就是对天地神明的不敬,当然要受到惩罚,但是如果举行正确的祭祀仪式,献上祭品,那就能受到庇佑。仪式我帮你搞定了,祭品还多亏王督军带来的这些兵都上过战场,他们身上带的战利品肯定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石韵把它这段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明白,不寒而栗,“你的意思是这样的祭祀原本应该是杀人做祭品的?”
系统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悠远起来,“对,上古大祭,斩千人,以千人之血,凝大祭之礼。”
※※※※※※※※※※※※※※※※※※※※
祭文摘自《九歌》
第五十七章
石韵很惊悚,批评道, “两岁, 乱吓人是不对的!”
【上古大祭, 斩千人】这话系统在燕京时曾经说过一次,但石韵一直认为那就是用来忽悠戴娜父女的。
系统一听,自己这么认真说出来的话,石韵还竟然认为它是在吓唬人, 顿时不高兴。
说道,“我才没有乱吓人, 我说的都是事实。人牲祭祀始于远古,兴盛于夏商, 牺牲这个词的本意就是祭祀的时候被杀的动物或者人, 牛羊就叫畜牲,人就叫人牲。《礼记》记载:殷人尚鬼。殷商时期的人几乎每天都要祭祀。人祭主要是供奉给祖先和神灵, 活人, 死人都有用途,各有各的祭祀方法,小祭少杀,大祭多杀。连给祖先建造一个灵堂都要先杀几个奴隶埋在地基旁边。直到唐朝, 都还有出征前杀活人祭旗的习俗。这些史料里都有记载,又不是我瞎编的。”
石韵无言以对,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以前学历史的时候书上也有过类似的说法, 只是没两岁说得这么细致。
心里忽然很不得劲, 人类的漫长历史,除去璀璨的文明,其实还充斥着血腥和暴力。
生活在文明时代的人总会习惯性认为世界是美好的,当不小心直面了残酷和血腥的一面时难免会有些不舒服。
茫然抬头,就看到刘营长和那个姓马的士兵已经被接应下来,军医拿了医药箱过去,给他们做简单的检查和包扎。
石韵远远看着那两个虽然浑身狼狈,但确实是全须全尾逃出来的人,再抬头看看那已经恢复原状的巍峨山门和石阶,后知后觉地产生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刚才情况危急,千钧一发的时候石韵顾不得多想,系统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现在脱力一般坐在地上,才发现了这一切的不可思议。
忍不住又轻声问道,“两岁,真的是我们的祭祀起作用了?这——这怎么可能!”
说完很艰难地又加了一句,“这不科学啊!”
系统不同意这个说法,理直气壮地答道,“谁说不科学,科学着呢。”
石韵惊诧,“哪儿科学啊?!”
要她看,哪哪都不科学才对,整件事就没一点科学的地方。
系统解释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信仰之力。远古的祭祀大典能感天动地,我们复制出的这个虽然没那么厉害,但产生出的能量修复个山门和石阶还是没问题的,要是我感觉没错的话,后面断开的那条山路现在也合拢了。”
石韵嘴角抽抽,“你难道认为用信仰之力来解释就很科学吗?”
非常玄幻的好不好!
系统说道,“这你就狭隘了,火力,水力,电力,甚至核能都是能量,信仰之力为什么就不能也是一种能量。”
石韵觉得当然不能,“看不见摸不着,没法用科学理论解释啊。”
系统,“没法用科学理论解释是因为你们的文明还很落后,科技水平跟不上,所以不足以解释这种现象,但并不能证明信仰之力就不是一种能量。就像几百上千年前,人类根本就不知道核能是什么东西,但核能这个定义依然客观存在于宇宙中,并不会因为人类的科技水平低下,无法认识它,它就不存在了。”
石韵有点懵,“——还能这么说?”
系统,“当然了,古人又不傻,他们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还有时间去进行祭祀难道是为了好玩吗?人的意志力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万众一心,所有人都强烈希望一个相同的愿望能够被实现的时候,他们的意志力就会被汇集起来,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如果人数足够多,信仰足够虔诚,汇聚起来的意志力就将是一股可怕的力量,甚至可以做到改朝换代,这就是俗语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而祭祀就是一种能够将信仰之力发挥出来的媒介和方法。”
石韵,——
怎么还是觉得两岁在宣传封建迷信思想。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就在系统等得有点不耐烦,想要抱怨一下她的理解力怎么这么差的时候,石韵终于说话了。
先咳嗽了一声,然后才婉转说道,“两岁啊,你这个说法吧——,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毕竟只是猜想,还没有办法证实。所以我决定现阶段还是应该从更加科学易懂的角度来理解这个现象。”
系统不明所以,正想问她准备从什么更加科学易懂的角度来理解?
王督军就已经带着韩团长,孙参谋等人快步走了过来,“李小姐,你怎么样?”
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看毫无形象摊坐在地上的石韵,微一迟疑,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刚才的术法对你的身体有什么损耗?”
韩团长也凑上前,很直率地关心道,“我听说那些有真本事的高人都很少出手,就因为有什么五弊三缺,一做法就要损耗自己的身体,要么瞎眼睛,要么折阳寿,挺麻烦的。李小姐,你刚才露这一手可比他们那些算卦驱邪的小打小闹厉害多了,现在要不要紧啊?”
石韵一听,这位竟然比两岁更加的封建迷信思想严重。
她不用看都能感到王督军身后那些副官和卫士们的灼灼目光中包含着的热切和担心,甚至还有敬畏,恐怕他们想的比韩团长也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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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挣扎着站起来解释,“没事,没事,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就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儿,不熟练,又很紧张,所以有点累到了。”
王督军亲自伸手把她拉了起来,问道,“真的不要紧?”
石韵摇头,“真不要紧。”主动解释道,“我刚才用望远镜看到山门两侧的石壁上雕刻有很复杂的纹理,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一个祭坛,必须要举行了正确的祭祀仪式才能过去。”
王督军深深看着她,“没想到你还懂古代的祭祀,正好能用在这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两个字说得有些重。
石韵怕他要因此对自己起疑,别要自己费了半天劲,救了大家却出力不讨好,那真要郁闷死了。
翾濮铃可还没拿到手呢,不能让王督军从现在就开始提防她。
干笑着解释道,“我祖父收藏了几本记载古代祭祀的书籍,我正好看过,勉强记住了一点。其实眼下这个情况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不用想得太复杂。”
孙参谋插口,“李小姐这话说得可是太谦虚了。”
钟屹跟孙参谋一起,这时忽然开口说道,“李小姐,你真是真人不露相,以前是我自不量力了,实在是惭愧,”神色复杂地叹息,“没想到世界上真有神明的力量!太不可思议了!”
石韵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钟先生,你真这么想啊?”
钟屹不解,“李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韵,“普通人迷信点,相信神仙鬼怪的说法就算了,你是搞学术研究的,怎么也容易胡思乱想呢?”
钟屹愣住,随即目光一凛,“李小姐,麻烦解释一下。”
石韵,“这里一看就是和很多古墓一样,地下设有大型机关,防止被人闯入。只不过这里的机关很特别,能靠声音控制,祭祀时念诵祭文的特殊韵律就是控制机关的关键。机关启动后,石阶和山路下的石块被移动,在上面的人看来就是石阶崩塌,来路阻断,甚至山门倒塌。这个时候,按照规定祭祀,表面上是祭拜了神明,其实是祭祀的歌舞起了作用,特殊的韵律再次触动机关,让石阶和山路下的石块移动回了原位。”
钟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李小姐是这么想的?”
石韵,“是啊,很多看似神秘的现象不都有这样一套背地里的操作吗,太岁大仙请神不也是类似的情况。”
周围一片沉默。
过了半天孙参谋才思忖着开口,“李小姐说的也有些道理——,我记得书上有记载,古人很早以前就能做出靠声音控制的东西,比如三掌锁,就是要插入钥匙后,再对着锁拍三下巴掌,用声音来开锁。这个祭坛下的机关当然要比三掌锁高明无数倍,但估计道理是相同的。”
说实话,他更愿意相信这种解释,说完之后脸色就舒展了不少。
其它人应该跟他的感觉也差不多,脸色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石韵去戳系统,“两岁,我这么解释是不是更合理啊?”
系统声音也有点飘忽,“也可以这么说吧——”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自语,“见鬼,石阶下面好像真的有齿轮状的东西。”
石韵没听清,“你说什么?”
系统咳嗽一声,“路虽然恢复了,但这个祭坛的状态不稳定,别要一会儿走来走去的人多,又被触动了,让王督军赶快带人过去。”
石韵忙告诉王督军,“不能停留太久,我们要赶快过去。”
又悄悄问系统,“你估计道路畅通能保持几小时?”
系统,“不好说,最好明天天亮前就下山。”
石韵叹气,她的腿啊!这回真的要走断了!
第五十八章
山路漫漫,石阶漫漫。
张副官走在石韵身边, 十分热情地说道, “李小姐, 累了吧,我扶着你走,要不我们轮流背着你走也行。”
石韵扭头看他,先是防备道, “你想干嘛?”然后又有点心动, “你说真的?”
张副官目光热诚,“真的——”
没说完就被走在前面的邢副官长转回身来,一巴掌拍去一边, “去去去!在这跟李小姐乱献什么殷勤!要背也轮不到你们!”
又对石韵说道,“李小姐,这家伙白日做梦,想美事呢,别理他, 怎么能让他随便占你便宜。”
张副官冤枉, 辩解道, “副官长, 我没想美事, 就是怕李小姐真被累着了。看样子今晚是没得休息了,李小姐到底是女人, 我怕她吃不消。”
邢副官长瞪了他一眼, 压低声音, “你皮痒了,一会儿让督军听见,回去就得赏你顿军棍!”
张副官摸摸脑袋,退开一步,不敢再乱殷勤。
石韵满脸哀怨地看着邢副官长,很想说我不怕被占便宜,让他尽管来占吧。
邢副官长无奈,自己伸手拉住她胳膊,“我拉着你走。”
石韵只得道,“好吧。”
拉着走和背着走差距甚大,不过也聊胜于无了。
干脆反手抓住邢副官长的胳膊,“还是我拉着你吧,这样走起来比较容易借力。”
邢副官长觉得胳膊上沉甸甸的,石韵几乎是拖着自己在一步步往前蹭,估计她确实是体力不支了,就让人去把王督军的勤务兵小武叫过来,准备让他在另一边和自己一起拉着石韵。
小武十五六的年纪,还长了一张娃娃脸,比他手下那帮副官们看起来老实多了,让他来帮忙拉着李小姐一起走督军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过一会儿,小武跑了过来,却把石韵给拉走了,“李小姐,督军让你过去他那边,和他一起。”
石韵半死不活地跟着小武蹭过去,有气没力问道,“督军,你找我?”
她和这些当兵的比起来,本来就有体力上的差距,刚才祭祀的时候又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忙活,其它人就是跟着念了念祭文顶多再目瞪口呆地震惊了一下,体力消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导致这会儿别人还能闷头走,石韵则是非常想不顾形象地直接瘫倒在地上算了。
王督军看看她这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很浅的笑意,手臂一伸把她拉到了身边,“你跟在我身边走。”
石韵一开始有些莫名,不知他要干什么,不过也没力气多计较,这会儿跟在谁身边走都一样,反正就是一个字:累!
走了一会儿就发现王督军拉着自己的手竟然十分有力,感觉比邢副官长刚才拽着她走时还要轻松些。
于是不客气地用另一只手也去抱住王督军的胳膊,心想,不好意思,让我再借把力。
王督军不动声色,竟是好脾气地让她抱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悠然说道,“我记得有人在燕京的时候在我面前使劲吹嘘,说她自己特别多才多艺,会做饭会推拿,烧烤急救都擅长,还能辨认野菜草药,不论是居家还是出行,放在哪儿都管用,我带上她绝对不吃亏。”
石韵眨眨眼,“好——好像是我说的。”
那会儿她为了说服王督军带自己来洛城,连编带造,很是自我吹嘘了一番,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王督军侧脸看她,又动动自己被石韵牢牢抱住的胳膊,说道,“不吃亏?”尾音上扬,是个问句。
他身材比邢副官长高大,所以石韵拉着他觉得比拉着邢副官长还要稳当些,为了给自己那已经快要走断了的双腿减轻负担,已经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胳膊上。
被这样一问不由有些汗颜,只能不好意思地抬头朝王督军笑了笑。
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抓住他的手是万万不肯松开的。
系统受不了,“喂喂,你矜持点,快放开人家吧。”
石韵坚决拒绝,“不放!腿都走断了,还要矜持做什么!”
系统无奈叹气,“唉,都说了你的身体素质还不错,根据你现在的骨密度来计算,走这点路腿是走不断的!”
石韵只当没听见,反正让她自己走是不可能的。
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对系统说道,“两岁,你发现没有,王督军比我们刚认识他的时候脾气好多了。”
系统木然答道,“是啊,被你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身上都能忍得住,脾气是比从前好多了。要是换了我,谁敢这么讨厌,我肯定一脚把她踢飞。”
石韵,——
又来了,你这个暴力两岁!
…………
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漫长的石阶终于走到了尽头,队伍登上了峰顶。
低声压抑的惊叹在队伍中此起彼伏。
眼前的峰顶被彻底修葺过,平整开阔,正中用长条青砖铺出了一条长约几百米的神道。
神道的尽头就是小山包一样的封土,陵墓气派威严,蔚为壮观。
神道目测至少有十几米宽,两旁各自整齐蹲距着一排高大威严的青石雕像,最前面两个和山门处的那两座石雕一样,是牛身马蹄,背负双翼的天禄,后面还有翁仲,莲座,石狮,石羊。
每一座石像都有两三米高,虽然历尽沧桑,石像被风吹日晒,岁月侵蚀,有了残破的痕迹,但姿态昂扬端正,浑厚大气,仍然能看出细节处的雕工十分细致,栩栩如生,尽显了这座陵墓的宏伟风格。
石韵在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后也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惊道,“天啊!这陵墓可真够气派的!”
最主要也是真够坦荡的,就这么大大方方的修建在山顶上,封土为陵,石像镇道,这得是多有恃无恐,不怕招人惦记!
系统出声提醒,“下面有那么厉害的机关和环形山道,一般来说,没人能上来,墓主人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修建陵寝。”
钟屹也在一旁讶然道,“我们都猜错了,原以为是依山为陵,却原来是积土为陵,只不过是把积土陵修建在了崇山峻岭之中!看这制式,墓主人的身份绝不会低。”
孙参谋问道,“钟先生,你觉得这墓主人的身份有多高?”
钟屹思忖着答道,“古人封土为陵就是在墓穴上覆盖大量的黄土,堆成一个小山丘的形状,以此来凸显墓中帝王的尊贵身份。”
周围听到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孙参谋挑眉问道,“钟先生的意思是这墓主人是古代的一位帝王。”
钟屹沉思一会儿,最后摇摇头,“我觉得不是,应该只是一位身份尊贵堪比帝王的人。”
孙参谋不解了,“古代的皇帝不都是唯我独尊的吗,还有什么人的身份会尊贵堪比帝王?”
钟屹答道,“这座陵寝下面设有祭坛,所以墓主人很可能是当时执掌祭祀的大祭官亦或是大巫。”
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的韩团长忍不住质疑,“古代的大祭官或者大巫的地位很高吗,竟然都跟皇帝老子一样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孙参谋一愣,才发现他竟然也落在了队伍后面,和自己走一起了,问道,“韩团长,你不是在前面跟着督军走呢吗?怎么跑后面来了?”
韩团长叹口气,又笑模笑样地一摆手,随后压低声音说道,“督军怕李小姐累着,自己拉着她一起走,李小姐整个人都快挂他身上了,两个人都要走成了一个人,我总得有点眼色不是,就到后面来躲躲。”
孙参谋不由也笑叹一声,其实还是觉得李小姐有问题,应该提醒王督军留个心眼,提防着点。
但估计这会儿说这个恐怕没人爱听,干脆也就把这点担忧装在肚子里不拿出来了。
心说督军平日里看着沉稳,其实还是年轻,以前对那些女人们都不假辞色应该就是没看上,现在总算有一个能看上的了,他那表现比那些毛头小伙子也差不太多。
——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还能分出心思来哄女人!
韩团长还在追着钟屹问刚才的疑问,正好前面督军传令,让队伍原地休息一小时。
大家喝水吃点东西,休整一下,然后连夜进墓。
钟屹就坐下来耐心向韩团长解释道,“远古时期,祭祀之风盛行,很多国君本身就是酋长兼大巫。古书上有记载,楚灵王简贤务鬼,信巫祝之道,经常斋戒洁鲜,起舞坛前。吴国的军队攻打过来了,他不是先派兵迎击,而是先鼓舞自若,祭祀上神,这说明楚灵王本身也拥有大巫的身份。传到后世,国君虽然不会兼任大巫了,但大祭官还是个超脱的存在,说他们的身份尊贵堪比帝王也是可以的。”
韩团长摸着自己的那一头短发,听得啧啧称奇,深觉自己长了见识,最后朝钟屹竖了竖大拇指,“钟先生不愧是督军专门请来的顾问,真有学问!”
钟屹摇头苦笑,目光遥遥看向前方那个又很没形象,瘫坐在地上的纤瘦身影,意味深长地说道,“韩团长谬赞了,天外有天,我这点学问真不算什么。”
韩团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了然,“李小姐确实有本事,幸亏——嘿嘿——”
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心想幸亏督军男子气概十足,魅力非凡——。
休息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瞬即逝。
因为担心上来路上的机关不稳定,所以王督军和孙参谋商量过后就决定连夜进墓,争取天亮前下山。
石韵这个时候也没条件娇气,时间一到就跟着大家一起,挣扎着站了起来。
刚才休息的时候,她硬吃了一盒冷罐头就干硬的烧饼,这时又努力往嘴里塞了两块糖,心想一会下墓寻宝可是个力气活儿,肯定机关重重,九死一生,一定要保持住体力才行。
系统语调有些幽幽,“你想太多了。”
石韵,“不会吧,我这可都是从盗墓小说里看来的。”摊摊手,“就算没有机关重重,九死一生什么的。那也得找准位置挖进去,挖一条进去的通道恐怕就是个大工程!”
系统干巴巴说道,“放心吧,我远距离扫描了一下,那陵墓里东西不少,也挺干净整齐的,不过不用挖,墓门一推就能开。”
石韵惊喜,“这么好!”
随后又有些疑惑,怎么感觉两岁好像挺失望的样子?
第五十九章
石韵问系统, “两岁, 你在失望什么呢?”
系统嘴硬不承认, “没有,我没有失望啊。”
它才没有因为前面古墓里竟然连一点惊险刺激的东西都没有就失望呢。
那些机关重重, 九死一生什么的,都是故事里的虚构情节,真正的挖/墓寻宝就应该像他们这样, 走啊走, 走啊走,走到深山老林里, 最多路上有点小曲折,然后那墓门很没有个性的被一推就推开了——
石韵悠悠说道,“说起来,这可比我想得简单多了。只不过墓门一推就能开, 方便是方便,就是有点没意思, 无趣得很。”
系统立刻大力赞成, “可不是,就算没有落石流沙, 毒箭弓弩的, 也至少应该来个八卦迷阵, 或者火龙琉璃顶吧, 这样干巴巴什么都没有, 真是扫兴。”
石韵拖长了声音, “哦——,扫兴?”
心想,小样,就知道你在嫌墓里的东西不如小说里描写的刺激,被我一套就套出来了。
系统立刻改口,“还好啦,一点点扫兴而已,这么方便其实也挺好的,能省不少力气。”
随后又赶快说起了别的,“我发现这座墓里面有很多高密度金属。”
石韵眼神一个飘忽,“高密度金属?”
系统,“应该是黄金。”
石韵听懂了,“哦——”
两岁说得这么婉转,害得她还思维发散了一下,以为墓主人藏了什么高大上的东西,比如含特殊物质的天外陨石之类的。
却原来是黄金这么朴实的高密度金属啊。
系统,“还有不少玉器,铜器,都是精品,王督军他们辛苦这一趟也值得了。”
…………
说话间,几百米的神道就走到了尽头。
陵墓的风格十分大气坦荡,封土前是五组对称的石刻,分别是天禄,辟邪,走狮,石羊,和能食罔象的石虎。
石刻之后墓门之前是一块巨大的封门石,目测这块封门石能有十几米宽,七八米高。
队伍被挡在了封门石之前。
石韵愣愣看着眼前巨大的封门石,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恐怕得有上百吨重吧?”
系统很客观地评估道,“暂时还不知道这块石头的具体密度,不过一般都在两克每立方厘米到三克每立方厘米之间,这么大一块封门石的重量肯定有上百吨了。”
石韵问,“可以绕过去吗?”
系统很肯定地答道,“当然不行,可以绕过去还叫什么封门石啊。”
石韵,“那这旁边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机关可以把它移开?”
系统,“怎么可能!一两百吨的东西呢,上千年前哪来的这个技术,可以做个机关,把它移来移去!”
石韵不死心,“怎么不可能,山下面祭坛底下的机关不是更厉害!山门两侧的石壁可比这块封门石还大呢!”
系统提起这个也很闹心,“那是你自说自话编出来的一个什么声控机关,害得我现在还在计算这个假设的可行性呢!”
石韵眨眨眼,“假设?我还以为你默认了呢。”
系统生气,“没有,都跟你说了是信仰之力,你偏要瞎打岔,害得我都混乱半天了,现在还没算清楚呢。”
石韵无语,心说我听着你说话挺有条理的,不像混乱的样子啊。
觉得系统说起这个有点暴躁,就跳过这个话题言归正传,“那你的意思是没有什么便捷的方法能移开前面这块大石头了?”
系统理直气壮,“对啊!封门石当然是又大又重又不好移动了。”
石韵,——
过了一会儿后,石韵幽幽问道,“两岁,这就叫墓门一推就能开?!”
系统干笑两声,“这块封门石后面的墓门确实是一推就能开。”
石韵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要和这个向来不靠谱的家伙一般见识。
前面韩团长和钟屹已经带人仔细在封门石左右勘察了一遍,发现土层后面也都是硬石,不知有多厚。
大家这时仿佛是已经默认了李小姐的权威,碰到不能解决的问题自然就会来问她,“李小姐,这个要怎么办?”
石韵顶着众人的殷切目光,面无表情道,“用炸/药炸开吧。”
还能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对她这个答案回以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连孙参谋都愣了愣,然后咳嗽一声说道,“李小姐,这个——这个石头太厚,不是很好炸。要么——你再做次法试试?”
石韵木着脸,心说这石头你们用炸/药炸都费劲,我那个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的法术更不会管用啊!
韩团长现在也满心认为李小姐是个有真本事的人物,跟着说道,“李小姐,你要不要过去仔细看看,在什么位置开坛做法比较合适,需要准备什么,我让人给你帮忙,再挑几个动作灵活的跟着你一起跳那什么舞也行。”
石韵倍感压力,只好又去戳系统,“两岁,他们非要开坛做法来解决,这要怎么办?”
系统很强势,“让他们炸开!他们带的炸/药足够,把胡金贵带的那一小队人负责运上来的炸/药用掉就行了。”
石韵心说你倒了解得清楚,连负责运炸/药的小队长叫什么名字都知道。
系统还在很不乐意地抱怨,“这种依赖心理可要不得,前面你给解决了几次难题,他们后面就不想自己动手了,这怎么行!不能纵容这样的坏习惯,以后——”
石韵不得不打断它,“除了炸开,真没其它办法了?这么重的东西,古人是怎么把它移过来的,没有一步到位的机关,有点辅助技术也行啊,比如有个滑轨什么的?”
系统道,“这块巨石应该是山顶上本来就有的,离这个位置不会太远。修墓人先修一条非常平整光滑的路当做轨道,然后用拉纤的方法,在石头上套上绳子,慢慢把它拉过来。你看我们走过来的青石板路一直都很整齐,但到了封门石前面就没有了,反而是一地细碎的小石头,这就是之前用石头从另一个方向临时铺过来一条很平滑的路,等把封门石运送到位后,这条路就被细细地敲碎破坏掉了。”
石韵总算从它嘴里掏出来点有用的东西,便对孙参谋和韩团长解释道,“这个地方没办法取巧,你们看见封门石前面那一地的细碎小石头没有……”
把系统说的又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所以开坛做法没用,只能用炸/药炸开。”
其实还想再呼吁一下:不要封建迷信,动不动就想开坛做法那一套。想进古墓,用炸/药炸个口进去才是最便捷有效的方法。
不过想到自己之前做的一系列事情全都属于封建迷信范畴,这么说是自己拆台,于是忍住没说。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也就死了心,老老实实去炸墓门。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在封门石前安排布置,余下的人都退到安全的地方。
石韵自然是第一时间找了离得最远的,最不碍事的地方去休息。
坐下之后就觉得身边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竟然和熊青岩几人坐到了一起。
韩团长的人怕他们捣乱,就把几人捆得像粽子一样,连成一串,留在离墓门挺远的一块空地上,再派了个小兵看守,不准备让他们跟着下墓。
正巧石韵找休息的地方就找到了这边。
石韵看几人的脸色都挺古怪,想起这墓里的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先祖,这会儿有人要炸开墓门进去骚扰他们的先人,他们却只能在这里干看着,那心情可想而知,忍不住十分同情。
怕他们一时激愤,再做出什么傻事来,试探着问熊青岩,“你们还好吧?”
熊青岩立刻客客气气答道,“多谢李小姐关心,我们几个都还好。”
石韵看他还能沟通,便好心好意地开口宽慰道,“那就好,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心里难受,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开点,先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最重要。”
熊青岩点头,“李小姐说得是。”
他身旁的几个村民也一起点头,“说得是,我们知道了。”
态度竟是出人意料的诚恳老实。
石韵摸摸胳膊,十分警惕地看看几人。
觉得他们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怪怪的——平静老实得过火了。
她虽然也觉得王督军早先的那番说辞没错,既然是村子里自己人把山里有古墓,古墓里有异宝的消息卖了出去,那他们现在再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就算今天王督军被他们拼死拦住,明天孔大帅也会另外派其他人带着军队过来。
王督军起码做事还有些尺度分寸,其它人来就不好说了,到时候不定要把村子祸害成什么样。
既然这古墓里的东西肯定保不住,还不如想开点,别做无谓的挣扎,保命要紧。
只不过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这种眼睁睁看着祖坟被挖的事情,轮到谁身上谁都受不了,眼前这几个村民一路上都闹得要死要活的,怎么到这个时候忽然想开了呢?
这时候天色彻底黑下来,好在月光皎洁,那看守几人的小兵在周围转悠了一圈后,抱了点干枝枯草回来点火。
他一回来,熊青岩几人就立刻都紧紧闭上嘴,再不吭声。
那小兵看到石韵,立刻紧张得有点手足无措,“李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石韵冲他点点头,还没说话,就有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
石韵吓得立刻抱头蹲下。
系统也轻轻哎呦了一声,“这么吵!”
石韵定了定神,正准备松手站起来,系统连忙提醒,“别动!”
紧接着又响起了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得脚下的地面都晃了晃,却原来是那边分了三次才炸开封门石。
不一会儿就有人叫了起来,“好了,好了,炸开了!”
石韵哀叹,韩团长带来的人真是能干,动作够快的,早知就不走这么远了,还没坐几分钟,就又得走回去。
离开前不经意又看了熊青岩一眼,只见月光下,他那张敦厚的四方脸被罩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银辉,嘴唇紧抿,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盛满了不知名的强烈情绪,似愤懑,似解脱。
石韵被他的目光惊了一下,问系统,“两岁,他是不是被打击得太厉害,快要精神失常了?”
系统,“不是,我觉得他应该是有点高兴——”
石韵吃惊,“啊?!”
系统却忽然换了话题,老气横秋地批评道,“这些人真是意志不坚定,依赖心理这么快就养成了!这种坏习惯不能纵容,要提醒他们改一改。”
只见孙参谋的两个手下和张副官几人匆匆找了过来,“李小姐,墓门已经炸开了,钟顾问想请你过去一起看看,能不能直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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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跟着过去,发现墓门处一片狼藉,那被系统断定一推就能开的墓门也被直接炸开了,不由吸口凉气,心想还是炸/药厉害,一下子就解决问题。
已经有人往里扔了一支火把,借着火焰的光芒,能看到里面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墓道,墓道深处黝黑一片。
钟屹手里拿着工具,在被炸开的入口处不知测量着什么,见石韵过去了就微笑说道,“我鉴定鉴定古董还可以,对于进古墓的讲究却不大熟,李小姐,你来看看,这墓门是打开了,但是直接进去会不会有危险?”
石韵懒得去计较他那言外之意,直接说道,“没事,里面应该没危险,不过闷了上千年,空气不行,让人把这个入口再扒大点,放放气,过两小时再进去。”
两小时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对于现在的石韵十分重要——够她眯一觉了。
然而跟王督军的勤务兵小武要了毯子,把自己裹起来之后她却半天没法入睡。
只听系统不停在她脑子里碎碎念,“哇,金银器有两百七十件,有银铤,银饼,银板,还有各种金银币……哇,有十九件玛瑙器皿,镶金玛瑙杯!深红,浅红,乳白三色的,镶金兽首,还有螺旋状的长角,巧夺天工啊!太漂亮了!……哇,镶金白玉镯,这羊脂白玉一点瑕疵都没有,温润光滑,是唐代皇亲才能戴的东西……哇,玛瑙杯,玛瑙盘,这个双狮莲纹的金杯太漂亮了!海兽纹云瓣的银碗,八物八棱金杯,掐丝团花金杯!……哇,一盒子的赤金走龙……这简直是无价之宝……”
石韵一把掀开毯子坐起来,觉得自己听着这样的唠叨,还能睡着就见鬼了!
不带这么诱惑人的!
第六十章
系统没发现自己干了坏事, 还很天真地问石韵,“咦,你不是要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吗?怎么坐起来了?”
石韵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气道,“你也知道我准备睡一会儿啊!那为什么不停地说话?”
系统讶异, “我在不停地说话吗?”
随后哎呀一声, “是我在扫描清点古墓里的库存时太投入,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不好意思啊, 我不出声了, 你快睡吧。”
石韵郁闷, 心想听过你那一大段羊脂白玉镯,镶金玛瑙杯之后, 圣人也要被勾引得睡不着了啊!
竟然还打算说一半留一半, 这抓心挠肝的感觉谁受得了!
磨了磨牙,然后说道, “——不用, 你接着说,我听着挺有意思的。”
系统听她这么说, 立刻来了兴致, 果然滔滔不绝的继续讲起来, “你也觉得挺有意思啊,我的内存里有这些东西的名字和图片, 今天对照实物看看, 是挺有意思的。这座古墓封闭得很好, 里面的东西都基本保持了原貌,我刚才扫描到一个鎏金鹦鹉纹的银罐,有螺纹镶宝石横梁提手,里面竟然还有半罐水,水里是各色宝石,颜色璀璨,水面上浮着一张极薄的金箔,金箔上面放了朵镂空金莲,真是美轮美奂的艺术珍品!——”
石韵竟然感觉自己听得有点心醉神驰,头一次觉得两岁的口才这么好,只用说的,就让人觉得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些瑰丽的奇珍异宝。
十分沉醉地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正经事,“你不是要找翾濮铃吗?”
系统答道,“我能感觉到翾濮铃就在这座古墓里,但是确定不了具体位置,所以才这样一件件找呢。”
顺便点点墓里的库存,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
两个小时转眼就过去。
当系统清点到,“……坐莲金锭两箱,哇!这是古代金锭造型里很少见的人形金锭……”时,韩团长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到时候了!都起来干活!”
石韵满怀着对系统口中那种稀有人形坐莲金锭的憧憬,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回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在大家眼里自己这【内行】的帽子已经摘不掉了,也不等人来叫,主动走到前面建议道,“先挑十个人下去,火把只能带两支。”
韩团长不解,“为什么?”才十个人进去,遇到危险人手不够不说,搬东西都不好搬。
好在这个问题钟顾问就能回答,“里面不通风,进去人多了大家都要喘不上来气。”
他好像是毫不介意沦为李小姐的副手,已经十分自然地站在石韵身边,和她探讨起下去墓道可能会碰到的问题,“李小姐,我们要不要再带几件浸湿的衣服下去,万一腐尸的气味太重可以捂住口鼻。”
石韵有系统这个作弊器,虽然自己对怎么下墓掘宝,下去后有什么注意事项一窍不通,但却十分有底气,摆摆手,“不用,这座墓里应该没什么怪味道。”
韩团长听了两人的对话就一拍额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下去人多要喘不上气来。”
于是只点了十个最得力精干的人跟着。
石韵打眼望去,发现里面就有卫士班的葛班长,以及他手下那两个神枪手,三人都不着痕迹地站在离王督军最近的地方。
不由暗暗点头,心说韩团长真是外粗内细的典型了。
古墓一进去就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砖砌墓道。
墓道很宽,能容两三个人并排行走,钟屹和一个举着火把的兵士在最前面,走了没多远,钟屹就发出了低声的赞叹,“有壁画,竟然连颜色都没有褪,太难得了!”
在两支火把的映照下,墓道两侧的墙上出现了几组壁画,画中有峨冠广袖的男子,珠圆玉润的女人,还有膘肥体壮的骏马和精美高大的车架,人物和马匹都几乎和实物一般大小,笔触精细,色泽鲜艳。
孙参谋认为这些学术方面的问题应该还是钟顾问更加权威,于是问钟屹道,“钟先生,能从这些壁画中看出墓主人的身份吗?”
钟屹放慢脚步,一边仔细端详一边斟酌着说道,“一般来说,古墓中的壁画应该都是记录了墓主人的日常生活,看这画上的人物服饰和绘画风格,应该是唐代初期的作品。第一幅是古代贵族的狩猎图,后面一幅是在打马球,男女都有,我记得唐代确实盛行这种活动,后面画的是大型的仪仗出行,可见墓主人应该是隋末唐初的一位大人物。”
孙参谋听得深深点点头,赞道,“钟先生见多识广,说得很有道理。”
他深觉还是和钟顾问说话的感觉正常,有理有据,实实在在。
李小姐是很有本事没错,但她说的做的都太过玄乎,总是会让孙参谋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不真实感。
墓道有二十几米长,尽头处的壁画不再是墓主人的日常生活写照,而是十分威严的青龙白虎。
后面的布局十分规整,有四个拱券型过洞,三个天井,六个两两对称的小龛,前后甬道通前后两个墓室。
过洞和甬道里也都有精美壁画,小龛里摆放了三彩镇墓兽,立俑,陶马,陶制的小型仪仗,彩绘陶盆,打眼一眼,件件都是精品,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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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屹已经走不动路了,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满脸痴迷,不停地喃喃赞叹,“太精美了!这里壁画和陪葬品的研究价值不可估量!”
石韵不是做研究的,虽然也能觉出墓里的壁画和小龛中的摆件都很精美,但也就是看个稀罕而已。
她目标明确。
系统,“我刚才说的那些陪葬品主要都在前墓室里。”
石韵就直接穿过甬道,进入了前墓室。
原本举着火把走在最前的小兵反而走到了她身后。
众人本来进入古墓后都走得小心翼翼,但见李小姐走得大步流星,毫不迟疑,便也放开胆子,跟着她一起大步走。
到了前墓室门前,石韵却停住了,由于停下得忽然,差点被紧跟在她后面的韩团长撞上。
韩团长一个急刹,以为出了什么状况,十分紧张地问道,“李小姐,出什么事?你怎么忽然不走了!”
石韵回过头,看看韩团长,再看看他后面的孙参谋和王督军等人,很郑重地说道,“这里就是前墓室,这座古墓里最贵重的陪葬品应该都堆放在里面,我在这里停一下是想提醒大家做好思想准备,待会在里面会看到很多好东西。”
韩团长哈哈一笑,“李小姐你怕里面的宝贝太多把我们吓住吗?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老韩我带着这伙兄弟打了这么多年仗,别的不敢说,好东西还是见过不少的,墓里陪葬的那点金银器还唬不住我们。”
孙参谋也觉得李小姐有点多虑,这年头,只要打仗就能来钱,金山银山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对王督军微笑着低声耳语,“督军,看来李小姐对您的身家不太了解啊。”
王督军翘翘唇角,不了解才更能显出李小姐的好。
韩团长大大咧咧道,“放心,放心,进去吧。”紧跟着石韵进入了前墓室,一边走一边还在说,“只要里面别有什么僵尸鬼绿毛怪就没事——就——就——”
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合不拢,后面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只见眼前是一间正方形的墓室,长宽都各有五六米的样子,半圆形的穹隆顶上绘有银河与日月星辰,不知是用什么颜料画上去的,竟然有一派悠远深邃,苍穹茫茫之感。
靠墙是一层层的箱笼,全都敞开着,里面是堆积如山的金玉玛瑙,各种宝器,各种玛瑙琥珀,还有各种玉器都是极罕见的精品,在两支火把光的映照下,显出美丽神秘的光芒,另一侧的墙边也是几排大箱子,里面金光浮动,整齐地码放着一锭锭黄金,数量之多,真的能称得上是一座小型的金山了!
连韩团长,孙参谋这两个自诩见过【世面】的都被晃得眼花缭乱,后面跟着的兵士们更是个个瞪大了眼睛,要不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恐怕火把都拿不住了。
只有王督军还能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细细将墓室里的情形都打量了一遍,这些天紧绷的心情防松不少。
不论能不能在这墓里找到大帅要的东西,只要有这些陪葬品在,他这趟就算没白跑。
只是目光在掠过那成箱成箱的金锭时有些疑惑,总觉得这金锭的样子有点怪。
石韵和他一样,也在使劲盯着那些金锭看,心里有恍然大悟的感觉——这就是两岁说的那种十分罕见的人形金锭啊!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她眼神不错,能看出那金锭被铸造成了一个个小人盘腿而坐的造型,五官轻猫淡写的一笔带过,腹部有象征太阳与水的圆圈和波纹,底部有半弧形,象征莲座。
刚在心里赞叹:这种样子的金锭确实少见!
就听系统哎呦呦地叫道,“前墓室里的东西我都清点完了,果然没有翾濮铃!我早就猜到它应该在后墓室!”
石韵顿时很无语,“既然你早就认为那东西在后墓室里的可能性更大,怎么不早点扫描一下后面!你清点前面的这些东西,可是用了两个多小时呢!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系统不想承认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太重,想要看看这墓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所以才不怕麻烦地把前墓室里的陪葬品都清点了一遍。
于是跳过石韵的质疑,直接回答道,“后墓室里只有一个庑殿式石棺椁,简单,等会儿进去随便找找就能找到翾濮铃。”
它说得简单,石韵却听得头疼欲裂。
后墓室里只有一个石棺椁?!
难道翾濮铃是在棺材里头,和墓主人的尸体在一起?
就算能克服心理障碍,去开人家古人的棺材,那件和尸体在一起待了上千年,估计已经和遗骸混在一起的东西可让她怎么拿?!
第六十一章
就在石韵万分纠结, 她要怎么从棺材里的死尸身上拿东西的时候。
韩团长已经迅速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立即安排人手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外搬运墓室里的金银珍宝。
他们这一趟是有备而来,除了带炸/药,绳索和一些挖掘的工具外,还带了衬有棉布的软藤背篓。
这背篓可以压扁, 和随身的东西一起放着, 有需要时就直接拿出来撑开。
把各种贵重易碎的玉器,瓷器, 以及玛瑙琥珀器皿放进去, 再用干草塞住空隙就能保证把这些东西完好无损地背下山。
至于那些金银器, 特别是数量庞大的金锭,搬运起来就更容易了, 只要人手充足, 有多少搬多少。
石韵默默站在一旁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不断自我催眠:尸体不可怕, 尸体不可怕, 尸体不可怕……
系统忽然出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你想要先听哪一个?”
石韵木着脸, “我在烦, 哪个都不想听。”
系统,“和你正在烦的事情有关。”
石韵扁扁嘴, “好吧, 先听好消息。”
系统, “在你烦恼走神的时候,王督军和孙参谋他们去了后墓室,然后发现后墓室的石椁上摆着一只盒子,盒子里就是翾濮铃。”
石韵顿时“咦”了一声,“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
系统悻悻说道,“我刚才就猜翾濮铃是在后墓室,但扫描不出来,原来是装它的盒子材质有些特殊——”咳嗽一声,“总之,你不需要再担心翾濮铃是和尸体混在一起的了。”
石韵拍拍胸口,“这确实是个好消息,那坏消息呢?”
系统语气沉重,“坏消息是翾濮铃好像也是孔大帅要找的东西,所以王督军他们目标明确,进去后就直接拿了翾濮铃,现在王督军已经亲自把它收起来了。”
石韵,——
不早说!
石韵立刻转头也要往后墓室走。
系统连忙叫住她,“哎哎哎!慢点。”
石韵问,“怎么了?”
系统,“都已经被他们收起来了,你现在过去也没有用啊。”
石韵,“我知道,我就去看看翾濮铃长什么样。”
系统放心,“噢,你这么急急火火的,我还以为你要去和王督军抢翾濮铃呢。”
石韵觉得它实在想多了,“怎么可能!”
系统又说道,“我建议你小心点,千万不要让人看出你对翾濮铃很感兴趣。”
石韵,“嗯?”
系统幽幽说道,“你想想,王督军和孙参谋这一路上都小心谨慎,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先咨询咨询钟屹和你的意见,可到了最后一步,进后墓室的时候,竟然避开了你们两个,直接就进去拿到了翾濮铃!这是怎么回事?”
石韵皱眉。
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
这只能说明这些人对这座古墓的了解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要多。
系统“哼”一声,“不光是熊青岩那几个村民在来的路上遮遮掩掩的不肯说实话,王督军和孙参谋肯定也隐瞒了一部分他们早就知道的信息!真可恶,开山通路的时候靠着咱们,一副大家是自己人的样子,一到地方就过河拆桥,甩开咱们自己去拿宝贝!”
石韵的心态好,虽然一开始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接受了。
“钟顾问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我自己是想尽办法硬跟来的,并不是王督军请来的顾问,双方事前也没说好条件,人家去取大帅要的重要东西时避开我也可以理解。”
系统郁闷,“你倒想得开!咱们这一路上多卖力啊,救刘营长的时候拼命查祭祀的资料,差点累死我,你跳那个大祭之舞不是也差点被累死?都这样了还防着咱们,真是岂有此理!”
石韵觉得自己叫系统两岁还真是没叫错,刚才清点宝物库存时还兴致勃勃呢,这会儿忽然又郁闷了,还是为这样的事郁闷,这不就是小孩子脾气吗。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你对别人掏心掏肺的好了,别人就一定也会反过来对你掏心掏肺。
要是有这种想法就千万别乱做好事,否则会被气死。
劝道,“当时刘营长他们陷在石阶上,情况危急,咱们不忍心,所以才卖力救人,他们愿意感激最好,不愿意感激也别生气,毕竟我们是自愿的。”
系统不吭声。
石韵又说道,“况且人家防着你也没防错,你难道没打翾濮铃的主意,来这里专门是来助人为乐的?”
系统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出声,“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石韵左右看看,她现在站在前墓室往后墓室去的甬道口处,前墓室里,士兵们在有条不紊地装运着满地的财物,有韩团长监督指挥着,众人都规规矩矩,行动间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只是不见钟屹的身影。
问系统道,“钟屹呢,他在干什么?”
系统答道,“他啊,他挺老实的,正在认认真真地给前面甬道里的壁画拍照呢。”
石韵挑挑眉,心想这人还真精明,这个时候对着这么多奇珍异宝不动心,反而一门心思去研究墓室里的古代壁画果然是最符合他学者身份的行为,不容易让人对他产生防备心理。
和他一比,自己刚才一听说后墓室发现了翾濮铃就急于过去看看的反应就显得太急躁了,很容易露馅。
于是也耐下心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有个王督军身边的卫士沿着甬道从后墓室走过来,看到石韵就说道,“李小姐,你在这儿啊,督军刚还问起你呢。”
石韵问他,“督军在里面?”
卫士点头,石韵这才沿着甬道往后面走去。
甬道有十几米长,韩团长没有完全遵照石韵的要求只点两支火把,而是多点了几支,架在几条通道里照明。
好在墓门打开后,墓室里的空气流通还可以,多几支火把也撑得住。
石韵一边看着甬道里的壁画一边慢慢走过去。
后墓室与前墓室一样,是一个正方形的砖砌墓室,长宽都各有五六米的样子,拱形的穹隆顶上也绘有银河与日月星辰。
但与前墓室那堆满了金银珠宝的盛况相比,后墓室就显得十分空旷,只在墓室正中的地上摆放了一口庑殿式石棺椁,孤零零的,十分寂寥。
石韵过去时,正听到孙参谋在问王督军,“……您真不打算开棺?前面墓室里的陪葬如此丰厚,会被主人带进棺材里的东西恐怕更是稀世奇珍,错过了可惜!”
王督军淡淡答道,“做人留一线,有前面墓室里的那些东西,我们这一趟就不算白来,何必再去扰了死人的清净。”
孙参谋觉得他们炸开墓门进来,然后又把人家的陪葬品搬得一干二净,肯定已经扰了死人的清净,也不差开棺这点小折腾了。
不过王督军这人做事很少出错,往往都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孙参谋想想万事不要做绝,留点余地总是没错的,便也歇了开棺的心思。
石韵对此有些意外,悄悄对系统说道,“没想到王督军竟然会决定不开棺。”
系统叹口气,带着隐隐的忧虑,“说实话,王督军能有这个决断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敢想敢做,判断准确,上得了战场挖得了古墓,自制力又极强,不会被奇珍异宝乱了心神,进了古墓还能忍住不开棺的人,万中无一,实在是很难得。
翾濮铃和绿鸮兽纹铜面具一样,都是古代大祭官手中的通灵礼器,大祭时必须要用到,由大巫代代相传,按理说绝不能做了陪葬品。
这座古墓的主人既然把翾濮铃带进了墓中,肯定就已经做好了会被后代大巫进来取走的准备。
估计就是因此,才在墓中埋了丰厚的陪葬品,还整整齐齐地一起堆放在前墓室,而后墓室则干净得除了棺椁外,连个多余的石子都没有。
那意思应该就是让后人省点事,进来就能找到财物,拿了那些丰厚馈赠之后就别再打他棺椁的主意了。
否则这种能够享用帝王规格陵寝的大祭官,身份尊贵神秘之极,手段自然也厉害之极。
王督军要是再贪心点,继续去开棺,那后果恐怕难料。
反正系统觉得那棺椁的构造有点玄妙,应该是可以触发自己在墓室的上方扫描到的大量流沙样的东西。
那么多流沙,活埋了闯进墓里的这几十个人不成问题。
石韵听出系统语气里的担忧,问道,“两岁,你在担心什么呢?”
系统,“翾濮铃现在可是落到了王督军手里!”
石韵懂了,“你的意思是想从他手里弄到翾濮铃恐怕会很困难?”
系统,“是啊。”
石韵,“那也没办法,咱们既然是跟着王督军的队伍来的,这种情况就不能避免,翾濮铃哪怕是只混在前墓室那些金银财宝里面呢,我现在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把它装进口袋里拿走,所以也别想太多了,见机行事吧。”
系统有些担心,觉得凭王督军那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这借机行事的机会不好找。
觉得刚才石韵说见机行事的时候口吻比较轻松,不知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刚想追问一下,王督军却已经看到了石韵。
停下和孙参谋说话,转眼看向她。
石韵,“我在前面甬道遇到郭卫士,他说你找我。”
王督军嗯了一声,却说道,“没事,刚才孙参谋找钟顾问,顺便问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石韵觉得借鉴一下钟屹正在做的事情应该不会出错,就说道,“我在看前面甬道里的壁画。”
孙参谋果然露出个轻松的笑容,夸奖道,“李小姐和钟顾问一样,都是有学问的,喜欢研究这些东西。”
王督军点点头,和孙参谋一起走出后墓室,对站在入口处的石韵说道,“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石韵看他的意思是不想自己进后墓室研究,就老老实实跟着出来,一路上悄悄打量,发现王督军空着两只手,身上也不像放了什么东西的样子,不由十分纳闷,不知他把翾濮铃放哪儿了。
系统提示,“葛班长帮他拿着呢。”
石韵正要回头去找卫士班的葛班长,手上却忽然一热,被一只厚实有力的大手拉住了。
王督军对她说道,“累了吧,我让人煮了热汤和吃的,现在出去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会儿,他们应该就能搬得差不多了。”
石韵觉得王督军这会儿应该心情很好,低沉的声音难得有些柔和,像大提琴那华丽低沉又带着点共鸣的声音,十分动人。
不由自主就顺着他的手劲一起出了墓穴。
等坐到火堆边,端着一碗热汤慢慢喝时不由十分惋惜,“唉——”
系统担心问,“你怎么了?”
石韵幽幽说道,“我记得你当初忽悠我和你进行绑定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用新的身份打脸逆袭,赢得声望,积累财富,最后迎娶高富帅。现在高富帅在眼前了,可我怎么看都没有迎娶的可能,反而是马上就要翻脸成仇的节奏。等我拿走了翾濮铃,王督军估计得派人追杀我!”
系统干笑,“你也说了,是忽悠嘛。”
石韵哼一声,然后开始用很幽深的目光不停去看王督军,“那我今晚趁着还没翻脸成仇多看看吧,过过眼瘾也好。”
系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所以开始时没敢吭声,然后反应过来,“趁着今晚没翻脸多看看,难道明天就翻脸了吗——?”
随即惊喜道,“你的意思难道是今晚就能【见机行事】一下?”
石韵的目光从王督军身上收回来,垂眼看着手里的热汤,“你忘了,我们晚上会睡一个帐篷。今天这么累,不可能走一整晚夜路,下半夜总要睡一会儿的,估计到时候大家都会睡得很沉,是偷翾濮铃的最好时机。”
第六十二章
王督军觉得石韵总在看自己, 便抬起头回望过来,正和石韵那眼巴巴的目光碰个正着。
其实王督军还算不上标准意义上的英俊男人,可是他实在是有个性,加上气势十足,所以也非常有吸引力。
而且不知怎么的, 特别符合石韵的审美。
说实话, 王督军这样的条件,都已经超越了石韵心里高富帅的标准, 因此这【最后一晚】她十分珍惜, 本着多看一眼就是赚到, 多看两眼也不吃亏的原则,在一眼又一眼的使劲欣赏。
结果一个不慎, 就被对方发现了。
石韵偷看人家被抓个正着, 不由有点脸红,只好眨巴眨巴眼睛, 尴尬笑笑。
王督军便又再把目光收了回去。
越发觉得这李小姐的心思大概全都用来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学问了, 于男女间的事情十分想当然,呆得都有点可爱。
哪有女人会像她这样, 喜欢了什么人就追着跑, 上赶着给人家干这干那, 累得半死也没怨言,稍微缓过点劲儿来眼睛就又粘在了人家身上, 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
幸亏她看上的男人是自己, 要是碰到其他那些虚伪轻浮, 没有担当的男人,只怕要被骗得渣都不剩了。
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软,觉得这样的女人其实也不错,起码坦率真诚,没有那些故作姿态的矜持娇羞,另有一番动人之处。
因为起了这点心思,所以下山的路上王督军就对李小姐多留意了一些。
过上一两个小时就关心一下石韵的情况。
开始时她还跟得上,慢慢就落到了队伍最后,和熊青岩那伙被捆着手,走路平衡感不好,所以走得最慢的人混在了一起。
李小姐是个心地善良的,自己都累成那样了,还要出言安慰熊青岩那几人。
王督军怕她要掉队,就专门派了一个小兵跟在她身边,别的不用做,只负责扶着李小姐一起走。
这小兵正是上来时,在悬崖下面帮石韵捆绳子的那个,口拙到了一定境界,除非重新投胎,否则没可能主动讨到女人的欢心,所以王督军对他还是放心的。
…………
王督军带的这支队伍从头天早上出发后就一路辛苦,走了许多山路,爬了峭壁,遭遇了石阶崩塌,山路断裂,又炸了墓门,然后搬运财物,一连串的折腾,铁打的人也要累得够呛了。
所以走到下半夜,队伍再次到达下面那条环形山路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准备休息几小时,等天亮再出发。
勤务兵和卫士们快手快脚地烧热水,支帐篷,王督军洗漱一把又换了件衣服才进帐篷睡觉。
石韵跟着沾光,也捞上半盆热水洗了洗。
因为马上就要拿东西走人,所以这个光沾得有点心虚,一边洗一边和系统嘀咕,“又用人家热水,又和人家睡一个帐篷,我这怎么像是在骗财骗色呢!”
系统不以为意,“没事,就骗了半盆热水,半个被窝,数量太少,不构成犯罪,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石韵故作惊讶,“没看出来啊,两岁,你还挺幽默的。”
系统茫然,“我幽默了吗?什么时候?”
石韵,——
和两岁的家伙聊天真困难!
众人都累了,等石韵洗好,宿营地里已经一片寂静,除了几个守夜的士兵坐在火堆旁偶尔低声说几句话,其余人都已经和衣而眠,找个能躺的地方倒头就睡。
石韵把铜盆拿去还给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武,轻轻谢了一声。
小武勉强朝她挤出个迷迷糊糊的笑容,抱着铜盆就直接躺下,石韵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就听见身后发出轻微的鼾声。
石韵不由擦汗,这是秒睡啊!
又以要方便为理由,去找守夜的士兵要了个火把,举着去宿营地外围找了个僻静处待了会儿,然后才回来,回来时特意从熊青岩几人睡着的地方走过。
那几人的手都被麻绳捆在身后,睡姿十分变扭,而看守他们的小兵大概觉得他们被捆得很结实,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正在放心大胆地闭着眼睛打盹。
石韵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到她后就忽然蹲身,往熊青岩捆在背后的手里塞了把小刀。
那是她随身带着削野果子皮的,不太锋利,胜在十分小巧。
悄悄对系统说,“但愿他们割绳子的时候不会割了手。”
系统也说不准,“应该不会吧。”
她走过来的时候熊青岩就醒了,一直眯缝着眼睛,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东西,眼睛不由立刻睁大。
使劲转头,就看见石韵已经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的背影。
熊青岩使劲闭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就已经满是坚毅,轻轻巧巧地一个翻身,就翻到了瘦高个身边,两人背对背,互相用小刀去割对方手上的绳子。
那一边,石韵轻手轻脚钻进王督军的帐篷,又轻手轻脚地躺到了他身边。
王督军闭着眼睛,睡姿很端正,按理说他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但他这人十分警醒,石韵不确定自己进来又躺下的动静会不会吵醒他。
于是老老实实躺着,静静的,一动不动,只在心里对系统说道,“两岁,帮我计时,过十分钟后叫我。”
就算王督军被她吵醒,再静静躺十分钟,肯定又能睡着了。
系统答应一声,过了十分钟后果然用既紧张又兴奋的声音轻轻叫她,“时间到了!”
石韵也累,用坚强的意志撑着眼皮,才没有让自己睡着,听系统说十分钟到了,就开始用极慢的动作再慢慢从被子里蹭出来。
系统不停地指导,“慢一点,再慢一点,轻一点,动作再小一点!千万别又把他吵醒了。”
石韵做慢动作做得肌肉几乎僵硬,觉得这真是她有生以来,经历过的一次最高难度的起床。
等到终于从被窝里蹭出来后手脚都紧张得差点抽筋。
系统大概也在跟着一起紧张,她蹭出来后跟着大大松口气,“好了!”
让石韵缓了一小会儿后才又说道,“现在慢慢朝左后方移动,在帐篷的角落里有一堆衣物,下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我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应该就是装翾濮铃的盒子了。”
石韵朝着帐篷的角落慢慢蹭过去。
这又是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有几道清冷的月光从帐篷的缝隙照进来。
石韵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小心移动到了那堆衣物前,屏住呼吸将手缓缓探了进去。
一点点摸索着,忽然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顿时心里一喜,再仔细去摸,果然在衣服下面找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盒子的质地确实如系统所说——手感有些奇怪,石韵细细感觉了一下,发现那似乎是某种皮。
四个角上都有金属包角,金属包角上有很细腻的纹理,单用手摸,就能觉出做工十分精致。
盒子没有上锁,只用一个搭扣扣住了盒盖。
石韵的手指摸索着捏住搭扣,深呼吸,再做一个深呼吸,然后一咬牙,掀开了盒盖。
系统立刻出声,“哇!真光滑!”
石韵没听明白它在说什么,不过也顾不上问,稳稳心神后把手伸进盒子里,然后就知道两岁为什么说真光滑了——她摸到了一个十分光滑的金属铃铛。
翾濮铃的体积不大,石韵的手一把就能握住,小小巧巧的,摆在盒子里显得有些空旷,加上它连点花纹都没有,光滑得好像是一件被人常年把玩的铜器,让石韵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摸到了假货。
系统却兴奋得声音都发颤了,“小—小—小心!它里面有铜舌,一摇就会响。”
石韵的手僵住,先问道,“你确定这是真的翾濮铃?”
系统还在兴奋得声音发颤,“确——确定啊!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石韵,——
就冲两岁这一波三折,兴奋到颤啊颤的小声音,她手里的翾濮铃也应该是真的了。
定定神,捏着翾濮铃的手稳稳移动,缓缓把它从盒子里拿了出来,随后就立刻捏住了里面的铜舌,“好了,这样就不会响了。”
拿到了翾濮铃后一鼓作气,附身趴在地上,用乌龟爬的动作和速度,悄无声息地挪出了帐篷。
安全出了帐篷,这事就算是已经成功了一大半,系统开始一连串指挥,
“猫腰,两点钟方向,走!”
…………
“趴下,别动!”
“稳住,不要动,守夜的看过来了!”
…………
“好,往前爬,快一点不要紧,现在有风声作掩护。”
“起来吧,可以猫腰走了。”
“加快速度,跑!”
石韵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在山门前跳大祭之舞的状态,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想,只来得及机械地按照系统的指挥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的余光已经看不到守夜士兵围着的那堆篝火的光芒,周围只有月光透过树木的枝枝叉叉洒落的银辉。
石韵觉得人紧张到极点也有好处,那就是能忘记身体上的疲劳,她在山间小路上穿行,竟然越走越轻快。
系统很客观地指出,“这只是暂时现象,等你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会更累,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石韵觉得被它这一打岔,自己就没那么紧张了,然后浑身肌肉的酸痛感就开始试试探探冒头,那酸爽的感觉简直让人想打死这个说话耿直的两岁。
正在郁闷,系统忽然提醒,“停一停,熊青岩他们就在这里。”
石韵立刻停下,弯腰撑着腿,使劲喘气。
一旁的大树后出来几个人,为首一个身材矮壮敦实,正是熊青岩,“李小姐,谢谢你救我们。”
石韵挺腰站直,但还在喘息,摆摆手道,“别客气,互相帮助的事情,我也需要你们带我走小路下山。”
这会儿不是说话时候,熊青岩也不啰嗦,转身就走,“快走吧。”
话音刚落,就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石韵顿时脸色一变,“糟糕,被发现了!”
熊青岩低喝,“快跑!”
系统也跟着叫,“快跑!”
石韵紧张得头皮发紧,肌肉疼的症状瞬间消失,跟在熊青岩几人后面跑起来。
只听系统喃喃说道,“糟糕!糟糕!被发现得太早了,我们马上就要进入追兵的射程范围!这荒山野岭,缺医少药的,万一被打中了,就算当场没死,过后的死亡率也是很高的!”
石韵咬牙,她要是今天能跑得掉,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治治两岁这个说话耿直的毛病!
第六十三章
系统在石韵耳边给她鼓劲,“加油!加油!马上就要进入追兵的射程范围了, 万一被打中了可是会要命的, 所以你一定得再快点!”
石韵努力跑。
不过即便这一晚的月色不错, 在夜晚的山间丛林里也是很难跑起来的!
石韵脚下磕磕绊绊,接连被绊了好几下,最后一次实在反应不及,就算有系统及时提醒, 她也还是重重踢到了露出地面的一段老树根, 身子一晃就扑了出去。
忙乱中双手乱挥,万幸抓住了一节树上垂下来的枯枝才没摔倒,然而掌心生疼, 已经被扎破。
熊青岩几人到底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已经被韩团长连吓唬带折腾得有些萎靡不振,但在山林中逃命还是动如脱兔,比石韵跑得快多了。
熊青岩和瘦子一边跑一边还能分出点注意力关注着她的情况,这时见石韵差点摔倒, 连忙停下退了回来。
“李小姐, 你没事吧?!”
石韵手疼脚疼, 心跳快得像擂鼓, 感觉从头到脚哪哪儿都有事。
然而这会儿不是能娇气的时候, “没——没事。”
熊青岩干脆和瘦子一边一个护着她,“坚持一下, 前面马上就到一个山涧, 我们冲过去, 把索桥砍断,他们就追不上了!”
石韵一听,顿觉有了希望,不知从哪儿又生出来一股力气来,反而冲到了两人前头,“快走!”
又在林间穿行了一会儿,前方隐隐有水声传来。
熊青岩发出惊喜低呼,“快到了!”
他们现在走的是山民上山采药时踩出来的小路,白天还好辨识,夜间找路就真的是一半凭经验一半靠运气。
熊青岩一直心里没底,只怕着急间跑错了方向,他们这已经是逃跑第二次,再被后面那些凶神恶煞的大兵追上可就真完了!
这会儿听到了水声,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他刚惊喜了没一会儿,身后就又响起了子弹破空的呼啸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呼喝,“站住!别跑了!”
三人一个激灵,被子弹声刺激到,忽然爆发,跑得更快!
在石韵跑断气之前终于跟着前面几个村民一起冲过了一条铁索桥,索桥下面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山涧,黑黝黝的看不清下面有什么,只有水声隐隐传上来。
石韵逃命时没多想,等跑过铁索桥再回头一看,顿时倒抽口凉气,原来两上两下四根铁索,下面再稀稀落落插上几根木条就能被称之为桥了!
要是平常,这种桥她看一眼就会头晕目眩,更别说还能从上面跑过来!
只不过这桥虽然【单薄】,却也是铁索桥,要是她没记错,熊青岩手里最锋利一件东西就是她那把削果子皮的小刀,这要怎么砍才能把桥砍断?!
山涧对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已经能影影绰绰看清当先几个人影的轮廓。
石韵焦急,“咱们没工具,怎么把桥弄断!”
熊青岩和瘦子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人一边,探身到石壁边解开了捆住索桥的绳子——
石韵瞪大眼,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系统轻声说道,“他们世世代代守着山上的古墓,不让外人上来,肯定不止环形山路那一处陷阱,这次主要是王督军带着军队,力量相差太过悬殊,他们才失手的——”
转眼间,对面的追兵已经追到了山涧边。
他们举着火把,火光闪动,把正当中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冷肃的人照得清清楚楚,赫然竟是王督军亲自带人追来了。
王督军身边是葛班长,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石韵,随即沉了脸,怒道,“李小姐!你果然有问题!”
山涧有七八米宽,两拨人遥遥相望,眼神稍好一点就能把对面看得清清楚楚。
系统忽然叫道,“危险!抱头蹲下!”
石韵正被王督军那幽深冷硬的目光看得心虚,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啊!”
随后就惊恐得睁大了眼睛,面对着王督军手中那忽然指向她的黑洞洞枪口,浑身僵硬,别说抱头蹲下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系统果然也紧跟着改变了指示,紧张道,“别动!千万别动了!你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他扣扳机的速度。”
王督军的声音平稳,听着和他平常说话差不多,但却能让人从中感觉到阵阵寒意。
“李芸舒,没想到你也在打这个铃铛的主意?所以才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接近我!”
石韵干巴巴答道,“不——不是!”
王督军目光一沉,声音更冷,“事实摆在眼前,你还不承认!我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你知不知道,骗过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石韵紧张解释,“督军,我是在你决定来洛城后才想到要跟着你一起来这座大墓里找翾濮铃的,在那之前真没有处心积虑骗人。”
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想要接近王督军的是两岁,不是她,这个锅坚决不能背。
王督军深深看着她沉默不语。
李芸舒说是在知道他要来洛城时才起了别样的心思。
言下之意难道是在来洛城前,她刻意接近他还是为了他这个人?
只是现在再来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敢这样在他面前耍花枪的人都是嫌命太长!
石韵看着正对着自己的枪口,努力不说话结巴,颤巍巍劝道,“督军,有话好说,这枪是不是能先放下来,小心走火啊!”
王督军听了她的话,竟真的把手放下来。
石韵刚松了口气,就听王督军冷冷说道,“我一般不和女人动刀动枪,不过敢背叛我的人绝不能留着,今天就只好破例了!”
石韵大惊。
王督军再次抬手,枪口又一次稳稳的对准了石韵。
石韵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巨大的懊恼:刚才王督军都已经把枪放下了,怎么还傻站着,不知道跑!
这时,王督军身后一个人哑声劝道,“督军,您三思,李小姐这一路上还是立了不少功劳的……”
竟是平时不太说话的刘营长大胆替石韵求情了,他在进山门时差点被压死在那道诡异的石阶上,多亏了石韵及时出手才惊险脱困,看来这人是个念恩情的。
邢副官长的声音也和他前后脚地响起,“督军,您三思啊!”
他声音比刘营长的清亮,但是听着就胆战心惊的,可见紧张得很。
王督军对这两人的劝阻毫不理睬,手臂肌肉微微一紧就要扣动扳机。
邢副官长惊呼,“督军!李小姐也许有苦衷的,您手下留情!”
他着急忙慌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似乎是想要给王督军看看。
王督军本不想理他,然而不知怎么的,余光瞥见邢副官长手里的东西后,手腕就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抬。
枪声响起,子弹呼啸着从石韵头顶飞了过去!
系统惊恐大叫,“快跑!快跑!”
熊青岩虽然听不见系统的声音,但是反应十分契合,一把拉起石韵,和那几个已经快要吓破胆的村民转身夺路狂奔。
石韵吓得魂都没了,恍恍惚惚只知道跟着大家一起拼命逃。
虽然也在抬腿迈脚,但那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其实心里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了。
等到意识再次回笼,她发觉自己已经到了村子里,被安置在村口树下。
石韵茫然四顾,问系统,“两岁,是我自己跑到这里的吗?”
系统大惊,“你怎么问这种可怕的问题?难道忽然变傻了?”
哎呀呀的一通惊呼之后就开始着急忙慌地检查石韵的各项指标。
最后大大松口气,“还好,正常着呢。”
石韵气愤,“我刚才就是被吓得有点不在状态,你不好好安慰,怎么还说我傻了,你才傻了呢!”
系统这会儿不敢刺激她,态度奇好,“好好好,是我傻。”
石韵哼一声,隐约听到村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问道,“村子里怎么了?”
系统,“熊青岩他们在通知村里的男女老少赶紧跑,不然等王督军他们下来了肯定饶不了这一村子的人。”
石韵悚然一惊,撑着站起身,“是啊,还得赶紧跑!两岁,我们抄小路下来,能比王督军他们快多少?”
系统,“其实也快不了多少,不过他们要先返回环形山路,然后再原路下来,还带了不少东西,估计还需要至少两个小时才能到这里。你再休息一下吧,等会儿和熊青岩他们一起下山。”
石韵这才又坐下,搓了搓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对,我还答应要给他们一笔酬劳的,等下山后给。”
她在救熊青岩几人的时候就和他们说好,等逃出来后他们要负责送自己出山。
否则凭石韵自己根本走不出这片大山。
靠着棵大树默默坐着。
过了没多久,系统就发现气氛不对,“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石韵答道,“还好,我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系统小心问道,“因为王督军?”
石韵“嗯”一声,沉默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其实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王督军不可能容忍有人这样骗他,但就是心里很难受。”
系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想了半天,竟然发现自己对此好像也挺难受的。
石韵忽然问道,“据说王督军枪法很准?”
系统茫然道,“是啊!”
石韵,“那他刚才怎么会没打中我?”
系统,“哦,那是因为邢副官长忽然把你这两天给他写的情诗都掏出来,他大概受了点影响,忽然心软了。”
石韵……
石韵觉得自己应该表示欣慰,毕竟搜肠刮肚写出来的那些情诗没白费,王督军也没有全然的翻脸无情。
可是!
为什么自己写给王督军的情诗会被邢副官长拿出来?!
系统认为这很好解释,“王督军的私人事务都是身边的副官和勤务兵打理的,情诗这种东西给勤务兵收着不合适,所以只能给副官长。”
石韵……
所以她写的那些肉麻无比的情诗一直是处于半公开状态的?!
系统很确定,“是啊。”
石韵觉得自己以后都没法再给人写情书,这心里阴影真的太大了!
第六十四章
熊家村的男女老幼像逃难一样,拖家带口, 挽着包裹, 背着箩筐, 有的箩筐里是口粮,有的箩筐里则是年纪小的孩子,惶惶恐恐地全都下了山。
出了牛背岭的地界也不敢停下,聚在一起发愁, 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石韵也觉得他们不能冒险留在这里,万一王督军气还没消, 下山后派人在这附近搜一搜, 这伙村民就很有可能还是被抓住。
熊青岩忧心忡忡,“要只是我们几个人还好办, 往远走一点,不拘哪个村子里或者小镇子上躲一躲都行。现在所有人都出来了,上百口人呢, 哪个村子也不能接纳这么多外人同时住下。去附近的城镇里更是不可能, 一来太惹眼, 二来我们也没那么多钱, 吃饭睡觉都成问题。”
石韵道,“这样, 你们跟我去西京,西京虽然比洛城远, 但是个大城市, 你们百十个人去了也不显眼, 找个地方躲几个月,王督军跟你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可能一直派兵守在这里,你们在外面躲几个月再回来就安全了。”
…………
一个月后。
西京老街一家专卖羊肉汤的馆子里。
石韵把一兜沉甸甸的大洋推到熊青岩面前,“喏,这是给最后两户人家的两百大洋。”
熊青岩迅速接过去,放进了身上的褡裢里。
因为怕被引人注意,所以他动作很快,但脸上的感激之情藏也藏不住。
多亏了李小姐给他们每户人家一百大洋救急,他们一村子人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分批混进西京城,然后各自找地方安顿下来。
石韵把最后这兜子大洋给出去后心里也舒服不少,周身一阵轻松。
虽然不是她直接害得这些村民离乡背井,但总觉得过意不去,这些人她能帮还是要帮一把。
只不过石韵在西京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做一次性从银行里兑出几千大洋的招摇事情。
只能一次兑几百,过两天换家银行再兑几百,分批发给熊家村的村民们,今天终于发到了最后两家,安置村民的任务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等熊青岩拿了钱离开后,石韵就要了碗很有当地特色的羊血汤泡馍,坐在馆子里一边吃一边和系统商量,“说起来西京也是王督军的地盘,总待在这里也不安全,等会儿吃完饭我们就去车站看看这两天有没有去南京或者沪市的火车。”
系统这几天都极其老实,轻易不出声,憋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见石韵还跟没事人一样,随口和它说这说那,终于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你不问问我是怎么回事啊?”
石韵正在享受美食,很惬意地吃下去一大口鲜香热辣的羊血,然后才问,“什么怎么回事?”
系统小心说道,“你不问问为什么我们拿到了翾濮铃我还不带你离开这里。”
石韵又塞了一块吸饱了浓香汤汁的泡馍进嘴里,“为什么?”
这个问题系统自己暂时也回答不出,所以情绪低落,“我也不知道。”
石韵没有受它影响,捧起碗来吹一吹,然后喝口热汤,“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系统沉吟道,“还是得回去燕京,在那几本古籍里找答案。”
石韵,“行。”
抬手招呼伙计,“再加个饼。”
系统受不了石韵了,“喂,你怎么胃口这么好!”话说出来才发现自己的思路都被她的好胃口给带偏了,“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
石韵老神在在的,“因为我料事如神,早就猜到没这么顺利。”
主要是两岁总是不靠谱,她都已经习惯。
第一次会生气,第二次也生气,可后面还有第三次,第四次……为避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只能别再为这个生气了。
反正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系统的能力和人品她都有数,不靠谱这一点大概跟太年轻(只有两岁)有关,很多事情都没有经验,这也没办法,只能慢慢来。
系统被她的淡定搞得都有点没脾气了,轻声嘟囔,“早知你这么想得开我就不紧张了,白白提心吊胆好几天——”
石韵原本觉得燕京也不安全,想往沪市或者南京走,现在系统提出还要回去看看那几本古籍,自然就没法去沪市或者南京了。
吃过饭去车站,一问才发现竟然当天就有一趟开往燕京的火车,而下一趟去燕京的车要等到一星期之后。
石韵别无选择,立刻买了车票回旅店,打仗一样收拾了东西,又最快速度赶回车站才险伶伶赶上了火车。
她一上车,火车就发出长长的鸣笛声,哐当哐当开动起来。
石韵还有点担心,“不会撞见什么不该遇见的人吧。”
她现在可还在王督军还有钟屹那伙日本人的黑名单上呢。
系统问,“熊青岩和熊胜岳算不算?”
熊胜岳就是总跟在熊青岩身旁,岩叔长岩叔短的那个瘦子。
石韵不解,“啊?”
背后就响起两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李小姐!”“李小姐!可算追上你了!”
石韵连忙回头,只见熊青岩和熊胜岳两个人一人肩上背着个鼓囊囊的粗布褡裢,正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石韵很惊讶,“你们怎么跟来了?”
熊青岩和她同时开口,“李小姐,你怎么忽然就走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石韵四下看看,发现周围的乘客都已经十分好奇地看过来,就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我们去餐车吧。”
带着两人去餐车,要了一壶茶两盘点心,坐下来才说道,“我想着你们每家有一百大洋,省着点花,在西京躲几个月应该没问题,接下来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做,就不陪着你们了。”
言下之意是钱已经给过,你们自己在西京过日子没问题,双方两清,就该各走各的路了。
熊青岩却道,“李小姐,我们得跟着你。”
石韵因为拿了翾濮铃,所以有些心虚,问道,“为什么?”
熊青岩果然说道,“我们村子的人世世代代都守着古墓里的宝物,现在宝物在你这里,我们就得跟着你。”
石韵觉得真是不公平,压低声音分辩道,“我就只拿了一件而已,王督军可是把那座古墓里的好东西都搬空了,你们要跟也应该跟着他!”
熊青岩摇头,“先祖遗训,我们这一族人要世世代代守护山中的古墓,直到有能人异士入山,取出翾濮铃,再祭天地,我们才能离开牛背岭。”
石韵盯着他问道,“再祭天地是什么意思?”因为直觉这其中会有很□□烦,所以问得有些提心吊胆。
熊青岩好像是也没想到石韵会问出这个问题,万分诧异地望着她,“你不知道?!”
石韵咳嗽一声,心想你们祖宗的遗训,我不清楚很正常啊,你那是什么眼神。
系统提醒,“就是用翾濮铃和绿鸮兽纹牌再举行一次大祭,能用到这两件礼器的都是最高级别的祭祀,祭天地山川,保国运昌宁。”
石韵立刻告诉熊青岩,“我不行的,什么祭天地山川,我不会啊,你们跟着我也没用。”
熊青岩很恳切地望着她,“可是这千百年来,能进入古墓拿出翾濮铃的只有李小姐你一个人。我们世世代代守在山里,等了几十辈人,也只等到了你一个人!”
石韵压力巨大,连连摆手,简直要苦口婆心地和他们说话了,“你们要讲道理啊,这次能进入古墓全靠了王督军,要不是他带着军队,我一个人连牛背岭都走不进去!况且把翾濮铃拿出古墓的人也是他,我只是把翾濮铃从他手上偷过来了而已。”
然而熊青岩两人却十分固执,坚定认为石韵就是他们要等的那个人。
他们祖祖辈辈都被束缚在这片大山中,如今终于等来了一个希望,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石韵很无奈。
悄悄和系统商量,“他们也挺可怜的,因为祖先的一个遗愿,祖祖辈辈都不能离开那座大山。我不是说当山民不好,但是自愿的和被迫的还是有区别,既然他们说有人拿出翾濮铃,然后再举行一次祭祀,他们祖上传下来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子孙后代就可以想留下就留下,想离开就离开,那我们就给他们帮个忙吧。你费点劲,给查查那个大祭要怎么做,咱们离开这里前去帮他们祭祀一次。”
系统的声音是少见的严肃,“很难!”
石韵问,“有多难?”
系统继续严肃,“非常难!古代举行这种最高级别的大祭目的都是保国运昌宁,江山稳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想举行就举行的,一般都是开国时才会有这种大祭。”
石韵听它这么说,想要帮忙的热情就冷下去一大截,弱弱问道,“需要什么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啊?”
系统回答,“起码你得有翾濮铃和绿鸮兽纹牌这两件最重要的上古礼器。”
石韵点头,“这个已经有了。”
系统,“你还要得到上代大巫的真传,通晓大祭的整个流程。”
石韵,——
这个没有。
系统却说,“这一点其实最简单,那几本古籍里有详细记载,只要我能找到办法保存它们的内容,就能融会贯通。”
石韵,“噢。”也就是说这个条件还是有望能达成的。
系统,“还需要遵照古法,计算出一个合适的时间。具体计算方法虽然失传了,但是我们可以根据相关因素来推演,比如太阳,月亮和主要星辰的运行轨迹,大地磁场变化,中原地区大气候的变化周期等等。根据我的初步估算,上一个最适合举行天地大祭的日子是在十五年前,下一个应该是在四十到五十年之后。”
石韵听得要晕倒,“我的天!”
也就是说大约每六十年才会有一个适合进行大祭的日子,想要进行这种祭祀确实是难!
古代的人均寿命都不长,每个大祭官的有生之年能不能遇到一个合适的日子都还要靠运气。
系统,“最麻烦的还是祭品,普通人没可能准备得出来。”
石韵小心翼翼地问道,“要准备什么祭品?”
系统又说出了那句话,“上古大祭,斩千人,以千人之血,凝大祭之礼!这个千人只是个概数,只能多不能少。”
石韵于是彻底熄了想要帮忙的心思,不是她没有助人为乐的精神,实在是没这个本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六十五章
火车从西京开到燕京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到底是要三天还是要四天则要视路上的具体情况而定。
如果每站都停靠顺利, 加水加煤全部及时, 那就是三天, 如果出了什么故障, 晚点上几次, 再遇到风雨, 速度提不起来, 那就很可能拖到四天。
自从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走进了崇山峻岭的牛背岭, 又再走出来之后,石韵就不再抱怨这个时代的任何交通工具了。
火车慢点怕什么, 再慢也比自己走的快,还不会有走断腿之虞。
于是安安心心地坐在火车上, 三天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苦口婆心的劝熊青岩和熊胜岳两人看清形势, 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什么能人异士,没有本事举行他们祖宗要求的那种大祭。
可惜那两人明显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照样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要不是男女有别,估计石韵上厕所他们都想跟上。
石韵说到嗓子冒烟也没什么效果,到第三天上终于死心, 随他们去了。
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反正她也准备在系统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后就把翾濮铃还回去的。
到时候还能直接还给熊青岩, 省去了她跋山涉水再跑一趟牛背岭的麻烦。
对这个情况无奈之余又有些好奇, 对系统说道, “熊家村的祖先不惜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留在大山里, 可见是对这个大祭真的很重视。问题是古人搞出来这么麻烦的一个大祭祀真的有用吗?”
系统很郑重地答道,“当然有用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信仰之力也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种很重要的能量形式,而祭祀是聚集和发挥信仰之力的主要媒介。”
石韵歪头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皱皱眉,“我还是觉得做这种事情的精神暗示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系统很不赞成她的观点,“你说的不对。”
石韵,“为什么不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本来就很难说的。”
系统举例,“根据记载,夏帝子启与国师举行了天地大祭,夏朝延续了四百七十年;商帝汤与国师举行了天地大祭,商朝延续五百五十年;周朝甚至举行过两次,武王,平王分别举行过天地大祭,周朝延续七百九十年。这么明显的效果,你怎么能说精神暗示大于实际意义。”
石韵弱弱说道,“一个朝代能延续几百年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系统用幽幽的口吻继续说道,“没有延续几百年的朝代也很多,秦延续十五年,西楚四年,隋三十七年……,还有很多天下大乱时的并立政权,不光是延续时间短的问题,国家还不统一。”
石韵——
怎么听着还挺像这么回事。
系统,“汉初再次举行了天地大祭,汉朝延续四百年;之后三国纷争,群雄逐鹿,大祭的传承越发艰难,一直到唐初才再次举行了天地大祭,唐的延续时间虽然没有前面几个久远,但是国力的强盛达到了顶峰。只不过唐初举行的天地大祭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大祭,再那次之后翾濮铃和绿鸮兽纹牌就分别被不同的人带进了墓里。”
石韵,——
系统,“我暂时只能这样解释给你听,你要是还不信我也没办法。”
石韵,——
好像已经有点信了。
石韵默默消化一会儿,最后叹口气,把思绪从离自己非常遥远的王朝更迭,历史变迁拉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
有些替熊青岩他们发愁,“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神秘厉害,那熊青岩他们就更没指望了,我估计就算我们离开前把翾濮铃和绿鸮兽纹牌都留给熊家村的人,他们也很难等到一个有能力举行这种大祭祀的人。”
系统这次完全同意她的观点,很是同情熊青岩他们,也跟着叹气,“是啊,很难的。”
…………
火车在三天后终于驶进了燕京车站。
离开了两个多月后再回到燕京,石韵能明显感觉到燕京城中的气氛和她走时不一样了。
局势紧张得好似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路上人行色匆匆,几乎没有在大马路上寒暄说话的,街面上的店铺关了一半还多,原本热闹喧嚣的几条大街都看着清冷萧索起来,平时耀武扬威的警察巡逻时也表现得心不在焉,敷衍了事,还会有一队队不知什么番号的士兵穿着灰突突的衣服,背着枪,在燕京市的大街上穿行而过。
满大街最精神的就是日本人,特别是一些日本浪人,走起路来横冲直撞,老百姓看见他们就要远远的避开。
山雨欲来,紧张压抑的气氛随处可见。
石韵没想到一片繁华的燕京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身处其中,不由也跟着绷紧了神经。
对系统说道,“两岁,看来最近燕京的局势不稳啊,咱们赶快去拿了抄好的那套古籍副本,然后就往南方走吧,这边要是真打起仗来就危险了。”
系统同意,“嗯嗯,最好拿了东西明天就走,看这局势,过几天火车票都要抢不到了!”
石韵没处安顿熊青岩两人,就带着两人一起去张氏藏书楼。
从火车站到那边有些距离,石韵干脆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店借电话从汽车行叫了一辆汽车送三人过去。
熊青岩和瘦子初来乍到,身处燕京这样的大城市都有些紧张,坐在汽车上浑身僵硬,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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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于是就在路上向他们介绍一下沿路看到的景物建筑,帮他们分散分散注意力。
正在随口说着燕京的四合院和戏园子,忽然听到了系统有些虚弱的声音,“——我难受。”
石韵一惊,立刻停下了介绍,在心里问系统,“两岁,你怎么了?”
系统的声音虚弱里还带着点茫然,“我不知道,就是忽然很难受。”
石韵有点着急,“你再仔细感觉感觉,是不是弄错了,你一个系统怎么会难受?”
系统还是弱弱说道,“我难受。”
石韵心都揪了起来,“两岁,——”
熊青岩两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听她介绍燕京风物,连紧张都忘了大半,见她忽然停下,脸色古怪的半天不出声就很是奇怪,正要开口询问。
车子却忽然嘎吱一声也停了下来,司机转回头问道,“小姐,藏书楼那个方向好像出事了,您还要过去吗?”
石韵茫然抬头,问他道,“怎么了?”
司机忧心忡忡地答道,“您看啊,那边冒起来好大的黑烟,还有人在往咱们这个方向跑,估计是有哪幢房子着火了,火势还不小。”
石韵三人忙探头去看,果然见远处张氏藏书楼的方向腾起了阵阵浓烟。
那司机压低了声音说道,“前几天就听说有日本浪人去张氏藏书楼闹事,这说不定是没讨到好,干脆就放火了!我说您几位就别过去了,危险啊!”
石韵大急,“不行,我们一定要过去看看。”她的手抄本还在藏书楼后面的小院子里呢。
不说她必须去拿留在那边的几本手抄本,就凭张济年张少爷的为人,以及他们之间的交情,现在也不能袖手旁观,假装没看见一走了之。
看司机满脸的为难就说道,“麻烦您先往前开,实在开不过去的时候就停下来,我们自己走过去。”
司机摇摇头,只得继续往前开,嘴里还在唉声叹气地嘀咕着,“唉,就这半个月,燕京城里都被日本人烧了四五处地方,这世道不太平了!哪天真打起仗来,遭殃的还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车子再开过两个路口,向右一转就能看到张氏藏书楼了。
远远的只见真的是那幢方方正正的四层楼起了火!
火仿佛是从楼里面烧起来的,火苗裹挟着滚滚浓烟正从所有的窗户和大门往出冒!
这里说是藏书楼,其实在张济年的悉心经营下已经是个小图书馆的规模,有几十万册的藏书,其中不乏善本珍籍。
这一烧起来就不得了!不知有多少孤本古籍毁于一旦!
石韵脑中有瞬间的空白,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象。
火光映得半边天际都泛了红,漫天飘舞着燃烬的纸灰,像漫天灰色的蝴蝶在随风飞舞,所有人都在惊呼奔逃,一片混乱!
石韵忽然在心里轻轻对系统说道,“两岁,我也难受。”
几十万册珍贵图书毁于一旦,凝聚先人智慧心血的众多孤本古籍将就此失传,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放这把火的人究竟怀有多大的恶意,才能做出如此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才轻轻“嗯”一声,说道,“抱抱。”
也不知是它想抱抱石韵来安慰她,还是想反过来要石韵的一个抱抱来安慰它自己。
它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生命体,然而和大多数生命物种不同,它孑然一身,生而孤单,没有父母,没有同类。
如果按照石韵的标准——产生意识后才能开始算年龄,那它确实只有两岁。
没有长辈的指导照拂,它只能依靠本能寻找能维持自己生命的能量。
开始的时候还懵懵懂懂,最近才慢慢有些头绪,它的诞生必然和某些精神方面的能量有关,就好像信仰之力,文明传承,世界意识。
书籍是文明传承的重要媒介,所以有几十万册书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被焚毁时,它就会感到无比难受。
想要有人来抱一抱,或者和能产生共情的人互相拥抱,彼此安慰。
司机不肯再往前开,回头道,“小姐——”
石韵忽然一把拉开车门,跳下车就逆着人流朝张氏藏书楼跑去。
接连撞到了数个正从藏书楼方向逃过来的人,冒着浓烟和漫天飞舞的纸灰冲到藏书楼近前。
忽然瞪大眼,只见有两个人正在前方纠缠。
其中一个身材瘦高的拼命拉住另一个,嘴里喊着,“济年!济年!你冷静点!不能进去!”
另一个衣衫凌乱,双目赤红,正充耳不闻地拼命想要挣开同伴的束缚冲进浓烟滚滚的藏书楼。
竟然是满身狼狈的齐庆轩和张济年两人。
石韵来不及多想,几步上前,帮着齐庆轩一起抓住张济年,“危险!不能再进去了!”
齐庆轩愕然抬头,“芸—芸—舒!!”
石韵高声问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庆轩脸上瞬间闪过愤恨的神色,“还不清楚,不过来报信的伙计说早上有日本浪人来捣乱——”
石韵深深叹息,顾不得再多说,使出吃奶的力气抓住张济年,努力把他往回拖,一边对齐庆轩喊道,“你再使把劲儿,咱们把他拉走,不能让他进去,会被烧死的!”
张少爷这会儿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那份从容风度,只拼命地想要挣开身边人的拉扯,冲进藏书楼里去抢救书籍,声音沙哑,“孤舟记,祎竑恬话,三五诗集,百叟心得……还有山溪图……都是孤本啊!不能留在里面!…………他们这是在犯罪,烧书的都是人类文明的罪人,这是犯罪!……”
石韵面无表情,冲着满脸愤慨不忍的齐庆轩喝道,“快点!我们得把他拉走!”
好在熊青岩和熊胜岳两个及时赶了过来,大概看明白了状况,就上前帮忙,“李小姐,让我们来。”
人多力量大,四人一起,硬是把张济年拖到了两条街之外,不用面对熊熊燃烧的藏书楼,他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一点,慢慢停止了挣扎。
正好石韵没付钱,那辆汽车还等着,石韵便把车让给齐庆轩,让他带张济年先走,自己还要再回去。
“我还有重要东西留在以前住的那个小院里,还要回去取一趟。”
齐庆轩一把拉住她,“你留在那边的东西济年兄都已经转交给我了,现在都在我那里。”
石韵回头,看着他呆愣了一会儿。
她刚才都已经有些不抱希望了,再回去不过是尽人事而已,没想到柳暗花明。
只觉得齐二少爷现在这个眉头深锁,嘴唇干裂,还隐约有几道黑灰的狼狈样子竟是自己认识他以来,最好看的一副模样。
“真是太谢谢你了!”
齐庆轩,“济年家里的印书馆和藏书楼都是日本人的眼中钉,他留在燕京已经不安全了,正好我们的学校要往南边迁移,明天就出发,我会带着济年一起走。”看着石韵,“你有什么打算?”
石韵,“我——我和你们一起吧。”
她本来也是计划往南边走的,一个人走当然不如和一群人一起行动安全。
…………
半年后,长沙。
郊外一溜低矮的平房外,一个穿浅绿掐腰小袄搭配黑裙子的姑娘看到一位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正走过来,忙温婉一笑,问道,“齐先生,你下午不是还有课吗,怎么就回来了?”
那男子正是齐庆轩,绿袄姑娘竟是燕京那位有名的才女,陆彩凤小姐。
齐庆轩停下脚步,客气又不失疏离地答道,“我有些事情,所以中间回来一趟。”
说完朝陆彩凤点点头,朝左首一间门外种了丛蔷薇的屋子走去。
陆彩凤气得在他身后一跺脚。
然而时局混乱,她父亲早就失了势,她自己也只能跟着燕京大学的师生们撤到西南来,早没了大小姐的底气,只能愤愤的小声嘀咕,“都离了婚了,还好意思跟着齐先生到这里来!”
齐庆轩在那屋子的门上敲了几声,等里面有了回应就推门进去,扑面一股药味,便说道,“芸舒,你又在折腾这些药材。”
石韵在一张大桌子上摊了不少瓶瓶罐罐,另还有不少草药,正在低头炮制。
见他来就擦干净手站起来,“有事?”
齐庆轩,“济年明天准备和他叔叔一起去沪市,把他们家的印书馆再办起来,时间有些赶,他就不过来了,让我代为向你辞行。”
石韵现在真是很佩服张济年了,这位富家少爷生于锦绣富贵之中,却不畏艰险挫折,很有些追求和抱负,在民族危难时挺身而出,勇于抗争,实在是难得。
不过有些替他担心,“现在日本人已经和我们开战,去沪市并不安全。”
齐庆轩,“知道,但济年坚持要去。”
在这国家危难,民族飘摇的时刻,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个人的生死存亡在民族大义前甘愿让步,他能理解好友的想法,也愿意全力支持!
石韵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又坐回桌边,问道,“我听说你们的学校还准备继续往南边迁移。”
齐庆轩,“对,准备去昆明,我也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估计过两天就出发,你要开始收拾东西。”
石韵点头答应,“好。”
又想起最近总爱来自己屋外转悠的陆彩凤小姐,这位小姐应该是对齐庆轩余情未了,看她这个齐庆轩的前妻很不顺眼。
没事就在外面和人说话,话里话外的指责石韵明明不是燕京大学的人,家眷也算不上,却要厚颜跟到这里,一路占用师生们的资源,真是不应该。
于是说道,“我不是燕京大学的人,这样一路跟着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想说我这里还有几根金条,交给管理杂务的老师,算作路费吧。
齐庆轩却有些突兀地打断了她,“芸舒,带队的老师都知道你我的关系,肯定不会多说什么,你就别说见外的话了。”
他知道陆彩凤最近总来这边说些针对他前妻的话,他的教养让他没法当面去指责陆彩凤,因此很担心石韵对此介怀,听她一提就急急忙忙地表明了态度。
目光扫向了桌上,“况且你还能配置些药物,这一路上好几个生病的老师和学生都多亏了有你的药才能撑下来,他们欢迎你一路同行还来不及,要是有那不相干人乱说些风言风语,你也别自己委屈着,来告诉我,我去找带队的胡老师,让她去说说这些人。”
石韵摆手,“我没委屈,我是说我有金——”
她这几根金条好像是注定用不出去,刚才说到一半被齐庆轩打断了,这时说到一半,脑子又忽然响起了系统激动的声音,“我知道了!我终于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石韵吓一跳,脱口问道,“怎么了!?”
齐庆轩不明所以,也问道,“芸舒,你说什么?”
石韵摆摆手,“没事,没事,我知道了,这两天会收拾好东西准备着,”指着桌上的药材找个借口,“我刚捣碎了一棵草药,不能久放,你要没事了,我就继续把这幅药配出来。”
敷衍走了齐庆轩,连忙又问系统,“两岁,你刚才乱叫什么?你知道翾濮铃为什么不管用了?”
系统的声音很是沧桑,“我终于搞明白了,不是翾濮铃不管用,是我们少拿了一个。唉,人心不古啊,我们上当了!”
石韵一愣,问道,“少拿了一个是什么意思?”
系统反问道,“你还记得当时装翾濮铃的盒子有多大吗?”
石韵回想一下,记起当时提心吊胆去偷翾濮铃,终于在那盒子里摸到的时候好像还觉得里面空荡荡的。
脑中灵光闪动,脱口说道,“那盒子里本来应该装了一对翾濮铃对不对?所以翾濮铃不是一个,是两个!”
系统十分懊恼,“对!是我粗心了!主要是我没想到王督军的城府那么深。他当时肯定已经在怀疑你。”
石韵,“你的意思是,两个翾濮铃,一个被王督军提前拿了出去,准备用来应付孔大帅,另一个——另一个就——”
系统用十分不符合它那两岁年纪的口吻长叹了一声,郁闷说道,“另一个就被用来试探你了。”
然后试探出来你果然有问题。
第六十六章
十月份的山城。
接连下了几天的小雨,天气阴冷潮湿。
出于战略方面的考虑中央政府已经从南京迁到了山城, 大量人口随之涌入, 所以在这个已经全面开战的非常时期, 这里却也有一种别样的畸形繁荣。
江边码头上十分拥挤, 应该是刚刚有客船靠岸, 提着箱笼包裹的乘客们和搬运货物的脚夫一起, 挨挨挤挤的沿着石阶从码头走上来。
还有有钱的太太小姐混杂其中, 穿着俏丽合身的旗袍, 描细眉擦口红,坐在滑竿上, 让人抬着上来,眉宇间的厌倦和不耐烦彰显着她们对周围脏乱环境的不满。
有个随从打扮的人在一旁大声吆喝, “小心点, 别颠着我们太太!”
又去骂旁边背着东西闷头爬石阶的脚夫,“让开点!让开点!撞到我们家太太的滑竿你的小命可不够赔!”
为首一个黑黑瘦瘦的脚夫胆子小, 不敢惹他,赔笑答应,“晓得喽。”
后面有跟着胆子大的,却在用方言骂骂咧咧。
有个身高腿长, 相貌俊俏的年轻军官带着几个人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穿行。
几人都高挑精神,军装笔挺, 走在混乱的码头上, 很有鹤立鸡群之感。
经过被滑竿抬着的漂亮太太时双方都互相多看了两眼, 然后发现还是认识的。
漂亮太太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 那滑竿坐上去就会有些仰躺着,她忙撑着坐起来一点,客客气气招呼为首那个年轻军官,“是邢副官长啊,真巧。”
邢副官长挑挑眉,态度明显有些轻慢随意,“呦,是方太太,好久没见了,您这是刚到山城?”
方太太答道,“是啊,副官长您来码头这边是有公务?”
她脸上笑得有些讨好,看样子是想攀谈几句。
可惜邢副官长没这个耐心,草草一点头示意自己确实是有公务在身,然后就带人走了。
走过去之后,他身后的张副官就骂道,“我x他个先人板板的,姓方的这种货色为啥子还能在政府里混!咱们在前方拼了老命,打了日军打伪军,打了伪军又打日军,他躲在后方安安稳稳享清福不说,竟然还有心思派人去把小老婆接了来!”
陈副官听得嘿嘿笑,“张哥,怪不得督军总说你除了耍嘴皮子没别的本事呢,这蜀话学得挺溜啊!”
邢副官长也笑骂,“管好你的嘴,嘴皮子溜也不能在外面乱说话,要是给督军惹了麻烦看我不抽你!”
那姓方的家中大老婆说是在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没逃出来,死在老家了,他也没怎么伤心,直接就把养在外面的外室扶了正。
所以刚才那个很年轻的漂亮太太就是现任的方太太,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当面客气,背后难免有些不屑。
督军带着队伍在大前方打了几场硬仗,这是才撤回来休整,那姓方的虽然到了督军面前屁都不是,但到底也正儿八经在政府里有职务,张副官这样在外口没遮拦,替督军惹到小人就讨厌了。
张副官受教,轻轻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保证道,“我今天都尽量闭着嘴不出声。”
邢副官长白他一眼,心说你只闭一天嘴管屁用!懒得多说他,只摆了摆手,示意都赶紧跟上。
走了一会儿后又停下来在混乱的码头上四处张望,“不是说倒腾药材的熊老三今天肯定来码头吗,怎么咱们转悠了这么半天都没看见人?”
他们这趟来码头上的目的主要是要找这边一个贩卖药物的小商人。
战争时期物资紧缺,烟,酒,茶,布匹,药材,木料,铁器都是稀缺商品,特别是一些特效药,在市场上被炒出了天价,还是有价无市,等药救命的病人往往是拿着钱也买不到。
特效的盘尼西林更是珍稀成了硬通货,和黄金,鸦/片一起成了有钱人必然会往家里存的三样东西,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最近军需物资的补给也越来越艰难,像王督军这种手下兵多的自然不能干等,难免要自己想想办法。
所以刚一退回来休整,就抓紧时间派人四处去弄各种用得上的东西,粮食和药品都是重中之重。
邢副官长带着人在码头上问了一圈,才从一个小贩口中打听到那位手里有药材货源的熊老三今天没来,不过他大侄子早上过来和几个总和他们拿货的人打了声招呼,说是他叔叔找到个大主顾,能一口就把他们手里的货都吃下去,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就不来码头上零散出货了。
邢副官长听了大急,硬塞了五块钱出去,连威逼带利诱,让那小贩立刻带他们去找熊老三。
那人很是为难,只得说道,“军爷,熊老三叔侄两个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只能带您去他们经常吃饭的地方去碰碰运气,要是找不着可也没办法。”
邢副官长不耐烦,“行了,行了,赶紧带我们去,实在找不到也不怪你。”
那小贩这才放心带着他们去了码头旁边一个十分简陋的小面馆,面馆的木板墙四面透风,顶棚漏光,里面只稀稀落落坐了两三个食客,熊老三果然不在。
邢副官长一把拉住带他们来的那个小贩。
小贩苦着脸说道,“军爷,我都过说了不一定能找到。”
邢副官长说道,“我们不认识人,你陪我们一起等会儿,熊老三叔侄说不定一会儿会来呢。”
小贩无奈,也不敢和这些一看身份就不一般的军爷坐一起,只得自己坐去门口张望。
张副官天生爱说话,闭了一会儿嘴就忍不住了,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个卖药的竟然也姓熊,唉,我现在一听到姓熊的就会想起很多事,十分的遗憾和感慨啊!”
邢副官长看他一眼,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自己心里也有同感,所以没有习惯性的在张副官又说怪话的时候敲打他。
陈副官跟着叹息,“唉,也不知道李小姐人到哪里了,现在在做什么,我还挺惦记她的。”
邢副官长立刻一瞪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副官缩缩脖,“副官长,你放心,我也就是在外面说说,回去以后肯定是一句都不提的。”又不怕死地大胆问道,“说实话,李小姐也没干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觉得她人挺好,进牛背岭那一路上多亏有她,你难道一回头就能把她忘了,再想不起来?”
邢副官长撇嘴,轻声道,“怎么可能!”
看看面馆四处漏风,他们在这说话也不会被什么人听去,忍不住叹口气,自己也说起来,“那座古墓里有那么多好东西,李小姐可一件都没拿,就凭这一点,我就觉得她不是那种处心积虑,贪财图利的坏人。她要那什么铃估计是有特殊用处的,可惜就是骗了督军这一点太要命了。”
张副官叹气,“可不是。”
他们督军是什么人,那是能随便骗的吗?当时要不是他们副官长仗义,冒着天大的危险拦了一下,估计这会儿李小姐的坟头都长草了。
陈副官也跟着叹气,气氛一时有些低沉。
坐在门口的小贩忽然发出惊喜的叫道,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寂。
“老熊,熊老板!您可来了!”
几人连忙一起探头张望,只见阴雨蒙蒙中,一个外貌有些憨厚土气的中年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张副官惊得张大了嘴巴,颤声道,“副——副官长,我怎么觉得我好像看见那个姓熊的了!”
陈副官也一幅下巴要掉下来的表情,喃喃道,“不是好像,应该就是他!”
带路来的那小贩被几个军爷【挟持】,被逼着一起等人,正等得如坐针毡,这时看到熊青岩来了,就大喜过望,忙跳起身迎上去,一把拉了他就往小面馆里走,“熊老板,你剩下的货出手没有,有几位军爷想要,都等你半天了!”
这小贩虽然被邢副官长吓得够呛,但总算还有些民族大义,这时就不计前嫌地帮着邢副官长他们说话。
“老熊,我知道你又找到了大主顾,但这几位军爷要买你的药是给前线打仗的队伍用的,价钱差不多的话你还是卖给他们啊!以后你再来码头上做生意,我们也多照顾你一点。”
熊青岩抬头对上邢副官长几人的灼灼目光顿时一个瑟缩,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才举步上前,“几位军爷,咱们又见面了!”
邢副官长心说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是万没想到牛背岭的熊青岩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朝手下使个眼色,就有两人不着痕迹地起身去守住店门口,断了熊青岩的退路。
邢副官长这才板起脸上下打量了熊青岩,“姓熊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一扬下巴,“胆儿挺肥啊!还敢往我们跟前凑。”
熊青岩刚才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神里只有瑟缩却没有惊讶,可见是已经知道自己几人在这里的。
熊青岩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微微弓着腰,“几位军爷,现在国难当头,大家都要以大局为重,以前的小恩怨咱们先不提,李小姐知道你们急着收购一批绷带和止血药,特意让我们停了所有的零散销售,把手头所有的货都给你们留着了。”
邢副官长很是诧异,看眼身旁的张副官和陈副官,只见两人都是一脸我是不是正在做梦的傻样,完全指望不上,只好自己继续问,“你说明白点,什么意思?难道李小姐也在山城?”
熊青岩点头,“是啊,李小姐来这边也有段时间了,一直带着我们做药品买卖,她愿意把手头的货全部卖给你们,不过不要钱。”
邢副官长真没想到这李小姐除了西洋学问,做法算卦,以及骗人跑路的本事外,还会做买卖。
能让他们专门找过来的,做的都不是小打小闹的生意,据说这姓熊的手里可是有着一批数量可观的西药和中成药。
再一次被李小姐的【多才多艺】给震惊到,脱口问道,“不要钱?那她要什么?”
熊青岩露出个十分忠厚老实的笑容,又是一躬身,“李小姐想亲自和督军大人谈,还请您帮忙传个话。”
邢副官长牙疼一样吸口气,眉头皱起,“传话是可以,问题是她真有胆子再去见督军?”
…………
石韵确实没这个胆子,只要一想起要和王督军面对面,她就头顶发凉,错觉有子弹正擦着头皮飞过去。
系统鼓励她,“加油!胆子都是练出来的,王督军上次都忍住了没有真的打你,这次肯定更不会了。”
石韵反驳,“谁说上次没打,那颗子弹可是擦着我头顶飞过去的,我现在想起来还腿发软呢。”
系统叹气,“哎,不是说了吗,那就是吓唬吓唬你,王督军枪法很准的,那么近的距离,他要真想打不可能打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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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还是很紧张,“我这人不禁吓。”
系统恳切请求,“你努把力啊,只要拿到另外一只翾濮铃,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石韵很怀疑,“你每次都这么说。”
系统赌咒发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石韵表示自己还是很紧张。
系统无奈,只得许诺道,“要是有危险,我保证拼着再晕几天也会带着你第一时间瞬移离开,这总行了吧。”
它有带着石韵瞬移一段距离的能力,上次火车遇袭的时候就用过,不过那个太消耗能量了,上次就晕过去好几天,所以轻易不想再用。
“行吧。”石韵这才不紧张了,不是她要压榨两岁,实在是被人用枪指着的感觉太可怕,坚决不想尝试第二次。
邢副官长办事向来麻利。
刚见到熊青岩的时候虽然震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接受了李小姐正在山城做生意,并且还不怕死地又想要卖点东西给王督军的事实。
很快敲定,王督军明天有点时间,会抽空和她见个面。
第二天一早,王督军的卫士班班长就亲自来码头接石韵。
现在是特殊时期,山城也有被敌军飞机轰炸之虞,所以重要人物都住在山上,别墅下面挖防空洞,有警报就直接躲进去,比住在城里安全。
葛班长一大早就来接石韵,先是带着她坐汽车横穿了整个山城,到了山脚下又坐上了滑竿,一直把她抬到半山腰王督军的住处。
从接她的葛班长到别墅门口的守卫再到里面的副官,全都是石韵的熟人,大家有一起算命做法,烤兔子捉山鸡的情谊。
原本人人见了石韵都很亲切热情,这时却全都板着脸,目不斜视,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张副官面无表情地带着她去一楼的一间小会客室坐下。
石韵正在感觉不自在,张副官却忽然趁着周围没人了冲她眨眨眼。
石韵忙回以一个微笑,“唉,还以为你们都要和我断绝关系了呢。”
张副官见到她其实是很高兴的,努力绷着嘴角,最后实在没绷住,也咧嘴一笑,随后连忙又板起脸,埋怨道,“李小姐,你可太不应该了,督军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骗他呢!”
石韵,“我——”
小客厅的门一响,邢副官长又推门走了进来,脸色和张副官差不多,说的话也差不多,“李小姐,咱们也算朋友一场,我心里是向着你的,不过在牛背岭的时候你可太不应该了,督军从来没对人这么好过,您最后却来了这么一手,不是往他心上戳刀子吗?”
石韵,“不是——”明明是他打了我一枪。
邢副官长,“督军今天很忙,早上到现在已经来了两拨访客了,下午还要和参谋团开个会,你恐怕有得等了。”
石韵,“好吧——”
被冷落总比被喊打喊杀强。
谁让她就是那个【骗财骗色,携宝潜逃】的负心人呢。
第六十七章
石韵在楼下那间小客厅里,一坐就坐到了傍晚时分。
好在有张副官一趟趟进来送茶水点心。
还有那些相熟的副官和卫士, 虽然刚见面时一个个都板着脸, 但隔一会儿就会悄悄溜进来一个, 进来后脸就不板了。
变成一脸紧张, 做贼一样, 抓紧时间和石韵打个招呼, 说两句话, 然后再赶紧溜出去。
都是问问李小姐的近况, 再表示一下对她的惦念。
石韵十分感动,等吃到张副官又送进来的热咖啡和新鲜西点后更是觉得自己这趟没白来, 多等一会儿也很值得。
现在物资紧缺,在外面已经很难吃到这么像样精致的东西了。
…………
王督军进来的时候, 石韵正仰头把最后一口咖啡倒进嘴里。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这么正宗的咖啡, 所以表现得十分享受,一脸惬意, 微微眯起了眼睛。
王督军今天确实是忙,但要是硬挤挤,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还是能挤出点时间见李小姐的。
只不过他认为自己现在能同意见她而不是直接派人把她抓起来就已经是非常的心胸宽广,大人大量了, 很不至于再对其人特殊照顾。
所以本着公事公办的原则,让李小姐慢慢等着。
等到傍晚时分, 他所有的公务都忙完了, 这才大驾光临了楼下的小客厅。
不想里面那位在他概念里应该已经干坐了一天, 状态肯定不佳的李小姐竟然满脸惬意, 好像十分享受的样子。
小客厅里还弥漫着一股热咖啡混合着奶油点心的香甜味道。
王督军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转头淡淡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两个副官。
那两人都一脸正直,目不斜视,仿佛一个明显不受王督军待见,被晾了一天的人就应该被这样热情招待一样。
王督军当然不能为了点吃的喝的就当众责备手下,只好不去多理会,走进去在石韵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石韵没想到他突然就进来了,连忙挺起腰,端端正正地坐好,有点紧张的朝他尴尬一笑。
刚酝酿着想先说两句客气话,缓和一下气氛,王督军就已经直接开口了。
口吻平淡,有着大人物处理小事时的简洁利落,开门见山地说道,“下面人说李小姐手里有一批药材,他们去收购的时候李小姐却不肯出手,非要先和我谈一谈。”
石韵一听,这话说得好像是自己手里囤了一批紧俏药材,却拿捏着不肯卖给他们一样,忙解释道,“我不是不肯出手,这批货只要督军你们需要,那肯定是优先供应你们的,只不过我不要钱,希望把货款换成另一样东西。”
王督军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不知李小姐想换什么?”
石韵虽然认为他在明知故问,但也不能不回答,还得十分客气婉转地回答。
又努力露出个略尴尬的笑容,清清嗓子说道,“我知道牛背岭那事儿是我不好,不应该那么做不说,还很自不量力,最后还是督军手段厉害,棋高一着,我现在对您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风。原本是不好意思再来见面的,但那样东西对我实在太重要了,不得不来。我想着我虽然有不应该的地方,但在牛背岭也被打了一枪了,督军您大人大量,咱们不如一枪泯恩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回我手里所有的货物都不要钱,送给督军的队伍使用,只要您把那样东西给我就行了。”
王督军语气有些嘲讽,“一枪泯恩仇?李小姐,你可真会信口开河,请问你身上哪里有枪/伤?”
石韵一愣,心说难道在王督军那里,这【一枪泯恩仇】的条件是必须身上有枪伤才能算数?
要真被打着的话,那一枪很容易就打死了啊,还泯什么恩仇!
看着他弱弱说道,“这——不是没打着吗。”随即又强调,“可你在那铁索桥的对面确实是朝我开了一枪。”
吓得她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一提起王督军就会头顶发凉,现在能安稳坐在这儿和他面对面地说话,纯属是得了系统的保证,知道这回儿肯定是不会有危险了,才壮起的胆子。
王督军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目光既锋利又细致,从石韵的脸慢慢滑落到她规规矩矩摆在膝头的手上,再从她的手慢慢看回到脸上。
这张脸一度曾是他心里最生动的一张脸,会耍小聪明,但也不过分,真的专注于什么事情的时候会有点呆,累了愁眉苦脸,能偷懒时满脸庆幸,救人时则会收起所有的表情,严肃认真,只眼里有着一抹很坚定的光。
这双手也曾是他最钟意的一双手,会画图纸,会按摩,还会烤肉,走不动时还会抓着人不放,一点都不矜持。
石韵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同时还有点冒冷汗,试探着出声询问,“督军?”
王督军这才哼一声,靠进沙发,翘起腿换了个慵懒坐姿,“那一枪不是没打着,而是我没想打!李小姐,你之前接近我虽然居心不良,但也没少出力,我实话告诉你,不必牵强附会地说什么【一枪泯恩仇】,我本来也没打算再和你多计较,不过你也别想再和我谈条件。”
石韵咬咬下唇,沉吟了一下才说道,“王督军,你言重了,我怎么可能自不量力到来和你谈条件,只是那件东西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只能尽我所能,拿出所有的诚意来恳请你把那件东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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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督军挑眉,“那件东西?我却不知道李小姐指的是什么。”
石韵正色说道,“实不相瞒,我回到燕京后就听说孔大帅被人暗杀了,当时没有多想,只是后来按时间一算才发现,孔大帅过世的时候你肯定还没有赶回去,那东西是孔大帅要的,他既然意外过世,那我大胆猜测它应该还在你的手里。”
王督军不置可否,“是吗。”
石韵,“那件东西对督军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否则当初你也不会分出一个来试探我了,但对我却真的至关重要,还请考虑一下,我手里现在有一批盘尼西林和止血药粉——”
王督军摆手打断她,“李小姐,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考虑的。”
说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看着石韵,“你手里那批货愿意卖就按市价去找邢副官长拿支票,想要其它的东西就免谈,我从不受人拿捏,你现在也没资格在我这里谈条件。”
说罢径直带着人扬长而去。
石韵对着他高挺硬朗的背影张张嘴,却没出声阻拦。
系统着急,“你就这么让他走啦!?”
石韵没答话。
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才叹口气站起来,轻声对系统说道,“我们也走吧。”
系统失望,“就这样走了?”
石韵应道,“嗯。”
系统觉得她状态有些不对劲,虽然还有点不甘心,却也没敢乱说话。
石韵又解释了一句,“人家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不走也没用。”
系统无奈,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件事,“那些药材怎么办?真不给王督军了,他的队伍可是急需这些东西的。”
石韵郁闷,“给,不给怎么行。”人家的队伍在前线拼死抗战,她要是扣着一批医疗物资不给,良心难安啊!
系统,“可是他又不肯用另外一个翾濮铃换。”
石韵咬牙,“我白送!”
…………
晚上,王督军状似无意地问邢副官长,“李芸舒那边后来怎么样了?”
邢副官长答道,“您从楼下小客厅出来后,她又坐了五分钟,然后就走了。”
王督军微一皱眉,“没说什么?”
邢副官长一边偷窥着他的脸色一边斟酌着答道,“没说什么,看那神情好像是挺落寞的。”
王督军淡淡嗯一声。
邢副官长等了半天,看他不再说话就又想开口说说李小姐的事儿,却被王督军抬手阻住。
“这件事情不用再多说了。”
邢副官长一句【李小姐以前也许是有什么苦衷】被噎在了嗓子里。
正有点不确定王督军是真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还是指别的事情。
王督军就又说道,“今早陈秘书给我打了个电话。”
邢副官长立刻在脑子里把目前有资格让秘书给王督军打电话且这秘书还姓陈的大人物捋了一遍,随即有些紧张地看向王督军,“是委员长那边的事情?”
王督军语气沉重,“他说委员长有意派我们的队伍和新六军一起入缅作战,今早这个电话算是提前打个招呼,好让我们有点心里准备。”
邢副官长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问道,“不是说让咱们的队伍休整过后去山西顶着吗?”
王督军的手在书桌上的一份文件上扣了扣,“最新战报,英军在缅甸已经顶不住了,如果被日本人切断了滇缅公路,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必须出兵。”
邢副官长从王督军严峻的语气里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跟着郑重起来,肃然问道,“那上面要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王督军的声音低沉,“快了,所以我现在没功夫,也没那个精力去操心李芸舒的事,你们也收收心,别去使劲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做好出发准备。”
邢副官长严肃了身心,答应一声,“是,我这就去安排。”
上面的官方命令还没有正式下达,陈秘书今天打电话的意思应该就是提前知会王督军一声,让他早作准备。
离开前又听见王督军低声说道,“就算李小姐之前做那些事有苦衷你们也不要深究了,只当不知道吧。”
邢副官长一愣。
王督军,“英军的武器装备强过我们数倍,他们都顶不住,可见战局凶险,我们这次入缅作战前途未卜,这一趟去了,很难说能不能回得来。”
过了一会儿才意有所指的又补充说道,“她那人应该是挺心软的。”
一个人真正的品性如何,是可以从日常行为的蛛丝马迹里看出来的。
王督军阅人无数,自认为眼光还是很准。
李芸舒虽然有耍小聪明,当骗子的前科,但心性柔软,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刘营长遇到危险时都要挺身而出,奋力救一救,小邢这些人平时就和她热络,自然比刘营长之流更加亲厚。
要是得知他们马上要跋山涉水,远赴异乡去打一场生死难料的仗恐怕心里会不好受,还不如就保持现在这样冷淡的关系为好。
…………
邢副官长整晚上都心情沉重,第二天一早又接到了石韵的电话,考虑再三,他决定还是再亲自去见一面。
虽然王督军的意思是双方不必再有什么联系了,但他想着也不至于立刻就翻脸不认人。
还是约在码头旁那间四面透风的小面馆。
然而邢副官长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却发现面馆的两扇木门虚掩着,外面挂了个牌子:东主有事,歇业一天。
推门进去,扑面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
定睛去看,发现几张木桌和长条凳都被叠起来堆到了一旁,里面的空地全被一箱箱的货物占据。
邢副官长惊讶,“李小姐,这是——?”
石韵答道,“这是我手头上所有的货物。”说着从一旁的熊青岩手中拿过一张清单递给邢副官长,“我觉得你们都用得着。你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叫人来搬吧。”
邢副官长大概扫了一眼,发现上面是:绷带多少箱,每箱数量若干;纱布多少箱,每箱数量若干;止血药粉多少瓶,每瓶斤两若干;曲氏百宝丹多少瓶,每瓶数量若干;大活络丸若干;七厘散若干……
石韵又另外给了他一个带锁的小箱子,“这里是盘尼西林,你随身带着。”
邢副官长迟疑,“李小姐,这些东西我们肯定用得上,但是督军他可没同意用你要的东西换啊。”
石韵点头,“知道,他昨天就说清楚了。”
邢副官长,“那——”
石韵摊手,“都说了这些货是留给你们的,督军那东西不肯给我我以后另想办法,这些货你直接叫人来搬走就是了。”
邢副官长心里一喜,这确实他们急需的东西,朝石韵一竖大拇指,“李小姐,真有你的,够爽快!”
低头在心里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批货物的价值,再掂了掂手里的小箱子,心知这些东西怕是要值大价钱了,这么大一笔金钱出入自己做不了主,还得回去一次请示王督军。
刚想和石韵说自己先回去一趟,让她等等,抬头却发现她已经带着熊青岩和手下两个伙计走出了店门。
忙叫道,“哎,哎,李小姐,这价钱咱们还没谈——”
石韵因为没能换回翾濮铃,还不得不把东西白送出去,心里正在郁闷,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谈了,我看副官长的面子,这些货全部白送。”
邢副官长张口结舌,半天才下意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嘴快的张副官直接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惊叹道,“副官长,你的面子真有这么大啊!”
第六十八章
缅甸战局的恶化速度之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前脚英军还在很硬气地表示暂时不需要外援, 后脚他们就被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路溃败,退到了仰光。
数万英军接连受挫,士气大受影响,眼看缅甸就要守不住了, 这才急急火火地请求外援。
由新六军和王督军麾下第六十七军组成的远征军紧急入缅。
…………
王督军并非孔大帅的嫡系, 他当初是带着自己手下的大批军队和地盘归入孔大帅麾下的,本就有着很大的自主权。
在孔大帅遇刺身亡后,眼看局势纷乱, 国难当头, 他就没有参与孔氏残部的纷争, 而是当机立断, 带着自己的队伍直接投靠了中央军。
中央军对此自然是万分欢迎, 毫不含糊地直接将王督军的队伍收编为第六十七军。
虽然不知道这个六十七是怎么算出来的, 但这一编制表示了足够的诚意,王督军的队伍并没有被打散, 也没有安插进其他人手, 他本人则换汤不换药地被任命为第六十七军总司令,授予二级上将军衔。
王督军这一边也不含糊,接受了中央/政府的委任后就带队伍上了前线。
因着他本人就是个作风强硬, 从来不吃亏的主儿,加之刚弄到了一大批黄金, 军饷充足, 装备也跟得上, 所以在抗战第一线很是打了几场硬仗,用战绩巩固了六十七军的地位。
如今王督军及其麾下的第六十七军不但深受中央/政府的器重,声望也是极高。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三:
一是全面抗战的炮声打响后,他们坚决抗战的态度;
二是王督军率军打的几场战役,作风都十分强悍,虽然不能扭转全线吃紧的战局,但也十分鼓舞人心;
三就是六十七军自给自足的本事了。
王督军的军工厂虽说已经沦陷在了敌占区,但他们自带的装备还是比其它队伍充足,加上他才充实了军费,中央调度的物资实在跟不上的时候就自己去弄,缓解了上面的不少压力;
凭着这几点优势,六十七军的口碑想不好都难。
中央/政府组织远征军开赴缅甸,保卫本国生命线的声明发布后,国内群情激奋。
六十七军急行军进入云南的一路上,更是经常有民间组织自发募集一些粮食,毡布,麻绳等物资送过来。
到达腾冲时,甚至遇到一队志愿者。
…………
韩团长看着领头一个白皙瘦削,虽然风尘仆仆却不掩斯文气质的男人有些不耐烦。
这一队五六人都是这个类型,一看就是有点学问的读书人,热血上头就要投笔从戎。
问题是就这么几个人第一不顶事,第二是看他们这个体格也不像能吃苦打仗的,带上搞不好要成为累赘。
正要让人把他们打发走,正好路过的邢副官长朝这边多看了一眼,然后就很是惊讶地出了声。
“张医生?你怎么到腾冲来了!”
那个白净瘦削的男人竟然是燕京协和医院的张医生。
他以前是燕京督军府惯常请的医生,跟邢副官长接触较多,所以邢副官长瞅一眼就认了出来。
张医生见到他也很惊喜,“邢副官长,好久不见,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还麻烦你帮我们说说,我们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医疗小队,志愿来随军入缅作战的。”
邢副官长一听,忙走过来,一番询问后才知道,当初张医生在燕京沦陷前跟着几个朋友逃了出来,先到了山城,后来有朋友的亲戚在云南,就又跟着那位朋友辗转到了昆明。
安稳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参加一些民间支援抗战的活动,这次听说中央/政府派军队入缅作战,他和几个朋友一商量,觉得缅甸气候炎热潮湿,河谷密林中瘴气横生,疟疾肆虐,远征军里北方人不在少数,恐怕会不适应那里的环境,肯定紧缺医生。
日军在缅甸的作战意图很明显——切断滇缅公路,进攻云南,进而威胁山城。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那几人一腔报国热诚,于是便自发组织了个医疗小队,想要作为志愿者跟随远征军一起入缅作战。
邢副官长听得重重一拍巴掌,这可是太需要了!
大赞道,“张医生高义,我邢某人佩服!”
韩团长听到这里,也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不是来跟着打仗,是来做军医的。
暗自庆幸还好邢副官长来得及时。
忙叫人来好生安置张医生几人,自己也跟着说了不少夸赞激励的好话。
邢副官长还有事,和张医生又叙了几句旧便匆匆离开。
走了几步后发现跟他一起过来的陈副官一步三回头的不知在看什么。
邢副官长叫道,“小陈,你磨蹭什么呢!督军那边还等着要东西,你快点!”
陈副官这才小跑着跟上来。
邢副官长问他,“你小子刚使劲看什么呢?看得路都不会走了。”
陈副官还在摩挲着脑袋,满脸疑惑,听邢副官长问就朝斜后方一努嘴,“我怎么看那个人挺眼熟,偏偏又想不起来是谁,怪纳闷的,这就多看了两眼。”
邢副官长转头朝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株凤尾蕉旁边站着个人,身边还放着一堆箱子行囊,应该是张医生他们一伙的,被留在那边看行李。
那人穿着本地人常穿的那种宽袖宽腿的粗布衫裤,头上戴着个大斗笠,身材也不高,瘦瘦的,十分不起眼。
不知怎么的,这么个不起眼的身影,看在邢副官长的眼里竟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忍不住也回头多看了两眼,轻声惊讶,“还真是挺眼熟!”
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陈副官好奇问道,“副官长你也看着那人眼熟啊?那是谁?”
邢副官长摆摆手,“不知道,估计是张医生的助手,以前跟着他一起去过燕京的督军府,这会儿没空,等有时间我再过来看看。”
他本想着他乡遇故知,这两天总还得抽时间来看看张医生在军中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关照的地方,到时顺便再问问他那眼熟的小个子是谁。
谁知军队进入缅甸境内后,局势就急转直下,再抽不出空来做这些事情了。
作为先头部队的新六军比王督军的六十七军先进入缅甸十几天。
目标是协同英军保卫仰光,然而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同古时仰光就已经失守。
英军在仰光放了一把大火后全军撤离,一路向西北方的印度边境逃亡。
新六军在同古与一逃一追的英军日军遭遇,接到上面援助英军的指令后在同古摆开阵仗与日军展开了正面交锋。
新六军长途跋涉,一路急行军刚刚赶到同古,人困马乏,加之毕竟是出境作战,环境生疏,而日军在人数和重武器方面都占据了绝对优势,士气正旺,战斗力堪称可怕,这一场仗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好在新六军的先锋将官是个狠角色,麾下队伍的战斗力与意志力也极为强悍,硬是以劣势兵力顶住了日军连续几天的凶猛进攻。
这种情况下,后续援军的挺进速度就需要最大可能加快了。
王督军带着他的第六十七军来不及多想,立即全速挺进缅甸境内。
所有将士在踏过边境线时都怀着一腔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协同英军保卫同古,反击仰光,把日军赶出缅甸!
然而国际局势的纷扰,各国利益错综复杂地交织碰撞,让六十七军在进入缅甸之后就卷入了一场烽烟四起,纷乱无序,既危机四伏又残酷绝望的战争之中。
…………
一个月后,腊戌地区的一处密林中。
不时响起的子弹破空声让人神经紧绷,士兵们猫着腰在林间迅速穿梭。
张医生和他几个朋友组成的医疗小队在离枪声较远处的一小块空地上拼命忙碌着。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刚送来的伤员。
一个中年男子抹一把头上的汗水,看着一旁已经空空如也的几个行军背包颓然说道,“绷带已经全部用光了,各种药品也全部告罄,只剩一点用来消毒的烈酒。”
张医生忙着处理一个人的伤口,头也不抬,“没有绷带就撕衣服,优先给急需止血的伤员包扎!另外再让人烧点草木灰,民间用那个止血,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试试。”
说话间,一个脸上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兵呼哧呼哧跑了过来,焦声道,“哪位医生跟我来一趟,带上止血药和绷带!”
立刻有人告诉他,“请把伤员抬过来,我们这里实在走不开。”
小兵压低了声音,焦急道,“不行,孙参谋让一定过去一个人,是——”
是王督军的胳膊上被子弹擦掉一条肉,这会儿正血淋淋的吓人。
孙参谋怕动摇军心,让小兵悄悄来叫个医生过去。
那小兵见几个医生都忙得头也不抬,不由着急,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们是督军受伤了。
一咬牙,正要说是督军受伤了,快点抽个人出来,却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医生走过来,身上斜背了个小药箱,一把拉了他就走,“我跟你去。”
小兵看清那人的脸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李——李——,你是李——。”
他是王督军身边的勤务兵,但是不及小武伶俐,只能跟在他后面打下手,没和石韵搭过话,但这也不妨碍他对李小姐印象深刻。
眼前这人虽然剪了个男子发型,穿着和那几个医生一样的衣服,但那脸那声音绝对是李小姐无疑!
石韵朝他点点头,“是我,我记得你叫尹贵。”
尹贵受宠若惊,没想到李小姐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哎哎,是我。”
石韵压低声音问,“是督军受伤了?”
尹贵,“是,胳膊上被子弹擦掉一条肉。”
饶是石韵这些天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可怕的伤口,听了这话也不禁心里一紧。
加快脚步,跟着尹贵匆匆赶过去。
王督军正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在地上,身上穿着白衬衫,左边一条袖子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石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蹲下来就问道,“伤口在什么位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王督军原本闭眼靠着,身上的血迹虽然吓人,但脸色却很平静,仿佛受伤的那条手臂上没有痛感神经一样。
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蓦然睁开眼,脸上那连受伤都能不受影响的淡定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
沉声问道,“李小姐!怎么是你!”
石韵的眼睛盯在他那条浸血的胳膊上,“先处理伤口,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王督军却不肯,“先说清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韵着急他的伤情,然而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王督军纹丝不动,只一双眼睛很锋锐地看着她。
石韵只得长话短说,迎着他的目光,一脸真诚,“我是跟着张医生的志愿医疗队一起来的,”举起一只手发誓,“保证只是想为抗战出一份力,没有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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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督军脸色微凝,“我没问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皱皱眉,“你不该来!一个女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危险!”
石韵只想他赶紧配合治伤,“行行,我不该来,不过来都来了,一时半会儿也飞不回去,咱们先把伤口处理了成不成?”
王督军这才不做声了,算是默许。
石韵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小心剪开他那条浸血的袖子,发现那小兵描述得十分准确。
王督军的胳膊上被子弹擦着了,带下去一条皮肉,好在并没有在胳膊里留下子弹。
放在战场上这就是轻伤,但现在缺医少药,连最基本的止血药粉和绷带都没有,气候又十分炎热潮湿,密林里蚊虫横行,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感染。
石韵皱眉,“没有药也没有干净的绷带了,现在只能用烈酒消毒,然后……”
沉吟一下,先站起来,告诉旁边的陈副官,“你先给督军喝点水,他流了不少血,需要补充水分。”
然后一拉小武,“你和我过来一下。”
那两人还沉浸在【李小姐忽然出现】的震惊中回不过神,十分的机械地照她说的去做。
石韵带着小武走到不远处的树后面,嘱咐道,“你帮我挡着点,我把里面衣服脱下了,那件衣服还算干净,可以撕开来给督军包扎伤口。”
小武顿时有点脸红,忙背转身,“我——我帮您挡着。”
张医生那边人手严重不足,石韵急着回去帮忙,尽量麻利,用十分钟处理好王督军的伤就急匆匆回去了。
等她离开之后陈副官才忽然醒悟,一拍大腿,“我就说那天张医生一队人来的时候,我看其中一个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呢,原来是李小姐!我当时竟往男人身上想,当然想不起是谁了。”
满脸被感动到的样子,大胆对王督军说道,“督军,李小姐从前干那事肯定是有苦衷的。我就说李小姐是个心中有大义的人呢!上次那批货在黑市上得多值钱啊,简直是有价无市,结果直接就送给了我们,这次为了能跟来更是连自己头发都剪了。”
这个年代的女人最多剪个齐耳短发,几乎没人会把头发剪成男人的样子,石韵这剪头发的举动在她自己看来就是换个发型,但在别人眼里看着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连勤务兵小武都难得插了句嘴,对王督军说道,“对您也是没得说,刚尹贵说他过去找医生,一开口李小姐就主动来了,路上那个急,比他跑得还快。给您裹伤口的这块布,也是——咳——也是她能找到最干净的一块了。”
王督军靠着树闭目养神,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受了伤之后虽然能忍着不动声色,但又痛又累,身体上的疲惫不可避免。
队伍进入缅甸之后,他就敏感地觉察出局势不妙,那些所谓的友军只负责逃跑,不负责打仗,他们顶在后面的最大作用是掩护英军撤退。
然而实力悬殊,远征军又是匆忙入缅的,队伍分散,地形不熟,面对兵力几倍于己方的日军完全是在拿血肉筑起一道道防线。
王督军觉得这是自己从军以来打得最凶险艰难,前途莫测的一场仗。
不多时,在前方接替他指挥的孙参谋在卫兵的掩护下撤了回来,向来在军中最有风度的人现在也灰头土脸的维持不住参谋长的从容形象了。
“督军,我们暂时把那批小鬼子打退了,我让队伍原地休息。韩团长和老古都发电说他们遭遇了日军伏击,正在想办法突围。”
王督军的队伍早在数天前都就被上面下令分散成几路,派往各个吃紧的地方救火,散布在从曼德勒到腊戌漫长的战线上,目前只能靠电台联系。
王督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孙参谋过去一屁股坐在王督军身边,看了看他被包扎好的手臂,问道,“伤势怎么样?要不要紧?”
王督军顺着他的目光,侧眼也去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缠着的布条,那明显是用衣服撕出来的布条映入眼帘,衣服是细棉布做的,十分柔软,只不过撕得太匆忙了,捆扎打结的地方还带着个小巧的盘扣。
王督军压抑紧绷的心情忽然沉静了下来。
李芸舒一个女人都拿得起放得下,慷慨磊落,敢想敢做,他又何必过于纠结苦恼。
局势已经如此,唯余抗战到底一条路,其它多想无益。
语气平淡,回答孙参谋道,“没事,死不了。”
孙参谋刚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下来,还没有沉静到他这个程度,呼哧呼哧喘着气,忧虑问道,“督军,接下来上头有什么指示?”
王督军的回答只有两个字,“顶住。”
孙参谋沉默。
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难!是真真正正地用兵士们的血肉意志在顶。
王督军看他一眼,“怎么,没信心?”
孙参谋苦笑,让他拿什么有信心?
反问道,“督军,你怎么想?”
王督军看着前方密林,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新六军黄团长说过: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
黄团长是新六军第一批赶赴同古队伍中的悍将,在同古阻击战中大义凛然,身先士卒,已经英勇殉国!
而他的这句: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却成了一个口号,一种信仰,鼓舞着将士们在尸山血海中继续前行。
在战场上,不畏死生,方能制胜。
他们既是为保家卫国而来,那就奋战到底,不死不休!
孙参谋深吸一口气,“不错!就是这句话!”
…………
石韵和医疗队的几人一直忙到深夜,累得裹着毯子倒头就睡。
系统忽然轻声说道,“你怎么能跟王督军发誓,说你就是来为抗战出力的,没有其它心思呢。咱们是来找他要翾濮铃的,你这个誓发出来还怎么要?”
石韵翻个身,迷迷糊糊说道,“不好意思,忘了,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
这些天满眼的炮火硝烟,血肉残肢,满脑子的救治伤员,翾濮铃什么的,真的暂时记不起来了!
系统,——
它那时听到几个医生喊药品告罄,就跟着着急,拼命在内存里找这个地区有哪些野生植物有药用价值,可以采来应急,于是——也忘了。
第六十九章
同古失守!
腊戌失守!
曼德勒失守!
……
虽然远征军一直在舍生忘死, 英勇作战,也获得了几次大规模胜利, 重创了日本军队, 却仍然改变不了兵力过于分散,无法集中力量与日军相抗衡的局面。
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后路被截断,战局对远征军来说,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保住滇缅公路也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中央/政府终于下令——撤军!
把军队撤回国内, 保存实力,才能伺机再战。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 远征军过度分散, 被日军强势阻击拦截, 后撤之路已经变得极其艰难。
…………
隆肯。
六十七军的临时指挥部。
张副官将刚译好的电文匆匆交到王督军手上。
快到当地的雨季, 天气时好时坏, 天空中不时有雨点砸落。
用几根木头和已经有些破烂的防雨布临时搭建起的临时指挥部有些禁不住, 不时漏雨。
王督军盯着手中的电文,直到被一大滴雨水打在手上才抬起头来。
孙参谋走过去问道, “督军,怎么说?”
王督军,语气沉重, “密支那被日军抢先占领, 我们想要通过密支那去腾冲的计划行不通了。总指挥下令北上穿越胡康河谷山, 绕道回国。”
孙参谋倒抽一口凉气,和参谋部的另外几名参谋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一位姓胡的年轻参谋开口,“这下麻烦了!胡康河谷山又叫野人山,山险林深,地势复杂,瘴疠遍地,据说本地人都不敢进去。况且韩团长,古团长那边的队伍我们还联系不上,他们可还不知道要换路线了。”
孙参谋捏捏眉心,“别想这么多,先突围,然后再说其它的,既然总指挥下令走胡康河谷山,那我们就先往北边突围。”
由于远征军队伍被严重分散,所以日军对他们采取的是大规模穿插奔袭战术,以期各个击破。
王督军不但和韩团长,古团长带领的队伍暂时失去了联系,他自己带的这一支队伍也被日军困住了。
说话间就有侦查兵传回消息:日本兵又打过来了!
随即就响起了隆隆的枪炮声。
这已经是这几天中日军的第五次突袭,看那来势汹汹的态势,马上就要打到了临时指挥部这里。
王督军传令,“集中火力,向东北方向突击!”
…………
闷热的密林深处。
奔跑声,呼喝声,惨叫声,还有阵阵的枪/声。
只听声音就知道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
石韵擦着汗,弓着腰,表情木然地在林中穿行,一边走一边还在四处张望。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把胆子练出来了,还是被吓得太多,彻底被吓到麻木。
以前听到一声枪响就会头皮发炸,现在竟然都能这样冒着枪林弹雨搜寻需要救治的伤员,还走得挺稳,不会出现头晕,出冷汗症状。
正小心翼翼走着,系统忽然提醒,“左前方树下空地上长的那一丛草看到没有?”
石韵抬头去看,“那树下长了好几丛植物呢。”
系统,“就是那一丛叶子最细长的,那是仙茅,连根一起挖出来。”
石韵按照系统的指点,过去快手快脚将那一丛草连根挖出来,放进随身带着的一个袋子里。
然后才问道,“这个有什么用?”
系统,“能活血消肿,还有一点抗菌作用。”随后又有点心虚地说道,“不过效果不是很显著。”
石韵摇摇头,因为手上都是泥土,只得用手背去蹭一下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水,反过来安慰它,“我们现在什么药都没有,你能帮着找到这种有点效果的草药就不错了——”
忽然听到附近有断续的呻/吟声传来,忙停下和系统说话,悄没声走过去。
即便石韵认为自己的胆量已经练出来了,眼前的血腥情景还是让她一阵窒息。
地上横竖躺着三个半人,各个都血肉模糊,之所以说是三个半,是因为有一个缺了下半身,所以只能算半个。
系统黯然道,“三个已经没有呼吸,一个还有微弱呼吸,不过失血过多,都没法救了。”
石韵凑到那个还有微弱呼吸的人跟前检查,这人的右胸中弹,溢出大片血迹,胸口还有一丝极微弱的起伏,刚才那时断时续的呻/吟声应该就是他发出的。
石韵看着他那张烟熏火燎,双目紧闭的脸,心里发涩,“真的没法救了?”
系统沉痛却又非常确定地“嗯”了一声。
石韵捡起地上那支看着还能用的抢,背在身上,咬牙站起来。
刚要走,忽然裤脚一紧,是被哪个濒死的士兵抓住了。
忙又转身蹲下,“你——”
那士兵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眼睫颤了颤,只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
石韵低下头去听,“你想说什么?”
士兵干裂苍白的唇瓣间溢出若有似无的声音,“回……回去,我娘……”
石韵使劲板着脸,眼泪却不受控地滴答滴答往下落,使劲咬咬牙,才发出平稳温和的声音,“好,回家去。”
伸手轻轻捂在他那双眼睫还在微颤,但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的眼睛上,轻声道,“回家去,这就回去。”
手掌下细微的颤抖慢慢停止。
再过一会儿,系统忽然说道,“走吧,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石韵缓缓收回手。
对枪声和炮火可以习惯,然而这种场景无论经历多少次也习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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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死他乡之人对生命的渴望,对家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眷恋……
“咱们被日军围困几天了?”
系统答道,“四天。”
四天中大小交战十几场,死伤无数!
石韵轻声问,“你真没有办法确定出一条敌方力量最薄弱的路线?”既然决定撤退,那就应该走一条伤亡最少的路。
系统沉默,半天才说道,“我的扫描范围只有几百米,受到强烈干扰的话这个范围还会缩小。”
石韵也沉默,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了。
系统内疚,“对不起啊。”
石韵叹气,“两岁,你不用说对不起。”
系统做的已经够多的了,这家伙其实心很弱,特别是近段时间,多愁善感得都不像是个系统。
当然了,用两岁自己的话说,他也不是真正的系统,它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生命体。
系统忽然又有些迟疑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下,只不过——”
石韵追问,“不过什么?”
系统,“不过会有后续麻烦,”说着又着重强调了一遍,“很麻烦!”
石韵觉得这个时候能找到的任何办法都是救命稻草,“到底什么办法?!”
系统却忽然不肯说了,“也没什么,我随便说的。”
石韵站住脚,“两岁!”态度严肃,“我相信你在这个时候不会随便说话,到底是什么办法?”
系统犹豫半天,在石韵的不懈追问下才勉强开口,“我忽然想到,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一条敌军力量最薄弱的路线,好安全撤回国内,换一种思路来理解,这其实需要的是气运,也许我们可以用到绿鸮兽纹牌和翾濮铃。”
石韵的大脑有十秒钟左右的空白,缅甸战场上的枪林弹雨,让那些祭坛,古墓,还有神秘的祭都几乎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都快被她抛在脑后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举行一场祭祀,来祈求撤退的顺利?这——真的有用?”
系统,“应该有用。”
石韵知道它这么说,那就是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了。
心头猛得一喜,提高了声音,“那还等什么!?这就开始——”
系统打断她,“有后续麻烦!”
石韵强忍下立刻就要找地方跳大祭之舞的冲动,问道,“会有什么样的后续麻烦?”
系统,“你知道,这里离主祭坛非常远,并且我们的目的过于明确,这也是个问题!”
石韵不解,“目的明确也是个问题?”
系统,“当然,天地大祭非常的……”它停顿一下,努力想出个形容词,“非常的高端,是祈国运昌盛的大祭,任何具体的目标与之相比都只能算是微小的一部分,简单说它们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石韵听得一知半解,“嗯,所以呢?”然后又加一句,“说简单点。”不然听不懂。
系统,“简单说,这么做就好比是我们在这里借用了主祭的部分能量。从玄学的角度来讲,因果轮回,皆有定数;从科学的角度来讲,能量守恒,即便信仰的力量还没有被普遍接受,但也要遵循这个规律。也就是说,借了就得还回去,否则这个平衡一直平衡不了,就会像因果报应一样,反作用到你身上。”
石韵神经绷紧,舔舔唇,艰涩问道,“两个问题:第一,怎么还回去?第二,万一没能还回去,会怎么报应在我身上?”
系统照搬她的句式,“第一,你返回牛背岭,按照规矩举行一次真正的天地大祭,这点能量自然就补回去了;第二,万一没还回去,会怎么报应,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根据记载看,凡是在祭祀中出了问题的人,下场都很可怕。”
石韵彻底沉默。
…………
等到她背着一个轻伤员和一兜草药与张医生他们汇合时,枪声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他们这支队伍被日军围困住好几天了,每天都要和日军发生几次激烈交战。
张医生几人都熬得满眼血丝,又黑又瘦的都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大家配合十分默契,张医生接手了石韵背回来的伤员,另有两个人接过她装草药的布袋子,拿到一边去分类,清洗。
其余人架起两个锅子,一个煮草药,一个用来煮衣服——煮过之后就剪开自制绷带。
石韵坐下来,喘口气,休息一会儿后就自觉去帮忙。
她发现,艰苦与否都是需要对比的,而人的潜力也是可以深度发掘。
当初在牛背岭,每天不用干别的,只负责走走山路,她就觉得辛苦得要命,自己要累死了,腿要走断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是没见识,每天就走走路竟然还要叫苦,真是太娇气。
现在她每天不光要跟着队伍在山林中急行军,还要采草药,治疗照顾伤患,紧急撤退时还能背伤员,虽然走不远,但短距离转移能坚持下来。
不一会儿就有传令兵的高亢的声音响起来,“集合!集合!敌军突袭!后勤人员先向东北方向撤离!”
看样子敌方马上又要发动新一轮进攻。
医疗小队的人对此已经很能很熟练地应对。
立刻有人手脚麻利的将一锅正在熬制的药汤装进几个军用水壶里,有人收拾东西,还有人背起走不动的伤员,一起朝东北方撤离。
石韵也奋力背起一个人,系统忽然“咦”了一声,随后自语道,“怎么回事?!”
语气竟然十分紧张。
石韵诧异,“怎么了?”
系统忽然,“呀!呀!呀!”的叫起来,“糟糕了!部队要往胡康河谷山走,那,那个地方——”
石韵着急,“到底怎么了?!”
系统喃喃,“根据我的计算,那个方向是一条死路!”
第七十章
“死路!?你的扫描范围不是只有几百米吗?”
系统客观答道, “我不是扫描到的,是根据我方大部队的人数,装备,平均体力和技能,还有胡康河谷山的地理环境大致估算出来的。”
石韵身上背着个人, 闷头走路, 一口气都不敢喘错,否则就会被压趴下,因此只给它一个极简洁的回应, “没懂, 详细点。”
系统详细解释, “胡康河谷山又叫做枯门岭或者野人山, 方圆五六百公里, 是一片覆盖着茂密原始森林的山区, 特点是山地复杂,林莽如海, 沼泽连绵, 豺狼野兽众多,瘴疠疟疾横行,进去的人九死一生。每年的雨季是那里最可怕的季节, 密林沼泽里滋生出的无数蚊蚋蚂蟥使各种疾病传播迅速,这些疾病包括且不限于:回归热, 疟疾, 破伤风, 败血症。最重要的一点,这里的雨季是每年的五月下旬到十月!”
石韵默算了一下时间,随后心里一颤——他们很不走运的正好赶上了雨季!
…………
医疗队退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们虽然不用冲锋陷阵,但也不能离战场太远——离得太远不方便救治伤员。
石韵把自己背的那个伤员放在张医生身边,轻轻和他说一声,“我去指挥部一趟。”
张医生正蹲在地上埋头整理一包他们自制的绷带,预备着马上就要用,听到这话不禁愕然抬头。
想说你这个时候别乱跑,危险!
但却只看见了石韵的一个背影。
那背影细伶伶的,因为刚背过人,这时还有点直不起腰来,微弓着身,更显得瘦弱单薄,不过脚下却利落,转眼就绕过了几棵缠着粗藤的大树,越走越远。
张医生想要叫住她,然而对着那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叫出声。
他和李小姐的交情源于燕京街头的一次偶遇,那时李小姐被觊觎她手中古董的日本人追捕,慌乱之下躲到了他的车上。
张医生一时义愤,顾不上多想,就帮助她躲进了王督军的督军府。
过后仔细一琢磨,才发觉自己当时头脑发热,有点鲁莽了,那位李小姐认得王督军,还和他府上的人相熟,明显不是一般人。
后来两人在昆明重逢,他和李小姐又打了不少交道,越发觉得这位李小姐是位深藏不露的人物。
好在她一直在昆明筹粮筹药,支援抗战,是一位爱国志士,即便背景有些神秘也没什么。
现在李小姐忽然要冒险去指挥部,张医生理智上知道这种行为很危险,应该阻拦一下,但内心深处却隐隐觉得她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自己不清楚情况,还是别冒然阻拦的好。
微微一犹豫,石韵的身影就迅速消失了。
这会儿战场上一片混乱,就算石韵有系统帮忙,想找指挥部也没那么容易。
一路走得惊险万分,差一点就正面撞上一小队冲在战线最前面的日本兵,最后才在几株有着繁茂阔叶的高大野芭蕉后面找到了指挥部。
指挥部面朝雾露河,背靠山林,藏得十分隐秘。
石韵一靠近,就被几支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一个激灵,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我要见王督军!”
几个守卫的士兵正巧都不是王督军带去牛背岭的人,不认识石韵,虽然里面有两个人知道她是医疗队的医生,但也不肯这个时候放她进去。
石韵有点着急,面对着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却不敢硬闯,只好退而求其次,“那让我见孙参谋也行。”
孙参谋大概站得离门口比较近,她这边一说孙参谋,里面竟然就应了一声。
孙参谋随即出来看了一眼,见到是石韵不由惊讶道,“李小姐?!”
石韵,“我有要紧事情和督军说。”
孙参谋让那几个守卫的士兵收起枪放她进去,态度是客气中带着几分谨慎。
他现在对石韵的观感很微妙。
这位李小姐确实有些真本事,在山城时还曾无偿赠送给了他们一大批紧俏物资,现在又奋不顾身地跟着志愿医疗队一起来缅甸为国效力,孙参谋因此在心里对她有些看重和敬佩。
但是李小姐的底细他们也一直搞不清楚,之前又曾经为了翾濮铃骗过他们,所以孙参谋在面对石韵时又难免会不由自主的打起精神,提防一二。
石韵忽略了孙参谋眼中的谨慎审视,轻轻谢一声就走了进去。
隐藏在高大野芭蕉后面的临时指挥部里一片忙乱,角落里一台发报机还在不停响着,侦查兵一个接一个地来汇报战况,参谋处的几个参谋围着王督军,一起面对着一张地图正激烈讨论着什么。
孙参谋走过去在王督军耳边轻声说道,“督军,李小姐说有急事找你。”
王督军抬眼,微皱眉头看向他,“急事?李小姐?”
孙参谋朝他点点头,又朝石韵的方向示意一下。
王督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自从那次受伤,被石韵包扎了伤口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
其实那次也没顾上仔细看,这时凝神打量,就见她穿着身灰突突的衣服,斜背着药箱,剪成男子发型的短发有些凌乱,肤色比从前黑了不少,脸上应该是出了汗又用手随便抹过,还有一道道的痕迹,乍一看,简直和战场上那些脏兮兮的小兵没什么两样,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清正,正在十分恳切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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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督军便让那几个参谋继续讨论,自己离开他们朝石韵走过来。
石韵心里焦急,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迂回的,等王督军到面前就立刻说道,“督军,队伍不能进胡康河谷山!”
王督军面色微凝,再看孙参谋一眼,与他同样若有所思的目光碰了一下,随即又转回到石韵脸上。
进入胡康河谷山的命令还没传达下去,李芸舒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两人随即就想起了她那些真真假假的【掐指一算】,这个问题也就被放在一边了。
王督军直接问道,“为什么?”
石韵满脸严肃地看着他,心里却在对系统说道,“两岁,赶快把你的分析再说一遍,我记不清了。”
系统很无奈的“哎”了一声,大概是想吐槽,但又觉得不是时候,所以除了叹气就没再多抱怨,只是把刚才详细解释给石韵听的话又再说了一遍。
石韵照样复述。
等她复述完之后,孙参谋率先开口,“李小姐果然博闻强识,连缅甸胡康河谷山的情况都了解得这么清楚,孙某佩服!实不相瞒,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也想到了,只不过这是缅甸战区总司令下达的命令,我们如果不进胡康河谷山就是违抗军令。况且总司令带着他的直属部队已经先行进入那个区域,加上我们的人马,统共有好几万人,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连座山都走不过去。”
石韵焦急,“这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胡康河谷山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
王督军打断她,“李小姐,你说的这些道理都没错,但是依目前情况来看,我们是不可能改变撤退方向的。”
这回轮到石韵来问了,转头看他,口吻严肃,目光中几乎带了硬度,再不是那个曾经小心讨好他的人,“为什么?!明知道前方危险,为什么不避开?”
王督军和她对视一会儿,然后才淡淡答道,“因为现在四面八方都是日军,拥有飞机,坦克,机枪,弹药和粮食都供给充足的日军,敌我力量悬殊,我们已经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了。”
他不爱长篇大论的啰嗦,因此说话往往就会直中要害。
一句【已经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了】就把石韵接下来的所有分析规劝都噎了回去。
是呀,野人山的可怕,随便找个当地人问问就能知道,如果有其它退路,谁也不会硬要用几万人的性命去试一试那里环境恶劣到难以生存的传言是否属实。
只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工夫,旁边已经等了两三个侦查兵要向王督军汇报战况。
王督军再深深看石韵一眼,撂下一句,“你注意安全。”就转身回去。
孙参谋对石韵歉然一笑,说道,“李小姐,我派个人送你回去医疗队那边。”
石韵心情沉重,心不在焉地婉拒道,“多谢了,我自己能回去。”
离开时,正和一伙快步跑进来的人擦肩而过,几人身上满是硝烟和血腥气。
石韵侧身让一让,却看到了邢副官长那张熟悉的脸。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再年轻时髦的人也漂亮不起来了。
王督军身边的这些副官们,以往个个都收拾得油光水滑,穿上西装皮鞋往跳舞厅里一站,比那些家境殷实的摩登少爷们也不差,现在却个个灰头土脸,再不复从前的潇洒漂亮。
只邢副官长还目光炯炯,脸带红光,乍一看要比其余人精神。
石韵却觉得他这个状态看着不对劲,系统也说,“副官长体温不对啊,太高了!”
石韵心里一紧,“他在发烧!”
不知道他是生病了,还是身上有伤口感染,所以引起了高烧。
在这个缺医少药,天天打仗的地方,哪一种情况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石韵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开始发慌,没着没落的慌得难受。
随军进入缅甸的这段时间,她已经看过了无数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身在战场上,就要有坦然面对的觉悟。
然而到了副官长这里,她终于是坦然不了了,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胸口发紧,鼻子酸涩,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系统忽然说,“你这个人不适合上战场,太多愁善感了。”
石韵反驳,“说得你自己好像有多镇定一样!”因为鼻子还在酸涩,所以说得有些瓮声瓮气。
系统嘴硬,“我向来最客观冷静了。”
石韵问它,“你难道不担心副官长?”
系统,“我——”,实在嘴硬不下去,闷声答道,“——我一想到他现在的情况就要难受死了!”
石韵赶回医疗队待的地方,想抽空给邢副官长煮点草药汤送过去。
然而战况忽然激烈起来,敌方密集的轻机枪扫射声越来越近,手榴弹也会不时在附近炸落。
没过多久,指挥部就传来了命令:撤!刘营长带队断后,其余人继续向东北方向全速撤离!
这一路撤得风驰电掣,然而日军仿佛是铁了心不歼灭他们这支队伍就誓不罢休,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等到能再次停下来的时候,石韵靠着树,几乎是闭眼的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意识是在系统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中再次回笼的。
自称向来客观冷静的系统正在喃喃低语,愁得不行,“怎么办?怎么办!这个方向,再走下去可就真是胡康河谷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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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被它吵醒,揉揉眼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系统,“四个半小时。”
石韵看看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休息的人,挣扎着站起来,“我给邢副官长煮点药。”
系统还在着急,“马上就要进入胡康河谷山了!怎么办?”
石韵面无表情,“没办法,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先煮药。”
大部队的撤退路线,也不是她一个志愿医生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况且前有狼后有虎,危机四伏的胡康河谷山是狼;装备精良,来势汹汹的日本军队是虎,怎么选都是前路凶险。
十分熟练地拢起个火堆,用吊锅煮了两株路上挖到的草药,把浑浊的药汁灌进一个行军水壶里,“走,先去送药。”
系统又叹气,“唉——,这个草煮水的效果其实很差的。”退烧消炎还是得特效药。
石韵坚持,“总比没有药吃的好。”
邢副官长是个挺圆滑的人,但对石韵是真不错,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石韵也说不准两人之间算是什么交情,但真是很担心他。
背着药箱水壶往王督军的指挥部走的时候,耳畔又响起了零星的枪声。
没走几步,枪声就变得密集起来,夹杂着轰隆隆的炮响。
石韵加快脚步,猫腰小跑起来,寂静的营地几乎是转瞬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石韵跑在半路,撤退的命令便又传了下来。
她来不及回去和医疗队汇合,只能闷头跟着周围人一起撤。
一路沿着雾露河疾行,一个小时后,枪炮声渐缓。
石韵刚找了地方想坐下喘口气,就有一队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其中夹杂着一个大嗓门,“快!快!送到前面去!”
石韵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似乎是王督军身边的卫士班长,连忙抬头去看。
只见葛班长他们好像是抬了两个伤员,急匆匆往前跑。
系统忽然着急,大叫,“快!快跟上!”
石韵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追,跑了两步才想到,“对哦,跟着葛班长就能找到王督军的临时指挥部了。”
系统,“不是!他们抬的人是副官长!”
石韵脚下一绊,猛然站住,“你说什么!?”
系统,“他们抬的人是副官长和陈副官,两个人都——都受了重伤。”
石韵呆了一会儿,忽然又再跑起来,朝葛班长他们一行人拼命追去。
…………
又是在几棵面朝雾露河,背靠山林的阔大野芭蕉后面。
由于时间匆忙,临时指挥部的帐篷只搭起来一半,发报机和不少重要物品都露天摆放着。
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张副官几个都已经红了眼睛。
葛班长在沉声向王督军汇报,“副官长带人去接应刘营长他们,中途遭遇到一小队日军伏击……”
王督军来到邢副官长和陈副官身边,低声问道,“小邢,你怎么样?”
邢副官长伶俐精干,在他身边跟了好几年,情分不比寻常,即便王督军向来情绪内敛,这时语气里也满是沉痛。
邢副官长费了睁开眼,声音虚弱,“还好,就是有点冷。”
他已经快要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只这两天一直在发烧,所以总是冷。
王督军拍拍他的肩膀,“没事,这两天让人抬着你走,熬过去,等伤口长合就好了。”
邢副官长心里明镜一般,知道王督军这话不过是在宽慰他。
极轻微地勾勾嘴角,“督军,您别安慰我了,”轻轻咳嗽了两声又说道,“我老家在江西,那地方小张知道,要是可以……”
张副官哽咽,“副官长,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回去,让你埋在家乡。”
邢副官长费力喘了两口气才有说出话来,声音很轻,不过口吻还和平常一样,“别,这会儿大撤退呢,你带个尸体怎么跑?要是有可能,回去给我立个衣冠冢就行,我就留这儿了,咱们这么多兄弟都留在这呢,我怕什么。”
张副官忍不住,猛转开头,呜呜咽咽地哭出来。
石韵快步上前,却被卫兵拦了一下。
王督军听见声音回头,朝那卫兵摆摆手,让他放石韵过去。
“李小姐,你怎么来了?”
石韵看着邢副官长,喃喃说道,“我昨天发现邢副官长在发烧,给他煮了点药送过来。”
拧开水壶盖子,俯下身,把水壶凑到邢副官长干裂的唇边,“是药,现在已经不大对症,不过你现在失血过多,喝一点下去。”
邢副官长不肯喝,“没用的。”
眼睛里却透出些光彩,“李小姐,谢谢你还惦记我。”
石韵咬住下唇,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只轻轻去握住了他的手。
邢副官长虽然人长得精神,属于军中的精致人物,但手还是男人的手,比石韵的大了许多,轻轻一翻,就反把她的手握在掌中,竟然还挺有力。
石韵心中抽紧,只怕这就是他最后的力气。
邢副官长却又笑了一下,“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可惜……督军这方面太死板了,看得我着急……”声音越来越低,话也越来越散乱,“……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我也做到了……”
石韵紧紧握着那只越来越凉的手,僵硬不动,耳边是张副官压抑的哭声,隐约又听见孙参谋的声音,“火化吧,把骨灰带回去。”
最后有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王督军对她说道,“李小姐,我派人送你回医疗队,抓紧时间休整,一小时后继续向东北方向撤离。”
石韵缓缓抬头,“不能再往胡康河谷山方向撤了,那个方向是死路!”
王督军眸光一暗,“我已经说过,现在已经没有其它路可走。”
石韵闭闭眼,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先不要撤离,再给我点时间,我可以再找一条路出来。”
王督军沉默,要是别人来他面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他肯定不予理睬,但如果是李芸舒说的——
系统忧心忡忡,“你真的要这么做?做了之后就不能反悔了,必须完成主祭坛的大祭!那个不确定因素太多,中间只要出了一点差错,后果就不堪设想。”
石韵,“嗯。”
舍身取义,为国捐躯,那么多远征军将士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
第七十一章
清晨的雾露河。
河面上蒙着一层好似薄纱的水雾。
一支排列整齐的队伍在河滩上静默矗立。
这个地方最近战事频发,有队伍毫不稀奇, 奇怪的是这支几百人的队伍里没人佩戴武器, 个个空着手,排列的队形四四方方, 所有人都面朝北方, 垂手肃立。
队伍的最前面站着一个脸戴面具的人, 那是一张青铜面具,造型古朴狞厉, 让那个身材瘦弱的人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当第一缕金色的晨光洒落河面的时候,那个人动了起来, 她缓缓举起右手轻轻一晃,就有“叮铃”“叮铃”的铃声响起。
她一手高举,缓慢而有节奏地摇着铃铛。
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分开微曲, 余下三根手指紧紧捏起, 摆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然后手臂缓慢舞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左脚随之在地上轻轻一顿,接着手臂向后曲起,腰身跟着向后扭出一个柔曼的弧度, 右脚又是轻轻一顿, 仿佛是踩着节拍的舞步。
…………
在远处观看的王督军身姿高大挺拔,带着一队人背手站在河滩后的密林边上, 表情凝重地观看着前方河滩上的情形。
孙参谋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听到身后的孙参谋忽然出声, 王督军也不回头, 只开口问道,“怎么?”
孙参谋皱皱眉,“我觉得李小姐这次跳的大祭之舞好像和上次在牛背岭跳的不太一样。”
王督军没有回答,孙参谋自己疑惑了一下后也闭上了嘴。
他们对此都一窍不通,上回还有个钟屹钟顾问跟着,多少能解释两句,现在问了也是白问,除了那位现在正在跳祭舞的李小姐,谁也回答不了。
…………
“叮铃”……
“叮铃”……
铃声一直没停,一声接着一声,并不太响,但其中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神秘的韵律,悠远绵长,能清除人脑中的杂念,逐渐就心底一片空明,只剩那一声声不疾不徐的铃声,响彻在了天地之间。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冻雨兮洒尘。
……
固人命兮有当,
孰离合兮可为。
……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
在河滩上列队的几百名士兵中有一部分是上过牛背岭的,有些经验,当先便跟着念诵起曲调古老的祭文。
随着开口念诵的人越来越多,浑厚有力的声音慢慢汇聚,伴随着悠远的铃声,好像是一首来自远古的歌谣,穿越千年时光,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而来,古拙优美,震撼人心。
“叮铃……”
“叮铃……”
古老的祭文仿佛是一首亘古不变的音律,飘扬在河面,传播进密林,回荡在天地之间!
…………
这种玄妙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等孙参谋再次回过神来时就惊讶地发现——天都快黑了。
他悚然一惊,难道自己一失神就是一整天!
这不可能啊,就算他们一起入了定,在后方虎视眈眈的日军也不可能一整天没有动静,任他们休息恢复。
随即发现没那么夸张,他并没有从清晨呆站到天黑,腕上的手表显示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之所以会觉得天黑是因为忽然变天了。
清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随后咔嚓一道明亮的闪电贯通天地之间,震耳欲聋的炸雷过后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暴雨说来就来,雨势大得好像泼水一样,忽然从天空浇落。
王督军这一队还沉浸在玄妙意境里的人都被惊醒,这种夹杂着雷电的大雨又不能去树下躲避,大家慌忙找东西遮雨。
正七手八脚的想要打开防雨布撑在王督军和几位长官的头上,却又有人惊呼一声,“天啊!快看!”
喊过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手指着河滩上,满脸震惊。
大家努力瞪起被雨点砸到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朝那边看去。
只见河滩上的仪式还在继续,所有人都没有被大雨影响到。
不是因为他们过于沉浸其中,而是他们所在的河滩上根本就没有雨水落下。
天空中密布着的黑云上仿佛有一道裂缝,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直射而下,正照在河滩上。
众人不是没见过阳光从浓密乌云后面洒落,天上乌云镶着金边的奇异景象——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但眼前的情形还是太过匪夷所思,大家一时都看得呆了。
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乌云迅速褪去,又露出了澄澈明净的天空。
石韵摇铃的胳膊已经酸到没有知觉,眼前发黑,脑中一阵阵发晕,几乎是凭着意志才坚持跳完了大祭之舞的最后一个动作。
伴随着最后一声悠长的“叮铃——”声,腿一软,慢慢坐倒在地上,筋疲力竭地问系统,“两岁,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怎么这么累啊?”
大祭之舞的动作并不剧烈,然而她浑身的精力却好像是被加速抽干了一样。
系统刚才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祭祀过程中出问题,这时终于顺利完成,就如释重负,安慰她,“没事,因为这里离主祭坛太远了,所以你会很吃力,睡两天就好了。”
石韵,——
这种情况遇到太多,她已经没了脾气,晕晕乎乎的只是很无奈地在想:这两岁什么时候能靠谱一点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知道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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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说她也好提前做点准备,至少和张副官打个招呼,接下来两天帮忙照顾她一下。
好在没打招呼也有不少人在关注着她。
看李小姐这情形不对,像是要脱力昏倒的样子,忙上来两个人把她抬了回去。
石韵隐约觉得有人在替她掐人中,力气还挺大,疼得清醒了一点,缓缓睁开眼,发现有高高低低好几个人围着自己。
王督军低沉的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李小姐,你怎么样了?”
石韵茫然了一会儿后才虚弱道,“我还好,大概需要休息两天。”
孙参谋看她这样子,觉得不该打扰,但实在又不能就这样让她睡过去,迟疑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李小姐,结果怎么样?你不是说可以另外找出一条路——”
到底是那条路啊?
石韵实在是没力气了,挣扎着说道,“路——应该已经有了——”
孙参谋脑筋飞转,知道她这会儿怕是难以说得详细,立刻追问,“是哪个方向?”
想着先知道方向也好先派人去探查一下。
然而李小姐又再闭上眼,怎么叫都不醒了。
无可奈何地抬眼去看王督军,苦笑道,“这却有点棘手。”
李小姐这一路都跟着医疗队老老实实做救援工作,只在队伍要进胡康河谷山的时候才忽然出来阻拦。
这就让孙参谋对胡康河谷山的危险不由得要多重视几分。
其实不用李小姐来说,他们也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被称作野人山,连当地人都不敢轻易进入,其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
要是有其它选择,他们也不愿冒险进入胡康河谷山。
只不过李小姐这次【做法】搞得声势浩大,结果却不好说,孙参谋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没能成功。
毕竟刚才那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雨来得突兀,电闪雷鸣的,实在不像是什么吉兆。
刚想向王督军建议,李小姐这个情况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估计日军马上就又要进攻了,咱们还是原计划,继续往胡康河谷山的方向撤离。
就有一个通讯兵急三火四地跑来,大叫,“督军!督军!联络上韩团长了!”
王督军几乎要惊喜了,立刻回头,“他们现在怎么样?”
韩团长和古团长都是他的得力干将,说是团长,其实各自手下都带着万把人的队伍,规模都已经远超出一个团,等这趟回去就要升师长。
六十七军进入缅甸后就被强行分拆,这两个未来师长带着王督军麾下近半数的人马赶赴各地营救被困英军。
开始的时候还能靠电台联络,后来就渐渐联络不上了,最近十几天干脆彻底断了消息,王督军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生怕这两支人手全都折在了缅甸。
那通讯兵知道长官急于知道韩团长那边的情况,不用王督军催问,自己就大着嗓门一连串地汇报出来,“韩团长请您放心,他带的队伍和日本人又打了几场仗,好在跑得快,损耗不大。前些天是电台坏了,所以没法和我们联系。韩团长请您指示接下来的撤退路线,他说他那边的日军出了点小问题,往景栋去的路是通的,如果密支那已经被日军占领了,您不如带着队伍去他那里汇合,一起去景栋,景栋再往东北走就是云南的景洪,那条路虽然远一点,但也能绕回国。”
王督军深吸一口气,“他说往景栋的路是通的?”
通讯兵十分确定,“是。”
孙参谋深觉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转头去看王督军,迟疑说道,“这难道就是李小姐说的【路应该已经有了】的意思?”
王督军先转头去低声吩咐小武,“安排两个稳妥的人来照顾李小姐。”
然后对孙参谋说,“通知胡有为他们几个还有何团长,小刘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继续去胡康河谷山,还是违抗总指挥的命令自行找一条出路?这是个很艰难的选择,他需要再听听参谋们和队伍里几个高级军官的意见。
会议刚开始就有侦查兵来汇报消息,大喊道,“报告!距离我方两公里的日军撤离了。”
大家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些天听得最多的就是:日军又打过来了!
怎么可能是撤离了?
孙参谋抢先问,“怎么回事?”
追击他们的这支日军十分勇悍,非常擅长丛林作战,他们被追了一路,打打停停,深知对方的凶猛难缠,怎么会忽然撤离。
侦查兵答道,“早上的大雨引发河水暴涨,淹了日军在河边的临时驻地。”
孙参谋瞪大眼睛,“你确定?!”
刚才的暴雨他感觉最多下了十分钟,况且他们也驻扎在河边上,怎么两公里外河水暴涨,都把岸上的敌军驻地淹了,他们这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个情况,负责侦查的队长也觉得蹊跷,接连派了好几拨人,冒险靠近侦查,发现那块地方真是被淹得很厉害,水势又过去得迅猛,估计日军的物资弹药什么的全都受了潮,怕他们忽然反击,这才紧急撤离。
那侦查兵因此回答得底气十足,“报告参谋长,确定!耿队长连派了三拨人去侦查,都看到小鬼子原先驻扎的那块地方成水潭了。”
孙参谋惊讶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就说怎么忽然下了场暴雨呢!原来用处在这儿!
王督军摆摆手,刚要说会议继续,坐在简易营帐一角的通讯兵又惊喜出声,“报告督军,联系到古团长了!”
…………
古团长一部失联的情况比韩团长那边更加让人无语,他们是和日军打仗的时候把电台给打丢了。
没了电台自然就和外部失去了联系。
现在为什么又联系上了?
那自然是电台又被找回来了。
至于在战场上丢了十几天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找回来的,靠发报沟通不是很方便,就先不累述了,当务之急是请王督军指示接下来如何行动。
孙参谋听着,觉得这简直都稀奇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程度。
啼笑皆非的同时心里又满是震惊。
-紧迫追击他们的日本军暂时后撤;
-他们联系到了韩团长;
-而韩团长提供出了一个除了走胡康河谷山外的新选择;
-紧接着他们又联系到了古团长;
把以上几点串起来,就是他们可以及时通知古团长率领队伍一起去和韩团长汇合,然后绕路景栋回国。
李小姐晕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路——应该已经有了——”
第七十二章
两个月后,昆明。
石韵病怏怏的半倚在床上, 看着像是在闭目休息, 实际上是在和系统理论。
“你能再不靠谱一点吗?当初说我睡两天就能好,这都过去多少个两天了?!”
虽然回来的一路上有王督军派人专门照顾, 她也很是力不从心, 觉得自己就是从缅甸爬回来的,没有累死在半路上真是个奇迹。
系统心虚, 但又觉得自己挺冤枉,辩解道, “你的情况其实就是体力透支, 如果能好好休息,充分补充营养, 每天喝点鸡汤鱼汤, 再煎两副固本培元的汤药吃,确实两三天就能恢复了。”
石韵险些被它气出个好歹,无力地敲着床沿怒道,“行军打仗呢, 你让我上哪儿去补充营养, 好好休息?”
还鸡汤,鱼汤, 固本培元汤!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怪不得她恢复得这么慢呢。
系统, ——
系统弱弱说道, “现在开始喝这些汤也为时不晚。”
石韵挑起一根眉毛, 十分不信任地问道,“喝两天就能恢复?”
系统果然答道,“那肯定不行,你在身体虚弱期没能及时补充营养不说,还跟着军队跋涉,过度劳累,身体损耗得厉害,现在开始好好保养,过一个月之后大概就能精神点了吧。”
石韵扶额。
这时木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十五六岁,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带着个高个子穿西装的斯文青年走了进来。
小姑娘是熊青岩找来照顾石韵的本地人,青年却是许久未见的齐庆轩齐二少爷。
齐庆轩最近大概很是奔波操劳,脸上有些风霜之色,进屋后就直奔石韵的床前,满脸关切,“芸舒,我才去了趟山城,听说你已经从缅甸回来,正在四处找我,我就立刻过来了。”
站近了看看石韵苍白得和死人有一拼的脸色,十分担忧,“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这一趟辛苦了吧。”
石韵叹气,先让照顾她的小姑娘给齐庆轩拿个凳子来坐。
然后才说道,“辛苦不算什么,能活着回来就是好的。”
齐庆轩沉默坐下,脸上透出些黯然,缅甸战场上战况之惨烈他也是有所耳闻。
因此一直担心着李芸舒,战士们去了那里都九死一生,李芸舒一个女人去了更是生机渺茫。
万幸她最后还是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后轻轻笑了一下,“芸舒,当初我们离婚时,你执意要离开锦东县,我那时还在想,咱们虽然离了婚,但到底夫妻一场,你一个弱女子自己在外生活定然不容易,我日后应当多关照着你一些,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干,是个有能力有理想,满腔爱国热诚的有志之士,如果不是早早嫁给我被拘束住了手脚,说不定早就能做出一番傲人的成绩了。”
抬眼看着她,十分诚恳地说道,“我不及你,我虽然也一直在为抗日救国奔走,但能做的也就是一些出报纸,写文章的文人事情,比起你们这样能亲赴战场,不畏牺牲的人还差得远。”
石韵忙摆摆手,齐二少爷身上虽然有不少毛病,但修养极佳,有着这个时代那些真正进步文人的风骨,心胸风度都没得说。
谦虚道,“别这么说,你们办那些进步报纸,写文章唤醒民众的爱国热忱,呼吁全民团结抗战也一样重要,不是还有文学战士,以笔为刃的说法吗。”
她找齐庆轩来不是为了互相吹捧,而是有其它事情,因此客气了两句后就言归正传,说道,“我听说你和燕京大学的几位老师一起创办了一份报纸,宣传抗战,鼓舞民众斗志。”
说起这个齐庆轩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神采,答道,“是,主要还是多亏了济年兄,他虽然被困在敌占区,但是冒险派人给我们运来了印刷设备,我们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就办起了一份报纸,大家一起撰稿,呼吁全民奋起,团结一切力量抗战。反响还不错,发行量和影响范围也在增加,我前些天去山城就是为了和那边的朋友商量报纸增刊的事情。”
石韵问他,“我能提供一个记录缅甸战场战况的系列稿,你们收不收?”
齐庆轩惊喜,“当然收!你亲自去了那里一趟,能提供的肯定是最翔实震撼的素材,可以比得上战地记者的报道了。”
随后又有点担心地看着她,“提供系列稿,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石韵,“没事,我能坚持。”
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她永远无法想象缅甸战场上的那些惨烈悲壮。
如今远征军虽然暂时撤了回来,但有无数的战士已经血染沙场,埋骨他乡。
他们为保家卫国而去,为杀敌御侮而亡!
他们不应该默默地长眠在异国的深山河谷之中,密林沼泽之间,即便再也回不来了,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国境之南,仍有英魂羁绊。
英雄千古,浩气长存,他们理应被世人怀念敬仰。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过去两个月。
石韵终于再次把自己养结实了,脸色基本恢复正常,出门转一圈也完全可以自己走完全程。
照顾她的小姑娘也不用再拎着小竹凳,寸步不离的跟着,以便她走不动了随时可以坐下来歇歇。
齐庆轩因为要帮石韵修改稿子,所以最近养成了隔几天就来一趟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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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没课,一大早就来了石韵的住处,却在门外看到了一溜乌黑铮亮的汽车。
车外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
周围几户邻居都被吓得紧闭门户,只敢从窗缝露个眼睛向外张望。
齐庆轩心里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快步上前,却被守在外面的士兵毫不客气地拦住。
他心里焦急,说道,“我是这家的朋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拦住这里不让人进出?”
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先皱皱眉,然后才说道,“督军来拜访李小姐,闲杂人员不得打扰。”
齐庆轩一愣,“督军?”追问道,“请问是是哪位长官?”
那士兵懒得再理他,只是强凶霸道地不许进。
齐庆轩心里着急起来,不知道是李芸舒惹到了什么大人物,还是怎么回事,干脆提气朝院子里面叫道,“芸舒!芸舒!你在里面吗?”
那士兵没防备,被他叫了两声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气恼,举起枪就要赶人。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石韵陪着一个高大的军装男子走了出来。
那人器宇轩昂,穿着一身簇新的德式黄呢子军装,英挺威武,气势迫人。
他的脸在报纸上出现过多次,齐庆轩就是办报纸的,自然认得出这是第六十七军总司令,惊讶道,“王总司令!”
他知道李芸舒是跟着六十七军进的缅甸,却没想到她竟能和六十七军的总司令攀上交情,劳人家亲自上门拜访。
王督军淡淡看向他,因为身材高大,所以看人时总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与他那总司令的傲人身份倒是相得益彰。
他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齐庆轩却觉得身上压力陡增,后背一紧,忙悄悄挺了挺腰。
不由有些惊疑,他有身份有学识,见过不少世面,不会轻易被别人的位高权重吓住。
定了定神,正想要开口。
王督军却好像是懒得和他说话一样,已经转开目光,对着石韵说道,“那件东西现在在戴部长手里,我已经让人去和他接洽了,孙参谋最近几个月都要留在昆明,一有消息他就会通知你。”
缅甸失守后,日军从缅甸杀入了中国西南境内,几处重镇接连失守,怒江成了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怒江防线如果被攻破,那日军就能长驱直入,直逼中央政府所在地山城。
所以这道防线必须死守,三十六师正在苦苦支持,后续队伍的增援刻不容缓。
王督军马上要带兵赶赴怒江,增援正在苦守怒江天险的三十六师。
他在军务如此繁忙的时候还能亲自来一趟,石韵很承他的情,虽然另外一个翾濮铃竟然兜兜转转地到了戴部长那个老狐狸手里实在让人有些担心,但她还是露出一个很真诚的笑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多谢。”
王督军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深沉,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把手中拿着的军帽扣在头上,转身离去。
他的动作总是在不经意间带着些力度和气势,转身时肩上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
石韵看着那道果决有力的高大身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王督军时的情形。
当时在火车上匆匆一瞥,看到的是他的英武高大,气势慑人,现在却能看到这股气势后的渊渟岳峙,军人气概。
忍不住开口叫道,“等等!”
王督军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石韵说道,“我在山城的买卖一直有人在打理,如今西药实在太紧俏,买不到,不过他们有个小作坊,能自己配止血药粉,大活络丸之类的中药,这段时间应该还收购到一批曲氏百宝丹和七厘散,另外止血绷带,消毒酒精应该也自制了一批,督军留个可靠的人和我们保持联系,我让他们把这些东西分批给你们运过去。”
王督军沉默不语。
石韵微一迟疑又说道,“还有,你——你一定要多保重!”
王督军终于点头,冲着她抬手轻触了触帽檐,随后转身离去。
这一次走得再不迟疑,长长的车队转眼便开走,只留下一溜烟尘。
齐庆轩想到前两天看到的消息,“六十七军下属的三个师马上就要开赴保山了吧。”
石韵还在望着车队离开的方向,随口答道,“嗯,王督军今天中午就会带队出发。”
看着车队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才回过头来,“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在外面叫我。”
齐庆轩苦笑,“没事,就是忽然看到这里多了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有些担心你。”
看她一脸的怅然若失忍不住盯着她问道,“芸舒,你—你和王督军的关系很好?”
石韵迟疑,一时竟有点答不上来。
关系很好吗?这还真不好说。
王督军曾把她当过姨太太候选,后来她却偷了王督军的东西,王督军因此打了她一枪(万幸没打着)。
再后来她去和人家交涉,想要换他手中另一只翾濮铃,结果交涉失败,东西没拿到,还一时意气,白送了一批挺值钱的货出去。
再然后大家同去缅甸,出生入死。
最后从景栋绕路回国的那一段也不太平,除了要应付日军的围追堵截,还要应付本地缅甸人不时的骚扰——他们是偏帮日军的。
一路打一路走,石韵那时候昏昏沉沉,时睡时醒,隐约记得卫士班的人轮番背过自己,有两次背着她的人格外高大,那宽厚结实的脊背她给按摩过好多次,十分熟悉,可以确定就是王督军本人。
到现在,他们两人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已经不大好说了。
要说是关系很好,肯定还不至于;但要说是关系一般,王督军却会在百忙中亲自来探望她,主动告之了另外一个翾濮铃的下落,不用她再多说,就已经派人去接洽了。而石韵这边也很自然地准备把自己做药品买卖积累下的货物都运去给王督军的队伍使用。
石韵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出齐庆轩的问题,“也不能说是关系好,不过应该已经有了些默契和信任。”
齐庆轩,“那他对你?你们是——”
石韵知道他要问什么,忙摆摆手打断他,“现在国难当头,哪有功夫想这些!”
齐庆轩抿抿唇,他虽然只旁观了一小会儿,但男人的直觉让他觉得这两人中有一个大概是真的没有去多想,不过另一个就难说了。
石韵回身推开院门请他进去,把思绪从已经离开的王督军身上收了回来,开始和齐庆轩说起最后两篇稿子的修改细节。
说了一会儿后发现齐庆轩看着不大精神,问道,“你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齐庆轩捏捏眉心,简单答道,“没什么,就是睡得有点晚。”
其实岂止是睡得晚,他昨晚几乎就没睡成。
他妹妹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妹夫和妹妹的丫头小喜鹊跑了!听说是拿了家里的大部分积蓄,两人一起私奔去了香港。
齐二小姐受到了大打击,差点没被气死,昨晚到他这里来痛骂了那对【狗男女】一晚上。
可惜现在齐家的境况大不如前。
为了逃避战乱,举家搬到云南之后,齐家的已经从以前的锦东县大户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家,没权没势的,碰到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
齐庆轩苦口婆心地劝妹妹想开些,那种道德败坏的轻浮男人跑了就跑了,不值得她伤心烦恼。
可是齐二小姐一时难以想开,在他那里连哭带骂的闹腾了一晚上,话里话外都是想让齐庆轩这个家里人替她出头,追到香港去找那两人理论。
齐庆轩报社的事情正忙,根本走不开,全民抗战的关键时刻,他总要尽自己所能为国出一份力,不可能在这种琐事上分心,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劝妹妹,一晚上都没休息成,今天精神难免萎靡。
要是前两天被石韵问起,他可能顺口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了,毕竟齐二小姐和小喜鹊都和石韵关系匪浅,一个是她前小姑,一个是她前丫头。
齐庆轩自认光风霁月,家里这些事虽然丢脸,他也不至于要特意去藏着掖着。
现在却下意识的不想在石韵面前提这些。
世事无常,自己妹妹当初自诩是受过新式教育的新时代女性,最看不起李芸舒。
然而现在她这个新女性却活得浑浑噩噩,在她眼中天崩地裂的大事,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觉得在李芸舒这里提都不值得一提,免得浪费了人家时间。
…………
孙参谋没过多久就联系了石韵,只不过给出的消息不是很好:翾濮铃已经被戴部长送给了别人。
孙参谋请石韵在昆明城中的如意居酒楼见面,酒楼里的汽锅鸡,酸汤鱼,芙蓉豆腐都是名菜,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还能将下面街景一览无遗。
可惜石韵这个时候既无心吃饭,也无心赏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满脸诧异道,“那位戴部长我在燕京时接触过,应该是个识货的,他怎么会轻易把翾濮铃送人?!”
孙参谋摇摇头,歉意道,“李小姐,当真对不住,那时戴部长不知从谁口中得知督军手里有这样一件古董,就托人来问督军是否愿意割爱,他原先只领了个闲职,在燕京家里养老,可是跟着撤到山城之后不知走了什么运,又被政府起复重用,管着物资调度的事情,我们也要经常和他打交道,既然开了口就不好太驳他面子,当时还是我劝督军把翾濮铃让给他的。”
他其实不必对石韵有歉意,毕竟那时候翾濮铃就是王督军的,他完全可以随意处置。
只不过从缅甸战场回来后,孙参谋对石韵的态度就越发谨慎客气。
原本他们绕道景栋回国,一路上也不是很顺利,开始的时候孙参谋还经常要患得患失一下,猜想如果选择跟着总指挥穿越胡康河谷山也许比他们这样走还更好走。
直到带着队伍千辛万苦回到国内,得知缅甸战区的总指挥带着他的直属部队还陷在胡康河谷山里没有消息,孙参谋才确定他们走的这条路确实比进胡康河谷山强。
等到又过了一段时间,进了胡康河谷山的队伍终于被联络到,其状况简直惨不堪言,最后只有十之一二的人走了出来,其余绝大部分都永远的葬身在了恐怖的密林之中。
孙参谋震惊悲伤之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李小姐会说那是一条死路,拼着重伤昏迷也要给他们另外寻一条出路。
自此后,李小姐在他心中就直接和隐世高人划上了等号,且这位高人还急公好义,为国为民,真是不仰慕钦佩都不行。
石韵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孙参谋的心里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只是心里也明白自己那时和王督军翻了脸,他当然没有义务替自己保存翾濮铃,因此孙参谋很不必为此道歉。
于是说道,“那时咱们双方有些误会,你们把翾濮铃让给了戴部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孙参谋不用觉得歉意,只不过戴部长怎么会把它送人呢?”
孙参谋最近为了帮石韵查翾濮铃的下落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这时就有第一手信息。
叹道,“其实戴部长也是不得已,还是为了他的女儿。”
石韵惊讶,“为了戴小姐?”
孙参谋解释道,“戴小姐跟着她父亲到了山城后就结识了陈上将的夫人,后来借助陈夫人的关系也入政府任职,她很有些能力,工作都做得十分漂亮,还几次跟随第一夫人赴前线慰问战士,不过大概也因为她过于出挑所以给自己招来祸端,有一次外出公干时被人绑架了。戴部长也是个交际广泛的,七拐八绕,竟然联系到绑匪,还求到人帮他去说情,不过那人要求的酬劳就是翾濮铃。戴部长为了女儿,自然把翾濮铃送出去了,后来听说那位戴小姐也厉害,临危不惧,被绑架之后和绑匪镇定周旋,最后竟全须全羽地回来了。”
石韵张张嘴,心说我当初就看戴小姐连王督军这么冷硬高傲的人都敢试着攻克一下,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看来我还真没看走眼,她确实是和那些什么陆才女,齐小姐的不一样,委实是个人才啊!
唏嘘一番后又回到自己最关注的问题上,“那你们有查到戴部长把翾濮铃送给谁了吗?”
孙参谋皱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说起来真是奇怪,那个人是钟屹钟顾问。”
石韵挑挑眉,“是他啊——。”
如果是钟屹那就一点不奇怪了,只不过很麻烦。
孙参谋把自己能查到的消息都说了,然后又道,“李小姐,我们队伍里选拔出了一批青年,要送去印度兰姆伽训练,我得跟着,马上也要离开这里了,不过你放心,已经派人加紧追查钟顾问的下落,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石韵觉得今天在孙参谋这里听到的每条消息都挺让人惊讶的,“为什么要送人去兰姆伽?”
孙参谋笑笑,“缅甸虽然暂时被日军控制,但它是滇缅公路的必经之地,中央政府乃至美国人都不能听之任之,我们送人过去,美国人负责帮我们训练一支强兵。”
…………
几天之后,政府就开始号召后方的广大知识青年投笔从戎,保家卫国!
昆明城里到处都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激昂口号。
短时间内就有大批知识青年从军。
按照孙参谋的说法,他们会被送去兰姆伽接受美式军训,然后投入缅甸战场。
石韵的稿子已经写完,又开始在她的制药小作坊里忙碌,有系统给的配方,再辅以云南丰富的野生草药资源,他们能自己配出不少药来。
她工作的太投入,暂时把找钟顾问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这一天正在忙着,系统忽然激动无比地叫了起来,“快!快去上次和孙参谋见面的那个酒楼!”
石韵被它吓一跳,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药粉,问它,“怎么了?”
系统着急,“快点去!我感觉到另外一只翾濮铃现在就在那里!”
第七十三章
石韵被两岁大呼小叫地催促着, 顾不上多想, 匆忙赶去了上次和孙参谋见面的如意居。
如意居在昆明城的南正街上, 是本地很有名的一家酒楼,即便在是在如今这个动荡时期, 生意也是不错。
石韵跑到酒楼下面及时刹住了脚步。
问道,“两岁,翾濮铃不是在钟屹手里吗?难道是他来昆明了, 现在就在这酒楼里?也不知道他带没带手下,我们这样上去不安全吧?”
她可没忘记当初在燕京被钟屹带人追得满大街跑的事儿!
系统答道, “嗯,上面坐了四桌客人,其中有两桌人看着像是钟屹一伙的,一共有十来个人。”
石韵一听, 立刻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系统着急, “别走啊!”
石韵却走得更快,“不走等着反过来被他们抓吗?两岁, 你难道忘记了,不只是我们想要钟屹手里的翾濮铃, 他可也一直在觊觎我们手里的绿鸮兽纹面具呢!”
系统忙解释道,“没事, 他们好像有些矛盾, 顾代先生带着那些人把钟屹围在中间, 不知道在争论什么, 看样子要吵起来了。”兴冲冲地提议, “我们可以趁火打劫!”
石韵不由放慢脚步,既然钟屹那伙人内部有矛盾,自己倒不忙立刻就走,可以悄悄过去看看。
趁火打劫纯属两岁太乐观,自己肯定没那个本事,不过浑水摸鱼也许还有可能。
心说我记得这酒楼有个后门,让我从那边溜进去看看。
刚一转身,想往后面绕,酒楼里面就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差点和石韵撞上。
正是许久不见的钟屹钟顾问!
钟屹看清自己差点撞到的人后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李小姐?!”
石韵一时也有点发愣,不明白这个应该正在楼上和顾代先生起争执的人怎么忽然就跑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钟屹先一步反应过来,一把拉了石韵就跑,“快跑,他们马上就要追下来!”
石韵自然不肯莫名其妙跟着跑,努力想挣开他的手。
钟屹看她一眼,“我其实正要去找你,既然你主动过来了,咱们就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看石韵满脸的不信任,显然是一点都不想和他一起去找个僻静地方,就又说道,“你跟我走,我就把翾濮铃给你。”
石韵,——
系统急得直叫,“跟他走!跟他走!”
石韵不干,“万一是陷阱呢?!”
这种【跟我走,就给你什么什么】的句式实在让人一言难尽——是经典到快要烂大街的诱拐台词。
系统保证,“别怕,如果有危险,我拼着晕几天也会把你送到到安全的地方去。”
石韵于是默默跟着钟屹跑起来。
心想两岁这也算是摸到她的底了——每次都先给吃个保证安全的定心丸。
然而跟着钟屹跑了一会儿后又觉得不对劲,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眼看着他们再跑就要跑到丽正门了,那城门楼上还有一副【节约献金】的宣传图,是号召大家为抗日捐款的。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里就快要到石韵住的地方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个人一起奔跑太引人注目,看看跑出这么远后面也没人追来,钟屹就放慢速度,开始走路,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姿态还挺闲适。
听到石韵问话就回头微微一笑,用带着些许戏谑的口吻反问道,“李小姐觉得我这是要去哪儿?”
石韵脸一沉,停下脚步。
她住的院子现在不止她一人,那里已经被改建成了一个小作坊,熊青岩接了几个熊家村的村民过来,帮着她一起配置药材。
把钟屹这个身份有问题的人招惹过去会给那些人带来危险,真出了事儿,两岁只能保证自己一个人的安全,没能力管别人。
正要开口说话,钟屹却又转个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开个玩笑,李小姐别介意,咱们走这边。”
石韵绷着脸,全神戒备地跟在他身后。
钟屹对石韵警惕的目光浑然不觉,自顾自十分悠然地信步前行。
石韵悄悄对系统说道,“两岁呀,我怎么觉得他不太对劲儿。”
系统也说,“我也觉得,他的走路姿势太潇洒了。这姓钟的虽然一贯会装模作样,但超然得过了头肯定也有问题。”
钟屹仿佛是对昆明城的地形很熟,遇到岔路或是需要转弯的时候都毫不迟疑。
约莫半小时之后,两人来到了郊外一片僻静的小竹林。
石韵嘴角直抽,这个小竹林虽然离她住的院子有点距离,但也是她经常会来的地方。
昆明四季如春,草木繁茂,这片林子里有不少七叶莲,天南星之类的草药,石韵有空就会来找找。
钟屹神态温和客气,“李小姐,这个地方怎么样?”
石韵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于是便淡淡答道,“不错。”
钟屹点头,故意道,“我也觉得不错,既清静又方便,咱们在这里说会儿话没人打扰,一会儿你回去也方便。”
石韵,“你怎么知道我回去方便?”
钟屹跟没听出她不善的语气一样,笑道,“这里不是李小姐经常来的地方吗。”
石韵忍不住“哼”了一声,讽刺道,“钟先生对我的事情知道得还真不少!是不是连我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钟屹连连摆手,“李小姐快别这么说,我怎么可能干这种窥探小姐家什么时候睡觉的龌龊事情。”
石韵目光不善地看着他,心道你敢说没有派人来调查我!
钟屹耸耸肩,倒也承认了,“我确实有派人来调查过李小姐的一些事情,不过他们也就是查查你日常做些什么,经常去哪里而已。有来有往嘛,你们的孙参谋不是也一直派人在打探我的消息。”
石韵,“看来你们的消息比孙参谋的更灵通。”
钟屹笑笑,“大日本帝国对侦查人员的培训还是成绩斐然的。”
石韵皱了皱眉头,“钟先生,当汉奸并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这样的话建议你还是少说。”
钟屹脸色微变,转开脸,望向不远处一丛郁郁葱葱的竹子。
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道,“我父亲是日本人。”
石韵一愣。
系统也很惊讶,感叹道,“真看不出来啊!”
钟屹平时说话做事,一点没有日本人的影子,举手投足间甚至还有点老派文人的风格,让人不由要猜想他家中肯定有亲近的长辈是前朝老学究之类的人物,所以才能把他培养成这个样子。
又听钟屹接着说道,“我母亲是中国人,我小时候一直住在外公家里。”
石韵恍然,怪不得看不出来呢,原来钟屹只能算一半日本人。
钟屹轻声道,“我母亲家是河北潘家堡的一个书香世家,我小时候外公亲自给我启蒙,教我读书写字。”说着笑了一下,“他老人家学问渊博,比顾代先生也不差的,对我又极为耐心,我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
他的神气十分温和,脸上笑微微的,语气里满是怀念,虽然是在和石韵说话,目光却看着不知名的地方。
石韵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反应不及,愣愣看着他。
钟屹的目光忽然转向她,“李小姐,我知道你前夫是《抗战先锋》报的主编,你们最近来往密切,那你有没有读到过《抗战先锋》报上的一篇报道,名字叫做《血染潘家堡,敌军再犯令人发指的兽行》?”
那篇文章报道了日军在河北潘家堡烧杀抢掠,最后又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一千多平民遇难,几十户人家被杀绝。
石韵张张嘴,顿了顿才发出有点干涩的声音,“看过——难道那个潘家堡就是你外公的家里?”
钟屹,“没错。”
他的神情很平静,但却让人觉得无端悲凉。
石韵已经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你——”
钟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看到一片被血水浸黑的土地,和一个小土丘,据说我外公一家和几户邻居都埋在里面。我的外公,我的两个舅舅,我的表弟和表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小时候,一到逢年过节,舅舅就会带我出去玩,表弟会求我帮他们做功课,舅母和表妹会给我做衣服……”
忽然神经质地一笑,自言自语道,“也好,没让我看到他们的尸体,看到他们去世时的惨状,否则我一定受不了。”
又再转眼看向石韵,问道,“李小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石韵,——
怎么办?没办法!
别人遭遇了这样的血海深仇起码还能去和仇人拼死一战,哪怕死在战场上了呢,那也是死而无憾。
钟屹这种却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他的仇人是日军,如果去杀了那些日军,在他心里也许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叛国。
钟屹也不需要她回答,自己就接着说下去,轻声道,“没办法,对不对!当初我满怀激情,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这个伟大的目标而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竹林幽静,偶尔响起几声鸟叫虫鸣。
两人默默相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屹忽然一个激灵,从长久的失神中清醒过来。
一抬手,扔了件东西给石韵,“这个我没用了,给你吧。”
系统“啊啊啊!”地惊呼出来,大叫,“接住!接住!是翾濮铃啊!”
石韵一把将一个圆溜溜,十分光滑的东西抄到手里。
不用看,只凭那熟悉的手感就能知道,这正是另外一只翾濮铃!
翾濮铃入手的一刹那,石韵感到自己的脑子里轻轻嗡了一声。
这应该是两岁的声音,她有点担心,“两岁?”
系统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放心,我没事。”
石韵轻轻松口气,再看向钟屹,“你真把它给我了?你原本是要拿它做什么?”
钟屹坦然答道,“翾濮铃的作用李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它们和绿鸮兽纹牌一样,有很神秘的力量,能影响一个国家的运势。我本来想把它带回日本好好研究,现在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还是给你吧。”
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侧耳倾听了一下之后,抬脚就朝左边一条小路上走去,“李小姐,你快回去吧!”
石韵也听到些隐约的声音,好像是左边那个方向有人过来了,忙问道,“你呢?”
钟屹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丢了重要东西,要去向顾代先生谢罪。”
石韵忽然有些生气,冲着他的背景怒道,“谢什么罪!你死了那么多亲人怎么反而还有罪了!”
钟屹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石韵冷声道,“我看你像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然也这么迂腐!”
钟屹这次总算有了反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恳切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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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木着脸,“我在骂你迂腐,有什么好谢的!”
钟屹答道,“李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别无选择,就算是迂腐也只能这么做了。你快走吧!”
说完对她深深一躬,再次转身离去,这个标准的鞠躬礼终于让他身上有了点日本人的影子。
系统也严肃提醒石韵,“快走!顾代先生已经带人找过来了,距离不足两百米。”
石韵咬牙,转身钻进了竹林深处。
她经常来这里,知道几条小路,绕了一圈之后,就从另外一边出了竹林。
刚站定想喘口气,忽然听见竹林深处传出来一声闷闷的枪响。
石韵顿时浑身僵住,“两岁!那是什么声音?”
系统不答,只是催促,“快走,这里还是不安全!”
石韵颤声问,“是不是——?”
系统叹气,“是,快走吧。”
它真是有点不理解,谢罪就谢罪,至于这么决绝吗!
虽然不理解,却也很难受。
…………
孙参谋离开时给石韵留了个联络人。
三天后,联络人约她去如意居碰面。
告诉她,“李小姐,顾代先生那一伙人十分狡猾,我们连着抓了两次,每次都去晚一步,扑了空。昨晚得到消息,他们已经离开昆明了。”
石韵对此倒不是太意外,顾代先生不是一般人,既然敢深入敌后,那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问道,“有派人去追吗?”
那联络人道,“派了,还发电报通知了沿线几处驻军派人拦截,他们这一路不会轻松。”
又在问了问李小姐的近况,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后他就起身告辞。
离开前忽然又说道,“说起来挺奇怪,顾代先生那一伙人据说是带着一口棺材走的,不知是他们哪个同伙的身份这么要紧,人都死了还要把尸体带回去。”
石韵握着茶杯的手蓦然一紧。
那人看她变了脸色忙关心问道,“李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石韵勉强挤出点笑意,“没事,你先走好了,这酒楼上看出去的街景挺不错的,我想再坐会儿。”
那人很忙,看她确实没事就先下楼走了。
石韵一个人坐着,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过了许久,忽然听到脑子里“叮”得一声响。
石韵不是很在意,“两岁,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就别走这种形式了,反正我也知道是你模拟的。”
系统咳嗽一声,“我这不是要发布重要消息么,没有提示音怪不正式的。”
石韵问,“什么重要消息?”
系统郑重宣布道,“那些古籍上需要保存的信息都已经成功保存,我们的任务完成,已经可以离开这里了!”
石韵还是不很在意,“哦。”
系统见她兴致不高,就立刻也换上了有些颓靡的语气,叹气道,“唉,可惜现在走不了了。”
石韵问,“两岁,你算出来了吗,离下一次适合举行大祭的时间还有多少年?”
系统答道,“算出来了,但是怕你有心理压力,所以一直没说。”
石韵,“没事,说吧,我抗压能力强着呢。”
系统仿佛是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咬牙说了出来,“还有四十三年零六个月。”
说着叹了口气,“那个时候还是太冲动了!”停顿一下,见石韵没有反应,又小心问道,“你有没有后悔?”
石韵靠在窗边,坐得很放松,窗外隐隐传来阵阵慷慨激昂的歌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
这是又一队青年远征军出发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十万知识青年投笔从戎,慷慨赴战。
军歌被唱得意气风发,荡气回肠,石韵听得入了神。
系统等了半天没听到她的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石韵听着那渐行渐远的军歌微微一笑,“没有后悔。”
她从不曾像此刻这样庆幸,庆幸自己在缅甸战场上曾经一时冲动。
舍身取义,为国捐躯,那么多人都能做到,她只是多等几年,又怕什么。
※※※※※※※※※※※※※※※※※※※※
军歌摘自《知识青年从军歌》
第七十四章
六年后。
洛城, 虎岭机场。
这是当地一个很小的军用机场, 停机坪上两架小巧的司汀逊飞机随时准备起飞。
然而飞机下面站着的人却迟迟不肯登机。
葛班长劝道, “督军,走吧, 不能再等了,咱们要先飞成都凤凰山机场,在那边换乘吴专员的专机去台岛,再不走怕要赶不上了。”
王督军不答, 只叫过身后的一个卫士,“再去看看,李小姐到了没有?”
那卫士应声飞奔而去。
葛班长叹口气,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李小姐实在没赶上, 我们可以留两个可靠的人在这里等她, 让他们护送李小姐慢慢过去。”
现在四处都是共军,很多地方的陆路都已经被截断,王督军身份特殊,一定要搭上吴专员的专机,否则可能就走不了了。
王督军看看手表, 沉声道, “再等十五分钟。”
五分钟后,那个去看人到了没有的卫士跑了回来, 身后跟着一个中等身材, 相貌敦厚的中年汉子。
葛班长遥遥看见心里就是一沉, 心想李小姐到底还是没来。
王督军身后的小武轻声道,“督军,是李小姐身边的管事儿,叫熊青岩的那人!”
熊青岩跟着那个卫士小跑到近前,对着王督军一哈腰,客客气气地说道,“督军,李小姐让我替她给您带个话儿,说多谢您派人去接她,只是很遗憾,她要回牛背岭去,不能跟您一起去台岛了,还请您自己多保重。”
王督军目光深沉,看着他问道,“回牛背岭?为什么,李小姐又不是你们熊家村的人?”说着微微眯起眼睛,“还是你们不让她走?”
当初离开牛背岭之后,这伙姓熊的就影子一样跟上了李芸舒,据说是想让她回去替他们主持一次什么祭祀,她一直没有答应。
熊青岩这几年一直跟着石韵,帮她打理药材生意,久经历练,待人接物本已十分镇定从容,但被王督军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却也忍不住浑身一紧。
苦笑道,“督军,您误会了,我们跟着李小姐,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想让她回牛背岭替我们完成先祖遗愿,再举行一次大祭,但后来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就没有再提过,李小姐现在要回牛背岭,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
葛班长心中焦急,在一旁插嘴质问,“不是你们硬拦着,李小姐为什么不走?”
熊青岩脸色肃穆,“李小姐说她决定再举行一次大祭,但能举行大祭的日期特殊,不是随便哪一天都行的,她算着还要再等好些年,所以得回去守着山中的祭坛。”
葛班长怒道,“还说不是因为你们!”
熊青岩摇头否认,“军爷,真不是我们,李小姐什么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硬逼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情。”
葛班长,“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装可怜,一装就装好几年,李小姐那人心软——”
这话实在是【颠倒是非】,李小姐明明是为了救他们在缅甸的残军,才不得不远隔几千里启动了大祭,和熊家村的人装可怜可没有半文钱关系。
熊青岩虽然长相敦厚,但人一点都不迂腐,肯定不能背这个黑锅,于是隐晦提醒,“军爷是否还记得李小姐在缅甸曾经为你们举行过一次祭祀?”
葛班长一愣,不知他要说什么,转眼去看王督军。
王督军看着熊青岩,示意他继续说。
熊青岩,“那你们有没有奇怪为什么她明明有这个本事却非得拖到你们进胡康河谷山的前一刻才用?”
知道王督军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这会儿不适合慢条斯理的你问我答,所以也不等两人回答,就自顾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那里离牛背岭的主祭坛太远,且时间不对,不是适合举行大祭的日子,李小姐当时那么做相当于启动了大祭,借助了大祭的运势,但却没有最后完成,欠下了一份因果,这种大因果如果不了结就是对天地神明的不敬,后果难以想象,所以她必须回去牛背岭,等到下一个适合举行大祭的日子,再正式举行一次祭祀才可以。”
“这——”
葛班长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他们!
李小姐当初在缅甸帮了他们之后就接连病了一个多月,走路都走不动,撤退的时候连王督军都背过她,葛班长自己更是背了好多次,原以为这就是她做法之后的后遗症了,没想到还有更麻烦的,那就怪不得她要拖到实在不行的时候才肯出手救人呢。
这时候飞机上又跑下来个人,脸色很是焦急,催促王督军,“督军,真的该出发了!”
熊青岩立刻也一起劝道,“督军,李小姐让我一定转告您,您这个身份留下来会有危险。而且今天是个出门同人,元吉在上的好日子,利出行!您一定要今天出发才能顺利到台岛。她说她反正在牛背岭不会走,您只管保重好自己,等有机会就能回来看她。”
王督军垂在身侧的手握紧,盯着熊青岩问道,“按照你们的讲究,下一个适合举行大祭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熊青岩垂眼道,“这个我也不很清楚,适合大祭的日子,约莫每六十年才会有一次,下一次的大祭之日大概还要再等三四十年才能到,所以李小姐才说她以后都会在牛背岭。”
王督军一僵,有些不可置信,“还要再等三四十年?!”
熊青岩点头,“是。”
这个说法李小姐说过一次,他们祖上也有类似的传言流传下来,所以他十分笃定。
从飞机上下来那人焦急道,“督军,真该出发了!”
葛班长一咬牙,朝身边一个手下使个眼色,两人大起胆子,一左一右去扶王督军的胳膊,想把他硬拉上飞机,“督军,李小姐也说必须今天走,您可千万要听她的!”
王督军深吸口气,轻轻推开两人,对熊青岩道,“你告诉李小姐,也请她多保重,我一定回来看她。”声音很轻,但口吻十分郑重。
熊青岩忙答应道,“好,您尽管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王督军利落转身,大步朝飞机走去。
葛班长松口气,朝熊青岩一点头,带着人小跑跟上。
那两架飞机都是早就做好准备的,王督军一行人登机后便立即起飞。
起飞后,王督军就闭眼靠在座位上,不是晕机,而是心情怅然晦涩,需要闭眼调整一下。
这几年先是抗战,后是内战,他是真的打累了,历史的滚滚洪流裹挟着共军席卷了神州大地,势不可挡,也不能挡,这段时间他能想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急流勇退】。
身边坐着的一人忽然说道,“不用担心,李小姐不是普通人,她不跟着咱们走也能自己过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
正是孙参谋,他去年在战场上受了伤,身体一直不好,刚才就没在下面等,而是提前坐上了飞机。
王督军和孙参谋合作了这么多年,已经不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而更像是多年的老友,相处时十分放松随意。
王督军也不睁眼,轻叹一声,“这我自然知道,只是有些遗憾。”
具体遗憾些什么他没说,但孙参谋也心知肚明,跟着叹口气,又提起另外一件事,“今早得到的消息,小韩半个月前在山东带着他手下的队伍投共了。”
这要算件大事,然而王督军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过了一会儿竟说道,“也好。”
孙参谋和他心意相通,“是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压低声音道,“回头我还要找人给他传句话,让他既然决定了就跟着共军好好干,自己多保重。”
大家自己的小命也都宝贝着呢,和日本鬼子打的时候可以拼命,打内战的时候打死了可不划算得很。
韩团长是个聪明人,懂得变通,听说在山东被共军一困住就立刻投诚,也算是保住了不少人的性命。
王督军终于睁开了眼,转头看向窗外,淡然说道,“你倒想得开。”
其实他也想给韩团长传这样一句话,可惜处在他这个位置,这种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
他戎马半生,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该打的仗拼命也要打,不该打的仗,那就不打也罢。
孙参谋要笑不笑地长叹一声,说道,“大势所趋啊!想不开又能有什么办法?日军投降的时候,我们的局势一片大好,兵力数倍于共军,装备更是不知比他们好了多少,结果怎么样?短短几年时间就一败涂地,实在是自己从根子里烂了,人家是众志成城,我们是一盘散沙,有多少军队枪炮也是外强中干,不禁打。一个个都是有好处在前,做事在后,我隐约听上面自己都说过——”说着隐晦地向上指了指,“反腐亡党,不反腐亡国,奈之若何啊!都这样了,还指望着能赢过谁!督军,你说——”
说了几句不听王督军那边有回应,便转头去看,却见王督军一直在盯着窗外,好似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便也凑过去看一眼。
此时飞机正在努力向空中攀升,透过椭圆的小窗户还能看到地面的景物。
只见地面上有两个人展开了一卷幅宽很宽的白布,上面两个奇大的大字:保重!
旁边还站了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正朝他们的飞机挥手告别。
孙参谋轻轻“啊”了一声,“是李小姐!”有些欣慰,“她来送您!好家伙,这两个字真大,她有心了!”
王督军唇角微微抿起,眼中有一抹柔软又晦暗不明的情绪滑过,脸上看着倒比刚才淡漠的样子生动了许多。
直到下面的三个人和两个大字都越来越远,彻底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轻声道,“是要保重,她因为我们才滞留牛背岭,我总要坚持到再回来看看她才能安心。”
地面上。
石韵直到那两架飞机远去不见才让人把大幅送别标语收起来。
系统轻声埋怨,“这个标语有点傻。”
石韵持不同意见,“王督军他们这会儿肯定心情颓靡,就要用这么又大又醒目的东西给他们提提神才好。”
又说道,“两岁,你要是心里也有些不舍就直说,不要总这么别扭。你提前说了,我还能帮你也做一副送别标语。”
系统别扭道,“他们又不知道我是谁,做了也没用,”又不乐意道,“你才别扭呢。”
石韵却忽然想到一件事,“说起来咱们来了这个地方这么久,你早就不是两岁了,应该十几岁了才对。怪不得,十几岁的人都有叛逆期,你这是到叛逆期了。”
系统,“你才叛逆期呢。”
石韵被一个系统常年在耳边唠叨,早就练出对不想听见的话充耳不闻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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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当没听见,自己活动活动肩背,放松一下因为刚才长时间仰头挥手而有些酸痛的脖子和胳膊,然后深吸一口气,“咱们也该走了,我要去牛背岭种树种菜,饲养各种家禽家畜,收购各种山珍野味,事情多着呢。”
系统奇怪,“那大山里面全都是树,你还要种什么树?”
石韵答道,“果树。”
系统,“干什么?”
石韵,“我要吃。”
系统问,“那种菜呢?”不等她回答就自己答了上来,“肯定也是你要吃。这个简单,我看熊家村的人一直都有自己种菜,咱们再去帮他们丰富一下品种就可以了。”
以此类推,后面饲养各种家禽家畜,回收各种山珍野味什么的,肯定也是石韵要吃的。
系统感叹,“你可真能吃!”
石韵煞有其事地解释道,“山里的生活条件艰苦,我还要再坚持三十七年零六个月,一定要营养好才能活那么久!”
系统,——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
牛背岭位于秦岭南麓,由大大小小几十座山峰组成,最低的山峰海拔一千五百米,最高的能达到两千八百米。
山上遍布茂密的原始森林,自然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瀑布飞溅,深潭溪流遍布其间,景色也优美宜人。
当地自古就有传说:牛背岭由二十六座山峰组成,其中最高一座山峰古时候叫做神仙峰,夏朝帝王子启曾经登上神仙峰,在那里获得了沟通天地的能力。
这个传说代代相传,到清朝的时候,有个读书人进山游玩,不知怎么在一座山峰上迷失了方向,怎么也走不出来,转了好些天,最后累得昏倒在地,醒来时却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山下。
这个读书人就认为自己是误打误撞进了神仙峰。
这件事甚至被记载在了启水县的县志里:本县毗邻牛背岭御二十六峰,其一古名神仙,自古帝王通天地玄黄之所,乙亥年四月初八,闵氏子入山,误闯而不得出,后昏睡不知,醒来已至山外,大骇,始信确有其峰。
这一段提起来其实也很像是个神话故事,做多是一个书生进山迷了路,出来后自己把这段经历进行了艺术加工,和古代传说挂上钩,又写进了县志里。
反正可信度不高,现在之所以又把这段记载从资料室一堆泛黄发霉的故纸堆里找出来,是因为有台岛来的商人有意在启水县投资建厂。
组织了一个考察队来这边实地考察,县领导十分重视,热情接待的时候对本县进行了全面深入地美化介绍,这段能证明本县历史悠久,是一块风水宝地的传说自然也要穿插其中。
考察队当即产生了兴趣,要求去神仙峰看一看。
县领导有些为难,这只是个传说,具体哪座山峰是神仙峰谁也不知道。
而且山路崎岖,考察队为首一位王先生虽然看着精神气派,很有风度,但年纪已经不小了,也不知禁不禁得起进山的辛苦折腾。
不过上面的辖区领导早就发了话,说他们这里地处中西部,难得有外商对这里产生了投资意向,让他们尽可能抓住机会,拿到投资。
于是拿了地图去找王先生商量,想劝说他去离得最近的一座山峰游玩一下就算了。
谁知人家随手一指,就指了最中间的一座山峰,指定要去那里考察。
接待专员努力在脑海中翻找了半天,才找出关于那里的一点点印象,顿时就有些愁眉苦脸,“王先生,那里车开不进去,要走至少两天才能到,而且那座山峰上的景色和其它几座差别也不大,只有一个像牌坊一样的大山门,年久失修,也很破旧了,真没什么好看。”
王先生的助理用客气却十分坚定的态度表示他们就是想去看看那个山门。
县里领导们为此连夜开了个会,本着要让来考察的台岛友人吃好玩好考察好心情好的原则,最后决定舍命陪君子,既然王先生一定要去那里,那就由县长领队,带上县里一批年轻干部陪他一起去!
好在那边的山里还有个人口凋敝的自然村,不算是真正的荒山野岭,实在累狠了还有个地方能歇歇脚。
…………
天蒙蒙亮。
石韵已经带着熊家村的村民来到了县里接待人员口中那个年久失修,十分破旧的山门前。
这里其实是一个寓意山门为柱,石阶通天的巨大祭坛。
石韵带着众人小心翼翼地把一件件祭品摆放在石阶下方。
那些都是她在战场上收集到东西:各种样子的子弹,碎弹片,刺/刀,肩章,军帽……,每一件上面都有乌黑的陈年血迹。
石韵有些担心,在心里悄悄问系统,“两岁,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还有效吗?”
系统很肯定,“大祭需要斩千人,而那场战争死了无数人,当然有效。”
石韵吁口气,缓缓直起已经不再挺拔的腰背,神思有些恍然。
这些东西被她藏了几十年,今天再看到,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片尸山血海,战骨峥嵘。
远处天际忽然有金光闪动,是一轮红日跃出山间云海,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瞬间洒遍山间。
系统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时间到了!我们终于等到了!开始大祭!”
石韵举起右手,轻轻一摇。
“叮铃——”
一声清越的铃声就回荡在了山谷之间。
“叮铃——”
“叮铃——”
一声一声,悠远绵长,古老神秘的韵律再一次响彻在天地之间。
“吉日兮良辰,
穆将瑜兮上皇,
……
广开兮天门
……
”
从下面上来的一行人远远地停住,看着山门前正在摇铃起舞的众人有些失神。
古朴的舞蹈和悠远的铃声似乎有着神秘的力量,摄人心魄,仿佛是一首亘古不变的音律回荡在天地之间,上达天听,下佑众生,祈天地祥和,求国泰安宁。
——卷一完
第七十五章
春光明媚的三月天。
亭台假山, 繁花锦簇的园子里, 一群穿红着绿的小丫鬟簇拥着几位形容俏丽,举止娴雅的小姐。
一群人踏着卵石小径一路穿花拂柳的赏玩过来, 后面不远处还跟着几个捧了食盒,锦垫的婆子。
几位小姐年纪都不大, 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 指点着园中景物, 一路说说笑笑, 十分的热闹。
正走着, 一个穿着藕荷色罗裙的小姐忽然指着前方几株芍药之间的一个小小身影惊讶道,“咦, 顾姐姐, 那不是你二妹吗?怎么自己在院子里乱晃, 也没个丫鬟婆子跟着。”
顾小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去把妹妹叫过来, 沉脸问道, “瑛儿,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名叫瑛儿的小女孩看着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穿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裙,好像是刚摔了一跤,裙子上还有不少灰土, 两只小手也脏兮兮的, 手掌根处蹭破了皮。
她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低声道, “刚才丰哥儿忽然从背后跑过来,推了我一把——”
顾小姐立刻打断,“胡说什么,丰哥儿才多大,就能推得动你?”又看了看她,脸露厌烦不耐,斥责道,“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
觉得她的模样实在丢人,直接叫过来个婆子来吩咐道,“送瑛儿去太太那里,交给李嬷嬷。”
瑛儿眼神一紧,却没多说什么,只低头让那婆子牵着手走了。
婆子手劲大,也不管她人小腿短,只怕走慢了大小姐要责怪,拽着她快步离去。
她踉跄跟上,小小的身影透着几分可怜萧索。
顾小姐则在后面对着大家摇头抱怨,明丽脸上的表情看似烦心实则不屑,“这丫头自小就有些畏缩怯懦,教导不出个样子,真是让人头疼。”
另几位小姐都小大人一样,要么目光中微露了然,笑而不语,要么说些场面话,开口劝慰几句,说道她还小呢,让奶娘嬷嬷们好生照看着,再让女先生教导两年就好了。
不一时瑛儿就被送到了太太的院子,交到李嬷嬷手里。
李嬷嬷是太太的亲信,替太太管教她这个不受宠的庶女已经熟门熟路,都不用再去请示太太,直接做主将她带到廊下,用一根细细的小竹板抽了几下手心,罚她没有规矩,在客人面前失仪,丢了顾府的脸面,还说谎诬陷幼弟,心思歹毒。
打完之后再让跪半个时辰反省。
说是跪半个时辰,但也没人耐烦专门替她看着时间,等李嬷嬷想起来让她起来时,已经到了午后。
瑛儿手疼腿疼,小小一个脚步蹒跚的自己回去,她在太太这里被罚过无数次,虽然年纪小,也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此不哭不闹,只低着头默默往回走。
心里盘算着大姐和幼弟今天当众欺负了她这一回,估计就能消停一段时间,她和小仁应该又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想得出神,一不小心又撞到了人。
只听头顶响起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清朗中带温润笑意,“哎呦,你这小丫头怎么走路不看路?”
瑛儿抬起头,看到一个很高,很好看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那是个清俊少年,不但模样好,人也好。
他送她回去,还拿了条干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和手。
把她交到那个玩忽职守,不知去哪里消磨了大半日,这会儿才装模作样出来找她的大丫鬟手里后,少年很体贴地没提她手上那一看就是挨了打的红肿伤痕,只微笑道,“赶快回去吧,以后小心点,别又摔跤蹭破了手。”
瑛儿是庶出女儿,亲娘生得美,又死得早,留下她和一个孪生兄弟给大太太可着劲地收拾。
太太一想到他们那能勾男人魂的娘就心有余悸,对他们姐弟自然不会客气。
瑛儿自小就饱受冷眼欺负,很少能感受到这样温和的善意,心里有点茫然,还有点暖意,忍不住又抬头去看他。
少年背对太阳而立,俊俏的身影好似披上了一层金辉,也正低了头笑微微地看着她。
瑛儿这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很好看的人,然而又不止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仿佛是有些特别,这一眼就把这个特别的人从眼中映入了心底。
一眼千年,一眼入魔!
…………
石韵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梳妆台上。
抬起头,面前妆奁盒上架着的菱花铜镜中便映出一张长眉凤目,雪肤朱唇的面孔。
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但丝毫不掩其秀美的本质。特别是眼尾处还带着一抹嫣红,苍白秀美中透出股别样风情。
石韵抬手摸脸,镜子里的美人也抬起雪白修长的手掌轻抚了一下面颊。
石韵顿时有中了大奖的感觉,惊喜道,“两岁,你太棒了!”
竟然给她找了一个这么漂亮的身体,终于能过一把当美人的瘾了。
系统有点小心虚,只轻轻支吾了一声。
石韵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触觉一片细腻光滑,嫩得好像水豆腐一样。
再看看自己的双手,也是细嫩光洁,纤巧白皙。
她离开上一个世界时已经是白发苍苍的年纪,每天睁开眼,在镜子里看到的都是一张皮肤松弛,带有皱纹的脸,所以对现在的年轻貌美很是稀罕,十分自恋地看了又看。
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她,“别臭美了,你现在的处境不大妙,马上就会有麻烦,得先想办法应付过去。”
石韵这才把那双举在眼前,越看越美的手放下来,问道,“处境不大妙吗?怎么回事?”
不等系统回答就闭上眼,想整理一下脑子里原主的记忆。
系统嫌她这样速度太慢,着急道,“我先给你大致总结一下哈,等有时间了你再自己慢慢回忆。”
石韵睁开眼,觉得两岁这么急肯定有问题,就先不动声色,“你说。”
系统立刻开始精炼总结,“你现在姓顾,名字叫做顾思瑛,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庶出。你还有个孪生兄弟,叫顾明仁,天资聪颖,很会读书,就是天生体弱多病,这两年一直住在城外的温泉庄子里静养,你每个月都会去庄子上看他。”
石韵问,“是我去庄子上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吗?”
系统,“对,你上个月去那里时遇到了你弟弟的朋友,仲尚书家的公子仲瑞霖,然后你的丫头就把醉酒的仲公子带去了你的房间,再然后就发生了不可描述二三事。”
石韵黑线,“不可描述二三事?!”
系统敷衍道,“恩恩,你知道什么意思就行了。”
说着加快语速,“醉酒事件应该是你的姐姐顾大小姐遥控操作,安排庄子里的下人陷害你,但不排除你自己也看上了仲公子,所以顺水推舟和他发生了不可描述二三事,想借此机会嫁给他的可能。可惜仲公子不肯吃这个闷亏,花了一个月时间调查取证,拿齐了人证物证,今天亲自上门,在你爹面前把这些证据都摆出来,说明这件事错不在他,是你的丫鬟换了他的酒,又故意把他带去了你房里。他们仲家无论如何不能娶你这种德行有亏的女人,要是你家一定要让他负责,他最多给你个妾室的身份,再多就不要想了。你爹颜面扫地,被气得暴跳如雷,已经让人带着家法过来了,你得赶紧想办法应付,千万别被他打死了!”
石韵,——
听着外面一阵由远及近,纷扰杂乱的脚步声,觉得自己头顶的黑线都要实体化了!
所以,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来不及和系统多说,立即起身开始四处翻找。
系统问,“你干嘛?”
石韵使劲翻,“我先找个剪刀之类的东西自卫一下。”
系统急得直叹气,“哎-哎-,不行啊。”
石韵在床上摸到一根奇长的白绫,不禁一愣,“这——”
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几个画面,立刻明白这是原主准备用来干什么的了。
跳上绣墩,手一扬就把白绫甩过了房梁,飞速打了个结,把脖子套进去,在房门被砰得一声踢开的同时一脚踢翻了脚下的绣墩。
系统大叫,“啊啊啊啊!会勒死的!”
闯进来的众人也惊呼,“啊啊啊啊!”“二小姐上吊自尽啦!”
其中还夹杂着一个中年男子又怒又急的声音,“孽障!孽障!”
由于时间拿捏得恰好,石韵被众人七手八脚解下来时还保持着清醒,只是脖子剧痛。
她自然是顺势装晕。
这下家法肯定是动不成了,总没有把上吊的人解下来就打一顿板子的道理。
有下人怯生生地问,“老爷,要给二小姐请个大夫吗?”
顾侍郎拂袖而去,冷声道,“不必,把她关在房里!”
一群人呼啦啦地又跟着离去。
有大胆的问道,“那要是二小姐没挺住,或是醒过来又寻了短见怎么办?”
顾侍郎怒道,“她死便死,我顾家只当没这个女儿!”
房门哐当一声,又再关上。
石韵捂着脖子,错愕地睁开眼,“这爹是亲的?”
系统十分沉痛,“是亲的,我刚比对了你们两个的相貌,肯定有血缘关系。”
第七十六章
石韵被冷酷无情的侍郎爹关在了闺房中, 一时出不去, 闲着也是闲着, 干脆闭上眼,开始整理脑海中原主的记忆。
这一闭眼就是大半天。
系统刚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很多自己的信息需要整理, 一开始没顾上注意她, 直到天都黑了才发现石韵还一动不动地躺着。
连忙叫道,“喂喂,你怎么了?”
石韵这才缓缓睁开眼,神情有些复杂, “两岁, 我觉得我需要去见一见那位仲公子。”
系统惊讶问道, “为什么?”
人家摆明了很厌恶顾二小姐这种下套骗婚的行为,都撕破脸闹到顾侍郎面前去了,肯定不想见她。
石韵抬手揉揉太阳穴, 觉得自己头很疼, 叹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顾二小姐和他之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了结清楚, 放任不管会有麻烦。”
系统问,“什么事情?”
石韵却还是答道,“不知道。”
系统莫名其妙, “那你好好想想啊?”
石韵摇头, 解释道, “这位顾二小姐非常喜欢仲公子,好像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求而不得,时间一长就生出了执念,所以才会选择了那样破釜沉舟的方式,结果却惨遭心上人的拒绝,她因此深受打击。”
系统不解,“所以呢——?”
石韵叹口气,接着说道,“所以她自闭了——”
系统,“啊?”
石韵幽幽道,“由于受到的打击太大,顾二小姐承受不住,所以自闭了。她脑子里关于仲瑞霖仲公子的记忆大部分都处于封闭状态,无法读取,我一去想就会头疼。”
系统觉得自己要是有脸,这会儿一定会露出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无语了半天才说道,“竟然会出这种情况!”
它是检测到这具身体的主人心灰意懒,马上要从精神上断绝了生机,才选了这具身体。
没想到还有自闭这一说。
顾思瑛都决定要死了,死之前何必还要再自闭一下,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石韵继续揉太阳穴,“反正我现在没法全面掌握她的记忆,只隐约知道我和仲公子之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所以想去见一见那位仲公子,说不定见面就能想起来了。”
揉完太阳穴又改为揉肚子,语气深沉地郑重说道,“不过现在有一件比去见仲公子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解决。”
她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肯定会以为又有什么大事情了,不过系统对她已经十分了解,直接说道,“饿了吗,外面桌子上有茶水和点心。”
石韵立刻从床上爬起来,“饿死我了!”
顾二小姐这个房间空空荡荡,仅有的几件家具也都带着陈旧破损的痕迹,在雕梁画栋的侍郎府里大概要算是个十分简陋的地方。
好在石韵之前在熊家村一住几十年,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已经降得很低,现在别说只是小姐的房间简陋点,就是给她个丫鬟的住处她也不会挑剔。
按照系统的指点,起身绕过屋子当中一架有些褪色的彩蝶绣屏,去到外间靠窗的小桌旁坐下。
桌上有一壶早已经凉透的茶水,还有个红漆食盒里摆着一小碟红糖蒸糕。
石韵喝凉茶配红糖糕,有些唏嘘,“顾侍郎只说把我关起来,又没说要饿死我,这些下人们竟然就敢一整天都不送饭,可见顾二小姐在府中多没地位,我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刚说着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外面就又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房门被毫不客气地再次推开。
一个穿金戴银,身穿潞绸褙子的嬷嬷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婆子丫头闯了进来。
看到石韵正坐在桌旁吃茶点,那嬷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个嫌恶的表情。
冷声厉斥道,“老爷和太太险些被你做下的丑事气出个好歹,正在烦恼忧虑,茶饭不思!二小姐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吃吃喝喝!”
石韵刚用了大半天时间整理脑内记忆,虽然顾思瑛和仲公子之间的纠葛还没搞明白,但其它的人和事都已经清清楚楚。
知道这是太太身边的李嬷嬷,就直接把手里的茶盅往桌上重重一顿!
敲得桌子砰一声响。
在李嬷嬷被惊得一个愣神之际,站起身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乱叫什么!父亲母亲已经够烦心的了,你们这些恶毒刁奴还不肯老实,要趁乱在家里大呼小叫,打砸闹事,是想翻天了不成!”
大概这位顾二小姐平时做人太过隐忍低调,所以石韵这重重一敲桌子,再蛮不讲理的喊了几句之后,李嬷嬷和她带来的仆妇们就一起被镇住了,表情瞬间空白。
系统也被她忽然的拍案而起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石韵,“这个李嬷嬷特别坏,我骂她几句出出气。”
对面的李嬷嬷已经反应过来,这位从小被她打手心罚跪的二小姐竟然在指着她的鼻子骂刁奴!
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二小姐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疯了不成!”
一挥手,命令身后几个粗壮的仆妇,“二小姐有些魔障了,你们去按住她,别让她乱叫乱动,这大晚上的,惊扰到了老爷太太不好。”
两个着意讨好她的粗使婆子立刻冲上前,嘴里还说着,”二小姐这可是太没规矩了,李嬷嬷是太太身边最得信任的体面人,就算你是二小姐也得敬着她才行……”
一边说着,一个人就伸手去抓石韵的胳膊,另一个胆大点的不知从哪儿抽出条汗巾,抬手想去捂石韵的嘴。
石韵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抬手用力挥出一巴掌。
啪——!
随着结结实实一声巴掌脆响,那个拿汗巾的婆子应声倒地,竟还顺势打了个滚。
石韵没想到这女人看着粗粗壮壮的,竟然这么不禁打,自己都愣了一下。
来不及多想,紧跟着奋力一脚踢出,正踢在另一人的肚子上。
这人也同样不禁打,滚倒在地,捂着肚子杀猪一样惨嚎起来。
石韵被她嚎得一个激灵,有点紧张地对系统说,“不会把她踢得内出血了吧?”
系统,“我扫描一下。”随即说道,“没事,死不了。”
石韵稍许放下心,又怕李嬷嬷带来的其他人一拥而上,她要吃亏,便抄起一把早就找出来准备自卫的剪刀,挡在身前,威胁道,“你们谁想试试这把剪刀够不够锋利就尽管过来!”
李嬷嬷和她身后的一众仆妇们齐齐后退了一步,脸露惊惧,显见是谁也不想去试二小姐手中的剪刀是否够锋利。
李嬷嬷一张老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知道太太今天交代下来的差事她已经搞砸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两个婆子满地打滚惨嚎,余人随时可能见血受伤,而与她们对峙的二小姐则满脸凶相,握着把剪刀仿佛随时都会发疯伤人,想不惊扰到老爷太太也是不可能的。
立刻有人小跑着去外院叫管事的安排机灵有身手的小厮进来帮忙,又有宅院里负责巡夜的管事儿听到声音,飞跑去报给老爷太太知道。
……
半个时辰之后。
顾侍郎铁青着脸坐在太太冯夫人的院子里,怒斥面前的二女儿,“你疯魔了!自己做出丑事不知反省,拿着把剪刀想吓唬谁!”
石韵记着系统说曾经比对过他们父女相貌的话,这时面对了面,就借着满院子明亮的烛火,先仔细看了看顾侍郎的长相。
只见顾侍郎的相貌还真不错,都被气成这样了,还能看出是个儒雅清俊的长相,身材清瘦,三十几岁的样子,十分显年轻。
这要是个不相干的人,只凭这个长相,头次见面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可惜石韵已经见识过他的真面目,长得再好也不能给他加分。
于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答道,“我没想吓唬谁,只是李嬷嬷这恶奴大晚上忽然带人闯进我的屋子,拿汗巾子要勒死我,我不想被她趁乱害了性命去,被逼无奈,才拿了剪刀防身。”
李嬷嬷是冯夫人身边的心腹,在顾府中颇有些身份脸面,今天却被二小姐当众一口一个刁奴一口一个恶奴的乱叫,气得几乎要当场昏过去,张嘴就想分辨。
石韵却快她一步,猛抬起头,眼含悲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害了,岂不是对不起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这李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以后若是被人揭露出她暗害我的真相,母亲的声誉岂不是也要受她连累?”
回头用力一指李嬷嬷,手指头差点戳到她的鼻尖上,提高了声音怒道,“所以我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来面见父亲和母亲,拆穿这坏人心狠手辣,凶险恶毒的真面目!”
这话一出口,系统立刻很捧场的在她脑海中模拟出一阵热烈掌声,啪啪啪,拍得十分带劲儿,夸赞道,“演得真好,声情并茂!”
石韵被它一打岔,险些出戏,忙安抚道,“别闹,等我演完再夸。”
系统乖乖答应,“好。”
下面地上站着的一堆管事,仆妇,大小丫头们听了二小姐悲愤凄苦的控诉则都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变了又变。
更有人忍不住悄悄去瞄顾侍郎身边的冯夫人。
高门大户的,外面看着光鲜,内里难免有些不慈不孝,打压苛待,乃至勾心斗角的龌龊事。
这顾府中的事情,下人们个个心里门儿清。
大家都知道,二小姐是庶出,自小不受当家主母冯夫人的待见,没少受李嬷嬷的打骂教训。
二小姐的性子是从小磨出来的,什么打骂欺负都能忍,今天这是遭了多大的罪?遇到了多大的凶险才不得不拿起剪子反抗了!
众人都窃以为李嬷嬷肯定不会忽然抽风,自己想起来要去害二小姐的性命,会做出这种事九成九是太太授意的。
估计是白天看二小姐上吊没死成,就想干脆借机勒死了她,过后使手段糊弄一下,也可算作是她自己吊死的。
太太这回也恁狠了些吧!
连顾侍郎都眼含怀疑地看了太太两眼,同时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形,离她略远些。
他是洪顺十六年的二甲进士,自己读书考试,入朝为官,一步步做到今天的官位,学识才干俱佳,自然不可能是糊涂人。
顾侍郎只是对庶子庶女不上心,加上一心扑在仕途上,日日忙于公务应酬,儿女们一月也未必能见上一面,所以难免感情疏离淡漠。
太太对庶子庶女刻薄严厉他是知道的,只是懒得管而已,觉得管教子女本就是正房夫人的事,管得严点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管得严和借机弄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最多是性子严苛,后者可是心肠歹毒了!
冯夫人原本还端着架子,神情淡淡的,想等丈夫发作过这个越闹越离谱的二女儿后,她再以嫡母身份处置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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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平常笨嘴拙舌,逆来顺受的顾二小姐忽然伶牙俐齿起来,不但敢当众开口说话了,还一开口就是血口喷人,隐晦地扣了她一顶残害庶女的大帽子!
冯夫人顿时也变了脸色,狠瞪了李嬷嬷一眼,怪她办事不利。
轻声对丈夫说道,“只怕是二丫头今日要死要活,闹得神志不清,李嬷嬷带人过去时动静又大了点,所以误会了。”
顾侍郎皱眉,“我命二丫头在房中不许出来,好生反省,她大晚上带这么人去做什么?”
冯夫人一时有些语塞。
李嬷嬷已经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拼命喊起冤来。
她平日再嚣张跋扈也是仆,二小姐再是庶出不受宠也是主,以仆弑主可是重罪!要判凌迟,就算没害死也要判斩首。
到了这个时候,顾侍郎再不耐烦管后宅事务也要打起精神来查问明白。
只得拿出早年外放地方官时,在任上审案子的劲头。
先命大管家把不相关的人都带出去,好生警告敲打,今晚的事情谁也不许随意议论外传。
再把当事人一个接一个叫过来,亲自审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年纪轻轻就坐到吏部侍郎的高位,自然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物。
只用小半个时辰就把这桩事情搞清楚了。
还确实是个误会。
李嬷嬷大晚上会带人闯去二小姐的房中是得了冯夫人之令——夫人说二小姐丑事败露,已经身败名裂,留在府中没的让家人一起蒙羞,所以要连夜把她送去京郊古月庵。
而李嬷嬷在二小姐面前颐指气使惯了,得知她立刻就要被送去尼庵中,太太再不认她是顾家小姐,就更没了顾忌,去了便言语刻薄,指桑骂槐。
而二小姐今天经历了生死大变,情绪也很激动,不似平日那般隐忍怯懦,顶撞了她几句。
李嬷嬷恼羞成怒,指使手下仆妇上去拿汗巾子堵二小姐的嘴,那两个婆子大概为了讨好她,于是动作粗鲁,嘴脸可怖,以至情绪不稳的二小姐会错了意,大闹起来。
事情虽然是搞明白了,但顾侍郎心中对夫人却只有更加怨怪不满。
他被气成那样也没有立刻就决定把女儿送去尼庵,冯夫人倒是轻轻巧巧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做了主。
是吃准了他不会管!?
尼庵是什么地方?女孩子能随便送进去么!
况且这二女儿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呢!
庶女他不看重,但儿子总不能也不要了。顾思瑛的孪生弟弟顾明仁十分优秀,于读书做学问一道上颇有天赋,十三岁的时候就考过了乡试,要不是身体不好,这会儿怕是进士都考出来了。
冯夫人所出的嫡子丰哥儿年纪还小,顾侍郎短时间内指望不上,就盼着顾明仁过几年能考中进士,进朝堂给他做一个助力。
冯夫人看丈夫的脸越来越黑,心中也有些忐忑,细细劝道,“都是李嬷嬷这奴才擅自行事,闹了这一场误会,我回头就重罚她,老爷你消消气,莫要被这些没个分寸尺度的下人气坏了身体。”
顾侍郎冷冷看她一眼,努力压下心中的郁气,耐着性子提醒道,“不止是刁奴的问题,夫人这二年管理家事时也是越来越疏于思量了,你送走了二丫头,回头仁哥儿回来要怎么和他说?”
冯夫人垂下头,心中不知怎么想,嘴上却温声认错,“老爷提醒得是,妾身今天也是被气得狠了,一时没想周全。”
顾侍郎摇摇头,觉得今天的事情不能再让她管了,干脆自己做了决断。
“那李嬷嬷骄横跋扈,不是个良善之辈,夫人身边不能用此等人,给几两银子,打发她回家养老吧。”
冯夫人心中一百个不愿,但这时也不敢和丈夫对着干,只得诺诺的应了。
“至于二丫头——”顾侍郎提到这个害他大丢颜面的女儿也是满心不喜,十分头疼。
想一想便蹙眉道,“还是送去郊外庄子上暂住,别再送去仁哥儿住的那处温泉庄子了,另找个偏僻点的地方,她也要得个教训才是,等过几年这件事平息下来,就在那边找个殷实的庄户人家嫁了。”
反正再想回京嫁进个体面人家是不可能了,送她去个偏僻的乡下地方自生自灭吧。
冯夫人暗暗撇嘴,心说去偏僻的乡下吃苦还不如去古月庵呢,起码离京城近,她兄弟还能不时去看看。
可见丈夫到底是没把这女儿放在心上的。
转天,她便心平气和地安排送二小姐去刳县乡下的事情。
这次特意派了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去告知二小姐她父亲的决定,让她收拾东西,后日启程。
不想二小姐又闹出了幺蛾子,告诉那嬷嬷,她要再见一见仲瑞霖仲公子,见过之后去哪儿都行。
但要是不让她见仲公子,那她死也要死在侍郎府,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她的嫡姐,顾家大小姐。
冯夫人简直要被这忽然抽风的庶女气笑,对那嬷嬷说道,“去,去见老爷,把她这话在老爷面前原样说一遍,他这宝贝女儿我是管不了也不敢管了,让他自己拿主意。”
那嬷嬷却期期艾艾地不肯走,小声道,“二小姐说了,她已经写了封绝笔信,派人送去给大少爷,告诉大少爷她被嫡母迫害致死,凄惨悲苦,请大少爷莫忘此仇,以后有机会时定要收拾了大小姐给她报仇。”
冯夫人被气得一个倒仰,怒骂道,“混账!她自己做了丑事被老爷责罚,怎么怪在我头上,还想害她姐姐,真是个黑了心肝的东西!”
又问,“她什么时候私送信件出去的?怎么没人来回禀,只怕是虚张声势。”
那嬷嬷摇头,“不好说。”大小姐幼时她曾贴身照顾过几年,有些情谊,因此很是担心大小姐的安危,劝道,“太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二小姐这两天都很反常,怕是有些疯魔了,别要真干出这种事儿来!她在府中寻死不打紧,但她这一死势必要成为大少爷心里一根刺,万一记恨在大小姐身上,咱们能防他一年两年,但防不了十年八年。这状告到老爷那里也没甚好办法,老爷总不能不要这个儿子了。”
冯夫人气得咬牙切齿,连骂疯子!
那嬷嬷又劝,“您跟疯魔的人较什么真?不如就让她跟那仲公子见一面,遂了她心愿,再远远地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
第七十七章
系统对石韵说道, “你是不是有点闹得太厉害了?其实这里的大环境就这样, 顾思瑛闹出了这种事, 顾家肯定不会再留着她,你迟早要被送走,昨天走和今天走又有什么区别?”
石韵答道, “我知道,我就是不爱受这个窝囊气, 昨晚那个李嬷嬷要是好声好气和我说, 我也不会为难她一个替当家主母办事的下人, 可她偏偏还要来欺负人,那我自然也不能客气。”
系统觉得这话莫名耳熟,仔细一想, 记起自己刚把石韵带到之前那个世界的时候, 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她就把李芸舒的婆婆齐太太气了个半死。
不由十分无语,她这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又提醒道, “我查了一下地方志, 刳县是个挺贫瘠的小地方,顾家在那边的庄子条件估计也不好, 你尽量多收拾点东西带上。”
石韵摊手,很是无奈, “我也想带呢, 问题是这屋里没东西了。”
顾思瑛实在是没什么体己, 统共也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件衣裳首饰, 她早上随便一收拾就收拾好了。
话虽这么说,却也还是站了起来,准备在屋子里再转一圈,看看还有什么值得带上的漏网之鱼没有。
一边翻找一边问系统,“两岁,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在这里收集什么资料?”
系统很利落地答道,“你。”
石韵诧异,“我?什么意思?”
系统问她,“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石韵莫名其妙,“没有啊,”摸摸脸,“长得美算不算?”又拉拉裙子,“身材也比较高挑。”
话说她接手这具身体也没多久,除了这张脸特别好看,身姿高挑灵动之外,暂时没发现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系统提醒,“你难道没觉得你昨天假装上吊的时候动作特别敏捷,晚上打那两个婆子的时候也很厉害。”
石韵眨眨眼,停下手里翻检的动作,凝神仔细回想。
她那侍郎爹带着家法来找她的时候,她怕被打,假装上吊的时候好像动作是挺麻利的,但那个时候情况紧急,人一急自然动作就会快一点。
有些不确定地思忖:这——应该也算正常吧?
系统循循善诱,“你再想想,你当时是怎么把那根软绵绵轻飘飘的白绫抛到梁上去的。”
石韵下意识抬头去看了眼房梁——挺高!
被系统这样重点提出来,她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按理说,想要把那根白绫抛过这么高的房梁,应该先在一头打一个结增加重量才行,否则轻飘飘很难抛过去,但她当时根本没时间打结,只是一甩手,那根白绫就上去了。
按照这个思路再往下想,晚上打那两个婆子的时候她也确实是过于厉害了些。
那两人都是顾家的粗使婆子,壮实有力,被顾思瑛这样的小姐扇一巴掌,踢一脚,最多就是疼一下,哪就至于像她们那样夸张,滚在地上连哭带嚎,爬都爬不起来。
低头看看自己那双雪白修长的美手,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直接说答案,“你力气特别大。”
石韵顿时被呛到,“咳咳咳——”
难道说她美女的壳子下掩藏的是大力士的本质,这也太煞风景了!
系统继续为她解惑,“顾思瑛的亲娘不是汉人。”
石韵点头,“这个我知道。”
这不是什么秘密,估计顾府里不少人都知道,她整理原主记忆时也看到了。
十八年前,朝廷平定两广土官叛乱之战大获全胜,指挥使从俘虏中挑了一批年轻男女送回了京城。
这其实也是历代惯例,俘获的年轻男女送回京后会被送进王府和宫中,一般都是做宫女内侍,或是赏赐功臣。
顾思瑛的亲娘便在这批人里面。
她先是被赏给了先帝次子恭王,但因长相太美,王妃怕这种模样的女人留在王府中不安稳,天长日久的恐要生事,拦着不许恭王留下她。
恭王有些惧内,王妃不让留便不留,当时正好很看重顾贤这个朝中的新进才俊,有意拉拢,便转手把美人送给了他。
所以顾思瑛的亲娘不是汉人,而是来自两广的少数民族,具体是哪一族,她自己从来不提,也没人想起去问,以为横竖不过是壮,苗,瑶,侗之一。
系统却道,“她是蘼族人。”
石韵疑惑,“蘼族?有这个族吗?”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系统,“蘼族是个很古老也很神秘的民族,不过已经没落了,人口稀少,接近消亡边缘,在两广地区也极少有人知道,蘼族人有一种十分厉害的传承,叫做造羽,就是选中一个族人,在她身上施以巫术,把她改造成传说中的羽人。咱们在这个世界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替我补足羽人的资料。”
石韵嘴角抽搐,隐隐产生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系统继续说道,“顾思瑛的母亲应该就是蘼族巫术最后的传人了,如果我的分析没出错,你就是她选中的下一任羽人。”
石韵顿时怒了,“两岁!你竟然拿我做人体/实验!”
系统冤枉,“没有啊,是顾思瑛的母亲,不是我。造羽术在顾思瑛身上还没有完全成型,她要是死了,这个传承就彻底断绝,所以你得替她继续活几年,等我分析清楚这个造羽术和造出来的羽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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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捂额呻/吟,“天!我宁愿再到处跑着去帮你找书找古董,自己当羽人什么的有点可怕!”
系统安慰她,“别怕,一点都不难受,根据记载,一个造羽术的完成需要十几年的时间,在这期间,羽人会和普通人一样慢慢长大,没有不良反应。”
石韵很不放心,“你确定?”
系统拍胸担保,“当然确定!你要相信我,咱们在一起几十年的感情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吃苦!”
石韵,——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肉麻得她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感觉两岁这家伙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从傻白甜进化成了会甜言蜜语的小骗子了。
不过不得不说,甜言蜜语在很多时候都是很管用的,她听了之后感觉确实好了一点。
拍拍心口,努力镇定下来,然后问起另一个重要的问题,“羽人是怪物还是什么?”
系统继续甜言蜜语,“你尽管放心,不是怪物,根据记载,蘼族羽人的外表和普通人一样,他们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们具有很出众的能力,在蘼族中被尊为半神。所以你应该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这件事:你这不是在做人体/实验,而是在体验当半神的快/感。”
石韵,——
石韵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随意摆摆手,“行吧。”
然后就开始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房中翻找能带走的东西。
系统这边还准备了一大堆好话要用来安抚她,没想到她忽然没事人一样,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了。
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忽然就接受了?”明明刚才还很紧张的样子。
石韵答道,“因为我觉得蘼族的造羽术和羽人很大可能只是一种夸张的传说,精神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所谓的羽人应该还是普通人,估计就是被族人供养得好点,跑得快跳得高。你想啊,如果羽人真的有半神那么厉害,蘼族怎么可能会没落?造羽术最后的传承者又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被人抓去当小妾也无力反抗的地步。”
系统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历史上很多民族都会有神话统治者的传统。
“不过蘼族的造羽和羽人肯定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并且对这个世界造成过一定的影响,否则不会需要我补足这一条缺失信息。”
…………
正说着,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二小姐,太太刚才又让宋嬷嬷来传话了。”
石韵对外面道,“你进来说。”
外面就进来了一个穿青缎背心的瘦小丫头。
顾二小姐房里本就只有寥寥三两个伺候的下人,这会儿全都被太太找理由派去别处了,只留一个年纪最小,干不了什么活儿的在外面守着。
小丫头名叫百草,虽然小,但口齿十分清楚,记性也好,把宋嬷嬷的话一字不落,原样转述给石韵。
“宋嬷嬷说太太心慈,既然二小姐苦苦要求,一定要再见那位仲公子一面,太太便应允了你。已经安排好了,明早仲公子会过来一趟,在大少爷的思贤院和你相见,不过你二人肯定不能单独见面,到时太太会派人陪伴二小姐,仲公子那边也会带几个侍从。还望二小姐言而有信,见过仲公子后就立即启程,去刳县庄子上静心休养。”
石韵十分佩服冯夫人的效率,今天才提出的要求,立刻就办到了。
人才啊!
也不知冯夫人是怎么劝动那位仲公子愿意再来见她一面的。
要知道仲公子的爹可是户部尚书,品级比顾侍郎高着两级呢。
其实冯夫人能请来仲公子是取了个巧。
仲公子虽然不待见顾思瑛,但和她的同胞弟弟顾明仁交情却不错。
这件事情闹开来之后,他对朋友难免心怀愧疚。虽然顾明仁已经明言绝不会因此事怪他,但他总也得体谅体谅好友的心情。
冯夫人派去的人便拿顾明仁说事,说道二小姐已经知错了,诚心悔悟,马上要离开京城,再不回来。只是离开前还有个心愿未了,想要再见仲公子一面,太太看她实在可怜,所以悄悄让小的来请公子,万望仲公子看在我家大少爷的面子上明日再去见二小姐一见。
又赌咒发誓,绝不会让仲公子为难,公子只管带几个心腹家人同行,太太那边也要派几个老实稳重的仆妇跟着二小姐,保管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老实安分地和公子说两句告别之词。
仲公子实在不愿去,就想找理由推脱,但冯夫人派去的下人十分伶俐,又隐晦说起二小姐凄凄惨惨的,怕是禁不起刺激,心心念念地只想临走前再见公子一面,万一你不去,她一个想不开,再寻了死就麻烦了。家里大少爷和这个同胞姐姐最亲,到时怕也要大受打击。
仲公子想到好友一向身体不好,恐怕禁不住胞姐自尽的噩耗,思来想去,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心中埋怨,暗道明仁贤弟好好一个少年才子,儒雅风流,气度才学都十分令人心折,怎么却摊上这样一个可怕的姐姐,委实是带累了他。
转过天来的早上,仲公子就挑了几个伶俐的小厮,千叮万嘱他们到了顾府后一定要跟紧自己。
其中一个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墨竹忍不住说道,“大少爷,您这也太厚道了,何必再委屈自己去见那女人一趟,顾公子的姐姐从容貌到品行都不是一般二般的差,他自己肯定心里有数,你就不去顾公子也不能怪你的。”
仲公子也正心里憋屈着,但总想着去一趟便算仁至义尽,便瞪了自家小厮一眼,斥道,“你少说两句!”
顾家二小姐顾思瑛以前从不爱出门走动,没几个人见过她,京中相熟人家里都私下传说,她身材高大笨拙,形貌阴郁粗陋,人也没甚才情,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更是没一样拿得出手,平日里怕露怯,所以很少出门见人。
这背地里议论人家小姐的刻薄话也不知道是谁先说起的,只不过一传好几年,顾家也没人出来辟辟谣,大家自然而然就都留下了顾二小姐貌丑无才,性情阴郁的印象。
仲公子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夜,醉酒醉得太过厉害,稀里糊涂的,只知道是有个女子和他缠绵过,其余都不记得了。
过后每每想到自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算计了,还与其共度了一晚,就又羞又恼,怄得都要吐血三升。
这时不得不再去面对此女,心里自然不会痛快。
带着几个精心挑出来的伶俐小厮,他掐准时间到了顾府,坚决不肯早到半刻。
顾夫人早有准备,立刻派人把他接去庶子顾明仁的院子,顾明仁近几月一直住在城外温泉庄子上,院子空着,正好让仲公子和顾思瑛在那里见面。
仲公子抱着来看一眼就算仁至义尽,以后顾二小姐死活再与他无关的想法踏进了思贤院。
守在门口的下人忙躬身引着他去院中的凉亭里。
顾明仁这个院子布置得十分清雅别致,几杆翠竹,一角凉亭,还有个鹅卵石砌成的小池子,里面养了碗莲,莲叶下几尾红鱼穿梭游曳。
最妙的是入院一道青石小径,选用几种颜色深浅不一的青石,在石径上拼凑出了古朴的祥云纹理,有踏云而行的意境,可见主人的情趣和巧思。
然而这个时候仲公子却根本顾不上注意这小院的精巧别致了。
他的视线被牢牢黏在凉亭中一道极美的身影上无法移开。
再走近几步,那人的如黛青丝,凤眸红唇就清楚呈现在了眼前,甚至眼尾处一抹动人嫣红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穿戴十分简单,素色衣裙裹着高挑飘逸的身形,几乎没戴什么钗环首饰,身周还站了几个穿湖绸蜀锦的丫鬟婆子,红红绿绿的围了一圈。
但不知为什么,那道素色的身影仿佛是带了一层光晕般,让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她,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她身周的东西。
仲公子微微张开嘴,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直到身后的小厮墨竹没忍住,十分惊讶地低低“噫!”了一声,他才忽然醒转,回头斥道,“你们跟进来干什么,小姐面前是你们能随意冲撞的吗,还不赶紧出去!”
墨竹很是冤枉,但在外人面前又不敢开口分辨,只好带着其余几个小厮诺诺退了出去。
心中胡思乱想着,暗道公子这真是见了美人就不要小厮,明明是他来之前叮嘱我们一定要跟上他,免得孤男寡女,又被那顾二小姐找借口赖上!
不过顾二小姐可是个真正的美人啊,被美人赖上换我还求之不得呢!
公子这是傻了不成?
也不对,公子刚才见到顾二小姐好像也很惊讶的,这才把我们赶了出来,只是他睡都睡过了,怎么也好像是第一次见顾二小姐的样子?
真是奇哉怪也!
哎吆,也不知道是京城中哪个缺德的把人家顾二小姐说成那个样子,这是眼瞎了不成……
墨竹在外边混乱着,仲公子在里面也没好到哪儿去。
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只是反复在想:这是顾二小姐?不可能啊!
然而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等着他的,除了顾二小姐也没别人了。
他犹自疑惑,试探着问道,“顾二小姐?”
石韵也正在打量着他,闻言就点点头,应道,“我是。”
随即挑起一道好似丹青妙手精心描绘出的眉毛,“仲公子不认识我?”
系统不是说这位仲公子已经和顾思瑛发生过不可描述二三事了吗?他难道是闭着眼睛做事的?
第七十八章
仲公子被顾二小姐清冷沉静的目光看得脑中有瞬间空白, 愣了愣才下意识答出话来, “我——我那日醉酒,有些迷迷糊糊, 认不清人。”
说完之后浑身就是一僵,脸上十分尴尬, 暗道这种事怎可当众说。
在今日之前, 他一想到那件事就是满心的羞恼。
然而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皎如月华般的美丽女子, 他心中的羞恼转眼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相信今日之后, 他再想起那件事就只会剩下满心的旖旎绮思了。
仲公子脸现赧然,石韵身周的婆子丫鬟们也都个个神情古怪。
二小姐在府里一直过得畏首畏尾,虽然身材长得高, 但是见人就矮三分,低眉顺眼, 弯腰驼背的,没有一点小姐家的风韵气度。
以至于大家谁都没觉得她好看。
没想到前日上吊没死成之后, 她就好像是忽然想开了, 不但行事说话横冲直撞, 像换了个人一样,连身姿气度也变得与以往不同起来。
挺起腰身后,畏畏缩缩的身形变得高挑灵动;坦然与人相对之后,常年低眉垂眼的脸更是变得顾盼生辉, 整个人一下子就显得风姿绰约起来。
无怪乎仲公子见了她一副下巴要掉下来的吃惊样子, 她们这些顾家的人这两日见到二小姐时, 也感觉自己快要认不出她了。
没想到上个吊还能把人变美的, 这也真能算是一桩奇事。
她们在心里啧啧称奇,却不知道原先的顾二小姐需要低调做人,甚至主动扮丑,是为了在冯夫人手底下讨生活。
现在的石韵却没这个顾虑。
别说是被遣送去某个不太富庶的庄子上了,哪怕是被发配去边关呢,她也不怕。
她可是上过缅甸战场的人。
所以完全按照自己的习惯来,一点也没想到要去维持顾思瑛的低调人设。
在一众冯夫人派来监督她的丫鬟婆子们的环伺下站得笔直,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了仲公子一会儿,却发现还是没能解锁顾思瑛脑子里有关他的那段记忆。
不禁暗暗叹气,心里有些失望。
她主动把人仲公子找来,也不能看几眼就走,总得说两句场面话。
于是走上两步,对着仲公子说道,“今日劳烦公子再来一趟是想当面和你说清楚,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短期内不会回来,其实就算我日后回来了京城,也肯定不会与公子再有任何关系,仲公子只管放心,日后再不会有人用你我之间的事情去烦扰公子。”
仲公子一愣,讶异道,“你要离开京城?为什么?”
石韵看他一眼,“这是家父的意思。”
仲公子明白了,顾侍郎这是嫌女儿坏了名节,自己又当面向他拒了婚,这女儿再留在家中顾家的面上不好看,还要带累其余兄弟姐妹的名声,所以要把她远远送走。
心里一时不知是该愧疚还是该歉然,脱口问道,“那你今后要怎么办?”
石韵心说找个地方过日子呗,还能怎么办?
找个清静没人打扰的地方,让系统慢慢研究自己身上羽人的传承,等过几年研究清楚,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淡淡说道,“这个却与公子无关,仲公子只需知道今后再不会有人用之前发生在我家庄子上的那件事去烦扰你就是了。”
因为实在想不起顾思瑛和眼前这位仲公子之间的事情,石韵一时也不能确定这位仲公子是单纯的【受害者】呢,还是另有什么前因后果,那日酒醉之后的事情他自己也要担上一部分责任。
所以对他的态度只能是淡淡的。
说完这几句她自认的场面话之后觉得这次见面算是勉强有些内容,不那么突兀了,就对仲公子点点头,抬脚走人。
带着一堆丫鬟婆子和仲公子擦身而过,朝院子外面走去。
仲公子在她身后叫道,“等等!”
石韵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还有事?”
仲公子实在想不到今天过来会是这样的场面,眼见顾二小姐淡然自若地和他说了几句从今后再不相干的话之后就要走,他不由自主地便出声阻拦。
脸色变幻一会儿后才说道,“这我却不明白了——”
石韵问道,“不明白什么?”
仲公子见了她之后,先是十分惊艳,之后却发现对方找自己过来是要撇清关系,说是请他放心,以后绝不会再纠缠上他,但脸上的神气却没有丝毫委屈不舍,甚至气恼都没有,冷淡得可以,仿佛他之前上门拒婚的事是无理取闹。
仲公子心里难免不甘,深深看着石韵说道,“顾小姐,请恕在下冒昧,只是我实在有些不解,你既是这样清高冷情,之前在城外的庄子里却为什么要对我做那样的事情?”
石韵淡淡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不解,心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暗暗戳系统,“他难道是嫌我太清高冷淡了?问题是他不是正急于和顾思瑛撇清楚系统,我要是太客气热情了难道不会吓着他?”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拱火道,“这就是典型的他不要你可以,你反过来对他没兴趣了却不行。嘿嘿!”
石韵不高兴,姓仲的这心态可不怎么好!
于是转回身轻描淡写地答道,“因为那件事不是我做的,顾家有些人看我不顺眼,只因我是庶出的女儿,又不得父亲宠爱,这些人想打压欺负我的时候就肆无忌惮,花样百出,以至于连累到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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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顿时响起一叠声急促响亮的咳嗽。
石韵于是改口道,“你就当那是个误会吧。”
说完再不停留,十分利落地快步离去。
她只是稍稍走快了一点,身后的一溜丫鬟婆子竟都跟着小跑起来。
系统赞道,“不错,这身体的素质真好。”
石韵却没多大感觉,主要是羽人的设定太高大上了,光听名字,她都要以为自己会飞,与之相比,走路比别人快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冯夫人大概是受够了她,为防夜长梦多,直接派人等在思贤院的外面,等石韵见过仲公子之后就把她请上了西角门处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车上只有那个叫百草的小丫头,还有两件少得可怜的行礼。
车夫一路扬鞭飞驰,带着她们主仆两人,出京城往西,直奔平凉府刳县而去。
那一边,仲瑞霖留在思贤院里傻了一会儿,忽然跺一跺脚,也匆忙告辞,从顾府出来后却不回家,直接调转马头出了城。
几个小厮被他搞得措手不及,只得分开来,两个急急跟上,另两个则回府报信。
仲瑞霖快马去了城外顾家的温泉庄子,见到好友就劈头责问道,“你那二姐根本不是传言中的丑怪样子,明仁贤弟怎么之前不肯对我明言?!害我,害我——”
顾明仁正坐在屋里自己摆着棋谱。
他穿一袭玉色长衫,端坐案前,雪白的手指间拈着一枚黑色棋子,待下未下,虽然只有十六岁年纪,但举止从容有度,竟已经隐隐有了点名士风范。
啪地一声,将手中黑子落在了棋盘上,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仲瑞霖挑眉问道,“害你怎样?”
“害我——”
仲瑞霖被他一反问倒有些语塞,眼见顾明仁气度悠然,一点不急,好像自己说起的人不是他的姐姐,而是自己的姐姐一样,不禁心里有气,直接往他面前一坐,先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杯茶出来,仰脖喝干,然后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这才说道,“害我误会了她!”
顾明仁淡淡一笑,“你怎知是误会?”
仲瑞霖愣住,“什么……”
顾明仁却摆摆手,抬眼正视了他,目光通透,“仲兄,你先别急着埋怨我,你且扪心自问一下,难道你提前知道顾家庶出的二小姐是个美人,就能在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娶她为妻吗?”
仲瑞霖顿时没了声音,他是仲家嫡长子,相貌才学都出众,日后自然要选一位名门淑女为妻。
顾二小姐这个条件,别说他爹仲尚书不能同意,就算他爹忽然犯糊涂同意了,他自己也要再斟酌。
况且娶妻娶贤,顾二小姐这性情,这行事风格,虽然特立独行,别有一番风情,但与温婉淑良相差甚远,怕也难成为一位雍容大度的当家主母。
纳妾倒是成,但顾家肯定又不会同意。
所以前日他才会有恃无恐地去对顾侍郎说娶顾二小姐可以,不过只能是妾室。
顾侍郎根本连这个话茬接都没接,直接脸色铁青地说道家门不幸,养了个不懂事的女儿,他必将严加管教,还请仲公子不要再提此事。
仲瑞霖头脑逐渐清醒,早上在顾府惊见美人后被激起的一腔热情终于慢慢冷却下来。
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幽幽地叹口气。
顾明仁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她是我的姐姐,但你更是我的好友,所以我当日便说,这件事我绝不会多管,非但不会管,连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我什么都不说就不会影响你,最后你自然能想得明白该怎么做。”
仲瑞霖默然,最后长长叹口气,“多谢贤弟这般为我着想。”
举起茶杯道,“愚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顾明仁以拳抵唇,低低咳嗽两声,“仲兄的心意小弟领了,只不过这茶有些性凉,我方才恋着它的清香味道已经喝过两杯,现在却是不能再多喝。”
仲瑞霖知顾明仁身体不好,在这些饮食吃喝上分外细致,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所以毫不介意,自己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后仍然有些唏嘘,心思不自觉总要转到早上看见的那个皎如月华般的身影上,还是有些放不下,
说道,“即便你是为了我好,也不该瞒着我你姐姐是个美人之事,起码我去和你爹说的时候能婉转些,也不知那天我离开之后顾大人是怎么教训女儿的。”
顾明仁不以为然,“怎么?同样的事情,是美人你便要婉转?是丑的便要耿直?仲兄这可是着相了。”
仲公子出身世家,也是个饱学才子,自然知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自己因人美丑而行事不同就是着相。
然而一颗年轻的心却十分诚实地偏袒着美人,他也不能为了迎合佛法就自欺欺人,只好干笑笑,又说道,“我听那意思,你家里马上要把她送走,日后都再难回京城了,她到底是你姐姐,你难道不担心?”
顾明仁微微皱眉,“送走?送去哪里?”
仲瑞霖摊手,“这我怎么知道。”
顾明仁想了想便舒展开眉头,“左不过是送去家里的那些田庄上,最远也就是平凉府,她身体好着呢,奔波这一趟也不碍什么。让她且忍一忍,等到明年会试的时候,我去和父亲说,必得亲姐陪在身边才能静心考试,他自然就会把人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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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瑞霖失笑,“看你这话说得,好似顾家大小姐就不是你亲姐姐一样。”
顾明仁也微微一笑,却没吭声,只在心里轻声自语道:自然不一样。
另一边,正在马车上颠簸的石韵忽然对系统说,“两岁,我忽然想起我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
系统忙问,“是什么事?”
石韵,“我还有个亲弟弟被留在京城外的温泉庄子里呢,我这样一走,他不是没人照顾了。”
在顾思瑛的脑子里,她弟弟是个体弱多病的小可怜,从小就离不开她。
她这样忽然一走,小可怜弟弟该怎么办?
忙探身出了车厢,对车夫道,“停下,往回走,我还要去咱们家在京城外的温泉庄子一趟。”
车夫不肯,“小姐,太太吩咐了,让我直接送您去刳县,没说还要去城外的庄子。”
石韵沉声道,“我现在说要去。”
车夫不理,反而挥舞着马鞭,将车子赶得更快。
石韵怒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擒住他的腕子,一使劲,就把马鞭夺了过来,另一手猛得一推,车夫就往后仰倒,半个身子探出车外,险些便要从车上翻下去。
好在他反应还算快,一脚牢牢勾住车辕,一手扒着车厢边沿,腰一挺,想要再翻上来。
却被石韵按住,冷声问道,“回不回去?不会去我就把你扔下车,自己赶车回去!”
车夫吓得连声惊呼,没口地答应,“回去,回去,二小姐快放手,我真要掉下去了!”
石韵这才哼一声放开他。
系统连连惊叹,“你好厉害啊!”又拍马屁,“这才是古代大小姐该有的风范,那些娇娇弱弱的,只能被人欺负。”
第七十九章
石韵干脆利落, 三下五除二就武力/镇压了车夫。
坐回车厢后自己都有点诧异,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她以前可是遇事就会讲道理的好人!
埋怨系统道,“都怪你, 给我找了一个力气这么大的身体,我以前没这么暴力的。”
系统就怕她对这次这具身体有意见,所以一直在说好话, 眼见刚才拍的马屁没见什么成效, 于是加大了拍马力度。
耐心温和, 细声细气地说道,“力气大才好嘛, 现在可是冷兵器时代,拳头就是硬道理, 你打得赢别人, 别人就得听你的。况且现在这个世道, 男尊女卑,身为一个女性,还是貌美的女性,想要不受欺负, 就得比男人力气大。况且你刚才那不叫暴力,叫英姿飒爽, 人美力大,柔中带刚, 英武与美貌并存, 实力与气质兼具, 是美女中的最高境界……”
石韵险些被它绕晕,“什么乱七八糟的!”摆摆手,“你少说两句吧,我听着头晕。”
一转头正对上百草小丫头瞪圆的眼睛,觉得独晕不如众晕。
就把系统刚刚灌给她的鸡汤转手又灌给了小丫头,“看到了吧,这个世道做女人不易,就算我是府中的小姐,出得门来都会受个车夫的拿捏,所以只有自己厉害起来才行,练好身体,练大力气,碰到谁敢欺上头来就揍回去!”
百草小丫头只有十岁,在顾府中没什么靠山,很受排挤,所以才会被派来跟着二小姐去刳县,此时茫然点头,竟觉得二小姐所说十分有道理。
当初二小姐房里的几个下人一致把年纪最小的她推出来,让她跟着二小姐去那偏远地方吃苦时,她就应该找根棍子把那几人狠狠揍一顿,哪怕最后还是要被派出来呢,起码出口恶气。
看那车夫一开始对她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就差给脑门上写上几个字:我是夫人狗腿子,被二小姐揍了之后不就老老实实,再不敢造次了么,可见自己厉害点,遇到坏人就揍回去是很有用的。
石韵不知道自己带歪了小丫头,只一路紧盯着车夫,命他老实听话,尽快赶路,免得弟弟得知了自己已经启程去平凉刳县的消息要担心。
小可怜弟弟身体不好,可禁不住担心忧思的折腾。
车夫被石韵武力镇压,又不能弃车而逃,只好愁眉苦脸地调转方向,驱车去了顾家在京城外的温泉庄子。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地方。
庄子里的下人见到二小姐忽然大晚上过来了,都十分吃惊,但这边消息滞后,还不知道顾老爷和太太已经决定将二小姐远远送走的事情,所以急急忙忙请她下车,又让两个庄上仆人的媳妇赶紧去给二小姐收拾住处。
石韵下车先问,“今天庄子上来过人吗?”
接她下车的仆人被问得一头雾水,迟疑着答道,“来了一个,不过是——”
石韵一听,就当是顾家派来通知她弟弟她被送走的人,抬脚就走,“我去看看大少爷。”
那仆人的后半句【不过不是咱们家里的人,是大少爷的朋友仲家大爷】就被噎在了嗓子里没能说出来。
石韵一阵风一般,快步去了顾明仁的住处,一个庄子里的仆人拎着盏灯,一个百草提着裙子,两人都是跟在后面拔腿急追。
然而紧追慢赶也没能跟上,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那仆人揉揉眼睛,“我的天,二小姐在急什么?怎么跑这么快!这黑灯瞎火的,她竟也看得清路!”
那边石韵还不知道身后有人没追上她,她只是想着要走快一点,就自然而然的脚下生风了。
只听系统在测量了她的各项数据后又自言自语道,“不错,不错,反应速度和夜视能力都被最大程度开发,快达到这个身体的阖值了。”
庄子上不比在顾府中,伺候的下人没那么多,石韵到了弟弟的住处,看里面亮着灯,外面却没人守着,就自己推门而入。
提高声音道,“小仁,你怎么样?今日太太派了谁来?你别信那人说的鬼话,我——”
顾明仁体弱畏寒,凡是他住的地方,都早早升起火盆碳炉,比别处暖和,石韵一进门就有一股暖风扑面,暖气里还有饭菜的香气,和清淡酒香。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一位年轻公子在房中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桌上摆着精致酒菜,正在用晚饭。
十五六岁的少年眉舒目朗,气韵不凡,只是身形消瘦,脸色稍嫌苍白,可见是身体不大好,正是顾思瑛的弟弟顾明仁。
他对面的年轻公子则分外眼熟,正是石韵早上才见过的仲瑞霖仲公子。
石韵对仲公子的印象不大好,一愣之后就微微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仲公子和顾明仁一起转头,看到忽然进来的人竟是她,不由也是一愣,筷中正夹着的一块油焖竹笋便“啪”的一下掉在了桌上,溅起几滴汤汁。
仲公子自觉失态,顿时红了脸,忙放下筷子起身,“不知二小姐会忽然过来,失礼了。”不过也觉得很是不解,“只是二小姐如何会来这边?”
记得顾二小姐早上说她立刻就要被家里远远送走了呀,难道顾大人对她网开一面,说是送出京城其实就是送到离京一点点的温泉庄子里来,那还好,他就不用那么愧疚忧心了。
石韵不答,只不耐烦道,“我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明仁立刻道,“姐姐,仲兄是来看我的,你不要对他无礼。”
石韵道,“他早上才去了咱们家,怎么紧跟着就来看你了?”很是怀疑地又看眼仲公子,“该不会是特意赶来对你说我坏话的吧?”
仲瑞霖忙道,“没有,没有,二小姐你可千万别误会 ,我是——”
他赶来责问朋友怎么没告诉他自己姐姐是个美人的,害他错怪美人,又与美人失之交臂。
不过在顾明仁这里坐了小半日,他头脑已经清醒,知道自己必然是与美人无缘了,所以这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含糊过去,“我就是来探望明仁贤弟的。”
石韵便不再理他,转头去问顾明仁,“小仁,这两天太太没有派人过来吗,那家中的事情你知道了没有?”
顾明仁也正蹙眉看着她,第一是不明白姐姐顾思瑛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第二是觉得自己这里有客人,客人还是与她有着不可言说关系的仲公子,她这样直接闯进来,看到人还张口就责问,也不知回避,有失小姐家的礼数。
只不过他涵养功夫甚好,小小年纪就有点喜怒不形于色,眉头微一皱便又舒展开来,答道,“太太还没有派人过来,不过仲兄午后便到了我这里,已经闲聊了半日,家中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
石韵立刻细细去看顾明仁的脸色,她逼着车夫立刻过来,就是怕弟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她的事情要担心,想要自己来当面说清楚,不想还是被别人抢在了前头。
见顾明仁待在如此温暖的房间里,脸色还是十分苍白,不由心疼,“唉,让你担心了。”
从理智上来说,她觉得顾明仁肯定没事,毕竟还能在这里陪着客人饮酒用饭,可见就算是担心她这个姐姐也担心得有限,起码还没担心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脸色白一点那是正常现象,毕竟他体弱多病,常年都是这个肤色。
但感情上她继承了顾思瑛的慈姐心态,碰到一点和弟弟有关的事情就会揪心揪肺,几乎要担心到杞人忧天的地步,恨不得自己是只老母鸡,伸翅膀把宝贝弟弟护在下面,然后他就能风雨不惧,冷暖不侵。
听了石韵的话之后顾明仁果然摆摆手,“还好,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点事儿还禁得住。”
石韵有些无语,心说还是理智靠得住,感情用事什么的以后就可以省省了。
放下心来之后,心神立刻就被房间里的饭菜香气勾了去,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
这才想起自己早上见了仲公子后就被冯夫人送瘟神一样,一刻不停地送上了马车,半路又忽然想起忘记了宝贝弟弟,急三火四往这边赶,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都有点疼了。
正好一个小厮捧了一大盆冒着热气的山蘑菇炖鸡送来,探头看见石韵也在房中,不由立刻睁大眼,“二小姐!”
这个是顾明仁的贴身小厮,庄子上仆人少,他和另一个顾明仁的小厮刚才一起跑去厨房催菜,这边房外才没了看守的人。
石韵看到那一大盆冒着香气,光用眼睛看就觉得鲜美无比的炖鸡,肚子就更饿了,立刻说道,“小仁,你先陪仲公子用饭吧,我也回房歇歇,家里的事情等晚上你过来我这边,咱们再慢慢说。”
说完麻溜地一转身,顺手一拎小厮的衣领,“枫叶啊,你先跟我过来,我有点事儿吩咐你。”
小厮枫叶身不由己地跟着她也转了身,就要被带着往出走,稀里糊涂的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二小姐,您等等,让我把这碗菜先放下。”
石韵手上加劲,“不用,不用,大少爷他们的菜还够,不急着上这碗,你先跟我来。”
枫叶也不敢乱挣扎,只怕把手里的菜打翻了,烫到二小姐或是烫到了自己都不好,只得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走了。
顾明仁想要问问她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来了自己这里,但有仲瑞霖在座,大晚上的,自己姐姐不好在这房里久待,便随她去了,等另一个小厮也送菜过来时,就让他去把送二小姐的车夫叫过来。
车夫正一脑门官司,不知道今天这事要怎么办才好,听大少爷叫就赶忙过来。
太太交代的差事他已经给办砸了,大少爷这边就更要说清楚,然后再讨个示下,接下来怎么办就听大少爷安排,回去后起码能说这事是听了大少爷的吩咐,自己少担点责任。
于是一五一十的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愁眉苦脸地道,“大少爷,您看这要怎么办啊?太太吩咐小的一路都不准停,先送二小姐去西边太岁岭的庄子上暂住,那边的胡管事下月就要去平凉视察那边田庄的收成,顺道就把二小姐送过去。结果二小姐今天才走了小半日的路程,就不肯再走了,非得逼小的转道来您这边,这小的回去真是没法和太太交代。“
顾明仁静静听他说完,觉得很不可思议,问道,“你是车夫,二小姐只管坐车,你既是得了太太的吩咐,她也不能管你,怎么她让你半路掉头你就掉头了?”
他倒不是怪车夫顺着他姐姐,要是这车夫敢说他半路上曾对二小姐不敬,他也是不能答应的,只是父母之命大过天,既然是当家主母认真吩咐过的事情,这车夫肯定就该以冯夫人的命令为准,不会再听顾思瑛的才对。
说起这个,车夫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有些为难地看一眼仲瑞霖。
顾明仁便道,“仲兄不是外人,你直说吧,不要紧。”
车夫便直说了,“二小姐太厉害了,她说我要是不把马车赶来这边,她就把我扔下车,她自己驾车过来。”
说着撸起袖子,给大少爷看自己手腕上的一节黑紫淤青,壮壮实实的中年汉子,语气里几乎透出了委屈,“这就是二小姐打的,我背上还有呢!比这个还厉害,是被二小姐踢的。”
顾明仁看得目瞪口呆。
“咳咳咳!!”
坐在他对面的仲瑞霖仲公子则是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他刚喝了一口酒,看到车夫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痕,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就被结结实实呛到了。
第八十章
石韵依循着脑子里的记忆, 去了顾思瑛在这边的住处。
进去一看, 果然有两个庄子上的媳妇已经在里面洒扫铺床了。
小厮枫叶捧了一大碗滚烫的炖鸡又多走了许多了路,虽然手上垫了块浸湿的布巾也有些烫得吃不消, 赶忙先把炖鸡往桌上一放, 然后再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二小姐把小的叫来有什么吩咐?”
石韵已经坐在桌边,拿起碗中的长柄瓷勺开始舀汤喝。
朝他摆摆手, “你再去厨房一趟,让他们赶紧给我送点饭菜过来,另外碗筷茶水什么的,也一起送过来, 要快点, 我要饿死了。”
枫叶脸露诧异,不过还是规规矩矩的应声而去。
他一走, 系统就有些困惑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弟弟在顾家比你有地位多了!你需要这么担心他吗?”
石韵饿得心里发慌,正忙着喝汤吃鸡肉,只顾得上回给系统一个语调上扬的单音节,“嗯?”
系统反正不用吃,嘴闲着, 就任劳任怨地主动分析起来, “你还记得你弟弟在京城顾家住的思贤院吗?”
石韵抽空答道, “当然记得。”
那小院里有石径修竹, 锦鲤碗莲, 别有意趣,足见主人品味不俗,有闲有钱,才能把住处收拾成那样。
系统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比你这个姐姐在顾府住的那两间破旧屋子强出一条街去。这边庄子上也是,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庄子上处处井井有条,仆人也都老实规矩,你弟弟刚才待着的房间还烧了地龙,相连的卧房和书房也都有,烧地龙的耗费可不低,一般的有钱人家都舍不得用。”
石韵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鲜香的鸡汤,再吃两块炖到酥烂的鸡腿肉,觉得肚子里终于踏实了,这才放慢了进食速度,有余暇一边吃一边和系统说话。
“我知道,不过这是有原因的。”
说着曲起左手食指,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敲了敲,认真在顾思瑛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后才继续解释道,“因为冯夫人最厌恶的就是顾思瑛,估计是因为她长得跟她娘太像了,所以冯夫人恨屋及乌,只要看到顾思瑛过得不好,每天低声下气,灰头土脸的就能满意,不会再去找她弟弟的麻烦。所以顾思瑛从小习惯挡在前面,吃穿用度什么都差一点,顾明仁得到的待遇就能宽松些。再有就是顾明仁到底是个儿子,又会读书,顾侍郎会时不时地亲自关注,所以冯夫人不敢太苛待他。”
系统哼一声,“岂止是不苛待,就看他住的这两处地方,还有他身边那些伺候的人,都规规矩矩的,训练有素,这待遇简直是优待才对。”
石韵不太在意,“他身体不好,上一次的会试就是因为忽然生病才耽误了,顾侍郎那次难得对冯夫人发了大脾气,怪她照顾庶子不周到,她这两年就不太敢再插手顾明仁的事。这些小厮其实是顾明仁自己调/教的,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很有些本事,至于这边的温泉庄子,还有烧地龙的房间都是顾侍郎亲自吩咐给儿子准备的。”
系统不高兴了,“他自己过得这么好了怎么不知道照顾照顾姐姐?”
石韵答道,“有照顾啊,顾思瑛之前每个月都会来这个温泉庄子住几天就是他去对顾侍郎说的,说他自己读书冷清,想要姐姐陪着,顾思瑛才能每月来松快几天。顾明仁毕竟也才十六岁,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冯夫人是嫡母,他要是敢传出在家中偏帮庶姐,顶撞嫡母的名声,那日后的前程也不用要了,估计连参加科举都要受影响。”
系统勉强接受,“这样啊。”
想一想又迟疑道,“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顾明仁对你这个姐姐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这次石韵竟然也点头了,“我也这样觉得。”
系统诧异,“那你还紧张兮兮地担心他,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就怕来晚了?”
一大碗炖鸡已经被石韵吃得见了底,汤也喝得干干净净,她终于放下汤勺,叹道,“这是顾思瑛的情绪,我一时还调整不过来,以后应该会慢慢好起来。”
系统顿时一阵大惊小怪,呀呀呀地叫了起来,“换个身体怎么还会有这种副作用!之前当李芸舒的时候你怎么不和我说?”
石韵嫌它吵,先敲敲桌子,“别乱叫,要被你吵死了!”
系统老实闭嘴。
石韵这才解释道,“之前的李芸舒生活环境闭塞,性格比较简单,她其实也不是多爱齐庆轩,那时候之所以想死是因为觉得离婚后就没活路了,所以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我受到的影响就小。”
系统嗯一声,“那顾思瑛呢,我还以为她们两个挺像的,都是被男人放弃,所以想自杀。”
石韵道,“猛一看很像,其实不一样。这位顾二小姐有个高官爹,身处锦绣堆,偏偏又从小备受欺凌,看多了世态炎凉,后宅倾轧,所以她更向往人间真情,亲情爱情,都是她最最渴望的东西,能让她感受到这种感情的人就是她心中至爱,对至爱的人感情当然很强烈。”
系统很替顾思瑛不值,“问题是这弟弟明显没把她当成至爱,感情不对等啊!”
石韵叹道,"从小照顾到大,形成了惯性思维,对很多事情就会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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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忽然毫无预兆地变了脸色,猛抬手捂住嘴,然后就拼命咳嗽起来,且越咳嗽越厉害,咳咳咳的,忍都忍不住。
这咳嗽来得太过突然,毫无缘由,把系统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石韵捂着嘴,“我……咳咳咳……”竟是咳得答不上来。
系统急急忙忙帮她检查,“这是怎么回事,快让我看看。”一边检查还一边喃喃自语,“不是呛到了,也不是风寒,不是细菌感染,不是神经性的……也没有结核菌……”
一通检查下来简直要被弄糊涂了,眼见石韵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得不行,“这,这应该是同步型生物传感攻击!不过——怎么可能呢!”这里没有这技术啊!
石韵摆摆手,深吸口气,强行压住咳嗽,颤巍巍说道,“我……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咳咳……”
站起身就往出跑,差点和刚吃好饭赶过来伺候她的小丫头百草撞个正着。
百草惊道,“二小姐,你怎么了?”
石韵顾不得理她,捂着嘴快步跑去了顾明仁那点着地龙的温暖房间。
…………
仲公子大概是被那口酒呛得太厉害,猛咳不止。
顾明仁看他脸都憋红了,忙挥手让车夫先下去,别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好好一个壮实汉子偏要做出满脸委屈状,看把仲兄给刺激的!
自己起身去隔壁书房桌上倒了杯下棋时喝剩的凉茶过来,“仲兄,你喝口水压一压。”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纤纤素手,修长白皙,顾明仁几乎没看清那手是怎么动作的,茶杯就已经被拿了过去。
顾明仁被吓一跳,转头看去,"姐姐!"
他姐姐怎么又过来了,还无声无息的。
石韵强忍着喉头的奇痒,紧紧闭着嘴巴不让自己咳出来,过去一把扶起仲公子,把手中的凉茶硬给他灌了两口下去。
系统简直震惊了,"你怎么知道他也在咳嗽!你们这是同步的吗?"
石韵给仲公子喂了水,又控制着力气给他拍了拍后背。
仲公子终于止住了咳嗽,双颊绯红,两眼泪汪汪的大口喘息。
那酒是辣的,被呛进气管里的滋味真是难以言喻,简直能要了人的命,他这会儿还在胸口疼。
他停下咳嗽,石韵嗓子里的无尽痒意便也终于止住了,然而胸口又跟着难受起来,是一种又闷又疼的感觉。
忙用右手半搂住仲公子的肩膀,左手在他胸口轻抚着帮他顺气,口中安慰,"放松,放松,慢慢做深呼吸,别喘那么急。"
顾明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二人,直到仲公子缓过劲来,露出满脸的赧然,赧然中还带着丝惊喜,转头去看他姐姐,肩头微动,一副想挣开又舍不得的样子。
这才找到了自己的舌头,实在是绷不住他那少年老成的名士之风了,怒道,"顾思瑛,你给我过来!"
石韵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胸——胸口总算不再闷得疼了。
站直了身子,轻拂衣裙,又掸了掸袖子,淡定说道,"仲公子咳得太厉害,我过来看看。"
说完没事人一样转身离去。
路过顾明仁时忽然抬手,在他肩头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轻斥道,"别没大没小的,叫姐姐!再敢没大没小的乱叫我就敲你。"
对她来说,不轻不重的力道,对顾明仁来说就是一股巨力,被拍得哎吆一声,直接坐回了椅子里,随后额头上又被他姐姐的指头弹了一下,咚一声,虽然很轻,但却十分气人。
顾明仁从小都是被顾思瑛细致呵护的,一点气都不让他受,忽然被这样对待了,差点反应不过来,傻了一下后才气得瞪起眼睛,"喂!咱俩也没差多少,你最多比我大一个时辰!"
然后他姐姐就露出了有生以来最不讲理的嘴脸,蛮横道,“大一个时辰也是大,你也得叫我姐姐,再敢连名带姓一起叫,我就戒尺伺候了。”
顾明仁张口结舌地看着石韵潇洒离去,还不忘顺手从正端了托盘进来的小厮手中拿走了一盘洒了葱花的焦香炸小鱼。
他太过震惊,以至于半天嘴都没合拢。
一旁的好友倒是恢复了常态。
仔细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忽然感叹道,“明仁贤弟,我以为你的养气功夫已经十分到家,什么事情都能泰然处之呢,却原来对着你姐姐的时候也会破功啊。不过这样才像个少年人的样子,你平时的样子都太过老成。”
顾明仁忙闭上嘴,“仲兄取笑了。”又沉吟道,“她今天这样有点不大对劲,咱们还是赶紧用饭,饭后仲兄不妨早些休息,我去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仲瑞霖目光闪动,有些欲言又止,刚才那只形状完美的手在胸口轻抚的感觉依稀还没消失,心头滑过丝丝缕缕的怅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叹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只是那杯酒是坚决不肯再碰了。
那一边,石韵再次回房,将两个收拾房间的仆妇和小丫头百草一起打发去休息,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往桌边一坐。
一人一系统一起沉默,过了好半天之后才同时开口,语气都十分沉重。
石韵,“两岁,我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系统,“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一人一系统又同时叹口气。
石韵先问道,“原先的顾思瑛呢?你是怎么说服她把身体给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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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答道,“和李芸舒一样,我和她做了个交易。她反正不想活了,我就提议送她的精神体去别的世界散个心,作为交换她这具躯壳就留给我们使用。”
石韵扶额,“还能把她找回来吗?她给咱们留下的这个身体有问题啊,需要售后服务该怎么办?”
系统也很郁闷,“没办法,只能咱们自己解决了。我当时是把她随机送走的,现在要把她弄回来,第一找起来就是个大麻烦,第二要消耗巨大能量,得不偿失。”
石韵在受到【同步】咳嗽的刺激之后,终于能想起顾思瑛和仲公子之间的事情了。
然而没有半点终于弄明白某事了的轻松感,心里满满的都是拒绝,真是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
不死心地追问道,“真没办法把她弄回来?”万分诚恳地道,“把她弄回来之后给我另外换一具丑点的身体也行,我不介意的。”
系统很肯定地告诉她,没办法,它现有的能量不保证能完成这么复杂的任务,如果顾思瑛被随机送走得很远,那它去了那边之后就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石韵失望道,“你真没用。”
系统气得在她脑子模拟了一个跳脚的小人,“谁说我没用了,你自己去找一趟试试,累死个系统呐!”
石韵没话说,她就算累死了也去不了。
只得死心,老老实实开始自己想解决办法。
先把自己想起的事情和系统详细说一遍,“顾思瑛的性格有些偏激,对人的感情很极端,这从她对她弟弟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七岁的时候就见过仲公子了,当时她被欺负得有点惨,仲公子好像是态度极好地帮了她,所以她就把这个人刻在了心里,真的是刻,刻骨铭心的刻!但她明白凭自己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和仲公子有交集,所以上个月顾家大小姐算计她的时候,她非但没有避开,反而顺水推舟和仲公子过了一夜,同时还在仲公子身上下了一味名字叫做永结同心的药……”
系统听到这里,忙道,“等等!等等!让我先查查永结同心是什么。”
石韵的脑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稀里哗啦的翻书声。
石韵木着脸等,对系统的这种强迫症似的习惯已经没脾气了,它查东西明明不需要翻书,却偏要模拟出声势浩大的翻书声,简直吵死个人!
好在系统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查到了,“是西南少数民族中流传的一种密术,可以让一对情人的一切都同步,一人受伤另一个也会受伤,一人生病另一个也会生病,一人死亡另一个也会死亡,且症状都一模一样。要是其中一人背叛对方,另结新欢,也一起死……不过这种秘术已经失传了。”
惊叹道,“我的天!这不是永结同心,这是我倒霉你也倒霉大法!这功效实在是有点诡异,说实话还不如苗疆的情蛊实用呢,怪不得会失传。”
又道,“所以刚才仲公子一咳嗽你也跟着咳个不停,我就猜大概是顾思瑛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可以互相影响的东西。”
石韵嘴角抽抽,“说是秘术,其实是一种药,两人在做那事的时候一起吃下去就行了。”
系统一听就高兴了,“是药啊,那简单,你把它的成分告诉我,我来计算一下它们的组合功效,然后再配一副反作用的药,最多两天就能搞定,我们只需要在这两天里看好仲公子,让他别出意外就行了。”
石韵很郁闷,“问题是顾思瑛也不知道药的配方,这药是她亲娘留给她的,说是配方已经失传,这是她们族里仅剩的最后一副药。”
系统顿时被打击到,“怎么这样!这是亲娘吗,给女儿留这种东西做什么!”
石韵无奈摊手,“这我怎么知道。应该是文化差异和生活环境造成的思维模式不同吧。”
系统忽然想起一件事,惊道,“所以说,顾思瑛在仲公子拒婚之后就不想活了不是单纯的想要自己死,而是想带着仲公子一起?!”
石韵闭上眼,努力在顾思瑛留下的记忆里搜索了半天,然后睁开眼,脸是满是一言难尽的表情,“是!”
系统简直无语了,“唉,这位小姐的性格也太—太偏执了!我一开始还挺不喜欢那位仲公子的,现在想想,他其实挺倒霉的啊!”
石韵对这个说法非常赞成,她也是,一开始还挺不喜欢仲公子的,现在则是对他万分同情。少年的时候做好人好事,还能做出这种隐患来,也真是够倒霉的。
实在没办法,系统只好退而求其次,“你体内也含有那种药,那就只能对你进行研究了,不过这种药的功效很特殊,能使两人间产生同步型生物传感,那就可能不止包含单纯的药材,很可能还含有一些带辐射性的矿物质,甚至一些不会要命,但会长期潜伏在人体内的毒素,要慢慢排查,这个需要的时间就很长了,起码一两年。”
石韵要晕倒了,“这么久!这段时间仲公子受伤生病什么的我都可以忍一忍,但他要是想纳妾成亲呢?或者是他房里的丫头一个想不开去爬他床了,我该怎么办?”
系统,——
这的确是个问题。
一人一系统正在相对无语,外间忽然响起百草的声音,“二小姐,大少爷过来了。”
随即就听顾明仁扬声道,“姐姐,我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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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收敛情绪,坐坐端正,应道,“进来吧。”
顾明仁应声走了进来,他的身材没有姐姐高挑,但也匀称潇洒,偏于清瘦,裹了一件厚厚的豆青色缎面夹棉里斗篷,大概是在外面吹了点凉风,脸色倒被冻得红润了些,看着比坐在房中时精神。
他气度悠然,神情淡定,一举一动都十分从容,进房后先四顾了一圈,见房间里被收拾得和从前没有两样,十分整洁舒适,便点点头,对百草道,“二小姐这边缺什么你便去找田管事要。”又道,“现在便去让他再给二小姐安排两个人来伺候着,只你一个怎么够!”
百草看眼石韵,见她点头,忙诺诺地去了。
顾明仁这才坐下,看向石韵,开门见山地问道,“姐姐是在怪我吗?”
石韵自顾明仁进来后就有些身不由己,身体好像有惯性一样,立刻就用自己的杯子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热水放在手边让他捂手,又顺便给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道,“我这房间里凉,你裹严点。”
再忙忙碌碌地转头想去找个软枕来给他放在身后垫着,顺口道,“怪你什么?”
顾明仁道,“这次的事情我没有多管,姐姐怪我了?”
石韵从里间榻上抱出个长方形的靠枕,过去扒拉起顾明仁,把枕头端端正正塞到他腰后,随口嗯一声,顺便拉过他的手摸摸,觉得不但凉,还有点湿意,估计他是吃过饭洗了手就过来了。
便又去找顾思瑛的香脂给他擦手,天气冷不保养好容易皴裂。
系统酸溜溜道,“你这是把他当两岁小孩子照顾呢?”
石韵手上的动作一顿,在心里咳嗽一声,“是这个身体的惯性反应,我下回注意克制一下。”
顾明仁显然是早就习惯了,随他姐姐去摆弄他,只是盯着石韵的脸认真说道,“姐姐,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劝过你,大姐爱做蠢事就让她去做,别去理她就行了,仲公子你却不能招惹。我当时就说得很清楚,仲公子先是尚书府公子,后是我的朋友,于形势于情理,我都不能偏帮你,可你偏不肯听,现在何必又来怪我。”
石韵挖了一小块香脂涂在他手上,原本还要亲自给他揉搓均匀,顺便把他那手也搓搓热,听了这话,心里那股自说自话就冒出头,压都压不住的疼爱弟弟的热情终于被熄灭了,啪一声把香脂盒子放在桌上。
转身坐回去,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明仁。
顾明仁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就有些僵硬,头一次在自己姐姐面前感到了不自在。
斟酌着再次开口,“其实我已经想好了,你只需在刳县忍几个月,明年一到我就会去和爹说会试在即,我记挂着你,难以专心读书,让他把你再接回来。”
石韵依然不说话,只深深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开口,却是说起了别的,“我还是放不下仲公子。”
顾明仁不解,“什么?”
石韵道,“我说我还是放不下仲公子,所以这回我不准备再任人摆布,我要留在京城,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顾明仁摇头,冷静指出,“不可能的,姐姐,凭仲兄的身份,他不可能娶你。”
石韵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没有他我会死的。”
顾明仁皱紧了眉头,“别乱说!”
石韵收起笑容,“我没有乱说,其实我前日在家中就不想活了,只可惜投缳自尽时爹正好要来教训我,半路又被救了下来,要不是这么巧,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顾明仁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猛得站起来,“你疯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我!”
石韵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况且我又没死成,当然不会有人专门跑来和你说这个,等过些日你回去,找家里的下人来问问就知道了。”
顾明仁缓缓坐下,脸现焦虑,“姐姐,你何必这样想不开,这世上男子多了去,你……”
石韵打断他,“我打算再给自己两年时间,这两年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京城,要是两年后仲公子还是不能回心转意,我就放弃。”
目光坚定地顾明仁,“你帮我和爹说一声,他要是硬逼我离开京城,我就死给他看!”
顾明仁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对上石韵坚定的目光,再联想到这次见面后,他姐姐那些反常的举动,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姐姐这话九成是认真的。
沉默半晌之后站起来,捏着眉心往外走,无可奈何地道,“这么跟爹说肯定不行,我另想办法吧。”
他一走系统就忍不住说道,“我还以为他和顾思瑛没什么感情呢,怎么刚才听说你上吊自杀脸色都变了。”
石韵不置可否,只道,“这不是挺好,这样就能让他帮忙留下来,我得留在京城监督着仲公子不受伤,不生病,不娶妻,不纳妾。”
系统,——
系统只想叹气,怎么会碰到这种麻烦事!
第八十一章
顾明仁一晚没睡好, 第二日便和好友仲瑞霖一起离开庄子, 回京城去见顾侍郎。
…………
本朝是幼帝登基,太皇太后和五位肱股老臣辅政。
前年太皇太后驾崩, 几位辅政老臣也都日益年迈,年少的皇上缺了管束,难免受到身边侍从的影响,开始宠幸宦官, 任由司礼监大太监干政, 朝廷中被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十一月间, 蒙古和汉人的边贸又起了纠纷, 蒙古人试试探探地不停派小股军队扮成盗匪骚扰边境,抢掠边民,内忧外患,事情一大堆。
顾侍郎这段时间每日都忙得团团转, 晚上总要过了戌时才能回府。
这日晚上又是披星戴月,天黑透了才踏进家门,立刻就有管事的急急来报,“大少爷今日过午的时候就从城外回来,先去后面拜见了夫人,晚饭后便去您书房外面跪着,这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顾侍郎闻言一惊,外面的大衣裳都顾不得脱, 抬脚就往书房去。
他这个儿子身体不好, 现在天气冷, 把人放在城外温泉庄子里小心保养着他还有点担心呢,忽然折腾回来,还不好生歇着,大晚上的,在那凉冰冰的地上跪这么久,这不是找着生病吗!
至于儿子为什么会忽然回来,顾侍郎倒是不很奇怪,心里忖度着九成是为了他那姐姐的事情。
到了书房先命人赶紧把大少爷扶进去坐下,再让去取暖炉热水和厚厚的毯子来,先把人捂暖和了再说。
顾明仁脸色苍白,刚一起身就身子一晃,差点又再跪倒,下人只得半扶半抱地把他弄进屋去。
管事的看顾侍郎脸色不好,便也跟着连声催促,又命小厮飞奔着去取热水,暖炉和厚棉毯子。
顾明仁扶着桌沿慢慢坐下,苦笑道,“父亲先别忙管这些,儿子是来请罪的,本就要请父亲责罚。”
顾侍郎微愠,教训道,“你身子骨弱,与旁人不同,怎可这样迂腐行事!”
这儿子要是如平常那些十几岁的小子一样皮实,他才不管,该跪跪该罚罚,这般为了个行为失检的姐妹便没了分寸的作为,罚他跪上半日也是应当。
只可惜顾明仁跟个玻璃人似的,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要大病一场,影响了学业,自然是不能乱来。
顾明仁也不辩解,只是垂下了眼帘,脸上的苦笑加深。
顾侍郎累了一天,回到家还不得休息,心里委实是有几分不悦,但是看着儿子那苍白的脸色,低垂的眼帘,还有比寻常少年人更要单薄几分的肩膀,他这脾气也发不出来。
自己调息着坐下,接过仆役送上的热茶,慢慢喝了几口,把心中的不悦压了下去,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忽然回来是为了你二姐的事情?”
顾明仁坐坐端正,恭敬答道,“是,还请父亲收回成命,别将二姐送去那么远的地方。”
顾侍郎放下茶杯,“我前日晚上才与你母亲定下的事情,你如何这么快就知道了?”
顾明仁简单答道,“母亲昨天就打发车夫送二姐去平凉,二姐实在放心不下我,命车夫先送她去了我那里,我这才知道家里出的事情。实在不忍二姐被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就赶回来找父亲,想替她求个情。”
顾侍郎皱眉,“你母亲昨日就派人送她离开了?”
心中暗骂这夫人真是年纪越大越没有分寸了!
二女儿才寻过死,你多少把她留在家中将养几日缓一缓,这般立刻就赶出去,实在是过于冷硬无情。
退一步说,你要是实在看她碍眼,要立刻打发走,那也派几个稳妥点的下人监管护送,怎么能让她半路自说自话就改道去了她兄弟那里,她过去了怕不是要狠狠地哭诉一通,却让她兄弟心里怎么想!
顾明仁在父亲面前绝口不提冯夫人的是非,只神情黯然地点点头。
停了一下又轻声说道,“仲兄上门拒婚,二姐她一时受不住,竟投缳自尽,虽说是被父亲救了下来,但转眼又被孤零零打发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她到了刳县再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到时还有谁能救她。”
顾侍郎听了这话便有些不耐,沉声道,“她自己做出丑事,本就应该家法处置,我和你母亲倒是一根指头都没碰她,她却要死要活的拿捏家人,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她这般不知所谓,难道做爹娘的还不能管教了,她便是再寻死,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冥顽不灵,有辱家门,你不必替她求情,我是不会应的。”
顾明仁轻叹口气,想起昨晚他姐姐说的【你帮我和爹说一声,他要是硬逼我离开京城,我就死给他看】的话,不禁暗暗摇头,深觉顾思瑛想得太简单了。
这话要是原样说到顾侍郎面前,只怕他非但不会受威胁,反而要大发脾气。
手探进袖子,拿出两张纸来放到顾侍郎的面前,“我那边庄子上前几日忽然有个仆役向庄头请辞,还自己拿出了一家三口的赎身银子,说是他一个亲戚在老家发迹了,便托人带钱来给他,让他们自己赎了身然后回乡团聚。”
顾侍郎脸色一紧,伸手接过那两张纸,心知儿子不会无缘故地说起这个,只怕这家子仆人有问题。
果然就听顾明仁接着说道,“儿子一开始想着这是好事,便同意了,但过后又有些担心,就派人去查了查,发现这仆役竟竟说了谎,给他送赎身银子的人根本不是他老家的亲戚,而是咱们府上李嬷嬷的儿子。
“李嬷嬷!?”顾侍郎立刻便想起自己前日替夫人做主要打发走的那个李嬷嬷。
顾明仁适可而止,低下头道,“李嬷嬷是母亲身边的得力之人,儿子不好去查她,只好把这件事告诉父亲,请父亲处置了。”
顾侍郎听得头疼,那张因为十分清俊所以总显得特别年轻的脸上都少见地露出了几分颓唐疲态。
冯夫人是当家主母,要是觉得哪一家仆人讨得了她的欢心,想给个恩惠,销了这家的奴籍,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样掩人耳目,悄悄送钱,傻子也知道其中必有见不得人的隐情。
顾明仁点了点交给父亲的那两张纸,隐晦说道,“应该是和这上面的事情有关。”
顾侍郎扫了一眼,发现上面记录了一些银钱借贷的账目往来,利息都奇高,还记了几条某某未能按时还清本息,带几人上门催账,在家中搜到哪些值钱物件抵债之类的事情。
顾侍郎抬手按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里已大概有了数,冯夫人私下在民间放贷收利钱,那家仆人估计就是帮她干这个勾当的,忽然急急忙忙的要走,怕是收钱的时候闹出了什么祸事,要躲一躲。
家中夫人私底下做这种事情,要是被有心人宣扬出去,必然要影响他的官声。
所以说娶妻要娶贤呢,他堂堂吏部侍郎,每日要为了朝中政务殚精竭虑,回到家来还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他哪有这许多精力!
抬眼看看面前沉着淡定的儿子,顾侍郎的心里才稍许安慰了些。
好在这个儿子十分像他,天资聪颖会读书,最主要头脑清醒,知道做事的分寸,过两年必然能成为自己的一个助力。
摆手道,“你做的不错,这事你不用再管了,庄子里的其它下人也让管事的再好好查一查,若是觉得哪个还有问题,你自己直接换了就是。”
顾明仁点头答应。
顾侍郎便要打发他走,“你回去休息吧。”
顾明仁站起身,却不立刻就走,而是再次恳求道,“父亲,庄子上的下人鱼龙混杂,二姐当初在那边出的那件事只怕另有隐情也说不定,还请父亲收回成命,别将她送去平凉那么远的地方。”
顾侍郎深深看着他,过了半晌后才开口,语气冷肃,“明仁,并不是你从庄子里揪出一个有问题的下人,就能证明你二姐是受人陷害的。”
顾明仁也不多辩解,只垂下眼帘道,“我就是怕她万一受了委屈却无法自证清白,还被家中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岂不是太过可怜。”
顾侍郎淡淡道,“那件事闹出来之后,你二姐先是闭门不出,被人拒婚后又立刻上吊自尽,一次也不曾替她自己喊过冤,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倒像是孤注一掷后未能得偿所愿的心灰意冷。”
他虽然从没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但为官多年,精明老练,目光如炬,顾思瑛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个什么角色他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
因此也越发不待见她。
顾明仁也知道凭他姐姐的道行肯定是瞒不过父亲,所以还是以示弱为主,轻声道,“万一呢,要是二姐孤身在那么远的地方出了什么好歹,我也……我也……”
他话说一半,余意袅袅,具体【也】怎么样就留给顾侍郎自己去想象。
顾思瑛以死相逼在顾侍郎这里未必顶用,但顾明仁的份量大大不同,愁肠百转地【我也……】了两声之后,顾侍郎就要想想后果。
皱着眉头沉思一会儿后不得不妥协,“也罢,既然你一定要替她求情,那就先不送她走,不过也不能留在你那边庄子上,让她先去京郊的古月庵住一段时间,你有空去看看她便是。”
说完不给儿子再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接一挥手,“行了,你下去吧,我还有份折子今晚要写出来,没空再为这些个事情纠缠。”
顾明仁便躬身退下,出了书房后立刻就有小厮枫叶迎上前来,给他披上一件厚斗篷,又挑了盏风灯在前面引路。
枫叶是自己人,十分亲厚,知道顾明仁这趟回来是干什么的,走了一会儿,看看周围没人就忍不住问道,“大少爷,怎么样,老爷同意了吗?”
顾明仁长出一口气,叹道,“同意了。”
古月庵就在京郊十里的甜醪坡,勉强能算是把顾思瑛留在了京城。且那里距顾家的温泉庄子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过去探望十分方便。
枫叶不解,“那少爷你怎么还叹气?”
顾明仁不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吩咐道,“今晚早些睡,明天一早就回去,还有事情要做。”
冯夫人的把柄他原想先在手中捏一段时间,等安安稳稳考过了会试再说,现在却被迫打乱了计划,那他不动手则已,既然已经动手,就要把庄子里冯夫人的人彻底清理干净。
…………
“古月庵?”
石韵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古月庵的位置,随后深感满意,十分痛快地应道,“这地方不错,我明天就过去。”
顾明仁微微诧异,“姐姐觉得这地方不错?”他还准备了不少安抚的话呢。
石韵,“嗯,不错。”比住在家里强,起码自由。
很自然地抬手摸摸顾明仁的头,“咱们老爹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你能争取来这个结果就不错了,这已经是帮了姐姐的大忙。乖,赶紧去休息吧,明天我自己过去古月庵,等安顿好了之后就找时间回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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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仁在石韵的魔爪伸过去时就努力往后躲,然而没有姐姐个子高胳膊长,实在是躲不过,只得神情郁闷的让她在头上摸了两把。
提醒道,“被送去古月庵静修的女子是不能随便出来的,还是我过些时日去看你吧。”
那古月庵名气不大,也没甚香火,然而却能让京城中的女子都闻之色变,只因它是个另类看管人的地方——看管的全是高门大户中犯了大错的女人。
小门小户人家的女人犯了大错会被休弃或是赶出家门,豪门大户却丢不起这个脸,于是就把人送进尼庵,让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古月庵中自由一套规矩,对这种被送去【静居】的女人看管极严,定然是不可能让她们随意进出的。
石韵也知道这个情况,但是完全没当一回事,扭头便走,只留给弟弟一个高挑洒脱,又不失美丽曼妙的背影,“我去让百草帮我收拾东西。”
她发现顾思瑛在这边庄子还有不少衣物用品,比在京城顾府中的还好,正好一起收拾了带上。
顾明仁在她身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扬声说道,“你且安心在那边住着,别又想东想西的,也别又不管不顾地冒险行事,有机会我自会带仲兄一起去探你。”
他原本是打算对这件事置身事外的,当初他劝过顾思瑛,然而顾思瑛根本听不进去,他便有些不耐烦,觉得姐姐在仲公子的事情上冥顽不灵,也就懒得再多管了。
然而顾思瑛得不到仲公子便要寻死的态度终是吓住了他。
大概是从小到大看的太多习惯了,顾思瑛被嫡母苛责,被大姐幼弟欺负,他都不是很在意,反正顾思瑛身强体健的,完全扛得住。
但是自尽却不一样了,管你是身强体健的,还是体弱多病的,全部都是人死不能复生,他不敢放任不管。
石韵听到弟弟的话,头也没回,只是遥遥地道,“你乖乖住在这边,好好读书就行,不用操这个心,我自己会想办法。”
顾明仁顿时皱眉,只怕她又要乱来,只是他姐姐最近把身强体健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走路都带风的,他也追不上,最后只能头疼的叹口气,深深觉得这姐姐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
本还打算着过上一两个月再去古月庵看她,现在看来不能等那么久,过几天就得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不等石韵自己去古月庵,顾府就派来了两个年长稳重的媳妇,带着四五个健妇和两个小厮,说是奉了太太和樊姑姑之命,来送二小姐去古月庵。
石韵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家里怎么忽然多出个樊姑姑和冯夫人一起管事。
顾明仁却心里有数,他前日把冯夫人私下里做的事情捅到了他爹那里,他爹自然不能再放任冯夫人掌管府中内务,于是便找了个人来协助亦或是监督冯夫人。
顾侍郎这事处理得十分利索漂亮,樊姑姑是顾家大小姐及笄后,冯夫人请回家中教导女儿的教养嬷嬷。
她以前在宫中做过宫女,伺候过太贤妃的,眼界和手段均自不凡,年纪到了放出宫后也没成亲,被京中的大户人家轮番请去家中教导小姐,为人最是知礼严谨。
最妙的是她还是冯夫人家的远亲,冯夫人出了错,顾侍郎便请她监督夫人顺带一起处理府中的各项事宜,就算冯夫人自己怄得要吐血,冯家的人也说不出顾侍郎半点不是,还得埋怨女儿若大的年纪做事竟都没个分寸,弄出如此大一个把柄被人捅到丈夫面前,真是把娘家的脸也一起丢尽了。
樊姑姑已经五十余岁,见识不凡,处理事情确实更加稳妥,派过来的两个媳妇十分周到,先见过了大少爷,带了几句老爷太太关心他身体要他好生保养兼顾学业的话,然后才请二小姐动身,态度也很恭敬,但却不容二小姐推脱磨蹭,立刻就要出发。
顾明仁便也让两人带话回去,说自己一切都好,请父亲母亲放心,然后对石韵说道,“二姐这便去吧,还望你到了那边要静心思过,多想想父亲母亲的苦心教导。”
石韵看到他在人前端着大少爷架子,对自己姐姐也气派俨然的样子就手痒。
费了老大劲儿才忍住了没往他脑袋上乎一巴掌,举起来的手半路转个方向,去给顾明仁紧了紧披风上的毛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赶紧进屋去吧,别冻着了。”
上了马车之后,系统询问她的感受,“请问你现在对这个弟弟是什么感觉了?”
石韵摸着下巴答道,“还好,就是看见他时总会有点手痒,想揍一顿。”
系统指出事实,“明明是又摸头又给裹披风领子的。”
石韵无奈叹息,“这弟弟一看就不禁揍,所以我硬忍住了啊。”
系统听石韵这么说,就知道顾思瑛遗留下来的宠弟情绪已经对她影响越来越小了,就放下心来,嘿嘿笑道,“你现在好暴力哦。”
石韵不承认,“不是暴力,是我现在的特长就是身体素质好,有力气,所以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用拳头去解决。”顿了顿后又加上一句,“这种解决方法最便捷有效。”
系统心说:这还不是暴力。
不过这暴力的根本原因是它给石韵找的身体有问题,系统这会儿还处于心虚阶段,就没敢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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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顾明仁送走姐姐后就连打几个喷嚏,吓得枫叶赶紧张罗着给他熬姜汤驱寒,埋怨道,“劳累的时候就容易受风寒,少爷这两天做的事情太多了,略歇一歇吧。”
顾明仁也知道自己没有使劲折腾的本事,就老实休息了几天,之后才又着手清理庄子上有问题的下人,顺便安排自己的人手。
除了做这件事,他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读书,每天有固定的课业要完成,每半月还要去书院一趟,将所做文章交给老师点评批改,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古月庵,只好派小厮去了两趟,问问顾思瑛在那边的情况如何。
小厮是男子,也进不去尼庵里面,每次只在外面问问知客的比丘尼,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二小姐安好。
转眼过了年,进入二月,河水解冻,嫩草冒芽,大地隐隐有了回春之像。
顾明仁让人备马套车,装上一些吃食用品去古月庵探望姐姐。
顾侍郎明显是已经彻底厌弃了这个女儿,过年时明令不得接她回家。
顾明仁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和父亲较劲儿,家中冯夫人一派严苛,大姐和小弟也没个好脸色,顾思瑛不回来过年说不定还自在些,便也没多管。
年后他随父亲去拜望了几家长辈,又和好友仲瑞霖一起去拜访了老师同窗,再和京中的朋友聚了几次,这才抽出身来,回到城外庄子上歇了几天,想起仲瑞霖过年时还绕着弯地向他打听顾思瑛的近况,他也说不出太具体的情况,便准备亲自去看一看。
从顾家的庄子到古月庵,马车要走半个时辰,好在这天的天气不错,和风暖阳,道路两旁的田地中透出隐隐的新绿,竟也有了几分春意盎然的意思。
顾明仁的马车快到山门前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这里是尼姑庵,平常来的大多都是女客,竟会有人这样纵马疾驰而来,实在是少见。
顾明仁探头去看,却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骑着一个戴了帷帽,面纱遮面的女子飞驰而来,后面还跟着一匹白色的马,紧追慢赶地跟着,马上坐的人身姿十分小巧,应该也是女子。
前面一匹马上的人虽然被面纱遮住了面孔,但顾明仁还是一眼看出,那人就是他姐姐,惊得叫了一声。
石韵的耳力极好,已经骑着马跑过了马车,听到这声音就十分迅捷地一拉马缰,又兜了回来,看到车上的顾明仁,便掀开面纱,露出一个带着惊喜的笑容,“小仁,你要来怎么不提前派人来说一声,幸亏我有点事提前赶回来了,否则你不是白跑一趟。”
顾明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差点要语无伦次了,“你——你哪儿来的马,——不对,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石韵比他从容多了,“我最近找了点事情做,攒了些银子,就买了两匹马,出入方便些。骑马也没什么难的,随便学学就会了。”
顾明仁努力镇定,追问道,“可是你怎么能随便出入?这寺里的人不管的吗?”
石韵用很随意的口吻答道,“管啊,我刚来的时候发现这里的风气实在不好,养了一批健壮粗鲁的尼姑,专门看管被家里送过来的那些女人,不光看管,还经常欺负那些可怜人,我看着生气,就揍了她们一顿!最坏的两个捆起来狠抽,一般坏的那些就揍一顿再每人发一贯钱,要是不听话就再揍一顿,没几天就全都老实了。现在是我管着她们,当然可以随便进出。”
顾明仁托住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艰难问道,“那主持师太呢?她就随你这样闹?”
石韵微微一笑,“那老师太原本想去顾家告状的,被我当着她的面踢散了一套桌椅,后来挣到银子又分了她不少,她就彻底放弃管我了,现在庵中有事情还要和我商量商量呢。”
顾明仁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只是这山大王过于美丽潇洒,且没占山,而是占了一座尼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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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八十二章
顾明仁神情恍惚的被他姐姐带进了古月庵。
紧接着又神情恍惚地发现顾思瑛在这里的待遇还真是不错, 竟然自己住了一个整洁的小院,还有两个一看就很能干的中年尼姑见到她回来后就急忙跟进来伺候。
最后又神情恍惚地看见他姐姐从院子里的木架上抽出一柄和话本插图中的青龙偃月刀长得一模一样的长柄大刀, 风声霍霍地在院子里舞了一套刀法, 身形洒脱,招式凌厉,看得人紧张不已,脚下不停后退。
顾明仁觉得自己简直要风中凌乱了。
最先想到的一个问题竟然不是他姐姐这是怎么了,而是民间不许私自藏刀, 顾思瑛在院子里明目张胆地摆放这么一柄长刀会不会被官府追究。
喃喃道,“姐姐, 你哪儿弄来的大刀, 这可是违制的, 官府会查!”
石韵一笑, 练了半天刀法也脸不红气不喘, 把刀递给他看,“这是长木柄上装了一扇石头打磨的刀头,不是铁器,不要紧。”
那刀极沉,顾明仁一个没拿稳,险些失手砸了自己的脚,微张着嘴望着石韵, 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系统十分得意, “我给你找的这套刀法厉害吧, 这可是前朝常胜将军薛无敌的家传绝技!你看你弟弟都看呆了!”
石韵觉得这不是刀法厉不厉害的问题, 顾明仁是个文人,懂什么刀法,估计她这会儿哪怕只是拿起大刀随便比划几下呢,顾明仁也得被惊到。
毕竟顾思瑛是侍郎府的女儿,再不受宠也该是个深闺小姐的举止做派才对。
正要带了弟弟进屋去坐,就有个小丫头一阵风般跑了进来。
小丫头声音清脆,跑过来就倒豆子般对着石韵叽里呱啦一通说。
“二小姐,我已经把咱们的马栓到后面去了,叫了最会照顾牲口的方师姐去给喂草料,又让吴婆子午间天暖的时候给马刷洗一下,务必要刷干净了。过来时在弥陀殿又遇到了主持师太,她看见我就松口气,那样子是担心咱们赶不回来呢,主持师太说司马老太君再过半个时辰就到,请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和她一同接待。”
说完后又转头在院子里看了一圈,随即发现问题,扬声呵斥那两个中年尼姑道,“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没看见二小姐这里有客人吗,还不赶紧去泡茶,顺便把房中的火盆点起来,再跑快点,去让厨房多准备几份待客的素斋,别到用饭的时候才想起来,又耽误了事儿!”
最后看看顾明仁,又“哎呦!”一声,一拍额头,“看我!大少爷给小姐带了不少东西来,还在外面马车上放着呢,枫叶刚和我说,让我找两个人去帮他搬进来,我差点忘了。”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顾明仁认得她就是姐姐从家中带出来的那个小丫头,好像是叫百草的,看身形衣着,刚才跟着顾思瑛一起骑马奔驰回来的人就是她。
只是才几月不见,当初那个怯懦畏缩的瘦小丫头竟已完全变了个样子,泼辣豪迈,呼喝指挥那几个尼姑做事的时候比顾府的大管家还有气势。
简直脱胎换骨,真正的仆随主人。
石韵顾忌着弟弟身体不好,也不敢使劲刺激他,于是把人带进房中,坐下来一边喝热茶暖身,一边简单给他讲了讲自己这几个月的情况,让他不要太诧异惊讶。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乍一看会很不可思议,但要是把做成这件事情的步骤掰碎了细细分析,一步步都讲得透彻明白,也就没那么难接受了。
石韵刚到古月庵时,庵中的尼姑全都没把她当回事。
会被送到古月庵的女子,都是被家中放弃的,曾经显赫富贵的出身已经和她们再没有半点关系,非但得不到家里的半点庇护,还经常会有和她们有仇的人悄悄送银子过来,让尼姑们好生【关照】被送来的某个人。
此关照非彼关照,就是变着法儿地欺负虐待,把人往死里整。
因此被送来的女人在古月庵众尼的眼中就和囚犯无异,待送石韵过来的顾家下人们一走就对她一顿呵斥推搡,想把她送进柴房关两天,先给来个下马威再说。
石韵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欺压的弱女子不同,她才不受这窝囊气呢。
直接两巴掌就把尼庵中负责管教新人的两个尼姑给打趴下了。
后面又来了两个,就再打趴下,再来再打……
头一天就打得七八个庵中最孔武有力的尼姑鼻青脸肿,满地找牙,反过来给了古月庵众尼姑们一个下马威。
主持师太闻讯后又惊又气,差点犯了心绞痛,只得让人先稳住顾二小姐,不要再轻易招惹她,准备过几日亲自去京城顾府告状,让他们自己派人来管教这位小姐。
石韵于是便老实不客气地霸占了禅房后面一个最舒服干净的小院子,开始了和古月庵尼姑们斗智斗勇的精彩生活。
当然了,主要是斗勇。
今天打趴下两个,明天打趴下三个,后天再把最早打趴下的那两个又揍一顿。
再后天她去后山溜达,碰巧(在系统指点下)采到几株品相和年份都不错的稀有草药,卖了钱之后给那些被她打服的尼姑每人发了点赏钱。
如此循环往复,有不听话的就揍一顿,老实听话的就定期发赏钱。
她为人机警(有系统帮忙监控),庵中几个特别刁恶的尼姑数次半夜里想来偷袭都被发觉,下场无一例外是得到一顿狠揍,再捆起来饿两天。
小丫头百草得到二小姐的言传身教,深觉厉害才是硬道理,也跟着泼辣凶悍起来,用气势弥补了身材的不足,成为了石韵的得力助手。
几个月下来,古月庵里几十号尼姑就全都老实得跟鹌鹑一样,对石韵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了。
主持师太则成了孤家寡人,石韵看她年纪大了,怕动手揍她会揍出个好歹来,因此对她都是以恐/吓为主,轻易不动手,只时常在她面前砸个桌子拆个凳子之类的。
逸竺师太知道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不会比桌子凳子更结实,所以一直是敢怒不敢言,只想要伺机去顾府告状,后来看石韵强凶霸道得太过厉害,又改主意想去顺天府告状,告她强霸尼庵,欺凌佛门弟子。
可惜一次也没能成功,每回都是前脚刚踏出古月庵的山门,后脚就被石韵发现,然后捉将回来,再交给她两个已经叛变的大弟子好生【劝慰开导】一番。
逸竺师太一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座下的亲信弟子全都在顾二小姐的淫/威下叛了变,不但对她这个师父的窘境视而不见,还有那谄媚胆小的,会为了讨好顾二小姐反过来监督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凡她敢稍许有些小动作,那些见风使舵的没良心弟子就会第一时间报告给顾二小姐知道。
逸竺师太简直想不明白了,自己好好的一庵之主怎么会忽然落到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凄惨境地!
为了别活生生把自己郁闷死,逸竺师太只好日日在房中打坐参禅,努力地静心平气。
她一个会收大户人家钱财,替人家看管女眷的变相【牢头】,虽然也受过比丘尼具足戒,遍诵过经律论三藏经典,但对佛法和慈悲的领悟到底有多少只有天知道。
没想到被人欺负得出不了门,只能闭门念经后竟念出了感悟。
以前她只管收钱办事,收了那些大户人家的【香火钱】,就替人家看管那些犯了错的女人。
现在她忽然能够感同身受,切身体会了一番被看管欺压的滋味之后,逸竺师太心里那根名为慈悲的慧根忽然冒了出来,让她顿悟了佛法中的佛陀之悲,乃以众生苦为己苦的道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逸竺师太虽然还没达到大彻大悟的程度,但境界也比从前高出了不少。
有了点高僧风范后,心境不同,便也没那么怕石韵了,从禅房中出来后还主动去向她道了个谢,谢她这段时间来的行为好似当头棒喝,振聋发聩,终于喝醒了自己。
道完谢之后就拿出古月庵中经年积累下的钱财,请石韵帮忙安排,改善庵中住着的那些可怜女人的生活。
石韵差点被她吓着。
好在系统给出了比较客观的解释,“这位师太怎么说都是一寺的主持,以前就算再不务正业,当了这么多年尼姑,佛经总是读熟了的,理论基础很扎实,有了适当的契机就能顿悟,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的情况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意思差不多。”
石韵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老师太被我欺负得太狠,一时想不开,气得精神错乱了呢。原来是顿悟悔改了,还好,还好,这是好事。”
自此之后,石韵在古月庵就过得越发自如惬意。
古月庵的香火本就不盛,逸竺师太一心向善之后又多出一笔开销被用在庵中住着的那些可怜女人身上,加上她日后肯定不会再为了钱接收这类女子,又少了一笔收入,庵中眼看就要入不敷出。
石韵便又重操旧业,做起了她的神棍兼药品买卖。
神棍就不用说了,经过上个世界几十年的历练,她忽悠人的水平已经炉火纯青,偶尔有几位夫人来庵中烧香拜佛,顺便求个签的,都能被她说得心悦诚服,再添一笔香油钱不说,且十之□□会成了古月庵的常客。
药品买卖就更顺手了,她这一行也干了不少年,积累了许多经验,现在也不用搞得太复杂,只需要配出几种常用的保健药,什么养血宁神丸,补中益气丸,甘露消毒丸,健胃消食山楂丸之类,以古月庵的名义买给那些来求平安康建的香客就可以了。
有系统的技术支持,石韵配出来的丸药效果都不错,渐渐的便打出了点口碑,会有人专门为了求古月庵高僧配置的丸药来进香礼佛。
只不过配药的技术不好解释,石韵和弟弟说的时候就简单带过,只说是庵中老尼姑的本事。她因为身手利落,骑马赶路都不成问题,所以经常会去帮忙收些重要的药材,制成丸药卖出去后她和尼姑们九一分账,她拿九,尼姑们拿一。
顾明仁,——
他姐姐够狠,这简直是明抢尼姑们的银子啊!
顾明仁自小就知道他姐姐的体质优于常人。
记得十岁时,他爹顾侍郎忽然纳了一个身边伺候的丫头做姨娘,冯夫人被气得咬牙切齿。
在顾家,冯夫人一生气,顾思瑛就要倒霉。
其实让顾明仁来看,他爹顾侍郎算是很冷静自持的,一心扑在仕途上,并没有多好女色,后院统共就两个妾,还都是七八年前纳的了,两人既没有儿女,姿色也都一般,被冯夫人打压得唯唯诺诺,平日里低眉顺眼,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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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唯一有儿女的一个妾,也就是他们姐弟的亲娘又早早过世了,所以顾府的后宅十分清净,冯夫人一人独大。
不过可能正因如此,顾侍郎忽然又弄个妾出来,冯夫人就越发受不了,那几天气息阴沉得连她自己的亲儿女都不敢往她跟前凑。
最后硬是找茬狠狠收拾了顾思瑛这个前任宠妾的女儿一顿之后才算勉强消了气。
顾明仁记得那天顾思瑛一整晚都在冯夫人院子里,第二天一早是被几个人扶回去的,脸色苍白,气息虚弱。
他被吓了一跳。
然而等送顾思瑛回来的那几人走后,他姐姐就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把脸一抹就恢复了原样。
还告诉他,不用担心,不就是在太太那里跪着擦了一晚上地吗,把几近正房连带回廊全都擦干净了,这点活儿她两个时辰就能干完,硬磨蹭一晚上就是不想太太再另生枝节。
说完就起身一瘸一拐地悄悄溜了出去,说是饿死了,要去小厨房弄点吃点回来。
还有一次,顾明仁看到小弟带了两个恶仆硬追着顾思瑛不放,不知又想出了什么刁钻法子欺负她。
顾思瑛装模作样的让他们打了几下,然后飞快跑进了园中的一个八角凉亭。
顾小弟小恶霸一样带人追进亭子,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几人以为顾思瑛又往假山那边逃去了,连忙叫叫嚷嚷追出去。
正巧也在园中不远处的顾明仁却看得清楚,他姐姐进亭子后就身手敏捷地抱着柱子攀上去,最后一个翻身竟然翻到亭子的一个翘角上蹲着。等顾小弟他们跑远了才又爬下来。
此类事情还有不少。
不过顾明仁一直以为他姐姐身强体健这个特质的最大用处就是耐折腾,被罚跪罚饭,或是被大姐小弟欺负时能扛得住。
现在换个思路就发现,把她这个特质发展一下,当个独霸尼庵的【山大王】竟也是可行的。
揉揉额角,无可奈何地道,“行吧。”
顾思瑛这古月庵一霸已经被坐实,不行也得行了。
石韵有点嫌弃地看着他,“小仁,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要像这里的其它女人一样,被欺负得形容枯槁,死气沉沉你才高兴。”
顾明仁摆摆手,“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以后要怎么办?你这样闹下去就真的没法回顾家了。”
石韵哼一声,“稀罕!难道我不闹他们就能把我接回去?”
顾明仁道,“起码有我在,过上两三年总有转圜的余地,但你要是真把名声搞坏了,被太太当做把柄,咬死了就是不肯让你回去,那就很麻烦了。”
石韵觉得顾家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那我就不回去了。”
顾明仁皱眉,“你不回去如何嫁人?就算你非要嫁仲兄,仲兄也真的肯娶你,那你也得从家中出嫁才行啊。”
石韵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难得你能替我想这么多。”
却没回答顾明仁的问题,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嘱咐顾明仁自己坐会儿,她要去陪逸竺师太接待司马老太君。
顾明仁又在姐姐房中静坐了半晌,这才大致理清了思绪,暗道最差也就是这样了:顾思瑛名声搞坏,嫁不出去。
这其实也没什么,和他同住就是,他日后定然要入朝为官,顾家的家产多少也得分他一份,养个姐姐总是养得起的。
想到这个最坏的结果,不知怎么的,心里反而隐隐有些乐见其成的感觉,舒口气,这才有心思去关注别的。
慢悠悠地用了些茶点,又把百草叫了过来,想详细问问顾思瑛骑马练功的事情。
百草却急急忙忙地道,“大少爷见谅,二小姐刚才让莲意师姐带话过来,让我送一盒新配好的解郁安神丸过去,她要送给司马老太君,您稍等等,我送了回来再和您说。”
顾明仁一愣,“司马老太君?!”
方才百草在外面叽里呱啦一通说,话说得太快,内容又太多,他就没能听仔细,只知道逸竺师太等着他姐姐一起去接待一位香客,却没听清是谁。
这时听到了司马老太君,不由一愣,司马这个姓不多见,在京城中能被称为老太君,又姓司马的,据他所知,只有仲瑞霖的祖母仲尚书家的老太太。
心里犯疑,干脆跟着百草一起去了主持师太会客的禅房,刚走到外面就听到他姐姐清朗自信的声音传出来,“……两年内不可婚配,不可近女色,您孙儿只要做到这一点,自然就能避过了命中的七煞劫,此凶劫是他命中最大的劫难,只要能躲过,日后必然长命百岁,官运亨通!”
顾明仁心里打个突,他姐姐话中的【您孙儿】指的难道是——他的好友仲瑞霖!
第八十三章
顾明仁不能闯进逸竺师太的禅房, 只得站在外面听, 听了一会儿之后不由心虚冒汗。
他姐姐为了仲兄真是豁出去了,什么话都敢说, 忽悠人都不带眨眼的, 简直可以改名顾半仙了。
石韵端着个高人架子,没有和逸竺师太一起全程接待司马老太君,只是点明了她孙子将遇七煞劫以及避劫的方法,再说了几句高深莫测, 乍一听非常玄奥,仔细想, 全都落不到实处的【妙语】之后就十分潇洒地起身出了禅房,留逸竺师太继续招待老太君。
出来见到顾明仁站在外面不由挑挑眉,不知他为什么又跟到了这里。
禅房外面说话不便, 石韵就先拉着顾明仁离开。
顾明仁见他姐姐扮高人扮得还算到位, 至少见客的时候还知道蒙着面纱,没以真面目示人, 这才暗暗松口气。
和石韵一起回去后就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姐姐,司马老太君怎么会来古月庵听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女子装神弄鬼, 危言耸听?”
按照司马老太君的身份,够资格替她说法解惑的起码得是京郊那几间大寺院的知名高僧才行,好比玉溪寺的三山法师, 又好比明源寺的弘一和尚。
别说顾思瑛这种连比丘尼都不是, 最多只能算是个带发修行的年轻女子, 就是古月庵主持逸竺师太也不大够资格。
然而看这样子,今天司马老太君仿佛是专程来古月庵拜访逸竺师太和他姐姐的,这就令人十分费解了。
石韵摘掉面纱,露出她那张眉目如画,英气与美丽并存的脸庞,很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很有威慑力的白眼,“又没大没小的了,有你这么和姐姐说话的吗,小心我敲你。”
顾明仁搞不明白一向对他宽容无比的姐姐怎么忽然开始小心眼,非得和他计较起这些言辞上的小问题,一时也没心思和她纠缠这些,只得敷衍道,“好吧,我下次注意点,你先和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韵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但是这弟弟身体不好,轻易不能和他动手,只好忍了,解释道,“是这样,太常寺卿龚大人的妻妹因为家住得离这里较近,所以常会来烧香拜佛,年前来时正她好有些身体不适,我替她看了看,就是寻常的脾胃虚弱,饮食积滞,便让逸竺师太送了她一盒庵中自己配制的健胃消食山楂丸,她吃着效果不错,便介绍了鸿胪少卿李大人家的夫人来,李大人的夫人又带来了她的侄女,她的侄女儿正巧和司马老太君的二儿媳相熟,司马老太君的二儿媳体虚,吃了我们的大补阴丸之后觉得效果比京中几间大医馆的还好,便向她的婆婆司马老太君推荐了古月庵,司马老太君上月初便来过了,今天这是第三次来。”
顾明仁疑惑道,“没这么巧吧,兜一圈正好推荐到司马老太君那里?”
石韵也不隐瞒,直接承认道,“当然了,其中也有几次我的推波助澜和隐晦提醒,不然司马老太君不能来得这么快。这些夫人们每次来古月庵除了烧香买药,还要顺便请我解解签,若是求到下签,还得请我指点一下应对之法,所以我说的话她们都是很能听进去的。”
顾明仁现在的感觉就和在古月庵门口见到他姐姐英姿飒爽地骑马而来时一样,一个问题已经不足以问出他心中的疑惑,“她们为什么要请你解签?不对——你什么时候学会解签了?”
石韵看他一眼,反问道,“什么叫会解签?”
顾明仁一顿,想说解得准就叫会解签,然而转念一想就发现自己这个界定的要求太高了,除非是神仙,否则谁能保证自己解的签真的就会应验。
石韵看他不说话,就自问自答道,“能够让人相信,并且能够自圆其说就是会解签,这也没什么标准,所以不用特意去学,自己琢磨琢磨就行了。”
言下之意是她根本不懂这些,全都是在信口开河地忽悠人。
顾明仁深吸口气,“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欺骗仲家老太君!”
石韵理所当然地答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我留在京城就是为了仲公子。”
顾明仁头疼,“可是你只说你要再等仲兄两年,要是两年后仲兄还不能回心转意你就放弃。”
并没有说还要干这些可怕的荒唐事啊!
如今把仲府的老太君骗得团团转,日后要是被人揭露出来,他要如何向仲兄交代!?
石韵却理所当然地道,“是啊,我是实在放不下仲公子,所以要再等他两年,可我要是这两年都待在尼姑庵里什么也不做,仲公子又怎么可能回心转意,一转头就把我忘个干净还差不多。那我硬留下来的意义何在?!”
顾明仁其实也知道干等两年没什么意义,他之所以会答应顾思瑛只不过是为了稳住她,让她别又再寻死觅活而已,等两年之后她对仲瑞霖的心思自然也就该淡了。
却不想他姐姐什么都敢想也什么都敢做,已经运筹谋划,另辟了蹊径,暂时见不到仲公子就转而去向人家祖母下了黑手。
看她这做事雷厉风行的本事,去当锦衣卫都绰绰有余,投胎成顾家的小姐真是【埋没了人才】!
十分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以后就要没脸去见好友了,努力劝道,“我都说了,有机会我会带仲兄一起来探望你,你何必冒险乱来。况且司马老太君毕竟是仲兄的亲祖母,再怎样你也不能这样骗她啊,这要是被仲兄知道了他便算对你有意也要就此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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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脸上带着点高深莫测的模样,眸光转动,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谁说我是在骗司马老太君?”
顾明仁皱眉道,“问卜解签之道本就虚无缥缈,便是得道高僧也不可能勘破天机,将事情预估得如此准确!你自己刚才不是也说了,要能让人相信且能自圆其说。你要是找点不相干的小事说说就算了,这样两年不许人婚配,不许近女色,仲家的人怕要不乐意,真要较真起来,立刻就能识穿了你的骗局。”
按理说,越是得道高僧,说起话来就会越发的玄奥难解,似是而非,像顾思瑛说得如此细致准确,有鼻子有眼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她这明显是江湖骗子的风格。
也就骗骗老太太还行,回头仲家的人知道了定然要起疑。
他们随便派人查查就能查出古月庵这位年纪轻轻还总带着面纱的【高人】是顾家二小姐。
到时候这事儿就要闹得难看了。
石韵却道不怕,她给其他那些夫人解的签还真不敢保证全都准,但仲瑞霖这里却绝对没问题。
她为了取信于司马老太君,头一次见面就开始做铺垫,告诉老太君,她的长孙仲瑞霖马上要遇到命中劫数,名为七煞劫,此劫十分凶险,近期仲公子就会有阳火不旺,体弱易病的征兆。
然后又再闭目冥想了一会儿,给出了更准确的描述:仲公子明日午间会有一小病,四日后会无故浑身酸痛,七日后寒邪入体,晚间会忽然哆嗦寒战一刻钟。
司马老太君当时听得简直有点生气,黑沉着脸离去,让逸竺师太十分担忧,京中来的这些贵人她们可一个都得罪不起。
石韵随口安慰了逸竺师太两句,就赶紧回去做准备。
先让系统提供了一个恶作剧的小药方,给自己配了一副泻药,第二天算准时间喝下去,结果中午就开始肚痛,拉了小半天肚子。
四天后凌晨起床,简单梳洗后就开始练功,举石锁,舞大刀,然后再去后山跑步,从卯时初折腾到申时末,练到她现在的身体素质都受不了,筋疲力竭,浑身酸软得几乎要瘫倒才罢休。
七日后寒邪入体这个是最简单的,石韵晚上洗了个冷水澡就搞定了。
开始时系统还有点担心石韵的位置在城外古月庵,仲公子的位置在城中尚书府,两人离得有点远,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同步生物传感攻击能不能达到这么远的距离。
结果石韵洗了凉水澡后的第二天,司马老太君就一脸凝重地又来了古月庵,态度恭谨敬畏,可见顾思瑛她亲娘留下来这副【永结同心】的药效十分到位,石韵拉肚子,累趴下,乃至洗冷水澡的感觉,仲公子都同样体会了一遍。
系统为此兴趣高涨,原本还挺嫌弃这副药的,现在则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研究研究,简直太有意思了,如果用对了地方,那效果一流啊!
顾明仁不知道他姐姐和仲瑞霖之间有如此诡异的联系,见石韵完全的不听劝,不由越发头疼,暗自决定要尽早把她弄回顾家去,放在外面迟早要惹□□烦。
想要把顾思瑛弄回顾家,最重要一点就是他这个亲弟弟得在顾家站得住脚,要比以前更有地位,更被父亲顾侍郎看重才行。
目前最便捷的途径就是考过今年的会试。
他这个年纪如果能考中进士,说一声少年天才也不为过,到时候在顾府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说话必然更有分量。
只要他表现出没有姐姐不行,那顾侍郎哪怕只是为了安他的心,也得捏着鼻子把顾思瑛接回家。
顾明仁原本也是打算要参加今年会试的,现在有了顾思瑛这档子事,更是势在必行。
他虽然年纪小,但心思深沉,是个很稳得住的人,既然他姐姐这边已经劝不住了,也就不再多劝,吃了饭就起身告辞,准备回去后就安稳在庄子上住着,全力备考。
埋头苦读了十几天后,仲瑞霖忽然跑来了他这边,还带着满满一车笔墨书籍,衣裳用具,说是他这里清净,所以打算也搬来住,和明仁贤弟一起备考。
顾明仁略有些心虚,试探问道,“仲兄家中难道还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你读书?”
仲瑞霖摆摆手,一脸的无奈愤懑,“别提了,气死我了!其他人自然是不敢这个时候打扰我,但老太太不知想起了什么,带人来我房中转了几圈,忽然就说伺候我的那几个丫头都太过年轻轻佻,不宜放在读书人的房中,非得说如此关键时刻,要杜绝一切隐患,可千万不能被哪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乱了心神,我身边那几个从小伺候到大的丫头一个不留,全都被她带走,硬换了几个奇丑的婆子来伺候,我……唉……我去找我爹都不好使,嫣红和柳儿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同一般,我早就私下许诺过她俩要一直留她们在身边,等娶了夫人后就抬做姨娘,结果老太太把她们带走的第二天就配了外院的小厮。我,唉……老太太是我亲祖母,我既不能对她无礼,又和她说不通,唉……祖母她原本是挺慈和宽容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气死我了……”
他是真被家里祖母气坏了,一连串地唉声叹气,愤愤道,“我看着那几个丑婆子,饭都要吃不下了,干脆来贤弟这儿躲躲。”
顾明仁越发心虚,轻轻咳嗽一声,目光转向别处,不去看好友那张郁闷无比的脸,心知司马老太君会干出这种事,肯定和她姐姐说仲瑞霖马上要遭遇命中的七煞劫,以及破解之法有关——两年内不能娶妻纳妾,不能近女色。
司马老太君爱孙心切,为了杜绝一切隐患,索性连他房里的丫头都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到这个时候,顾明仁都有点佩服他姐姐了,司马老太君出身侯府,一辈子都过得显贵尊荣,见过大世面,并不是寻常百姓家的无知老妇。
能编出一套让她深信不疑,且要一丝不苟照办的谎话,顾思瑛也是很有本事了。
劝道,“你家祖母这做法虽然稍嫌粗暴了些,但本意定是为你好,读书最需静心,总有几个俏丫头在眼前晃着难免分神,老太太会有这个顾虑也是人之常情,仲兄既然已经来了我这里,那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什么都不要想,在刻苦攻读几日,等考过会试,金榜题名,你还怕没有可心的丫头伺候吗。”
仲瑞霖又再长叹一声,这口气叹得特别长,仿佛是要把心里堆积的郁气全都叹出来,抬手搓搓脸颊,木然道,“也只能这样了。”
顾明仁抬头看他,发现他抹了把脸之后,竟从满脸郁闷又变成了满脸的沧桑。
默默转开眼,心道仲兄这回是被家里的老太君气狠了。
会试在即,仲尚书和顾侍郎自然都要分出几分精力盯着自家的儿子。
好在顾明仁和仲瑞霖两人虽然都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却是官宦子弟中的佼佼者,懂事上进,书读得都不错。
特别是顾明仁,名声在外,十三岁就中了举人,学问是一等一的好。
所以对于儿子和家中老太君闹了变扭,搬去城外顾家庄子上和顾明仁一起备考的事情,仲尚书是乐见其成。
而顾侍郎对于儿子和尚书家公子交好就更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了。
这日休沐,顾侍郎难得有些空闲,便把小儿子丰哥儿叫到跟前考问了一番。
丰哥儿今年十一,乃是冯夫人所出,自小娇生惯养,被冯夫人宝贝得跟眼睛珠子一样。
顾侍郎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有空管他,加之长子顾明仁从小懂事,根本没用他多管就把书读得极好。
顾侍郎便也没觉得督促儿子读书是个什么难事,以冯夫人对丰哥儿的关心程度,他学得绝不会比顾明仁当年学的差。
毕竟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笔墨纸砚,乃至身边伺候的人都要比顾明仁更上一个档次。
谁知这日把他叫来一考问,却发现他的水平极差,读了三年多的书,连个长一点的对句都对不工整。
顾明仁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写出花团锦簇的文章来,虽然字里行间稚气尚存,但思路敏捷,立意清晰,文章的脉络方向把握得极准。
相比较之下,小儿子这三年的书简直白读。
顾侍郎气得七窍生烟,狠狠训了他一顿。
丰哥儿则十分委屈,他被冯夫人惯得脾气有点大,被当爹的训斥了也不肯老实听着,要梗着脖子替自己辩解,说道自己这水平在同窗中也算不差了,年前学院里的师傅还夸奖过他。
顾侍郎先还觉得他那师傅是不是在闭着眼睛说瞎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等到听小儿子又例举了几个同窗的水平之后才惊觉自己的想法偏颇了。
身为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丰哥儿这水平虽算不得最好,但也没有太差,属于中不溜。
是顾明仁太天才了,这才衬得弟弟十分平庸。
不禁摇头叹气,先把夫人找来又严肃提点了一番,嘱她一定要抓紧督促小儿子读书,万万不可懈怠,天资本就比他哥哥差了许多,要是再偷懒的话,那日后真是没法看了。
然后不理夫人铁青的脸色,命下人立刻备车,他要趁着今日有空,亲自出城去看看顾明仁备考备得如何了。
到了庄子上也不让下人通禀,自己带了两个人,悄没声走过去,刚到顾明仁的书房外就听里面传出仲瑞霖的声音,“写了这一早上的字有些手酸,明仁贤弟,咱们歇一会儿,喝杯茶,然后一起开始写胡师傅押的四书题,看看谁先写完如何。”
顾明仁轻笑一声,“好啊。仲兄坐着吧,我来倒茶,我正坐得腰酸背疼,需要舒展一下。”
仲瑞霖道,“不是我说你,才坐一早上就腰酸背疼,考试时你要怎么办?”
顾明仁,“那只有硬忍着了,还好今年会试压后了,若是像往年一样,二月里考,据说那贡院里冷得冰一样,我还真怕自己吃不消。”
仲瑞霖也庆幸道,“亏得压后了。”
随即又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据说圣上之所以会下旨将二月初九的会试压后到四月,是因为司礼监王公公的侄儿今科也要考,偏在年初的时候得了风寒,反反反复复闹了许久,王公公看他没法参加二月里的考试就去圣上面前求了情,圣上这才让钦天监随意编了个理由,将会试日期延后了。”
顾明仁语气里微带了惊讶,“竟有这等事!”
仲瑞霖道,“自然,你可千万别再对旁人说起……”
…………
门外的顾侍郎听到这里就决定不要进去打扰两人,十分满意地转身离去。
儿子不但会读书,也很会交友,这般隐晦的消息,他都还没有听说,儿子就从好友处知道了,有仲公子这样一个朋友,必然是日后入朝为官的一大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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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侍郎原本就很看重顾明仁,有了小儿子今早的【愚钝】做对比之后,就越发觉出了长子的重要。
不由要再多关心他一些,把庄子上的管事儿叫来细细问了一遍顾明仁近日的饮食起居,忽听管事的说大少爷年后曾去过古月庵探望二小姐,不禁微微蹙眉。
顾思瑛和顾明仁的情分非比寻常,他可以不要这个女儿,顾明仁却不会不要这个姐姐。
那尼姑庵总不是什么好去处,顾思瑛在里面待着绝不会好过,万一日子久了出什么事,顾明仁怕要受影响。
看看天色不错,干错让人驾车去古月庵看看顾思瑛过得如何,要是不好的话明日就让人给尼庵送点银两过来,让她们不要太苛待顾思瑛。
不想到了古月庵后那知客的比丘尼吭吭哧哧,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顾侍郎不禁起疑,好在随后主持师太亲自来见了他,说道顾小姐这段时间在尼庵静心修养,过得不错,只不过这几日生病了,不能见风,所以今日不能出来拜见顾大人,还请顾大人见谅。不过顾大人尽管放心,大夫已经来看过,说不要紧,过两天就能痊愈。等她痊愈了贫尼便派人去府上报个平安。
顾侍郎怕家里下人嘴不严,把顾思瑛生病的事情泄露给长子知道,影响了他考试,便摆摆手,“师太不必麻烦,过两日本官自会再遣人过来看看。”
等顾侍郎的马车离去后,知客的比丘尼立刻拍着胸口对逸竺师太道,“师傅,还是您老人家沉稳老练,我刚才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只怕瞒不住顾小姐不在庵中的事情。”
逸竺师太也捏把汗,“希望顾小姐能尽快回来,不然过两日顾大人还要遣人来,万一来的是个女人,要进去探病就麻烦了。”
被逸竺师太翘首期待的石韵这时正在几百里外的真定府白虎岗下的官道上纵马疾驰。
骑着马迅捷无比地追上前面的马车后并排跑了几步,就飞身而起,跃上马车,一脚将惊慌失措的车夫踢了下去。
她曾经经历过身无长物,火车票都买不起的窘境,所以总有危机感,一有余暇就想要挣点银子傍身。
前段时间听说真定府这边的大药铺从辽东运来了一批好药材,她就过来看看,买一批回去配药用。
原本只是想随便看看,不意竟有意外收获,收到了几株五十年以上的老参。
高高兴兴地往回走,不想在白虎岗遇到了强盗,还不止一拨,应该是有一大股强盗盯上了一个车队,追到白虎岗的荒凉地界就动了手。
另有一小股强盗盯上了她们运药材的车,好巧不巧也决定在白虎岗动手,两起抢劫事件撞到了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由于太混乱,石韵一个没留神,百草身上背着的人参就被抢走了。
这是石韵这批货中最值钱的东西,自然不能丢,于是她就追了下来。
抢人参的那个匪徒十分狡猾,在混乱的打斗中东钻西走,一会儿跳进这辆车,一会儿又从窗口钻出来,转身又上了另一辆。
石韵追得十分辛苦,心里憋了一股火气,越发不能让他跑了,最后看到一辆马车趁乱驶走,那个强盗身形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应该是也跳了上去,就纵马急追上来。
把车夫踢下去之后使劲一拉缰绳,让马车停下来,然后回身一把掀开车帷,喝道,“出来!你不是会抢吗,我也会!现在这车上连人带东西都是我的!敢再跑就打断腿……咦……”
只见车里根本没有那个强盗的影子,只端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锦衣玉带,容貌清雅脱俗,就是脸色不大好,掩唇咳嗽了几声后皱眉问道,“你要抢什么?”
石韵,——
人参变成了病美男!!
不禁十分郁闷,“我抢错了!”
第八十四章
“抢错了?!”
车中的年轻男子微微睁大眼,十分诧异。
石韵追了半天的人最后竟然追丢, 十分火大, 越发觉得遮在脸上的面纱很是闷气, 就干脆一把扯下来,给自己扇扇风。
然后解释道, “我们也是被强盗抢劫的路人,有个络腮胡抢了我们货物中最贵重的一包人参, 我在追他。”
说着又有点气愤,“这人实在是狡猾,我明明看到他躲到了这辆车上, 怎么又不见了。”
说话间觉得车子猛然一晃,是拉车的马不老实,又在试试探探地想小跑起来,估计是刚才受到了点惊吓, 虽然还没有到发狂乱跑的程度,但也开始有些不听话了。
石韵忙回身去拉住了马缰,不敢让它急停, 就控着缰绳,让它慢慢停下来,百忙中还抽空回头又问了一句,“你有看到我说的那个匪徒吗?那人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很好认的。”
问过之后, 半天不听有人回答, 又再回头, 却见马车里那人脸色十分古怪,正愣愣盯着她看。
系统叹气,“唉,你不要随便摘面纱啊!”
石韵问道,“怎么了?”
系统,“从天而降一个美女,这不是故意刺激人家吗,谁碰到了这种事都得傻一会儿。你下回干脆把面纱别在头发上吧,这样不容易拿下来,你就不会随手乱摘了。”
石韵不干,“不要,那个面纱闷死人。”
她觉得传说中的蒙面大盗九成是杜撰的,或者是人家有什么换气的特殊技巧,否则打打杀杀的时候脸上蒙块布,那就跟跑步的时候戴了个大口罩一样,都会喘不上气来,简直能闷死个人!
这时后面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不止一匹马。
石韵怕又有匪徒追来,忙探头去看。
只见后面有五六骑马正尘土飞扬的朝这边飞驰而来,不过她眼力好,能看清马上骑着的几人都利落干练,穿戴得干干净净,十分整齐精干,一看就不是土匪们脏且邋遢,不修边幅的风格。
估计是车中这位病美男的同伴,就让马车停在原地等着。
那几人催马跑得飞快,转瞬即到,当先两个一左一右包抄上来,一人喊道,“主——主子,你没事吧!”
另一个则用一把寒光闪闪的兵刃指着石韵喝道,“你是什么人!肝胆劫持我们主子的马车,不要命了!”
石韵没把他的兵刃放在眼里,干脆把车帷整个掀起来,让他们看到车中那个人一点事都没有,解释道,“我没有想劫持你们的马车,误会了。”
车里那人这个时候大概过了最初的那股震惊劲儿,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
先对左边那个问他有事没事的人说道,“延庆,我没事。”又对右边那个说道,“睿明,这位小姐也是过路的商旅,刚才追一个匪徒,误追到了我的车上。”
那两人已经看清了石韵的样貌,一起露出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在这里忽然见到个美人就够让人吃惊的了,这美人还不是一般的美,是真的美!
长眉凤目,琼鼻檀唇,脸颊白皙无暇得好似羊脂白玉一般,眼尾处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嫣红,动人心扉。
不但真的美,眉宇间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猛然一见竟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压迫感。
石韵压根没意识自己会给人压迫感,她现在因为太过厉害,所以在不经意间总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些强者的姿态。
因为强所以能够无所畏惧,因为强所以能够睥睨世人。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系统倒是发现了些端倪,提醒道,“别一脸冷傲地看人,怪不礼貌的。”
石韵奇道,“我有吗?”
随即发现自己看人的神气好像是有点俯视的意味,忙端正了姿态,抿抿唇,对两人挤出一个还算客气的微笑。
这下那两人不再觉得眼前的美人有压迫感了,转而都脸红起来。
这回的的确确是被美人的笑容晃花了眼。
直到车中的病美男又咳嗽了一声,那两人才回过神来,又十分同步的一起在脸上闪过赧然之色。
他们都是极有身份的人,禁宫大内也经常出入的,什么没见过,竟在这荒郊野外对着个女子失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叫延庆的那个忙清清嗓子,先恭请车上那人下来歇息,“王——主子,陈三已经带着咱们的人把那帮恶匪打跑了,正在收拾车上被撞翻下来的箱笼物件,你不如下车来,在路边舒展一下筋骨,等会儿他们就能赶上来。”
说着从石韵身边,也就是车夫的座位旁抽出一张脚凳放在地上,再伸出手来,那病美男便搭了一把,踩着脚凳下了车。
石韵在人家拿脚凳时便轻轻一纵身,跳了下去,等病美男下来后就再次道歉,“不好意思,刚才因为急着抓人,所以误拦了你的马车,还请不要见怪。”
转头向来路看去,提醒道,“你的车夫应该还在路边躺着,派个人去找找他。”
她刚才因为认定车夫也是抢匪一伙,所以踢得有点重,那人估计一时半会儿自己爬不起来。
病美男气度十分雍容,下车来一看,竟也长得长身玉立,除了脸上有些病态外,挑不出其它毛病。
听石韵又再向他道歉便微笑道,“刚才局势那般混乱,小姐急于追人,忙乱中会出些差错也是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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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下说是请他下马车来略站一站,舒展一下筋骨,但后面追上来的几人仍然不知从哪里变了张红木雕花的凳子出来,端端正正摆放在路边,请他坐下休息。
他显然对石韵很有兴趣,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坐下后又问道,“小姐是哪里人?家中做的什么生意?这趟是随你父兄出门?他们人呢?怎么也不看护好你?这个方向是进京的,你父兄这是运送货物进京?你跟着进京又是要做什么?走亲还是有其它事?”
他毫不客气,一连串的盘问,且刨根问底,直截了当,好似他问了对方就必须回答一样,神态自若地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之气。
石韵在心里对系统抱怨,“你刚才还说我态度冷傲,没礼貌,你看看他!这是把我当他们家的下人在盘问吗?”
系统却很兴奋,“我扫描到他衣服下面挂了一方玉雕的小印,龟纽包金,刻了四个阳文大篆【渝王之宝】,嘿嘿,这当然不是正经的亲王宝印了,但敢把小印雕成这个样子,还正大光明地挂在身上,他肯定就是当今皇帝的同母弟弟渝亲王。”
然后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这才对嘛。”
石韵不解,“什么叫这才对嘛?”又警惕问道,“还有,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系统兴高采烈,“我最近看了几本书,都是封建帝制的世界背景,里面的王爷都是标配,必须出现的。”
石韵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你都看什么书了?”
系统答道,“好几本,都挺有意思的,比如《我给王爷当女婿》《冷妃冷情》《穿花拂柳》还有《我的精明王妃》,最后这本最好看。”
石韵嘴角抽抽,觉得光听名字的话,只有一本稍正经些,严肃批评道,“不务正业!”
系统不服气,立刻反过来揭露她,“你不也一样,上个月非让我提供一个霸道男主系列,这个月又要了好几本腻腻歪歪的。”
石韵强行辩解,“什么腻腻歪歪,是古风甜宠系列,我这不是不务正业,是想借鉴一下,看看里面写的那些古代风俗习惯。”
主要是住在尼姑庵里实在没什么娱乐,她曾经让百草去京城里给她买回来一大摞话本小说。
然而不是什么忠烈传英烈传,就是书生遇狐仙类的话本,再还有两本小黄书。
忠烈传她不爱看,小黄书写得太露骨也没什么意思,剩下的书生遇狐仙类也挺让人无语的。
每本都是一个穷困羸弱的书生,偶遇一个慧眼识书生的山精树怪,成就一段精怪单方面付出的凄美爱情故事。
你说穷困就算了,这些书生还个个都必须体弱是个什么心态?
所以石韵也不爱看。
想到这里,石韵不禁抬眼去看了看面前的病美男渝王,又想起了她自己的体弱弟弟顾明仁。
差点要以为这个时代的男人就是以体弱为主流的了。
好在渝王身边的延庆和睿明两人见她半天不答王爷的问话,就出声提醒,“这位小姐,我们主子问你话呢?”
石韵的目光顺势转到了他们身上,发现两人都穿着利落的束腰曳撒,身形挺拔,英气勃勃,是个正常年轻男子该有的样子,这才打住了不着边际的猜想。
淡淡看了两人一眼,“不好意思,我还要去追抢了我们货物的匪人,没工夫多耽搁,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延庆忙叫住她,“小姐,请稍等!”
石韵站住回头,“还有事?”
延衷有些担心地去看渝王,这女子说是过路的商旅,那定是个商户人家的女子,美则美矣,却身份低微,竟然也敢无视王爷的问话,只怕王爷会不悦。
好在渝王对美人比较有耐心,虽然被个商户女漫不经心地对待了也没生气,只是对睿明道,“你派人过去看看陈三那边的情况,让他顺便把这位小姐的同伴一起带过来。”
转头又对石韵道,“你不忙着过去,让他们把人都带过来好了。”又问“你们一行几人?多少货物?”
石韵这就不好先走了,心想,要不就等他们的人过来,问问情况再说,便答道,“是我自己带侍女押了一车货物上路,没有同伴,只有一个雇来的车夫,也不知跑了没有。”
渝王和他的手下又被石韵惊着了。
延庆瞪大眼睛道,“你自己!?你——你怎么胆子这么大,敢一个人带着货物出门!”
别说对方是个美貌女子,就是他们这些人,出个远门还得带上几个随从护卫呢。
石韵先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渝王叫他延庆可以,别人却不能这么称呼,这人能跟在渝王身边,身份肯定也不寻常。
延庆却不知对方已经晓得了他们的身份,只简单答道,“我姓李。”
石韵便慢悠悠地问道,“不知李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李延庆,“什么话?”
石韵不自觉间又露出了点自己察觉不到的孤傲神色,淡然道,“艺高人胆大。”
李延庆,——
渝王掩唇轻咳一声,“小姐真会说笑——”
这时正好有人把他的车夫扶了回来,车夫被石韵一脚踢下车,摔在了路边草丛里,衣服和脸上滚得满是灰土草屑,走路也一瘸一拐,看着十分狼狈。
渝王,“——不过也有几分道理。”
他的车夫身手也不弱,却一招没过就被扔下车,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可见眼前这个女子确实厉害。
渝王和李延庆看向石韵的目光越发兴味盎然。
却见石韵抬手又把面纱戴上了,遮起了她那张极美的面孔。
李延庆心里顿时一阵失落,“哎——”
石韵挑眉看他,心说这人又怎么了?
李延庆不好意思说你别戴面纱,让我再看看,便一指白虎岗的方向,“那个——他们好像来了。”
石韵转头去看,果然见到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车马,应该就是渝王的其余部属。
那队车马速度也挺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一个娇小的身影骑着匹白马冲在最前面,叫道,“二小姐!二小姐!”
正是百草,她虽然已经被石韵调/教得十分厉害,堪称古月庵第二霸,但到底年纪还小,跟在二小姐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只管厉害就行了,忽然路遇山匪,和二小姐走散,她心里还是怕的,这时看到石韵,眼睛一红眼泪差点就要掉了下来。
石韵先安慰她几句,然后就赶紧问,“咱们的车呢?货被抢了多少?”
百草到了二小姐身边,顿时又有了底气,抹抹眼泪,把胸一挺,又成了那个古月庵第二霸。
回手一指,“咱们的车就在后面,货也没损失多少,就是最上面两包不太值钱的被匪人弄翻了,沾了些灰土。您放心,我一直盯着车夫呢,他没敢跑。还有那个抢了咱们人参的大胡子,我也抓住了,只不过人参已经被他给了同伙,您要不审审他,让他把同伙的行踪交代出来。”
石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自己运货的车跟在王府车队的后面,遥遥还能看到车夫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估计被百草欺负得够呛。
十分惊喜地拍拍百草的小肩膀,不吝夸奖,“你行啊!那个络腮胡狡猾得不得了,我都追丢了,你竟然还能把他抓住。”
百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地一笑,唇边便露出一颗雪白的小虎牙,“也是凑巧,我当时一手抱着根棍子,一手拿着马鞭,押着车夫躲在车底下,正好就看见他从车旁跑过。我认得他啊,就是这个该死的大胡子抢了我背着的人参,心里一急,我就伸出棍子在他腿弯上狠敲了一下,再趁他腿疼爬不起来的时候,和车夫一起用马鞭把他捆起来了。”
石韵继续大赞,“干得好,反应真快!这次回去我得给你发双倍赏钱。他人在哪儿,赶快带我去!”一边走一边擦拳磨掌,恨恨道,“敢抢咱们的人参,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一边,王府仪卫指挥使陈三思也在向渝王低声禀报方才的情况。
陈三思今年三十出头,曾是是辽东总兵的麾下悍将,后被调入神机营,先皇太后在世时亲自委任他为渝王府的仪卫指挥使,让他保护爱孙渝王的安全。
先皇太后是个传奇人物,能被她看上并委以重任的陈三思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不但精悍勇武,且十分谨慎细致。
方才那帮子匪徒虽然看着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其实是一帮没什么大用的乌合之众,陈三思带着手下的王府侍卫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打退了。
但陈三思顾忌着自己这趟只带了二十个侍卫,人手不足,不宜另生枝节,就没有追赶,只是捆了几个受伤跑不了的匪人,准备回头让人拿了王爷的印信把他们送去真定府交给尹知府。
轻声对渝王道,“料得真定地界内出了如此悍匪,连王爷您的车队都敢抢,尹知府只要还想要今年的政绩必然就会全力缉拿清剿。”
渝王点头,“可以。”
陈三思又道,“还有个药材贩子也拉着一车货经过,只是那商贩胆子恁小,已然跑得不见踪影,只留个小丫头和车夫守着一车货物,我怕山匪会去而复返,就把他们也顺道带了过来。”
他看那家的车夫吓得抖抖索索,小丫头更是眼睛通红,十分可怜,一时心软,便带上了他们。
因看到他家车上货物翻下来一大包,里面都是草药,就认定主人是个药材贩子,且十分胆小没用,强盗一来就跑得无影无踪,扔下个十余岁的小丫头顶缸,当真差劲至极。
他家王爷好像是对这事挺感兴趣,问道,“他们的货物没受什么损失吧?”
陈三思有些奇怪渝王怎么还会关心这个,思索着答道,“他们车上那些货还好,就最上面两包摔下了,混了些尘土,其余都没事,不过那小丫头说她背着的最贵重一包药材被抢了,”
说道这里不由又是一笑,“那药材贩子也不知是如何□□下人的,自己是个胆小鬼,却教出来个十分勇武的丫头,那小丫头竟也还抓住了一个匪徒。”
说完这话之后,却发现渝王和他身边的李/方二人都神色古怪,不由有些不解,不好去问王爷,就朝方睿明微微挑眉,给他个询问的眼神。
方睿明朝左首方向一努嘴,示意他往那边看。
陈三思转头,只见药材贩子家的小丫头正陪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朝这边快步走来。
女子戴了面纱,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她腰身细挺,步伐间带着股英气。
陈三思奇道,“怎么会有个女人?”
方睿明意味深长地道,“她就是你口中的那个药材贩子,且她胆子也不小,一路追赶匪徒,结果追岔了,反而拦住了王爷的马车。”
说话间石韵就已经带着百草走到近前,先向陈三思道声谢,又道,“我有些事情要去办,这路上不大太平,还请让我这丫头和那车货物跟在你们车队后面,不用特殊关照,只要让他们跟着就行了,我会尽快赶回来。”
她只怕又要被人盘问一堆问题,耽误了去找人参,几句话说完后就头也不回地大步去到自己枣红马旁边,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迅捷异常,那几人直觉眨眼的功夫,她已经绝尘而去,背影说不出的洒脱曼妙,连那些刚随陈三思过来的侍卫随从们都伸着脖子看呆了。
李延庆问百草,“你家小姐要去干什么?”
百草虽然最近一直跟着石韵到处跑,但到底时间不长,不足以让她积累出多少经验,还是个小丫头的见识,因此能够做到无知者无畏,很坦然地答道,“小姐从我抓到的匪徒口中问出了他们老巢的位置,这是赶去那里找我们被抢的货物。”
李延庆惊得倒抽一口凉气,“那可是山匪窝!她怎么敢一个人去!”
渝王也皱起了眉头,微一思忖便吩咐方睿明,“你带几个人去把她追回来,就说她损失了多少货物,我们补给她就是。”
方睿明立刻领命而去。
渝王这趟是奉旨出京办事,还要回去复命,不能在路上耽搁,不多时便又再启程。
原以为方睿明当晚就能把那位要货不要命的小姐拦住,谁知直到第三日的正午时分,他们才风尘仆仆地追上来,每人身后还背着一大包东西。
渝王这两天心中一直惦念着,虽说那人只是个商户女子,但特别美貌,又特别与众不同,所以他想忘都难。
好容易人都全须全羽的回来了,立刻就把方睿明叫过来询问,“怎么回事,耽误了那么久?”
方睿明使劲叹气,“唉,顾小姐速度太快,我们一路紧追慢赶,直追到白虎岗上那些山匪的老巢才追上她。”
渝王蹙眉,“你们惊动那些山匪了?怎么逃出来的?”又看他身后,“你们这都背的什么?”
方睿明擦汗,“不用逃,顾小姐先去给山匪的水缸里下了把药,药倒一批后就直接打进去,抓住几个山匪头目一顿狠揍,然后就——就——”
李延庆紧张看着他,“然后就怎么?”
方睿明又擦汗,“然后她就反过来把山匪们给抢了,我们这背着的都是山寨里搜出来的财物。”
第八十五章
李延庆的下巴差点被惊掉下来, 向渝王匆匆施了一礼后,就揪着方睿明去到一旁。
着急道, “从山匪窝中抢东西,还背这么大一包在背上,这要是被人传出去,你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方睿明想要混淆视听,摸摸鼻子辩解道, “我这又不是给我自己背的,是帮顾小姐背的。”
李延庆恨铁不成钢道, “你怎么这么听话, 她让你背你就背啊!”
他和方睿明都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 哪怕是在渝王面前呢, 恭敬之余也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情。
方睿明身上背这么一个小山一样的大包裹就已经很不成体统了, 大包裹里面竟还都是从强盗窝中抢出来的财物, 此等行径简直让他的好友李延庆不忍直视。
心道你缺这点东西吗,让跟去的那几人背着不说,自己也要背上一大包,这像什么样子!
李延庆埋怨完之后,转念又想起了顾小姐那张如月华似美玉的脸庞, 顿时又觉得方睿明会帮她背东西也算是情有可原。
果然就听方睿明道, “我也没办法。”
李延庆叹口气, 刚想说算了, 你做都做了, 下回记得管好自己便是, 即便是美人相求,也要克制着点,别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却听方睿明又闷闷地道,“我打不过她。”
李延庆的下巴又要掉了,“啊——?!”
方睿明道,“我带人在白虎岗下面追到顾小姐的时候发现她根本不听劝,非得上去以身犯险,就想硬把她带回来的,结果——结果——却——”
大概当时的情况太丢脸,所以他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叹口气,“唉,不提也罢——”
李延庆正瞪大眼睛等下文,自然不能让他【不提也罢】,伸手重重拍了他一下,催促道,“赶紧说,结果怎么样?”
方睿明幽幽道,“结果我在她手下根本走不过三招,然后她说来都来了,一起上去帮忙吧,就反过来硬把我揪上了山。后来嘛——反正我都已经被她带进山匪窝了,就干脆帮她对付那帮山匪,再帮她抄了山匪的家。”
李延庆,——
他知道顾小姐厉害,毕竟人家都自称艺高人胆大了,肯定得有两手真功夫才行,但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厉害!
方睿明的外公是战功赫赫的英国公,他自小跟着外公习武,家学渊源,那一身本事,就是去参加武举也必然名列前茅,所以渝王一路上有事就会派他去做,没想到竟然打不过顾小姐。
他就说方睿明这次做事怎么这么没分寸呢,王爷在这边等着,他那边竟然不管不顾的就跟着人家上白虎岗剿了趟匪,耽搁了一天多的功夫,却原来是被硬揪上去的。
方睿明把最丢脸的部分讲出来后,说话就顺畅了许多,不用李延庆再使劲追问便很自觉的继续说下去。
“我在路上已经问清楚了,顾小姐她不是什么商户家的女子,她住在京郊的古月庵,庵中的尼姑们会配制一些常用的丸药卖给香客,她押的这车货物就是要运回古月庵给尼姑们配药用的。”
李延庆不解,“住在古月庵?住庵里的不都是尼姑吗?她这样子也不像是带发修行啊。”
忽然想到还有一个可能,迟疑道,“难道她是——”
古月庵虽然香火不旺,但却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那里的尼姑不但烧香拜佛,还兼做一些别的事情——替豪门大户看管犯了错的女眷。
方睿明知道李延庆话中的未尽之意,冲他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答道,“不错,她是被家人送去的。”
李延庆立刻开动脑筋,“姓顾,是京中哪个顾家?”
方睿明告诉他,“是顾侍郎府上的二小姐。”
“顾侍郎家的小姐?”李延庆蹙眉回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不过是顾家的大小姐,“他家大小姐我倒是见过一面,二小姐却是没见过的,连听都没听说过。”
方睿明摊手,表示自己对此发表不出什么高见,他连顾家的大小姐都没见过呢。
李延庆沉吟道,“这当真奇怪,按道理说,顾二小姐这般美貌,应该在京城的闺秀中很出众才对,怎么却如此籍籍无名,看她年纪也不大,能犯了什么大不了的错处,让顾侍郎狠心把她送去了古月庵?”
方睿明耸耸肩,“我也不明白呢,不过那都是人家的家事,咱们管不到那许多,”说着仰头望天,语气幽幽,“我只知道,回京城之后,我肯定还得去古月庵找她切磋切磋。”不然实在不能甘心。
李延庆则是转头看了一眼又被王爷叫去跟前说话的顾小姐,微微摇头,“还是搞清楚点好,等回京之后我就派人去查一查。”
方睿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到渝王不知在听顾小姐说些什么,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侧头掩唇,咳嗽了两声,不知是真的嗓子不适,还是为了忍笑。
方睿明鲜少见到他们王爷有如此和蔼可亲的时候,眉眼间的微微笑意,让他那张无比清贵的俊颜都显得十分平易近人,可见是对顾小姐很感兴趣。
不由挑挑浓眉,脸色凝重了些,拖长声音,“哦——,是要派人去查一查。”
…………
渝王正在问石韵在白虎岗上对付那些山匪的细节,且发现顾小姐去白虎岗转了一圈之后态度缓和了许多,不再似初见时那般淡漠冷傲。
顾小姐对人爱答不理的时候都是个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这时面带微笑地有问有答,态度温和客气,言语轻快有趣,自然更让人心动。
渝王简直听得有点欲罢不能,要不是午后还要赶路,真能和她一直说下去。
石韵之所以态度好转,一来是找回了人参又顺手抄了山匪的老窝,收获颇丰,因此心情很好。
二来则是知道了眼前这人是渝王,不好随便得罪,况且人家也没什么坏心,还派方睿明去帮了她,所以便婉转客气了些。
听渝王问她去白虎岗的经过,就随便挑了些有意思的事情来说,比如上山去,发现山匪人数不少,不宜强攻,就先扔了两只野猫进去混淆视听,待山匪们四处抓猫的时候,趁机潜入他们的后厨,给水缸里下药,当晚就药翻了一大批人。
渝王听得十分有趣,直到午后车队再次启程,脸上都带着微微笑意。
李延庆看渝王这样子,很怕他转头就会吩咐入京后把顾小姐直接带入王府。
连忙瞅个空悄悄去向渝王禀报了石韵的身份,提醒道,“这位顾小姐身为大家闺秀,却随意在外走动,功夫还这么厉害,实在让人有些不解;另外,会被送去古月庵,只怕她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不想背后言语伤人,所以后半句话说得十分婉转,其实会被送去古月庵的女子,十有□□都是被查出做了品行不端的事情。
渝王却向来很有主见,不肯人云亦云。听了李延庆的话后沉思片刻就露出一抹玩味,“原来不是商户女子,怪不得本王总觉得她谈吐不俗呢。”
李延庆,“是啊,可是——”心说王爷,你怎么只听见她不是商户女子了,还有那两点很不妥当的地方呢!
渝王打断他,“方才顾小姐自己和本王说了,她是家中庶女,主母严苛,嫡姐和小弟也肆意欺负她,因此从小就练了一身上树翻窗,逃避追打的本事,经常还要半夜翻墙去厨房找东西吃,所以自幼就身手矫健,前二年开始自己习武,也是进展神速。”
说到这里忍不住一笑,“顾小姐说话甚是有趣,她自称自己在习武一道上是天纵奇才,如果她能去参加武举,那就没有武状元什么事了。”
李延庆觉得自己的下巴一天之内掉下来了三次,下意识地伸手去颏下托了一托,万分诧异道,“竟然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天纵奇才的!”
这得是有多自以为是啊!
渝王也深感好笑,刚听石韵自夸时他已经笑过一次,这时忍不住又再笑出来,“顾小姐顶着一张美人脸,一本正经说自己比武状元更厉害时当真……当真……”
当真要笑死他了,硬忍了半天才没当众喷笑出来,损了王爷的威仪。
这会儿正在马车上,车里除了李延庆没别人,他就不用太端着架子,笑了一会儿才说道,“……所以顾小姐身手好些也是情有可原。”
李延庆嘴角直抽,心道只午间停车休息的这么会儿功夫,你和顾小姐竟就说了这许多话,连人家小时候经常上树翻窗,所以练得身手矫健都知道了。
平常对着我们时的清贵疏离之态呢,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么?
摇摇头,收回对王爷有些不敬的思绪,又尽责提醒道,“但她现在住在古月庵,这事情——怕还是有些不妥。”
渝王已经收起了笑容,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看他一眼,语气深沉,不辨喜怒地问道,“什么不妥?”
李延庆正欲回答,却又听渝王淡然道,“本王又不是要她明天就进王府,你们回京后再派人去查清楚就是。”
李延庆一听就知道王爷心里有数,便放下心来,点头道,“我回京就派人去查。”
…………
另一边,系统忽然出声提醒,“那王爷看上你了,正在和姓李的手下商量要把你弄进王府去呢,你打算怎么办?”
石韵正在盘算着要怎么分从山匪那里抢来的财物。
这些东西按道理说是应该交给官府处置的,当着渝王的面她总不能全部私吞。
但石韵觉得自己这一趟也算是劳心费力地帮官府剿了匪,总不能白辛苦一趟,于是决定至少要留下一部分财物,作为自己货物损失的补偿——她的货在混乱中有两包掉下来沾了灰土,品质降低不少,这可也是大损失。
正骑在枣红马上一边晃悠一边仔细思考具体要留下多少,是三分之二合适呢,还是四分之三合适。
忽听系统冒出了这么一句,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身子猛然晃了晃才稳住,惊讶道,“这么快就想把我弄进王府去?!不至于吧,我和这王爷统共也就说了半个时辰话而已。”
系统道,“你不要看不上这半个时辰啊,当人家王爷很闲吗,能拨冗亲自和你说半个时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石韵摸摸下巴,很有些无语。
心说人长得太好看了也是个麻烦。
话说渝王这种身份的人,看上了谁就想弄回王府去还真不算什么大事,估计连仗势欺人,强霸民女都算不上——人家那得换个说法,叫此女有幸得王爷赏识。
石韵无语了一会儿后才咳嗽一声,“我其实是更喜欢威武强悍型的男人,不过嘛,渝王这个病美男款也挺有特色的,仔细看看,他生得还真挺俊,长得这么好,我也不是不行啦——”
系统晕倒,“喂喂喂,谁问你行不行啦!”紧跟着就怒道,“想什么呢,不行!”
石韵被它少见的强硬态度搞得一愣,愕然道,“两岁,你这么凶干嘛?”
她不就是想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吗。
系统连忙换回了正常语调,“没有啦,我就是不小心说话声音大了点,没凶,你不要太敏感。我是提醒你人心险恶,别被表象迷惑了,长得俊和长得丑的人,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
石韵以为它又要给自己灌一罐【外在美不重要,心灵美才是真正美】的鸡汤。
谁知系统接着说道,“——分解开来,都是一堆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矿盐,水和一些其它元素什么的,不好看。”
石韵,——
她和两岁难道不是在讨论要怎么解决渝王想强霸她这个美女的问题吗?关碳水化合物什么事?
石韵干脆不去理思路天马行空的系统了,催马就朝渝王的马车走去。
系统,“哎哎,你要干什么?”
石韵,“去向渝王告辞,他的车队走得太慢了,我们跟着一起走太浪费时间,所以我打算先走一步。”
…………
“太慢!?”
李延庆和方睿明一起探头去看了看顾小姐那辆上盖旧毡布,下挂竹篾帘,既装货又坐人,一跑快只怕就要散架的破马车。
再看看自家王爷那一队人强马壮,连车夫都精神干练的车队,车队中的几辆马车都是工部制造库的巧匠精心打造的,其结实耐用程度实非普通车辆可比,虽然王爷此次出行没摆仪仗,特意做了掩饰,但也与顾小姐的那辆破车有着天上地下之别。
她竟然还敢嫌王爷的车队走得慢,就她那辆破车,再快岂不是就得跑散架了!
方睿明不客气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石韵也不客气答道,“不可能!”
她的车虽然看着破,但车不可貌相,模样虽然差点,但实用性肯定没问题,从车辕轮毂,到车轴辐辏,都按照系统提供的最佳改造方案改动过,一般来说,除非强力拆卸,否则没有跑散架的可能。
渝王则是深深看着石韵,眉头蹙起,显是已经有些不悦,“顾小姐真是因为觉得速度太慢,所以想要先走?”
他身份尊贵,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他前脚刚流露出了一点钟意此人的意思,人家后脚就准备随便找个借口躲了。
把他堂堂渝王当什么呢!
石韵于是祭出了最有用的一招——装神棍。
面不改色地瞎编道,“我看此处同人于野,言必相克,来之坎坎,终无功用,是旅途不顺之兆,因此不能久留,想要破解这个困局,就必须和同路之人分开,一人疾行,一人缓来,分开之后,困局自破。”
说完不再多耽搁,调转马头呼喝一声,叫上百草和车夫一起加快速度,疾驰而去。
方睿明是学武的,听得云山雾罩,不由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色。
李延庆却伸出手,想要叫住她,“哎——”
想说周易我也研习过,你好像解错了!
第八十六章
石韵动作太快, 说走就走, 李延庆只来得及冲着她的背影伸出手喊了一声“哎——”, 她就已经骑马跑远了。
她那个小丫头骑着一匹白马在后面紧追慢赶,虽然姿态没顾小姐那么潇洒, 但速度竟也不慢, 也是一路绝尘而去。
再后面就是她那辆运货的马车, 车夫使劲挥舞马鞭, 赶着马车飞奔在最后面。因为跑得太快, 光用眼睛看就觉得车子无比颠簸,仿佛在蹦跳着前行,也亏得那车夫坐得住。
渝王一行人眼睁睁看着顾小姐英姿飒爽,后面两人玩命一样追着她,两人一车转瞬离去。
李延庆伸出的手过了半天才悻悻收回来,转头去看渝王, “王爷, 这——要不要派两个人去追?”
顾小姐这也太过潇洒利落, 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李延庆都有点怀疑刚才是不是风太大, 将自己和王爷说的话顺风送到了她耳朵里, 或是眼神语气让她起了疑, 以至于他们这里刚说完,人家就决定和他们分道扬镳,不再和王爷这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一路, 自己先走了。
偏渝王回来这一路都轻车简行, 没摆王爷的仪仗, 若是没有渝王这个王爷身份在,那么路上见了人家女子一面,便起意想把人弄回家,确实就是登徒子行径。
渝王面无表情,过了半晌才沉声道,“不用,我们只管继续走,等她那辆车跑散架了自然就会停下来。——哼——”
李延庆和方睿明对望一眼,心想也对,照顾小姐这种跑法,她们的马车不出半天就要出问题。
只是王爷这口气怎么有点气哼哼的。
均自感叹,顾小姐当真是个人才!他们王爷平日里是多注重仪态风雅的一个人啊,竟都被逼出了赌气的嘴脸。
然而直到渝王的车队回到京城,也没在路上见着抛锚的马车。
众人深觉不可思议,纷纷猜测顾小姐大概没回京,而是半路转了方向。
只方睿明被顾小姐打败后就对她有些迷信,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没见顾小姐手下一个十余岁的丫头都能纵马飞驰,徒手抓山匪呢,那顾小姐用的车比旁的车都结实些也情有可原嘛。
众人,——
…………
京城外十里。
王府左长史纪长安带着渝王府的一应属官早早地候在路旁迎接渝王回京。
渝王这次奉旨巡查宣府,大同的边军,清查出一堆烂账,斩了两个贪墨大宗军需的内将官,罢黜了从参将,游击到守备,千总等十数名尸位素餐的武官。
边军中惫懒松散,贪腐受贿的风气为之肃然一清。
渝王这一趟差事办得堪称雷厉风行,成绩斐然。
要是别人在军中这样大动干戈,估计还得想想是否会招来皇上的猜忌,而渝王是当今陛下的同母弟弟,向来最受信任,完全不必有这个顾虑。
早在半个月之前,他人还在半路上时,嘉奖的旨意就已经颁了下来。
这是年轻的寰庆帝在即位后头次派人去做了整肃军务的大事,且还做得漂亮,让朝中一干惯会叽叽歪歪的老臣都无话可说,自然是龙颜大悦。
在旨意中除了命渝王接管京军三大营中的三千营外,还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狠狠把他亲弟弟渝王从头到脚地夸了一通,什么国之栋梁,旷世之才都用上了。
按理说渝王这一趟差事办得好,既得了名又得了利,更受陛下的偏爱信重,顺势拿到了京畿三分之一的兵权,应该心情很好才对,然而王府左长史纪长安率领王府属官们拜见过王爷后却发现渝王的脸色貌似有点黑。
不是个春风得意,载誉归来的样子。
纪长史心中大为不解,却也不好当众多问,只得先率领众人将王爷迎回了王府。
渝王旅途劳顿,回到王府之后,先大概问了问左长史自己离开这几月里王府中的诸项事宜,看没什么大事就让他先下去,明日再过来细说。
纪长史一能抽开身便去寻李延庆,想问问他王爷明明差事办得顺利,回京来却黑着个脸是怎么回事。
李延庆是李阁老的幼孙,家在京城,虽然跟着渝王做事但人不住在王府,这次一起去宣府,大同巡查,一走几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了,便急着回去见家人。
纪长史找到他时,他已经交代好手边的事情,正匆匆忙忙要走。
纪长史体谅他数月未归,急于见到家人的心情,便不耽误他时间,陪着他一起往出走,边走边问,“回来的路上可还顺利?王爷金尊玉贵,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可着实辛苦了。”
李延庆应道,“可不是,进了三月天气方好些,前面两个月简直能冻死人,照顾王爷的福喜一路千小心万防备的,王爷还是在回程时不小心染了风寒,中途停下来休养了好几日,好不容易好点了,结果没走几天又在真定府白虎岗遇到了山匪打劫——”
纪长史吃一惊,“还遇到山匪了?这山匪胆子恁大啊!王爷带着的人可不少,且都训练有素,他们连这么大一队一看就不好惹的人都敢抢!”
李延庆摇头不屑,“没见识的傻大胆说的就是这伙山匪!陈指挥使原不想和他们多纠缠,打算知会真定知府一声,让他去剿匪,不想顾小姐动作快,直接去把那伙山匪收拾了,倒让真定的尹知府捡了个现成便宜。”
纪长史立刻听出了问题,“顾小姐?”
李延庆掩口咳嗽一声,“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女子,她押了一车药材来京城,好巧不巧的,到白虎岗时和王爷的车队走到了一处,便也遭了山匪抢掠。”
纪长史看他神色奇怪,更觉不对劲,问道,“是个女子押送货物么?这可当真少见。”
李延庆,“嗯,是少见。”
纪长史追问,“那你说她去把那伙山匪收拾了是什么意思?”
李延庆道,“就是在陈指挥使把山匪打退后,她反过来追去白虎岗把山匪都收拾了的意思,睿明跟着去的,说是那些山匪们全都被她卸了一条胳膊,等真定的尹知府收到信儿带人上山后,随便打打就能全抓住。”
纪长史震惊,“竟是一位女中豪杰!”
李延庆被他追问了这许多,干脆就都说了,王府左长史是王府属官中职位最高的一个,相当于王爷跟前的大管事,路上发生的事情原也应该和他通个气。
于是继续直言相告,“不但是个女中豪杰,还是个美人,不但是个美人,还是个特别美的美人,是那种初一见面,便能让人惊艳到说不出话的美。”
纪长史努力整理思路,“这——你的意思是王爷路遇了一位有些功夫又极美貌的女子,这女子押着货物,应该是个商户女——那——王爷是不是看上她了?”
李延庆摇头又点头,“顾小姐不是商户人家的女子,不过王爷确实是看上她了。她现在暂居于京城外的古月庵,押送的那车药材是给庵中的尼姑配制丸药用的。”
纪长史诧异得张张嘴,心说古月庵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这个可以先放一放。
把整件事情又在心里仔细咂摸了一遍,暗道这位小姐是从古月庵出来的,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她真的如李延庆所说那般,是个真正的美人,且还有些与众不同之处,那王爷年轻风流,路遇这么样一个美人,会动心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问道,“那位小姐人呢,王爷既看上她了怎么没带回来?”
李延庆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王爷在路上刚露出一点对她有意的意思,她就立刻告辞走人了,那动作快得像躲登徒子一样。”
纪长史,——
可算明白了王爷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黑着脸回京了。
…………
石韵比渝王一行人提前一天回到京城,直接将一车货物卸到了古月庵门前,打发走了一路都被百草欺压得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的车夫,再招呼庵中的尼姑们出来搬运药材。
百草也不嫌累,立刻撸胳膊挽袖子的上前,又当起了她的古月庵第二霸,将一众比她大许多的尼姑们支使得团团转。
逸竺师太最近演习佛法又有精进,正在参悟福祸因果之说。
正所谓物有本末,事有始终,万事皆有定数,福祸皆因因果。
她这些弟子早些年没少跟着她一起欺负那些被家人送来古月庵的可怜女子,现在遭了现世报,被顾二小姐和顾二小姐的丫头欺负了,那就只能受着,以了结这段因果。
所以逸竺师太对她的众弟子们被顾二小姐丫头呼喝来去的情形视而不见,只欣喜于顾二小姐总算回来了,使劲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暗道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怕顾家来人探望顾二小姐了。
石韵得知顾侍郎曾来过古月庵不由十分惊讶,“我爹来看过我?听说我病了,转天还派人送了银子来!”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顾思瑛那个无情的侍郎爹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逸竺师太却道,“是,顾大人那日是午后来的,我推说你生病了不能见风,不能出来见他,他也没多说什么,便回去了,不想第二日就派人送了银子来,让我们好生照顾你。”
石韵简直莫名其妙,问系统,“顾侍郎这是在抽什么风?”
系统答道,“这还不简单,马上就要会试了,顾侍郎这是怕你出了事顾明仁要分心。”
石韵恍然,这样一解释确实就能说得通了。
转念又觉得奇怪,“会试不是又叫做春闱吗,我听说都是在二月里考,这都快四月了,怎么才要会试?”
系统便又随口答道,“噢,这是因为司礼监太监王若彧弄权生事,谄媚惑主,因他侄子生病,赶不上二月会试,就花言巧语去皇帝面前求了情,皇帝就让钦天监编出个理由,将会试日期延后了。”
石韵,——
石韵叹道,“这皇帝耳根可是够软的,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另外——”跟着语气一转,十分怀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系统理所当然,“咱们路上遇到的那个渝王身上有封书信,是他手下一个左长史向他汇报的京城近期发生的一些重要事情,那封信里面是这么写的,我看到了。”
石韵问,“你怎么想起来去看他身上的信?”
系统答道,“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觉渝王的身份不一般,就把他身上所有的文书印信类的东西都查看了一遍。”
石韵点点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夸奖道,“两岁,你搞情报工作的水平比以前大有进步啊。”
这家伙以前总是毛毛糙糙的,有些顾头不顾尾的。
石韵就是那么随口一夸,不想系统还挺得意,“可不是,以前我看这些有障碍物的东西都比较费劲,不是特别急需,我都不去看。现在轻松多了,想看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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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眨眼,“有障碍物?”
系统解释,“就是衣服啦,渝王那封信是折叠起来,放在袖袋里的,他那衣服料子可是够厚,还加编了不少金属丝,十分干扰扫描,我都一下子就看清楚。”
它自己说起来挺自豪,石韵却有点不以为然,心想咱们在上个世界折腾几十年,你就长了这点本事,不就是透过块金丝绣花的料子看到了张纸吗,还好意思显摆?
不过怕两岁生气,也就没说出来,随它自己去得意。
既然顾明仁会试在即,石韵想着自己身为他姐姐总要关心关心,就留在了古月庵,准备会试结束前都不出远门。
在尼庵中练武配药,用带回来的老参煮了两次人参鸡汤送去给顾明仁补身体,间或再装装神棍,陪逸竺师太接待一下来庵中烧香解签的贵妇,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然而没几天她就开始无端烦躁起来,总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却在过这种无聊到让人发指的日子,实在是难受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儿。
忽然想起在白虎岗路遇山匪的事情,当时之所以被闹了个手忙脚乱,不是因为自己单打独斗的本事不行,而是因为势单力孤,帮手太少,身边除了百草就再没有其它人。
于是开始将古月庵中的尼姑聚集起来,开始操练。
尼姑们简直欲哭无泪,她们又不是少林武僧,每天除了烧香拜佛,被庵中第二霸百草小丫头使唤得团团转之外,竟还要天天起早贪黑地练功!
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可惜顾二小姐是古月庵第一霸,比整天挺胸叠肚,横眉怒目的百草小丫头更厉害,她的话在古月庵就是道理。
尼姑们敢怒不敢言,除了老实被她操练外,别无办法。
不几天就像模像样地能列队行进,整齐打一套最基础的伏虎拳了。
石韵看着较为满意,打算挑两个出来还俗,以后出门就让她们跟着百草,也算是自己的随从了。
系统则旁观记录:羽人进入成熟期后身体素质更加强悍,各项机能水平接近身体阖值,具体表现为一个打八个不成问题。另,副作用明显,具体表现为精力旺盛,甚至过于旺盛,如果不能找到有效途径纾解,就会开始没事找事。
石韵生气,“乱写什么,你才没事找事!”
系统继续记录:精力过于旺盛导致脾气暴躁,目测有出现暴力倾向的可能。
石韵想敲它,“你讨打!”
系统吃惊,“哎呀,我猜得这么准!真的出现暴力倾向了!”
石韵,——
本来只是说说的,这回真的想打它了。
…………
转眼到了四月初九,被延迟两月的会试终于开考。
初九日考一场,十二日考第二场,十五日考第三场,都是头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连着三场考下来,考生们走出考场时全都脚步虚浮,脸色青白,累得没个人样了。
由于顾侍郎对儿子顾明仁这次下场考试十分重视,顾家的家仆跟前跟后,照顾周到,石韵插不上手,就只能派人跟着打听。
直到第三场考完,那人回来禀报,说大少爷和仲公子一起出场,脸色虽然差,但还能站住,已经被顾府家人用马车接回去了。
石韵这就放下心来,她对科举考试没有多看重,顾明仁只要没中途晕倒在考场里,三场考试都坚持下来,全须全羽地出来就好。
反正考完了就能放松,回家去慢慢调理将养,顾侍郎自然会安排人照顾他。
石韵放下了弟弟考试这桩心事,就准备出去散心了,和系统商量,说咱们这趟干脆走远一点,去南方收购一些稀有药材。
系统,“行啊,我来规划条路线,咱们可以一直走到岭南。”
石韵听了这个建议且喜且忧,她现在精力充沛,天南地北地跑一圈正合心意,但是走这么远一趟路费就是个大头,还要带足采买药材的银子,毕竟山高路远,采买的东西少了这一趟就跑得不划算。
石韵算来算去,都觉得手里的本钱不够,“两岁,咱们还缺本钱。”
系统一想也是,“对哦。”
跋山涉水跑去那么远的地方,遍地都是京城没有的稀罕货物,结果他们却没钱买,那可太郁闷了。
忽然想起从白虎岗带回来的那几个大包裹,“不对,咱们有钱!你忘了从白虎岗带回来的东西了?”
石韵叹气,“记得啊,但那些是山匪的赃物,咱们不能随便就花了,起码得交给官府一部分。”
她当时本想自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交给方睿明,让他代为处置,结果走得太匆忙,就全给带回来了。
…………
渝王府。
纪长史也正小心翼翼地向王爷建议,“属下思量来去,发现真定府白虎岗剿匪的案子恐怕一时难以结案,有些细节还需再请顾小姐和真定府办案的差役说说清楚,只是顾小姐现居古月庵,差役不好去打扰佛门清净,不如属下派人将顾小姐接到王府来说。”
其实真定府办案和他们王府半点关系都没有,最多是这剿匪事宜是渝王派人去敲打了尹知府,尹知府才匆匆忙忙去办的。
只纪长史实在找不到理由将顾小姐弄来王府,他又不能真的帮王爷去强抢民女,且他派人查过了,这位顾小姐不是平民女子,真的是侍郎府二小姐,那就更不能乱来,总得有点由头才行,这才绕着弯地找了个帮真定府办案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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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纪长史原本顾及渝王的颜面,想要假装不知道顾小姐之事。
然而王爷根本没有体会到他的苦心, 完全不配合, 自顾在王府里连续数日黑沉着一张俊脸。
让纪长史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王爷毫不掩饰地用极差的脸色告诉属下他心情不好, 那做属下的能怎么办,自然只能义不容辞地为主分忧了。
纪长史于是劳心费力地先派人去查了顾小姐的家世背景,以及她为什么会住在古月庵中。
这一查就发现了问题, 她确实如李延庆所说,是顾侍郎家的二小姐没错, 但却于数月前做出了一件有损名节之事, 所以才被送去了京郊尼庵。
仲尚书家大公子酒醉误闯了顾二小姐闺房的事情,顾仲两家都瞒得极严。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认真去查还是能查出些端倪的。
纪长史得知之后就觉得十分不妥,连忙去规劝了渝王一番。
毕竟这位顾小姐有行止不检的嫌疑,是否清白已经很不好说。
退一步讲, 就算顾小姐还是清白的,但仲尚书家百般推诿,坚决不肯要的女人, 他们王爷转头就巴巴的收进了王府来, 那渝王府的颜面何存!
渝王听了也是吃惊, “这不大可能啊!”
李延庆和方睿明也均有同感——觉得此事不大可能。
主要是这件事的后半段很不可思议。
顾二小姐可是个难得的美人,是那种能让人一见失神, 日思夜想的美, 真正的可遇而不可求。
她美成这样, 在京中却没有半点名气, 可见在家中多没有地位,被嫡母长姐压制到了何种境地,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自己破釜沉舟,想要抓住机会搏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她那嫡母肯定不可能给她找尚书家公子这样的如意郎君。
此种行径虽然不值得称道,但也可以理解。
所以这件事就算是她主动算计了仲尚书家的公子,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仲公子只要眼睛不瞎,身上没有暗疾,这般好事自己送上门来就没有将美人推拒出去的道理。
可仲公子却偏偏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渝王和李,方二人心中都同时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姓仲的脑子有问题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纪长史因没见过顾小姐,所以没有他们那么深的感触,只就事论事地摊手道,“这事我是安排李忠带人去查的。王爷,您也知道李忠的本事,他连大同军中盘根错节的贪腐案都能顺藤摸瓜,剥茧抽丝地查个清楚明白,何况只是去查查顾侍郎家的一位庶小姐,没可能弄错的。”
渝王点头,也觉得纪长史说的有些道理,仲尚书家坚决不肯要的女人,他要是转头就弄回家来确实是有些伤颜面。
沉思半晌,最后吩咐道,“这样,你把人带来再让本王看看。”
心说让我再感觉感觉,是否真值得丢这个面子。
纪长史得了王爷的吩咐,只得继续开动脑筋去思索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把顾二小姐带进王府来让渝王再仔细看看。
其实帮王爷挑选女人充盈王府后院这种事情让女眷来做更合适。
就比如现在王爷想把人家姑娘再找来相看相看,那么王府女眷只要给顾侍郎家的夫人下个帖子,或看戏或游园,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请她带着家中小姐们同来王府。
到时王爷随意到园中溜一圈,偶遇一下就行了。
可惜王爷的正妃胡氏前年生病没了,而王爷的亲娘又是当今太后,身份太高,这点小事实在不好去劳烦她老人家,所以左长史只得硬着头皮自己顶上。
他没法走女眷的门路,只好另辟蹊径,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帮真定府结案的主意,虽然有些牵强,但好在渝王也没多计较,纪长史便急忙派人去了古月庵。
没想到过了小半天之后,派去的人无功而返,说道顾二小姐已经被顾侍郎接回家去了。
正在翘首以盼,想瞧瞧能让王爷念念不忘的美女到底长什么样的纪长史失望之余又很是不解。
顾家既然还打算要这个女儿,之前又为什么把她送去古月庵那种地方?
好在派去的人做事周到,是打听清楚才回来的,于是禀报道,“听说是顾二小姐的同母弟弟考中了今科的二甲进士,顾家才急急忙忙把她接回去的。”
纪长史恍然,这就难怪了。
…………
石韵也没想到顾明仁考中进士之后,她在顾家的地位就立刻跟着水涨船高,还涨得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大涨。
殿试的大榜前脚一出来,顾明仁被录在二甲前列,后脚顾家就派出两个体面的媳妇带了马车丫鬟还有小厮来古月庵接二小姐回家。
两个媳妇中的一人还是当初送石韵过来的,当时送她来时一脸的刻薄冷淡之色,现在则是满脸笑意,见面就是,“恭喜二小姐,大少爷高中,樊姑姑和太太命我们来接二小姐回家去呢。”
说着就对身后的几个粗使丫鬟一挥手,命她们赶紧进去帮二小姐收拾东西,收拾好了立刻就走。
石韵皱眉阻住,“等等,等等!先把话说清楚,你是说大少爷考中了?殿试第几名?太太这时不应该忙着在家替大少爷摆酒庆贺吗,怎么想起我来了?”
她在古月庵住得舒舒服服,有钱有闲,手下还有几十号尼姑任凭调遣,可不想回去顾府看冯夫人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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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冯夫人就算不待见她们姐弟俩,也是她们名义上的母亲,顾明仁金榜题名,这么大的喜事,冯夫人不论心里乐不乐意,都得出面操持,替儿子摆酒庆贺,她这会儿应该正忙着迎来送往,怎么可能有空来管自己。
那媳妇看不懂石韵的脸色,忙细致答道,“大少爷中了二甲第十一名,老爷太太都极高兴,大少爷重情义,和二小姐姐弟情深,心里一直惦记着您,收到喜报后转过天就去和老爷提了把您接回去的事情,只是昨日和前日家中实在太忙,今儿樊姑姑和太太方抽出空来,都说无论如何不能再耽搁了,哪怕把家中其它事情先放放呢,也要来接了二小姐您家去团聚,一大早便将我们派了出来。”
她以为是二小姐嫌家中没有第一时间来接她,便小心解释几句。
石韵却不是嫌她们来晚了,而是根本就不愿被接回去。
迟疑片刻才道,“大少爷高中是喜事,我是他姐姐,确实应该回去当面贺他一贺,只是也不必搬回去住那么麻烦。这样吧,不用收拾东西了,我只和你们回去一趟,晚上便回来。”
来接她的两个媳妇万没想到她竟不想搬回顾府,一起惊道,“这——太太可不是这样吩咐的——这如何使得?!”
石韵在古月庵中说一不二习惯了,听两人竟然敢质疑她的决定,就一个冷冷的眼风扫过去,“怎么使不得了!我说不搬就不搬。”
袖子一甩,转身就往后面去,吩咐道,“你们都在这儿等着,不许跟进来,我换身衣服就走。”
两个媳妇被她清冷犀利的目光扫过,莫名就打个寒战,眼看她转身就走,身形高挑曼妙,裙裾轻飘,侧脸的线条极美,整个人显得超凡脱俗,美得几乎不似世间人物。
两个媳妇没读过书,不知要怎么形容眼前这既好看到极致又让人很有压力的景象。
只在心里暗暗震惊,均想二小姐原来生得这般好,当初太太送她走时大家就觉得她比以前不同了,没想到过了这几个月竟然越发出挑!
只不过这怎么都好看到让人不敢多看了呢。
愣了一下之后才下意识地拔脚去追,想跟上去劝阻一二。
不想脚刚迈出去,就有两个高大健壮的尼姑上前一步,拦在她们面前,板着脸道,“顾小姐说了,不要跟进去,两位请在这里等着。”
两个媳妇还没搞清楚状况,认为古月庵的尼姑应该听她们的,帮忙监管辖制着小姐才对。
一人从袖中掏出个荷包赛过去,另一人便说道,“我家小姐性子古怪,这不知又在闹什么脾气,但太太吩咐今日定要把她接回去的,自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来,还请两位师太带我们去帮小姐收拾东西。”
谁知面前的尼姑收荷包收得老实不客气,收过之后却半步也不肯让开,只言语稍微客气了些,平板的脸上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两位还请稍候,顾小姐动作快,换件衣裳用不了多长时间,马上就能出来了。”
两个媳妇张口结舌,心道这两姑子听不懂人话的吗?
“不是,我们得去帮她收拾东西,小姐今后就不在古月庵住了,她的衣裳首饰,惯用的物件总得带走,还请两位师太带我们进去。”
说着又试探着往前挤了挤。
两个尼姑却稳如泰山,半步不让,“顾小姐说了,不让你们跟进去。”
顾小姐这些天精力多得没处使,于是就把古月庵中的众尼姑结结实实操练了一通。
现如今古月庵里的这几十号尼姑被训练得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这会儿列个队出去走一圈,只怕都不比皇家的仪卫差。
所以对那两个媳妇的要求根本不予理睬,顾小姐说不许跟进去就不许跟进去。
两个媳妇,——
古月庵的尼姑恁黑心了,那荷包里可有两个小银锞子呢,三钱一个,足足半两多,结果别说帮她们办事了,竟是连口热茶都没换来。
两人无奈,只好等石韵换好衣服出来后又再上前劝说,“二小姐,您离家这段时间,太太一直惦念着您,今早更千叮万嘱,一定要接您回去……”
石韵懒得听她们啰嗦,直接打断,“太太有没有惦念我,我自然心里有数,赶紧走吧,晚上还要赶回来呢。”
两个媳妇中一个年长些的有点急了,说话便有些不客气起来,“二小姐,那可不行!我们是奉了樊姑姑和太太的命来接您回去住,不是接您回去做客,您这样咱们回去都没法交代。”
石韵脸色一沉,挑眉道,“不行?!”
那媳妇立刻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石韵却没多搭理她,而是转头冲一个黑肤塌鼻的尼姑微扬下颚,“赤鸢,给她们讲讲咱们这里的规矩。”
这尼姑原本法号静善,被石韵看中,挑到身边后就给改了名字。
石韵一共挑了七个伏虎拳打得最好的尼姑,就用赤橙黄绿青蓝紫给她们排序,又嫌她们原先都叫什么静啊,慧啊的,不够威武,就全都给加上个鸢字,成了赤鸢,橙鸢,黄鸢……蓝鸢,紫鸢。
鸢者,老鹰也,凌厉勇猛,霸气十足,正是她顾二小姐的手下该有的风姿。
赤鸢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粗声说道,“在咱们古月庵,顾小姐说的话就是道理,顾小姐让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顾小姐指东,就绝不往西,顾小姐说不搬回去住那就不搬回去住。你们不得再啰嗦!”
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若是吵得顾小姐烦了,那就山后练习跑步打拳,列队走伺候!练不好的就围着古月庵跑十圈,保管跑得你们生不如死,哭天抹泪,最后服服帖帖,这辈子再也不敢啰嗦。
赤鸢说罢便一挥手,领着另外几个身强力壮的尼姑把顾家的两个媳妇和她们带来的粗使丫头们都强行送出了古月庵,又整整齐齐站在顾府的马车外,恭送顾二小姐离开,直到载着顾小姐的马车走得看不见了才又转回尼庵中。
那两个媳妇恍惚间觉得自己接回去的不是顾家二小姐,而是一个占山为王的顾大王。
一路恍恍惚惚,直至回到顾府,见着了冯夫人和樊姑姑才勉强说出话来。
因她们自己也实在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只能诺诺说奴婢们办事没办好,二小姐不肯听奴婢们的话搬回家中来住,只肯回来看一眼大少爷,说是看过之后晚上还要回古月庵去。
樊姑姑四十许人,端坐在冯夫人身旁,姿态是她这个年纪的妇人该有的雍容端庄,头发衣饰都一丝不苟,这时便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你们没将二小姐的东西收拾了一起带回来?”
两个媳妇点头,“二小姐根本不许我们进她的房,命几个尼姑将我们拦在了外面。”
樊姑姑诧异,“那庵中的姑子怎地不帮着你们反而帮着她?”
两个媳妇很无奈,“我们也不知是为什么,给了荷包都不顶事,那庵中的姑子们看起来像是——像是和二小姐交情甚好的样子,口口声声说她们只听二小姐的。”
她们其实更想说二小姐貌似是在尼庵中当了山大王,威风惬意,所以不想回家来住了。
不过这话太匪夷所思,估计说出来也要被当成了疯话,所以只好含糊说二小姐看着和尼姑们交情甚好。
樊姑姑板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喜之色,她最看重女子的规矩礼仪,顾思瑛好好一个官家小姐,先是做了自毁名节的事情,被送去尼庵后还不知闭门思过,又与尼姑们攀上了交情,这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转头去问冯夫人,“太太看呢?”
自从在外私放利钱的事情败露,被丈夫派了樊姑姑来监督她管理家事之后,冯夫人就彻底警醒起来,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坚决不肯再让人揪出错处来。
这时就不肯多言,只轻轻叹口气,说道,“当初把她送走也是迫不得已,这丫头怕是心里还在怨怪着我和老爷呢。”
樊姑姑虽然拘泥于规矩礼法,但为人还算公正,觉得当初顾家把顾二小姐送走的事情未必就是迫不得已。
顾二小姐行止不端,闹出祸事,当然是她自己的问题,但冯夫人身为母亲,不曾悉心教导,照顾管束在先;冷眼放任,一点不曾担起善后的责任,把庶女往尼姑庵里一扔了事在后,自私凉薄,心胸狭隘,实在不是个端庄大气的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
因此没有去接冯夫人的话,略略沉思了一会儿就说道,“二小姐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孩儿,这种事儿万没有她自己决定的道理,既然接回来了,就留在府中吧,衣裳箱笼什么的没带回来也不要紧,横竖咱们府中也不缺她那点东西,等过些日空下来再派人去古月庵取一趟就是。”
冯夫人便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呢。”
当此庶子出头,庶女跟着沾光的多事之秋,她干脆就不多说话,反正顾思瑛一身的毛病,无数的小辫子翘在那里,樊姑姑这么严谨仔细的人,随便揪揪,就能揪出来一把。
果然,樊姑姑跟着就沉脸问那两个媳妇,“二小姐数月未归,回家来的第一件事理应是来向母亲请安,怎么先去了大少爷处?就算她一时忘记了,你们两个也不该忘,怎么不知提醒?”
那两个媳妇满脸的委屈,“我们提醒了,可是二小姐压根不理我们,一下马车就自己抬脚去了大少爷的院子,我们也不敢硬拦。”
主要是根本拦不住,二小姐走路飞快,对她们理也不理,二小姐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百草更是一身的恶仆气息,强凶霸道,凶起人来比顾府的大管家还厉害,她们俩个稀里糊涂的就被打发了。
樊姑姑的脸色更加不好,对冯夫人道,“二小姐这样下去可不行,我打算先派两个规矩严的嬷嬷带四个大丫头去照看着她,最近府中人来人往的,莫要出了错惹人笑话,等过几日闲下来便让她天天到我这里来重新学习小姐家该有的礼数规矩,针线女红,太太觉得如何?”
冯夫人乐不得有人替她管教顾思瑛,点头道,“姑姑想得周到,正该如此。”
樊姑姑对此其实有些头疼,估计冯夫人以前从来没认真教导过二小姐,这粗野的性子养成了,想要再板回来可不容易。
然而顾侍郎既然重金礼聘,请她来相助夫人管理家事,那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要尽力才行。
便道,“看二小姐这样子,须得从头教起,我肯定得严格管教才行,还请太太提前与老爷和大少爷说一声,我这都是为了二小姐好,别要因我对二小姐管束得严而起了什么误会。”
冯夫人自然更不会反对,和声应道,“正该如此,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今晚便和老爷说知此事。”
与此同时,石韵也正十分惬意地坐在弟弟顾明仁的屋里,一边吃着厨房每日特地给大少爷炖的补品,一边和他说起自己今日就是来看看他,当面恭喜一下,晚上还要回古月庵去。
顾明仁看到他姐姐时先是一愣,和顾家那两个媳妇一样,惊讶地发现几月未见,顾思瑛竟是出落得越发美貌动人了,且美貌得与众不同,没有一丝京城小姐惯有的娇柔气,反而高山雪莲一般,凌霜傲雪,气势逼人。
连他猛然见到,都被晃了一下神。
直至看到石韵毫无美女的自觉,端过厨房给他做的天麻炖鸽子就吃,且吃得十分香甜之后,才挥去了心里的那一抹讶异——这还是他姐姐。
就把自己面前一碟香甜的豌豆酥也推给她,说道,“你是顾家正经小姐,总住在尼庵里像什么样子,以前不能回来是无可奈何,如今我专门去求了父亲,他已经松口许你回家了,你做什么还要晚上回尼庵去。”
石韵难得被弟弟关照一次,十分领情,谢道,“小仁你惦记姐姐的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不爱住回来,这家中除了你之外,从太太到丰哥儿,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太太听说最近是消停了些,但大姐就不好说了,还有丰哥儿,从小就手贱嘴欠,跋扈惯了,我也不能总是和他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你马上要进翰林院供职,早出晚归倒没什么,我要是搬回来住就得从早到晚对着他们,烦也烦死了。”
顾明仁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这里也是你的家,没有因为他们霸道无礼你就得避让出去的道理!你放心,现今有樊姑姑盯着,大姐也不敢造次。”
石韵摆手道,“还有小弟呢,丰哥儿有多讨厌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明仁略一思索便正色道,“他再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是他大哥,长兄如父,况我又已经入仕,他太过顽劣时管教管教,爹也不能多说什么。”
石韵原先就觉得顾明仁这个弟弟少年老成,现在看他这言行举止,觉得少年老成的形容前需要加上【越发】两个字。
不由好笑,调侃道,“小仁,我怎么看着你考中进士后言行举止又气派了不少啊!不错,昨天十六,今天十八,赶明儿就能二十了,可喜可贺。”
顾明仁先还没听懂,什么昨天十六,今天十八的,随后才明白过来,他姐姐这是在揶揄他呢。
有点不乐意,他中举的时候就能被称作举人老爷了,现在又中了进士,虽然还要再考一次,但他爹私下说了,他和仲瑞霖两个进翰林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做了翰林院的庶吉士,身份便和从前大不相同,自然要端着点架子。
刚想要辩解几句,却听他姐姐又继续笑道,“没事,想装深沉就装吧,你这风度也算不错了,起码比仲公子强,他虽比你大着几岁,看起来还不及你能唬人呢。”
听他姐姐说他比仲公子强,顾明仁心里的那点不乐意也就自然消散了。
然而石韵侧头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说起风姿儒雅,气度深沉,你比我前些天在路上见到的那个人还是要稍差一些。”
顾明仁一愣,问道,“是谁?还是在路上见到的,你去哪儿了?”
石韵就把她前些天去真定府购买药材,路遇山匪,又不小心拦下渝王马车的事情挑有趣的地方说了说。
最后道,“渝王虽然微服出巡,只做寻常富家公子打扮,但通身气派清贵雍容,高高在上的,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说完后见顾明仁微蹙了眉,清隽白皙的脸孔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那股时不时就要冒出来的宠弟情绪不由再次冒头。
伸出手去拍拍顾明仁,又顺手给他理了理衣襟,婉转道,“不过他起码比你大十岁,又是个王爷,气派比你大些也是正常。”鼓励道,“等再过十年你肯定不会比他差。”
顾明仁这才叹息道,“姐姐,你一个大家千金,怎么能这样自说自话,竟然只带了个丫头就跑去真定府那么远的地方,还在路上结交陌生男子,这成何体统,以后可别这样了。”
石韵很不以为然,“你个小学究懂什么。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要是不出门走走,哪能遇到这许多趣事!你知道我的,我又不是那些柔柔弱弱,走几步路就要喘的娇小姐,外面也没人能欺负到我,既然能出去看看世间百态,山河美景,又何必把自己关在深宅大院里。”
说着抬眼对顾明仁一笑,“所以我才不愿搬回来住,我在古月庵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着,多么自在惬意。”
顾明仁定定看她半晌,最后才露出一个笑容,“听着确实是自在惬意,只不过我还是想姐姐能先搬回来陪我住段时间,我需要你给我帮帮忙。”
石韵问,“给你帮什么忙?”
顾明仁道,“我能信得过的人手都留在了城外庄子里,只带了枫叶和竹叶两个贴身小厮回来,这家中上上下下都是太太的人,会试之前爹总盯着我这边还不打紧,如今会试已经考过,爹对我这院子的关注自然就会放松下来,我怕哪天自己一个疏忽就会给人钻了空子——”
石韵立刻同意,“也是。”
他们那位名义上的母亲冯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下手也一贯够狠,小时候的顾思瑛没被折腾死纯属是因为她身体素质过硬。
如今一直被顾思瑛挡在身后的顾明仁终于走到台前,表现出色,深受父亲顾侍郎的器重,将冯夫人自己生的儿子比得渣都不剩,冯夫人嫉恨之下难保不会对他做点什么。
顾明仁又身体不好,每日里汤药补品不停,极容易被人钻到空子。
虽然石韵觉得作为顾侍郎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冯夫人厌恶丈夫的小妾和庶出子女情有可原,也没打算为此去和她多计较,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因此弟弟有求便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那我就留下来住一段时间,帮你把把关,等你把身边伺候的人都理顺了再走。”
说着就站起身来,“我什么都没准备,今天还是得回去,明天带点衣服什么的再过来吧。”
顾明仁拦住她,“家里什么都有,姐姐犯不着为了几件衣裳跑一趟,明天让你的丫头去拿就是。我之前特意和樊姑姑说了,让把你的住处挪到我院子的隔壁,已经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里面床帐被褥都是齐全的,还配了两个粗使婆子,你去看看,还缺什么让她们趁着天亮赶紧添上。”
石韵想想也行,就先去自己的新住处查看。
刚从顾明仁那里出来,系统就忍不住提醒道,“我和你说,你这弟弟就是个人精,一般来说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你们那个继母斗不过他,你不留下来他也不会有事。”
石韵道,“以防万一嘛,况且他都开口了,我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置之不理。”
又道,“两岁,你概念错误了,冯夫人不是我们的继母,按照这里的礼法,她就是我们两个名义上的母亲。”
系统顺口道,“我知道,我是一时想不起该给她用个什么称呼,就随便找了一个。”
石韵不赞成,“两岁,你这可不严谨啊。”
系统分辩道,“我又不是真的系统,那么教条干什么。”
那一边,顾明仁自石韵离开后就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茶盏发呆。
小厮枫叶看顾明仁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便不敢打扰,只轻手轻脚撤走了他面前的凉茶。
却不知顾明仁表面看着平静,实则心里正有种种强烈的情绪在激荡翻涌。
他不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吗!
他不晓得这深宅大院外有天地广阔,山河壮丽吗!
他也想纵马驰骋,也想去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他也想去见识见识世间百态!
可他不行,只体弱多病这一点就牢牢拴住了他的腿,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可惜了——,他原本也有机会摆脱这具羸弱的身体。
顾明仁想到这里,忍不住用力闭了闭眼,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压下心中的不甘。
他生来早慧,很小的时候就记事,所以他知道他和顾思瑛的亲娘,那个蘼族的女人曾对他们姐弟如何不公。
顾思瑛也不是生来就身体强健胜于常人的,是那个蘼族女人把族中传下来的最后一颗秘药给了她,她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体魄,她才能活得这样惬意潇洒!
顾明仁每每想到这件事就满心的苦闷不甘,世人都是重男轻女,可偏偏那蘼族女人却是重女轻男。
他其实也不需要母亲重谁轻谁,但起码要做到公平。他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身体弱,而顾思瑛却从生下来就结结实实。
姐弟两人谁更需要那颗秘药是明摆着的事情。
然而母亲却彻底无视了他…………
身旁忽然又响起了枫叶的声音,“大少爷,竹叶刚来回话,说太太打发人送回来的那两箱子古董玉器,他已经照单子点清楚了,没少什么,和您以前留下那份清单也对得上,您看要不要挑几件出来摆放?”
顾明仁回神,看一眼枫叶带着喜气的脸,“不用,全都收起来吧。”
他虽是庶子,但也是长子,这两箱东西是祖父顾老太爷过世时指名留给他的。
那时年纪小,根本护不住东西,被冯夫人以祖传之物必须给嫡子的理由收回去给丰哥儿留着了。
他是不肯吃亏的人,轻易没人能从他手中讨到好,嫡母也不行,当初怎么抢走他的东西,现在就得怎么给他还回来!
只有顾思瑛,霸占了他最需要的东西,他却不能对她做什么。
枫叶看顾明仁兴致不高的样子,以为他在操心顾思瑛的事情。这位二小姐虽说是姐姐,但莽撞任性,这大半年来惹出不少麻烦,可是没少让大少爷操心。
便斟出一杯新泡的热茶放到顾明仁手边,劝道,“您不用太担心二小姐,据说樊姑姑过几日就要开始亲自教导她了,樊姑姑可是个有本事的,京中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得过她的教导,不论小姐原先的秉性如何,只要经了她的手,都能变得端庄大方,温婉贤淑。”
顾明仁看了心腹小厮一眼,假想了一下他姐姐温婉贤淑的样子,不由头皮发麻,端起热茶就走,淡淡道,“我没担心二小姐。”
枫叶一愣,“啊?”
隐约听见顾明仁轻哼一声道,“我倒是有点担心樊姑姑。”
枫叶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樊姑姑有什么好担心的?
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又追上去,“大少爷,仲公子刚遣家人送了帖子来,说他得了两坛宫中的秋露白,请您后日去品酒听曲呢。”
仲瑞霖仲公子也中了今科二甲第三十八名进士,两人在考试后各自忙碌,这是才刚能抽出空来聚一聚。
因这些日热闹得狠了,仲瑞霖觉得需要静静,便没有真的叫了唱曲的来陪酒助兴,只挑了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两个人放松小酌几杯。
宫中秘制的秋露白,醇香绵软,回味无穷,且酒劲不大,似顾明仁这般体弱的也能喝两杯。
仲公子不用担心好友会不胜酒力,十分放松的饮酒说笑,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你不是说会试过后便去和你爹说接令姐回家之事吗,接回来了没有?”
顾明仁点头,“接回来了。”
仲瑞霖神情微动,露出点向往心疼之色,问道,“令姐如何了,在那尼庵中吃了不少苦吧?”
顾明仁道,“还好,应该没吃什么苦,就是变化有些大。”轻揉额角,“她这半年来的变化可是不小。”都敢自己出远门做买卖,再顺便偶遇个王爷了。
仲瑞霖却想到了别处,眼睛一亮,“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姐姐本就样貌出众,难道是变得更出色了?”
顾明仁想到他姐姐那张连他猛然一见都要失神片刻的脸,无语点头,也算是吧。
仲瑞霖一提到顾二小姐就满心的旖旎惋惜,此事听说其人越发美貌,自然是更加向往,忍不住要就要把话题往她身上带。
“听说恭王太妃办寿宴,给你们府上送的帖子里写明了请夫人携两位小姐同去。”
顾明仁看他一眼,“你怎知恭王太妃的寿宴还请了我二姐?”
仲瑞霖道,“我家三婶和恭王妃交情不错,是她前几日说起的。我记得你姐姐从前好像不大出门,你要提醒她做些准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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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仲瑞霖说顾二小姐以前不大出门那实在是很含蓄的说法了, 其实她是根本没有出过门。
不是说她没出过顾府的大门, 而是冯夫人从未带着她去京中那些与顾府门第相当的人家走动过。
顾侍郎祖籍山东, 亲戚都离得远,京城这边只有冯夫人家的几个亲戚,冯夫人不待见庶女, 不愿带她去亲友处走动,这些人家自然也不会多嘴去管这个闲事。
因此京城的闺秀圈中只知道顾家大小姐,却没人识得顾家二小姐, 就算隐约有点印象, 也是关于她高大笨拙,性情阴郁的不实传闻。
顾明仁想起现如今他姐姐那副潇洒不羁的样子,深觉要是忽然把顾思瑛扔去贵妇千金们云集的恭王府寿宴上,只怕她会【震惊四座】。
心道仲兄说的有道理, 姐姐从不曾去这些太太小姐们的圈子里露过面,头一次,各方面都生疏, 确实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只不过他对闺阁事务一窍不通, 便问道,“都要准备些什么?”
仲瑞霖家中姐妹众多,加上他又是个活络的性格,日常都要做出个风流公子的样子来, 并不十分避讳女眷, 所以倒也略知一二。
顺口答道, “要准备不少东西呢, 衣裙首饰就要先准备好,衣裳最好准备两套,万一脏了湿了有得替换。妆容也最好提前两日让丫鬟给画出来看看和那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搭不搭,莫要临出门前才发现不对,搞得手忙脚乱。出门要用的香囊,帕子,手炉之类的小物件也要提前准备好。还得嘱咐随身的丫头带上些小银锞子,以防打赏要用……另外,最好再提前准备出一两首诗词,或是绣品画作也行,京中这些小姐们个个都多才多艺,凑到一处经常要展露一下才艺,万一轮到她作诗联句,急忙间做不出来就要尴尬了。”
顾明仁听着都头疼,“要准备这许多!”
然而仲瑞霖说的全部合情合理,想一想都是需要的,无奈道,“行吧,回头我帮她准备。”
仲瑞霖讶异看他,“你替令姐准备!你怎么连这个都管?”
心说这都是女人家的事情,你插什么手?
顾明仁不动声色道,“家母日常忙于管理府中事务,还要照顾小弟,怕是没得空闲。”
仲瑞霖“噢——”一声,知他那位母亲实在靠不住,便不再多说。
只在心中叹气,对好友很是同情,暗道连这些事都要操心,真是难为明仁贤弟了。
心想好友家中的那位嫡母心胸狭隘,苛待庶出子女当然很不成体统,但究其根本,顾侍郎的不作为和放任才是造成这般局面的真正原因。
按理说顾侍郎应该是个聪明谨慎之人,仲公子的父亲仲尚书每每提到顾侍郎时口吻都十分赞许,说此人胸有丘壑,城府颇深,且很有些真才实学,在朝堂中声望日重,今后有很大希望能入内阁,做阁臣。
仲公子就有点不明白了,既然是这么一个能人,却怎么连内院都管不好,闹得家宅不宁,累得儿子不能专心于功名仕途,常常要在家务事上分心。
正好晚上回家,仲尚书惦记着儿子再过几日就要进翰林院做事,特地将他叫去提点几句。
仲瑞霖因心里一直惦记着顾家姐弟,一时对据说美貌更胜从前的顾二小姐心向往之;一时又唏嘘感叹明仁贤弟好好一个大少爷还得操心不少内宅琐事,实在累心。
等他父亲把要嘱咐的话都说完,就忍不住说了一句,“爹,你总说吏部侍郎顾贤顾大人是个很有些手腕本事的人物,我怎么不觉得呢。”
仲尚书被儿子说得莫名其妙,轻斥道,“顾侍郎是朝中重臣,你怎可随意对他评头品足。况且,你不是和顾家的长子交好吗,怎么又在背后说人家爹的不是。”
仲尚书这辈子什么都好,就是子嗣上有点艰难,直到四十岁上才生出了仲瑞霖这个儿子,因此十分宝贝,对儿子不似寻常人家的父亲那般严厉,相处时一直都有些亲近纵容。
仲公子便也不和他老爹见外,想什么说什么,顺口将好友家的事和他爹说了说。
最后道,“顾大人若是个能干的怎么会连自家后宅都管不好,累得明仁贤弟和顾二小姐平白受了许多委屈。”
仲尚书看儿子一眼,“顾二小姐?就是那个去年在顾家庄子上算计了你的女子,你怎么替她说起话来了?”
他可记得儿子当时气得急赤白脸,屋里上好的斗彩茶盏都砸了好几个。
仲公子有些赧然,低声解释道,“当时是有些误会,其实那件事未必全是她的错处,我过后想想,倒是觉得自己当时脾气太大,处置得有些不妥,过于不留情面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日后怕是再难有好姻缘,我——我想着——”
仲尚书挑眉,“你想什么?你忘了你祖母请来的胡大夫说你看着没事,实则体质虚寒,娶妻纳妾的事情都要缓一缓,好生保养两年再说。”
仲公子立刻咳嗽一声,“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顾二小姐。”
又不满嘟囔道,“那胡大夫也不知是祖母从哪里请来的,我看着就像个江湖骗子,偏你们还把他的话当真,搞得现如今我房里连个看得顺眼的丫头都没有了。别人金榜题名后便是洞房花烛,到我这儿可好,金榜题名后直接当和尚了!”
仲尚书脸颊一抽,被儿子憋气郁闷的表情逗得有点想笑,忙忍住,斥道,“胡说什么,当和尚也是能乱说的!。”
忽然有些怀疑,“那顾家的二小姐声名极差,你不是一直对她十分厌恶吗,怎么忽然转了性?”
仲公子听了这话不由连连摆手,“爹,快别提这个了,谣言误人啊!我后来才知,她是个容貌绝美,性情爽利的女子,那些传言怕是有人恶意中伤。”
仲尚书皱眉,“什么叫你后来才知?”
仲公子,“我——我在顾家庄子上的那一日不是醉了吗,有些认不清人。”
仲尚书皱眉看了儿子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其实顾侍郎常年不理后宅事务,家中全都任由夫人做主是有缘由的。他少年时才学出众,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春风得意,加上人又生得儒雅俊俏,所以很是风流潇洒了一段时间。只不过后来因为纳了一个极美的小妾,日日沉溺温柔乡,懈怠公务,险些误了大事。他那次闹出的纰漏有点大,多亏了他的座师杨阁老惜才,替他多方周旋,才保住了官职,只是那一年杨阁老也致仕还乡了,恐怕与他保下顾贤之事脱不了干系。顾侍郎经过那一次之后便沉稳了许多,再不踏足莺莺燕燕的场所,家中的后宅也整肃一清,全都交给夫人打理,他自己再不多过问,所以顾家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仲瑞霖很是惊讶,“竟还有这样的前尘因果。”
房中的烛火闪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仲尚书面对儿子时一向宽和的神情,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严肃起来。
正色道,“知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只是过犹不及,慕得过了却是要徒生事端,红袖添香转眼便会变作了红颜祸水。我和你说这许多不是要背后论人长短,而是要告诉你,你如今还年轻,心性不稳,易被外物所惑,要时刻牢记君子当克己复礼,守其初心,方能始终不乱。”
仲尚书很少对儿子说教,难得说一次,仲瑞霖自然要认真对待,立刻也端肃了神情,站起来躬身应道,“父亲教导得极是,儿子知道了。”
仲尚书点头,摆手让儿子回去休息。
仲瑞霖从父亲书房中出来后一路唏嘘,心说只怕顾二小姐和明仁贤弟的亲娘便是父亲所说的那位美妾,听说早早便过世了,当真是红颜薄命。
他心中对顾家姐弟甚是同情,虽然知道父亲今日提点他就是让他不要再去招惹有望成为下一个祸水的顾二小姐,但想明仁贤弟是我的好友,我帮帮他总是应该的,若是帮他的时候顺带也帮到了顾二小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此回去后还是细细致致写了一张小姐家出门赴宴时需要准备东西的清单,夹在一本书里,第二天一早便命人给顾明仁送了过去。
顾明仁年纪虽小,但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在家中已经能独当一面,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经过冯夫人,他自己就办了。
当即便命人按单子准备,三日后便让枫叶捧了一堆罗裙,比甲,丝帕,香囊,还有两只荷包,分别装了大小两种银锞子去找石韵。
正巧顾侍郎今日早归,因有事情和冯夫人说,便先去了夫人房中,此时正从冯夫人院子里出来,沿着花园中的回廊往前面去,正碰到儿子带人捧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物事过来。
问道,“你这拿的什么东西,要做什么?”
顾明仁垂手站定,也不隐瞒,答道,“这个月初八恭王太妃做寿,下帖子邀母亲带大姐二姐同去,二姐只有两件家常衣裳替换,不能穿出去做客,我让人找绣庄的绣娘赶制了两
身,这便给她送过去。”
顾侍郎皱眉,“这些事情哪里用得到你来管!”
见儿子不做声,只静静看着他,不禁抬手轻捏眉心,十分的头疼。
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这时候就是再后悔当初对夫人放任太过,纵容了她的刻薄性子,以致她和这对庶出儿女离了心,现在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个局面。
只得耐着性子道,“刚才你母亲也和我说起了这事,她都已经替你二姐准备好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不需多管,自有你母亲操持呢,你只把心思用在正经事上便好。”
顾明仁不动声色,“我知道了。”
顾侍郎看他那淡定的神情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叹口气,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看见了十几岁时的自己。
那时的他恃才傲物,极有主意。
顾明仁几乎与他那时一模一样,聪明通透,才华出众,只因能把周围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面上端着个规矩有礼的做派,其实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现在可好,这样子做到自己这个当爹的面前来了。
顾侍郎一时无语,最后只能摆摆手,“你去吧。”
顾明仁心里对父亲的话不以为然,做出来的规矩却丝毫不差,侧身让开路,恭恭敬敬请父亲先行,然后才带着小厮继续走。
枫叶看看自己手里一大堆女人穿戴的东西,忍不住对顾明仁道,“大少爷,老爷说的有道理,您这真是操心操得有点太——太——”不好乱说主子不是,只得无奈“嗨!”一声,改口道,“你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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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仁头也不回,只问道,“你也觉得这件事用不着我管?”
枫叶努力婉转,“您关心二小姐自然是没错啦,只是真不用管这么细致,哪有堂堂的大家少爷盯着给姐妹做衣裳的。”
顾明仁悠然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要是不管,他那姐姐是绝没有可能体体面面去恭王府赴寿宴的。
他是看不得顾思瑛离了顾府之后,在外面天地广阔,肆意潇洒。
但也不愿让他姐姐在家里随便受人拿捏,以前年纪小管不了就算了,现在既然能管,自然还是要管的。
…………
石韵刚搬回来的时候原本住得离顾明仁很近,结果第二日下雨,她那屋子竟然就漏水了,需要大修,她只好先搬回了原先的住处。
好在石韵对这些要求不高,所以并没有对屋子忽然漏水的事情深究,反正她原先住的那个破地方旧虽旧,胜在房间宽敞,摆上几件新家具,换了簇新的被褥床帐之后也能住人。
顾明仁去的时候,她正在桌前兴致勃勃地监督百草抄书。
顾明仁过去一看,竟是一篇班昭的《女诫》。
问道,“怎么在写这个?”
石韵一笑,“樊姑姑留的功课,正好拿来给百草用,我最近正在教她写字,不然她出门记个账都记不清。”
百草幽怨抬头,敢怒不敢言,她一个小丫头又不需读书考试,没事练什么写字。
顾明仁心知他姐姐对付樊姑姑绰绰有余,便不多问,直接让枫叶把带来的东西给她。
石韵翻看一遍便笑出来,“你有心了。”竟然连香囊帕子都齐全。
说罢又一指窗前软榻上胡乱堆放着的一堆衣物,不屑道,“这是太太昨天晚上让人送来的,说是时间太赶,实在来不及给我新作,就拿了大姐早先做好还没上身的两套衣服给我应应急,结果送衣服的婆子说漏了嘴,这两套竟都是被穿过的,真是没的恶心人,我正打算给它扔出去呢。”
顾明仁淡淡嗯一声,已经懒得再对此多说什么。
冯夫人也就这点本事了,欺负欺负小孩子还行,如今他和顾思瑛已经长大,冯夫人那点手段看在眼中实在拙劣到不值一提。
对枫叶道,“知道为什么了吧。”
枫叶使劲点头,心悦诚服地道,“大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我下回再不多嘴了。”
石韵噗嗤一笑,对百草道,“学着点。”
百草已经抄书抄得要怀疑人生,忽听自己还要学,顿时一个激灵,抬起头惊恐道,“学什么?”
石韵心说学学人家小厮嘴甜会说话的本事呗。
再翻一翻,发现顾明仁送来的东西里面还有一张浅黄色的花笺,上面题了两首清丽隽永的小诗,问道,“怎么还给我这个?”
顾明仁道,“这是我帮你写的,你把它背诵下来,万一席上有人提议吟诗作赋,你可以默出来应景。”
石韵还没说什么,系统先在她脑子里叽叽呱呱念了一遍,它的本意是想挑挑毛病的,结果顾明仁写得极好,用词婉丽,诗意清新。
系统反复读了两遍,硬是没能挑出来毛病,只得勉强道,“还行吧,略有那么一两分文采。”
石韵无语,也不知这两岁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它这么挑剔,现在却像个小刺头一样,一会儿看这个不顺眼,一会儿看那个不顺眼。
顾明仁首当其冲,最不招两岁喜欢。
貌似那个只在路上见过一次的渝王它也很不待见,已经见缝插针地在石韵耳边说了好几次渝王的坏话。
石韵于是耐心教育,“两岁,你这样可不行,做人要心胸宽广。”
系统才不肯承认自己小心眼,“我宽广着呢。”
石韵,——
顾明仁问道,“姐姐,你昨天怎么不派人来告诉我太太给你准备的衣服有问题,要不是我得仲兄提醒另外帮你准备了,你岂不是没法去赴宴?”
石韵很奇怪,“那就不去了呗,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其实还有点懒得去呢。”
顾明仁也很诧异,“不去了?你怎么说得这么轻巧!这可是恭王太妃的寿宴,规格不同一般,多少人做梦都想去露露脸呢!先帝在世时恭王就颇受器重,他和当今圣上的关系也十分亲厚。据说恭王府也修缮得美轮美奂,园中的假山飞瀑奇景更是巧夺天工,旁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有机会去见识一次。”
石韵眨眨眼,这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什么恭王府的寿宴。
心说怪不得冯夫人卯着劲儿地想使坏,却也没说不带她去,只是在送来的衣服上做了做文章呢。
原来去恭王府赴宴在旁人眼中是件天大的好事,有了机会拼死也要去的,她定是怕不带自己,自己便会大闹起来,到时面子上太难看。
点头道,“既然你说得那么好,我就去看看吧。”
…………
转眼到了恭王太妃寿宴的正日,石韵抱着游览名胜园林景观的心态去了恭王府。
结果她还没顾上游览呢,自己就先被众人当成稀罕物给参观了。
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她的长相太出众了!
又因为体质好,身材高挑,几乎和同龄男子一般高,站姿笔直挺拔,即便已经在极力克制,也还是难掩一股凌厉冷傲之气。
站在众女眷中鹤立鸡群,简直就像骄傲的孔雀误闯了鸡窝。
别人想不看见她都难。
冯夫人早上一见到她时就被惊得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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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庶女去尼姑庵待了几月后变得越发惫懒无赖,回家这段时间,日日借口不断,不是头疼就是肚痛,一次都没去给她请过安。
冯夫人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暂时容她一段时间,等到樊姑姑也忍无可忍的时候再一起算账。
今日这是第一次见,不想几月不见,庶女竟然已经出落得比她那个祸水娘更要耀眼夺目了!
再看到她根本没穿自己派人送去的旧衣裳,而是另外穿了一身团花云锦做的新裙子,冯夫人就更是气得胸口发疼。
硬撑着没有当众失态,带着大女儿坐上马车,分派顾思瑛自己去坐了另一辆,启程前往恭王府。
恍恍惚惚地在马车上晃了半天才终于又能说出话来,忍不住埋怨女儿道,“你怎么不与我早说,那个贱婢生的女儿已经长成了这个妖孽样子!”
顾大小姐直觉今天过后,顾思瑛必然要成为她这辈子的阴影,已经被打击得有些生无可恋了,茫然看了母亲一眼,木木地答道,“我这些天也懒得见她,只是听丫鬟们回来说过几句。”
丫鬟们知道她不喜顾思瑛,自然不敢当着她的面大夸二小姐变得多美貌,最多含蓄说说二小姐变样子了。
一路郁闷,好在到了恭王府后,顾大小姐终于重新拾回了一点自信——这个世道还是要看身份和地位的。
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目光虽然不时要往顾思瑛身上瞟,但到了近前却只肯笑吟吟地和她母亲,以及紧跟在母亲身畔的她招呼寒暄。
对她们身后的顾思瑛至多是再给个笑脸,待冯夫人淡淡地介绍道这是家中的小女儿,今日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后便也跟着轻描淡写地夸一句冯夫人好福气,大女儿是出了名的端庄秀丽,没想到小女儿也这般出挑。
顾大小姐被赵小姐,王小姐等几位日常与她交好的千金拉走时,回头看看独自待在那里,百无聊赖的顾思瑛,终于又再找回了身为顾家嫡女的优越感,脸一扬,转身和众小姐说笑着离去。
石韵则是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只是觉得有点无聊。
这王府寿宴被吹得天花乱坠,其实也就是吃酒,听戏,逛园子这么几件事,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寿宴没什么不同。
最多就是酒席精致些,戏曲热闹些,园子奢华些。
偌大的王府被分开东西两侧,东边招待男宾,西边招待女客。
男客那边不知怎么消遣的,女客这边用过饭后就各自散开,年长的夫人们都是聚在一起一边看戏,一边寒暄说话。
小姐们要活泼些,不爱久坐,陪着看了一会儿京城福瑞班的拿手戏《麻姑拜寿》之后就相约去逛园子游玩。
至于今天寿宴的正主,恭王太妃,只在酒席开始时略露了露脸,就留下王妃领着两个孙媳妇待客,自己回去休息了。
石韵耐着性子,忍了无数或露骨或遮掩的打量,终于等到了今天出行的最重要环节——观赏园林,于是毫不犹豫,当先就去了。
她和周围的小姐都不熟,不需呼朋引伴,更不用丫头跟着,反正有两岁在,也不可能迷路,自己走还利索点,行动如风,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冯夫人脸颊抽搐,忙向身边得力的大丫头使眼色,让她赶紧跟上去照看,莫让二小姐没有轻重,在恭王府中惹出事来。
石韵脚下利索,又不怕累,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把划给女客的这一半园子飞快地转了一遍。
发现顾明仁口中假山飞瀑的奇景就是个小石头山,上面流下来一帘只有三尺宽的水,顿时就把最后一点兴趣也磨没了。
找了一片缀满粉色花朵的海棠花树,树下有一块光滑平整的青石。
石韵,“可以在这儿歇个午觉,等睡醒了正好回去。”
系统无语了半天,“行吧!”
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你这也太没有情趣了,观赏园林像急行军一样,观赏完了也没个评价什么的,直接睡觉。”
石韵正要回答,忽然有一阵娇声笑语传来,隐约听见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雅姐姐诗情最好,做出的诗句字字珠玑,瑶姐姐的也好,读来满口余香,我这就让丫头在前面的海棠林子里摆上纸笔,大家把做出的好诗都录出来,免得一会儿忘了。”
…………
石韵埋怨系统,“都是你,非要什么情趣,这下好了,来了一大堆有情趣的,吵死了。”
系统冤枉,“关我什么事儿啊,你要嫌她们吵你睡觉就换个地方呗。”
石韵,“就这个地方最好,你当我刚才那一大圈是白转的!”
有情趣的小姐们转眼就到了跟前,见到石韵正站在海棠树下,不由都是一愣。
此时长辈们不在,大家便不似刚才那般矜持,便有好热闹的开口道,“顾二小姐也在啊,正好咱们在做诗咏这园中美景,你要不要也来做一首?”
说话的这人是性喜热闹,好意相邀,然而别人就另有心思了,借着她先开了口,立刻推波助澜,“顾二小姐是金贵人,难得露一次面,定要写一首诗给大家品评才行。”
系统道,“正好,你弟弟给你写的那两首略有一点点文采的诗能用上了,没浪费。”
石韵没兴趣,“我没背。”
系统,“我记得啊。”
石韵,“我写不来毛笔字,水平大概还不如百草呢。”
系统,——
这个它没法代劳。
不由着急道,“那怎么办,她们虎视眈眈的,只有几个是真好奇,其余大部分一看就是想看你笑话呢。”
石韵毫不担心,一甩袖子,拿出了在古月庵中操练众尼姑的气势,昂首挺胸地上前。
她比这群女孩子都要高出许多,往她们跟前一站,居高临下的,目光犀利冷硬,既美且悍,很有些压迫感。
从左到右扫视一圈后才开口说道,“你们在作诗咏园中美景?”
最前面两人顿觉有些压力,也不知是因她的身高太压人,还是语气太冷肃,不由倒退一步,一人小声道,“是啊。”
石韵哼一声,“你们可知道上月山东传来消息,当地数十州县遭受了百年未有的蝗灾。”
众小姐,“啊——”
石韵又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视她们一圈,“你们可知道蒙古铁骑这数月来屡犯边境,辽东,甘肃,宣府,大同,几处边关接连告急!”
众小姐,“啊——”
石韵眉一挑,口吻越发严肃,“边关战事频发,急需筹措军粮,然而此时春光虽美,于农家却是青黄不接之季,朝廷筹措粮饷便有巨大压力。”
众小姐全都被她说懵了,只能继续呆滞脸,“啊——”
石韵做最后总结发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家有空在这里吟诗作对,玩赏风光,不如想想如何为家国朝廷出一份力,或是少裁两件春衫,或是少买两盒胭脂,省出银两捐给军中,哪怕只是让丫头们空闲时做些粗布鞋袜呢,聚少成多,满京城的小姐都让丫头做,也能凑出不少,以解边关将士缺医少鞋的苦寒之苦。”
又再目光深沉地环视一圈,“诸位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来和我说,大家统一筹银筹物,上交朝廷。”
众小姐被她的气势压制住,不由自主要顺着她的思路想,有两个竟已轻声道,“是啊,有道理。”然后便开始和身边人轻声议论起来。
石韵甩手离开,让她们自去思量。
对系统道,“看,这就不用作诗了。”
系统也,“啊——”
因为被石韵的神操作镇住,反应慢了半拍,等石韵转过一块高大嶙峋的太湖石才后知后觉地提醒,“有人!”
石韵已经和面前一队人打了照面,当先两人中的一个衣饰华贵,容貌清雅中透着贵气,看着颇眼熟。
石韵,“渝王殿下。”
渝王看着眼前的顾二小姐,竟然有些心神激荡之感。
只见她身姿高挑挺拔,穿一件团花云锦长裙,人美得耀眼夺目,与身上云锦的富丽绚烂相得益彰,动人心魂。
渝王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又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瞬间失神。
稳了稳心思才发现了问题,“你什么时候知晓本王身份的?”
石韵心说,我早就知道了。
第八十九章
石韵虽然早就知道渝王的身份, 却不能说出来, 自己当初对他的态度可是不怎么恭敬, 要是被追究起来也是麻烦。
于是又开始做高深莫测状,忽悠道,“我上一次就看王爷眉眼清贵, 风姿秀丽,是天生大富贵之像,加之王爷骨骼修长, 手足纤腻,威仪凛然,更是人上之人才会有的样貌,只不过上一次王爷感染风寒, 脸有病容,掩去了眉间的几分雍容之气。今日再见,王爷已经是体健神清, 端贵尊崇之气展露无遗, 我便也就看出来了。”
渝王和一个与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贵气青年并肩而立, 身后跟着十余人,是他二人的随行下属和侍从。
此时这十几人一起露出个茫然瞪眼的表情,显然是都没有弄清状况, 被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位长相极美又【侃侃而谈】的小姐给绕晕了。
渝王在上次分手时已经领教过一次石韵的忽悠,适应能力稍强, 咳嗽一声, 正要说话, 他身边的青年却先开了口。
声音清和中带着几分兴味,“你就是顾家二小姐?刚才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在这边慷慨陈词,可是你在说话?”
石韵见他一开口渝王就闭上了嘴,十分的谦让有礼,不由心里犯起嘀咕:这人的身份应该更加不简单。
系统适时提醒,“我扫描到他里面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内衣。”
石韵面无表情。
扫描内衣什么的,她就当两岁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吧!
不过这方法虽让人无语了些,但效果很好,十分简单粗暴地证明了此人的身份——他就是渝王的兄长,当今的天子寰庆皇帝。
石韵顿时头疼——见了陛下要行跪拜大礼,她对此很有些心理障碍。
她自己的那个侍郎爹她还没跪过呢,并且也不打算跪,更何况面前这个虽说身份尊贵,但其实对她来说毫不相干的年轻人。
略一犹豫之后就决定装傻,目光在年轻的寰庆天子身上转了一圈之后才不紧不慢地答道,“不错,是我。”
寰庆帝的五官和渝王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天庭更加饱满,眉眼疏阔,比渝王更添几分温和敞阔的气派。
他的性情大概也确实是很宽和,对石韵略显淡漠生疏的态度并不很介意,反而脸上微微一亮,赞道,“好!巾帼不让须眉!”
石韵神色不动,只极浅地勾一勾唇角,“谬赞了。”
寰庆皇帝一笑,“我听顾小姐还懂得命理相术,只不过你如何仅从嘉枍身上有端贵尊荣之气便断定他是渝亲王?这京中又不止他一个王爷。”
说着看了身边的渝王一眼。
石韵心道原来渝王的名字叫嘉枍,也顾不上仔细想具体是哪两个字就继续编道,“那是因为我之前碰巧与王爷说过几句话。王爷言行相顾,语句轩昂。言行相顾,性质聪明,盖为水像之秀;慈祥恺悌,临事果决,皆因金气之刚。水秀金刚集于一身,那是亲王之尊才能有的五行之兆。况且还有最重要一点可以说明他是渝王。”
寰庆皇帝听得有趣,很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石韵,“京中二十余岁年纪的王爷只有渝王一人。”别人都不符合条件。
寰庆皇帝一顿,随即恍然,失笑道,“确实如此。”
他继位之后,几个碍眼的兄弟就都被打发去就藩了,藩王无诏不得随意出封地,顾小姐自然不可能在路上遇到。
只渝王是他的同母弟弟,自小亲厚,深受信任,照样留在京中参与朝中政务。
京中现有的另外几位王爷,好比恭王,瑾王等,则都和他们差着辈分,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几岁,年纪对不上,自然也就排除了。
本还在想这女子是不是有点故弄玄虚,见她愿意把话说明白,印象顿时又好了不少,忍不住问道,“那小姐看我呢?”
石韵作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摇头道,“我暂时看不出。”
寰庆皇帝奇道,“为什么?”
石韵不肯细说,主要也没法细说,只道,“观面相深不可测之人,需挑吉日吉时,沐浴斋戒方有可能窥见一二天机。”
说完就维持着自己的神棍人设,再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离去,走得裙裾飘飘,仙气十足。
身后众人都有些发愣,均在心中拼命地想:刚才陛下好像说她是顾二小姐,是哪个顾家,竟能养出这样一位一身高人风范的小姐?
渝王身后的纪长史想得还要更多一些,先是慨叹顾家二小姐果然是个美人,且美得耀眼夺目,言行气势均与众不同,几乎要带了霸道之气,难怪王爷惦念。
不过也只有王爷这样的身份才镇得住,像他们这种普通人,见了顾二小姐会莫名有些脚软,却是不敢随意肖想的。
最后又有些疑惑,心说太后也曾寻高人给王爷看过八字,都说王爷命里缺水,顾二小姐为什么却说他言行相顾,性质聪明,盖为水像之秀?
难道太后找的高人看错了?
寰庆皇帝十分大度地没介意石韵甩手就走的态度,对渝王笑道,“这位顾家二小姐果然美貌出众。”
他今天知道恭王叔府上办寿宴,热闹非常,一时兴起,就微服出宫,来恭王府看看热闹。
原先想着弟弟渝王也好久没进宫了,正好借此机会亲近亲近。
谁知弟弟一直心不在焉,午后听一个王府内侍来悄悄说了几句话后竟起身就要走。
陛下虽是兄长,但也只比渝王年长两岁而已,两人又是同母兄弟,从小一起玩大,如今虽然君臣有别,但私底下还是不大见外。
此时一见弟弟的神情就知道他必然有什么好事瞒着自己——幼时他瞒着母妃和自己,悄悄去爬树捅鸟窝时就是这幅神气。
因此坚决不肯放渝王走。
渝王无奈,只得说了实话——这会儿女客那边也已经撤了席,小姐们都去园中游玩了,自己要赶着去看一位顾二小姐。
那位顾二小姐是个美人,他之前见过一次,本已经看上了,想要收进王府,但回来后派人去查了查,发现她的名声不是很好,按理说这样的女人就不能要了,但他想来想去还有些舍不得,就想再仔细看看,感觉感觉是否值得他破例一次。
寰庆皇帝今日出宫就是来看热闹的,于是毫不客气,“那一起去看看吧,朕帮你把把关。”
渝王无奈,本来只想自己悄悄去瞅一眼,结果带上了一大堆人。
此时听皇兄也毫不犹豫夸顾二小姐美貌顿时升起点危机感。
等到好不容易敷衍到皇兄起驾回宫,渝王等不及回自己王府,瞅到个没人的空挡便对纪长史道,“赶紧的,准备准备,去顾侍郎府上下聘,本王要以——以侧妃之礼迎他家二小姐进王府!”
在亲眼见了顾二小姐的真容之后,纪长史很能理解王爷再来见了顾家二小姐一面后就下决心要她的心情。
只是娶个侍妾还行,封侧妃?!
这个他们自己做不了主啊,得宫中的太后点头才行。
忙劝道,“王爷,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您若是只想纳个侍妾的话,属下替您去办就好,但若是侧妃,那最好是宫中派人去顾家说知。”
渝王却不肯从长计议,“没事,你先去顾家把这事定下来,母后那边我自会进宫去和她说。”
纪长史还想劝,“这般做不合规矩,既然您要进宫去禀明太后,不如等——”
渝王打断他,“不行,我怕动作慢了皇兄会和我抢!”
纪长史张口结舌了半天,心道如果皇上也看上了,那您就应该忍痛割爱,怎么能和皇上抢呢!
但他深知渝王和寰庆陛下兄弟之情深厚,加上陛下性情宽和,所以两兄弟之间并不怎么见外,渝王若是动作快,真的抢了先,陛下估计就会算了。
忍下了说教的冲动,说道,“您也不需太担心,陛下大婚后一直与皇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应该不会动这个心思。”
渝王很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皇兄与皇嫂伉俪情深又不影响他另外封几个妃子。皇嫂那般贤惠的人,便是皇兄再多封几个她也会将后宫管理得妥妥当当。”
纪长史无言以对,心道:也是哦。
…………
石韵不想继续在恭王府里干耗着浪费时间,便去对冯夫人说她有些头疼,想先回去。
冯夫人看她走过来时明明昂首挺胸,脚下生风,却理直气壮地假装头疼,简直心塞到不行。
然而这是在外面,不但不能训斥,还得假意关心几句。
好在她们是分开来乘坐两辆马车来的,冯夫人自己劝慰自己,把这让人不省心的庶女早点送回去也好,免得她自恃美貌,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处处招摇,自己不但得应付那些相熟的夫人们旁敲侧击的询问,还得操心着她别闯祸闹事。
于是便派了两个妥帖的下人将石韵先送了回去。
顾明仁如今在顾府中已经颇有威信,不少下人审时度势,认为抱这位大少爷的大腿比抱顾夫人的更长远。
因此石韵自己一人提前回来,立刻就有下人去报给他知道。
顾明仁便过来看看,“姐姐,你怎么先回来?”
石韵实话实说,“没什么意思,我嫌干坐在那里浪费时间,就先回来了。”
顾明仁听她的口气不像是遭人排挤欺负,就放了心,有些好奇地问道,“恭王府的寿宴怎会没意思,你们都干什么了?”
石韵便大概和他说了说去恭王府都做了些什么。
先和众夫人小姐寒暄,这个没她什么事,她就干坐了将近一个时辰。
然后开席,这个还好些,反正都是吃,只要菜色好就行,恭王府的寿宴规格是没得说的。
吃完后听戏,这个太催眠了,一套《麻姑拜寿》差点把她听睡着。
顾明仁听到这里,难得露出个少年人的明快笑容,显然是被他姐姐的大实话逗得忍俊不禁。
石韵接着又说了说后面逛园子,被众小姐邀请作诗,她懒得做,就慷慨陈词了一通,把她们忽悠得彻底忘了作诗这件事。
顾明仁脸上的笑容敛起,皱眉想了想,“这些小姐们是故意刁难你呢。”
石韵无所谓,“无所谓了。”
顾明仁,“你不生气?”
石韵,“不生气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顾明仁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个大度,“你真不在意?为什么?”
石韵想一想,找了一个自己觉得还算贴切的比喻,“这就好像几只兔子在老虎面前蹦跶,就算蹦得高一点,老虎用得着生气吗?”
顾明仁无语,半晌才不可思议道,“你难道觉得她们是兔子,你是老虎?”
石韵道,“虽然听着有点奇怪,但事实确实如此。”顿一顿又道,“其实我现在看很多人都是这个感觉。”
顾明仁直觉她要说出些让人厥倒的话,稳一稳心神才问道,“比如——?”
石韵老实道,“比如看太太,看爹,还又外面那些人,渝王,李延庆,方睿明……都是这个感觉,差不太多。”
顾明仁,——
所以所有的人在她眼中都是软弱可欺的兔子!他姐姐现在是有多厉害?
第九十章
顾明仁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姐姐是给他留面子, 所以才没有在例举那些在她眼中与兔子等同的人时把他的名字也加进去。
立刻就十分明智的不再追问。
只是在想到她例举的那些人中间竟然还有渝王, 以及那位在京城中颇有些名气的英国公的外孙方睿明时, 脸颊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方睿明家世显赫,又自幼随外公英国公习武,练了一身真功夫,脾气大, 下手狠, 在京城这些世家子弟中可一向都是横着走的!
平时也就对他那发小李延庆还客气些,在其他人面前向来嚣张得很。
结果在他姐姐这里竟也没能逃脱会蹦跶的小兔子形象!
当真, 当真让人无语得很!
正好百草送了新泡的雀舌进来,斟在杯中, 汤色清亮, 茶香甘醇, 顾明仁便借着喝茶给自己压压惊。
强忍着面色不动,端过茶盏来慢慢啜饮。
谁知他姐姐一点不体谅他此时需要压压惊的心情,又再语出惊人, 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我嫌那些小姐们叽叽喳喳太吵,就先离开,路上又遇到了渝王, 唉, 他哥哥竟也和他在一起, 就是当今陛下, 我实在是不想对人跪拜磕头,好在陛下他是微服出宫,我就假装没认出来,随便骗了他们几句就走了。”
顾明仁手一抖,一盏茶直接合在了身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她问道,“你遇到谁了?还——还随便骗了几句!”
这就不是老虎和兔子的问题了,这是大逆不道的问题啊!
石韵看不过他一身湿淋淋的样子,立刻起身帮弟弟收拾,又叫百草出去告诉跟顾明仁过来的小厮,赶紧回去给大少爷拿件替换衣服来。
一把将顾明仁揪过去,先拿帕子给他沾沾胸襟衣摆上的水,“你这么大人了喝水还不小心!怎么杯子都拿不稳,看弄得这一身湿哒哒的。”
顾明仁哪还顾得一身湿,只是紧张追问,“你真的在恭王府中遇到了渝王和当今圣上?既然是微服,你又怎么能断定和渝王在一起的人就是肯定是陛下?”
石韵心说两岁偷看人家内衣了呗,明黄色,除了皇帝谁会把衣服做成这个颜色?
嘴上却道,“他和渝王长得很像,一看就是兄弟俩,不是说先皇的儿子除了陛下和渝王,其余的都已经去了藩地么,那这一个出现在京城的肯定就是陛下无疑了。”
怕水透进衣服里顾明仁要着凉,拿了好几条帕子来吸他衣服上的茶水,低头忙碌,一边不满道,“这有什么,你至于连茶都洒出来么!”
顾明仁心说怎么不至于,当日那班新科进士进殿面圣的时候个个紧张,离得八丈远,几乎连皇帝的脸都看不清,还有一堆人在手抖哆嗦呢,你竟然告诉我你今天不但面对面和陛下说了话,还说的都不是好话!
简直头疼,说道,“姐姐,那一位可是当今圣上,你见到了他难道一点都不敬畏?”
石韵一连用了好几块丝帕给弟弟擦身上的茶水,擦了半天却发现成效甚微,干脆动手把他的外袍扒下来,顺手拿过自己回来后脱在一旁的毛里缎面斗篷,将顾明仁裹成个粽子放在椅子里,让他就这样等着小厮送衣服来。
顾明仁从小被顾思瑛摆弄惯了,随她折腾,只是盯着她的脸等她答话。
石韵答道,“还好,不就是皇帝嘛,我当然不至于看他也像兔子,不过还真没什么好敬畏的,就是遇到了他挺烦的。”
顾明仁差点想去捂她的嘴,结果发现自己被姐姐裹得像个蚕蛹一样,手根本抽不出来,只得提醒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少说,万一被人听去怎么办!”
石韵白他一眼,“不是你问我我才说的。”
顾明仁,——
好吧,怪他,确实是他问的。
而且他还得接着问,问之前下意识四周看了看,确定房中无人,百草不知出去干什么了,门口他的那个小厮也被打发回去取衣服,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才问道,“那你见到——咳——那个人,为什么还会挺烦的?”
这天底下,见到皇帝后会产生出【烦】这种情绪的恐怕只有顾思瑛一个人了!简直怪胎。
石韵道,“不是说了嘛,我不喜欢对人下跪磕头。”
顾明仁睁大眼,深觉难以理解,“那是圣上!这天下所有的人见了他都要三跪九叩。朝中那些一品大员,阁老,尚书,包括咱们爹,都要跪他。渝亲王是陛下的亲弟弟,那般尊贵的身份,该跪的时候不是照样也要跪吗。你在家动辄也要跪父母祖宗,再去跪拜陛下又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系统挑出顾明仁话里的漏洞,在石韵心里反驳,“太后就不用跪皇帝。”
石韵则不去较这个真,只是对顾明仁道,“那又怎么样,我不爱跪,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然不是男儿,但我比大多数男人都厉害,所以我膝下也有黄金。”
顾明仁无力道,“有黄金也不能在陛下面前失礼。”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就是杀头重罪。
石韵摆摆手,换个说法,“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其实是说做人应该有尊严,不能随便卑躬屈膝。简单讲,就是人要自重自强。当然也要量力而行,像你们这样的,见了皇上该跪还是要跪;我呢,可以随机应变,视情况而定。”
顾明仁,——
顾明仁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姐姐的意思明显就是:你们弱,不行;我强,我可以!
过了最初的那一阵震惊之后,他也回过味来了,觉得不参拜陛下是绝没有可能的事情,他姐姐应该就是说说嘴而已,只不过能有这份傲然气概也够让他羡慕的。
顾明仁还有事,等衣服送来后,再坐一小会儿就走了。
想到冯夫人现在虽然不足为惧,但他们老爹顾侍郎的面子还是要顾及,怕顾思瑛现在潇洒不羁得太过,别要回头在顾侍郎面前也忘了收敛,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她几句。
他姐姐随口嗯嗯啊啊,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
顾侍郎今日也去了恭王府赴宴,只是他在男客一边,不知道太太小姐这边的事情。
回来后便特意先去冯夫人房中,想问问她那边今日如何。
顾侍郎很少这个时候过来太太房中,守在外面的丫头见到他吃了一惊,忙给打起帘子,急急朝里面通禀一声,“老爷来了!”
顾侍郎一进去就发觉不对,冯夫人的几个贴身大丫头都屏气凝息地站在外间,垂首低头,不敢随意说话的样子。
见到了顾侍郎忽然进来,都愣了一下,这才想要上前伺候。
顾侍郎脚下不停,吩咐道,“你们都站着。”
自己大步进了内室,只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大女儿坐在她跟前,竟然红着眼睛,像是刚哭过。
顾侍郎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冯夫人和顾大小姐忙收敛情绪,起身相迎。
冯夫人强笑道,“没什么,思琦刚不小心迷了眼,让我给看看。”
顾侍郎自然不会把她一时的托词当真,对女儿道,“我与你母亲有事情说,你先下去吧。”
顾大小姐迟疑看母亲一眼,见冯夫人朝她微微点头,这才委委屈屈地走了。
今日恭王太妃寿宴,一开始顾思瑛被冷落在一旁没人理,顾大小姐心里还气平些,暗道你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便是长得妖孽些又能怎样,母亲若是不抬举你,照样没人把你当回事,最多看稀罕物般多看两眼。
然而后来顾思瑛在王府海棠树下一通慷慨陈词,人美霸气,气势十足,立刻就成了大家关注敬佩的对象。
虽然她提前走了,却也不影响众位小姐继续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她说的话也被拿出来反复咂摸品味。
甚至有几个年纪小,又常年居于深闺,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的小姑娘,被她说得心潮澎湃,只觉得石韵这一席话说得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石韵离开后,顾大小姐便能感觉到各种疑惑审视的眼光不时落在她身上,有几个和她关系一般的,当面就窃窃私语起来,说着说着,还会忍不住再偷偷看她几眼,目光中隐隐含着不屑的意味。
毕竟顾家庶出的二小姐具体怎样,她们这些外人无从得知,只能听传言,而她自家的姐姐却是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能让那些不实的言论传得满天飞,顾思琦这个当姐姐的却一次都不曾站出来替妹妹辩解,旁的不说,这人品就已经落了下乘。
顾大小姐又气又恼,强忍着回了家,进到冯夫人的房中就直接抹起了眼泪。
她深受母亲的影响,自小就十分敌视兼轻视顾思瑛姐弟两个,特别是顾思瑛,在她眼中连个体面的大丫头都不如,又蠢又笨,性子阴郁,竟还是她妹妹,实在丢人。
之前那些关于顾二小姐笨拙孤僻的传言多数也都是她有意无意传出去的。
只不过在顾大小姐的认知里,顾思瑛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她没有说谎,因此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此时她只是又羞又恼地觉得自己运气不好,顾思瑛从前明明就是那么一副畏畏缩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蠢笨样子,这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开了窍,脱胎换骨一样走到人前,倒害得她要被众人大大的误会。
冯夫人比女儿想得多,加上她又心胸狭隘,这时以己度人,就恨恨地道,“只怕她是故意的,以前在我们面前装傻充愣,忍到她兄弟出了头,这才忽然变一副嘴脸,还如此当众招摇,就是想害你名声被毁,小小年纪当真心思歹毒!”
顾大小姐顿时焦急,问道,“娘,那怎么办?”
冯夫人虽然心胸狭隘,但是却缺一些做狠事的魄力,否则也不至于把持后院这些年,却还是让顾明仁一个病秧子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
因此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道,“你别急,让娘再好好想一想。”
正想着呢,丈夫顾侍郎就来了。
顾侍郎打发走面色明显不对的女儿,转向夫人,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冯夫人略一迟疑,就将今天的事情挑挑拣拣的对丈夫说了一遍,重点说了二女儿顾思瑛自从去古月庵一趟之后就越发肆意妄为,我行我素。
“这次恭王太妃寿宴,妾身原本想着是个让她在人前露露面的好机会,”冯夫人斟酌着说道,“只是二丫头仿佛是太急于在众人面前表现,所以有些过于张扬了。”
她与顾侍郎做了近二十年夫妻,早就已经领教了丈夫的精明,知道凭自己的本事,在他面前说假话很容易被戳穿,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说实话。
当然,说的时候可以只说自己想说的部分。
“思琦是二丫头的姐姐,今日大概是因二丫头太出众,她被比下去了,其她小姐估计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被她听见,思琦小孩子心性,一时想不开,所以有些不高兴。”冯夫人最后道,也算是给大女儿描补一下。
顾侍郎有些不明白,“二丫头不就是没穿你给准备的衣裳嘛。”
顾明仁有给她另外准备,这个顾侍郎知道,但儿子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肯定不会乱来,最多也就是准备得比冯夫人的细致精贵些,肯定也不至于就张扬了。
冯夫人便将顾思瑛在恭王府海棠林子里当众说的那一通话学了一遍,对丈夫道,“女孩儿家讲究贤良淑德,娴静温雅,守卫边关,派兵打仗那些都是男人的事儿,如何有女人胡乱插手的余地,她当众这般说未免过于哗众取宠,显得我们家家教不严。”
顾侍郎不语,心里却不赞成。
前朝尚有战乱时皇后倡导后宫节衣缩食,省下钱粮布帛支援边关的事情,一度被传为美谈。
如今蒙古铁骑屡犯边境,若是京中这些大户人家的女眷也能效仿前朝贤后,自家削减一些过于奢靡的花费,用于支援边关,那也是一桩好事。
只不过自家二女儿如何能有这个见识这般魄力?难道是她兄弟教她说的?
冯夫人看丈夫沉默不语,并没有赞同自己的意思,就叹口气说道,“二丫头这趟出去再回来,变化实在是有点大,我觉得老爷最好还是自己看看她。”
顾思瑛从古月庵回来依旧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去恭王府之前不但是冯夫人没见她,顾侍郎也没见她。
顾侍郎觉得夫人话中有话,便道,“好吧,让人把二丫头叫过来,我正好也再嘱咐她几句,她兄弟现在入了翰林院,名声很是要紧,她不可再犯糊涂,闹出什么丑事来连累到明仁。”
冯夫人正准备让人去叫顾思瑛,前面却有管事飞奔着来请老爷,说是渝王府的纪长史来访。
顾侍郎在朝中属于张首辅一系,和渝王府并无交情,忽然听说渝王府的纪长史来访不由诧异,忙重新换了衣裳出来接待。
虽然心里疑惑,但因是纪长史主动上门,顾侍郎便沉住了气,不动声色地说些场面话,等对方先表明来意。
纪长史气度悠然,谈笑风生,和顾侍郎好一通寒暄,其实内心里十分为难。
毕竟这样上门不合规矩。
然而王爷一定要让他赶紧来,免得被皇兄抢了先。
他想想王爷这担心虽然有些大不敬——对皇上都不知谦让,但确实也有道理,只得硬着头皮赶来顾府,想要第一时间把顾家二小姐定下来。
第九十一章
渝王府左长史计长安在顾侍郎面前谈笑风生, 将他能想到的场面话都说了一遍。
直说了个口干舌燥,却发现顾侍郎还真是有城府, 任他废话连篇也没露出半分不耐烦,客客气气地有来有往,应对自若。
纪长史十分无奈,原本想着寒暄一通之后, 顾侍郎定会婉转问问他的来意,他就能顺势提出渝王殿下看上了你女儿,有意封她为渝王侧妃之事。
谁知人家顾侍郎就是不问。
纪长史只好咳嗽一声,收起了寒暄时的笑意, 正色道, “顾大人,实不相瞒,今日冒昧登门是有要事相商。”
顾侍郎也正襟危坐,端严了神色, “纪大人请讲。”
纪长史已经看出和顾侍郎迂回没用,于是也不浪费时间了, 一改刚才啰里啰嗦的风格, 单刀直入地道,“渝王殿下今日在恭王府偶遇了你家二小姐, 令千金言行得体,谈吐大方, 更兼美貌无双, 当真是世间少有的钟灵毓秀之姿, 殿下一见倾心,因此有意想要娶你家的二小姐为渝王侧妃。”
顾侍郎,——
顾侍郎差点要怀疑面前的纪长史是假冒的。
这种好似轻浮公子在外偶遇美人,立刻见色起意,派出狗腿尾随上门,花言巧语想要骗回人家姑娘之事该是你参与的么?
王府左长史乃是王府属官中的第一人,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军师谋臣。
怎么能做出如此不知所谓的事情!
皱眉看着对面在他眼中形象一落千丈,由王府长史官降级为【王府狗腿】的纪长史道,“纪大人说笑了,小女蒲柳之姿,如何入得王爷的眼。况且就算渝王殿下真相中了哪一家的闺秀,也应当先禀明太后,皇上,由宫中下旨册封,实在不该纪大人出面来做这个事情。”
纪长史看顾侍郎一脸你身为王府长史官,怎么连这个规矩都不懂的表情,心里也很苦。
他当然知道王爷娶妃是这么个程序,但他家王爷不听劝啊,非逼着他立刻就来顾家敲定此事,他能有什么办法!
不但不能在背后说王爷的不是,还得自己一力将责任承担起来。
端着架子,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我也知规矩如此,这一趟来得确实是冒昧。只不过俗语说得好,一家有女百家求,儿郎太多惹人愁。令千金这般出色,我这做王府属官的不免要替王爷多操着点心,先来和顾大人知会一声,王爷他这两日就会进宫去向太后禀明此事,估计封你家二小姐为渝王侧妃的旨意很快就能颁下来了。”
饶是顾侍郎脑子十分够用,也面无表情地看了纪长史半天才终于搞明白了他此番的来意。
原来是怕来晚了他会把女儿许给别人。所以渝王前脚在恭王府见了他女儿一面,后脚就派纪长史登门了,哪怕按规矩什么都做不了,也要口头上先通知一声。
只是——你装出这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难道就能遮掩住渝王势在必得,急着把他女儿弄回王府的事实了吗!
何至于要这么急!
不由想起夫人刚才说顾思瑛今日表现得十分招摇,当时他还以为是夫人心存偏见,不喜二女儿因此说话偏颇夸张,现在看来自己错怪夫人了,她应该说的就是实话!
至于二女儿能美貌到被渝王一眼看中,他倒是没多怀疑,有那样一个娘,女儿自然也差不了,好生打扮一下,只怕还真的就能惊艳众人。
好容易敷衍走了纪长史,顾侍郎便想再把夫人叫来细问问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转念一想,又觉得凭夫人的才智眼光,只怕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渝王遇到二女儿时夫人也肯定不在场,否则刚才就会和自己说了。
略一思量,干脆让人去叫了长子顾明仁来——顾思瑛有事总是会和她兄弟说的。
顾明仁如今被安排在翰林院中跟着前辈们修书,翰林院是储才养望之所,新进庶常跟着前辈们学习也是惯例。
此时正在房中翻阅古籍,忽有父亲的人来叫,说老爷让大少爷过去一趟,有要紧事情和他说。
顾明仁以为父亲有正经事嘱咐自己,连忙起身跟着去了,却没想到还是他姐姐的事。
等听明白了事情梗概,才发觉自己疏忽了。
顾思瑛是他亲姐姐,又厉害得过火,还自比老虎,简直凶得吓人,顾明仁就自动忽略了她还是个极美的美女,很容易会被人看上这件事。
顿时又有些头疼。
沉吟了片刻之后对顾侍郎道,“需要赶紧想个法子回绝才行。”
顾侍郎看着他,“你不想你二姐嫁进渝王府?”
他们家虽然家世也算不错,但顾思瑛只是个庶出,冯夫人又不待见顾思瑛,没可能给她安排出太显贵的姻缘,更遑论做渝王侧妃。
顾明仁觉得自己也该给父亲提个醒了,便摇头道,“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二姐她愿不愿。”
顾侍郎诧异,“你二姐难道会不愿意?!”
渝王不论是身份,还是相貌,都比顾思瑛自己死活想要硬赖,结果还没能赖上的仲公子强出许多,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此事突然,顾侍郎刚才应对纪长史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因此只是一味拿话敷衍,现在倒有些掂量明白了——渝王是陛下的同母弟弟,深受太后宠爱,陛下也对他十分信任。二女儿若是能嫁入渝王府,对顾家来说应当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连带她其余几个姐弟在日后说亲事的时候也能跟着受益。
顾明仁却道,“虽然我还没问过她,但我估计她九成是不愿的。”
他姐姐看人家就像老虎看兔子,这怎么嫁?!
对上父亲不解的眼神,叹口气,“父亲还是把二姐叫来亲自问问她吧。”
女儿的婚事本应冯夫人来管,但牵涉到了渝王,顾侍郎必然要自己问清楚才行,于是便叫人去找二小姐过来。
谁知那侍从出去没有片刻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惊道,“不好了,二小姐把小少爷给打了,好像——好像打得还挺厉害,太太请老爷赶紧过去呢!”
顾侍郎一听,忙带着顾明仁过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到的时候,冯夫人院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丰哥儿趴在软榻上,疼得嗷嗷直叫唤,身后衣服掀起,亵裤也褪下去,臀上整齐排列着数条紫色肿起的伤痕,也不知是被荆条抽的,还是树枝抽的。
冯夫人心疼得在旁边不停抹眼泪,又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地叫,仿佛儿子得了不治之症,马上就要咽气了。
她身边的丫鬟们奔出奔进地忙碌,有取伤药的,有端热水的,有抱了三四条被子不知要干什么的,还有赶着去请大小姐过来的。
又有人忽然惊呼起来:“太太被气得胸口疼犯了!快,快,快去禀明樊姑姑请大夫。”
立时有两三人乱哄哄应道,“不行啊,樊姑姑这两日也病着,还是找大小姐来!”
“还是先请大夫!”
“让宋嬷嬷去。”
“小少爷伤得这么重可怎么办啊!”
……
旁边有个清冷的声音喝道,“都闭嘴,乱吵什么!”
正是石韵,她带着两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犷,头上还包着头巾的古怪侍女闲闲地坐在一旁,与屋中一片抽泣呜咽,愁云惨淡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时见众丫头没头苍蝇一样,将小少爷被打了屁股这点小事闹得好似天要塌下来了一般,就不胜其烦,沉声呵斥道,“都闭嘴,这点小事都闹哄哄的解决不了,顾家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被骂废物的众丫鬟顿时浑身一僵,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云香满脸悲愤地抬头,“二小姐,你狠心将小少爷打成这样,怎么还说风凉话!”
另一个大丫鬟玉香正在给冯夫人揉胸口,也忙转过头来愤愤指责,“二小姐,你下毒手打伤小少爷,还在太太这里大呼小叫,你怎能如此凶狠!”
石韵淡淡道,“都在这儿装什么样子!就是给丰哥儿上个药的事儿,你们五六个人在这里哭天抹泪,外面还有一堆叫叫嚷嚷,转来转去的,一起闹了快半个时辰,就算是在戏台上做戏,唱念做打,一套戏文也唱完了。”
玉香气道,“哪里这般简单,太太心口疼都犯了……”
石韵打断她,不屑道,“你太太没事,什么人像她这样脸色红润,气息均匀,哭得底气十足的,还会心口疼?你赶紧放开她,要么去给丰哥儿上药,要么去管管外面的婆子丫头,乱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实在闲着就去找宋嬷嬷请个擅治外伤的大夫来给丰哥儿开点药,矗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给谁看!”
玉香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另外几个正想一起指责二小姐的丫头也都一起偃旗息鼓,她们仗着是太太身边的人,所以敢指责二小姐几句,但也不能真的和她吵。
二小姐现在是真厉害,什么话都敢说,一点情面不讲,她们顿时蔫了,虽然很想在太太面前表现,但这会儿谁也不愿去当那个出头鸟,平白讨个难堪。
冯夫人也身形僵硬,自从顾明仁中了进士,她就有些惹不起这姐弟俩了,因此这会儿做足了姿态,就是想让丈夫顾侍郎等一下过来时亲眼看到顾思瑛的粗野无礼,强凶霸道。
然而听到顾思瑛打了她儿子竟然还如此嚣张,她实在是气得忍不住了,猛转过身,指着石韵,怒喝,“你——”
眼角余光却扫到门口有两道眼熟的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连忙强行改口,“——你怎么能这样啊!二丫头,我知你对我不满,但也不能迁怒在你兄弟身上,你是怎么狠下心来的啊?竟下这样的狠手毒打他!”
说完又掩面哭泣,悲悲切切,“我可怜的丰哥儿,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丰哥儿便配合着她的哭声继续嗷嗷叫疼。
顾侍郎一进门便听到了夫人的指责和悲啼。
再看看屋里鸡飞狗跳的情形,顿时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差点忍不住想甩手就走!
他这位夫人的家世,出身,样样都好,甚至容貌也不差,就是不够精明,不精明也就算了,要是宽厚温柔,自己多照看着点也不要紧,偏偏她还刻薄狭隘,动辄就想耍点小心眼,简直让他这个做丈夫的都没眼看。
以前无故苛待年幼的庶子庶女时,她厉害得很;这会儿庶女真闹了事,合该她理直气壮拿出嫡母的身份教训时,她却又不敢动手,假扮起柔弱来了。
顾侍郎皱眉深吸一口气,这才踏进房中,先低斥一声,让夫人收声,又挥手让丫鬟们都散开,再上前去看看小儿子的伤势。
待看清丰哥儿臀上的一道道伤痕时不由又皱了皱眉,转头沉声问二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做什么打你弟弟?”
石韵一直闲闲地坐在一旁,手中竟还端着一杯茶慢慢呷着,顾侍郎进来也没有起身,等到他沉声责问了才撩起眼皮,十分犀利地一眼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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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侍郎自大半年前把女儿送走之后,就再没见过她。
今日这是第一次见面,当那张神情霸道,目光锐利的极美脸庞映入眼帘时,顿时一惊,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了原地。
顾思瑛离家时十六岁,今年十七,只是还没过生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半年没见,就已经大变了样子。
身材更高,完美无瑕的五官又长开了些,最重要的是她眉眼中多了一股神韵,这股神韵让她的那张脸和顾侍郎心底深处的另一张脸孔几乎重合。
石韵有半年没见这身体的父亲,也毫不客气地打量了顾侍郎几眼,然后十分感叹——这中年男人可真禁老。
冯夫人这般精心保养的贵妇,大半年不见,脸上也明显有了些变化。
顾侍郎却是一点没变,几乎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还是那般清俊儒雅,身材清瘦,就连皱眉不悦的表情都一毫不差。
石韵打量过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今日在园中散步,丰哥儿忽然冲过来指着我一通乱骂,说我是贱/妇养出来的狐狸精,害他亲大姐在恭王府丢了面子,还拿了根荆条使劲打我,让我赶紧滚。他这样满嘴污言秽语,说出来的话比市井泼妇还难听,实在是不成体统,我虽然不是他亲大姐,只是同父异母的二姐,也要好生管教管教他。”
挑眉看向顾侍郎,“父亲觉得呢?你小儿子已经被太太宠溺成这个无赖样子,难道不该打一顿!”
顾侍郎愕然看着女儿,她那颇为不敬的言语一句句清晰传入耳中,然而却做不出反应,心中瞬间一片空白。
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曾经为之深深迷恋,最后又狠心放下,连她重病过世都没再去看一眼的那个人又重回人世,正和自己面对面,用同一副面孔,冰冷讥诮地看着他。
比最娇嫩的桃花瓣更鲜妍的双唇正在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顾侍郎每一个字都听得清,然而却又觉得她不是在说小儿子丰哥儿,而是在控诉自己,冰冷讥诮地控诉自己!
这不对!这不应该!
这张脸对着他时向来只有眷恋爱慕,怎么可能露出这样冷淡不屑的表情!
喉头发紧,心中阵阵地抽痛,被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正不受控制的翻涌升腾,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夫人却忍不住尖声骂怒骂起来,“胡说!你莫要在这里胡编乱造,血口喷人。丰哥儿向来最懂事乖巧,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况且他年纪小,便一时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也定是无心之过,你来告诉我,我说他就是,你怎能动手毒打他!小小年纪竟然就这般心狠手辣!”
石韵扯着嘴角笑一下,“丰哥儿懂事乖巧?太太做梦呢吧,我刚才学的那两句还是他叫骂的话中较为像样的,另有许多更不堪入耳,我都怕说出来脏了我的嘴!”
冯夫人怒道,“你胡说!”
石韵不理她,继续道,“太太说这是毒打?我这样对丰哥儿是心狠手辣?我却不敢苟同。丰哥儿今年都十一了,我六岁时太太就曾让人用荆条狠狠抽过我一顿,原因不过是大姐说我娘坏话时我和大姐顶了两句嘴,太太便说我不尊长姐,要好生教训,我那次的伤可比丰哥儿现在重得多。”
抬起手,食指和拇指圈起,比了一个老藤的粗细,森然道,“这么粗的荆条,太太知道抽在身上有多疼吗?我来告诉你,每一下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去了一层皮肉,打我的嬷嬷是个有本事的,手上会使巧劲,狠狠一下抽下来皮肤不破,下面的肉却被打烂了,疼得人喊破嗓子,恨不得立刻去死,然而我那时却被太太身边的婆子们堵着嘴牢牢压住,一声喊不出,一动不能动。”
说着转眼四顾一圈,只见周围的下人们都变了脸色,连趴在软榻上嗷嗷叫的丰哥儿都不吭声了,半侧了头,惊恐地看着她。
石韵的目光最后又转回冯夫人脸上,“那时我六岁,不及桌子高,太太就不怕把六岁的孩子活活打死吗?”
冯夫人嘴唇微颤,“你乱说,哪有的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石韵哼一声,继续道,“还有,我七岁时,丰哥儿自己绊了一跤赖在我身上,太太便让人用家法板子打了我二十下,对七岁的孩子一点没有手下留情,打得我皮开肉绽,半个月起不来床。另外还有不知多少的打手心,罚跪,罚饿,我都懒得记了。”
抬起眼来盯着冯夫人,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冰冷,“若是我今天轻轻抽了丰哥儿这几下就是心狠手辣,那太太以前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蛇蝎心肠吗?!”
冯夫人捂着胸口□□一声,作势就要晕倒,“二丫头,我到底是你的母亲,管你是应该的,也都是为你好,你记恨我就罢了,怎么还胡说八道污蔑我!”
石韵无语看她一眼,“我污蔑你干什么,咱们又不是在打官司,你爱承认不承认,反正这种陈年旧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就是告诉你我今天这真不算心狠手辣。另外,丰哥儿你管好了,别再让我听见他这样胡言乱语,否则有一次打一次!”
冯夫人气得目眦欲裂,腾地站起来,怒喝,“你个没规矩的死丫头!疯了不成!”转头去找丈夫撑腰,哭道,“老爷,你看看你的好女儿,仗着她兄弟出息了,就开始在家中横行霸道,虐打幼弟,顶撞嫡母,这——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顾侍郎使劲闭了闭眼,强行稳住心神,这才说出话来,声音干涩,对顾思瑛道,“放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母亲说话!”
石韵看在他身后同样脸色发白的顾明仁面上,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她是来警告冯夫人的,现在该说的话都说了,于是站起身来带着两个高大粗狂,画风与周围众丫鬟全然不同的侍女就要走。
冯夫人气得手都在抖,深深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隐忍太过,以至于让庶女得意忘形到不知天高地厚,开始胡作非为了!
顾侍郎也不悦低喝,“你站住!”
石韵转身回头,衣角轻飘,不经意间就是风华无限。
顾侍郎只觉眼睛疼,强忍着没有避开她看过来的目光,沉声道,“你在做什么?太太再怎样也是你的嫡母,你怎可对她无礼!丰哥儿有错处也自有父母兄长管教,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做姐妹的来打他了!”
石韵侧头,“你的意思是他骂了我娘,我却不能打他吗?”
顾侍郎对着她这张脸说不出重话,不自觉地就软下来,“今日之事确实是丰哥儿的错,你既已经教训了他,就罢了。只不过今后不可如此,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随意在家中打骂兄弟成何体统。”
冯夫人在一旁忍无可忍,尖声道,“她将丰哥儿打成这样就算了不成!老爷,这不行,必须要请家法——”
顾侍郎狠瞪她一眼,“闭嘴!你的事回头我再同你说。”
顾侍郎养气功夫好,平日在府中虽有威严,但很少疾声厉色地说话,他一厉害,冯夫人立刻就哑声了,不敢再说,只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她偃旗息鼓了,石韵却有点奇怪,觉得顾侍郎看自己的目光有些闪躲,态度也有些出乎意料,竟没坚持要自己按规矩向嫡母低头。
这实在不像她那个冷酷无情的侍郎爹会有的反应。
在心里问系统,“顾侍郎这是怎么了?”
系统照例看戏看得兴高采烈,随口分析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因为你女大十八变,终于变得和你的那个蘼族美人娘一样了,他有些没法面对你。”
石韵,“啊?”
系统正在脑补十万字的虐恋苦情戏,脑补得狗血漫天,正兴奋着,没空多说,干脆举个例子,“就像《仙途情仇》里的大师兄,利用了对他一往情深的侍女,害死了那个侍女后他表面不受影响,其实心里留了道疤。不能碰,一碰就滴血那种。”
石韵,“——”
好吧,明白了,难为两岁比喻得那么形象。看来它经常不务正业,偷看闲书,也算是没白看。
石韵没兴趣听顾侍郎说教,更没兴趣听顾侍郎训妻。
弄明白了他是怎么回事后甩手就走。
顾侍郎张张嘴,想叫住她,但是觉得她最后看自己那一眼分外冷淡,似乎还有轻蔑之意。
那双似曾相识的美目里竟流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顾侍郎的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
顾明仁追着石韵出来,“姐姐!”
石韵站住等他一下,“你跟来干嘛?我今天这么一闹,爹和太太怕都要对我不满,我是无所谓,你又不能和他们翻脸,还是赶紧回你自己屋里去吧。”
顾明仁却道,“不怕,我送姐姐回去。”
石韵见他不怕,便也随他。
两人走了一阵,顾明仁忽然轻声说道,“对不起啊,姐姐,你小时候竟然被太太打得那么重过,我——我却一点都不记得。”
石韵不介意,“没事,我六岁的时候你也六岁,能记得什么。”
顾明仁沉默,他姐姐能用年纪小来替他开脱,他自己却明白年纪小不是理由。
他很小就记事了,之所以对顾思瑛挨过的那顿毒打没印象,主要还是因为顾思瑛三天两头的被太太收拾,他看得习惯了,以至于有些漠然,所以不再上心。
他对这些事情其实一直都有些漠然,反正顾思瑛活蹦乱跳好好的,并没见受什么大影响。
然而顾思瑛刚才讥讽冯夫人的那段话却忽然在他心上砸了一下,砸得不轻不重,但已足够让心口有抽搐的感觉。
竟有那么疼吗!
石韵见弟弟不做声,走着走着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也不知是想拉着她,还是想搀着她,估计是良心发现了,在心疼顾思瑛小时候的遭遇。
摇摇头,刚要说,你不要多想。却听顾明仁忽然说道,“你别太意气用事了,对爹还是要尊敬着些,你终究是他的女儿,真惹恼了他对你没好处。”
石韵冷哼一声,“他自己贪恋美色,自制力不够,误了正事,却把错怪在我们娘头上,从此把娘扔在后院自生自灭,到死都没再去看她一眼,还想让我对他尊敬?我没骂他就是好的。”
顾明仁,“可父亲毕竟是一家之主,你得罪了他怕就再难在顾家立足了。”
石韵又哼一声,十分豪爽地道,“稀罕,我还懒得在家看这帮人犯蠢呢,等你安稳下来,我就搬回古月庵去。”
顾明仁无语,知道他姐姐说的是实话,她还真是不稀罕留在顾家。
叹口气,“那也不必针锋相对的,父亲当初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他那时已经入了吏部,做的多是朝廷要务,岂能被美色所耽误,能下决心从此清心寡欲,将扰乱心神的女子遣走,也是心性坚定——”
说到这里,忽觉身旁的顾思瑛不走了,便也停下脚步,疑惑看她,“姐姐?”
只见他姐姐对他露出了少有的严厉神色,沉声质问,“顾明仁,你真是这么想的?在你眼里,你的亲娘就是个任人赏玩的物件,喜欢了放在手边,碍事了就一脚踢开?”
顾明仁一惊,忙道,“当然没有,我只是说父亲当时也是——也是——”
在石韵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把【情有可原】四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伸手轻轻晃一下石韵的胳膊,“姐姐,你别生气,我真不是看不起自己的亲娘。”
他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身为男子,他其实是很能理解顾侍郎的做法的。
石韵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开眼,揍丰哥儿她是说揍就揍,但对顾明仁却是无论如何动不了手,只得道,“男尊女卑,在你心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吧,像娘这般的小妾更加没地位。”
顾明仁没吭声,免得又惹他姐姐生气,不过他从小受到的便是这样的教育,确实是认为天经地义,就该如此。
石韵又瞪他一眼,“井底之蛙!”
顾明仁也不乐意了,“姐姐!”
石韵挑眉,“过段时间我就证明给你看,你就是井底之蛙,眼界太小,思想狭隘。”
顾明仁警惕起来,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石韵傲然,“自然是做一番男子望尘莫及的事业。”
顾明仁,——
顾明仁决定换个话题,“渝王府左长史才来了一趟,和爹说渝王想要娶你做侧妃。”
石韵正准备和他展望一下自己要做的事业,忽然听到这么个消息,不由一愣。
随即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再说一遍,渝王想要干什么?”
系统也被惊得暂时抛弃了脑补狗血剧,立刻跟着怒道,“这可恶的家伙!想找死吗!”
第九十二章
石韵耐心教育系统,“两岁, 你最近怎么脾气这么大, 要注意个人修养啊, 太暴力可不好。”
系统不吭声,认为她这个半年内揍人无数的家伙没资格嫌别人暴力。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顾府的后宅中小径幽幽。
石韵那两个从古月庵带出来,因为暂时没头发,所以只好包着头巾的粗壮侍女一人提了一盏灯在两侧照路。
顾明仁的小厮枫叶和竹叶原本都自诩伶俐, 但走在这两个比他们要高大一圈的侍女旁边时不知怎么的, 竟有点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于是不敢掠其锋芒, 都悄没声地跟在了后面。
顾明仁余光瞥见两侧高大的身影也颇觉有些压迫感, 忍不委婉道, “姐姐要是缺丫头,就去城外庄子上挑两个,那边管事的很会调/教人,手下的仆役都勤快本分。”
石韵却对自己身边的这几人挺满意。
百草小丫头就不用说了,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很有了些她的风范, 做事爽快利落(强凶霸道?)。
回来顾府这些天, 全都靠她四处交涉打理, 上到冯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 下到倒夜香的粗使婆子, 全都被百草凶得不敢轻易造次, 石韵十分省心。
现在身边跟着的这两个也是她特意挑出来的,乃是古月庵群尼中最高大健壮的两人,看着就顺眼,带出来也很镇得住场面。
连樊姑姑那么严谨板正的人,见到了她们俩,说教的声音都会温和不少。
因此便对顾明仁道,“不用,我不缺人。”
顾明仁隐约觉得左前方那个既高且壮,脸有横肉的女子侧过头来幽幽看了自己一眼,看得他背后寒毛直竖。
偏巧这时她姐姐又说了一句,“现在我身边这几个就很好,看着既顺眼又气派,不用再去庄子上挑了。”
就算要挑,那也去古月庵,那边还有几十个已经被训练得差不多的后备人选呢。
顾明仁很无语地又看了那两人一眼,实在是不敢苟同这两人看着顺眼的说法。
不过知道最近顾思瑛总是特立独行,他便不再多说这个,言归正传道,“渝王殿下对姐姐一见倾心,想要娶你做渝王侧妃,姐姐意下如何?”
石韵果然毫不迟疑地拒绝,“不如何,没兴趣。”
顾明仁点头,“我也估着你不能愿意,只不过王爷求娶和普通人家遣媒人上门来说亲不同,怕是不好回绝。”
石韵对此倒不担心,很有气魄地说道,“没事,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去,不用分神管这些,我自己能解决。”
顾明仁侧头看着她问道,“你想怎么解决?可别乱来。”
石韵也侧过头,夜色朦胧中,脸有些看不真切,只能看清五官极美的轮廓,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顾明仁便算是她的亲弟弟也要在心里赞一句:果然绝色!
然后他那果然绝色的亲姐姐红唇轻启,说了一句让他差点蹶倒的话,“我准备去弄个国师当当。”
…………
国师者,封号也。
是历代帝王给予佛门或是道家之中德才兼备的高人的称号。
系统为此很是挑剔了一番,觉得自己需要给石韵补补古代文化常识课,免得她总瞎用词,害自己也跟着一起丢脸。
石韵据理力争:
第一,谁也不认识你,会跟着丢脸纯属你自作多情,想太多;
第二,我也没有瞎用词,我就是打算给自己弄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身份,因为没有先例,所以才用国师这个同级别的称呼暂代。
同级别?
系统咂摸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纠结错了地方,惊讶道,“你目标定太高了吧?!”
…………
顾明仁被他姐姐一句“弄个国师当当”惊得接连数日满腹心事,觉都睡不好。
他这人不禁折腾,没几天脸就瘦了一圈,连眼下都有了淡淡青晕。
同在翰林院做庶常修书的仲公子以为他初入翰林,做事太过认真勤勉,被累着了,还悄悄劝道,“这么多人一起编撰呢,你不用太认真,碰到艰涩难懂,或者找不着史料参照的地方就缓一缓,慢慢考据,拖几天也没人会说什么。”
又问,“可是前日汪学士交代你校对的那几册书中有什么晦涩之处?你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顾明仁却答非所问,“仲兄,本朝自太/祖开国以来,有没有什么高人曾被封为国师的?”
仲瑞霖诧异,“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我记得先帝时好像封过一个法号陆常的和尚为国师,据说乃是一位有大智慧的高僧。”
顾明仁轻声重复,“大智慧——高僧——”抬手揉揉额角,“对啊,必得是精通佛法教义的高人才行,她就是身手了得,又不通佛法,道家典籍估计也没读过,没可能的——”
仲瑞霖听得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顾明仁长舒口气,摇头道,“没什么,我这是庸人自扰了——”
话没说完,忽然有一个人匆匆跑过来,兴冲冲道,“诸位仁兄可知最近京城中出了件极有意思的新鲜事!”
这人是他们同科的进士,姓黄名灏,也是才入翰林的庶常,大约是这些日被汪学士抓着查阅古籍,日日埋头在故纸堆中,被闷得够呛,因此听到了新鲜事就满脸的兴奋。
仲瑞霖便问道,“是什么?”
黄灏神秘道,“据说京郊古月庵有高人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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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瑞霖一听到古月庵就要想到与自己有缘无分的美人顾思瑛,脸色不由有些微妙。
黄灏继续兴奋道,“那高人被传得神乎其神,简直就是天师下凡,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说是她下月朔日子时要在古月庵后的香鹿山开坛做法,请神赐福。”
顾明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仲瑞霖却道,“黄兄,这些江湖人士虚张声势的把戏骗骗民间那些愚夫愚妇也就罢了,你读圣贤书多年,怎么还信这个。”
黄灏连连摆手,“我也不信,只是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其中颇有些曲折离奇之处,我听着有趣,才来和你们说说。”
仲瑞霖被他勾起了兴趣,脸露好奇之色,问道,“怎么个曲折离奇法?”
能进翰林院的都是人中龙凤,别的不说,脑子全部一等一的好使。
仲瑞霖问过之后,自己就立刻想出两点离奇之处,“古月庵出的高人——,哎呀,那定是个女子了!”轻轻一击掌,讶然道,“这确实稀奇。”
又思忖道,“下月朔日的子时要开坛请神——,这分明是道家的做派啊!古月庵中出来的定然是佛门弟子,怎么却这般行事?这就更稀奇了。”
有人捧场,黄灏越发来了兴致,嘿嘿笑道,“仲兄说的没错,那位高人的确是个女子,如今京城中的百姓都尊称她为顾真人。只不过她却不是古月庵中的佛门弟子,而是暂住在庵里。听说她连道姑都不是,也不知这真人的称号是谁先叫起来的,当真是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说着摇头叹气,“唉,偏偏那些百姓不懂深究,一听说是个什么真人什么法师的就要偏听盲从。”
仲瑞霖一愣,随即睁大眼睛,“顾真人!!”
不会是他想到的那个人吧。
只听顾明仁忽然开口道,“便是真正的得道高僧,道门真人也不敢公开做法请神,这海口夸得也太大了。一听就是个沽名钓誉,装神弄鬼之辈,估计是想要做个不知真假的法事,虚张声势一番来哄骗几个信众的供奉罢了,不必当真,更不必替她宣扬。”
黄灏却又啧啧摇头,“正常来说,原该是顾兄分析的这般,此人九成是个骗子。可这事奇就奇在这位顾真人她不但放出豪言,说道下月朔日要开坛做法,定能请出真神赐福,京城百姓谁想去看都可以。还有玉溪寺的三山法师与明源寺的弘一方丈竟也都对她深信不疑,已经当众说了,顾真人道法高深,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开坛必有盛景,他们到时都会带同座下弟子前去观礼。两位大师还一同上书钦天监,请吴监正派人记录此事,我估计这会儿连宫中都惊动了。”
仲瑞霖深觉不可思议,嘴巴都张圆了,半天才道,“这怎么可能!”
玉溪寺和明源寺都是久负盛名的大寺院。
三山法师和弘一方丈更是知名高僧,寻常人想见他们一面都难,也就京中的一些达官显贵到寺中才能得他们亲自接待。
这两位大师怎么可能忽然替一位不知是道家还是什么派别的人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能一起不遗余力地替顾真人说话,那顾真人只怕是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黄灏一脸我说这事曲折离奇吧的神情,“我也觉得不可能,可偏偏事实如此。”
仲瑞霖还想再问问,却觉眼角余光中人影闪动,一转头,发现顾明仁已经快步出去了。
忙向黄灏告一声罪,也匆匆追了出去,“明仁贤弟,你干什么去?”
顾明仁道,“我去外面打听一下,看事情是否真如黄兄所说那般。”
仲瑞霖拉住他,“你派个小厮去打听就行了,何需自己去。”
顾明仁摇头,事关重大,派小厮去一来等不及,二来也不能放心。
仲瑞霖看他脸色凝重,想到那位好巧不巧偏要姓顾的真人,心里又再升起疑惑,迟疑问道,“难道那位顾真人是——?”
顾明仁使劲捏捏眉心,“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这段时间借住在古月庵,且姓顾的只有我姐姐一人。”
仲瑞霖,——
仲瑞霖脸色变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眼见顾明仁转身又要走,忙再跟上,“我跟你同去。”
第九十三章
仲瑞霖一来急朋友所急;二来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又是担忧又是纳罕, 于是比顾明仁走得还快。
拉着他先去找了汪学士, 直接就用顾明仁的脸色说事,对汪学士道顾庶常这几日修书太过认真,以致过于劳累,有些头晕目眩,想请半日假,回去休息休息。
汪学士看顾明仁脸色苍白,眼睛下面都有了隐隐的青晕,确实是个连续数日劳心费力的样子,便大手一挥, 准了他半天假,让仲瑞霖将人送回去好生休息。
两人坐上顾府的马车,直接就去了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想要打听消息, 最好的地方莫过于热闹的酒肆茶楼。
…………
京城太白楼。
诗仙李白号称无酒不成诗,能借他的字为名, 楼中的陈年佳酿自是京城一绝, 什么时候去,酒楼中都是宾客盈门, 生意兴隆。
仲瑞霖和顾明仁一进到酒楼之中就见到大堂中热热闹闹,有个五短身材,脖子甚粗, 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的食客在中间一桌上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周围几桌都坐得满满当当, 所有人一起伸着脖子听他讲。
凑近了仔细一听,发现这人正是在讲新近在京城中声名鹊起的顾真人的事迹。
说的是顾真人前月在白虎岗智擒悍匪,为民除害的经过,讲得有声有色,跟他亲眼见到的一般,说到精彩处,周围听得津津有味的食客们还会一起叫好喝彩,搞得酒楼里好像说书的茶馆一样喧闹。
仲瑞霖和顾明仁对望一眼,不等跑堂的伙计来招呼,就转身出门,又去了不远处的三元楼。
三元楼原名叫做百香楼,后因住过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而更名,他家的酒菜比太白楼要略逊一筹,不过总有些文人雅客,为了沾沾三元的文气慕名而来,所以生意也不差。
仲,顾二人装作是普通客人,进去后没要雅间,只随便点了一壶酒两个小菜在外头的桌子上略坐了坐。
然后就听了满耳朵古月庵顾真人妙手仁心,制药救人的义举。
周围有好几桌客人都在谈论此事,说道从上月开始,顾真人每隔七日就会派弟子在京城济泰药堂坐诊,凡是年过五十,家境贫寒的老人都免收诊金,还有安神丸,逍遥丸,补中益气丸等对症丸药赠送。
众人都啧啧称赞,说道顾真人委实是仁心仁术,活神仙降世也不过如此了。
仲瑞霖和顾明仁只顾得竖着耳朵听周围人说话,酒菜都放凉了也没吃上几口。
从三元楼出来之后又去了两间茶馆,发现大家都跟约好的一样,连说书的唱曲的都会在说唱的间隙,来两句顾真人如何如何——
从最后一间茶馆出来后,仲瑞霖便晃晃头,暗道果然是众口铄金,自己连听了两个时辰的顾真人其人其事,且全都是些溢美夸赞之词,便几乎真的也要以为这是一位真正的仙师高人了。
对顾明仁道,“看来黄兄的消息没错,这位顾真人如今在京城中名声大噪,很有些风生水起之势。应当是一位有些本事的人物,只不过其人的身份还是不好说。”
顾明仁却沉默不语,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
他姐姐的事情都不瞒他,尼姑庵配药,白虎岗剿匪都确有其事——顾思瑛亲口和他说过的。
当然,细节处稍有不同。
让尼姑们配药不是为了悬壶济世,而是为了挣银子。
各种丸药卖出去后顾思瑛要和尼姑们分账,顾明仁记得清楚,她们九一分成,他姐姐分九,尼姑们分一,当时他就在心里慨叹,这简直是明抢尼姑们的钱。
白虎岗剿匪也不是为民除害,而是白虎岗的山匪时运不济,出门没看黄历,劫道竟然劫到了顾思瑛的头上,抢走了她一车货物中最值钱的一包人参。
他姐姐连尼姑们的银子都要压榨干净,对山匪们自然更不会客气,直接追上白虎岗,夺回了被抢的人参不说,还反过来洗劫山匪的家当。
所以这位忽然在京城中声名鹊起的顾真人是他姐姐顾思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喟叹一声,带着仲瑞霖就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回去吧。”
顾家的车夫看大少爷和仲公子的脸色都不好,便也小心翼翼不敢乱说话,听大少爷吩咐先送仲公子回去便一抖缰绳,稳稳地驾着车向右手边的思贤街拐去。
车子刚驶上思贤街,仲瑞霖忽然“咦”了一声,指着街角处的两人道,“那不是太白楼那人吗?”
顾明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五短身材,颈粗头大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身穿粗布衣衫,头上包着头巾的高壮女人相对而立,说了几句话之后,那女人就拿出一个小荷包给了他。
五短身材的男子特征明显,十分好认,正是方才在太白楼大力宣扬顾真人事迹的那人。
他接过小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转身离去。
他走之后,紧跟着又过来一个带着个小姑娘的老者,老者手中拎着胡琴,小姑娘则拿着拍板,应该是靠卖唱谋生的祖孙俩。
老者也和那个包着头巾的女子说了几句话,从她那里拿了个小荷包后带着小女孩转身走了。
仲瑞霖被这情形闹得心中疑惑,马车驶过去了还一直探身回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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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仁拉他一把,“仲兄,小心闪了脖子。”
仲瑞霖这才坐回来,皱着眉头思索,“若我没看错,那女人递出去的两个荷包里应该是银子。看样子他们是在私下做什么交易。”
顾明仁心情沉重地点头,“没错。”
仲瑞霖曲起手指,轻敲额头,脑中已然有了一个影影绰绰的猜测。
“那矮个男子和卖艺的祖孙俩都向这个包头巾的女人拿钱,那他们九成是干了相同的事情。”
顾明仁已经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没错。”
仲瑞霖继续道,“且这种当街立等着给钱,很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的意思。应该就是他们不久之前才替那女子做了什么事,那女子满意了便当场付钱。祖孙俩不好说,但矮个男子咱们是才遇到过的,他之前是在太白楼里和人谈笑风水,大肆宣扬顾真人的义举,难道——不是他自己随口说起,而是有人给钱专门让他去说的?另外那祖孙俩就是当街卖唱说书的,要想替顾真人扬个名,传播些她的义举善行自然更容易,刚才茶馆里的那些人便是这般——”
说到这里已然抓到了重点,猛然抬头,“我知道了!怪不得顾真人在京城中忽然就声名鹊起,妇孺皆知,这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在替她大肆宣扬!”
转念一想又皱眉道,“这样不遗余力地鼓吹宣扬,背后之人只怕就是那位顾真人自己,会这般行事又怎可能是真正的高人。”
顾明仁,“她是另有目的。”
仲瑞霖转头看他,“你怎知道?”
看清了顾明仁那凝重无比的脸色不禁惊讶,“你真的觉得那人是你——你姐姐!这不可能吧!”
他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在外面打探了这一大圈后却觉得不像了,毕竟有如此的手段胆识,应当是个心机深沉的老江湖才对。
顾明仁道,“你不觉得那女子很像是庵中的尼姑,因为没有头发所以才在头上包个头巾遮掩。”
仲瑞霖刚就觉得街角给钱的女人模样怪怪的,经他一提醒,立刻醒悟,“不错!一般包头巾的妇人,鬓角会露点青丝出来,刚才的女人却没有,果然是没头发的。”赞道,“明仁贤弟,你这眼光当真犀利。”
顾明仁苦笑,“不是我眼光犀利,是我姐姐从古月庵回来时就带回来了几个这般模样的侍女。”
连头巾上的花色都一模一样。
…………
顾明仁送过了仲瑞霖,匆匆赶回顾府,却在门口遇到了同样提前回府的顾侍郎。
顾明仁这些天体谅他爹不容易,那日被顾思瑛当众闹了一场,揭开了许多陈年旧事,伤及颜面不说,只怕心里也要不好受,却连躲一躲清净,找个地方伤春悲秋的功夫都没有,照样要忙于公务,日日早出晚归,着实辛苦,因此也便一直没去打扰他。
今日不打扰是不行了,顾思瑛闹出来的事情太大,一定要让顾侍郎知道才行。
不想还不等他去找,就直接在自家门口撞见了他爹。
顾侍郎身穿三品官袍,气度雍容,脸色如常,当着一众下仆的面,便不问顾明仁如何也提前回家,只嘱咐道,“你换过了衣裳就到我书房来。”顿了顿又低声道,“是有关你二姐的事。”
顾明仁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便想到【顾真人】在京城中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连他这个终日蹲在翰林院里修书的人都听说了,顾侍郎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他对顾思瑛十分了解,乍一听闻就能想到是她,而顾侍郎怕是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到这什么【顾真人】会是自家女儿,所以拖到这会儿才发现了蹊跷。
顾明仁回房随便换了件家常衣服,就去了顾侍郎的书房。
顾侍郎已经在等着他,让他坐下后直接就问道,“京城中忽然出了一位顾真人你可听说了?”
到了这个时候,顾明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我今早才听同僚说起,觉得不对劲,午后便向汪学士告了半日假,特意去城中热闹人多的地方打听了一下——”
抬眼看向顾侍郎,脸色凝重,“父亲恐怕也察觉到不对了吧?”
顾侍郎神色不动,只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顾明仁便说出来,“京城中忽然冒出来的那个顾真人应该就是二姐。”
即便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得了儿子的准话,顾侍郎还是颇受震动,脸上虽还能维持住镇定,也沉默了半天。
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二姐怎会有这个本事?”
说起这个顾明仁的口吻中也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涩然,“大概是因为我娘。”
看父亲挑眉不解,就换个说法,“我姨娘。”
顾侍郎一时愣住,“这——”
顾明仁抬眼看了看他,然后才轻声道,“父亲可还记得,我姨娘不是汉人,她的出身之地是在西南边陲。”
顾侍郎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再提及和那个女子有关的任何事,然而这两日却频频破戒,感觉几乎有些茫然。
好似是一颗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缺了一角,想不起来的时候能和常人无异,照常起居饮食,上朝办差,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一想起来就难受了,心是人身上多么重要的地方,怎能缺一角!
胸口一阵钝痛,稳了稳神才答道,“当年朝廷平定两广土官之战大获全胜,她是随着指挥使从俘虏中挑出的那一批年轻男女入京的。我后来曾听她说过一次,她们那一族已经十分没落,没剩几个人,所以只能与苗彝混居,其实不是苗族,她们那一族的名字叫做蘼,只是她被带到京城之后就再没有其他族人的消息了,他们又怎可能帮到你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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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顾侍郎这些年来决口不提他和顾思瑛的娘,只当世上没有这个人,现在忽然说起她来,却能将她的事情记得这般清楚。
顾明仁微垂眼帘,遮住了眼中的些许异样的神色,“应该和蘼族的族人没有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父亲还找二姐来当面问问吧。”
顾侍郎问道,“你姨娘的事情你不清楚吗?”
顾明仁摇头,“他们族中的人似乎并不看重儿子,只重视女儿。”
顾侍郎有些诧异,不过料来蛮夷之地,民智未开,有些异于寻常的传统也有可能,便让人去叫二小姐过来问话。
石韵这会儿正闲着,被仆人一叫就来了,还在路上对系统抱怨道,“顾侍郎反应真慢,竟然拖到这会儿才发现。”
系统问道,“顾侍郎毕竟是顾思瑛的父亲,你怎么说起他来这么不客气?”
石韵,“他虽然是顾思瑛的父亲,但却对顾思瑛的母亲冷酷无情,我当然看他不顺眼。”
系统掂量了一下目前的形势,便道,“行吧,你最近装神弄鬼挺成功的,咱们就算现在和顾家断绝关系也能自己过得不错。看他不顺眼就不用给他好脸色。”
石韵深以为然,“很对。”
事情折腾到这个地步,她是不怕和顾侍郎说清楚的,顾侍郎不能拦,也拦不住。
若是谈得拢,那么看她弟弟的面子,大家维持原状;若是谈不拢,那就一拍两散。
正如系统所说,现在她自己有一批人手钱财,还有个顾真人的身份,顾家也休想拿捏她。
带着两个高大侍女,穿堂过廊,走出了昂首挺胸,目无下尘的气势。
守在顾侍郎书房外的下人看得愣住,呆呆的还没开口,二小姐就从他眼前走过,直接推门而入,那下人只来得及在后面喊一声,“老爷,二小姐来了!”
顾侍郎正在细问儿子今日在街市上都听到了什么消息,听到声音忙抬头,正和石韵清冷的目光相碰,顿时呼吸一窒,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
石韵的目光淡淡从他身上扫过,又落在了顾明仁身上,“小仁也在。”
顾明仁应道,“是。”又看眼顾侍郎,说道,“姐姐还没向父亲见礼。”
石韵不理,自去坐到了顾明仁身边的位置上,然后才看向顾侍郎,也懒得迂回,直接道,“父亲找我来是想问顾真人的事情?”
顾侍郎强迫自己直视了女儿,“你兄弟说你便是那位顾真人。”
石韵大方承认,“不错,就是我。”
顾侍郎已然知道自己这些年对她是太过疏忽了,这个女儿身上怕是有很大问题,因此郑重以对,并不为女儿进来时的无礼所动,不愠不火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就名满京城,还说服三山法师和弘一方丈两位高僧替你说话?”
石韵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刚才又故意不给他面子,却见顾侍郎竟能不为所动,一点没有气急败坏的迹象,不由也要夸他一句:有城府。
转眼看见顾明仁竟和顾侍郎的姿态差不多,虽然双唇紧抿,眉间皱出了一道浅痕,可见心里正在担忧,但也能稳稳坐着,静待她开口。
石韵心说这还真是亲父子,好像啊!
系统立刻同意,“嗯,都挺讨厌的。”
石韵无语,心道你乱分什么类,我弟弟哪儿讨厌了!
不过这会儿不方便和两岁多说,就只当没听见,先回答顾侍郎的问题,口吻十分轻松,“挺简单的,找人编些顾真人为民除害,妙手仁心的段子,花钱让人每日在京城的街头巷尾,酒肆茶楼不停地说,宣扬上十天半月,顾真人就能名满京城了。”
这种宣传手段在石韵看来真的是很简单了。
但在旁人的眼中却是心机过人,手段了得。
顾侍郎深深看她一眼,“此事说着简单,当真做起来却不容易,你哪里寻人写的段子,又哪里来的银子去雇这许多人日日在街上卖力替你宣扬?就算你有银子,也需要一批得力的手下帮衬才行。”
石韵往椅中一靠,懒洋洋说道,“这就要多谢父亲当初送我去古月庵了,我现在手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古月庵中的尼姑,少部分是古月庵周围的信众,这些人都十分能干。”
忽然又向顾侍郎一挑眉,“那古月庵不是什么好地方,庵中的女尼多是贪财好色,恃强凌弱之辈,不过被收服后倒比一般的仆妇丫鬟能干,正适合在我手下帮衬着做些事,也算是人尽其用。”
说完后却见顾侍郎和顾明仁的脸色都十分古怪,不由看向顾明仁问道,“怎么了?”
顾明仁握拳抵唇,咳嗽一声,“姐姐说古月庵的尼姑们还贪财好色?”
石韵这才发觉自己说顺了口,“噢,我用错词了。”
第九十四章
既然顾思瑛说是用错了词儿, 那顾侍郎和顾明仁便只能当她是用错了词儿。
只不过能让人张口就想到贪财好色,恃强凌弱,古月庵的尼姑们只怕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些人当尼姑自然不是什么好尼姑,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想,她们也还真的能算是一批【得力】手下。
顾思瑛派她们去与京城中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确实是比家里那些仆妇丫鬟们管用得多。
顾侍郎即便此时面对的是一个快要形同陌路的女儿,也要暗暗点头:安排得好!果然是人尽其才!
沉吟了一下又问道, “那三山法师和弘一方丈为何也会帮你?”
在他看来,这一点是最难办到的。
石韵还是那副很轻松的口吻,慢悠悠地道, “这个也不难, 其实我一开始找了四五个人选,只不过最后发现三山法师和弘一方丈两个人最容易说动, 所以就选了他们。”
一转眼, 看到弟弟顾明仁紧抿着双唇,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听得十分认真, 便又耐心地多解释几句。
“想让旁人替你做事, 一般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攀交情送谢礼, 二是威逼利诱。我在京城没什么根基,身家也不丰厚,想找有名望的人替我办事, 暂时只能用第二个办法。”
顾侍郎和顾明仁听了这话眼中不由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顾思瑛一个长在深闺的小姐家, 能有这番见识确实已是不易。
但她就是顾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 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资本大概就是去古月庵中收服的那一批尼姑了。
就算她能够人尽其才,将这批尼姑手下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却也还不足以威胁到三山法师和弘一方丈这两位大师,让他们甘心替她做事。
实在是替她做这件事要担的风险太大,顾思瑛若是以后露了什么破绽,维持不住她那假真人的身份,这两位也要跟着一起名声扫地。
若是没有天大的好处,那两人绝不会蹚这个浑水;同样的,一点小威胁也不可能逼得他们就范。
顾明仁沉思片刻,不得要领,便追问道,“姐姐到底是怎么用第二个办法【说动】他们的?”
石韵笑笑,“三山法师在离玉溪寺二十里的坡下村养了个私生子,前几日这私生子生了点小毛病,我便让人将那母子两个都带来了古月庵。你们也知道,庵中一直有自己配制的一些常用丸药,可以给他调理调理;至于弘一方丈嘛,他挪用了明源寺大宗香火银子给自己在扬州置办了几间铺面,我最近也想做点小买卖,看他生意做得不错,就去把他和扬州那边掌柜往来的账册找了几本来看看,学学他是怎么置产做生意的,等我下月在香鹿山开坛做法之后就把账册还他。”
她说得轻描淡写,顾侍郎和顾明仁却听得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天,顾侍郎才说出话来,“你怎么查到三山法师在外养了……咳……养了个孩儿?还有那些账册,你如何能弄到手?”
这两个消息都十分骇人听闻,但是看三山法师和弘一方丈现在鼎力相助,一门心思替顾真人说话的架势,这两件事必然是真的——大把柄被拿在旁人手中,三山法师和弘一方丈不得不受她威胁。
顾侍郎心中骇然的同时又万分疑惑。
先不说顾思瑛是如何探听到这些隐秘至极的消息的,就凭她手下那些尼姑的本事,顶天了也就是能瞅空去把三山法师隐匿在坡下村的私生子带出来。
又怎么可能拿到弘一方丈的账册?
这么重要的东西,弘一方丈还不得严严密密藏起来。箱子上加几层锁都未必够,只怕还得在禅房的墙上挖个暗格塞进去才行。
可惜他问话不如顾明仁好使,顾思瑛对他没什么耐心,愿意答就答,不愿回答就不答。
因此只撩了撩长睫,淡淡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想做就能做到。”
顾侍郎,——
顾侍郎觉得自己此刻终于能把眼前的这张脸和记忆深处的那张脸彻底区分开了。
记忆里那张脸的美是柔美,柔美娇弱,祈人怜爱;而眼前这张脸的美是霸道,霸道强硬,我行我素。
形状和轮廓十分相似,内里则完全不同。
顾明仁开口想替他爹再问问,却被石韵一个眼神阻住。
石韵对顾侍郎道,“修行之人的父母缘都浅,我掐指一算,和顾大人的父女缘分只有十六年,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是缘尽了。所以我在京中另寻了宅子,过几日就会搬出去,你只当顾家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女儿便是。”
顾明仁听得脸色大变,想要劝阻,然而她姐姐这次没有看他,直接站起身来,招呼了守在门外那两个包着标志性花头巾的侍女,“走吧。”
出去前又回头深深看了顾侍郎一眼,“顾大人,我知你心中一定会有不少疑虑,所以才会来解释这一趟,能说的我都说了,从今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我不来和你计较你当年对我母亲的无情无义和你夫人这十几年来对我的打骂欺凌,你也别来干涉我的事,这样对大家都好。”
顾明仁看着她走得毫不留恋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使劲握了握,随后转向顾侍郎,脸色沉痛,“是儿子的疏忽,该早点把二姐从古月庵中接出来的,她若是没在外面待这么久就不会染上这一身的江湖气了。”
顾侍郎缓缓摇头,“你不用再想着法子替她说话,当初是我和你母亲决定送她离家,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她现在连父亲都不肯再叫我,可见是已经下了决心,要与顾家恩断义绝。”
轻轻叹口气,“你姐姐怪我当年对你们姨娘不公,怕是积怨已深,早就不拿我当父亲了。”
凝目看向顾明仁,“明仁,你心里是否也在怪我,觉得我当年不该那样对你姨娘?”
顾明仁愣一下,随即摇头,正色道,“姨娘的命是薄了些,但父亲当年也是以大局为重,不得已而为之,我怎会怪父亲。二姐她性情有些偏执,钻了牛角尖,您别与她一般见识,回头我会慢慢开导她。”
顾侍郎不置可否,只皱眉沉思。
顾明仁又道,“二姐再怎么说也是顾家的女儿,这样肆无忌惮的乱来只怕要闯出祸来,咱们还是要想办法拦住她才行。不能让她逞一时意气离开顾家,更不能放任她继续去装神弄鬼,当什么顾真人。”
顾侍郎抬眼看儿子,“拦住?你觉得我不能放任她如此。”
顾明仁道,“是啊,万一闯出祸来,旁人总要查她的出身来历的。”
顾侍郎眼含探究,细细看了儿子一会儿,见他脸上除了焦虑担心的神气儿外并无其他,这才摇摇头,叹道,“拦不住了。”
顾明仁有些着急,“为什么?爹,我知道她现在已经在京城中造出了些声势,但你要是真想压也是压得下去的。”
顾侍郎语含无奈,“若是提前两日知道此事,我确实压得下去,现在却是不成了。你二姐今天敢到我面前说这些话,便是有恃无恐,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我再管不了她。”
顾明仁不解,“怎么会?”
顾侍郎道,“钦天监的吴监正已经将此事传到了宫中,今日司礼监的王公公还特意派人来和我说,下月望日顾真人开坛做法时太后和陛下也都会派人前去观礼拜神。”
顾明仁吃惊,“司礼监王公公!”
顾侍郎淡淡嗯一声,他今天委实被这事情闹了个措手不及。
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现在则是很能确定了——姓王的这是派人来敲打自己呢。
司礼监的大太监王若彧仗着陛下宠信,弄权骄横,把持朝政,素来为朝中的清流一派所不齿。
而他顾侍郎是正儿八经考科举入翰林后进六部为官的人物,现在又是张阁老一系的人,与谄媚惑主的权监天然对立。
王公公忽然得知了他竟然有个女儿在外装神弄鬼,惹是生非,只怕心里不知在怎么乐呢,立刻就捅到陛下和太后那里去了,坐实了京城中出了位很有本事的顾真人之事。
顾思瑛接下来的装神弄鬼若是装得太过拙劣,被人揭出来乃是骗局,只怕自己立刻就会被王公公的手下参一本治家不严,纵女行骗。
对顾明仁道,“为今之计只能照你二姐说的来,对外宣称我顾家有一个女儿生具慧根,天赋异禀,可惜父母缘浅,已然离家修行去了,从此与我顾家再不相干。”
又意味深长地道,“你回头去告诉她,既然决定要装神弄鬼,那就最好装得像一点,把这顾真人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说实话,刚才顾思瑛虽然对他十分无礼,他却没有真的动怒,反而是暗暗松了口气。
有底气的人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看顾思瑛之前的一系列作为,她也确实是有本事,只怕真能去当个什么真人。
顾侍郎以前以为自己的儿子顾明仁天分奇高,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人才了,没想到二女儿更加厉害。
深觉不可思议,忍不住又问道,“你二姐年纪轻轻,见识有限,身后若是没有高人指点,怕是没可能在京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确定没有你姨娘的族人在暗中帮她?”
顾明仁摇头,“肯定没有。”
顾思瑛得到的是比高人指点更珍稀百倍的东西。
…………
那一边,系统又在做羽人成长观察记录:
-羽人身体成熟后,逐步进入稳定期,综合能力进一步提升;
-野心也随之大幅度增长,产生强烈出人头地的欲望,甚至会给自己制定出不切实际的超高目标;
-副作用依旧明显,违/法乱/纪可能性大幅度增加;
石韵怒,“谁违/法乱/纪了?”
系统幽幽道,“宣传封建迷信思想,入室窃取账册,这难道不是违法乱纪行为?”
石韵,——
石韵无话可说,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怎么不说我还绑/架人/质呢?”
系统道,“三山法师家的那个小孩确实是到庵里来治病的,这个不能算。”
石韵,好吧,你还挺公正。
正和系统进行脑内交流,眼前忽然有个人影闪过。
石韵反应极快,立刻站住,跟着她的那两个花头巾侍女已经窜了出去,转眼就扭了个十一二岁的锦衣少年回来——正是前些日才挨过打的丰哥儿。
丰哥儿气得直叫,“你们两个还有没有规矩!敢抓着我不放!”
这两人是石韵从古月庵中带出来的赤鸢和橙鸢,她们被石韵训得死心塌地,眼里只有顾二小姐,因此根本不去理丰哥儿的叫嚣。
石韵摆摆手,两人才把丰哥儿放开。
石韵问,“你来干嘛?”
丰哥儿气哼哼,“我不小心路过。”
石韵“哦——”一声,她住的地方偏僻,一般不能路过,只能是专门过来,不过也懒得和丰哥儿认真计较,“行吧。”
不理他,带着赤鸢和橙鸢继续往回走。
丰哥儿在她身后叫道,“二——二姐!”
石韵诧异回头,“你叫我什么?”
丰哥儿一脸的别扭,眼睛往左看,往右看,就是不看石韵,梗着脖子道,“我叫错了吗?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石韵眨眼,“那倒没有,你到底要干嘛?”
丰哥儿声音渐低,“——都说了是路过。”
忽然上前,把一个荷包塞在她手里,“樊姑姑说你要搬出去,你——你是不是又把爹给得罪了?他又要送你走!你以前不是挺听话的吗,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大!”
石韵看看手里的荷包,不明所以,“我没得罪他——这是什么?”
丰哥儿,“在外面总有用钱的地方,这是几个银锞子,我——我正好多出来的。”
说完再不看石韵,掉头就跑走了。
石韵掂掂手里的荷包,发现还挺有份量,不禁纳闷,问系统道,“我从古月庵回来后,除去打了他一顿没干别的吧?”
系统,“是啊。”
石韵晃晃手里的荷包,“那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嘿嘿笑,“那还不简单,他以前是小屁孩,不懂事,现在长大点,明白些道理了,被你上次在冯夫人那里一通控诉给刺激到,觉得你实在太可怜,这是同情你呢。”
石韵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丰哥儿虽然骄纵跋扈,倒是个有度量的,自己上回揍他一顿他也没记仇。
系统赞成,“可不是,虽然年纪小,以前干过不少坏事,但还有改造的希望,起码心胸宽广,小算计少,比你另外一个弟弟强多了,你另外那个弟弟心眼太多,不像好人——”
正在习惯性的逮着机会就说两句顾明仁的坏话,顾明仁就从后面追上来了,“姐姐!”
系统,——
系统烦死了,“他怎么又来了!”
石韵站住等顾明仁,一边第一百次地教育系统,“两岁啊,你这心态可不行,他到底是顾思瑛的弟弟,只要没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错我就得替顾思瑛宠着他,你非得看他不顺眼不是自寻烦恼吗?”
实在没办法,干脆拿刚刚跑掉的丰哥儿做例子,“要不然你也跟丰哥儿学学,心胸再宽广点。”
系统装没听见。
顾明仁走到跟前,“姐姐,你真要这么决绝?从此不再做顾家的女儿了?”
石韵没有用一丝犹豫,“对。”
顾明仁看着她,眼神中有着少见的急躁,“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石韵不动声色,“怎么会,只不过我再留在侍郎府中已经不合适,所以必须搬出去。父亲他虽然对我不怎么样,但对你一直不错,你也不必想太多,继续当你的顾家大少爷就是。”
顾明仁摇摇头,忽然问道,“姐姐要搬去哪里?”
石韵道,“我还在找地方,不过已经有个临时的住处了,我准备明日就搬过去,住在那边慢慢找。”
顾明仁从袖中抽/出两张银票来递给她。
石韵,“不用,我有银子。”
顾明仁不理,还是把银票放在了她手里,“我暂时就这么多,等以后有了再给你。你在你那住处给我留个院子,我过去陪着你住。”沉默片刻又轻声道,“姐姐以后别说这么生分的话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石韵有些感动,对弟弟露出一个亲切微笑,拍拍他,“好,给你留个院子。”
对系统道,“你看,我又替你试了他一次,真的没问题啊,这不挺好的。”
系统哼一声,“我还是觉得有问题。”
一直陪着你,反过来的意思就是你也得一直陪着他,这难道还没问题?
石韵现在却没有心思多纠结这个,她有些兴奋,天色刚暗下来一点,就带着赤鸢和橙鸢翻墙而出,“快点,去香鹿山,百草应该已经在那边布置了,这次做法事关重大,可不能出差错,我要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系统想到很久之前她那通天灵灵地灵灵地做法,顿时也重视起来,“对对,这次可要认真点,多排练几次,我可不想再跟着丢脸了。”
第九十五章
系统的羽人观察记录十分翔实, 虽然其中的一些内容让石韵不大满意,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系统并没有乱写——起码她现在很有进取心这一点是没错的。
毕竟老虎是啸傲山林的百兽之王,不适合隐居。
石韵现在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血管中流淌着强者之血, 胸腔里更是跳动着一颗强者之心。
这颗心时常鼓噪悸动,让她不甘现状,想要站在山巅俯瞰众生。
可惜所处的时代不对, 这个时代的女人们都被要求相夫教子, 宜家宜室,没有合适的舞台给她发挥。
所以石韵准备自己创造舞台。
——成为强者从当国师开始!
系统则是很郁闷, “要当国师的是你又不是我,为什么我要干这么多事!累死个系统啊!”
石韵摊手,“我分配给你的任务其实只有查资料,帮我提供点做法仪式中的素材就行了,其余都是你自己主动要做的啊。”
她劝都劝不住,这累了能怪谁?
系统对此也很无语。
要论算命看风水的本事,石韵已经十分熟练,很能忽悠人了,但要组织大规模的【封建迷信活动】,特别是还要进行现场【表演】,系统就对石韵很没有信心。
生怕她一个偷懒,再搞出一套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来,自己又要跟着丢脸。
因此尽心尽力, 从当晚做法事要使用的火把应该是什么材质的, 到钟鼓乐器的质地尺寸, 摆放位置,再到整个仪式的流程,以及石韵这个主要演员的整套动作,甚至周围布景和其他辅助人员(尼姑们)的服装,站位,动作……,所有细节都亲力亲为。
查找了无数的资料做参考,再根据开坛做法所在地香鹿山山顶的地形地貌,观众们所在位置的角度,什么样的布置会产生怎样的视觉效果……等一系列具体情况一一确定出最佳方案。
它这就相当于是节目总策划,且这个总策划是光杆司令,没有什么助手的,从服装道具,到舞美设计全部要自己搞定,确实挺累。
香鹿山的山势和当年太岁大仙做法请神的倭瓜岭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高一矮两座山头遥遥相望,中间隔着一个并不陡峭,但很有些弧度的山谷。
矮的那个山头地势平坦,经常有人上去,适合开坛做法;与之遥遥相望的高峰则树木葱茏,少有人迹,适合布置成做法后【神仙显灵】的地方。
石韵就打算借鉴一下太岁大仙做法请神的方式,在这里开坛做法,当众请神。
说实话,当年那位太岁大仙虽然人有些磕碜,做法请神的过程也过于粗糙,但他弄出来的那套东西效果是真的好,很能唬人。
然而系统觉得太岁大仙的那一套流程实在太简陋了,硬是把做法内容扩充再扩充,又多花了不少银子置办各种道具服饰,直到把石韵从白虎岗弄来的那批财物几乎全都花光才勉强满意。
…………
转眼就到了第二月的月中,当晚的天气不错,夜色如水,皓月当空。
香鹿山上人声嘈杂,聚集了能有两三千人,连山道上都满是挨挨挤挤提着灯笼打着火把的人影,场面热闹得堪比上元灯节。
系统震惊,“天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他们对外宣传,顾真人要在本月的望日子正时分在香鹿山开坛做法,也就是在月圆之夜的晚上十二点开始做法。
地点又是在京城外的香鹿山,来观看的人必定要在外面过一夜才行,十分辛苦,所以估计着能来个两三百人就不错了,谁知竟有这么多。
石韵嘴角抽抽,“估计是咱们之前的宣传力度太大。”
是她疏忽,忘记了这里的人对广告宣传没什么免疫力,前一阵子在京城中的宣传大概是用力过猛。
早知就让赤鸢压一压,别在京城那样紧锣密鼓地宣传,说书唱曲的人雇一半就行,还能省点银子给两岁买道具玩。
系统气愤,“我才没玩!我花钱办的都是正事!”
随后又开始兴奋,“这样也不错,人多才好呢!不然我辛辛苦苦准备这么久才几百个观众看,不划算。你努力啊,千万别演砸了!”
石韵看着香鹿山山顶大半夜还人声鼎沸的盛况,心说要不是她现在有着极想做出一番事业的积极心态,看到这个场面恐怕第一反应就是要取消做法活动——人太多了,不安全,容易产生踩踏事件啊!
“行吧,我努力!”
然而答应得挺好,却快步绕回一间临时搭起的小茅屋,开始动作麻利地脱身上那套宽袍大袖仙气飘飘的衣服。
系统惊讶,“你干嘛?”
还没演出呢,怎么就开始脱【演出服】了?
马上就要到子正时分,时间紧迫,石韵顾不上和它多说,换掉身上那套非常惹眼的衣服后就掩人耳目地从茅屋后绕了出去。
此时的山顶上已经十分拥挤,但也有几处有钱人家提前派家仆上来占了好位置。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围出一小块空地,摆上简单的桌椅,主人家上山后就能有个地方坐下来休息,甚至有讲究的,还准备了茶水暖炉。
这些人一看就非富即贵,所以周围那些平民百姓也都很有眼色的不来和他们争抢。
石韵速度奇快,夜色朦胧的山顶,几乎没人能看清她的动作,东一闪西一晃,不一会儿就到了渝王一行人待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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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哇,你什么时候自己偷偷练了轻功!”
石韵,“别闹,没有什么轻功,就是速度和力量都比普通人强一点而已。”
系统啧啧,“可不是强一点那么简单。”
是强很多!
刚才石韵那几下简直就跟影视剧里的轻功差不多了,羽人果然实力强悍,难怪会被蘼族人奉为半神。
…………
渝王一行人在山顶东侧背靠着几棵大树的一小块空地上,四周围着一圈人高马大的便装侍卫。
渝王是当朝最有实权的王爷,所以即便是微服出行,也是人群中最讲究的。
不但身下的座椅四平八稳,是一张需要费老大劲儿才能搬上山来的红木太师椅,面前的茶水暖炉水果点心也都色色精致新鲜。仔细看,连他脚下的地面都被收拾过,十分的平整干净。
左右陪坐着两人,一个年纪稍长,温文稳重,另一个是个面皮白净,眉眼修长的年轻公子,正是纪长史和李延庆。
三人周围的王府侍卫个个高大精悍,神情冷肃,目光炯炯地巡视着四周,吓得方圆几米内都没人敢靠近。
渝王的脸色也有点向王府侍卫们看齐——板着一张俊脸,气息不善。
纪长史和李延庆两人在一旁陪坐陪得十分辛苦,有心想要劝劝自家王爷,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顾侍郎家的二小姐不早不晚,偏偏要选在他们王爷上门提亲之后就立即摇身一变,成了顾真人,且闹得满城风雨,这其中的曲折离奇,别有深意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总之,不想嫁给他们王爷做侧妃是肯定的了。
别说渝王这样的天潢贵胄,就是换做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被这样变着法儿地拒了婚,心里也不会舒服。
渝王这些日确实是满肚子郁闷,气得几乎饭都吃不下了。
他那日派了纪长史去顾家知会了顾侍郎后,就立即进宫去见太后,接连数日软磨硬泡,最后都已经和太后说通了,答应替他纳顾侍郎之女顾思瑛为渝王侧妃。
结果一转身,他皇兄就兴致勃勃地来对太后和他说道:王先生向朕禀报了一件京城中的新鲜事,母后和六弟肯定都感兴趣。
王先生便是大太监王若彧,寰庆帝对他宠信有加,十分尊敬,所以尊称先生。
太后果然立刻就感兴趣,“什么新鲜事啊?”
寰庆帝就命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绘声绘色地将京城中忽然出了一位很有本事的顾真人,且这位顾真人还放出豪言,要在下月望日开坛做法,请真神临凡,连钦天监都惊动了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后是个养尊处优,日子过得十分悠闲的老太太,闲来无事,便对这种事情特别感兴趣,听得一惊一乍,不停追问,“真有这等事!”
小太监是王若彧王公公的人,本就得了王若彧的嘱咐,务必要让太后要把这件事听进耳中,记在心里!
此时见太后爱听就特意要说得热热闹闹,加油添醋,把顾真人说得神乎其神。
渝王在一旁却是越听越不对劲——这什么顾真人暂住古月庵,配药救人,还去白虎岗剿过匪!
这经历怎么听着无比的耳熟,且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顾】,真是让人想不多心都不行。
最后他皇兄终于一句话给他解了惑,微笑着对他道,“六弟,王先生说京中盛传的这个顾真人就是咱们上次在恭王府遇到的顾家二小姐。”
见渝王脸色一变,就道,“朕得知的时候也着实惊讶了一番。不过想想当日在恭王府中就观她谈吐不俗,飒爽豪气,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如今看来,果然不是一般人。”
太后大惊,她这些天日日和小儿子说的都是这女子。
小儿子看上了人家,想娶为侧妃,她却觉得不大满意,认为顾家二小姐配不得渝王侧妃的身份。偏小儿子喜欢,好说歹说,简直要把他小时候在亲娘面前撒泼耍赖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她实在拗不过,才勉强答应。
这怎么一转眼又成了【顾真人】!
诧异道,“怕是搞错了吧,怎么会是这丫头,她才多大年纪?况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是顾真人!”
寰庆帝十分笃定地道,“不会错,王先生专门派人去查过顾真人的身份,就是此女。”
看太后还是一脸的不信,就道,“母后也不用太诧异,这些世外高人恐怕都是生来就有慧根的,有人是自幼修持,有人遇到机缘便能顿悟。这位顾小姐朕也见过,看那言行谈吐确实不是一般人。”
太后于是对这位顾真人更感兴趣,同时觉得自己去了一块心病——不用再给小儿子娶纳不般配的儿媳妇了,皇家不比普通人家,侧妃也是很重要的。
反正顾小姐的身份不论是真人,还是顾家不受宠的庶女,都不适合嫁给渝王。
陛下也还记得弟弟当初就是对顾二小姐有意才巴巴地带着自己一起去看人家,这时便玩笑道,“你还挺有眼光。”
渝王说不好自己这次算不算有眼光,反正认为顾思瑛很没眼光是肯定的了!
论身份,自己是堂堂渝亲王,这天下除了太后,皇帝就数他大;论相貌,自己要是认了第二,京城中旁的那些王孙公子绝没有人好意思认第一;至于学识才干,他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如此佳婿送上门竟然还不要!这眼光得有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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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坐在香鹿山上的渝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连做法请神的牛皮都敢吹,本王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
正板着一张俊脸专心致志地生闷气,忽然觉得眼前有人影闪动。
身周侍卫先是“噫”“呀”地惊呼,然后纷纷呼喝出声,“大胆!”“什么人!”
渝王眼前一花,再一定睛,就看到一张绝美的脸孔出现在自己面前,惊道,“顾小姐!”
石韵,“是我。”
又朝坐在渝王右边的李延庆点头示意,左边的纪长史她不认识,便算了。
渝王稳一稳心神,刻意不去想自己忽然心中怦然是被她忽然出现吓的,还是被她这张脸又给惊艳到。
沉声说道,“顾小姐不是今晚要开坛做法吗,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怎么又忽然跑到本王这里来?”
石韵先客气一声,“多谢王爷和李公子前来捧场。”
渝王,——
他不是来捧场,他是来挑刺的。
石韵说完朝四周看了看,面带忧色,“不过王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渝王莫名,他人一直是坐在这里没错,但心思全都用来生闷气了,根本没有注意周围,“哪里不对?”
说着也四顾一圈,这才发现,山顶上的人比他上来时又多了不少。
老老少少挤在一起,其中竟还有扛着小娃娃的。
今天是十五,天上挂着个银盆也似的大月亮,如水的月光洒落山顶,山上的一草一木,乃至众人脸上的兴奋神情都被映照得清清楚楚。
渝王皱皱眉,“这么多人。”
他一时也还没想到石韵担心的踩踏事件,只神色古怪地看看石韵,“顾小姐本事不错啊!竟然煽动了这许多人大晚上不睡觉,上山来看你做法。你可要打起精神,莫要出了什么差错,若是请不出真神,怕是没法向今晚辛苦上山的这些人交代。”
石韵,“多谢王爷提醒,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渝王,——
他没提醒,他就是说两句风凉话。
石韵继续道,“今晚上山来的人确实太多了,山顶聚集了几千人,下山的路却只有一条,且又窄又陡,等到法事结束,大家下山时万一有人着急推搡就要出□□烦,这么多人在山路上拥挤踩踏起来,会闹出人命的!”
渝王一愣,“这——你这有些担心太过了吧。”
石韵正色道,“不是担心太过,而是很有可能,真要发生那种情况,连王爷都会有危险,你身边的侍卫虽多,但也顶不住成百上千的人一起推搡。”
一旁的纪长史经她这么一说也警觉起来,严肃了神色,“前年灯节青州永明县就发生过一次此类事情,当时一个卖灯商贩的摊子忽然起火,引得灯市上的百姓惊恐奔逃,混乱中踩死踩伤了上百人,据说场面惨不忍睹!”
站起来看看四周围,又遥遥望了一眼上来的山路方向,眉头紧锁,“顾——顾小姐说得没错,那永明县灯市起码还有几条街道可走,这里却只有一条山路,拥挤推搡起来更加危险。”
前年永明县灯节的惨案是件大事,永明知县当年就被陛下亲自下旨贬黜了,渝王自然也知道,经纪长史一提醒不由也重视起来。
招手叫过一个侍卫,“你赶快下山,让陈指挥使把他手下的人都调上来。”
那侍卫领命飞奔而去。
石韵立刻问,“陈指挥使还能调多少人上山?”
渝王看她一眼,没做声。
倒是纪长史认为眼下情况比较特殊,顾小姐既然要在山上做法,还让人在面朝着对面山峰的断崖前提前布置了一番,搭建出做法的平台,还摆放了各色器物,那她肯定上来过多次,对山上的地形十分熟悉,此时很应该与她沟通一下。
便道,“陈指挥使应该还能调一百多人上山,顾小姐觉得我们现在待的这个位置是否安全?等离开时王爷先不动,让侍卫们围在四周,百姓们散尽了我们再走。”
石韵觉得他这计划也行,“这里离山道远,你这安排应该可以。”
纪长史舒口气,“那就好。”
石韵,“一百多人都围着王爷太浪费了,不如抽出一部分,在沿途维持百姓下山时的秩序,只要有人管,下山时就不会太乱。”
这纪长史就不能做主了,不过也觉得有道理,便转头看向渝王,“王爷,咱们既然想到了就安排人在下去的山路上管管,免得真出事。”
渝王很不乐意,他倒不是不想管百姓的安危,而是这场法事是顾思瑛折腾出来的,并以此彻底断绝了成为渝王侧妃的可能。
结果他还得出力给帮忙照看,别让法事最后出了乱子,真是想想都郁闷。
纪长史还在一旁不停地劝,“王爷,还是得以防万一,这条山路也不长,让陈指挥使把人手分开,应该就能都照应到。”
渝王无奈,只得木着脸道,“等会儿你去和他说清楚要怎么安排。”
纪长史忙答应了。
渝王则是一拂衣袖,靠回了他那张铺了柔软皮子的太师椅中,对石韵下逐客令,“时候不早,顾小姐赶紧去准备开坛做法吧。”
石韵却道,“不行,你还得给我帮个忙。我那台子是临时搭建的,不是很结实,你借我几个侍卫去台子周围挡着点,免得下面的人兴奋时一拥上前,挤塌了可不得了。”
渝王答应派人照看着百姓们下山,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气,这时听她理直气壮地还要借人,顿时差点把挺直的鼻梁都气歪了,咬牙道,“顾思瑛,你想得挺美啊,本王凭什么还得给你帮个忙?”
石韵眨眼,努力想让自己那张已经美到霸气的脸显得无辜点,“那台子要是塌了,我搞不好会掉到山崖下面去。”
渝王,——
渝王深觉自己今晚不该来,他明明是来挑毛病的,不是来帮忙的。
第九十六章
石韵硬是从脸色奇差的渝王手中借了五个侍卫出来, 让这五人今晚都要护在她做法的高台前,不要让下面围观的人因兴奋靠得太近。
系统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赞叹连连, “厉害!太厉害了!”
石韵刚想谦虚一下,就听系统继续说道, “蘼族的造羽术太厉害了, 不但能把人的体质变强,脸皮竟然也能变厚!”
石韵凉凉地道,“你要再乱说, 我等一下就上去表演一套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反正我不怕丢脸。”
系统立刻认错, “别别别!我错了, 我刚才乱说的。”
它没有羽人体质加持,脸皮可薄着呢,丢一次脸能记几十年,坚决不想再来一次了!
石韵快步回到刚才那间茅屋,三两下又把那套宽袍大袖仙气飘飘的【演出服】换了回去。
刚穿好, 百草小丫头便探头进来, 小脸上的神情虽努力镇定,但声音中还是透出了一股掩藏不住的兴奋劲儿,“小姐, 时辰到了!”
石韵不紧不慢, 像旦角在戏台上表演水袖收袖一样, 将长长的袖子向上一抛, 让雪白的湖绉飘扬柔曼地在空中划过,然后手掌向上摊开,稳稳把袖子收起,然后才转头对百草道,“好,你让赤鸢她们开始吧。”
百草答应一声,掉头又跑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钟磬的敲击声,钟声浑厚,磬音清越,一声声绵远悠长,远远的传入天际。
嘈杂的香鹿山顶立刻安静下来。
今晚上山来的人数虽然众多,但这许多人之中,真正十分虔诚,来参拜真神的只有一小部分,其余的人,多多少少都存了来凑热闹,看稀奇的心思。
顾真人要是真能请出神来他们就跟着拜拜,要是请不出也能看场热闹。
然而此时钟磬响起,撞击金玉之声响彻山巅,清远悠扬的乐音仿佛能涤荡心灵一般,来观看做法请神的诸人都一起看向搭建在山崖边的高台,神色慢慢肃穆,心中再没有了看热闹的想法,只剩一片宁静超然。
渝王身边的李延庆“噫”了一声,坐直身子,惊讶道,“这开场挺有气势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
所以李延庆虽然不像渝王那样因为满肚子郁气,所以跑来看顾小姐做法就是专门来挑毛病,但也抱持了一个随便看看的态度。
甚至觉得民间这些跳大神做法事,请神驱鬼的手段,多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不必太当真。
顾小姐这次虽然搞得声势浩大,但万变不离其宗,应该也就是那么回事。
然而这一开场,他就被震了一下,态度不由郑重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两排身穿宽衣长袍,手持琴,瑟,笙,箫,笛,埙等乐器的人缓步走到了高台的两侧,伴着钟鼓磬韵一起演奏起来。
乐声悠扬,简单大气的曲调回荡在月色清华的山谷之间,竟真的让银辉笼罩的山巅透出了几分袅袅仙气。
纪长史也在渝王的另一侧捻着颏下一点微须,连连点头,轻声赞道,“八音迭奏,玉振金声,气势悠远绵长,回荡于天地山川之间,此乃敬天地而崇神鬼之乐。顾小姐年纪轻轻竟然懂得这许多,当真是胸有丘壑,很不简单!”
【胸有丘壑,很不简单】的系统此刻
正兴奋着。
一边认真听外面有没有人弹奏错了节拍,一边对石韵自夸道,“幸亏我灵机一动,把这段古曲简化了一下,既好听又不复杂,否则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他们肯定排练不好。”
这些都是花钱临时请来的乐人,因为找得太急,所以技艺良莠不齐,乐曲简单点才能方便他们上手。
石韵刚想说我看你自卖自夸的本事挺厉害啊。
系统就又着急忙慌地提醒道,“准备!准备!等这一段演奏结束后就该你上场了。”
石韵便掸掸衣摆,将自己周身上下又检查了一遍,看没有问题就去站在了出口位置。
系统声音紧张地替她数着拍子,“四,三,二,一……好,上场!”
忽然又加了一句,“先出左脚!”
正要把右脚迈出去的石韵脚下一绊——
忍无可忍,怒道,“两岁!不要瞎兴奋!你再这样乱指挥我要摔跤的,请严格按照我们之前排练好的内容来,不要随便加戏!特别是这样先出左脚还是右脚之类无关紧要的戏!”
系统哼唧,“我才没有瞎兴奋。”
就是马上要到了验收它多日忙碌的劳动成果的时候,它的态度严谨认真了一点而已。
咳嗽一声,大度道,“算了,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确实不是最重要,你可以随意,但后面还是要注意听我提醒的。”
石韵,——
石韵觉得今晚不用再理它,后面都按自己的节奏来就好,否则真有可能在台上左脚绊右脚。
山顶上原本因聚集了上千人而起的嘈杂喧嚣在古雅悠长的钟磬鼓乐之声中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怀着肃穆恭敬之情望着山崖前的高台。
继两队宽衣长袍的奏乐人之后,一道衣裾飘飘的绝美身影缓步而出。
在场的众人都已经久仰顾真人的大名,但除了渝王等寥寥数人外,真正见过她真容的却没有几个。
大家此时都在心里惊叹一声,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顾真人,光看看身影就能让人瞬间想到【仙风道骨】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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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不由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满身仙气的顾真人长什么样。
石韵的衣服也是系统设计的,主要用料是轻薄的绉纱,层层叠叠的好多层,有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之型,却又更加的飞扬洒脱,每走一步都能随风舞动,飘逸多姿。
再配上石韵那张极美的面孔,走在月色下,浑然不似世间人物。
众人在看清之后又都不约而同地再次在心中喟叹:真好看啊!没想到顾真人竟是如此一位神仙也似的人物!今日就算看不到请神,能看到她的真容也不虚此行了!
石韵踩着钟鼓的节奏,借着广袖长裙的舞动飘摇,走出了步步生莲的风姿,到了高台之前,足尖点地,一用力,就轻飘飘地跃了上去。
系统还在她耳边不停提醒,“稳住,稳住!千万站稳了,脚下别晃,姿态要再洒脱自如一些,表情再高冷一点!”
打定主意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不去理系统聒噪的石韵实在有点吃不消了,无奈道,“两岁,你能少说两句吗?”
系统很耐心,“别嫌烦嘛,有我在旁边不停地提醒,你的表演就能保证不出错了。”
石韵,“不是,我本来不紧张的,被你提醒得我都要紧张了,更容易出错。”
她本来站得挺稳的,被两岁特意强调要站稳,反而觉得脚下好像有点不踏实了。
系统一愣,“真的?”
石韵肯定加确定,“真的!非常真!”
系统沉默,过一会儿才闷声道,“——噢——,那我不吵你了。”
石韵觉得它语气中有些失落,又有点不忍心,不过这会儿实在没空哄它,只能等结束后再说。
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看着笼罩着一片银色月光的山峰深谷和高台下众多沐浴在月光中仰头祈望的百姓。
又找到了胸襟间那股俯视众生的感觉后便稳稳踏上两步,站到了高台中央。
双臂一震,宽大的衣袖便像飞舞的蝶翼一般在身侧展开。
山顶上再次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连渝王身边的纪长史都没忍住,跟着一起惊叹了一声,“我的天!顾小姐这是在——在——”
眼睛盯着高台上那道开始慢慢摇曳舞动的身影,后半句话久久说不出来。
高台上的顾小姐配合着钟磬鼓乐之声跳起了一支极优美的古舞。
虽然是跳舞,但舞姿与时下酒席宴乐中的歌舞大不相同,没有丝毫娇柔妩媚之态,而是隐隐有刚劲之意。
每一个动作都很慢,慢且带着力度,裙摆长袖的挥洒舞动也因这力度而与众不同,同样很慢,但慢得清楚明白,好似那轻软如云烟的绉纱能静止在空中一般。
时而如彩蝶展翼,时而如玉带环绕。
李延庆痴痴地看着台上好似神仙临凡的身影,半天才想起纪长史话说了一半,还没说完。
但眼睛舍不得从那道身影上移开,便不转头,只动嘴,眼睛继续遥望着台上,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纪长史,你刚说顾小姐这是什么?”
纪长史也有点心神不属,喃喃道,“我——刚才说顾小姐好像在跳战舞——”随即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说法,“现在看着又不像了。”
战舞太过铿锵有力,没有这般美如诗画的意境,台上这舞很像是糅合了武舞与文舞的精髓,典雅庄重又不失挥洒优美。
这段舞持续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随着钟磬丝竹的伴奏声渐渐低下去,石韵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最后又是双臂同时向上一挥,这回估计是解开了衣袖内藏着的暗扣,一直被收着的水袖也被放了开来,两幅宽大的衣袖比方才长出了两倍有余,一起向半空中伸展开,在夜色中好似两条灵动的玉带,翩若惊鸿,振翅而起。
台下众人本就已经看得如痴如醉,这时更是一起张大了嘴巴。
甚至有不少人都在心里想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请神了——顾真人自己扮作的神仙。
竟没有一人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反倒是一起觉得不虚此行,这【请神】当真好看!
他们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烧香祭拜,掐诀念咒,最多再舞舞桃木剑的热闹法事,不想却看到了一场令人如痴如醉的古雅舞乐。
那道在月色下舞动的身影慢慢停下来,伴奏的乐器中也仅剩下钟磬还在被缓慢地敲击,一下一下,悠扬的钟声磬韵回荡在山巅。
众人还沉浸在刚才那段古雅华美的舞乐中,心中一片澄净。
以为今晚的【请神】就到此为止了,谁也不想出声,都想再好好回味一番。
却听一阵鼓声响起:咚——咚——咚——
众人都被震得一惊,只见台上的顾真人又动了,双臂一抖,长长的袖子又矫若惊龙般再次飘向半空。
有人忽然“啊!”得一声大叫道,惊道,“快!快看对面山上!”
大家被吓一跳,只觉得这人忽然大叫很有些破坏气氛,周围便响起几道指责的声音,“你乱叫什么!”“莫要影响到顾真人。”
那人却叫得越发大声,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啊!啊!啊!看对面啊!神——神仙出来了!”
这时也有其他眼尖的注意到对面山上的异状,跟着叫起来:
“神仙出来了!”
“顾真人请的神仙出来了!”
“真神!会飞的,是真神!”
“快,快磕头!”
——
只见对面的山巅上出现了一道白色朦胧的身影,和顾真人身上素雅的白色不同,那道白色的身影虽然朦胧,但周身却隐约透出了华光溢彩,脚下阵阵烟气氤氲,仿佛是踏着云雾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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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得这边山顶上惊呼声连连,瞬间就拜倒了一片。
系统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又自夸了一句,“怎么样,我搞出来的这个神仙造型,比太岁大仙那个强一百倍吧!”
石韵因为刚才觉得两岁有点被自己打击到了,所以这会儿就顺着它说,“嗯,嗯,强一百倍!”
心里却有点好笑,心说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东西,你也是趁着夜色朦胧,在远处山顶的树上吊个人飞来飞去装神仙,就是比人家的服装道具强一点而已。
刚想对系统说你也不能太骄傲。
系统却忽然在她脑子里大喝一声,“风!”
石韵现在即便是个强人,也被吓得一哆嗦,怒道,“喂!”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忽然在她脑子里大叫。
系统却急道,“快点跟着大声念。”
石韵来不及细想,跟着又一挥衣袖,高声喝道,“风!”
台下的赤鸢,橙鸢等人便跟着用低沉肃穆的声音一齐喝道,“风——!”
一阵轻柔和暖的清风轻拂过上山众人的脸颊。
午夜的山顶只有冷风,这阵暖意融融的小风就显得格外不同,正在激动跪拜的众人都是一愣。
系统又在石韵脑子里大声道,“雨!”
石韵嘴角抽抽,这回不用系统再提醒,自己就主动高声喝道,“雨!”
台下的赤鸢,橙鸢等人也一起喝道,“雨——!”
有几点湿意落到了大家的脸上,山顶上竟真的下起了蒙蒙细雨。
石韵很是惊讶,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理所当然,“做法当然要下点雨,咱们准备的祭乐和祭舞又不是假的。”
石韵还是不解,“那咱们排练的时候怎么没有风雨?”
系统,“不是早就和你解释过了,这不只是一个仪式,也是收集信仰之力并且进行能量转换的方式,咱们排练的时候人少,信力不够,今天人多,而且都特别激动虔诚,能量就够了。”
石韵无语半天,最后说道,“噢——”
系统不满,“噢是什么意思?”
石韵面不改色,“是你很能干的意思。”
自从经历了上个世界之后,她就有点知道系统的能量模式大概是和精神信仰以及精神信仰所产生的能量有关。
所以对它搞出来的东西总和祭祀沾着点关系也不惊讶。
就是有点怀疑两岁是不是简化了某个古老的祈雨仪式,改编改编就给用到这儿来了。
不过效果是真的不错,相信今晚之后,她离国师之位就能更近一步了。
…………
渝王这时已然忘了自己是来找茬挑毛病的,伸出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掌接住了些许细雨,皱眉疑惑道,“这——?”
原本不大信这等作法请神之说,抱持着随便看看心态的李延庆这时也有些恍惚了,轻声问纪长史,“这真的是顾——顾真人请出来的神仙?”还有这轻风细雨,也恁神异了!
他现在连顾小姐都有些叫不出口,觉得不够尊重,必须改称顾真人才行。
纪长史学识渊博,眼界不凡,虽然震惊,却没有像山顶上那些已经开始跪拜磕头的百姓一样笃信不疑,只是十分赞叹,“厉害!厉害!对面山上的神仙太过朦胧,我一时看不清楚,姑且不提,只今晚这场舞乐就能看出顾小姐确实是有本事的,只怕先帝时受封国师的陆常法师也不过如此了!”
说着又朝人群中的几处张望了一下,今晚这山上不止有他们王爷,还有钦天监的官员,太后和陛下派来的人,王公公的手下,玉溪寺和明源寺承诺要派来观礼的弟子……好似顾侍郎和他儿子也扮作寻常百姓样子混在人群中。
忽然心中一动,顿时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渝王道,“这位顾小姐的野心太大,王爷还是提防着些。”
渝王侧脸,深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忽然这么说?”
纪长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颇有深意地道,“顾小姐搞出今晚这样的盛况,又是在京城,朝廷恐怕会有封赏。”
第九十七章
如果说顾真人其人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中还只能算是一件传闻很广的新鲜事的话。
那现在顾真人就是京城里真正的传奇人物了。
她在京郊香鹿山上举行的那一场震撼人心的请神仪式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 不知有多少人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天天痛心疾首地自问:我明明就在京城, 当晚怎么就不知赶去香鹿山看看呢!
白白错过了这场百年难遇, 能够聆听仙音,观看仙舞,最后还能参拜神仙的大好机会!
仲瑞霖当晚是陪着好友顾明仁一起去的,混在人群里观看了一场让他从眼睛到心灵都深受震撼的【请神】,回来后也在日日夜夜地痛心疾首。
自己当初是犯了什么病!那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上赶着要嫁给他, 他却百般不愿,甚至不惜得罪顾侍郎,硬是上门拒了婚。
现在想来,当时那是一种怎样的自以为是,愚不可及啊!
他心里太过懊恼, 以至回来好几天还经常会神思恍惚,在翰林院中做事频频出错。
顾明仁当晚也很震惊,但被仲瑞霖回来这样一闹, 他倒稳住了,还能日日在翰林院中照常做事,兼分出心思时时照看着好友, 及时纠正他犯的错误, 以免交上去又被汪学士骂。
实在看不过眼时还得劝两句,“仲兄, 想开些。我姐姐与你有牵扯时还只是个普通女子, 忽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也是因为她生有慧根, 天生异于常人,遇到机缘就顿悟了,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你那时候的作为属于不知者不罪。”
仲瑞霖用一张麻木脸看着他,“换了你,你能想开吗?”
当日顾小姐在香鹿山顶时,台下多少人在顶礼膜拜啊,就连他也差点忍不住想去跪下拜一拜,不为对面山峰上那缥缈神秘的仙影,只为顾小姐那美到超凡脱俗,卓然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身姿。
顾明仁,——
顾思瑛是他姐姐,就算他想设身处地的替好友想一想,也实在是没法感同身受啊!
谁知道换了他自己遇到这种事能不能想得开。
头疼道,“别闹了,赶紧把你手头上要撰写的那一份册诰写完,交给汪学士前我再帮你看看。别又写错了哪里被骂。你好歹也是仲尚书家的公子,总在翰林院中被汪学士骂,你爹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仲瑞霖只得收拾情绪,继续干活。
不想刚提起笔,翰林院那位酷爱传播小道消息的黄灏黄庶常又匆匆跑了过来,满脸兴奋之色。
“两位听说了没有?陛下准备册封顾真人了,封号都已经拟好,是钦赐护国荐善嘉行香沅真人,还赐了京中的一处宅邸给顾真人及其弟子居住。”
仲瑞霖惊讶,“连陛下都知道了!”
“那是自然。”黄灏有些不赞成地看他,“仲兄你这几日怎么浑浑噩噩的,都在想什么呢?那日顾真人在香鹿山上做法,钦天监的吴监正,还有渝王殿下可都亲自去看了,那般盛况回来后还能不报给陛下知道!”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听说就这几日功夫,陛下已经接连召见过顾真人两次了,应当是对她十分赏识,否则哪能说封赏就封赏。”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对仲瑞霖笑道,“顾真人在香鹿山做法,不但请得真神现身,还出现了和风甘霖的祥兆,所以本来拟的封号是钦赐护国荐善嘉行瑞霖真人,后来发现竟和咱们翰林院中的人重了名,这才改成了香沅真人。仲兄,你这名字起得好啊,竟和顾真人有些缘分呢。”
仲瑞霖心里苦得要熬黄连了,是有缘啊!可惜这缘分已经让他自己生生断送了!
顾明仁却是有些愣住,忽然想起顾思瑛数月前意气风发地对他说【我准备去弄个国师当当!】
这钦赐护国荐善嘉行香沅真人虽然还不是国师,但也相差不远了!
正垂眼沉思,忽听黄灏话风一转,又说起别的,“唉,还有一件事你们听说没有?”
顾,仲二人这几日虽然也都来翰林院办差,但都有些心神不属,所以没他消息灵通,于是一起做洗耳恭听状,“还有什么事?”
黄灏摇头叹息,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小心谨慎,“兵部右侍郎虞大人巡抚江西,回京觐见时没给那位上供,被通政使厉闵弹劾,已经下了大狱。”
说着伸手指沾茶水在桌面上写出了一个王字,随后又伸掌一擦,将水渍抹去。
顾明仁和仲瑞霖两人闻言都皱起了眉头,知道他话中的【那位】是指司礼监的王若彧王公公。
此人在朝中作威作福,收受贿赂已然成了惯例,进京的官员囊中再羞涩也得准备份礼物去孝敬他,东西多少还在其次,主要是要表现出对王公公的重视和恭敬。
现在忽然有个骨头硬的不吃他那一套,公然落了他的颜面,王公公就坐不住了,竟然指使爪牙污蔑陷害!
如果是个小官还好说些,但虞岲虞大人是兵部右侍郎,堂堂正三品的高官,也说抓就抓,这王若彧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能进翰林院的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一个个恃才傲物,想要凭真本事做一番事业。
然而权监当道,祸乱朝政,他们别说有所作为了,连忠良被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免都心情压抑,连仲瑞霖都放下了对顾真人的那一番扼腕惋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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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做完手头的事情,和顾明仁打个招呼,便匆匆回家,打算问问他爹关于虞大人的事情。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公公只手遮天,肆意迫害朝中大臣。
顾明仁和他心思差不多,回到家也先去找了顾侍郎,“爹,我在翰林院中听说虞岘虞大人被抓了。”
顾侍郎神情凝重,“不错,通政使厉闵参他对圣上心怀怨怼,擅自举荐私人,已然被下了昭狱。”
顾明仁一愣,“怎么直接下了昭狱,这不合规矩。”
顾侍郎知道儿子稳重,因此也不瞒他,“是司礼监派了小太监直接去北镇抚司传令捉拿的。”
顾明仁果然不似寻常满腔热血的年轻人那般,听到如此擅权妄为的恶行就义愤填膺,他也生气,不过面上不显,“怎能如此,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顾侍郎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看儿子还在皱着眉头思索便道,“张,常两位阁老已经上书陛下,虞大人的数位同僚和好友也在为此事奔走,你刚入翰林院,万事以稳为主,不要多掺和。”
又点了点桌上自己写了一半的信笺,“虞大人在地方上时为官清廉,颇有政绩,据说晋王对他也十分看重,我这里给晋王殿下写封信,看看能不能说动他出面,替虞大人求求情。”
顾明仁叹口气,知道自己才刚刚入仕,位微言轻,出不了什么力,所以顾侍郎不欲他多管此事,告诉他这些就是让他安心在翰林院待着,不要瞎掺和。
点点头,“我知道了,父亲放心,我和仲兄在翰林院中只专心跟着汪学士做事,不会妄议朝政的。”
又道,“我等会儿去看看二姐,今晚就宿在她那边。”
顾思瑛已经在京中另外找到宅院,搬了出去,在她的新地方只给顾明仁准备了住处,和顾家的其他人已经断了联系。
她这样我行我素,不留情面,顾侍郎自然不能再把她当顾家的女儿,但不知是怎么想的,却没有去管顾明仁和她的往来,采取了个放任的态度。
听顾明仁要去看二姐,只嘱咐他多带几个下人,晚上宿在那边要注意饮食冷暖。
…………
石韵现在也是事情多,一天到晚忙来忙去。
顾明仁到了她那边之后发现她竟然不在,只好自己吃了晚饭,又等了个把时辰才把她等回来。
不禁十分无语,“姐姐,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这人熬不得夜,顾思瑛再不回来他就得去睡觉了。
石韵原本板着脸,身后跟了赤鸢,橙鸢等几个高大威武的侍女,气势十足地走进来。
看到顾明仁后不由自主露出个笑脸,身上的气息立刻就柔和了不少,“小仁,你在等我啊。”
上下看看他,顿时有点担心,“怎么看着瘦了点。”
顾明仁,“没有,大概是这些日天气越发暖和,脱了几件衣服,所以看起来好像瘦了。”
石韵这才放心,又发现时候已经不早,催促道,“这么晚了,赶紧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可不能熬夜。”
顾明仁不答,仔细看她,忽然垂眼笑了一下。
石韵不解,“你笑什么?”
顾明仁答非所问,“那日我也去香鹿山看你做法了。”
石韵顺口回答,“我知道,我看见你了。真是的,你要去也不早说,早说我还能让人给你准备个背风的地方。害我操心了半天,生怕大晚上你在山顶上被夜风吹那么久要吃不消。”
听了她这番抱怨,顾明仁这些天一直有些没着没落的心忽然就放松了,安安稳稳的回归原位。
口吻不自觉地轻松了几分,眼中露出了丝温润笑意,“我那时心里有些茫然失措,又很是担心,倒是忘记了疲累寒凉。”
石韵问他,“你担心什么?”
顾明仁道,“你那晚在台上太过出色,都不像是我姐姐了。我很怕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只剩下顾真人,再没有了我姐姐。”
他说的是实话,当时在香鹿山顶看着台上顾思瑛的身影,心里就没来由的发慌,只怕他熟悉的那个姐姐要从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满身仙气,高高在上的顾真人。
石韵轻轻敲他一下,“说什么呢,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说完就揪着他回房,命人送热水来给他洗漱,自己也不见外,就在一边陪着,说说各自的近况,这样等顾明仁洗漱好了就可以直接睡觉。
顾明仁便先简单说说自己,“我最近还好,翰林院中的差事虽然繁杂琐碎,但也没什么难,用点心就是。现如今也不需要表现得太出挑,只需稳稳当当的别出错,慢慢熬资历。”
石韵听着也还行,“你年纪还小,确实不用着急。”
顾明仁看她,“姐姐呢,你最近在做什么,怎么忙碌成这样,这么晚才回来?”
石韵想让他早点睡,便尽量言简意赅。
“自从在香鹿山做了那场法事之后,我就又招收了不少弟子,加上要和钦天监的吴监正谈些事情,又被陛下召见了两次,所以我这段时间忙得要命。”
说着揉揉额角,心里有些烦恼:今天更是遇到个大/麻烦!
不过这个只是在自己心里想想,就不和顾明仁多说了。
安顿好弟弟出来后才发现系统今天十分安静,好奇问道,“两岁,你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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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不是最不喜欢顾明仁吗,逮着机会就要怼两句,刚才怎么一直没出声。
系统这会儿正在替石韵发愁,所以顾不上怼顾明仁了。
“我在想今天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石韵今天得罪了太后,这可不是小事!
说起来她之所以要声势浩大的把自己的身份从顾小姐变成顾真人,一来受是羽人体质的影响,有着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极强愿望;二来也是想给自己弄一个超然的身份,不要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动辄就矮人一头。
在这里比人家身份低,那是随时都要下跪磕头的——实在受不了啊!
而作为能沟通天地,请出神仙的顾真人,别人再用这套世俗规矩要求她时,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拒绝了。
理由是现成的——本真人侍奉仙人,只能跪真神,再跪拜凡人就是对仙人的不敬!会惹得仙家不悦,天降罪罚。
前几日陛下要召见顾真人时,宫中就曾按照惯例派人来教导她面圣时的礼数。
石韵当时就把架子端得十足,对着那伙眼高于顶的内侍们,非但没有给银子打点,反而十分高冷,淡淡道,“本真人不会对世人行这些俗礼,否则便是对仙家不敬。你们回去问问陛下,他若是不介意,那我就进宫去见他;若是介意,那我就不便进宫面圣了。”
那些内侍们面面相觑,心说皇帝陛下那是普通世人吗?那是天子!便是你有些道术能唬得住寻常百姓也不能对陛下不敬啊!
可惜对着石韵目无下尘,一脸倨傲的样子不敢轻易造次,最后反过来被她的气势与顾真人那在京城中已经满天飞的神异传闻给唬住,也没想起来要发怒斥责,而是老老实实的回宫禀报。
好在寰庆皇帝性情宽和,比较好说话,也没不悦,反而道朕虽然贵为天子,但也的确是不能与神仙相争,让顾真人来觐见时不必拘泥于常礼便是。
石韵还指望着人家给她封国师呢,除了不愿跪拜之外,其它方面态度都很好。
进了宫后挑些神仙志怪的话题说说,再拾起老本行,给陛下算一卦,只要不牵涉敏感话题,随便算点日常事情,陛下就能听得十分开心。
寰庆皇帝因为并没有亲自去看她那场轰动一时的请神仪式,全都是过后听的旁人转述,所以震撼感和敬畏之情就要差了一截。
好在他年纪轻,好奇心还十分强,加上石韵这位顾真人是真的美貌,且美得特立独行,与陛下生平所见的任何美女都不同,所以他虽然不是个十分贪欢好色的人,却也难免感兴趣,抽空召来了顾真人之后也相谈甚欢,还真没让他扫兴,于是就大手一挥,决定给个封号,再赐一处宅院。
石韵原本还挺高兴,正是觉得一切顺利的时候,不想就出了问题——太后娘娘忽然派人将她叫去寿康宫。
太后这几乎就是突袭,午间派了人来,当场就让顾真人跟着走。
石韵措手不及,只能先跟着去了。
好在她够警觉,隐隐觉得不对,就没有直眉楞眼地让人直接把她带到太后的面前,而是在外面就停住了,任几个领路的太监沉下脸催促也稳稳端着她高人的架子,不肯轻易就范。
说道我是修行之人,不执俗礼,见陛下也是不参拜的,你们最好先去禀报太后,看她老人家是否同意,若是不同意我这就不能进去了。
那几人神色闪烁,当先一个还想板起脸来训斥,被石韵一个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顾真人最近的名声太响,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又说不清,到底不敢太过分,只得先去禀明太后。
估计说的时候加油添醋,没说好话,太后虽然勉强答应了,但见到石韵后的脸色就不太好。
满脸挑剔地皱眉打量了石韵一番,就说起想让她再做一次法,请真神现身,太后她老人家想要亲自拜谒。
请神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容易露马脚,况且偶尔一次,那是难得的神迹,次数多了,谁想看就能看,那就不值钱了。
石韵一脸高深莫测,用一套请神需要遵循的繁杂规矩婉拒了太后。
太后听她说得云山雾罩,什么乙庚化金,丙辛化水,年份,日子,时刻,一毫都不能差,且要当年有多少个晴日,多少个雨日,日照时间多长,雨水多少,和风几天,北风几天,条件一大堆,能满足条件的请神吉日不说千载难逢,也是几十年难遇的,错过了上次就和神仙无缘,不必强求了。
太后被人逢迎惯了,好话听多了,自己就要信以为真,自认是个福寿双全,满身大富贵大机缘之人,否则怎么能当上太后。
这顾真人一上来就不肯跪她,本就有些不喜,这时再听她口口声声的都是不行,硬说自己和神仙无缘,就更加不悦。
暗道自己身为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怎么可能与神仙无缘!定是这个顾真人心思诡异,对自己不敬!
口气一转,也不说让她再做法的事情,而是用石韵的年纪和容貌说事,怪她年纪轻轻不知自重,身为女子却到处抛头露面不说,竟然都将风头出到了陛下面前,两次入宫去见陛下,这成何体统,巴拉巴拉,毫不客气的申饬了她一顿。
石韵到这个时候终于也能确定了:太后这是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对自己不满,特意把自己叫来寿康宫敲打呢。
第九十八章
石韵险些被太后这通没头没脑的训斥给气笑了。
系统也很无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说得好像你勾引了他儿子一样, 明明是她另一个儿子在觊觎你, 还讲不讲理了。”
石韵哼一声,也有点不高兴。
她现在的人设是目无下尘, 孤傲自持的高人,要是被太后在这里没来由的骂个灰头土脸,那平白受气不说, 人设也要崩了。
她这人一贯的很有原则,对于这种被人无缘无故欺负到当面的行为, 石韵的态度向来明确,那就是【怼回去,才不受这个窝囊气】。
于是淡淡挑眉, 手一扬,腕上一只十分细巧的缠金丝镯子就飞了出去,啪一声,正套在太后身边一个宫女捧着的细白执壶上。
那是一只甜白釉暗刻龙凤纹的执壶, 石韵的金镯子正套在细长的壶嘴上, 叮呤当啷地弹跳了几下才停住。
侍女吓得惊呼一声, 险些失手摔了执壶,太后也吓了一跳,教训人的滔滔谈兴被打断, 立时火了, 怒道, “你做什么!”
她老人家自认是个性情和善的,因此虽然十分不喜这个年轻貌美的顾真人,却也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只想好生训斥她几句,让她知道了错处,回去后自己反省收敛也就是了。
谁知自己好心宽容,这人竟敢不耐烦,在她的宫中乱扔东西以示不满,简直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
太后自从儿子登基后,就一直被人像老佛爷一样奉承着,再不曾听过半句顶撞的话,又怎么受得了有人在她面前扔东西泄愤,顿时满脸怒容,立刻就要发作。
石韵不动声色,继续用她的高人人设唬人,淡淡道,“我这是好心,太后莫要误会。”
太后怒道,“我误会什么?!”
石韵不答,只抬起一只手指修长,肤色白皙到近乎通明的手掐算起来。
拇指轻点其余四指的几个指节,口中低低念着口诀,“甲己五里地,乙庚千里乡,丙辛整十里,丁壬三里藏……”
她的手奇美,手势也捏得漂亮,举在那里像一朵雪白的玉兰,衬着她本人孤高清冷的气质,太后宫中的宫女内侍们看得都有些发愣。
太后本人也被闹得有些愕然,一时忘记了要发怒。
只有系统在悄悄擦汗,提醒道,“这套口诀是寻找失物用的,民间不见了东西,或者走丢了小孩,牲口,才用这口诀掐算寻找。”
石韵道,“没事,我就装个样子。”
装了大约有小半盏茶的功夫,直到太后又瞪起了眼睛,石韵这才说道,“我方才一进来就觉得不对,太后这宫中明明画栋雕梁,大气富丽,但却隐隐有一股和周遭格格不入的寒意缭绕,虽然太后是大富大贵之人,能压得住这点寒意,却也难免会受些影响,所以我先用金镯锁壶之法镇住,然后再慢慢推演。”
太后脸色变幻,总觉得顾真人在装神弄鬼,是因为不想听自己训斥所以才开始故弄玄虚。
但她这种养尊处优,身份尊贵的老太太又极吃故弄玄虚这一套,平日里烧香拜佛,每年大批的香火银子撒出去就是为了求个安心,想求诸天神佛都保佑自己能够长长久久地尊荣富贵下去。
对于这些运势风水的讲究,太后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应该先听听顾真人的高见,还是应该继续发火。
正在犹豫,就见面前的顾真人缓缓撩起长睫,一双潋滟清冷的眸子从左到右,极慢地扫视一圈,看得诸人心里都有些惴惴之感,这才继续说道,“我这一掐算,果然就发现了端倪。太后,您宫中的风水稍有不对,有道是盥而不荐,有孚顒若,我观太后娘娘的寿康宫中处处都好,只是那一侧的香炉有些不妥,炉口过大,漏了些福泽气运,留下些无稽谗言。”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只青釉刻花三足香炉。
太后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什么叫漏了气运,留下谗言,那意思是自己被谗言蛊惑了!
因她确实是被身边人有意无意地提及顾真人曾被陛下两次召见,且两次进宫都趾高气扬,非但礼数欠缺,还勾着陛下不放,单独笑谈了许久之事,才想起来要管教管教她。
所以此时一听到寿康宫中有谗言的话就十分敏感,怀疑顾真人就是在借题发挥地说她听信了谗言。
竟然敢在她面前含沙射影地说话,且意带讽刺,太后气得很想立刻命人将顾真人拿下治罪。
但理由又有些不足,且怕万一顾真人说的是真的,这女子最近在京城中名声大噪,有些真本事也说不定。
太后年纪大了,万事求稳,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憋气忍了,先不发作这胆大包天的顾真人,等确定了寿康宫中的风水没问题再教训她也不迟。
于是脸色黑沉地又把刚才训斥人的话圆回去了几句,就气哼哼地打发石韵走了。
石韵从寿康宫中安然脱身,既没有受太后的气,颜面也保住了,但却留下了巨大隐患。
看太后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太后一开始大概是不知听了谁的撺掇,误以为她进宫在皇帝面前招摇是别有所图,因此看她不顺眼,就把她找去教训几句。
石韵要是肯做小伏低,老老实实听训,最后再态度诚恳的认个错什么的,太后可能就放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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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她非但没有服软,还又整出来一个寿康宫香炉摆放不当,漏气运留谗言的说法。
很有些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影射太后娘娘听信小人谗言之嫌。
这就很得罪人了。
石韵十分霸气地对系统道,“我没有拐弯抹角,我就是在说太后任用小人,听信谗言。她那皇帝儿子人还不错,宽和大度,和我说了两次话都只是谈谈玄学道术,挺正经的。太后这当亲娘的却非得无中生有,替儿子想点不正经的东西出来。”
系统无奈,“行,你没有拐弯抹角。问题是太后先是看不惯你,现在又被你气得够呛,今天看样子是她有些吃不准你的斤两,所以暂时忍住了。万一过几天之后,她觉得寿康宫的风水没事,又要找你麻烦,可怎么办?别的不说,只要在她的皇帝儿子面前说几句你的坏话,你那个还没到手的香沅真人封号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石韵对此自然也是头疼。
寰庆皇帝确实是性情宽和大度,人还不错。但性情宽和也有性情宽和的坏处,那就是他很容易受人影响,特别是受亲近之人的影响。
没见他已经宠出一个权倾朝野,敢把大臣们都踩在脚下的王公公。
太后对寰庆皇帝来说,自然比王公公更亲,想要干的事情就算皇帝不赞成,被她多絮叨两次估计也会让步。
石韵现在虽然受到羽人体质的影响,行事风格和脾气都变得有些霸道,但理智没丢,知道得罪太后的严重后果。
当晚回家安顿好顾明仁后,自己回房想了许久,最后一拍桌子:这事儿还得找渝王啊!
系统有点郁闷,“又是他,别人行不行?”
石韵,“不行,只能是渝王。”
太后这种身份,谁也管不了,连皇帝都得敬着她,肯定不能来硬的,那么就只能以哄劝安抚为主。
想要安抚住太后,还有谁能比她心爱的小儿子更给力?
最主要的是,太后身边说得上话的人,石韵这个顾真人现在身份还不够,一个也搭不上,扒拉一圈,也就是和渝王还有点交情了。
系统,“有道理——,不过我看渝王对你横眉冷目的,意见很大,未必肯帮这个忙啊!”
石韵,“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又道,“其实我已经有一点思路了。”
系统好奇,“你这么快就有思路了!打算怎么办?”
石韵道,“前几天方睿明不是来过一次吗?”
方睿明是英国公的外孙,自幼勤练武艺,弓马娴熟,一向对自己的功夫自信得很,没想到跟着渝王出去一趟,竟会在白虎岗受挫,且不是在山匪手下受挫,而是在顾小姐手下受挫。
因此他从白虎岗回来后就念念不忘地想要再和顾小姐切磋切磋。
开始时石韵住在古月庵,他就曾悄悄去过一次,尽兴切磋一场,回去后几天都起不来床。
后来石韵搬回顾府,方睿明不便去见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就没能再去。
如今,石韵是赫赫有名的顾真人,已经从顾家搬了出来,他便又心痒难耐的找上门来了。
不过这次可不敢再说切磋,免得又被打得几天起不来,而是改成了讨教。
石韵早就觉得赤鸢橙鸢这一批手下不大够用了,正在趁着香鹿山做法之后的一波热度广收门徒,有方睿明这个英国公外孙主动送上门来,自然很是欢迎,就算不能收他做弟子,当个朋友来往也是个不小的助力。
上次方睿明来时曾说起渝王最近好像心情不大好,过两天要带人去兰葑围场打猎散心。
她一提,系统就也想起来了,恍然道,“你准备去兰葑围场偶遇渝王!”
石韵承认,“嗯,连方睿明都说他最近心情不好,我要是直接去王府拜见,他未必肯见我,不如去兰葑围场偶遇保险。”
系统思忖着道,“偶遇倒是能见着面了,但他还是心情不好啊,而且我估计这心情不好九成和你有点关系,你要怎么说服渝王给你帮忙?”
石韵道,“我也还没想好,先去了再说。打猎的地方嘛,英雄救美的机会总是很多的。”
系统,——
系统卡壳了一下,然后才试探着问道,“你去兰葑围场不是想去和渝王谈的,而是想去制造一个英雄救美事件?”
石韵,“是啊,我现在什么条件都没有,怎么去和人家谈?只能制造点突发事件,让他欠我的人情,然后不得不帮忙。”
系统又问道,“那英雄救美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假装遇到危险然后让渝王来救你吗?那可是你欠他人情啊。”
石韵回答,“当然不是,我是想万一渝王遇到了太凶的猎物,或者不小心惊到了马,我可以去救他一下,他不也长得挺漂亮的吗,也能算是英雄救美。”
原来是这么个英雄救美。
系统觉得自己的羽人观察记录又有重要内容需要添加了。
感叹道,“你的性格变化可真大!我记得你以前在王督军面前还是个很柔弱的小女人样子,总是小小心心的,就算想接近他,那也是用些按摩,做饭之类的理由,两个人睡一个帐篷时就能紧张半天,现在竟然都变成能救美的英雄了!”
石韵已经许久不曾想起上个世界的事情,被它一提,心绪不由飘回到了那段充满了战火硝烟的岁月。
心里有些思念,还有些怅惘,匆匆几十年过去,她甚至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但曾经的人和事还是那样鲜活,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一样。
嘴角噙着一抹悠远浅淡的笑意,静静回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不是性格问题,是当自身条件不同的时候,为人处世的态度也会有变化,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毕竟都有资格当霸道总裁了,谁还耐烦当小白花。”
系统十分赞成,“有道理。”
…………
有了方睿明这个半徒弟半朋友的人帮忙,渝王前脚刚到兰葑围场,石韵后脚便也到了。
渝王现在对她确实是有点横眉冷对的意思,见到她就老大不乐意,“你来干什么?”
说着瞪了方睿明一眼。
方睿明被瞪得浑身一紧,只能赔笑。
石韵云淡风轻,“王爷不要怪他,是我今早掐指一算,算到履道坦坦,直指东北方向,无妄之往,往吉得志,所以才跟着方公子一起来了。”
渝王哼一声,“东北方向地方多着呢,你怎么不去别处,偏跟着本王往兰葑围场来?”
石韵,“我听说王爷来打猎,觉得有意思,便来看看。王爷要是不乐意,那我就去别处。”
渝王板着脸,“——来都来了,就跟着吧。”
石韵难得好态度的朝他微微一笑,“那我今日便跟着王爷一起打猎。”
渝王差点被她难得一见的笑容晃花了眼,忙转开头,在心里暗自警告自己:这女子早就表明了不想进王府跟着自己,莫要想太多!
第九十九章
一只兔子, 两只兔子, 三只兔子……, 一只锦鸡, 两只锦鸡,三只锦鸡……
系统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帮石韵数着她打到的猎物, 数到后来就有点麻木了。
“都是些兔子,野鸡,最大的一只猎物是头麂子, 连头野猪都没有,渝王总不至于被这些猎物给伤到,英雄救美的计划恐怕行不通。”
石韵, “不急。”
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打猎, 身上背着方睿明的硬弓,遇到猎物了就摘弓搭箭,也不见她怎么瞄准, 随便看两眼便能嗖得一声, 一箭将猎物钉在地上。
方睿明的宝贝弓被她抢了,无奈之下只得又去抢了后面一个侍卫的开元弓来凑合着用。
一开始还有点郁闷,不过在见识了石韵的本事后就老实了,心里还隐隐有了一点沧桑感——这张弓在顾真人手中才算真正有了用武之地,之前跟着自己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系统则又模拟出了奋笔疾书的声音,刷刷刷地开始记录:羽人动态视力优于常人, 且可以通过锻炼进一步提升, 有极大提升空间, 具体数值范围是……
兰葑围场是皇家猎场,圈了一大片地,有山林,缓坡,还有一道湍急的河水贯穿而过。
渝王来打猎只是为了散心,因此只在密林的外围走走,在收获了一堆兔子,野鸡和几只麂,獐之后便不再深入,带人出了林子。
忽然听到天上传来几声“伊啊,伊啊”的高亢叫声,后面便有侍卫喜道,“雁鸣!”
大家连忙纷纷摘下弓箭,抬头去找。
天际果然有一队排着人字形雁阵的大雁远远飞来。
渝王身边箭法最好的就是王府的仪卫指挥使陈三思,他正好也跟在出来打猎的队伍中,这时就很有经验地先伸出手去感觉了一下风速,再抬头看看天上的雁群,估算一下后便摇摇头,“今儿个风太大,不好射。”
他经验老道,说出这个话之后,众侍卫们就都收起了已经搭在弦上的箭矢,只不过将箭收起来之后又都有些心虚地去看了看石韵。
连陈三思也不例外,和手下众侍卫们一起转过头,略带心虚地看向石韵。
石韵果然没有收起弓箭,而是稳稳地将弓拿在手中,仰头看着天空中振翅齐飞的雁群,等它们飞到近处时才举起弓箭瞄准。
“嗖!”得一声,便轻轻松松将箭射了出去。
排在雁阵尾上的一只雁应声而落,掉在了河边的沙石滩上。
有侍卫忙纵马过去把雁捡回来,满脸的钦佩,“这一箭是从脖子上穿过去的,当真厉害!”
石韵云淡风轻,“这只雁送给王爷。”
渝王十分无语,这一路上顾真人已经送了他一只十分肥硕的兔子,一只毛色最鲜亮的锦鸡,一头小麂子,一头野羊……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拒绝道,“不用了吧,本王的人也能射。”
石韵微微一笑,“这是今日射到第一只飞禽,理应送给王爷。”说着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群侍卫,“况且今天风确实有些大,天上飞的鸟儿不好射,王爷还是收下这只吧。”
渝王顺着她的目光也去看了看自己的侍卫。
众侍卫一齐羞愧低头,表示顾真人说的没错,今日风太大,让他们射雁确实有些免为其难。
其实这一路上顾真人会把那些兔子,锦鸡的都送给他们王爷,也是因为那些都是今日猎到的第一只兔子,第一只锦鸡,第一只麂子……且都是顾真人猎到的!
不是他们偷懒,而是实在比不过顾真人射箭的速度。
人家几乎是看都不用看,抬手一箭就能射中,他们那边才刚摆好架势,还没瞄准呢,人家就已经射好了。
渝王看着这群不争气的属下十分心塞。
晃神间,□□的坐骑正好跨过一丛荆棘,步子迈得有点大,渝王在马上坐不稳,身子后仰,“哎呦!”一声。
石韵在他旁边,立刻探身伸手,一把扶住他,“王爷小心。”
渝王借着她的手劲稳住身形,石韵便把手收了回去,“这里路不好,容易绊着马脚,不如去那边。”
渝王默默调转马头,一路无语,只不时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石韵两眼。
系统终于写好它的羽人观察记录,有空继续观察周围情况,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咦,渝王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随即就明白过来,“哎呦,怎么我一个没注意,你就把大雁也送给他了!”
石韵正在享受当霸道总裁的苏爽感,因此很不在意,“我想送就送了,不过是一只大鸟,这有什么?”
系统,“唉,不是一只大鸟的问题啊,送大雁是有特殊寓意的。让我查查——”
说着又照例在石韵脑子里模拟出一阵稀里哗啦的翻书声,石韵对系统的强迫症已经免疫。
只告诉它,“查快点。”不然太吵。
系统果然加快速度,“恩恩,——查到了,《国风.邶风》里有首诗:雍雍雁鸣,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说明很早以前大雁就和嫁娶有关系。我再查查——,哦,是这样的,大雁是一种很专情的动物,所以按照旧俗,婚嫁时,男方要送一对雁做彩礼——,你看,不能随便送人雁,要引起误会的。”
石韵想了想道,“没事,我还送其它的东西,兔子,锦鸡,麂子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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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一愣,“咦,你还送麂子了?这个也不能乱送的,麂子就是一种小鹿,婚礼纳徵的时候,也要用鹿皮为贽,就是用鹿皮做见面礼。”
石韵,——
“算了,送都送了,也不能再要回来。”
系统觉得需要在它的羽人观察记录里再加上一句:成为羽人后,因为艺高人胆大,所以会连带的变得心也比较大。
兰葑围场虽然离京城并不算远,只有几十里的路程,但打了一天猎,晚上肯定也不方便再赶回去。
围场旁有一处行宫,另有一个十分精奢的皇家庄子。
渝王一行晚上便宿在这边的庄子上。
石韵现在确实十分心大,只因凭她的本事,渝王及其随行的这一群男人她都不用放在眼里,所以也懒得避嫌,直接让方睿明给自己和这一趟随行来的赤鸢,橙鸢,黄鸢,绿鸢四个侍女安排房间,便住了进去。
吃过晚饭后便兴致勃勃地戳系统,“两岁,我又有了个想法。”
系统还在核对自己白天记录下来的羽人动态视力数据,越核对越咋舌:这也超出正常人太多了!
隐隐升起一股担心:会不会产生什么后遗症?
石韵又和它说了一遍它才听见,“恩,你又有了什么想法?”
石韵先不说自己的想法,而是问道,“你觉得我打猎时用的那张弓怎么样?”
她是空手来的,打猎时就用了方睿明的弓。
那是一张紫檀木制的硬弓,拉力应该有五十斤左右。
系统实话实说,“不怎么样,设计上有很大欠缺。”随后又补充道,“当然了,参照现在的技术水平,这张弓要算是不错了。”
看方睿明对那张弓的宝贝样子,就知道在世人眼中,那是一张好弓。
石韵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那你觉得我们自己能改造出更好的弓箭吗?我还想要弩机,你造得出来吗?”
这就问到了系统最擅长的领域——它内存丰富啊!各种设计图应有尽有。
立刻说道,“没问题,只要工具和原材料齐全,你想要什么样的弓箭和弩机都可以。”追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
石韵一时也没有概念,就反问道,“你都有哪些种类?”
系统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受到这个时代冶炼技术,以及精密度仪器等等辅助手段的限制,我们只能制造原本就有的弓箭种类,但我可以进行细节设计上的调整,让它们发挥最大功效。弓箭有槽稍弓,槽壩弓,大稍弓……陈舟弓,竹弓,高丽弓。现在边军中用的最多的是开元弓,开元弓是大稍弓,用竹子做弓胎……”
正在一起认真研究着,忽然有赤鸢进来禀报,“真人,王爷来了。”
渝王还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在石韵对面坐了一会儿后才说道,“顾——,真人,你跟着本王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他和太后不一样,他曾亲眼在香鹿山上看到了石韵作法请神后显露的仙迹——真的天降甘霖,仙影婆娑。
因此虽然对石韵心怀怨气,但也不敢真的无礼,正经说话的时候要尊称她一声【真人】。
石韵,“不是说过了吗,是因我今早掐指一算,发现今日需往东北方来,所以才跟着方公子一起过来了。”
渝王无语,虽然已经证明顾真人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但这个掐指一算的说法太过敷衍,实在是让人不能相信。
他是提醒过自己不要多想,然而顾真人这一天又送兔子,又送大雁的,一路都美而潇洒,表现得英姿飒爽,将他的一群侍卫全都衬托成了狗熊,害得他差点又想多了,很不像是个一时兴起来玩玩的样子,明显是找自己有事。
他思来想去的,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决定干脆来直接问问。
见石韵不肯直说,想了想又换个婉转的问法,“既然真人掐指一算,今天需要往东北方来,那必然是有什么因果,不知真人今日遇到了什么特殊之事?”
石韵这回果然就点头了,“不错,是有些因果。我今日随着王爷打猎,忽然就悟出了弓弩之中暗藏的一些玄机。”
说着拉过桌上的一张纸来,“王爷请看看这个。”
渝王探头一看,发现上面画了一张草图,是个弓箭的模型,还有一些细节处的放大画法。
不解道,“这是——?”
石韵道,“这是我今天用的那张弓,只是我觉得有些不顺手,以至于少打了不少猎物。”
渝王嘴角抽搐,“少打了不少猎物!?”今天就你射到的猎物最多了好不好!
没见到后来,自己的那群侍卫们头都抬不起了。
石韵面不改色,“是啊,本来能打到更多猎物的。常言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我想着,应该将这弓箭改一改。还有弩机——”
说着又抽过一张纸来,上面画着一架弩机的草图。
渝王不大懂这个,只能看个大概,瞅了两眼之后迟疑道,“我看着和武库司造出来的如意弩也差不多。”
石韵,“有点小差别,要运用熟练后才能感觉出它的好处。若是不会射的人,用什么弩都一样,结果都是射不中。”
说着话锋一转,“我知道王爷自上次回京之后就接管了京军三大营中的三千营,不知营中兵士装备如何?”
渝王谨慎道,“自然都是按惯例来——”看着眼前顾真人那张绝美傲气的脸,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过来,“你——”
石韵微笑,“我可以帮王爷训练兵士,不说把他们的箭法训练到和我自己一样厉害,但有我的一半的水平还是可以的。”
渝王想到日间她那百发百中的身手,不由得怦然心动。
他也不求三千营的兵士人人都能有顾真人一半的本事,只要能有个三四分就足矣了。
第一百章
三千营是京军三大营之一。
京军三大营:五军营, 三千营,神机营。
五军营习营阵, 三千营习巡哨,神机营习火器。
因此三千营以骑兵为主, 最初设立时只有三千人, 历经几朝之后, 到现在已经增至万余人。
想要将一个普通人安插进三千营做武臣统领军务是不可能的, 一个普通女人就更加没有可能。
因此在渝王的运作下, 册封顾真人为钦赐护国荐善嘉行香沅真人,另赐宅邸宝钞的旨意很快颁了下来。
护国真人的身份就十分超然了, 渝王要是硬说顾真人夜观天象,偶得妙法, 于军中十分有益, 因此要来军中指点一番也勉强说得过去。
石韵进营的当天,为显重视,渝王过来与她一同去, 只是渝王的脸色又不太好看,“你没事去气太后干什么?”
害他又费了不少功夫去太后面前说好话。
石韵面覆轻纱,笔挺地端坐在马背上, 身上长长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听到渝王的质问只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最近一直在代入霸道总裁角色, 加之现在心情极好, 所以能够不与渝王一般见识。
系统几乎能感觉到她那无与伦比的好心情, 忍不住说道, “不就是去个军营吗,有这么高兴?”
石韵继续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正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一时懒得说话,过了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双腿一夹,坐骑就箭一般冲了出去。
渝王被她刚才那一眼看得有些失神,等石韵的马跑出去才反应过来,连忙也催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带着一队王府的侍卫随从,并一队石韵自己的手下一起纵马疾驰,前往京外大营。
…………
三千营前任孙都督年老致仕之后,这个职位便由渝王兼着,渝王不是武将,因此只挂了个名儿,现在营中管事的最高长官是一位指挥使。
该指挥使四十出头的年纪,姓夏名燃,人如其名,性情暴躁如燃烧的烈火,在营中颇有威望,兵士们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夏指挥使前几日就得到了渝王传来的消息,说要给他这里安插个督管操练与军务的人来。
开始还以为渝王要在自己手下安插一个守备或是千总。
夏指挥使虽然有些不愿,但还耐得住性子,毕竟渝亲王才是三千营名义上的督管之人,想要安插一二心腹进来也无可厚非。
他为着日后能和同僚和睦相处,还想提前打听打听王爷派来新人的家世背景,秉性如何。
谁知塞了银子一打听,王爷派来通知他的人竟隐晦说道那人是个女子,就是这短时间在京城中名声如日中天的顾真人。
夏指挥使是个典型的武将脾气,十分粗豪,平日里连如来佛祖和观音菩萨都不拜,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忽然冒出来的什么真人。
顿时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偏偏王府派来那人曾跟着渝王一起去兰葑围场打猎,见识过顾真人的绝世风姿和堪比飞将军李广的超凡箭法。
因此说起她就一脸痴迷,可这劲儿的将顾真人大肆吹捧了一番,末了还满脸艳羡,说到顾真人可是个容貌赛神仙的绝代美人,夏指挥使这回算是有眼福了,日后能天天见她,真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夏指挥使越听越不对劲,先还认为顾真人定是个江湖骗子,能骗得京城百姓如此吹捧她,还能骗取渝王的信任,那定是个十分厉害的江湖骗子。
等听了满耳朵顾真人风华绝代,美若天仙之后,他心中的怒火就蹭蹭地冒了起来——原来这顾真人不但是个江湖大骗子,还是个红颜祸水!
身为女子,不老老实实嫁人生子,侍奉公婆,却要出来抛头露面!
装神弄鬼四处骗人不说,竟还敢勾引王爷!
最可恨的是勾引到了王爷她还不知足,竟还胆大包天到想要染指王爷手中军政事务,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夏指挥使气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恨不得立时效仿了怒斩吴王爱妃的孙武,去除掉渝王身边的这个祸水真人。
只不过看样子王爷已经被顾真人迷惑得失了心智,夏指挥使虽然自认有孙武之志,但却不敢保证渝亲王也能有吴王阖闾的雄主气魄。
吴王阖闾被孙武斩了爱妃后还能照样拜他为元帅,尽显了一代霸主重江山不重美人的胸襟。
渝王却不一样,私下里说句大不敬的话,渝王看着有些小白脸样,怕是不会有一代霸主的眼界和肚量,他宠爱的女子被自己杀了之后还不一定会有什么反应。
要是反而因此记恨上了自己,那可没意思得很。
因此夏指挥使强行忍住了心中怒意,将手下的一干坐营官,坐司官,千总,把总都召集起来,好生嘱咐了一番。
暗道就算这女人胆大妄为,我的军营中也不是能任你儿戏胡闹的地方。
且先来个冷脸相迎,她要是识趣,能自己知难而退是最好;要是不识好歹,非得在营中搅风搅水,那自己虽然不至于斩了她,但也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才行!
到了王爷亲自带人过来的日子,夏指挥使便率领了营中众将官早早列队在大营外等候。
看似态度恭谨,实则在心里已经给顾真人安排了一出鸿门大宴。
到了辰时三刻,京城方向的大道上便远远的有尘土扬起。
跟在夏指挥使身后的一名满脸络腮胡的武官一指尘土扬起的方向道,“来了!”
他嗓门大,随口说话就像人家大声喊一样,所有人都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另一个肤色黝黑的武官看了两眼后惊讶道,“王爷这是带着侍卫队骑快马过来的!”不然扬不起这么大的沙尘。
等在这里的诸人都得了夏指挥使的嘱咐,知道王爷这趟要带个女人过来。
在他们概念里,带女人上路,那必然要乘坐马车,缓缓而行。
这样快马加鞭,却把那女人放哪儿了?
渝王一行人速度甚快,没给他们多纳闷的功夫,转眼头一匹马就已经飞驰到了近前,
后面跟着王爷的侍卫队伍,所有人都挥舞着马鞭,玩命般地疾驰。
夏指挥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队人跑出了递送八百里加急战报的速度,还没想明白他们这是在急什么,一队人马就全到了面前。
当先一个面带轻纱,穿着长披风的女子一拉缰绳,那马前蹄高高扬起,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女子稳稳坐在马上,清冷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夏指挥使脸上。
夏指挥使与她的目光相碰,不知怎么的,竟然背后一紧,不由自主就进入了严阵以待的状态,神色郑重地悄悄挺直了腰身,等着她开口。
那女子眼睛盯着夏指挥使,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美到勾魂摄魄的脸孔。
夏指挥使,——
夏指挥使后面的诸将官,——
就算夏指挥使向来不重女色,忽然看到这样一张脸,也不由得蓦然睁大了眼睛,同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还有几声“噫”“呀”“啊”的惊叹。
石韵倒不是故意要引人惊叹的,她戴面纱是为了遮挡一路上的尘土,这会儿到了地方,她嫌面纱闷气就先摘了下来。
眼见面前一群全副武装,列队出迎的武官们对着自己全都是一脸惊艳的样子,她顿时不悦,沉下脸又再环视一圈。
在心里对系统道,“怪不得渝王这么容易就答应让我来三千营帮他练兵呢,看来这里兵士的素质都不行啊!连中高级军官都一惊一乍的,没有一点武将该有的沉稳大气,这像什么样子,回头我要给他们好好操练一下。”
系统这几天已经十分高效地给她准备了好几套练兵的方案出来,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哎呀,我只准备了练兵方案,这些中高级军官的训练方案还没准备!”
立刻又模拟出稀里哗啦的翻书声,“等等,让我查一下,看看应该给这些人制定一套什么样的训练方案。”
紧跟在后面的渝王努力不动声色地调息,一觉得自己能够顺畅说话之后就立刻策马上前,在石韵旁边停住。
夏指挥使忙带着众将官下马见礼,“属下等恭迎王爷!”
渝王气派俨然地点点头,“都免礼,先进去吧。”
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当先而行,王府的众侍卫紧跟其后,夏指挥使朝手下一使眼色,众将官呼啦啦地跟上,把石韵和她带的那队人挡在了最后。
刚才那大嗓门的络腮胡武官正好走在王府仪卫指挥使陈三思的旁边,便好奇问道,“陈大人,你们刚才怎么跑得这么快?好家伙,一队人全都把马催得跟送八百里加急的铺兵一样,吓我一跳。”
陈三思干笑两声,他们那是在追顾真人啊,也不知顾真人怎么这么厉害,不但箭法好,骑术也高明,跑起来是真正的一骑绝尘。
好嘛,他们这一路费了吃奶的劲紧追慢赶,才没被顾真人甩在后面,勉强维持住了颜面。
口中却道,“既然骑马就快一点,慢吞吞的做什么。咱们跟着王爷办差,就要讲究个干脆利落,磨磨蹭蹭没的浪费了时间。”
络腮胡立刻一挑大拇指,钦佩道,“陈大人不亏是跟着渝王做事的,这心气儿就跟咱们不一样,我老胡佩服。”
后面,百草催马赶上石韵,问道,“小姐,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石韵没当回事,“估计这是给我准备的下马威——”
百草小脸上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刚要说话,却听石韵又继续道,“——的开头。”
百草气得一甩鞭子,“啪”得一声打出声脆响,“岂有此理,我揍死他们!”
石韵痛快答应,“行。”
后面跟上来的赤鸢和橙鸢听了她二人的对话,都不由得脸颊抽搐,十分无语。
真人身边的这位百草姑娘虽然这大半年来个头猛窜,但仍未脱离半大丫头的范畴,脸蛋圆嘟嘟的,稚气尚存,说话却是强凶霸道,实在看着不协调。
可惜她们也是被百草管着的,便是觉得不对也不敢多说什么。
前面,夏指挥使想将渝王迎进营中的议事大帐奉茶,渝王却道,“去什么大帐,直接去演武场,本王今天就是请顾真人来指点你们练兵——”
说着一转头,却发现石韵并没有跟上来,顿时皱眉,问道,“顾真人呢?”
第一百零一章
渝王回头去看,发现自己一个疏忽, 顾真人就被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鲁武人排挤得不见了人影。
偏偏夏指挥使带着手下一干武官们还在装模作样, 一个个左右张望, 假装寻找。
“咦?人怎么不见了?“
“呵呵呵, 大概是咱们走得太快, 她没能跟上。”
“美人嘛, 身娇体弱, 腿细…………呜呜……”这个说得有些露骨,因此没说完就被身边人捂上了嘴巴。
…………
夏指挥使则是喝令亲兵,“快派个人去找找。”转头又对渝王道,“王爷别急,可能是营中太大,她走迷了路。”
渝王被气得够呛,瞪了夏指挥使一眼, 夏指挥使咧嘴一笑, 假装无辜。
渝王心知自己虽然统领了三千营,但在军中的威信不高,营中这些将官们面上恭敬, 实则都不大听话,很敢对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也是渝王愿意下大力气把顾真人弄到营中来的原因——他需要有个强有力的人来帮他弹压管束这些不听话的家伙。
别看他现在尊荣之极, 其实身份有些尴尬。
按理说,身为皇子, 兄长继位后渝王就应该去藩地就藩, 但他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同母弟弟, 陛下对他爱重,太后更是把他当眼珠子般疼爱,所以才破例留在了京中。
只是皇家的兄弟之情总不是那么稳固,太后健在时还好说,总能维系住他们的兄弟之情,但等太后百年之后就谁也说不准会怎样了。
就算陛下性情宽和,也未必能长期容忍一个位高权重的弟弟在眼皮底下转悠。
因此朝中的武将,但凡是有些背景实力的,都会和渝王保持适当距离,只怕和他走得太近会引来陛下的猜忌。
渝王一时之间还真是很难找到帮他治军的人才,否则也不至于做出让护国真人来练兵这样不伦不类的事情。
努力压了压心中的火气,沉声道,“顾真人是本王特意请来的高人,你们不可对她无礼。”
夏指挥使立刻打起了哈哈,“自然,自然,末将等定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片苦心。”
只不过面上虽恭顺,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暗道:我们自然不能当着您的面对她无礼,只是军营中一般不许女子进来,她没跟上咱们落了单,若是被巡营的将士驱赶,或是被哪个没长眼的调戏吓唬,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算作她运气不好。
话说驱赶和调戏的人手他提前安排了好几批,这姓顾的女子今天无论如何都会运气不好。
…………
那一边,夏指挥使安排的第一批人手已经到位。
一个五大三粗,脸带刀疤的把总带了几个流里流气的手下大刺刺堵在了石韵的面前。
嘿嘿笑着,伸出粗壮的胳膊,拦住石韵,“哎呦,这是哪来的大美人!怎么钻到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来了,是来找军爷的么?哎-——哎哎——疼疼疼——快放手!”
还没将头天晚上背下来的戏词念完,伸出去拦人的胳膊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一把捏住。
刀疤把总还没从被美人抓住胳膊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他被捏住的胳膊就又被用力一扭。
这一扭的角度刁钻,动作奇快,力道更是大得让人毫无反抗之力。
一阵剧痛从胳膊上传来,刀疤把总瞬间头皮发炸,只觉自己的胳膊马上就会被扭断,肩关节也在咯咯直响,眼看就要脱臼!
吓得立刻就大叫起来,“别别别,饶命,饶命!我就是来做个吓唬人的样子,没想干别的!”
石韵手劲放松一点,挑眉问他,“真没想干别的?”
刀疤把总忙道,“真的!真的!我就打算把昨晚上背的一段戏文说一遍,其它什么都不干,连手下都嘱咐他们不许太靠近,免得唐突了真人。”
他那几个手下,都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不过确实都老老实实站在一丈开外,没有要上前帮手的意思。
刀疤把总姓吴,人称刀疤老吴,他面相虽凶,其实不是坏人,不但不坏,为人还不错,平日在营中十分仗义,颇有人缘。
之所以会被夏指挥使选中,主要就是因为他相貌粗犷,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脸上还有一道狰狞刀疤,乍一看十分吓人。
刀疤老吴接到任务后,原本还有些担心,怕自己这个样子真把人家吓出个好歹来,更怕吓出好歹之后夏指挥使将他推出去顶缸,用于平息渝王的怒气。
然而迎面拦住了顾真人之后,他就发现,所谓吓不吓人,也是因人而异的。
他这个形象,吓唬吓唬普通人是足够了,吓唬顾真人还真不够资格。
顾真人一只手就能制住他,估计他的脸就算再丑十倍人家也不会怕。
不但顾真人自己不怕,连她带着的一队娘子军也没有一个怕的。
顾真人刚把他放开,一个气势汹汹的小丫头就冲上前来,叉着腰对他们一顿喝骂。
小丫头身材虽小,但中气十足,骂起人来简直能声闻十里,且用词犀利,态度凶狠,劈头盖脸的,险些将刀疤老吴和他的手下骂得想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们这样一闹,立刻就将夏指挥使安排的第二拨人手引了过来。
今日负责巡营的是个千总,也早已得了夏指挥使的吩咐,正耳聪目明地盯着这边,一听动静这么大,且声音尖利高亢,是个女子的声音,显然是闹起来了,陈潭千总立刻就带人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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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夏指挥使原本的计划是先派几个形貌粗鲁骇人的兵士来将顾真人好生骚/扰吓唬一番,然后巡营的陈潭千总再上场,做铁面无私状,以军营里不能有女人为由,把顾真人一行驱逐出去。
陈潭循声赶来,却发现情况并没有像夏指挥使计划的那样发展。
刀疤老吴是带着几个形象与他有一拼的兵士拦住了顾真人没错,但明显不是他们在骚/扰恐吓顾真人,而是在被顾真人带来的一个小丫头愤怒训斥,刀疤老吴几个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陈潭十分诧异,暗道,这不对啊!
——和预先想好的不一样。
暗骂刀疤老吴真是个废物,白长了一副熊样,结果还真是够熊的,别说顾真人了,竟然连顾真人的丫头都没吓住。
连忙大步上前,高声喝道,“大胆!这里是军营,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说着手一抖,一直缠在手上的马鞭子就毫不客气地朝百草挥了出去。
昨天晚上夏指挥使可是特意和他交代过的,驱赶顾真人一行人时绝对不许怜香惜玉,越凶越好。
她们要是老实听话就算了,要是敢闹,那就不好意思了!
要知道刀枪无眼,夏指挥使虽然不至于真的刚正不阿到斩了敢进军营的女人,但用刀背,枪杆之类打不死人的东西教训教训她们是难免的。
与此同时,夏指挥使就负责拖住渝王,无比要让手下把顾真人赶出大营。
相信经过如此一番折腾之后,这女人定然会被吓个半死,羞愧难当,再不敢自不量力到要进军营来指手画脚。
因此陈潭毫不客气,一上来就甩出鞭子,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不想那小丫头身手十分灵活,向后一跳就躲了开去。
陈潭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喝令身后的兵士们,“都给我上!把这些敢在军营里喧闹放肆的女人捆起来,扔到大营外头去!”
百草气得脸都红了,心道:小姐还真没说错,刚才故意排挤我们,把我们挤在最后只是个下马威的开头,现在这才开始动真格的。
这群胆大包天的王八蛋,小姐亲自来了竟然还敢无礼,看我不揍死他们!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古月庵当第二霸习惯了,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这时忽然反过来被别人欺负了,就火冒三十丈,气得义愤填膺。
朝身后一挥手,也中气十足地喝令道,“都给我上!把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都捆起来挨个揍!”
听了陈潭号令正要冲上来的兵士们都听得一瞪眼,心说这小丫头够厉害啊,这气势,这嗓门,都和陈千总不相上下了!
陈潭也尴尬地摸摸鼻子,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和一个小丫头对阵的时候,莫名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只一晃神间,两拨人就已经冲上前,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陈潭这边是十几名三千营的兵丁;百草那边是赤鸢,橙鸢,黄鸢……,一共二十人,虽然都是女子,但个个彪悍,且都被石韵认真操练过。
有极强的战斗力和战斗意识,还会组队合作,协同作战。
陈潭因为觉得和小丫头打,胜之不武而泛起的赧然脸色,转眼就变成了灰白色——他手下的兵竟然打不过这些女人!
顾真人手下的娘子军训练有素,打群架也排着队形,前锋攻击,侧锋掩护,后面的绕道包抄,简直就是个小型的阵法。
而且这些娘子军们是真的凶啊,那招式狠得!挖眼,锁喉,连撩阴脚都敢用。
陈潭的手下因为轻敌,一上来就被打懵了,哎吆,哇呀的大叫,转眼就被放翻了好几个。
陈潭顿时急了,喝道,“都给老子卖力点,别因为这些是女人就手软!”
一个士兵委屈道,“没……”
话没说完就被赤鸢一击重拳打在了下巴上,顿时仰天摔倒,后面的橙鸢配合默契,紧跟上来,重重一脚踩在他肚子上。
士兵“嗷”得一声叫出来,心中越发委屈,长官料事不准,只带了十几个人来,人家的娘子军可有二三十个呢,个个凶悍,他们哪里打得过?
况且又不是两军交锋,他们这最多算是友军间的切磋,自己人对打,都是踩胸口,哪有踩肚子的,这也太狠了!
因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打仗,躺在地上装死应该还安全一点,于是捂着肚子悄悄往旁边滚,想要远离这些心狠手辣的女人。
陈潭被眼前的情形搞得傻了一会儿,心知自己轻敌了,只是这会儿也来不及再去调派人手,于是挥起带鞘的腰刀,准备自己上。
对面的小丫头也冲了过来,挥鞭子朝他猛抽。
陈潭虽佩服她的勇猛,却也不把她的那点力气放在眼里,用腰刀挡住鞭子,顺势一卷就要把它夺下来。
百草毫不退缩,奋力和他拉扯。
只是力量悬殊,转眼鞭子就要脱手,石韵上前几步,替百草拽住鞭子,猛得往后一甩,陈潭的腰刀脱手,直飞向半空中。
系统喝彩,“漂亮!”
陈潭微张着嘴,愕然看着那柄刀飞向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落在了几十丈开外的地方。
直到腰刀落地,他的头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几乎不能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迟钝地思索着:刚才好像是那位美得让人不敢多看的顾真人上前来握住了小丫头的手,然后又随手一挥,再然后……再然后他的刀就飞了……飞了……
忽然胳膊酸疼,是被人扭到了背后,耳边响起一个略带嫌弃的好听声音,“这点本事就能当千总?三千营的战斗力只怕比我想的还要差。”
第一百零二章
渝王看着夏指挥使那明显装模作样的架势就来气, 也不劳他派人去找顾真人了,直接朝自己的随行诸人中一挥手, “睿明,你带几个人去把顾真人找过来。”
方睿明领命,神情复杂地看了夏指挥使一眼后就带人小跑着去了。
夏指挥使被他看得浑身不得劲儿, 抬手摩挲下巴,暗道那小子的眼神怎么怪里怪气的。
渝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凉凉问道,“是不是觉得他走之前看你的眼神有点奇怪?”
夏指挥使一愣, 顺口就答道, “是挺奇怪的,不知方统领是什么意思?”
渝王哼一声, 又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你等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方睿明刚才那明显是看倒霉蛋的怜悯眼神。
顾真人那是能被人随便欺负的吗?
当初被不长眼的山匪抢了一包人参,她都能转头就去把人家山匪窝给整个端了,今天这老夏比那些山匪更不长眼, 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排挤她, 自然更不会有好果子吃。
夏指挥使一时却有点搞不明白状况,虚心求教,“这个——还请王爷明示。”
渝王正要说话,却忽然有阵阵喧闹声传来,大家转头去看。
只见刚才去找人的方睿明又快步跑了回来, 禀报道, “王爷, 顾真人来了。”
说着又用刚才那种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看了夏指挥使一眼。
然后才接着道,“顾真人说在营中遇到几个军纪散漫,胡作非为的家伙,被她抓了,一并带过来见王爷。”
夏指挥使一惊,“什么!!谁抓了谁?”
方睿明道,“顾真人抓了营中几个无视军纪,肆意闹事的家伙,好像是一个姓陈的千总,还有一个脸上有疤的大个子。”
夏指挥使简直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这——这——这——”
“这”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岂有此理,这女人胆大包天了!竟然敢在大营中随意抓人!”
他以为是王爷给那女人留了厉害侍卫,她便仗着王爷的势在营中横行抓人。
渝王看他一眼,沉下脸道,“顾真人是本王特意请来指点军中事务的,还望夏指挥使慎言!”
渝王虽然在军中的威望不高,但兼任着三千营都督,是夏指挥使名正言顺的顶头上司,真动怒的时候,夏指挥使也不敢和他对着干。
只得低头认错,“下官一时失言,还请王爷恕罪。”顿了顿,实在没忍住,又说道,“只是顾真人不过一介年轻女流之辈,能懂得什么,让她来指点军中事务只怕——只怕——不妥啊。”
他心中其实是认为王爷此举实在是太昏聩了,但又不能直接说,努力婉转措辞,说得着实辛苦。
渝王却不能体谅他的隐忍,只有点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不妥吗?”
夏指挥使在心中呐喊:自然不妥,大大的不妥!
但渝王的口气不善,他不敢再继续放肆,只能郁闷闭嘴。
石韵带着被她捉起来的十几人很快赶了上来,她们动静闹得太大,另有两个今日在营中轮值的武官带人过来查看,看到是这情况时就想上前解救,却都被渝王瞪了回去,“都回去做正事!该操练操练,该巡视巡视,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他们见夏指挥使跟在渝王身旁都没吭声,只好眼睁睁看着陈千总和刀疤老吴等人臊眉耷眼地被一伙彪悍的娘子军押着,跟随渝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都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能供营中上万人操练,地势十分开阔,中间设有高台,西边一侧还有供长官休息的凉棚。
有人急急忙忙去将凉棚里收拾干净,摆放好椅子,渝王便老实不客气地过去坐在了正中,这才对夏指挥使说道,“顾真人会抓这几个人,必然有她的道理,大家坐下来把话说说清楚,莫要伤了和气。”
说着又命人在自己左右两侧各设了座位,请顾真人和夏指挥使坐下说话。
夏指挥使方才已经看清楚了,顾真人身边并没有王府侍卫,抓人的全都是她自己手下的女子,不由得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别的不说,手下能有一群如此厉害的娘子军就很不简单。
因此坐下之后,又再郑重打量了石韵几眼。
打量过之后忍不住再次对顾真人的绝世姿容表示惊叹,暗骂道:他娘的,这女人还真是漂亮!老子以前见过的美人全都不及她,果然是有做祸水的资格。
随后又觉得顾真人这形象美则美矣,但和祸水之类的女人还不一样。
所谓祸水,都是要蛊惑男人,为祸世间的。
而顾真人就算不说话,只神情淡淡地往那里一坐,就周身的霸道傲慢之气,一脸祖宗样,十分不像个会迷惑讨好旁人的样子,别人去讨好她还差不多。
这夏指挥使就有些不明白了,暗暗又偷瞄了渝王几眼,心里琢磨:难道王爷口味独特,有些怪癖,就喜欢这样霸道的女人?乐于享受闺房中的欺凌打压之乐!
这一回轮到渝王被他内涵丰富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了,莫名地后颈有些发凉。
抬手去脖子后面摸了摸,心说这凉棚真是简陋,竟然还能从后面透风。
石韵这边已经示意百草站出来将刚才的事情细说给王爷和夏指挥使知晓。
百草虽然已经借机踹了陈潭和刀疤老吴几脚,但两人都皮糙肉厚,那几脚对这两人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所以百草一点没消气,还处在火冒三十丈的状态,因此毫不客气,往出一站,用词十分犀利的就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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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王听得十分不悦,先去看刀疤老吴,面色不善,“你叫什么名字?”
刀疤老吴瑟瑟,“小人吴志。”
渝王沉声道,“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当众调戏顾真人!”
当真是岂有此理,他都还没敢调戏呢。
刀疤老吴十分冤枉,他真没想去调戏顾真人,但又不敢把夏指挥使供出来,只得自称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还请王爷和真人恕罪。
渝王又去瞪陈千总,“本王要和顾真人来大营的事情,三日前就专门派人来知会过了,你身为今日负责在营中巡视的将官竟然会不知道?!”
陈潭垂着脑袋不敢作声,只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看夏指挥使,盼他能给自己求求情。
夏指挥使回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渝王现在想发脾气就让他发,就算发作了陈潭和老吴一干人也不怕,等他走了之后,这三千营还是自己说了算,不论是罚俸还是降职,自己回头都能再给这些人补回来。
然而渝王因为已经在夏指挥使这里吃过几次他阳奉阴违的亏,所以这一次偏不顺着他的思路走,而是转头把处置权交给了石韵,“顾真人,这些人就交由你处置。”
石韵已经看清楚了夏指挥使和他那些下属间眉来眼去的猫腻,深深觉得这三千营中风气不好,需要花大力气整治才行。
于是直接说道,“一个无视军纪,一个玩忽职守,两个都要重罚。一起打军棍吧,每人四十棍,就在这里打!”
陈潭和刀疤老吴听得差点跳起来,军棍可不是好挨的。
要是拖下去打还好说,夏指挥使能私下里命人放放水,让棍子高抬轻落。
偏偏还要在王爷面前打,那行刑官肯定不敢做手脚,结结实实四十棍打下去,只怕大半条命都要被打没了。
立刻齐声求饶,“王爷,饶命!真人,饶命啊!”“小人/末将再也不敢了!”
渝王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顾真人要罚这么重。
不过他花费了偌大气力将顾真人弄来营中,差点连老娘都得罪了,就是为了让顾真人替他管管三千营里这些桀骜不驯的兵将们的,因此便默不作声,只看顾真人要怎么应对。
夏指挥使也插口了,“顾真人怕是没见过军棍是什么样子的,那棍子可和后宅中教训丫鬟小厮的细竹板不同,有茶盅口那般粗,用生铁包头,几棍子下去就能打得人骨断筋折,体弱的四十棍就能打死了,这般处置实在是过于严苛!”
石韵眼波流转,清冷霸气的目光落到夏指挥使身上,“夏指挥使既然知道军棍打人厉害,那你是否知道军中为什么要用这么厉害的东西做刑具?”
夏指挥使一愣,答案他自然知道,但是现在说出来就是自己打脸。
石韵便替他说出来,铿锵有力,“是为了严明军纪!!”
下面的陈潭和老吴顿时都是浑身一震,心中叫苦不迭。
夏指挥使脸色僵住,勉强道,“但是事有轻重,他们两个犯的错罪不至此。”
石韵微微蹙眉,“巡营的将官搞不清楚今日营中会来什么人;正该操练的把总无所事事,带着下属满营溜达生事,这还不严重?!”
夏指挥使咳嗽一声,这听着是挺严重,要让他来判,也是应该重责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只不过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安排的,若是让那两人就这样被打了,日后他夏燃夏指挥使在军中怕是要威望扫地,再也不能服众。
深吸一口气,干脆跳过了顾真人,起身来到渝王面前,躬身一礼,“王爷,军中之事都非同儿戏,岂可任由一个女子随口定夺,王爷还请三思。”
渝王端着架子,“顾真人可不是普通女子,她是陛下亲封的护国香沅真人,说话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况且顾真人到这里,就是来帮本王督管营中的操练与军务事宜,这种赏罚之事她自然可以定夺。”
夏指挥使还要再说,就听顾真人又再冷冷开口,“你先不忙替他们求情,这两人都是你的属下,犯了这样的事,夏指挥使身为长官也难辞其咎。”
夏指挥使本就已经心头火起,听了这个话顿时瞪起眼睛,转头粗声道,“顾真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想连我也一起打军棍了?”冷笑一声,“只怕你还没这个资格!”
转头愤愤道,“王爷,顾真人这样也欺人太甚了!”
渝王虽然对他不满,但他毕竟是个三品指挥使,面子总是要给的,于是便道,“夏指挥使稍安勿躁,顾真人定然不是这个意思。”
石韵也道,“你多虑了。”
夏指挥使火气上来,也不客气了,“那请问顾真人如此咄咄逼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今天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两人罪不至此,顾真人要求的重罚只怕是难以服众,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石韵冷哼一声,“想服众还不容易。”忽然扬声点名道,“赤鸢,橙鸢,方睿明,出列!”
那三人踏上一步,高声应道,“末将在!”
夏指挥使和渝王同时抽了抽嘴角。
夏指挥使是因为她一个真人的手下还要自称末将,感觉十分古怪。
渝王则是因为方睿明明明是自己的手下,却不知怎么的竟被顾真人拐了去,还拐得如此明目张胆,当真是让人无语得很。
石韵指着赤鸢和方睿明道,“这是我手下的两员大将,你也挑两个人出来,再加上你我二人,咱们一共比试三场,就比上阵冲杀的马上功夫,三战两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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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指挥使愕然,“你——这个——,我们不和女人比试,胜之不武,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石韵懒得多啰嗦,只是一挑长眉,“夏指挥使只要能赢得比赛,我立刻就走,今后再不插手三千营中的事务。”
这个说法让夏指挥使十分动心,“这个——”
石韵有些不耐,“什么这个那个的,痛快点,到底比不比!”
夏指挥使当即一拍大腿,比就比,谁怕谁!
他也是急脾气,不耐烦啰嗦,立刻就点了手下的那个络腮胡武官,“赵长健,你来比第一场。”
又吆喝道,“去把马牵过来,兵器架也抬来,都动作快点!”
恭请王爷出凉棚,大家去赛场观战。
心道这样也好,利利索索打一场,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们一个教训,争取午后就把这位顾真人送走,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到时王爷也没话说。
转眼赤鸢和赵长建就各自提了兵器,催马跑进了演武场。
渝王有些担心,把方睿明叫到跟前来低声询问,“这个赤鸢毕竟是个女子,到底行不行,别要第一场就输了。”
方睿明掩嘴咳嗽一声,“王爷尽管放心,她是顾真人手下第一猛将,我输了她都输不了。”
渝王诧异,“真的这么厉害?”
方睿明重重点头,“真的。”
他前段时间,日日追着顾真人讨教,顾真人有时懒得自己指点,就让赤鸢和他对练,方睿明在赤鸢手里吃过不少亏。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赤鸢本是古月庵附近一个村子里的农妇,只是天赋秉异,异常的彪悍,村子里的一般人家都是男人压媳妇一头,她反过来,经常在家揍男人,揍得那男人满地找牙,隔三差五便要逃出家门求救。最后硬生生把她那个男人揍得再不敢和她过,与隔壁村一个奇丑的寡妇私奔了,跑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她这个名声也再嫁不出去,就干脆去古月庵当了尼姑,一开始倒也如鱼得水,替主持师太欺压那些被送进庵中的可怜女子,没少干恶事。
只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恶人自有恶人磨,赤鸢遇到了比她更凶的顾真人,自此就被压制得服服帖帖,挨了无数顿痛打之后甘心当了顾真人手下的第一猛将。
方睿明当初听了这段曲折故事之后还唏嘘了一番,这时就非常自信,请王爷尽管放心,赤鸢打赵长健绝对没问题。
第一百零三章
赤鸢的兵器是一条三节棍。
络腮胡武将赵长健用的则是背厚面阔的鬼头大刀, 且还是双刀,左右手各持一把, 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两个人在演武场上拉开架势,传令官一声令下就各自呼喝一声, 挥舞着兵器, 气势汹汹地催马冲向对方。
夏指挥使自从确定要比武之后, 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一方必胜, 心情放松下来, 还有兴致悠悠闲闲就场中情况点评几句。
看清楚赤鸢手里的是一条三节棍就笑道, “巧了,这两人竟然都用的是短兵器。”
渝王看到赤鸢手中的兵器也颇为稀奇,沉吟道, “顾真人的手下竟然用的是三节棍!这可十分少见,不过这东西宜短宜长,展开了也有一丈左右, 若说是长兵器也可以, 只是好似很少会有人把它当马上兵器用。”
夏指挥使含笑道, “王爷说的在理, 战场上是没人会用三节棍。”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三节棍是软的,被别人的大刀长矛一砸就要卷回来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要夏指挥使看来,这玩意儿十分难练,初学时极易伤到自己不说, 费老大劲儿学会了也用处不大, 也就是寻常武人近身搏斗时能有点威力。
上战场, 特别是马上冲锋的武将,脑筋锈住了才会选它当兵器。
由此可见这些女人于行军打仗方面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大概就是碰巧学到了点江湖上卖艺练把势的功夫,打赢过几个羸弱男子,就妄自尊大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妄想来军中横插一脚,其实根本就是在瞎胡闹!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肤色黝黑的武将也接口道,“马上对敌,兵刃越短就越是凶险,赵大哥骑术不错,又刀法精湛,所以才敢用双刀,以双短补一长,但是这位——这位真人的手下用三节棍确实是太过托大了。”
夏指挥使只怕渝王不懂行,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特意解释给他听,“三节棍不比普通的刀枪棍棒,习练起来颇为不易,少有人会用,若是民间武师比武打架时拿出来确实还能唬唬人,只是在战场上却是不行,太不实用。”
说着又悠然看了石韵一眼,问道,“顾真人不知对此有何见解?”
石韵竟然也点头承认,“没错,是这个道理。”
夏指挥使一愣,随即嗤笑一声,追问道,“那真人手下的这员大将为何还要用它?”
特意在【大将】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以示轻蔑。
石韵不屑去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只浑不在意地道,“这我也不太清楚,可以等赤鸢下来后问问她,不过我估计是因为她身边正好带着根三节棍,又懒得去换其它兵器,所以就直接用了。”
夏指挥使听得浓眉紧皱,“顾真人的意思是你这手下是因懒得去换其它兵刃所以才会用三节棍?赛场上比武岂可儿戏至此!真人在说笑呢吧。”
石韵懒得再多说,只朝着演武场中微扬了扬白皙精美的下颚,“你接着看。”
那不耐烦的态度显然是没将夏指挥使放在眼里。
夏指挥使气得对着她的一张美人脸都快要翻白眼了。
重重哼一声,将目光又转回了赛场上。
场上的两人已经迅速打过了一个回合,他们的马速都快,身形交错时兵刃猛得一撞便又迅速分开,大家远远看着,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回合之后,两人调转马头,又再冲向对方。
这时有眼尖的人就发现了不对,惊讶道,“赵大哥怎么挂回去了一柄刀?!”
赵长健原本用的是双刀,两手各持一柄,不拉缰绳,全凭精湛的骑术在马背上保持平衡。
然而一个回合之后,他却把右手的鬼头刀挂回了马鞍上,只左手持刀,右手拉着马缰,压低身形,伏在马背上朝赤鸢疾冲过去。
夏指挥使看到这个发展不由心中暗惊,脸上自信的神气顿时收敛了不少。
他是懂行的,知道赵长健一个回合后就收起一柄刀九成是因为刚才接了一招后试出来自己力气不敌对方,单手架不住那女子三节棍的全力一击,这才改为用单刀。
等一下再次交锋,赵长健定然就会用双手握刀相抗。
果然不出他所料,场上两匹马越跑越近,两个马身再次交错的时候,赵长健双手握住单柄鬼头刀,大喝一声,狠狠朝赤鸢砍去。
赤鸢这边也改变了战术。
三节棍虽然难以驾驭,但熟练之后却可长可短,可软可硬,攻守兼备,兼且功用很多,可以劈,扫,轮,击,戳,绞,格,甚至还能舞出花样来,起到让对手眼花缭乱的效果。
赤鸢此时就使出了三节棍的绞字诀,双手握住棍子两端,猛然向前一探,再一交错,就绞住了赵长健的鬼头大刀。
赵长健顿时在心里暗暗叫苦,刚才第一下交锋他就试出来了,对面这个身形高壮,面容凶恶,浑身上下没半分女人味的女子力气比他大,看动手时的狠绝利落,功夫只怕也比他好,这样被锁住了兵器拉扯,只怕他马上就要输。
赵长健心中焦急,这要是输了,不但他自己颜面扫地,夏指挥使那里他也没法交代。
然而手里的刀被一股巨力拉拽着,正在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地从他掌中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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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健一咬牙,干脆放手,让对方将那柄鬼头刀夺了过去。
赤鸢正在全力和他拉扯,对方忽然松劲放手,顿时就被晃了一下。
赵长健趁着这个机会飞速抓起刚才被他挂在马鞍侧面的另一柄刀,双手紧握,朝着赤鸢再次猛劈过去。
他这一招太狠,鬼头刀去势迅猛绝伦,赤鸢要是挨上了肯定不死也要重伤。
遥遥观战的众人不由全都心里一紧,睁了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场中。
就连夏指挥使都暗骂了一声,胡闹!哪里就要用到这种破釜沉舟的招数了。
这种偷袭一样的招数比武时不是不能用,但和个女人对战,比力气比不过竟然还要用到这种打法,那就很丢人了,赢了也要颜面扫地。
况且看赵长健的样子,这一刀是用了全力,要是真收不住劲儿,失手把顾真人的手下给砍死了,那可是要给他惹麻烦的。
只有石韵不动声色,对赤鸢很有信心。
赤鸢是她最有【潜力】的一个手下——天生好勇斗狠的材料!
她在乡下给人当媳妇时都能无师自通的开发出打斗技能,并且在如今这样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毫不客气地就用在了自己男人身上,可见天性有多么的凶狠暴力。
后来又经过了石韵的【正规教导】,用系统给量身定制的科学训练模式彻底把她的潜力发掘出来后,战斗力又再直线上升。
现在方睿明都打不过她,夏指挥使手下这姓赵的络腮胡水平只是一般,自然更加不是赤鸢的对手。
果然,演武场中赵长健威力十足的一刀砍过去,赤鸢也早就有了防备,直接用绞在三节棍中的那柄刀去挡。
“当!”得一声响,绞在三节棍中的刀到底不如握在人手中的刀牢靠,顿时就飞了出去。
赵长健却也被震得虎口发麻。
赤鸢顺势变招,手里的三节棍抖开来,变成了一根一丈长的棍子,用力一轮,兜头盖脸打向赵长健。
这一下去势凶猛,赵长健大惊,隐约觉得要糟糕,但千钧一发之际,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奋力举刀相迎。
赤鸢这一轮带上了腰力,十分厉害,三节棍裹挟着劲风,先打飞了赵长健手中的另一柄鬼头刀,之后余势不减,继续下落。
赵长健危急中只来得及侧头避开要害部位,被砸中了肩膀,大叫一声,摔下马背。
赤鸢提着三节棍,催马朝他走了几步,看那样子是想继续揍人,但总算还记得比试规则,半路刹住,调转马头,退出了赛场。
场外另有小兵跑上去搀扶赵长健。
石韵一方的人都兴高采烈,齐声喝彩;夏指挥使这边的人则都张口结舌,满脸愕然——赵长健输得太快,他们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夏指挥使遥遥看着赛场中赵长健在一个小兵的搀扶下艰难起身的样子,心中发沉——竟然输了,还输得这么快!
耳边忽然响起了顾真人那虽然好听但却十分气人的声音,“你看明白了吧。”
夏指挥使愕然转头,“什么?”
石韵悠然道,“赤鸢比你这个络腮胡手下厉害太多,所以她懒得换兵刃也不要紧,别说用三节棍了,就是用烧火棍也能赢。”
夏指挥使,——
夏指挥使胸口发闷,气得说不出话来。
赤鸢先回到众人面前,朝渝王和石韵行了一礼后就退了回去,脸上十分平静,虽然刚才赢了一场也没露出什么得意之色。
大家不知道她是被石韵打怕了,只要是在石韵的面前就会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还都一起在心里暗赞:顾真人这个手下不错,很有大将之风啊!
过了一会儿,赵长健也由人搀扶着过来,满脸羞愧地向夏指挥使请罪。
夏指挥使心知是自己轻敌了,赵长健的本事在三千营众将官中只能算是中等,除了一部络腮胡长得比较威武之外,再没有其它过人之处,原以为与几个女子对战,派他上场就足矣,却没想到顾真人的手下竟这么厉害。
这会儿也无暇教训人,只摆摆手让他先下去,沉声点出了第二场比试的人选,“常轼携,你去比第二场!”
常轼携就是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肤色黝黑的武将,听见夏指挥使点到他的名字,立刻便整衣出列,肃声应道,“是,末将得令!”
他果然比赵长健不同,跟在夏指挥使身后时还不起眼,但独自往出一站,周身就透出一股凛冽气势,隐隐有着大将之风。
系统“哎呀”一声,“这个人比刚才的大胡子厉害多了,方睿明打不过他。”
石韵问,“你能看出来?”
系统,“嗯,这个人的肌肉强度因为数据不够我还算不出来,但从他胳膊,肩膀和大腿的肌肉形状看,爆发力很强,再根据他的体型,动作,还有走路时表现出来的协调性估算一下,他的综合得分比方睿明要高。而且他手上的茧子很厚,位置和形状也有点特殊,估计是长期练习一些特殊招式留下的。”
石韵问,“什么特殊招式?”
系统为难,“可能性很多,不好说。”
石韵,“说你想到的第一种。”
系统立刻答道,“回马枪。”
石韵心里就有数了,招手叫过方睿明,低声道,“后面还有我,你不用有压力,只管放手去打一场,权当是切磋演练了,输赢都不要紧。另外,小心这人的回马枪!”
方睿明看到夏指挥使这一场竟然派出了三千营第一猛将常轼携,确实是挺有压力,不过听石韵这样一说,他的心情就放松下来。
三战两胜的赌局,前面赤鸢已经赢了一场,后面顾真人自己上阵,也无论如何不可能输,所以他这一局确实没压力,赢了最好,输了也无妨。
心情放松,拎着他惯用的亮银枪催马上阵。
常轼携用的兵器也是长/枪。
这两人的比武,看着就比之前的赤鸢和赵长健正经多了,你来我往的,演武场上枪影翻飞,打得十分热闹。
夏指挥使屏气凝神,认真看了能有一盏茶的功夫,眼见场中两人的打斗虽然还在胶着着,但方睿明呼喝连连,一枪快似一枪,而常轼携却依旧沉稳,不被对方的快枪影响,招式有板有眼,丝毫不乱,显然已经占据了上风。
夏指挥使这才舒口气,心说这回总该赢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顾真人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又再响起,“这场应该是平局。”
夏指挥使斜睨她,“未必吧!你怎知道是平局。”
石韵一脸淡然,“我自然知道,其实平不平局都无所谓,最后一场总是要比的。”
无威不足以服众,必须当众把这姓夏的打趴下!
第一百零四章
夏指挥使的眼光十分精准, 他断定方睿明不是常轼携的对手, 方睿明就确实打不过常轼携。
只是在最后时刻,常轼携使出拿手绝技【回马枪】时, 方睿明忽然如有神助, 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单脚脱蹬, 翻下马背,正好躲开了那一枪!
这一下躲得十分精妙, 观看的众人忍不住都要喝一声彩。
方睿明躲过那一枪后又再翻身上马,兜了一圈又跑回来。
他是个痛快人, 知道自己实力不及对方,干脆主动认输, 收起长/枪,向常轼携一抱拳, “常兄厉害,小弟甘拜下风!”
常轼携最后十拿九稳的一招竟然被他躲过, 不由也要高看他一眼, 客气还礼,“承让, 承让,方统领年纪轻轻就枪法精湛, 兼且机变灵活, 在下亦是十分佩服。”
两人拍马下场。
这一局虽是方睿明输了, 但他最后一招躲得漂亮, 又痛痛快快认输,并不死缠烂打地纠缠,可见心胸宽广,十分有肚量,算得上虽败犹荣。
和常轼携并肩回来,一路惺惺相惜,相谈甚欢,比方才赵长健狼狈下场时的样子体面多了。
夏指挥使眼见自己一方赢了第二场,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不少。
然而还没等他把眉头舒展开,石韵已经站起身来,对他说道,“夏指挥使,该比第三局了,请吧!”
说完当先往演武场中走去,边走边解开身上的披风,随手往后一扔。
那披风就轻飘飘地落到了渝王怀里。
系统连忙提醒,“哎,你扔错方向了,百草在左边,你怎么把衣服扔右边去了!”
石韵眨眨眼,百草一般都爱站在她右边,今天忽然换了一侧,她一时疏忽,习惯使然,就扔右边去了。
话说右边坐着的人是谁来着——
算了,扔都已经扔了,反正披风是软的,也伤不着人。
脚下不停,继续向演武场中走去。
渝王,——
渝王怀里抱着一件从天而降的衣服,很想拍桌怒斥一句【放肆】!
从来都是他扔衣服给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扔给他了!
他可是王爷!
然而他面前没桌子,没处拍。
加之那披风柔软轻滑,刚从顾真人的身上解下来,还带着一丝暖香气息,入手就有阵悸动从指尖滑到心头,一句【放肆】便卡在了喉中说不出来了。
一抬眼,又看到方睿明在一旁满眼真诚艳羡地看着自己,仿佛被顾真人随手丢了一件衣服是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
渝王被他热切的眼神盯着,下意识地便将手里的衣服抓紧了点。
方睿明则是颠颠跑了过来,“王爷,我来替我师傅拿衣服。”
说着就伸手去拿,轻轻一拉却没拉动,疑惑道,“王爷?”
渝王反应过来,心知自己抓着顾真人衣服不放的行为不大体面,连忙轻咳一声,板起脸,顺便将手松开。
方睿明珍而重之地拿过去,可惜还没焐热呢,就被百草一把夺走,“给我!”
又十分嫌弃地上下看看看方睿明,问道,“你什么时候成真人的徒弟了?我怎么不知道?”
方睿明心虚道,“唉,这个——就算现在不是,日后也会是的。”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拜顾真人为师。
百草白他一眼,“既然还不是就不要乱叫。”
她是顾真人身边的第一人,素来跋扈。百草之于顾真人就好比王公公之于当今陛下,所以方睿明不敢得罪她,只得委委屈屈闭上嘴。
那一边,石韵已经翻身上马,只是她没带兵器,所以先催马兜了一圈,跑向立在演武场旁的一溜兵器架,疾驰而过时顺手抽/出了排在第一位的长柄大刀,单手拎着,又再催马回到了赛场正中。
夏指挥使瞳孔猛缩——这柄刀重六十斤!
不是那些将士们惯常吹嘘自己兵刃时虚加的份量,而是货真价实的六十斤!
竟然就被顾真人轻轻松松一把拿起来,单手拎在了手里!
夏指挥使满心都是见了鬼了的无力感,这顾真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手下有个赤鸢那样厉害的女人还不够,她自己貌似竟然更厉害!
仔细论起来,只抽刀拎刀这两下,他就要甘拜下风——夏指挥使估着自己单手硬拎这把刀也能拎住,但绝没可能像顾真人这样轻松。
用兵器不比举铁或是举石锁之类,举起来就可以,兵器是要拿在手中一直挥舞打斗的,一场仗打下来,起码一两个时辰,一般来说二三十斤的就要算是重兵器了。
这柄长刀被摆在演武场兵器架上第一的位置就是做个样子,用来镇场子的,从来没人能用它,不想竟被顾真人挑中。
系统也在啧啧称奇,这时候讲究的是半斤顶八两,百草都还没有六十斤重呢!
悄悄问,“重不重?”
石韵随意掂了掂,“还行。”
系统开始补充记录:羽人单手握力……
场外,渝王听到身边三千营的将士们忽然都低声抽气,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让他们惊讶无比的事情,便问道,“怎么了?”
一时竟没人顾得回答。
陈三思皱起眉头,沉声替王爷又问了一遍。
常轼携这才喃喃答道,“回——回王爷,顾真人拿的这柄长刀特别重,大家有些惊讶,这才失态,请王爷恕罪。”
他嘴里说着请王爷恕罪,人其实还有点不在状态,目光黏在赛场中单手拎着大刀的那道潇洒身影上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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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王这边的众人听了顿时好奇,陈三思也不计较他们在王爷面前失礼了,问道,“特别重是多重?”
常轼携清清嗓子,硬是把注意力从赛场上拉了回来,躬身答道,“整六十斤。”
陈三思挑眉,他知道武将对自己的兵器多有吹嘘,经常能把二十斤吹成四十斤,追问道,“实际多少斤?”
常轼携答道,“实际就是六十斤,只多不少。当初这柄长刀打造出来就是放在演武场上镇场子的,没人能用,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顾真人能用,还用得如此轻松。
他忽然想到顾真人的身份,睁大眼不可思议地问道,“难道顾真人真的有神通?”
陈三思听到那柄大刀真是实实在在重六十斤,顿时也是倒抽一口凉气,暗道我的乖乖,真这么重!
心中对顾真人的感觉更是高山仰止,高人啊!
听常轼携这样问立刻将眼一横,“那是自然,顾真人要是没有神通,王爷又怎么会将她请来三千营。”
其实是想骂你们这些没见识的,不知自己这回是沾了多大的光哟,还一个劲儿的想把顾真人往外推,实在是不知好歹!
只不过他虽然没有骂出来,但脸上的神气儿已经很明显了,常轼携顿时脸露惭愧之色。
原来王爷真是为他们好啊,他们之前错怪王爷了。
渝王听到这柄刀的重量,俊脸上也是微微变色,背脊都不由得稍挺了挺,凝目又往赛场上看去。
只见石韵已经拎着长刀策马来到了夏指挥使的面前。
夏指挥使面色凝重,甚至先朝她拱手一礼,这才摘下挂在马鞍上的兵器,可见是已然彻底摒弃了之前的轻视,对顾真人这个对手郑重起来。
观战的众人都在想顾真人骑来的马上配的普通马鞍,没有挂兵器的地方,她要如何回礼?
就见石韵轻轻巧巧地直接拎着刀抬手回了一礼。
观战的众人一齐惊叹,“呀——”
然后就看到随着传令官一声令下,场上两人各自举兵器冲向对方,顾真人将长刀举起来,仿佛是嫌单举着刀无聊,还在空中挽了个刀花,和夏指挥使错身时,“刷”得一刀,带着劲风劈了过去。
观战众人神情统一的十分惊愕,嘴巴一起张大,“啊——”
因为嘴张得太大,一时半会儿合不拢,所以只能在心中不停大叫:单手!单手!她竟然用的是单手!!
这轻松利落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用的是一把菜刀呢!
夏指挥使的兵器是一杆头尖勾啄,侧刃锋利的长戟。
他自从顾真人一把拿起了那柄大刀之后就再不敢有一点轻敌的心思,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石韵当头一刀劈过去,去势迅猛,夏指挥使知道厉害,立刻双手举长戟奋力去挡。
“铛!”一声巨响。
夏指挥使即便有思想准备,也被震得双臂酸麻,眼前一阵发黑,兵器差点脱手。
石韵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胳膊一转,长刀又从横向劈过来。
夏指挥使这下再不敢硬接了,直接附身紧贴在马背上,双腿用力一夹,只要他能跑过去,这一回合便算结束,他就能缓一缓。
石韵眼看自己这一刀从夏指挥使的后脑勺擦过,就要砍在马头上,不由一蹙眉,她没有虐/杀动物的嗜好,于是刀锋往上一斜,让开了马头。
夏指挥使这一下躲得没有丝毫把握,顾真人的大刀带着风声从他脑后擦过时,他就暗叫糟糕。
好在预想中被马血浇头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只听到顾真人轻描淡写地说道,“算了,让你一招。下招我用刀背打。”
用刀背可以连人带马都打趴下,还不会太血腥。
夏指挥使,——
夏指挥使自问是个能屈能伸的英雄,在心里默背了两遍,“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随后就抬手示意停战,他认输!
现在认输总比被人用刀背砸下马来好看些。
渝王还没看太明白,略为失望,“这就不打了?”
他觉着夏指挥使肯定敌不过顾真人,但起码得过几招啊!
顾真人是他请来的没错,但夏指挥使名义上也是他的属下,一招就认输,他都觉得有点丢人。
方睿明那小子刚才坚持了几十个回合呢。
三千营的武将们都一个个脸色尴尬,他们都是内行,看出顾真人第一招就手下留情,就她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夏指挥使立即认输才是最明智的。
毕竟再坚持下去也是输,还会输得很惨。
被当场打趴下恐怕都是轻的,再被打得吐上几口血,断上两根骨头,那就更划不来了。
石韵也有点扫兴,越发觉得三千营的这些家伙们,从长官到小兵的素质统统不行,全部需要好好操练。
系统小声说了一句公道话,“其实这个夏指挥使还是有点本事的,功夫也还行。”
夏指挥使的力量,招数和应变能力都可以,在武将中算是很厉害的,配得上他三千营指挥使的地位,否则也不会那么自以为是,敢和渝王对着干。
他就是比较倒霉,碰到的对手是石韵,实力太不对等了,才会一招落败。
石韵不管,反正输了就得给她老实听话,好好操练。她自己手下那几十个尼姑早就不够她折腾了。
快步回去,随手把长刀丢给了三千营一侧的武将——她这边都是女子,除了赤鸢天赋秉异外,其余人在力气上到底还是要略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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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正好接到长刀的武将被砸得身子都往后仰了仰才一起抱住了那柄长刀。
不由对顾真人越发惊佩。
夏指挥使因认输及时,虽然丢了些面子,但一点没受伤,所以和石韵前后脚的赶了回来。
一进来就满脸郑重,“佩服!佩服!怪不得顾真人能名满京城,被陛下钦赐为护国真人,果然是高人啊!深不可测,仙家手段啊!”
石韵淡淡看他一眼,“我是有些不同凡俗的手段,不过刚才还没用,就是随手过几招而已。”
夏指挥使还是一脸真诚,“那是,那是,顾真人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比,随便动动手那也是裂山开石的本事。”
石韵无语,——好像也没那么厉害。
夏指挥使也是没办法,他原先对石韵这个真人的身份嗤之以鼻,认为就是江湖骗子,现在却要极力吹捧了,毕竟他输在了人家手里,只有顾真人厉害无比,他才不至于太丢脸,因此必须替对方大吹特吹。
他虽然说得夸张,但因为说的不是坏话,石韵也就不去管他了,招手叫过橙鸢,“还有最后一场比试。”
夏指挥使生平头一次觉得腿软,惊道,“还比?!”
不是说三局两胜吗,顾真人一方已经两胜了。
石韵过去坐下,百草上前给她把披风穿上,她自己则抽空谢了渝王一声,“多谢王爷刚才帮我拿衣服。”
然后才对夏指挥使道,“刚才比的都是单打独斗,沙场上对敌,除了要有猛将,还要有排兵布阵的本事,橙鸢带我这里的三十人下场,你也找个会指挥的人,再派三十人出来,双方比比指挥战队的本事。”
夏指挥使觉得这规模太小,“三十人能排出什么阵法?这有什么好比的?”
石韵冷冷看他,“比不比?”
夏指挥使现在气势弱了许多,被她一逼问就想服软,主要是不服也不行,王爷在上面压着,顾真人想干什么都名正言顺,自己想反抗又打不过,只得咧咧嘴,“那——那就比吧。”
点出自己手下一个姓陆的武将,命他去调三十人过来,和顾真人的手下再比试一场排兵布阵。
石韵这才满意。
其实对方已经输了,比这场意义不大,她就是想看看这边将领排兵布阵的本事如何。
去调三十人过来,再临时排个阵法都需要时间,石韵便先把早上没处理完的事情处置一下。
让人将陈千总和刀疤老吴带过来,这两人一直站在后面观战,这时已经老实得像鹌鹑一样,觉得自己早上简直是狗胆包了天了,竟敢去调戏/驱赶顾真人!
石韵倒也没坚持一定要打两人军棍,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解决方法:
马上本真人就要对三千营的将士进行大操练,你们好好表现,若是练得好就将功补过,若是练不好就再打军棍。
两人自然感激涕零,没有任何意见。
夏指挥使还想再挣扎一下,“真人,军营里都是男人,你这般貌若天仙的女子,留下只怕不大方便。”
石韵道,“没事,我住你那里——”
夏指挥使心肝立刻颤一颤,忙去看渝王。
渝王果然也瞪了过来。
石韵继续,“——你搬去常轼携的营房和他挤一挤。”
夏指挥使郁闷。
石韵清冷霸道的目光又瞪过来,“怎么,不舍得。”
夏指挥使只得答应。
石韵点点头,又道,“我带来的人有点少,你再去选一批人给我,有职位的武官和普通兵士都要。”
夏指挥使这半天功夫受到的打击太大,连自己住的营房都被人挤占了,简直有点心灰意懒,对常轼携道,“这个就交给你了。”
常轼携正在怀疑顾真人是不是真有什么神通,因此十分恭敬,立刻就问道,“不知真人要选什么样的?”
石韵想了想答道,“要身材高挑,不胖不瘦,五官端正的,麻子,刀疤,塌鼻,龅牙的都不要,肩膀要宽,腰要细……最好是容长脸型。”
众人听得云山雾罩,很有些不明觉厉,心说在军营里挑人难道不该首选身手矫健的么?顾真人果然是高人,做事不入俗流,这要求当真与众不同得很。
只有系统十分怀疑,总觉得石霸总好像是开始给自己招小秘了,还是一个团队!
第一百零五章
霸占了夏指挥使的营房之后, 石韵顺理成章的当上了三千营第一霸。
这个第一霸和古月庵第一霸不可同日而语, 份量十足。
石韵心情不错,在接下来比试排兵布阵的时候就稍许抬了抬手,留了情面,没有让橙鸢压着三千营的人打。
而是演习一般, 在场上不断变换阵型, 演示了锥形阵, 雁形阵, 玄襄阵,鸳鸯阵,百鸟阵, 螃蟹阵,平戎万全阵, 东西拐子阵……等一系列精妙阵法。
虽然因为人数限制, 有些阵法只能摆出个简单的雏形, 但变幻莫测,也足够让观看的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摇。
三千营的将士们这下更是没了声音, 看着服帖了不少。
他们大多数都参加过武试, 兵书和阵法自然也都学过, 只不过再怎么学也肯定比不上系统从它的海量内存中总结出来的全面精深, 奥妙莫测。
于是一起惊佩, 甘拜下风。
渝王看看没他什么事了, 便功成身退, 当日就带人回了王府。
只不过这次虽然顺利,渝王心里却难免有点酸溜溜的。
想当初他奉旨巡边,和宣府,大同的边军将士们斗智斗勇,费了无穷的力气,最后才勉强让那些桀骜不驯的武将们听了话。
哪有顾真人这般痛快利索,威武霸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风尘仆仆地回到王府之后,王府长史官纪长安就迎了上来,略有些诧异地问道,“王爷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原以为渝王怎么着也得在大营那边待两天才行。
渝王简单回答,“今日十分顺利。”
纪长史觉得他那神情有些微妙,试探问道,“是顾真人在大营中又做出了什么惊人之举?”
渝王叹气点头,确实是又做出了惊人之举,把夏指挥使欺负得连住的地方都没了,他都看着有点可怜。
不过老夏那也是自找,谁让之前对他这个王爷都敢阳奉阴违,自以为是的不肯听话,所以渝王即便看他可怜也没多管。
想了想又问纪长史道,“延庆什么时候能从山西回来。”
李延庆被渝王派去山西公干,前几日才出发,纪长史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他的行程,然后答道,“山西那边的事情有些麻烦,估计还得个把月才能回来。”
渝王点点头,“我打算等延庆回来后把他也派去大营,只方睿明一人在那里跟着顾真人我不大放心。”
他请顾真人去三千营算是各取所需。
顾真人需要一个能让她放开手脚,施展才干的地方。
而渝王则是一直苦于手下无人能帮他去弹压住三千营那帮不大听话的武将。于是在顾真人主动请缨后,就顺势答应下来。
这种情况下,渝王自然还得派个信得过的人跟在顾真人身边盯着才行。
这个监督的人本来是方睿明,只不过看他现在对顾真人的狗腿程度,渝王对他实在不能放心,因此准备把李延庆也派过去。
纪长史对此很是赞成,他早就觉得顾真人这女子怕是很有些野心,提醒过他家王爷要防备着些。
可惜渝王没太听进去,嘴上答应了,转身却还是把人弄去了三千营。
纪长史十分无奈,好在王爷没有真的任性到家,等李延庆一回来就把他也派去了大营那边跟着顾真人。
李延庆沉稳持重,心思缜密,有他在三千营,纪长史能放心不少。
…………
两个月之后。
沉稳持重的李延庆给渝王送回来一封沉甸甸的书信,拆开一看,细密的蝇头小楷竟满满写了八页纸。
渝王眼角抽搐,觉得自己还没看就有些眼晕,但却也不能像对待别的书信一样,嫌烦就扔给下属去处理,只得耐着性子展了开来。
用了一刻钟的功夫才看完。
纪长史眼见渝王看过书信后久久不语,一脸的若有所思,忍不住心中打鼓。
问道,“王爷,可是大营那边出了什么事?”又劝道,“您别急,顾真人她到底对军中的事务不熟,会出些差错也是意料中事。”
渝王把信递给他,“没出事,只是顾真人打算擢升十几名将官的职位,需要本王这边去和兵部打招呼;还要发一批赏赐下去,也要本王送银子过去。”
纪长史莫名其妙,“这不年不节的,发什么赏赐?况且没有军功,无缘无故,怎么能给这么多武将升职,这兵部如何能应承!”
渝王朝那封信努努嘴,“你自己看。”
纪长史展开书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读完后,他的脸色不由也和渝王一样复杂起来。
李延庆在书信中极近夸奖赞叹之能事,将顾真人这段时间在大营中的作为狠狠夸赞了一番。
他的文笔好,纪长史通篇读下来只觉得满篇文字激情昂扬,一封信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能甩前些日方睿明递送回来的书信几条街,可见是触动颇深,有感而发。
纪长史看看渝王,“延庆一贯稳重,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顾真人是真有治军之才,这些日在大营中的成绩斐然。”
渝王叹气点头,“应该是这样。”
这当然是好事,就是心中难免又有点酸溜溜的,想当初他刚执掌三千营时,那伙粗鲁武将们可……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纪长史倒是没有酸,就是有些出乎意料,慢慢将信纸折起来,放回渝王的书案上,又再沉思片刻,总算是把前前后后的利害关系都捋清楚了,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拱手道,“恭喜王爷!”
渝王身边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否则也不至于出现明明已经劳心费力地把京畿三分之一的兵权拿到手,却管不住三千营中一干武将的尴尬局面。
现在有了顾真人相助,王爷终于是能真正将三千营掌握在手中了!
纪长史思忖了一下又道,“要升职的十余名武将不过是些把总,千总,职位不高,凭王爷的面子,去和兵部打个招呼应该没问题,只是顾真人要发下去的赏银兵部肯定是不会给的,得咱们自己出,王爷不如过几日再亲自去大营一趟。”
渝王点点头,明白纪长史的意思,没道理自己出钱出力,人心却全都让顾真人收买了去,他也得去露个面才行。
轻敲着桌面盘算道,“最近有些忙,不得空。后日要进宫去看看太后,再过两日大皇姐又要做寿……那就大后日吧,大后日应该没什么要紧事,能去大营一趟。”
纪长史听他说起要进宫去见太后就顺口问道,“太后又挑了哪几家的姑娘?您有了钟意的没有?”
渝王的前王妃过世已有两年,本来去年就该续弦,只是被他去巡边的事情给耽误了,拖到了现在,太后心疼小儿子身边没个知冷暖的人照料,最近正张罗着要给他再娶个王妃。
隔几日便要将渝王叫进宫中,给他看各家小姐的画像。
渝王意兴阑珊,“一个都没有。”
纪长史不解,“怎会一个都没有?”
太后为了这事可已经把渝王叫进宫中好多次了,闺秀的画像起码看了有几十张,太后是渝王的亲娘,肯定都是紧着好的给他挑,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挑出来。
渝王自己也有点烦恼,估计再这样挑三拣四下去,太后都要对他这亲儿子不耐烦了,可他又确实是哪个都没看上。
纪长史跟随渝王日久,对他的心思摸得比较透,隐约猜到些端倪,试探问,“难道是因为顾真人?”
渝王对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无奈道,“大概是最近总见顾真人,太后每推荐一个女子我就忍不住要拿顾真人那张脸去比一比,然后就对那女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纪长史很能理解渝王的感受,并且认为不光是脸的问题,顾真人那风姿,简直堪称风华绝代,渝王要是拿她做标准,那确实是不容易再看上别家小姐了。
他以前不是很赞成渝王娶顾二小姐做侧妃,现在却是真心实意地认为渝王如果真能把顾真人娶回来也是件好事。
顾二小姐现在虽然号称【真人】,其实并未出家,既不是尼姑也不是道姑,完全可以嫁娶。
凭他们王爷的姿色,啊,不对,是凭他们王爷的风采,放下身段去好好亲近一下,九成能让顾真人动心。
渝王这会儿自己却不同意了,板着脸道,“本王是很欣赏顾真人没错,但她能一手就拎起三千营那柄六十斤重的长刀,一招就打的老夏认输投降……所以还是算了吧。”
纪长史脑中立刻涌出了一句世俗俚语:有贼心没贼胆!
不过他是个讲究辞藻文雅的人,此话又对王爷十分不敬,因此立刻就将之摒弃出脑海,说道,“那我就先去安排,大后日王爷再亲自去大营一趟。”
渝王同意,又嘱咐道,“带些女子用得上的东西,不能只去犒劳那伙武将,顾真人一样辛苦了许久,本王也得给她带点东西。”
上次打猎时还收了人家大雁和麂子呢,他得回礼。
纪长史对于准备女子用的东西不在行,专程回去请教了夫人之后才着手准备,然而还没等他准备好,方睿明却忽然十万火急地赶了回来。
满脸焦急之色,“王爷呢,我要见王爷!”
纪长史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方睿明,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大营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沉声道,“王爷今日进宫去见太后了,你别急,先和我说大营那边怎么样了,延庆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方睿明抹把汗,摆摆手道,“大营那边没什么事,是顾真人出事了!延庆让我回来求王爷帮忙,他在那边先稳住老夏。”
纪长史听得满头雾水,“顾真人出了什么事?干嘛要先稳住夏指挥使?”
方睿明重重唉一声,随后气愤道,“还不是王若彧那祸国殃民的狗太监害人!”
纪长史忙瞪他一眼,“有事说事,别乱说话!”
王公公如今圣宠正盛,连皇上都要尊称他一声【先生】,渝王亲王之尊,倒是不必也去阿谀奉承他,但也尽量与他井水不犯河水,避免不必要的摩擦。
目前来看,渝王府与王公公极其拥趸之间是相安无事,但要是被有心人揪出渝王的手下在背后肆无忌惮地痛骂王公公,那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方睿明被纪长史一瞪,这才压住情绪,缓了口气后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仲尚书家的公子仲瑞霖忽然去三千营求见了顾真人。
说是兵部右侍郎虞岘虞大人被人弹劾下狱时顾真人的父亲顾侍郎曾修书给晋王和地方上的几位官吏,请他们一同上书陈情,为虞大人洗脱罪名。
那虞岘是个难得的清官,刚正不阿,本就一点错都揪不出,只是因为得罪了王公公才被诬陷入狱,后来见替他说话的人太多,连地方上的几位王爷都出面力保虞大人清白,王公公迫于压力,只好将人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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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这口气咽不下去。
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顾侍郎曾参与营救,还给地方上的藩王和官员递送了密信,请他们出面保人,于是便迁怒在他身上,又给罗织了个私通藩王的罪名,命人将顾侍郎抓进昭狱。
王公公这口气大概是憋久了,这件事做得雷厉风行,早上亲自去陛下跟前求了口谕,下午锦衣卫就直接闯进官署抓走了顾侍郎。
之前没有一点预兆,打得朝中清流一派措手不及,等张,常两位阁老知道的时候,顾侍郎人已经在昭狱里了。
顾家人丁单薄,只一个刚进翰林院的儿子在四处奔走求助。
仲公子与顾家的儿子是至交好友,不忍朋友如此劳心伤神,想起顾家二小姐受封了护国荐善嘉行香沅真人,或许能帮上点忙,便瞒着他来找了顾真人。
纪长史听到这里便皱眉道,“据我所知,顾真人与她父亲的关系可不怎么好,怎么会管这事?”
方睿明叹口气,“顾家大公子是顾真人的双胞弟弟,顾真人确实和她父亲顾侍郎关系不睦,但和弟弟的关系却好得很!怎忍心在弟弟焦头烂额的时候袖手旁观。”
其实石韵并不是因为舍不得顾明仁才管了这件事,毕竟被关进昭狱的是顾侍郎又不是顾明仁。
她现在已经很能收敛住自己的无原则宠弟情绪,不会一碰到顾明仁的事就热血上头。
只是仲瑞霖见她时态度十分恳切,说道我自问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也隐约知道一些你家的事情,因此不会像那些假道学一样因顾侍郎是你父亲就用大义孝道来压你。
我这趟来相求,一是不忍明仁贤弟拖着具羸弱身躯四处奔走求告,希望你能看在姐弟情分上回京去照顾照顾他。
二来也是因顾大人清正明睿,是朝中栋梁,若是因搭救虞大人的义举而被奸佞所害,那当真是朝廷之难,百姓之痛!祸国殃民的权监必然更加猖獗,忠良贤臣更难有立足之地。朝政腐坏,奸佞当道,最后遭殃的还是黎民苍生!若是真人有办法,能助一臂之力,在下恳请真人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伸一伸援手。
石韵沉默半晌。
在心里问系统,“两岁,顾侍郎这样的人竟然还是好官?”
系统也沉默,分析计算了半天,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他还真是个难得的好官,既有本事又不迂腐,上次李延庆和人说话,我悄悄听了一耳朵,他们都很敬重顾侍郎,说他为官清正严谨,敏而不骄,胸有丘壑,日后必然是要入内阁的。”
石韵有些不信,“这怎么可能?”
系统客观答道,“没什么不可能,对家里小妾庶女不好和做好官并不冲突,毕竟现在的德道观念和后世有很大区别。就好比你养了只兔子,开始养得不错,后来因为工作压力大,忽视了它,不小心把它给养死了,大家会同情兔子,但谁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说你道德败坏是不是。”
石韵又沉默。
说实话,她很不喜欢顾侍郎,用她的现代眼光来看,这人就是害死顾思瑛母亲的凶手,所以一点都不想管他。
但系统说的没错,抬眼对上了仲瑞霖坦诚恳切的目光,张开嘴,拒绝的话不由自主地就变成了,“我会去救他。”
仲瑞霖脸上闪过欣喜之色,站起身来冲她深深一躬,“顾真人雅量高义!仲某在这里先行谢过。”
石韵心情不好,板着脸摆手,“不必了。”
抬眼看了仲瑞霖一眼,淡淡道,“仲公子请先回吧。”
仲瑞霖被她看得背后一凉,压力陡增,身子微欠,竟是有点不敢坐着了,不由自主地就想站起来垂手答话。
忙稳了稳心神,恳切道,“此事重大,真人先别急着赶我走,不妨将你的打算说与我知道,我今晚赶回去,会同了明仁贤弟,一起和张,常两位阁老再参详一下,他们那边应该也有安排,大家同心协力一起营救顾大人。”
顾真人身份特殊,仲瑞霖猜她应该是要去求见陛下,直接求情。
而王若彧之所以能只手遮天,就是因为他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皇上也信他。
既然顾真人愿意出手相助,那她这次面见皇上的机会就绝不能浪费,需要回去和张,常两位阁老好生商议一下该怎么利用才行。
石韵,“锦衣卫抓人进昭狱,可以不经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法,直接刑讯定罪,你觉得那姓王会留时间给你们慢慢商议筹划如何救人?”
仲瑞霖脸色一黯,“那也没办法,我们这边只能尽力而为……”
石韵打断他,“只怕一进昭狱就要酷刑上身,不消半天就能屈打成招,就算他能抗住不招,等你们慢悠悠的几天商议下来,再救出来也是半死人了,还有什么用!”
仲瑞霖神情更加黯淡,知道就是如她说的这般,王公公既然抓了人,就不可能再手软,必然要吩咐手下在最短时间内把顾侍郎的罪名坐实。
勉强道,“只盼顾大人吉人天相……”
石韵已经站了起来,先对百草道,“去让赤鸢和橙鸢带上咱们的人;再让常轼携,赵长健,陆明真那几个各自带五个最得力的手下,半个时候后到大营门口集合,跟我去一趟京城。”
然后才转头对仲瑞霖道,“我直接带人去昭狱把顾侍郎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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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瑞霖睁大眼,心中砰砰乱跳,“这——!!”
顾真人的意思是她要直接去昭狱抢人?!她刚才点的那几个好像都是三千营的武将。
三千营对上锦衣卫!!
这要出大事了!
…………
纪长史听了方睿明的转述也惊得跳了起来,“这怎么行!”
三千营的武将去了,闹出事来可是要算在他们王爷头上的。
急道,“顾真人真把他们带去了?”
方睿明点头。
纪长史,“这怎么可能!他们就算被顾真人打服帖了也不至于这么听她的话,这种大事都敢擅自乱来!”
方睿明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纪长史狠狠剜他一眼,“延庆呢,他怎么也不管管?”
方睿明用气死人不赔命的耿直语气道,“管了呀,他负责留在营中稳住夏指挥使。”
纪长史听了简直要痛心疾首,亏他一直认为李延庆持重沉稳,没想到骨子里竟然和方睿明是一路货色,一样的靠不住。
他却不知道李延庆去到三千营这两个月,彻底被震撼到了,从而将顾真人的位置放到了心中一个极高的高度。
顾真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几乎将三千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彻底整顿了一番。
兵士们的面貌焕然一新,人人奋勇争先,日日勤加操练。
李延庆先还十分诧异,不知道这大营中的上万将士怎么就会这么听顾真人的话。
要知道,带兵可是一门大学问,只一点——不服管,就够新上任的长官头疼,况且渝王说是让顾真人去大营中帮忙管管,其实她没名没分的,连新上任的长官都不是。
按理说没有实权的人,去到军营里恐怕连个火夫都指挥不动。
李延庆怀着这个疑虑,静心观察了数日之后才终于搞明白,实权什么的,也是因人而异。
你要是没本事,就算是皇帝亲自封你个大将军,到了军中也有可能被下属们架空;你要是有本事,哪怕没名没分,只得了渝王殿下一个口头邀约呢,也能在军中树立威信,将众将官治得服服帖帖。
如今的三千营中做到了真正的赏罚分明!
兵士们表现得好就赏,表现不好就罚,监管严格,处置更是十分的公正公平,所以下面的人也没什么怨言,都勤勤恳恳的操练。
不上进的咬牙操练是怕被罚,有上进心的努力操练是想早日得到升迁。
只不过【赏罚分明】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难,也就顾真人这样的高人,能够傲视全营,谁的面子都不卖,谁的关系都不认,只管我行我素,才可以做得到。
小兵们被严格管起来,有名号的武将们也不能闲着,被顾真人分成几组,每日保证有一组轮值执掌营中事务,监督兵士们操练,余下几组就去顾真人在三千营中设置的临时学堂学习。
李延庆一开始以为诸位将官们被管得像国子监的学生一样,日日要去听夫子讲课,恐怕都会有些怨言。
然而很快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顾真人教授的内容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武技,二是兵法。
自从第一日教授武技时,顾真人教了常轼携一套前朝常胜将军薛无敌独创的薛家枪法之后,众武将就都疯了,拼了命也要挤进顾真人在三千营中设立的临时学堂。
要是有幸能得顾真人亲自指点一番,那真是要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
时人都是敝帚自珍,稍许厉害些的功夫都是各家的传家宝,什么枪法刀法全部传子不传女,只要有儿子,那连徒弟都不能传授,外人更是别想摸着点边儿,宁可传着传着失传了,也不可能随意教给外人。
像顾真人这样公开教导,连拜师都不用就能学到的好事,傻了才会不去学。
而兵法课更是玄奥精妙,深入浅出,古往今来,上百套阵法都要详细讲解,附带还有很多野外作战知识,上至天文,下到地理,都被囊括其中。
大家不知道这都是系统给准备的教案,它的内存丰富,又能通过运算分析,制定出最适合他们的内容。
所以一个个都对顾真人高山仰止,能把这么多不传之秘都教授给他们,那即便没有行过拜师礼,他们也自认为是顾真人的门下弟子了。
时人尊师重道,师徒关系堪比父子,师傅的爹被抓进昭狱,那就是他们的祖父被抓进昭狱,师傅要带他们去救人,他们自然要义不容辞地跟上。
就连夏指挥使也只是意思意思拦了一下,李延庆一来劝阻,他就顺杆而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三千营对上锦衣卫。
谁怕谁?
说实话,这个问题还挺不好回答的, 就连正气势汹汹, 对峙而立的那两伙人自己都说不清楚。
系统:锦衣卫厉害!
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别看对面带人拦住他们的汪镇抚使身后只带了十来个校尉,但只要人家吆喝一声, 后面营房中立马还能再冲出来一两百人, 三千营这边统共只来了五十六个,力量对比悬殊,所以锦衣卫厉害。
石韵:三千营厉害!
两军交锋,勇者胜。三千营这边的人被她调/教了几个月,已经个个勇武, 况且还有她在,对面那位汪镇抚使在她眼中就是弱鸡一只,真打起来, 她可以擒贼先擒王,上去先制住姓汪的,其余人自然也就老实了, 所以三千营厉害。
赤鸢:三千营厉害!
真人可以以一当十, 她自己可以以一当五, 一共可以当十五, 对面一共只有十三个人, 怎么打都赢了。
常轼携:锦衣卫厉害!
他心思比较周密, 因此和系统的顾虑一样, 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虽然先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但后面肯定还能招呼出一堆,人数上锦衣卫占据绝对优势。只不过他们是来救师祖的,咬牙也要上!
赵长健:管他呢,反正老子只认顾真人,真人指哪儿老子就打哪儿!
…………
只有对面的汪镇抚使思路最为清晰客观。
要他看来,武力上是三千营占优势。
锦衣卫当然也厉害,但干的多是抄家拿人的活儿,揣着圣旨去抓人一家子老弱妇孺,那自是威风八面,腰刀亮一亮就能吓瘫一片,大多数时候连腰刀都不用亮,犯官一家就直接伏法了。
而三千营的将士们则是真正上过战场,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的人物。
不是汪镇抚使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看对面这群武将,其中有一半都身形魁梧,虎背熊腰,一看就是能用大刀长矛那种硬兵器的,他们锦衣卫的腰刀与之相比就过于秀气,硬碰两下就很有可能卷刃。
至于把镇守诏狱的小旗,校尉们全都叫出来群殴,以人数取胜,那还得请示他的顶头上司指挥同知吕大人,再由吕大人去请示他的上司齐指挥使才行,汪镇抚使自己没这个权利。
毕竟诏狱里还关押着重犯呢,万一出了事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地位上则是锦衣卫占优势。
道理很简单,三千营的背后是渝亲王,锦衣卫的背后是皇上,皇上自然比亲王大。
因此汪镇抚使在迅速权衡了一下敌我力量对比之后就决定以和为贵,三千营的人忽然跑到诏狱来闹事,是他们不占理,那就尽量和他们讲道理,争取能够以理服人,把他们劝回去。
低声嘱咐身后的人都收敛着点,莫要起冲突——真起了冲突,他们一时半会儿打不过。
汪镇抚使身后的几个心腹百户,听了竟莫名生出点沧桑感,他们锦衣卫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以理服人的地步了?
只是虽然心里沧桑,但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都老实点头答应。
汪镇抚使便十分和气地对石韵一拱手,“顾真人,你忧心令尊的一片孝心下官自是能够体谅,但吏部侍郎顾大人涉嫌私下勾结藩王,图谋不轨,这罪名可不轻。皇上亲自下令捉拿严审,在案子审出结果之前,莫说把他放出去了,就是诏狱之外的人想见顾大人一面都是不行。”
石韵淡然摆手,“没什么孝心不孝心的,本真人已然斩断尘缘,与父母亲眷再无瓜葛,他们于我而言和天下众生没什么区别。之所以让你放了顾侍郎,是因为本真人掐指一算,算出顾侍郎乃是当朝的忠贞贤臣,勾结藩王一事纯属冤枉,若是在诏狱中被屈打成招不免有伤天和,耗损国运,所以才急忙赶来阻止,免得你们犯下大错。”
汪镇抚使被她这番话说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要翻白眼——这还怎么讲道理!
他认定顾真人所谓的断了尘缘不过是说给大家听听,把她来搭救亲爹的事说得更冠冕堂皇一些。
暗道你一句话就给顾侍郎戴上了一顶忠贞贤臣的大帽子,我们要是敢给他定罪就是屈打成招,不但有伤天和,还会有损国运,这谁还敢审啊!
忍不住又抬眼细细审视对面这位语出惊人的顾真人,想看看她这样信口开河,脸上会不会露出些心虚之色。
看了一会儿之后,发现顾真人脸上不但毫无心虚之色,还隐隐有些不耐烦之意,竟是理直气壮得很。
暗骂一句,这年头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还真厉害,竟如此稳得住阵脚!
又暗自感叹,这位真人生得可真美啊,可惜一点没有温婉柔和之态,满脸的强硬冷傲,自己和她见面到现在,她都是一直是用下巴对着自己的,当真是目中无人至极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顾真人的下巴也很美,白皙精致,简直跟美玉雕出来的一样,多看几眼他也不吃亏。
石韵不得不替顾侍郎造声势,自然有点郁闷,加上她这几个月都在三千营中【傲视群雄】,强者的姿态越发摆得习惯了,所以不自觉间就会给人强硬冷傲之感。
系统曾经提醒过两回,让石韵【别总一脸冷傲地看人,怪不礼貌的】,然而发现没什么用,没过一会儿她就会故态复萌,知道这是羽人体质作怪,她现在太强了,骨子里自然而然就会透出强者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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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个道理:因为强所以能够无所畏惧,因为强所以能够睥睨世人。
系统也就干脆放弃了提醒。
石韵不客气道,“汪大人,请放人吧!”
汪镇抚使自从进了锦衣卫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自己这边陪着小心,人家那边则是一点不领情,照样颐指气使,顿时怒火上涌。
然而看看顾真人右边满脸横肉的赤鸢,再看看顾真人右边满脸络腮胡的赵长建,两个都一脸凶相地看着他,还有后面几十个人也都目光不善。
汪镇抚使努力把涌上来的火气又咽了回去,“顾真人,这你可真是为难下官了,下官我真做不了这个主。”
石韵也像她那些手下一样,把眼睛一横,十分霸道。
好在她生得绝美,做出这个表情也不难看,反而徒增几分别样风情,“耗损国运这个责任只怕汪大人更担不起。”
汪镇抚使,——
这个责任他还真担不起。
虽然明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他也绝不敢等闲视之。
人家毕竟是皇上亲封的护国真人,有这方面的发言权。
身后的一个百户轻声劝道,“大人,这位顾真人是有真本事的,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赶紧去派人去请吕大人吧。”
这百户当初曾因一时好奇,跟着朋友一起去看了顾真人在香鹿山做法请神的热闹,亲眼见识了顾真人有呼风唤雨,请出缥缈仙影的本事。
即便那风雨只是一阵小暖风和毛毛雨,他也对顾真人十分的尊崇了,因此对石韵刚才的那一番信口开河信了七八成。
正低声商议,有个校尉溜着边匆匆跑过来禀报,“吕大人的丈母娘做寿,他打了招呼,今儿没过来,陪夫人赴寿宴去了。”
汪镇抚使头疼,这丈母娘怎么早不做寿晚不做寿,非得今天做。
追问,“那齐指挥使呢?”
校尉道,“着了风寒,在家养病。”
汪镇抚使,“——”
行吧,关键时候谁都靠不住,还是得他自己顶着。
只得继续劝道,“顾真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是下官不肯通融,实在是抓进诏狱的嫌犯没可能说放就放,要是我今日将顾侍郎交给你,那明日我就要自己替他进去了!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求陛下,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你不妨将那些掐指一算窥探到的天机说与陛下知道,如果顾侍郎真是被冤枉的忠良贤臣,陛下定会下旨放人,到时候我们这边必然遵旨行事。”
要是别的犯人家属在诏狱门口能受到这样的待遇,怕是要受宠若惊,可惜顾真人完全不吃这一套,反而挑眉斥道,“兹事体大,其中的厉害关系我已经和汪镇抚使说清楚了,你要还是继续敷衍推脱,可别怪我不客气!本真人这是为国为民,为了我朝的江山稳固,最后便是闹到陛下跟前也是本真人占理。”
汪镇抚使一点不觉得她占理,反而是觉得她蛮不讲理!
只不过顾侍郎犯的这个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司礼监大太监王若彧公报私仇,强行给他安上的罪名,这种明显栽赃的案子都不禁查。
所以汪镇抚使不敢把话说太满。
双方正在僵持,北镇抚司大门前的街道上忽然又有马车驶来。
马车匆匆驶到对峙而立的两伙人跟前,一个略带沙哑的年轻声音响起,“姐姐!”
正是听到消息的顾明仁赶来了。
石韵看着从马上下来的消瘦少年,心里顿时腾起一股火气,她上月抽空回来看顾明仁的时候,顾明仁还好好的。这才几日不见,她弟弟竟然瘦了一大圈,面色蜡黄,嘴唇干枯,连眼睛都凹进去了!
岂有此理,这得补多久才能再补回来!
顾侍郎真是太害人了,自己做事不谨慎,连累她弟弟也跟着吃苦受累。
顾明仁快步来到石韵身边,有些焦急道,“姐姐,这事你不能管。你不是与顾家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当着众人不好多说,情急之下,扯着石韵的衣袖暗示性地拉了拉,希望他姐姐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次的祸事非同寻常,他这两日几乎没合眼,多方奔走求助,然而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
常阁老昨晚已经透了准话给他:这次王若彧是下了狠心要整治一下敢和他对着干,营救虞岘的人,颇有想要杀一儆百的劲头,他们已经给皇上接连递了几份恳恩求情的折子,却都跟石沉大海一样,顾侍郎这次只怕凶多吉少。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父子俩是跑不掉了,顾家的其他人则是能摘出去一个是一个。
因此顾明仁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他姐姐,这个时候任她待在三千营的大营中才最有可能不受牵连,不想仲瑞霖却瞒着他去找了顾思瑛。
眼见被自己拉了袖子的顾思瑛的没有反应,顾明仁又使劲拽了拽,隐晦道,“姐姐,你已不算是顾家的人,这事情你不能管,还是回去吧。”
他想将顾思瑛劝走,然而他姐姐却不能体谅他的苦心,十分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又拉拉空荡荡的衣服,“小仁,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什么事也不及身体重要啊,今天回去后什么都不要做,好好休养几天。”
顾明仁,“唉——”
石韵安抚性地拍拍他,又从他手里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等着,我把顾侍郎要出来,你带他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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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不将顾侍郎救出来,弟弟回去也不能安心休养,干脆让他一起带回去好了。
心疼自己弟弟身体虚弱还要站在北镇抚司门前吹风,再不耐烦和汪镇抚使继续啰嗦,几步上前,“汪大人,我弟弟来了,正好让他带了顾侍郎回去。”
汪镇抚使刚才看到她一瞬变脸,对着自己孤高冷傲,一转眼对着顾明仁就温柔体贴,再转回头来,一张脸上又瞬间露出了冷傲霸道的表情,不禁十分无语。
忍不住道,“顾真人不是说已经斩断尘缘,亲眷家人于真人而言和天下众生没有区别么,却怎么还如此关照令弟?”
石韵理所当然,“我弟弟当然是例外。”
汪镇抚使毕生没遇到过这么不讲理的人,终是忍不住生出了点小脾气,“闹半天这天下的事全凭顾真人一张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酸话还没说完,忽然肩膀上一沉,随后腰间又是一麻,一阵素淡清冷的香气侵入鼻端——他被顾真人擒住了!
汪镇抚使大惊,奋力一挣扎,却发现肩膀上的压力重如泰山,压得他骨头都要断了。
随后冷汗便涔涔而下,因为顾真人在他耳边淡淡说道,“别乱动,要是我一个控制不好,在你的肩上腰间同时使力,很可能扭断你的椎骨,那就成瘫子了。”
没有什么比事实摆在眼前更能说服人,汪镇抚使心惊胆战地感受着肩头和腰间承受的可怕力道,惊恐地发现顾真人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余光瞥见自己的几个心腹正满脸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估计是还没搞明白顾真人忽然抱住了他是怎么回事,连忙提醒,“你们都别轻举妄动!”
石韵嗯一声,“这才对嘛,你乖乖听话,本真人不会为难你。现在让人去把顾侍郎带出来。”
汪镇抚使要吐血了,这还不是为难他?!
却听石韵又道,“不用怕,咱们一个换一个,你把顾侍郎放了,我留在北镇抚司替他。他私下给藩王递送信件的事情你算在我头上好了,就说是我送的。”
汪镇抚使弱弱道,“怎么能这样乱来?”
石韵眉头一皱,“啰嗦!你自己选,要么我现在打死你,再带人闯进诏狱把顾侍郎救出来;要么你自己把他放了,我留下来替他。”
汪镇抚使万念俱灰地想:我是选第二种啊,还是选第二种啊,还是选第二种……
只听石韵又说道,“本真人是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才给你两个选择。其实对我来说,打死你直接救人更方便一点。反正顾侍郎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渝王劝说陛下派人重审,自然能水落石出,到时本真人再去做做法算算卦证明救他之事确实事关国运,事急从权,陛下估计也就不会追究锦衣卫有一两个不知变通的人被连累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
汪镇抚使不等她说完就提高声音喝道,“李千户,去提吏部侍郎顾贤出来!”
顾明仁急道,“姐姐!”
石韵冲他微微摇头,“没事,还有渝王呢。”
顾侍郎待在诏狱里渝王肯定不会管,她待在诏狱里渝王则一定会出手搭救。哪怕渝王不想蹚这个浑水呢,估计也扛不住三千营的众弟子们,不对,是众将官们的齐心求恳。
第一百零七章
北镇抚司内, 指挥同知吕邝正用手指着汪镇抚使的鼻子, 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过就是陪夫人回去给丈母娘贺了趟寿,一天没在北镇抚司官衙内坐镇, 汪镇抚使就在这边给他捅出了这么大个大娄子!
那顾贤顾侍郎是王公公下决心一定要整死的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给放了, 王公公怪罪下来没法交代不说,他们北镇抚司的威望也要大受影响。
汪镇抚使摆出一张苦瓜脸,解释道, “顾真人带着几十人, 其中半数都是三千营将官, 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三千营的背后又是渝王,我也实在是没办法。”
吕同知一拍桌子,怒道,“你就应该硬气点, 他们敢动手就是他们理亏!”十分的恨铁不成钢,“三千营的背后是渝王又怎么样,咱们锦衣卫还是皇帝仪卫呢, 背后是陛下, 你怕什么!”
汪镇抚使轻声辩解, “那怎么一样, 三千营领头的可是顾真人, 她生得那般美貌, 私下里肯定和渝王有一腿,遇事渝王殿下必然全力回护;下官只是个从四品的镇抚使,一年也见不到皇上几次,遇到事情,只怕——只怕——”
他没把话说完,但话中的未尽之意已经很清楚了:他要是和顾真人打起来了,渝王肯定是要护着顾真人的,陛下却未必会护着他。
吕同知黑了脸,然而竟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暗骂一声:这女子当真是个妖道!胆大妄为不说还敢迷惑王爷!
哼一声,“那尽量不要与她起冲突就是,你也不至于被她胡言乱语几句话就乱了阵脚,只管和她拖着,她便有天大的理由也请她自去皇上面前说,只有请来圣旨咱们才能放人。”
汪镇抚使深深叹气,“这个道理下官知道,当时真是被逼无奈啊。”
说着拉开衣领,给吕同知看自己肩膀上一大块黑紫淤青,高高肿起的伤痕。
吕同知一惊,“不是说没打起来吗?”
汪镇抚使苦笑,他一眨眼的功夫就被顾真人擒住了,哪里打得起来!
“是被顾真人隔着衣服捏的,那位顾真人真是有些古怪,力气比男子还大,”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此处还有一大块伤痕。我当时被她按住了根本就动不了,稍一挣扎骨头就差点断了,敢不听话,她当场就要拧断我的脖子,下官迫不得已,只能按顾真人说的办。”
吕同知吸口冷气,“顾真人不是说是个美貌女子吗,怎么这般厉害?”
一言不合就拧断脖子什么的,他一个掌管诏狱的人听着都觉得恁凶残暴戾了。
汪镇抚使沉重点头,“确实是个不能惹的棘手人物,武艺高强,背后有渝王撑腰,最要命的是她还有个护国真人的身份,稍不如意,就能拿气运国祚说事,谁敢跟她对着干!?”
吕同知忍不住又重重哼一声。
起身慢慢踱步,沉思一会儿后决定道,“那咱们就静观其变!”
顾真人这样胆大妄为,估计也嚣张不了多久,别人不说,只怕皇上就不能容她将国祚运势放在嘴边乱说,虽然她借此硬是将顾侍郎弄出了诏狱,但过后必须给出个能让人信服的交代才行,到时看她要怎么办!
反正陛下面前绝不是她只靠嘴说说就能糊弄过去的。
汪镇抚使深以为然,“正该如此!”又补充道,“不过顾真人留在北镇抚司这段时间咱们还是得以礼相待。”
吕同知不耐烦,“她既自己愿意替顾侍郎留在诏狱,那就如她所愿,找个牢房关进去,等陛下定夺就是,本官在此期间不提审她就是客气了。”
汪镇抚使严肃了神情劝道,“据我观察,顾真人很不简单,只怕真有些神通也说不定,否则不能被陛下封为了护国真人。咱们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刚才还暗暗骂过顾真人为【妖道】的吕同知十分无语,看了揉着肩膀心有余悸的汪镇抚使半天,最后一甩袖子,“随你吧。”
…………
渝王府。
渝王的心烦一点不比吕同知少,对着面前一群满脸急切,恳请他赶紧去救人的三千营将官很想拍桌骂人!
他就是进宫去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再用顿饭的功夫,这些家伙竟然就闹到北镇抚司去了!
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
说白了那就是皇上的地盘!
为什么锦衣卫可以绕过刑部,大理寺,督查院三司法直接抓人定罪?就因为他们直属陛下,专理皇帝钦定的案件。
自己是位高权重没错,但亲王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啊。
况且自己能位高权重的前提条件是必须要和皇兄之间保持住兄友弟恭的关系,皇兄不忌惮他,念着与他之间的兄弟之情,才能容他留在京中,并委以重任。
他隔三差五地就往宫中跑,一来是确实和太后母子情深,要经常去她老人家跟前尽孝,二来也是要通过太后这个亲娘维系住他和皇兄之间关系。
结果这群手下如此不让人省心,简直能气死人!
正满肚子火气地酝酿着是摔个茶盏还是砸个笔洗,就有侍从匆匆来禀报,“王爷,常阁老来了!”
渝王捏着青花茶盏举起来的手又收了回来,诧异问道,“谁来了?”
侍从躬身道,“是常瑞常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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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瑞是内阁次辅,德高望重的老臣,行事素来严谨,从不和诸位王爷私下往来。
而渝王作为陛下兄弟之中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也一向小心避嫌,和内阁大臣都只是点头的交情。
这时听说常阁老连拜帖都没送就直接上门,不由一愣,随即想到九成是为了顾真人硬把顾侍郎从诏狱中救出去这件事。
便让纪长史先把常轼携,赵长健等武将带下去,不许他们乱闹,自己换了衣裳去前面接待常阁老。
果然,常瑞常阁老一见到他就上前深深一礼,“王爷高义!”
渝王眼角抽搐,连忙拦住,“老大人这是做什么,本王可当不起。”
常瑞抬起头,神情严正道,“顾贤为官勤谨,兼且学识渊博,敏睿端肃,是朝廷的栋梁之才,这次若不是王爷高义,施以援手,只怕他就要含冤被害了,我这是替朝廷,替百姓谢过王爷,王爷自然当得起。”
渝王面无表情,“此事与本王无关,救他的人是他的女儿顾真人。”
常阁老一张老脸上闪过了然之色,顺着他说道,“不错,不错,是顾真人救父心切,带同三千营诸位急公好义的将官营救出了顾侍郎。”
三千营诸位将官不是绿林好汉,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急公好义,他们会随顾真人去昭狱只能是渝王的意思。
不过常阁老见渝王不肯承认,估计他是有所顾忌,便也不说破。
渝王看着常阁老脸上一副你知我知,大家心照不宣的表情,知道这件事自己是无论如何脱不开干系了。
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问道,“不知老大人亲自前来还有何指教?”
常阁老向他介绍随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是顾侍郎的儿子,也是顾真人的胞弟,如今顾侍郎虽然万幸脱身,但顾真人还替父留在诏狱之中,况此事总要给陛下一个交代,不能便这样算了,我这趟带同顾小公子前来便是想与王爷商议一下,下一步该当如何。”
渝王头疼欲裂,顾侍郎被抓进诏狱的罪名是私下里勾结藩王,欲图谋不轨,他是疯了才会去蹚这个浑水!
只不过要是放任不管,三千营的那伙武夫怕是要在他门前长跪不起地耍赖,也不知顾真人是怎么调/教的,把这伙家伙调/教得跟孝子贤孙一样。
况且就算没有三千营这些人来烦他,渝王自问也不能对顾真人放任不管——人家还送过他大雁和麂子呢。
…………
让渝王十分头疼的石韵此时在北镇抚司中倒还好。
因为闲得无聊,所以就让系统给她准备了一套刑侦断案学教材,又开始教授徒弟。
汪镇抚使没敢把她关进牢房,就在北镇抚司中找了个僻静屋子给她。
鉴于顾真人一招就能制住一个武艺高强的壮年男子(他自己),功夫极为厉害,所以看守方面不敢轻忽。
汪镇抚使派了二十名身手极好的锦衣卫,十人一组,轮流在门外守着。
石韵也不挑剔,直接打开门,就把门外负责看守她的这十个人当成了教导对象。
她现在肯定是没有那个循循善诱的耐心,因此提出要求,让系统务必要编一套能扣人心弦,听了第一课就想听第二课的教材。
系统左思右想,最后干脆把历代经典奇案编了进去。
将刑侦学里涉及的各种知识,从现场访问,勘察,分析,到询问,测谎,侦查,再到指痕,足迹,车辙痕迹的勘察鉴定……等等内容放在惊心动魄的奇案里讲解。
石韵很满意,自己一边讲,一边就就当看侦探小说了。
而看守她的锦衣卫人数则是一涨再涨,不是因为怕她逃跑,而是抢着来听顾真人传道授业。
到了第二天,低阶的校尉,力士就抢不到这个差事了,每日恭恭敬敬站在顾真人门外的最低也得是个小旗,多是总旗,百户,还有千户混在其中。
第三天,汪镇抚使穿了件既护肩又护腰的半身金丝软甲,壮起胆子也来听了听。
这一听,脚就挪不动了,硬是站到了天黑结束。
回去之后就痛悔不已,明明知道顾真人绝非凡俗,怎么前两日就不知抓住机会前来听她指点,白白错过了两日的机缘。
系统有些奇怪,问石韵,“你最近怎么迷上当老师了?”
石韵纠正它的说法,“不是当老师,是广收门徒。”
系统问,“可他们既没有行过拜师礼,也不叫你师父,这也算广收门徒?”
石韵十分确定,“算。”
系统,——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十分恭敬的声音,“真人,下官有个问题请教。”
正是汪镇抚使。
他因错失了两日机缘十分懊恼,所以正在努力补救——利用职权之便给自己开小灶。
别人都只能在顾真人开讲的时候老实听讲,他听过之后还要再来请教请教。
石韵淡淡嗯一声,长袖一挥,房门无风自开。
汪镇抚使手里端着个托盘站在外面,托盘里是一壶香茶。
石韵,“说吧。”
汪镇抚使先恭敬把茶放到石韵手边,再退出去。
站回了门外,这才问道,“岭南寿宴投/毒一案,那做寿的吴家老翁明明是被他家的下仆毒死,在那个仆人的身上也搜出了砒/霜,且又查明那仆人的妹妹数月前投井自尽是因被吴老翁酒醉糟蹋了,那下人痛惜亲妹之死,怀恨在心,这才蓄意杀人,他既有动机,又搜出了证据,是杀人凶手无疑,真人为何说这案子不是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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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端起茶杯,一阵清香扑鼻,可见汪镇抚使给她送来的是难得的好茶,慢悠悠喝一口,然后答道,“砒/霜中/毒者死时面色青黑,七窍流血,而吴老翁死时脸上红肿,并无青黑之色,之后仵作验/尸,也没有发现他的眼耳口鼻中有血迹,反而是喉头水肿,疑似是因此无法呼吸,窒息而亡。所以他并非砒/霜中/毒,且那仆人受审时自己也说了,他的确是准备了毒/药想要毒死吴老翁,但并没有找到机会下/药。”
汪镇抚使道,“定是那仆人想要脱罪,所以才这么说,此等狡辩如何能信?”
石韵看着他,反问道,“如何不能信?”
汪镇抚使理所当然地道,“这一听就是那个仆人的一面之词,若是他还没来得及下毒,那吴老翁怎么就死了,他也没有其它仇人会——”
石韵摆手打断他,“这只是你的猜测,证据呢!断案时要讲证据。”
汪镇抚使心说这么明显的事情还要什么证据?
只不过顾真人这两日教授的东西虽然都奇诡巧思,匪夷莫测,但确实都环环相扣,有理有据,但凡最后做出判断,必然是有让人信服的证据,每每都让人有茅塞顿开之感,仿佛眼前一亮,天地都宽阔了不少,不由要在心里赞叹:竟有这些精妙高深的道理,断案原来应当这样断。
其实他身为锦衣卫,审的案子都较为特殊,有不少在审案之前上面就已经给出了想要的结果,他们只负责让嫌犯按这个结果招供就行了。
然而谁也不会嫌艺多压身,当锦衣卫固然要会按照上面的意思刑/讯逼/供,但皇上大多数时候其实最想要的还是一个真相。
毕竟谁忠谁奸都不是凭嘴说的,事实才最能说明问题。
若是他能像顾真人那般将案子抽丝剥茧,寻踪觅迹,最后仿佛亲眼看到一般还原出一个能让人真正信服的真相,那何愁陛下不赏识重用。
因此汪镇抚使十分的虚心向学,“还请真人不吝赐教。”
石韵浅呷口茶,慢慢说道,“其实上报这案子的官员记录得已经十分清楚,仅凭卷宗上的记录就可以断案。做寿的吴老翁当天身边一直有人,早起和儿孙共用早饭,寿宴上又和客人们吃了同样的东西,其余时间都不曾单独进食,茶也不曾喝过,也就是说,所有他入口的东西别人也都吃了,其他人都没事,就说明他吃的东西都没问题。只是因为凑巧从一个仆人身上搜出了砒/霜,所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吴老翁在寿宴后暴毙是因为中毒。其实不然,关键是在寿宴中的一道果品上。”
“果品!?”汪镇抚使立刻开动脑筋,不过思路还是在下毒这方面打转,“有人在他吃的果子里下了毒?”
石韵摇摇头,看着他说道,“断案最忌先入为主,你要摒弃之前无法证明的推测,重新再想。”
汪镇抚使被她的目光看得有点压力,好似回到年少时被师傅考问功课的时光,不由挺直了腰背,清清嗓子,想要回答——可惜答不出来。
只好再次虚心求教,“下官一时想不出来,还请真人直说吧。”
石韵提醒道,“庵波罗果。”
汪镇抚使眨眼,一脸迷茫。
看他实在想不出来,石韵便不再为难他,直说了,“庵波罗果是岭南常年湿热之地才有的一种果子,有些人正气不足,脏腑娇嫩,不耐外邪侵袭,吃了这种果子就会出现皮肤红肿瘙痒,咽喉肿痛的症状,严重的甚至会引发喉头水肿,无法呼吸,进而危及性命。吴老翁就是这一类人,不能食用庵波罗果,别人吃了没事,他则食之毙命!”
说白了就是对这种食物严重过敏。
汪镇抚使瞪大了眼,“这——竟是这样!”
有些人体质特殊,大家都能吃的东西,他却偏偏不能吃,吃了就要出问题,严重的真会要了命,这种事情汪镇抚使是听说过的,只是根本不曾往这方面想。
所以说,真相是吴老翁家里确实有个仆人心怀恶念,想害他的理由也十分充分,不过还没来得及下/毒,他自己就先误吃了不该吃的食物,一命呜呼了。
怪不得顾真人说这不能算是命案,原来是这样。
无语沉默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真相就是如此,只有这样方方面面才都解释得通。
心悦诚服地赞道,“真人您当真厉害。修行之人我也见过一些,但大多数开口就是玄理妙义,说出来的话十句中有九句半旁人都听不懂,像您这样胸有实学,还能讲得明明白白的真是前所未有!”
说着偷偷瞅了瞅顾真人那张美如月华的年轻面孔,忍不住又问道,“您是怎么做到年纪轻轻就能懂得这许多学问的?”
石韵看他一眼,悠然说道,“世间大道,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一法通则万法通。本真人是修道之人,虽然只是初窥门径,但所知也较常人为多。”
说完摆手赶人,“我要休息了。”
汪镇抚使忙躬身后退两步,只见顾真人又长袖一展,面前的房门又无风自闭。
汪镇抚使也不管里面的顾真人看不看得见,对着门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今日外面轮值的二十名锦衣卫里混进了两名千户,两人对望一眼,也跟在汪镇抚使后面冲着房门恭敬一礼,这才离开,
他们虽然没听到顾真人具体说了什么,能让汪镇抚使这样小心恭敬,不过他们都跟着听了顾真人几日教导,就算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礼数周全一些也是应该。
系统告诉石韵,“他们都在外面对着门行过礼才走的。”
石韵点头,“你看,我说这样也算广收门徒吧,不用一个个行拜师礼那么麻烦,只要他们心里对我有敬畏之情就行了。”
系统忽然有些忧虑,“唉——”
石韵问,“你怎么了,叹什么气?”
系统没答话,它隐隐觉察到石韵这个广收门徒的意思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究其根本,恐怕是想要慢慢打造出一支稳固的,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野心勃勃的人,他/她们会使用各种手段和方法,收归拉拢身周所有能拉拢的力量为己用,其中最厉害的一种方法就是精神控制。
想到从前那个甘于平凡,在牛背岭一住就是几十年的人,再看看眼前这个手指在桌上轻敲,一脸高深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人。
系统发现就算自己没有心脏这个器官,竟也很神奇地体会到了揪心是一种什么感觉。
蘼族的的造羽术不但能改造人的体质,还能改变人的性格,这就有些可怕了。
对人体的变动大到能定向影响性格,那改造到最后,这个个体还能不能算作是一个人就很不好说了,而作为一个人的平衡性被彻底破坏之后,这个被改造的人还能不能撑得住也是个很大的问题。
石韵慢悠悠地在心里思索着三千营的将官和小兵们,锦衣卫的校尉和十四所千户,渝王府的势力,她自己手下的尼姑悍将,她护国嘉善真人的身份,顾侍郎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慢慢就在脑海里将这些杂乱的思绪串了起来,连成一条线,整合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直到桌上的蜡烛燃烧中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才被惊醒,摇摇头,心说我想这么复杂干什么。
发现系统也半天没出声了,就问道,“两岁,你干什么呢?”
连问两遍,系统才忽然答非所问地说道,“要不这个世界就这样吧,我们换个世界做任务。”
石韵挑眉,“为什么?”
系统老老实实将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你在这个身体里待的时间越长,契合度越高,如果最后真的出现了变异或者崩溃问题,你会非常难受的。”
石韵听它是在担心自己,就安慰道,“你别担心,我现在感觉还不错,最好不要半途而废,如果真出现问题,那肯定也会有个过程,我不会硬抗,真的感觉不好了再离开也不迟。”
系统想想也就同意了,“也行。”
石韵一笑,感觉这家伙越来越懂事的样子,不但做事情任劳任怨,让它干什么都极有工作热情,还学会关心人了。
正要夸奖几句,外面忽然响起一片杂乱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便被轻叩几下,看守她的锦衣卫先在外面说道,“顾真人,宫中来人了。”
等石韵嗯了一声后才打开门,恭请她出去。
外面一个面白无须,气质温文,被众多小内侍簇拥的人看到看守石韵的锦衣卫传话时不但客气得离谱,在她出来后还微微躬身,不禁微皱起了眉头。
陪他过来的一位虞千户对石韵说道,“顾真人,这位就是司礼监王公公。”
石韵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万分惊讶,使劲戳系统,“真没想到,鼎鼎有名,干了无数坏事的权监竟然长这个样子!”
看着竟还挺文气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一百零八章
渝王这几天接连入宫,费尽心机地在陛下面前替顾真人开脱。
当今陛下在位时间尚短, 文治武功方面还来不及有什么大的建树, 唯一能被人称道的地方也就是性情宽和了。
性情宽和者,耳根软也,很容易被身边亲近之人说动, 因此没过多久陛下就松了口, 同意召见顾真人, 给她一个替自己辩解的机会。
王若彧没想到向来谨慎精明的渝亲王竟会在这个时候为顾真人出头,不禁暗自挑眉, 心道我之前竟是小看这什么真人了。
他并非自幼净/身入宫, 而是个【半路出家的】太监——他本是读书人, 考上秀才后又蹉跎了数年, 终是后继无力, 没能再进一步, 又实在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 最后一狠心, 这才进宫做了宦官。
所以王公公与普通太监不同,他是太监中的文化人, 自诩是个正统的饱学之士,向来不大看得上这些整日炼丹画符,开坛做法的道士真人,觉得不过是些旁门左道, 十有□□都是骗子。
当初寰庆皇帝一时兴起, 册封顾真人为护国荐善嘉行香沅真人时, 王若彧的第一反应是这女人既然是顾侍郎家的二小姐,那就正好借此机会给顾侍郎上点眼药。
之后才不轻不重地劝谏了陛下几句。
当时劝得真心实意,确实是为陛下好,觉得他身为一国之君不应该被这些旁门外道所惑。
不过劝过就算,还真没把顾真人放在眼里,毕竟这世上总少不了靠装神弄鬼来混饭吃的人,没有了顾真人,也会有张真人,李真人之流继续冒头。
陛下是他从小看大的,平和中庸,心中最尊的还是儒术,并不很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神仙道法,会册封顾真人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却没想到他没放在眼里的顾真人竟如此胆大妄为,敢从诏狱里抢人,明目张胆地和自己对着干。
这朝中敢明着和他司礼监掌印太监王若彧对着干的人可不多。
王若彧强忍住没有当着渝王的面出言劝谏,反而是主动求了个差事——亲自去诏狱里传口谕。
顾真人之前虽然进过几次宫,但他都没有见到,这时便想亲自去会一会,看看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当晚便去了北镇抚司,在看到顾真人的第一眼时就恍然了一下,怪不得渝王肯替她出头呢。
美人啊!
原来渝王这一次也没能过得了美人关。
弄明白了渝王忽然插手的原因,王若彧心里便放松不少,渝王毕竟是陛下的亲弟弟,太后放在心尖上的小儿子,无缘无故和他对上总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再看清楚了顾真人在北镇抚司内所受到的礼遇之后,王若彧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顾真人不但没有待在牢房中,还一身闲适,气度卓然,周围那些锦衣卫说是看守她的,但态度那叫一个恭敬,倒更像是伺候她的。
总不可能是北镇抚司内从指挥使到下面的百户小旗都没能过得了美人关吧。
忍住心头的疑惑,王若彧先宣了陛下口谕,命顾真人明日进宫,陛下要亲自听听她此次阻挠北镇抚司审案的原委。
宣了口谕之后才转向了一直陪在身旁的虞千户,眼含问责之色。
虞千户这日从午后开始眼皮就跳个不停,为此还和关系不错的马千户抱怨了几句,马千户便道眼皮跳恐怕是预兆你今天会碰到麻烦。
劝他告半日假回家去躲躲。
虞千户当时没当回事,此刻却是追悔莫及。
王公公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他轮值的时候来,这可不就是大/麻烦吗。
北镇抚司说是直属陛下,但陛下肯定也不能亲自来管他们的日常琐事。
陛下身边,司礼监为十二监之首。
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下又设秉笔太监数人,首席秉笔太监主管诏狱事务。
也就是说他们北镇抚司上面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秉笔太监上面是掌印太监,再上面才是陛下。
陛下一般不会直接管诏狱的事儿,所以眼前这位王公公就是他们最大的上司。
现在最大的上司突然过来,还满脸责备地看着他,虞千户感觉压力巨大。
微微躬下/身,硬着头皮低声询问,请王公公示下他们是哪里没有做好。
王若彧觉得他简直是在明知故问,眸色沉了沉,“诏狱重地,不留闲人,能进北镇抚司的不是锦衣卫就是朝廷重犯,此乃惯例,这还需要旁人来说吗?”
虞千户擦把汗,强笑道,“公公说的极是,我们北镇抚司也一直都是在按规矩行事,不敢有丝毫疏忽。”
王若涵不悦,目光转向石韵的方向,“不见得吧,这不就是个例外。”
虞千户低声解释,“顾真人身份特殊,他也并非被缉拿归案的犯人,因此吕同知和汪镇抚使才做此安排。”
王若彧又微皱着眉头看他一眼,显然是对这个解释十分不满。
不过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明日陛下就要召见顾真人,这时候再做什么也不太合适,不若等明日之后再说。
不过该敲打的也还是要敲打,转身离去时淡淡留下一句话,“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不想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顾真人清扬的声音,“见义不为,无勇也。”
王若彧一愣回头,正对上了石韵毫不避讳的目光。
石韵朝他勾勾唇角,清冷的目光在夜色中如星辰闪动。
王若彧又和她对视了片刻就转回头去,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继续往外走,一边冷声告诉虞千户,“让吕邝和汪载后日得闲的时候一起来见我。”
他自认是个决断清楚,赏罚分明的人。
北镇抚司的齐指挥使最近着了风寒,一直在家中养病,那便不用牵连。
如今在北镇抚司能管事的就是吕同知和汪镇抚使,他只管找这两个混账东西问话就是。
虞千户僵硬着背脊,一路保持微微躬身的姿态,恭恭敬敬将王公公送出北镇抚司。
直到一群小内侍和侍卫簇拥着王公公的车驾走远了,他才直起身子,长舒口气。
一阵夜风吹过,虞千户顿时打个哆嗦,惊觉背后一片冰凉,竟是被冷汗湿透了。
他是武人,王公公刚才说【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的时候,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这话的意思是说祭祀不该自己祭祀的鬼神,那是献媚。
王公公是在借此警告敲打他们。
顾真人的反应倒也快,立刻就顶了回去,说【见义不为,无勇也】,那意思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献媚,而是见义而为。
虞千户使劲搓了把脸,让自己在清冷的夜风中更加清醒一些。
说到底王公公才是他们最需要敷衍奉承之人,顾真人即便有些神妙之处,也不该因为她而得罪了王公公。
沉声叫来了两个心腹手下,如此这般地仔细嘱咐了一番,命他们即刻去吕同知和汪镇抚使家中送信。
等看着两人骑上马跑远,虞千户才发出一阵唏嘘:这段时间,从汪镇抚使到他们都有些太热血上头了。
石韵这边也在感慨,恶名远扬的王公公竟然是个文化人,不但模样有些文气,说话也文绉绉的。
系统,“人不可貌相嘛,况且人家皇帝又不傻,王若彧要是把奸佞贪婪都写在了脸上,皇帝也不可能用他啊。”
…………
第二天遵旨进宫,石韵便清楚感觉了汪镇抚使和众锦衣卫看守们身上的变化。
虽然还是客客气气,但态度上的恭谨和崇敬都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克制和疏离。
石韵不为所动,面色如常地上了马车,车后一队穿飞鱼服挎腰刀的锦衣卫骑马随行,乍一看还挺气派,其实都是跟着看守她的。
她在马车中不说话,外面看守的人也木着脸不出声,一路除了车轮辘辘和马蹄踏踏,就没有别的声音,感觉十分沉闷。
系统忽然出声,“我感觉有点饿。”
石韵沉默,她虽然能做到不动声色,其实感觉也不大好。
不过肯定不是饿,而是心头有点空虚失落的不适感。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毕竟她阅历丰富,这么点人情变故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沉默一会儿后问道,“你又不需要吃东西,怎么会饿?”
系统自己也在茫然,“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忽然有点饿。真奇怪——怎么会饿呢——还有点没精神——”说着声音渐低,仿佛是陷入了沉思。
它是系统,不用吃东西,忽然会饿,确实是挺奇怪的。
石韵听出它是在认真说话,并没有开玩笑,便不再说话,随着马车的晃动皱眉沉思。
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后心里有个猜测渐渐成形,斟酌着开口道,“两岁,我有个想法。”
系统正好也在这个时候说道,“哎,我有个合理猜测——”
石韵便道,“你先说。”
系统,“好吧,我先说。我猜昨晚王公公亲自跑来北镇抚司,敲打了这伙锦衣卫一通之后,吕同知和汪镇抚使就有点顶不住压力,想要疏远你了。估计还私下告诫了他们手下那些百户,千户,总旗,校尉们,不许他们再随意和你接触,你广收门徒的计划受挫。”
石韵,“嗯。”
系统又道,“他们对你的崇敬信仰一夜之间少了很多…………所以我就饿了。”
石韵捏捏眉心,两岁这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她却能听懂,叹道,“和我想的差不多。”
她总觉得两岁要的东西都没那么简单。
在上一个世界说是要录入几本古籍的内容,折腾得人仰马翻,差点跑断她的腿,最后才弄明白,两岁要的其实是一个上古大祭的相关信息,这个大祭古老神秘,威力巨大,用系统的话说,它是一种汇集并且转换信仰之力的媒介和方式。
那这次的羽人应该也有特殊意义,不止是了解蘼族造羽术那么简单。
她忽然变得野心勃勃,想要招揽一批手下,做一番事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是一种意义凝聚精神力量的形式。
想要别人追随你,就要做到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成为精神领袖才是做领导人的最高境界。
现在看来,蘼族人会把羽人成为半神,不仅是因为羽人力量强大,还有很大可能是因为羽人能获得他们的信仰。
与主持上古大祭不同,作为羽人,这一次石韵自己就是众望所归中的【所归】,人心所向中的【所向】,是众多崇敬之情的直接接受者。
所以感觉也就特别明显——自从她开始走上称霸之路后(古月庵第一霸,三千营第一霸,北镇抚司第一霸),两岁的精神就越来越好,工作热情持续高涨。
就像人一样,吃饱了就有力气干活。
而北镇抚司的称霸之路走到一半,遇到了挫折,戛然而止,两岁立刻就有了饿和没精神的感觉,这其中的缘由,只要脑子不笨,好好想一想,就能想出个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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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关心系统,“那你现在饿得难受吗?要不要紧?”
系统有点蔫蔫的,“没事。”
又自己叹口气,“这就是典型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之前几十年不都一直饿着呢吗,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才舒服了几天,忽然少了点能量就难受了。”
石韵听得十分无语,竟然觉得有点莫名心酸,两岁这也太可怜了,原来一直都在挨饿。
在马车中的矮几上轻轻一敲,“放心,不会让你总挨饿的。”
…………
西苑千福阁。
寰庆皇帝身穿盘领,窄袖,金织盘龙的黄袍,腰束玉带,脸上的神情和缓,正一边看奏疏一边听王若彧禀报北镇抚司督管松散,各种条律规矩形同虚设。
听了一会儿后便温声道,“朕记得北镇抚司的齐康是个稳妥人物,不想做事也这般不着调,先生觉得他们哪里做得不对,只管申斥便是,司礼监本也能管着他们。”
王若彧便道,“齐指挥使这些日身体不适,在家中休养,最近北镇抚司这些混账事倒也怪不到他头上,只吕邝和汪载两个管事没管好,已叫了他们两个明日说话。”
要是平时,这两人他想训斥就训斥了。
只这次牵涉到顾真人,弄不好还要牵涉到顾真人身后的渝王,保险起见,先在陛下这里报备一下。
寰庆帝也知此事与顾真人和他弟弟渝王有关,便笑一下,“辛苦先生了。”
正好这个时候小内侍来禀报,顾真人已经到了,正候在外面,寰庆帝便命宣她进来。
又转头对王若彧道,“只是顾真人并非凡俗之辈,吕邝和汪载两人会在诏狱中对她网开一面怕是也有些原因,况朕也答应了渝王,要听听顾真人对此事的解释,先生不妨也一起听听,先不用急着处置吕,汪二人。
王若彧点头答应,却劝谏道,“子罕言利与命与仁,陛下还是应当修身正心,少接触这些僧道真人为好。”
石韵一进来,就听见王若彧在直言劝谏陛下,口吻中竟带着几分教导之意。
陛下唇角噙着点笑意,笑微微地听着,可见是对此毫不介意。
石韵不禁脚下一顿,疑惑挑挑眉。
王若彧居高临下,将她的神情看得清楚,在心里轻哼一声。
随即好整以暇地看着石韵,底气十足,有他亲自在这里盯着,今日无论顾真人如何狡辩都休想脱罪。
他与陛下的关系十分亲厚,寰庆帝七八岁的时候,王若彧就到了他的身边服侍。
他这人有些矛盾,一方面为了能出人头地,不惜自残身体,净/身入宫;一方面又因为读过圣贤书,当过秀才,所以骨子里有些清高,认为自己和宫中其他那些伺候人的宦官不同,轻易不肯奴颜婢膝,动辄还要讲究个气度礼数。
这一下歪打正着,当时虽然已经被封为储君,其实却并不得宠的小太子在后宫中过得十分艰难,他生母不顶事,后宫权利把持在先帝宠妃的手中,以至他身边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王若彧虽然只是个秀才的水平,但在七八岁的太子眼中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了——他身边其他的宫女太监字都未必识得全。
因此对王若彧很是倚重。
王若彧也知自己孤注一掷,后半世是否能出人头地的希望全都在小太子身上,所以对他照顾得尽心竭力。
一个倚重,一个尽心,都是真心以待,十几年相处下来,两人间的感情早已经不是主仆那么简单。
寰庆帝对王若彧尊敬信任,既把他当亲人又把他当老师,登基之后便尊称他为【先生】。
王若彧也晓得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因此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都极有底气。
这时便想着无论顾真人在陛下面前如何狡辩,自己都不能让她得逞。
不想顾真人没有狡辩,而是直接说道,“从上月朔日开始,到今日整整三十八天,京畿重地,滴雨未下,陛下可知为什么?”
陛下性子好,又得了弟弟求恳,原本想做个和事佬,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在王公公与顾真人之间居中调停一下,忽然被问了这么一句话,反应不及,顿时有点张口结舌。
陛下一时答不出来,系统就在石韵脑子里替他答道,“因为副热带高压南移,雨带也随之南移,北方就不下雨了。”
石韵幽幽问它,“你不饿了?”
系统,“唉——”还饿。
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感觉的时候就算了,一旦吃过了饱饭,再忽然断粮,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陛下眉间微蹙,“常阁老前日还提到此事,说是再不下雨就要旱了,”问道,“顾真人对此可是有什么见解,有话不妨直说。”
石韵挑眉,“这正是我一定要将吏部侍郎顾贤救出诏狱的原因。”
陛下嘴角抽抽,“吏部侍郎顾贤是真人的父亲,真人如何能直呼其名。”
石韵,“修行之人,早已斩断俗世亲缘,父母家人在我眼中与天下苍生无异,”看眼王若彧,“所以还请陛下相信,我这次所做之事是为了陛下的社稷国运,而非是为了一己之私。顾侍郎乃是当朝的忠贞贤臣,若是在诏狱中被屈打成招不免有伤天和,耗损国运,这三十八天的无雨之日便是对他含冤入狱的警示。”
王若彧,——
满口胡言!胡说八道!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这顾侍郎看着端方,没想到背地里竟是如此一个厚颜无耻之人,竟然指使女儿这样肉麻无比的替他吹嘘!
他王若彧都还没好意思给自己整出一个瑞星降世的身份呢。
寰庆帝看看王若彧,再看看石韵,虽然没有王若彧那样满腔义愤,但心里也不大信,“真人这话有些虚无缥缈,如何能让人信服?”
石韵手负在背后,身姿笔挺,声音淡定悠远,“祈雨!”
寰庆帝微露喜色,“真人能为京畿百姓祈雨,缓解旱情?”
石韵做高人状,只微微颔首。
系统,“咦?”
石韵,“你咦什么?”
系统担心,“咱们不会祈雨啊。”
石韵,“谁说不会,上次香鹿山做法时不就下雨了。”
系统,——
系统晕倒,那个是毛毛雨啊!
人家旱了一个多月,你就给求点毛毛雨来缓解旱情,是不是有些滥竽充数的嫌疑?
第一百零九章
陛下召见顾真人, 虽然只是私下里传了个口谕, 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大家都在拭目以待,想看看陛下最后会如何裁断此事。
顾明仁也一直绷着精神, 未时一过就准备出门去打探消息。
他因父亲出了事,这些天都告假在家, 没有去翰林院,这时便想着先去找好友仲瑞霖,看看能否从他父亲仲尚书那里听到些消息。
临走前又去和父亲说了一声。
顾侍郎没有石韵的本事,锦衣卫又是审惯了京中这些高官显贵的,因此并没有因为他是吏部侍郎就客气。
顾侍郎刚被抓进诏狱时就被打了二十杀威杖,接下来几日, 虽然极力周旋拖延, 却也结结实实吃了些苦头。
因此当日是被抬回家的, 休养了这些天, 总算是能起身了, 只是看着还是有些虚弱无力。
好在他这人脑子一贯清楚, 哪怕狼狈成了这个样子也没有怨天尤人, 只有满心庆幸。
若不是他当年被美色所惑,将一个蛮夷之地出身的女子收做小妾, 而这小妾又将蘼族神秘的传承留给了女儿,他这次就死定了。
虽说当初参与营救虞岲的时候, 他就已经做好了会被牵连的准备, 但被严刑拷问, 冤死狱中总不是好事, 能不死自然是最好。
所以说这世间的事情总是福兮祸兮,难以说得清楚。
当年他因沉溺美色而耽误了大事的时候真是悔恨得痛心疾首,恨不得从未见过那女子,又怎会想到十余年后还能有这样的因果。
抚今忆昔,十分感慨之余,也知道他现在人虽然从诏狱中出来了,此事却还没完。
这时听儿子说要去打探消息,便道,“若是仲尚书那里还没有准信儿你就直接去求见张阁老。”
顾明仁微微一愣,张阁老?!
这段时间一直在出面替他们父子周旋的可是常阁老。
常阁老是内阁次辅,身份已是不凡,父亲出事后,顾明仁是下了大工夫,联络了自己的恩师和父亲的几位至交,一起求到常阁老府上,常阁老才出面相助的。
这已是他们在朝中所能求到身份最高的人物。
顾明仁原本打算着若是仲尚书这里打听不到消息,那他就再去找常阁老的,没想到顾侍郎竟直接让他去求见内阁首辅张大人。
忍不住又确认一遍,“父亲是说张毓张大人?”
顾侍郎点头道,“不错,是内阁首辅张大人。”
顾明仁抿抿唇,当初去求见次辅大人都费了老劲儿,这忽然去找首辅张大人,人家未必能见他。
顾侍郎看儿子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虽然脸色还十分苍白,但气定神闲,又是那个胸有丘壑的顾侍郎了。
淡淡解释道,“我被抓进诏狱,生死难料的时候,朝中诸人便算是有意相助,也要掂量掂量是否值得冒然出手。万一没能救出我,反而得罪了王若彧,把自己搭进去,那可是得不偿失,所以不少人都在观望。现在我已经从诏狱中出来了,他们的态度定要变上一变。你只管去,张阁老自然会见你。”
顾明仁也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与他父亲相差的只是阅历,顾侍郎这样一解释,他顿时恍然,“父亲说的是。”
正准备走,一个管事的忽然急匆匆地跑到书房外面,高声禀报道,“大人,顾——顾——,那个,咱家二小姐回来了!”
他差点就要说顾真人来了,又忽然想起顾侍郎听了怕是会不喜,及时改了口。
他们父子这边还想着找人打探消息呢,顾思瑛竟然就自己来了!
顾侍郎听到这话不由吃惊,连忙起身,因为站起来得太急了,脑中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忙用手撑住桌子。
顾明仁则是转身就往外走,想去门口迎他姐姐。
他最近也算是经过了历练,走路都比以前快了不少。
可惜还是比不上他姐姐的动作麻利,来去如风。
别说去门口了,还没走出顾侍郎的院子,就迎面被快步而来的石韵随手拎了回来。
顾明仁少年老成,在尚书阁老的面前都能沉着应对,进退有度,偏偏拿他亲姐姐没办法。
被石韵像揪小孩子一样,拽着衣领直接拎回了书房,也只能无奈叹气,站定之后自己默默地将被她拽皱的衣服抚平。
石韵身后除了带着百草,赤鸢,橙鸢等人外,还有陈潭与赵长健两员武将带着数名三千营的兵士。
陈潭是个千总,赵长健更是个正儿八经受过封的从五品武义将军。
即便本朝有些重文轻武,武官的地位普遍不及文官,顾侍郎也不能假装看不见他二人,需要正经招待一下。
书房只中不便待客,忙唤自己的侍从去通知管事的安排,想请几人去前厅叙话。
石韵却摆摆手,直接让跟着她的人都去书房外面守着,对顾侍郎道,“别折腾了,我时间有限,咱们就在书房说吧。”
赤鸢和赵长健等人立刻就都退了出去,在外面一字排开,窗口廊下也都分了两人抄手站着。
顾侍郎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吃惊之余又有些放心。
王爷出行也不过就是顾思瑛现在这个排场,她既然能把这个排场摆出来,可见是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顾明仁当先问道,“姐姐,怎么样了?听说陛下今日召见你,我正要去打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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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看看石韵,见她神完气足,觉得那句【你没事吧】实在属于废话,不必再问,于是就咽了回去。
石韵也不管顾侍郎父子还站在那里,直接找个位置坐下,往椅子里一靠,老实不客气地看着顾侍郎说道,“这事情还没完,陛下给了我十日时间,这期间还需要大家鼎力相助,我过来就是想和顾侍郎谈此事。”
顾明仁听她竟当面称呼父亲为顾侍郎,不由嘴角抽搐,转头看顾侍郎一眼,发现他倒还能沉得住气,只颔首道,“愿闻其详。”
石韵见他这般识趣,心里还算满意,便将自己在陛下面前替他脱罪的理由说了一遍。
顾侍郎,——
顾明仁,——
这个理由其实石韵当初带人去北镇抚司硬将顾侍郎要出来的时候就用过。
只是大家那时候的注意力都在顾真人带了三千营的将官来北镇抚司寻衅这件大事上,双方当时说了些什么场面话倒是没人深究了。
顾明仁忍不住又看了顾侍郎一眼,发现他那个进了趟诏狱都能沉稳镇定的爹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且有越裂越大的趋势。
顾侍郎自当年年少轻狂,犯下大错之后就注重养气功夫。
儒家养气,养的是浩然正气;道家养气,养的是先天元气;医家养气,养的是形体脏腑之气。
顾侍郎则承袭陆放翁之志,讲究的是:梦里明明周孔,胸中历历唐虞,欲尽致君事业,先求养气功夫。
他自觉近些年自己的养气功夫已经十分到家,就算还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颇能做到遇事镇定,处变不惊。
不想却被二女儿顾思瑛逼得屡屡破功。
过了半晌后才艰难开口,“你在陛下面前说我是本朝重臣,天降贤良?忠比伯夷,叔齐;贤超比干,闻仲!”
石韵道,“不错。”又有些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可费了我不少口舌。”
费了半天劲儿,都是在替顾侍郎说话,想想就不爽。
顾侍郎脸上阵阵发烧,“这——这说得也——太过夸张!”
石韵同意,“嗯,是有点夸张,那姓王的太监鼻子都要气歪了,我从西苑千福阁出来的时候他让我转告你,说你竟干出这般厚颜自夸的事情,实在是有辱斯文!”
顾侍郎,——
顾侍郎发现自己竟然十分赞同王公公的观点!
能自己把自己夸成天降贤良,那可不是厚颜无耻吗,一个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人做出这种事也确实是有辱斯文。
虽然这事不是他干的,虽然他女儿早就不认他了,当着他的面就敢叫他顾侍郎,可外人不知道啊!
相反,顾思瑛能在他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冒着巨大的风险营救他出诏狱,这在外人眼中必然是真正的父女情深,父女情深的背后自然就是父女同心!
顾侍郎扶着儿子的手缓缓坐下,心中头次生出了点生无可恋的情绪——他日后要如何出门见人!
顾明仁震惊过后,对父亲只剩下满心同情,十分体谅地主动替他向石韵说道,“这虽然是权宜之计,但只怕要影响父亲的声誉,过后咱们还是要想办法澄清。”
石韵却把眼睛一横,“澄清什么,我说他是天降贤良就是天降贤良!”
顾明仁再次震惊,“啊——?”
石韵不想吓唬弟弟,于是转向顾侍郎,眼神冷硬,暗含威胁,逼迫,利诱等等深意。
“我是御赐护国荐善嘉行香沅真人,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说谁是当朝贤良,谁就是当朝贤良!我知道顾侍郎在朝中的官声还不错,但日后更要自律严谨,勤勉奉公,多为天下的百姓做实事,做好事!莫要被人发现名不符实。到时候你自己被人背后指点讥笑不要紧,坏了我的名声我可不答应。”
语气里浓浓的威胁之意让顾侍郎浑身一紧。
倒是暂时能将那股羞愧赧然之情抛开了,静静看了面前的女儿片刻,忽然问道,“你既然已经不再认我做父亲,这次为何还要救我?”
说起这个,石韵就郁闷,几乎要怀疑自己当时是被人道德绑架了。
“是仲瑞霖跑到大营来求我,说你为官清正明睿,是朝中栋梁,若是因搭救虞大人的义举而被奸佞所害,那必然是朝廷之难,百姓之痛!虽然我觉得你没他说的那么好,但以防万一,还是救了吧。”
说完摆摆手,懒得再和顾侍郎啰嗦,直接就说起了自己一出宫就赶来顾府的目的。
“虽然陛下给了十日期限,但祈雨之事宜早不宜迟,早一日下雨京畿百姓就能早一日受益,所以我准备五日后就开坛祭天,做法祈雨,时间紧迫,你们都要帮忙才行。”
主要是根据系统分析,今年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旱之年,已经连续三十多天没下雨,本来也就该下了,别要她还在准备,天上就一场大雨下来,那可尴尬得很。
看看顾侍郎又看看顾明仁,“顾家能用得上的人手全都要派出来,跟着我一起祈雨,谁都不能偷懒。”
顾明仁和顾侍郎这才明白,她风风火火赶来顾家原来是为了要人。
这本就是为营救顾侍郎才闹出来的事情,顾家理应出力。只是他们对做法祈雨之道都一窍不通,却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石韵朝顾明仁扬扬下巴,“去,磨墨。”
然后又扬声叫道,“百草,单子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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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小跑进来,奉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
清单上都是要采买的东西,细绢,白绸,蜀锦,素绫,杭罗等织物;钟,磬,琴,瑟,箎,埙等乐器;还有宣纸,毛笔,墨,香炉,香灰,水缸,桃木剑,炮仗……林林总总一堆东西。
石韵又口述了几件事情,让顾明仁记录好了,赶紧照着去办。
时间紧迫,石韵五日后就要祈雨,留给顾家准备这些东西,还有去办那几件事情的时间,满打满算,最多只能有三天。
顾明仁紧张得都忘记了自己身体羸弱的事情,连日东奔西走,做事情全都是一路小跑,惊得来找他的仲瑞霖下巴差点砸在地上。
然后就被好友老实不客气地抓了壮丁,跟着一起奔走忙碌起来。
两人脚不沾地,忙碌得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有,终于赶在第三日傍晚将东西都置办齐了,满满装了几车,押送去了顾真人府上。
负责收货清点的是李延庆和方睿明两人。
李延庆倒罢了,拿着单子仔仔细细地一一清点,做事认真但不招眼。
方睿明却大包大揽,上蹿下跳,忙前忙后,甚至还自己爬上马车去搬了几样需要小心搬运,轻拿轻放的东西。
四人都是京城中官宦人家的子弟,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都认识。
仲瑞霖诧异道,“哎呦,方兄这是干什么,怎么和仆役们抢着搬东西?这亏得我们是认识你,要是不认识的,还要以为你是顾真人这边的大管事呢。”
这厮仗着是英国公外孙,又会点武艺,总爱鼻孔朝天,不拿正眼看人,仲瑞霖一直看不惯他,因此话说得不怎么客气。
谁知一向脾气很大的方睿明这次竟十分隐忍,只看了仲瑞霖一眼,便又转头去忙活了,摆明了不准备和他一般见识。
仲瑞霖眨眼,轻轻一拉顾明仁的袖子低声问道,“这家伙怎么了?”
顾明仁无奈,他怎么知道这家伙怎么了。
急着去见顾思瑛,便低声劝道,“这个时候莫要多生事端。”
问明他姐姐这会儿正在后面花园铲平后改建的演武场上,就拉着仲瑞霖过去。
方睿明在他们背后十分云淡风轻地挑了挑眉。
说实话,仲瑞霖刚才的话一点没得罪他——顾真人已经明说她暂时没有收徒的打算,方睿明只得退而求其次,打算当不了徒弟就先在顾真人身边混个管事的当当。
顾真人对身边的人都不错,给她当管事的好处也绝对少不了。
看看百草那小丫头,多么的威风霸气,连夏指挥使和汪镇抚使都不放在眼里,该朝他们瞪眼的时候照样朝他们瞪眼。
方睿明窃以为小丫头当到百草这个境界,已经可以死而无憾。
他要求也不高,现在忠心追随顾真人,日后顾真人只要给他和百草相同的待遇,再抽空指点他一二,他就满意了。
那一边,顾明仁拉着仲瑞霖快步来到已经被铲成一片平地的后园。
石韵正指挥人将两只古拙笨重的巨大香炉和十余杆数丈高的麾旗依次排放在空地中间,麾旗上装饰有五彩析羽,迎风招展,呼啦啦作响。
还有赤鸢,橙鸢,带着几十人,身穿上次在香鹿山做法时穿的飘逸长衣,分成两队,整整齐齐站在空地的两侧。
石韵看到顾明仁,就招招手,“小仁,到这边来。”
顾明仁快步过去,“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石韵看他带着仲瑞霖,也不在意,朝仲瑞霖点点头,答道,“有几个比较重要的环节,要先演练一下。”
她这边正准备开始排练呢,打算等会儿再和弟弟说话,就随手把顾明仁往自己身后的位置推一推,“你们先在这里等会儿。”
自己则踏上几步,双手一抖,长袖飘飘展开再缓缓落下,顿时营造出了浑身仙气。
摆好架势后,一旁的百草就扬声喝道,“司章者先行!赤鸢,橙鸢随后!”
随着她的指挥声落下,从众人的后面走出来四个身材高大,步伐端正的人,前面两个各自在手中捧了一轴长卷。
顾明仁轻轻呀了一声,左边那个捧长卷的他认识,不就是北镇抚司那位高高在上,他去求过几次,每次都只肯给个淡淡眼神的汪镇抚使吗。
仲瑞霖也是瞬间瞪大了眼,比顾明仁更惊讶,他不但认识左边那个,右边那个捧长卷的他也认识,那不是三千营的夏燃夏指挥使吗!
他们不知道石韵这次为了给自己造声势,也为了让两岁能吃饱,整合了她手里所有的力量:尼姑兵,信众,三千营,北镇抚司,渝王府,顾侍郎府。
力求要将这场祈雨做得声势浩大,震撼人心。
他们两个晃神间,那四人已经走上前来。
百草又高声道,“乐起!掌旗,巫覡随行!”
顿时有琴瑟萧笛响起,伴有缓慢悠远的钟鼓声,大概因为是演练,所以声音不是很大,估计只有几人在演奏,不过厚重肃穆的氛围是有了。
扛着那十几杆麾旗的人跟着乐声动了起来,排成长长一列,跟在手捧画卷的四人后面,再后面是赤鸢橙鸢带着的那几十个长袍巫覡。
因为地形限制,大家只绕了一小圈就回了原位,
那四人石韵前方站定,将两幅长卷缓缓展开。
一卷上面画着水波粼粼,波涛中有黑鱼神龟;另一卷上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口吐黑云,云中闪烁着金光银辉。
石韵双手抬起,长袖又是一抖,震向空中,那两幅长卷隔着几丈远,不知受了什么感应,忽然无火自燃,跟着烧了起来——是烧给上天的祷文。
第一次演练,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头次见识到这种奇景,一起睁大眼。
顾明仁和仲瑞霖都忍不住踏上两步,想要看仔细点。
其他人都强忍着不敢乱动,但全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只怕错过了什么。
只系统十分心疼,“唉,现在白磷不好弄,这一演习,把咱们一半存货都用掉了。”
第一百一十章
白磷的燃点很低, 可以作为装神弄鬼, 故弄玄虚的重要道具使用。
只是提炼比较麻烦, 目前最方便的一种方法就是从尿液中提炼。
系统有洁癖, 和石韵一起指挥着赤鸢等人提炼了一次白磷之后就被膈应得够呛, 短期内坚决不想再重复一遍这个过程。
因此郑重提醒石韵,白磷可一定要省着点用,画卷自燃这个环节排练一次足以。
石韵一开始还没搞明白它什么意思,分析道,“一次哪儿够啊,你看那些大型歌舞表演,哪个不是提前排演无数遍,不排练到吐不罢休的。咱们虽说时间有限,没办法做到那样精益求精, 但提前排练三五遍总是要的。”
系统万分痛苦,“其它环节你随便练,需要用白磷的这段真的不能再练, 提炼白磷的过程太可怕,我当时恶心得都快晕倒了。”
石韵简直拿它没办法,也不知道它一个系统怎么会有洁癖和晕倒这么人性化的毛病。
原本除了烧长卷,还想再烧个更大一点的东西,把无火自燃这个看点搞大些,现在只能转移重点。
无奈道, “行吧, 那我重点排练一下天书显形这个环节。”
所谓天书显形, 就是用五倍子水在纸上写字或是画画,等水干了之后字迹就会消失,等到需要它出现的时候,再用皂矾水浸湿,字迹就又出来了。
系统忙不迭同意,“嗯嗯,这个好,就练这个。”
主要五倍子和皂矾都是药材,在药铺中都能买到,只要花银子就行。
特别是皂矾,不但药铺有售,在卖画笔颜料的地方也能买到,完全可以随便用。
石韵自己一直没能点亮书法这个技能,于是就把顾明仁留下来,给她写字。
顾明仁连夜用一支好似红缨枪一样的大毛笔写了几十副【霖以救旱】【泽被苍生】的大字,然后眼睁睁看着字迹干涸后消失,他姐姐再将整副字往水里一浸,湿淋淋地拎起来,那字迹就又出来了。
转头看到他满面惊疑不定的样子,还好心解释一下,“这是皂矾水,拿来给字迹显形最是好用。”
一夜过后,顾明仁已经由一开始的满心敬畏变为面无表情。
好吧,眼前这个还是他姐姐,没有无缘无故忽然成仙。
心里少了敬畏之情,顿时就觉出了辛苦,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石韵看着心疼,便让他赶紧回家去睡觉,好好休息一天,祈雨仪式的地点已经定在了城外三千营大营中的演武场,后日直接去看祈雨就行。
顾明仁离开时在大门口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北镇抚司吕同知。
吕同知身后跟着两个穿飞鱼服的高个子武人,顾明仁看着眼熟,虽叫不出姓名,但也知道是北镇抚司中有头脸的人物,估计是两位千户。
吕同知眉头紧锁,神情甚是严肃,一边快走一边还在向身后两人交代道,“顾真人只给了两日时间,你们要督促手底下那群兔崽子们好好练,后日谁敢在顾真人祈雨时出了差错,我饶不了他……”
那两人连连点头,“您尽管放心,这次咱们定然尽心竭力,绝不能耽误了顾真人的事情。”
顾明仁,——
除了皂矾水,他姐姐不知还用了什么手段唬人,连吕同知都被唬住了。
看样子,这一次祈雨,吕同知乃至整个北镇抚司都会鼎力相助。
顾明仁忽然十分感慨,觉得顾思瑛这也能算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中的一种。
小节是皂矾水,大事是顾真人的声望威名。
再往前走几步,迎面又遇到一个人匆匆而来,看见他就叫道,“明仁贤弟,你这是去哪儿?”
正是仲瑞霖又来了。
顾明仁便拉着他一起走,含糊道,“我昨晚给我姐姐帮了一晚上的忙,这会儿实在累了,回去休息,仲兄和我去家中坐坐吧。”
仲瑞霖听说他竟给顾真人帮了一晚上忙,心里十分羡慕,回头看看顾真人府上的大门,眼中露出些许失落不舍,只不过顾明仁都走了,他也没理由再进去,于是便转身和顾明仁同行。
把自己骑来的马交给仆从牵着,自己则跟着坐进了顾家的马车,问道,“后日祈雨,你姐姐……顾真人准备得如何了?还需要咱们再帮什么忙?”
顾明仁摇摇头,他姐姐这次老实不客气,能用上的人一个也没放过。
渝王府,三千营,还有北镇抚司都在出人出力。
他们顾家没有三千营和北镇抚司那么多人手,就被分派了个采买东西的活儿。
照着她那张清单一通采买,不但所有的管事仆役都忙得晕头转向,顾家账面上的银子也全都空了,已经是尽了全力,他姐姐接下来应该也不指望他们还能做什么。
顾明仁思忖着,他接下来只需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莫要生了病让他姐姐分心就行了。
…………
顾真人的祈雨仪式,满打满算只准备了五天。
时间非常紧迫,以至于祈雨仪式的一些细节只能简化,不过简而不陋,仪式搞得肃穆恢宏,声势浩大。
京城外三十里,三千营驻地。
三千营能容纳数千人同时操练的阔大演武场上。
场地的最东边垒起了一座方形祭坛,祭坛分为三级,每级高一丈三尺。
方坛前用特意从金水河边取来的河泥塑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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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长十丈八尺三寸,首尾处各摆了一口装满河水的巨大陶缸,缸口架有绿色的柳枝。
离方坛五十步远的地方是白绳圈出的一圈界线。
在界线上按照上章,重光,玄黓,昭阳所代表的正西,西北,正北,东北四个方向摆放长条供桌,桌上供奉茗果,糍饵。
再外围是一队队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的三千营兵士。
共有十二队,每队二百四十人,分别按照十二地支所指的方向,整整齐齐排列在方坛的四周。
当今的寰庆帝年纪轻轻,好奇心还颇重,上次顾真人在香鹿山做法被大家传得神乎其神,他还十分遗憾没能亲眼看到,这一次就不肯再错过,带着人一早便到了。
顾真人的祈雨较为与众不同,对围观者也有要求。
要求必须有城中商户百名,城外农户百名,僧道尼出家人百名,读书人百名,市井间的手艺工匠百名……,官宦人家因出门多有带家眷和仆役的,人数不好控制,便要求总数不得超过五百名——以免太过挤占了其他人的位置。
众人不知道石韵这是特意聚集了京城各界人士代表,以便把这次祈雨的影响力发挥到最大。
他们只知道顾真人不偏不倚,将士农工商各色人等都请了来,连市井中的贩夫走卒,小贩工匠都没有落下,可见在顾真人眼中确实是众生平等,十分令人钦佩。
一个身穿长衫的老者站在儒生中,轻捻着胡须连连点头,“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天旱庄稼歉收,不止是农户凄苦,随之而来的更是百业凋敝,顾真人这般安排也是有些道理的。”
他身周几个年轻的书生都连声赞同。
在他们不远处,挤挤挨挨的站着一众小贩和工匠,这些人看看左边一群斯文清高的读书人,再看看右边一堆穿金戴银的富户乡绅,更是激动不已,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和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同站在一处,这都是托了顾真人的福啊!
这些人原本就对曾经在香鹿山请过神的顾真人十分崇信,这时更是一脸虔诚,满心的敬畏。
寰庆帝被内侍和护卫们还有钦天监的众官员们簇拥在中间,远远看着场中十二队精神抖擞的三千营兵士,再看看那些泾渭分明,各自聚集在一起的僧道尼姑,商人富户,小贩工匠,读书人和官员家眷……,各色人等站在一起,杂而不乱,全都在翘首以盼,不禁对身旁的王公公笑道,“顾真人还真是个能人。旁的不说,只这短短几天时间能筹划出如此像样的场面就已十分难得,今日的祈雨只要能有她上次在香鹿山做法请神的水准,朕便算不虚此行。”
王若彧见陛下感兴趣,便也不说扫兴的话,应道,“确实如此。”
又顺口道,“前朝史书《礼志》中有记载:以甲,乙日择东方地做坛,取土造青龙,斋三日,诣龙所,汲流水,设香案,供茗果,糍饵……,顾真人的做法与这记载颇有些相似之处,陛下空闲时不妨多看看此类史书,拓拓眼界。”
陛下另一侧的渝王听得直皱眉头,暗道这姓王的当真是恃宠而骄,敢这么和皇兄说话,真把自己当帝师了!
陛下却不以为意,知道王公公就是真心提醒自己要多读读书,以拓宽眼界,因此态度很好,“先生说的是,等朕空闲时就找来看看。”
话音刚落,场上忽然响起了擂鼓声。
咚——,咚——,咚——
隆隆的鼓声好似一个接一个的闷雷,震人心魄。
众人忙凝目观看。
只见那十二队身穿甲胄,手持长矛的三千营兵士忽然动了起来,在方坛周围那一圈白色的界线外列着队形,开始整齐游走。
随着鼓声越来越急促,几千人的队伍移动也越来越快,跑动的步伐又极为整齐,离远了看,就像十二条游龙在方坛周围翻滚游动。
场面十分震撼,观看众人一起睁大眼睛,在心中惊叹:顾真人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啊!这一上来就气势不凡。
渝王抬眼看看天色,然后轻声对他皇兄说道,“顾真人说祈雨巳时开始,马上就要到时辰了。”
寰庆帝点点头,眼睛盯着方坛四周翻翻滚滚移动的队伍,满脸兴味。
连王若彧都大感兴趣,眼睛盯着场中阵型变幻,一队队士兵动作矫健,整齐划一地迅速移动,嘴里勉为其难地夸道,“这阵型排得有些意思,变换中又自有章法,三千营夏指挥使操练兵将操练得不错。”
渝王虽然看他不顺眼,但面上总要客客气气的,便微笑解释道,“王先生果然眼光独到,此阵叫做八卦游龙阵,变幻莫测,暗含五行八卦之理,不过这阵法却是得了顾真人的指点方才排练出来的。”
寰庆帝早就知道顾真人不但有请神捉鬼的能耐,还精通武艺兵法,所以被弟弟渝王请去了三千营坐镇。
原本对此还有些将信将疑,这时见了场中那让人眼花缭乱的阵法变化,顿时就忍不住要赞叹了,“变化繁复,果然厉害!”
渝王却是想到了石韵自己对这阵法的评价:花里胡哨,没什么大用处,就是用来唬人的。
笑容不由有点僵硬。
最有意思的是当时夏指挥使和他手下那一干将官们听了顾真人的【大实话】后不但没有不满,反而对她更加崇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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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认为这般精妙繁复的阵法,哪怕在战场上没那么实用,一般人也不敢等闲视之。
顾真人却全没当回事,可见她胸中的学问更加博大精深,深不可测,才会有这个眼界和底气。
十二队兵士翻翻滚滚,奔跑来去,将专门用来唬人的八卦游龙阵的几种变化都演示了一遍后,正到了巳时。
鼓声停止,十二队兵士站回了原位,依旧按照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所指的方向,整齐排列在方坛四周。
敲击钟磬的声音跟着响起,钟声浑厚,磬音清越,一声声绵远悠长,远远的传播开来。
衣裾飘飘的顾真人随着深远悠长的钟磬声缓步而出,她身上的衣服是雪白的绉纱所制,层层叠叠,飘飘扬扬,一举手一投足间就是满身的仙气。
顾真人身后跟了两排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个个肩宽腿长,差不多高矮,腰间都束有一扎宽的腰带,衬出腰身的紧俏利落,看着十分精神整齐,
每人肩上都扛着一杆数丈高的麾旗,麾旗上装饰有五彩析羽,迎风招展,呼啦啦作响。
一队人踏着钟磬的节奏,缓步走向方坛,等顾真人登上方坛后,余人便杵着麾旗站在了方坛四周。
远处观看的众百姓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起垂手肃立,满脸敬畏地瞪大眼观看。
寰庆帝眼神不错,看着顾真人身后抗麾旗的人中有几个挺眼熟。
略一沉思后不太确定地问道,“顾真人身后举麾旗的人中可是有锦衣卫?”
王若彧面无表情地点头应道,“是。”
一边暗自气得牙疼,不仅仅是有,而且全部都是,是顾真人特意从北镇抚司中挑选的一批头脸齐整,身形气派的人物。
他原本对吕同知和汪镇抚使不满,已经将两人叫去训斥了一番。
谁知这两人死性不改,竟然敢先斩后奏,特特的等他今早陪着陛下来了三千营后才来向他禀报,说顾真人因仓促间准备祈雨,人手不足,就去北镇抚司借调了一批,且告诉他们渝王已经向陛下报备过此事,他们怕耽误祈雨大事,便答应了借人。
众目睽睽之下,王若彧面上还端着读书人的斯文样,心里已经在大骂:狗屁!
这几日渝王根本就没进过宫,怎么可能向陛下报备过此事?!
只不过寰庆帝已经一大早兴冲冲地赶了来,正在翘首以盼,要看看顾真人如何祈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个时候忽然喊停,硬去将顾真人借去的人手要回来。
况且陛下那性子不是一般的宽和,对自己人都是极好的,若是去问他此事,说不定就会顺势替弟弟渝王遮掩,直接认下来,因此王若彧只得捏着鼻子先忍了。
锦衣卫是皇帝仪卫,挑选时对身材相貌都很看重,长相寒碜者不能入选,顾真人这回又精益求精,挑的都是其中的翘楚,更是个个身姿笔挺,相貌堂堂。
顾真人带着这样一队人入场自是气派非凡。
王若彧看得眼睛疼,这群吃里扒外的兔崽子!
只不过他很快便没有多余的精神骂人了——顾真人的祈雨仪式实在太过精彩,他和众人一起看的目不暇接,痴迷沉醉。
先是美轮美奂的祭舞。
这段古舞和顾真人在香鹿山做法请神时跳的祭舞相类似,只是更加恢弘大气,与之相配的鼓乐声也越发厚重悠扬。
系统再次自夸,“经过这两次做法活动之后,我觉得自己的编舞和配乐水平有大幅度提升。”
石韵则是觉得自己跳这玩意儿是越跳越熟练了,虽然又被两岁加了些动作,但也比上回在香鹿山上做法时更加的挥洒自如。
双臂一震,宽大的衣袖便像飞舞的蝶翼一般在身侧展开,手腕再一抖,那轻软如云烟的绉纱便又像玉带一般环绕身周。
一边还能在心里和系统说话,“我也觉得我的跳舞水平提高了不少。”
系统很赞同,“嗯嗯,因为你现在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所以跳出来的祭舞柔中带刚,古雅优美,确实很不错。”
它都这么说了,旁观众人自然更加激赏赞叹,满脸沉醉。
祭舞停下来后,钟磬声慢慢低下去,鼓声再起,随着鼓点越来越快,扛麾旗的一队人又动了起来,举着几十杆数丈高的麾旗绕着方坛疾行。
绕了一圈后又再停下,从他们后面走出八个步伐端正的人,前面四人各自在手里捧了一卷长卷。
远处观看的寰庆帝挑挑眉,发现自己又看到熟面孔了。
左边两个捧长卷的是北镇抚司的,挨着他俩的是三千营的武将常轼携,只最右边那个满脸横肉,看着一脸凶相的高大女子不认得。
石韵双手轻抬,鼓声停歇,钟磬声再次响起,比刚才祭舞时更加的厚重肃穆。
那八人大步上前,将四副长卷缓缓展开。
长卷中画着水波粼粼,波涛中有黑鱼神龟,另有张牙舞爪的白龙,白龙口吐黑云,云中闪烁着金光银辉。
在排练时,这些内容只被画在两幅长卷上,这时增加到了四副,画卷也更加宽大,远处观望的众人也都能隐约看清画卷中的内容。
石韵站在方坛上双臂一挥,长袖展开,震向空中。
【轰】得一声!
那几幅长卷仿佛是受到什么感应,忽然无火自燃,跟着烧了来。
远处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鼓噪,惊呼,惊叹声不绝于耳。
渝王适时在陛下耳边轻声解释,“这是烧给上天的祷文,求上苍垂怜人间百姓疾苦,降下甘霖。第一卷是碧波万里,第二卷是黑鱼神龟,第三卷是龙神现世,第四卷……这第四卷……”
遥遥看着方坛前方,从左往右,前三卷长卷都在熊熊燃烧,拿在赤鸢和橙鸢手里的第四卷却还好好的,没有动静。
系统,“哎呀,最后一卷上的白磷不够,没烧起来!”
石韵嘴角抽抽,“要临时加两个动作,我下去转一圈。”
却见赤鸢面无表情地忽然往旁边跨出一大步,对她左边的常轼携说了句什么,看那口型应该是“借个火。”
石韵,——
行吧,只要烧起来就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石韵很是欣慰, 觉得赤鸢不愧是自己手下的第一猛将。
不但力大手狠,武功高强,还很有大将之风,十分镇定,遇到事情能当机立断, 比如【借个火】什么的。
就连她那粗犷凶狠的相貌都让人越看越顺眼——多么的威武大气!
系统对她这个评价不怎么赞成,特别是对最后一句,十分的不敢苟同。
但因为是它坚决不肯再提炼一次白磷,导致白磷数量不够,祈雨过程中才出了纰漏,所以有些心虚, 便没敢多嘴反驳,只是提醒道,“继续,继续!”
方才的小失误,观看的众人离得远了, 未必能看得明白,越停在这里纠结越容易被人看出不对。
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祈雨仪式下面的环节,将这一段含糊过去。
石韵也是相同的想法,于是朝下面打个手势, 鼓声停歇, 钟磬乐音由低变高, 古朴悠扬的曲风也变得更加灵动。
石韵麾下的另一员得力干将百草捧着一把剑柄上雕花带穗, 没有剑鞘的长剑快步上前,走到方坛的正前方恭恭敬敬地双手将长剑托举起来,一直举过头顶。
石韵再露一手,袖中的白练飞出,卷住了台下百草手中的长剑,用力一抖,长剑便在空在划出一道泛着银光的弧度,被拉了上来。
系统立刻表扬,“好的,好的,方向和力度都把握得非常好!”
石韵板着脸,“你这会儿再拍马屁也不能改变你因为怕脏怕累而耽误了正事的事实。”
系统郁闷,嘟囔道,“我没怕累——”就是有点怕脏。
石韵将长剑抓在手里,摆开架势,舞了几招。
祭舞中没有舞剑的动作,不过她最近教导学生,对于各种高明的枪法,刀法,剑法乃至棍法都有涉猎,所以随便摆几个架势都很好看,加之刻意放慢了速度,身法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变成了行云流水,绵绵不绝。
在使出最后一招海底捞月后,袖中的白练又再抖出,卷住剑柄一甩,长剑再次腾空而起。
泛着银光的长剑这一次是真的矫若游龙了,被白练拉着在空中转了一圈后方向一转,朝着方坛下的火堆飞去。
这火堆是用刚才那四轴忽然自己燃烧起来的画卷堆起来的——赤鸢木着脸借了个火之后,她和橙鸢拿着的那一卷也顺利烧了起来。
石韵用挥舞流星锤的方式控制着长剑从火焰中穿过,在空中飞舞一圈后又再穿回火焰,如此反复,长剑在空中和火焰中穿梭来去,转了能有五六圈,直到那些画卷堆起的火堆渐渐燃烬才用力一拉,将长剑收了回去。
远处观看的众人在眼花缭乱,深觉精彩的同时又有些不解,不知这是在干什么?
舞剑按理说不是祈雨祭祀中该有的环节,更别说这样漫天飞舞的舞剑了。
不过等长剑再次回到顾真人手中时,他们便都看出了端倪,不由将一双一直睁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只见,方坛正中,顾真人衣裾飘飘,好似要乘风而去,而她手中那柄指向空中的长剑已经变成了金色!
金色!!
所有人都很肯定,那柄长剑原本不是金色的——一开始,顾真人用白练将长剑从台下那小侍手中卷到方坛上去的时候,还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泛着银光的弧度呢!
短暂的静默。
随即嗡得一声,观看的人群中再次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惊叹声。
连寰庆帝也使劲眨眨眼,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问渝王道,“这——!顾真人竟然将一柄长剑变成了金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点石成金的仙家手段?”
渝王,——
他也不知道啊。
顾真人提前倒是和他说了会有长剑变色的环节,只是当时长剑还没准备好,所以便没有演示给大家看。
不过渝王十分清楚顾真人在钱财方面并不宽裕。
记得当初为了一包人参就能跟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纠缠到底,后来在三千营主事,安排升赏,也要渝王府这边送银子过去。
可见这点石成金术即便是真的,施法时也必然有不少限制,不是想点就点的,他这里可不能替顾真人把牛吹得太大了。
于是轻轻咳嗽一声,“这个——这剑是铁器,就算真被变成了金的,此术法和点石成金也小有区别。”
陛下却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语气十分兴奋,“能够点铁成金也是仙术了。”
系统因为前面的白磷环节出了纰漏,这时就特别谨慎仔细,全神贯注地感知着长剑在火里穿梭来去的温度,不停提醒,直到最后石韵把一柄变成金黄色的长剑举在手里,它才松了口气。
“好啦!这个镀锌铜加热反应成黄铜的实验还是很成功的!”
百草捧上来的剑是铜铸的,表面用简易方法镀了一层锌,所以看起来是银白色的,在火中一加热,锌和铜反应生成了黄铜,不明真相的人乍一看就会以为这把剑变成了金的。
石韵在方坛上高举长剑,以便远处观看的众人都能看清楚,等觉得大家应该看得差不多了,就又长袖一挥,乐曲声越发悠扬起来,仔细听,钟磬声中混入了琴瑟萧管之音。
又有一队人踏着乐音大步而来,手里捧着雪白的绢帛。
王若彧看到这一队身材高大齐整的人不由又有些眼睛疼——又是锦衣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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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队领头的正是虞千户。
虞千户挺胸抬头,目不斜视,踩着苦练几晚才踩准的节拍,率领众人走到方坛下方,众人一起抖开一匹绢帛,将之覆在祭坛前方那条河泥塑成的青龙身上。
咚——咚——咚——
鼓声又再清晰沉重起来。
石韵缓步走下方坛,随手将金剑交给百草,自己拿起架在巨大陶缸上的柳枝,沾了缸中的河水,扬起手,姿态曼妙地朝覆在龙身上的绢帛上洒去。
赤鸢,橙鸢,常轼携,虞千户等人鱼贯跟上,排着队依次拿起柳枝,也沾了陶缸中的河水往覆在龙身上的绢帛上洒去。
百草站在一旁监督,远观的众人只看到她嘴里念念有词,跟前洒水的众人却都能听到她凶巴巴地一再提醒,“洒均匀点!”“都把水洒均匀点!”
等到一队人将水洒完,已经渐渐平息下去的惊呼声又高亢起来。
“天啊!出现字迹了!”
“神仙显灵!”
“快看!快看!龙身上盖着的绢帛上出字了!”
……
有眼神不好,或是不识字的更是焦急,跳着脚使劲叫,“快!快!快给念念,神仙显灵,说了什么?”
便有不少人立即将绢帛上显现出的字迹高声念了出来。
“霖以救旱,泽被苍生!”
“霖以救旱,泽被苍生!”
……
……
“霖以救旱,泽被苍生!”
读书人和官宦人家的子弟们还矜持些,那些农户,工匠,市井间的各色人等哪里禁得住这个冲击,个个激动无比,有直接跪下磕头的,还有更多的则是跟着大声一起喊。
一开始只是少数几个人在喊。
慢慢的,四周人受到感染,跟着喊的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最后连场中围绕在方坛四周的十二队几千名三千营兵士都跟着念了起来,低沉震撼的声音渐渐汇聚成一片,在广阔的演武场上空回荡。
“霖以救旱,泽被苍生!”
…………
人人脸上的神情都十分肃穆,已经全身心地投入了这场祈雨祭祀之中,全都在虔诚祈求上天能普降甘霖,泽被天下。
系统十分满意,“好!效果不错,顺利进入祈雨高/潮阶段,接下来你再跳上一段祭舞就能圆满结束了。”
石韵嗯了一声,长袖轻挥,捧卷轴和绢帛上来的两队人踏着鼓乐节拍,垂手退出了场外,她自己则是身形晃动,又飞身登上了方坛。
最后这个环节的乐曲和祭舞都和上次在香鹿山做法时一模一样。
糅合了文舞与武舞的精髓,典雅庄重又不失挥洒优美。
这本来是两岁简化了某个古老的祈雨仪式,改编改编后装模作样请神用的。
后来发现请神虽然还是得靠得障眼法,但能祈到一点毛毛雨。
于是就成了这次祈雨祭祀的最后环节。
前面那一大套河泥塑青龙,无火焚祷文,清水显天书之类的步骤虽然各有看点,能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但说到底还是噱头。
只最后这一段真正管用——起码真能下点雨。
这次祈雨祭祀开场的时候就是一段美轮美奂的祭舞,结束时同是祭舞,也算是首尾呼应了。
最后一段祭舞持续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随着钟磬丝竹的伴奏声渐渐低下去,石韵将两幅宽大的水袖挥向空中,天空就像上次一样,开始细细密密地飘落雨丝,伴随雨丝的还有阵阵和暖的微风。
所有人都仰脸望天,伸出手去接那蒙蒙细雨,口中欣喜万状地惊呼,“下雨了!真下雨了!”
石韵待长袖落下后就收了回来,话说她袖子里收着两幅水袖还藏了一条白练,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只怕一个不慎这些东西就要缠在一起打成结,拖拖拉拉一大堆耷拉在身边,那就丢人了。
一叠一叠,把水袖整齐收起来后,终于能舒口气,仰起头,感受着空中洒落的蒙蒙细雨落在脸上,叹息一声,“总算搞定了!”
接下来这个祭坛就留在这里,留专人看护着泥塑的青龙,日日更换供品,演奏钟磬丝竹的乐人也留下,每日早午晚演奏三次,一直到真正下了能解旱情的大雨整个仪式才算彻底结束。
根据系统的观测和推算,京畿地区受到副热带高压南移雨带随之南移的影响,连续三十几天没有下雨已经是极限,估计最多再等三五日,雨天就要来了。
石韵想让它把下雨的时间再说得精确点,等会儿好去陛下面前再装装高人,“你这数据提供得也太不严谨了,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
系统郁闷道,“哪儿不严谨了,根据现有条件来说,已经很严谨了好不好!你要是能给我找个卫星云图来,我就能把下雨的时间算得更精确点。”
石韵无语,她可没地方去给两岁找卫星云图。
刚想说那就算了吧,忽然发觉四周围的光线好像变暗不少,抬眼四顾,只见天气瞬息骤变,短短时间内头顶竟就已经乌云密布了。
愕然道,“两岁——”想问系统这怎么回事,不是说还要三五天才能下雨吗?
话没说完,云层中就隐隐有电光划过,系统焦急叫道,“快让百草把手里的剑扔了!”
天空中紧跟着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石韵几乎是下意识地又甩出了袖中的白练,卷住台下百草手中的长剑用力一甩,长剑远远飞了出去。
一道闪电就劈了下来,【卡啦——】一声巨响,震得人背后寒毛直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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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急叫,“快!快!快从这台子上下去!不然要被雷劈了。”
这一大片演武场上就她和百草两个最容易被雷劈,一个举着柄长剑,一个站得最高。
石韵却忽然觉得脚下生根,仿佛是不能移动了。
一股十分玄妙的感觉在周身游走,无端的就十分自信,“没事,雷不会劈到这里。”
系统“咦”了一声,应该也是同步感觉到了什么,不再催促她赶紧离开。
大雨顷刻间就倾盆而下,还伴随着电闪雷鸣,声势几乎有些吓人。
指挥那十二队三千营士兵的将官反应也快,已经在喝令变换阵型,一队队撤离。
远处观看的人们还沉浸在一片惊喜兴奋之中。
惊呼赞叹声此起彼伏:
“真的求到雨了!”
“顾真人真乃神人!妙法无边!”
“陛下洪福,天佑我朝!”
“得观此等盛况,此生无憾啊!”
“方才祈雨时所奏的祭乐当真美妙古雅,余音袅袅。”
“顾真人的风姿堪比仙人,看了今日这一场,三月不知肉味。”
“开场时十二队兵士排列出的大阵,真是看得人热血沸腾!”
“……抗麾旗的也个个高大威武!”
…………
虽然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要,但内容全部都是在大夸特夸,且都夸得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夸这场好雨,夸顾真人是当世高人,夸陛下洪福齐天,夸鼓乐妙音,夸三千营将士,甚至有人还在夸杠麾旗的锦衣卫身姿威武。
直到看见场中十二队兵士开始一队队撤下了,才惊觉这雨太大了,要找地方避一避。
陛下也被众人簇拥着往最近的营帐去。
伺候的众人都手忙脚乱,虽说是来观看顾真人祈雨,但谁也没想到真的就能立刻一场大雨下下来,没做准备,就算尽量遮挡着,陛下那身上脸上也都湿了。
好在陛下这会儿的心情和所有人一样兴奋惊喜,对这些小失误能够一笑置之。
接过小内侍递上的丝帕,一边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对渝王说道,“顾真人的本事堪比前朝国师陆常大法师,得此能人异士,朕心甚慰。”
忽然又想起自己最初知道顾真人,还是因他弟弟对人家起了异样心思,在恭王府拉着他一起去看。
忙又嘱咐道,“既是知道了顾真人非比寻常,你以前那些不着调的心思可要收一收。”
渝王应道,“这是自然。”
自从看到顾真人在三千营演武场上一把拎起了那柄六十斤重的大刀,再一招就打得夏指挥使丢盔卸甲认输投降之后,他就再不敢对顾真人起任何不敬的心思了。
没那个胆子啊!
只不过,心里又隐隐觉得,等什么能壮起胆子了,还是得和顾真人谈谈回礼的事情——人家送过他大雁和麂子,他还没回礼呢。
十分操心地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顾真人呢?”
便有人回话道,“顾真人还在方坛上,大概是还有些祈雨的后续事宜,她手下的人已经拿了这边营中的伞和蓑衣去迎她了。”
那一边,石韵还独自一人站在方坛上淋了半天雨。
最后抹把脸上的雨水,抬头望向天空,虽然头发衣服已经全部湿透,却并不觉得狼狈,反而觉得周身充盈着力量,一波波振奋的情绪涌上心头。
好像汹涌波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地拍在岸边。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
系统轻声问,“你在念诗?”
石韵,“嗯,我在感叹!”
系统倒也没有大惊小怪,过了一会儿后,忽然自己也感叹了一声,“好舒服啊!”
声音中全是满足。
它这下是真的吃饱了,以前从来没吃饱过,这是头一次感觉到了餍足的滋味——能量充足的感觉真是舒服啊!
石韵又问道,“两岁,这怎么回事?”
不是说要三五天后才会下雨吗,怎么毛毛雨就忽然变成倾盆大雨了?
系统沉思片刻后答道,“应该是最后一段真正的祈雨祭祀起作用了。上次信力不足,所以是毛毛雨,这次规模比上次大了数倍不止,所有人都情绪高涨,极为虔诚热切,最重要的一点是……”
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它虽然没直接说,石韵心里也有了答案,“是我这个羽人对吗?我刚才有点很玄妙的感觉,非常振奋,但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危险。”
惊涛拍岸的气势虽然磅礴,但堤岸承受不住时也有被冲垮的危险。
系统已经从好不容易吃饱的幸福感中清醒过来,有些沉重地答道,“应该是,我建议你接下来就闭关吧,什么都不要做,这样比较安全。”
蘼族的羽人这么厉害,蘼族却依然难逃消亡的命运,这其中的原因恐怕不怎么美好,它得好好研究一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及时缓解了京畿地区的旱情。
三日后,又是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这次的雨时断时续, 哗哗啦啦连着下了好几天, 彻底滋润了京城周边大片的土地,乃至京城下辖的顺天府,保定府, 河间府,真定府等地都雨水丰沛, 不再被旱情所扰。
寰庆帝龙颜大悦, 正准备让人拟一份厚厚的封赏, 重赏顾真人,却得知顾真人因祈雨耗损精力,伤了元气,需要闭关休养一段时间。
寰庆帝只得将封赏的事情暂缓,改为赏赐一批休养所需的补品。
因不知顾真人这种已经超脱世俗的高人休养时是需要食补还是自己炼制丹药, 所以下面的官员只能估计着给石韵送来了一批山珍野味并一大车各种各样的上好药材。
石韵老实不客气, 照单全收, 然后就命人关上了她真人府邸的大门——开始闭关。
系统对她现在的情况十分担心, 认真叮嘱道, “你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多想, 也什么都不要多做, 闭门谢客, 每天只管睡睡懒觉,吃吃喝喝,再看看话本小说打发打发时间就行了。”
石韵表示这个简单,这不就是让她在家里宅一段时间吗,这个她拿手啊,从前在牛背岭宅过几十年呢,经验十分丰富。
系统觉得她这个心态很正确,“行,那你就从今天开始宅着,我要仔细分析一下你这个身体现在的具体情况。”
石韵于是先宅了一个月。
到她闭关第三十天的时候,系统终于得出了初步结论。
语气有些沉重,“唉,看来和我猜想的差不多,蘼族之所以会消亡,是因为羽人虽然厉害,却也存在着巨大缺陷。”
石韵,“怎么说?”
系统,“蘼族的先人研究出了可以让普通人发挥出超长力量的造羽术,但却没能研究出提升羽人身体承受力的方法。”
石韵嗯一声,她也大概猜到是这么回事了。
系统叹气,“还有更麻烦的一点,蘼族的造羽其实就是造神,既然是神,那必然会接收到信仰之力,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没有信仰的支撑,这个世界上的神也就不复存在。所以羽人的身体不但要负担自身力量爆发时的巨大冲击,还会被信仰之力冲击。要是普通人还不要紧,信仰力不能直接作用在他们身上,但羽人不同,他们被改造得已经能接收到部分信仰之力,并将起转化成自身能量,这就导致蘼族的每一任羽人都活不长,当承受力达到极限时身体就会崩溃,英年早逝,且死得非常痛苦是他们的宿命。”
石韵,——
好吧,这一点系统以前提出过类似的猜测,所以她也有些思想准备。
祈雨那天,漫天暴雨倾泻而下时,她感受到了周身充盈力量的惬意,也隐隐升起一股危机感,估计是冥冥中的一种警示了。
系统,“蘼族的传承和凝聚力都是依靠羽人力量维系的,羽人的这个巨大弱点导致蘼族一代比一代衰落,估计到了后来,已经没人敢去做羽人了。”
刹那辉煌后就是死路一条,刚建立起来的功业很难维系,父母亲人也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石韵叹息,有些感慨,“怪不得顾思瑛的母亲掌握着羽人传承的秘密,自己却还弱成那个样子,当个小妾都没法自保。估计最后会把这个传承用在自己女儿的身上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系统语气更加沉重,提醒道,“正常情况下,你也会英年早逝。”
石韵嘴角抽抽。
系统继续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量平稳过渡,拖后你早逝的时间。我计算过,如果能把这个时间延长五到十年,期间不要随意使用力量,你就不会太难受,寿命虽然还是较正常人为短,但感觉应该和自然老死差不多。当然,这只是我的预估,如果到时你还是感觉不好,那我们就提前结束这个世界的任务,反正羽人的信息我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就差一个羽人死亡时的身体数据。”
石韵,——
知道两岁是好意,怕她难受,所以才制定出这个计划,但听着真是好别扭啊。
石韵一脸麻木地问道,“具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享受到提前自然老死的待遇?”
系统咳嗽一声,“首先,你还记得你与仲瑞霖仲公子之间的【永结同心】吧?”
石韵微微一愣,说实话,差点忘了,不过两岁一提她就记了起来。
那是前顾思瑛用在仲公子身上的另一种蘼族秘药,效果有点像苗疆的情/蛊,不过药效更加的磨人。
系统说道,“这个东西对你的身体也有影响,并且是个很危险的不稳定因素,所以我们要把它先解决掉。我已经分析出了它的具体成分,也计算出了反作用药物。”
石韵一喜,刚想夸奖它这次效率够高,原本说需要两年时间的,结果提前这么多天就完成了任务。
却听系统又一个转折,接着说道,“但是——”
石韵挑起一根眉毛,“嗯?”
系统,“现在的技术水平太落后,连个像样点的实验室都没有,是没办法精确配制出反作用药物的。”
石韵问它,“所以呢?”
难不成她得先搞个化学实验室出来?
可是实验室里需要的各种器皿,试剂,还有精密仪器又是个大问题,以现在的技术水平还是做不出来。
那么又得从更基础的产业着手,炼铁,炼钢,烧玻璃,勘探,开矿……那得搞到什么时候去?
好在系统也知道现搞实验室不大现实,提出了另一个折中方案,“既然不能一下子就配出一剂立竿见影的反作用药剂,那就慢慢来,你从现在开始吃中药,我们利用现有的各种中药材,累积药性,一步步实现反作用药的药效。”
石韵反正不是多娇气的人,吃中药这点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于是痛快答应,“行。”
系统立刻给出一长串清单,“现把药找齐。”
石韵照单清点一下,发现还缺不少,需要派人去药铺采买,又想到自己手下还有不少人呢,不能长期放任,三千营的事务也不能长期不闻不问,于是干脆出关一天。
先把买药的事情安排下去,交代给最受信任的百草,让她赶紧带人去采买。
然后把赤鸢,橙鸢,夏指挥使,常轼携,吕同知,汪镇抚使,虞千户……等人一一找过来,问问这一个月各自的情况如何,然后再叮嘱安排一番。
自从那次祈雨祭祀之后,顾真人的威望再度高涨,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大概已经等同于半仙。
不是俗称江湖骗子的那种半仙,而是真正的半仙——半只脚已经踏入仙人之境。
即便是夏指挥使和吕同知这样的朝廷高官在得到了她的传讯之后也是立刻扔下手头所有的事情,赶来拜见。
方睿明,汪镇抚使,常轼携这些虽然没有正式行过拜师礼,但已经以仙师弟子自居的人更是毕恭毕敬,立刻就赶来随侍左右。
他们态度恭敬,石韵【检查工作】就特别顺利,一天搞定,晚上还能抽出空来和弟弟顾明仁聚一聚。
顾明仁历经这次大变之后越发成熟沉稳。
以前人虽机敏,但身上难免还有些少年人的青涩,说话做事的时候,不经意间就会带上些恃才傲物的锐气。
现如今,他身上这股青涩已经消失不见,仿佛所有的棱角都被打磨光滑,和石韵说了会儿话之后竟然主动谈笑起来。
说是她闭关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还过得不错,连王公公都偃旗息鼓,对顾侍郎进诏狱转了一圈,不但能全须全羽地出来还官复原职的事情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不再多管了。
对北镇抚司的吕同知和汪镇抚使等人更是没有多追究,非但没有追究,还因着北镇抚司诸人既是他的手下,又在祈雨祭祀中大大露了脸,因此还在陛下面前帮他们讨了赏赐,估计是为了安抚人心。
唯独只有顾侍郎一人过得有点水深火热。
石韵看顾明仁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笑意,便也不担心,只问道,“为什么他会过得水深火热?”
顾明仁抿唇,看那样子是有点忍俊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才答道,“因姐姐在陛下的面前说过父亲是天赐贤臣,本朝的栋梁,所以朝中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栋梁法儿。连陛下也都对他颇多关注,一日不见就要询问。父亲压力大,所以日子过得颇辛苦。”
石韵一听是这么回事,忍不住也笑。这样赶鸭子上架,被所有人监督着当栋梁,确实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情。
不过她对顾侍郎毫不同情,所以只嘱咐顾明仁,“我知道你做儿子的肯定得帮他,不过也别太卖力,差不多就行,别把自己累着。”
顾明仁点头,“姐姐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
眼见形势一片大好,下属服帖,弟弟听话,连劲敌王公公都对她采取了一个敬而远之的态度,石韵十分满意,便放心继续闭关去了。
自此后,顾真人的府邸中开始日日香烟缭绕,药香浮动,终日不散。
京城中的人们对此众说纷纭。
耳目灵通的人知道是顾真人在上次祈雨时损耗元气,伤了身体,现在正在闭关调养。闭关时除了打坐运气之外,估计还得辅以药石,所以府中会有药香气飘出。
更多的人则是纷纷传说顾真人正在为陛下炼制仙丹,传得有鼻子有眼,仿佛是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闭关休养这个说法是真的,偏偏相信的人不多,且就算信了也不会乱传,最多感叹一声:顾真人高义!不惜损耗自身元气为黎民百姓祈雨。
为陛下炼制仙丹这个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却人人都大感兴趣,听过了之后转头还要大肆探讨宣扬,以至于这个传言跟长了脚一样,迅速流传开来。
石韵又进入了闭关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外界甚嚣尘上的流言毫不知情。
每天只闷头炼制各种药粉,药丸,药饼,照着三顿喝汤药吞药丸,随身佩戴各种气味怪异的药饼,早晚还要加上两次药浴。
即便她自认为不是个娇气的人,也被药味熏得晕头转向,有些吃不消了。
直到石韵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各种药汁浸透,快要变成一个药人的时候,系统终于发话,“行了,这是最后一颗药,吃了它,你身体里【永结同心】的余毒就能彻底被中和掉。”
石韵看着面前最后一颗龙眼大的乌黑药丸,心头一阵如释重负,长长出口气,“太好了!”
同时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浓重的药味。
然而,刚如释重负了五秒钟,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毫无预兆的抽痛,疼得石韵一个瑟缩,抬手死死捂住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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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惊道,“怎么了?”
石韵的额头上瞬间就密布了一层冷汗,颤声道,“不……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身体已经撑不住……开始崩溃了?”
系统断然否定,“肯定不是,我实时监控着你的身体情况呢,还早——”忽然想到什么,焦急道,“快,快把这个药丸吃了!”
石韵无暇细想,拿起面前的药丸子就塞进嘴里。
这药丸有龙眼那么大,她平时吃的时候都是要敲成小块,再分几次用水吞下去,这时就被噎得够呛,一把抓过桌上的茶壶,仰脖直接灌下去。
好在最近天天从早到晚的吃药,茶壶里常备的不是热茶而是温白水,这才没有被烫着。
系统急得“哎吆!”“哎吆!”直叫,着急道,“我是叫你快吃,但你也不能这么快啊,吞下去的东西太大也会噎死人的!”
石韵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抹一把头上的冷汗,也有点后怕,“是我刚才太着急了,下回一定注意。”拍拍胸口,“我刚才也以为自己要被噎死了。”
系统也想拍胸口,“吓死我了!”
又嘱咐道,“你下回可别这样了。”
石韵刚点头答应,“恩——”忽然“咦!”了一声,手又试探着在胸口按了按,惊讶道,“我好了!”
刚才胸口忽然抽痛,痛得她冷汗直冒,着急之下才一个失误,将一颗大药丸整个吞下去。
这会儿胸口的抽痛竟又无缘无故的消失。
愕然片刻,忽然醒悟过来,“是仲公子出事了!”
这颗大药丸的功效就是清除她体内【永结同心】的余毒。
吃下去就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可见十分对症,那就证明她刚才忽然胸口抽痛是受了仲瑞霖的影响。
系统,“是啊,你的身体状况我一直监控着呢,暂时还不会出问题,忽然难受肯定是受到了他的影响,所以我刚才才让你赶快吃那颗药。”
石韵略一沉吟便决定,“去看看他吧。”
她虽然和仲瑞霖没什么大交情,但不能在对方出事的时候假装不知。
刚命两个陪她一起在真人府中闭关的尼姑手下打开府门,就见外面有一人疾步冲上前来,口中大叫,“真人!您可算出关了!”
竟是方睿明。
石韵诧异,看清楚方睿明一脸胡子拉碴,双目赤红的样子就更诧异了。
问道,“怎么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她当了这个羽人虽然寿命受到影响,但身体素质是真的远超常人,耳聪目明的,刚才就听到有人在大门外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可见方睿明是早就等在门外了,只不过因她在闭关,不敢直接敲门,所以急得在外面走来走去。
方睿明看着石韵,张张嘴,却忽然发不出声音了,双手紧紧攥起了拳头,充满血丝的双眼越来越红。
石韵微微蹙眉,抬手在他脑后的风池穴轻拍了拍,让他放松些。
与此同时,系统也察觉出异样,“我怎么扫描到这附近的百姓情绪都不对劲,好像很紧张,还有压抑……这是怎么?!”
方睿明终于说出话来,声音沙哑,“上月蒙古人忽然发难,蒙古骑兵兵分四路,进攻了辽东,甘肃,宣府,大同,四处边关同时告急!陛下被王若彧那奸人所惑,决定率军亲征,上月十七,陛下带着上百文武官员,二十万大军亲赴局势最吃紧的大同,然后……然后……”
说道这里实在说不下去,只得先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心中激愤悲痛到极点的情绪。
石韵听着就不对劲,“陛下带着二十万大军亲征?!这么短时间里拼凑出来的队伍好不好用?况且陛下他没研习过兵法吧?”
其实是想说:他会指挥吗?别说二十万大军了,他怕是连两千人的队伍都没指挥过!
方睿明深吸一口气,终于又再说出话来,愤然道,“陛下过于轻信,将指挥大军的权利全都交给了王若彧,那奸贼除了欺上瞒下,祸国殃民,其余事情全都狗屁不通,偏又把持着军权,胡乱指挥一通,二十万大军被他指挥着沿居庸关,怀来直奔大同,到了大同之后不知为什么立刻又向西南撤离,撤离没多久又再远路返回大同,来来回回,一通折腾。”
石韵愕然,“他想干什么?”
二十万人排队形都是个大工程,这样让二十万人兜来转去地瞎跑,这姓王的太监是疯了不成?
方睿明答道,“暂时还不清楚,左不过是那奸贼的一时兴起,自以为是,战场被他当成了儿戏,后果……后果……”用力闭一闭眼,“后果便是灭顶之灾!数日前怀来守将传回了消息,陛下所率队伍在土木堡遭遇大败,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石韵震惊得都忘记要维持她高人的人设,睁大眼看着方睿明,微微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来回回荡的都是那一句: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全军覆没!
二十万人都死了!只打了一场仗。
这场仗是怎么打的!
方睿明还在继续,语气里满是苦涩,“这几日陆续有消息传回,随驾出征的文武官员几乎全都丧命沙场,今早又有确切消息,兵部尚书,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张,曾两位阁臣,全都,全都没能逃出来,已经战死沙场!”
户部尚书,户部侍郎都命丧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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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那被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震得有点僵住的头脑又开始动起来。
户部尚书是仲瑞霖的爹,他今天得到了父亲的死讯定然伤痛难当,自己早上忽然心口抽痛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了。
方睿明终是没能忍住,带上了哽咽的腔调,“我外祖父英国公也……”也战死沙场了。
石韵已经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了顾真人应有的淡然之色,轻轻拍了拍方睿明的肩膀以示安慰。
在心里问系统,“我这次闭关了多久?”
系统,“两个月零三天。”
石韵,——
两个月!
折腾没了二十万大军和上百名朝廷重臣,这败家的速度啊!简直神了!
抬脚就走,口中嘱咐,“睿明跟上。”
方睿明抹把脸,连忙跟上,有些不解,“真人这是——?”
石韵走得衣裾飘飘,准备先去渝王府一趟,再去三千营看看,现在京城空虚,京畿三大营的主力估计都已经被陛下和王若彧折损在边关了,她得看看有什么补救措施能立刻着手做起来。
“本真人今日心有所感,掐指一算发现天下遭逢大变,所以提前出关,你冷静一下,先跟我去渝王府,接下来还有不少事情要你去做,蒙古人还没打过来,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方睿明眼神顿时亮了几分,大声答应了,虽然顾真人还没说要做什么,但他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不再心慌气急,数日来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系统则是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叹口气,“那就先去渝王府看看吧。”说完好像自我安慰一样,又加上一句,“去看看应该不费什么劲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短短两月的时间, 大颛的天下就已经风云变幻, 世道大乱。
京城中的百姓人心惶惶, 街道上的小商贩们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酒楼茶肆也关了不少, 少数几家还开着的,也全没有了往日的热闹,门前冷落,车马稀疏, 再没有了小二热情招呼客人的声音,食客们静悄悄地进去再静悄悄地出来, 好似在与店家偷偷做生意一般。
不少豪门富户担心蒙古铁骑会乘胜追击,长驱直入,一路打到京城,已经开始做举家南迁的准备,悄悄派遣家仆前往南方购房置产。
…………
石韵没坐马车,戴着帷帽沿街而行, 特意要看一看外面现在的情况。
开始时只觉街面上一片萧索, 偶尔有几个路人走过,也都个个行色匆匆, 满脸的不安惶然。
再走一会儿,就见有一队蒙着厚油毡的骡车,被十几名健壮家仆押运着朝出京的方向驶去, 一路车辙深深, 车上显然是装满了东西。
石韵看着那队骡车沉思, 觉得打头那个押车的男仆有些脸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系统记性好,立刻就说出来,“他曾经护送鸿胪少卿李大人家的夫人去过古月庵,是李家的家仆。”
方睿明这时正好从后面赶了上来,就听见顾真人在自语道,“所以那几辆车应该是鸿胪少卿李轩敞家的了。”
方睿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皱起两道英气的浓眉,愤愤道,“这些贪生怕死之辈,出了事不思如何力挽狂澜,报效家国,只想着要如何保住老婆孩子和那点家财,真是愧对朝廷!愧对陛下!”
石韵对愧对陛下这一点丝毫没有同感。
陛下一个任性,就把二十万人的性命都赔了进去,是他愧对那二十万无辜的将士,和那些将士的父母妻儿还差不多。
不存在别人愧对他一说。
只不过也认为不能任由大臣们继续这样乱来。
加快了脚步,“朝廷高官都开始这样大肆运送家产出京,一副做好了要弃城逃难的准备,人心哪里还稳得住?不等蒙古人打过来,京城里恐怕就要大乱了!先去见渝王殿下吧,只是不知他现在能管多少事。”
她担心渝王是个闲散王爷,除了三千营没有其它实权,管不了这些,那就还得另想办法。
却听方睿明道,“真人放心,皇上出征前下旨命渝王殿下监国,代理朝政,他定然管得了。”
石韵听得眉头跳了跳。
监国!
羽人体质带来的野心不由再度冒头,心中一阵悸动,没想到两月不见,渝王竟然就混到了个监国的差事,还真是——真是挺让人羡慕的。
…………
被石韵羡慕的渝王这会儿正焦头烂额。
他被陛下离开时委以了监国重任,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皇兄也是年轻人心性,想要过一把策马扬鞭,驰骋沙场的瘾,反正他带着二十万大军呢,安全肯定没问题,估计去边关转上几日,玩够就回来了。
因此渝王只打算低调一些,监国期间莫要去碰不该碰的事情,尽量安安稳稳地坚持到皇兄回来就好。
没成想,皇兄和他带去的二十万大军一去不回——到边关打了一仗就全军覆没!
丧全军于一役,顺便还折腾死了上百名随驾出征的肱股之臣,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消息传回,朝野震惊!
说朝野震惊,那都是文雅的说法。
朝中那些官员们这些日仪态尽失。
伤痛哀嚎,捶胸顿足者有之;
目眦欲裂,吵嚷着速速救驾者有之;
兢兢战战想要立刻迁都避难者更是大有人在;
……
甚至还有人在吵国不可一日无君,需要另立新皇;
……
另立新皇的事还没吵明白呢,又有人开始吵是让两岁小皇子继位还是让渝王继位!
……
整个朝堂上闹成了一锅粥,还是一锅煮得正开,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粥。
渝王白天要面对这样一帮朝臣,晚上还要绞尽脑汁地去安抚自从得到噩耗后就日日以泪洗面,差点把眼睛哭瞎的太后。
简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天觉得实在有些撑不住,下了早上的朝会之后,没有去后宫陪太后,而是带着侍卫悄悄回了自己的王府,想要清静清静。
刚踏进自家王府的大门,就有下人急忙来禀报,“王爷,顾真人来了,李延庆李公子先接待了,在前厅陪着真人说话。”
渝王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顾真人出关了!”
就连他身后跟着的纪长史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精神一震。
顾真人出关,这是好事啊!
虽然暂时还不知顾真人能在如今这么个混乱的局面中起什么作用,但顾真人是一位真正的高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只要她愿意,总能帮上些忙。
然而那下人又苦着脸说道,“兵部尚书虞大人下了朝也来找您,正巧和顾真人撞上,他二人……他二人……唉,虞尚书和顾真人他们……他们……”
那二人不知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拍桌子吵了起来,把他这个见惯了世面的王府下人都惊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那场面。
纪长史听着着急,替渝王斥责道,“他二人怎么了?你说话利索点!王爷现在何等繁忙,哪里有时间在这里听你结巴!”
那下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顾真人和虞尚书又都身份特殊,特别是顾真人,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他不敢乱说不敬之语,急出了一头汗,最后才干巴巴憋出来一句,“顾真人和虞大人言语不合,闹得——不大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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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岂止不大愉快,虞大人怒斥顾真人为妖道,顾真人则是一掌拍裂了虞大人手边放茶盏的桌子。
好家伙,那花梨木的硬桌多结实啊!放在普通人家,传三代都没问题,结果被顾真人拍了一掌后竟然“咔嚓”一声就裂开了!
最要命的是,顾真人拍那一下时,眼睛根本没看桌子,而是冷冷盯着虞大人,那意思仿佛是虞大人要是再敢口出不敬之词,第二下就要拍他身上了。
吓得李延庆和方睿明两个一边擦冷汗,一边硬是壮起胆子拦在了中间。
渝王听他那吞吞吐吐的口吻,就知顾真人和虞尚书怕是闹得厉害了,衣裳都顾不得换,抬脚就往王府前厅去。
纪长史连忙跟上,心中那点听到顾真人出关时的惊喜已经荡然无存,又是莫名又是焦急。
莫名的是明明顾真人的父亲顾侍郎数月前才为了营救虞岘之事被王若彧迫害,顾真人为救父折腾出了偌大的动静。
两家应该是极交好才对,这两人却为什么又闹了起来?
焦急的则是现在朝中一团混乱,群臣人人自危,也就这位新近升任兵部尚书的虞大人是个既有本事又有担当的人物,在此危急时刻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是渝王现如今在朝中能够倚仗的少数几人之一。
他要是和顾真人之间起了龃龉,对渝王可是大大的不利。
…………
那一边,李延庆和跟着石韵一起赶来的方睿明都有些傻眼。
小半个时辰之前,虞尚书和顾真人几乎是前后脚到了王府。
王府中接待这二位的,从李延庆到送茶水的下人,谁也没想到要把这两人隔开,两个人自然就碰上了。
虞岘虞尚书三十八九岁的年纪,相貌清正,目光炯炯,因前些年一直在地方上历练,所以说话行事比之朝中众大臣更多了一分脚踏实地之感。
也正因如此,虞大人生平最不喜的就是不自量力,越权妄为之人!
明明没那个本事,却要越俎代庖,去干自己没资格干,也没本事干的事。
此等行径危害不可谓不大,眼前的明证就是司礼监掌印公公王若彧。
明明是个太监,偏要自比周公,把持朝政,去干摄政王干的活儿。
最可恶的是,他干了摄政王的活儿,将朝廷上下搅和得乌烟瘴气之后竟还不满意,又要去当扬威沙场的大将军。
真正的自不量力!!
王若彧一天兵都没带过,估计兵书都没读过几本,会打什么仗!
结果损兵折将无数,连皇帝都被蒙古人抓了去。
真正的奇耻大辱!
害了他自己的性命,害了二十万大军,害了随驾出征的众臣子,害陛下被俘,更是害得大颛朝大祸临头!
这便是太监不好好当太监,硬要揽权干政惹出来的祸事。
顾真人是何许人也,虞大人自然是听说过的。她近来的名气太大,虞岘想不知道都难。
只不过虞大人讲究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任何传得神乎其神的事情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加之还有江湖术士往往精通装神弄鬼,甚至精通障眼法这一说,所以对于真人道士们的手段,虞大人更是谨慎,认为故弄玄虚者多,真才实学者少,即便是亲眼见到了也要再去想想背后是否另有玄机。
对近段时间名声大噪的顾真人,虞大人暂且将其归在有些本事的江湖术士之流。
至于这本事是故弄玄虚的的本事还是真本事,就有待继续考证了。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是真本事,那肯定也是占卜问卦,讲经论道之类的能耐,与朝廷政务无关。
因此在见到顾真人大刺刺坐在渝王府招待贵客的前厅中和李延庆高谈阔论朝廷政务,大言不惭地说起自己想要统领京畿三大营时。
虞大人顿时就有些火大。
本朝出了一个王若彧自不量力,祸害得大颛天下风雨飘摇还不够,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他为人刚正不阿,王若彧王公公一手遮天的时候都敢不给对方面子,更何况这位顾真人只是名气大点,还远没有王若彧的权柄势力。
当即就出言斥责,话说得毫不客气。
“朝廷政务,事关天下苍生,国祚社稷,容不得无知之辈儿戏。”
而石韵成为顾思瑛之后,横行霸道惯了,已经彻底摒弃了以理服人那一套,改为更加便捷有效的【以力服人】,被人当面怒斥,顿时也火大,直接就出了手。
“啪”的一声,就将虞大人手边放茶盏的桌子拍得险些散架。
盯着虞岘道,“虞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声音清冷,威胁之意十足。
李延庆和方睿明看她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吓得连忙上前劝阻,“真人,虞大人回京不久,对您的事情知之甚少,这才会有所误解,您别介意。”
虞大人没想到她竟忽然露了这一手,也吃惊不小。
心里越发坐实了她是个江湖术士,有些古怪法门——正常的女子怎会有这般大的力气。
对她更加警惕起来。
史有明鉴,不光是宦官弄权会误国,心术不正的僧道邀宠惑主,扰乱朝纲,进而误国误民的也大有人在。
因沉迷女色而耽误了国家大事的君主更是一抓一把,在街上随便找个黄口小儿都能轻松举出几个例子来。
眼前这位顾真人,美得超凡脱俗,周身还有一股霸道冷硬之气。
美就不用说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若不是她顾真人的名头太能唬人,京城中的那些纨绔子弟只怕就要给她另外封一个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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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冷硬则是其人很有本事的象征,虞大人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周身上下能有这样的气派,那定是有些真本事的,否则撑不起这样的气势。
她还和渝王的私交甚好。
这就很有些麻烦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朝中大臣有半数以上都属意渝王继位,渝王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皇帝。
而渝王日后要是偏宠了这位顾真人,那可是隐患颇大。
不论以僧道的身份,还是女色的身份,顾真人都有误国的潜质!
因此不得不防,且要严防!
虞大人心中警惕,面上便更加沉稳,并不为她的恫吓所动,掸掸袍袖,坐得越发端正,直言道,“意思便是朝廷大事不容儿戏,有我虞某人在一日,便不能容你这样肆意妄为。”
李延庆和方睿明都对他的镇定十分钦佩,但也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顾真人那是能随便得罪的吗?
石韵挑眉问道,“本真人怎么肆意妄为了?”
虞岘不客气道,“你既是修道之人,便该日日打坐修炼,诵读经文,潜心参玄悟道,度己度人才是分内之事。偏要插手朝政,就是乱了纲常礼法,肆意妄为。”
石韵淡淡道,“本真人不是道士,不用念经悟道。”
虞岘一愣,心说怪不得觉得她的打扮奇怪,原来连道家高人都不是,是个野路子。
那就更不用客气了,眉头皱起,“既非道家弟子,如何称得真人二字?这岂不是招摇撞骗。”
一直没吭声的系统这时终于开口,不过一听声音就是被打击到了,有点丧气地喃喃自语,“他怎么这么说,难道我们是反派人物?不可能啊!”
它明明觉得自己是好人!
只是虞岘虞尚书为官清廉,一身正气,有济世之才,鸿鹄之志,不论是众人的评价,还是系统自己的计算分析,他都是个忠贞贤臣,国家栋梁。
现在这位贤臣栋梁的咄咄逼人,严厉指责让系统很受打击。
石韵则是只觉虞大人那张一脸正气的面孔十分碍眼,看着颇为手痒,想要给他一巴掌。
但又怕这人是个文官不禁打,要是一不小心打死了却也麻烦。
上下看了虞大人几眼,最后冷哼一声,“迂腐!”
又稍稍靠近一些,眼露挑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就是招摇撞骗了又怎么样?京城的百姓相信,渝王殿下相信,”目光扫向李延庆和方睿明,“他们这些人也信。”下巴一扬,“你能奈我何?”
虞岘气得一拍手边那张已经裂了一条缝的桌子,斥道,“妖道!”
李延庆擦一把汗,只怕虞大人将顾真人得罪狠了,顾真人真要动手他们可拦不住!
强行插口道,“虞大人,顾真人,两位之间怕是有些误会,两位都消消气,千万莫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伤了和气不好。”
方睿明却有点不乐意了,“虞大人,真人的父亲顾侍郎几月前才因救过你的事情惹了牢狱之灾,真人为了救顾侍郎,也曾身陷北镇抚司数日,你现在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太过不讲情面!”
虞岘却道,“顾侍郎的恩情虞某人自然铭记在心,但却不能因私忘公。”
石韵也不屑于用这点绕着弯的恩情压人,一摆手,阻住方睿明接下来的争辩,起身道,“给我换个地方。”
再待下去她怕忍不住要伤了朝廷命官。
渝王赶过来的时候,发现顾真人和虞尚书已经自行分开,没有再待在一处,不由松口气,便让纪长史去接待虞岘,自己则先去见顾真人。
顾真人的清高霸气一如从前,直接就要求接管京畿三大营,“局势危急,三大营的主力被陛下带去边关,损失殆尽,现在京城兵力空虚,极为危险,须得赶紧补救,一是赶紧从地方上调兵来京护卫,二就是重整三大营。从各地调兵之事王爷和朝臣们看着办,重整三大营之事王爷尽可以放心交到我手上。”
渝王这些天被朝臣们吵得头疼无比,数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痛快的话,不自觉地便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真人肯在此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实乃国家之幸,本王之幸。”
系统听到这话,终于也舒心了,“就是嘛,我一直认为咱们是好人,怎么可能是反派。”
※※※※※※※※※※※※※※※※※※※※
对不起,前几天有些事,耽误更新了。
放心,不会坑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晚间, 渝王与纪长史在书房中相对而坐, 每人面前都是一大摞文书卷宗。
夜色深沉, 已经过了二更时分, 两个人的脸上都难掩憔悴之色。
纪长史端起面前一杯微凉的酽茶,仰脖喝下一大口,然后被浓厚的茶汁苦得直皱眉头。
不过口感虽差却能提神,一口苦涩的凉茶下去,纪长史顿时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
放下茶盏后叹息一声, 对渝王道,“王爷身边现在委实是缺人啊!”
王府里若是按人头论, 能有几百上千口人,总数其实是不少。
可惜这会儿能派上用场的却实在是不多。
不是王府中的臣属幕僚们滥竽充数,实在是这些人当初都是按照辅佐王爷的标准挑选出来的,管管王府事务肯定没问题, 但要他们帮着王爷治理天下, 那就有些免为其难了,挑来选去, 也只有少数几个能够胜任。
渝王现在捉襟见肘的, 在很多需要心腹人手的地方都派不出人。
听纪长史这么说, 干脆也把手中的卷宗丢在桌上,捏捏眉心,一起叹气, “可不是。”
想了想又问道, “钱庆和杜恒两个在吏部和兵部有没有受排挤?”
钱, 杜两人算是王府属官中较为机敏变通的,被渝王临时安插去了吏部和兵部。
纪长史答道,“还行,那两个人性子比较活络,就算被找点小麻烦也能应对得来。”
渝王点头,又道,“延庆这边也赶紧想办法给他安排个官职,不拘具体做什么,只要品级够高,能跟着本王一起上朝听政就行。”
纪长史点头应下,忍不住又要叹息一声。
按理说李延庆年纪太轻,不应该一下子就提拔到高位,但渝王之前为了向兄长寰庆帝表明绝不争权夺势的姿态,与朝中众臣都保持了距离,一个也不曾拉拢过,导致他现在上朝议事之时,满朝文武中没有一个是能信得过的自己人。
每每说出话来,想找几个有分量的大臣出声应和支持,撑撑场子都做不到。
因此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安插一批人手进入朝堂各部。
这么做自然会让大臣们特别是那些老臣们不满,但也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如此。
渝王端起手边茶盏喝茶,杯中茶水又苦又凉,刚一入口就差点吐出来,心中更是烦躁,但因是他和纪长史怕被打扰,特意嘱咐伺候的人不得随意进来的,所以也不好骂人。
正要唤人进来换茶,正巧就有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轻声禀报道,“王爷,顾真人座下的百草姑娘来了。”
渝王顿时便将茶水之事丢在一旁,放下手中的青花茶盏,和纪长史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紧张。
顾真人敢想敢做,手段强硬,兼且雷厉风行,短短数日内就将三千营和北镇抚司牢牢掌控在了手中,随后又开始着手收拢五军营与神机营。
三千营和北镇抚司倒还罢了。
毕竟顾真人在闭关之前就已经压在了三千营夏指挥使的头上,营中十之□□的将官都能算作她的弟子,对她十分恭顺。
她在北镇抚司中的威望也颇高。
在这两处地方都很有根基,现在又有了渝王默许,想要彻底接管也不是难事。
五军营和神机营却是和顾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忽然说要接管,两营的将官自然谁都不肯认她。
三大营的精锐力量虽然都被陛下折损在了边关,但剩下的这些二级将士兵丁也还是京军主力,若是闹起事来,可不得了。
渝王也不敢硬来,于是便打算先委派顾真人抽空去两营监军,不急着管实务,先和将士们熟悉熟悉再说。
顾真人于是先去了神机营。
也不知她在营中做了些什么,反正是闹得怨声载道,众将官纷纷告状,渝王被兵部尚书虞岘堵着门劝谏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咬牙顶住了虞尚书的压力,顾真人这边又给他送来了两份名单。
一份是神机营要罢黜的武官名单,另一份则是要擢升的武官名单。
她这套恩威并重的手段其实和当初收服三千营众将官时所用的方法差不多。
先强势打压立威,再露两手真本事震慑一下,最后再给点甜头,发一笔奖赏,挑一批表现不错的升职。
这么做的成效应该也能算得十分显著。
被她这样连敲打威逼带栽培提拔地折腾一遍之后,大部分人都会老实听话。
当初的三千营是这样,如今的神机营也差不多,短短时间内,告状抱怨的人数就开始锐减,大部分都服帖老实下来。
只是渝王就非常头疼了。
别说他只是个临时担任监国之职的王爷,还不是皇帝,就算他已经是皇帝了,也不能随便一道旨意就一次性升升降降这许多人,起码先要通过兵部和吏部,之后还要交内阁诸位阁臣商议决断。
这件麻烦事还没解决,顾真人那边又送来几张图纸和一份清单,图纸是关于营中使用□□和火铳的改造图示,清单则是需要的数量,那意思是渝王得赶紧找匠人按照图纸改造一批□□和火铳给神机营装备上。
渝王,——
渝王更头疼了,蒙古人随时都可能打过来,这会儿满朝文武乱糟糟的,正在就是否要立刻往南边迁都避难的事情大吵特吵,谁有功夫去做这个事儿。
况且这个事儿同样不是说做就立刻能做的,照样还是要通过兵部,工部,户部,内阁,一圈的审核商议,最后就算大家都同意了,还得户部正好有钱,拨得出银子才行,否则就只能拖着。
寰庆帝不久之前才带了二十万大军亲征。
皇帝带兵亲征和大将军领兵出征的耗费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出门所需的衣食住行,仪仗护卫都是天下最高标准,况且他身边还带了一个排场比他也差不了多少的王公公,这趟出征所耗费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即便是一百个作风奢侈的大将军恐怕都用不了。
因此结结实实地花了朝廷一大笔钱,将国库的存银耗费一空。
渝王不用问都能想象出户部尚书听到这个要拨款给神机营改造□□火铳的消息后,必然要跟他哭穷的嘴脸。
为了避免扯皮推诿耽误了顾真人的时间,最后还是由渝王府自己出钱,纪长史亲自去军器局找了人,又是许银子又是威逼利诱才算把这件事交代下去。
因此这时听到顾真人又派人来了,渝王和纪长史不由得都有些心中惴惴,十分担心顾真人又要给他们出什么难题。
渝王轻咳一声,对那侍从道,“带她过来吧。”
那侍从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引着百草进了书房。
百草现在越发有小大人的样子,见到王爷也不犯怵,身量虽然还未长成,但昂首挺胸,目光霸道,比顾真人麾下的第一猛将赤鸢看着还气派。
对渝王施了一礼后就直接说道,“真人命我送两张清单来给王爷。”
说着拿出两张轻飘飘的纸来。
领她进来后就垂手立在一旁的侍从忙从她手中接过来,转呈给渝王。
这轻飘飘的两张纸在渝王眼中几乎要等同于两个烫手山芋,简直不想去接。
然而不接又不行,渝王盯着侍从捧着的那两张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这才伸手接过来。
抖开一看,果然又是名单。
百草说道,“真人说北镇抚司的人她又再细细梳理了一遍,这单子上的都是可信之人,王爷只管放心用。”
渝王一听是这个,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又大致浏览了一遍清单上的名字,露出一丝笑意,“真人有心了。”
北镇抚司的齐指挥使是王若彧一派,这次跟着一起出征,已然死在战场上,以身殉国了;吕邝吕同知则是下落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因此顾真人送来这份名单中,品级最高的是汪镇抚使,从四品,其余全是些五品,六品的千户,百户,官职都不是太高。
只不过渝王正处于极度缺人之际,况锦衣卫的特殊性不言而喻,这样一批人手自然要笑纳。
刚想再说两句话,褒奖一下顾真人,就听百草又说道,“真人让我顺便问一下,上次她向王爷要的那批军/械什么时候能到?军中急等着用。”
渝王脸上的那点笑意顿时又收了回去。
顾真人对□□火铳改造的要求太高,都是些精细活儿,要的数量又大,根本不可能按她要求的日子准备好,看眼纪长史,干脆把难题踢给了他,问道,“军器局的匠人已经赶制出多少了?什么时候能备齐?”
纪长史没处推诿,只好立刻开动脑筋作答。
先将种种困难强调了一遍,再说虽有这许多难处,但顾真人的事情,哪怕再难办呢,咱们王爷也都记在心里,已经安排下去了,估计再过半月就能备齐。
百草小脸紧绷,“这可比我们真人要求的时间迟了不少。”
纪长史清清嗓子,正色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能在半月后备齐,王爷这边已经是尽了全力。”
百草到底年纪小,虽然一贯跋扈,但在王爷面前总要收敛一二,纪长史脸色严肃起来,她就觉得不好继续咄咄逼人了,便不再多言,向渝王行礼告退。
临走时又想起一事,“兵部尚书虞大人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和真人不对付,我们真人要做的事情,不论是什么,他都要反对阻挠一番,真人说虞大人是朝廷重臣,她不好与之太过计较,因此还要烦请王爷方便的时候劝劝虞大人,莫要心思太重,看谁都像别有用心,当此家国危难之际,还是应当以同心协力,共御外辱为重。”
渝王对此也十分无奈,摆手命人带百草退下。
待他们走后便对纪长史说道,“虞尚书担心僧道误国,所以对顾真人会有所防备,这是他的一番忠贞爱国之心,本王自是能够体谅。但本王如今能依仗的也就这么两个半人,他们两个若一直这样针锋相对下去,却是麻烦。要么你哪日再去劝劝他。”
纪长史苦笑,“属下对此只怕是无能为力啊。我早就去劝过了,奈何虞尚书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轻易不会被说动,我上一次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劝动,他对顾真人还是很不以为然,反过来让我提醒王爷莫要轻信这些旁门左道之人。”
渝王皱皱眉,“虞岘怎么如此油盐不进!你让他去打听打听顾真人闭关前为京畿百姓祈雨的盛况,不是我们替顾真人吹嘘,那是真有其事。”
纪长史无力道,“我早说过了,但虞尚书说那时候京畿之地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本就该下了,未必就是顾真人祈雨之功。还说当时他正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一个田间老翁,也曾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说民谚有云:云彩往南跑旱船,云彩向北下大雨,让他看天上的云都在往北飘,说不出三日必要下大雨。顾真人在这个当口祈雨,怕不是也懂得一些民间观看天象的法门,知道快要下雨了,这才顺势而为,哄得大家都以为她有高深法力,这当是江湖中人行旁门左道时的惯用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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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王听得无言以对。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顾真人祈雨时的震撼场面,只怕他也要被虞尚书这套有理有据的说辞说得起了怀疑之心。
最后只得无奈慨叹一声,“一个两个都是有主意的,这也太难管了!”摆摆手,“只要别闹得太厉害干脆就随他们去吧。”
主要是不随他们去自己也管不了了。
反正虞尚书是忠贞贤臣,顾真人是当世高人,两个都不是假的,总不至于真的因为互相看不顺眼就做出什么不顾大局的事情。
…………
与此同时,石韵也在对系统抱怨,“神机营这伙人也太难管了,当初我去三千营的时候都没费这么大劲儿!”
当初她去三千营时,十分的痛快利落,比试了三场就将夏指挥使的气焰彻底打压下去,夏指挥使下面的一干武将也都夹起了尾巴,在她面前都老老实实,不敢轻易造次,她再顺势调/教调/教,就能顺理成章的全部收归麾下。
神机营的却是一伙刺头,仗着兵部尚书虞岘肯替他们撑腰,前脚被她带着赤鸢橙鸢等人收拾住了,后脚竟然还敢去告状!
简直是岂有此理。
害得她还得从头再将这伙将官们收拾一遍,费时费力的不要太烦人。
一直折腾了个把月,神机营的一众将官们才勉强肯听话。
系统客观分析道,“那不一样,你去三千营的时候毕竟有渝王亲自坐镇。这次来神机营,一来没有亲王跟着压场子,二来估计朝廷众臣也不放心让你再接管一个大营,兵部那边恐怕早就私下知会过,让他们想办法把你排挤回去。”
石韵现在脾气有些大,听了这话就气得一敲桌,随后眉毛一挑,傲然对系统道,“那又怎么样!这个世道,强者为尊,他们最后还不是得服服帖帖听我的话。”
她这会儿正歇在神机营中,按照老规矩,霸占了神机营薛指挥使的营房,门外值守的,除了几个心腹尼姑兵之外,还有神机营的几个将官,都是新近才被收服的。
只因顾真人的手段太过厉害,他们从身到心都被打击得够呛,所以个个诚惶诚恐,值守也守得兢兢业业,一听到房内有动静就立刻凑到门边小心问道,“真人?”
石韵哼了一声,淡然道,“没事。”
那几人不敢多问,便又安静退开。
系统现在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只要石韵表现得霸总气十足,那她就是进入羽人状态了。
立刻提醒道,“放松,放松,态度柔和一点。”
石韵抬手揉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柔和不下来了。
当霸总的感觉十分之好,会让人上瘾。
或者说当强者的感觉十分之好,可以肆意霸道,随心所欲,会让人上瘾。
她现在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羽人体质在作怪,还是她的内心深处也在渴望成为强者,所以潜意识里就不愿自我控制。
前两个月闭关的时候还能眼不见为净,现在置身军中,手下的兵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藏在血脉里的野心和欲/望便又开始躁动起来。
她要站得更高,要变得更强,要建功立业…………她要睥睨世人,要独霸一方!
系统觉得她这个状态太危险,郑重提醒道,“千万不能放纵自己,要尽全力控制情绪!不然你就危险了!”说完又重点提示,加重了语气,“真的危险!!”
羽人的潜力太过强大,如果任其发挥到极致,后果将十分可怕,不但身体会因承受不住而彻底崩溃,精神也会受到巨大影响,很有可能在追逐强大的过程中迷失自我。
到时就算自己带着石韵抽离这个世界,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
石韵浑身一凛,顿时清醒了不少。
知道两岁的顾虑不无道理,纵观古今,许多独/裁者强大的表皮下隐藏着的都是疯子的本质。
疯狂杀戮,冷酷无情,为了达成目标,一切道德和法律都能被他们肆意践踏。
她绝不想变成疯子。
因此郑重点头答应,“嗯,我一定努力控制。”
由于有了这个铺垫,等百草带回她要的那批军械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备齐的消息时,石韵也没着急。
第二日一早,把神机营的薛指挥使叫来,心平气和地交代了一下营中的事务,然后说道,“咱们向朝廷要的那批军械迟迟准备不出来,我打算回京城住几天,方便每日去拜望渝王,这边大营里中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言下之意是她准备亲自去找渝王催一催。
薛指挥使前些日因不了解顾真人,还曾对她横眉冷对,爱答不理过,后来吃了个大教训,才晓得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活该被收拾。
如今对顾真人真是既敬且怕,死心塌地遵从了渝王的安排,将顾真人当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是正儿八经的朝廷高阶武将,眼光和见识都与百草和赤鸢等人不同。
百草和赤鸢等人对石韵是无条件服从,石韵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多想多问。
薛指挥使却是要想一想的,想过之后还能出出主意再提提建议。
这时听了石韵的吩咐后就忍不住提醒道,“真人,大营这边有我在你尽管放心,只是渝王殿下那里咱们还是委婉点好。”
石韵,“渝王是自己人。”
渝王待她不错,敢于信任重用,她也能替渝王独当一面,担起不少事情,两人属于互惠互利的关系,算得上是自己人。
薛指挥使赔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渝王殿下的身份只怕很快就要有变动,真人便算和王爷交情深厚,也应当再敬着些才好。”
石韵看他一眼,“怎么说?”
薛指挥使踏上一步,低声道,“前些日不是传回来确切消息,说陛下还活着,只是被俘了。”
说着四下看了看,将声音又再压低了几分,“朝中大臣们担心蒙古人会以陛下为质,要挟镇守边关的将士开关投降。前日兵部得了宣府守将八百里急报,随战报送来的就有一封未拆封的书信,说是蒙古人送去的陛下御笔,要他即刻开关放行,镇守大同的李总兵自称分辨不清真伪,便将书信直接送回京城,请朝廷定夺。”
石韵蹙眉,“竟有这种事。”
薛指挥使答道,“是啊,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因此朝中奏请渝王殿下继位的呼声更高,只怕过不了几日便要定下来了,到时渝王殿下便要变成了皇帝陛下。真人虽是当世高人,但对皇上的态度委婉点总没错。实在不行,那些军械晚几天就晚几天吧。”
石韵微怔,眯眼看薛指挥使,目光中有些不明情绪在涌动。
前些日也听说了朝中大臣有意让渝王继位,却没想到定下来的这么快。
薛指挥使被她看得有些紧张,只觉得顾真人的目光中似有一道光芒划过,将她那双美目衬得格外动人,却又很有威慑之意。
石韵在心中对系统说话,语气很平和舒缓,内容却有些劲爆,“渝王要是能登基,我就应该也能弄个摄政王当当,一起上朝受百官朝拜。”
系统,“——”
石韵不等它回答,又迅速说起了别的,“这些大臣们天天嚷嚷着要忠君爱国,我看他们忠得也有限。这招釜底抽薪还真是厉害,转眼就将蒙古人手里的人质从皇帝变成了太上皇,份量大打折扣。效果是不错,只不过他们就不管寰庆帝的死活了?”
系统,“——”
系统想敲桌!
你话题转得再快也不能遮掩你竟然野心膨胀到想当摄政王的事实!
说好的要认真控制情绪呢!
薛指挥使看石韵面色深沉,半天不说话,便轻声问道,“真人——?”
眼前一花,石韵已然起身向外走去。
边走边道,“谁也不知道蒙古人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备战之事十万火急,刻不容缓。既是渝王要继位,那这事儿就更该找他才对。”
薛指挥使还想再劝,追了两步,“真人——”
石韵却摆摆手,淡声道,“行了,我心里有数。”
薛指挥使便不敢再多说,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她飘飘若仙的身影迅速走远,仿佛是比平日里的速度还要快了不少。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渝王其实对登基当皇帝这个事儿并不怎么乐意, 已经严辞推拒了数次。
不是他装模作样,欲迎还拒,是真的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候登基, 很有可能当皇帝的好处还没捞着, 自己就先成了亡国之君。
好处没捞着也就算了,反正他是亲王, 本就没少享受荣华富贵。
但亡国之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性命难保不说, 还要担上天大的责任——大颛朝亡在了他的手中!
不但死后没脸去见列祖列宗,还要被记载在史书中, 承受千秋万载的骂名。
然而大颛天下明明不是他折腾没的, 这简直是没处说理的事!
弄得不好就会遗臭万年!
便算他和皇兄的关系一直不错,也绝没可能替对方去背这种骂名。
朝中大臣们个个都是人精, 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只不过寰庆帝自己的儿子过于年幼,尚还在吃奶, 太平盛世的时候立这种幼帝都容易出乱子,更何况是眼下这种危急时刻。
除了还在吃奶的小皇子,就是渝王继位最为名正言顺。
所以这个皇位必须由渝王来继承, 哪怕已经被渝王推拒了数次,他们却也还是执意上书, 大颛的江山社稷已然危若累卵, 渝王殿下身为高/祖皇帝的子孙怎能置身事外, 眼睁睁看着祖宗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早登皇位, 安天下百姓之心, 绝外邦虎狼之念。
渝王简直被他们气得心口疼, 终是忍不住对再次上门劝谏的虞岘和张毓两人发了脾气。
冷笑道, “安百姓之心?恐怕是安你们这些各怀心思的朝臣之心吧!怎么, 本王不愿意要这个皇位,你们便要行威胁强逼之事!”
虞岘和张毓一起躬身,“臣等惶恐,臣等绝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虞岘是临危受命的兵部尚书,张毓是精明得老狐狸一般的内阁首辅。
对渝王会有的反应并不意外,嘴里说着惶恐,脸上的神情却都十分镇定。
渝王看着面前这两张正气凛然的脸孔越发生气。
张毓是三朝老臣,虞岘是朝廷栋梁,这两人的忠贞爱国之心肯定都没有问题。
只不过他们是臣子,此时再怎么折腾都不怕,哪怕最后大颛被灭,他们以身殉国了呢,那身后留下的也是忠烈义士的千古美名,正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自己却不行。
他们这样一往无前地做了忠良,却要将他这个王爷置于何地!
一甩袖子,沉脸道,“既然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那两位就请回吧。”
那两人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打发了。
张毓踏上一步,颏下一部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满眼深沉恳切之情道,“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虞岘跟在后面,话说得更重,“王爷不可只因顾念一人之得失而罔顾天下之安危!”
渝王冷冷与两人对视。
虞岘目光清正,毫不回避。
张毓则因年纪大了,宦海沉浮几十载,性情已磨炼得非常圆滑,一贯信奉做事应当张弛有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咳嗽一声,想要说两句软和话,缓和一下气氛。
却有王府侍从匆匆前来禀报,“王爷,顾真人来了。林总管正引着她过来,让小的先来通禀一声。”
虞岘闻言顿时面色一沉。
渝王却是面露喜色。
顾真人速度极快,来去如风,那侍从前脚刚来禀报,顾真人后脚就到了,却不见王府林总管的影子,估计是被她远远抛在了后面。
石韵是见了皇上和太后都不用行礼的人,因此面前这三位虽都已是大颛朝廷中顶尖的人物,她也不用客气,且来意明确——来找渝王商讨摄政王之事。
此事重大,需要和渝王单独谈。
因此直接便对虞岘和张毓说道,“张阁老,虞尚书,时候不早,两位若是没有其它事情,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那意思是要打发他两人先走。
系统一路都在努力唠叨,想要劝说她放弃这个想法,可惜没有丝毫效果。
这时眼见她就要付诸实践行动了,挣扎着再次开口劝道,“你真的要当摄政王啊?那个可不容易,你现在已经挺威风的了,何必再揽这个麻烦事儿,费时费力的,还容易得罪人,咱们要不还是再缓缓——”
石韵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它啰嗦。
张毓这是头次见顾真人,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时便先仔细打量一番,只见其人果然如传言般容颜绝美,行事霸气,便不急着开口,只先静观其变。
虞岘则对这位顾真人防备颇深,冷声道,“顾真人好大的口气,一来就要替王爷做主送客了么?”
石韵一脸坦然,“怎会,我方才明明听到王爷已经让两位请回了,这才替他又说一遍,”不客气反问道,“难道是本真人刚才听错了不成?”
张毓微微一惊,看着石韵的眼神带上了些惊疑不定,暗道顾真人还真有些神异之处,明明才被王府下人引进来,如何就能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
虞岘也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顾真人旁门左道的古怪手段越多就越麻烦。
“真人没有听错,只不过我们和王爷有要事相商,这还没有说完。”
石韵走到渝王身边,轻挥衣摆,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十分的曼妙潇洒,坐定之后清冷的目光在虞尚书和张阁老两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客随主便,两位还是先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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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王看两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大好看,便出来打圆场,“时候不早,两位操劳政务也莫要累坏了身体,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眼看被顾真人横插一脚,今日已经没可能再继续游说渝王,张,虞两人便不再多说,起身告辞离开。
如今是多事之秋,即便天色已晚,却也还不得休息,出了渝王府,虞岘又随着一同去了张毓的府上。
已经有常阁老,秦阁老,内阁另外几位阁臣,并户部冯尚书,兵部胡侍郎等朝廷重臣等在了张府。
见两人回去便一起询问今日劝谏渝王殿下的结果如何。
听说渝王还是没有松口同意,不由都忧心忡忡,此事既紧迫又棘手,拖延不得,于是又再商讨起来,想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办法能劝得动渝王。
虞岘没有一起商议,只坐在离众人远一点的地方独自蹙眉凝思。
张毓端着杯热茶走到他身旁,“虞尚书在忧心何事?”
虞岘见他虽然在问自己,但眼中满是了然之色,显然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便道,“现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要忧心。”
他不肯直言,张首辅也不介意,只笑一笑,坐下提点道,“顾真人虽然性情冷傲孤高了些,但她是当世高人,又甚得王爷器重,手握兵权,当此内忧外患之际,不宜与之交恶,还是当以拉拢为主。”
虞岘不语。
他已经从顾侍郎处得知,顾真人虽说是顾侍郎的女儿,其实已经和顾家没什么关系。
早已离开顾家不说,连顾侍郎这个爹都已经不认了。
顾侍郎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个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好端端的就忽然从一个闺阁女子变成有修为的奇人异士。
如此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才更让人心生疑虑,不得不警惕。
…………
另一边,渝王也在对石韵说道,“本王刚才一时生气,说话急躁了些,让真人见笑了。”
又问,“只是真人是如何知道本王对那二人说了【请回】的,难道真是听见了?”
石韵露出个极浅淡的笑容,几乎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后做了个掐算的手势。
其实刚才渝王对张,虞二人下逐客令时,她离这边还有一两百米的距离,又隔着好几道院墙,耳力再好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不过这个距离已经在系统的感知范围内,系统正好听到就顺口告诉了她。
渝王以为她是算出来的,顿时眼露钦佩,“真人当真厉害!”
随即在心里暗暗叹口气,顾真人确实是厉害,可惜再厉害,有些事情她也难以帮上忙。
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问道,“真人这么晚来找本王是有什么事?”
石韵深深看着他,“我来见王爷不是因为我有事,而是王爷有事。”
渝王一愣,“本王有什么事?”
石韵不直接回答,反问道,“王爷方才为何对首辅大人和兵部尚书如此不客气?”
渝王有些语塞,“他们——”
石韵知道原因,所以也无需他回答,只继续问下去,语气郑重,“王爷当真无意皇位?要知道,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渝王,——
渝王没想到她这样直率地就问了出来,看着顾真人那张从初见时就让他十分惊艳的脸有瞬间恍惚。
相识了这么久,现在他已经很清楚,不管顾真人外表长什么样子,她这人的本质肯定是强凶霸道无疑了。
人都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他出身尊贵,从小金尊玉贵,要什么有什么,几乎不曾体会过想要却得不到的滋味。
大概正因如此,即便顾真人的本质是强凶霸道,在他眼中也是好的。
这个世道,连他一个王爷都快被人逼得没活路了,不强凶霸道点可怎么行!
忽然就想说两句心里话,“若本王说不想要皇位,那自然是矫情,只是这皇位又哪里是那么好要的!朝中这些栋梁贤臣们三番五次地上书,奏请本王继位,不过就是想找个顶缸的,替他们不能忠于君父,罔顾皇兄安危的行为做个遮掩罢了。到时皇兄若是还能回来,本王与皇兄的兄弟之情也必将毁于一旦,皇兄便是回不来了,这场大战也胜负难料,赢了还罢,若是输了,本王便是大颛的千古罪人,亡国之君!”
他原本对朝中这几位危难时刻能挺身而出,反对迁都南逃的大臣很是赞赏看重,这时提起他们来也难免带了几分怨气。
石韵点头,表示理解。
个人站在个人的立场,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几位大臣即便做出了逼迫王爷之事,也照样还是忠良贤臣。
深深看着渝王,“那王爷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继位了?”
渝王苦笑。
虽然他一直在努力推拒,但心里也隐隐明白,这个皇位恐怕不是他决心不要就能不要的。
过了一会儿才叹息道,“我一直不答应此事,也是盼着能有转机,只不过也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这本就是我大颛的天下,皇兄又已陷落贼手,生死难料,若最后仍是别无选择,那本王自然会应了他们。”
石韵对他这个态度很满意,不吝夸赞,“王爷果然深明大义,日后必然是一位明君。”
系统闷不吭声地听了半天,这时忍不住插口道,“没觉得。”
石韵这次没有假装没听见,问道,“什么没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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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闷声闷气道,“渝王现在的素质和明君还存在着很大的距离。”
石韵,“别太较真了,我这不是看他状态低迷,需要鼓励一下嘛。况且渝王这样的已经算不错,你也别要求太高,毕竟明君属于稀缺物种,几十上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系统哼一声,暗道你这不像是鼓励,倒有点像拍马屁,真是的,就为了当个摄政王,高冷人设都快崩了。
渝王则是想到了朝中大臣们的态度,口气和系统如出一辙,也是闷闷的,“朝中的臣子们现在就敢这样对本王,本王再顺着他们的意登了基,日后怕不是要被这些人牢牢拿捏住。”
他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当初王若彧那样嚣张,皇兄为什么会听之任之。
寰庆帝虽然性情温和,但头脑还是清楚的,该懂的事情都懂,王若彧在朝中作威作福,一次两次能瞒得住,时间久了必然暴露。
估计他皇兄也是因为知道朝中这些臣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自己年纪轻轻,性格温和,与他们斗智斗勇,时间一久必然落于下风,他们肯定会蹬鼻子上脸,所以才特意放纵了王若彧,好压制住这些人。
这是挺有用的一步制衡之棋,可惜放纵太过,又或者——又或者——
渝王想到这里便一个激灵,猛然打住,不敢再往下想。
现在大家都一股脑地将此次边关大败,陛下被俘的过错推在王若彧身上。
姓王的已经成了千古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要是他其实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样,能轻易左右寰庆帝的想法,那这次草率出兵,指挥失误导致的大败又该归咎于谁?
皇帝是不能有错的,有错的只能是他跟前的那些佞臣小人。
渝王努力挥开心中那大不敬的想法。
再一回神,就听顾真人十分肯定地说道,“不会的。”
渝王一愣,什么不会的?
石韵看着他,目光灼灼,“只要有我在,王爷便大可放心,没人敢对你不敬。”
渝王反应过来,她是接着刚才自己的话在说。
那帮臣子们现在就敢对他步步紧逼,所以他忧心日后会被臣子们拿捏左右。
顾真人却说【不会的】。
诧异与石韵对视,“真人,你——”
石韵微微一笑,语气是少见的轻和柔缓,“王爷封我做国师,执掌京畿三营和皇帝亲卫,我保王爷后顾无忧,再无人敢在你面前不敬放肆。”
渝王怔怔看着她,从没听顾真人这样柔声细语地说过话,只觉耳朵阵阵酥麻,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一样,“好——”
系统急得要跳脚,“喂!喂!喂!”
石韵装没事人,“别闹,我这不是没有要当摄政王吗,就是准备弄个正经点的国师当当。”
系统,——
系统,别以为我不知道换汤不换药是什么意思!
另外,我给你找顾思瑛这个颜值比较高的身体是因为她能直接得到羽人的相关数据,不是给你用来使美人计的!!
石韵对它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简直要嗤之以鼻,“什么美人计,两岁,你想象力可真丰富!我怎么可能会用那种手段,我这不是和渝王商量事情呢吗,总要态度好一点。”
虽然用这种口气提到了美人计,其实她对美人计没什么偏见,只不过认为那是在以弱对强时,弱的一方不得已才会采用的手段,她现在强得简直要傲视群雄,真的没必要用。
系统气得都不想说话了,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你自以为不是就不是的。
…………
寰庆十三年三月,蒙古大军再度犯边,兵分两路,直逼宣府和大同。
朝廷大臣们再次上表劝进,称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落难,皇子年幼,只有渝王能担此大任,此乃天意,恳请渝王殿下为江山社稷计,为黎民百姓计,继承大统,早登帝位。
边关告急,急需新帝登基,稳定大局,渝王顺天应命,正式即皇帝位,定年号为隆泽。
事急从权,登基典礼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按规矩,登奉天门祭告,百官走金水桥入宫,跪御道两侧,待陛下祭告结束入奉天殿后按阶进殿,鸣鞭卷帘,行五拜三叩大礼。
石韵负手站在御座下方,遥看着下面殿内殿外乌泱泱一大片拜倒的身影,在拜了新皇的同时,也拜了她这位新任的国师,心中一片志得意满。
系统紧张得都顾不上跟她怄气了,不停追问,“怎么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石韵看看殿内跪拜的文武百官,再抬眼望向殿外,只见沿着御道跪着一排又一排的身影,远远伸展开,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没有,我现在神清气爽,从没这么舒服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系统实在不放心, 继续追问,“真的没有哪儿不舒服?你再仔细感觉感觉,头疼不疼?胸口疼不疼?肚子疼不疼?腿疼吗?脚呢?”
石韵听它竟然连脚疼不疼都问到了, 脸色忍不住僵硬了一下,随后很确定地答道,“没有, 都没有。”
她此时正站在陛下座位前方的御阶之上, 一身礼服厚重华贵。
衣服的样式和她在请神祈雨时所穿的差不多,层层叠叠, 典雅庄重,但衣料不同, 是由红底织金妆花制成。
这云锦不是普通绸布庄中能买到的东西, 而是贡品中的极品, 其中织进了真金线和包裹了孔雀羽的丝线, 五彩交辉,富丽堂皇, 宽大的下摆向四周拖曳铺展开, 行动间流光溢彩, 极尽雍容华丽之能事。
礼服赶制出来的时候,礼部的主管官员还在想这套衣服是不是太过华彩亮眼了些。
然而顾真人穿上身之后,他就再没有了这个顾虑, 顾真人天人之姿不说, 气势更是冷傲得吓人,再富丽华贵的服饰都压得住。
这套因为没有惯例可循, 只能按照陛下授意琢磨着赶制出来的国师礼服穿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浮夸之感, 只余雍容华贵, 卓然不凡。
雍容华贵, 风姿卓然的顾真人负手端立在御阶之上,俯瞰群臣在鸿胪寺官员引领下行五跪三叩的大礼,眉宇间全是睥睨傲然,连龙椅上玄衣冕冠的新皇都被衬得有些黯然失色。
这时候的石韵胸襟间满是畅美难言的舒爽,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好,胸痛,肚痛什么,自然是根本不存在的。
百官行过五跪三叩大礼之后,再由鸿胪寺官员引导,退出奉天殿,前往承天门外,等候宣读诏书。
新皇则是单单留下了顾真人一人相陪,她不必同百官一起前往承天门。
石韵一挥手,便有一队队威武精悍的侍卫从两侧快步入殿,将陛下周围护卫得滴水不漏。
陛下这才起身去等鸿胪寺官员奏请颁诏。
他虽然一直面色沉稳,庄重端严,但只要目光偶尔穿过冕冠上垂下来的十二旒玉串落在顾真人身上,都会透出些温润赞许之意。
皇宫之中,从奉天殿到承天门的一路上也都遍布了军容整肃的带刀侍卫,一个个高大威武,目光犀利冰冷,搞得群臣们一路走得心中惴惴。
不少人都在暗暗皱眉,暗道这也太不合规矩!
登基大典时,搞个什么国师堂而皇之地站在大殿之上就已经够离谱的了。
这国师竟然还安排了大队带着兵刃的侍卫威风凛凛地监看着典礼进行,这成什么样子!
又不是秋闱狩猎,演武出征,太/祖皇帝开国以来都不曾有此先例。
张阁老,常阁老,恭王等老臣看向顾真人之父顾侍郎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顾侍郎知道自己再怎样口干舌燥地解释,顾思瑛早就和自己断了父女之情,她想干什么自己根本管不了也肯定没人相信,干脆不费那个劲儿了,只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随百官往承天门听宣。
鸿胪寺官员奏请颁诏,之后捧着诏书一路经奉天门,金水桥,到午门,送人云舆,再由云盖导引,送至承天门宣读,诏书读毕后礼成。
众大臣强忍着心中的不满,坚持到了登基大典正式结束。
张毓张首辅出宫时特意与虞尚书同路,摇头叹息道,“唉,当初我还说当此纷乱多事之秋,当以大局为重,不宜轻易树敌,对顾真人此人当以拉拢为主,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今日这般行径实在是有些僭越了!还是虞大人看得明白,知道这些江湖术士都心思叵测,不可轻易放纵?”
不想之前对顾真人最是防备的虞尚书这次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神情十分沉重。
张毓只得拉下老脸,又追问道,“虞大人如何看此事?”
虞岘这才答话,“顾真人虽肆意,但这背后应当还是陛下的意思,前些日臣子们在朝堂上群起闹事,竟闹出了人命,这成何体统!陛下经此一事之后又如何能安心面对我等!”
说着眼望远处宫闱,重重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要将心中的郁结之气都呼出去,然后才继续说道,“也难怪随时随地都要重兵护卫。顾真人在锦衣卫和军中都颇有威望,又同陛下交情匪浅,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她才能让陛下放心。”
张毓听他这么说,也只能苦笑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段时间,渝王不肯答应继位,朝中无主,大臣们人心惶惶,本就乱成一团,偏还有个王若彧的余党不省事,忽然在朝会上跳出来指手画脚,惹了众怒。
众人本就对王若彧一党恨入骨髓,这时见这人竟然还敢摆出一副姓王的作威作福时的嘴脸,顿时群情激奋,有个冲动的带头,余人就也不管不顾起来,一群朝廷官员连体面都不要了,一起上前开打,你一拳我一脚,最后竟是将那人活生生打死在了大殿之上。
张阁老想起这事就满脸苦色,不但脸上苦,连口中都泛着苦味。
他是当朝首辅,已然是位极人臣,仕途走到了顶端,加上年纪大了,所以万事求稳,然而这天底下的事总是想要而不能得。
他越是想要求稳,时局就越要乱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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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宦官乱政到皇帝被俘,现在竟然又出了百官在朝堂上打死人的荒唐事,一桩桩一件件,真是越闹越离谱,越闹越糟心。
虞岘虽然对张首辅这些年一味求稳,过于明哲保身,谁也不想得罪,以至于间接放任了朝中宦官势力做大的行为有些不满,但也知道人无完人,张首辅虽然为人软和滑溜了些,但起码没有推卸责任,临战退缩,如今这个局势,朝中若是没有他撑着,只怕会更乱。
于是便安慰道,“虽说今日新皇的登基大典被搞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总算陛下顺利登基,这天下又有主心骨,边关将士也能放手一搏了。”
张毓将脸上的苦笑收起一点,“是这个道理。”
其余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
连系统都对石韵说道,“现在渝王登基,蒙古人手里的人质前皇帝就不值钱了,边关的守将都不是吃素的,前几十年不都一直把边关守得好好的吗,现在不用投鼠忌器,应该又能守住了。”
石韵,“嗯。”
系统见她不上道,不肯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只得主动挑明,“往后需要你操心的事情不多,我说你过把瘾,威风威风就行了,还是赶快把手里的兵权交出去,然后找个地方继续闭关吧。”
石韵沉默不语,直到系统忍不住又想再劝的时候才应道,“嗯。”
系统简直要抓狂,【嗯】是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
石韵去见陛下。
曾经的渝亲王,现在的隆泽帝这些日最常召见的两个臣子就是石韵和已经升任礼部尚书的纪长史。
石韵去时,纪尚书果然也在。
纪尚书也在和陛下说边关的事情,前段时间蒙古首领也先率领五万精兵,先后攻打了宣府和大同。
好在两处的守将都十分勇悍,带领部下浴血奋战,挡住了蒙古大军的进攻。
纪尚书对陛下道,“边关将领终于能放开手脚打了这两场硬仗,也不枉您受命于危难,顶着偌大的压力登基。”
陛下轻哼一声,“朕在朝中这些大臣的心中,不就是要用来做这个的么。”
纪尚书摸摸鼻子,知道陛下心中还是对臣子们多有不满,一时讪讪的,有些不知该如何接口。
石韵则是对陛下的脸色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这也没什么,万事皆有因果,陛下因此得以君临天下,也算有失有得了。”
陛下脸上的神气儿顿时缓和了不少,对石韵回以一笑,“还是顾真人看得通透,说得十分在理。”
纪尚书眼睁睁看着身穿皇帝常服,气势比从前威严了不少的陛下对着顾真人温柔一笑,顿时又从威严帝王变回了俊俏王爷。
忍不住满心控诉,暗暗道这个话在您登基前我就用来劝了您无数次了,怎么您一次都没夸过我呢!我也不用您笑得这般春风拂面,只要记得我也曾这样劝谏过您,再夸奖一下就行了。
不过转头看看顾真人那在陛下面前也姿态洒脱,随意一坐就风姿无限的身形,心知在陛下的心中,顾真人与自己只怕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没什么可比性,在这方面计较完全是自寻烦恼,因此稍许郁闷一下也就算了。
清清嗓子,又说起了诸位阁臣和六部官员。
内阁之中,首辅张毓是三朝老臣,做事稳妥圆滑,定然不会和新皇起冲突,倒是不必多虑。
只是六部之中,虽然陛下没登基之前便以开始往六部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但时间实在太仓促,能安插的人不多,且都不是什么重要职位。
除了纪尚书自己现在执掌礼部,保证和陛下一条心之外,其余五部都或多或少地有些难管。
纪尚书深深皱眉,“如今最麻烦的是兵部和吏部,兵部尚书虞岘确实是个好官,就是主意实在太大;吏部尚书胡青倒是个性子温吞的,但吏部的顾侍郎是个精明人物,把持着吏部事务,咱们派在吏部的人至今插不进手去。”
因为说到了顾侍郎,目光便又转向了石韵。
石韵回看他一眼,摆手道,“顾侍郎如今和本真人没有半点关系,纪尚书看我也没用。”
纪尚书差点呛着,暗叹顾真人也是位奇人,哪有人用这种态度提及自己父亲的。
却听顾真人又接着说道,“不过兵部虞尚书这边我倒是能使上点力。”
虞尚书和顾真人素来不睦,见面就掐已经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所以陛下和纪尚书听了这话都是一愣,问道,“怎么说?”
石韵简单答道,“将三千营和神机营统领权交给兵部。”口吻平淡,内容却劲爆。
纪尚书听得差点跳起来,“这如何使得!”
陛下也道,“这怕是不妥,三千营和神机营因是在真人手中,朕才特别放心,若是交还兵部统领,那——”那他唯一能放心的就只剩下锦衣卫了。
石韵道,“现在正是用兵之际,将军权统归一处才方便朝廷指挥调度,虞尚书人虽有点讨厌,但立身很正,才干也是一等一的,将军权都交到他的手上,陛下应该可以放心。”
那两人听她说得直白,直接就说虞尚书人有点讨厌,顿时都有点哭笑不得。
再一思量,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陛下沉吟道,“让朕再考虑一下,只是三千营和神机营之前都是真人在辛苦整治操练,这般交出去未免可惜。”
石韵知道他才刚登基,底气不足,否则这全天下都是他的,又何来【交出去】一说。
微微一笑,美目中傲气闪动,胸有成竹地劝慰道,“陛下不必担心,只是由兵部统管调度而已,日后但凡有兵部和陛下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们肯定还是听陛下的。”
两个大营中的高阶将领现在全都是她的人,不管明面上的管理权划归给谁,归根到底还是要听她的。
陛下也是她的人,四舍五入也勉强能算是听陛下的。
陛下不知自己已经被划归在顾真人的羽翼之下,成了【她的人】!
不过和纪尚书两人也听懂了石韵的意思,知道她在三千营和神机营中根基已经足够深厚,自信日后也可以掌控得住,便都放下心来。
石韵抽空问系统,“这下你满意了吧?”
系统有点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地说道,“啊!满意什么?”
石韵诧异,“你不是怕我把这具身体给折腾崩溃了,让我赶紧把手中的兵权交出去,然后继续闭关休养吗?一天说十遍,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怎么我现在着手交兵权你反而不关心了?”
系统反应过来,“噢,你说这个,这个我是满意了。”
石韵问,“那我怎么看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系统不承认,“没有啊,你感觉错了。”
它就是有点搞不明白石韵现在的逻辑,正在使劲纳闷——皇帝陛下怎么也成石韵的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系统纳闷了许久, 实在想不明白,陛下怎么就成石韵的人了,干脆直接问出来。
石韵, “这个啊——”
一时也答不上来系统的疑问,她就是下意识地把皇帝陛下划归为【她的人】了。
略一思索后才答道,“可能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在代入霸总角色吧, 总想护着他, 所以就觉得他是我的人了。”
系统不同意, “霸道总裁总想护着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小秘吗, 小秘才是霸总的人,陛下和你是合作关系,算不上。”
石韵眨眨眼,“你要稍微变通一点嘛, 不见得每个霸总对应的都是小秘, 还可以是白富美,小白花之类的。”
系统忽然生气, “不对, 你再想想。”
石韵莫名其妙,“明明对着呢, 哪儿不对了?还有, 你生什么气啊?”
系统郁闷,“你要是霸总的话, 你的小秘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那个皇帝陛下, 除了好看还能干什么?哪里有它聪敏能干!
石韵,——
石韵没想到它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想到它最近一段时间任劳任怨, 主动积极, 工作热情超级饱满的表现, 还真挺像个努力工作的合格小秘。
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系统要气死了,“我在认真和你说话呢,你可不可以严肃一点!”
石韵强忍住笑,“可以,可以。不过两岁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系统气哼哼,“我什么地方搞错了?”
石韵一时也说不出,就是觉得好笑,“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曲起食指,敲敲额头,思索着答道,“让我想想——”
这不是什么难题,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了,“是你给自己的定位错误了嘛。霸总和小秘是上下级关系,咱俩的关系可是真正的合作关系,比上下级关系更加平等,也更加紧密,你没事拿自己去套小秘身份做什么?”
系统一想,“对哦。”
觉得【真正的】这个形容分外顺耳。
于是很真心地赞成道,“你说得对,咱俩才是真正的合作关系。”
它给自己定位错误,白纠结了半天。
搞明白这件烦心事之后,它终于又有余暇盯着石韵赶紧闭关休养。
石韵,“放心,陛下那边已经松口同意了,我明天就去找虞尚书交接三千营和神机营的事务。”
她近来做事都十分高调,说去找虞尚书,第二天就直接去了陛下与众大臣议事的西苑千福阁。
让守在外面的内侍领她进去。
宫中的内侍已经换了一批,陛下身边的多是从他王府带出来的人,对顾真人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十分清楚,于是不多废话,躬身将她领了进去。
陛下端坐在黑漆描金的御案之后,面前站了几位阁臣和六七名各部的官员,常阁老和户部尚书正在细说今年的军饷筹集之事。
石韵无视众大臣诧异不满的目光,直接对陛下道,“陛下,要麻烦虞尚书和我出去一会儿,我有点事情要同他交代。”
常阁老和户部尚书正在说的事情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虞尚书离开一会儿也无妨,陛下闻言便点头同意。
虞岘却有些不乐意,站着不动,浓眉紧蹙道,“真人有何事?”
石韵一挑眉,她自当上这个国师之后,行事越发霸道,上哪儿都带着赤鸢,橙鸢,常轼携等人,想干什么,只要一个眼神,那些人就立刻替她做了。
今日是来见陛下,不方便带【打手】,此时身边没人,干脆就自己上,几步上前,一把抓住虞尚书的胳膊,不容拒绝地道,“虞尚书还是和本真人去外面细说吧。”
抓了他转身就走。
虞岘脸色一变,立刻就想要挣开。
然而他刚一使劲,抓在胳膊上的手就忽然攥紧,像铁箍一样牢牢扣住,随后便是一股巨力传来,拉拽着他朝外走去。
虞尚书身不由己,眼见顾真人动作间轻描淡写的,力道却大得吓人。
想要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是根本不可能的。
若要大呼小叫,拼命挣扎,那却是要御前失仪了,一来不成体统,二来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迅速权衡一下,只得放弃挣扎,顺着顾真人的手劲一起走出去。
石韵虽然手里硬抓着个人,动作却十分轻巧。
在旁观诸人的眼中,就是虞尚书开始时不愿同她走,然后被她上前一拉,就立场不坚定,顺着她意跟着一起出去了。
诸位大臣都深知虞岘的为人,因此深觉不可思议,看着两人的背影,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只有顾侍郎隐隐看出了些端倪——觉得顾思瑛揪着虞岘一起走的这个样子和她在家里风风火火,拎着她弟弟顾明仁一起去哪里的感觉有些相似。
据顾明仁说,他姐姐力大无穷,反抗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不如顺着她,还能省点力气。
顾侍郎面无表情,心中万分唏嘘。
早知他女儿这么能耐,他就应该从小带在自己身边培养教导才对,现在悔之晚矣,女儿自行长成了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再也没人能管得住她。
众大臣直到那两人一起出了千福阁才转回头,却发现陛下正板着一张脸,十分的不悦。
常阁老不知是否该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就听陛下忽然斥责道,“虞岘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怎地行事如此不成体统,顾真人虽是国师,但到底也是女子,这般挽着手臂同行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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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十分无语,心道明明是顾真人主动上来,拽了虞岘就走,陛下你怎可睁着眼睛说瞎话,当众颠倒是非黑白,硬怪在虞大人的头上。
不过此事并非正儿八经的国事,仿佛是不值当为此在陛下面前出头讨嫌,非得替虞尚书分说个明白。
犹豫间,陛下就已经转向了常阁老,沉声道,“你回头去管管此事,告诫一下朝中众人,顾真人身份尊贵,又是女子,日后见了她都需恭谨守礼,说话时最好都隔着两尺——不,一丈远的距离,莫要离得太近唐突了她。”
常阁老,——
常阁老觉得陛下这是在为难他。
顾真人那脾气,那手段,那作风……还有那速度……
想和谁离得近,和谁离得远,都只能她自己说了算。
常阁老对顾真人的弟弟顾明仁十分赏识,有意栽培,这段时间接触较多,所以对顾家的事情了解得也更详尽一些。
因此和顾侍郎是现场唯二两个看出了刚才虞岘跟着顾真人离开并非出于本意,而是遭其【挟持】,反抗无力的人。
兵部尚书都无能为力,朝中其他人就算得了自己的告诫,估计结果也照样是无能为力。
那一边。
被石韵不客气拽出去的虞尚书到了无人处就气得一甩手,“真人还请自重。”
石韵眼一横,“自什么重?本真人早已超脱凡俗,这些市侩肤浅的男女之别于我而言根本没有意义。况且本真人姿容绝世,武功也绝世,被我抓一下你又不吃亏,啰里啰嗦的做什么。”
虞尚书被她这番话气得头疼,又无言以对。
只因顾真人这番话虽然自大至极,但好似也没说错。
她不是大家闺秀,修真之人,到了顾真人这个境界(都已经当了国师),世俗的男女之见确实是不宜再套用在她身上。
且顾真人确实是姿容绝世,武功绝世应该也是真的,毕竟三千营和神机营中那些将领都对她俯首帖耳,据说一大部分都是被她打服的。
忍下一口气,沉声问道,“真人非要将我单独叫来说话,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石韵,“兵部统管大颛的军务,我想着……”
正要将她想将三千营与神机营交与兵部统管的事情说出来,却忽然听见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叫声,“快!快!跑快点!”
竟是有人不顾宫中的规矩,在千福阁前奔跑喧闹。
石韵问系统,“怎么了?”
系统茫然,“不知道啊,他们是从勤政殿一路跑过来的。”
半刻钟之前它就发现有人在急急忙忙地朝这个方向跑了,但宫中的其它地方都挺安稳的,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石韵和虞尚书停下说话,一起抬眼去看,只见两名内侍正带着一名身着五品补服的年轻官员朝这边快步跑来。
那年轻官员是新任兵部武选司郎中任士恒,正是虞尚书的属下。
他手中抓着一卷文书,满脸焦急之色,和两名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虞尚书顿时心里一个咯噔,提声叫道,“士恒!”
任士恒转头看见虞尚书,脸上立刻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大人!”
虞尚书问道,“你们跑什么?”
任士恒几步来到他面前,将手中刚收到的战报递过来,声音嘶哑颤抖,“大——大人,刚收到的六百里急报,蒙古大军在宣府和大同两处久攻不下,忽然绕道紫荆关,蒙军首领也先率领大军猛攻两日,守军抵挡不住,守备都御史战死殉国,紫荆关失守!!蒙古大军已然长驱直入,不日就要打到京城了!!”
紫荆关虽没有宣府,大同的名声响亮,其实一样重要,只因紫荆关之后就是一马平川,大颛再无关隘天险可守,蒙古骑兵若是速度快,十余日就能冲到京城。
他们收到此等十万火急的军情,半点不敢耽搁,直接就送进宫来。
虞尚书脸色顿时铁青,一把抓过他递来的战报,匆匆看了一遍之后,再顾不得顾真人要和他说什么,转头就朝陛下正在议事的千福阁走去。
任郎中抬袖子抹抹头上的汗,急忙跟上。
石韵要和虞岘说的事情自然不及此等十万火急的战报重要,便不阻拦,随他去了。
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儿,轻轻叹口气,也转身出宫。
系统问,“你要去哪儿?”
石韵,“回去,我要召集三千营和神机营的高阶将官来安排一下,让他们在营中做全军战前动员。”
不等系统着急就接着说道,“放心,我自己尽量少参与,主要是安排给他们去做。”
系统同意,“行,那你悠着点,都交给他们去干。”又出主意道,“我赶快准备几篇演讲稿,你交给方睿明他们背背熟,做战前动员的时候用。”
石韵不客气答应下来,“好,演讲稿要尽量热血激情,鼓舞人心的那种。”
系统,——
系统暗自吐槽,还说它给自己的定位错误,看看石韵这表现,明明就是在把它当小秘使唤。
形势已经万分危急,丝毫耽误不得,系统吐槽归吐槽,速度一点不慢,迅速就准备出了几篇高质量的战前动员演讲稿。
石韵召集了手下将领,点出方睿明,百草,橙鸢,常轼携,三千营夏指挥使,神机营薛指挥使,还有汪镇抚使,虞千户等数个或是职位够高,或是嗓门够大的,每人扔给了两篇稿子,力逼当天就得背熟。
本真人要一个个亲自检查,须得达到清晰流利,声情并茂的标准才能过关!
汪镇抚使和虞千户等锦衣卫虽然知道形势严峻,但也觉得这事实在轮不到自己头上——他们又不用去军营里鼓舞众将士们的士气。
愁眉苦脸道,“真人,我们就不用背了吧?您派我们做点别的。”
他们是武人,实在不擅长背书啊!
石韵淡淡看他们一眼,“你们要背的内容不同,不是让你们去军营中鼓舞将士的。”
汪镇抚使一愣,“啊?那是什么?”
石韵道,“是让你们去发动京城中的百姓力量,让他们知道强敌来袭,大颛江山和他们的家园都危在旦夕,众志成城,勠力同心!当此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当同心协力,共抗强敌!”
汪镇抚使还是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石韵脸一沉,“先去背诵!”
汪镇抚使顿时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说,老实去一旁背诵。
好在将真人给的【文章】通读了两遍之后,他就自行领悟了其中的深意。
文章内容通俗易懂,慷慨激昂,汪镇抚使读着读着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感动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此危难之际,只要是大颛子民,京城的百姓都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万众一心,方能共渡此难关!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自先帝被俘, 二十万精锐大军在边关全军覆没之后,大颛朝上上下下,上至文武百官, 下至黎民百姓就一直处在一个惊惶不安的状态之中。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
大颛军的主力被灭,国内空虚,朝政动荡, 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 蒙古人不可能轻易放弃,迟早要打过来。
如今接到了紫荆关被破的战报,大家久久悬着的那颗心终于都沉重又无奈地放了下来——他们终是等来了最坏的结局。
边关失守!
这下再也不用存任何侥幸的心思,眼前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一是拼死一战, 保家卫国!
二是南迁避祸, 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
蒙古铁骑攻破紫荆关后,以风卷残云之势, 连破沿路州县, 直逼京城!
战报雪片般送入京城,渝王登基之后稍许稳定下来的人心又开始乱了起来, 要求朝廷南迁避难的呼声再次喧嚣尘上。
到了这个时候,几位阁老已经有些压不住阵脚, 张首辅力荐兵部尚书虞岘出来主事,统管大局。
虞岘一心为国,坚决主战, 此时便当仁不让地顶了上来。
他不负众望,雷厉风行地接连发布了数条调兵, 调粮, 固防备战, 惩戒官员言语惑众, 擅自离京的政令之后,局势果然安稳下来。
这边稳住了局势,那边蒙古大军也即将兵临城下。
此时紧急从各地征调的兵马已经陆续抵达,虽然一大部分都是各地的备操军,运粮军,老弱居多,战力不强,但总算人数可观,短时间内,京城竟也聚集起了十几万的人马,可以和蒙古大军一战了!
只是还有一个隐忧——三千营与神机营。
虽然陛下已经同意这两个大营也由兵部调度,统一听令。
但谁都知道,这两个大营名义上归属兵部,实际上却仍然掌握在顾真人的手中。
原因无他,实在是顾真人在这两个大营中的威望太高,已经到了一呼百应,言出法随的地步。
无事时便罢,若是兵部发出的命令和顾真人的命令相左,那他们肯定选择听顾真人的。
虞尚书在朝会之上据理力争,想让陛下颁布明旨,严禁顾真人插手军中的一切事务。
言道大战在即,一切从权,此乃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并非是要针对顾真人,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顾真人这个国师的身份特殊,朝会时直接站在了大殿之上最靠近陛下的地方,略侧侧身便能和陛下一起俯瞰群臣。
这个位置,用陛下的话说是超品,用群臣的话说是胡闹。
现下,石韵就负手站在她超品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听了虞尚书这番极不入耳的话后便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她原本也没打算干涉军务,只不过虞岘还专门防贼一样提出来,让皇上颁下一道明旨不准她干涉,这就很讨打了。
陛下听了虞尚书的话也眉头紧皱,过了好半天才转头问石韵,“顾真人觉得呢?”
石韵原本打算这一次大局为重,就不和姓虞的一般见识了,先答应他,好让他能安心对敌,等打完仗再算账不迟。
然而不经意间却对上了陛下殷切的目光。
他本就是个极矜贵俊秀的青年,当了这些天皇帝后,身上又多了些沉稳厚重的气质,加上有那一身代表了至尊地位的龙袍加持,气度越发不凡。
此时陛下看她的眼神较为复杂,不止是殷切,还满含信任和期待,乍一看简直有点脉脉含情。
石韵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转向虞尚书,轻哼一声,“虞尚书实在是多虑了,没必要这样多此一举。”
系统惊讶,“咦?你干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让让虞尚书呗。”
石韵,“这个——”
她没干嘛,刚才纯属脑子一热。
系统悻悻,“怎么这点定力都没有!”
原本它还十分担心,石韵会乱用顾思瑛这张脸对别人使美人计,现在看来是担心错了方向,应该担心别人反过来对她使美人计才对。
陛下的神情却是放缓了不少,“顾真人所言在理,朕也这般觉得。”
虞岘继续再劝,一人不够,还拉上了吏部尚书和常阁老。
然而陛下这次却无论如何不肯再松口了,且心中十分庆幸顾真人在这两个大营中的威望远远胜过了兵部,只要她自己不同意,便没人能真正从她手中拿走掌控权。
如今蒙古铁骑马上就要兵临城下,大颛朝危在旦夕,他这个大颛的新皇帝龙椅还没坐热就也跟着一起危在了旦夕。
因他登基不久,对朝臣们并不能真正放心,因此绝对不敢把自己的身家安危全都交托在这些人的手中。
只看他皇兄就能知道,真的到了危难时刻,皇帝在大臣们的眼中也不值什么——实在不行时,再另立一个新帝就是。
因此顾真人和她手中的三千营与神机营就是陛下的底气,绝不能再让出去。
虞岘劝说无果,深深叹口气,知道在陛下这里是不可能说通了,当日便去找了顾真人之父顾侍郎。
顾侍郎正在官署中忙碌。
虞岘也不废话,见面便是深深一躬。
顾侍郎吃惊,连忙屏退左右,伸手搀扶,“虞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聪明人,不等虞岘回答,闪念间自己便已猜到了他的来意。
无奈道,“下官早已说过,我那女儿早就不当自己是顾家的人了,我根本管不到她,大人如何就是不信呢。”
虞岘直起身,正色道,“并非不信,只是再怎样你顾家的人在顾真人面前也比我等能说得上话。”
顾侍郎看着他万分凝重的神色,知道现在局势危急,容不得他再推脱。
沉思片刻后,咬咬牙,“我那女儿虽已不再认我,但和她兄弟的情谊一直不错,下官可以让她兄弟这些日都跟着她,管是管不了的,但她那边如有异动却是可以及时给我们通个消息。”
虞岘点头,估计也只能如此了,再次深深一躬,“我替大颛的朝臣与百姓在此谢过顾兄高义。”
顾侍郎苦笑,只因顾家此举的牺牲不可谓不大,所以受了他的礼,没再急忙去搀扶。
他任由女儿搬出顾家任意妄为,这期间一直装聋作哑,一点不曾干涉,一来是顾思瑛太过本事,他掂量着自己就是想管也未必管得了;二来也是想最大限度的维系住顾思瑛和顾明仁之间的姐弟之情。
顾思瑛不认他这个爹不要紧,只要她还惦念着顾明仁,姐弟间不曾生出罅隙,日后顾家交到顾明仁手中,她便依然还能是儿子的一个极大靠山和助力。
如今顾明仁要是去当了虞岘在顾思瑛身边的眼线,他为儿子的这番隐忍筹划怕是将要付诸东流了。
晚上回府,心情沉重的将此事告知了顾明仁。
顾明仁也明白当前这个局势容不得他们父子推脱,略一思索后便答应下来。
反过来安慰顾侍郎,“父亲不用太过担心,最近大战在即,到处都乱得很,我去姐姐身边待着,她只会更放心,定然不会有异议。”
顾侍郎的眉宇间难得露出一抹忧色,轻声道,“也是。”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答应了虞尚书,顾明仁便准备回去收拾收拾搬去和顾思瑛同住。
离开时忽听身后隐约又传来父亲极低的声音,“若是——京城不幸被攻破,你一定要跟紧了你姐姐!”
顾明仁脚下一顿,随后低低应了一声。
顾思瑛的真人府邸——现在是国师府,里面专门留了顾明仁的住处,起居用具一应俱全,所以他搬去住十分方便,只需将自己近日在看的几卷书和去翰林院时要穿的官服带上就行了。
他姐姐正在忙碌,因为答应了系统不能亲力亲为,所以忙的都是些运筹帷幄,指点教导的事情。
听人来禀报说顾明仁大晚上忽然来了,也顾不上多问,她这里正好缺人手,顾明仁既然来了就顺便帮帮忙吧。
让百草给他安排了一堆需要写写画画的事情。
百草原先就只认顾真人,别人她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升任了国师府大总管,就越发厉害了。
对顾明仁是真的不客气,直接命人搬了一大堆纸张笔墨给他。
又给了两篇写好的文章做样子。
让把第一篇用茶盅口大小的字誊抄五十份出来。
第二份则是一篇写了个大致梗概的文章,大少爷既是能进翰林院的人,肯定文笔不错,那就请帮忙再修改润色一下。
顾明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她想要自己给润色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出来。
然而百草忙得脚不沾地,把他要做的事情交代一遍之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明仁无语,看着百草那矮小精干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姐姐好像是越来越不把他当回事。
以前顾思瑛对他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只要见了他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现在竟是派个小丫头就把他打发了。
默默摊开纸笔,先将需要誊抄的那篇拿过来,用大字整整齐齐抄了起来。
这是一篇檄文,内容激昂慷慨,通俗易懂,用这么大的字抄写,估计是要贴出去给百姓看的。
顾明仁努力抄录了十份出来就觉得手腕有些酸。
便停下来去看另外一篇,发现和自己前面抄录的檄文差不多内容,只是遣词造句更加注重文采,引经据典,文绉绉的,没有点学识的人怕是看不懂,应该不是给百姓看的。
让顾明仁帮忙润色修改这样一篇文章当然是没问题,但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能只是闷头做事。
于是便拿着这篇东西去找他姐姐。
石韵待在一间阔大奢华的屋子中,屋中的摆设用具都美轮美奂,精奢华丽,屋外的廊下院中挂了数盏牛角明灯,屋内摆放了十余盏六角青花缠枝烛台,每个烛台上都点了极粗的红烛,将屋内屋外照得灯火通明。
石韵手下的尼姑兵,武将,还有锦衣卫在不停地进进出出,向端坐在一架珠帘后的顾真人禀报着各种事情。
顾明仁身为顾真人的亲弟弟,说话很不必见外,直接就问带他过来的侍从,“姐姐怎么搬到这个院子来了?”
侍从答道,“真人说这边敞亮,她最近事情多,人来人往的,地方大方便些。”
顾明仁又问道,“这里里外外的摆设我之前好似也都没见过,是姐姐才置办的么?她怎么忽然喜欢这般华丽精奢之风了?”
那侍从立刻道,“您说笑了,这么多好东西,便算真人现在贵为国师一时半会儿也置办不起来啊,这些都是陛下命人送来的。”回答的口气中带着难掩的自得。
顾明仁笑笑,跟着他进去,排在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后面,顺便听了一耳朵那千总毕恭毕敬地向他姐姐禀报已经派人盯住了云太傅家和许詹士家,他们只要一有异动就会立刻擒拿扣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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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坐在珠帘之后,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她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乎是斜倚在那里,看姿态十分慵懒,然而说话的声音却是硬邦邦的清冷无情。
那千户禀报过后又问了一句云家和许家要是不管不顾地闹起来怎么办?
珠帘后只传出来一个淡淡的字,“杀!”
清澈的声音其实十分好听,然而却不带一丝情绪,让听到的人不寒而栗。
顾明仁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握住,随后又再松开,等那千总退出去后就上前一步,神色中带上了些不解和担忧,“姐姐,你怎么能授意锦衣卫随意斩杀朝廷大臣!”
珠帘后的石韵冷冷道,“大敌当前,臣子中却还有不少人要求弃城南逃,这两家是闹得最厉害的,再任由他们闹下去必然人心不稳。”
顾明仁了然道,“原来这样。”
扬了扬手中那篇东西,“我进来和你说说这个。”
石韵却立刻道,“不行,你不要进来。”
顾明仁已经要上前去挑那扇珠帘了,闻言不禁愣住,惊讶道,“怎么了——!”
他和顾思瑛是双生姐弟,自小同吃同住,按理说就算他要求晚上和顾思瑛同睡一张床他姐姐都不会在意,这会儿竟然要隔着个帘子和他说话了!
他实在太过诧异,语气便没有平常控制得好,是真情实感的惊讶疑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委屈。
石韵闻言一顿,却也没多解释,只是道,“没怎么,我就是觉得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时候这么晚了还不睡怎么行,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李延庆去做,你赶快去睡觉。”
说着便唤人去叫李延庆过来。
顾明仁,——
顾明仁沉默不语,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姐姐的进一步安抚,垂下眼帘,“也好,今日确实有些晚了,那我先去休息。”
转身时忽然脚下一绊,哎呦一声,身子晃一晃便往前扑倒。
好在李延庆过来了,抢上一步就正好扶住了他,口中道,“小心。”
顾明仁借着他的手劲站稳,道声谢,眼尾余光却扫到挡在他姐姐面前的那架珠帘一阵晃动 ,后面一个已经站起的高挑身影又再坐了回去。
从珠帘晃动的间隙间惊鸿一瞥,看到顾思瑛微一侧头,露出一张狞厉诡异的脸孔。
顾明仁扶着李延庆胳膊的手猛然抓紧,吓了李延庆一跳,“怎么了?”
顾明仁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微笑道,“没事,大概今日坐得太久,总感觉腿脚有些麻,站不稳似的。”
李延庆知道顾家的公子从小就体弱,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只道,“那你快回去休息吧,睡前让手劲大的小厮好生按揉一下。”
顾明仁点头称是,趁人不注意时,悄悄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他姐姐应该是用油彩在脸上画了一层图案,就像台上唱戏的画的脸谱一样,只是猛一看太过惊悚,差点吓死了他。
石韵也在对系统说,“刚才好像把小仁吓着了。”
系统本就不喜欢顾明仁,这会儿更是没空去管他,随意道,“没事,你弟弟身体虽然不好,但神经强韧着呢,吓一下没关系。”
随后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是去找个手艺好的刺青师傅来吧。”
石韵坚定拒绝,“不要!”
两岁这个家伙竟然突发奇想,想让她把绿鸮兽纹面具的图案直接纹在脸上。
说这个东西是转换信仰之力的媒介,能帮她的身体分担一部分信仰之力造成的伤害。
那张面具的样子单独看古朴厚重,有着狞厉肃杀之美,但要是直接纹在脸上——
别说石韵现在这张脸美若天仙,就算她现在只有一张丑女的脸,也是万万不肯纹成这个样子的。
系统退而求其次,“那今晚不洗脸了。”
石韵继续坚定拒绝,“也不要!”
带着一脸厚重的油彩睡觉她怕自己要做一头扎进了浆糊里的噩梦。
系统幽幽,“你不怕胸口疼了?”
石韵,——
昨天早上,系统担心的情况终于出现,她的胸口忽然疼起来,准确说是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胸口疼得最厉害,好在延续时间不长,疼了一下下就过去了。
但是这也说明,她的身体终于到了承受的极限,开始慢慢崩溃。
系统对此十分担心,很沉痛地表示,按理说羽人的寿命没有这么短的,还是因为石韵最近做的事情太多,站得太高,拥趸骤增造成的。
为今之计只能是悬崖勒马,赶紧停下,把事情都交代给手下去做,她自己逐渐消失于人前,慢慢地把影响降下来。
另外就是借助工具分担信仰之力对这具身体造成的压力。
绿鸮兽纹面具就是一个很好的转换媒介,可惜真品留在了上个世界——石韵最后一次使用完后就把它捐赠给博物馆了。
所以只能使用仿品,系统的意思是戴什么样的面具都不如直接长在脸上的效果好,建议石韵把绿鸮兽纹面具的样子画出来,然后找个手艺好的刺青师傅来,照着样子给她纹到脸上。
它自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然而却被石韵坚定拒绝,只派人赶工做了一个仿品,在仿品做好之前就用油彩画在脸上充充数。
系统一直在努力劝说,想让她用效果最好的方法。
劝到这会儿都有点没脾气了,“我以前也没觉得你是个特别在意美丑的人,怎么这会儿这么执着。”
石韵心说这是执着的事儿么?
再不爱美的人也不能随便给自己纹个花脸出来吧!
况且还容易吓着人。
系统,“没事,都跟你说了,你弟弟别看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其实不怕吓。”
石韵摆摆手,“我才不是担心顾明仁,我是怕吓着了小甜心。”
系统,——
系统僵硬,“谁——?你怕吓着谁?”
石韵,“陛下啊。”
系统差点风中凌乱,“他—他—他——你怎么给他起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名字?!”
石韵不以为意,“你不要大惊小怪,我就是最近看他挺可爱的,随口这么一叫。”
系统没声音了。
石韵发现它半天没动静就问道,“两岁,你怎么了?”
系统不在状态,“啊?”
石韵有些担心,“两岁,你到底怎么了?”
系统,“——我没事。”
石韵,“那你怎么半天不说话?”
系统喃喃道,“——真没事,我就是忽然有点卡顿——”
石韵刚想说,“你又不是真的系统,没事卡什么?”
就听系统继续说道,“准确说是被你给肉麻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了顾明仁这个眼线通风报信, 还有虞岘自己安排的人手盯着。
顾真人这两日在做的事情很快就被一桩桩一件件详详细细的摆到了虞尚书等人的案头。
派遣锦衣卫控制了京中闹得最厉害的几家高官显贵;
……
安排锦衣卫去京中各处张贴鼓舞人心,呼吁众志成城,共抗外辱的告示;
……
派遣锦衣卫去京中各家富户商讨借用存粮以充军饷事宜;
……
安排锦衣卫去京城中各处组织百姓演练敌方大军来袭时如何相助官兵一起守城——打仗不用他们, 但他们可以帮着烧水煮饭, 看护伤兵, 运送物资。
……
派遣锦衣卫……
……
……
命人打造了一张十分诡异骇人的面具,从早到晚的戴在脸上;
……
虞尚书和张,常两位阁老在细细研究了一遍顾真人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后都有些感慨, 同时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顾真人这次十分守信,说将她手下的三千营与神机营交由兵部统一调派,就不再动用两营中的人手,最近干的事情全都是差遣锦衣卫和她自己原先的那些手下去做的。
且细细看来, 顾真人也确实是个人物, 虽然为人傲慢霸道,但做事自有章法尺度,本事和手腕都是一等一的, 国难当头时也能大局为重, 难怪会得到陛下如此的信任。
只是——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最后一件事上:顾真人给她自己打造了一张样子骇人的面具,日日戴着。
虞尚书和张,常两位阁老互相看看, 满脸都是一言难尽之情。
这般作为, 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他们定然要嗤一句:装神弄鬼!
然而却是顾真人做的, 这只怕就另有深意了, 只是……这好端端的, 忽然要用一张挺可怖的面具把自己的脸遮起来, 其中的深意却是在哪里呢?
顾真人是特立独行的高人, 她所做的事情旁人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也属正常,三人诧异了一下也就算了。
只虞尚书总还觉得不放心,傍晚时听人来禀报说顾真人去了城东,便也硬抽出时间赶去城东看看。
一路上遇到好几拨锦衣卫和顾真人手下的尼姑兵们在聚众发表慷慨陈词,鼓舞大家的斗志,号召京城中的百姓也组织起来,万众一心,与朝廷官兵一起保卫京城,保卫家园。
他们当众发表的那些感言应该都是顾真人提前找文笔出众的人写好的,非常有煽/动性,聚集听讲的众百姓被鼓舞得热血沸腾,人群里不时爆发出阵阵应答喝彩之声。
用石韵的话说,这叫战前总动员,打这种守城攻防战,老百姓的支持也是很重要,一定要在战前把全城百姓的士气都鼓舞起来。
人多力量大,万众一心方能众志成城!
这个时代想宣传个什么都要靠嘴说,因此她就挑出锦衣卫中嗓门够大的来街头宣传。
虞岘见众百姓竟然将他们平常避之唯恐不及的锦衣卫围在中间喝彩叫好,忍不住也停下来,站在人群后听了一段。
听过之后忍不住再次慨叹:顾真人当真是个人才!
虽然一早就有人向他禀报了顾真人这两日的所作所为,但干巴巴几句话,实在不如亲眼见识到的震撼。
只盼她能一直这样忠于陛下,莫要起了异心,否则就是个大/麻烦。
等到了城东,就发现原来是京中闹得最厉害的云太傅家中又出了事,云家的人竟然架起了几辆马车,不管不顾地硬要出京逃难。
被锦衣卫拦了回来,就在府门前哭天抢地,一家老少男男女女上百口人一起哭闹叫嚷。
吵得人心惶惶,不停有周围百姓聚拢过来打探消息。
大战在即,这个影响实在太坏,锦衣卫虽然彪悍,但也不能一下子将这上百口人全都斩了,所以顾真人亲自赶过来处置。
她也不多废话,又调了一批人手过来,直接将云太傅府前闹事的一个个全都捆了,堵住嘴,再扔回云府,门前又派了人看守住,再有敢擅自出来的就不用客气,直接打晕扔回去。
虞岘赶到时,云太傅府前聚集的人已经被驱散开,顾真人正冷冷地对着云家长子训话。
云家长子双眼赤红,握紧了拳头摆出了想要上前拼命的架势,可惜被顾真人的两个随从上前轻轻一架就架住了,只能嘶声低吼,“我家中的老祖母已经年逾七旬,夫人身怀六甲,还有四五岁的孩儿,万一城破,我们还能跑一跑,他们只有被屠戮的份儿,老人稚子何其无辜!凭什么不准我家送他们先行避祸!”
顾真人低头又和他说了两句什么,云家长子虽然还是一脸愤慨,却不再大声叫嚷。
虞岘见此场景就先没有过去。
只听顾真人这边声音提高了一点,沉声对云家长子道,“想好就快去准备!”
云家长子脸色变幻,最后咬牙跺脚,“好。”说罢转身跑入了云府大门。
石韵看着他脚步仓促的背影沉默不语。
身后的随从忽然喝问,“什么人?”
立刻便有人应道,“这里是兵部尚书虞大人。”
虞岘刚过来的时候系统就提醒过石韵了,所以也不意外,只转回头看他。
只见虞岘身穿便装,由一个挑着灯笼的家人引路,从夜色笼罩的街道中走了过来。
虞岘走上前,眼中满含深意,“顾真人方才是让云大公子替家中老幼收拾好行囊,明早跟着宫中去皇庄的车子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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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神色不动,“不错。”
京城外的皇庄上能给宫中提供一些应季的瓜果菜蔬,这两日趁着蒙古人还没打过来,每日都有几辆车子去皇庄运菜回宫,想要抓紧时间储存一些。
虞岘挑眉,“为何?”
这种被人哭闹一下就心慈手软,私下通融的事情可实在不像是顾真人能干出来的。
虞岘不由得又要多想:顾真人此举是否又是另有深意?
石韵沉脸不答,一派冷肃,仿佛她这么做是极有道理的。
虞岘却不怕她,追问道,“真人为何要如此做?”
石韵反问道,“虞尚书有几成把握能守住京城?”
这话问得过于直白犀利,虞岘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答道,“自来哀兵必胜,我等只需有必要守住京城的决心即可,不必去计较到底有几成把握。”
石韵点头,“也就是说你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城是否能守得住,不过是在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虞岘,——
系统叹气,“唉!”
心想你瞎说什么大实话,万一影响到他的心态怎么办。
虞尚书可是这次守城的总指挥,他的心态要是崩了,谁守城啊!
石韵却不怕影响到虞岘的心态。
虞岘是什么人,满朝文武都屈服在王公公淫/威之下的时候,他还依然故我呢,硬得跟块石头一样,心态怎么可能会随便崩。
又对虞岘说道,“既然这样,那云家人想要替自家的老弱妇孺提前寻一条生路有错吗?”
虞岘心情有些沉重,“确实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能由着他们乱来了,这些高官显贵们带头送家眷跑路必然要影响人心。”
石韵点头,“所以我让他们明早悄悄跟着去皇庄的车子出城,莫要再这样明目张胆的被人看到。”
虞岘一时无语,所以说,其实还是被人闹得心软了,这才看似强横地网开了一面。
顾真人看样子是无意再和他多啰嗦,一抬手,一张有些狰狞的面具便遮住了她那张极美的面孔。
有人牵马过来,石韵接过马缰,一个利落的翻身就坐上了马背,华丽的披风在空出划出道漂亮的弧度,居高临下的朝虞岘点点头,便带人策马离去。
虞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感觉自己忽然有些看不透她了。
年纪轻轻就能用旁门左道的手段笼络住皇帝,当上国师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毋庸置疑,必然是个心思奇诡,野心勃勃之人!
这样的人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心软?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现此事一时之间难以想通,便摇摇头不再多想。
带了人直接回兵部衙门,大敌当前,需将全部精力放在抗击敌寇上。
…………
守城与镇守边关不同。
边关要塞一般都建在险要之地,易守难攻,往往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势。
而城池则大多数都建在平原之地,四通八达,大颛最普通的小城一般也都会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像京城这样的繁华大都就更不得了了——它有九个高大宽阔的城门!
强敌来袭时,每个门都需要派重兵把守。
蒙古大军以骑兵为主,速度奇快,转瞬即至,在攻破紫荆关的数日后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京城。
虞岘彻底无暇再去管顾真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她能在此期间本本分分,别出来惹事就行了。
将京中聚集的十几万人马分成九部,各由一名主将一名副将统领,分派去驻守九门。
同时颁下了森严军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后退者斩!失守者斩!
一时间京城内外喊杀声震天,被蒙古军进攻的几个城门外都杀得血流成河!将士们的尸体在城墙外铺了厚厚一层。
石韵虽然没有亲自上阵,但在战前把她能做的都做了。
先是将精心□□出来的三千营与神机营交由兵部统一调度,然后又派锦衣卫和尼姑兵在京城中从早到晚地奔波忙碌。
现在城中百姓斗志昂扬,按照之前被教导的,配合着官兵,秩序井然地烧水送饭,救治伤员。
石韵自己觉着,蒙古人打过来之前,虞岘和张阁老等人对自己提防戒备,没个好脸,自己反过来能帮他们到这个程度,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因此安心待在宫中,只陪着陛下等战报。
因为气氛紧张,所以大家都不做声,只有内侍不停将外面传来的战报递送进来:
“敌军主力正在猛攻德胜门。”
“敌军另有两个万人队分别由大将伯颜和木兀儿率领,进攻安定门和西直门。”
“西直门吃紧,虞尚书已派陈虎将军增援。”
…………
“德胜门战况惨烈,守城主将王岂阵亡,副将程双华指挥作战!”
“安定门告急!虞尚书派常轼携将军增援!”
陛下先还沉得住气,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战报,等听到安定门告急时,终是忍不住猛得坐直了身子,沉声问,“安定门到底怎样了!”
来禀报的人擦把汗,“守安定门的主将,副将均已阵亡,一个姓崔的千总临危顶了上去,正在指挥守军艰难抗敌。虞尚书传令镇守东直门的常轼携将军立刻率军驰援!”
陛下身子僵住,感觉气息都乱了几分。
身边忽然伸过来一只玉白修长的手,轻轻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常轼携是我手下的第一大将,武艺兵法都十分厉害,只要他赶过去,安定门定然能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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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慢慢转过头,只见顾真人神色十分镇定,除了眼中的一抹安抚之意外,丝毫没有紧张焦虑之情。
不由心中跟着一定,缓缓放松,努力露出个不太僵硬的微笑,“看来真人对手下将官都十分信任,只不过朕怎么记得你手下的第一猛将是那个名叫做赤鸢的女子。”
他对赤鸢的印象实在太深,一提到顾真人麾下第一猛将就想到了那个彪悍到连方睿明提起来都心有戚戚焉的女子。
石韵实事求是道,“赤鸢是不错,不过常轼携确实比她更胜一筹,上月两人比了一次,赤鸢输了。不过赤鸢跟着我之前从没正式练过武,比不得常将军自小习练,她天赋甚好,说不定再给她段时间,她就能胜过常将军。”
陛下点点头,听石韵这么说也不太在意,他对赤鸢不是很感兴趣,就是随口一问,心思到底还是在眼前的战局上。
沉默一会儿后忽然脸现黯然之色,叹口气,幽幽道,“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家国存亡在此一战,朕却只能在这里干坐着,朕这心中……心中……当真是难受得很。”
他从小被人捧着,这是第一次生出了点自己是不是很没用的情绪,心里颇不好受。
石韵却道,“哪里,陛下任人唯贤,大肚能容,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陛下自然不信,只轻笑一声,“真人这是安慰朕呢。”
石韵正色道,“没有。”
她还真的是这么想的。
又不是开国皇帝,能不昏聩就不错了,还想要有弓马娴熟,上阵杀敌的本事?那纯属想太多!
陛下能像现在这样把军政事务全权交付给虞尚书,毫不猜忌干涉,从不做明明不懂却偏要指手画脚的事情就是个有眼界气度的【明君】。
要知道,很多时候都是不怕领导不懂具体业务,就怕领导不懂装懂,由着性子瞎指挥一通,那就大事去矣。
寰庆帝和王若彧就是个近在眼前的典型例子。
明明一个是长在深宫的皇帝,估计打猎都没打过几次;另一个是个半吊子读书人,还有人品不佳,心胸狭隘,弄权生事等等诸多毛病,这样两个人非得压在一众经验丰富的大臣武将们头上,自己指挥大军,结果不就指挥出祸事来了!
所以陛下现在这个表现就是好样的。
陛下虽然认为顾真人是在说好听的宽慰他,但感觉也好了不少。
毕竟顾真人一贯孤高冷傲,谁的面子都不卖,这时竟能为了安慰他特意挑好听的说,那说明他在顾真人心中也是有些份量的。
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将自己准备了许久的礼物送给顾真人,如今朝不保夕,万一京城被攻破,他这东西恐怕就再没机会送了,却是要遗憾的。
唤了内侍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内侍忙一溜小跑着去了。
回头转向石韵,清了清嗓子,尽量做若无其事状,“朕准备了些东西给真人。”
石韵闻言不禁一笑,陛下最近总是给她送东西,从吃穿用度,到字画摆设,应有尽有,这回不知又准备了什么。
正要答话,却忽然一皱眉,抬手在胸前按了按,随后便拿起挂在腰间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陛下虽然已经见过这面具数次,但也还是被那扑面而来的肃杀狞厉之气噎了一下,“这——真人这是?”
石韵已经站起身来,“战局吃紧,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陛下在宫中不要多想,我已经安排汪镇抚使率领他下属的锦衣卫做好万全准备,”隐晦道,“万一……,也不要紧,他自会护送陛下出京。”
说完便快步离开。
系统不停提醒,“慢点,走慢点,这个时候尽量气息平缓,少用点力气。”
石韵走出老远,脚步才慢下来,叹息道,“这身体怕是没有多久好撑了,现在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而且我觉得五脏六腑都隐隐约约的在疼。幸亏持续时间不长,不然可吃不消。”
系统没好气,“那你还走那么快?!”
石韵理所当然,“我怕吓着陛下。”
系统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酸味,“这回怎么不叫小甜心了?”
石韵哼一声,“我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干嘛总要当着你的面叫,你不肉麻我还肉麻呢。”
系统,——
你也知道肉麻啊!
忽听石韵又道,“不过小甜心还真贴心,又惦记着送东西给我了,不知这回送的是什么?”
系统,——
说好的不再肉麻的呢?
没好气道,“我看看吧,这个距离我应该还能扫描到。”
石韵,“好啊。”
然而等了半天,系统却没下文了。
不由奇怪,“两岁,是什么?”
系统这才极快地说道,“没什么,就是些绫罗玉器,和前几次送去国师府的东西差不多。”
石韵诧异,“和前几次的差不多?不会吧,我听陛下那口气他应该是准备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给我才对。”
系统,“不——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石韵觉得它的语气不对,好像是有些僵硬。
但她已经带人出了皇城的范围,越走路上的气氛越凝重,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隆隆战鼓和厮杀呐喊之声。
迎面又碰上一个纵马疾驰,来给宫中递送战报的,石韵便顾不上再去关注系统的异常之处,拦住了来人,命他先将战况和自己说一遍。
系统则是在仔细查看自己刚才扫描到的东西,越看越不对劲:
精美的玉雕大雁一对;
金锭许多,粗略估计有四五箱;
银锭更加多,粗略估计得有上万两;
另外还有十分精美的金银茶具,盆,碗,盘,勺等物,都是成双成对的;
还有贡品绸缎,满满放了几十口箱子,还不得有上千匹;
…………
这些还没完,还有一份清单,上面写着鞍辔马匹,车辆等物。
系统先还有些发傻,心里嘀咕着,陛下这回的东西给的也太多了吧,这是想把国库都搬给顾真人的节奏?
昏聩啊!
随后忽然反应过来:这很像是皇帝娶妻时送聘礼的规格!
最可疑的就是那对玉雕的大雁!
真是岂有此理!
第一百二十章
德胜门是京城的北大门, 正对蒙古大军进攻的方向,因此此时德胜门外的战况最为惨烈。
入眼是一片可怖的猩红,喊杀声震天, 遍地断肢残躯,还有成千上万正踩着死人拼命厮杀的将士们!
石韵不是没有直面过血雨腥风的战场,但还是被德胜门外宛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深深震撼到。
虞尚书的战术是主动出击, 并非关起城门来死守。
因此负责镇守德胜门的主将王岂与副将程双华在蒙古大军进攻之前就已经率领两万将士出城,摆开阵势迎敌。
这场战斗对他们来说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殊死之战!
自他们出城之后,厚重的城门就在他们的身后紧紧闭合,除非打退敌军,否则再不会开启。
出城迎战的这队人马要么战死,要么退敌,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因此人人都杀红了眼,
正面迎击到士气高昂的蒙古大军后就打得难解难分。
然而蒙古兵的骁勇善战也不是吹出来的,全歼大颛二十万大军的余威尚在,士气高昂,即便大颛的兵士们拼死抵抗, 他们也仍是在一点点朝着德胜门逼近。
石韵登上城头, 置身于一片震天的喊杀声中, 目光冰冷地看着城下血流成河的混战。
系统有些不忍直视,低声惊呼, “我的天,这也太可怕了!”
石韵“嗯”一声, 声音平淡, 听不出其中的情绪波动。
系统的扫描范围使它能比正常人看到的更远也更加清晰, 别人看到的是血腥遍地, 它还能清楚地看到许许多多残肢断臂,惨白的骨渣,一条条从肚中流出来的青灰色的肠子,脑壳被砍开一半后流得满地都是的红白脑浆……
洁癖症忍无可忍地发作,颤声道,“我——我有点头晕,还想吐。”
石韵知道它肯定吐不出来,不过还是安慰道,“你要是感觉太难受就往天上看,别看地面。”
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怎么反应还这么大?”
系统知道她说的是缅甸战场,解释道,“我的确是上过战场,不过那时候打仗和现在这种超大规模近身肉搏战还是有点区别的,这个更血腥!”
石韵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眼下这种打法确实是更加血腥。
系统忽然又惊呼起来,“啊-啊-啊——”
石韵,“不是让你别看下面,尽量往天上看吗。”
系统焦急,“不——不行啊!赵长健赵将军,你看到吗!在那边,被几个蒙古人围住,看样子他要撑不住了!”
石韵朝着系统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人浑身狼狈的大颛武将被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敌军将士围困住,手中挥舞着两柄大刀左支右绌,是个立刻就要被人斩于马下的节奏。
这么远,除了系统别人也看不清他的面目,好在赵长健有一脸茂密的络腮胡子,标志鲜明,石韵便也认了出来。
皱眉思忖,“距离太远了,没法救。”
系统立刻道,“用神机营新改造出来的那架仿前朝神臂弩救,神臂弩的射程应该能达到这个距离!”
说完之后又立刻自己否决,“不行,不行,那个太重了,你现在不能用这么大力——”
…………
鉴于德胜门的位置极其重要,所以虞岘亲自镇守在这边,此时正紧密关注着城外战局,忽然听到有人来禀报,说顾真人来了,且已经畅通无阻地登上了城头。
虞岘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就算他对顾真人千般提防,万般警惕,却也不得不将三千营与神机营的主力安排在德胜门守卫。
只因顾真人麾下的三千营与神机营现在要算是京城守军的精锐,而德胜门是京城防守的重中之重。
城头上下这个时候都是顾真人的嫡系,导致她在如此的防守重地中都能来去自如。
虞岘现在最怕的就是再出一个王若彧王公公式的人物,仗着皇帝的宠信,只为一己私欲就敢冒然插手军政事务。
诚然,顾真人肯定是比王公公有真本事的,但眼下这种局面,社稷危亡只在旦夕之间,无论如何也架不住有人在守城军务上再横插一脚。
不敢多耽搁,立刻带人赶往顾真人所在之处。
远远就看见顾真人负手矗立在城头之上,一身红色夹暗金纹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鼓动,高挑的背影说不出的曼妙潇洒,仿佛是要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虞岘却顾不上欣赏顾真人的风姿,只是心里火气上涌,暗道你没穿护甲,还打扮得这般显眼,站在这么个没遮没拦的位置上想干什么,当活靶子吗!
眼见顾真人身后恭恭敬敬站了数人,却没一个敢开口劝阻,不由紧皱了眉头,加快脚步上前。
却见顾真人背朝着众人忽然一伸手,声音清冷,“神臂弩!”
立刻有两人抬过去一架几乎有大半个人那么高的□□。
虞尚书瞳孔收缩。
神机营前些时候在顾真人的主持下,加急改造出了一批火/枪,火/铳和弩机。
这种神臂弩就是其中之一,是在前朝神臂弩的基础上又做了不少调整改进后打造出来的。
虽不如火器便利,但胜在穿透力强劲,射程极远,也是守城攻防战中的利器。
这种弩机虽然还叫神臂弩,其实已经和前朝的神臂弩大不相同,形体笨重了许多,有些像神臂床子弩,但能举起来,要好几人一起使力才能拉得开,被放置在城头上,在敌军来袭时远程射击,发挥了不小的威力,不过后来双方大军混战在了一起,怕误伤到自己人,这神臂弩就没再用了。
只见前方的顾真人一伸手,一把就将需要两个人抬的神臂弩拿了过去,稍许查看了两眼,便对着城下举了起来。
虞岘脚下不由自主地又加快了速度,疾步上前,想让她不要鲁莽发射,这弩机的射程太远了,瞄不准,搞不好就会误伤到自己人!
然而他脚下虽快,却还是没有顾真人的动作快。
顾真人直接抬手上弦,需要好几人一起使力才能拉开的弓弦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平时的强韧,随着她的手劲张开,一下子就被搭扣在卡口上,顾真人接下来几乎没用望山去瞄准就迅速搬动机关,将箭射了出去。
虞岘脚下一绊,这——他记得这神臂弩极吃力,要好几人一起用力才能拉得开!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划破长空,周围紧跟着就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赞叹。
顾真人手上不停,“嗖!”“嗖!”两声尖锐的破空声接连响起,又是两箭射了出去。
已经来到顾真人身后不远处的虞岘目瞪口呆地看到她这三箭若有神助一般,从城头直射向远处正在围攻大颛将士的三名蒙古兵,三人都是应声而倒,直直摔到马下。
那一片战场上的兵士都被惊得暂缓了手底下的厮杀,抬起头四处茫然张望。
而那个被围困的大颛将官本已是强弩之末,身周围攻的敌人接连倒地后他顿时有些发愣,身子跟着脱力般晃了晃,随后若有所悟般猛然回头,朝着城头方向遥望过来。
虽然距离甚远,但虞岘觉得他一定是看见傲然矗立在城头的顾真人了,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再转回头就将两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呼喝着直冲向敌军。
他周围不少大颛的将士也受了感染,奋起发力,跟着发起了又一波冲杀。
虞岘定定神,正要上前说话,顾真人却已经将神臂弩交还给属下,转身便要离去。
虞岘叫道,“顾真人!”
石韵回头,看到是虞尚书也不惊讶,“虞尚书。”
虞岘看着她,客气问道,“顾真人今日不是在宫中陪伴陛下吗,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石韵面上淡淡的,“我来看看。”微一颔首,“不多打扰,我先走了。”
虞岘一愣,还没说出话来,他身后跟着的兵部武选司郎中任士恒却有点急了,忙道,“真人,你既然箭法如此出众,隔着这么远也能杀敌,那为何不多射杀几个敌兵将领再走?!”
他是文官出身,不大懂行,眼看顾真人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抬手间就远距离射杀了三名悍勇敌军,便觉得她只射三箭就走未免太过置身事外,城下将士们在拿命苦苦支持,你既然有这个本事,怎不多射几箭帮帮他们。
石韵看他一眼,没回答。
虞岘却知道神臂弩没这般好用,轻斥道,“莫要乱说话。”
那两个搬运神臂弩的正是三千营的人,听了任郎中这话顿时都冷哼一声,对望一眼后就一起抬了神臂弩上前,“这位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且射一箭试试。”
然后不由分说就将神臂弩递到了任士恒面前。
一起在心中暗道:别说射了,估计你连拿都拿不动。
任士恒眼见这架半人多高的笨重弩机忽然被到面前,下意识伸手去接,然而入手好似是块大石般沉重,他哎呦一声,若不是虞岘早有防备,及时在旁边一起托住,他就要失手砸了自己的脚。
任士恒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十分费力地和虞岘一起托着架沉甸甸的□□,“我不会射啊——?”
虞岘叹口气,低声提醒道,“不用装箭,你只试着拉一下弓弦看看。”
任士恒依言去试着拉了一下。
纹丝不动——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再去试一下。
弓弦终于被拉出一个很小很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弧度。
任士恒瞪大眼,看向顾真人,满心的不可思议,心说她是怎么把弓弦拉开的?!
却见顾真人忽然蹙眉,抬手按住胸口,随后唇边便溢出了丝丝血迹。
跟在她身边的几人大惊,“真人!”“真人你怎么了!”
石韵又蹙蹙眉,示意他们不要乱叫,“不妨事。”
又转向任士恒道,“本真人虽然是修炼之人,但到底还是□□凡胎,没可能象你说的那样接连使用神臂弩。”
说罢手一抬,将一张狰狞诡异的面具覆在脸上,遮住了苍白的脸色和唇角的血迹,带了人径直离去。
任士恒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她的背影愧疚道,“顾真人刚才那是受了什么内伤吗?”
虞岘叹口气,“以后没有搞清楚状况时莫要乱说话了,那神臂弩一般人根本拉不开,顾真人方才怕是为了救人,强行使力,所以受了伤。”
任士恒满脸惭愧,低头认错,“是,是下官鲁莽了。”又感叹道,“顾真人当真厉害,真是力拔山兮——那个……那个……”
忽然想到顾真人是个女子,且是个极美的女子,自己这个形容颇不合适,【那个】了两声之后,硬是将下半句咽了回去。
那一边。
【耳聪目明】的系统告诉石韵,“那个姓任的郎中说你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石韵不以为意,甚至还很赞同,“我就是。”
系统,“咦?”
石韵,“回去休息一下,晚点再过来。”
系统警惕,立刻又干起了这两天最常做的事情——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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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有楚霸王的本事,也不能真把自己当楚霸王用啊!人家那是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的大男人,且身体健康,没毛病!咱们这身体可是青春娇柔的大美人,且身有隐疾,稍微用点力就吐血那种,需要静养!静养!你晚点再过来是可以,但看看形势就行了,最多再口头鼓励一下他们,可千万不能再自己上了……”
石韵没有立刻答应,“晚点过来先看看形势再说。”
…………
蒙古大军这一日兵分三路,同时进攻了京城的德胜门,安定门和西直门。
好在虞尚书军令严明,调派得当,三处城门的守军虽然死伤惨重,但都拼死挡住了蒙古大军的进攻。
鏖战持续到午后,蒙古人眼看久攻不下,自己一方已经人困马乏,损失惨重,只得退兵休整。
虞尚书命人上报三个城门的守军还有后续驰援队伍的伤亡情况。
德胜门出城迎敌的两万人损失了一万五千人,主将阵亡,副将重伤;
安定门出城迎战的两万人损了一万两千人,主将,副将均已阵亡,由后来从东直门调派过去的常轼携将军暂代主将之职;
西直门情况稍好,出城迎战的两万人损失了八千左右,主将和副将都是轻伤,其中主将是擦伤了两处,不碍事,明日还能再战,副将伤了手臂,职务已由陈虎将军暂代。
一番清点下来,德胜门形势最为严峻,已经没了守城主将不说,副将伤得也只剩下一口气,能不能撑过今晚都难说,明日定然是没可能继续上阵。
然而朝廷这边已经无将可派!
聚集在临时议事处中的官员们都面面相觑,全都能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一片惨淡的愁容。
他们这些朝廷官员为了这场守卫京城的战事呕心沥血,竭尽所能地调兵调粮,安抚民心,有不少人连自家的棉被和存粮都捐出来了,多少都存了破釜沉舟的的心思。
然而守城战第一天的战况就如此惨烈,实在有些动摇他们的信心。
只有站在正中的兵部尚书虞岘不动如山,一张十分方正的脸上满是坚毅镇定之情。
缓慢地环顾一周,如炬目光扫过各人的脸孔,将众人的表情全都收入眼中后才开口。
声音沉稳,一字一句清晰传入大家耳中。
“诸位不必太过紧张,今日的战况确实惨烈,但并非坏事。我们诚然是损兵折将,损失了不少人马,但敌军也绝不轻松,既然我们今日能挡得住,那明日,后日就也能挡得住!敌军长途跋涉,必然疲累,现在能勇悍作战,凭的是一股狠劲,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我们坚持住,三两日之后,敌军的士气必然低落,到时就是我军驱逐鞑虏之时!”
众人不语,都知道他说的有些道理,但是——第一日就守得如此艰难,大颛折损了数员猛将,德胜门已经没有了守将,后面几日能用的兵将只会越来越少,守城越来越艰难。
沉默片刻之后,常阁老道出了大家的心声,“虞尚书所言在理,只是明日德胜门派谁去守才好?这却是个迫在眉睫的难题。”
虞岘拿起了那块德胜门守将的令牌,一挑眉,“明日我亲自去——”
话没说完,身边忽然伸过来一只纤长玉手,一把将令牌按住,顾真人那清冷霸道的声音随之在耳旁响起。
“明日本真人来守德胜门!”
虞岘愕然回头,先被映入眼帘的诡异面具吓了一跳。
忙定定神,暗骂门口守卫没用,朝廷重臣商讨军机要务的地方竟都让人随随便便闯进来。
正色道,“真人,本官已决定明日亲自出城迎战。”
石韵却问道,“赵长健退回来了吗?”
虞岘脸色顿时一黯,他一直盯着德胜门,因此对这边的情况知道的很清楚,沉声道,“真人救下赵将军后,他又奋起冲杀,深入敌军,斩了不少人,可惜没能坚持到敌军退兵,最后——力竭而亡。”
他知赵长健是最早追随顾真人的三千营将士之一,对她十分忠心虔敬,她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不会好受。
只是隔着张狰狞的面具,完全看不到她的神情。
石韵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虞岘,“顾真人?”
石韵抬起眼,同时五指收拢,将按在手下的令牌强行拿了过去。
虞岘只觉得一股巨力从令牌上传来,虽然不想松手,却根本抓不住,眼睁睁让它被顾真人拿了过去。
虞岘神色一凛。
他知道顾真人有本事,但此人他根本管不住,如何敢放她去守最重要的德胜门。
沉声道,“顾真人,此乃军机大事,不可儿戏!”
石韵冷冰冰看着他,“本真人像是在儿戏吗?”
虞岘无奈之下,只得把陛下搬了出来,“真人身负守护陛下的重责,便应守在宫中才是,况你上了战场,只怕陛下要担心。”
石韵摆手,“陛下身边的护卫我自有安排。”忽然靠近一些,低声道,“我知道虞大人在顾虑什么。放心吧。”
虞岘心中一动,以为她会同意和之前的守将一样,主动出城迎战。
只要顾真人能保证不违抗军令,那便能让她守德胜门。
迟疑看着她,“那陛下那里——?”
石韵当着众大臣的面叫过随行的一名锦衣卫,“去宫中禀报陛下,德胜门守将今日一死一伤,明日无力再战。所以我明日要暂代德胜门守将一职,宫中守卫事务由汪镇抚使统管。请陛下尽管放心,敌军虽然势大,但守城将士万众一心,誓死抗敌,京城必然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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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众人精神都是一震。
虞岘拱手,郑重道,“那明日德胜门的安危便托付给真人了!”
石韵拿了令牌后,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国师府。
将手下的尼姑兵都召集起来,让她们自己选,明天是跟着自己一起出城杀敌,还是留下来。
留下来自然是好的,起码安全。
但出城杀敌虽然是个既辛苦又危险的差事,却也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身为女子,这种机会十分难得,所谓富贵险中求,你们都是跟在本真人身边的,只要能活着回来,封赏绝少不了。
众尼姑兵们自己掂量一番,几个鸢都武功高强,决定跟着顾真人上战场一搏,余下多数还是决定留下。
石韵也不勉强,将留下的人交代给百草统领,自己带着赤鸢等人连夜就要去德胜门和守军会合。
刚踏出府门,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姐姐!”
石韵回头,就见顾明仁用从来没有的敏捷步伐追出来,神色紧张焦急,“姐姐!”
石韵挥手命赤鸢等人骑马先走。
顾明仁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守德胜门?!”
石韵,“不错。”
顾明仁顿时有些急了,瞪着她,“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又不是朝廷在编的武将,怎么也轮不到你去!”
石韵不答,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顾明仁干脆双手一起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求道,“姐姐,你不能去啊!”
顾思瑛平时做什么他都不会管,唯有顾思瑛会有性命之忧时能刺激到他。
只因这是世上与他最亲近之人,不论他心里有多少不满怨怼,这个人都不能死,死了就没了。
石韵轻松挣开他,“不行,朝廷已经派不出人去守德胜门了,我若不去,虞尚书就要亲自去,他还是留在京城中坐镇比较稳妥。”
顾明仁又再一把拉住她,急道,“我知道,但总有其它办法,你不要去。”
石韵深深看着他,只见少年老成的弟弟少见的露出满脸焦急之色,眼神中几乎带了求恳,忽然勾勾唇,轻声道,“小仁,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对我和母亲很不满,怪母亲偏心,怪我独占了母亲那一族的传承。”
顾明仁心头大震,猛然睁大眼睛,“你——”
他姐姐一直对他掏心掏肺,无怨无悔地宠着他,照顾他,却原来心里什么都明白。
顾明仁身子微颤,抓着她的手不由自主便松开了。
石韵抽身上马,又从马背上探身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其实你错怪母亲了,她没有偏心,蘼族的传承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她没有把这个传承给你,就是想让你活得长久一些。”
顾明仁愣愣看着她,心里无端地惊慌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姐姐却不肯再多说,只道,“过段时间你就明白了。”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拍马而去,徒留他站在原地满心彷徨。
…………
石韵催马去追赤鸢等人,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仿佛是耳边太清净了,有些心虚地问道,“两岁,你怎么不说话?”
系统的声音很沧桑,“我说话管用吗?”
石韵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要安抚它两句,就听系统又说道,“所以我现在要赶紧把翾濮铃的声音模拟出来,仿造翾濮铃是不大容易,但把它的声音模拟出来也能起点作用。”
石韵一喜,“能让我多活几天?”
系统木然道,“不能,但能让你转化的信仰之力多一些,杀伤力更强一些。”
石韵,——
行吧,杀伤力能更强一些也是好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石韵命人连夜把神机营新改造的一批火器全部搬了出来。
神机营的薛指挥使对此十分不解, 小心提醒道,“真人,这批火器行军进攻时好用, 守城时不大用得上啊。”
能用上的都已经被虞尚书征用了。
石韵看他一眼, “谁说本真人要用这些火器守城?”
薛指挥使一愣, “那真人是要用它们做什么?”
石韵弯腰,从脚边一个十分结实的粗藤箱子中拿起一枚圆滚滚的铅制实心弹,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一直待在原地等着敌军来打未免太过被动, 而且会等得人心惶惶,时间长了我军士气必然受挫。”
薛指挥使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颤声道,“真人的意思是——?”
石韵不答, 随手将那枚铅制的实心弹扔进他怀里,吩咐道,“赶紧让人把这些东西都搬出去,在天亮前给神机营该管将士们装备起来。”
那枚实心弹有小孩的脑袋那么大,沉得要命,要是脱手砸在脚上,脚趾骨都能被立刻砸断, 薛指挥使忙手忙脚乱地抱住, 口中应道, “是, 末将得令!”
小心翼翼将这枚实心弹放回藤箱, 再抬头, 发现顾真人已经走远, 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薛指挥使看着石韵的背影在心中拼命琢磨,真人刚才说【谁说本真人要用这些火器守城】,这是什么意思?
越琢磨越觉得真人的意思就是想要反守为攻!
十分的惊疑,又隐隐有些压抑不住的振奋。
自从朝廷二十万大军折损在边关之后,蒙古人气焰嚣张,一路从紫荆关打到京城,大颛军队节节败退,惊惧恐慌,憋屈得狠了,若是能反守为攻,将蒙古人狠狠打回去,那不但能扬眉吐气,一雪前耻,更能鼓舞士气,稳定人心。
…………
系统问石韵,“你明天真的要主动出击?”
石韵承认,“嗯,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吗,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况且像这样打下去,不知又会有多少伤亡,所以我想要速战速决。”
大颛的将士在战场上流血牺牲她看着心中不忍,蒙古兵将死多了她也不舒服,毕竟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所以还是尽快结束战事为好。
系统担心,“你有把握吗?”
石韵准备抓紧时间再进宫一趟,这时正从侍从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后才抽空回了系统一句,“有,事在人为!”
说着一抖缰绳,带着赤鸢等人纵马疾驰,暗红色的衣衫在夜色中随风鼓动,猎猎作响。
系统,——
怎么感觉她这话说得十分意气风发,好像还很向往的样子?
白天才吐过血,忘了吗!
只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它也不好再多说煞风景的话了,只得闷声闷气地提醒道,“这会儿皇帝估计早已经睡了,你进宫去也未必见得着他,还不如也抓紧时间睡一觉,养精蓄锐呢。”
石韵不答,又纵马跑了一会儿才说道,“没事,我就去看看小甜心换换心情,看看他睡着的样子也可以的。”
这个时候,重重宫闱都已经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中,陛下确实已经歇息了。
不过特殊时期,不但要随时有人进宫来禀报最新战况,更要随时准备着城破逃命,自然是不能讲究按时辰关闭宫门,夜间不能开启那一套。
且宫人应该是得了陛下的特意嘱咐,见到顾真人来了,立刻就去通禀。
没一会儿陛下便匆匆起身出来,看到石韵后就满脸焦急地问道,“朕听说真人明日要亲自去守德胜门?”
石韵道,“是。”看他一脸忧虑之色就安慰道,“陛下放心,有我在,德胜门肯定守得住。”
不想陛下不但没有被安慰到,脸上的忧色反而更重了。
深深叹口气,“朕还听说你日间在城头上为了就赵将军强行拉开神臂弩,受伤吐血。”
石韵摆手,“不要紧,那时是用力急了些,缓过来就好。”
陛下无语凝噎,细细看了石韵几眼后就吩咐宫人去端燕窝粥来。
“你日间受了伤,非但没休息还十分辛劳地奔波到这个时候,身体定然吃不消,朕这会儿也不敢乱给你用什么大补的药物,只这燕窝粥温补润燥,定是能吃的。”
石韵被他关心得十分受用,在心里夸奖,“小甜心真贴心。”
系统轻轻哼一声,觉得明明是自己更贴心才对。
只不过它发现石韵这阵子好像是特别喜欢陛下,现在恐怕是不能用公平公正的眼光来评判这件事,就也不多费口舌了,免得把自己气着。
陛下这边还在继续贴心,陪着顾真人用了夜宵,又让宫人准备泡了药材的热水,给顾真人梳洗放松一下。
最后亲自陪着石韵去了一间有着软榻香枕,锦被衾裯的宫室,说道,“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真人别再来回奔波,直接在这里歇歇吧。”
石韵接下来的时间本来就是准备用来休息的,因此被陛下安排着吃吃喝喝,又被众宫人伺候着用带着药香气的热水洗脸泡脚,她都从善如流,待到看见眼前铺有柔软锦被的软榻,更是不由笑出来,转眼望向陛下,“你让我在这里睡?”
陛下的脸色的十分郑重,“真人不要误会,朕绝没有唐突的意思。”
系统很不悦,“那是什么意思?!我看就是唐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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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抽空安抚它,“不会,你想多了。”
系统反驳,“我才没想多呢,我跟你说,有些男人最会装模作样,道貌岸然的,口口声声以礼相待,其实心里已经把婚后生个孩子该叫什么名字都计划好了……”
石韵听着好笑,“你怎么知道?”
系统理直气壮,“书上写的啊,我这些年读的此类故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还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
石韵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和它闲聊,行动上则是十分直爽,上前去,一撩衣摆,就和衣躺上了软榻,动作潇洒,身姿美妙。
靠在枕头上一撩长睫,微笑道,“多谢陛下美意,那我就在这里歇歇。”
系统简直要被惊呆,傻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放了?”
这软榻被铺得十分舒服,暖香柔软,石韵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懒洋洋回答系统,“明早就要上战场,能多休息一会儿就多休息一会儿嘛,那些浴血厮杀了一整天的将士们在营地里可都只能在地上睡,我能有这么个舒服地方,又是小甜心特意给准备的,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又睁开眼来,见陛下还立在一旁,便道,“陛下也早些去休息吧。”
陛下却没走,反而是略一迟疑后就轻轻侧身坐到了软榻旁边,有些试探地慢慢握住了石韵搭在一侧的手。
垂眼去看两人交握的手掌。
他自己养尊处优,一双手保养得十分漂亮,手指修长白净,顾真人的也是极美的美人玉手,但不是一般的娇小柔荑,根根如青葱般的手指便算是像玉雕的一般精美无暇,也硬邦邦的隐含着力度。
不知怎么的,只这样一幕映入眼帘便觉得十分满足,深深觉得能将这样一只手握在掌中,便要算是他此生之幸。
系统气愤,“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嘴里说着以礼相待,其实就想动手动脚!”
石韵却没生气,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微微拖长了声音问道,“陛下这是——?”
陛下心中有千言万语,然而眼下却实在不是个能倾诉衷肠的时候,于是压下了满腔的肺腑之言,只温声说道,“朕就想在这儿陪你一会儿,时候不早了,你快睡,朕只在这儿略坐一坐,不吵你。”
石韵只觉得他这个表现堪称情深款款,十分的温柔体贴,让人很是舒服,不枉自己大晚上进宫一趟,于是好心情地闭上眼睛,“好。”
…………
蒙古大军原本自信满满,丝毫没有将大颛京城的守军放在眼里。
毕竟大颛最精锐的二十万大军都不堪一击,数月前在边关被他们一仗就打没了,剩下的这些老弱病残又能顶什么事!
磨刀霍霍,气势汹汹而来,一路上考虑最多的竟都不是怎样打仗攻城,而是占领了大颛的京城后要怎样劫掠财物,镇压官员和百姓。
在他们眼中,大颛的京城已经是囊中之物,随便打打就能攻占下来。
因此攻城的时候众将官个个争先,唯恐进城晚了抢不到好东西。
统领蒙军的主帅木合理为此还居中调停了一番,最后派了自己的亲弟弟伯颜率军进攻安定门,爱将木兀儿率军进攻西直门,他自己亲自攻打德胜门。
伯颜和木兀儿原以为领到的是能先发一笔横财的美差,结果遭遇了大颛守军的顽强抵抗,一场硬仗下来,打得人仰马翻,死伤无数,也没能攻破城门,最后只能收拾残军撤回去。
木合理亲自率军攻打德胜门,遭遇了和那两人一模一样的顽强抵抗。
他是个有真本事会打仗的人,加之率领的是蒙军最精锐的队伍,打到后来发了狠,下了死命令猛攻,眼看着大颛的守军终于有了颓败之势,出城迎战的主将战死,副将重伤,临危冲在最前方的一个大胡子将领更是被三名蒙古勇士团团围住,眼看就被斩落马下。
只要能将此人杀了,大颛守军的士气再受重挫,必然就要败退。
然而就在此时,三支箭矢从天而降,迅疾如流星,围攻大胡子武将的三名蒙古勇士接连中箭落马。
大胡子武将得了喘息的机会,竟然又再奋起冲锋,带动得身后的大颛守军们也跟着忽然振奋了精神,跟着一起冲杀。
木合理当时正在众护军的簇拥下,骑马站在高处,紧盯着前方的战况。
第一箭从天而降的时候他跟所有人一样,大吃一惊。
第二剪再射过来的时候,他就精准地找到了箭矢飞来的方向。
只见远处城头上有一道手持弓/弩的暗红色身影,身影挺拔,卓然矗立在高高的城头之上,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只看身形和那随风鼓动的衣摆袍袖就能大致看出是个极有风姿的女子。
木合理一时没搞清是什么状况,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最大疑问就是:这么远的距离,那箭是怎么射过来的?
然后又想到一连串问题:
对方城头上怎么会出现一个女子?
是大颛搞的什么诡计阴谋吗?邪法妖术?
总不至于是要使美人计吧?
问题是这么远,又只有一个美人,能顶什么用?
…………
不对,那女子能射箭,还箭法高明到几乎不不可思议的地步,肯定不是美人计,应该还是妖法邪术才对!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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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呼,“天,是顾真人!”
木合理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什么真人?!”
那忽然出声的是寰庆帝的一个侍卫,寰庆帝的二十万大军在边关惨败,自己也被俘之后,此侍卫就投降了蒙古人,主动交代了大颛的许多机密,尽显贪生怕死,背主求荣的嘴脸。
蒙古众将官都很是瞧不起他,木合理却觉得此人能派上不少用处,一直带在身边,这时听他认出了城头上的人就连忙问道,“什么真人?”
那人自投降之后,为表忠心,木合理问什么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时连忙将顾真人其人其事详细说了出来。
木合理与一众手下听得将信将疑,最后一起摇头,都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凡人能呼风唤雨。
这什么真人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怎么不提前降几场暴雨,冲断道路,阻挡他们进攻京城呢。
至于刚才那神乎其神的箭法,估计还是她手中那架弓/弩的问题,恐怕是什么高手匠人打造出来的神兵利器也说不定。
只看她射了三箭后便不再继续,就可知这种神兵用起来定是有些限制,也不足为惧。
大家如此分析一番就都放下心来,均道大颛连派女人出来装神弄鬼的招数都使了出来,可见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自己一方只需再加把劲,定然能够打败大颛守军,攻破大颛的京城。
心中有了底气,第二天一早便重整旗鼓,也不再兵分三路了,木合理集中了所有精锐骑兵,派大将特木尔为先锋朝着德胜门直杀过来。
大颛的守军昨日就是主动出城迎战,今天也是一样,蒙古人离得老远就能看见德胜门外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将士。
特木尔正要下令骑兵冲锋,就见远处大颛的队伍忽然向两侧闪开,五六架马车从队伍后面冲上前来。
每架马车都由两匹模样古怪的马拉着,被全身铠甲的兵士拼命催赶,四蹄翻飞,越跑越快,直冲蒙军队伍而来。
等跑得再近一点,大家便都看得清楚,那拉车的马身上竟然也披着甲胄,连头上都挡了东西,所以模样才看着十分古怪。
马车转眼就跑进蒙军的射程范围之内,赶车的兵士狠抽几鞭后纷纷跳车。
拉车的马受了刺激越发跑得疯癫迅疾起来。
前面的蒙军将官眼看不对,都齐声大喊,喝令手下,“放箭!”“放箭!”
立刻有无数箭矢射了出去。
只是那些马身上批的战甲好似是特别结实紧密,轻易射不透,蒙军的强弓硬弩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它们。
五架马车,只被阻住一架,其余四架转瞬就冲进了蒙古骑兵的队伍。
好在蒙古人都骑术精湛,几辆发疯的马车还不足以冲乱他们的队伍。
纷纷绕开之后还能继续进攻。
特木尔蹙眉,不知大颛人在搞什么鬼,猛然就听到一声震天巨响,好似炸雷般在队伍中响起,连脚下的大地仿佛都一起震了震。
紧跟着又是一声巨响,再一声,又一声!
接连四道炸雷声响彻了天际。
四辆冲进蒙军队伍马车一辆跟着一辆爆开来,四周围的大片蒙古骑兵都被炸得血肉横飞,离得远,没被炸到的,胯/下的马也受了大惊吓,开始不听指挥,嘶叫乱跑起来。
变故陡生,跑在最前方的蒙军顿时大乱。
特木尔性情彪悍,迎头遭到了这样的痛击,竟仍然能继续指挥大军进攻。
石韵端坐在马上,立在大颛守军的最前方,这时就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往前一挥,沉声下令,“冲!”
一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
她仍是穿了一身暗红色织金纹的衣袍,脸上戴着面具,没穿盔甲,纵马跑起来,衣衫随风舞动,好似一朵红云,身后成千上万的大军跟着一起高声呼喝,冲向敌军。
虞岘站在城头观战,双唇抿成薄薄一线,神情冷肃地紧盯着下方战况。
他身后的数位文臣武将没他沉得住气,都忍不住惊叹连连,
“顾真人这几辆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当真厉害!”
“有石破天惊之威!”
“顾真人身先士卒,气概非凡!”
“蒙古兵被炸得人仰马翻,我军士气大振,此战必胜!”
有军器局懂行的官员就满脸唏嘘兴奋,站出来讲解道,“车上装的是巨型火弹,名叫万人敌,炸开来威力无穷,本来只有两颗,前些日顾真人又命人赶制了几个,只是太过沉重,投放不易。亏得是顾真人这般有本事的人,手下又誓死效力才敢这样用。”
另一名军器局的官员明显比他圆滑世故,立刻补充道,“当初国库吃紧,顾真人要赶制这些军械却银两不足,陛下便命纪尚书拿出渝王府历年的积蓄才赶制了出来。说起来还是陛下圣明啊!”
余人一听立刻跟着大赞陛下英明,又能心系江山百姓,日后必是一代明君。
说话的功夫,顾真人已经率领大军和蒙古骑兵交锋上了,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只见顾真人挥舞着长刀,所向披靡,好似一朵红云般直冲进敌阵,是真正的身先士卒,大颛的兵将们大受鼓舞,跟着嘶喊冲杀。
城头上众人都看得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都在想:我等平日见顾真人风姿绝世,美貌无双,就以为她是以此迷惑了陛下,这才登上了国师之位,此时看来,咱们这些人可真是井底之蛙,眼拙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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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大颛队伍的后方忽然又架起了一排排巨大弓/弩,只不过弩机的方向朝天。
有人惊讶问道,“这是做什么?这会儿从后方发射箭矢岂不是连自己人也射了!”
另有眼尖的已经看出不对,“这不是一般弩/机,怎么看着倒有点像投石器!”
刚才那个军器局的官员继续满脸兴奋,惊呼道,“啊!啊!啊!这——这——这是神火飞鸦,也是顾真人之前命人赶制出来那批火器中的东西,比咱们从前制的飞鸦火力要强出许多,只是配套的投射器还未做好,这怎么就用上了!”
另一人道,“看来是要绑在箭上,用弩机射出去。”
说话间,下面那排弩机已经嗖嗖嗖地将第一批神火飞鸦射上了半空。
顾名思义,神火飞鸦被做成了飞鸟形状,肚子里装满了火/药,士兵在将它射出去之前先把火/药线点燃,□□线再点燃起飞火箭中的火/药筒,使被射上天空的神火飞鸦朝敌方飞去,飞行距离经过精确计算,正好落在蒙古骑兵的后方,落下后随之炸开。
随着“砰”“砰”“砰”的巨响,蒙古骑兵的后方也被炸得人仰马翻。
马嘶人喊,乱成了一团,没被炸到马匹也纷纷受惊,四处乱跑,互相冲撞践踏。
石韵在敌军中挥刀厮杀,精神已经进入了一个玄妙的状态,周身热血沸腾,一阵阵的兴奋难言,感觉现在这个时刻才是她人生的意义所在。
系统部分体会到了她的感受,也跟着兴奋激昂,“怎么样,我厉害吧!”
这些火器的设计和使用,还有距离估算都是它的功劳。
石韵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兴奋和杀意,“嗯,等把敌军赶出关外就给你记一功!”
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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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系统差点被吓死, 说话都结巴了,惊呼道,“你-你-你, 你疯啦!”
石韵用手指轻叩身前的矮几, 认真思索着要如何运作才能用最快速度把寰庆帝从蒙古人手中弄过来。
她的时间不多了——这具身体撑不了太久, 所以任何事都要速战速决。
心不在焉地随口安慰系统道, “别怕, 没有。”
系统声音颤巍巍地答道, “可我看着有点像啊。”
石韵, “我要是精神错乱了, 你肯定能检测出来。”
系统一愣,“对哦。”
转念一想, 又觉得她这样子虽然确实不像精神错乱,但看起来却更加吓人。
那个说法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 叫冷静的疯子。
理智冷静的疯子和普通疯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两者的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系统于是更加紧张了,试探着劝道, “抢人半壁江山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你清醒清醒啊!”
石韵这回连话都懒得说, 只轻轻应道, “嗯?”
系统,——
系统简直要抓狂。
【嗯】是几个意思?还是尾音上扬,带问号的【嗯】?
这声音听着倒是挺好听, 低沉悠扬,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羽人状态的进一步影响,听起来竟有了点蛊惑人心之感——
幸亏它是系统, 不会被蛊惑。
系统继续迂回说道, “想想你的身体啊, 真撑不了多久了。”
石韵,“所以我速度要快,要在最短时间内成就霸业!”
系统,——
系统,“不是,我意思是你费那么大劲成就霸业,最后自己又享受不到,不值得。”
石韵不赞成,“通过不懈努力达成非凡的成就,这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系统,——
不是,我不是想讨论你怎么样才能享受到的问题,是想让你不要胡来。
这时候,下面的众将官已经喝得酒劲上头,开始壮起胆子一个接一个上前来向顾真人敬酒。
石韵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系统接下来每说一句,她都正好要对上来敬酒的人说点什么,于是就没工夫再回应它。
系统心急如焚,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应对,只知道再放任她这样下去就要出大事了!
不是一般的大事,是天大的事!
将大颛的天下一分为二,分而治之。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背后却藏着巨大的危机!
天下是那么好分的吗?
江山易主是靠无数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会为此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平民百姓更是不可预估。
一将功成万骨枯!
系统据此粗略推算,一帝功成那至少也得是百万骨枯!
石韵如果真敢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今后的数年——乃至数十年间,大颛必将兵祸连绵,天下大乱!
无数的人将血洒疆场,无数的人将流离失所,大颛朝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将生灵涂炭,山河凋敝,只为这一句【将大颛一分为二,分而治之】。
系统即便没有身体,想到这些严重的后果时也不禁有了全身发寒的感觉。
…………
接下来两日,石韵都为了准备和蒙军首领木合理谈判的事情而十分忙碌。
系统则发现石韵好像是单方面切断了和它的联系。
说是切断联系也不确切,应该说是切断了和它的部分联系。
自己和石韵说一些不敏感的普通话题,比如说今早的早饭清淡滋补,十分不错;或是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之类,她都能有问有答的,表现很是正常。
可只要一提起与蒙古人的和谈,边关的兵权,或是劝她放弃换回寰庆帝这些事情时,她就跟听不见一样,完全不予理睬。
系统在短时间内深刻体会到了后悔莫及,焦躁不安,咬牙切齿,提心吊胆,心急如焚等等复杂情绪。
早知道就不应该为了完善羽人的最后一点资料留下,而是应该在发现石韵身体出了问题的第一时间就果断带着她离开这里。
现在她的精神受羽人状态的影响太过彻底,要是不清醒过来就直接抽离这个身体,有很大可能会留下极严重的后遗症。
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系统也不敢自说自话的就强行把石韵带离这个世界了,只能拼命想办法先唤醒她。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
第三天清晨,石韵率领两万大军出紫荆关,在离关隘不远的地方摆开阵势。
大颛的军队军容整肃,战旗飘飘,只等着蒙军首领木合理前来谈判。
系统,“你摆这么大的阵势出来,不像要和人谈判,倒像要和人打仗。”
石韵端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远眺前方一片荒草萋萋的荒野,跟没听见一样。
系统又道,“这里的地势中间高两侧低,很适合雁形阵,咱们到得早,提前摆好阵型,占住地形优势,再辅以左右包抄的变化,即便木合理今天同样带来两万人马,真打起来你的胜算也很大。”
这回石韵立刻就听见了,“不错,跟我想的一样。”
抬眼看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回头对常轼携吩咐道,“传令下去,按照昨晚定好的计划行事。”
常轼携领命而去。
石韵又叫过赤鸢,“你去看看薛毅那边情况如何了。”
赤鸢纵马而去,过一会儿又再跑回来,禀报道,“薛指挥使已经派了两个火/铳队埋伏在蒙古人过来的必经之路上,另外将刚运到的二十五门虎蹲炮也拉过来了,安置在西北方向五里开外的地方,以便您随时调度。另外,他昨晚派人在不远处埋了一片石头雷,已经做好了标记,直接把蒙古人引过去就能炸他们个人仰马翻,韩将军带队在那边守着,没炸死的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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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说了一遍薛指挥使率领神机营所做的各种布置安排,竟是极为细致周到,陷阱连连,将新近运到紫荆关的一大批火器全都用上了。
石韵满意点头。
系统震惊,“你真准备打啊!”
不是说和谈换人吗,他们手里有木合理的弟弟伯颜,好好和他们谈谈条件,应该也是能把寰庆帝这个对蒙古人来说,已经没什么大用处的人质换回来的。
石韵下颚一扬,目光中满是势在必得,“当然,那木合理狡猾得很,我没工夫和他慢慢磨。他要是懂事识趣,乖乖把人交给我就算了,要是他敢推三阻四,那今天我就要叫他有来无回!”
系统实在觉得寰庆帝这个人质不要回来也罢,明知她不会搭理,还是忍不住说道,“为了个人质真不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石韵果然不再言语,抬手将面具戴在脸上,再次抬起眼,目光悠然地看着远方,显然是又“听不见”了。
系统,——
系统很沧桑地长长叹口气,“唉——”
…………
蒙军首领木合理这些日已经彻底从率领蒙古铁骑征服大颛王朝,重振先祖雄威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终于认识到,他的先祖之所以能建立大蒙古帝国,取得无比辉煌的成就,是因为他的先祖铁木真大汗是个真正雄才伟略的英主,千年难遇的奇才。
而自己虽然也是个英雄人物,但大概只能算是个普通英雄,天下之大,英雄众多,混战起来,自然有输有赢。
自己这一次运气不佳,遇到了更厉害的人物,也算输得不冤。
可惜道理虽然是想得明白,心里却实在是有些意难平。
他们明明有着那样好的一个开局,轰轰烈烈,意气风发,连大颛的皇帝都俘获了,最后却落得个损兵折将,铩羽而归的下场。
蒙古军队实力大损不说,他自己的里子面子也全丢干净了。
于是在得到了大颛的顾真人想要换回寰庆帝的消息后,便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轻易放寰庆帝回去,定要好生拿捏对方一番。
硬是端着架子,特意比约定时间晚了两刻钟的功夫才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姗姗来迟。
只见大颛的队伍已经在紫荆关前等候多时,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整齐威严,怕不是得有上万兵马。
大颛的众将官们个个铠甲铮亮,精神抖擞,簇拥着顾真人骑马立在队伍正前方。
顾真人的身上穿了一套深红色的衣服,衣袖袍脚上都绣了繁复的金丝纹理,脸上还是那张狞厉肃杀的面具,一身打扮厚重华贵,又因那张面具太过诡异,于厚重华贵中又透出丝丝杀气,在大军中显得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木合理远远看到大颛的这个排场不由心中一紧。
他带的人手不少,原以为一个谈判带着这些兵足够了,没想到对方竟毫不客气地摆开了两军对阵的架势。
岂有此理,明明是大颛一方提出要与他和谈的,这是个诚心和谈的样子吗!!
只听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大将木兀儿粗着嗓子低骂了一声,然后道,“岂有此理,今日说好是来谈判的,大颛摆出这个万人阵仗是想吓唬谁呢!”
另一名大将□□弱弱道,“大颛的顾真人一向便是如此行事,凶悍霸道得很。”
他一个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的大男人说起顾真人来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怂样,可见是被打怕了。
木合理紧蹙眉头,催马上前,正要扬声斥责对方不守规矩,说是和谈,竟提前排兵布阵,带了大军前来。
对面就先响起了一道清冷不悦的声音,“既是约好今日辰时见面,木合理汗为何连守时都做不到,要姗姗来迟?”
正是对面的顾真人当先冷声责问。
她的声音低沉清冷,也没觉得是在放声叫喊,但远远传过来,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木合理,——
木合理和身后诸将都在心中暗骂:恶人先告状!
我们不过是来迟了一会儿,你们可是气势汹汹,早早就将大军开到了此处!
这下不用木合理自己多说,他身后的几员大将就先鼓噪起来。
木兀儿和□□两个都曾被顾真人打得大败亏输,知道她的厉害,一时还能忍得住。
另有两名将官却因为一直跟在主帅木合理身边,虽然一路败退,但不曾和顾真人正面交锋过,所以还没能真正体会到她的可怕之处。
便一唱一和,粗声大气地叫起来,一人强词夺理道,“咱们约在辰时见面,这会儿最多辰时三刻,也没过辰时啊,如何就算咱们来迟了?”
另一人道,“就算咱们确是来迟了那么一会儿半会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起码光明磊落,迟在了明处。不像有些人藏头露尾,总是戴着张面具故弄玄虚,不是个统帅大军的人物该有的大气样子。”
前面一人便重重哼一声,“装神弄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正扯着大嗓门叫嚣,忽然眼前一花,一支羽箭带着劲疾的风声直冲面门而来,他下意识猛然仰头一躲,那支箭便射中了他身后的一名亲兵。
亲兵“啊!”一声大叫,翻身摔下马背。
顾真人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彪悍女将正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弓/弩。
那将官吓得一颗心在胸口怦怦狂跳,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都说他们蒙古兵将凶残蛮横,没想到顾真人更凶,一句话不顺耳了就要立刻将人射杀。
木合理瞳孔骤缩,手一挥,就有一队亲兵骑马上前,严严密密列成一排,挡在前面。
木合理怒道,“顾真人,你这是做什么?”
赤鸢冷冷回道,“此人胡说八道,当众对真人无理,自然是死有余辜!”
木合理眉毛竖起,“我这下属虽然言语鲁莽了些,但说的也都是实情。顾真人堂堂一军统帅,总是戴着张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难免惹人多想,你我双方此番是来和谈的,你们一言不合就发箭伤人,如此强凶霸道,哪里有和谈的诚意。”
石韵抬手阻住赤鸢,对木合理道,“我们自然是有诚意。”轻喝,“带上来。”
立刻就有几个兵士押了一个蓬头垢面浑身狼狈的大汉上来。
大汉神情十分委顿,看到石韵时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又用羞愧中带着殷切的眼神看向蒙古人一方。
正是在石矶口大战中被顾真人亲手抓获的蒙军大将,木合理的亲弟弟——伯颜。
伯颜曾经也是蒙古大军中的勇士。
他出身高贵,武力超群,从来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威武样子,这时竟露出一副瑟缩得好似兔子般的表情,蒙军诸将吃惊之余都暗暗同情,均在想大颛人定是用了不少手段折磨伯颜,才将他折腾成这幅可怜模样。
木合理的爹曾经也是草原上的一代霸主,拥有过众多女人,儿子女儿生了一大群,并不稀罕,木合理对这个弟弟本没有太深感情,但看到他如此的狼狈样子也忍不住怒了。
高声斥道,“顾真人,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怎可如此折磨我大蒙古的勇士。你大颛的皇帝在我这里可是受尽优待,不曾受过一点委屈!”
负责带人将伯颜押上来的正是火爆脾气的方睿明,这时就立刻瞪眼反驳,大声道,“木合理汗这可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们仔细看看,伯颜将军哪儿不对了,既没缺胳膊也没缺腿,身上连伤痕都没有,这些日被我们好吃好喝地养着,只怕还胖了几斤,哪里有被折磨过!”
蒙军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再仔细去看,果然发现伯颜的身形和脸色都正常,走路也姿态自然,不像是个饱受折磨,满身伤痕的样子。
只是脸上的神情看着可怜,委屈又无助,简直和他从前的威猛形象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才让人先入为主,认为他定是遭受了什么可怕的虐待。
木合理尴尬一瞬,马上跳过这个话题,也挥手命人将寰庆帝带上来。
说寰庆帝在蒙古人那里受尽优待自然是夸张了,但因为奇货可居,所以他也确实没有为难寰庆帝,一直好吃好喝养着。
这时将寰庆帝一带上来,就能看出,太上皇除了没穿黄袍,其余还是老样子。
他这人大约是确实有些帝王气度,被俘了这许久身上竟然还有着从容镇定之态。
大颛的众兵将纷纷动容,更有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年纪较大,曾经面见过寰庆帝的差点就要跪下。
系统慨叹,“封建时代的君权啊!这位现在都已经退位成太上皇了,大家看到他竟然还这么激动。”
石韵显然也觉得寰庆帝站在那里有些影响军心,扬声道,“换人吧。”
木合理挑眉,笑容十分可恶,“换人可以,不过我还有几个条件。”
他身后一个将官立刻上前,展开一卷牛皮纸,一,二,三,四的念了起来。
木合理的要求挺多,都是些要钱要物,还要求大颛军队几年内不得出关的无理要求,半天念不忘。
石韵打着速战速决的主意,自然没耐心听这个,在那人念到第四条时就出声打断,冷声道,“不必念了,我不同意!”
木合理也冷笑一声,“又不是我们求着和谈的,既然真人不答应,那就算了,你们的皇帝我再带回去就是。”
说着就要传令队伍调转方向。
石韵打个手势,她身边的中将纷纷抽出兵刃高喝,“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去!!”
木合理丝毫不惧,“想留下我也成啊,只要诸位不怕担上弑君的罪名就行。”
朝着看押着寰庆帝的士兵呼喝一声,其中一人就手一翻,将一把雪亮的钢刀架在了寰庆帝的脖子上。
大颛的兵将们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呼喝声顿时哑了。
木合理见状呵呵冷笑,命人押着寰庆帝在前面开路,然后公然调转马头,带人离去。
远远留下一道十分张扬的声音,“顾真人,我劝你不要追,否则我押送你们皇帝的这个小兵跑得太快容易手滑,一刀割断了他的喉管就不好了。”
跑了一会儿,发现大颛的军队果然没敢追来。
心中暗嗤,顾真人带了这么多人马来有什么用,还不是束手束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大摇大摆离开。
正在得意,前方忽然响起“砰!”“砰!”“砰!”的密集火铳声,跑在最前面的蒙古兵士纷纷落马。
前面的队伍立刻乱了起来,大叫道,“不好!有埋伏!”“是大颛的火铳兵!”“快撤!快撤!”
火铳兵躲在暗处,闷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儿的朝着蒙军射击。
木合理就算想押着寰庆帝上前威胁,也看不到他们人躲在哪儿,急忙间只得传令队伍改道,换个方向跑。
然而跑了没有几里路,前面又响起了砰/砰/砰的爆炸声,蒙古兵将又踩上了大颛人提前埋在土里的石头雷,被炸得哭爹喊娘,人仰马翻。
木合理骂一声,知道这石头雷最是阴损厉害,被提前埋在土里,一埋就是一大片,谁也不知道哪一脚踩下去就会中招。
就算他有亲兵重重护卫,也护不到脚底下,因此一步不敢多走,立刻又传令,再掉头换个方向跑。
这回总算遇上了正儿八经的队伍,只见一员大将手持长/枪,带了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木合理和手下诸将遇到了他们,竟然还诡异地庆幸了一下:终于遇到能正经打仗的追兵了!
然而这点庆幸刚冒出来,就见对面的那员大将长/枪一摆,身后队伍向两侧分开,后面露出一排黑洞洞的炮口。
木合理,——
一众蒙军兵将,——
还让不让人好好打仗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蒙军众兵将知道大颛火器的厉害, 特别是顾真人统军以来,大颛军队所用的火器貌似是更上一层楼,越发的威力巨大。
这时被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对着, 哪里敢多耽搁, 立刻就要跑。
然而后退又有石头雷, 于是纷纷调转马头,分向两侧奔逃。
所幸这些人都是木合理直接统领的精兵,训练有素, 令行禁止,如此危急的时刻也没立刻溃散,还能保持住队形, 一半护卫着木合理往东跑,一半由大将木兀儿指挥着狼狈西撤。
寰庆帝是重要人质,便由木合理的亲兵带着。
木合理纵马跑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不放心,回头去看, 发现带着寰庆帝的亲兵果然已经落在了后面, 便放慢速度, 出声呼喝,让人把寰庆帝带过来, 紧跟在他身边。
莫要在混乱中跑丢了。
要是再把寰庆帝丢了,他这一趟出来可真是鸡飞蛋打,回去后要怄死的。
就这么一耽搁,再回头时,前方又出现了一支队伍, 当先一人端坐马上, 身姿挺拔, 暗红色的衣袍在风中飒飒舞动。
木合理眼睛猛得睁大,随即心头腾地燃起了一把怒火。
他本是抱着要难为对方一番的心思来和谈的,因为手中有着寰庆帝这个奇货可居的人质,所以很是有恃无恐,料得顾真人再嚣张也不敢当众置寰庆帝的安危于不顾。
结果对方比他更加没有和谈的诚意,连听他把条件说完的耐心都没有,没说两句就谈崩了。
他堂堂蒙军首领被逼得接连奔逃,心中已经憋屈至极。
连换了两个方向,逃到这里,又被拦截,实在忍无可忍,猛然发作出来,虎目圆瞪,怒喝道,“顾真人,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是再咄咄逼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伸手一指身后的寰庆帝。
那意思十分明显:你要真逼急了我,咱们就鱼死网破,我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宰了你们的太上皇,让你担上个害死先皇的罪名。
大颛人最讲究规矩礼法,日后你回去大颛,他们就算不逼你自尽谢罪,也能用唾沫淹死了你!
他自认为这个威胁的力度足够,可对面那人闻言只轻哼了一声,声音冰冷地问道,“哦,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声音低沉清越,仿佛是自有一股穿透力,能通过耳朵直撞上心头,撞得人心旌摇荡,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木合理满腔的怒火都差点被撞散,不由微微一愣,蹙起眉头,心道这真人有古怪啊!声音怎能这般好听,好听得他都要隐觉不安了。
石韵不等他回答,又缓缓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如月华般皎洁动人的面孔,面色冷肃地看了木合理片刻后忽然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不想怎样,只是木合理汗的手下说本真人装神弄鬼,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觉得这个名声不大好,需要来澄清一下。”
木合理这下彻底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没想到顾真人那张诡异面具之下,藏着的竟然是一张生平罕见的美人脸。
这般美人,是如何做到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的?!
随后便有丝丝寒意从心底涌起,只因不知道怎么回事,顾真人这张美人脸虽然绝美,但看着竟然比她戴面具的时候还吓人。
美得太过孤高冷傲。
微勾唇角看过来时,眼中竟充满了睥睨凶煞之气。
…………
京城之中。
随着边关的战报一道道传回,蒙古铁骑被逐回漠北,边关再度安定,朝中大臣们的心境也一天一个样的开始变化。
从一开始统一的惊喜振奋,慢慢变得心思各异起来。
朝会上逐渐出现了各种质疑顾真人的声音。
这是常情,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时,所有人自然都是老老实实的,能有个不怕死的人替他们出头御敌就行。
待到强敌被打退,危机解除,各种叽叽歪歪的声音就都又冒了出来。
最主要的几点就是质疑顾真人独断专行,拥兵自重,权利过大……
陛下一直以来对这些声音的态度都十分明确,那就是:压下去。
直到边关传来顾真人大张旗鼓迎回了太上皇的消息——
平民百姓和大多数朝廷官员对此都是额手庆幸。
一国的皇帝陛下被俘,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对所有大颛的臣民来说不啻为奇耻大辱。
是心头深深扎着的一根刺,胸口难以愈合的一道伤。
如今终于将人迎了回来,刺被拔除,伤口愈合,无数忠君爱国之士都激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痛哭流涕者有之,仰天狂笑者有之,聚众欢庆者有之,拜谢天地者有之。
当然,更要拜谢亲自迎回太上皇的顾真人。
一时间,顾真人的威望又再高涨,几乎无人不知顾真人,更有无数人将她当做仙师顶礼膜拜。
在百姓们奔走相告,大肆欢庆太上皇回归时,朝中的一干重臣却都为此忧心忡忡,差点愁白了头。
顾真人远在边关,又坐拥重兵,他们本就已经有了鞭长莫及,难以掌控的危机感。
她又忽然自作主张,干出了这么一件看似忠君爱国,实则十分耐人寻味,甚至可以说是包藏祸心的事情。
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
《礼记.曾子问》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
如今新帝的地位才刚稳固,太上皇就忽然回来了。
大颛同时有了两个能被尊称为陛下的人。
这其中能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
文渊阁中,张毓张首辅的脸色难看至极。
当初木合理率领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时,他都没有把脸黑成这样。
常阁老捻须不语,半晌才语气深沉的道,“顾真人行事当真出人意料,难以捉摸。”
旁边几人都不做声,没人去接这个话。
过了一会儿后,忽有人一拍大腿,恨恨道,“怪不得半月前运送的那批军粮,顾真人点名让她兄弟押送,却原来是打着把家人先接走的主意。只不过她难道忘了,她爹顾侍郎可还在京中呢!”
常阁老颓然摇头,“顾真人与她父亲关系极为淡漠,据说是早就不认顾侍郎这个爹了。京中有顾侍郎也拿捏不了她。”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张毓抬手按揉眉心,闭起眼沉思片刻后忽然睁眼看向坐在一旁装木头人的礼部尚书纪长安,“不知纪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纪尚书在做王府长史官时就是渝王的心腹,现在做礼部尚书,便是皇帝陛下的心腹。
他向来和陛下一条心,一直在朝中力挺顾真人,但凡有人非议顾真人,他都要站出来替陛下维护顾真人一番。
只是此时此刻他却实在是不敢再替顾真人说话了。
顾真人最近的所作所为太过出格,不但大张旗鼓地迎回了太上皇,还率领十万大军亲自护送太上皇归来。
大军走到石矶口时被朝廷连发十二道金牌拦住,严令不得继续前进,只让顾真人带同太上皇进京。
顾真人便命大军原地驻扎,但她也没自己带着太上皇回来,而是派人送消息进京,请陛下率领文武官员前往石矶口商谈要事。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命臣子做事的,顾真人竟反过来让陛下去见她,实属大逆不道!
更遑论她竟然还带了十万大军,掌握着一个能威胁到陛下地位的太上皇。
顾真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算普通人一时还想不明白,朝中这些老谋深算,见多识广的老臣们心里却都纷纷涌起了惊涛骇浪。
在他们眼中,顾真人的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捅就能破。
顶着张首辅的灼灼目光,纪尚书面皮僵硬,不得不说出心中所想,“这个——这个嘛——下官以为,不得不防。唉,没想到顾真人她竟藏得这般深,似有不臣之心——”
张毓终是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怒道,“是狼子野心!简直养虎为患!亏得陛下对她恩礼有加,委以重任,没想到她胃口竟如此之大!”
纪尚书不着痕迹地往后躲躲,免得被喷一脸,随后心情沉重地长叹一声。
连城府最深的张首辅都被逼到拍桌怒骂的程度,可见此事严重到了何等地步。
…………
皇宫之中。
一个身穿绯红官服的官员正在乾清宫前快步疾行。
这人肤色微黑,脸型方正,目光十分坚毅,大步疾行时身上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正是兵部尚书虞岘。
虞尚书赶着进宫,是来劝陛下的。
“陛下乃一国之君,轻易不能离开京城,更不可以身犯险,石矶口之约,陛下当严词拒绝。”
陛下看虞岘一眼,反问道,“不可以身犯险?虞尚书觉得朕去石矶口见顾真人会有凶险?”
虞岘略一迟疑便点头道,“不错。”
陛下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提醒他道,“你莫要忘了,蒙古人能这么快就被打退,乃是多亏了顾真人。她若是个心存歹念的人,又如何会做这些为国为民的事情。”
虞岘倒没有像张首辅那般义愤填膺,已然把顾真人看做了狼子野心之辈。
而是十分中肯地答道,“蒙古人来袭时,顾真人确实退敌有功,乃是一位大大的功臣。但如今外敌已退,顾真人的所作所为却也是大大的出格了。自古以来都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她本就被陛下封做国师,位极人臣,之后又战功赫赫,名价日重后又再生出了别的心思也不无可能。”
陛下沉默。
过了半晌后忽然轻声道,“便算朕不肯去见她又能怎样,如果她真起了异心,京中有谁能挡得住那十万大军?”
这下虞岘也沉默了。
且不说如今京城兵力空虚,当初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马全都被顾真人带去了边关,就算他们现在手中不缺兵马,又有谁能敌得过顾真人?
陛下抬眼望着前方不知名的一处,目光放空,声音有些悠远,“许久不见,朕也十分思念,既是她要朕去,那朕去一趟就是。”
虞岘有些着急,恳切道,“陛下,此行凶险!顾真人手中可有太上皇呢,万一她真起了不臣之心,对您做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能算是师出有名。”
陛下微微摇头,“此话以后不要再提了,这天下本就是皇兄的,若是真的……那……”
余音袅袅,话中满是未尽之意。
只在心中轻轻地道:那朕也认了。
不是为了皇兄,是为了那个他心中神仙般的人物。
世人祭拜神灵,用的是三牲祭礼,他对神仙生出了别样心思,自然要献上的更多,倾尽所有也不为过。
…………
石矶口。
系统也在问石韵,“你这样气势汹汹的大军压境,是准备和陛下平分天下?还是准备逼他退位,你自己扶植个傀儡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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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沉吟道,“我还没想好。”又道,“让他直接退位貌似是更合适一些。”
系统觉得自己简直看到了绝世渣女,义愤填膺之下,都忍不住要替它一直不喜欢的陛下说话了,“你不是一直当他小甜心吗,出征前一晚不睡觉也要进宫去看人家,两个人手拉手说了半天话,现在讲究的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这样四舍五入也算是确定关系了,你怎么还好意思抢人家东西。”
石韵轻抚下巴,有些玩味,“我们这样就算是确定关系了?”
系统气哼哼,“是啊。”
石韵笑一下,不是很在意,“那好办啊,只要他乖乖退位,我娶他就是。”
系统气得一个倒仰,“你可别去祸害人家了!!”
朝堂中的大臣们不知道石韵因为身体撑不了太久的原因,所以做任何事都要速战速决。
于是对顾真人要陛下十五日内率文武百官亲至石矶口迎接太上皇的要求大为不满,气得集体跳脚。
首先她一个臣下,对圣上指手画脚,如此不客气,实属大逆不道;其次,陛下出行是个大事,提前半年准备都不为过,现在只给半个月,时间哪里够用,顿时都闹了个手忙脚乱。
…………
半月后。
陛下带着文武百官,随行侍从,锦衣卫,五军营兵马抵达石矶口。
因锦衣卫与顾真人牵涉太深,虞尚书已不太敢用他们,便真的只让他们做些执掌皇帝仪仗的活儿,护卫重任则由五军营承担。
说起来,虞尚书也委实是个能人了。
蒙古大军退走后,他就着手整顿京畿三大营中的五军营,五军营原本只剩下几千个老弱病残,短短时间内,便又扩充出了两万人马,且都训练得有板有眼,军容整肃。
陛下这一趟由这两万兵马护卫出行,威风气派,到了石矶口,与顾真人那边早已列队等候的黑压压队伍对峙而立,也能勉强旗鼓相当,不至落了下风。
系统十分沉重地告诉石韵,“虞尚书很厉害,这两万人马虽然是才召集起来的,但士气高昂,军纪严明,战斗力只怕不比你手下的队伍差。兵部还在下令继续征调各地备操军进京,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要是一方特别弱还好说,总不至于打起来,最怕的就是旗鼓相当,谁也不肯退让。
石韵遥遥看着前方一片黑压压的人马,还有黄罗伞盖下的那道身影,面无表情地答道,“知道,虞尚书是个强硬之人,怕是不会轻易答应我的条件,这是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
系统,“那你要怎么办?”
石韵的眉头终于动了动,缓缓扫视一圈。
此时正当申时,太阳西斜,金辉洒落大地,石矶口一派天高地广,河川壮美之像。
石韵收回目光,傲然道,“他听话最好,若是不听话,那就要问问我这十万大军答不答应。”
系统最后再问一遍,“你确定?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仗要是打起来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石韵轻而坚定地嗯了一声。
系统长叹口气,知道靠讲道理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
石韵是它带来的,羽人身份也是它给选的,那它就要负起责任。
努力凝聚起所有的能量,然后嘱咐道,“我之后大概需要沉睡一段时间,你别着急,我休息好自然就会醒了。”
石韵一愣,皱眉道,“你说什么?”
系统不答。
石韵追问,“两岁,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道悠远绵长的铃声。
“叮铃——”
铃声清越,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遥远又熟悉,瞬间唤起了心底深处的记忆。
“叮铃——”
“叮铃——”
一声接一声,响彻在天地间,连成一道古老神秘,摄人心魄的韵律。
石韵僵住,“这——是翾濮铃?”
系统,“对,我之前说错了,模拟出翾濮铃的声音并不能让你的力量更强,但它能让你保持清醒——”
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十分郁闷,“就是模拟这个声音真的太费劲了——”
它好不容易攒的那点能量都会被用光。
第一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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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石韵的目光从桌上的军绿书包, 伟人语录再转回到床上的大花床单,最后又落到被踢到床角的一床老棉被上。
手工缝制的棉被,一面是蓝底素花的被面, 一面是粗棉布的被里。
还真是每一样都极具六七十年代的特色!
不过——
石韵又看了看脚下踩着的深色木地板和贴了壁纸的墙壁。
木地板上打了蜡, 光亮洁净;壁纸则是浅米色的, 虽然略有些旧, 但花纹细腻雅致, 很有些像她很久之前在燕京德国饭店的雅间里见到的壁纸。
石韵心里不由升起些疑惑, 房子倒还不错,并没六七十年代的简朴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及时出来答疑解惑, “因为你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是宁市一栋资本家留下来的小洋楼,资本家在解放前拖家带口地逃去了海外,留下的房产充公, 被分配给你的继父居住。”
石韵一秒顿悟, “哦,我继父是个高/干。”
这时她的房门忽然被轻轻敲了敲,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霞啊, 卫国说今早想吃蒸糕, 卫萍想吃手擀面,你再不起来就来不及做了。
女人的声音敦厚,带着点地方口音, 听着应该有四五十岁的年纪。
石韵不解地眨眨眼, 问系统,“这怎么回事?”
她既然还跟着继父住, 那应该年纪也不大, 怎么就轮到要给什么卫国, 卫萍做饭了?
系统咳嗽一声,“咳,这家姓赵,赵卫国和赵卫萍是你继父赵行勉的亲生儿女,你是你妈带过来的,姓薛。外面的女人是家里的保姆孙阿姨。”
石韵又秒悟了,长长“哦——”一声。
看来拖油瓶到哪里都容易受欺负,原主在这家里要和保姆阿姨一起干活。
皱眉朝外面说道,“孙阿姨,我今天不太舒服,起不来,你自己随便给他们做点早饭吧。”
说完忽然觉得左边的后槽牙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就用舌头去舔了舔。
外面静了一下,随后孙阿姨就问道,“小霞,你怎么生病了,要不要紧啊?”语气十分关切。
石韵刚要感动一下,这家里的保姆阿姨人还不错,就听她继续说道,“要是能坚持你就坚持一下,出来把蒸糕做了吧,卫国嘴刁,我做的他不喜欢吃,卫萍要的手擀面我能替你做。”
石韵,——
什么玩意!
干脆不再理她了,孙阿姨又在外面敲了会儿门,看她实在不肯出去,怕真耽误了早饭,只得走了,离开前还在门口叹口气。
系统也说,“怎么做个早饭还这么多事儿,别理她。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身体的基本情况。”
石韵其实现在还没有心情听这些,只不过眼看到了起床时间,一会儿一家子人都起来了,她还搞不清状况也不行,便努力打起精神,“好,你说。”
系统,“你的名字叫做薛大红,今年十八岁——”
石韵,——
等等,薛大红?!这名字不大符合她的风格啊。
“停一下——”
系统,“怎么了?”
石韵问,“能改名吗?”
系统,“别急,听我说完,你母亲带着你嫁到赵家之后,你继父也提议给你改个名字,你母亲就给你改名薛彩霞,现在户口本上就用的是这个名字。”
石韵,“——那个,还能改吗?”
彩霞这名字虽然比大红走心,但也不是她的风格,感觉更适合那些明媚娇俏的姑娘。
她还是更喜欢芸舒啊,思瑛啊这一类比较文雅的名字。
系统很不解,“还改名干嘛,薛彩霞这名字多好听啊。”
石韵试探问,“你认真的?”
系统莫名其妙,“当然认真的。彩霞是指彩色的云霞,类似彩虹,色彩红艳,形状多变,都是极美丽的,还有个别名叫火烧云。这些不是常识吗。”
石韵沉吟,“两岁,我本来以为你长了几十年,总算是成熟一点了,现在看来你还有不少幼稚的地方。”
系统不高兴了,“好好的,你怎么忽然人身攻击啊,我哪儿幼稚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彩霞不美吗?谁能美得过彩霞?用它当名字难道还委屈了?”
被它这样一质问,石韵竟觉得自己无言以对,因为要她摸着良心说的话,彩霞确实挺美,如果很较真的比较的话,单个人的美貌恐怕还真的无法和天边一片绚烂的彩霞相抗衡,起码体积大小上就相差悬殊。
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才无力道,“好吧,是我狭隘了,没能真正领悟到彩霞的美好内涵,这名字是挺好的,不用改了。”
系统哼唧,“就是嘛。”
…………
和它这样有的没的乱说了几句之后,石韵沉重的心情终于松动了一些。
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就够了,人要向前看。
系统也适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说道,“你母亲叫黄忆雪,是一名军区医院的护士,你十岁的时候生父牺牲,黄忆雪经过组织介绍,嫁给了你现在的继父赵行勉,赵行勉前妻留下了一个儿子赵卫国,比你大六岁,还有一个女儿赵卫萍,比你大三岁。按照现在的政策,每个家庭至少有一个子女要下乡,所以去年你就下乡了,插队到了南省的石鼓县胜利公社赵家屯大队,这几天是回来休探亲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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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子女,最小一个下乡!回来休两天探亲假还要早起给哥哥姐姐做饭。
石韵听到这里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然而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又觉得牙不舒服,再用舌头去舔舔,发现左边的后槽牙竟然有些松动,不由紧张起来,忙又喊了停,“等等!”
系统问,“又怎么了?”
石韵忧心道,“两岁,我左边的后槽牙不大好的样子,竟然都晃动了。”
这个身体已经十八岁,不会再换牙,牙要是掉了可再长不出来了。
这个时代的镶牙技术也让人不放心,别要她年纪轻轻就成了缺牙人士,或者被镶个大金牙大银牙之类的,也很闹心啊。
抬手隔着左边脸颊轻揉揉了,手一碰到脸颊顿时疼得“嘶——”一声,这才发现左边脸竟是肿的,诧异道,“这怎么回事?”
说着忙起身去找镜子。
系统,“昨天你和赵卫萍起争执,把她气坏了,晚上她向赵卫国哭诉,赵卫国就来你房间直接给了你一巴掌。”
石韵正从抽屉里摸出一面小圆镜,闻言气得把小圆镜重重往桌上一拍。
“啪”一下,吓了系统一跳。
忙提醒道,“唉,现在物资不丰富,你可别乱砸东西,弄坏了不好买。”
石韵把小镜子又拿起来,看看没坏,这才放心,然后愤愤道,“这对狗男女!”
系统觉得这个形容有点不恰当,“也不能说是狗男女,说是两个欺负弱小的坏人比较合适。”
又安慰她道,“没事,我检测过你的身体,挺健康的,脸上的是外伤,过几天就好。牙齿也是,你这两天别吃硬东西,它自己长长就又能结实了。”
它说得有点波澜不惊,倒不是不关心石韵,而是因为分得很清楚,挨打的那个只是原主,所以能够客观对待。
石韵又问,“我妈和我继父不管管?”
系统,“你妈最近都陪着你继父住在军区,家里只有你们三个和黄阿姨。”又加上一句,“不过就算他们在,应该也不会管。”
石韵了然,“哦。”
能任由亲生女儿在家里过得像个佣人一样,估计这亲妈要么就是软弱可欺,要么就是自私自利,根本指望不上。
石韵举起小圆镜照照,只见镜子里的自己五官长得十分标致,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睫毛纤长,小小的鼻子十分挺翘,皮肤也白净,乌黑浓密的头发松散开披在肩上,带着白天编了辫子的弯曲弧度。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长相,就算不是顾思瑛那种大美人,也应该是个小美人才对,可惜左颊有一片青肿,看着就很破坏美感了。
不过既然两岁说她的牙齿不要紧,她也就放下心来,又再轻轻抚了抚脸上的青肿后便站起身来,“行吧,那我去把那巴掌打回来就算了,初来乍到的,别的就先不跟他们多计较。”
她这个房间里摆设很简陋,连放衣服的柜子都没有,只屋角摆着口老旧的樟木箱。
石韵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那种胳膊上有两条白杠的蓝色运动服套在身上。
下身配上一条结实耐磨的绿军裤。
再细细地给自己编了两条麻花辫,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薛彩霞就新鲜出炉了。
石韵习惯性的还保持着她做顾真人时的孤傲姿态,昂首挺胸地开门出去。
系统一来觉得她受到上个世界的影响,心情太压抑,需要宣泄一下;二来知道她就是个不肯受窝囊气的性格,每次接手的新身体,之前肯定遭遇过不公平对待(不然也不会心灰意冷地出让身体使用权),需要讨回公道。
所以就随她去,不但不劝阻,还掌声鼓励,“加油!”
石韵有点想笑,然而确实还在心情压抑中,嘴角翘了翘,硬是没能笑出来,只说道,“别闹。”
先去卫生间里洗脸刷牙,再去外面小院里观察了一下地形,等到慢悠悠转回来时,赵卫国和赵卫萍兄妹两个已经坐在桌前开始吃早饭了。
桌上没有孙阿姨说的蒸糕和擀面条,只有白粥,粥里飘着几枚红枣,看着不太黑的大馒头,几个煮蛋和一盘切成丝的大头菜,香喷喷油汪汪的,应该是拌了香油。
十分平常的几样东西,放在这个年代就是顿极不错的营养早餐了。
赵卫国浓眉大眼,面目很硬朗,坐在那儿就能看出是个高壮的身材,比妹妹高出一截。
他正在不紧不慢地吃馒头就大头菜,见石韵过去了只淡淡瞭了她一眼,神气儿中满是不屑,一副懒得和她说话的样子。
赵卫萍身材娇小,五官和哥哥有些像,两条浓黑精神的眉毛很给她的长相加分。
见石韵过去则是皱起了眉头,上下看了她两眼,然后才说道,“你装病!”
这时孙阿姨正好又端了一盘热腾腾的蒸红薯上来。
赵卫萍继续不悦道,“你这是欺软怕硬,把气出在孙姨身上有意思吗,让她一个人忙一早上,你在房间里躲清闲,这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
孙阿姨尴尬笑笑,但也没替石韵辩解,放下蒸红薯,转身又回厨房了。
石韵不理赵卫萍,自己盛一碗粥,坐下来慢慢喝。
赵卫萍又从欺压劳动人民(孙阿姨)和好吃懒做两个方面继续指责她。
石韵只当她是空气,自顾喝完一碗粥又再去盛一碗。
一抬头,正对上赵卫国不满中带着探究的目光,石韵冲他微微扬眉。
正好赵卫萍说了半天没人理,气得忍无可忍,发作性地一拍桌子,“喂,你聋了,我和你说话呢。”
赵卫国看妹妹气得脸都红了,终于开口,“好好和卫萍说话,再摆谱就滚出去。”又哼一声,“脸上又青又紫的就少挤眉弄眼,丑死了。”
石韵淡淡反问,“是吗?”
眼睛看着赵卫国,端着粥的手却一扬,一碗虽然已经不至于把人烫伤,但浇在脸上肯定也挺疼的热粥就全都泼在了赵卫萍的脸上。
赵卫国瞬间睁大眼。
而原本还在冷声教训人的赵卫萍则是顶着满头满脸浓稠的粥水彻底傻了,张大嘴,半天才尖叫起来。
黄阿姨听到尖叫,吓得从厨房急奔而出,看到赵卫萍的惨样,顿时也惊呼起来,“我的天!卫萍这是怎么了?”
不过她反应还算快,叫了两声就跑去拿毛巾,要来给赵卫萍擦洗。
赵卫国则是站了起来,朝石韵缓缓倾身,盯着她,语气危险,“没看出来,你胆子不小啊。怎么,昨天挨了一巴掌这是要疯?”
石韵不为所动,丢开那只空碗,开始慢慢活动手腕,“xx领袖教导我们,要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要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被敌人所屈服。”
赵卫国,——
就听对方继续说道,“我没疯,主要你们兄妹俩一个人丑一个嘴臭,所以我要用压倒一切敌人的精神教训你们。”
赵卫国皱紧眉头,觉得她可能真疯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赵卫国一直看不上他爸后来找的那个女人, 见面只肯叫她一声黄护士。
别说【妈】了,连【阿姨】这个称呼他都觉得用在这个女人身上是过于尊敬。
对这女人带来的拖油瓶,那自然就更加的看不上!
薛彩霞的脸太白, 眉毛太细,小脸,小鼻子,小嘴,没有一处大方的地方, 就眼睛还大, 可惜目光瑟缩, 总是会耷拉着眼皮往地下瞄, 除了唯唯诺诺, 就是低眉顺眼。
这个样子总能让人联想起旧社会资本家家里的女佣人,或者地主家的小丫头,低三下四的,身上没有一点骨气。
偏偏竟还和他算是一家人,真是看着就觉得丢脸。
所以他对薛彩霞一直没有好脸色, 只不过平时对她不好也就是态度差点, 嘴上凶点, 真动了手的却只有昨天晚上那一次。
主要是因为这一次薛彩霞做的事情太过分——竟然敢去勾搭赵卫萍的对象,还在暗地里破坏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他妹妹赵卫萍正在处的这个对象是宁南军区特战军指挥所政委冉刚的独生子冉振华。
和他们家门当户对不说,冉政委现在还正被上面看重, 恐怕很快就能继续往上升。
所以他爸赵行勉上次给他打电话时还让他在家多关照着点,如果赵卫萍和冉振华能顺利结为革命伴侣, 对赵冉两家都有极大好处。
而薛彩霞不年不节的, 忽然这个时候跑回来探亲, 本就挺让人奇怪, 他当时就觉得莫名其妙,没想到竟包藏了这样的祸心。
她是专门赶回来破坏赵卫萍和冉振华关系的!
昨天晚上妹妹赵卫萍跑来朝他一通哭诉,赵卫国恍然大悟之余也是真动了气。
薛彩霞懦弱无能就算了,顶多是有些碍眼,少搭理就好。但要是心里还憋着坏,可就是个大/麻烦,弄不好真能在他们家惹出事来!
这年头,哪怕是他爸这样高的级别呢,全家也得小心做人,可禁不住内部还有个时刻准备搞破坏的人。
赵卫国虽然一百个的看不上继母黄忆雪,但也知道那女人老实本分,任劳任怨,还懂护理,跟在他爸身边这些年,比勤务兵照顾得强了不知多少倍。
最主要的是模样白净娟秀,比周围的中年女性都耐看。
所以就算她带过来的拖油瓶干了这么件恶心事,他爸应该也不至于为此就把黄忆雪和她女儿一起打发走,所以需要一次管住,狠狠给薛彩霞一个教训,让她以后再不敢起坏心思。
他是个有些暴躁的直脾气,一般能动手就不动嘴,加上实在瞧不起薛彩霞,更觉得没有对着她浪费唾沫的必要,这才有了昨晚薛彩霞被狠扇了一巴掌那一幕。
不过薛彩霞也实在是不禁打,只一巴掌就应声倒地,瘦弱的身体侧着趴在地板上,半天起不来,却也不敢哭闹,只用手捂着脸抖抖索索地缩在那里。
赵卫国觉得她那样子分外碍眼,简直要刺得他眼睛疼,所以居高临下,再冷冷地警告几句后转身就走了。
不想她挨打的时候跟个窝囊废受气包一样,吭都不敢吭一声,今早却忽然爆发,毫无预兆地闹了起来。
赵卫国怀疑她是不是昨晚被打之后想不开,憋了一晚上终于憋出了疯病,心里不由闪过一丝懊恼。
他是很讨厌薛彩霞没错,想要给她个教训让她长长记性也没错,但他不是旧社会的土匪特务,从没想过要干把人逼疯这种狠辣又缺德的事情。
心里懊恼,脸上却照样冷冷的,看一眼满头粥水汤汁,神情几乎扭曲的妹妹,再把目光转回到石韵脸上。
却见她还在慢慢地活动着手腕,青肿着半张脸都能让人从她脸上看出满脸的淡定从容,仿佛当头泼了赵卫萍一碗粥是件很小很平常的事情。
赵卫国还没见过这么镇定的疯子,不由又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迅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先放她一马。
不管薛彩霞是真发疯,还是心里怨恨想要闹事,他总不能再过去扇两巴掌。
她那脸现在已经青肿得很显眼了,估计得养几天才能好,要是再挨两下,肯定得被打成个鼻青脸肿的猪头,那就不是养几天的事儿了。
薛彩霞总要出门,而且她的探亲假也就那么几天,等日子到了就得回乡下去种地。
他们赵家到底是革命干部家庭,亲妹和继妹闹矛盾,自己这个当哥的就去把继妹打了个鼻青脸肿,让人带着满脸伤回乡下,这话好说不好听的,虽然薛彩霞是咎由自取,但谁知道传话的人会怎么传。
这附近住的都不是普通人,自家的面子总要顾及。
赵卫国于是冷着脸缓缓地坐了回去,先对正拿了两条毛巾在帮赵卫萍擦脸擦头发的孙阿姨说道,“孙姨,你带卫萍到水龙头那儿去洗洗,这么擦怎么擦得干净。”
孙阿姨也觉得这样擦不行,那米粥她熬得浓稠得跟浆糊一样,现在汤汁都渗进赵卫萍的头发和衣服里了,再过会儿必然要起到浆糊的效果,把头发和衣服都给她糊成一个硬壳,必须用水洗才行。
不过去水龙头洗肯定也不合适,现在已经十月天气,直接冲凉水得冲出病来。
于是便道,“我去烧锅热水,卫萍得洗头换衣服,身上也得擦擦。”
把毛巾交给赵卫萍,让她自己擦,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迟疑着看了眼石韵,嘴唇蠕动,最后还是忍住没说话,悄悄往厨房去了。
这姑娘平时在家唯唯诺诺,被赵卫国和赵卫萍呼来喝去都不敢吭声的时候,她跟着使唤一下也就使唤了,现在看这样子像是终于忍不下去,要爆发了,那她就赶紧老实点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大活人真被逼急还不一定能干出些什么来。
薛彩霞现在虽然既没哭也没闹,但那样子看着就叫人背后冒寒气。
孙阿姨有十余年辗转各个领导家做保姆的经验,很明白自己的身份。
平常跟着浑水摸鱼,沾点小光可以,却不能真掺和到人家的家务事里去。
她这边审时度势,很机智地准备低调做人了,那边被泼了一脑袋粥的赵卫萍却却还没有这份随机应变的生活智慧。
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后赵卫萍就气得胸口都要炸开来了。
一把扔开毛巾,猛得站起身来,伸手狠狠指着石韵,气得手指直抖,尖利的嗓音直冲入其余两人的耳中,“你,你,你——你个疯子!泼妇!我,我——”
她其实不怎么会骂人,以前在薛彩霞面前都是靠高人一等的气势取胜,这会儿气得快要晕倒,脑子更加转不动,你你,我我的半天,也没骂出什么有杀伤力的话来。
急得伸手去饭桌上乱摸,想要也找个东西泼回去。
却被赵卫国伸手按住,“行了,别闹,不就是点粥吗,洗洗干净就没事了。”
又冲石韵一扬下巴,沉声道,“你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还不回你房间去,以后没事少出来。”
赵卫萍气得尖叫,“凭什么!”手指头差点要戳到石韵鼻子上,“她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敢——”
话没说完,就被石韵一把攥住那根还带着点稀饭汤的手指,猛用力往上一抬。
赵卫萍顿时又是一声尖叫,这次是疼的。
她没想到薛彩霞在泼了她热粥之后还敢跟她动手,手指头上猛然传来的一阵剧痛让赵卫萍惊觉对方这是来真的!
那力气,那狠劲,就是冲着要拗断她手指来的,瞬间惊恐得睁大眼。
赵卫国脸一沉,冲石韵粗声呵斥道,“别给我蹬鼻子上脸!赶紧把卫萍放开,然后回你房间去,这几天都别出来了!敢出来我立刻让人把你送回你插队的乡下,到时候随便找人打个招呼,你这辈子都别想再从那个乡下地方出来。”
他自觉这个威胁已经很重了,可惜石韵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他,眼睛还看着赵卫萍,目光很硬,说话却还慢条斯理地,“疼吧,疼就给我记住,下回手指头别乱伸,再敢指着我,手就整个给你剁下来!”
她话说得慢悠悠,不见一点疾声厉色,然而就是能让赵卫萍相信她是认真的,再有下次,她真的会提刀剁自己的手。
赵卫萍惊恐地看着石韵,只觉得她这张原本极熟悉的脸忽然变得无比陌生,仿佛藏在羊皮下的狼忽然露出了真面目,可怖至极。
石韵看赵卫萍吓得脸色煞白,这才放开她转向赵卫国。
上下看他,“你刚才说什么?不许我出房间?敢出来就迫害我?赵卫国,亏你还是革命干部子弟,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从小接受党的教育,心肠竟然是黢黑的,想要在新社会干私自囚禁虐待女性的事情,还准备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托关系迫害下乡知青?你怎么这么恶毒!”
赵卫国,——
听见赵卫萍尖叫,又赶紧从厨房跑出来的孙阿姨,——
系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卫国没有系统的笑点,肯定笑不出来,但也觉得【恶毒】这个词被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哪哪都不对。
况且他哪儿恶毒了?!
就薛彩霞干的这破事,在哪一家被发现了不都得被家里关起来好好揍一顿。
他只给了一巴掌而已,刚才还想息事宁人,放她一马呢。
赵卫萍不会吵架,赵卫国比赵卫萍更不会吵,怒气一上头就又忍不住要动手。
只是他的大手还没挥出去,一只比他的手掌小一圈的手就已经裹挟着劲风扇了上来。
赵卫国下意识往后一仰,下巴被石韵的指甲划过,火辣辣的疼。
随后面前的饭桌朝着他掀翻过来,一通稀里哗啦,乒铃乓啷,夹杂着赵卫萍和孙阿姨的惊呼声。
赵卫国也来不及多想,骂一声,迈腿跨过一地狼藉想要还击,这会儿也顾不上把薛彩霞打得满脸伤影响好不好了,只想上去先给她两巴掌,把人打服按住再说。
他高高大大,又是个正当年富力强的小伙子,收拾一个身材苗苗条条,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薛彩霞本应是不在话下。
可是他刚抬手,石韵那边就拿起一根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顺出来的擀面杖,一擀面杖当头砸下来,和刚才那一下一样,又快又狠,赵卫国只来得及侧头,擀面杖狠狠砸中了他的肩膀。
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赵卫国只觉得肩膀上像被人用铁锤砸了一样,半边膀子都不能动了。
这种打法可不像平常人起争执,急眼了动手互相推搡两下,这种打法简直就像敌我之间,你死我活的打法。
赵卫国和他妹妹一样,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瞬间紧张起来,握紧拳头,摆出了全力以赴的架势。
石韵和他体力相差悬殊,打架全靠技巧和狠劲,说白了就是靠她的战斗意识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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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真人可是在千军万马中冲杀过的,刀下砍死的敌人不计其数,就算现在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的力量,但技巧和气势还在。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断肢毙命的狠招。
眼看赵卫国又扑了过来,自己光从体重方面来讲,就没法和他硬碰硬,于是毫不犹豫地一个转身,掉头就跑去了院子里。
赵卫国想也不想,跟着冲了出去,一脚刚踏出去,就被早闪身等在一旁的石韵一擀面杖敲在了小腿上。
石韵这一下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又是一下能敲断骨头的重击,差点连擀面杖都敲断,赵卫国惨叫着滚到了院子里。
石韵跟上去又是重重几脚,赵卫国被踢得惨嚎声都变调了。
系统吓得连忙劝阻道,“哎哎,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差不多行了啊,可别真把人打死了。”
石韵立刻便收了脚,擦擦汗,“不好意思啊,习惯了。”又解释道,“我这不是和他体力相差太大,不一下子把他打趴下不保险吗。你帮我看看,他有没有受致命伤。”
系统迅速扫描了一下,十分庆幸,“还好,还好,这身体的力气确实不够大,你都狠成这样了,他也就是受了点外伤,连腿都没断。”
石韵一听,立刻又再上前,揪着赵卫国的衣领。
赵卫萍和孙阿姨这时候终于也跑出来了,惊呼大叫,“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哥!”
却见石韵左右开弓,狠狠甩了赵卫国两巴掌。
赵卫萍“啊”得一声哭叫出来,“你这个疯子!”却不敢上前来拦。
石韵这两巴掌打得自己手都麻了,不过报仇效果也很爽,把赵卫国的鼻血和牙血一起打了出来。
系统不赞成,“下回可别这样打,搞不好会伤到他的耳朵。”
石韵,“知道,主要是因为他先这样打了我,我才原样奉还的。”
系统腹诽:明明是加倍奉还。
孙阿姨看到赵卫国半死不活,糊了一脸血的惨样也吓傻了,叫起来,“疯了,疯了,杀人了!”
石韵皱眉转向她,刚想让她别乱叫,赵卫国就受了点外伤而已,忽听背后哐当一声,院子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跟着一个惊诧的年轻声音响了起来,“快住手!”
回过头,只见一个穿军装的小兵和一个十五六的圆脸少年站在门口,正瞪大眼看着赵家院子里的乱象。
赵卫萍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又是嗷一嗓子叫出来,大喊,“爱党,爱党弟弟,快,快去叫人来把她抓起来,她疯了!”
石韵眨眨眼,从脑子里把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份信息找了出来:是隔壁邻居胡参谋长家的小儿子和警卫员。
大概听到这边打架的动静太大了,所以赶过来看看。
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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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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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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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因为袁秘书需要回去请示赵首长, 所以石韵还得继续留在赵家。
她对此无所谓,反正在要到钱和全国粮票之前,她哪儿也去不了。
孙阿姨和赵卫萍就难受了。
赵卫萍坚决不愿再和薛彩霞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宁愿跟袁秘书一起赶夜路去军区找她爸。
袁秘书则是觉得赵家兄妹忽然和薛彩霞闹翻的事情说不定还有其它内情。
能把一个长期隐忍的人逼到铤而走险,他真是很怀疑这兄妹俩是不是趁着赵首长和黄忆雪都不在家的时候对薛彩霞做了什么太出格的事。
只不过他一个做人家秘书的,也不好硬抓着首长的女儿刨根问底, 不如把赵卫萍带回去,让赵首长亲自问,于是同意了赵卫萍的要求, 带上她一起回军区。
孙阿姨没地方去,只得委委屈屈的留下来。
好在葛营长和那两个警卫员也留了下来, 否则让她单独和薛彩霞过一晚上, 她肯定要害怕。
石韵随他们去,谁爱留谁爱走都无所谓,最多也就是孙阿姨明天做早饭时多做几份的事儿。
她就是觉得低头刻了一天的章,脖子有点酸痛, 于是晚上早早就上床睡觉。
不想睡到半夜时分, 忽然被一阵“呵呵呵”的诡异笑声给惊醒。
浑身汗毛直竖, 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怒道,“两岁!!”
系统还在笑,“呵呵呵——,笑死我了。”
石韵气得一拍梆硬的床板,“臭两岁,你干什么?想吓死人啊!”
深更半夜的, 忽然发出一阵怪笑, 这亏得她心理素质好, 神经强韧,不然真能被吓出个好歹来。
说起来两岁这家伙好像在很早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那次被她狠狠教育了一通,这都过去了这么久,怎么又犯了!
系统道歉,“不好意思,太好笑了,我一时没忍住。”
石韵怀疑它大晚上不休息,又在偷看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书,抹一把额头上被吓出来的冷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它才好。
“我说你都看了几十年故事书了,还没看腻啊。这么晚了都不休息,还要熬夜看。”
系统解释,“不是不是,我没看那个,我是看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事情——哎呀,一句两句话说不明白——给你也看看吧。”
石韵刚想说我可没你这么好的兴致,大半夜不睡觉,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脑子里就出现了一副让她嘴巴半天合不拢的场景。
只见一个单衣跣足,头上包裹了彩色头巾,打扮得好像南方少数民族的彪悍女人正沉着脸和一个同她一样做南方边民打扮,长相却十分文雅俊俏的年轻男子说话。
两人身后一片树木葱茏,看那阔大茂密的枝叶,很像是南方的凤尾蕉。
他们仿佛在争论什么,年轻男子口齿伶俐,说话又轻又快,彪悍女人明显说不过他,张了几次嘴都没插进话,脸色不由越来越难看,最后气得干脆朝他一扬手,像是要打人。
年轻男子吓得连忙往后躲。
彪悍女人看到他发白的脸色,手便停在了半空,目光闪动,最后又木着脸把准备打人的手放下来,转身走开。
年轻男子在她身后拍拍胸口给自己压惊,随后赶紧追上去,抬手搂住那女子和他一样高的矫健身躯,温声细语,那女人便也慢慢缓和,虽然脸上看着还是凶巴巴的,但目光柔和了不少。
看他们那亲密又不避嫌的姿态,不是夫妻也是一对情侣。
石韵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万分惊讶,舌头都有点打结,“这——是赤鸢和仲公子!”
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块了?
这画面简直惊悚。
系统显然是没觉得这两人在一起惊悚,反而挺乐见其成,“是啊。咱们离开上个世界时太匆忙,除了确切知道虞尚书是死了,其他人怎么样了都不清楚,我还怪惦记的,估计你也会惦记,所以就拼着消耗掉一部分能量,建立了一个我和那里的一次性延时联系,我刚才把这个一次性的延时联系用掉了,就看到仲瑞霖在赤鸢跟前像个小媳妇一样,简直笑死人。”
石韵按在棉被上的手握紧又松开,不止虞尚书,还有陛下,他也——
压下心底忽然涌起的伤痛,用尽量轻松的口吻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仲公子怎么和赤鸢凑到了一起?而且看他们身后的景致,仿佛是不在大颛的境内,像是到了西南边陲。”
系统肯定了她的猜测,回答道,“他们的确是到了西南地区。陛下当时病重,无力和他哥哥寰庆帝相抗,你又死了,他心灰意懒下,对京城也没了牵挂,就假传死讯,玩了一个金蝉脱壳,带着一批忠于他的属下远走西南,在淋邑,象郡一带收服当地土官,又向南边扩展,打了几场小仗后就建立了一个小政权,自立为王。”
石韵,——
这,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石韵只觉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颤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陛下他没死?!这——是真的?”
系统对此也很高兴,“嗯嗯,没死!真的!你之前的不少属下都被他带去了西南。百草,赤鸢,橙鸢几个,还有你弟弟,常将军,方瑞明和李延庆他们。说起来仲瑞霖还不能算是你的属下,不过他爹仲尚书就是因寰庆帝而死,所以他也不愿意留下看着那个害死了二十万人和诸多忠臣老将的人继续做皇帝,就跟着你弟弟一起走了。这也挺好的,虽然他们现在待的只是个西南小国,但起码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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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忽然乱入了一句,“你那个侍郎爹留在了朝中,被打压得够呛。”
石韵心里五味陈杂,“啊?”
系统,“不过他硬忍着没走,说是要等时机替虞尚书翻案,虞尚书刚正忠贞,是一代贤良,绝不能受此千古之冤。哎,我一直挺讨厌他的,不过他如果真能替虞尚书翻案我就原谅他。”
石韵无语,顾侍郎为人清正,在大节上都没问题,只是不拿小妾庶女当人看这一点,失了做人最根本的良善慈和,也难怪系统一直讨厌他。
系统又自己闷笑,笑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知道仲瑞霖为什么会娶了赤鸢吗?据说是因为他经历两次大变,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立志哪怕自己已经来不及改行习武,也要娶个武艺高强,能当将军的夫人,他宁愿当个【贤内助】。”
石韵听着不由也笑了一下,只是乍闻喜讯,笑得还有些恍惚。
系统继续说道,“还有啊,你弟弟顾明仁娶了百草,”说着又有些遗憾,“可惜他这人太有城府,百草虽然厉害,在他跟前却没能像赤鸢对仲公子那样威风。”
石韵再笑一下,百草那丫头得了她的真传,再怎么样也不会吃亏。
习惯性地还想维护弟弟几句,说出口的却是,“那个——,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陛下他怎么样了?”
系统原本很防着陛下,总觉得石韵一口一个小甜心叫得太过亲热,不过现在远隔着时空,它倒也不介意大度一些,于是便给石韵展示了一幅陛下戴着金冠高坐在王座上的景象。
陛下许是被之前所受的伤伤了元气,脸色看着依然有些苍白憔悴,不过身姿端正,目光清明,因为人长得好,所以即便穿着满是异域风情,能露出一截手臂和脚腕的短款王服,周身上下也透着股清贵气。
他身后还站着个十分眼熟的人,竟是锦衣卫的汪镇抚使,也穿着一身短打扮,腰间挎了一柄金刀。
石韵默默看了许久,久到系统都有些担心,想要出声问问她怎么了,她才长叹一声,郑重说道,“两岁,谢谢你。”
谢它没有完成任务就一走了之,而是选择消耗能量关注了这些人的后续。
在做李芸舒的那个世界,她虽然蹉跎了几十年,但离开时心境平和,了无牵挂,因为她已尽力而为,所以问心无愧。
但在做羽人的那个世界,她过得太肆意,离开得又太匆忙,以致心里满是伤痛和遗憾,看到系统今晚给她展示的这些场景后,她终于是能放下这些总是坠得人心里沉甸甸的情绪了。
大概是石韵道谢的态度太郑重,系统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吭吭哧哧地答道,“哎,那个,咱俩谁跟谁啊,谢什么。”
石韵微笑,一把拉过被子往身上一盖,向后躺倒,“睡觉!”
看在两岁这么贴心的份上,就不计较它大晚上乱吓唬人的事了。
好好睡觉,养精蓄锐,明天好继续向赵家要钱要票,拿到钱和票后就去帮两岁找它要找的那套古乐器和乐谱。
…………
石韵一夜好眠,第二天精神老好地起了床,因为心情好,所以眉舒目朗,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身心愉悦的气息,连脸上的伤都没那么影响形象了。
孙阿姨进进出出地摆早餐,忍不住看了她好几次,在心里直咋舌:看来人就得厉害点才行。
彩霞以前在家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人长得明明挺顺溜却看不出好来,从昨天开始一厉害,顿时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那本身的漂亮就显了出来,这一大早的,神采奕奕,眉眼间仿佛有光华流转,看得她都眼前一亮。
心说也难怪卫萍总看她不顺眼呢。
赵卫萍一贯脾气大心眼小,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发现后妈带过来的女儿比她漂亮出一大截,可不是要看不顺眼嘛。
葛营长和那两个警卫员也看出了石韵今天精神特别好。
两个小警卫员因为年轻,面对了漂亮姑娘都有点不好意思。
葛石葛营长则是赵行勉的老部下,可以说是他的铁杆嫡系,要是赵行勉被人举/报出了事,他也必然要跟着受连累,因此对薛彩霞十分警惕。
审视的目光时不时地要落到她的身上。
石韵因为心情好,所以主动告诉他,“葛营长,你放心吧,不用这么紧张地盯着我,我今天就在家等着袁秘书给我送钱来,哪儿也不去。”
葛营长嘴角抽抽,忍不住讽刺道,“薛彩霞同志,你现在做的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怎么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
石韵知道这个时代名声的重要性,她的红薯章昨天已经刻好,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干脆往葛营长面前一坐,准备好好和他【聊一聊】。
葛营长见她忽然坐到了自己对面,脸色郑重的看了他,乃至旁边的两个警卫员一眼,不由一愣,“干嘛?”
石韵严肃开口,“葛营长,两位警卫员同志,你们应该知道我的生父是一位光荣的革命烈士吧?”
葛营长也是军人,不论此时立场如何,提到革命烈士都不能不敬重,因此便也严肃点头,“知道,你父亲是在援边战役中英勇牺牲的烈士。只不过——”话风一转,责问道,“薛彩霞同志,你觉得你今天这样的行为对得起你的父亲吗?配得上你烈士子女的身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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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义正词严,“我做这些事正是为了我的父亲。”
不等葛营长开口质疑就继续慷慨激昂地说道,“我父亲是一位英勇的烈士,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很小的时候就立志继承他的革命精神,不怕苦不怕累,为建设我们的祖国而奋斗。跟着我母亲来到赵首长家之后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家里有脏活累活我先干,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给哥哥姐姐,继父母亲。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下乡建设时,我看哥哥和姐姐的积极性都不高就替他们下乡搞建设,希望能用我的精神感化他们——”
葛营长,“咳咳咳——”
石韵不理他的咳嗽,转头看向那两个警卫员,像讲故事一样,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我一腔的革命热血和激情,然而这一腔的热血和激情就像被冰水浇灭的火焰一样在前天被熄灭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两个警卫员都听得睁大眼,一个忍不住低声问出来,“怎么——?”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看一眼葛营长,把话又收了回去。
石韵只当他是问了,深深叹口气,回答道,“说来话长,是因为我在乡下听说一位一直对我很好的邻居大哥有可能要处对象了,那位大哥以前对我非常好,我一直以为他会是我未来的革命伴侣,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里真难受,后来想到伟大的领袖曾经教导过我们: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女人能顶半边天,女人能做和男人一样的事,所以女人也不用害羞胆怯。我就鼓起勇气请假回来,想问问他愿不愿意接受我,让我们从此以后并肩战斗,一起为祖国建设流血流汗。”
说到这里,发现两个小年轻警卫员都听得十分认真投入,而葛营长却已经脸露不耐,于是又把目光转回到葛营长脸上。
葛营长一点不想听这种小年轻处对象的破事,觉得一个小姑娘当众说这个很有点不像话。
但薛彩霞硬是把小年轻处对象这点破事和领袖教导,建设祖国,流血流汗联系到了一起,十分的具有革命激情,他也不好就不让人说了。
石韵于是继续,“没想到他的对象竟是赵卫萍,他说他们两个已经确定关系了,希望我能理解。这我当然能理解。其实我在回来前就已经想到可能会是这个结果,不过总想着回来亲口问一下才不会遗憾。我本来准备既然是这样,我也死心了,过两天探亲假结束后就回乡下去,谁知道前天晚上赵卫国一回来就对我拳打脚踢,狠狠一巴掌扇得我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还警告我不许再去招惹她妹妹的对象,否则就打断我的腿!我当时被打得心灰意冷,身上疼,心更疼!这就是我几年来任劳任怨,全心全意对待的哥哥和姐姐!他们真是太让我寒心了!”
使劲眨眨眼,让眼睛看着湿润一些,对两个警卫员说道,“将心比心,如果是你们在老家有一个心上人,到了该结婚的年纪赶回去问问那位年轻女同志愿不愿意和你成为革命伴侣,结果转头就被乡里领导家的儿子给痛打威胁了,你们会是什么感受?”
两个警卫员一起露出个隐忍愤慨的表情,他们从昨天起就听了好几次赵家的内部争执,一直都觉得是兄弟姐妹间闹矛盾的家务事,只这次最是感同身受,觉得赵家兄妹真是太欺负人了!
难怪薛彩霞要奋起反抗呢,要是换了他们回老家时遭遇到这种事儿,那肯定也是要举/报那个在新社会还敢横行霸道的领导儿子的。
葛营长眼看形式不对,再被薛彩霞控诉下去,赵卫国就要成地主恶霸家的坏儿子,她自己则真要成为遭到迫害的劳苦大众了。
出声打断,“薛彩霞同志,我们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况且这些事情你也不该对我们说。”
石韵摆摆手,“我没让你们断官司,我就是想说,经过这件事后我忽然惊醒了,赵家兄妹根本就没把我当家人,我这个革命烈士的遗孤在他们心里恐怕就是他家的佣人!我即便不为了我自己,也要维护烈士的尊严!维护我父亲的尊严,不能再任由他们践踏欺压!”
葛营长,——
完了,他怎么都有点想帮着薛彩霞去控诉赵卫国和赵卫萍兄妹两个了。
忙严肃了身心,想要结束这段谈话,却听见门口响起了赵卫国的声音,火爆粗重,“你给我闭嘴,胡说八道什么呢!”
葛营长和两个警卫员下意识地一起皱紧眉头,用看恶霸坏分子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脸上还挂着彩的赵卫国正拄了根拐杖,和两个表情有些怪异的年轻人一起站在门口。
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白衬衫毛背心,一个穿一件笔挺的中山装黑色长裤,都打扮得整整齐齐,面目也有几分相似。
葛营长认得其中那个穿白衬衫的正是赵卫萍的对象,此次事件的□□,冉刚冉政委的儿子冉卫华。
看几人的表情,刚才薛彩霞的一通话他们应该全都听见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赵卫国受的都是皮肉伤, 最严重的也就是肚子上被石韵狠踢的那几脚。
虽然当时疼得他要死要活,但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却也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加之因为赵卫国的伤明显是打架斗殴造成的,所以医院里从医生到护士都用看不务正业小流氓的不屑眼神看他。
赵卫国住院住得十分憋屈, 早上又听说了家里的事情竟是越闹越严重,袁秘书赶过来了一趟都没能解决,他不放心, 所以得到医生的首肯后就干脆出院回了家。
在家门口正碰到过来看看赵家出了什么事的冉振华。
陪冉振华一起来的中山装青年是他的表哥周胜瑜,周胜瑜在首都大学负责照管工农兵学员的工作,最近来宁市出差, 一直住在冉家,听说这边好像出了事就陪表弟过来看看。
冉振华和赵卫萍处对象是赵冉两家都已经认可了的事情,所以冉振华相当于是他的准妹夫,算是一家人。
赵卫国便带着两人一起进来。
结果一进门就听到薛彩霞正在对着他爸的几个部下大放厥词, 声称赵家这几年都在把她这个烈士遗孤当佣人使唤, 而她在赵家遭到了无情的践踏和欺压。
赵卫国听得额角突突直跳,立即出声喝止。
石韵这边演得正投入, 还没出戏呢。
抬起头看到是他,立刻就是一脸控诉, “赵卫国,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不思悔改, 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继续逞威风压迫我吗!”
系统看戏看得高兴,啪啪啪的掌声鼓励, “演得不错!”
石韵做羽人那几年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看得它怪不舒服的, 还是喜欢她恢复成现在这样个性鲜活的样子, 感觉更有生活气息。
赵卫国要不是被石韵用擀面杖敲过的小腿还在疼就要当场跳脚了。
怒道, “压迫个屁!你看看这个家里现在谁有你威风?把大哥打进医院,把姐姐吓得不敢回家,爸这么忙,也马上要从军区赶回来给你【主持公道】了,你能耐了啊!”
石韵听说赵行勉竟然要亲自回来处理这事,不由一愣,收起了控诉脸,诧异道,“赵首长要回来?什么时候?”
她的检/举信有这么厉害吗?
不是说最近军区有重要活动,赵首长工作非常繁忙,连儿子受伤住院都没空回来看一眼。
怎么她一拿出检/举信就要亲自赶回来了!
系统也说,“他还真谨慎,我以为这点事派个秘书出面解决解决就差不多了。”
赵卫国哼一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屋坐下,又招呼那两个准亲戚也进来坐。
然后瞪石韵一眼,威胁道,“爸一大早就给医院打了电话,和我说他七点从军区那边出发,中午以前就能赶回来,他会亲自和你谈一谈,你就老实点吧。”
石韵眨眨眼,没想到她脾气上来,在赵家闹腾了一下就引起赵首长如此重视。
赵行勉可是南省军区司令员,正军级的人物,和家里的赵卫国,赵卫萍,乃至昨天赶回来替他处理家庭事务的袁秘书都不一样,眼界和手段肯定都要高出一个层次。
石韵经历得多了,当然不至于还要对赵首长这个身份的人产生出惧怕敬畏的情绪,但也知道不能只用之前那些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手段来对付他。
暗自思忖着也许她需要调整一下战术。
看石韵沉吟不语,赵卫国又哼一声,“黄护士也会一起回来,你在家这么大闹,连——连——”看眼跟着他一起进门的冉振华和周胜瑜,把【检/举信】三个字含糊过去,“连威胁我爸的事儿都做了出来,怎么着,你是打算彻底六亲不认,连你妈也不要了!”
他到底比赵卫萍大几岁,性格又比较强硬,更能稳得住阵脚。
赵卫萍听到检/举信的事儿就慌了神,只能指望袁秘书出面处理。
赵卫国却还能坐下来,面对面地敲打薛彩霞几句。
敲打完之后就十分警惕地看着薛彩霞,提防她再次暴起伤人。
自从昨天遭受了一顿没头没脑的痛揍,他就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兔子急了也咬人的道理,再不敢小看薛彩霞了。
因为还没能像赵卫萍和孙阿姨那样深切体会到石韵强词夺理的功夫,所以就把提防的重点放在了防备她又忽然动手打人上。
却见薛彩霞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而是先挑挑眉,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冉振华。
冉振华的身材高挑,脸长得十分清秀白净,穿着白衬衫和灰色的绒线背心,一看就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年轻人。
他的脸色自进来后就有点不大好看,此刻对上了薛彩霞的目光就焦急问出来,“彩霞,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们家里出了事,到底是怎么了?”
他昨天和表哥周胜瑜一起外出,很晚才回来,到家累得倒头就睡,以致于直到今天早上才听说赵家的兄妹几个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打起来了。
石韵经过短暂思考,已经决定继续走群众路线——稳固自己在广大人民群众(街坊邻居,赵首长的下级)眼中受欺负被压迫的可怜继女形象。
如今这个年代,无风还要起三尺浪呢。
赵首长官再大也不敢在这种舆论环境下继续打压她,让赵家迫害烈士遗孤的名声坐实。
赵首长不是钞票,更不是全国粮票,不会人人看他都顺眼,处在他这样的高位上总会有些明里暗里的竞争对手和政/敌,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收拾自己就是主动给这些人递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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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韵于是便对冉振华微微苦笑了一下,语气中满是沧桑落寞, “振华哥,我现在才知道,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寄人篱下的继女最难。没爹疼没娘爱,就是一根路边的杂草,身边的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冉振华眉头深锁,“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韵还是那个说法,“我的脸是被赵卫国打的。因为他妹妹怀疑我打算暗地里勾引你,破坏你和她之间的关系。赵卫国就不分青红皂白,用铁拳来对付我。”
赵卫国气得眉头直跳,心说谁用铁拳对付你了?你这小身板,我要真狠狠一拳下去还不打扁了你!
然而他虽没对薛彩霞抡拳头,但确实扇了人家巴掌,这其中虽说有些差距,但特意拿出来辩解也没什么意思。
只能粗声讽刺道,“你不是比我更厉害,转头就打回来了!比我打的狠多了,没吃亏的事儿乱叫什么。”
冉振华再皱皱眉头,先很不赞成地对他说道,“卫国,你别闹,大家先把事情说说清楚。况且你一个男同志,和女同志动手,谁输谁赢都不光彩。”
然后再转向石韵,“彩霞,那你打了卫国又是怎么回事?我听着这件事应该是有误会,大家坐下来说说清楚。你和卫国,卫萍毕竟是一家人,这事又事关你我的名声,不能这么含糊过去,有误会必须要澄清。”
石韵叹气,“赵卫萍一怀疑我,赵卫国就二话不说替他亲妹妹来打我,下手真的狠,我只能拼命反抗,结果混乱中不小心让赵卫国也受了点伤。”
赵卫国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嘴的人,一是不屑于当众和女人吵嘴,二也是没那个口才,不会吵。
所以没能立刻反驳回去,但听着石韵那句句带刺的话也被气得头顶冒烟。
心说你那是【不小心】吗!
你当时抡擀面杖那狠劲简直都能上山打老虎了好不好!
冉振华是个正派青年,他不但家世好,性格也好,所以是周围邻居中对薛彩霞怀有善意,愿意帮助她的人之一。
薛彩霞刚到赵家的时候只有十岁出头,瘦瘦小小的一个。
那会儿她的名字还叫薛大红,因为刚被从乡下祖父母家里接出来,所以浑身上下都土得掉渣,被赵家兄妹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她母亲黄忆雪又是全心全意扑在赵行勉身上,不大管她,导致她总是畏首畏尾,简直就是把胆小怯懦四个字直接写在了脸上,以至于很容易被人欺负。
冉振华看不过眼,遇到她被人欺负时帮过她两次,慢慢就升起了一点照顾邻居妹妹的责任感,有机会就会关照她一下。
这对冉振华来说是举手之劳,对薛彩霞来说则是天大的恩情。
无以为报之下就想要以身相许。
于是在听说冉振华可能要和赵卫萍处对象的时候终于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请假回来当面表白。
薛彩霞这件事做得确实是莽撞了些,但该明白的道理她心里还是明白的。
在冉振华满脸诧异地拒绝了她,并且很严肃地说他已经和赵卫萍确定了对象关系,以后请不要再说这些让他困扰的话之后,薛彩霞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冉振华思想正直富有责任感,他既然已经和赵卫萍确定了关系,那就会对她负责到底。
黯然道歉之后,薛彩霞就带着一颗失恋的心默默回了赵家。
本来这也没事,薛彩霞虽然失恋,但这个时代讲究的是艰苦奋斗,思想进步,很少有人会为了爱情要死要活。
薛彩霞自己躲在家里悄悄伤心上几天,估计等她探亲假休完就能缓过来了。
谁知就在这时候赵卫萍发现了她悄悄去找冉振华的事儿,然后赵卫国就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对她动了手。
薛彩霞的人生本就十分压抑,加上感情受挫正处在绝对的情绪低谷期,被打之后就直接崩溃了,这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冉振华不知道薛彩霞的详细心路历程,但听了石韵的话也气得够呛,脸色更白了。
深呼吸几次后才压下火气。
转向赵卫国,神情严肃地批评道,“卫国,你们怎么能这样!彩霞她虽然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在一起住了好几年的一家人,有事情不能好好说吗,你一个大男人对她一个年轻女同志动手,你难道都不羞愧?”
赵卫国要怄死了,他自觉教训薛彩霞教训得有理有据,而且还是手下留情了的,怎么到了别人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黑着脸说道,“她悄悄去找你的事情卫萍有证据,我们又没有冤枉她!要不是心里有鬼她为什么要背着人悄悄去!这种企图乱搞男女关系的丫头放在谁家不都得被狠狠教训一顿!就算是亲生爸妈知道了也饶不了她,我这还是客气的呢。”
冉振华还没说话,石韵就冷冷插口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你和赵卫萍两个认为别人有错,就可以任意侮辱和殴打那个人了对吗?你们是不是认为自己的身份高人一等,都可以代替公安执法了。”
跟冉振华一起过来的表哥周胜瑜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适时加上一句,“这可不行,就算是公安也不允许随便殴打嫌犯的!”
石韵一愣,没想到这人会帮自己说话,抽空看了他一眼,正看到他表情严肃纯良,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八卦之光,忍不住嘴角一抽。
冉振华也说,“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打人啊!况且是你们误会了,彩霞她因为住在乡下,有些消息知道的比较晚,所以她回来前还不知道我已经和卫萍在一起了。我告诉她我和卫萍的情况之后她就立刻向我道了歉,还预祝我和卫萍今后携手革命,共同进步。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听说她去找我说了两句话就打她呢!你们这是……是……”
气得想说你们这是剥削阶级的腐朽思想和恶霸行为,偏偏赵卫国是他未来的大舅子,不好说这种上纲上线的话,只能忍住。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终于水落石出,还原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有了石韵之前的铺垫,舆论导向完全偏向薛彩霞一方。
所有人都用不赞成的眼光看着赵卫国,就连葛营长都语重心长地打圆场,“卫国,做事真不能太急躁,这确实是误会了,大家说开就好。”
只有孙阿姨还保留了她老阿姨独具的慧眼,看出这事其实双方都有问题。
搞不好薛彩霞的问题还更大一些。
毕竟薛彩霞这趟回来的目标确实就是冉振华——她自己都承认了,赵卫萍发现后气急败坏地要收拾她也合情合理。
哪有女人发现有人觊觎自己对象了不火大的?
赵卫萍回家找当哥的撑腰更是理所当然。
在她们乡下老家,儿子除了养老之外,还有一大作用就是给家里的女孩撑腰,谁家兄弟少了,嫁到婆家都不硬气。
不过为了不给薛彩霞用擀面杖来敲自己的理由,孙阿姨很坚定的保持了沉默。
只倒了杯热茶悄悄放到了赵卫国手边,无声地安慰他一下。
被孙阿姨默默同情的赵卫国这会儿状态还好。
他这人有个优点,平时看着脾气暴躁,一点就着,但到了真要紧的时候却能沉得住气。
端起那杯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在手边的热茶,赵卫国一边慢慢喝茶一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石韵。
除了想看看她还要使什么坏之外,竟然隐隐觉得薛彩霞现在的这个样子比以前顺眼了许多。
他脾气大,性子燥,平生最讨厌没一点气性的窝囊废,薛彩霞现在精明厉害,一点不吃亏的样子终于入了他眼。
当然,如果这不肯吃亏的劲头没有用在他身上就更好了。
冉振华因为是赵卫萍的对象,相当于已经硬性和她捆绑到了一起,所以对赵家发生的这事简直都有点羞愧,主动替赵卫萍向石韵道了个歉,又很恳切的请赵卫国和葛营长把实情转告给即将到家的赵首长,然后就拉着周胜瑜走了。
周胜瑜其实看热闹看得还有点意犹未尽,很想要仔细问问薛彩霞是怎么把赵卫国打成这个熊样的。
他旁观者清,在表弟为对象羞愧,同时又为薛彩霞在赵家受到的不公痛心时,已经看清楚赵卫国不但腿瘸脸肿,口角开裂,连坐姿也不端正,一只手总捂在肚子上,显然还有肚子疼的症状。
从头到脚一堆的伤,可不像是一不小心自己摔出来的。
薛彩霞这女同志嘴里说得可怜,下手可是一点都不含糊,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能打得过赵卫国,进而揍了他一顿,最后还把人揍进了医院,简直当代花木兰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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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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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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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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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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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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