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武痴只爱打架,男人争破天》 第1章 狗血豪门认亲戏码 镇国公府刘管事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上首的女子身上。 她五官秀丽,肤色极白,眉眼清晰若画,红唇微抿,看人冷淡。 既无发饰,穿着也极素,却更凸显五官艳丽,不怪她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只见女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刘管事调整好状态,重复自己刚刚的话,“请小姐回京城认祖归宗,恢复镇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楼筱怀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和身后的仆妇,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多了一层。 她穿越过来时这具身体还小,常年在山上习武, 前几年送走了唯一的亲人奶奶,还有年迈的师父,师姐也下山继承家业了。 她回了小山村,拿着奶奶留给她的良田,做起一个有钱有颜又有闲的小地主。 她后知后觉到,这是一个男女相对平等的世界,实力为尊,如今的陛下就是女皇。 女子为一家之主的不在少数,但是── “我一乡野小地主,不认识什么镇国公府,你怕是走错了。”楼筱表情认真,招手就要送客,心想这些骗子还真敢想啊。 这就跟她前世听过的,秦始皇要解封宝库一样的,假的要死。 刘管事匆匆拦下,当即带领众人跪地,“没有走错!小姐乃镇国公府如今唯一的女嗣,还请小姐随我们上京。” 楼筱单手肘撑桌,表情闲适,“你说是就是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刘管事递上印着镇国公府印鉴的书文,楼筱随手翻了翻,她哪儿分辨的出来真假,“这种东西很好作假吧。” 这句话惹的刘管事气的几乎翻白眼,“镇国公府印鉴,岂能有假?!” “您只要随我们上京城,马上就能请封世女,甚至封国公之位……” “你们府里没人了?说封就封?” “您不想您的家人过的好点吗?甚至您的母亲也不想得到名分?” “她早嫁人了。” “您去了京城,就可以找到诸多好男儿,个个比这村野之地的强!” “我对男的没什么兴趣,没意思。” …… 刘管事算是看出来了,合着这位小姐根本就没相信她! 不然怎么可能会有人放着镇国公府不要,就爱缩在这小庄园的! “您要怎么才肯相信老奴……” 楼筱从侍女九白手中果盘拿起一片甜瓜,咬起来清脆爽口。 她瞧着刘管事的苦瓜脸,好笑道,“不如你先说说,我怎么跟镇国公府有关系了?” 让九白给她也端了一盘瓜,小乡村里难得有点乐事,她就当是消遣了。 好想让她庄园外的老乡们也进来,嗑瓜子吃瓜看好戏。 胖胖的管事抹一下汗水,轻声谢过主人,小心拿起一片瓜,吃完了便清清嗓子,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 楼筱漫不经心的听着,捋清楚了大概。 按这位的说法,她那从未谋面的母亲年轻时好攀高枝,真让她搭上了镇国公府世子。 只不过段位不高,没能进的了府,被人家拿银子给打发了。 流落在此生下了她,扔给自己的父亲,而后远嫁他乡,再也没了消息。 很老土的剧情,也给她定下了私生女的标签。 “京城何等繁华,小姐如此风姿,怎能埋没在乡野之地中……” 前世不懂事的时候也做过豪门认亲的梦,而今遇到古代版豪门认亲,楼筱却只想笑。 “方圆十里,我也不是最有钱的,怎么找上我了?”她还是觉得是场骗局,“看我比较年轻?” ……刘管事觉得自己要犯心疾了,“老奴句句属实!小姐还请明辨!” 一箩筐无法证实的话,楼筱会信就有鬼了! “你们换个目标吧,”她笑着吩咐九白,“送他们出去,顺便把甜瓜给门外的乡亲们分一分。” 热闹也看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刘管事再要开口,楼筱表情冷下来,“再多嘴就报官,假借京城的镇国公府名头行骗,你们能有几条命赔?” 说到报官,他们反而平静下来,“小姐尽可以报官,看老奴手中的印鉴是真是假。” 楼筱将信将疑,吩咐九白照她说的做,而刘管事镇定自若的模样,让她心中开始有了一丝怀疑。 难道真有这么狗血的事情? “等官差来了,你要想走可就难了。”楼筱警告道,她原不想惹麻烦,奈何麻烦非要找上她,那她就不客气了。 不大的堂屋内,顿时冷凝下来,气氛沉重。 此时一个侍儿从庄园外低头跑进来,凑到刘管事耳边低声言语几句。 她原本霜打茄子样立马恢复元气,精神满满,眼神明亮的看着上首的女子,“小姐您不信我可以,只是您还是必须去京城!” 楼筱挑眉,“怎么地?”还能拖着她走? “陛下圣旨正快马加鞭前来,您只要稍待时日,就能知晓。”刘管事胸中顺了一口气,莫名舒心。 怎么还有圣旨了? 楼筱觉得事情走向不太对劲,好似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其实就算管事说的是真的,她也并不想去趟豪门大户的浑水。 她不喜欢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不想与从未见过面的“亲人”虚与委蛇,不想被当作联姻的棋子,被束缚在一处越陷越深。 小乡村极好,平静自由。 她可以在葡萄架下躺一天晒太阳,可以想去爬山就爬山,想去哪儿游玩抬脚就走。 自穿越来此,发现她幼小的身体习武天赋极好,她从未懈怠。 就是为了能保护自己的安全,还能游历名山大川,江河湖海。 没有对女子束缚的时代,又有些家财,这是前世无法想象的自由。 至于成婚? 如今就师姐一个亲人,她不想,谁能把她怎么着? 她为自己计划好的生活还未开始,怎么能因为一看就有阴谋的意外就放弃? 可是她能推掉身世的麻烦,却不能挑衅这个世间的权威。 若圣旨是真的,她不想去也得去。 也不知道自己若是溜了,师姐会不会收留抗旨的她。 对了,师姐的家好像就在京城? 那还是别给她添麻烦了── 第2章 夺嫡站错队的国公府 “那便见到圣旨再说吧,”楼筱身体往椅背靠去,不再做声。 刘管事与身后仆妇眼神相触,她们曾设想过许多种情况,但谁也没预料到这位主儿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自乡野长大,竟然对国公府的富贵无动于衷。 “今日可能赶到?”刘管事悄悄询问身后人,她敢肯定若是圣旨不来,这位小姐能一直晾着她们! 底下人喏喏,“已经尽快了,若无意外,应是要到了……” 话音刚落,门口马蹄声凌乱,随后一声嘶鸣,有人急急忙忙进门来,也不敢抬头,双手举起圣旨,跪地高呼,“楼筱接旨!” 还真有? 喝茶的楼筱手一顿,这一次没法说出“这东西容易作假”的理由,只能不情不愿的接下。 她也听不懂这圣旨里的拗口用词,迷糊拼了个大概,就是要她进京城接下国公府这个摊子。 相比于刘管事的干劲十足,“快快快,帮小姐收拾东西!” 楼筱握着圣旨,整个人陷在低气压里,心里恨恨,这么偏远山村地儿,女皇怎么还会传圣旨来? 这破身份谁爱要谁要,在封建大家族里混,发际线都会给整后退,她最讨厌麻烦了! 九白担心地侍立在侧,等小姐终于认命了,才打发她去看着这帮子人收拾,她还不信任他们。 如今议事厅里就剩个刘管事恭恭敬敬站着,等候她吩咐。 楼筱对她招手,胖胖的刘管事抖着手上前去,陪着笑,“小姐有何吩咐?” 再是郁闷也无法对着一张笑脸发脾气,楼筱手一指凳子,示意她坐下,接下来要长谈。 刘管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把脑子里的话又过了好几遍,就等着她发问。 “说吧,你们府里发生什么事了?非要把我弄过去?” 他们若是太太平平的,怎么会想起她? “小姐这话说的,您是镇国公府血脉,自然是要回去……”说着便见楼筱冷眼横来,渐渐声音低下去。 女子满不在乎,“这血脉,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少跟我瞎扯这些,”她讨厌别人说套话。 “你们是有什么难缠的婚约还是麻烦,要拉我去顶缸?” “……小姐多虑了。” “那究竟是怎么了?你不说,等我自己去京城知道了,可没这么好的态度。” 楼筱不耐烦,她圣旨都接了,去京城已是定局。这管事支支吾吾,更加让她觉得,那是狼牙虎口,要不还是逃掉? 刘管事抹抹头上汗水,知道自己必须如实相告了,“是这样的……” 镇国公府其实多年前早已有败相。往上数,那时候国公还在,却常年缠绵病榻,子嗣不丰,就世子一个孩子。 而偏偏世子是个扶不起的,文不成武不就,就爱沉迷色相,遍地留情。 要说留情也好──至少多几个孩子。 谁知国公夫人心气高,要与他找个家世品貌都极好的女郎,硬是打发了身边所有情儿,娶来了大家女子。 结果双方互相嫌弃,没多久就和离了去。 多年以后,世子成了国公,为小女儿请封世女,被圣上驳回。 一年前京城夺嫡,兵荒马乱之下,国公带着几位子女皆牵连暴毙在当夜。 就剩一个被嫁出去的儿子楼鸿,和遗腹子楼升。 “这不还有活着的么?”楼筱想,她那个便宜娘,估计就是“被打发的情儿”。 “陛下给驳回了……” 这不正常啊,楼筱皱眉,“你们得罪新帝了?” 刘管事嗫嗫嚅嚅,大汗淋漓。 想起她说的夺嫡夜国公暴毙,楼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们站错队了?” 她就说这是火坑! 刘管事即便不太懂她说的话,也知道她言下之意,当即找补,“陛下开恩,并未夺爵,只待您入京,就能……” 瞧着楼筱凉凉的神色,胖胖的身躯几乎要坐不住凳子,“您若是不回京城,这国公府无人继承,可就真的败落了──” “哦,关我什么事。”也不对,她现在手中圣旨上,写明了她摆不脱这个麻烦了。 想想就烦啊。 一个站错队的家族,死的近乎空壳,为了面子,从乡野处找出她这么一个私生女,硬是顶上去,也要维护家族的荣光。 她能干什么?“你们就不怕我把你们余下的财产给挥霍个干净。” 万一她要是个纨绔什么的── “若没有个人撑着,府里的田产铺子也是要被吃干抹净的……”刘管事不胜唏嘘,若不是如此,又怎会来请她这位私生女呢。 “您回去,至少府内的主子们还有活路,”若不回去,偌大家产也是守不住啊! 懂了,她就是去当个吉祥物是吧? 刘管事估摸着她的心思,“府内如今就老泰山与和离归家的鸿公子,还有尚年幼的升公子。国公的侍儿们皆被老泰山打发走,府内如今清净的很。” 其实也是怕再闹出些事来惹的圣上不快,如今他们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看来也真是可怜了,就剩老人小孩。 楼筱叹了一口气,“行吧。” ──── 京城镇国公府。 国公府老泰山余氏和楼鸿,并着还在襁褓的楼升,皆在等待派往录州的探子打听的情况。 “如何?那位什么性子?”一身尘土的中年女子被引入小厅,老泰山便迫不及待的问。 她若早知道那位情儿身怀有孕,定然要留下,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楼鸿扶稳老人,他体格修长,眉目清朗,即便家中巨变仍不改青竹之姿,“小心身子,别激动。” 他朝着中年女子点头,示意她可以说了。 “小的一路打听,那位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名声,”说完她眼神奇怪,“倒是不少对她容貌的夸赞。” “只说性子有些独,不爱说话。” “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就好,”老泰山历经沧桑,早已没了傲气,“只要安分守着国公府,不至于让我儿没了依靠,” 她说完拉着楼鸿的手,“若府中有人,你又何至于被迫和离。” “是,”楼鸿温和的答道,眼中带一点不甘,“她定是能撑起门户,为我们镇国公府寻出一条生路。” 第3章 女主她武力值超高 因着圣旨上催的急,一群人收拾好,第二天一早就浩浩荡荡的离开小村。 楼筱坐在高头大马上,最后看了几眼晨光中生活了数年的村子。 淳朴的邻居,偷偷在角落瞧她的小孩子,和笑出大白牙明朗阳光的少年。 他们对着她招手,“楼小姐一路平安啊!” “再见。”她笑着点点头,一马当先带领车队离开。 刘管事坐在马车上悠悠想,这位小姐,倒比想象中要好多了…… 二九年华,天姿绝色,洁身自好,房内一人也无。 从录州到京城路途遥远,赶路急,她也没叫过累,驿馆客栈吃食衣着也不讲究,极为省心。 除了爱睡觉,懒得和她们说话外,她真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了。 这难免叫下面跟从的少许仆人轻视了些,“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刘管事虽喝止了这个说法,心中也同意,这位小姐太好伺候了,就怕她到时候在府中立不起来。 不过很快就发生了件事打了她的脸,让后来的旅程里,再无人敢说她半个不字。 那一天车队悠悠在林间晃荡,楼筱在马车内抱着枕头睡的正香,突然一阵急刹车让她瞬间清醒,懒懒问道,“怎么了?” 九白钻进马车里,扶着楼筱起身,从暗格里取出暖壶,倒了一杯水给她,“小姐,恐怕遇到山贼了。” “哦,”刚醒来的楼筱反应还有点钝,喝了口水才问道,“多少人啊?” “大约二十来人,先头已经劫了一队人马,咱们刚好撞上了。”九白把上一次在街上买的糕点摆出来,楼筱顺手就拿了一大块。 另一只手压在她肩头,“你在这待着,别给我添麻烦,我出去看看。” 刘管事心中叫苦不迭,若是以往府里出门的做派,护院侍卫何其多,何至于能被山贼给拦住了? 如今虎落平阳,不过区区二十来贼人,自己带来的少许侍卫,竟然都无对抗的把握。 瞧他们刀口染血,前方路上一小队人马已经被制服,仆从们尸横遍野,满脸横肉的几个人正一脸狞笑的从马车拖出一名奋力挣扎的男子,拳打脚踢下五花大绑,直至他蜷缩在地,生死不知。 这一伙人不止是求财的,不好相与啊! 心下惴惴,刘管事还是掏出了银子,陪着笑,“还请英雄好汉放过我们……” 身后侍卫仆从们小心围住马车,面对穷凶极恶的山贼忍不住后退。 为首之人乃脸带刀疤的高壮男子,刀尖挑起刘管事的钱袋,一手掂量下,“啧”了一声,不甚满意的样子。 这一伙男男女女,皆不是好形容,围过来时互相打着眼色,刀上血滴在衣服上,一身腥骚味儿。 “这点儿怎么够,”他们打量着马车,“护得这么紧,是个什么标志人儿?” 徐管事正从腰间掏银票时,只见马车内的小祖宗“唰”一声掀起门帘站出来,头发微乱,眼中朦胧,手里捏着一块儿缺一角的糕点,嘴角微动,唇边沾了点碎屑。 她瞟了一眼四周的地势,远处的尸体,看一圈儿围着她的仆从侍卫们,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前方的山贼身上。 谁也没料到她会出来,刘管事急的汗出如油,而山贼们眼光倏忽亮起,贪婪的盯着她,就差流口水了。 “小姐可愿意与我兄弟们……”没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横行此地多年,第一次让他们遇到如此女子,纵得一晚,便是死也无憾了! 仆从们不禁为这伙山贼的放荡恶心不已。 楼筱把手中糕点尽数塞进嘴里,她身侧已然怒而拔刀的侍卫只听她模糊一句,“刀借我一下,” 然后手里一空,便见他美貌至极的主人横刀就将为首山贼的首级砍下! 她速度太快,根本没人反应过来,刚刚还笑的嚣张的人已表情定格,头身分离。 “你***的,老大!”最先出声的是他身侧同样在笑的山贼,不过一句话刚出口就被同一把刀刺穿心脏。 神奇的发展让刘管事脑子当掉,但丰富的职业经验仍是让她迅速做出回应,“保护小姐!” 也说不准到底谁保护谁,混乱中刘管事眼睁睁看着她懒洋洋的未来主子,手起刀落,快狠准,一刀一个山贼,身上愣是半点血没沾。 除了侍卫仆从们打倒几个还有活口,其余皆死在她的刀下。 而她漫不经心,甚至从贼人身上拔出刀时,另一只手还掩住嘴,小打了一个哈欠。 一双美目水光盈盈,嚼几下含在嘴里的糕点,刚拔出的刀又被她掷向五花大绑男子身边正抖着腿想逃的人。 一刀插入后背,让最后一个山贼死在刚清醒的男子面前。 九白端着水盆帕子爬出马车,伺候着转身而回的楼筱洗手,刘管事抖抖索索的上前来,头垂的极低,“小、小姐,余下的怎么处置?” 她只管杀不管埋,后续的事干脆交与她了,“你看着办吧,附近有住的地儿吗,想洗个澡。” “有有有,”没有都必须得有!“小姐累着了,要不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她也要好好安慰一下自己的心脏。 这些事楼筱就随她安排了,她躺回了马车,把枕头抱在怀里,半眯着眼,似睡非睡。 晚间时候,众人歇在小镇客栈,与当地官府交接了仅剩的一个活的山贼,又安顿好救下来的男子,刘管事才有空安抚自己受惊的心。 她集齐了跟来的所有侍卫仆人,“不许把今日之事透露出去,以后不得对小姐半分不敬!脑子清醒一点!” 众人喏喏,于是后续的行程楼筱当真过上了大小姐的生活…… 直至到了京城,没睡醒的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带着圣旨去谢恩。 楼筱浑浑噩噩被带着入了皇宫,教了堆礼仪她一个没记住,稀里糊涂的跪在上书房对着龙椅上的人喊“万万岁”。 然后就是空气突然的安静,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没理她,楼筱眼睛望着地面,渐渐开始出神。 “怎么的,今天又没睡好?”上首终于屈尊降贵的问了一句。 楼筱听着声音耳熟,迟疑一会儿悄悄抬眼,正好对上女皇戏谑的眼神。 “师姐!你不是说你回家继承家业了吗?!” 第4章 师姐妹相见 “是继承家业了,”大奚朝女皇萧昭成好整以暇,“你看,富贵了也没忘了你。” 楼筱想起当初得知师姐要回家的时候,自己抱着她哭,好似说过“苟富贵 勿相忘”。 她只是想以后自己浪迹江湖万一没钱了,师姐有钱能接济自己一点,让她不至于挨饿受冻…… 没成想她继承的家业,这么大啊。 她才刚当个小地主躺好,还没来的及去江湖呢。 楼筱在师姐面前放松惯了,她盘腿坐下就像当初还在山上时候那样,“师姐你唬我玩儿,招呼不打一声就把我叫来。” 她一路胡思乱想,未来怎么受新帝的刁难都想了无数次了。 “师姐没唬你,”萧昭成疲累的揉太阳穴,楼筱见状站起身到她身后,接替了这个活儿, 她闭着眼睛,享受到,“师姐很累,需要你来帮我。” “那您说一声就行,您需要,我哪儿能不帮。”楼筱非常感激她多年的爱护,真心把她当作家人。 “镇国公府那烂摊子就别给我了吧,看起来就好麻烦。” 听她说着,萧昭成笑,“那可不行,你是真的镇国公府血脉,你得支棱起来。” “不起来怎么帮我?” “哦,我还以为是假的,”楼筱满不在乎,“她们不是惹你了嘛。” 萧昭成还没开始动手呢,他们一家子就接二连三的死,如今若是逼得太过也不好,总要显示自己皇恩浩荡。 “你要站我这边,带着镇国公府一起。” 楼筱头大的很,“师姐啊,你们朝堂的事,我哪儿懂?” 她一心一意习武,学问平平,前世也只是普通人的她,从来没想过会站在权力场里。 年轻的女皇拿下她的手握住,侧脸时阳光照在她英气的眉毛与深沉的双眼,无端生出几分阴沉,“没关系,你来了就够了。” “朕初登帝位,人心不稳,多得是想把朕拉下去的人。朕手中无人,你是我师妹,谁也比不上你值得信任。” 楼筱点头肯定,“我定然是师姐你的人,师姐要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我也就会点武,保护师姐不是问题,师姐你也要护着我啊,我脑子笨,万一给你惹祸了,你可别生气。” “不生气,”萧昭成承诺道,“小小在京城就与在录州一样。知道你懒,随意就好。” 小小是她乳名,如今只有师姐这样叫她了。 “饿不饿?快去沐浴更衣,陪师姐好好用一膳,休息够了再回国公府。” 他们若是在等,那就慢慢等着吧。 “好。” 楼筱跟着侍者去了偏殿沐浴,水雾弥漫中,她眉眼湿润,心情却并不太好。 她是有猜过师姐身份会比较高,但也没想到直接就是最高那个。 坐在这个位置上,师姐还会是那个逼着她看书写字,给她买肉饼,带她掏鸟蛋,在她受伤疼哭时安慰她的师姐么? 把她这么一个毫无关系与经验的人放在朝堂,又给她放肆的权利。 说实话她有点儿惶恐。 她捧起水浇在身上,深吸一口气。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 镇国公府私生女被新帝亲封袭爵,一入皇宫赐沐浴更衣,与新帝同桌用膳的消息传了出去。 京城里各府才惊觉,镇国公府这是命不该绝? 私生女是什么来路?竟从未得到消息? 镇国公府大门口,楼鸿扶着老泰山余氏,另一边表公子余靖也站立一旁。 怀里楼升叽叽咕咕,他原是来给自家亲人老泰山撑腰,就怕这位私生小姐不知礼数,小瞧了人。 结果到现在也没见人。 皇宫来人的时候,老泰山喃喃,“竟是留膳了……” 余靖是老泰山哥哥的亲孙,为府中老幺,受宠至极,“您回去休息吧,她哪里值得您亲自等。” 一辈子骄傲的老人,晚年了竟要讨好自己从未见面的小辈,余靖心中不满, “她自己长着腿,还不知道镇国公府大门在哪儿?” “要等,不仅是为了她,”楼鸿知道身边老人的心思,这也是为了做给新帝看啊。 ── 皇宫内楼筱面对摆好的膳食一声惊叹,好多没见过的菜品让她食指大动,快速的消灭掉。 萧昭成原本不太好的胃口,见着师妹的吃相也多进了几口。 终究是习惯使然,她最终还是早早放下筷子,挥退想提醒楼筱放筷的宫人。 只剩师姐妹的桌子,只有楼筱碗筷的碰撞声。 一个宫人躬身进来,在萧昭成耳边低语几句,她点了头笑道,“倒是乖觉。” 瞧着一无所知的师妹脸颊鼓起,一盘接一盘的消灭桌上食物,她突然开口,“师妹身边可有伺候的人?” “有啊,九白,”楼筱喝一口鸡汤,“怎么了?” “朕是说男子!”仿佛为她的不开窍头疼,“师父和你家老爷子都去了,你竟然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上心!” 楼筱眨眨眼睛,嘴里暂时没空讲话,只能装作没听见。 “这个年龄,你也该娶夫了,京城适龄儿郎不少……” 楼筱急忙把口中食物吞下肚,“师姐!求你了!怎么都行,我不要成亲啊!” “胡闹!哪有不成亲的?”虽是这样说,萧昭成还是停了这个话题,“你先熟悉京城,若有中意的再说。” 为了不让师姐再提,楼筱风卷残云般用完了膳就告辞。 膳房宫人撤盘时瞧着空空如也的一桌子,对这位新任镇国公有一种诡异的好感。 萧昭成的贴身内侍亲自送她出宫,回来时女皇手执棋子,正要落下。 “朕这师妹,自小就是好相貌……” 内侍端着温度合适的新茶压弯了腰低声附和,“怕是要搅得不少京城儿郎们春心萌动。” “李家怀卿呢?” “这……”内侍为难道,“奴才觉得,怕是没有哪家儿郎不心折。” “甚好,就看谁能抓到她的心。”棋局初成,谁胜谁负,好戏即将开场。 谁能抓到她的心,余靖不知道,但自己的心,就在今天陷落了。 她从马车中掀帘而出,宫中赐下的华丽衣袍衬的她本就姝丽的面容,更加夺目。 不用任何人相扶,她兀自跳下马车,微笑着对为首的老人客气,“让老泰山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他只觉得视线里惟有她,其余万物都如同画纸沁水,模糊了墨迹。 曾经打好的腹稿尽数忘却,她目光似是无意间划过他,让他听的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第5章 初遇李怀卿 连着三日入宫伴驾,女皇为她撑足了面子。 虽说她只是陪着女皇批折子逛花园,什么朝廷大事都没沾手,但别人不知道啊!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休息日,她就像曾经在自己的小庄园那样,在玉笙居小院里躺着发呆。 侍女仆从早被她打发出去,若无事,她不喜欢一堆人围着自己,不自在。 九白端着膳房送来的糕点,其下压着一幅请帖,稳步走来, 在楼筱左手边放好,她将请帖递给楼筱,“昨日您答应了李府的帖子,小姐别忘了。” “什么李家……”她两指捻起制作精美的请帖,以洁白丝绸包裹,上绘墨兰,端的是大家族的风范。 那个李家。 出过数任太傅、名士,桃李满天下的百年世家大族,族中才人辈出,在读书人心中有极高的地位。 历经改朝换代,也不曾没落分毫。 可不像镇国公府,起起落落,差一点儿就消失在京城了。 李家今朝只有一个叫李雁凡的旁枝子弟在朝,正是户部尚书之位,颇受器重。 而今,自然是她递来的帖子。 “赏花宴? ” “李府内桃花正开,这也是京城内默认的相亲宴。” 楼鸿管理府中中馈,带着十几名仆从,端着华服与新做好的发冠,催促她,“ 您现在梳妆打扮还来得及。” “我又没准备成婚,去相的哪门子亲?不去。”楼筱扔回请帖,不管楼鸿的焦急。 “您昨日不是应了么,怎可反悔。宴会上京城内有头脸的适婚男女,都会在其中,”楼鸿捏着眉向她细数着京城的人情往来, “这是步入京城社交圈的第一步。” 她恹恹地起身,楼鸿挥手让仆妇们跟上。 众人鱼贯而入,在梳妆台前,只为她浅上了一层粉,一层唇脂,就被她拦下了。 自宫中赏赐的布匹被府内绣者连夜制作成衣,暗红色的布料上,隐现流金, 连宫中贵君都没得到的料子如今被她穿在身上,奢华艳丽,金冠一戴,富贵逼人。 这样气势极盛又浓艳的装扮,是极适合她的。 在李府门口吸引了无数眼光的她,被楼鸿指派的侍从跟着,由李雁凡亲自领入府中。 李雁凡是个年近四十的女子,身量高,身穿蓝灰色常服,对楼筱的到来万分激动。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新任镇国公第一次赴宴。 如今在府内的少男少女们,暗中观察的老油条们,谁不对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好奇? “听说府内的桃花开的极好,已是四月了,没想到还有。”楼筱以为桃花都是三月份开放的。 李雁凡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细的纹,看起来和蔼可亲,“都是谬赞,只是找个由头,给年轻人饮酒赋诗罢了。” “赋诗?”走动间已到了宜华院,院中无论年龄,站着的坐着的,都将视线投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样貌。 楼筱一副长者做派,眼神扫过院中灼灼桃花树下的男男女女,“都是些年轻人,我就不凑热闹了。” 她认真的对李雁凡道,“我是不会作诗的,劳烦给我一个偏僻一些的位子,我瞧着你们玩就行。” ──── 李怀卿听过有人谈起这位镇国公。 只说她美貌无匹,是镇国公府从乡野中寻回的私生女。 据说圣上极为喜欢,于上书房伴驾,每天都是数不尽的赏赐。 赏花宴上,他在诗稿中沉迷时,身旁的屈书白悄悄喊他,“子砚,镇国公来了!” 他好笑的继续翻着诗稿,“来就来了,你激动什么?” 他顺着好友的眼光看去,只见户部尚书李雁凡亲自引着一位丽人行来。 不同于春日里衣衫轻薄的娇俏,也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名士风简洁高雅装扮, 这位镇国公穿的华丽繁复,美的张扬且热烈。 她像是淡淡水墨里突如其来的烈日,耀眼的让李怀卿不适。 “你说我激动什么?镇国公果然好相貌。”屈书白赞叹道,“怪不得陛下喜欢,这样的美人放着,都要多吃几碗饭啊。” 他凑近来瞧瞧李怀卿神色不动的样子,低声笑,“如何,可配得上你第一公子。” “莫要开玩笑,她是已经袭爵的国公小姐,我不过是个没有功名的闲人。”李怀卿自谦道。 在众人交头接耳甚至站立起身体以求看的更清楚的时候,他端坐如常,淡然处之。 只知道她无视了众多期待的目光,被引入假山高处的毓秀亭,而他们只能透过桃花的间隙,隐约瞧得她的身影。 “美人如花隔云端哪,”安定侯家的三小姐笑道,“来,我们继续。屈书白你若作不出诗,酒必得喝下了。” “你急什么!”他走笔如龙,写完后轻轻吹着墨迹,让侍从取走,信心十足。 一时间,桃花树下的少男少女们气氛又活络起来,一如往常。 只是总会有人似是无意或是有意,抬头往毓秀亭望去,却始终无人敢上前打扰。 楼筱一手撑在亭子的栏杆上,一边赏着桃花,一边低头瞧着京城年轻人的青春年华。 李府的点心做的不错,她忍不住多吃了几盘。 突然一群人的视线聚焦一处,李怀卿让侍儿拿着自己的诗稿站立起身,就往毓秀亭而去。 京城里最负盛名的李家公子,即将与最貌美位高的镇国公单独相见,惹得一众人翘首而望。 “小姐,李公子来了。” 楼筱拍去手中的点心碎屑,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手。 “就是楼鸿说的第一公子?李家的瑰宝?”她模糊听了那么一点,只说他原是差一点就做了凤君的人物。 随从开路,一位通身气质温柔,眉眼俊朗贵气的男子缓缓行来。 墨玉束发,一身白衣带银色云纹,领口兰草相配,手中一柄折扇,带着一点笑意,端的是君子如玉。 毓秀亭外桃花妖娆,李怀卿抬眼时她正好侧身看过来。 他在她的注目下,提起袍角,一步步踏上阶梯。 当两个人对视时,已经有人想提笔绘出这幅美好的画卷。 桃花、美人、君子。 只可惜这绝美的初遇被楼筱开口就破坏了。 “刚刚好像有只虫子落下,不知道有没有在你头上。” 第6章 你的风情我不懂 李怀卿温和的脸庞有一瞬间的裂,但良好的教养让他迅速恢复过来。 他身边的侍女急忙为他仔细整理衣服,并未发现楼筱所说的虫子后,微不可见的对他摇头,躬身而去。 如今毓秀亭就只剩了两人。 身无功名官职,他低头行礼,“李怀卿见过镇国公。” 眼前女子并未如他想象的近身扶住他,而是他话音刚落就指着亭中石凳说道,“不必多礼,坐下吧。” 还是行满礼节,姿态优美,“礼不可废,小姐大度。” 他掀袍坐下,腰背挺直。 而楼筱轻轻靠着白玉栏杆,明显对新端上来的点心更感兴趣。 李怀卿手中的折扇微微一滞,微笑着为她介绍起李府的点心, “这是府中特制的桃花酥,比之外面多加了些许工序,口感更酥脆,小姐可以试一试。” 楼筱拿起一块,咬一口酥皮即落,她另一只手接住,确实美味的很。 几口吃完,她才把眼神转向李怀卿,“确实特别,可还有别的?” “自然有,”他招来侍女,吩咐厨房将点心每样都给这位镇国公端来, 楼筱对点心专心致志,把身旁的美男子忽视个彻底。 而李怀卿涵养极好,不仅细心为她讲解每一样点心的典故与优点,更细细观察她的表情,记住她最喜欢的那几款。 “公子真是博学多才,好似什么都懂,”楼筱真心夸赞他,“未曾想,点心也有那么多说法。” 李家历史悠久,世家大族的点心方子自然比任何家族都多,还特别。 楼筱想,以后李家的帖子,她得多收一些了。 “小姐谬赞了,”李怀卿也许是听多了夸赞的话,不动如山。 他似是早已忘却最开始的打算是什么,将诗稿、风骨统统抛却, 话题总绕不过桌上的小食去,两人看起来竟是宾主尽欢,非常和谐的样子。 李雁凡听了侍儿的汇报,点点头让其继续盯着。 她身后的男子嗤笑,“不过是个贪嘴的小丫头,何须让怀卿去探。” 说话声来自身穿一身棕色锦袍的男子,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是李雁凡自族中带来的谋士。 “小心为上,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她突如其来,定然不会这么简单。” 不同于别人,李雁凡做官十数载,为人稳健老道,经验丰富。 “你就不怕这位小姐迷上怀卿,闹出大事。” 类似的事不是没发生过,李怀卿的风华,甚少有人把持得住, 而自乡野找回的女子,平生见过的男子,谁能比得上李家瑰宝,李怀卿? 是以信誓旦旦,“你看吧,要不了几日,京城就会有传言了。” “如果这样,也未必是件坏事。她深得陛下宠幸,怀卿若是与她在一起,对族中也有好处。” 李雁凡其实不喜这位谋士已久,但这是族内派遣而来,她还不想与族中翻脸,不得不忍。 “胡闹,她一个草包怎配的上。”他应是该坐上凤君之位,与女皇一起执掌天下的人,怎么会和一个贪嘴的草包在一起? 镇国公?不过一个空壳子,况且她仅有虚位,未有实权。 君心难测,谁知下一刻会不会就一无所有,被赶出京城。 此时“草包”楼筱已经消灭了不知道多少盘点心,李怀卿陪着也进食不少,他含着一口茶水,想去一去口中甜腻的味道。 “你怎么不吃了?”楼筱笑着问他,终于也停下嘴来。 李怀卿不想再勉强自己,只能老实说,“在下腹中满满,胃口不如小姐。”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楼筱似乎是才想起这一点。 “也无甚大事,只是在下作了几首诗,想给小姐看一看。” 侍儿及时捧来了稿纸,楼筱草草翻了一下,她看得懂,却没有评价的本事。 她也不装,抱歉的还给他,“ 我没有给你品鉴的资格,听闻大学士在此,不若给他看看?” 没想到她竟然连一句客套都没有就将诗稿归还给他,看来她确实志不在此。 “小姐不必妄自菲薄,只是手稿而已。 ”他玉白的手指整理着诗稿,那纸还没有他手指白。 “ 我对诗词歌赋并无研究,”她对诗词的了解也仅限于前世的水平,这一世,她前半生的时间都奉献给武学了。 “那……”李怀卿带着一点试探之意,“那小姐都看什么书籍?可有偏好?” 她最多幼时被师姐逼着看了些书,后来最多就翻翻游记一类。 “随意翻过一些,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她沉吟道,“还是得看一点诗词……” 为了防止他把话题转到诗上去,楼筱瞧一眼天色,抱歉道, “日头晚了,该回府了,下次再说。” 猝不及防的李怀卿看出她隐约的拒绝,最后做了一个邀请, “小姐还没逛过京城吧?明日在下可有荣幸,与小姐共游?” 已经站起身的楼筱点点头,很干脆“好”。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李怀卿笑意消失, 吩咐侍儿将她喜欢的点心打包送去镇国公府,便撑开纸扇,回了书房内。 打开门,李雁凡和那位谋士正在对弈,对于他的到来双双停手, 户部尚书还未说话,谋士李厂就开口问道,“那位小姐,可是草包?” 李雁凡眼内一抹阴沉,在对上李怀卿时换上笑意,也在等着他的评价。 碍着礼仪陪着吃了一肚子点心,第一公子坐下时终于表现出不舒服来, “陛下将她叫到京城,这一面也看不出什么。” “怎么看不出?从头吃到尾,莫不是以前是个泥腿子,没见过好的!”李厂笑道, “你们也太小心了,乡野之地还能出经天纬地之才不成!” 李怀卿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他笑,李厂顿时尴尬起来,对上他的眼睛不禁垂下眼神, “公子莫怪,是我浅薄了。” 一旁的李雁凡眼含讥讽,很快掩饰过去,将棋子一收, “还是再看看吧……莫要大意。” 如玉的公子转过头瞧着窗外的春光,眼前又现出她侧身看自己的画面。 那不是他心中属意的伴侣模样,他知道的。 第7章 楼鸿你老实当个管家吧 楼筱前脚回府,李府后脚就将她喜欢的点心,并着几本诗词古籍送来, 下人送到楼鸿面前时,他挥手就让给玉笙居送去,问及来处,对方只答,“我家公子赠与小姐之物。” 想送她东西的人多了,自己为她拦下不少,就怕她一个不察,惹下祸端。 李府唯有一位本家的李怀卿公子,送与的也是些不值钱但表心意的物件,看来这京城第一公子,似乎对她有意。 她的脸,加上这位子,也难怪。 楼鸿心中思虑万千,神色未定。 他想着她如此放心的让他继续管着府中中馈,玉笙居内也不喜人伺候,外出时对于他安排在她身侧的人也无视, 她与他们太生分了──根本就没有融入府中的意思。 前几日她每每入宫伴驾,自己送她出府时,低声说府中事务, 楼筱总是摆手,“你自己处理就行,不用与我说,我也懒得管。” 他原本是开心的,为着自己还能把持住府里。 可是已经在外撑起国公府门面的主人,与他生分,面对府中侍从,自己该如何自处? 而且听闻她今日在李府,任性的很,还好没有丢了国公府脸面,但是下一次呢? 他觉得,他得与她谈谈。 ──── 夜间时楼鸿独自前来玉笙居,发现她早已摆好小酒与小食等着他,顿时一笑。 “你知道我要来。” “自然。”楼筱虽然倒了两杯,却没沾嘴,撑着头示意他坐下,“我们谈谈。” 掀衣而坐,楼鸿率先开口,“您已是府中主人,仍是与众人很生分。”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我才来几天而已。”她不觉得非要装亲热,本来大家都不熟。 “可是您这样,人心惶惶,老泰山也不安心……” 楼筱盯着他,“是老泰山不安心,还是你不安心?” “觉得我不把你们当亲人,在此之前,谁知道我的存在?” 她语气冷漠,“咱们也就是才认识不过几日的陌生人而已,如今是大家都舒适的相处模式。” “不是这样的,”他语气焦急,“你现在是府里的主子,是大家的依靠,大家尊重你爱戴你,你不能凉了大家的心。” 这句话没能激起楼筱的情绪,她大眼睛看他半饷,让他的情绪漂浮在空中,无处着落。 她冷不丁的问他,“你觉得我信?”不等他回答又摸着下巴道,“要说爱戴,至少你不是啊!” 不管他陡然变的脸色,楼筱端起两杯酒起身, “听说你父母与兄姐们死去,你就和离归家了,真是巧。” “妻家怕被牵连,抛弃了我。”他垂目似是悲伤,“您如果不喜欢我……” 行至他的身后,楼筱靠着桌子,一杯酒放置他面前,凑近他的脸, “归家后府中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婴儿,这国公之位该给谁呢? 即将到手的位子,让一个不知何处的私生女拿了,恨吗?” 被她点破自己隐秘的心思,楼鸿看着面前的半杯酒水愣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也是楼家子,为什么不能给我?” 他卸下端着的面具,露出野心来,“若是兄姐们还在,我自然不该想,可是他们不在了!难道要给楼升那个吃奶的孩儿?” 他压抑已久的心释放出来,“我自然不喜欢你,你从未在府中生活,对家族半点不上心。但是──” 但是偏偏圣上就把国公之位给了她,她也稳住了圣心。 如果是他,能做到么?楼鸿叹气。 他做不到。 “事已至此,我们已是一条船上蚂蚱了,”楼筱喝下手中那杯酒,“你再不甘也没用。” 他想说他早就认命了,从得知圣旨的时候。 他不知道父母兄姐们做了什么失却圣心,但是他和离那一天,就做好了再不回头的准备。 无论她可靠与否,他都要撑起来这个家的。 “你会去找你的前妻么?” “不会,”本就是联姻,他们双方都无心对方,和离起来也极为顺畅。 “正好,你就管着这府里罢──既然你如此看重国公府。”楼筱拍板道。 你就不怕……他虽没开口,她却看出了他眼中的意思。 “不妨告诉你,就算没有我,你也是拿不了这个位子的。”她半是认真半是戏谑,“你应该庆幸是我,因为我上头有人。” “你不可太过放肆,毁了国公府百年清誉。”他提出要求,算是与她达成和解。 这个要求她恐怕做不了主。 师姐给她的定位,就是要搅乱京城,她不可能安安分分当个臣子。 楼筱皱眉:“换一个要求。” “你,”男子撑起桌子起身,俩人身高相差无几,只因为楼筱还带着发冠,看起来气势上比他高一截。 他压低声音,“府中生怕惹怒圣上,你即便这几日圣眷正浓,难道不该低调行事吗?” “我怎么低调?”她一手扶住发冠,抚过鬓角碎发,“你告诉我,我低调的了吗?” 楼鸿很想骂她自恋过头,但是瞧着她鬓发如云,如此隆重的衣着也压不住的好颜色,想着不知多少消息递来打听她的喜好。 他得承认,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早就吸引了多方注意,如今就是京城里话题最多的人物。 她没办法低调。 她带来了无边的注目,为差一点就被落井下石的国公府撑起了门面,在圣上面前得脸,挽救摇摇欲坠的“镇国公府”名号。 “别太过分,”他有些郁郁,知道自己没资格管她。 楼鸿端起酒杯一口闷下,她又给他满上,“你好好管着府里,其余的不必在意。” “放心,我再怎么放肆,也不会带着你们陪葬。” 她遥望夜空,想着录州的小村里,此时定然能看到漫天银河与星子。 而这里,天空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镇国公府这块牌子,还得你来守着呢,弟弟。”她饮尽杯中酒,神思恍惚。 楼鸿不满道,“我不过比你小几日。” 她似是有些醉意,眼角微红,双眼朦胧,嘴唇红亮润泽,吐出的字却让他无法辩驳, “小一时,一刻,你也是弟弟。” 别想翻身。 第8章 双方都无意的相处 京城繁华,自然是小乡村比不了的。 楼筱与李怀卿高调的出现在京城的醉仙居内,许是发现了楼筱爱吃的属性,李怀卿将“熟悉京城”的第一步放在了酒楼。 人多眼杂,热闹不已的地方, 两人的到来让醉仙居内明显一阵寂静,掌柜的急忙亲自将人引至包厢处。 衣带当风的男子与姿容冠绝的女郎,消失在门内,让人们浮想联翩。 消息传入别的包厢,里面的公子小姐在推杯换盏间窃窃私语, “竟是真的?李怀卿看上了新任镇国公?” “在我看来是极配的,一艳丽夺目一温润清雅,他们合该在一起。” “我怎么听说这位小姐私生女出身,还在乡野长大,粗鄙不堪。” “无论她曾经如何,如今也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她的身世配不上李公子,真不知道看上了她什么?” “你们也许是多想了,万一李公子只是尽地主之谊而已呢?” 话音刚落就引得多人的不赞同,李府赏花宴上,两人相谈甚欢的场面早已散播出去, 什么相见恨晚,金风玉露一相逢,无数人脑补的剧情里,俩人已经互有情愫,缠缠绵绵。 当然,当事人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楼筱从包厢处的窗户向外望去,京城层叠的房屋与密集的人群尽在眼下,宽阔的街道上行人与马车交织,有条不紊,错落有致。 沿街叫卖的小贩,卖艺的异族人,马车上偶尔掀帘的达官贵人,还有熙熙攘攘的平民百姓。 “除了预定的酒楼的拿手好菜,另再附上些京城独有的菜品,”吩咐完掌柜的,李怀卿折扇轻点掌心,嘱咐他带来的仆从, “将带的息御春用我的白玉茶具泡上,莫要让这些粗手的沾手,坏了我的好茶。” 楼筱不懂这些世家子弟的矫情,她回首时,李怀卿也正好看过来,眉眼温柔, “息御春乃是一年只得四两的好茶,珍贵无比,只在我李家族地中产出,也只有我李家族人能品尝。” 其稀有程度,自然是非比寻常。 楼筱似乎没懂他的言外之意,再一次开口就破坏氛围,叫住掌柜,“给我一壶白水就好。” 掌柜悄悄瞥一眼李怀卿,只见他神色无异,“按小姐说的做,去吧。” 侍女将整套白玉茶具摆上桌时,楼筱好整以暇,只觉得他们讲究的过分,一壶茶也搞出那么多花样。 待他将茶杯置于托盘,双手奉上递给她时,她只迟疑了一瞬。 “给我?多谢了。” 不过她不是世家子弟,学不来品茗那一套,浅抿几口,也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她没有对其做出半分评价便放下来,让李怀卿也没了谈茶的心思,兀自垂目专心品茗,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静下来。 直到上菜才气氛稍微活络,只不过楼筱依然对于他的许多话题半接不接,他猜不透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其实她只是单纯觉得他们不大合得来。 她的态度让一直受人追捧的大家公子有些郁郁,他虽然并不属意于她,并不代表就能容忍被女子忽视。 没有谁可以不被他折服的,尤其是女子。 所以即便他已有退意,仍然想着再做一次努力。 怀着一点微不可觉的好胜心,他带着她到李家名下的首饰铺子。 没有女子能抵抗首饰的诱惑── 特别是像她那样重名利,好华服锦衣,披金戴银的人。 楼筱瞧了一眼牌匾,镜月轩三个字让她莫名有些熟悉,好似楼鸿说过它的名字? 京城最有名的铺子,最顶尖最精良,工艺最好的皆出自其中。 有李怀卿带着,她自然是不会与其他人一起在柜台挑选的。 掌柜带着他们上了顶楼,贵宾室内异域地毯铺就,顶级名贵的家具,香炉缭绕,连茶杯也是青瓷名窑。 李怀卿笑道,“凡品就不必送来了,把新近做好的珍品,都送来瞧瞧。” 掌柜点头称是,他转头捏着折扇对楼筱情真意切道,“此乃我李家名下的铺子,但凡小姐看上的,只管开口。” 好大的口气── 楼筱不置可否,李掌柜小心翼翼打开珍木盒,只见其中静静躺着一支白如脂膏,通体银润的玉佩,流线型的云纹让玉石也有了飘逸之感。 “这是极难寻得的天山良玉,夏日寒凉,冬日温润,无一丝杂色,价值连城。” 时人皆以佩玉为美,以玉来类比君子美人,佩玉越是纯粹,越代表显贵。 同时相配的还有一支玉簪,李怀卿神采熠熠,却未动手,而是先看了楼筱的意思。 而她则不太喜欢玉石一类的饰品。 所以瞧着也只是客气的赞美几句,然后对李怀卿道,“都很适合公子你。” 男子似乎有些羞赧,“小姐说笑了,那发簪是女子式样,在下还未成亲,怎可佩戴。” 时下流行成婚后的男子戴女式发簪,以示夫妻恩爱。 尤其是女子做主的家里,嫁去的男方若能戴上妻子的发簪,则意味着地位稳固,关系和睦。 楼筱无意间的话,让他想出这许多弯弯绕绕来, 他看着楼筱的双眼,发现里面一片澄澈,没有在说假话。 她不在意男式还是女式,只单纯觉得好看,“你不喜欢就看看下一个吧。” 而后送来的,都是掌柜估摸着这位小姐的风格,大红宝石的整套头面,珊瑚的发冠,东珠耳环…… 楼筱皆是一个态度,好看,不错,下一个。 她究竟是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还是不在乎俗物,才淡然处之? 这其中哪一个不是名贵异常,就算陛下赏赐颇多,也不至于就能完全不动心吧? 最后她也什么都没要,真是单纯看看就完事儿。 李怀卿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他略一思索,就再次下约,“看来小姐不喜俗物──城外万佛寺历史悠久,香火极佳,可否与小姐同去上香祈愿?” 加上一句,“据说那里的百年姻缘树,很灵的。” 老寺庙?楼筱觉得甚好,去看看佛像也不错。 又是前脚回府,后脚便送礼来。 这一次楼筱没有打开,直接让九白收拾好,也错过了李怀卿的小心思。 “她若是动了心,明日必会戴上簪子。”李怀卿回到镜月轩,将云纹玉佩戴上, 而簪子则遣人送去了镇国公府,连带着新鲜的桃花花瓣。 第9章 我好看还是李怀卿好看 说好的万佛寺之旅被突如其来的宫中宣召打断。 帖子去的迟,李怀卿已经收拾齐整,端坐李府宽敞的马车内,就等她的到来。 过了约定好的时辰,楼鸿派来的管家才抱歉的阐述镇国公不能到来的遗憾。 没有说明原因,李怀卿折扇挑起车帘,冲着来禀报的管家微笑点点头。 而进了马车,在无人处暗暗咬了牙,只当自己被放了鸽子。 好,很好。 楼筱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去宫里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照常陪着师姐批折子,御膳房的厨师们很是喜欢伺候这位主,绝不浪费,让他们极有满足感。 勤劳的女皇幽幽的与她闲聊,“听说你与李家怀卿相谈甚欢?” 楼筱:“谁?李什么怀?没吧,瞎聊几句而已。” 女皇:“满京城传言说你们已经情投意合,互许终身了。” 楼筱:“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他也并未倾心于我啊!” 她不喜人情世故,但是谁有没有真心,还是分得出来的。 而且,“他心眼子多的很,相处起来有点累。” 女皇笑,“人家京城第一公子,在你嘴里怎么没有优点了,难道满京城都是瞎子?” 真那么好,您怎么没让他入宫?您的凤君之位还空着呢! 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嚷嚷,没法说出口。 不过女皇是什么人,再加上她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妹,一点小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 “他千好万好,可惜是李家的人。”心中有自己的成算不是什么大事,他身后的家族才让她有些忌惮。 她的父皇便是终身被世家所累,虽身为君王事事无法顺心意,而朝臣多是世家把持,身为君主却总有无人可用的状态。 趁着夺嫡争位,父女俩的筹谋下,算是勉强扳回一局。 而她也趁机杀了一部分有异心的大臣,比如前镇国公。 几乎覆灭的门楣让余下的臣子战战兢兢,才有了如今看似平稳的朝堂。 李家怀卿若得了凤君之位,世家之势怕不是要卷土重来。 可若是他看上小小──女皇萧昭成想,看来李家还是不想脱离京城的权势圈。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师妹会被他迷惑,李怀卿再好,任他百般手段,对上她师妹怕都得折戟。 她再清楚不过她师妹什么性子,说不好是凉薄,还是无心, 自小桃花朵朵,愣是被她自己给灭的一干二净,心如钢铁,难以动摇。 在山上时,便只晓得练武。 “对了,你如今武学到什么地步了?”她记得她下山的时候,还稚嫩的师妹刚比试完一场,哭的稀里哗啦。 “就那样呗……反正够用就行了。”楼筱看天看地,扭扭捏捏的。 楼筱刚开始是怀着自保的心开始学,随着师父他老人家的魔鬼训练,她觉得武功越来越向着不科学的地步狂奔而去。 她傻了吧唧的学了多年,一一打败了师父的友人加仇人,后又随着老人家参与了一场比试。 胜得惨烈,她且喜且悲,因为师父说,他已经没有要教她的了。 师父带着她走上了武学至尊,满足了毕生心愿,带着欣慰去了。 她不想掺合武林的爱恨情仇,学着归隐田园,却没躲过师姐的圣旨。 “够用……?”女皇不满意她的回复,若是旁人定然诚惶诚恐的跪下了。 可是她是师妹,萧昭成只知道师妹是个武学奇才,具体到什么程度,还没有清晰的认知。 师门之内只有楼筱被折腾的死去活来,身为公主的萧昭成并没有吃什么武学的苦,也不太明白武林的事。 “保护师姐也没问题的,”她端着膳房送来的鸡汤,闻了闻便放下挪至一边。 少有她不吃的东西,萧昭成皱眉没有继续,而是问道,“有问题?” 她点点头,女皇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来人!把御膳房的人叫来!” 那碗汤,原是备给她的! 年轻的女皇从御座上前,“你可有不适?太医!” “师姐我没事,”她笑嘻嘻的搂着她的手臂,“以后让我来试毒,保管谁也害不到你!” “胡闹……”女皇轻轻拍了她一巴掌,“这种事,哪须你来做。” ──── 萧正度晃晃悠悠的入宫,就正好碰到了女皇身边的大内侍问行处理御膳房的宫人。 说是收了柳贵君的好处,给女皇递上碗加料的补汤。 他看好戏一般从旁盯着瞧了一会儿,“陛下可在上书房?” 问行躬身回复道,“镇国公正在伴驾,容奴才通秉。” 镇国公……萧正度带着一点幽蓝的眼睛一闪,他正好想会会她呢! 听闻萧正度前来的女皇还在和楼筱闲言,“我那十一弟是个爱玩的,混了点异族血统,别被吓着了。” 懂了,混血。 楼筱表示无论什么事都吓不住她。站起身捋平衣角,有外人在,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随着大内侍问行的声音,身穿深蓝色蟒袍,身量极高的身影走进上书房。 他肤色白而细腻,眉黑且直,眼眶较深,眼珠仔细看黑中带着一丝蓝,鼻梁挺拔,唇角带笑。 黑发微卷,整齐的拢在金冠中,因着发量多,溜出几缕垂落眼尾,让他的眼神带着一股子魅惑。 先是规规矩矩给女皇行了大礼,而后便似笑非笑的看着楼筱,“这位……便是名满京城的镇国公吧?” 楼筱表情平静,“酉山王客气。” “你不是在京外的庄子打猎么,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女皇坐回御座,继续翻着折子。 萧正度是为数不多,新帝登基后还活蹦乱跳的皇子,就是因为他身负异族血统,从来就与大统无缘。 他本身也不揽权,除了爱玩之外没什么毛病。 “臣弟听说有乐子,就回来瞧瞧,”他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可巧了!刚好就碰到正主!” 他说的是自己吧? 楼筱不知为何觉得他表情有点儿欠。 见她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一点异色,萧正度凑近了些,好让她看的更清楚, “楼小姐觉得,是我好看,还是那李怀卿好看?” 第10章 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好看,”楼筱直截了当,“让人印象深刻。” 她毫不迟疑的直言让他一瞬间呆愣,他不是没问过旁人这个问题,要么答得滴水不露,谁也不得罪, 要么就算答的是他,也能轻而易举的觉察出里面的阿谀奉承,假的让人恶心。 而她似乎是真心这么觉得,但多一句夸赞都不说,似乎无需解释,也无需怀疑。 萧正度很快调整过来,“镇国公嘴巴真甜,本王差点儿就信了。” “面对李怀卿也是如此么?可有把他哄的团团转?或者,”他眼神不怀好意,“你被他哄的团团转?” 他一来就打破自己与师姐的自在氛围,还有些咄咄逼人,句句带刺,楼筱有点烦了, “酉山王醋劲儿真大,你要是喜欢李怀卿,自己主动点儿做出实际行动,来这里怼我做什么?” 她和李怀卿又没什么! 女皇口里的茶水好险没喷出去,而萧正度双目圆瞪,似乎被她的话镇在当场。 “本王何时说过……不对,谁喜欢李怀卿了?!”他气急败坏,仿佛吃了颗苦瓜子,一脸想吐。 “句句不离他名字的又不是我。”楼筱镇定自若,还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别傲娇了。” “那和他谈古论今,诗兴大发的是谁?和他大张旗鼓去了醉仙楼,卿卿我我买首饰的是谁?” 萧正度不甘示弱,“你们的事连庄子里的我都知道了,别想反驳。” 楼筱看傻子一样看他,“别的不说,谈古论今、诗兴大发、卿卿我我这三个词,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她还不忘拉上女皇,“不信你问陛下。” 女皇低头打开折子,表示自己不掺合。 行吧,楼筱只能独自面对,如今手边没有了小点心,她只能压着性子端端正正坐下来, “你要不是对他有意,怎的这么关注他。” 这世道的达官贵人是有一些奇怪癖好,但萧正度直的很! “本王与他多年死对头,况且,”酉山王咬牙切齿,“根本无需关注,整个京城都知道!” “哦,我不知道。”她斜着眼,眉目如画,如画中仕女,可惜嘴巴里的话却不留情, “就算我和他是真的,你又急什么?我跟你又不熟。” 所以她得出结论,“那就必定是对他心思不纯了。” 萧正度气的额角青筋蹦起,他从小到大最讨厌李怀卿,被这个女子生生扭曲成不轨之情,让他无从辩驳的同时又恶心万分。 “死对头,你听不懂吗?镇国公!”他讨厌李怀卿的装模作样,世间所有人都说他好,可他就是看他哪儿都不顺眼。 “行了,”楼筱继续撩拨,“知道你们情谊不浅了。” “你!”高大的男子气的手都在抖。此时看了一场好戏的女皇笑声传来,让人端来了水果,让俩人冷静一下。 楼筱捻着樱桃,也不知是樱桃红还是她的唇更红。 酉山王忿忿地喝了整碗茶水,也没压住自己的怒气,幸好女皇及时解围, “他与李怀卿,确实自小不对付,这倒不是假话。”这是对楼筱说的。 “人家各自都未婚配,做什么还用你管?”这是训萧正度的。 俩人不情不愿的各自道了歉,被女皇留了宿,叫陪着她用晚膳,顺便游览御花园。 “兆宝殿的昙花要开了,秉烛夜游,岂不美事?” ──── 楼筱不懂师姐的情怀,在没有灯光的古代,大晚上黑漆漆的,拿着个破灯笼去看花,能看个什么? 也不对,宫灯精美,看宫侍们举着也是极优雅的。 昙花……好吧,她只想着,好像听说可以煲汤? 没注意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女皇宠溺一笑,吩咐宫人摘一篮子去御膳房,给镇国公“煲汤”。 萧正度继续那副似笑非笑的脸庞,在夜色明暗中更显五官立体, “镇国公总有奇思妙想。” “今天也才见第一面,哪儿来的总?”楼筱也不是爱怼人,他说话就是欠,自己不想理都不行。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 萧正度比她高半个头,瞧见御花园不远处的身影,了然笑道,“不知是哪位贵君要得宠了。”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陛下爱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 他们都是外臣,关注这些做什么? “你觉得那位贵君如何?你悄悄的说,我谁也不告诉。” 离得近了,专门在御花园等着与女皇相遇的男子露出身形来,身材颀长,书卷气十足。 世道就流行这样的书生气。 楼筱瞧了一眼,还在惦记昙花炖汤,“好看,就是记不住。” 又是好看。 在烛火荡漾中眼底一丝幽蓝的男子,问出了自己一开始就怀疑的话,“你说我比李怀卿好看,可是真的?” 在楼筱意有所指的眼光中,他低声威胁道,“不许再说本王与他……”有情。 他话语未尽之意希望她能明白。 “你是比他好看啊,比较特别。”楼筱诚实的很,“一张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脸,” 她夸也不算夸,萧正度琢磨出一点味来,“你的意思是,对你来说,他的脸记不住?” 这就不好接了,楼筱不再理他。 女皇被贵君引去后宫,所谓秉烛夜游提前结束。 洗漱好的楼筱甫一进殿就发觉寝殿有人,挥手让九白退下,未察觉出杀意,但对方也明显是习武之人。 是侍卫?还是师姐的后宫? 谁想害自己? 楼筱思考了一下毁尸灭迹的可能性。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是好结果。 她走近床帘一掀,正要打晕其中的人,他却一手格挡下来,“是我。” “……酉山王你迷路了?”楼筱松了一口气,“已经快子时还到处乱跑,你想被打板子?” “不是,”他只着雪白的绸缎寝衣,衣领微敞露出半抹锁骨和喉结,发丝微乱,眼神魅惑, “你说我好看,我这不就来求证一下?” “楼小姐,喜欢吗?” 楼筱眼神划过被他压乱的被褥,想着自己是叫人来换,还是干脆换一间房睡。 她属实有些困了,没好气道, “你是不是有病?” 第11章 发烧了? “是啊,有病呢。”萧正度摆了个诱惑的姿势,自觉可以释放出他最多的魅力,让年轻的镇国公扛不住那种。 楼筱:“……看出来了,病的不轻,发烧了是吗?” 萧正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把领口扯的开一些,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下巴微扬,眼神暧昧。 刚洗浴过的楼筱发丝与衣领还带着微微的潮湿,皮肤有热气熏出的微红,唇色鲜艳欲滴, 浅色的浴衣贴合身材,其实比萧正度更加惑人。 她眼睛从来都很清澈,特别是今晚在烛火晃动间更甚。 本想诱惑她的某人,不知不觉间成了被诱惑的那个,看着她慢慢靠近的脸,不自觉的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唇上, 咕咚,他吞了一口口水。 正想说句什么缓解他的尴尬,身为武者的他只觉得皮一阵战栗,楼筱眼神冷然,略带杀气。 一阵劲风袭来,萧正度头一侧,她的掌心拍到他耳朵边的被褥,他清晰的听到了身下床榻断裂的声音。 不好! 他瞳孔紧缩,急忙翻身躲避,楼筱已经已经上的床榻,以腿连攻他下盘,吓得他缩了好几步。 “躲什么呢?临到头后悔了?”床帐中的她像是个鬼魅,萧正度也从最开始的愣神变得感兴趣起来, “楼小姐好武功,在下也喜欢在帐中打架,可否请小姐轻一点。” 他此时还不忘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一手抓住她劈过来的手刀,竟然让他手掌微麻,差点接不住。 这位楼小姐的力气挺大啊! “我觉得重一点好,”楼筱不似开玩笑的表情,“感觉你皮挺厚的。” 她点上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他胸前衣服,一个用力就将他生生甩出了床帐,落在寝殿地面上。 幸好他调整了一下身形,不然就会狼狈着地了。 只是被她甩出床帐也有点儿丢人,萧正度半蹲在地面,衣服松散的露出一大块皮肤, 而楼筱的浴衣本就宽大,衣下长裤,裸着足,从松软的被褥中走下脚踏,踩上冰冷的地板。 萧正度可耻的竟然想亲手给她把鞋穿上。 他站起身后退,嬉笑着求饶,“小姐莫恼,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别生气。” “我没恼,但是也睡不着了,你来陪我练练?”楼筱把衣服栓紧了些,然后松松手指,拳头一捏就冲了上去。 萧正度心中叫苦不迭,他只是想来逗逗她,没想做什么啊! 动起手来,动静传出去,没事也成了有事了。 这位镇国公不负先祖之风,他从未见过一位女子能出手这般重。萧正度也算是习武之人,本来还念着她是女子,放点水, 结果一个不察就被她一脚踢中胸膛,直把他踢的后退几步撞在墙面上。 随即一个反身踢,萧正度弯腰躲掉,她踢在窗棱上,差点就将其踢裂掉。 场面有点惊悚。 外面侍女听到了动静,在门外询问,“国公有什么吩咐吗?发生什么事了?” 萧正度正要开口,楼筱自身后捂住他的嘴,膝盖抵住他的腿窝,笑的危险,“她要是一进来,你就得跪下。” 爱面子的酉山王不想叫人看到他的狼狈,只得又吞了嘴边的叫喊。 只是他妥协了,楼筱也没缓了手劲,还是将他摁趴在地上,膝盖压住他的腰窝,束住他的两只手腕子。 “你够了啊!楼筱!”他从冰冷的地面支起上半身,努力想回身看她,“这就过了啊!” “哇,你正常了。”她一手撑在地面,刚好对上他的眼睛,“你不是发烧么,地面正好凉快。” 从他的角度,她的衣领垂下来,刚好看到一抹雪白。 他脸一红垂下头,掩耳盗铃一般又将头转了过去,只剩个后脑勺对着她。 楼筱刚开始还茫然,低头看一眼便明白了什么。 她将衣领理了理,也不压着他了,坐在地上瞅着他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从耳朵红到脖子。 他皮肤白,头发又极黑,背对着她,也就看得清那一点耳朵和脖子了。 也不知道脸红成啥样。 楼筱忍不住想笑,一个刚刚还在想把自己献出去的人,不过就看了一点点沟,害羞成这样了。 你人设不符啊! 她一脚轻轻踢向他的大腿,“你到底来干啥的?” 萧正度被她踢的身体在地板上晃了晃,却死也不转过头来,也不吭声。 “你这大半夜摸来,什么都不做?就玩儿?”她好奇道,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地上一阵声音低低的,“我就是……来玩玩。” “哦,就是闲的。”楼筱当然不会信,但京城里的人,谁不是满肚子心眼儿,人不说,她也懒得猜。 “我以为你真想爬床呢,害得我还动心了一下。”她开玩笑道,“毕竟你长得不错。” 骗鬼呢,她从始至终都防备着,哪儿来的动心?! 萧正度腹诽,绝对不肯承认他刚刚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 他对她的武力预估错误,本想戏弄她一番没想到反被戏弄,如今不上不下的,难做的很。 地面的冰冷降低了他脸上的热度,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楼筱站起身倒了一壶茶,递到他的嘴边。 “你给我解开,我自己喝。”他还是不敢抬头看她,脸上还是有些红,只垂目盯着地面。 他说着就慢慢摩挲着双手,没想到楼筱根本就没系紧,他只一会儿就挣扎开了。 偷偷瞧一眼气定神闲喝水的女子,萧正度觉得自己今天丢人丢大发了,跟个耷拉着脑袋的狗子似的, 站起来喃喃道,“那……没事我就走了。”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她回话,又抬起眼盯她,一撞上她眼神就垂下头去,眼神湿漉漉的。 楼筱:“不走等着我送你么?” 萧正度:“哦,那我走了。” 他正要去开正门,楼筱突然开口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就……翻窗啊。”他不明白为什么问这个,“我以后不打扰你了……” “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楼筱下巴点着窗户,“一身寝衣大摇大摆走正门,明天就能给你一个秽乱宫廷的罪名。” 第12章 吉姮 萧正度闻言止住了脚步,瞧了瞧他翻进来的大开的窗户,目光游移不定。 屋内一片狼藉,他们这般打斗除了侍女过来问了一句,竟然没有惊动旁人, 见他不肯动身,楼筱一手撑脸目露疑惑,“还不走?” 说来女皇留他们入宫留宿,即便再是对她有所偏向,俩人宿的宫殿离得也是不近的,他如何能只着寝衣就摸进来? 萧正度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凑过来舔着脸道,“楼小姐震碎床板,想是不好入睡了,不如去我的寝殿……” 说着眼珠波光粼粼,邀请意味甚浓, 可惜楼筱是个木的,微笑着额头青筋直冒,“啪”一声捏碎了手中茶盏,水液和雪白尖锐的瓷片飞裂,趁的她牙白森森的可怖,“走。” “好嘞!打扰了!”这一次萧正度答得爽快,纵身跳上窗户,随着衣角在窗棱消失,整个人无比熟练的逃走,还顺便把窗户给小心关紧了, 欲盖弥彰,像他从没来过似的。 楼筱把手里的碎瓷扔落在地,静静盯着光亮地板上的茶水,目光沉沉, 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行至门口,门外躬身而立的侍女和侍儿仿佛一尊尊雕像,静默无声。 “进来收拾一下。”她侧身示意屋内的狼籍,侍儿侍女们低着头鱼贯而入, 她找了个凳子坐下,想着还是得让九白一直跟着她,不然她真的不习惯使唤这群皇宫的侍人。 被盯着干活儿实在压力大,领头的侍女小心的询问,“禀小姐,夜已深,不如去另一寝殿……” 话还未说完楼筱就拒绝了,“不去,大晚上了还折腾什么,快点收拾了我去偏殿将就一晚。” 那您现在去偏殿也行啊── 侍女顿了一下,察觉她语气不大好,想是有气,头更低了继续尽快收拾干净。 生怕触了霉头,侍人们打扫干净后对着发呆的楼筱欲言又止,领头的侍女苦着脸不敢说话, 等楼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思绪里抽出来,才讶异道, “完了?那你们去休息吧,我不用伺候。” 她转身去往偏殿,到底简陋了些,但她也不是娇气的,挥挥手再次让侍女离开, 他们这才行了礼退出去,躬身关上门,还互相对视着交换眼神。 然而屋内的楼筱却没有在被褥中躺下,她盘腿坐在床中央,放松身体,深吸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 皇宫一点也不好玩。 另一边,萧正度溜回了自己的寝殿,一进入房间就扯下上衣露出精壮的半身,轻轻甩了甩头,用手把乌黑的乱发给胡乱捋了下,就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 立刻就有伺候的人来为他梳理黑发,还有侍儿低头递上一杯热茶,只是萧正度垂眸瞥着这个侍儿,并不接手。 侍儿倒也镇定,仍旧躬身奉茶,身形一动也不动,连睫毛也不曾闪烁,呼吸平稳,一点不见慌乱。 “这么快就来打探了,你家主子真是迫不及待。”萧正度把为他梳发的侍人挥退下,只留了面前奉茶的,压低了声音凑近她的耳朵, “吉姮,你何必跟着他呢,他只是个胆小鬼,念了多年的人都不敢亲自来见,还非得让我去探。” 他点明了侍儿身份,也只是让她睫毛颤了颤,这般稳重的样子让萧正度感叹真是一条好狗, 对方一副恭敬样子举着茶,水雾升起又消散,隔在俩人中间是她不可出口的拒绝。 吉姮态度如常,萧正度“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知道自己不说出口她是得赖在这儿了,遂开口道, “得了!去告诉你家主子,她没碰我……洁身自好的很……你家主子还能不了解她?怕的话,何不亲自来试?” 不知哪句话刺痛了面前稳重的侍人,此时她才缓慢直起身体来,从卑微的侍儿成了忠正维护主人的良臣, 她又一次微微躬身,“主子自有主意,还请殿下慎言。” 虽说眼依旧低垂,但此话一出,萧正度还是察觉了其中对他身份的轻慢, 他自小见惯了奴才们逢高踩低的嘴脸,但自女皇登基,他好歹也封了王位, 对于皇位易主之后为数不多剩余的皇家子弟,没有谁再会当面给他难堪。 除了某人…… 哼。 萧正度咬着牙道,“滚去你主子那!别忘了他与我的约定。” 说完就见吉姮礼仪完美的躬身后退,像每一个侍人那样恭敬,然而只有萧正度知道这个人和她的主子有多看不上他。 待得寝殿里只他一人,他才狠狠道,“到底比不上……你竟然也有今天……” 看不上我是吗,我偏要抢了你最在意的…… 到时候,你可会跪在地上求我?还是恨不得杀了我? “哈哈哈……” 他自信外貌不输于任何人,今日她也夸了他不是吗? 萧正度骄傲的站起身,“来人!更衣!”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侍人们虽然不懂为何夜半还要更衣,但是没有任何人疑问出声, 酉山王萧正度幼时因着外族血统,在宫中被搓磨不是秘密,如今他得势,哪个侍人都不敢触及这个霉头。 也只有吉姮…… 将将把衣服穿好,不亚于白日时的正式装扮,他侧了侧脸望向镜中的自己,唇角勾起微笑,不知是在嘲笑谁。 身后的侍儿正跪下整理他的衣角,外面已经来人通禀, “殿下,陛下身边的零俞侍官来了……”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有此一着,萧正度拍了拍袖子,“走吧,可别让零俞侍官久等了。” 陛下召见,耽误不得。 他闹出这般动静,怎么可能瞒过女皇陛下呢? 当然他原也没想瞒着。 被零俞引着去见陛下的时候,那位本该伺候陛下就寝的贵君正低着身给陛下按肩颈,见着萧正度前来十分有眼色的告退, 零俞也退到了门前装木头,只女皇陛下坐在榻上,拿着一本册子翻着,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喜怒难辨。 萧正度掀起衣摆就下跪,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声音轻越,“陛下,臣有罪。” 第13章 得职 竟主动认罪来了。 “哦?你有何罪?”女皇的目光从手中册子上溢出些许,只一瞬也给予了他极大压力, 但萧正度既然敢做就不怕,他能在争位之争中活下来,自然是能揣摩女皇几分心思的── 若是太乖反而不好。 虽然这般想,萧正度做足了姿态,嘴角下撇一张苦脸,“臣坏了宫中规矩,私自扰了国公楼小姐的清净……还请陛下责罚!” 说完又是结结实实磕个头,认罪态度极好的样子。 女皇继续看着手中册子没有说话,轻哼一声,“责罚?确实该……” 该责罚的又岂止是他? 萧正度为什么会去她也是知道的。 “朕就饶了你这一次。你们动静挺大啊,床板都碎了。”女皇戏谑道,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起来吧,以她的性子,想来你也没讨着好,可有受伤?” 萧正度此时扬起笑脸站起身,似真似假的告状,“陛下,她出手可重了,那床板可怪不得我,是她这样一掌……” 他比划着示意给女皇,“离我的脸这么近啊,就差一点我的美貌就没了!” 说完还感叹一声,“难怪陛下宠爱她,楼小姐实力不俗,我打不过。” 女皇嘴角勾起,把手册放在身边小几上,神态轻松,“打不过就对了。” 萧正度眼一眨,他本人虽武学不精,但也是由宫中的武学师傅教导过的,这位楼小姐什么来路? 好听点是打不过,但是他很清楚,对方几乎就是在玩儿。 就像大人在逗弄着孩子,漫不经心,只是勉强给他留了面子。 “她自幼习武,师从名家,你才学几年?哪里是她的对手。”女皇就像夸着自家晚辈一样目露骄傲,让萧正度更加确信了这位楼小姐的受宠程度。 “让臣好生羡慕,也不知是哪位名家?臣也曾期望能师从高手保家卫国,只是臣学艺不精,差楼小姐太远了。” 他面上遗憾,也不是真的想要知道是哪位“名家”,倒是提及了他的过去,心情有些灰暗。 萧正度年幼时在宫中不受宠,别说去习武了,就连餐食衣裳都被克扣,哪里能得到好的教导? 他不是学艺不精,年幼时异族外貌太明显,受尽欺负,也没有人敢真心教他, 而为了自保,在一众比他年长也得宠的皇家子女面前,他也不能太过优秀。 若不是彼时还是皇女的陛下见他可怜,狠狠收拾了胆敢克扣皇子用度的宫中侍人,当初瘦的跟竹竿一样的男孩子哪儿能长成如今高大的模样? “她的际遇无人能及,天分是不可或缺的,你羡慕也无用。”也许是想起了萧正度年幼时的可怜样,女皇安慰他, “这世间能比的过她的人屈指可数,你不可妄自菲薄,迷失了自己。” 萧正度点点头,乖巧的答道,“臣知道了。” “礼部忙的焦头烂额,正是缺人的时候,你既然这么闲,还有空去撩拨人……”女皇斜眼看他, 萧正度耳朵红红,又低了一点头,不好意思的很, “不如就去礼部帮忙,有你镇着,我也放心 。” 如今礼部在忙什么? “陛下万寿将至,礼部忙也是应该的。不过陛下,礼部尚书和臣不对付,臣要是去了他不得把自己给气死,若耽误了陛下万寿,臣可万死难辞其咎了!” 萧正度大大方方的给礼部尚书穿小鞋,礼部尚书古老头子一把年纪是个老古板老顽固,最是看不惯他这异族血脉的皇家子, 女皇夺位之争时,他也同前镇国公一样站错了队,只是他竟然活了下来,也是女皇仁慈,没让那老东西跟随他主子进皇陵。 “古稀之年的老人了,你悠着点儿。”女皇似笑非笑,“少与他吵架不就得了。” “嘿嘿,”萧正度扯着嘴笑,“臣尽量,不和他这种老顽固计较,要是他来您面前说我不是,陛下您可得为我说话。” 他这一通像是淘气的弟弟和姐姐撒娇,女皇应了他,让零俞侍人带着他回去好生歇息,莫要再去惹楼筱。 “你若是惹了她不快,断了手脚,可别到朕面前哭。”女皇如是说。 萧正度再三强调不会再犯,得了个职位喜滋滋的离去,女皇捡起小几上的手册,面上笑意越来越淡, 直到零俞侍官回来,她才扔下了手里的册子。 “朕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看来不得平静。他还有多久能回来?朕特意让他错开与小小的相见,他竟然还能支使的动酉山王?” 这里说的“他”,自然不是酉山王萧正度。 “路途遥远,应是能在万寿之日回京城……陛下疼爱,既知道他的心思,何不成全了他……” 零俞陪着笑,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在女皇凉凉的目光下立刻下跪,“陛下恕罪!是奴多嘴!” “恕你无罪,起来回话,”女皇叹道,“不是朕不容,他和小小……属实不是一类人。” 俩人性子差距极大,对上之后不一定会如他所愿。 且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吉姮是他身边得力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酉山王不敬,让她去宫中礼监领罪去。” 女皇转头看一眼窗外天色,缺月高悬,星子几许闪烁,“若是小小大意,酉山王今日难以全身而退。他真是胆大包天。” 说着对方的罪责,实际却没有惩罚的心思,零俞只得夸一句楼筱, “楼小姐好身手。寝殿中桌椅凌乱,但酉山王并未受伤,想来她是留手了的。” 说到这里女皇看了他一眼,“多年前你曾与她交手,如今再看,你可有胜算?” 女皇作为师姐,曾经让身边出身武家的贴身侍人零俞去和师妹“玩一玩”,到如今已过去数年, 师妹的具体情况她自己语焉不详,就看零俞如何评估。 零俞老脸上法令纹更深,摇摇头道,“奴不知。楼小姐已不是奴可以窥探的人。奴只知道她很强。” 女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谦虚,哼了一声,“不强……朕如何会让她来京城。” 第14章 再见李怀卿 楼筱第二天被零俞带着走出宫门,身后又是侍人们抱着的长串赏赐,谁也没有提昨夜萧正度的事儿, 他一早便乐颠颠的去礼部气老古板,似乎对她不再感兴趣一般。 楼筱坐在回镇国公府的马车上,身子一倒毫无形象,压根不管身边零俞侍官如何看待, 零俞侍官眼观鼻鼻观心,他当初和她交手时未暴露身份,他以为楼筱认不出来,实际上她早就知道了。 都是熟人了,楼筱半躺着问零俞侍官,“昨夜有个不长眼的来找我,被我赶了出去,零俞侍官可知道?” 零俞在马车中弯了弯腰,“宫中戒备森严,夜时还乱窜的,自然按律当罚。” 她看酉山王不活蹦乱跳的么,一点也没有受罚的样子,听说还当职去了。 “算了,下次他再不请自来,非得废了他一条腿不可。”楼筱半真半假的说笑,“想来陛下也不会怪我的,是吧?” 她就像个受尽宠爱的纨绔子弟,无法无天,甚至连皇家子都不放在眼里。 零俞侍官不会把她的话当真,这小丫头是陛下看着长大的,他一直跟着陛下,当然对她了解不少, 不管来了京城她装的什么样,本质里还是个爱玩的孩子。 “陛下看重您,就像爱重自己的孩子。酉山王幼时得陛下相助,在陛下艰难时始终站在陛下一边,是再亲不过的姐弟。” 您如果和他过不去,也只是让陛下为难罢了。 楼筱读出了他的意思,开始在车厢里找零嘴,“知道了,我就随便说说。他是陛下的得力助手,只要别太过分我都不和他闹……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零俞侍官熟练的摆出早就备好的糕点,为她倒了一杯茶,“您心疼陛下,陛下自会更宠爱于您。” 楼筱一旦开始吃就停不下来,她吞下粉色的荷花酥,拿起他奉上的茶喝了一口, “陛下万寿将至,我跟你打听一下,你可知道别人都准备送陛下什么寿礼?”她凑过来眼睛忽闪忽闪, “我才刚来京城什么都不懂,万一和别人撞上,或者犯了忌讳就不好了。” 零俞侍官笑,“奴也不知,各家都捂着呢。不过您是陛下宠臣,送什么陛下也会喜欢的。” 楼筱思索片刻,如果仅仅是师姐还好说,如今成了皇帝,她左思右想也觉着送啥都不够。 她当然不会觉得真随便都行,到时候万寿节那天举国同庆,她这个宠臣若拿出的是个不合礼的东西,岂非被全京城笑掉大牙。 陛下身边的内侍不肯说明,楼筱只能颓丧的想着,要不还是回去问问楼鸿的意见, 他是正儿八经镇国公府出生长大的公子,后出嫁别府也是勋贵,深谙京城人情往来, 如今掌管府中内务,若单说寻个不出错的寿礼,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这般简单未免敷衍,她还是想给师姐一个特别的,能表明她认真准备的礼物, 而不是和这京城里的别人一样,毫无新意。 马车从京城大道晃悠悠行过,她只要掀起一角帘子就能看到街边热闹的人群,新的女皇陛下万寿将至, 京城中已经开始有了节日的氛围,甚至部分异族商人带着奴仆四处逛街,衣服和发间小辫挂着彩色的宝石,腰间弯刀入鞘, 惹眼的装扮吸引不少老百姓驻足观看。 零俞内侍见她好奇,目光随着望向街道的异族商人,还以为她奇怪京城中为何出现异族,解释道, “陛下登基后与新栾、七兴等邻国开放了商业,是以京城会有异族人留驻。 陛下开恩,允许他们的商人万寿节来贺,现如今断断续续进了城,万寿当天,四邻来贺,乃是盛世之景。” 楼筱倒没想这么远,“人多也就杂了,京兆尹压力不小啊。” 现如今的邻国异族不是好相与的,暂时的和平说明不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有一战。 “他们异族商人必定带了不少稀奇的玩意儿,我得去瞧瞧──”楼筱说着三两口解决剩余的糕点,对着零俞内侍说道, “我先不回府里,你把赏赐送去镇国公府就回宫伺候陛下吧,要是楼鸿问起……” 她眼尖的看见了某个身影,只道刚好就他了,“楼鸿若是问起,就说我和李怀卿逛京城去了,不必等我。” 说完就起身掀起车帘,跳下了正在行驶的马车。 零俞内侍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她不惧路人的眼光大步行去,而车夫后知后觉的停下来,反身看见零俞内侍也掀起车帘,心下惴惴,还以为自己未听见指令才让楼小姐跳下马车。 还好他心善,安慰车夫,“无事,去镇国公府。” 谁家主子从皇宫出来,穿着一身的华服,身边谁都不带就去京城乱晃的? 也就她仗着自己身手好,且自在惯了,说走就走。 零俞也似乎看见了李怀卿的背影,看楼小姐的样子,也不像和那位李家怀卿不熟啊── 马车悠悠回了镇国公府,楼鸿带着人在府前等待,这次多了个年轻公子的身影, 余靖拿着看老祖宗的借口,早早就来了镇国公府,现在又忐忑不安的和楼鸿一起等她回来,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近了, 他的心就像那天第一次看见她那样,跳个不停。 他今天一定要引起她的注意,好好的介绍自己,他长得不差,她肯定不会视而不见的…… 心中千般思绪,在马车停下的瞬间尘埃落定,仆人一拥而上,掀开的车帘里走出的,却是一名宫中内侍的身影。 余靖和楼鸿不禁把目光看向马车内,零俞内侍把他们的动静看在眼里, “楼小姐半路下了马车玩去了,让我带话给你莫要等她。”他和楼鸿说到,让仆人把陛下的赏赐搬进府里去。 楼鸿低下头十分尊敬的邀请,“侍官大人还请入府一叙,您辛苦了……” 摆摆手,零俞内侍说到,“算了,杂家还得回宫伺候陛下,这便走了。” 他看了一眼低头的余靖,目露了然,“你得明白,尔等阖府荣辱都在她身上,她好了,镇国公府才得好。” 反之,她若是有了什么…… 楼鸿自然明白,“侍官大人说的是。” 第15章 一个铜板 李怀卿今日正要和族中来人商议正事,未免引起注意,特意选在了李家产业之中, 他提着衣角走入一家名为“烟雨楼”的茶楼,刚与掌柜的对视,肩上就被拍了一巴掌,“李怀卿!” 还从未有人敢这般与他招呼,李怀卿身形一僵,先是扫一眼自己身边的侍卫,显然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楼小姐,幸会。”收拢手中折扇抱拳,李怀卿仍然气度不凡,转身微笑道, “那日未能与楼小姐共游万佛寺,不知而今是否还有机会?” 他转瞬间就推掉了今日要事,她肯主动找他已是不易,若是错过这个机会,难说有下次。 楼筱拿眼扫了一圈茶楼,见上上下下都有人支着头看来,她还穿着面见女皇的衣裙,一见就不是常人。 不过看又怎样,她目光落回眼前的温良公子身上,“今日不行,我有事要寻你帮忙。” “哦?那是在下的荣幸,不知是何事……?” 她被众多形色各异的眼神看着,终究是烦了,伸手拉着他衣袖往外走,“先出去再说,这里人太多不方便。” 李怀卿低垂了眸子,被她攥在手中的衣袖皱了料子,优美的兰草纹被搅乱。 她的长袖华丽且极尽繁复,和他的衣衫交叠就像是明珠蒙上红纱,本以为是艳俗之色,实际却增添了几分生气, 发冠上的珠链随着她大步走路而晃动,毫无礼仪,她不像京城中的各家小姐,简直随性的可以。 没有人敢直接伸手拉他,李怀卿先是些许不自在,但很快就神色自若与掌柜交换目光,示意今日的会见取消。 楼筱把人拉出了茶楼就放下手,被旁边卖肉饼的小食摊香味勾引了去,她先是摸了摸腰间, 手指触到的是冰冷的玉石,这才想起她不带银钱出门好些时日了。 穿的衣服上的宝石不能揪,发冠上的……她歪着脑袋去拔发簪,此时的李怀卿已经示意身边侍卫去付铜板了。 “楼小姐发上乃是御赐之物,若是给了摊主,您是陛下宠臣不会有事,他一介平民私藏御赐之物,说不清来源,便是死罪。” 看起来温润的公子说出的话很是残酷,他抬起手把她头上的发簪又插了回去,顺手理了理她发冠上纠缠的珠链, “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侍卫丫鬟呢?” 楼筱此时才觉得自己冲动了,忘了京城的诸多规矩,“只是逛一逛,何必要人来伺候?” 她不能理解为何身边一定有人,而他不能理解身边怎么可以无人。 俩人出生长大环境差别巨大,李怀卿放弃得到答案,他的侍卫从摊主那里拿来了新鲜出炉的肉饼, 他就见她立刻眼前一亮,从侍卫手中接了过来,先咬了一口再胡乱问他, “怎么不给自己买一个?味道还挺好的……账先记着,我下次再还你。” 李怀卿怎么会吃这样的街边小食,他忽略她先一句问话,“一个铜板而已,楼小姐客气了。” 不在正式宴会上的她看起来容易亲近了许多,只是同样的爱吃东西, 李怀卿陪着她一路慢走,等她吃完手中肉饼,还贴心的递上了手帕给她擦手。 “谢谢。”楼筱接回来没觉得不好意思,问他,“擦完扔掉还是……” “楼小姐想扔,扔掉便是。”李怀卿笑的温柔,楼筱却品出了不对,看来是扔不得。 于是放入了腰间,“那我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你,连着那个肉饼的钱。” 李怀卿不懂她是真木头还是在故意戏耍他,怎么会有人收了他的手帕,不是想扔就是想还的,他就这么不堪么? 他有些生气,但良好的教养让他不露声色,只是问她,“楼小姐还未说,今日寻我有何事呢?” 楼筱走到街头左右观察,她发冠上的珠链摇晃着,像是迷路在京城繁华的小鹿, “听说京城里来了许多异族商人,我想去看看他们手里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十分信任他的样子,表情认真, “你是大家族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就是想让你来帮我挑一挑,我想寻个礼物去送人。” 送礼? “不知是哪位能如此幸运,得到楼小姐的礼物?”虽然在此时节,所谓“送礼”他第一时间应该想到陛下的万寿节, 但理智又告诉他,镇国公府怎会让她这样大张旗鼓的出门,毫不避讳的在京城大街上选寿礼? 虽说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镇国公颇受宠爱,但国公府谨小慎微,可不敢让她这般胡闹。 她这般年纪,怕是送与男子的。 想到他送她几份礼物都石沉大海,只得了几份不痛不痒的回礼,一看就是楼鸿选出的东西, 李怀卿心中郁闷,这满京城里,还有谁比得上他,配的上她欲精心挑选的礼物? 他也不是心悦她而嫉妒,只是半生从未被女子忽视,他向来无论在男子与女子中,都是受人瞩目的存在,实在不习惯有人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何况他都做出姿态了,而她竟然没有眼色,不肯就着他递出的梯子,站到他的身边。 这给了他一股陌生的挫败感。 “挑选礼物不拘贵重与否,贵在合心意。楼小姐将送与的人,年岁几何?可有什么爱好?”他像是很上心, 提起了自己带她去过的镜月轩,“我镜月轩内有京城最好的金银工匠,楼小姐若不然去为他定做独一无二的首饰?” 楼筱失笑道,“不用,不缺这些。” 看来是身份不低了。 李怀卿眼神微沉,“那便是要奇珍异宝,去异族商人那儿寻,确实是个好选择。” 楼筱对京城路不熟,估摸着大概的位置走去,“所以我找你帮忙了。据说异族商人聚集在西匀市那边,走吧,我们去看看。” 确实是如此,只是── “西匀市走这条路,楼小姐。”李怀卿折扇指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微微笑的很可恶,“您走错了。” 他本意是想让她尴尬,但是很明显她没想到,“哦”了一声就从善如流的转身,大步向前, 走了几步回头,还对呆了一瞬的李怀卿催促道,“快些!你发呆做什么。” 第16章 异族女人 习惯了京城交往中的弯弯绕,面对她的直来直往心思,他有些不适应。 楼筱这一身隆重,走在西匀市的街道上,就算和众多穿着奇装异服的异族人相比,都太过花哨。 此间各路眼神比在茶楼时更甚,李怀卿握着折扇跟在她身边,看似平静,实则身心紧绷, 他的侍卫就走在他的右后侧,一手压在腰间长剑,以备随时到来的攻击。 他没有告诉她,西匀市从初开到现在都不算安宁,因着异族人多且杂,来自不同区域的人们,说着不同的语言信仰不同的宗教, 常常因着一个莫名的理由就血溅当场。 属实是不好管理。 李怀卿衣摆下的流云履越过道路上的不明污渍,折扇微启遮挡不知从何而来的异味,对于直勾勾盯着他的人回以冷眼, 是楼筱从未见过的冷淡模样。 他不该来的。 可是…… 李怀卿落了一步在楼筱的身后,看着她提起裙摆跳过路上的马儿排泄物,眉心微皱,微微叹了一口气。 到了现在再说走,似乎是迟了。 有不长眼的向着楼筱大声说着什么,她斜眼望去,随手捡起手边的东西就扔过去砸人, 突如其来的暴躁让他目瞪口呆,但远处那位一脸胡子的大汉接住东西后大笑,继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什么, 最后才加了句语调奇怪的中原话,“来!做朋友!” 楼筱摇摇头继续向前,既没有他认为的会打起来,那大汉也没有继续骚扰。 他紧走几步问道,“楼小姐知道他说的什么?” 若非当地居民,怎会听懂? 楼筱不以为然,“不知道,但猜的出来。” 李怀卿不信,“那大汉衣着暴露,身上只羊皮衣,头上挂着的绿云石和橙玉成色一般,但腰上匕首精细,想来是北方荒漠来的商人。 自贺大将军平定北漠后,我朝与北方通商频繁,会说他们的语言也正常。” 突然从民间被一圣旨召来京城的楼筱,过去都在何处? 她身上没有南北方女子的独有特征,他把不准她的性格,若说她过去生在北漠的各族融合之地,似乎也说不过去。 “北方荒漠有什么好东西?”楼筱问道,很快就想起一个,“宝石?” 李怀卿点点头,揣摩她是不是在装傻,“是,盛产橙玉,不过成色最完美的都进贡给了宫里,我们能收到的也只是少数。” 她作为女皇宠臣,不可能没有被赏赐过。 估计是楼鸿怕她穿上身太过惹眼,暂时收在了库中。 楼筱脚步一顿,看上了前方小店中展柜里放着的一把精美的弯刀,她转头叫上李怀卿,“来,这里。” 说完就大步走了进去。 小店的木质门头上没有任何标识,柜台看着十分简单,零零散散摆着动物的角还有一些骨制品, 墙上挂着的牛头白骨为小店平添一抹阴森,而她踏进去过后连一个迎客的人都没有,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 楼筱趴在柜台一寸寸的观察弯刀上的花纹,直至忘我,李怀卿四下扫视一番,踱步观察此方小店的装潢, 一个狭窄的木梯直通二楼,不知道上面又是做的什么营生。 他视线还没收回来就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开口的人说汉话带着浓重的口音,语气非常差, “你看什么嘛!那上面不准去!” 李怀卿还没遇见过谁家做生意是这般态度的,暗道这些蛮子果然没教养,不值得与之有交集, 他眼也不看那异族男人,转身就站到了楼筱的身边靠门口的位置,只要她起身说走,就立刻与她一起离开。 “这刀,很特别。”楼筱抬脸对着迟来的掌柜说道,“可是从北漠而来?” 臭着脸的男子依旧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说道,“我们都是北漠的嘛!这刀当然就是了!你买不买嘛?不买就别看!” 楼筱似乎也被他惹怒了,直起身子脸色沉了些,“你卖多少?” 异族男子愣了一下,似乎在脑海里搜寻数字,他胡乱说了个“五十两!银子!”然后又立刻更换,“不行!一百两!” 不过一把用过的旧弯刀,怎敢胡乱喊价? 李怀卿冷声道,“到底五十两还是一百两!” 异族男子急的脸通红,胡乱说了一句什么,最后实在憋不出话来,大步走到俩人面前就要赶人出去, “不卖不卖!走!” 这态度属实蛮横了! 李怀卿长袖一甩就要抬步走人,而楼筱若有所思低头又瞧了一眼弯刀,男子催到她面前,手还没碰到她, 她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神一变,一股寒意窜上男人脑门,手在半空滞住没敢继续。 空气变得安静,仿佛无形的压力萦绕四周, 掌柜的异族男子如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后退几步,正胶着,二楼传出同样带着口音的汉话,打破了现在凝滞的氛围, “抱歉了客人,阿力贡没有恶意,他才来京城汉话没学好,不敢随意把刀卖给你。” 随着说话的女声,一只穿着皮靴的脚踩在木制楼梯上,一步一步下来, 一只手“啪”地拍在楼梯栏杆上,接着她身上带着的饰品互相撞击,她手一撑,就从二楼的楼梯处跃了下来。 两个女子互相打量,楼筱一身的艳丽隆重自不必说,眼前的异族女子穿的也不差, 她黑色的发编成了无数的小辫,坠上的宝石和铁饰、银饰、骨饰多种多样, 抹额上一颗硕大的绿云石颜色幽深,也没有夺去她眉眼的深刻。 两人互相关注后互相欣赏,脸色缓和了,异族女子拍了拍男掌柜的肩头,说了句什么, 只见刚刚凶巴巴的男掌柜低了头乖乖的和楼筱弯腰行了一礼,也不是很规矩的汉家礼仪,但她也不生气了。 “这位小姐看来很懂刀,您真的喜欢?” 女人站在楼筱的面前,和她一般的身高,连气势都有几分相似。 “一把快破碎的刀,谈不上喜欢。”楼筱眼神扫过站在门口即将走出门的李怀卿,他如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时兴起,见着它刀柄上干涸的血痕,有点感兴趣罢了。” 第17章 弃刀 她认识这把刀。 此乃故人贴身武器,怎么流落至此? 且上面裂痕仍在,显然是和它的主人经历过一场恶战,既然刀在这,那么人…… 想必是凶多吉少。 她只是有些许感慨,几年时光过去,那个人是否最终还是淹没于荒漠之中? “小姐识货,这刀可不简单。”异族女人转身走去柜台把它取出来,连一张毯子都没铺直接放在了柜台之上, “您看看,这是遥远的赛拉王朝工匠留下的印记──至少也有上百年的历史。刀的主人很爱惜,若非一场惊世大战,它也不会有裂痕。” 女人指出刀柄缝隙处的痕迹,“见过血的刀才最有锋芒,刀柄的宝石也完好无损,不说这刀,单是宝石也得值不少银子。” 楼筱没有做声,看似听了进去,实则盯着刀柄处被磨掉的痕迹, 如果她没记错,那里应该用赛拉文写着“黑乐”两个字。 见楼筱似乎听了她的推销,异族女人再接再厉,“您拿来收藏也不错,刀的原主人不是普通人,您收着也是一段缘分。” 用带着口音的汉话说出“缘分”两个字,让楼筱有些好笑, 她神色自若的问道,“你认识它的原主人?是哪位高人?不如说来听听。” 异族女人哪里知道,她也是机缘巧合收来的货,摆了许久不曾被人看上,西匀市多是同族内行,谁不知道谁呀。 好不容易来了看起来就富裕的客人,她可不得狠狠宰一刀。 阿力贡没什么经验,这样一看就不缺银子的男女顾客,只要一百两怎么够。 她敷衍道,“漠北深处高手数不胜数,到底是谁我不能明说……这样,我们来做朋友,叫我云珠就好,三百两银子您拿走。” 楼筱头也不抬,重复一句,“三百两。” “你也觉得不贵吧?一把名刀只要这个价钱。小姐您可抓紧嘞,在中原能得到漠北名刀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如果说刚刚的阿力贡是钝如牛,那云珠多玛就是狡诈的狐狸,可惜她低估了面前的人, 她只看楼筱穿着以为她是富户有银钱,却看不出她这一身背后意味着的身份。 “呵……”楼筱看了她一眼,转头问正走进来的李怀卿,“你帮我看看,它值不值三百两银子。” 一身低气压的李怀卿勉强维持住风度,在运珠多玛警告的眼神里丝毫不惧,只一眼就为这把刀做了评语, “刀确实为赛拉王朝工匠打造,不过其上花纹并未留下工匠印记,出身寻常,应只是普通匠人所作──再者,” 他瞧着刀柄上被磨掉的名字和几乎看不出的宝石裂纹, “它受过重创,现如今只是看着完好,要不了多久,其上的宝石就会碎裂成渣,无可修复。 漠北名刀皆有其主,不可能流落在尔等手中。 现今所见的,不过是一柄战败主人的弃刀,也许已经掩埋在沙漠中有些岁月,被人偶得罢了。” 他怎会惧怕一个小小蛮族女人? 李怀卿对上云珠多玛的眼神,似有嘲笑, “在京城倒卖漠北死人的武器,老板好大的胆子。” 云珠多玛冷笑道,“你一个半点武不会的废物男人,有什么资格评价一柄好刀?你的手指甚至都没握过杀人的武器,没感受过热血流过掌心的战栗!” 她来自草原彪悍的民族,自小厮杀,族中男子以高大健壮为美,她最是看不惯中原男人苍白瘦弱的模样。 虽然李怀卿出身不凡,其实不算瘦弱,但时人追求飘逸之感,李怀卿衣着宽大,在她眼中和那些唧唧歪歪满口废话的书生有什么区别? 敢直视她不躲闪,云珠已经算是很尊重他了──如果他不开口的话。 李怀卿何曾受过这般侮辱? 在他的教育里,异族皆是未开化的蛮夷,不知礼义廉耻, 陛下开恩让他们进入京城,不俯首自认无知,竟然敢看不起他? 李怀卿生气但没有失去理智,“便是再多侮辱在下,也改变不了这刀毫无价值的事实,京城能人众多,不是尔等可以随意糊弄的地方。 陛下万寿将至,私带武器入城乃是大罪,你可有与西匀市报备?尔等在西匀市经商,理应遵守规矩。” 云珠眉毛一竖就要拍桌暴怒,楼筱伸手把她的掌心按在柜台,制止了云珠的怒意,低声道,“老板,做生意这么大脾气可不好。” 楼筱看起来仪态大方,云珠却觉得掌心上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抽出手来。 她的目光也变了,本以为她只稍微会点武,自己可以压制,但如今看来是碰到了硬茬子。 草原人只会服从于强者,她态度明显软下来,“小姐别见怪,是云珠不懂礼数。这样,二百两就行,我给您送到府上?” 李怀卿心想,他倒要看看,这个蛮族女人敢不敢把刀送到镇国公府去。 但是楼筱却不给他看好戏的机会,她收回了手拢入袖中,竟是准备要走了。 “西匀市数百店家,这才刚开始,我不急。老板不诚心做生意便罢,我们先左右转转。” 在她的注视下云珠把手背过去,悄悄摩挲着缓解被楼筱压住造成的不适, “那客人请便。只是我云珠敢保证,您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刀了。” 李怀卿静静的看了云珠一眼,落在楼筱的身后走出门去,门外扑鼻而来的异味让他皱眉抬手用袖口遮了口鼻,被楼筱回头看个正着, 她好笑道,“若是受不住便回去吧,你出身高,应是没有来过这等地方。” “好不容易得小姐相邀,受不住也得受住。”他放下手,眉一挑,“若是没有在下,西匀市的这些异族商人,怕是要把小姐生吞了去。 一把弃刀都敢拿来骗您,在下怎能让您独自面对。” 他走到楼筱的身边,“小姐送礼的可是习武之人?漠北刀虽好,终究不如我中原武学强,南朴郡据说最近出了把好剑,削铁如泥,不若为您寻来看看?” 楼筱走了会儿神,听他说起“好剑”突然问道,“哪里?南朴郡?” 第18章 品茶 南朴郡名声不显,那是对于京城人士而言。 但楼筱是知道的。 她私心里并不希望南朴郡被人关注,于是对于李怀卿的提议模糊了过去,“再说吧,也不是那么喜欢剑。” 于是李怀卿和她一起在西匀市左逛逛右看看,穿过鱼龙混杂的市集, 她仗着身法好,即便宽袍大袖头戴发冠,也未沾染半分尘土, 但李怀卿就不一样了,他即便被身边的侍卫护着,也总被有意无意路过的人刮蹭,那一身娇贵的锦衣与绣纹,很快就染上不明污渍。 他忍着不说话,保持着绝好的风度陪着她挑挑拣拣,愣是没再花出去一个铜板。 楼筱越来越兴致缺缺,李怀卿觑着她的侧脸说道,“由各地而来的商队应是还在路上,借着陛下的万寿带来数不尽的珍宝, 不如让人留意着消息,届时有新奇的,派人来买便是。” 何须你这位镇国公亲自顶着这么多注目前来?明日关于她的传言又要增添多少。 楼筱往四周望去,西匀市集街边楼上楼下都有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盯着他们的人, 异族人还能不惧她,与她对视,但许多京城人士目光躲躲闪闪,估计是认出她了。 “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唉,算了。”也许今天不该心血来潮,连衣物都不更换就跳下马车, 楼筱还不能完全适应作为“有身份”的人士出行,她今日在西匀市集逗留许久,已经开始有闻声而来的各方人士,想要在她面前露个脸。 她最是讨厌看见谄媚的面孔,就和当初去赏花宴那样,见她并不那么乐意见的人,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本就没多少兴致的她,被一波又一波来问好行礼的人惹的烦了,停住了脚面容沉静, 如今就算是有她可心的东西,也不能买了。 李怀卿站在她身边默默的不说话,今日他与她相约游西匀集市,很快就会在京城人尽皆知,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他偶尔看向她身影的目光,有些不确定。 他还不了解她,隐约感觉这个女人很难为他所用,但他的骄傲在不停的叫嚣,怎么会有人对他熟视无睹? 楼筱突然转身朝着街口走去,“回吧……没意思。” 她对着跟上来的李怀卿抱歉道,“真是麻烦你了。” “不,这是在下的荣幸。今日未曾尽兴,不如你我约来日……”他说着轻轻笑起来,懊恼道,“看我,万佛寺之约还未成,竟还想要更多。” 他也是在提醒她别忘记答应的约定,楼筱此时才想起这茬,“万佛寺……嗯,再说吧……” 她像是心里有什么事,有些心不在焉的拒绝, 李怀卿立刻退一步道,“若京城各铺子有了新奇的,在下再去请小姐?也不知您的礼送与何人,何时需要?” 说来楼筱也难以决定,西匀市她粗略逛完,并没有什么看得入眼的玩意儿,对于送师姐的礼到底应该怎么办,也许她还是得求助于楼鸿才好。 但李怀卿也是好用的。 “好。”她无可无不可点点头,望着街口处停着的李家马车,车夫正躬身等待,为李怀卿的到来行了一礼。 李家的仆人穿的十分俭朴,训练有素,在人员杂乱的西匀市集街口如溪流中稳稳的石头,处变不惊,一见就知道出自于不凡的家族。 “请。”李怀卿主动邀请她上马车,楼筱也不矫情,提起裙摆不用仆人搀扶就轻巧跃了上去, 马车中的内容和李怀卿本人风格差不离,正中摆着整套茶具和棋局,炉中焚香幽幽,早已等待多时。 李怀卿掀帘低头进来,抬眼正好与她对视,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看他整个人如美玉精雕细琢而成,使人眼前一亮, 哪怕楼筱并未动心也得承认,这位单论容貌确实配得上站在师姐的身边。 她伸手做出“欢迎”状让他坐上主位,但李怀卿在她的正对面坐下,手上的折扇收拢,放在茶盏边。 “楼小姐累了,饮一杯茶。”他修长手指翻飞,制茶、洗茶、醒茶一步一步,车夫把握的极好未曾颠簸半分, 只见着茶盏之上的水微微泛出涟漪,马车便行动起来。 不在自己的马车内,楼筱做的很是板正,连发冠上垂下的珠链也未动,她只盯着李怀卿熟稔的在她眼前冲泡、均茶、分茶, 那股奇异的茶香弥漫马车内,与燃烧的焚香相得益彰。 他身上被西匀集市沾染的异味都被掩盖的干干净净。 修长洁白的手指捻着雪白的茶杯,也不知到底哪个更温润可喜,轻轻摆放到她的眼前。 似是很满意她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李怀卿笑的烟波如春水荡漾,举起白玉茶杯轻嗅其香味,显然是极为陶醉。 在他的注视下楼筱也举起茶杯,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茶香, 比起第一次的牛嚼牡丹,现下她确实有了些许品茶的乐趣,但也只是些许。 有李怀卿做示范,她一步步跟随,虽说不解其意,但落在李怀卿眼里,未尝不是一幅美景。 她现今已然为了他做了小小的改变,这是个好兆头。 从一个不拘小节,不解茶道的粗鲁女子,到现在能学着他优雅品茶──她是可堪改造的。 楼筱不知道他心中想了这么多,她饮尽杯中茶后,最后的茶液带着香在她喉咙中落下, 虽然感觉不错,最后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泛。 她垂眸视线落在杯底,翻转茶杯,由着窗间泄露的一点光照射进杯中, 对面的李怀卿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林中妖魅一般,“小姐,这息御春,可满意?” 楼筱抬眼看向他,朱唇轻启,将要说什么。 但很快就被打断,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在旁伺候的仆人在李怀卿坐着的窗棱处低声禀报, “少爷,镇国公府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说完楼筱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平日里接送她去皇宫的车夫, “小姐,恕奴来迟,请移驾回府。” “楼鸿让你来的?”说着楼筱就向李怀卿点头示意,“来日再约,李怀卿。” “好,在下等着。” 第19章 不是好人 他目送着她钻出马车,独自新倒一杯茶, 听闻她的脚步声落在旁边镇国公府的马车上,车夫正要启程,她突然掀开车帘对着他喊道,“李怀卿!” 放下手中茶杯,男子也掀起帘,正对上她露出的脸庞。 “楼小姐?” 她衣袖上扬,抬手向他扔出个什么东西来,李怀卿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接,一块小小的冰凉落入掌心, 再看时她说一声,“还你了!”就放下车帘,镇国公府马车随即驶离当场。 摊开掌心,一枚铜板带些许锈色,不知挟着从何而来的体温,俗气的很。 李怀卿神色难辨,马车外车夫小心的问道,“少爷,还去茶楼么?” “回府。”玉白手掌倾斜,随着马车起步,铜板“砰”一声落在茶盏之上,把娇贵的白玉茶杯磕出一抹痕迹后,又滚落脚下。 他拾起白玉茶杯,琥珀色的茶汤倒映着双眼,他仍是那位京城无双公子── 只是身上还有在西匀集市沾染的恶心牲畜味道。 她一走,他便恨不得立刻沐浴更衣,浓重焚香盖不住他的嗅觉,他可以为了楼筱而忍着不露出异样, 但不代表真的就能若无其事。 奇怪的女人。 李怀卿手中的茶杯往香炉一倾,浇灭了焚香,被铜板划出痕迹的白玉杯有了瑕疵,不再得他喜爱,随手就扔在了桌上, 无论是身上衣物沾染的恶臭还是浓香都让他不适,他再没心思为自己沏一盏茶,坐上主位闭上双眼。 要怎么把楼筱捏在手里,为他所用? 从民间一步登天的镇国公府私生女,明明喜华服好美饰,但又并不贪婪, 用更大的权势来诱惑?可是她已经深受陛下宠爱,一切唾手可得。 他以为凭他可以轻松拿捏,但楼筱似乎对他没有特别的心思。 李怀卿看不懂她…… 直到马车停下,他正要掀帘出去,脚边的铜板落入他的视线, 李怀卿鬼使神差的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捏在掌心。 ──── 楼筱回去的路上已经在想象楼鸿生气的样子, 抛下陛下身边的零俞内侍,没带任何人伺候的她似乎坏了什么“规矩”,他又要在她面前念叨,她的所作所为“堕了国公府的名声”了。 进门时遇到了一个正要出去的男孩,楼筱恍惚有点印象是老祖宗的某个亲戚,微笑的点点头示意就匆匆离去, 也不管余靖在嘴里转了几圈的话,没出口又只能吞下,暗自懊恼。 果然不出所料,一直由楼鸿派人“教养”的九白露了面,欣喜地走到她面前后一脸委屈, “小姐!国公府规矩好多啊!你怎么忍心放我一个人去学……管家好凶!” 楼筱扶了扶发冠上的珠链,“怎么,打你了?” “没有。就是觉得这京城虽然繁华,不如咱们村子里自在呢。”九白虽这样说,还是把这些日子以来学到的贯彻好,规规矩矩的, “鸿少爷说有要事要见您,正在书房等您呢!” 楼筱“唉”了一声,头疼道,“真是不消停。” 走进书房一看,楼鸿侧身对着窗外的花园站立,像是等待她许久。 他的状态让她以为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回想一下自己不过是跳了个马车而已, 再往后倒,皇宫里和酉山王打了一架算惹祸吗?消息应是没有传出来。 房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楼鸿见着她一边踏进门来一边伸手就拔发上的簪子和发冠,显然是忍受许久的样子,不禁皱眉往窗外喝道, “来人!伺候小姐卸妆!” 书房哪里是卸妆的地方,他虽然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他还能对她有什么要求呢? 只要别惹大祸就算他们渡过危机,小事小毛病关起门来,看不惯也得习惯。 不知从何冒出来的仆人,纷纷来她身后为她卸下了头上的沉重装饰,楼筱嫌衣服重正要脱下, 楼鸿立刻转过脸去,压着气息道,“这里是书房……” “是你自己要让我过来的。这一身好看但是累赘,府内都是自己人,轻松点怕什么。”楼筱不以为然。 深深吐出一口气,楼鸿决定不再试图与她争论任何关于“规矩礼仪”的话题,相比而言这些根本不重要。 他听着布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等着仆人们陆续出了书房,楼筱坐椅子上伸手就去拿桌上摆放的糕点, “好了,有什么事说吧。” 犹豫了一瞬,楼鸿慢慢转身,只见眼前的女子长发散开,头上没有半分配饰,厚重华丽的外衫除去, 只着素色内里,没有露出肌肤,但在他的眼里总归是十分失礼──更何况她还头也不抬的吃东西。 她怎么总在吃! 楼鸿不承认自己就是无法服她,哪怕认清了她的存在对镇国公府有重要意义,他总忍不住在她身上找不是。 多说无益,反正她也不会听,楼鸿单刀直入,“李怀卿此人危险,您离他远些。” 楼筱咬着糕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还跟他去西匀集市!? 在桃花宴上传出那些传言也就罢了,风言风语过一阵就自动消失,如今两人大张旗鼓携手共游,镇国公府和李家牵扯上是板上钉钉不容挣扎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李怀卿自小身边就围了数不清的女人,个个为他神魂颠倒死去活来,被利用彻底, 到头来他自己倒是片叶不沾身,顶着张君子脸光风霁月。 你沉迷美色要受他驱使,也要看看你现在的身份!你是镇国公!” 楼筱那张淡定的脸让他越来越气愤,口不择言,带着十足的怨气, 但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楼鸿不再看他,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 谁知道她开口就再次把他的怒火激起来, “他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你俩年岁相当,同在京城,莫不是嫉妒他?” 楼鸿倏地转过头不可置信的样子,五官近乎扭曲,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嫉妒?!” 他被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抖着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捏紧了拳头背在身后,抬起下巴努力平稳声音, “别怪我没提醒你,与他有交集的女子无一有好结果,别被他那张脸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第20章 新人 也许是她那张“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你就是嫉妒”的脸太过气人,楼鸿沉着脸甩袖离去, 剩下楼筱吞了嘴里的食物后,莫名就有点想笑,她也不忍着, 特别是见到九白一脸忐忑的走进来,慌慌张张的问她,“小姐……您把鸿公子怎么了……” 她爆发出一阵如雷的笑声,为自己把人气到快吐血而乐的不能自已。 楼鸿走的不远,听到她的大笑站定回头,额头青筋直跳,但咬咬牙还是忍了下来,第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与她计较。 站她身边的九白从最开始的忐忑到淡定,确信了小姐没有因着突然的富贵而有所改变,结果自己也忍不住笑意,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楼筱在乐什么。 “没什么……”楼筱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湿润,谁让楼鸿管那么多呢!她只是随便气他一下── 谁知道他气性那么大,难不成被她说中了? 乐完过后,她和九白动身前往自己的玉笙居,平静下来过后免不了想起自己没有买下的那柄漠北弯刀, 也许她不应该让它落在那样的人手里。 想起那把刀的人还有李怀卿,他看的清楚,楼筱拉着他这一通乱转,真正引起她注意的唯有那弯刀, 只是他自信没看错,那只是一把废刀,既没有高贵的出身,其主人也必不可能是什么名人, 何况经过时光流逝,它既不美观也不能作为武器使用,他实在想不通她看上它什么。 他只能归结于她出身民间见识太少,短短的受宠时光,还没养出她的品味。 虽说如此,他还是让人去西匀集市买下,不过区区三百两银子,比他送出的东西便宜多了。 只是那女老板见着衣着不凡的仆人来买,想起之前来闹的不甚愉快的一男一女,她突然意识到这刀,也许入了谁的眼了。 难道有她没注意到的不同之处,它大有来头? 她不肯卖出,哪怕仆人加价也不干,甚至把刀用精致的盒子收好了,藏的紧紧。 仆人也不是简单的,与女老板几番交流,但她想起见到的那俩人,硬是咬死了不卖。 到最后没办法,仆人空手回了李府,被李怀卿拿眼那么一扫,立时就跪了下来。 “……不急。”他想要的东西,总有法子拿到手的。 ──── 于此同时,京城偏远的西城门处又进入一队风尘仆仆的异族商队,马儿疲惫的打着响鼻,等待城门守卫挨个检查,格外细致。 商队首领趁人不注意往守卫手里塞银票,意外的没被收下,反而得来一声斥喝,“陛下万寿将至,所有入城人员及货物都必须严格检查!怎能懈怠!” 商队首领弯腰陪着笑脸,再一次塞过去,“检查!必须检查!只是官爷您可否让咱们先插个队……您看,我们连夜赶路累坏了,就想着好好冲个凉睡个好觉不是!” 如此这般守卫才速度极快的收下银票,看了一圈没被人记着,他手一挥, “过来!这队人跟我来检查!”顺便怒喝旁边没控制好马车的人,“别动!等着!一个个的规矩点!不听就都扔大狱去!” 商队首领招手让队伍赶上,队伍后不起眼的一辆破旧马车上,车夫穿着陈旧的短打,外披一件有补丁的披风,一脸胡须,佝偻着身子手捏缰绳,像个常年劳苦的车夫, 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帽子胡乱搭在头上,头发粗硬干燥,从帽檐支出遮住了左眼,右眼珠黑沉无光,眼皮耷拉着长睫下垂,毫不起眼的样子。 路过守卫身边,他的身形更加蜷缩,甚至微微颤抖,活脱脱一个胆小怕事的乡巴佬。 因着交了足够的银子,车队经过优先检查后就陆续入城,独眼怕事的车夫仰头看了看城门牌匾,神色莫名。 若不是机缘巧合,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京城呢。 皇帝过生日,城门查的那么严,足够他在此好好歇息一段时间了, 他倒要看看,那群人敢不敢追过来! “中原王朝的京城,确实迷人眼。”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女孩,在大漠火堆旁向初次跟随商队的他,讲述他从未见过的水乡、农田和山川, 她说她的家乡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山山水水千般姿态万种风情,最是美丽不过, 让因为战乱和贫穷而跟随商队出走的他格外羡慕。 如今他站在了她家乡的土地,他守着她留下的名字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她骗了他。 商队缓缓进入专门划分给异族经商的西匀集市,独眼车夫跳下马车时随手扔下身上的破披风,已经不再是佝偻老者的模样。 衣着陈旧朴素无法掩饰的高大身材,在西匀市集还算寻常, 他提着个包袱坐在路边小摊,点一碗羊汤等待上菜,旁边的桌上正有异族人讨论着什么,不是汉话,但他刚好能听懂。 “我就不卖,那人肯定会再来!你还记得那对儿男女穿着戴着什么?我告诉你,他们绝对有钱!” 女人喝了一口酒,右脚踩着凳子,一手拨开眼前的小辫子甩到身后,“管他什么官呢!要东西就得给够银子!” 另一个年长许多的男人语重心长,“云珠,差不多就行了,这是中原。你那玩意儿当初收来的时候也不值钱吧。” 云珠随大流做买卖,什么宝石香料的她没那本事,也就倒腾些北漠旧物卖给不识货的中原人做收藏,一本万利啊。 她怎么会听身边男人的话? “那木乔大叔,老实做生意不挣的。您做的一手好羊肉,一天才多少利?那些汉人家里金山银山,哪儿会在乎这点!” “不能这么说……”胖胖的大叔肥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 云珠笑道,“反正赚够了银子就回北漠去,买一片牧场,养一群牛羊,再去挑几个奴隶,比这儿自在多了!” 说到“奴隶”两个字,独眼男人微微侧了头,伸手抚上左侧脖颈,那里似乎仍有灼热的疼痛, 被火烧红的“奴”字烙铁落在皮肤上,滋滋作响,遥远的记忆带回来皮肉烧焦的味道,让他眼前的羊肉汤都令人作呕。 第21章 他 在礼部和众官员大眼瞪小眼一整天,酉山王萧正度志得意满,就喜欢他们看不惯自己又不得不忍的样子。 这群老古董嘴上不说,实际上仍旧不喜当今女皇陛下,觉得她为上位杀了太多血亲,与圣明君主差别太大,远不如先帝仁慈。 是以女皇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他们虽是在认真筹备,到底心中有怨,私下里有看不见的怠慢── 如今被同样看不起的酉山王盯着挑刺儿,那是敢怒不敢言。 萧正度可开心了,翘着二郎腿由仆人伺候着吃葡萄,好似他才是昏君。 他是不懂这些祖宗礼法的讲究,但他也不需要懂,陛下让他来就是要让这些老东西们知道,谁才是江山的主人! 他的身后,就是陛下。 外面有人低着头匆匆进来,萧正度一看是自己亲信让人近前,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让他眼睛一亮,然后抚掌大笑,在场正忙着的礼部官员脸皱成了抹布, 暗道不知是谁倒了霉,被酉山王知道了。 “真的?结伴同游?她主动的?”萧正度笑完再一次确认信息,泛着暗蓝的眼珠斜着看低头的小子,“外面都知道啦?” 等对方点点头,萧正度再一次笑出声,“哎呦,好玩好玩!有人要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意思,萧正度笑够了觉得没意思,摊在椅子上对来与他报信的小子说道, “看着吧……不出三日,就有人要倒霉了。” 再不回来,你的宝贝儿就要被李怀卿撬走咯!哈哈哈哈── 怎么办,我也手痒痒的想撬呀。 萧正度能想象到未来的大乱,迫不及待想插一脚进来,“咱们的镇国公爱慕者不知多少,个个不凡。唉,你觉得本王怎么样?” 他眯着眼睛,对着不远处的白胡子礼部尚书喊道,“古大人!你说本王要是和镇国公成了亲,规矩礼法如何是好啊?” 到底谁嫁谁娶,入谁族谱,都有的说呢! 古大人被他搞得烦不胜烦,脸耷拉的老长,掷地有声,“镇国公乃朝中重臣,只能娶不能外嫁!殿下便是问到陛下面前,也只能是您嫁进镇国公府去!” 他一个低贱的混血还想翻了天?! 萧正度闻言也不生气,似乎在认真设想嫁入镇国公府的画面,似真似假道,“本王嫁进去也不是不行……” 他越想竟然越开心,如果能气死某人那就再好不过,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古大人看不惯他的欢乐,故意提出一个不容忽视的事来, “按照镇国公的容貌,娶一个肯定是不够的,陛下宠爱,必然会赐下更多优秀男儿。”他说着问身边的年轻官员, “你可有亲眼见着镇国公的模样?京城里独一份儿的容貌。” 多的是男子爱慕,酉山王即便嫁进去也休想独占她! 萧正度只觉得好笑,他怎会真的嫁给别人?更加不会为着楼筱身边有男子就嫉妒。 他是觉着楼筱好玩儿,如果凑近她身边能气着某人,他绝对乐此不疲。 如今李怀卿也掺合进来,先不说目的为何,想想“他”回京城后的状况,萧正度就充满了期待。 眼瞅着到了时辰,萧正度不再多留礼部一息,带着人就回王府。 他还沉侵在某个想象里不可自拔,在马车上对着心腹问道,“你说……他要是杀了李怀卿,陛下会怎么做?” “他不会。”贴身伺候他的是跟着他从屈辱走到现在的阑易,现在依然瘦弱不堪,“便是杀了,陛下……也会饶恕他。” 那才是陛下最最宠爱的血亲!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说到底,他这个弟弟怎么也比不上人家一母同胞。 “你怎么就确定他不会了。他明明拥有一切却永不满足,像个疯子一样,也不知从何处看上了楼筱,藏到现在才见到了她真面目。” 萧正度幸灾乐祸,“他抢了我要办的事儿,谁知竟然刚好错过与楼筱的相见,不过见了也没用,” 他恶毒的笑道,“依我看,楼筱可不会喜欢他那样的。” 您怎么知道呢? 阑易也跟着他见到了那位楼小姐,只能说被“他”惦记多年也是正常,但是如今为时尚早, 谁说得清这位看起来活的十分随心的楼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最好自家殿下别掺合进去。 “无论‘他’与楼小姐如何,都与殿下无关,殿下好好与陛下办差才是大事。” 在阑易心中,当初若不是还是皇女的陛下出手相助,他们主仆俩早就死在宫里。 萧正度对女皇陛下的感情不是假的,他真心感激陛下,明知道陛下与“他”更亲近,他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与“他”对比和争抢,想证明自己不比“他”差。 “我自然会办好陛下吩咐的事。我也得好好帮‘他’守着楼筱,要是真被李怀卿完全拿下了,跟别的女人那样被耍的团团转,‘他’会疯。”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他’真惹出了大乱子,陛下还得费心劳神。 还是他这个弟弟最好,什么都为陛下着想……萧正度暗自想着,吩咐身边人, “去注意着吉姮,她估计要出手。李怀卿不是一般人,就怕她不小心被逮住了,露了形迹。” 他和“他”不对付,想看他生气难过,不代表可以随着“他”发疯。 阑易不解到,“殿下……要阻止吉姮吗?” “他”对上李怀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阻止?不,就是注意着些,别让李怀卿死了。”萧正度抬起一角马车窗,他的府邸檐角进入眼帘, “也别让李家抓住把柄,世家那边陛下还有用,逼太狠了,后患无穷。” 他不像那个人任性,也许私心里还有些别的, 想起和楼筱夜间的打斗,她既飘逸又强势,被她压在冰冷的地面时,她在身后低声说话吐出的气息…… 萧正度闭了闭眼,甩掉脑海中的画面, 他就是嘴上说说,怎可能真对她有什么想法!? 第22章 杀了他 数日之后。 “砰”一声,快到手中的药碗被砸在地面,滚烫的褐色液体泛着苦味四射飞溅。 幽暗的房间内,立刻跪下伺候的仆人们,谁也不敢吱声。 上坐的男子气的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终究忍不住咳出声音来,而一旦开始就再难停下, 他捂着胸口,整个人像是被困锁在了椅子内,咳的头发凌乱。 一窝蜂围上来的仆人倒水的倒水,顺气的顺气,年长的侍人焦急的吩咐小厨房再熬一份药, 细声哄着他这位大气性的主子,“殿下,殿下,药马上就来了,您喝一点,别生气了……身子重要啊!” 男子被黑发遮住的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因着剧烈咳嗽漆黑的眼珠蒙着一层水雾,眼白血丝如同白瓷上的红色裂纹,美的触目惊心。 他慢慢的理顺了气息,咬牙切齿道,“早知如此……便该留在京城!” 和那个混血妖物抢什么功争什么气!活生生错开与她的相见! “事已至此,殿下何必生气,好好把陛下吩咐的事儿办成了,回去再收拾他们也不迟!”侍人小心的劝着他, “若她真如殿下说的那般好,怎会如此禁不住诱惑?京城谁人能比殿下优秀!您只要一回去,区区李怀卿算什么!” 贴身侍人的义愤填膺并没有完全压住男子沸腾的心绪,他沉沉的呼吸着冷笑道, “区区?……那是李怀卿!曾经传说着要做君后的人。皇姐英明让他上位期待破灭,如今便盯上我的小小了……” 他有些焦急,“不行,她一心习武心思单纯,怎看得清那只奸诈妖狐的嘴脸!他最会蛊惑人心,我的小小……咳咳咳咳” 还未说完又是一轮咳嗽,捂着嘴几乎快要把内脏都吐出来,还好药碗及时端到眼前, 年长的侍人急忙端起来试了试温度,哄着伺候着他喝下去。 如此这般一番闹腾,男子终于慢慢平息下来,扶着年老仆人的手,紧锁着眉头呼吸着, 额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他瓷白的肌肤上,仆人捏着手帕小心擦拭,嘴里还在不停替主人咒骂那个狐狸精李怀卿。 “这样不行……”完全冷静下来的他睁开双眸,满眼都是阴狠,“留不得他……来人!纸笔伺候!” 他要亲自给吉姮去信,杀了那个狐狸精! 贴身仆人当然猜的到他在想什么,把纸笔捏在手里不给他,却不是劝他三思,“殿下,这信还是老奴来写的好,若有个万一……陛下也不好怪你。” 即便知道他的任性,女皇陛下对他总是心软的,只要不是弥天大祸,万事都有可转圜的余地。 怕男子坚持,老仆跪了下来,“他是李家翘楚,身系世家大族利益,他若死必然朝堂震动。到时查起来,只说一切都是奴擅自做主……” 男子眼神颤动半晌没有说话,老仆已然执笔落下字迹,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妥协道,“也不一定非要他死……让他别再有机会缠着她就好……” 到底是身边多年老仆唤回理智,男子整个人低沉下来,声音柔和了许多,“让吉姮动手小心些……还有注意点萧正度,他惯爱与我争抢,别让他打小小的主意。” 可是如果他做了什么,表现出了对她的在意,那混血妖物为了气自己,必然要趁机接近小小。 他有点后悔当初鬼使神差的让他去试探她了,可是这怎么能怪他呢,他们多年未见,他只是…… 他只是怕她变了。 “算了,别管萧正度。”男子一再更改,还未与她见面就乱了他的神志,可是没有人敢质疑什么, 老仆涂涂改改后,重新写了一张奉上给他查看,男子扫了几眼就给了他,“去吧。” 让吉姮,替我守好她,等我归来。 ────── 萧正度思忖着那人的心思,一边在礼部坚持不懈的气那些老古板,一边让人不放过镇国公府和李家的丝毫动静。 他倒是想亲自去镇国公府堵了楼筱,不让她和李家继续有瓜葛,但经过消息传来,他们竟没有再接触…… 且楼筱已然几日未曾出现,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真是奇怪。 不过,只要不是和李怀卿就好了。 虽说李怀卿身边也是能人无数,善于隐藏行踪,但他十分确信,李怀卿确实没有和楼筱继续有什么…… 到底是谁沉得住气? 好戏什么时候开场,他快等不住了! ──── 楼筱穿着极素的练功服,只一支檀木簪子挽紧头发。 四周灯火闪烁,烛台点亮宽阔的大厅,在黑暗中不仅照亮了她的身形,也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各式武器。 她的面容在摇晃的烛火中落下阴影,此时的楼筱像是换了一个人,整个人散发着肃杀之气,似乎目之所及处,皆是蝼蚁。 而她可以随手收割,不必问为什么。 “奴恭请镇国公赐教。” 暗处的声音流出,从大厅四面钻出了众多身着黑衣的身影,他们或高或矮,皆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毫无感情的对上他们的目标。 就是站在正中的楼筱。 “陛下让我来活动活动,我还以为是和零俞侍官,上一次我们交手已经几年前了吧。这些都是新人?看着年岁也太小了,给他们当陪练么?” 楼筱不愿意和还没自己高的小孩子打架,哪怕她知道这些都不是普通人。 “奴一把老骨头,和您打不了啦!”零俞侍官笑眯眯的在角落说道,“这些都是最优秀的一批,要不了多久就得承担起保护陛下的职责。 该学的都差不多了,不过唯有一点还需要他们亲身体验……未免未来真的遇上。” 零俞侍官话未说尽,楼筱已经懂了。 最重要的,是如何面对像她那样的习武之人。 “既如此,”楼筱活动手腕神态轻松了些,只要不是生死之斗,她便不再杀意弥漫,“来吧。” 说着整个人身影一闪,不过眨眼就落在了离零俞侍官最近的人面前, “你们太慢了。” 第23章 刺杀?警告 原以为能得到楼筱再次主动,但自从那次同游西匀集市过后,她又不理会他了。 竟比他还会欲擒故纵。 如今的楼筱还不值得李怀卿再多费心思,他有很多事要做,而她并不是其中最重要的。 带着人行走在无人的巷口,他今日不想被人注意,在走出茶楼时放弃了马车,只带着几人穿街走巷,低调的不行。 京城来访人员虽然多起来,但随之而来的巡逻队伍也日趋壮大,走几步路就能遇到提着武器的士兵, 李怀卿与楼筱的一二事已经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他和她算是陛下万寿前紧张气氛里的一点调味剂,增添几分万寿节的喜气。 可是谁知道他与她已经好几日未见了呢? 楼筱沉得住气,他也不会再主动了,显得掉价。 小巷中蜿蜒曲折,高墙窄路仅容一人通行,安静的路上只有几人细碎的脚步声,从之前主街道的热闹到现在,几乎就是两个世界。 李怀卿目不斜视的走着,身边的侍卫耳朵动了动,疑惑的抬头看向檐角之间的一线天空, 虽然看起来实属正常,但是…… “敌袭!” 几支从不同角度射来的利剑带着破空之声,势要封死他们的退路,将人射杀当场。 侍卫抽出长剑斩断来箭,冷静的带着李怀卿躲避自上而下的攻击, 跟在李怀卿身边的都不是常人,除了一开始的惊愕之外,迅速调整走位,把李怀卿护的死死。 只是这场刺杀来的莫名其妙,也不是要置人于死地,不然不会如此儿戏的只有箭的到来,连李怀卿的衣角都未伤到。 他们至今未见刺客,而李怀卿身边带的人不多,侍卫不敢轻易离开他身边去抓捕, 只能护着他加快脚步赶到巷子尽头,那几乎绵绵不绝的射箭才停了下来。 李怀卿用折扇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仆人,回头看一眼又变回安静状态的巷子,除了地上散乱掉落的箭矢,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没有人来查看,刺客也未曾露面,一切像是一场不痛不痒的恶作剧,安静的不像话。 只是经此一事,前方未走进的弯弯曲曲巷子成了危险地带,他们被堵在了京城无数个迷宫一般的巷子中,进退两难。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轮攻击。 侍卫主动请缨,“公子,前方危险,请允许属下前去探路……” 李怀卿点点头,身边侍卫纵身跃起,从墙面借力跳上屋顶,而另一位侍卫则当先一步,试探性的走在前方, 屋顶上的侍卫压低身体四下审视,然后朝着下方打了一个手势,表示无人, 而前方的侍卫行出几步,也无事发生,正待再行,李怀卿身后墙壁突然崩裂,一支长刀穿过挡着的仆人胸膛,直刺入侧身站着的李怀卿左上臂。 “公子!”屋顶的侍卫往刺客追去,而剩余伺候的人赶过来扶住他,撕下身上衣物,为李怀卿压制住上臂的血口。 此人用刀力度极大,一击即中之后,抽刀就走, 李怀卿后退几步背靠着另一边墙壁,透过那崩裂的碎砖,只看到一个穿着极朴素的中年臃肿妇女的背影, 她以不可思议的轻盈几步便消失在了隔壁墙外,而他的人已经追了上去,但是他隐约感觉都是无用功。 此人是以刺杀的阵势来对付他,如果对方认真起来,毫无防备的他必然陈尸在此, 但是只是一刀…… 李怀卿鼻中都是血腥味,有他的和仆人的, 余下的仆人扶着他焦急的要躲避,但李怀卿一声轻斥稳定了下来,“安静!人已经逃了。” 他白着脸,右手压住左臂被包裹的伤口,“……立刻回府!” 压住左臂伤口的布料很快被泅出血色,狭窄的巷子内,李怀卿一行人极速行出,再也没有飞来的箭矢和刺客。 快到街口的时候,前方刀剑之声响起,一行人立刻驻足,仆人当先去查看,很快就回来,惊慌中带着惊喜, “是何庄侍卫!他拦住刺客了!” 李怀卿狐疑,慢慢的移步过去,果然见他的贴身侍卫和一位穿着破烂的身影战在一起。 只是对方手无寸铁,面对何庄的进攻只躲闪着,不肯正面相接。 李怀卿身边侍卫不是吃素的,见抓不住人,长剑越发凌厉, 对方这才有些认真了,随手拾起路边堆积的木棍,与他打了起来。 李怀卿甫一出现,他身边其余的侍卫就差点冲上去帮助何庄侍卫击杀刺客,回头看李怀卿未发声,才站定了等他法令。 “我说你找错人了!” 身穿破烂衣衫的男人声音满是不耐烦,脸上的大胡子和乱发都挡不住脸上的厌烦,“我已经很客气了!别逼人太甚!” 何庄只是不信,长剑与他手里的木棍相撞,木棍完好,甚至一股莫名的力道让何庄手掌发麻,忍不住后退几步。 那男人身形极高,看到了李怀卿,扬起下巴不客气的问道,“这是你家侍卫? 实力不济抓不住人,就找我这无辜老百姓顶罪么?” 他原不想在京城惹上任何麻烦,处处留手,架不住不长眼的非要拦着他,说他是刺客。 他要真想刺杀谁,这侍卫的主人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 也就伤了个胳膊,京城公子就是娇气,脸都白了。 “你胡说!分明就是你刺杀我家公子,我追过来的时候,就只看见你鬼鬼祟祟!”何庄不敢想自己找错人的可能,咬死了就是他。 可是男人须发之间那只独眼轻蔑的瞅了他一眼,就直接问李怀卿,“真认定是我了?” 何庄气愤地等着公子做主,谁知李怀卿郑重地双手抱拳和男人行了一礼,脸色极差仍然怀着十足的歉意道, “在下家中仆人不足,打扰了这位侠士,还请您见谅。在下会按照家规好好的惩罚于他。” 对方认错迅速,男人小小的惊讶一瞬,扔下手里的木棍摆手, “算了……你还是快回去治伤吧,出血量大,别是伤到了血脉经络。” 第24章 受伤,发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人都道歉了,左右自己没伤到,也就算了。 谁知李怀卿命令不服气的何庄侍卫也道歉后,并不急着回去,而是再次向正要离开的男人开口,这次却是邀请, “惊扰侠士是在下不对,醉仙居乃京城第一酒楼,在下愿在醉仙居设宴赔罪,还望侠士不要嫌弃。” 男人本来要走的脚步停了下来,侧身过来对上李怀卿真诚的双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且对方宁愿受伤流血也不急着去止血,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如今的模样可没什么好结交的,自己也没有可利用的地方…… “醉仙居?”他初来京城还不知道这地方的名声,李怀卿唇角勾起继续道, “侠士可是看不起在下?三日之后午时,在下会在醉仙居三楼等您。在下李怀卿,京城人士,不知侠士……?” 男人视线落在他几乎被血沁透的左袖,他的仆人眼神急切,恨不得拉着他就走, 他心下只觉好笑,犹豫片刻就抱拳回道,“艾英,不过江湖浪人而已,公子不必挂怀。” 他虽然婉拒,李怀卿仍然不放弃,“三日之后,在下醉仙居恭候您的大驾。如今身体不佳,失陪了。” 艾英轻轻叹一口气,搞不懂这些富贵公子在想什么,也不说答应,抱拳道,“再会。” 俩人互相礼貌致意分道扬镳,他们终于走出巷子之后,急忙招来辆马车,赶往李府, 虽说随意找来的马车过于简陋,但李怀卿与那叫艾英的男子耽误了些,须得尽快赶回李府,等不到自家马车来接了。 车夫得了不菲奖赏,又听闻是李府的人,操起马鞭加快速度, 颠簸的马车抖的李怀卿难受,他在狭窄简陋的马车内,靠坐着低垂双眸,不发一言。 好不容易被簇拥着回了府内,由李家的郎中缝合好伤口,喝下药汤, 李家人义愤填膺,围在他的床前,誓要把背后主谋揪出来,为他报仇。 然而李怀卿始终思索着,失血后的他脸色雪白,只一声便止住了李家众人的喧闹,“好了,都退下。” “公子!”虽说有急的无法自制的,随着李怀卿的一个眼神各自偃旗息鼓,互相对视交换眼神,最后还是不甘不愿的躬身后退, “公子请千万保重身体……许夫人和安小姐她们……” 李怀卿头疼的皱起眉,问道,“她们听说楼筱和我的事了?怎么,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他语气说不上还是差,收了好处的下属壮起胆子带话,“也没什么,就是……就是说她们支持您的做法,只是,若有闲时,希望能邀请您一叙。” 一叙? 李怀卿眼中闪过讥讽,但很快就压下来,“知道了。” 他也没说答应,但能得到回复就已是好事,李怀卿挥挥手,众人皆安静离去,最后说一声“公子安心养身体”,再吩咐郎中好好照看着,不许有半分懈怠。 终于安静下来,才有人带着李雁凡走进房间,仆人立刻端来凳子在李怀卿的床边,然后也退至房间外,留俩人私下谈话。 “只是一点轻伤,不必前来。”李怀卿靠在靠枕上,不甚在意的说道,“虽然都知道你我一家,一点小伤就过来,到底不好。” “我省得,”李雁凡答了一声直接问郎中他的伤情,伤口多大多深,可有毒素,可伤及筋骨经络……问的十分详尽。 李怀卿再次听了一耳朵自己的病情,有些闷,李雁凡对郎中说道, “虽说伤口不大,也要注意会有发热的情况,府中上好的药材可够?我那里有陛下赏赐的断玉膏,对伤口恢复极好,我让人给带了过来。” 她瞧着李怀卿满是慈爱道,“若是用得上当然好,若公子有更好的,把它留着赏赐下人也行。” 说着招来她的贴身仆从送上精美的瓷瓶,李怀卿神色不动,虚弱的答谢道,“无论如何,多谢。” 李雁凡点点头,见他苍白的脸色逐渐带一点粉,拉住郎中,“看看,是否已经发热了?” 说着李怀卿自己也抬手准备试一下温度,谁知稍微一动肌肉便无比酸痛,连抬手都困难, 而此时的郎中已经开始拾起笔写方子,并叫回了在门外守着的仆人们。 李怀卿被七手八脚的扶着躺了下去,脸上越发红润,李雁凡神情凝重的站起身让位置, 在仆人们要脱下李怀卿的衣服降温时,她对仆人和郎中说道,“我先去明慧堂等着,若有事让人来叫我。” 李怀卿转头看着她离开房间,神色莫名,因着发热浑身疼痛,他已经提不起精神来说话了。 他只记得又被喂了一口药汤,昏昏沉沉的看着床帐和身边人来来去去,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能感受到他们的害怕和焦急, 是为了他这个人,还是李怀卿的身份? 在被陛下削弱的世家中,唯有他可以为他们筹谋一席之地,他们都看着他,寄希望于他。 被世家纽带所系着的,是利益的链条,又何尝不是枷锁。 等着他走出一条路,再一个个的复制,甚至借着他的东风,抱团起势──一切都由不得他自己。 他不得不争。 如今的李家已大不如前,先帝与陛下利用皇位之争剪除了世家大树许多枝桠,族中子弟忧心陛下会继续打压,难寻前途, 只李雁凡一个旁枝在朝中得力,他也不敢全然相信。 为什么陛下没有对她动手?还让她坐上了尚书之位? 她是否会万事以李家为重? 还是只想利用李家现有的资源,助自己权柄更甚? 旁枝子弟──有多少忠心? 李怀卿迷迷糊糊的想着,越来越头疼,万事如同乱麻缠身,他身心俱疲,在这一刻竟然想要解脱。 好累啊…… 能不能有一个人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让他在累极的时候靠一靠, 能不能有人对他无所求,令他放松身心,真诚以待。 能不能…… 李怀卿,你真是贪心。 在意识消失前,他冷静的反问那个脆弱的自己, 不曾付出真心的你,怎敢要求别人的真诚? 第25章 非要见人 酉山王萧正度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李怀卿被刺的事。 他等待许久的事终于发生,一时间乐不可支,急于去李家看热闹。 只是被礼部这边的老古板们缠着,好不容易可以反恶心回去,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陛下万寿,您作为陛下疼爱的血亲,自然是不能懈怠。 古有王之奇替父抄经书祈福,您如今闲着也是闲着,礼部正好不缺纸笔,且万佛寺的师傅们也在,不如为陛下抄写十九卷经书,供奉佛前。” 萧正度很想啐一口回去说休想,但帽子扣到眼前,他在礼部干什么陛下很清楚, 这经书抄了也没什么,但不抄……陛下肯定不会怪他,但就怕心里会记一笔, 伴君如伴虎。 萧正度在礼部经书越抄就越气愤,只觉自己倒霉了更要去看别人倒霉,就算要被李怀卿记恨,他也一定要在散值后去看他的惨样。 他派去的人注意到了吉姮下手不重,并未置人于死地,这倒是奇了,那个疯子改性了? 数着时辰一到,萧正度就撂下笔,掀起衣摆大步向外走,一刻不想多呆, 古大人手扶着胡须哼道,“陛下竟然重用此等人……” 他走近萧正度手抄的经书,垂着眼皮挑剔的评价道,“字体虚浮,毫无风骨,这般奉到佛前也是污了我佛双眼。寻几本大家字帖来,明日让酉山王看看,怎么写字!” 固执的老头子和酉山王顶个没完没了,礼部众官哪怕敬着古大人,有时候也觉得他太过放肆, 这次他讽刺酉山王的字体,没人敢附和,因为有脑子的都知道, 酉山王幼时不受宠未曾学习,但自从被当时还是皇女的女皇陛下关照后,就和陛下一起由老太傅教导了。 他的字,陛下可以说,老太傅可以说,但古大人和他们,谁都不能开口。 说完后没人应,古大人才后知后觉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说过,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开。 另一边。 萧正度迫不及待的幸灾乐祸样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从礼部散值已经太阳西斜,萧正度在马车上催促车夫,“快!我要看看他究竟伤成什么样了,真的就刺了一刀?” 不是把人捅了七八个眼儿的,对不起那人胸口的小心眼。 “殿下……您是去看望伤员的,脸上的笑收一收。”身边的侍从小心提醒道,说完就立刻缩着脖子生怕被骂。 萧正度一只手撑着头,在马车里毫无形象的半躺着,“我还能怕了他?就算他真坐上了陛下身边的君后之位,本王也不惧。” 曾经和陛下一起夺位,他也不是没见过世家的丑陋嘴脸, 如今死的死,倒的倒,就剩一个号称芝兰玉树的李怀卿,他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只要陛下对世家仍有忌惮,他就没有出头之日。 “说来也怪,前几日还缠缠绵绵一起逛西匀市集,今日他受伤了,她都不露面么。”萧正度拾起个红苹果一颠一颠,“咔擦”咬了一大口, “楼筱干嘛去了?” 镇国公府不会不知道李怀卿出事了吧?楼鸿应是没那个胆子把消息压下来。 曾经被镇国公府嫁出去的儿子,没听说他有什么才名,若不是当初在陛下那里见着了被拒的袭爵帖子上写着他的名字,他都记不住这个人物。 镇国公府出事,连带着他被迫和离,归家后陛下不允他承镇国公之位,让一个不知哪儿来的楼筱顶了位子。 “真可怜。”萧正度嚼着苹果评价道,“不过这个位子确实楼筱更适合。” 好歹……她是真的能打。 马车慢慢停下,萧正度把剩下的半个苹果几口啃完,不浪费半分, 随手把核扔下,调整了表情,脸上看好戏的神情消失,肃容时端的是一副正经样。 李府门卫人都惊了,酉山王就这么突然前来,毫无预兆,他什么时候和自家公子有那么好的交情了? 然而现在却不是好时机……公子因伤正高烧着,接待不了他。 门卫面有难色的样子落在萧正度的眼里,他一边踏入李府大门一边问道,“怎么?本王进不得李府的大门?” 不用他沉下脸,萧正度就那么似笑非笑一瞅,李府门口仆从加管家一个个都诚惶诚恐跪下请罪。 他这无礼的做派倒是符合他一贯的名声,只是现在李府中刚好有一个稍微说的上话的人,被精明的李府仆人请了过来。 “下官户部李雁凡,见过酉山王。” 人到中年的沉稳女人李雁凡,在陛下那里是个不可忽视的得力人物,萧正度对她也是熟悉的, 她从明慧堂出来,十分耿直的掀袍行礼,萧正度只好停下脚步,扶她起来, “李大人也在,那可真是巧了,李大人可见着李怀卿了?门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我便亲自来寻。” 萧正度眉跳了一下,暗道自己忘性大,李家还有这么一个人物,原来早早的就守在这儿了, 怪只怪这个李雁凡身为李家旁枝,从未在争位之时站队任何人,他兴奋之际忘记她是李家人这件事,好似也情有可原。 “听闻怀卿身体不适,下官便带了些药材来有备无患。见了他喝药躺下,这才在明慧堂歇息片刻,谁曾想遇见殿下前来……” 李雁凡解释了自己在此的原因,停顿一下,替李怀卿感谢他的到来,“多谢殿下的关心了。” 萧正度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疑惑道,“他生病了?来人!去把本王府上的徐太医请来,好好诊治……” “呃……”李雁凡闻言立刻开口拦下来,“只是些许不适,并无大碍,哪里值得劳烦王府太医。殿下的心意下官会如实告知怀卿,待他醒来必将感谢殿下的恩情。” 就是不想让他见李怀卿了是吗? “既是无大碍,本王特意来见,李大人何故非要拦着?”萧正度今天还就要见人了,“早就听闻李家怀卿大名,都说他芝兰玉树,腹中锦绣,本王想要与他结为好友,李大人难道也要拦着?” 第26章 为了女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李雁凡知道自己拦不住了。 只好由李府管家引着,李雁凡作陪,去见见李怀卿,李雁凡不禁问一句管家,“他现下可醒着?” 之前她见着李怀卿发热,烧的脸颊红晕,哪里还有精力来应对酉山王这个混不吝的人物? 管家低着头,顶着萧正度的视线答道,“中穆郎中给公子施了针,醒着呢。” 那就是退烧了。 萧正度闻言催促道,“还不快些,磨磨蹭蹭,莫不是藏了相好的,怕被人看见?” “殿下,您真会开玩笑……” 房间中弥漫着药汤苦涩的味道,床边的中穆郎中正在收针,仆人用手帕小心擦拭着李怀卿脸上的汗水,从发热中陷入幻梦的李怀卿经过一番折腾,已然清醒了过来。 一双眼如水雾漫过,睁开时睫毛湿润,脸颊还有些红晕,看着着实可怜。 “公子……酉山王殿下来了。”仆人低着身体来禀报,短短几个字让他震惊一瞬, 李怀卿转过头确认道,“酉山王?” 得到了肯定,他吩咐身边仆人,“扶我起来。” 可是心疼他的仆人迟疑道,“公子,你还伤着呢……” 这个酉山王往日也没有与公子有过交往,今日怎的突然前来?也没个征兆? “一个小小的刀伤而已,”李怀卿身体也不是弱到这等地步,只是这一刀引出了他这些日子的忧思沉积,趁着此时爆发出来,看着吓人,实际正好趁机养身体。 仆人为坐着的他披上了外衣,再一次用帕子擦干净他的脸庞,使他的病弱之色少一些,维持基本的体面。 萧正度大步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李怀卿欲起身的动作,他倒是想看看他能不能起来,但到底不能做的太过。 遂开口止住了他的动作,“本王就是来见见你,不拘这些礼数,没想到你病着,来的不巧。” 也不用人伺候,他自顾自就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那双泛着幽蓝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李怀卿,像是要把他给看个透彻。 李怀卿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无礼的盯着, 萧正度其人五官极浓,发黑且多,总有调皮的发丝从发冠中逃跑出来, 那双眼睛黑中泛蓝,看人的时候深邃无比,心志差些的,怕是要被吓得寒战。 “久仰李家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萧正度看似认真的夸奖道,“怪不得诸多女子为你倾倒,真是我见犹怜啊。” 这话听着怪怪的,李怀卿作势要行礼,被萧正度伸手抓住他受伤的左臂,“算了,你是病人,好好养着便是。” 虽然他没有用力,一瞬即放,李怀卿还是感受到了一阵疼痛绵延不绝, 他强忍着答谢,“多谢殿下。不知殿下来李府,在下病着实在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他不问酉山王为何而来,回敬他的夸奖,“殿下姿容绝世,仰慕者不知凡几,在下亦是其中之一。” 李怀卿确实早知道这位酉山王其人,都说他在皇家之中,异族容貌甚为特殊,甚至偶尔有吓到宫内侍人的时候。 但仔细看来,除了那头浓密微卷的黑发和泛蓝的双眼,倒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特殊。 倒是比寻常中原男子壮一些,握在他手臂的力道,像是习武之人。 萧正度哈哈大笑出声,“仰慕本王?算是知道为何这么多人喜欢你了,李怀卿,你这嘴啊──真会说。” 他因着混血自小备受争议,仰慕他?怕他还差不多! 也唯有一个人,在他面前神色自若真心实意的说他好看…… 那个人前些天才和这个第一公子,共游京城呢! 也不知是不是楼筱的话对他造成的影响,萧正度看着看着,竟也觉得自己比李怀卿好看的。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多,却处处都有“女子”的痕迹, 李怀卿自小受女子欢迎他是知道的,往日酉山王一直与他无甚交集,今日怎的冒出来了? 是为了一个女子? 而近些日子,李怀卿在接触的就是……她? 所以酉山王哪里是来与他交友,这是因着他与她的事,吃醋了。 李怀卿豁然开朗,很快就应对自如,“在下的嘴最是实诚,说的都是真话,可是真话却不一定讨得女子欢心。 近日在下遇见一位极好的女子主动与在下游玩,交谈间相见恨晚,只是过后便忽冷忽热,让在下不得其法,很是苦恼。” 他见酉山王脸上笑意没变,问道,“殿下可有心悦的女子?在下不曾动心过,不知如何定义与她的感觉。” 他说的模糊,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 说到底,如何他都有退路,只试探酉山王到底是否为她而来,又是否与她情根深种。 于是来“交友”的无视对方的伤病,而伤病的只问感情,李雁凡在其身后听的皱眉,不知道李怀卿为何要主动挑破, 就不怕这位任性的酉山王,与他为敌? 萧正度微不可察上下扫视他,嘴角勾起,“本王遇见一位女子夸本王容貌好,甚过旁人,本王也是不信才特意见见你。 如今见了,本王倒是满腹疑问──看来今日得让她与本王好好说道说道。” “是在下让殿下失望了么?”李怀卿笑道,“那女子看来很是喜欢殿下。不像在下遇见的女子,倒像只是临时兴起,逗弄在下一番。” “本王不失望。本王只是想提醒你,每一个珍宝的身边都有野兽守着,只要觊觎便有危险。” 萧正度说的野兽不是自己,但是很明显李怀卿不这么认为, 他立刻意识到了所谓的“危险”,与今天的刺杀有关系, 可是如果背后是他,为何这么大张旗鼓过来看他,还大大方方的告诉他,警告他? 这就是皇家子的傲慢么? 觉得自己无法与之抗衡。 “殿下想过没有,或者是珍宝,在觊觎别人呢。”李怀卿依然不疾不徐, “在下与所有人都是君子之交,不曾越矩,也不曾动心。珍宝并不是天生属于野兽,她想怎么选,不是我等可以决定。” 他还未动心,但别人会不会对他动心,就难说了。 第27章 武安侯陆奂 李怀卿有这个自信,总有一日会将她掌握在手里, 酉山王看上了她又如何,他难道会输? 出身于民间乡野的镇国公楼筱,会甘心和一个无礼自大的混血在一处? “本王喜欢你的自信,李怀卿,既如此你便试试,能不能抢走她。”萧正度笑的不怀好意,“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他注视着他站起身,临走才假惺惺的问一声他的身体,“李公子保重,李大人留步。你们李家历代都出朝堂重臣,可不要辜负了陛下对你们的期望。” 萧正度看一圈所处的房间,被陛下和先帝收拾过后还能在京城有此底蕴,李怀卿留在京城,是在寻找复起的希望。 陛下不曾赶尽杀绝,李怀卿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入宫服侍陛下都足够优秀,如今与楼筱有关系,难道是改了主意,想入镇国公府? 楼筱确实受陛下宠爱,出身民间便以为她好控制了么? 都说李怀卿阅人无数才名显盛,还不如他萧正度在皇宫里出手那么一试,楼筱此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哄骗的。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想,那家伙可以放心了,短时间内,李怀卿是不可能拿下她的, 不过他可不会告诉“他”,就让那家伙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焦心去,哈哈哈哈哈…… 萧正度来的莫名走的也快,李雁凡跟在他身后送人出去,只李怀卿一人卸力半躺床上,看着外面暗沉的天色,若有所思。 “公子何必与酉山王那般说话……他是先帝留下为数不多的皇子,陛下对他还算不错,得罪了也不好。” 近身的仆人低低说道,“酉山王惯是任性,若是要做什么……” 李怀卿面上微冷,“他已经做了,今日便是来看我笑话的。” 是给他的警告?不允许他和楼筱有任何瓜葛? 他当时非要结交艾英,除开觉得他身手不错外,也是听他说起“实力不济”四个字,说明他看清了刺客的路数, 本想好些了再去寻他问起,调查是谁要对他动手,没想到凶手这便迫不及待来看他了。 酉山王也未免太嚣张。 身体的热度只是暂时退却,李怀卿现在需要好好躺下休息,可谁知又有人前来,他眉心微皱有些疲累,到底还是稳住了情绪。 “子砚!今日怎么没去茶会?我等了你好久,才听仆人讲说你病了!” 屈书白咋咋唬唬的走进来,很不客气的坐在他的床边,突然小声道,“我刚刚看到户部尚书了,是她找你有事吗?要是不方便我择日再来看你。” 李怀卿微微叹气,人都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安抚道,“只是身体有些不适,尚书大人顺路来看看我而已。” 屈书白没什么眼色,他只觉得李怀卿看起来确实气色不大好,自己没个准备就冒冒然空手前来,有些不好意思, “茶会还没结束我就急着过来,只要你好就行,子砚你好好养身体,我便不打扰你了!”说完本来要走,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跑过来低声八卦道, “哎,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北漠的大将军这次也要回京城为陛下祝寿!” 武安侯陆奂终于要回来了?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武安侯的行踪岂是能随意知晓的?”李怀卿嘴上是疑问,实际上却是相信了他的话。 武安侯在陛下夺位之时始终保持沉默,不愿意站队,油盐不进,谁来拉拢都不好使。 他只持着本分,在北漠守好边疆,击退北漠偶尔异族的进犯。 陛下登基后,他怎么着也该见见新君,以示忠诚, 若此时还装死,就怕陛下猜疑之下,陆家落不了好。 “茶会上在传,我也不知谁透露出来的消息。不过我猜就是武安侯府的人自己说出来的,他们家里事儿多着呢。” 屈书白一说起八卦就忘了自己刚刚要走了,又撩起衣摆坐下来, “他家长辈张罗着要给他说亲,听说是武安侯父亲族中某个远房亲戚,人还没回,名声先放出去,到时候他也推脱不得。” 屈书白叹道,“他都躲到北漠都逃不了家中长辈的掌控,非得和那家结亲,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武安侯彼时还是府中不起眼的儿子之一,先帝在时为了躲婚事,主动请缨去了北漠镇守边关, 一个白生生的少年硬是打出了一片天地,特别是五年前的合门关大捷,把北漠某个胆敢进犯的游牧部落,给一路杀了回去。 先帝封武安侯,他也未曾回来,也是那时开始,北漠拓宽了商道,先帝先是允了关外异族流民进入疆土,成为子民, 然后现如今的陛下登基,又允了他们进中原甚至京城经商, 一些在边关附近生活的异族人到了中原来,让中原见到不同于自己的面孔也不再稀奇了。 要知道多年以前,就是像酉山王这样的混血都极为少见,而今在京城的西匀市到处都是。 武安侯多少年没回京城了呢?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一次回来是否也有妥协的意思? “那家人的女儿还等着他么?”李怀卿对京城事了解的也不少,“我记得前年有传言,她已经娶夫了。” 屈书白一脸的“看你就不知道了吧”表情,“唉,原先那个是娶了。现在他是武安侯,当然不可能嫁人了, 那边张罗个女子是要入府为妻,就是想要把他与家族的关系牢牢绑住。” 人都是这样,父母害怕他与自己生疏,因为记得自己过去不怎么善待于他,只怕自己会被同样的对待。 想要把常年在外的儿子拴住,就得给他个家,哪怕他再不喜欢,用孝道加上世俗道德,也能把人拿的死死。 武安侯父母能寻到什么样的人家呢? 高位的女子不敢攀,攀上了也不会听他们的话,只在族中寻个和他们一条心的,人品样貌过得去就行了。 “回来就准备成亲?他甘心么?”李怀卿不能理解,功成名就的武安侯只要抓住一门好亲事,未来就能在京城稳住脚跟, 朝堂之上,也能多个助力。 “我看,他也许是想要成亲,却未必会听家中的话。”李怀卿猜测道,“或是自己从北漠带回,或是求陛下做主赐婚,怎么都比家中的强。” 他的父母不懂,他武安侯很清楚,怎样才是对自己最有利。 第28章 师姐妹 说完了八卦,屈书白见他脸色实在不好,他再没眼色也看到了李怀卿身边仆人脸上的为难,终于是要走了。 李怀卿本就身心俱疲,被扶着躺下后又想起了一事,吩咐身边人, “记住,无论我如何,三日后醉仙楼宴请艾英。”他怕自己发热昏迷过去后错过了,既然说出口就要做到。 一个江湖人哪里值得他费心?仆人虽然面上答应了但是心下不以为然, 李怀卿解释道,“我身边需要更多好身手的人,江湖人落拓,未必不能招揽,为我李府做事。” 说着又想起一事,“若是镇国公府来人,便说我病重无法见人……若是没人来问,” 他声音低了下去,“就把我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越广越好。” 因为她才得来的刺杀,总要让她知道的。 不管她如何看她和他的关系,酉山王的为人定要让她知道,就算无意于他李怀卿,也不能让酉山王得了好。 最重要的是,他身边应多些侍卫,现在身边的人都不太得用,他得从族地找些人来…… 想着想着,李怀卿沉沉睡去,仆人为他掖好了被子,放下床帐,吩咐药童和他一起守着,随时观测公子的身体。 他悄悄走出门去,没多久李雁凡又派人送来了药和一些补品,天色渐黑,他们还得提着心守着, 公子思虑过度,身体不能再折腾了。 ────── 楼筱处在封闭的空间,哪里会知道外面这些小事儿。 她把陛下的这批新手暗卫揍了一圈,又当着女皇陛下的面,和她的现役暗卫来了场比试, 不意外的胜利,楼筱不满意,觉得对方并未出全力,还要再战,却被女皇开口止住, “小小,够了。” 被叫了小名,楼筱收回正要拍向那名暗卫的掌心,一个眨眼窜到女皇的面前撒娇道,“师姐~你是不是让他们放水了?” 女皇把自己手边的点心盘子递到她手里,笑着点她的额头,“放水如何,不放水又如何?再继续下去伤了人,你去做我的暗卫?” 言谈里是笃信她能赢了。 楼筱跟饿鬼投胎似的往嘴里死命塞点心,腮帮子满满的模糊说道, “我倒觉得做暗卫省心些,师姐你也太看得起我,做这劳什子镇国公我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女皇把自己手里的茶递给她喝下,免得她噎得慌,打趣道,“是谁当初抱着朕说‘苟富贵 勿相忘’?朕给你富贵,你还嫌了?” “不嫌不嫌,”楼筱急忙吞下嘴里的点心,笑脸大大的,“就是觉得这位子坐着虚的很,感觉自己名不副实。” 她进京城以来就光吃和玩儿了,也没替陛下做什么的事儿, 有时候见着人恭恭敬敬和她行礼,她很清楚敬的,都是她身后的女皇陛下呢。 “急什么,总有用得上你的时候。”女皇把几上摆着的另一盘果子也递给她,“你在乡间不是有几亩田地,还能饿着了?怎的胃口变得这么大?” 她们分别的时候她也不是这样的。 楼筱也很无奈,“消耗多,就饿的快,师姐我也不想啊!” 想了想,女皇就知道了,“是练的功法的缘故?朕这里也没个可以给你练手的人,你消耗什么了?” 楼筱小时候练功刻苦,尤其喜欢挑在夜间,常常半夜累极了大吃一顿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又活蹦乱跳。 女皇是看着她长大的,云雾山上清苦,小小的孩子时常为了点吃的和她撒娇卖痴,她深知师妹的吃货属性。 “还是习惯夜间练功么?镇国公府可有人打扰你?”女皇陛下转头吩咐零俞侍人,“去让御膳房准备着。” 在镇国公府的玉笙居住着,确实不是很方便,虽然她吩咐了人不要打扰她,但总归不如在乡下住着自在。 陛下暗卫这儿倒还挺好的,她可以放开手脚的打,也不怕闹出动静, 主要吧……陛下的暗卫比较抗揍。 宫里的伙食也比镇国公府好。 “夜间都在睡觉呢,没人发现我。师姐还是你这儿好,镇国公府里我谁也不熟,想吃点什么都不好开口。” 楼鸿非必要不会来寻她,但是一来寻她必然没好事儿。 她是不想再去这个会那个宴的了,她既不会作诗写词,也不会品茶听曲,流行的小游戏她看不上,也讨厌和那么多不熟的人虚与委蛇。 对于她频繁入宫来躲避镇国公府收下的帖子,楼鸿敢怒不敢言。 “怎么,他们还敢短了你的吃喝?”女皇不信,但还是沉了语气, 楼筱觉着自己还是不要吓到了国公府里的老太君,急忙找补,“师姐你是知道的,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就那样,他们都敬着我呢,就怕惹您生气。” “哼,”女皇冷笑,“朕留着他们已是开恩,若敢再不老实……” 未尽之语已经摆明了陛下对前镇国公的厌恶,他们在夺位之争里干了什么,让陛下如此记恨。 说到这里隐去不提,零俞侍人领着御膳房鱼贯而入,暗卫们早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消失个干干净净。 桌上又是堆的满满,由御厨先取了一片食用过后,女皇才示意楼筱开动。 原就是特意给她准备的,女皇撑着脸瞧她吃的畅快,开口问道, “小小,当真不喜欢李怀卿?” 楼筱满嘴塞的张不开,只好猛地摇头,女皇沉吟了一会,又问道,“不喜欢俊秀文雅,那就勇猛无双的?” 她想起某个好人选,“北漠武安侯如何?路将军比你大些,也是自小习武,给你练手刚好合适。” 楼筱无语,“师姐……还是别吧……” 人家在边关好好的建功立业,被一纸召回做什么,难道师姐是想要换个人去北漠……? 她兀自想着,女皇却打破了她的猜想,“武安侯会在朕万寿之日回来。他在北漠之地的王帐寻到了一把来自江湖武林的剑, 其制作精美,世所罕见,军中都未有这般技艺。” 楼筱吃的速度慢下来,确认道,“真的来自武林吗?怎么会出现在王帐?” 第29章 过度 “此事非同小可,武安侯也没有十足把握,所以特意带回来以辨真假。” 这种事本不该在这样随意的情境下出口,但女皇既然与她谈了,便是用得上她, “陛下要我认分明?”楼筱是半个江湖人,但她师父喜欢当个隐士,不过问江湖事,连带着她也在江湖上无人知晓, 她本就无意于江湖恩怨,对武林中事不大关注。 但相比于武安侯那样在北漠耕耘数年的人,她还是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的。 女皇颔首,“他上书多次,北漠邻国兵器制作精良,他们镇守边关需要的克敌之法,需要军器监做出可堪得用的兵器。” 说着她皱了眉,“已经多少年没出新的东西了,少府监只知道和朕哭诉徐永铁矿产出不佳,非是他们能力不足,看来都是推托之词罢了。” 只是现如今还没有可堪得用的人来填补,江湖上隐有风声,新的铸剑家族崛起,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人才。 女皇眼微眯,脸色些微阴沉,不过很快就被楼筱的话缓和了神情, “若他手上的剑真是出自江湖,应该不止这点儿风声才对,不如我去江湖走一趟,替师姐探一探。”楼筱主动请缨,“不过,料想他们也不敢。” 所谓的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恩恩怨怨,难解难分, 楼筱的师父说,江湖也就张家长李家短的小事,当律法不严无人管束,江湖人按照自己的规矩办事,朝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到底也不敢闹出太大水花的,若是涉及了灭人家族的大事,当地县令若是当做不知道,是要被治罪的。 楼筱幼时被师父带着见过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她的印象里,也少有大奸大恶之人, 虽说并未读过书,但能在江湖混出些名堂,也不是傻子。 要说他们偶尔聚集起来比一比武,热闹热闹楼筱相信, 说他们能做出一把让征战沙场的武安侯也看上的剑,甚至挂在了异族王帐之中,不是楼筱看不起,而是不现实。 一国顶尖制器之术不会轻易流入平民手中,没有人才的积累和最好的原材料,要怎么锻造出一把好剑? 谁敢私自开矿?被抓到就是杀头大罪,祸及家族血亲, 江湖人爱打打杀杀是事实,但也不会去触碰朝廷底线。 “不急于一时,他回来了再说。”陛下安抚楼筱,最重要的是她的万寿将至,事情得一步一步来。 楼筱“哦”了一声不再吱声,低着头,满桌美食都好似失去了诱惑力,让她食不知味, 她不希望江湖人被卷进朝廷大事,眼见女皇要追究到底的样子,只希望那把剑的来处只是传言。 帝王雷霆一怒,流血千里,女皇在她面前好说话,也只是现在而已。 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楼筱顶着女皇的眼光继续吃着,女皇也不再提这件事,只悠哉喝了茶,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 随着万寿之日临近,京城守卫巡逻越加频繁,尤其是在西匀集市,但凡一点小小的动静都能引得一队的兵官关注, 彪悍的异族人被管束着,不能再如过往那样大声吆喝喝酒打架,一个个眉宇间隐有不忿,气氛也低沉了许多。 一个毫不起眼的身影从西匀市集的小巷穿过, 他的乱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少部分轮廓比中原人深刻,身材高大却微微勾着, 穿的破烂却把目光时不时的扫过市集店铺的柜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而不得。 他已经在西匀市集待了数日,却始终没有那个东西的下落,是自己消息有误,还是没有寻到对的地方? 艾英停在西匀市集的街道,仰头望着正在打扫屋顶,并挂上彩灯的京城人士, 心中嘲笑皇帝的生日,竟要百姓张灯结彩大肆庆祝,劳民伤财,管控严格,让西匀市集死气沉沉。 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一家没有门头的店铺正在开门,异族男子一身酒气,似乎是昨日喝多了晚起,脸色难看, 身后白森森的牛头骨骼和简单的柜台之中,一个本该放置着弯刀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一块儿软布摊着。 这家店丝毫不引人注意,开门的异族男子无意中与艾英对视一眼,身后似乎有女声叫了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答了声,嘴里嘟囔着又消失在了店铺里。 艾英从身上摸了块儿铜板,凑到街边的小摊儿边买了个热乎乎的烧饼,一口就去了一半, 热闹的西匀集市各色人等来来去去,艾英只是无数个行色匆匆的人中,最不起眼的背景。 一辆素色轿子在他的身边落地,几个小厮仆人簇拥着一个女子下轿,她手持刺绣团扇微遮挡着口鼻,发髻上是整套春花首饰,随着她抬起头在阳光下泛起金光, 大致四下扫了几眼,随即纤细的眉皱起,从团扇后传出的不满声让轿夫仆人们压低了身体, “啧,什么好东西能在这等街道售卖,你怕不是在糊弄本小姐,最多不过是些异族的奇巧玩意儿,又不是没见过。” 她看起来很是嫌弃的表情,团扇摇动,斜着眼望向躬身搀扶她的仆人,“若寻不到让人满意的新鲜玩意儿,本小姐唯你是问。” 被她不轻不重的盯着,扶着她手的仆人半仰起脸来,五官清秀可爱,讨好笑着的时候颊边梨涡浅浅, “小姐饶了奴吧,奴一心想要替您分忧,多嘴提了一句西匀市集。 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儿会像奴这样眼皮子浅的,见着异族的东西就觉得好玩儿了,胆大包天的敢在您面前说起来,该死、该死。” 他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脸颊,假意惩罚自己, 女子勾起嘴角用团扇去拍了他的头一下,“得了,惯爱装腔。” 她一手扶了扶发钗,神情傲然,“走吧,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他看上谁不好,偏偏是她,瞧他绞尽脑汁送的礼,半点儿回应都没有。” 仆人小声和着,“少爷情窦初开没经验,这不得靠着您作姐姐的,来帮忙么!” 女子点点头,“帮他如了意也好,就怕镇国公府如今势头正盛,那位楼小姐看不上我家阿靖。” “不是还有老泰山么……” 仆人扶着女子渐渐远去,声音越来越小,艾英也吃完了烧饼,打起精神再一次走入人群。 第30章 赴约 李怀卿养伤的时光里绷紧了神经,本以为酉山王萧正度还会对他做什么,竟没想到他似乎忘了有他这么个人一般,再也没了动静。 这让李怀卿有种被看轻的愠怒。 他是不怕被针对的,李家在朝堂多少年了,哪怕现在落魄,多年培养的好名声,也能让他在和萧正度的对上后,占据上风。 就怕被人遗忘。 陛下到底是厌弃了李家还是留待再用,始终没有消息,他就得在京城里等着,等着女皇陛下想起他这个人来。 “今日艾侠士可来了醉仙楼?”李怀卿被伺候着穿上衣服,随口问身边的小厮, 不过几天时间而已,手臂上的伤口还在疼痛,他却是要准备出门的样子。 “回公子,醉仙楼一切如常,童掌柜那边来的消息,没有。”小厮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什么要过问一个落魄江湖人士, 这么给脸还不要,醉仙楼一桌值寻常人家整年的口粮钱了! 李怀卿沉吟片刻,对着铜镜按一下鹤纹衣襟,不在意的说道,“洪大人新得了一幅字画邀请我去赏玩,推脱不得,我这便要去了。若醉仙楼有消息,先把人稳住再说。” 当真不来便算了。 江湖高手……也不止他一个。 小厮应声答是,担忧道,“公子伤还未好,何必急于一时应洪大人的帖子,不如先将养几日再说。” “多嘴,”李怀卿眼神凉凉的落在他的身上,“我自有计较。” 他这边不提,艾英也并未有去醉仙楼的意向,那天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场乌龙, 他来到京城可不是为了结交权贵的。 只是要寻的东西,知道它在京城西匀市集却难以寻觅, 他逗留了数日得到的下落并不明确,一把无名的破旧北漠刀流落到中原已是奇迹,他一个个店铺仔细打听着, 出来时差点儿撞上抱着个木箱低头疾走的矮小男人。 幸好他及时住脚,不然以他的体格非把人撞飞不可。 矮小男人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抱住箱子,没来的急说什么就被先他半步的人转身呵斥了一声,“当心点儿!磕碰不得!” 说着就看到了正错身离开的艾英,认出了他来,但同时也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淡漠和陌生,到底没出声来。 他们眼睁睁看着艾英消失,矮小男子疑惑的看看艾英又看看自家头儿,低声问道,“您认识?” 穿着李家仆人服饰的男子眨了下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催促道,“快走吧!这盒子终究上不得台面了些,让公子挑个好的给那位送去…… 不爱首饰倒喜欢一把刀,那位楼小姐爱好真是独特……” 这位侠士既然不愿意与公子结交,他也不好主动招呼,就这么当作路人互不认识也好。 艾英不会把那天的乌龙放在心上,在西匀市集兜兜转转了许久,最后终于踏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铺子。 墙上的牛头白森森,柜子内放着杂七杂八的旧物,一名异族女子正半躺在椅子上,得意的和唯一的店员用异族语言说着什么。 艾英依稀只听了几句,“我就说他一定会来买,怎么样?这些中原人的银子就得这么赚……” 见着他进门来,云珠多玛拍了把直愣愣脾气不好的店员阿力贡,“去!来了个穷鬼,把人打发走。” 艾英的穿着属实太糟糕,这是看不起他了。 他脸色未变,开口就是和她一样的异族语言问了声好,一手抬起点了前额,再点心脏,这是北漠人认识的行礼方式。 云珠多玛脸上所有的表情收拢,站起身来问道,“你是那个部族的人?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我竟然不认识你。” 她们在京城之中,同族人常聚集喝酒吃肉,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是新来的? 艾英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去了斯汤亚,早已不记得来时的部族。” 北漠以北的诸国混战多年,时常有劫掠妇女小儿卖作奴隶的做法, 她虽然并未全信但也比最开始的态度要好了些,与阿力贡对视一眼,问他,“那么,我的族人,你来到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寻找一把刀的下落。” 艾英走入店里的身影显得压迫感十足,他注视着她的表情,“一把刻着赛拉文的弯刀。”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消息,这位狡诈的运珠多玛收过北漠废旧武器,曾经在柜台放置着一把旧弯刀, 而如今…… 他却没在柜台发现它的踪影。 云珠倒是很诚实,“我是曾经有过一把弯刀,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不过你迟了一步,已经卖出去了……” 没想到自己多日寻找的东西曾经在这里,艾英上前一步声音急迫,“卖去了谁家?!” 云珠悠闲地坐下,为难道,“生意人也得有诚信,我怎么能随意透露呢?让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在西匀市集继续开店?” 艾英闭了闭眼,冷静下来,暗道自己着急的样子终究太明显,他早该知道没那么容易。 伸手从破烂衣襟里掏出大锭银子,云珠一见双眼闪亮,笑的和善,“哎呀,好兄弟,真是太客气了嘛!” 她站起来一手就把银子捞入手中,凑近艾英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那我跟你说了,你要给我保密……” ────── 夜色四起,赴约回家的李怀卿为手臂换了药也更了衣,散着头发,打开了从西匀市集高价得来的东西。 一把破旧的弯刀躺在红色的绸缎上,像经历了岁月摧残之后疲倦的身体,任由李怀卿用目光去丈量。 他还是觉得它没有特别之处,北漠以北之国,类似的弯刀不可胜数,只是传入中原多用作装饰,楼筱难道没在镇国公府内见过? 不过即便它不名一文,他也会买下来。 “不用换盒子,就这么给她送去。”自己受伤几日楼筱也毫无消息,镇国公府像是不知道一样,她当真这般冷漠? 一个慰问的帖子都没有。 他吩咐身边人,“明日一早就去,莫要耽搁。” 摆手正要转身,另一名仆人从屋外进来,李怀卿一瞧就知道是醉仙楼掌柜身边的人, 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何事?” 出事了? 瘦小的家仆恭敬的只回了一句,“公子,那位侠士一刻前来醉仙楼赴约了。” 第31章 刀入府 楼筱很忙。 以至于即便回了镇国公府,也没多少时间听楼鸿说话, 那些堆积着的让他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礼物,还等着她来做决定呢,她倒是眼不见心不烦, 自从楼筱入了京城,这送礼的人多的让他以为曾经经历的人情冷暖都是错觉。 令他头疼的还有一个…… 正在看账本的楼鸿,抬头就能瞧见余靖装作若无其事望向门口的样子,也不知道他被下了什么蛊,常找借口过来, 打着看望老祖宗的名号,实则呢…… 楼筱有什么好的? 不过都是凭着镇国公府的名头和皇上的宠爱而已。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是她的到来挽救了镇国公府岌岌可危的圣心。 “她今日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万寿将至,陛下时常将她留宿宫中,便是偶有回府,也不长留。”楼鸿的意思很明确, “阿靖你还小,有什么事最好先请示双亲和姐姐,千万不要任性。” 若是对楼筱有了心思,可不算什么好事。 余靖还是懵懂少年人,头一回心动被人点了,他不大高兴,第一时间就反驳道, “我不小了,京城中十六成亲的多的是。” 他知道楼鸿并不十分喜欢楼筱,想他当初也是为他打抱不平过的。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事已至此,尘埃落定,楼鸿想要袭爵已是不可能,也该认命了, 想着这点,余靖为楼筱说话,“她深受陛下宠爱对你也是好的,楼家未来可期,有她做靠山,你未必不能另搏个前程出来……” 他说着说着发现楼鸿眼神垂下,落在账本上不动,声音越来越小,“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嘛……” 楼鸿如果有过人之处也不至于当初被镇国公府嫁去联姻,陛下不允他坐上那个位置,也是不满他的平庸── 余靖想,即便他坐上了那个位子,也做不到像楼筱那样把楼家从低谷又推上山颠。 只是这话,他是不能说出口的。 楼鸿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但俩人间的沉默却让余靖越来越尴尬, 找了个由头就迅速溜走,只剩下楼鸿独自面对因着楼筱而暴涨的账本,和数不清的如雪花一般堆积的帖子和礼品。 都是给楼筱的。 又一个抱着帖子进来的仆人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但是职责所在必须得禀报工作, “鸿少爷……门房处又新送了一批礼进来,其中有李家的,您可否要过目一下……” 楼鸿眼中有一丝厌烦,往常都会帮楼筱处理的她今天突然就不想理会了, 李怀卿这般做派像是要做实自己对楼筱有意,可是他知道,按照那个人的傲气,怎么会轻易就看上了楼筱? 都是假意。 “放着吧,等她回来了我会告知她的。”楼鸿挥手,“送去库房,和李家送来其他的放在一起。她要是想起了,正好让她整个儿看看。” 说着他目光中露出嘲讽,“说不好君后之才就落入我楼家了。” 论起玩心,楼筱岂是李怀卿的对手?他李怀卿哪里是喜欢楼筱,只是想利用她而已。 也就她蠢,美色上头,别人一勾就出去了。 随后进来的管家故意弄出点儿动静,楼鸿立刻就收整了脸上表情,仿佛刚刚的话不曾说过。 “何事?” 老管家向他行了一礼,说出了楼鸿早就预料到的情况, “小姐留宿宫中,零俞内侍让侍人带了赏赐回来,顺便带些小姐的贴身衣物进宫,说是小姐喜欢府里绣工做的,细致软和。” 楼鸿点点头,合上账本,一手压着眉间缓解疲劳,只说一声“去吧”,却见管家不曾挪步,诧异的抬眼问道, “怎么了?” 对于这位已经在镇国公府多年的老仆,他还是有所尊敬的。 满脸风霜,经历了大起大落的管家此刻有些忐忑,不知道要不要说, “鸿少爷……奴斗胆说一句,您别见怪……事已至此,她毕竟已经是……”老人没把话说满,但楼鸿也懂了, 他曾经也这么说服自己无数次,哪怕在外人面前装的万分顺服楼筱,私下里还是会不甘。 面前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的,是曾经跟过自己父亲的老人,是一生都在服侍楼家的老仆,即便落魄也不曾离开,不折不扣的“自己人”。 楼鸿无法在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仆面前伪装,侧过脸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 哪怕她与他说开了,他还是会有不平。 她没来由的盛宠只是无根之萍,如今楼家看着受人追捧,但又有多少人还在观望呢。 楼筱也并无过人之处──会一些武算什么,又不能像陆奂那样上阵杀敌换取军功,留在京城又有什么用。 楼鸿并未觉得现在就可以高枕无忧,楼筱是可以给府中带来机会,也同样能带来塌天大祸。 他不熟悉她的品行,怕她迷失在京城富贵乡,哪天惹了陛下不快,楼家就会迅速倒下去。 更怕她为男色所迷,娶回来一个心思叵测的男子,让阖府鸡犬不宁。 当然……他想的就是李怀卿。 李家人想要重振旗鼓,再把持朝政,单凭自己是做不成的。 楼筱啊,你可别做了人家脚下的石梯,登上青云的东风啊。 另一边,酉山王萧正度问身边的侍人,“楼筱现在在干嘛?没去看看李家那小子?” 身边嘴快的揣摩着他的心思,试探着回道,“镇国公多在伴驾,未曾听说去往李府……王爷如果此时入宫,想必是能遇见楼小姐的……” 明明他一开始就表现的好似对楼筱很有好感,现在倒是冷淡了,让人摸不清头脑。 “我才不去!”萧正度抬头望着京城的天空,因着庆贺陛下万寿而飘起的彩带婀娜多姿,预示着那个日期临近。 “算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还是离她远点吧!免得他又多记恨我一笔。”他一幅敬谢不敏的样子,像是怕了“那个人”。 他身边伺候多年的人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只敢诺诺的劝说着, “都是血亲兄弟,殿下怎会……” 第32章 萧正泽 血亲? 萧正度似笑非笑道,“你这话可不能让他听见,不然非得拖出去打的半死不活。他乃陛下一母同胞,至亲血脉,和我可不一样。” 说着就拍拍衣服,“不过我现在有要事禀报皇上,若见到了她,那也是意外……怪不得我。” 语毕便带着人去往上书房候着,只是在等待过后,传言中一直伴驾的楼筱却并未见踪影, 他不动声色的向陛下行礼,一声“平身”过后,没想到女皇陛下开口就点破他的心思,“你是来寻她?” 萧正度也不慌,不疾不徐的笑着答道,“臣弟无状,让陛下看笑话了。 ” 楼筱长时间留宫中,没在上书房伴驾,能在何处? 这些就不是他能问的了。 女皇坐在高高的案桌前,目光从他的身上轻轻掠过,萧正度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很快就回过神正经禀报起来, “陛下令臣梳理礼部事宜,审查入京城庆贺万寿的各行省文帖,各行省官员献上的歌舞及献礼明面上无甚问题,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女皇声音听不出喜怒,“吞吞吐吐,何事难以开口?” 萧正度抬眼也并不敢直视女皇的面容,只盯着被重重锦绣遮住的案桌花纹,沉声道,“恕臣直言,如今各地入京城人员过于杂乱,难以甄别, 礼部万寿节进程陛下还将与民同乐,此时当是龙体为要,陛下还请三思!” 女皇争位之路凶险,现如今朝堂并未完全安稳,特别是还留有余孽在暗处作祟…… “你跟朕多年,若真对此有疑虑,也不该此时提出。”此时已为万寿之日准备充分,再谈这些无疑是扫她的兴, 女皇相信她这个弟弟是清楚的。 但如此也要说出来,那就是有别的原因。 “诸事无可更改。除非你给朕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女皇的声音微冷,但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萧正度抿了抿唇,掀开袍子跪在案桌前,答到,“陛下,自您登基以来,臣弟一直在留意前郑王余孽的动向,您知道的…… 臣弟怎能轻易放过他!昨日消息传来,前郑王母家早就南下归家十余年的老侍人,从家乡又回了京城。” 萧正度顿了顿,没听到女皇的责骂,就继续说道,“臣弟怀疑,京城中已经暗自集结了郑王余孽,更有甚者……她本人就在其中!” “如此一来,他们的目的为何?臣恳请陛下下令,严查京城内外进出人员,将前郑王余孽悉数揪出,斩草除根!” 掷地有声的话语带着几分愤恨,能听出萧正度难以掩藏的恨意, 女皇沉吟不语,只留着萧正度跪着的身子依然执着,他的态度坚定不移。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喜怒难辨的声音才从案桌后传来,“朕知道你恨她……但区区一个老侍人的动向,不可作为证据来兴师动众。 郑王逃逸已久,难觅踪迹,如今岂敢轻易现身京城?当皇城军都是草包吗?” 萧正度急忙说道,“便是她不来,是臣想多了,陛下也要多为圣体着想,着人好好调查京城人员,同时加大巡逻,还有您身边的侍卫……” 他不敢再多说,缓下语气,“是臣太过小心,陛下恕罪。” 看起来似乎是酉山王杞人忧天,但他的担忧之心不假,女皇知道,却有自己的考量。 她只淡淡的吩咐,“起来吧。些许小事何至于惊慌至此,你若是有疑虑,自去调查便是。” 至于她的安全,她很是放心。 “若不是前郑王一系为夺位不择手段,我生母也不会死,皇弟的身体也……”萧正度似是有些哽咽,“便是她未在,臣也不想放过她的狗奴才们……” 这般狠的话说出来,女皇没有不悦,反而脸上微微带着笑意, “你一个酉山王,何必和奴才仆从们计较。她若敢来,不会只身一人冒险,身后必定跟着千军万马,朕等着,正好一网打尽。” 可是作为争位失败的皇家子,郑王也不是傻子,若没有十足把握,怎敢直入京城? 所以她不担心,“你十七弟快回来了,他来信说特意给你带了礼物,让吉姮给你送回去吧。” 女皇的亲胞弟十七皇子萧正泽自幼身体不好,深受女皇的宠爱怜惜, 在女皇的眼里,萧正度和萧正泽都是她的弟弟,俩人的关系自小不错。 ──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萧正泽因着幼时体弱脾气不大好,且长久不出宫门, 自从快死的萧正度被女皇救了起来,留在身边好好教导,他便时常陪着萧正泽,那位任性的弟弟才难得有了同龄的玩伴。 俩人都是她的好弟弟,如今也长成了能为她分忧的年龄。 萧正泽便是奉了她的命,去调查前郑王踪迹的事,如今正赶回京城,真是辛苦他了。 萧正度心中警惕,那家伙与他从小互相看不惯,也就在陛下面前装一装和睦,怎会给他送什么礼物? 陛下不再提,就是不让他插手了, 关于前郑王的追捕一向都未让他沾手,萧正度原是不在意, 只是如今他想要在陛下面前得脸,不做一名无实权的王爷,怎么也得争一争这差事。 若不是萧正泽任性妄为,如今在外得了调查郑王踪迹差事的,应是他才对。 “十七弟离京已久,臣也想他了。可惜他从未与我通信,也不知道他身体可还好。”酉山王演戏起来得心应手,目露担忧, “回来就好,他几时入京?臣要去城门迎一迎他。” 女皇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这你去问吉姮。这次回来朕想让他留京好好养一养身体,差事换个人去便可, 朕说过他别那么要强,但小子倔强,你得空了,也替朕劝一劝他,身子要紧。” 说完手扶住额头,“去吧,朕累了。” 萧正度只好行礼告退,上书房外,吉姮抱着刻葡萄纹的礼盒,恭敬的压低身子站着, 他在她的面前停了停,吉姮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萧正度抬头望着宫墙外的天空,感叹自己依旧无法成为陛下最看重的人选。 到底还是不如萧正泽。 第33章 艾英和李怀卿 京城最有名的醉仙居,食客络绎不绝。 或是绫罗绸缎在身,或是仆人丫鬟一群,能来此地的都不是寻常人物。 衬的踏入门内的潦草男人格格不入。 艾英以落拓的姿态赢得了醉仙居众人包括路人的质疑目光,他先是微微皱了眉,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实属引人注目, 但想起了那把弯刀的下落……他又不得不来找那位李家人。 好在掌柜的并不是以貌取人的势利眼,似乎认得他,艾英甫一出现,就热情的上前来,把他带入了三楼的包厢之中。 圆乎乎的掌柜仿佛看不见他身上衣物的破旧和乱发后的独眼,笑眯眯的道, “您请坐,公子马上就到,我给您先上点心和醉花酿?还是咱的招牌──赤云鲤、金玉满堂?” 艾英哪里懂这些,他也不耐烦京城人或真或假的客套,只摇头道, “不必,我便在此等着他来。” “您不必客气!”掌柜的热情的难以拒绝,“公子说了要好好招待大侠您,还是按照贵宾规格来一桌吧, 您放心,都是咱醉仙居最拿手的菜,保证您离了京城后念念不忘!” 说着掌柜的来不及等艾英拒绝就和小二一起关上门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一人坐在巨大的圆桌前,手边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散发着阵阵清香。 静静的包厢仿佛是富贵人家府中的客房,一应用具都非寻常人家可见, 那些名贵的木质桌椅器具,在不太明亮的包厢里反射着冷沉的光芒,连带着摆放的狩猎缠枝花纹瓶上的色彩,都暗了一个度。 艾英连茶也未喝,端正坐着不知等了多久,阳光透过窗户上的木格纹洒在他的身上, 桌上渐渐被掌柜和小二摆满了美食,个个精细亮眼,热气弥漫,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但艾英身姿如常,用眼神询问李家公子到底何时才能到来,在掌柜一脸的抱歉下,实在无法转身离开。 他隐约感觉对方在试探什么,心中虽有不悦,但想起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 还是得等下去。 就在这满桌饭菜将凉的时刻,开门的声音响起,艾英转过头去站起身, 李怀卿一身素青色长衫,苍白着脸,由圆乎乎的掌柜扶着,踏入门来。 “让侠士久等了,是在下的不是。”他开门即带着歉意微笑道,侧头吩咐掌柜,“去把我珍藏的云山佳酿取来……” “不用了。”艾英制止道,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也不多说,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等江湖草莽粗茶淡饭惯了,就不浪费李公子的佳酿了。前来醉仙居非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来打听一把刀的下落。” 李怀卿先是微微一怔,被掌柜的扶着慢慢行到桌面上座, 他坐稳后才望向艾英,“不知是什么样的刀?可有特殊来处?在下在京城也算小有薄产,可以让人去帮你寻一寻……” 他在装傻,艾英可直白多了,江湖人不喜欢弯弯绕,径直开口道, “便是前日,李家下人去西匀市集的旧物铺子,买下的一把旧弯刀。” 不等李怀卿再敷衍,艾英十分认真的微低了上半身行礼道,“那把刀并不名贵,也不是大家所作,但对我而言意义深重,还请李公子割爱。 有什么要求您尽可提,只要不违背道义原则,不伤及人命,我都可以答应。” 心中沟壑万千却碰上个直来直去的急性子,李怀卿万般无奈,无法再继续装下去, 先是承认了李家确实买过一把刀,“前些日子确实看上了一把漠北而来的旧刀,刀身已破,刀柄上隐有血迹。” 他看着艾英目光紧紧锁着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后续的情况,也不再多隐瞒, “只是到了在下手中很快就作为礼物送了出去,如今即便我想给你,也无计可施。” 不在李怀卿手里了? 艾英追问道,“送到谁家?一把破旧弯刀而已怎可作为礼物……” 他有些怀疑李怀卿在骗他,那一把刀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只是北漠行商者身边护卫常用的刀具而已,在北漠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据闻李家世代文人,在读书人中极有名望,并无族人习武,怎会看上旧物? 李怀卿看出了他的怀疑,十分真诚的说道,“在下并未说谎。刀已入府,那位如今对在下爱搭不理,在下哪里有脸面去要回来。” 说着他面上灰暗,眼带失落,“想是看不上在下,连带着在下送去的礼也毫无音讯,在下一时也没有办法。” 他不肯说出那把刀究竟入了谁府,艾英再三询问,也只得了李怀卿的抱歉。 艾英明白,李怀卿不肯说出来,一是怕给心上人惹麻烦,二来,也是知道他这样的草莽入不得高门府第,如何能寻回旧刀? 李怀卿没有义务一定要帮他,不过有了线索,艾英不怕查不出来刀的去向。 于是在醉仙居这一场并不算愉快的会面后,艾英当晚就趁着夜黑风高,悄悄摸进了李家府邸。 ——他没有全然相信李怀卿,而是想在李家先摸个底,确认刀确实送了出去。 李怀卿最近的心上人是谁很容易就查了出来,镇国公府门槛确实太高,艾英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面见那位陛下眼前的红人的。 即便想要偷出来……很明显,镇国公府也不是他能全身而退的地方。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李怀卿说谎,那刀依然还留在李府。 李怀卿没有官身,李家清贵,在京城的府邸虽然也大,但是护卫却并没有很严密——从他们相遇那天,他就知道这些护卫们的实力了。 他很轻松的就潜入李府,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了李怀卿的卧房,寻找那把带着岁月痕迹的旧刀。 习武之人想要不被人注意并不难,他在阴影中正翻找着,却听到了床幔中本该沉睡的人,气息有了变化。 李怀卿醒了——也或者,他根本没睡。 艾英直起身侧身往被层叠床幔覆盖的大床望去,里面的人并没有起身,李怀卿的声音传出来,毫无睡意,确定就是在等他, “在下说过,刀已经没在在下手中,你白来了。” 第34章 回京城 在热闹的京城城门,一队整齐的马车队低调的缓步到了城门前。 为首的车夫毫不起眼,但站在马车旁的侍人却是训练有素,正收回刚刚给守卫官看过的令牌, 在对方诚惶诚恐的眼神下,低声制止了对方即将下滑的身体,在陛下钦赐的令牌下谁敢阻拦,守卫官忙不迭的放他们入城,连例行检查都不曾。 马车内隐约有咳嗽声传出,却无人敢上前探查分毫, 被放行之后侍人又钻回了马车内,焦急的劝告他那心急如焚不顾身体赶路的主子, “殿下……再多添一件衣裳吧,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连夜赶回京城。徐太医已经在宫里候着,等他给您开个方子喝下,再歇息好了,再见人也不迟……” 可惜的是他的主子不领情,阴沉着脸没好气的道,“添再多衣服也无用!本王的身体本王很清楚!咳咳咳咳……” 他捂着嘴弯下腰剧烈咳出声,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贴身的侍从拉开厚厚的狐裘想要披在他身上,被他一手拍开, “不用!” 狐裘着身,万一压皱了他身上的青竹云锦袍,扰乱了他浓黑如墨的顺发,他怎么拿最完美的一面去见她? 只是这破身体不争气,喉咙的痒意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一旦开始咳便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一般, 一缕发丝从精致的编发中垂到眉前,他眼眶中凝聚了生理性的泪水,沉沉的几次深呼吸后,终于止住了连串的咳嗽。 老侍从忧心的继续劝着,“她又跑不了,陛下宠臣时常进宫伴驾,到时候您想什么时候见都成。 殿下好歹先回宫喝些汤药,不咳嗽了,她见着您更欢喜不是?” 十七皇子萧正泽还在努力压住喉咙的痒,轻启唇喝下侍从递来的温水,脸色好了些。 他最是倔强,为了不让身上沾染汤药的苦涩味,身配香囊不说,前几日便死活不肯喝药了,“本王喝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好起来,可见汤药是无用的。” 也许是想起了过往,在悠悠马车里,从关闭的车窗帘透进来几缕光,驱散了萧正泽脸上的阴沉,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见着我不一定是欢喜,或许会是惊吓。本王期待与她的再次相见,已经很多年了。” 这几年,他的变化太大了。 从比她还矮一头的男女莫辨的小儿,长成了清瘦颀长的男子, 她从来不知他的身份,那些日子对他的好从来不图任何回报,是这个世上极少真心对他的人。 他望着身边唯一理解他的老嚒嚒不确定的问道,“你说……她一定还记得我吧?我那时候任性的厉害,她总拿我没办法,明明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老嚒嚒慈爱的拍拍他的手,“殿下都记得,她怎会不记得?殿下那时迫不得已独自去云雾山避难,一应伺候的下人尽皆不在,奴每每想起都心疼不已,殿下受苦了。” 她自小就疾病缠身,锦绣中被精心呵护成长的殿下啊,一个人去了清苦的修行之地, 虽然最后完好无伤的回来,却把心落在了那座山上。 他梦中无数次念着的那个女孩,究竟有什么魔力? “不苦,山上挺好的。”萧正泽不知道多少次轻巧的反驳,每提起一次云雾山心情就会好几分,露出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人该有的活力,“可有意思了。” 虽没有高床软枕,珍馐佳肴,也没有成群仆人俯首帖耳,哄人开心, 但是有个暖乎乎、实心眼儿,无关乎他的身份真心对他好的人。 老嚒嚒提起他刚从云雾山回宫时的样子,“殿下下山时气色确实不错,脸色红润,精神头也好。只可惜奴没见到那位小姐的模样,但是听殿下说来,是个很活泼的主儿。” 说起她,萧正泽脾气就好极了,噙着笑意点头道,“她精力旺盛的很,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凡事都不用人伺候,还得顺便照顾我。” 他眼神柔和的快要滴出水来,“她呀就像个火炉子,暖和的很……” 喉咙忍不住的痒打断了他的回忆,萧正泽抬袖捂住口鼻,在老嬷嬷帮助他拍胸口的动作中断断续续的说道, “不咳咳咳……行,不能就这么……见她!太狼狈了!” 他要像当初和她分离时那样健健康康的,他要见到她眼中因惊艳而来的讶异,让她看看,当初那个还没她高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 他还要她兑现诺言── 希望她还记得。 “徐太医在哪儿候着?等本王见了陛下就让他来看看吧。”好不容易态度软和下来,侍人给他披上狐裘,萧正泽眉依然皱着,到底没再拒绝。 他掀开一角马车帘,看着离皇宫越来越近,他一手轻抚住左胸口,感受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心中忍不住自嘲, 萧正泽,你真是没出息。 ──── 而此时的楼筱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一心为着师姐的安全着想,和暗卫们混在一处,实时体会一国之君要面临的危险。 当皇帝也不是容易的事啊…… 皇宫虽然皆备森严,女皇身边从来少不了人,但刺客出现的永远出其不意, 她听着下面递来的密报,连万寿当天都有人胆敢计划刺杀,只是还没摸清楚到底主谋者是谁,详细计划究竟是什么样。 女皇冷笑一声,对此已是早有预料,“朕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来取朕的命!” “既然知道了有人要刺杀,那么就应该立刻严查到底,在万寿之前把人一个个的抓住了关进大牢里去!” 楼筱看起来比女皇要担心多了,她面色沉沉,有了些属于镇国公这个位置该有的威严, “怎么现在才通报,还有几日就要举办万寿庆典,绝不可出任何差错!!” 眼看着下人迅速退下,楼筱转过头认真道,“师姐,您早就知道是吗?” 女皇撑着脸眼带笑意,“你是说哪一次?” 从出生起,想要她命的人何其多,然而她还是走到了现在,坐上至高之位。 她从不曾畏惧,何况如今── 第35章 我的字比他好看! 35 且不说一国之君怎会因区区宵小而大惊失色,身边即是一位自小看着长大的武学奇才,一心一意都在维护自己,她有什么可忧心? 倒不如趁此机会,将暗地里隐藏着的别有用心的势力都揪出来,收拾个一干二净。 楼筱还在愤怒,女皇已经拾起案桌上的云龙管玉瓒紫毫笔,为各地写下密诏,沉稳的声音拉回楼筱的神智, 是她最熟悉的,也最怕的话语, “小小过来,为朕磨墨。顺便朕也考较一下你的功课,朕下山前给你留的《六家文选》、《古史》可看了?” 说起这个楼筱就面带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陛下您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臣那些小事不足以让您挂在心上……依臣看来不如让大理寺立刻着手调查……” 话还未说完女皇就一脸“果然如此”的叹道,“那就是没看了。” 楼筱悄悄抬眼去瞅陛下的脸色,看着似乎没生气,这才讨好的笑着凑到陛下面前来,老老实实的低头磨墨,不敢看她在密诏上写了什么。 “臣其实最开始也看了的……就是看不下去……师姐您是知道的,那书上的字密密麻麻,属实看的头晕啊!” 女皇写了一行字继续自动翻译她的话,“嗯,是翻都没翻开过吧?” 她侧过脸来半是责怪的骂道,“拿出你习武的一半儿心思来看书就够了,偏偏没人盯着你就是不肯碰一下笔墨纸砚。朕下山后师父也放任你,怕不是当初我教你的,也全还给我了?” 瞧着楼筱低头闷不吭声,显然是被说中了心虚的很, “也是奇了,怎么都不爱读书……”女皇写完手上的密诏往旁边一放,顺手拿起一叠子手抄的文书翻开,被上面的字丑的立刻合上。 楼筱磨墨不敢停,得空瞄了一眼那字,大言不惭的吐槽道,“这谁,字写的好丑。” 女皇斜一眼她,楼筱立刻把嘴闭上,假装刚刚多嘴的不是她。 “这是酉山王献上手抄的《无量寿佛赞》,他也是个不爱读书的,难为他写了这么多,挑了个稍微看的过眼的呈上来。你俩的字不遑多让,都丑的让朕心惊。” 女皇怀疑自己是否没有教育孩子的天分,在她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酉山王萧正度一个楼筱…… 这话楼筱就不同意了,她理直气壮的为自己正名,“臣就是不喜欢看书而已,论写字,臣比他写的好看多了!” “是吗。”女皇凉凉道,“正好,你给朕的万寿礼,别的都不要,拿你亲手临的《新岁展庆帖》过来,一张稿纸都不得少,写到朕满意为止。” 这一下楼筱彻底哑火了,苦着脸求饶,“师姐,您的寿礼怎可这么轻率……” “你若是临的好了,就不算轻率。”女皇继续打开萧正度抄的佛经给她看,“你说的,比他写的好,可千万别叫朕失望。” 这下算是拍板了,楼筱确实还没有找到可以送给女皇的贺寿礼,陛下点名了要她的字,似乎也是体谅她的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可怜的镇国公大人在皇宫和暗卫们的快乐生活就要告一段落,要临帖,她就须得回镇国公府的书房, 一想到要面对楼鸿那儿堆积如山的内务和他幽怨的眼神,她就头大。 楼筱整个人低沉的氛围实在太明显,女皇忍不住笑着加了句,“若是不想临帖,那就把《尚书注疏》看了,朕再考较你?” 相比之下临帖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楼筱立刻答应下来,“陛下臣一定把《新岁展庆帖》临的好好的,写出风格写出新意,决对不让您失望,规规整整的放到您的面前。” 那什么尚书就别让她看了吧? 女皇手持笔虚空点了点她,楼筱嘿嘿笑着就要告退离去,然而刚提脚就被叫住, “行了!尚衣局为你做的礼服昨日已完工,回去之前先试一试,若有什么也好让他们连夜更改。”她叫来零俞侍人带她下去试衣服, “朕的大礼,你可得穿的入眼些,看着也叫朕欢喜。” 楼筱行了礼退下,没多久就有宫中侍人前来禀报,瀚海王萧正泽回宫的消息。 早就知道的女皇点了点头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宫人,“朕听说他回来的路上就病了,把太医院当值的都叫去好好看看。” 那是她的同母胞弟,自小就受了诸多后宫的阴谋诡计,原本她是想让他安心做个闲散王爷,但倔强的萧正泽不肯做无用人,她也只好让他做些事了。 寻找前郑王踪迹非心腹不能行,只是若对他的身体有所损伤,那就该让他停下脚步了。 回了宫的萧正泽正乖顺的坐在寝殿,一身锦衣外罩着不符合时节的狐裘,黑发顺直光亮,从柔软的狐裘上垂下,像一弯潺潺流水,直坠下山。 他垂着羽睫,鼻头微红,像一尊易碎的陶瓷娃娃, 从袖中伸出的半截手腕和五指清瘦修长,白的发亮,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让按在他脉搏上的太医手指都忍不住轻了轻力道。 萧正泽的乖也就几息时间,太医放下了手他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了,有些微的不耐烦。 “殿下思虑过重,加之路途漫长,身体虚了些,别的倒也没什么。”徐太医是知道他身体问题的,无非就是那些话车轱辘似的讲。 他语气不大好的说道,“意思就是本王不用喝什么药了。” 这话可不好说,万一瀚海王有个什么,陛下动怒可不是小事。 徐太医正要大着胆子劝他,女皇陛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在外面也是千方百计的不肯喝药么?朕得好好问问你身边的侍人,主子任性怎么也不劝着。” “皇姐!” 萧正泽站起身喊道,本就松松披着的狐裘落在地上,他也不在意。 女皇踱步进来一手扶住他,摸到了他指尖温度还算满意,细细打量他的面庞道, “瘦了些,这便在宫里好好养一段日子,暂时就别出去了。” 第36章 叫姐姐,小屁孩 36 “都听皇姐的。”萧正泽抿嘴一笑,被女皇牵着坐下来,顺带询问徐太医关于他身体的事。 还是那些老话,他的身体总归是老毛病加上路途劳累,说破了天也总是要补,让他放宽心, 萧正泽自觉他没有忧虑什么,且很小时候流水一样的补品入了他嘴,他也还是这个样子。 接着就是其余的太医一一上前来把脉,萧正泽看在皇姐的份上,问什么答什么, 女皇看着他脸上的疲惫,免了余下太医的请脉,拍拍他的手道, “行了,你也疲累了便好好歇一歇,有什么事明日再谈。”说着就站起了身,“宫里如今正忙,有什么缺的去找零俞,把身子养好些,别挑食了。” 她正要走,萧正泽不干了,他坐在软榻上揪住女皇的衣摆,仰着头轻轻的应道,“好的。” 又漂亮又乖的孩子,没有人不喜欢的,女皇抬手抚了下他的发, 命令他身边的侍人, “好好伺候殿下,若有不对,即刻杖毙。” 这是他幼时就习惯定下的规矩,萧正泽倒没什么,他身边的侍人战战兢兢,急忙跪下称是。 女皇一走,萧正泽脸上就恢复成了毫无表情的模样,他忍了很久的喉咙终于放出了声,又是好一通兵荒马乱, 只到喝下老嚒嚒的温水来,他终于慢慢的缓过来微闭上眼,被扶着走向床榻。 更衣后躺在了柔软的锦被之中,本来将要睡着的萧正泽不知为何福至心灵一般,问床边一直留在宫内的侍人, “镇国公楼小姐如今可在宫中?” 一直当自己是摆设的侍人闻言一愣,想到才听到的尚衣局小侍得意洋洋的向他炫耀,马上就要给楼小姐更衣之事, 便跪下答道,“陛下让尚衣局给楼小姐赶制了万寿要穿的礼服,如今正在试衣呢。” 萧正泽刷地睁开双眼,直直的坐起身,“她在试衣?何处?带路!” 不理身边侍人的阻拦,他双眼放光的从床榻爬起来,只着寝衣指挥道, “把我那件深蓝色盘朵花纹锦袍拿来,还有青玉团纹腰带,”想了想,放弃了他那些繁复华丽的发冠,“紫檀木簪即可,把头发梳顺些……” 此时的他急急忙忙,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他只知道那个人此时此刻离他很近,近的他等不及马上就想要见到她。 为了表示自己长大,他特意挑了厚重且深沉的颜色,原就肤白的他在这般强烈的对比下更显清俊, 黑发只用木簪挽住了一缕,其余皆柔软的垂顺下来,搭在硬挺的布料上,让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嫌自己唇色苍白,他对着铜镜抿了抿唇,左右看都妥了,这才微笑道, “好了,带路。” 小侍人不知道为何殿下身边的老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只战战兢兢的低头听殿下的吩咐,领着众人前往楼小姐住的寝殿。 他其实也很好奇她的长相,听很多侍人说起过,那位真真的年轻貌美呢! 本以为还算远的路今天走的格外短暂,萧正泽抑制不住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不出声便没有人敢说话,只低着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压向楼筱正试衣的宫殿。 而此时的楼筱不甚满意,宫中人最会趋炎附势,许是她如今正受陛下宠爱,这特意为她制的礼服华丽贵重的过分,简直就要僭越了。 她虽然并非京城中出生长大,对数不清的“礼”所知不多,但最紧要的她还是知道要避讳的。 “衣上鸾雀四舞,是否太过?我不过区区臣子,陛下万寿当日这般穿着,着实大胆。” 她被众人服侍着穿上暗红色绣金紫鸾雀舞外袍,只朝着镜中一瞅就疑惑问道,“陛下知道么?” 要是些花花草草也就罢了,再是堆金积玉她都乐于接受, 但陛下万寿,师姐才是要万众景仰受人跪拜的存在,她再是受宠也得分清楚主次。 尚宫黎大人再三发誓,“臣动工前就请示了陛下,这些都是陛下应允了的,说是您穿的喜庆,她也高兴。 您要是不喜欢,这件如何呢?” 她示意侍人打开另一身,“暗紫花果狮子纹,您瞧这栩栩如生的狮子,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楼筱身上孩披着红色绣金的鸾雀服,侧过脸去瞧那件新摊开的狮子纹礼服。 不等她说什么,殿外一个清越的男声带着笑意说道,“本王倒是觉得,这身就极好。” 在宫中自称“本王”的,楼筱以为只有一个萧正度,但这声音明显不是,且脚步虚浮,气息较弱,明显是个未曾习武的人。 她当然知道朝廷不会只有一个爷,只是目前为止能和她说得上话且态度看起来友好的,也就他一个。 此人说话这般熟稔,到底是谁? 楼筱移动脚步转过身去,隔着大片牡丹花苏绣屏风,依稀看见有人带着大批侍人前来, 他挥手让人留在殿外,大步向前,转过屏风时低眉浅笑,抬眼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瞬间让楼筱愣在当场。 “小小穿什么都好看。”萧正泽走近前来,一双墨玉眼眨也不咋的摄住了她的,成年的他如今比楼筱高了一掌, 深色的衣裳让他站在她眼前,有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压力。 他喜欢她眼里的惊艳、疑惑、不可置信和一点愠怒, “小小”这个名儿是只属于云雾山上的那个女孩的,除了楼筱的师父、师姐,还没有人敢这么张口喊她。 曾经有一个家伙想喊,然后被她逼着硬是含着泪水哭唧唧的改了口…… 楼筱想起这家伙是谁了,她第一反应就是像过去那样掐他的脸, 但对方如今已不是那个倔强傲娇的漂亮小人儿,光是皇家的身份就足够让她停下了爪子。 他是他,师姐是师姐。 萧正泽视线落在她抬起又放下的手上,面含可惜的垂眸轻声道,“想起我了是吗?” 怎么不继续呢,如此生分,真是叫人委屈。 楼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叫他,短短几年这个家伙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究竟有没有作假, 只得试探着说道,“你得叫我‘姐姐’,小屁孩。” 第37章 你要和我抢么? 37 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若师姐只是个普通人倒还罢了,这小屁孩叫声姐姐她听着也没啥。 偏偏是皇家人。 于是很快为自己找补道,“臣失言了。该怎么称呼你呢,殿下?” 萧正泽有些不高兴,她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最是伤人,好似他们隔着千万里,不过换了个身份,何至于如此生分? 她当初也没问过不是? “姐姐,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他靠近了些微微低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拉着她的大袖捏来捏去,“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 “叫你阿仓么?” 楼筱眼中带了一丝揶揄,连带着自己想起了过往的某些画面,忍俊不禁。 如此气氛也就缓和了下来,萧正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想制止住她叫他“阿仓”,又怕说了过后她会在意。 哎,算了。 他自暴自弃的想,只要她还记得他们以前的情分就好了。 “姐姐高兴就好,还以为姐姐不记得我了,都没向皇姐提起过我。若不是我巴巴的过来,姐姐都忘了有我这个人了。” 他半是幽怨半是玩笑的说道,伸手为她把垂落的发丝给挽上去, 她这些日子为着方便,都尽量简单的束发, 尚衣局的礼服做好了,配套的冠子还未完工,是以这一身繁复至极的衣服完全靠着她的脸压住, 萧正泽轻轻扶着她的肩为她转过身看着全身镜,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眼神冷然的盯着尚宫大人,示意对方识相点退下。 俩人多年未见,应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他希望那是一个私密的,不被人打扰的俩人空间里, 这群碍事的侍人应该快点出去。 楼筱先是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忘着镜子中的自己,为自己解释先前的陌生, “你变得太多了……以前才多大,几年不见长高了不说,五官也长开了。” 那时候师父说来了个师姐的亲人,要她照顾一下, 他突然独身出现在云雾山,一看就是个娇气的娃,白生生又长得漂亮,是以她第一时间就习惯性的把他当作了女孩儿。 他们在云雾山的大部分时间,楼筱都把他当作女孩儿来对待,以至于后来知道他真正性别后,好一阵不自在。 尴尬万分的她,确实有尽力想要忘掉这一段经历,来了京城也没敢问师姐他在那儿。 他站在她的身后,错开身子看着镜子中的她,俩人的身影一个如艳阳高照,一个如隐在其后的阴影,意外的和谐。 “再怎么变也还是……阿仓,”那是只属于她和他的经历,没有旁人,“姐姐不会因为我长大了,就不认我了吧?” 楼筱看着双手扶在自己肩上,侧过半身莱看自己的男孩, 他无疑是好看的,自小就是。 皮肤白皙,眉眼清澈,一双眼黑白分明,睫毛纤长,轻轻一眨就能看到他眼中的水汽,仿佛下一刻就会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头发黑亮顺长,只用檀木发簪固定了一束,旁的发丝如水般倾泻,因着他侧身的动作而微微颤动。 黑发和深色硬挺布料趁的他眉目如画,像是从一笔一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会因着画纸泅湿而消失不见。 “阿仓……你长大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她因着最开始不知他是男孩儿,而时常有过于亲密的动作, 那时候他看着还小,哪怕后来知道是男孩也只是有些尴尬,现在都已成年,走的太近总是不好。 萧正泽笑意盈盈的脸上表情停顿了一瞬,问道,“以前哪样?” 楼筱不回答,他就自己补充道,“是不能钻你的被窝睡觉,还是不能把手给你捂暖?抱一抱也不行?” 他们的身后早就无人,若是听见了非得吓一大跳不可。 他说着楼筱也就直直的盯着,眼神再明白不过“不然呢?” 萧正泽不爽,但是看她态度他就知道该怎么说,“外人面前是不能这样……” 私下里应是可以的吧? 他不敢说,连意思也不敢表达出来。 就是整个人又低沉沉的,低头垂着眼,多此一举的给她顺衣角。 楼筱心中叹一口气,伸手就要脱去身上厚重的礼服,萧正泽嘟嘟囔囔的说着“挺好看的不用换”又不敢阻止, 眼瞧着她在他面前脱的就剩贴身的亵衣,楼筱当着他的面又一件件的穿上原本的素色衣裳,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要去哪儿?”萧正泽见她准备离开,紧走几步跟上她,“久别重逢,不和我多呆一会儿么?” 楼筱对着镜子收拾了下头发,想起女皇给她安排的“课业”就郁闷,“得回去……临帖,陛下要看呢,写的不好要被问罪的。” 她对跟在自己身边像尾巴一样的男孩子笑道,“既已在京城,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只是最近大家都很忙,只能万寿当日再见了。” 说着就和他告别。 萧正泽失望之余也不好多说什么,带了些幽怨的说道,“那我让吉姮送你出宫,如果有什么,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去,立在门前莫名有几分萧瑟之感, 尚宫大人和萧正泽身边的侍人安静的不说话,直到他低低的咳嗽起来,老嚒嚒吩咐侍人道, “快去端杯热茶来!”、 萧正泽摆手制止了他们的忙乱,远处还能看到楼筱的背影, 只是从走廊中突然走出了一群人像是和她刚好相遇,为首之人和她相当一番后,与楼筱并肩而行,直至不见。 他咳嗽突然就停止了,脸上就像结了一层冰霜阴沉着,虽然人影不见他依然站立,似乎要用眼神,把那个人刀个一千遍。 “要与我抢么……”萧正泽低声愤怒道,只怪他眼神太好,隔了那么远,也依然认出了那个人。 这宫里身材高大头发微卷跟狮子一样的主子还能是谁?! 酉山王萧正度! 她刚从他身边离开,那个混血的家伙就把人截去了! 当初他用条件交换,让萧正度去探一探楼筱是否还如往昔,难道就种下他们的孽缘了吗?! 萧正度,你不是一直嘲笑我堂堂瀚海王竟然喜欢一个乡野粗武女子吗?! 她如今是镇国公,你便要和我抢了!? 第38章 吃我一拳 38 萧正度其实也看到他了。 虽然隔得远,也能想象的出那位脸上是什么表情。 说来他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这位自小身体不好的皇弟,长途跋涉回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好好休息,竟然直接追到了楼筱面前去了── 他只是听说了楼筱在女皇面前大言不惭的嫌弃自己的字,然后被女皇惩罚回府临帖,特意来嘲笑她的, 谁曾想就这么撞到了这疯子的眼前来,如今倒是说不清了。 萧正度似乎有点苦恼又莫名如释重负,稍微快他一步的楼筱完全不知道他的几多心思,只觉得这货烦人。 “楼小姐脚步这么快,赶着回去临字呢?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出成绩的,陛下的万寿礼要在百官面前展示,写的不好,就是丢陛下的脸。” 他幸灾乐祸的很。 他的字虽说不怎么样,但那只是抄经书给陛下看,陛下不说什么,别人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一个字。 “楼小姐最好别想着让李怀卿帮你,他再是阿谀奉承,欺君之罪也是不敢的。” 萧正度身高腿长,稍微一个跨步就跟了上来,他微低了头瞧楼筱的表情,想要看到她生气的样子。 楼筱快烦死了,这个家伙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本来就长久没碰书本, 虽然在师姐面前夸口说自己写的比他好,但要说临帖,她属实没什么耐心和信心。 师姐连草稿都要看……这不就暴露了她自从无人监督就再也没进过书房的事实了吗? “我再怎么样,都比你抄的经书,字写得好,”心里没底也要装作自信,楼筱隐隐白了他一眼, “陛下拿起那手稿,哎呦,我还以为是陛下哪位皇子公主练的呢,没眼看。” 她生气了过后才露了些自己原本的性子,自从出了村子她就不自觉的端着,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姿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俩人最开始的见面就太近,又以楼筱最熟悉的方式交流──也就是打了一场,他还打不过她, 楼筱在他面前不自觉的就放松一些。 萧正度对俩人之间这种莫名的熟稔很是满意,他故意跟她拌嘴,“那本王倒要看看,楼小姐能写成什么样──莫不是能与大家比一比? 万寿当日,朝中老翰林洪大人在座,他醉情于字画多年颇有研究,定是能欣赏楼小姐的字。” 俩人水平如何各自都懂,他非要如此一说,让楼筱恨不得当场锤他几拳,贱嗖嗖的样儿就是该来几下。 眼看着快出宫门,楼筱突地停住脚步回转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萧正度还保持着面带微笑看好戏的神情,被她这么直直的盯着心中咯噔一下,也停下脚步心跳微乱, “怎么?楼小姐……唔”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剧烈的击打了腹部,楼筱冷不丁的出拳毫无预兆,身体和呼吸都如寻常根本没变,是以萧正度压根儿没预料到。 他痛的弯下腰捂住腹部,身边人一窝蜂的聚集过来扶住他,“殿下!!殿下──叫太医!” 楼筱顺势后退一步让出位置来,让他们去扶,嘴角勾了勾, 身后一直装死人的吉姮抬起眼瞧了萧正度被人簇拥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跟着楼筱后退,甚至躲在她身后,做出一副听话模样。 萧正度抬起头拦住喊叫的人,“住嘴!本王与楼小姐玩笑,你们大惊小怪什么!” “可是殿下……” 楼筱并未下重手,只是稍作惩罚,痛过一阵也就没事了,萧正度直起身抱拳对着楼筱,勉强笑道, “多谢镇国公大人手下留情,本王铭记在心。” “要不要请太医看看?”楼筱阴阳怪气,“不然以后身体出了什么事……” “本王身体好得很。” 萧正度大手挥开众多不知是真是假心急如焚的侍人,瞧了一眼她身后只露出半截身子的吉姮,能想象她在心里怎么笑他了。 这事儿她肯定会说给萧正泽听。 他在楼筱这儿吃瘪本是无所谓,但是他和萧正泽素来互相看不惯,被他知道和嘲笑才让人介意。 楼筱伸手随意的抱拳笑道,“那么,酉山王殿下,择日再见。” 萧正度目送她出了宫门,乘上镇国公府候着的马车离去,而吉姮等人送了她后折身回来,路过他身边就被叫住了。 “吉姮,你家殿下身体还好么?” 看起来友好地问候其实不怀好意,吉姮低着头和所有侍人一样恭敬,“见过酉山王殿下,我家殿下身体如何,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萧正度理了理衣服,“唉,本王忙于政务,竟然忘了去城门迎接皇弟,他不会埋怨我吧?” 吉姮心中暗暗哂笑,她才不觉得萧正度会忘记,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根本就不会去迎接。 这话她不能说,却有一道声音叫她的名字,熟悉至极, “吉姮,过来。” 萧正泽被人搀扶着慢慢走过来,正看到了吉姮被萧正度为难的场面。 “皇兄这是怎么了,本王刚回宫就欺负本王的人,才在陛下面前得了职就这么嚣张呢?” 兄弟俩自小吵到大,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偏因着都在女皇眼前长大,俩人又没法真的翻脸。 萧正泽把吉姮招到身边来,低声问,“说吧,都怎么了?” 说罢萧正度只见吉姮伸手挡了半张脸,附在萧正泽的耳边说着什么,不用猜都知道会说什么。 果然萧正泽脸上有了点笑意,毫不避讳的抬眼看了他,吉姮说完他就笑的更欢了, “原来是被揍了,心中不忿。” 还以为和楼筱相处和睦,你侬我侬呢,他就知道她不会对这个家伙有任何想法。 萧正度却泰然自若到,“习武之人以武会友乃是常事,楼小姐与本王相会甚欢,再约来日,本王真是期待啊。” 知道他故意说给自己听,萧正泽只信自己,只觉他逞强,转身道, “走吧吉姮,随我回宫。本王累了。”他最后看一眼萧正度,意有所指道, “抢别人的终归不是正道,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第39章 梦中初见 39 旅途劳累后的睡眠总是很深,加上萧正泽本就喝了安神汤,沉入梦境极快, 把那些本就被不曾忘记的过往一一翻找出来,细细回味。 那是皇姐在争位的关键时刻,他作为自小就替皇姐挡过灾的人,这一次因着皇姐的爱护,被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先帝子女众多,表面和谐,私下厮杀争夺不止。 他们的母亲把皇姐当作夺位最大的希望,却过多了忽视了他的安危,他还在母亲肚中就被算计,直至出生、长大,身体实在不够康健。 残酷的后宫中,一个病弱的孩子注定被放弃,只是他有个好姐姐怜惜,不愿让他把命丢在宫里,在最危险的时候硬是扛着压力把他送去了云雾山保命。 但是当时的他少不更事,只以为被扔在荒郊野岭,就是被亲人抛弃,满心的愤恨绝望。 云雾山正如其名,山中草木繁盛,终年云雾弥漫,不见前路。 他身边伺候的人被拒绝同行,山中主人只允他一人独自登山, 那数不尽的阶梯消失在云雾中、竹林中,在阴沉沉的天气下,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 随时都会从雾中钻出一只野兽来,顶着皮毛上细小的水珠,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他虽然体弱,在宫中数次被暗害,到底也是金尊玉贵的皇家子,身边不曾少了侍人,出门也不曾少了轿撵。 让他独自爬山,那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我不去!皇姐嫌我累赘,一碗药毒死我算了!何必让我孤身葬入野地!”他口不择言的在身边侍人的簇拥下耍赖,对着奉皇姐命令送他前来的侍卫怒骂, “你们这群狗奴才定是搞错了!你们是谁的人?辛云夫人?还是郑王一系?!” 寂静的云雾山底只有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回荡,侍人们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也是维护着他的, “是啊是啊……主子身子不好,怎么能来这种鬼地方……” 刚说完,铁面无情的侍卫就怒目圆瞪道,“殿下的命令岂容尔等质疑!臣忠心耿耿,让尔等跟来已是最大的让步。” 说完转身对着一双眼红彤彤的萧正泽温声但坚定的道,“小殿下,您该上去了。” 萧正泽见无法让其改变主意,再一次确认道,“是皇姐……和母亲的意思?” 侍卫点点头,“殿下说,让您循着云雾山的阶梯一直往上走,不要怕。上面有人接应您,保护您的。” 见识过宫中人心的萧正泽压根儿就不信,他只知道自己被放弃了, 在母亲的眼里,活着就是皇姐的累赘,但又不愿意让他死在宫中惹来麻烦,只好以这样的理由,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宫外。 “好,”萧正泽逼着自己眼眶的泪不落下,昂起尖尖的下巴,骄傲的说道,“我懂,往上走是吧?我走就是了!” 他扔开搀扶着他身体的侍人们的手,穿着狐裘锦衣大步踏上阶梯, 侍人们纷纷提着行李要跟上,嘴里叫着“小殿下!衣服、衣服!” “还有缠枝刻花的薰香!殿下!您最喜欢的墨玉腰带!……” 萧正泽空着手站在阶梯之上往下怒吼,“滚!都给我滚!” 侍卫们拦着要跟上去的侍人们,见萧正泽真的什么也不带也忍不住说了句,“小殿下!您还是拿一些……” 萧正泽提着衣摆走了几步阶梯,闻言也不肯回头了,大声道, “皇姐让我上山,我上就是了!你们正好回去传话,就说弟弟如了她的意!只愿她得偿所愿,早登山巅!” 他加紧几步,气喘吁吁的往上爬,把身后的侍人哀叫声都甩开, 凭着胸中一口说不清的气,他只抬头望着被云雾遮盖的前方步步登上, 呼吸越来越沉重,水汽顺着进入肺部,慢慢的越来越冷,浑身沾满了细碎的水珠,直到脚酸腿软,身边寂静无声, 而前路依然永无止境,他才喘气如破锣一般,扶着膝盖环往四周。 侍卫和侍人们早就消失不见,山上静谧无声,只有偶尔云雾凝结的水珠垂落的滴答声, 突然身边竹林震动,萧正泽胸口心脏一阵乱跳,眼也不眨的望向出声处, 只以为会出现只嗜人的虎狼,带走他可悲的生命。 谁知一个黑影扑棱着翅膀,在他近处落下,小眼睛望了他几眼,似是害怕,又扑棱着翅膀却没再飞起来。 一只羽毛被打湿的鸟儿。 萧正泽无声的笑了笑,拉住狐裘外袍裹紧了些,他如今也不嫌弃没有软凳热茶,只有满阶湿漉漉的竹叶, 太累的他直接就地坐下来,面对着自己来时的路,放空脑袋。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身心俱疲,他才十来年的人生里从未这般孤身在外过, 一无所有的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迟早死在这深林里, 细嫩的皮肉被虎狼啃食,残肢内脏被拖的左一块右一堆,百年千年之后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尸骨在哪里, 也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个皇家子,叫萧正泽。 他孤零零的死在密林无人知晓,而他的皇姐身披黄袍坐上那至高之位。 想着想着他再也忍不住,反正无人看见,他干脆就不再忍耐,狼狈的缩成一团大哭起来。 云雾沾湿的头发和狐裘,加上他的泪水打湿脸庞,又被锦衣袖口擦去, 整个人像是落水的小狗,可怜的微微颤动。 他听见身边又有扑棱声落下,但是谁在意那些鸟儿呢? 它们好歹还有翅膀,是自由的,而他该去往何处呢? 可是这一次却不是鸟儿,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一只蓝黑色的布鞋,身边似乎来了个火炉,有热气顺着空气洒在他的皮肤上。 他抬起泪眼,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热气腾腾的少女── 她身着简单的粗布衣裳,甚至露出了锁骨,头发梳成个长长的辫子落在胸前一荡一荡, 发上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水珠,但是她的头顶还在冒热气…… 皮肤白皙,一双眼明亮如星星含着友好地笑意, 像是刚刚运动过一样脸上还带着红晕,甚至分不清她脸颊湿润发丝的是汗水还是雾气, 袖口被挽起来露出整个上臂,没有任何配饰,但连指尖都带着健康的血色,让他羡慕不已, 她撑着膝盖歪着头,笑意盈盈的弯下腰,望着他像哄小孩一般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可怜呀,怎么坐在这儿哭呢?迷路了吗孩子?” 萧正泽这辈子没遇到这样的场景,一时呆住打了个嗝说不出话来。 第40章 书房写字 40 回府的楼筱脸色极其不好,让久盼她归来的余靖和楼鸿不敢吱声。 她一头就栽进了书房不出来,异乎寻常,楼鸿疑惑的跟上去也没能进的了屋,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捣鼓什么。 没一会儿她又打开书房问楼鸿,“有没有好用些的笔墨纸砚……不拘名贵与否,拿来我试一试。” “你要写什么?” 楼鸿吩咐了身边人去库房给她拿来,对她的笔墨不抱希望,未免丢镇国公府的脸,他想先了解她到底要做什么。 楼筱轻咳一声,看起来有些心虚道,“临帖练一练字。” 就这哪里需要关门,还怕谁看去似的? 他敏锐的察觉到她也许不善书写,开口道,“左侧书柜的第三排有本《行文诗集》正好可以练字,还有……” 楼筱不悦的打断道,“那是给小孩子练的,我还不至于到那地步。” 楼鸿低眉思索,只觉得在这方面她似乎不靠谱,遂再一次问道,“您……写来做什么?” 总归不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突然发现自己文化不足要练字了? “若是要书写上奏文书,可以我来誊写,若是些信件或者不重要的书写,让下人去办就可以……”无需她自己亲自动笔。 楼筱脸上很是郁闷,了无生气的说道,“都不是……陛下要我写的字做寿礼……还有几天来着……来得及么?” 这话一下子说明了重要性,不敢怠慢,他立时撑着书房的门用力推开,径直进去,熟练的摊开纸, 拿兽首镇纸压住,“来,先写几个字我看看。” 现有的墨台和笔已经准备好,她似乎是早前来就做了些准备, 楼筱被他反客为主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扭捏的提起笔迟迟不落。 手很稳,笔尖一滴墨坠下在纸上晕开,她也始终没有要写的动作。 虽然早就有所猜想,但是亲眼见她这样犹豫,楼鸿还是有些心凉。 “先看看哪里需要改进,才好对症下药。陛下开金口让你写字,当竭尽全力,不让镇国公府在百官面前丢脸。”他没敢想让人代笔, 她入宫伴驾这么些日子,陛下定然对她的水平是有所了解的,差别太大反而会惹怒圣上,还不如尽力给她提升一些, 写一些寓意好的祝寿诗句,讨得陛下开心,这一关也不算难过。 楼筱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说的对,楼鸿再如何也是镇国公府正儿八经教导出来的大家公子,字肯定写的比她好的,他能提出意见也是不错。 于是便沉着气,笔尖落下,写出了“楼鸿”两个大字。 收笔之时她有些不好意思,显然是知道自己写的不好的, 楼鸿不知什么时候一手扶着额,只觉有些晕眩,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写成这般模样。 “……可以写自己的名字的。”难道不是写自己的名字最是熟练么?楼鸿侧过头看她,“你练过多久?” 楼筱把笔放置在笔架之上,老实点回答道,“顺手写了……没认真练过,我偶尔会看看书,不喜欢写字。” “偶尔”看的书还是师姐硬留的“家庭作业”,想不看都不行。 楼鸿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她是个习武之人,单是练几个字几天应该不算太难,如今还来得及。 他转身就去书架上找以前临过的祝寿词,已经开始计划要悄悄的去请哪位字画大师来教一教她,最好口风紧,不会传出去说镇国公府出了个文盲来。 谁知此时门房传话来,说陛下让零俞侍人带的赏赐到了。 这是楼筱回镇国公府以来经常发生的事,楼鸿找出的几本字帖和诗词集堆放在桌前,向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就去前厅代她领赏赐去了。 楼筱没去,在书桌前坐下随意翻开他寻出的书籍和字帖, 她无法理解这字能写出这多般花样,还能看出什么风骨、人性。 这个好在哪里,那个为什么被人称颂,她眼瘸,看不出来。 不过诗词还勉强可看些,她一页一页翻过去,只囫囵看了个大概,既品不出作诗人的感情,也觉不出要表达多深的意图。 能勉强看懂且了解他们表层的意思,这已是师姐逼着她习文的最好结果了 她试着提笔在纸上随意誊抄了一句诗,虽然没有写错,但字体歪歪扭扭,大大小小,和她手上的字帖比起来,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楼筱气馁的把笔一扔,身体靠后在椅子上放松身体,再伸出手把桌上摆放整齐的酥梨拿起来啃了一口, 觉出甜味就干脆抱着果盘,咔哧咔哧的啃完一个又一个。 没多会儿就听到楼鸿重重的脚步声疾走而来,他大多时候自恃镇国公府公子,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一言一行都合乎礼仪不愿行差踏错半毫。 如此急躁难道有事? 楼筱把怀里抱着的空果盘放置一边,手中的核啃干净后扔在果盘,站起身迎上抱着本册子急急赶来的楼鸿。 “怎么了?你着急什么。”楼筱见他脸沉着绕过她,把手中册子往桌面堆积的书籍上一放。 “这是陛下吩咐让人送来的《新岁展庆帖》,特意强调了让您不要懈怠。”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以往宫中的赏赐涵盖了衣食住行各类新奇好玩意儿,但从未有过诗书一类, 才听说陛下要她的字当作寿礼,马上就来了这这个…… “陛下的意思……”他拉长了声音望向她,却听见楼筱满不在乎的说道,“啊就是这个,陛下让我写这个。” 她随意把册子拿起来翻了翻,觉得内容也没什么特别,字如何? 反正……看得懂。 楼鸿又一阵头晕,她现在连方方正正的字都写不规范,还让她临一个众多学子都很难模仿出风骨的帖, 若不是她看起来还依然受宠,他都要以为陛下准备动手收拾镇国公府了。 他有些绝望的盯了她几眼,确认她不懂其中的难度,自暴自弃道, “我帮不了你了……” 就算他自己,也不敢说几天就能临出个好字出来。 镇国公府,这次必然要在百官面前出丑了。 第41章 去找李怀卿 41 楼筱奇怪他的突然放弃,后知后觉问道,“很难么。” 面无表情的楼鸿双目直视她点了点头,正好仆人们把库房里珍藏的名贵文房用品摆上来, 楼鸿一阵心疼,这上好的笔少有的砚,终归是要浪费在一个不通文墨的人手里。 楼筱不解道,“京城中谁写的好的……我去请教一下不行么。” 她现学也不至于来不及吧?瞧着册子里的字也没有很多,哪儿就至于让他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字写的好的,京城中不乏有,但是能融会贯通写出自己独有的气质……” 楼鸿在心中一一闪过几个名字,“这种事要看天分,若是本心驽钝,教也无用。” 他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写几句吉祥话,但陛下册子已令人送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楼筱想,她应该不算驽钝的…… 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人里,倒确有一位看起来是可以请教的,于是问起楼鸿, “李怀卿可以么?” 楼鸿一听就皱起眉头,张口就想拒绝,但理智让他闭上了嘴,捏紧拳头侧过头去,思索其中的可行性。 认真想来,李怀卿当然可以。 李家重文,子女无一不是经由最好的先生教养长大,李家立世百年藏书浩如烟海,不是寻常读书人家可比。 尤其是李怀卿其人,很小就已在文人中颇有盛名,说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低估了。 楼鸿对他观感极差,纵是厌恶李怀卿,也不得不承认,京城中要论诗文写字,当是李怀卿最佳了。 当下他又和楼筱关系说不清道不明,楼筱第一时间就想到他,楼鸿无话可说。 “自是可以的,若是他愿意。”楼鸿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大局为重, 正好李怀卿前些日子送了东西过来,还未请示楼筱,此事顺便解决,“你在宫里的时候李家送了礼过来,你看要怎么处理? 若你已决定让李怀卿教导,是我来写帖子请他入镇国公府,还是……” 楼筱这是有求于人,遂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我亲自去李府吧。那些送礼回礼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不用告诉我。” 请示她,她也搞不明白。 京城的人情世故还是得他这种自小生活在这里的人最懂。 说着就准备回玉笙居更换行头,而楼鸿也去吩咐下人准备她登门该送的礼,他个人讨厌李怀卿,但明面上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 ──── 阳光明媚的午后,李府内小院正是春花烂漫、鸟语花香的时候, 李怀卿穿着宽大的雪青丝绸袍子,在水中亭台就着春风,提笔作画。 风波亭上长缦随风而舞,他宽袍大袖、半散的长发也飘飘欲仙,似是随时便会乘风而去的仙人。 亭外辛夷花落,残红入水,惹得水中锦鲤摇头摆尾争相抢食。 李怀卿于正兴起时停笔,瞧着锦鲤争食花瓣,抬手就把案桌边的鱼食尽皆洒落入水, 搅乱的池中热闹非凡,没了那份闲适的意境,未完成的画中锦鲤原是这般蠢笨,他抽出画纸捏成团,扔进了废纸篓之中。 动作间手臂隐隐作痛,他忍不住想起造成他受伤的元凶,那位混血的、不可一世的酉山王萧正度, 还有至今为止依然未作出任何态度的镇国公楼筱。 关于他受伤一事明明已经传遍京城,他不信楼筱不知情。 而如果知道了也依然没有任何表示,这伤……岂不是白受了。 楼筱你当真无情么? 微风拂起发丝掠过他清俊侧脸,他直立坚韧如竹,一手背过身去,仰头望着树上所剩不多的辛夷花,思索了一刻, 才又回身来,提笔重新作画。 躬身的仆人手中捧着一本新的帖子,急急忙忙小步到了亭外,李怀卿身边书童拦着不让进, 打开呈上来的帖子一瞧,也顾不得扰了公子作画的雅兴,几步到了李怀卿身后,低着头禀报, “公子,镇国公府的帖子。” 手中的笔画一顿,又毁了一张好纸,李怀卿没有停下,继续落笔,答道, “嗯,知道了。” 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书童补充道,“公子……帖子上说镇国公楼小姐马上要来拜访您……” 不是以前那样的公式化问候和回礼,是她本人要来了,您要不要准备一下? 这个消息终于让李怀卿停笔回首,不可置信的问道,“她要来?” 和酉山王萧正度一样,不经询问就突然前来。 不对,她好歹先送来了帖子。 他伸手取过书童手里镇国公府的帖子,细细看了后才正式确认是真的。 楼筱要来了……是终于听说他受伤的消息,来看望他的么? “公子……要准备梳洗么?”书童小心的抬眼问道。 都说自家公子对楼小姐有意,她来府上拜访公子,当然要以最好的姿态来面对。 李怀卿沉默一瞬拒绝,“不用,随我去前厅候着。” 若是特意准备,倒像是自己多上赶着一样,他不怕让她看见他的常态,越是真实才越是打动人心。 楼筱不是京城那些庸俗虚荣的高门小姐,从逛西匀市集就能看出来,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随性, 哪怕身披锦袍,金玉作佩,她也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她不是惺惺作态的人,也定然不会喜欢太过自持的。 “风波亭不用收拾,让厨房把三十六玉堂做出来。”那是李家独有的点心单子,意为三十六种各具特色的小食,为公子小姐们待客所用。 他带人赶往前厅,门房刚好进来,“公子,镇国公府马车到了。” 李怀卿脚步不停,踱步前往大开的李家正门,镇国公府车队仆人秩序井然, 而当中一辆最为精巧的马车旁,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正单手伸出,扶着一身鹅黄春衫,翠玉环配的楼小姐下得马车来。 楼筱瞟一眼楼鸿恭敬的身形,不明白他为何要亲自送她。 而李怀卿却发现,那位镇国公府无名无才的鸿少爷,极其隐晦的,不冷不热的斜了他一眼。 有趣。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他。 李怀卿折扇落掌,微勾了勾唇,对着楼筱行礼道, “镇国公大驾光临寒舍,在下万分荣幸。” 第42章 风波亭习字 42 “我这般突然前来,可有扰了你?若是有不便,你可千万别瞒着。”楼筱知道自己来的突兀和失礼,楼鸿示意下人把带的礼物呈上,由李家的管家接了, 李怀卿便亲自迎着楼筱入门来。 楼鸿一声不吭,低头做恭敬状,仿佛李怀卿之前瞧见的眼神不是出自他一般。 他把自己当管家,不与人接触,李怀卿却做不来故意忽视他的行为,就怕落人口舌。 遂一边与楼筱随意聊着近况,一边笑着招呼了楼鸿一声,“鸿公子深居简出,多年未见,今日与楼小姐一起来我李府,可见姐弟情深。” 楼鸿抬眼脸上带了笑,眼中却凉,抱拳十分冷淡道,“幸会。” 竟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李怀卿也不生气,他原就只与楼鸿做面上功夫,现今探明对方的态度,便不必再费心思。 楼筱才是重中之重。 只是他语气试探之下发现,她似乎并不知道他受伤之事? 楼筱随着李怀卿的带路,注意力完全被李府中的景致吸引。 百年世家的底蕴在,李家在京城的府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有其独特, 不是镇国公府刻画的厚重和富贵,也不是皇宫必要彰显的皇家气度。 李府内一步一景,李怀卿见她眼含赞叹之色,也顺势不失趣味的谈起其中蕴含的故事与典故。 他们放慢了脚步,原是要带她去会客厅的路,被他一拐到了李府园中, 脚下青石悠悠,两边假山流水,青瓦白墙, 墙上开一处扇形的漏窗,窗外嶙峋湖石与修竹,还有藏在其后的小亭飞起的檐角, 檐角上不知何处飘来的落花,随着风翩飞而下,挂着的一束风铃,也随着春风叮叮当当,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这里不像是京城府邸,倒像是江南园林, 园内鸟语花香,若是来一张竹制躺椅,一壶清茶与点心,便是比她过去在村中的生活还要惬意。 也难怪养出李怀卿这样的人物来。 他站在其中,手中折扇打开,其扇面上的芝兰同春图玉柄袅风,娟秀迎人,衬以文竹芝石,自带一种清气,与他本人相得益彰。 李怀卿自认识她以来还从未得她如此多的青眼,折扇轻摇面带春风, 楼筱好奇的指着漏窗外的小亭,问立在她身边如修竹的男人,“那边可以过去么?” 李怀卿自然没有不从的,移步带着她,“当然可以。只是在下时常于亭中书写,有些许凌乱,楼小姐见笑。” 他们循着幽幽小道慢慢步入佳境,一池春水锦鲤成群,水边辛夷花开随风而落, 亭上白纱缦卷,李怀卿当先一步入得亭中,将即将落下的纸张用铜兽首镇纸压住。 楼筱慢一步来,见他抽出的一张废画将要扔,她脚步一转把画纸拿在手里,一边摊开来瞧一边笑道, “我瞧瞧,画的如何。” 她只是开玩笑,却没成想入眼虽是半成品,却笔触细腻,颇有意境。 “挺好的,为什么要扔掉。”楼筱半懂不懂,环视一圈亭中还有没有他的手稿,“闲时以书画作乐,真不愧是你呀,李怀卿。” 他低眉自谦,“不过是练手之作,入不得眼,楼小姐过奖了。” 有时太过的谦虚反而显得虚假,楼筱不再说话,把画平铺好放在桌面。 李怀卿敏感的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再一次说道,“楼小姐若是喜欢,等在下伤好了,再为您作一幅,到时还请您别嫌弃。” 伤? “你受伤了?”楼筱脸上的讶异做不得假,她把李怀卿从上到下扫视一圈,却并未从他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要么他在说谎,要么就是他太会忍,硬是没有露出丝毫的不适出来。 李怀卿如此便确认她是真不知情,他瞧了一眼楼鸿,对方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作假人不存在, 而李怀卿却觉得,作为镇国公府把持中馈的人,他若是想瞒着,楼筱这样常往来于宫中,不理俗物的人,是真的会不知道。 “些许小伤,只是伤及手臂,近日写画之事便不太由人。”李怀卿依然没有露出丝毫不适,当着她的面提起笔来随意落下一字, “若是寻常时候,楼小姐喜欢我的画,我必得厚着脸当场动笔,必不能叫您失望。只是……” 可惜今日不便了。 楼筱倒不太在乎画不画的,她只知道李怀卿伤了手臂,她请教他之事该怎么办? “唉,那可如何是好。”楼筱脸上难掩失望,“楼鸿说你在京城中是书画双绝,难有敌手。我有一难处想请你帮忙,如今看来,还是得另寻法子。” 楼鸿轻轻抬眼瞅了眼她,心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有求于人自然说话得好听,楼筱错过与他的眼光,正待告辞, 李怀卿沉吟片刻追问道,“不如楼小姐说说,是何事?” 好不容易人来了,关系拉近了一些,如果就这么让人失望而去,下一次就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了。 楼筱低头看他因伤也能写出的好字,手指压在笔墨边缘,觉得他应该是个极好的老师。 “我有一本帖子,楼鸿说极难临摹,但是偏偏我须得几日便要临出个模样来,”她看着他的双眼,“我自己不得其法,想着来寻你帮忙。”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李怀卿笑道,“在下现在替你写?” 那是否太小看他了。 “不是。”楼筱摇摇头,满含希望的盯着他,“是教我也写出好字来。” “我自小便不爱练字的。你是这方面的大家,你让我怎么练,我就怎么练。”她想了想承诺道, “若是成了,但有求无所不应。” 未免真搞出大事来,她加了个限制,“只要不是什么危及社稷、伤害人命之事……” 李怀卿失笑摇头,“楼小姐在想什么,在下哪有这么可怕。” 他也不问别的,直接应下,“那么楼小姐想在何处练字?是镇国公府,还是在下的风波亭?” 楼鸿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楼筱已经十分善解人意的答了, “你还在伤着,便不劳你奔波,我每日过来便是。” 她小小的行了一礼,算是提前感谢他的教导,“那么,请多指教,李先生。” 第43章 李怀卿忘形 43 既是如此,时间紧迫,楼筱也不拘礼仪,李怀卿单手一请,俩人便于亭中摊纸磨墨。 楼鸿阻拦不得,只好在亭外落座, 要让他走是不可能的,他一定要看着楼筱,不叫她和李怀卿搅出事儿来。 磨墨是楼筱拿手绝活,说来是李怀卿幸运,她可是只给女皇陛下磨墨过呢, 她手中不停,不远处一列十余仆人们由管家带领,整齐端着青玉盏蜿蜒而来。 楼筱还未见其中是什么,就闻见了香气──美食啊! 眼见她双眼亮晶晶,李怀卿暂时停下将要动的笔,邀请她在椅子上坐下, “那是我府中的三十六玉堂,特意命人现做的。”他招手让人送来摆放在一边空着的桌上,顺势招呼楼鸿, “这盏金丝玉燕、百草飞凌……都得趁热才能品出其中绝佳风味,在下记得楼小姐对美食颇有研究,不如您先尝尝?鸿公子?” 楼鸿不肯进风波亭,见不得俩人相谈甚欢,直接就背过身去。 “鸿公子真是……性情中人。” 李怀卿为楼筱倒了一杯清茶,亲眼看她将刚摆上的点心送入口中,轻声问道,“如何?” 点点头予以肯定,楼筱不吝啬夸奖道,“确实好,这叫金丝玉燕?我怎么从未见过。” “是我李家流传已久的方子,如今会做的,也唯有一老人。新人学艺不精,也不知这门手艺会不会断送在此。” 这是说明其稀有了。 楼筱满不在乎的出主意,“多收几个徒儿,总有一个会做的,不至于失传吧。” 李怀卿笑而不语。 家传方子珍贵无比,若是收徒太多流传出去,便失了特殊,三十六玉堂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稀有才显珍贵,若是谁都能做了,也就无趣了。 楼筱胃口好,一口一个,在吃了四五盏过后她才回过神来问李怀卿,“你不吃么?这样看着我不好吧。” “便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也许是因为曾经共游西匀市集,且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并未作隆重打扮,楼筱整个人很是放松, 身着鹅黄春衫,发上也没有常戴的发冠,只有翠玉点缀, 低头进食的时候,睫毛微垂,让一旁的李怀卿一阵失神,竟觉得她像是一只灵动的春日鸟儿,可爱至极。 哪有鸟儿这么大胃口的。 楼筱当然不能让他只盯着自己吃东西,问及他的伤,“发生了何事,怎么会伤到了手臂?不小心摔倒了么?” 不然她想象不出他一个文人能因着什么,能遭此伤害。 “不是。”李怀卿见她喝了茶又给续上,“是刺杀。” 刺杀? 这可不是小事,她原在宫中时候就担心师姐,对“刺杀”两个字格外敏感, 如今虽然出了宫,面对李怀卿也认真问道,“是何人要刺杀于你?谁这么大胆,可有报官?” 报官又有什么用呢…… 李怀卿想起酉山王那张异于中原人的脸,还有他那头微卷毛躁的长发,像一头狮子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他细细打量着楼筱,想知道她哪里就吸引了酉山王,才回京没多久,就让他做出这般吃醋的小人行为。 也许他隐约知道,但是他不想承认。 “许是误会,都是小事。”李怀卿很快结束这个话题,把话引到她所提到的字帖上去, “楼小姐要临的是哪位名家的帖子?不知可否让在下一观?” 楼筱闻言吞下口中食物,让楼鸿把帖子拿出来。 听到她终于说起正事,楼鸿把贴身放置的册子双手捧出,这才一步步踏入他之前避之唯恐不及的风波亭。 李怀卿持折扇站立迎接,楼鸿却看也不看他,无视他伸出的手,直接把册子放置在了书桌正中间。 做完这一切就低垂着眼退了出去,好似这亭子有毒一般。 而李怀卿目光落在册子上,眼角不禁跳了跳,目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原来如此。 知道它的来处,他竟不敢擅自拿取了。 李怀卿回头向她争取同意,“可以么?” “自然。”楼筱喝下第二杯清茶,“还要向您请教呢,当然可以看。” 这是由宫中收藏的真品,就这么随意放在他的桌前。 他可不认为传闻中的习武之人镇国公,会突然想起来临字,要几日之内速成,临的还是《新岁展庆帖》。 怕是陛下的要求。 而她求到他面前这件事,陛下定然会知道。 李怀卿不动声色的拾起册子翻开,一个字一个字不错眼的瞧着,楼筱还在身后问他, “如何?楼鸿说要写好很难,你觉得呢?” 指尖触摸着凉凉的书页,其上字迹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有些泛黄,李怀卿从这一笔一画之中, 似乎看到了缓缓划动的笔尖,笔墨触在纸上的湿润感,还有一股幽幽的墨香…… 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忍不住空手比划着,想象自己来写会是何种模样。 楼筱用尽了盏上点心,问了他一声没见回应,只看见他失了魂一般,就像她曾经练功的时候。 都是入魔一样。 她不扰他,撑着脸看他几时清醒。 然而李怀卿入魔时间比她想象的长,好不容易等着他动了,不是回她的话,却是直接捡起白玉雕梅花毛笔, 点一墨,垂眸细思几息,就开始提笔写字。 楼筱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观看,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好歹桌上的帖子还摊开着。 她只觉得似乎写的很像,又不像,所谓文人风骨,也许就是字里行间,只有文人才看得出的奇妙风景吧? 写完像是运动完一场,酣畅淋漓,李怀卿把笔一扔才想起身边还有人,回头时她正好抬头,俩人双目相接,各自眼中光彩熠熠。 楼筱也不重复那个问题了,笑道,“看来楼鸿说的不错,对你来说不难。” “失礼了。”李怀卿心情正好,看着墨迹未干的字,由衷的说道, “在下一时失态,让您见笑。此番必定竭尽全力,决不让楼小姐失望。” 教人写字而已。 楼筱却没他那么乐观,“那可不一定,你还没见过我写的呢。” 她想起楼鸿看见她字时的样子就心塞,“还是先看看我的字,再说吧。” 第44章 写啊写啊写 44 在真正的行家面前落笔,总有些不好意思的。 楼筱脸皮再厚也做不到镇定自若,特别是李怀卿在身边立着,万分期待她的字迹。 她有些后悔当初在云雾山没有听师姐的话,好好练字。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必遮掩, 想是没有在镇国公府书房内面对楼鸿的无所畏惧,在风波亭内,她虽然没有犹豫,但是一落笔,她心道“要遭”。 浑身僵硬,笔下的字歪七八扭,毫无形态。 李怀卿真真是好涵养,他脸色丝毫不变,依旧姿态卓然,只眼神仔细观察她的握笔姿势和用力方式,很快就找到了她的症结所在。 楼筱写完一行字转头问他,“如何?” 不像楼鸿一脸的生无可恋,李怀卿倒是微笑着点点头当先夸赞,“楼小姐曾经的师者不是常人,基础很好。” 他话锋一转,像是拿着板子的先生严肃道,“可见是楼小姐懈怠,不曾潜心练习,这才是如今模样。” 楼筱尴尬但莫名松了一口气,他说的确实没错, 她的文化课几乎都是当时师姐亲自教育的,但由于师姐时常下山,没人监督, 让她自觉练字那是不可能的,彼时她宁愿天天满山跑练功,都不肯回书房里一笔一画的写字。 在她看来字写的好看并无太大用处,师姐让她看的古籍什么的,也很枯燥无味。 李怀卿能仅凭她一字就能看出她的过往,不愧是个中高手。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她一下子就对他服气了,“可有办法改进?我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好歹……” 好歹让她比得过萧正度吧? 此等事不好与李怀卿细说,不过她的意思他似乎明白,镇定的点点头,“如果只是临这本帖子,不是难事。只是楼小姐可得用功了,在下不会留情。” 这是要真真当个严格的夫子,就等她的首肯了。 楼筱求之不得,只要能让陛下满意,几日之内写好字帖,且比得过萧正度, 不过写字而已,能比得上她练功之苦?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 也不必做那许多礼,俩人便在这风波亭中,就着春风暖阳,一个轻声细语的教,一个压着性子的学。 只楼鸿在亭外望着森冷的白墙出神,他听着偶尔飘来的李怀卿的声音, 一边心中止不住的厌,一边又想难怪那些女人会被他倾倒。 他属实做不来。 这边风波亭习字,风波亭外的院子门口,李怀卿的侍从拦住了正踩着大步要进来的艾英, “侠士!侠士!公子正和镇国公会谈,您不能进去!” 艾英身高腿长,若是强行闯入,谁也阻拦不得, 不过碍于有求于李怀卿,他留在李府也是和他有了交易,自己得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艾英原以为李怀卿是有什么实力雄厚的仇家,才会被刺杀,遂答应了护卫他以换得他帮助取回“黑乐”刀。 然而住进了李府才知道,李怀卿每天不是去拜访高官显贵,就是日日在府中写诗作画,哪里有丝毫危险。 那天的刺杀他看在眼里,对方并未想要取他的性命,不过是吓唬一番,倒让他的侍卫大惊小怪。 京城娇气贵公子,真是惜命。 艾英不无鄙夷的想着。 今日原是在客房听闻府中来了客,他许久都未听说李怀卿和他心上人的事,想着他到底是否还记得和他的交易, 才不顾有客在,要逼李怀卿做点什么。 但是侍从把他拦了下来。 “镇国公?”艾英不知为什么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他会谈便会谈,既然要我护他安全,怎能不近身守卫?” 他今日不管发生何事都要问清楚,他究竟把刀送去了哪位府上。 “镇国公自己就是习武之人,且如今正在府中,怎会有危险?”侍从就是不让他进去, “镇国公乃陛下宠臣,我家公子也得小心伺候着,生怕惹了不快,你这般冒冒失失进去,若是有个什么,我家公子也救不了你。” 艾英闻言站定,以为那位深受女皇宠爱的镇国公,是位喜怒不定且嗜杀的人物, 他倒不是怕,只是他本身身份就有问题,还是不要招惹京城高官显贵为要。 想了想,他放弃了继续进入院内,而是问起李怀卿的心上人来, “你家公子和那位……怎么样了?” 怎会有小姐看不上李怀卿的?要不把刀还回来? 侍从眼一跳支支吾吾,“嗯……挺好的,现在有些进展了。” 这不,现在就在风波亭呢。 艾英没觉出有什么问题,今日李怀卿待的客位高权重,他不能去,只能择日再与他谈。 他扭头又回了客房,琢磨着李怀卿让他做这劳什子护卫究竟有什么目的,若不然自己去寻找线索,绕过他直接寻刀。 风波亭内气氛极好,李怀卿一手执着合上的折扇,亲自监督她的一笔一画。 她毕竟是习武之人,手稳,姿势也对, 只是笔画起伏,抑扬顿挫之事,她极难记住,写的字总是僵硬无比。 李怀卿时而用扇柄轻点她的虎口,示意用力,又时而虚空抬腕,示意她松紧合宜。 收笔再看,虽说因着她掌握不好力道,字看起来仍然大小不一, 但笔锋浓转,起承转合,到底有了属于她自己的风格。 剩下的就是时间的练习。 楼筱看看摊开的帖子,又看看自己写的字,颇有信心。 李怀卿在她身后拍掌而笑,“甚好,再来。” 这一次可就没先前的温和,楼筱但凡错一着,李怀卿便皱了眉自她身后用手扶正,甚至她屡教不改时,手虚虚扶在她握着笔的上方, 以坚定的力度,带着她如游龙走笔,挥洒自如。 俩人挨的极近,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她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香味,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 楼筱浑身紧绷,压住自己的本能。 习武之人最忌身后有人,以李怀卿的位置,足够对她产生威胁。 虽然她知道李怀卿不会武,也不会对她不利,但并不代表属于她的本能不会被激发。 她只能咬着牙紧握笔,告诉自己不要紧张。 “放松。” 李怀卿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对,说了一声就放开了手退到一边,“别绷着,再写一遍。” 第45章 喝药呀小屁孩 45 楼筱前去请教李怀卿的事,宫中自是有人通报。 酉山王萧正度还好,他自己有事忙着,只看好戏一般笑了声,“我那皇弟怕是要气疯了。” 而正被女皇命令养身体的萧正泽,也从吉姮处听说了楼筱的动向, 他脸上当时就沉下来,如暴风雨将要降临,死死的盯着吉姮,“找李怀卿去了?日西沉才归?” 吉姮低垂着脸点点头道,“是。不过楼家鸿公子跟着,应是……” “楼鸿……”萧正泽“哼”一声冷笑,“他是厌恶李怀卿,但旁的又能做什么?这种人一心只有镇国公府,” 他不知想起来什么,感慨道,“可惜他生错了府邸,偏偏是楼家人。” 楼筱来之前,镇国公府当家人便是不堪,楼鸿是府中唯一一个还算看的过眼的人, 甫成年就被随意嫁出去拉拢人心,浪费这般人才。 镇国公府败落倒也不冤。 楼鸿因着一些过往十分讨厌李怀卿,那是因为他认为李怀卿对楼家别有用心, 若有一日,李怀卿入府能给楼家带来巨大便利,他楼鸿怕是立刻就能变了态度。 “李怀卿此人在女子中无往不利,这京中几人不折服?当初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萧正泽喃喃自语,悔恨莫及。 吉姮微微抬了脸,目中是萧正泽美好的侧脸,因着焦躁而紧皱眉头,抿着唇,很是不忿。 “殿下心慕之人,若轻易就被人哄骗去,那只能说明她当不得殿下的青睐。”吉姮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殿下, 想说楼筱不配,但又很清楚会惹了他暴怒,进而丢弃她。 她后于楼筱认识殿下,却很清楚在她未参与的过去,殿下对楼筱有多少无法言语的感情。 “我与她的事,轮不到你置喙!”萧正泽果然愤怒道,有几分无理的责怪吉姮, “让你留他一命,竟然只有些许小伤,都没躺几日便活蹦乱跳了,你办的什么事!” 他只要一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楼筱与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相谈甚欢,就心头火起,怒不可遏。 喉咙一阵痒意,萧正泽捂着嘴一阵痛咳,立时又是一轮兵荒马乱, 吉姮浅淡的五官透着焦急,和一众宫中侍人们倒水的倒水,熬药的熬药,请太医的冲出门去。 女皇闻讯来看望,还未踏入宫门就听见了他的咳声,在殿前停了停, 出门来的太医眼尖发现了女皇,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臣、臣诸良宇叩见陛下!” 女皇大步一迈进了宫殿,“诸良宇……过来与朕说说,瀚海王如今身体状况如何?” 因着她的到来,殿中人脚步都小心翼翼了些,提心吊胆的不敢再说话, 诸良宇起身后依旧低着头,斟酌一瞬就决定实话实说, “殿下身体亏空厉害。原就先天不足,胎中带弱,若是好好将养着,还能与常人无二。 只是最近劳累过度,情志起伏过大,殿下这才发病了,须得好好静养调理,方能缓解。” 萧正泽在殿中也听见了,急道,“胡说!庸医!本王不需要静养!” 所谓的静养,就是不允他出门,他还怎么去阻止李怀卿勾搭楼筱? 诸良宇尴尬的抬起头,想说什么又低下身去,只求陛下来做主。 女皇挥手,“起来吧,去候着。” 她听着萧正泽咳声又起,掀开帘子进入他的寝屋,屋中侍从仆人挤满了, 而他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干燥,眼眶因着咳嗽泛着一圈红晕, 瞧着她进来时,抬头就是快哭一样湿润的双眼。 真是娇气又可怜。 女皇叹道,“都这样了还逞强,诸太医说你情志起伏过大,看来是真的。” 萧正泽目光随着女皇的身影落在他床边,亲皇姐在,他根本不用行礼, 让围拢在床边的仆人们退下,萧正泽低声道,“左右不过是老毛病,吃些药就好了,何须那么多废话。” 说什么情志、静养的,简直多嘴。 “是谁惹了你,让你一回来就气成这样?病了就好生养着,哪个奴才不长眼在你面前胡言,让你多思多虑。” 女皇的眼神滑过跪倒在一众仆人中毫不起眼的吉姮,眼带寒意。 萧正泽伸出手拉住她的袖子,示弱的撒娇道,“皇姐,我身边就只这几个得力之人……” 他一旦装起委屈来没人硬的下心,且他作为自己的亲弟,女皇知道他过去吃了多少苦头, 就连这先天的病弱,也是有着她的原因。 自他出生起,女皇就对他有愧,是以凡她力所能及内,他要的她都允了,只除了一个。 “你的人,你自护着。不过涉及你的身体,若再有不好,朕就不管什么情面。” 她招手让太医把刚熬好的药送来,亲手捧了,用勺子盛起半勺苦涩,轻轻吹凉了递到他嘴边。 萧正泽不情不愿的张嘴,女皇撇他一眼就看穿他的把戏,“你要是含着不咽下去,朕就让他们熬一整缸来。” “唔,”任性的弟弟听话的喝下,习惯了苦药的他再难喝也没变脸色。 “还有几日就是朕的万寿,你是朕至亲之人,怎能缺席?好生养好身子,到时有好戏可看。” 萧正泽幼时难哄,却十分听姐姐的话,叫喝药喝药,也不打滚儿也不吵闹。 众人只道姐弟情深,而只有萧正泽知道, 年幼时有一次他正闹着不喝药,任谁人来哄都不行,正好遇见皇姐下了早课回来, 她让所有人出去后,独自端着碗,站床边最后问他一声,“喝不喝?” 他任性惯了顶着高烧在床上打滚不肯,而皇姐放下碗挽起袖子,踩着床把他压住了,冷着脸硬生生的给他灌下去。 虽说过后退了烧,他身体也好了,但自此就怕了她。 此时的女皇一勺一勺喂着他,闲话着家常一样说着话, “朕让小小临帖子作为寿礼,逼着她好好给朕写字。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省心,非得让朕用些手段才行。” 说完萧正泽急忙抢过药碗一饮而尽,用袖口擦去唇边的褐色药汁,乖的不行。 女皇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尚衣局给你做的衣裳也好了,你试一试,你们都给朕穿的漂漂亮亮的才喜庆。” 第46章 准备入宫 46 在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中,期待已久的万寿节终于到来了。 正是三月好时节,天还未亮,楼筱就被叫起来梳洗装扮。 她是陛下眼前红人,是万寿当日除了女皇之外最引人关注的女子,楼鸿为了她的亮相, 让世人知道镇国公府依旧屹立,简直煞费苦心。 宫中送来了特意为她做的礼服,楼鸿瞧着与她平日风格相差甚大,但侍人说这是由楼筱亲自挑选,他实在无法说什么,只能从配饰上下点功夫。 楼筱把自己洗干净后,只着里衣的她出来就看见楼鸿带着人,一一比对她即将要穿上的配饰,生怕出了差错。 “是否太过繁重了?本来发冠看起来就很沉,还要带着诸多首饰,今天可是要穿一天呢。” 楼筱一想到今天要端着姿态一整天就只想轻装出行,奈何谁都不允,她要是像去李怀卿家习字那样轻便一身,女皇就得一个瞪眼过来吓死她。 “你是作为陛下銮驾仪仗先导,和武安侯一起驾马开道,最是引人关注的。 若是少了,还以为我镇国公府怠慢了你,刻意为难。” 楼鸿亲手解开她的发,就要拾起镶宝石玉梳为她理顺,楼筱头一歪躲开笑道, “让她来吧,稳重些,像平时那样束紧了,不然发冠太重会半路掉落。” 楼鸿从善如流的让位子,站在她身边监督指挥,“来人!伺候更衣!” 只有楼筱淡定从容,尚宫局送来的暗紫色花果狮子纹礼服,厚重庄严的颜色压住了内里一层茜色薄纱轻衣,配以蝠翼菊纹嵌黄玉宽腰带,看着有几分老成持重。 和她平日穿着大相径庭。 楼鸿自她身后看着她的身影,若不是镜中人有着一张年轻的脸,他会以为是老祖宗参与庆典, 她平日里的审美并不是如此,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想着他又转头挑了双碧玉镯子,又在镇国公府库房最好的首饰中,挑了红色的玛瑙项链和苏绣香囊, 势要在她身上多加一点艳色。 在楼鸿的示意下终于拾掇好了一身,楼筱对着镜子看陌生的自己, 眉斜飞入鬓,眼角上挑,发髻稳固不露一丝碎发,完全被收拢在发冠之中, 发冠之上百兽纹栩栩如生,姿态各异,左右两侧各延伸出一束尾羽垂下,坠着金珠与玉石,稍稍一动就是清脆悦耳的声音。 无表情时看着不怒自威,楼筱对着镜子微微抬了下巴,整个人便有一种长居高位养出的骄矜之感,唬人是足够的了。 “不错。”她垂眸就能看见还在蹲地为她系腰带的楼鸿,他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调整每个角度,力求“镇国公”足够威严。 悄悄想要把手腕上的镯子卸下,楼鸿倏地抬头不发一言看着她,眼含控诉, 楼筱眨了眨眼,决定还是算了,戴着就戴着。 “时辰已到,老祖宗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一起去宫中为陛下祝寿。”楼鸿站起身,为她把身后的衣角抻开。 九白小心扶着她,眼见是在府里把规矩学好了,不像过去那样散漫。 楼筱瞧他穿着和平日无二,似乎是不准备和他们一起的,问道,“那你呢?” 阖府前去宫中为女皇祝寿,是京城中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儿,他不参与么? “我乃和离之人,不祥之身,便不去了。”楼鸿退后一步再一次确认她这身不会给镇国公府丢脸, 他吩咐九白,“你在府中学尽了规矩,当是伺候好镇国公。若有不是,我不会留情,按照府中规矩该打该罚,谁也奈何不得。” 楼筱也拦不了。 九白低眉道“是”,楼筱觉得他说的重了,拉住九白的手,“倒也没那么严重。今日诸事有宫中礼部看着,我们按照流程走就不会犯错,不必紧张。” 而平日里她原就不在乎什么规矩礼仪的,大面上过得去,她就不注重细节。 楼鸿眼中微不可见的闪过一抹不赞同,只催促道,“时辰不早,该走了。” 镇国公府祝寿不必走在最前,但也不可托大至最后。 楼筱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楼鸿,“我的字帖你可收好了?花了好大功夫学出来,陛下要看的。” 李怀卿真传的字,虽说只练了那字帖,但她自觉进步极大,绝对比萧正度的佛经要可看的多。 作为寿礼今日就要献上去,楼筱有点迫不及待想听见师姐的夸奖了。 楼鸿一叠声应着,在镇国公府大门前,亲自扶着老祖宗坐上了马车,安顿好一切后,才独自站立府前目送他们入宫。 而楼筱早已跃上马车,马车边侍立着宫中来人低头问好, 那是零俞侍人身边的人,特意被派来跟着她的。 马车行进后楼筱伸出头问他,“武安侯可如期回了?我近些日子忙,好几日未入宫,都不知道。” 她一心一意练字,不闻外事,所以才想起这件事来。 “回镇国公,武安侯陆大人已于昨日赶回京城,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小侍人讨好的笑笑, 九白递出一个荷包,“一早就来候着,真是辛苦侍人了。” 小侍人接过拢入袖中就谢,又加了句,“若是巧些,不定在入宫路上就能见到陆大人。武安侯府就在不远,差不多这时辰也启程了。” 楼筱见他消息灵通,开玩笑道,“你什么都知道?不如与我说说,大家都备了什么寿礼?” 她笑吟吟的,随着马车的行进发冠上的坠子叮叮出声,小侍人苦着脸求饶, “大人!饶了小的吧。来祝寿的百官公卿、世家商贾、外来使臣不知有多少,小的哪儿知道都准备了什么呀? 况且为了送出新意,各自都保密的紧,生怕被人提前捣坏。平平无奇还好,就怕犯了禁忌惹了陛下动怒,那可是大罪!” 说的也有道理, 楼筱不再打听,缩回马车中闭目养神,今日得极为耗费精力,她还有些没睡好呢。 路上偶有遇到同为官员的马车,纷纷自觉避让,楼筱掀开一角车帘,朝着让路的人点头示意, 直到小侍人低声难以压抑的激动, “是武安侯陆大人!” 第47章 宫门外遇陆奂 47 楼筱并不知道武安侯陆奂在京中男子心中的地位, 她听说过诸多对他的溢美之词,从不如意的少年到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大英雄,他的人生大约是众多人心中的梦想, 他被诸多渴望成功的人当成了崇拜的对象,甫一见面便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楼筱也很好奇他是什么模样,遂把马车帘子掀开了一些,不顾形象的伸出头去瞧, 九白在她身边小声提醒,“小姐……小姐这不合规矩……” 您在陌生人前惯爱端着的劲儿呢?外边儿路上好多官员下人们都看着呢。 楼筱想了想也是,好奇心收住了缩回来, 九白跪坐着为她仔细整理衣摆,生怕出了差错。 楼筱拾起马车内小几上陈列好的小食,一边啃着一边说道,“能镇守边关,杀敌无数,定是个经验丰富、武艺高强的人物,若是能和他切磋一番……” 她在宫中和暗卫打是一个路子,和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军打,也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招式? 盘算着何时以何种理由找他打一场,越想越兴奋, 而九白盯着她吃东西,还要防着她喝水过多误事,“小姐,都入京城了怎么还老想着打架,那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不是江湖上的习武之人。” 九白在镇国公府内学规矩的时候,也听了不少高门大族的事儿, 别看楼筱如今位子高,但为人随性的很,京中真正的贵人们,可都是矜持的很,哪里是随意出手的。 “习武之人才应该多练多实践,不然怎么提升?光在练武场比划,能学出个什么?”楼筱的师父就是个坚定的“实践”派, 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带着去到处找好友挑战切磋,她的武学就是和对手的操练中,一步步提升的。 虽说师父仙去后楼筱躺了好一段时间,但遇到了可能的高手,她还是忍不住跃跃欲试。 可惜今日是不可能了,她抬袖看着这身厚重衣裳,听马车外独属于军中马匹的蹄声,小侍人在马车外难掩激动, 小声禀报楼筱,“大人!他!他来了!” “嗯。”师姐给她的地位足够尊崇,朝堂之上除了师姐,几乎没有能让她低身行礼之人, 不过武安侯也不差,大功臣在向她走来,她不可能安然坐在马车内,等着对方的问安而不动身形。 于是由九白扶着下了马车站定,正好哒哒马蹄声传来, 楼筱抬眼望去,只见一队人马迈着整齐的步子,将将在她面前立定, 一个个兵将精神抖擞,秩序井然, 而为首之人鲜衣怒马,在京中入宫大道也能骑马而行的人,也就他一个了。 楼筱还未看清楚他的五官,便先感觉到他强烈的目光落在身上,这是属于武者所拥有的狩猎者一般的眼神, 在评估对方的实力,是楼筱再熟悉不过,能引起她身体战栗的战意。 在对方利落下马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的时候,楼筱忍不住也上前一步,嘴角微勾双目放光,像是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四周不远处都在暗中注意这里的动静, 当战功赫赫、用实力打下爵位的武安侯,遇上了从民间突如其来、毫无背景和实绩的空头镇国公, 而他还得向她低头行礼,这是何等讽刺的局面? 就不信武安侯陆奂会服气。 然而陆奂下马大步向前,衣袂翩飞,风风火火的做派很有武人作风,到了她的面前十分干脆的低头抱拳行礼, 没有丝毫不甘愿,“武安侯府陆奂,见过镇国公!” 声音如金石相交,铿锵有力。 是楼筱欣赏的真汉子。 “武安侯自北漠归来,路途遥远,一路辛苦了。陛下与我提起过你很多次,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楼筱笑着夸奖道,“真真是英才良将,一见面就觉出不同来。” “承蒙陛下厚爱,臣不敢当。”陆奂直起身体与她对视,俩人目光互不相让,神奇的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气场。 陆奂还在路途中便听说了,镇国公府来了个私生女坐上国公之位,从被陛下厌弃到宠爱,皆因她一人。 京城中也许无人敢说什么,外头的话可难听了, 都说这女子来路不明,不知几分三脚猫的功夫,又几分花言巧语见不得人的把戏, 哄来镇国公之位,做的理所应当,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陆奂在京中无消息来源,多是听别人说起, 军中最忌无能之人上位,他知道的人里,多数对她颇有微辞,言语中多有轻视。 但如今一见,他就知道此人并非传闻中那样。 便是抛却好相貌,她也必然不是“三脚猫功夫”。 “镇国公也非常人,陆某见您和旁人说的很不一样。”互相品出了对方的友善,陆奂伸手做邀请状与她一同步行,“难怪陛下爱重。” 陆奂肤色较深,眉如刀裁,五官凌厉, 特别是双眼如狼似鹰,夺人心魄,让人一见就被慑住心神,无法再注意其他。 楼筱自来到京城还未出去过,不知道外人都怎么说她,好奇道, “旁人都说我什么了?” 如果是李怀卿被如此问及,也许会绕过话题,粉饰后再说, 然而陆奂不同,他觉得无需在她面前隐瞒,她看起来不是会在意外人眼光的样子。 遂实话实说,“说你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窃了镇国公的位子。” “窃?”楼筱忍不住笑起来,拢着袖子摇摇头,“这是为谁抱不平呢,楼鸿还是……前镇国公?” 前镇国公为着什么暴毙众人心中都有猜测,只是没说明罢了, 而楼家因此失却圣心,楼鸿的爵位请召被陛下驳回,镇国公位子空悬日久, 若不是她,也不会是别人。 “都是些闲人多嘴,见不得人好罢了。”他的人生里见了许多,颇有经验道,“你过的越好,别人越是嫉妒,编排也就越多。无需理会。” “确实如此。”楼筱见他刻意放慢脚步,落了小半步在她身后,把他又是打量了一番, 感兴趣的问道,“你师从何处?可有常用的武器?我瞧你应是武艺不错,要不要得空和我比试比试?” 第48章 跪拜礼 48 比试? 陆奂好似许久没有听别人当着他的面提起了,自从他声名大噪,一夜之间身边多是奉承巴结之人, 就算在军中多是自己的亲卫,与他日常练武时也不敢真正的动手。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就是最强者,不敢与其争锋。 楼筱是个没有战绩与官职的镇国公,只传闻她略通武艺,倒是一见面就要挑战于他。 陆奂不知她是试探还是随口说说,委婉拒绝道,“陆某行伍之人,粗手粗脚。如今正是陛下万寿,大喜的日子,动兵戈怕是不好。” 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只是想要避开。 楼筱歪着头笑的有些深意,“你是担心伤了我陛下怪罪?武安侯,可不要太自信。” “不敢。”陆奂抱拳低头,给了她一个承诺,“过了万寿,若镇国公执意相邀,陆某便恭敬不如从命,到时还请镇国公指教。” 过了万寿他就得回北漠去,还指教个鬼啊! 楼筱“哼”了一声甚觉无趣,迈开步子疾走,带着人甩开他几步赶往了宫门, 因着地位她无须等待,甚至有人专门备了轿子在宫门处等着接她, 见到了她便喜出望外,若不是身边侍人们扶着,他还得冲出来与她同乘。 楼筱看着等她的萧正泽,心中一声无奈的叹息,他那快要溢出的期待与喜悦,让她无法忽视。 “你怎么来了。”她对他没法,他习惯性的靠在身边,乖的很。 “特意来接你,不好么?”萧正泽今天也是穿的耀眼无比,他原就是喜欢锦衣华服的, 尚宫局给他做的衣服繁重华丽,惹人注目,不过他容貌艳丽,倒也完全压得住。 他们之间那种熟悉的亲近,让随后而来的陆奂有些讶异, 楼筱才来京城几日,怎么就和这位搭上了? 十七皇子瀚海王作为陛下胞弟,早有任性之名,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竟和楼筱关系密切? 他虽然很快掩饰了神色,萧正泽还是察觉到了, 他远远瞧见陆奂和楼筱的接触,俩人还并行了一段路, 楼筱其人他最是了解,看得上的武者会毫不掩饰她的欣赏,但也仅止于欣赏,所以他倒是没有像听说李怀卿那般的激动。 “春日晨时寒凉,你身体不好多添件披风为好。接我做什么,到了陛下面前不也能遇见。” 他沉默着不回答,无端生出些委屈来,楼筱禁不住软了脸,让他身边的侍人把披风递过来亲自给他披上, 低眸给他系在领口的时候,萧正泽与正在卸去身上武器的陆奂打招呼,“武安侯陆大人,久仰大名。 ” “见过瀚海王殿下。”陆奂又是低头行礼,“都是为陛下办事,些许虚名,臣不敢当。” 如此一听就知道为什么楼筱甩开他先一步走了,定是嫌他太过自谦,有些腻烦。 “你是皇姐最看重的边疆大臣,有什么不敢当的。今日出宫仪仗还得你与镇国公开道,不要辜负了皇姐的期望。” 他倒是不会觉得陆奂会与楼筱有什么,陆奂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是,殿下。”安定侯一本正经的道, 楼筱系好披风,看了一眼陆奂便拉着萧正泽上轿,“上去暖和着,别着凉了。” 随即吩咐九白和小侍人跟着镇国公府老祖宗,去和余家家眷汇合。 自己也坐上另一个轿辇,一行人当先去往女皇陛下所在的宫殿。 天际微明,皇宫内已是热闹之极的场面,楼筱和萧正泽一起见了女皇,私下里先于众人拜了寿, 无关规矩礼仪,只是至亲之人的小聚, 楼筱正要掏出自己几天努力临摹的《新岁展庆帖》给女皇看,被她拦住了,“急什么,未到献礼时候。” “师姐,您先看看我写的好不好,您评评理,是不是比萧正度的字好看。” 楼筱像是撒娇一般说道,而女皇指着她笑,“有点出息!比他好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可没得书画双绝的李怀卿教导!” 萧正泽在一旁不满李怀卿的重要性,开口道,“就算没有他,小小的字也不差。” 女皇闻言转而笑骂,“胡闹!小小是你叫得?她比你大些!” 语气里没有责怪之意,所以萧正泽并不害怕,只是嘟囔着,“皇姐叫得臣弟叫不得,也就大几月而已……” 正是气氛好时,礼部尚书古大人前来请示, 吉时已到,女皇陛下得去正大殿接受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外国使节的拜见, “走吧。”女皇陛下起身,身着全套皇帝礼服,由零俞侍人搀扶着, 而楼筱和萧正泽紧随其后,一路上穿过御花园与长长的走廊,四周张灯结彩,宫中无论是侍人还是伺候女皇的贵君们, 一个个身着新衣,喜气洋洋。 楼筱左看右看没瞧见酉山王的身影,小声问萧正泽,“哎,他哪儿去了?” 他也是陛下身边重要的皇弟,平日里张扬个性,今日怎么没见人来? “他?谁?萧正度?忙着呢。”萧正泽敷衍道,“皇姐给他指派了差事,几天没见人影了。” 隐约听说京城内有人策划了一场针对陛下的刺杀,萧正度和大理寺不眠不休的调查与清除威胁,已经抓了一批人进大牢。 但无法说明现下就是安全的,女皇陛下身边的侍卫和暗卫云集,且有意让楼筱跟在身边,倒是万无一失。 他不希望她想起别人,正要再说什么,队伍已经到了大殿内, 殿外数不清的官员使臣正分列成行安静候着,楼筱一眼就看见了武安侯陆奂的身影站在武官行首, 而她与萧正泽立在女皇陛下身边,随着女皇于龙椅宝座坐定,礼部一声起势, 她和众人便面朝着高位的女皇陛下行三跪九叩礼,恭祝万寿之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好!起!”女皇沉稳的、带着雄心壮志的声音响彻殿内外, “诸卿家要与朕一起,保盛世之太平!” 既已称帝,便要史书留名,让后世永远记得她的功绩。 第49章 刺杀 49 楼筱从跪拜礼后起身时,脸上已完全换了表情。 在众多陌生人面前,她又成了高高在上难以接近、深受陛下宠爱的镇国公。 由于楼鸿的妆容和礼服衬托下她看起来格外严肃,楼筱站在陛下皇位下首第一个,竟然完全压得住场子,不输于在场任何一名久居高位之人的气势。 跪拜礼毕,女皇开口开启盛宴,宫内外特别为来庆贺的百官与百姓们准备的数千宴席,昭示了女皇陛下与民同乐的心。 早起来拜寿的官眷和外国使臣们尽可以畅饮欢笑,而女皇则移驾后宫,接受侍君们和子女宗亲们的内廷恭贺。 楼筱和陆奂被点名随行,俩人跪谢恩典之后,萧正泽又笑眯眯的黏在楼筱身边,只当旁边的陆奂不存在。 跟随在女皇身后回后宫,一路上轻松了许多,萧正泽一一与楼筱指出庆贺陛下万寿所新修的景致, 那些从遥远的丏州进献的寿山石,还有树上檐角挂的宫灯与彩带,其上的图案是何种深意,又是何等珍稀。 若不是他的解说,楼筱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连带着身边的陆奂也听了一耳朵,原本低垂的目光跟着他的话扫过了宫中各式各样的新花样。 “君后之位还空着,各位侍君和贵君的家人都准备了好些节目讨皇姐开心,镇国公有眼福了。” 有外人在,萧正泽是不敢叫她小名的,开玩笑一般的说笑道, 见楼筱不以为然,他凑的更近了小声告诉楼筱,“李怀卿便是差一点儿就坐上那个位子,奈何……” 楼筱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安静,“后宫之事,莫要多嘴。” 萧正泽悻悻的闭上嘴,想说你不过与他习字几日就下意识维护他了? 当初李怀卿之名响彻京城,在世家们的极力推崇下,皇位还未定,他君后之位传说中就已内定。 先帝也看上他的才情容貌,却把他留作胜利者的奖赏, 却没想到皇姐经过厮杀击败一众姊妹兄弟登位后,备受忌惮的世家被冷落了,李怀卿的去处也没了下文。 没有人敢在女皇面前提起,于是李怀卿便这么被放着,不敢离开京城,也没有启用的意思。 当初传言他是未来君后的时候,他可没反驳过半句,是以所有人心中都默认,他也是极愿意的。 在萧正泽眼里就是居心叵测,胆大包天,心思深沉,善玩弄人心。 总归没一句好形容。 皇姐没能上李怀卿的当,楼筱呢? 她不肯谈及此事,想必是对他有些许好感了。 萧正泽第无数次后悔没让吉姮下死手,他真真是个祸害,再不防范就要掠去楼筱心神。 他心中有气,想着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除了李怀卿,甚至于到了后宫中, 面对着皇家众多子弟跪下和陛下贺寿的时候,他都在走神。 后宫有师姐的男人们,楼筱是没个笑脸也不能乱看的, 她听着师姐在恭贺声中笑呵呵与哪位侍君说着什么,低头闷声替师姐试酒试菜, 偶尔飘来她身上的眼神她就当看不见,只是脸色越来越冷,在女皇座下单手靠椅坐着,当是一尊冷面煞神。 楼筱虽是常来宫中伴驾,众多后宫之人也是第一次见她, 哪位不喜欢貌美男女,后宫寂寞,多得是男女不忌的,只是现在女皇当前,只敢借着各种缘由偷眼瞧她,却没人敢开口。 楼筱端起一杯刚沏好的绿茶,半路却蓦地停了动作, 她抬眼往四周凌厉的扫视一圈,只见目之所及纷纷低头,要么也是假作不在意的转移视线,极少有与她对视。 女皇正听着换着花样的吉祥话,先帝留下的血脉还活着的不多,她如今乐的扮演姐弟妹情深, 在听着不知哪位宗亲的长篇祝寿词时,她低声问及陆奂他带回的东西,是否保存完好。 “是的陛下,有您特许臣随身带着,等着给您过目呢。”不知她为何在此地谈起,陆奂瞅一眼楼筱,见她毫不意外,便是早就知道了。 楼筱看陆奂和陛下身后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侍卫统领,想说什么又被女皇一语压住,“小小,别紧张。” 陆奂听闻女皇唤她的小名,眼神一抹惊讶又好笑,楼筱却没心思理他,只对着女皇说道,“陛下……” 有问题。 “堇王子女恭贺陛下万岁!愿陛下千秋万代!福祚绵延!” 卯着劲儿的童儿声音尖利的引人注意,女皇果然被吸取了眼神,瞧着胖乎乎还不大会走路的奶娃被身边老嬷嬷带着下跪, 喜欢的伸出手来叫他们,“来,到皇姑姑这里来。这是堇王家的孩子?” 她注意力全在奶娃的身上,而他们身边的老嬷嬷扶着奶娃靠近女皇,一手隐在袖中, 楼筱身体端坐蓄势待发,发冠上的金玉珠坠子安静不动,只要一有不对就立刻动手。 正警戒着,斜眼瞥见陆奂和侍卫统领也同样盯着老嬷嬷,心中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对……不止她一个! 刹那间,在堇王家的奶娃扑入女皇膝下时,身边的老嬷嬷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匕首,朝着离她一步之遥的女皇扑来。 “有刺客!保护陛下!” 耳边听到了尖叫声与杯盏碎裂声,陆奂和侍卫统领同时出手, 而此时楼筱也翻身出手,却不是对着老嬷嬷。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老嬷嬷身上的时候,从角落中泵出千万毫针,如细雨霏霏,无影无形,无声无息的朝着上座的女皇射来。 楼筱一手揪住身上厚重满绣礼服外袍脱下,因着受宠而绣的格外密集的布料紧实无比,散开来如一柄大伞, 在她脚步翻转间,将所见毫针尽数收拢在衣袍之中,阻挡了它们刺向女皇的趋势。 而在她黑着脸摔下满是毫针的外袍之时,陆奂与侍卫统领刚好拿下了老嬷嬷, 对着她突然的动作和衣袍之上细如牛毛的密集毫针,心中一阵后怕。 正是乱时,楼筱往前一步要去追射毫针之人,却紧急停下,回头眼神询问自家师姐。 “陆奂!给她!” 最先镇定的女皇一声命令,令人摸不着头脑,然而陆奂却立刻从身上长衣内取下一把长剑,毫不犹豫甩给了楼筱。 “全力抓捕!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第50章 剑指刺客 对于皇宫中出现刺客一事,有的惊慌不已,东躲西藏, 而有的则是看好戏的状态,但也做出担忧圣上的做派来,只思虑着有刺客作乱,陛下的万寿宴怕是毁了。 雷霆震怒之下,宫门紧闭,虽说宴席仍在继续,但到底不如之前觥筹交错的自在, 人人自危,生怕不小心就和刺客有干系。 小小刺客如何进得了宫闱?更何况今日护卫严密,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让人带着武器混了进来? 还好陛下没有受伤。 宴席之上,摆的再精致的珍馐也不再美味,官员亲眷们执着的箸放下,悄悄问身边人,下人们清点数目可对。 只有外国使节还在大快朵颐,就算身边的翻译说明了紧急情况,也照吃不误。 从四处角落钻出的带刀侍卫包围了万寿宴席,使者们这才放下手中美酒, 萧正度穿着玄色绣飞鹰的官服,腰后别着半身长刀,大步走进来。 他那张明显的混血脸庞和极高的身量十分引人注目,而他也很是享受别人害怕又忌惮的目光,抱拳道, “陛下有令!严查入宫人员!还请各位看管好自家下人,不要像堇王那样,识人不明,放入刺客来。” 说到了堇王,众人互相对视,有那胆大的小心问酉山王萧正度, “陛下圣体如何?” “有武安侯和镇国公在,自是无恙。”萧正度想着传来的消息,楼筱已经提剑追刺客, 他作为试探过她的人,很是期望看到她真正的实力。 不过他如今与她兵分两路,怕是遇不上。 “堇王……这是要谋反吗?” 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刻反驳道,“胡言乱语!堇王恭顺谦和,从未有不臣之心。定是那宵小狡猾,挑拨陛下与堇王的关系!” 萧正度似笑非笑,“刺客乃是堇王子女贴身的奶嬷嬷。武大人看来很了解堇王殿下,莫不是过从甚密?” 此时正是堇王嫌疑最大的时候,稍不注意就是抄家之罪,反驳的武大人闻言嗫嚅道 “酉山王说笑了,下官怎会、怎会和堇王有所交往……” 萧正度眼神轻巧,像是在说,你看本王是在说笑么? 这一遭引得人噤若寒蝉,都不再说话,侍卫们又一次细细搜查,外国使节们则不错眼的盯着萧正度, 低头和身边人交流着什么。 来参加寿宴的除了各家官眷还有幼小孩童,见他们都害怕的贴在父母身边,眼神慌乱, 萧正度软了声音安抚人心, “诸位无需害怕,若身正清白,陛下自然不会怪罪……” 话音未落就有趴在父亲怀中的小儿,伸出胖手指着不远处宫庭屋檐上叫出声,“快看!大鸟!” 众人被他突兀的叫声吓得心脏狠狠一跳,随即跟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不是大鸟,而是两个人。 屋檐之上,一个矫健的身影身着宫中低阶侍人最常见的灰紫色衣裳,异常灵活的奔逃, 而其身后则紧紧跟着提剑的一抹茜色,长发飞舞,衣袂翩然,是个年轻女子。 离的有些远,众人看不清他们的面目,聪明些的沉着脸后退一步,探看桌椅和出口位置,预防随时而来的危险, 而没个眼力见的则站起身眯着眼,询问身边之人,“何人如此大胆,在勤政殿上作乱……” 随即想到了什么,立马噤声,偷偷看萧正度的脸色, 萧正度手一挥带人赶往勤政殿,楼筱已经把刺客赶到宫殿之上,他们必不能让对方再混入人群中,趁乱逃出宫去。 随着酉山王带着侍卫们的离开,余下的众人纷纷窃窃私语,“那是谁?陛下身边的侍卫统领么?” 可是侍卫统领的官服可不是这般鲜艳的颜色,武安侯又是个魁梧男子。 一时竟猜不出来。 倒是余靖和扶着的镇国公府老祖宗认了出来,毕竟楼筱和他们出门时,虽有颜色深沉的狮纹外袍压着,内里的茜色锦衣也露出一角。 “她就是镇国公,楼筱。”余靖的手握住老祖宗的,腰板儿挺得直直,“不过无知贼子,怎会是她的对手。” 镇国公? 那位据说楼家“会一些武”的、看起来容貌甚佳的、来自民间的私生女? 而此时正仰着头亲眼见证抓捕刺客现场的人,不知凡几, 楼筱在勤政殿屋顶之上提着剑,对已经有些绝望的刺客说道,“束手就缚,交代幕后主使,也许还有全尸。” 身后追击着甩不掉的年轻女子,地面上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侍卫官兵, 在宫内外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日子里,插翅难飞。 “呵……朝廷走狗!我偏要走!你能奈我何?!”冥顽不灵的刺客袖中射出飞刀,以诡异的身法就要跃下屋檐, 楼筱脸色不变,头微微一侧,握剑的手腕一转,随着金属交接的声音飞刀落下, 而她身影迅速出现在对方跃下姿势的位置,手中长剑剑光冷然,并未使出杀招,却是要逼对方退回屋檐。 飞刀无用,且她对付自己游刃有余,像是十分熟悉自己的武功路数,刺客越打越心惊,往后退了数步喘着粗气问道, “你到底是何人!” 楼筱收剑而立,眼一瞥落下的飞刀,眼神中带着几分犹疑几分确定,“你是汤家人。” 对方什么路数自己不知,却被人一语道出来处,刺客眼见走投无路,干脆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站起身, 在殿顶之上,春日冷风中狂笑道,“是又如何?!我汤往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今日来此就没想过活着! 只可惜千丝豪雨未能取了狗皇帝性命……被你这走狗拦了下来!” 发丝纠缠之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女人面庞,眼带血丝,满含着愤恨,“你身负不世武功,竟然甘心做朝廷鹰犬!令我等武林人蒙羞!” 说起这个楼筱便冷笑道,“武林人?武林中有规矩,诸家门派不得参与朝堂争端,不得做暗杀、行刺之事。” 她的剑指着年华老去的女人,“武林人行的端坐的正,以侠为重,道义为要。而你在做什么?” 第51章 阿仓 51 我在做什么? 汤往认真端详楼筱的脸,似乎想认出她究竟是谁。 可惜楼筱在云雾山多年,并未直接参与江湖中事,也几乎不露面,所以任她如何分辨,也认不出楼筱究竟是何人。 不过……能教出此等少年才俊的,左不过那几个人。 “道义……呵”,汤往放弃了探查她的来处,眼中似有泪珠,“当倾家覆灭,连稚子都不肯放过,倒在血海灰烬之中时,还谈什么道义?!” 她见楼筱眼中惊讶,不似作伪,叹道,“你对武林规矩了如指掌,想必曾是江湖中人。 竟不知你的主子,要灭我江湖,毁了所有门派么!” 这又从何说起了? 楼筱才从乡村来到京城,怎么从未听过江湖中有此风波? 她莫名其妙的说道,“你汤家两年前便没了,怎么怪到陛下面前来?陛下即位不久,朝中众多大事,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心去管你们。” 她一一提起所知悉的江湖门派,“而且横剑山庄、大通寺、霞刀门……都还好好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看来你还不知道。”汤往舔舔干燥的嘴唇,把挡在视线的乱发捋到脑后,“霞刀门,已经没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楼筱把剑缓缓放下,听她一一道来, “上下百余人,无声无息,一刀毙命──用的还是霞刀门自己做的刀。”她讽刺的笑道, “只可惜啊,刀剑无声,用法却各有不同。 官家出身的人使刀剑的路子和我们江湖人截然不同,霞刀门上下,皆是死于官家人手中……” 楼筱眼神一暗,觉出些不对劲来,“有何不同?” 她手腕翻转,自女皇暗卫那里学来的招式比划一遍,又用自己常用的剑术挑开她的发带, 再一次问道,“有何不同?这怎能作为凭证?” 汤往深觉她的做法是一种深深的蔑视,是看不起她的行为, 牙一咬又扑了上去,自护臂上弹出的短刀虽被楼筱轻巧挡住,到底还是在侧身时,茜色里服被从肩颈刮裂开来。 楼筱有点恼怒对方的无理,原本她是看在同出武林,且有那么一点渊源的份儿上,想把她点醒,看是否能保住她命的, 但到底是冥顽不灵,就认了死理不肯动脑。 甚至还在叫嚣着楼筱也是同党,“你是朝廷走狗,当然替他们说话!说不定你的手上也沾了血!” 楼筱不耐的举剑进攻,她懒怠与她讲理,当思想已经被刻上深印,想要重新恢复理智简直太难。 她在屋檐顶上压着她打,剑剑封她退路,想逃也逃不得, 汤往没多会儿就体力不支,被她的剑刃划伤手臂,眼见再无力抵抗, 她掏出两枚明光弹药就往楼筱身上丢去,转身就逃, 瞅着寿宴处官眷众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人,若是挟持了个位高权重的,说不定还有逃生的希望。 嘴上说的做好丢命的心理准备,到底是求生本能强烈,还要为自己搏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两枚明光弹药在楼筱身前炸开,烟雾弥漫,将她的身形完全掩盖, 宫内观望之人低低地“啊”一声,都以为楼筱必定受伤。 而汤往凭着好轻功身法,避开了各处侍卫们射来的箭羽,迅速往寿宴处而去, 余靖扶着老祖宗后退寻找庇护,九白挡在他们身前,眼神却止不住看向那团烟雾,担忧自家小姐, 仅有的侍卫拔刀严阵以待,寿宴处乱做一团,部分下人扶着自家主子从仅有的两扇门拥挤着想走, 而外国使节有的挤的比谁都厉害,也有的站起身,做出了防卫的姿态。 逃走的人突然又被堵了回来,萧正泽的声音清脆嘹亮,带着长居上位者的怒意逆着人流而出, “区区刺客,何须恐惧张皇?还怕拿不下么?” 他是担心楼筱才追来,却没成想刚好撞到想要挟持人的汤往疾下,他指着目的昭然若揭的汤往命令侍卫们, “抓住她!” 不同于其余人的退避,他反而昂首向前,大有“你敢碰我?”的架势, 汤往伸出手欲抓住他,暗道好个皇家蠢儿!正好—— 周身一阵冷意,身后有破空声却不是皇家弓箭, 求生本能让汤往想要侧身避让,却慢了一步。 一把剑从烟雾中如箭矢带着长长的拖尾,杀意十足的追着汤往而来,只不过一瞬就把刚翻身想要躲避的她死死的钉在地上。 剑身嗡鸣,剑尖入石,离得近的几乎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一切的发生不过一瞬,快到太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你……”汤往眼睁睁看着完好无损的楼筱,从烟雾中的屋檐一跃而下,茜色衣裳和黑发翻飞, 脚尖轻点扎入她右肩的剑柄,如一只雨蝶悄然落地,挡在她与萧正泽之间。 她想问,你究竟是谁…… 可是肺被扎穿,喉咙中一阵腥甜,张口就是鲜血涌出。 瀚海王萧正泽骄傲的仰头迎接楼筱,还被她不轻不重的瞪了一眼,“不跟在陛下身边待着,到处乱跑什么?有危险还不躲,傻了么?” 有你在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不是人多,萧正泽定是要黏到她身边去,只是他更关心她是否受伤, “刚刚那个弹药……”他眼神瞧着她被撕扯下的茜色衣裳,露出大片皮肤,半个肩背隐约可见, 刚刚才爆发了力道的肌骨仍旧蓄势待发,她的身上,可没有脸那般看起来好说话。 萧正泽第一时间瞪向胆敢窥视的人,“把本王的披风拿来!” 这一次是他为她系上披风,低声问她,“可有受伤?此人真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楼筱则侧脸望向正在拔出剑要拿下汤往的侍卫们,嘴里答道,“没受伤,就是那迷雾里有毒。” 正好萧正度也赶来,他先是确认了她稳稳站着无事,然后令人把汤往抓入大狱。 “我并未扎入要害,留着她性命。”楼筱怕他们不小心把人弄死了,“审出幕后主谋才是要事。” 萧正度点点头道,“我省得。” 然而楼筱突然觉得身上一重,萧正泽无声的失去意识滑了下来, 她急忙把人扶住,伸手探他的脉象,大声叫他, “阿仓!” 第52章 长剑来处 52 “阿仓!快!太医!” 萧正泽原就身体不好,但最多也就是咳嗽发烧、精神萎靡,少有突然失去意识的情况。 特别是现在毫无预兆,上一刻还在系她颈间的绳结,下一刻就突然失去力气滑落。 楼筱把人搂住抱起,正抬步赶往太医署, 被押住的汤往嘴里咳着血,嘿嘿一笑,在这一场混乱中莫名清晰。 楼筱回头目光如炬,萧正度压低了身体揪住汤往的前襟冷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她不在乎已经凑到脸上的萧正度,而是瞪着楼筱万分得意的说道, “看来……连你也不能完全挡住千丝豪雨,我汤家三代人研究出来的暗器,终到我手里见到了威力!咳咳咳…… 我一个孤家寡人换得皇家子性命,不亏!哈哈哈哈!” 萧正度起身一脚踢过去正中她下巴,唾液血液横飞,汤往再也说不出话来, 楼筱只吩咐了一句“别弄死了”就抱着萧正泽走开,千丝豪雨细如牛毛,到底落在了他身上何处,还得让侍人们脱下他衣衫细细检查。 而单是一个暗器并不能让人忽然昏迷, 在殿顶之上被明光弹药击中的时候,她就发现其中的毒雾来路并不简单, 汤家爱好制作暗器却并不擅长用毒,多用来自保的武器向来不会抹上致命毒药,但现在…… 她把萧正泽放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吩咐他身边的老侍人,“把他衣服扒干净了,细细查看有没有针刺的痕迹。” 听到这话的吉姮原本凑上前的步子停滞一瞬,不甘的又后退到侍人们身边。 老侍人虽然不明白所做为何,但见她表情认真不似玩笑,答了声“是”,楼筱就自觉的退去了外殿。 其间女皇带着太医前来,太医们拎着药箱向她行了礼就匆匆入寝殿,女皇则坐在了她面前。 “师姐你身体可有不适?可有让太医瞧瞧身体?千丝豪雨极细无比,入肤毫无所觉……” 此时身边并无外人,楼筱因着担心萧正泽无暇行礼,只一叠声的追问女皇的情况, 是她太过自信已全数拦下,萧正泽既已中招,那么师姐呢? “小小莫慌,朕无事。”女皇安抚她道,“倒是你,刺客极为难缠,你可有受伤?” 楼筱摇了摇头,整个人却有些颓。 女皇瞧着楼筱身上披着萧正泽的披风,而里面的茜色里衣裳有撕裂的痕迹,想起她之前的礼服外袍已为她挡住毫针, 便让零俞侍人去尚工局把另一件礼服外袍拿来。 那件过于华丽张扬甚至细究会有些僭越的衣裳,到底还是落在了她的肩上。 由不得楼筱拒绝,今日万寿节尚有诸多流程需要她在,当然不能就这么一身披风了事。 见她披衣上身又恢复了作为镇国公的气势,女皇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是你的错,无须自责。朕先进去看看皇弟,他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楼筱又点了点头,她是未婚女子,当然不能像女皇那样去看被扒光了的萧正泽, 只能继续留在外殿,等候太医的诊断。 而此时萧正度派来的人也前来问候,顺便把楼筱扔出的剑擦干净鲜血送来, 楼筱正问着萧正度审问汤往的细节,一直留在殿中闷不吭声毫无存在感的陆奂,伸出手把剑取了下来。 她没问出什么,萧正度做事周全,即便是她也撬不开他身边人的嘴, 她侧头望向陆奂,瞧了瞧他重又握在手中的剑,放了萧正度身边人离开。 “这就是你在北漠王帐中得到的剑么?” 当时情况紧急,她伸手接住后急着追刺客,也没有细细查看。 “是。”陆奂一直跟在女皇身边,亲眼见到了她和女皇的亲近,也目睹了她在勤政殿顶对上刺客的画面。 他此时倒有些明白女皇对她的偏爱,经此一次,怕是没有人敢说她才不配位。 倒是好奇,之前竟也无人见她出手过。 “陛下让臣将它带回京城,想来是要镇国公亲自过目。”他把剑双手平举着递到她眼前,楼筱落目在剑身, 无可避免的注意到他手指上的伤痕与老茧,手背上因着用力血管暴起,皮肤粗糙, 看着饱经风霜,却无比坚韧。 与京城中她所遇见的每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她伸手从剑鞘中间握住,他一松手,她便把剑拔了出来。 陆奂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她, 严格说起,她并不像是习武之人, 但是她扔掉剑鞘,一手举剑一手用双指细细感知剑刃的弧度和锋利的时候,俨然是个中好手。 就如同李怀卿会因着好字而癫狂, 她也会因一把好剑,如痴如醉。 “长三尺两寸,剑身平整,通体湛然,” 她反手过来又迎着光细瞧,陆奂在一旁提醒她做正事,“镇国公可能分辨出它出自何处?” 楼筱抽空瞥一眼他,不疾不徐的样子,“铸剑风格和工艺因着地域、铸剑师能力还有官商,而有极大的差别, 最主要的就是不同的地域,因着矿产质量不同,所铸剑身的硬度、柔韧度、还有纹路……” 她的声音慢慢低沉,只因迎着光,她看到了剑身上如青色水波一样流动荡漾的纹路, 还有从剑格而起,腾飞在剑脊之上的雄鹰和云纹。 她未曾说出口的是,所有铸剑师都会在剑身之上隐晦的刻下自己的名讳, 一是表明自己对此剑负责,二是若有一日成为名剑,也好追根溯源,让自己名声大噪。 此剑出现在争议极大的北漠王帐之中,她原本不抱希望会在此剑之上看到铸剑师留下的痕迹,谁曾想竟然在雄鹰羽翼之间,看到了隐藏极好的纹路。 楼筱一时间出了神,而陆奂耐心等待她的继续,并没有催促。 “此剑身上……可有我军将士的血债?”她恍惚间问陆奂。 陆奂的沉默带来了无需言语的沉痛, 楼筱双目微闭,举起剑的手蓦然垂下, 身边侍人奉着的剑鞘十分寻常,她拾起后单手入鞘,干脆利落,剑声嗡鸣被掩盖在朴实无华的剑鞘之中。 她声音毫无波澜,告知了他所了解的相同的讯息, “此剑出自江湖,非战利品,而是特意花费了至少半年,才打磨出来的精品。” 她最是不能理解的一点, “而且,铸剑师非常清楚,其剑主人的身份。” 也就是说,江湖中有人用最好的铸剑技艺,为时不时骚扰边疆的北漠之国,提供兵器。 第53章 拉近距离 53 这也是陆奂早就有所怀疑的。 军中不缺对兵器了如指掌的人,但到底没有楼筱对江湖中人了解的清楚。 她对他有所隐瞒,陆奂看的出来,但并不准备追根究底, 他只管护佑边疆,朝中之事只需他点到即可,自有女皇陛下去定夺。 楼筱似乎是一瞬间对那剑失去了兴趣,背过身去,不再多言,倒让捧着剑的侍人不知所措。 陆奂抬手把剑握在手里,让侍人退下, 此时的楼筱已不像晨时最开始遇见他那样,带着几分朝气蓬勃,假装端正持重也难掩活泼。 “巳时一过,陛下仪仗就要去京城主道,与民同乐。”陆奂让人送来她追刺客之时嫌不便而扔掉的发冠, 还有碎的不成样子的手镯、发簪、项链,“镇国公,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和他作为仪仗开路也是皇家颜面,如她现在散着头发可不好。 楼筱这才坐下,由着侍人们伺候她盘发,戴上发冠。 陆奂只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是根木头或者家具,好似刚刚提醒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镇国公,殿下醒了,说想见您。”侍人们还在往她发间插入金簪,就有人从内殿出来禀报, 楼筱一手挡开了侍人的动作站起身,风风火火的迈步往内行去。 陆奂只觉眼前一阵风,她已经掀开帘子不见身影。 屋内女皇陛下与翰海王萧正泽正在说话,见着她进屋,女皇招手让她在床前的凳子坐下。 太医和侍人们皆在,楼筱先是谢了恩,坐稳后轻声问萧正泽, “找到毫针了么?可有不适?” “只有一丝红痕,并未发现毫针踪迹。我也没觉得有哪里不适。”萧正泽一手摸着自己左胸口处, 听太医和皇姐讲了许多,他勉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他原本身体就不大好,晕过去也并不一定就是刺客的原因。 一点点擦伤算什么,哪里就需要劳师动众的在这儿守着,他不想让自己在楼筱面前看起来过于娇气。 “太医怎么说?”楼筱转头问候在一旁的太医。 “臣才疏学浅,并未发现翰海王殿下有何异常。”无非和从前一样都是些老毛病,但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萧正泽会突然失去意识。 楼筱眼见就是不信的,但似乎只有她在担心, 还是女皇一语定下,“让刑部侍郎和酉山王尽全力严审刺客,不拘手段, 将她怎么入的宫怎么带进来武器,一一交代出来!” 女皇站起身看向萧正泽,“徐太医!今日你带着文太医和冯太医守着翰海王,若有异常即刻汇报!他若是有性命之忧,尔等提头来见!” “是!” 萧正泽低头拉了拉刚穿上的里衣,在楼筱的注视中悄悄比了比自己心口处,示意那抹痕迹就在这里。 见礼部来人报时,到了女皇出宫的时候,知道楼筱马上也得跟着去, 在女皇当先转身后,从床塌之上探身一把将迈步跟上的楼筱拉回,仰着头问她, “真的会有问题么?” 他谁都可以不信,但就是不能不信任楼筱。 在楼筱没回答的时候就立刻扯开里衣,露出大半个胸膛来, 指着某处粉红下的一指长如笔轻点的红痕,很是认真的模样,“就是这里,不痛,刚刚还有些痒,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楼筱被他抓住手尴尬死了,身后太医们八卦的目光要穿透她的身体,而女皇一无所觉已经走出了宫殿。 侍人们的头又低了些,楼筱木着脸,空着的手把他衣服一把拉上,又把被子也捡起来, 把他整个人兜头照脸的摁在床上, “现下尘埃未定,一切还是未知数,等酉山王审问完后,才能知晓。” 她稍一松手,萧正泽就顶着乱发红着脸湿着眼从被子中钻出来,笑的很乖。 他两手也伸出来压在被子上,露出的手臂白生生,有着少年人的鲜嫩和倔强, “等他审完?那我可等不了,萧正度巴不得我不好呢。” 楼筱皱眉,“他是你皇兄。” 萧正度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确实不靠谱,但该做的事从不含糊,他不像是会跟萧正泽计较的人。 躺在床塌的萧正泽不知想到了什么,撇过头去咕哝道,“他好、他强、他比我有用多了!我就知道。” 楼筱心中“唉”一声叹,还是没和他生气,只是继续谈起正事, “你先休息着,莫要到处走动,我随陛下出宫回来之后,会去大狱一趟,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进展。 如果针上无毒自然好,你再养些时日就行,但若是有事……我怕是得去江湖走一遭。” 她要走,萧正泽又爬起来问了一声,“去江湖啊……能带我么?” 楼筱一脸“你不要胡闹”的神情,萧正泽失望的“哦”了一声,“那你走吧。” 他目送着她离开,在她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萧正泽抱着被子朝着她喊了一声, “你穿这件衣裳好看多了!” 听到的楼筱回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摆了摆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萧正泽兀自抱着被子在床塌上左摇右摆,然后“咚”一声倒下去,脸埋在被窝里嘿嘿笑,吓得太医们躬身上前来直喊“祖宗”。 萧正泽不以为然,“知道了!啰嗦!不能下床还不让我滚一滚了!我这不好好的嘛!” 他被过身去吐槽,“我要是真不好了,会求皇姐放过你们的,我才不要让一群老头老太给我陪葬!” 他百无禁忌的,把太医和侍人们吓得心惊肉跳,“祖宗诶!今日是陛下寿辰,您忌讳着点儿!” 大好的日子说什么陪葬啊! 萧正度想了想确实如此,也不和太医侍人们犟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都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敢肯定,楼筱绝对害羞了! 不就是看了下身体嘛!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依他看来这次晕的极好,要不然楼筱还和自己若有似无的生分呢。 要是真的中个毒什么的就好了── 这样她就会把他放在心上了吧? 第54章 一切都是假的 54 走出宫殿的楼筱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不会因为看了一眼那什么就羞涩, 但是毕竟在那么多人面前靠太近,总归给人的观感不好…… 在她眼里,萧正泽虽然外表已经成年,但内里仍旧还是那个在长阶上害怕的埋着脸哭泣的傻小孩。 落在队伍后的她很快就赶了上来,礼部服侍着女皇坐在轿辇之上,陆奂在下首跟着,看到她的到来不动声色。 文武百官和亲眷叩谢赐宴,因着刺客之事,老人与幼子可先行回府,免受惊吓。 女皇不惧可能的危险,照例要乘辇巡游京城,众官员劝说不得,只是其中没了萧正度,他如今正和刑部一起忙着审刺客呢。 被钦点的官员和使臣可随行伴驾,而楼筱与陆奂则骑上高头大马,等待队伍按礼部所报吉时再出宫。 在此空时,牵着马匹的御马侍人正说着话, “镇国公大人您看,这是从番宛国进贡的上等大石马,皮毛银白如练,性情刚烈,耐力极佳。 它刚来的时候,生生废了三个御马人的腿!谁也沾不得它!” 楼筱倒没觉得意外,外表漂亮的生物普遍脾气不好,或是毒性极强, 只是她上马前不说,现在马都已在座下再谈,是几个意思? “性子烈还拿出来参与陛下仪仗,若是出了岔子,你们可吃不了 兜着走。”楼筱小小的警告御马侍人, 只是现在再换已是来不及了。 “哎呦!奴该死,话没说全。”御马侍人躬着身子连连告罪,“自是压了压它的傲气,又伺候好了它才老实些。 咱家御马所顾大人说了,这畜生最是聪明,等闲人碰它都是不服的,非得有大福气、大强者才能完全制服于它。” 楼筱这才回过味来,这就是拐着弯儿奉承她来了,顺带邀功? 这不,他又继续说下去,“您看,镇国公您从上马到现在,它都乖乖的,可见就是服您!” 楼筱瞅一眼甩了下头的白马,确实有些桀骜不驯,她压低身子去摸摸它的脖子,它转过头来让她摸的顺畅些, 接着脚下踏了踏步,似乎十分期待与她同行。 楼筱嘴角上扬,算是受了御马侍人的好话,“你们顾大人胆大心细,为了陛下寿宴也是尽力了。 不过这么好的马,给我这个富贵闲人当坐骑倒是可惜,好马如好剑,当配英雄。” 她侧脸望向陆奂问御马侍人,“那武安侯座下的马,又有什么说法?” 陆奂似是意识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眼带疑问, 然而御马侍人没了刚刚说话的激动,只说了一声, “那自是千挑万选出极好的,配得上武安侯的好马。” 武安侯是盛名在外的将军,谁都不敢怠慢于他。 那马瞧着温顺的很,棕色皮毛锃亮,打理的十分漂亮,和粗旷的武安侯一起,倒衬出他的一抹俊秀来。 楼筱瞅了瞅他的马鞍,又低头瞧自己的,有理由怀疑,原本那匹马是给她准备的。 都以为她是个没才能民间来的草包,又怕她丢了陛下颜面,选脾气好长得好看的马儿给她, 想讨好军旅出身又识货的武安侯,把进贡的烈性好马送了来,突出他的英武不凡。 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又立时更改了?是觉得她这个留在京城的陛下眼前红人,比北漠大将军,更值得人拉拢么? 楼筱其实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但是无意中窥探到其中的心思,只觉得腻味。 在权利与富贵面前,无数人用尽心力,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而她这样空降的高位者,并不知晓其中的艰难与曲折,难以分清这些貌似恭敬的人到底所做为何, 她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别人,并不代表她就能全然接受。 是以她不再理御马侍人的话,直到礼部尚书苍老的声音喊吉时已到,陛下乘上御辇,仪仗开拔。 銮驾礼仪卫兵站在道路两侧,清除障碍,陆奂与楼筱骑着马开道,若有危险首当其冲, 其后是三层轿辇之上的女皇,端坐高位,不怒自威。 轿辇旁先是皇家子扶轿而行,其后文武官员分属两侧,身着整齐官服,跟随陛下巡游京城。 这是京城百姓唯一一次能面见圣上的时刻,是以御道旁两侧站满了人群,在陛下轿辇到时,皆下跪行礼,直呼“万岁”。 所有店铺民居张灯结彩,彩带翻飞,不论男女老少,商贾平民,均身着盛装,面带笑容。 楼筱和陆奂作为开道者,迎接了不少于女皇的眼光, 陆奂早已习惯,在暗自警戒的同时还能偶尔点头示意,虽然依然面上并无过多表情,但看起来总体还是谦和。 倒是楼筱不太习惯,在宫中之时女皇已经受了一轮刺杀,虽然并未受伤,但她仍旧担忧不已。 这京城内诸多百姓,御道旁满是店铺,谁又知道其中会不会藏着刺客,在众人松懈之时,给予女皇致命一击呢。 她整个人都紧绷着,面色冷然,目中没有下热闹的百姓, 只有屋顶之上、房檐之间、开阖的窗户和角落的人群。 一身浓烈的锦衣骑着白马,整个人却是冷的像随时能拔刀杀人。 百姓私下疑惑,那陛下轿辇前的都是谁? “一剑斩刺客的镇国公楼筱,和镇守边疆的武安侯陆奂。” 御道旁的醉仙居之上,消息灵通的李怀卿用扇柄顶开了一角窗棱,让他们能看到御道上女皇仪仗的壮观,又不至于被人发现。 “楼筱……”他身边的艾英神思不定,眼神只落在那个着锦衣骑白马,威严不可侵犯的女子身上。 李怀卿探究的看来,“怎么?你认识?” 艾英垂眸扯起一抹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我等江湖草民,卑贱之人,怎会认识位高权重的镇国公?” 他认识的,只是一位自称中原侠士的少女。 那位少女曾告诉她,中原王朝是太平盛世、安宁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岁月无忧。 他信了、他来了。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 连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楼筱啊……” 第55章 要不要见她呢? 55 虽然藏的隐秘,但是那带着深意的目光还是被楼筱敏锐的察觉到了。 只是她发现的快,李怀卿放下窗棱的动作也快, 她如刀一般的目光杀过去,却只见到了窗后隐约的衣角和迅速闭拢的窗。 艾英被李怀卿突如其来的合窗动作截断了目光,从过去的迷思里彻底清醒过来。 回神时李怀卿已探究的盯了他好久,俩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还是李怀卿先打破了沉默, “前镇国公与世子在大局未定之时双双暴毙,坊间传闻,其惹怒当今圣上,以至于爵位空悬,久久未立。” 他绕过圆桌坐在主位,为自己沏了一壶好茶。 艾英不明白,李怀卿和她一个江湖草莽说这些做什么,朝廷之事与他何干? 但是很快他就懂了。 “镇国公府无人支撑,以至于嫁出去的楼鸿公子和离归家,府中老泰山并着余家一起上书陛下请召袭爵,都未能成。 然而却有一人,凭空突降,一入京城即面见圣上,盛宠空前,成为最年轻的镇国公。” 艾英紧紧注视着李怀卿,想让他说的详细一些,又不愿透露自己与她的渊源。 而李怀卿只盯着杯中茶叶浮沉,缕缕清香拂面,却不急着开口。 是故意拿乔还是要吊着他的性子? 艾英确实是个急性子,无法继续保持冷静,再怎么忍耐,也还是转了下脚步。 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此人和楼筱有旧。 真是意外之喜。 李怀卿放下茶杯,对于他的焦躁很是满意,继续说道, “有传闻她是前镇国公养在民间的私生女,略通武艺,不懂文墨。但是竟然谁也不知,她在来京城之前,究竟身在何处?” 连他也着人去查了,却一无所获。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养出了这般女子,又是什么原因,她能得到女皇如此青睐和信任。 艾英心中叹道,她……可不仅仅是略通武艺。 只是嘴上不肯露出丝毫,敷衍的说道,“你们富贵人家养在外头的也不是少数,可能就是藏的好而已。 既然有女皇陛下宠爱,私生不私生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的维护,然而被李怀卿捉住了,眼中几分笑意赞同道,“艾侠士说的对。” 现在不肯说明也无妨,他总有一天能通过他探听到楼筱的过去。 艾英不知怎么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她如今是何人?与他一个天一个地。 她便是私生女也不妨碍她身居高位,在女皇仪仗之中,光彩夺目,谁人敢说不是? 他与她的相遇只是时光中最意外的巧合,是永不会再现的奇迹。 过去,是沙漠中行侠仗义的少女,和被她解救的奴隶…… 如今,她是坐着高头大马威严的镇国公,而他,只是刚挣脱出牢笼一无所有的浪人。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也乱了李怀卿喝茶的动作, 他听到门外掌柜在不停的说好话解释,但似乎对方不听。 “臣奉命来查探究竟,你若是再拦,别怪本官刀剑无眼。” 事关女皇安全,宫中才出了刺客,有关人等一个都逃脱不了责罚,轻则受刑,重则撸了官,甚至丧命。 若是此间出了纰漏,她可承担不起!她还得养一家老小两个夫郎呢! “大人!我等醉仙居都是良民,竟不知得罪了何人,在这等紧要时刻派兵来探?” 若是真让他们找出个什么,这生意便做不得了。 悄悄塞到官兵手里的银票被挡了回来,虽说不近人情倒也不愿得罪其背后的李家, 她压低了声音警告掌柜,“最好乖乖开门,查探完无事便走,我也好向上面交代。 你越是拦着便越是可疑,到时候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管你张家李家的,都得被问罪。” 掌柜的捏着手大汗淋漓,官兵扶着刀眼一眯,难道真有情况? “身正清白,不怕查看。”房中李怀卿的声音传来,侍人“卡擦”一声打开房间门,掌柜如释重负,一手抹了额上汗珠。 李怀卿的身影,京城中为官之人最是熟悉不过, 来查看的官兵只一眼就把房内一览无余,只李怀卿和几名侍人,身边站着的……? “李公子安,这位是?”没有女子面对李怀卿还是恶劣态度,包括她。 李怀卿笑意盈盈,坐的稳稳,“是在下的护卫。前些日子在下遇歹人受了伤,心中惶恐,便寻了个得力的留在身边。可有不是?” 官兵多看了艾英几眼,但见他手无寸铁,站的光明正大毫不遮掩,眼中也清正自然,不像是什么刺客。 况且是李怀卿身边的人,应是无事。 遂抱拳行礼道,“李公子身边之人当是无妨,本官信得过您。既如此,本官查看过一应无虞,这便告辞了。李公子自便。” 李怀卿单手执扇,“请。” 就这么完了? 跟在官兵身边的人一边跟上步伐一边悄声问她,“大人,您何必对他这般礼遇?他如今尚无官身,您好歹还是九品呢!” 说完就被自家“头儿”一巴掌拍在脑门儿,“糊涂!他可是差一点儿坐上君后之位!李家根深叶茂,便是一时沉寂,也不可小觑!” 她走出醉仙居之后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说给下属还是自己听,“但看他通身气度,日后也不是常人,少惹为妙。谁知道会不会一朝就翻身了呢。” 而还在房中的李怀卿不知道别人对他的评价,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将手中茶汤摇了摇,状似无意的说道, “为庆贺女皇陛下寿辰,每个街口都会设有彩棚,供陛下兴起时停留,其间美食、杂耍、唱曲等手艺人,若能得陛下一句夸赞,便是不尽富贵。” 艾英无动于衷,李怀卿继续娓娓道来,“也有乡绅或平民相求,得见天颜领些赏赐, 也不知在下若是去请安祝寿,能不能见到……镇国公。” 艾英瞳孔猛的一缩,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成拳,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咬着牙,不肯现出急迫。 见她? 她……能不能认出他来? 当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 第56章 私矿 56 李怀卿自是故意诈他。 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面见圣上,天子威严何在? 他李怀卿若是求见,虽然必能面圣,但然后呢? 他与陛下的相见,不该是以这样的姿态。 李家人身有傲骨,做不来谄媚之态,他留待京中所等的,不过是女皇陛下的惜才之心, 他要女皇陛下的一纸诏书,为官或是入宫皆可, 当然有人会私下里说他傲过了头,非得和女皇陛下堵那一口气, 但这也是他的坚持,人生在世无可改变的傲骨。 他李怀卿当得。 若是让历经磨难的艾英知道他的想法,怕是会第一时间嘲笑他的天真。 真遇见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什么骄傲尊严什么坚持,都只会被踩在脚下,活着才是真理。 江湖人不懂皇权君臣,不理解李怀卿这等读过很多书的文人那股矫情劲儿,只当他们是富贵乡里过的太好了,不知人间疾苦。 他虽然看不上朝廷,也看不上那高坐庙堂之上的君王,但皇权之下尽是白骨,人该低头时就低头,审时度势,方能活命。 只能说,幸好他们各自有所保留,还不曾对对方有太多了解。 正如李怀卿所料, 女皇陛下銮仗所过,无数沿街的彩坊、幡杆、戏台、鼓亭等表演人群卖力表现, 女皇看的兴起了,便叫停仪仗,由零俞侍人扶着下来,入皇棚一坐,品茶观戏,接受子民膜拜。 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楼筱下了马和陆奂分立两侧,她先接过奉上的茶品和小食,确认无恙才由零俞侍人摆上御桌, 陆奂眼神闪了闪,好奇的想她这是在为陛下试毒? 看来她在陛下面前的地位远超他所想。 楼筱试完也没有继续食用,很是安静的守着,十分警觉四周的任何动静。 女皇陛下看了戏也赏了杂耍艺人,其班头卖力的说着好话,力求多得几句陛下夸赞,那是这辈子最大的荣光。 每每拜谢到了楼筱眼前,她都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也没有赏赐,看着十分不好亲近, 甚至他还转移过目光,朝着皇帐之外,紧锁眉头看去。 女皇陛下自然注意到了,知道她的性子,想是注意到了什么情况,遂问道, “镇国公,怎么了?” 虽说有混乱,但距离较远,似乎无关于陛下安全,楼筱沉吟片刻还是实话实说, “有人强行入御道,但似乎被銮仪卫拦住了。” 京城无人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谁敢这时候犯到陛下眼前? 女皇有些惊讶,虽然还未愠怒,还是让皇家侍卫去探看一番,“去瞧瞧怎么一回事。” 陆奂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口为未知的百姓说情, “无故惊扰圣驾是死罪,若非万不得已,想来没有人如此大胆。” 他多数时候少言,这一开口楼筱就多看了他几眼,也顺势说道, “等侍卫回来说明到底所为何事,若非故意,便饶了这一次吧。” 女皇带着笑左右看看,指着楼筱道,“朕还能这般小气?你呀,当罚!” 楼筱“哎”一声表示认罚,此时乐声响起,又是一轮欢笑,皇棚之中气氛融洽,不知帐外求见无路的心酸。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被銮仪卫拦住的一对老夫妻挣扎着被拖出御道,但他们死死的保持跪地姿势,大声疾呼, “陛下!草民有事禀报!陛下!” 身上的旧布衫在撕扯中不堪的散落,背上的包袱里面零星的几件行李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散开来窃窃私语,猜测是受了多大冤屈,非得告状到御前。 陛下正高兴呢,即便是御状告了他们也没个好下场。 銮仪卫可不管谁有什么冤屈,那不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只知道若是扰了陛下兴致,他们就得被问罪。 是以动作更加粗暴了些,暗地里拳头招呼上去,老夫妻身板不够硬,哭叫声渐弱,但手仍然指向女皇仪仗的方位。 皇家侍卫扶着刀近前来,恶声恶气的问道,“做什么!闹的这般难看!陛下问起来你们怎么回?!” 銮仪卫喏喏的住手,恭敬的向着陛下眼前的侍卫谄媚道,“都是些不长眼的拦路,小的们已经处理好了,千万别扰了陛下。” 皇家侍卫正要走,老夫妻急忙爬出来叫住她,“大人!大人!草民要见陛下!草民有要事禀报!”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侍卫停了脚,打量他们一番后说道, “陛下岂是你们想见便见的?若有冤屈只往衙门处喊,等待处理便是。 到京城喊冤必要付出代价的,你们这般年纪,何必为难自己。” 她虽然看起来凶,话倒是处处为老夫妻着想, 老夫妻也是明理的,不顾身上的伤和灰尘,正经的行礼跪下,看起来不像是粗鄙之人。 “大人!草民若非不得已,也不会冒着送命的危险来京城! 草民乃乌琢郡拾岚乡人,草民子女及乡中壮年近百余人一朝失踪不见踪迹!毫无消息! 草民报了官等待数月也未有结果,村中十室九空,只余草民这等老人!连春耕也无力继续,实在没办法!” 说着递上了自己的户籍和路引,以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侍卫接过来翻了翻,态度好些,“是去做工了不曾?说不定你们来京城的路上,他们已经回家了。” “不!不……大人,他们回不来了……”老夫妻说着就哭出了声, “草民听闻拾岚乡有私矿,背后之人手可通天,无需理由便可捕人入狱,再送去矿山劳作……” 老夫妻俩泪撒御道,“可怜我一双儿女只知埋头苦读,手无缚鸡之力,去那矿山哪有命回来!” 围观者被老夫妻的哭声引得同情心四起,纷纷说着人老了子女皆无甚是可怜, 只有侍卫听得“私矿”两个字,心想兹事体大,这下自己是不得不报了。 遂让銮仪卫把他们的包袱拾起来,肃了脸收起他们的户籍和路引,说道, “收拾好仪态,我带你们去面见圣上。记住,不可再做哭闹状,事无巨细条理分明,一一详细禀报,陛下自会替你做主。” 第57章 好字当赏 大好的日子被扰,女皇陛下原是大度,还能笑吟吟的问老夫妻所为何事。 待听闻“私矿”二字,果然脸色沉了下来, 在老夫妻下跪如实汇报之后,她只问了一句,“所谓私矿不过听闻,可有证据?” 陆奂全身心的关注着,身体朝着下跪的老夫妻俩,迫切需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况。 他是行伍之人,手下将士无数,最关心的除了粮草银两,旁的就是军械武器相关。 兵部的难处他也知道,都说如今矿产不佳,所以才导致军械制作不良, 但他带回来的剑又表明,是有人有矿能做出好东西的,如今看来,竟是瞒着官方,开了私矿。 “草民也是读过几本书,懂进退的,不敢欺瞒圣上。只是草民手上若有真证据,便活着上不了京城,见不了圣上。 但私矿之事,我等乡民无人不知,只是碍于自保不敢明说罢了。” 老夫妻说着还是忍不住抹了泪,但很快就直起腰保证道,“草民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不敢明说,但整村青壮年不可能被掳走毫无反抗,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其中有一部分是自愿去的, 而这对老夫妻能供养两个孩子习文,必是家中殷实,不用去私矿做工, 所以他们的孩子是确实被掳去,而其余的…… 老夫妻有夸大的嫌疑,但爱子心切,如若能有幸救人出来,他们愿意冒这个风险。 “兹事体大,不可忽视。武安侯!你自把人安顿下来,待万寿之后,从长计议。” 女皇陛下的态度令老夫妻不甚明了,到底是要严查还是就此放过? 他们犹豫着不敢起身,楼筱适时安慰道,“武安侯乃镇守边疆之良臣,你们在他那里不必害怕,再是手眼通天之人,也不敢在他的手上翻出浪花来。” 她绝口不提俩老的犹豫,胆敢对陛下命令有所怀疑,总会令人不悦。 武安侯命手下把人送下去安顿好,女皇也无甚兴致继续观看表演, 于是起身继续巡游,路过楼筱时手握住她的拍了拍,低声道,“你呀,心太软。” 这是看出来了。 “陛下也不会真生气的,对吗?”她把女皇陛下扶上轿辇,仰头问道, 而女皇给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入轿辇之中,华盖纤纱遮住女皇半张脸,身上的龙凤纹绣双目圆瞪,不可直视。 ──── 巡游完京城盛况,女皇銮仗又回了皇宫。 后面宫中庆贺非重臣不得入,而宫中自是忘了刺客一般,一片喜乐祥和,众官员使节和后宫纷纷献礼, 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尽力别出心裁,与旁人不同,好让陛下记住自己。 楼筱光是看着就知道自己的礼着实寒酸,什么如意寿佛、名人字画、金银珠宝、玉石珍玩,这些事只是寻常, 而周边小国使节们所献上的,或是良驹、或是巨型珊瑚、镶满彩色石头的宝刀、编织精美的地毯…… 就她的是临的字, 她虽有信心觉得学的好,尚可一观,但到底有些心虚。 九白在她身边悄悄说道,“小姐,鸿少爷除了命人带上您的字帖,还备了紫檀仙鹤祝寿插屏,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楼鸿准备的东西中规中矩,既不会太抢风头又不至于太寒酸,平平无奇,就图个无功无过。 也是怕她出了岔子,才一直瞒着,作为意外情况的应急所用。 楼筱问她,“你倒是瞒的紧,这便事事听他的了?怎么不跟随老泰山一起回府去?” 九白眨眨眼无辜道,“不是您让奴去学规矩的么……怎么现下还怪奴了……” 她委屈的不行,楼筱好笑的点她鼻子,她便知道,这是小姐又逗她玩儿了。 等陆奂都献上了自北漠王帐得来的金顶,正是气氛浓时,便只剩下了她──新出炉的女皇宠臣,还未有任何表示。 女皇笑着故意问她,“镇国公,你将献何礼啊?” 楼筱正了正表情,大义凛然的很,“臣之所有都由陛下赏赐,怎敢又献回来。是以臣特意临了字来,若是粗鄙不可看,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这满朝文武怕是只有她敢这么说了,一时间献礼众人满是寂静,都要看看她怎么敢开的口,拿临的字就当献礼来。 女皇倒是不以为忤,“呈上来瞧瞧,若写的不好,朕要罚你。” 楼筱示意九白把她临的帖子呈上来,由零俞侍人接过后,置在御桌前。 女皇起手翻开,先是眼前一亮,紧接着一字一句看过去,连连点头,夸到, “看得出来,你是认真练了。” 她让零俞侍人展开来给百官观看,“众卿家来瞧瞧,写的如何?” 楼筱不发一语的看着自己写的字,是李怀卿一笔一画在风波亭教出,他能一眼看出她的问题,自然能找出解决之法, 只是几日便要她写出一手好字,还是为难了, 她也不过是将将会字帖上的几行而已,若让她现场动笔,即刻就暴露。 她听着耳边止不住的奉承,什么“笔画劲力,态致萧辣,”什么“大气恢弘、骨力遒劲,” 她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自己有几分本事是知道的,她练出的字若说可看还行,倒不至于众多科举而出的行家里手,夸的天花乱坠。 而朝中人若有聪明的,一眼便看出了她字体中无可掩藏的李怀卿风骨,却十分明显,并非李怀卿手书, 想起之前京中传言,镇国公和李怀卿过从甚密,看来是真的。 镇国公本人的字若只是寻常,但李怀卿却又不一样了。 是以口中夸赞掺了几分真心,却没成想出了反效果。 女皇听着交口称赞,嘴上勾着笑意却没到眼底,她淡淡的让零俞侍人收了起来, 师姐妹俩都没什么喜色,女皇一声“赏!”,让一脸真诚夸赞的官员都安静了下来。 “镇国公先斩刺客,再献好字,深得朕心。只是朕一时不知该赏什么,不如你来说说,可有想要的?” 这也没提前说过啊? 楼筱从类似于“指鹿为马”的荒谬感中抽出心神懵了一瞬, 她对于女皇所赏之物向来没什么感觉,云雾山长大的她还未被京城富贵迷了心智, 是金是玉还是石头统统没多大差别, 这陡然问起,她还真不知道该要什么。 第58章 赐园子 58 “臣只愿陛下御体康健,福寿绵长,不敢要赏赐。” 在众多意味不明的眼光之下,楼筱只消片刻就回了神来。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无功而索要赏赐,她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 女皇是打定主意要把她宠臣的身份坐实了,即便说了“不敢”,她也不允, “朕记得你说过想要个庄子。对了零俞,京郊外的‘万秋园’修整的如何了?” 此时提及皇家园林,让在场众人心中一咯噔,陛下难道要把它赐予镇国公? 那是先帝还在时就开工修筑的皇家园林,后因各种缘故断断续续修缮, 大到主殿规格、小到各景致的花纹与装饰,皆是按照皇家的标准,若是给了一介臣子,那简直……成何体统! 好在女皇并不糊涂,在零俞侍人躬身回答“尚未完工”之时,便换了另一个园子。 “合春园依山而建,山下温泉,山上百花盛放,最是清净。”那附近还有大片果林,正适合楼筱那馋嘴, “便将合春园赐予你休憩游玩、避暑所用。” 话已至此,楼筱只能跪下谢恩。 合春园虽也是皇家所建,但已历经数代人物,且地处偏僻,少有人至,给了楼筱也无伤大雅。 为此,各方都极为满意, 楼筱莫名得了个园子,寿礼之事终于告一段落,她也松了一口气。 后续她也见到换了一身喜庆衣服前来的萧正度,眉眼带笑送上刻了万寿蝠纹的祝寿诗屏风, 当然诗并不是他所写,楼筱瞧那字也不是他所书──他可写不了那手好字。 酉山王萧正度趁着女皇观看使节送的美人歌舞时,悄悄的凑过来与她阴阳怪气的说话, “镇国公那一手字,真是眼熟啊,像是谁写的来着……?” 他一手环胸,一手撑着用食指敲敲太阳穴,“唉,本王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楼筱没什么好脸,斜眼看他,“想说李怀卿便直说,装模作样拐弯抹角的,我见不得。” 她这话让萧正度脸上表情停滞,想要调笑她却不接招不生气,便是白做表情。 遂放下手望向戏台上正在跳舞的异族男女, “到底是为了证实字比本王好,才去向李怀卿学字,还是拿本王作借口,去与李怀卿亲近? 此番字帖落入百官眼中,你与李怀卿的关系可说不清了。” 楼筱不明白,不就是去了李府几日,不就是和李怀卿接触过些日子,怎么就能“说不清”了? 而且听他说的,倒像是她在单方面主动似的。 她一开始就是嘴贱,私下里见师姐的时候直来直去惯了,一时便评了他的字。 不过也难说,就算她不多嘴那句,女皇是否还是会让她去写字背书什么的…… 师姐对教育她的课业,总是有莫名的执着。 楼筱不知道的是,女皇能从先帝众多皇家子女中脱颖而出,便有她在前太傅跟前悟性和学业都极为优秀的原因, 她也相当注重年幼的弟弟和师妹的学业,奈何一个都不开窍,没一个课业学的好的, 楼筱是不大愿意学,只看个囫囵吞枣,差不多便成, 萧正度是让他学诗读文都头疼,好歹压着练了字,也没练出个好样。 至于萧正泽……算了,女皇不忍心对他有所要求。 楼筱此番练字十分认真,原本当个小地主字如何也没关系,如今被师姐捧到这个位置来,字太差就是丢师姐脸面,她只想做的更好些。 “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与他什么关系,他知我知陛下知就可以。 爱嚼口舌便嚼去,管天管地还能管住别人的嘴,反正也没人敢说到我面前来。” 她看得很开,也不觉得相处几次就如何了,“除了酉山王您,应是没人这么闲。” 萧正度很喜欢和她斗嘴的氛围,离她更近了些,能闻到她身上香囊的味道, “李怀卿此人便是有些魅力在身上的,不过几日,镇国公就言语维护了,本王着实佩服。” “他确实有魅力,”楼筱脚步移挪离他一人远,“他要是没点魅力,酉山王怎会对他如此关注,心心念念的,句句不离他。” 她上下扫视他几眼,想起那时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阴阳怪气道, “殿下都没觉得自己浑身冒酸味儿么?您要是有什么心思,自己去寻他便是,何必来我这里说。” 又是来这一套, 萧正度眯了眯眼气急而笑,想要开口又自觉不能再提起李怀卿, 望着异族男女矫健的身姿和带着原始意味的舞蹈,也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怎么,觉得浑身都有些燥意。 他和萧正泽的关系从小到大都拧巴,最开始知道萧正泽喜欢一个民间女还嘲笑过他, 萧正泽护着她跟什么似的,他就是偏要看看她哪里值得。 萧正泽越是防着他,他就越想和她离近些, 要说喜欢,他心里是不肯承认的,他不过就是……想看看萧正泽能做到什么程度。 那个家伙从小就倒霉,像是生来便是为女皇挡灾似的,次次都中招, 这次也是,明明楼筱已经拦了多数毫针,他也好好躲着,怎么就还能挨了一针? 他不再提李怀卿,想起自己审问刺客时的情景,收敛住自己的情绪, 正经的和楼筱说道, “那个刺客的暗器由太医做了试验,确实带了毒,但究竟是什么还未问出来。” 他说起正事楼筱就转过脸来认真听着, 萧正度带了几分审视的问她, “你在与她对峙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她……是否是你的旧识?” 关于此事,楼筱原准备找时机和女皇好好交代,但他已问起,也许是审问汤往时已经透露了什么, 于是开口道,“我……” 此时萧正度身边的侍人从角落匆匆而来,带着些许被掩盖的血腥气,在他耳边用小却也能被楼筱听到的声音禀报到, “殿下,那位说……要见了镇国公才肯招。” 说完惶恐的看了楼筱一眼就立刻低下头, 萧正度挑了眉看向楼筱,刚刚的问题似乎已经不用回答了。 第59章 狱中对话 59 “看来得请镇国公走一趟了。” 萧正度说出来听着很是不对味儿,侍人低头为自己主子找补,“镇国公岂是她想见便见,殿下,要不还是先请示陛下……” 萧正度抬头看女皇正兴致勃勃的听使节们的献礼和吹捧,没有说话, 倒是楼筱自己做了决定,“走吧,带路。” 她瞅着萧正度说道,“你不是好奇我和她是否相识么?着人拿着笔和纸跟在我后面,一言一行都记下了,可别放过丝毫。” 十分坦然自若, 她也不像萧正度怕扰了女皇兴致,径自就去女皇身边低声禀报了,发冠上垂下的坠子在脸颊旁颤动,也不顾多少人注视着她。 萧正度只觉高台之上坐着的女皇眼光扫过来,接着点了点头应允,笑意不变。 楼筱确定了陛下身边暗卫正当值,陆奂也在身边坐着,不会有人像堇王子女那样靠前来给女皇带来危险后, 简短禀报了她与汤往的事,就退了下来。 她与萧正度双双离开,让有心之人猜测不已,但细想酉山王正审着刺客,而镇国公楼筱更是一剑贯穿刺客之人, 想必是和那件事有关。 俩人的背影一个艳丽无匹一个暗色沉着,也不知随后会牵扯出哪些人来,吃了挂落。 一路上侍人只低头带路,楼筱也迈步疾走,不发一言,很快就到了关押犯人的大狱门前。 还未进入便隐约闻见血腥味和腐臭发霉的味道,间或一声惨叫, 楼筱皱了皱眉,脸上并未露出害怕或是嫌弃之色,提着袍角跟随侍人,踩上大狱污浊不堪的道路。 萧正度走在她身后出声,“镇国公是第一次来大狱么?觉得如何?” 楼筱心道简直就是废话,她才来京城多久,第一次去的地方多的是。 遂理都不理他。 萧正度碰了一鼻子灰并不气馁,像是在和她介绍自己的领地一般,也不管她听不听。 “狱中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有的只待秋后问斩,有的犯了大罪却咬死也不肯认,非得上了刑一点一点的吐出来。” 被铁链锁住的牢狱中,有的半躺着生死不知,有的看不出人样了还握着围栏直勾勾的盯着楼筱, 萧正度一个冷眼扫来,便害怕的缩了身子,嘶哑着却说不出话来。 一行人正好经过间牢房,里面的关押者看起来刚进入不久,被剥了衣裳挤成一团,在干草堆中瑟瑟发抖。 楼筱瞧他们年纪轻轻,满脸害怕,不像是做了大恶的样子, 问到,“他们是犯了何事?” 难道也要上刑?里面有几人看着还满脸稚气。 萧正度瞥了一眼道,“那便是此次跟随堇王入宫的侍人,陛下下令严查,但宫中不愿见血腥,便放置在这里,一一审问。” 他补充道,“那位伺候堇王子女的奶嬷嬷被关在更里面,由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审着。镇国公要去看看么?” 楼筱摇摇头表示算了,“既如此我便不去了,想来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萧正度脸上写着“当然”二字,“刑部尚书是女皇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能力手段了得。都是陛下的宠臣,你不去瞧瞧他的本事?” 他干嘛非要自己去?楼筱才不会听他的话。 她对刚刚牢房中年纪还小的人留有印象,思及还不知道自己提剑追刺客之后,陛下都是怎么安排堇王以及子女, 此时正好开口问他, “陛下怎么处理堇王?她身边那些侍人若是与此事无关,会放他们离开么?” 虽说她知道刺杀之事只会严惩,少不得要有人流血来平女皇的愤怒,做出最严重的惩罚,以儆效尤。 但那些与此无关的无辜的侍人,到底不至于送命。 而堇王……就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了。 “陛下令人圈禁了堇王,静候发落,一双子女留待宫中,暂由贵君养着。” 萧正度说起堇王子女,“那双孩子陛下喜欢,再如何,他们应是无忧的。” 说起来,女皇从前就很喜欢养小孩子了,他是、萧正泽也是。 他怀疑楼筱也是。 只是女皇不说,他便不能问,但只目睹女皇陛下和楼筱相处,能看的出来是比他还要亲近些。 “圈禁……” 似乎看起来留了性命,只是到底什么时候放出来,谁又能知道呢? 楼筱对他们的皇家事不了解,问道,“堇王……是什么样的人?” 她身边的人为什么会去冒险刺杀女皇,如果是她策划的,又怎么可能会这么草率? 似乎所有人心知肚明,堇王是无辜的,但无论如何,堇王至少也会有个治下不严的罪,到底会罪及何种程度,但看女皇的心思。 侍人领着他们俩人正式进入大狱最深处,扑鼻而来的臭味熏的人眼睛疼, 萧正度只虚了眼很快就适应下来,而楼筱用袖口稍微遮了才觉好些,听他还在自如的说着话, “是个……墙头草。”萧正度毫不客气的说道,“谁强便站谁的身边。你也可以说,她很会审时度势。” 先帝子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像堇王那样自身能力不够,身后也无支撑的,这般做法不可谓不聪明。 楼筱停了脚步问他,“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 她问的当然是,从前争位大战中,他的位置。 “本王一心一意跟着皇姐,从未犹疑。” 他不会告诉她,自己曾在宫中是个不被人看见甚至被轻视的混血,若不是有皇姐,他早便死在宫中。 楼筱似是满意的不再追问,萧正度不知想起了什么,也低垂了眸子再不开口。 ──── 从蒸蒸日上在江湖有一席之地的汤家家主,到现在一无所有一身重伤,不日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巨大的落差让汤往好恨…… 她原本拥有一切,却如云烟随风飘散,只剩两手空空。 她趴在干草地上听到脚步声靠近,却只一人,正要抬首重复自己要见镇国公的话,却见到她就在自己的眼前。 站的稳稳,俯视她。 即便蹲下身来,隔着栅栏,也依然得费力抬头才能与她对话。 “我记起你是谁了……” 汤往一双血手握住栅栏,青筋凸起,“是你……是你灭了我汤家……” 萧正度在楼筱身后眉眼一凛,抬手让候着的侍人和正收拾刑具的狱卒都退出去。 而楼筱只冷着声音道,“汤往,你疯了。” 第60章 被利用的汤往 60 “我疯了?”汤家家主扯着嘴角,脸上干涸的血液在皮肤沟壑上张牙舞爪,“哈哈哈……我疯了,怎能不疯!怎能不疯!” 她用最后的力气来紧紧握住栅栏,努力支撑着上半身想要坐起身与楼筱平视, 奈何身上伤势过重,胸腔中的血液让她呼吸困难,狼狈不堪。 楼筱有些不忍,到底是曾经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是因为什么让她做出不理智的刺杀行为? “你要见我,便是要把汤家的祸事栽到我头上么?”楼筱是真的不明白她哪里来的执着, “谁告诉你,你们汤家覆灭是皇家所为?理由何在?你以为一个小小的汤家值得?” 她不是故意贬低人,但是硬要把此事说是陛下的错,就像汤往刚刚说出,是她覆灭汤家人一样都只能是胡言乱语。 “我看你是妄做了别人的棋子不自知,被利用了个彻底。”萧正度在她的身后抱胸而立,突然开口说道。 汤往先是恍惚一阵,紧接着死死守着执念低声自言自语,“不对、不对,我亲眼看着他死在别人刀下……” 她望着楼筱大声道,“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们──还有你!” 汤往带着愤怒的眼光看向萧正度并指责他时,酉山王真正的气笑了。 他摇摇头道,“依本王看,得去把詹太医请来灌一剂药下去再上刑,清醒着受些苦,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楼筱心中不同意,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她觉得汤往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像是被人洗了脑,把假话当成了不可质疑的真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多说无益,她起身正要走,但想起萧正度所言汤往大概率是走不出大狱, 想起当初师父与汤家的那点渊源,随着上一代汤家家主的死去而不复存在,她还是与汤往做最后的提醒。 “汤家自你做主以来便不太平,这是江湖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到底是皇家灭了你汤家,还是你自己为人不端,惹了祸事而不自知?” 汤往张了张嘴要说什么,被楼筱一口打断, “你强娶五条村的男儿,昧下南宫家的制器银两不肯交付成品,还对举贤庄的老先生不敬…… 这些可是我冤枉了你?看你母亲的面子忍你多年,你自己做了什么让人忍无可忍,才招来了祸事!” 说完汤往哑口无言,楼筱恨铁不成钢一般的俯视她, “现在倒好,汤家就剩你一个人还蠢的无可救药,来刺杀一国之君,你们汤家便再也无人了!” 见楼筱详细说起关于她的丑事,汤往脸上有难以掩盖的难堪, 她无法接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阖家灭亡,终于喃喃地吐出了一句话,“不……他不可能会骗我的……” 萧正度沉声问道,“‘他’是谁?你又是怎么避开层层检查入了宫门?谁是你的同伙?” 汤往才不听这个令人讨厌的男人的话,只质问楼筱,“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对江湖了如指掌!” 这番话其实萧正度也想问,他很好奇楼筱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 “不过是无名小卒。汤家主的事难道不是谁都知道的么?” 汤往兀自回想自己过去干的那些事儿,哪里记得得罪了多少人,只知道享受名望与地位,还有美男子。 越想便越是疯狂否定楼筱说的话,明知道有道理,也不愿意接受。 她坚持道,“我回家的时候满地尸首,他躺在血泊里握着我的手让我快逃── 至尊之人,不可为敌,苟且偷生尚能保住汤家血脉……” 至尊之人能是谁? 何况她听说官府的人押住了汤家的案子,这难道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楼筱皱了眉,‘他’? “你的正经夫郎早便离开了你,‘他’又是谁?”说完见汤往不做声,立刻明白了,“你抢来的?” 说到这里汤往突然就激动起来,“当然不是!我与他两情相悦!他最是善良不过,是世间最好的男儿!比我那夫郎好多了!” 楼筱“哼”一声表示嘲讽,汤往突然泪如雨下,“可惜他与我才刚成亲就死在了汤家,他怎会骗我……” 萧正度闻言像是抓到了小尾巴一样,扶着下巴笑道, “我看新夫郎倒是比你的家人重要……那么多人埋在哪里,想查到应不是难事。你的新夫郎墓碑做的如何?不如我去挖来看看?” 说是挖墓碑,其实是要做什么?挫骨扬灰? 汤往蓦地望向萧正度,大骂,“狗官!尔敢!” “本王有什么不敢。万一挖错了再挖便是。”他笑的凉凉,对楼筱说道,“到时候还得请镇国公同行,毕竟,您对江湖‘了如指掌’嘛!” 楼筱态度平平的望着他没说话,落在汤往的眼里便是默认了。 她像是突然就清醒了一般,想起了萧正度问过她的话,主动答道, “带我进宫的人我并不认识……只知道有人叫他季大人,给了一张银票就给我安排了位子。” 她现在想起来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一入京便找着了入宫的路子, 只一张银票就轻松进了宫,穿上了侍人的衣服,带上武器躲过检查, 又因着被人指使去做事,而正好遇见了女皇陛下。 甚至刚好,有人和她一样的想法,也选在了那个时候…… 太多的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汤往脸色越来越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被利用了。 楼筱趁此机会问起千丝豪雨,“你身上所带之毒都是来自何处?” “毒?”汤往摇摇头,“不……我汤家人并不制毒。” 不对,汤往突然想起一事,夫郎他似乎会一点。 下意识的维护夫郎,她不再开口, 萧正度转身去寻人找那位“季大人”,而楼筱已经不再想与汤往多说,转身欲走。 汤往却突然开口道,“此番……会有人去调查汤家之事么?” 楼筱侧身望着她,“自然。” “好,好。”她想说,如果调查出了结果,能不能告诉她…… 她究竟,是不是错了。 可是楼筱的背影极快的离开,她瘫软在地,却不知道死去之后以何种面目,来面对母亲。 第61章 千丝豪雨图谱 61 出了大狱之后,楼筱才发现天已近黄昏了。 远处似乎有刚亮起的彩灯,今日庆贺还会继续, 丝竹之声只有少许传来,在幽暗冷寂的大狱之中,对比出来格外冷清。 萧正度没有跟上来,他自是还有话要拷问汤往的,那个‘他’究竟是什么人,“季大人”又是什么人物,汤往一路上都是受了什么人的相助…… 有人站在大狱之外,被即将下山的太阳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对方看见她便笑的和蔼可亲,像是等了她很久。 是女皇陛下身边的零俞侍人。 她见他迎上来问安,缓了声音问道,“零俞侍人怎么来了?等了很久么?是陛下要见我?” 原来她在大狱里待了那么久? “正是陛下让奴等您。镇国公身边怎么也没个人服侍着,天色将晚,夜色寒凉,该多添件衣服才是。” 零俞侍人总是对她要和善些,似乎也把自己当作了她的长辈。 楼筱摸了摸衣服与零俞侍人一起走在路上,带着微微笑意,“我身子没那么弱,可不要拿我当小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萧正泽的原因,师姐也好、零俞侍人也好,都会忘了她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 萧正泽小时是个身体差的,天气稍微不好便得喝药,但是现在也是好了很多── 至少在楼筱面前,他看起来是和常人无异,也并未生病。 一路上随意聊着,楼筱从汤往的事里严肃的心思放缓了很多, 直至女皇陛下处,只她们师姐妹俩人时,她也还是保持着那份轻松。 私下里,那是师姐啊。 “如何?她可招了。”女皇一边翻着折子一边随口问道,“那个刺客,小小认识?” 楼筱知道女皇肯定已经从别人处听了些许,有些话不能在萧正度面前说,但可以和师姐说。 “师父和她的母亲还算是认识,所以我也听过关于她的事。”楼筱说着一声感叹, “虽说师父早有预言她会闯出大祸,却没想,现在就灵验了。” “小小是觉得可惜了?”女皇似乎从折子中抬眼瞧了她一下,没等她抓住,就又把目光落在手中折子上。 楼筱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凶险,不假思索的回道, “不可惜啊──她要不是太混账也不会给自己惹出灭家之祸,只不知被谁利用了来,进京之路倒像是被安排好了一般。” 女皇声音无甚起伏,“这是她招的?” 便是不太信了。 楼筱肯定道,“应是没错。她没那脑子去计划这么多事。” 这话说的格外伤人,又莫名令人信服。 楼筱并不会就此把事情完全定下,而是提起萧正度来,“不过我也不能完全确定,还是等酉山王和刑部他们细细盘问了,再作定夺。” 她只是稍微了解汤往其人,关于她后面经历了什么,并不十分清楚。 女皇放下手中的折子,捏了捏眉心, 便是寿辰也抽时间来批折子,做女皇其实真的很累。 楼筱默默的走到她身后为她按着穴位,缓解她的疲惫,小声劝着师姐, “折子是看不完的,今天是师姐的好日子,好好休息一天也无甚要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呀。” 女皇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今日也就看了那么一会儿,就你话多。” 楼筱撇嘴,“好好好,是我多嘴了,师姐您降罪好了,罚我抄书还是写字,我回去必定好好完成。” 她认得快,话里一股子丧气,女皇故意逗她, “罚你做什么,去找李怀卿便能完成了,没什么作用。” 楼筱假装生气,“师姐你可冤枉人哪,我是去寻李怀卿学了字,但该写的都是我自己动手,可没有假手他人。” 她嘟嘟囔囔,“况且他也干不出来那事儿,他这个人有时候迂腐的很,文人那股子劲儿犟的跟那啥似的。” 她好险没说出“驴”这个字,但女皇也听懂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别人好好的翩翩公子,就只你能说出这话来。他要是知道教了几日便教出这样的弟子,怕是再也不肯见你。” “不见就不见。”楼筱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道,“我就在师姐你面前说说,你不告诉他,他哪里会知道。” 女皇低低的笑出声,其实她也是同意楼筱的话的, 李怀卿此人确实有大才,却也确实有些文人的毛病。 她不会说那是自视甚高,只是在她的面前还要过于追求那股子文人风骨,让她无法放心对他重用。 但是要怎么杀一杀他的傲气,女皇暂时还没头绪,所以便放着他,看他会不会服软── 只是看样子,那腰杆儿是软不了了。 “朕不告诉他。”女皇睁开双眼,像是承诺一般的说道。 楼筱不想再说起李怀卿的事,突然就提起了正事, “汤往说,暗器里没有放毒,我并不十分相信。虽然翰海王看起来无甚别的症状,到底我还是不太放心……” 说起自己弟弟,女皇点头道, “这是对的。太医正守着,必要查出到底是什么情况来,只是太医毕竟久居宫中,对江湖中事不熟悉,是否出了新的毒……很难办。” 楼筱想了想出了个主意,“所以师姐,我得去江湖查一查。汤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官府没查出凶手,还有她那个夫郎……” 女皇问了句,“怎么?那个夫郎有问题?” 楼筱不确定道,“很难说……看酉山王还能审出些什么。汤往名声很差,怎么会有人与她两情相悦……我不太信她说的。” “那便是故意接近了。”皇宫之中这等伎俩实在太多,“那汤家可否有什么令人觊觎的东西?不然再是名声差,也不至于被灭家。” 这是楼筱没想过的角度,她一拍手,“对啊──不过,汤家能有什么? 汤家上一代家主会制器之术,发明了千丝豪雨,但也因着江湖规矩,只用来自保。汤往才能不足,继承不了她母亲的衣钵……” 那就是,有人想要继承了。 楼筱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女皇听,“千丝豪雨只有上一代汤家主能做出……” 可若是有了汤家的图谱,天下之大,未尝寻不到另一个制器天才。 第62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62 事情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但楼筱觉察到其中似乎有重重谜团,而真相藏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又难觅踪迹。 她对于抽丝剥茧查案之事没有经验,还得看刑部和酉山王萧正度的结果。 女皇陛下抽时间批折子暂且告一段落,她把楼筱拉到身前来,让她去瞧瞧萧正泽, “小十七一直在殿中问及你,他也是心有忧虑,你便去看一看他。到了戌时,宫中礼部会有烟火盛宴,可别忘了。” 他挨的那一针是个隐患,太医没查出问题来, 萧正泽在宫中待得心浮气躁,就想要她在身边才有安全感。 楼筱点了点头退下, 女皇陛下静坐片刻,又听零俞侍人来讲,萧正度前来禀报。 “让他进来。” 说到底,楼筱也许打架是个好手,但审案,还是得看萧正度来。 “与朕说说,都审出什么了。镇国公与她说话的时候,你可在旁听?” 萧正度答道,“是的陛下,臣就在镇国公身后。” “好,”女皇陛下的脸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难以看清表情,“那便逐字逐句,细细报来。” ──── 楼筱去了萧正泽的殿中,人还没踏入门,就被眼尖的侍人瞧见一溜烟儿的报信去了。 紧接着就听见殿中一声声的“祖宗”,萧正泽甩开身后的太医和抱着披风追来的侍人,只穿着松垮垮的寝衣跑了出来, “你来啦!!” 他脸上笑容大大的,一派天真和真诚, 楼筱似乎又见到了在云雾山上那个矫情娇气但又没什么心眼的小孩, 等着她带红薯回去一边烤火一边烤红薯,然后像一只仓鼠那样腮帮子满满的吃东西。 还记得最开始让他吃个红薯,他还委屈的眼泪啪啪掉呢。 现在都长那么高了…… 楼筱揪住他衣服就往屋里塞,嘴里说道,“要不然还是让太医拿根绳子把你绑起来,捆在床上。不是说了不要乱动么!” 萧正泽十分顺从她的力道被她推着走,只回头傻笑,“你看我好好的,走几步路又没事!” 把他推到床上坐下,侍人急急忙忙来给萧正泽裹上衣服,他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听说你和陛下巡街出去遇到了喊冤的,是什么冤情?与我说说。” 他想要知道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想知道她遇见的每一个人,如果能听她谈起,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楼筱见他指使侍人在床前摆上了小桌,一个个的小食点心搬上来,很是了解她的爱好, 于是问了一声太医他的身体情况, 得出没什么异常的答案后,她安心的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来,十分熟练的与他吃东西闲话家常。 “有一对夫妻丢了孩子,便寻不得,告当地的府衙无能呢。”殿中还有诸多伺候的人,楼筱不能轻易就说起来, 但萧正泽也并不是真的很关心平民百姓的冤屈,只是找个由头与她说话罢了。 “那是该好好的惩戒一番,官府衙门不做事,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么!” 他紧接着又眼中放光的问她,“那京城的街上,听说有好多杂耍、戏台,你可看了?好玩么?哪家你瞧着好的,我隔日请了来进宫瞧瞧!” 他因着身体原因没能陪着女皇陛下一起出宫,没见着那热闹景象,还是有些可惜的。 楼筱并没注意这些,是以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好在萧正泽很快察觉了又转移话题,接二连三的问起街上人多不多?听说那红招楼的男女伎都排了节目,可是好看…… 楼筱被他的话一时带的想不起别的,努力搜刮白日里见过或只是随意一瞥留下的印象,满足萧正泽旺盛的好奇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快靠近戌时了。 ──── 宫外,京城的热闹街道。 李怀卿带着艾英,在京城街道上随着人流慢慢的移动着。 艾英自从见了楼筱的身影后,本就沉默的人更加不肯说话,心情低落,神思不属。 李怀卿摇着兰石小画折扇,在街道两侧无数的灯笼照射下,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像是隔壁家那多情的书生,正要去和心上人共度良宵。 他偶尔不经意的看向艾英,见他差点就要撞上小贩的食摊,终于开口问道, “侠士可是累了?劳烦你陪我这闲人逛京城。京中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若是早早回家,岂不是错过了。” 他试探性的说道,“这难得的热闹,似是入不了侠士的眼,看来侠士见多识广,是我狭隘。” 艾英身姿矫健的挪开身体,险险避开因着走神儿而差点撞上的食摊, 他回了心神,淡淡的瞧四周,“京城奢华,草民从未见过,哪是入不了草民的眼,只是草民深知自己只是过客。” 他是个没有家的人,去留随心,人间烟火最是引他心神, 但如今知道了楼筱与他同在一城,哪怕并未见面,他心中却有些害怕。 怕遇见她,怕见面不识,更怕她认出了他…… 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的狼狈,但是又想再见一面……他想,远远瞧一眼也好。 至于他寻找的刀── “李公子与镇国公交情匪浅,她数日都在李府逗留习字,想来李公子所说的心上人,便是她吧?” 只怪自己没有在那个时候把握住机会,见到近在咫尺的她。 李怀卿没说是与不是,“艾侠士是急了么?旧刀之事,过了万寿节在下便会寻着机会与她提起,说不定会还回来。” 艾英嘴唇蠕动想说什么,李怀卿眸光流转笑道,“或者由在下引荐艾侠士去面见镇国公,亲自与她求……” “不……不用!”艾英一想到要用这么狼狈的样子见到她,就莫名的感到耻辱,“草民怎能见她!草民一介粗人……”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艾英的话,身边的百姓指着皇宫城墙之上大叫道,“烟火!烟火!” 李怀卿随着人群仰头,对着黑夜天空之上炸开的璀璨烟火说了什么,艾英没有听清。 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第63章 汤往死 63 与此同时,楼筱陪着非要跟来的萧正泽,站在女皇陛下的身后,也仰头瞧着为庆贺陛下寿辰而腾空的美丽。 烟花昂贵稀有,也只有皇家能大肆使用来庆贺,宫内外的人都不愿意错过丝毫这毕生难见的美景, 萧正泽看了会儿便偷偷的瞧身边的楼筱,只觉得若年年月月都能如此时此刻,他便再满足不过了。 萧正度和陆奂虽然视线在天空之上,但眉宇间似藏着事,并没有太过沉溺。 有人悄悄摸到了萧正度身边,楼筱也注意到了,那是之前在大狱便见过的其中一个掌刑人,看来是大狱那边有了新的进展。 与酉山王萧正度一对视,萧正度便后退了一步离开人群,掌刑人附耳一说,楼筱便见萧正度霎时就冷下了脸, “什么?!” 而楼筱眼一眨也听到了,同萧正度一样,死死的盯住了来汇报的掌刑人。 被两个大人物如此注视着,掌刑人腿有些软,明知自己得不了好,也得实话实说,只希望求得宽恕, “刺客……刺客暴毙了。下官有分寸的,没有想要她的命……但是……” 但是她也不知为何,也许是原本就伤势过重,或者是身有暗疾, 总之正审的好好的,她突然就口吐鲜血暴毙,原是还能挨个一天两天的,这便去了。 萧正度压了声音怒道,“本王说过!她暂时还不能死!你们怎么做事的!” 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楼筱的面容平静中带着几分怒,只觉得丢了脸面,“太医呢!先吊着她的命!” 说完就急匆匆的赶往了大狱, 而楼筱没有跟去,只站在女皇的身后,再也无心欣赏还未完成的烟火。 萧正度气冲冲的赶回大狱,只见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汤往, 身边的太医畏畏缩缩,仔细查看了一番后给萧正度下了结论,“殿下……老臣无力回天,您看……要不再请一位来瞧瞧?” 萧正度用鞋尖拨了把汤往的头,“哧”一声沉怒道,“还没吐出多少消息便死了,倒是及时。” 他回头冷冷的对大狱之中的狱卒说道,“她死了,遇刺之事便没了主犯,你们还不快审堇王身边的人?!若还是办事不力,就别怪本王无情了!” 人已死,再留在大狱也是无用,他行过关押着堇王侍人的监牢时, 听得那一声声的“冤枉”“饶命”,只觉得一个个都嫌疑深重, 若是寻不出有力线索,女皇只会觉得他能力不足,往后若有重任,怕是轮不到他的头上。 那可不行。 ────── 夜晚的深宫是后宫争夺最激烈的时候,但这一日显然女皇陛下没那些心思, 当楼筱、萧正度、陆奂,还有大理寺卿南宫钥和侍卫统领司林升都到了议事殿中时,今日该处理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臣带人前去捉拿季三瓷家中之时,他已经畏罪自戕,从衣袖中还寻出了百两银票,但没留下只言片语。” 侍卫统领司林升是个正值壮年的女子,身量高、身体壮,面容五官普通,但一双眼极为锐利。 她为自己晚了一步感到惋惜,“季三瓷在宫中留了十余年,无父无母极为低调,为人和善。 十余年宫中许多人都受过他恩惠,是以若是他开口让人行个方便,想要做成什么都是极为容易。” 哪怕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不会有人怀疑一个十余年熬资历的好脾气老侍人,会给他们带来祸事。 “他带着汤往进了宫门,又让守卫检查的时候放些水,再凭着自己低声下去的求,说自己进宫十余年还没得见天颜, 便有那心软的,让出了侍人的名额,让他真正的混了进来。” 这一系列的事让女皇很快就想起了一个人,难道她还有势力留在皇宫? “参与此事之人,无论知不知情,一概杖毙。”司林升顺藤摸瓜再寻些潜伏已久的,正好整顿下内宫, 杀一儆百。 楼筱眼眸一缩想要说什么,但抬头见女皇的冷脸显然是生了气, 她再是和师姐关系极好,也不可能会在老虎头上捋长须,遂闭了嘴不说话。 “是!”司林升说完退下,带着人去掀起一股血风。 而萧正度这边不拘真假,又一次把汤往所说的话都尽数吐了出来,当然也包括了楼筱的, 陆奂对江湖不熟,听酉山王萧正度谈起,好一番才理清了思路, “你是说,刺客对于‘女皇陛下灭了她的家族’深信不疑,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这怎么可能?” “臣认为那只是一个借口。”萧正度说起楼筱和她谈话时的状态,“他不过是自己无能,也不敢接受现实,而选择相信这句话。 若真有人要灭她一族,怎会留着她夫郎一口气,等着她回来时好生说出谁是凶手呢。” “一家人莫名被杀没抓到凶手是大案,当地府衙竟然没有上报,最少也有个无能之罪。”南宫钥正年轻, 南宫家是女皇陛下长久的亲信,年纪轻轻就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臣觉得,刺客以及一众党羽皆不可饶恕,其罪当诛。但汤家灭族之事,应着人去查个明白,莫要让陛下受此污蔑。 臣不才,愿前往汤家,必要将发生了什么,查个水落石出。” “确实该着人去查。”女皇的眼神转向了楼筱,“不过,急不得。” 到底是因着什么,汤家会受此灾祸,只希望那收缴的千丝豪雨只是独一份, 江湖人肆意妄为,打打杀杀,到底把“法”至于何处? “武安侯,那对老夫妻可安置好了?”汤往已死,季三瓷也不知是否被灭了口,但是只要有了汤家这个方向,一切都不算难。 但私矿之事── 陆奂抱拳恭敬回道,“回陛下,特意将他们安置在下官的庄子上,有人守着。” “私矿之事……”同样是大事,女皇让南宫钥来接管这个案子,“由你一手调查,朕相信你。” “谢陛下!”南宫钥只有高兴的, 而陆奂垂了眸子,想起自己的身份,似乎不适合参与进任何一桩事中。 第64章 小暗卫 64 接近子时了,女皇才将将要入寝。 没有要任何贵君的陪伴,独自入睡也许冷清,但是安全。 楼筱今夜是守着女皇的。 她盘腿坐在围墙之上,一手撑头望着黑夜,总是想起汤往的样子,还有师父。 她听师父的话没有入江湖,但师姐拉着她入了朝堂,到后来她还得帮着师姐,去江湖走一遭。 虽然还没有说明……但还有谁能比她更合适呢? 而且萧正泽身上的伤到底有没有毒…… 夜晚的皇宫格外安静,她所坐的位置抬眼就能把附近的景象都摄入眼中,宫灯的微光在黑夜中闪烁, 偶尔有巡逻的侍卫走过,见到了她便弯腰静静的行了一礼,然后继续前行。 她有些无聊了,对着黑夜说了一声,“出来吧。” 然而没有丝毫反应。 她撑着头的手换了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若是陛下问起,就说是我让你现身的,总会恕你无罪。” 一阵寒凉的夜风吹过,不起眼的宫殿檐角阴影之中,如大鸟一般飞出一身黑的人影, 看不出性别,只中等身量,训练有素,落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也依然藏身于黑暗,向她低首示意。 楼筱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奇道,“怎么是你?” 她和女皇身边的暗卫们算是熟悉的,今日当位保护陛下的应是最强的那位……可是他…… “属下无能,让镇国公大人失望了。”她眼里的惊讶很容易被读出来,是不太满意他的出现。 楼筱倒不好意思来,“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她呢?保护陛下向来是她的首要任务,今日突然换了你我有些不习惯而已。” 裹的紧紧的暗卫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有伤在身,便由属下接替。” 有伤?是做了什么…… 楼筱“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但千丝豪雨之事,若非她出现,难说暗卫能挡下来,他们受罚也是能预见的事。 暗卫内部的管理就不是楼筱能插手的了。 她在宫墙之上换了个姿势,双腿悬空垂下轻轻摇了摇,在女皇的暗卫身边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终于有机会放下架子,放空脑袋。 这位小暗卫躲在黑影里,她不说让他走,他也就乖乖的等着她开口, 楼筱见多了暗卫们冷酷样子,对那位“她”不能开口玩笑,却总想去撩暗卫的胡须, 说白了就是嘴贱,总想逗一逗他们。 由她看着今夜不会出事,那么和她一样在守卫的小暗卫自然可以给她解解闷儿,不苟言笑的暗卫逗起来也不知有多好玩儿。 “你的刀法练的如何了?我记得之前你在我手下,也能坚持一炷香来着。” 她和女皇的暗卫是不打不相识,在她还不知道师姐身份的时候,敏锐的她察觉到师姐身边鬼鬼祟祟跟着的练家子,第一时间没打招呼就杀上去了。 那个时候还以为是对师姐不利的人,在师姐好一通解释是护卫的时候,她才勉强停住手。 后来她进京又见他们,认出了当初和她打架的头号暗卫,自是熟悉的很。 小暗卫抬头看了她一眼,“属下略有进步,若得空时,还望镇国公赐教。” 他停了一会儿犹豫的问道,“……您怎么认出属下的……?” 他常年裹一身黑,掩盖了自身可辨识的任何特殊,和所有暗卫无异,连带着声音都做了伪装。 皇家暗卫个个擅隐匿之术,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便是与她有过打斗,也难以分辨,但她却总能于无声处就把人认出来。 有些令人挫败。 “这个不能告诉你。”楼筱站起身松松手腕,“既有进步,我便来检查检查。正好暗夜无人注意,活动活动身体。” 她说着就空手扑了过来,而小暗卫大惊失色拒绝道, “大人不可!” 然而楼筱已经一手抓向他的面罩,他浓黑眉毛下的一双眼大睁着往后疾退,向后折腰翻身就要逃跑。 楼筱也不是真的要动手,用了三分力度追逐着他, 俩人无声在宫墙之上一追一逃,没多久就被楼筱摁住了趴在屋顶,小暗卫也不敢乱动,生怕惊动了旁人。 运动过后通体舒畅,楼筱松手小暗卫就要起身隐匿,被楼筱一句话留住, “唉,坐下说说话。” 她也不顾他到底听没听,自顾自的发泄今日一整天以来心中的郁闷,“压力真的很大啊──” 到了京中便有些力有不逮,她的人生没有学过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立足,由女皇陛下替她强撑着的脸面,她维持的有些疲累, 才几天呐── 如果只是单纯的做暗卫保护女皇还挺简单,去调查案子什么的,不是她所长。 如果小暗卫听了也许只会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这些整日提着脑袋的人,谁都不知下一刻是不是身死当场,哪里有她一个宠臣过的好。 身边是不苟言笑,也不会和任何人外人交流的暗卫,楼筱也不怕他会把话说出去, 她叽叽咕咕的说着,双眼却也紧紧的关注着陛下寝宫的四周,并未因这场发泄式的追逐而放松警惕。 “当镇国公也没多大意思,”她说了诸多时辰最后得出这样的评价,“大家看见我,看的都是这个名头,所有的谄媚、讨好或者是亲近, 都不是为着我而是镇国公三个字。 看不到真的笑脸听不到真心话,我也许并不适合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小暗卫如一尊雕像听了许久,最后弱弱的反驳道,“不是这样的。陛下是真心待你好的。” 楼筱被阴影遮住的侧颜望向天空,叹道,“是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大发慈悲的说道,“你走吧,就当我发癔症,为难你了。” 小暗卫向她行了一礼迅速窜进阴影消失不见,在黑暗中他回头看一眼独自坐在宫殿顶上的楼筱,耳边传来了声音, “擅离职守,去领罚。” “是。” 他收回了目光,又成为了毫无特点毫无感情的暗卫, 一个富贵在身拥有一切的镇国公,和一个一无所有永驻黑暗的暗卫抱怨人生,真真是可笑。 而唯有他因她一句话,就冒着被罚的风险走出来, 他难道就不可笑么。 鞭刑在身,血色沁透黑衣,小暗卫面罩下的脸嘲笑自己,不自量力。 第65章 救人还是不救 65 天色一亮,看似平静的一天,实则暗流涌动。 楼筱之前还有印象的堇王身边的侍人,调查十分残酷,她亲耳听见的便在酷刑之下死了大半, 那些想为堇王求情的,被女皇抓住苗头,便发落了下去。 或许是第一次见女皇如此生气,也或许是她第一次见到皇权两个字的分量, 楼筱沉默了很多。 在宫中与女皇请安之后回府休息,半躺在玉笙居的摇椅之上就着春风昏昏欲睡, 楼鸿带着人前来,在她面前住脚却没有说话,只挥退人下去,自己轻手轻脚坐了下来,似乎在等她休息完整。 “你来做什么。”楼筱没有情绪的声音听着很是冷漠,一手搭在额前用袖子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 楼鸿确认她没有睡着,也不多废话,平平说着, “堇王府被御守卫团团围住,封闭前后门,连采买侍人也极难出入。” 楼筱没做声,便是早就知道会有此结局。 楼鸿继续说道,“京城守卫有数人被问罪,其中守卫大统领冼大海递了折子过来,想为她的一个被牵连的族中人求情。” 楼筱露了一只眼睛看他,似乎在说,你不会同意了吧? “我便是来找你商议,冼大海与我父亲有旧,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你……” 她只面无表情看着他不说话,楼鸿硬着头皮说道,“老泰山顾及着那份儿情面,说是让我来求一求你……” 又闭上了眼,楼筱问道,“亲戚?你们以前日子难过的时候,可有帮你们一把?” 没听到楼鸿说话,楼筱就懂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人情世故之后,他们还割舍不了这些所谓的“亲人”。 “女皇陛下正是大怒之时,你们凭什么以为我能在陛下面前保得住人来?” 楼筱肉眼可见的烦躁,皱着眉坐起身,“镇国公府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就活腻歪的了么?” 真是不知道轻重,怪不得女皇不待见。 楼鸿低声辩解道,“只是被牵连罢了,也并非要紧人。刑部把事情牵连过头只是给陛下泄愤,他原是不担责。” 若是别人倒罢了,以楼筱身份说一声即可, 免了死罪,便是撸官受点儿罚,也算是过了这个难关。 “陛下被刺,若是真无责就不会被牵连。刑部既然拿了人,就不可能无辜。”楼筱问起来, “不如说说,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楼鸿其实也并不是十分愿意府中掺和此事,但是老泰山最是看重感情,一个折子就看的情绪激动,差他来问问楼筱。 “是在宫中检查入宫器械的御守卫,只是和堇王下属有些关系,但当日他并未放刺客进来。” 楼筱眉一挑表示这还有何可求情的, 她一点也不想管这些破事儿,京城家族便是这样,各家姻亲盘根错节, 一家出事,总能寻到人来求情办事儿。 她兴致缺缺的样子,“京中和堇王有点儿相关的,都巴不得离得远远,你竟还想我掺合进去? 堇王都被圈禁了,谁敢求情的打入大牢之中,还不知有什么后果。” 楼鸿停了停说道,“是啊,一朝失势便是无人相助,明哲保身才是真理。 ” 他说起来有些凉薄,好似有些讽意,楼筱勾了嘴角皮笑肉不笑, “你若是不平就自己去求情,刑部或者大牢,再不然去堇王府上,我不拦你 。” 楼鸿听出了她话中的冷意,自嘲一声为自己辩解,“ 我只是思及当初……有些感概。 是老泰山让我来一趟,帮与不帮全在你,你是一家之主,我掌内宅,原也没资格过问你的决定。” 他顿了顿,“若有一日你娶了亲,他的族中人出了事,你会帮么? ” 他一直都很在意的,就是楼筱始终和他们隔了一层, 她没有在京中长大,对于镇国公府无甚感情,更何况镇国公府的亲眷。 连老泰山那里都不常去,更何况镇国公府关系极好的余家,至今都未曾去拜访。 若是她成了亲,娶了夫郎回来,是否镇国公府就没有了他的位置? 他们成了外人? “娶什么亲?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楼筱坐的毫无形象, “最近低调些,那些个求办事儿的都给拒了,女皇陛下正生气呢,此时撞上来的谁都救不了。” 她斜一眼低着头的楼筱,“我知道你们会嫌我冷血,但一旦开了口子就收不住,女皇身边更是要谨慎。” 楼筱低声道“ 是”,楼筱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我去给老泰山说吧,再是看重感情,也不能把自己搭上去不是? ” 她知道老人有点怕她, 未免老人心软暗地里答应了些什么,她得去分析利弊,再不济就吓吓人,总归要防止有人走老泰山的路子给她找事儿。 当家作主,可真是麻烦。 ──── 老泰山看着被侍人们围着逗弄的楼升,忧心忡忡,听闻楼筱前来,她先是一惊,然后就站起身来,挺了挺腰杆儿。 奈何人老了,身子不中用,又迅速委顿下去,扶着她的侍人为她轻轻捶着腰劝道, “那位是个不拘小节的,您就坐着等她便是,再如何她也是晚辈,哪里需要您去迎她。” 老泰山“唉 ”声不知道叹什么,眼一瞧就见楼筱风风火火的走进来, 楼升没怎么见过她,小小的身子抱着布老虎,仰头瞪着双大眼睛与楼筱对视, 楼筱脸上表情柔和下来,蹲下身一手伸过去捏他脸蛋儿,楼升哈哈笑着跑到老泰山身后害羞的躲避,又偷偷伸出头来瞧她。 “他是遗腹子,生下来母亲就离府了。”老泰山要把孩子揪出来向楼筱打招呼,可他就是害羞的不敢出来。 楼筱想起自己的身世, 楼升只是个小孩子,天生亲近母亲,但府中只她一个年轻女子,是把她当作母亲了么。 “老泰山爱孩子重感情,但也要顾惜镇国公府的不易。楼鸿来问过我了,我的意思是回绝,老泰山若是不方便说,我去。” 楼筱单刀直入不拐弯抹角,“求人都不敢亲自来,想来是没底气的。” 老泰山僵了一瞬,竟不知该如何回, 直到看着楼筱一番挤眉弄眼的逗弄,楼升跑到了她怀里仰头看她,俩人像是亲近的不行的母子,才呐呐的说道, “ 那、那后日在余府……” 楼筱一脸了然,“他们会去余府?那就这么定了,我亲自去说 。” 第66章 陆奂的挣扎 66 女皇万寿日子虽已过,节日的喜庆氛围依然还在。 陆奂从宫中回了武安侯府后没清静几时就有人打扰,正在练武场挥汗如雨的他停下动作,从身边侍人手中接过帕子,用力的抹去脸上和脖颈间的汗水。 光着的上半身疤痕有的新鲜着,有的已经有些岁月, 皮肤上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随即被一件外衣盖住,沁出一点湿痕。 “就这么迫不及待了?给我寻了个什么样的女子?”他把手中的长枪归入武器架,坐在长椅之上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 陆奂身边的亲兵之一张乔很是为他打抱不平,“别又是什么拿不出手的,家中一堆夫侍仕途也不行的还敢凑到将军眼前来,只会拖后腿。” 见陆奂没吭声便是同意他说的了,张乔问侍人,“可是像以前那样直接给领到家中来了?我这便去看看是什么模样!” 侍人急忙拉住了张乔,豆大的汗珠垂落下来,“大人!没来!没来!老夫人这次真的寻了个各方面都不错的,怕您不高兴,说是也让您先看看……” 若成了自然是好事,不成也不会伤了各家颜面。 催婚之事,上一次依然操之过急,让陆奂有了逆反心理,他们可不敢再触陆奂的霉头。 “不错的……?”张乔双手抱胸,“说说看,家世模样身高,还有为官几品,性情如何?” 等侍人低着头汇报那位女子的情况之后,陆奂这才不轻不重的说了张乔一声,“我的婚事,你倒是比我还上心。” 他问侍人,“既然要互相相看,约定在何处?” 侍人转达老夫人的意思,“太仆寺少卿余千华余大人明日设宴,您与她便见一见,您要是看得上,这事儿也就妥了。” 这便是女方那边已经稳了,只看他的态度。 陆奂挥手表示明白了,但张乔一手摸着的下巴不太满意的样子,凑到陆奂身边说道, “才是个监察御史,品级低了些。但正经科举出身,家虽清贫但身边无人,这点倒是不错……大人,您真要去见她?” 陆奂不置可否,松了手腕上缠着的腕带,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家中母亲是翰林院编修,也是清贵人物,在京中名声极好,看起来是不错的。为什么不去?” 陆奂一副认命的样子,好笑的抬头问他,“你是看不上?” 张乔呐呐说道,“我就是个小小的副使,哪敢看不上她呀──就是为您不值罢了。您明明值得更好的。” 陆奂一听就知道他那是给他到了“合适”的,问道,“怎么,你这些日子也跟了我见了京中诸多大人,哪位入了你的眼?” “嘿嘿,哪儿敢哪儿敢。”张乔抱拳拱手讨饶,“属下是沾了您的光才见了这么多大人,哪有属下不能入眼的人呐,个个都是英明神武、潇洒不凡……” 陆奂挑眉,“得了,直说吧。你觉的她配我不够,那得谁?” 张乔闻言凑到他耳朵边,“那属下说了,您也必定会同意的。” 他一手握拳打在掌中,“属下觉得,那日陛下銮仗前您和那位──”他挤眉弄眼就是不肯说具体是谁,但俩人都知道,“就不错。” “她武艺高强,身边又无男子,据说献给陛下的寿礼是她自己临的帖,看来还是个文武兼备的。” 张乔顺便捧了一把自家将军,“您看,和您哪儿哪儿都配,若是您们有幸结缘了,在北漠我们就能杀的敌寇哭爹喊娘……” 他兀自幻想的高兴,陆奂一句话给他打回现实,“她是镇国公,你觉得我与她结缘,是谁入谁的府?” 这…… 张乔犹豫道,“这事儿也不必非得强求,喜欢在哪儿就在哪儿呗……” 反正他家乡老百姓没这些规矩,过日子太讲究小事儿了,有什么意思。 “她是陛下宠臣,陛下怎舍得放她去我北漠。”陆奂一句一句掐灭那小心思, “况且,她身边的位子你以为没人盯着?往后她的身边绝对不会只一人。” 远的不说,就宫中陛下的胞弟翰海王,还有那才名逼人的李怀卿,不都瞧着她么? 他可不愿意和皇家人争夫人。 被陆奂的话拉回现实,张乔“唉”一声叹道,“可惜了……不过将军您都武安侯了就别妄自菲薄了,要是喜欢去争一争也无妨……” 错过了多可惜啊── 陆奂低垂了眼说道,“谁说我喜欢了?不过才见几面,何谈喜欢。” “哦、哦,那就好。”张乔心中还是有遗憾,说话都恹了, “那属下这就让人拟折子给余府送去,再把明日您要穿的衣服熨好了。” 说完就溜出去忙碌,只余陆奂一人坐在练武场边的长椅上,望着茶水发呆。 一文一武,互相扶持,互相合作,这是京城中大部分官宦人家的常见婚姻。 他应该也是。 陆奂在心中告诉自己,若是那位人品可行,无甚不可原谅的过错,定下来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确实年岁不小了。 他的人生为自己拼过一把到了现在的地位, 但为了未来的安稳平和,得让自己甘于平庸,和一个家世差一些的、可掌控的人过下半辈子。 他还年轻着,但想及未来老去,似乎一切都在京城中的谁家府上看得到影子, 他曾经自命不凡,实际也是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真是无趣。”他自嘲的笑道, 京城是自己不得不主动回的牢笼,若是没个牵挂在京城,陛下会放心他吗? 和一个不在意的女子相敬如宾过一生,他久居北漠她留守京城,各自生活,各自思量。 这般浑浑噩噩的一辈子,像是早就勾勒好的人生画本,他像个戏角儿一样唱下去,也不知是给谁看。 他真的要过这种日子吗? 陆奂突然觉得烦躁,站起身把衣服撕开了扔下,大步走往净室, “备水!我要沐浴!” 温热的水浇不息胸口的躁意,他整个人沉入浴桶之中,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 直到肺中的空气耗尽,他猛地出水来,黑发遮住了脸,只一手就捋向了脑后── 算了,明日先看看再说。 第67章 陆奂相亲 67 余靖听说楼筱要来,从前夜开始兴奋的难以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他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了好几身衣服,硬是穿的翩翩公子样儿才满意。 但是他的姐姐,太仆寺少卿余千华却不太同意他的审美。 “你再如何穿都没有李怀卿的味道,何必非得装那股子文人气,你又不喜诗书。”余千华不是第一次吐槽弟弟不会讨好女子了, 当初连送礼都得她去帮忙选──虽然也同样没个结果,但她就是觉得弟弟没找对方向。 余靖转头就怒道,“你懂什么!京中最流行这般打扮,你去看看有多少人男子都这样穿的──” 余千华拢拢脑后的头发,纤指拂过发间吊坠,“她和李怀卿走的极近,你和李怀卿穿差不多风格,又比不上他样貌才华,怎么让她记住你?” “她才不是如此肤浅之人。”余靖转过身,天青色锦袍外罩素纱随他的动作飞扬,手持折扇还未打开, “她不会和你们一样被李怀卿迷的五迷三道的,明明人家看不上还喜欢凑上去。” 余千华真是冤枉,她虽然是欣赏李怀卿,但从未对他有想法,“你少说两句,被你姐夫听见了的话……” “被我听见了会如何?”说话间一个身姿健硕的男子踏入门来,一眼就让余千华噤声, “阿靖快些,你想见的人快到了。” 余靖喜滋滋的跑出去,余千华也抬步跟上,被自家夫郎一手揽住腰拖回来, 整个人拢在她身上,压着她耳朵低声问,“刚刚说什么秘密不能让我听见?你看上哪个小侍儿了?” 余千华眯起眼横他,“庄子上的事忙完了?管家说你几日未睡,我看你耳聪目明的,精神头好得很。” “没,我好困。”他低着头在她颈间蹭蹭,醋意十足,“你我之间有什么好瞒的,不肯告诉我,是你要再接个夫郎进门了?” “胡说八道。”余千华嘴上嫌弃,“快去洗漱睡一觉,身上都是味儿,难闻死了。” “唔,说什么了。” 他还是不依不饶,余千华无奈的说道,“还不是阿靖。你说他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是她呢……” 俩人心意相通,倒没什么不能说的, 趴在她身上的男人低声道,“不挺好的么,和镇国公府亲上加亲,那位还是陛下面前得脸的,未来差不了。” 余千华胳膊肘怼他一下,“我说的是这意思么!李怀卿与她关系极近,还不说别的还有谁。便是家中豁出脸求老泰山,阿靖能进府么!” 主要完全是阿靖在一头热,那位好似完全没那心思! 男人艰难的半睁开双眼,迷迷蒙蒙的说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若能有结果最好,若没结果,他自会懂事。人都要经历些事,才会长大的。” 说的也是,余千华摸着他的脸,听见他规律的呼吸,是已经困极睡着了, 用眼神示意侍人过来扶着他去就寝,低声吩咐他们,“万事都莫要扰了他睡,他最近辛苦着。鸡汤煨好了等他醒来就喝下,到时再来报我。” 终于忙完过后,她才整了整仪容,又抬手嗅身上的味道,虽然没闻出什么,还是又带了几个香囊在身上,急匆匆去迎接即将到来赴宴的官员和亲眷们, 余靖翘首以望,远远看见了镇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而来,心跳的都快从胸口出来了。 她下马车的样子就和当初一模一样,楼筱一身松蓝色织金鸾鸟长衫,裙摆在她走动间于阳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一看便是从宫中得来的贡品。 女皇陛下真是,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她。 余靖迎了上去,甚至还在余千华之前, 她这个当姐姐的自是不会计较,就怕是在意礼数的,会以为余靖一个白身迎客是不敬。 不过还好──楼筱是个不在意礼数的。 “楼小姐!” 楼筱对着他点点头示意,很是和善,“余公子。” 她伸出手扶老泰山出来,便是在众多人面前表明她和镇国公府中人关系和睦, 余靖看到老泰山更是高兴,“您也来啦!姐姐!快来!” 余千华早就在他身边了。 老泰山自是由余靖接过手扶进府里,余千华和楼筱慢慢走着, 余千华在官场有些年了,熟练的与楼筱招呼着,像是与她很是熟悉的样子。 就是楼筱并不太接茬儿,她微笑着点点头,与余千华的交谈看似亲热实则毫无营养, 直到身后又有马车停下,余千华告了声罪离开,楼筱似乎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唉,和官场老油条交流真累。 新到来的是武安侯陆奂,他下马车时正好和好奇望来的楼筱对上视线,楼筱友好的、官方的点点头便转身进余府, 陆奂只晃了一下神就和余千华你来我往的客气起来,被请入了府中, 进来之后就没再看见楼筱,他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失望。 余府与镇国公府关系匪浅,楼筱出现在余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之前常有传言说她这个私生女和府中人不睦, 毕竟是突然出现夺走爵位的一个“外人”,镇国公府老泰山应是和她关系不好才是。 她能来余府,便是真正接手了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把老泰山和楼鸿楼升,都当作自家人了。 陆奂一直都在等待那位女子,对越来越多的恭维敬谢不敏, 他还不知道那位的长相如何,所以身边一直跟了侍人,略带些百无聊赖的等着,越来越心烦。 “大人,来了。”侍人看清了刚踏入门口的一位素衣女子,她表情恬淡,五官和打扮都无甚装饰,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素净。 看着还是不错,双方表情中都似乎有几分满意。 陆奂对她对上了视线,俩人互相打量着,谁也不让,到后来还是陆奂低了头与侍人说了什么,俩人才像是陌生人那样转开眼神去。 约在了余府的园中敞开了谈话, 既然只是利益关系,便只需分析利弊,明确好各自的分工,就可以保持一个稳定的姻亲关系。 陆奂想的极好,但真到了也许要过一生的人面前,他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第68章 我是无意听见的 68 女子十分聪明地看出了他的无措,微微点头当先走入园中, 陆奂抬步跟上,想了很多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女子先说话,“陆将军英明神武,真是风姿卓越。想必我的情况,您也知晓了。” 陆奂的视线落在园中打理极好的盆栽之上,问道,“封大人……怎会接受他们的……” 他以为她会是和以前那些女子一样,只是些耽于享乐并试图和他的家人那样拿捏他的人,但目前似乎并不是如此。 女子名封雨星,看起来是个正经读书人,眼神清亮,脾气温和。 容貌端正,虽然不够惊艳,但看起来确实是个好夫人的人选。 “陆老爷和我父亲有些交情,在闲暇时和父亲说,让我与你试一试。”封雨星的手拂过狭窄石板路旁的枝叶,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父亲觉得我的年纪该成亲了,已下了令最迟八月,不允我再这般逍遥下去。” 她没有说的是,这些年她父亲瞧着京中男儿谁都瞧不上,瞧得上的家事太高又瞧不上她家,谁成想陆奂的家人一头撞了上来。 陆奂啊!与他结了亲,他女儿这仕途之路就稳了! 她微微侧头看到了陆奂低垂的眼眸,虽然也不是她喜欢的模样性情,但好歹也不是陆老爷说的一身怪脾气。 察觉到她目光的陆奂抬头,与她的双眼一触即分,尴尬的氛围在俩人之间弥漫, 陆奂艰难的说道,“我比你大些年岁,常年在军中,你可会介意?” 封星雨摇摇头,“不是大事。” “我也不会入你的府中……若是成了婚,需得住在武安侯府。我不在时你若是有那方面的需求……只别把人带入府中便是。” 这是陆奂的底线,他好不容易为自己拼出的家,这是他最大的退步。 封雨星停了脚步回望来,眉头稍微皱了一瞬,思索一会儿后才模糊说道, “此事──并不着急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最好把各自条件都列举出来,免得以后再有矛盾。 陆奂沉默了一会儿不再开口,想让她也说一说自己,“封大人是怎么想的?可有要求?” 他们互相不肯多说自己,封雨星想了想说道, “我对此事并没有要求,只顺眼即可。说亲之事都是父亲在办,他觉着好的,我便可以。” 和谁成亲不都是一样么,只要对家中有益,人品过得去,那就不错。 她回想了打听到的武安侯家中之事,陆奂本人看起来十分不错,就是他的家人似乎有些难缠, 不过若是没这些问题,他堂堂武安侯也不至于与她相看。 好处显而易见,坏处也不能忽视。 权衡之下,他也许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条件最好的男子了。 想着她把态度放的温和了些,“武安侯又是怎么想的?” 他怎么想? 陆奂其实也很混乱,理智告诉他大家都是这样,不过是婚姻。 若是与她成了亲,自己因着官阶比她高,能有较大的主动权, 不必像一些与高位女子成亲后的男儿那样,不得不与家中其余的夫郎争来争去。 他需得长时间在外守边,能争得过谁? 她看起来不会是乱来的人──不会像他家中那样关系混乱,不知羞耻。 但是,谁又能保证呢? 陆奂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俩人便只能慢慢走着,互相沉默,各怀心思。 余家园子酷爱做假山造景,他们入园之前便看中了园子的安静且无人注意, 封雨星不愿意被别人落个“攀附”之名,并不想被人注意她与陆奂的相看, 而陆奂也只想低调行事,正是多事之秋,他的私事不愿意被人拿来闲谈。 俩人一前一后低头行过窄小的石阶,拐过一颗两人高的巨型寿山石后,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打了俩人措手不及。 隐藏在假山园中的小亭上爬满了蔷薇,粉色花朵细密坠着,亭中之人抱着盘点心斜坐着懒懒的抬眼看来, 似乎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贴心的转过脸去用行动表示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陆奂在那一瞬间思想停滞,走也不是,留也不知该说什么。 封雨星品级低些,不敢真的一声招呼不打便走,谁都知道镇国公乃陛下眼前红人,万一得罪了她,自己的前途怕是无望。 于是封雨星当先开口弯腰行礼道,“臣监察御史封雨星,见过镇国公!” 本想装作看不见的楼筱现在不得不端正了体态,把手中的点心盘子放置桌上, “封大人与陆将军好兴致,不必顾及我,你们继续。” 封雨星急忙开口道,“臣无意中与陆将军遇见,只是闲聊几句,没想到您在此处。扰了镇国公的兴致,实在是不该。” 陆奂在一旁默不作声, 楼筱瞅一眼陆奂的脸色,有点想笑,“没事。你们可以去东边的寄春园,那边也清净,但景致要比这里好些。” 更方便谈情说爱,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无意中听见别人的私事。 封雨星再次行了一礼,“多谢镇国公,臣想起还有话同太仆寺少卿余大人说,这便告辞了。” 说完也向陆奂行礼,低声道,“武安侯,告辞。” 然后就匆匆离去。 楼筱脸上有些抱歉,她瞧着格外安静的陆奂,主动道歉道,“是我吓着她了么?扰了你们的好事?对不住,我是无心的。” 陆奂看了她一眼走进蔷薇亭中来,在小小的亭中一坐就占了大半位子,让楼筱想继续斜着倚靠都不行。 她对于他的到来并不算欢迎,但也不好赶人走,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只看陆奂兀自从石桌上的茶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像喝酒那样仰头一口就饮了下去。 她提醒道,“那是果茶,不是酒。” “我知道。”陆奂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镇国公在这园中屏息静气,令人毫无所觉,怕是什么都听见了吧?” 他虽然知道她武艺极佳,没想到竟然他都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楼筱也不掩饰,“你们进来我就知道了。相看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不会对外面人说的,陆将军放心。” 第69章 交谈、熟悉 69 他在意的好像也不是这些。 在封雨星刚刚见到楼筱之时,他便莫名的知道,他和封雨星是不可能了。 虽然知道她做的没什么问题,在俩人还未确定的时候,双方互不牵连是保护各自的最佳方式。 但是关系撇的太快,他还是有些心惊。 “镇国公怎么看?”陆奂冷不丁的问她,“觉得那位封雨星如何?” 人都坐到自己面前了,楼筱便把桌上的各点心盘子挪了挪,稍微收拾齐整了些,免得太难看。 听他说起来,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看?要与她成亲的又不是我,我没看法。” “你不是自我们进园子就听了所有么?镇国公也是女子,难道不应该比我更了解女子么?” 陆奂伸手把靠近手边的盘子里,看起来做工极好的银丝卷拾起送入口中, 楼筱有些后悔把它放到他旁边,毕竟她还蛮喜欢那个口味。 她没好气道,“我又不是故意偷听。你也太高看我了,几句话哪儿能看出是什么人。” 楼筱把自己最喜欢的那份儿端过来一口吃掉,动着腮帮子口齿不清, “要不然你寻人去私下调查一番,是人是鬼不都清楚了?” 她说的也是,陆奂当然不可能不调查封雨星其人。 楼筱整个人坦坦荡荡的,与她说话百无禁忌,没有那许多忌讳,不必担心得罪她。 陆奂和同龄女子没有很多接触,没有动心过,年少时只知练武, 长大后去了边疆又多是和军中人相处, 军中虽然也有女子,但他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等意识到该成家的时候,身边诸多人都已经寻好了伴侣。 只他独身。 他又偏不愿意将就。 楼筱见他没说话,以为他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怪她把人吓跑了, 或者自己刚刚有哪句话不好听伤着他心,她把一盘子爱吃的小点心递给他, “你的身份哪儿能缺了人,多的是女子喜欢你,慢慢寻呗,找个互相喜欢的应该不难。” 陆奂握在手里没吃,问她,“镇国公觉得成亲,应该寻个喜欢的么?” “各人的活法不一样,有的人追名,有的人逐利,有的人重情,有的人爱色。看你是哪一种了。” 楼筱向后靠着蔷薇亭栏,手肘后靠着歪着头看他,“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不寻个喜欢的,找不痛快么?” 陆奂闻言轻笑一声,“镇国公想的太简单了。” 活在京城之中,身居高位,每一步都得算清楚了,才能保的家族长久。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即便是皇家子女,又能随自己喜好嫁娶么? “是你们太复杂。”楼筱仰头伸手从亭角垂下的枝条中摘蔷薇,下巴与颈间曲线流畅, 她指间拈着花,懒懒的靠在亭栏上,在春风中对着陆奂笑道, “我每每看你们都觉得活的真累,个个带着面具,一句话在肚肠中走了千万里,字句斟酌,小心翼翼。” 陆奂不同意她的想法, 世人活着谁能不累,她是一入京城就有天大的宠爱,不曾历经京中磨难, 所以才能高高在上觉得他们复杂。 “没有谁能有你的幸运,镇国公。”陆奂正经了脸色告诫她,“这句话,与‘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京城官场如战场,看不见的硝烟下掩藏了多少人的白骨, 他当然清楚不如战场上真刀实枪来的痛快,但身在其中,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话才是真的带了指责意味,楼筱指间的蔷薇被她卷入掌心, 她并不生气,眨眨眼睛,反而开始自省起来。 是不是陛下的宠,确实让她有了些无意识的自大? 她回想刚刚说过的话,好似确实不大好听,于是自嘲道,“是我浅薄了。” 她态度极好,陆奂也立刻就放下了严肃脸, 他没想到她能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不是,不生气也不反驳,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镇国公至情至性,是我太咄咄逼人。” 楼筱把玩手中蔷薇摇摇头,“我不是出生就富贵,也是市井里打过滚儿,黄沙中埋过人的,见过各方世界,应该更懂包容理解才是。 京中的生存规则与我过去所在不同,我确实不应该高高在上。” 陆奂听闻“黄沙”二字心中一咯噔,“镇国公……去过北漠?” “去过啊。”楼筱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要穿过穆里格塔沙漠还得在怀岚补给,那里强盗太多了。” 她话中的意思,想来“埋过人”就是埋的那些强盗。 陆奂辩解道,“当初先帝允了他们立国,我们无令不得轻易出兵怀岚。” 楼筱当然知道, 怀岚只是沙漠之中诸多小部落在绿洲中聚集起来的小国,正好在北漠以北和以西诸国,与中原王朝通商的商道之上。 要穿过穆里格塔沙漠就必须在怀岚城中补给休憩,于是怀岚城外有太多北漠流浪者抢劫商队,杀之不尽,非得破了财,才能安然通过。 楼筱去那里,自然也是该经历的都经历了。 “再不整顿,怀岚城会有灭国危险。北漠诸国本就不平稳,稍微日子不好过了就出去劫掠,怀岚这块儿大肥肉,啧啧啧……” 楼筱手中捏着蔷薇捧脸,“要不然把怀岚收入我朝,由将军镇守着,就再也不会有谁敢觊觎,也会少了很多商人百姓死在那条路上。” 开疆扩土之事被她说的轻飘飘, 陆奂明明觉得甚合心意,表面上也不能说出口来,他双眼明亮的看着她,“镇国公有大志向,不过一切都得看陛下旨意。” 北漠诸国确实不稳,也许用不了多久,她所想之事就会实现。 “我有认识的人就死在了那里……黄沙掩埋,不知归处。”楼筱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略有哀伤, “有多少人靠着那条商路养活一家,北漠诸国部落斗争,苦的还是老百姓,他们只是想吃饱饭活着都很难。” 他们一部分人穿过沙漠到达中原王朝边境,就地生活下来, 脑子灵活些的还入了京城,在西匀市集里卖些小玩意儿,比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好了许多。 而另一部分人故土难离,便只能熬着,不知命运指向何处。 第70章 名声又如何? 70 陆奂何尝不知道。 可他只能护佑脚下疆土,他成名之战暂时杀住了北漠势力想要南下的野心, 商路太长太远,离疆土远一些的地区实在太复杂, 沙漠深处各绿洲中居住着的异族人各怀心思,若想完全统一起来,也要看值不值得。 “很多异族人并不愿意归顺我朝,我们也做不了什么。镇国公曾经走商队?吃了不少苦吧?” 陆奂顺口提起,倒没有打探的意思,虽然知道她出身于民间,入京城之前究竟在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如此听来,她是在经商? 楼筱眨眨眼,“还好……我跟着大部队,没吃什么苦。”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边疆之外以西有个小村子,那里有家店的羊肉不错,门口有棵半死的老树,一对老姐妹开的,你去吃过没有?” 陆奂想了想,依稀记得确实“曾经”有那么个村子。 “没去过。那里……”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噩耗,“那个村子的村民,已经尽数搬走了。” 搬走了? “我记得有近千户人家,走了?是归顺我们了么?”边疆外的沙漠生存环境恶劣,若是归于我朝了,至少在护佑之下,不会受战乱之苦。 陆奂打破她的幻想,“他们搬往沙漠深处,不会回来了。” 因着信仰的原因,有些部落确实十分坚定的再难也维持着,怕被同化或教化,死也不愿意归顺。 楼筱“哦”一声有些可惜,“是水源干枯了吧?我去的时候,已经不容乐观了。” 搬往沙漠深处又哪里有生路,稍微大一些的绿洲都住着部落,他们到最后还是要么融入,要么……灭亡。 陆奂也知道未来村子的难处,“希望他们能找到一处足够他们生存的绿洲──若是再往北走,怕是会更艰难些。” 话题越见沉重,楼筱看桌面的点心都没了胃口,此时九白从亭外走来,看见陆奂愣了一下, 低了头行礼,她凑到楼筱的耳边说,“小姐,他们到了。” 楼筱抬起头与陆奂对视一下,陆奂站起身告辞道,“既然镇国公有事,那陆某便不打扰了。告辞。” “好。下次再见。”楼筱站起身目送他离开之后,不远处的小径上走来几位陌生的长者, 远远看见她便双眼放光,加快了脚步向她走来。 楼筱抱着胸坐下,又端起了架子,九白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桌上餐盘,嘴里也不停, “余公子在寻小姐的时候被太仆寺少卿大人抓了回去,望着我的时候可不情愿了!等会儿他得了空,估计会再来。” 算是给楼筱有个心理准备, 楼筱神经大条,没发现他的那些心思,“他应是陪着老泰山的吧?找我是老泰山有事么?” 九白手停了停,心中叹了一声,也不好点破。 她眼神瞥到不知与镇国公府拐了多少道弯儿的亲戚,又看小姐神情淡淡,怕是不会让他们讨得好。 收拾完毕,九白站在了楼筱的身边, 低头竖着耳朵,和每一个训练有素的侍人一样,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 楼筱每遇到了所谓的“外人”,就会格外有镇国公的架势,她腰背挺直,表情冷漠,看起来喜怒难辨,深不可测。 “下官见过镇国公大人──下官与您的父亲几十年的好友,若他能亲眼见到您的风姿,必定骄傲无比! 镇国公府有您在,未来定会更上一层楼!” 甫一见面就暗示了自己是长辈,又给她戴了个高帽子,是觉得她一个私生女,会很期待得到前镇国公的认同吗? 楼筱还没说话,对方就自顾自的坐在了陆奂刚刚坐着的位置, 满口说着那位不认识的“被牵连之人”,“那后生算起辈分来,还得喊您一声姑表姐,都是一家人,您看要不就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次吧?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京城中谁不知道您深受陛下宠爱。 那刑部的人也是太死板,怎么抓了人也不说一声呢?” 好一个自来熟, 楼筱等着他以长辈自居叨叨完了之后,十分冷漠的问了一句,“所以你是谁?” “我、我、老泰山没与您说么?都是一家人!”发福了的中年男子一身官服皱巴巴,说话间眼神虚晃,没什么底气。 楼筱有点佩服对方的厚脸皮,“我入京城日久,见过的一家人只在镇国公府之中,你姓甚名谁?” 若真是楼家人,她早就该见过了。 他瞪着眼睛道,“唉!你不认识我我也不怪你!毕竟在外头长大。现在我都来你面前了,怎么还能说不认识呢!” 给自己和楼筱都倒了茶,中年男子拿起来对着她说道,“来!喝了就不能说不认识了!” 楼筱眼都没瞧,只冷冷的看着他, 见楼筱不上道,他放下了茶杯说道,“我欧家女儿放弃大好前途嫁入镇国公府,是楼家记上族谱的当家主母! 她性子好,还活着的时候把镇国公和别人生的孩子也记在名下,就连楼升──也是名正言顺的楼家子。” 他望着楼筱,“你的母亲也不知怎么想的,带着你在民间吃苦,本该金尊玉贵的养在京城, 如今倒好,白白落了个私生女的名声,背后不知多少人笑话。” 以为楼筱会生气,但是她只是好整以暇的示意他继续,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只要把您记在欧夫人的名下,以后谁能说您的不是?堂堂正正的镇国公,哪儿能有这等污点。” 楼筱理了好一会儿才理顺,“你的意思是,楼家族谱你可以随意更改?难道不是在老泰山的手里?” “若要做的完美,自然是楼家、我欧家都要更改的。 到时候对外只说,您是欧夫人生下,只是幼时被高人收做弟子,在外习武,以后便谁也不能说您身份不妥。” 这便是交换了, 拿着她最无所谓但京城官家最在意的名声,来换一个人的罪责。 楼筱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傻的笑出声来, “我会在乎别人怎么说我?私生女又如何?我是陛下亲口承认的镇国公。 你若是以为这点事能拿捏我,未免太小看人了。” 第71章 名声重要么 71 不想再听他废话,楼筱站起身赶人,“你要真有本事,就把我这镇国公名头抹去了,私生女不私生女的我还真不在乎。 以后少来给我找事。 陛下万寿之日差点被刺,宫内外守卫有疏忽的皆逃不过刑罚,连堇王都被圈禁了,可见陛下有多动怒。” 她不顾中年男子多惊诧,“在我入京之前你们也没见帮衬,这时候来我面前装长辈,先称一称自己几斤几两。九白,送客。” “你……”男子有些后悔,原以为是个民间来没见过世面的,怎么会有人不看重名声? 名声坏了,就不怕以后在京中难做人? 九白伸出手送客,“走吧,欧大人。” “楼筱,”中年男子语气沉下,“即便你现在是镇国公,你的母亲也不可能入楼家族谱,你的名字上永远都是私生女,永远抬不起头。” 笑死,楼筱那未曾蒙面的妈连她的家世都不曾说出口过,想来是无所谓这些的。 她就更不在意了。 “再重的发冠,我都抬得起头。”楼筱腻烦到,“百年之后谁知道谁?爱写啥写啥,写了你是神仙你就能复活不成?” 被碰了一鼻子灰的中年男子气的身体颤抖,京中诸家,谁不是最看重体面二字, 为着名正言顺的名声,多少人在家族中明争暗夺,在外做出谁也挑不出错的好模样,就为了官声好听。 她不就是得了陛下几分偏爱,就以为可以无视规则了? 若有一日她犯了错,朝堂之上无人替她说话,名声太差,说不定就落下爵位来。 自从欧夫人去后,镇国公府就与欧家再无关联,他当初躲着没帮衬,也是因为镇国公府再没有欧家血脉活着。 这个私生女楼筱,还有被和离归家的楼鸿,一个个的都不如他欧家生下的子女,只可惜── 摇摇头,中年男子想到,若是欧夫人还在,她的子女继承镇国公府,哪里还会有这些事。 外面人生的,到底是没眼光,不会做事。 九白把人送走之后,楼筱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一个个把亭中石桌上剩余的点心都吃掉, 等着九白回来了,她才问起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家中的事, “那位欧夫人,就是前镇国公夫人么?” 九白是在府中学了个十足的,倒是楼筱没有去了解,不太清楚。 “是,前镇国公是男子,与欧家小姐成亲后生的孩子都和他一起暴毙了,欧夫人也……” 镇国公府中包括她,都是她那父亲与别的女子生下的孩子, 怪不得楼鸿不受宠,被直接嫁出去联姻。 “楼鸿不敢拒绝,也是因为他的名字写在了欧夫人的名下,名义上他与欧家也是亲人。” 楼鸿是自小生在京中,也同样十分在意名声, 和离归家并不好听,且因着被楼筱突然抢了爵位,相比于楼筱的私生女身份,楼鸿才是最多被人嘲笑的。 以至于他甚少出府,低调的不行。 楼筱感叹道,“名声,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九白无法回答, 也许注重名声也和陆奂说的那些一样,都是京城环境的生存规则。 楼筱会不会因着没有遵守他们的规则而出事? 她无法知晓,但师姐是她的底气,楼筱并不怕别人说什么, 说到底,谁的位置高拳头大,谁就是真理。刚好,她两者都有。 “楼小姐!你在哪儿?”远远的传出叫她的声音, 楼筱听出了是余靖,朝着他的方向招呼道,“我在这里!” 好不容易脱身的余靖终于找到了她,喜笑颜开的跑过来,“楼小姐可让我好找,蔷薇亭藏在假山石之中,您要是不出声,还以为这里无人呢!” “余公子不常来蔷薇亭么?”这是余府的园子,余靖应该很熟悉才是。 “幼时犯了错就躲到这里,每每都被姐姐抓回去受罚,往事不堪回首。”余靖皱了皱脸,略带羞涩的说道, “让楼小姐见笑了。” 楼筱摇摇头,“谁幼时没犯过错,我啊──” 她顿了一下,“我幼时不爱念书写字,被人拿竹板盯着非得写了字才能睡,就这样都学不好。” 当然拿竹板的就是她的师姐,当今女皇。 “可是我听说陛下万寿您献了临的帖,都说写的极好。”余靖忍不住夸到,“连陛下都夸了,还说没学好,那我们算什么!” 他不知道楼筱的字里行间都有李怀卿的风味,不然肯定不会夸出来。 “我姐姐说,我写的字好是好,就差些风骨,可是什么是风骨?我不明白。 她给了我一个苣州砚,都说是最好的砚台,我怀疑是哄我的,楼小姐你可认识?能帮我瞧一瞧么?” 若是余千华听见了必要怀疑是不是自家弟弟,想出一个独处的理由还用一双眼望着楼筱,生怕她不答应。 楼筱哪里懂什么砚,她在李怀卿的风波亭写字,从来不管拿的什么名贵工具, 反正李怀卿的东西必定是好的,他不提她也就当不知道。 楼筱有点想拒绝,但余靖像是预料到一般说道,“就怕楼小姐看不上我写的,我知道自己才能不足,真的是献丑了。” 反正到时候夸一夸就好了,楼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只不过“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余千华带着个宫中侍人向她走来,楼筱一见就认出来,是萧正泽身边的侍人。 他怎么了? 她放开余靖朝着蔷薇亭外走去,和余千华对视上点了下头,她劈头盖脸就问道,“翰海王怎么了?!” 宫中侍人有些受宠若惊,很快镇定下来说道,“殿下说他有点不太舒服,但是御医又看不出来,所以……”想让她进宫一趟。 楼筱想起千丝豪雨可能的危险,果断和余千华告辞走人。 只余靖愁眉苦脸,对着姐姐埋怨道,“都是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宫中来人,我怎敢不理。”余千余侧脸瞧弟弟的面色,再一次问他,“阿靖,真的不能放弃她么?宫中那位……” 余靖立刻开口打断了姐姐的话,“我知道。” 他此时有着几分平时不见的成熟,“姐姐你就让我试试──不然我不会甘心。若不成,我会选择放手的。” 人生总要做些让自己不会后悔的事。 第72章 故意受伤? 72 马车内,楼筱安静的坐着,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虽然确认汤往将祸事带给了江湖,但是她还是不希望再出事──萧正泽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又中了毒,怕是又要瘦了。 回宫的路上,他们的马车与一队人马相遇,楼筱听得有人哭喊着什么,伸出脖子瞧了瞧。 看起来是官差带着犯人,正往刑场而去。 她沉默着透过马车帘的缝隙,一个个看过那些或如行尸走肉,或哀嚎不尽的人影,有些许不忍,但又很清楚,她不能做什么。 “那些是要行刑的人么?”楼筱低声问萧正泽身边的侍人,“刑部办案好利索。” 侍人只瞧了一眼就点点头,“都是在万寿之日失职,给了姓季的方便的,逃不脱一个死。” 说来他也很感慨,宫中侍人们多是明哲保身,唯恐行差踏错的, 像季侍人多年经营的好人缘,一朝便害了诸多完全不知情人性命,只能去地府讨来,毫无办法。 宫规说,不得结党营私,果然是有道理的。 侍人更谨慎了,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动一下,楼筱目送官差带着人走远,也同样沉默了。 宫门高大,她原本从没觉得皇宫有多么高不可攀, 师姐在她心中始终是亲近的,对于皇权两个字,她总是无法有深刻的理解。 也许是刚刚见识到了权力之下人的渺小,在入宫门的那一瞬间,楼筱仰起头望着高高的屋檐, 厚重宫门之上的铜钉诉说着它的历史,在千百年的时光里,像她那样走在这个位置的,都是什么人? 想这么多做什么,楼筱自嘲。 很快她就收拾好自己的心绪, 到了萧正泽的宫殿,那位任性的十七殿下在看到她的到来眼睛突然就亮起,正要起来迎她,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丧了脸乖乖坐着, 御医正在给他号脉,老脸上都是疑惑与为难,实在是不知道他除了身上的先天不足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太舒服,也说不上是哪里。”萧正泽一脸认真,对着刚赶来的楼筱道, “你来便好些了,是心理上的因素吧?” 楼筱瞧了一眼御医就知道他没有性命之忧,她坐在萧正泽身边说道,“阿仓,你老实告诉我,真的不舒服吗?” 她脸上都是认真,非常想确定他到底有没有中毒。 “剩下的千丝豪雨之上似乎没有沾上剧毒,但是也不能说完全就安全了,也不知道她之前射来的毫针是否做过处理。” 酉山王萧正度大踏步走进来,“到现在我们关于汤往的过去还是了解太少,目前还仍然是镇国公对她知道的最多。” 现在的大家重点其实多是放在惩治放汤往进来的人身上,还有就是堇王, 而堇王之事萧正度不好插手,现在倒是闲了些,“我让汤往籍贯地的官府写个折子上来,把她的为人、生平都细细呈来,还得一些时间。” 萧正泽在酉山王进来的时候就离楼筱更近了些,他那防备的样子让酉山王失笑,随即就得到了萧正泽更加不悦的眼神。 这是认定他会抢楼筱了? 萧正度瞥一眼对男女之事毫无所觉的楼筱,她正在把御医写下的脉案一一细看,根本没发现他们俩人的眉眼官司。 “江湖有些事,官府知道的少也是正常的。”楼筱一边翻脉案一边也捏了萧正泽的手腕,她只能摸个大概, 也许用内力探查会有发现,但是萧正泽的身体,经不起她的折腾。 此番更加加重了她想要去江湖一探的决心,楼筱又陪着萧正泽说了些话, 酉山王十分没眼色的坐在他们的旁边,美其名曰探望皇弟,实际上萧正泽几番言语赶人,他都当没听见。 身体不好的萧正泽到底是原本就有的问题,还是千丝豪雨带来的症状? 他本人看起来不甚在意,好似只有楼筱忧心忡忡。 结束了看望萧正泽,她不知道两兄弟在没有她在的房间里,是多么针锋相对。 萧正泽没个好脸,对酉山王萧正度冷笑,“真是不要脸,不请自来,觊觎别人的人,赶都赶不走。” 萧正度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楼小姐都没说什么,皇弟怎么能说她是你的。” 俩兄弟时常互相不爽,但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敌对过,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原本就不太高兴的萧正泽这次认真了,“萧正度,你真要和我抢?” 不等酉山王回答,萧正泽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你会后悔的。” “怎么,要杀了我?”萧正度直接就提起来曾经发生了的事,“就像刺杀李怀卿那样,让吉姮对我动手么?” 萧正泽低了眼不说话,好似并不意外他会知道, “他不是个好的,本就该死。”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生命,这就是长居高位真正的皇家子, 萧正泽释放出自己原本的模样,“谁都不能来抢,她只能是我的。是我最先遇到她,她也是在乎我的。” 楼筱会很关心他的身体,会因为他说不舒服就放下手中的事立刻进宫看望, 她还对别人这样么? 萧正泽想,绝对没有。 他并不是真的要对萧正度动手,他和李怀卿不同,萧正度给皇姐办事还算顺手, 若是被皇姐知道自己对他有杀心,肯定会不高兴。 “黯枭组织不是给你随意杀人用的,萧正泽。你应该庆幸李怀卿没事,不然只会给陛下惹麻烦。” 萧正度见多了他的喜怒不定,早就对他的任性到疯习以为常, 女皇陛下给了胞弟一股令人艳羡的力量,不受任何管辖,做什么事,连他也不知道。 吉姮对他忠心至极,萧正度毫不怀疑 ,哪一天萧正泽命令她杀了他,她不会有丝毫迟疑。 “既给了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萧正泽当然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你该管的。” “吉姮当时就在你身边,她满心满眼都是你,怎么会让你受那一针千丝豪雨。” 萧正度说出怀疑,“你是故意受伤吧?翰海王。你不会想让楼筱知道你本来的样子,所以──请稍微收敛一些。” 第73章 万秋园 73 俩兄弟在互相警告,而楼筱已经面见女皇,准备好把要做的事提上日程。 后来萧正泽和萧正度听闻楼筱突然去往万秋园,还只是有些惊讶,只以为楼筱爱玩儿,像是在新鲜女皇陛下新赐的园子。 据说女皇给了她那匹巡街时骑的白马,但她推拖着,转手送去了武安侯府,给了陆奂。 萧正泽听到的时候警觉起来,为什么楼筱要把马给陆奂?他们难道很熟了? 且不说萧正泽又让人去打听楼筱和陆奂有没有什么,楼筱留在万秋园多日不归,萧正泽本想收拾东西也跟去,被女皇给按了下来。 他有些不甘,但确实他跟上去不像话,最后只能乖乖的留在皇宫中,养身体。 而陆奂收到马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镇国公送来的?” 武安侯府中多是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兵,自然眼光毒辣,一眼看出了这马实属珍品。 “大人!是那位镇国公?她送给您的?” “哇!好马!大人大人!您什么时候与镇国公关系这般好了?” “难道……” 这群八卦的家伙们越想越歪, 陆奂伸手抚摸这匹桀骜不驯的白马,被它甩头躲开还打了个响鼻,四蹄蠢蠢欲动,像是不满现在的新主人。 “嘿!脾气好大!”陆奂身边的老人虽然眼馋,但不敢伸手抚摸, 越是良驹越有性格,惹怒了它一蹄子踢来,不死也得半残。 陆奂微微笑道,“她骑着你的时候,你可乖觉得很,这是看不上我了?” 他是在和白马对话,白马龇牙像是听懂了,似乎在说,快把我的主人还给我! “她是觉得把你拴在京中委屈了你。”陆奂莫名就懂得她的心思,“我带你去北漠见识广阔天地,这也是她希望的。” 陆奂这次摸它的脖子和头,白马勉勉强强的没拒绝,似乎也同样不喜欢京城的拘束, 渴盼去草原、荒野之地奔跑着,肆意痛快。 而送了马的楼筱带着九白住在万秋园里, 有些岁月的园子几乎包含了整座山峰,附近果园正是开花的时候,到处飞舞着各色的蝴蝶和蜜蜂,空气里弥漫着清香, 园中各房屋虽然旧了些,但好在足够宽敞,也十分清净, 楼筱第一天就四处转了转,发现这园子除了少些人气,其实处处都合她心意。 她终于可以放开了练功, 在夜晚之时,一身素衣的楼筱独自站在山峰顶尖,闭着眼睛感受风的方向,倾听树叶摩挲声, 每一个微小的动静都入耳中,即使看不见,四周环境的细微之处,都尽在她的脑海。 夜风带来不知何处掉落的花瓣,楼筱伸手虚虚握住,身随意动, 脚步随着风来的风向,像花一样翻飞起舞,轻盈如仙,见之忘俗。 九白在山下遥遥望着自家小姐的方向,慢慢的清理着手上带来的楼筱的衣服, 她不知道自家小姐还要在万秋园待多久,像是过回了曾经山村小地主的日子,清闲自在,无拘无束。 她其实挺喜欢的。 在镇国公府事事富贵,但规矩也多,她一个外来的侍人,总不是那么容易就融入的了,以后住在这里……也不错。 她想着想着,手下越来越麻利, 小姐之前说会有客人前来,让她稍微注意些,但是谁家大晚上来做客呀?而且他们来的时候并未带镇国公府的好东西, 拿什么待客呢? 九白不懂,但遵守小姐的命令, 她竖着耳朵听园外可有敲门声,但思绪飞的太远,已经把会出现的人当作画本里精怪, 听到敲门声如愿想起时,倒把她吓了一跳。 九白站定了停下动作,想再仔细听听是否是真有了客人, 但楼筱已经不知何时从山峰顶端跃了下来,无声息的落在她的前方, “小姐……谁啊?哪有大半夜来客的……”九白害怕的躲在她身后,“真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 万秋园就是偏僻,人烟罕至,如果出现精怪是再正常不过。 楼筱回头道,“我也不知道会是谁,任他妖魔鬼怪的,我们打开门瞧瞧,还怕我打不过么。” 女皇答应了她的事,但也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行,另叫了个可靠的来与她一起。 可靠的?也不知会是谁? 楼筱猜过萧正度,或者陆奂, 但转念一想,陆奂是镇守边关的将军,过些日子就要回北漠,哪里有时间随着她一起去江湖。 那么就可能是女皇别的心腹──会不会是身边的暗卫?不过她又不需要保护,让暗卫跟着算什么。 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女皇说的人是谁,她也就不想了,只每天晒晒太阳吃好吃的, 夜间就穿了宽松的衣服,如以前在村子里那样,寻个有生灵之气的地方,运转心法,认真练武。 今天就是要见面的日子,楼筱自己去大门处开门,九白跟在身后帮忙, 只听一声木质厚门板的吱呀声响起,楼筱就着微弱的烛火,看清了陛下所说的“可靠的人” ──李怀卿。 也许是她脸上的惊愕太过明显,李怀卿放下头上兜帽露出整张面庞与她打招呼时,声音中都带了几分笑意, “镇国公,幸会。” “啊,”楼筱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站立的面目模糊的高大男子,疑惑道,“李怀卿……你?” 女皇让他来的? “陛下让在下陪您走一趟,”李怀卿拢着袖子,望了望四周,“还有一位……” 楼筱很快就找出了那个习惯性躲着的人物,“出来吧,还真是你。” 是女皇陛下身边的中等个子小暗卫,那李怀卿确实没有说谎了。 “镇国公看到在下失望了么?您放心,我带了护卫,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李怀卿让出身形让楼筱更仔细的看到艾英的样子, 艾英压制住身体激动的颤抖,不知道用多大的毅力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抱着拳向她行礼道, “草民艾英,见过镇国公。” 他的双眼激动的望着楼筱,饱含着期望和害怕,等待着她的反应。 楼筱简单的点点头说了一声“好”,就再没有表示,让出身形让他们进万秋园, “快进来吧,你们自己瞧瞧要住哪里,我们过一两日再启程。” 李怀卿的眼神不动声色划过失望的艾英,嘴里答着“叨扰镇国公了”,踏入女皇特地赐给她的万秋园。 她……没认出他呢。 第74章 二十六,尔柳 74 说来李怀卿在接到女皇秘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再是沉稳也难以抵抗住内心的激动,但非正式的下旨方式又让他冷静下来,这不是他想要的——至少现在不是。 “臣叩谢陛下旨意。”他郑重的跪拜那一纸秘旨,皇家暗卫如鬼影悠然而去, 李怀卿抬起头来时,风波亭内已只剩他一人。 艾英在外等候着,他知道有人在和李怀卿秘密见面,那不是他该管的。 也许他早就应该走了。 李怀卿的心上人是“她”,那把旧刀也是送与了“她”,是已经认出来了吗? 如果是这样,给了她也好。 他没有勇气去找她相认拿回“黑乐”弯刀,潜意识告诉他,既然如此他已经没有留在京城的必要,何必再继续跟着李怀卿。 他决心与李怀卿告别──就在今日。 但是李怀卿从风波亭走出后,在他告辞之前给他透露出一个消息, “我要与楼小姐一起外出执行公务──我希望你能继续我们的约定,除了帮你拿回刀之外,还会给予你一笔不菲的财富。” 李怀卿虽然过去也曾出过远门,但始终都是有家族庇护着,从未有危险。 此次女皇陛下要求轻车简从,虽然楼筱武力超群,他也不愿意太过依赖她。 顺便──他还期望从艾英身上找到更多楼筱的过去。 他觉得,艾英会同意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艾英似乎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答应下来,等李怀卿安排好李府事宜过后 , 俩人只乘着一辆青顶马车去往陛下赐予楼筱的万秋园。 艾英始终心中惴惴,既高兴之后会有很长时间的相处,又害怕她把他认出来。 然而在万秋园门前,他朝着她行礼的时候,楼筱只是浅浅的扫了他一下便略过去了。 她没有认出他。 ────── 万秋园很是原生态,李怀卿寻了个梨花树下的房子暂且歇息,离楼筱住的房屋只隔了一个湖面。 “这园子──别有一番野趣。” 李怀卿只带了一个伺候的马夫,和艾英这个护卫。 马夫安顿好了那顶极为低调的马车后,搬着李怀卿的东西到了梨花院下,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 艾英是不可能伺候他的,抱着胸左右看了一番后,自顾自去收拾他要住的小偏房。 “在万秋园中就不必跟着我了,你若是想去寻楼小姐,其实现在是个好时机。” 李怀卿看似好心的提醒他,“她性子很好说话,你认识她的话,应该会很乐意把刀给你。” 梨花落下在艾英的头肩,他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知道。” 并没有说自己到底会不会去找她。 李怀卿隐秘一笑没有继续,回了自己的屋子,没多久就燃起了炉子煮起茶来,只艾英站在梨花树下,不知该怎么办。 一湖之隔的楼筱不知道他的纠结,九白望着新来的小暗卫十分好奇,那眼神热烈的左右瞧着,恨不得盯出花儿来。 “再看,他快哭出来了。”楼筱打趣道,“怎么了?好奇么?” 小暗卫被楼筱揪出来和九白认识已经很不情愿,长久居于黑暗中无人知晓,被盯着的时候浑身不自在。 “好奇啊……小姐,他是陛下派来保护你的么?”九白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好似在说, 小姐哪里需要你的保护?他看起来不是很能打的样子。 “嗯,是吧。”楼筱笑着问小暗卫,“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二十六。” 小暗卫的声音像是常年不曾发声,十分喑哑, 九白没好气的道,“哪有人的名字叫数字的?你唬人呢!” 楼筱倒是很能理解,女皇陛下身边的暗卫没有真名,用数字来代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接过话来,“我们出去过后便改个名字,叫……尔柳吧,跟在我身边比较方便。” 九白小小的哼了一声,很是不满,在小暗卫低声答是的时候。 楼筱好笑的问九白,“怎么了,不开心呢。” “没有……”跟着楼筱好些年的女孩声音低落,“小姐有了陛下赐来的人,就不能带我同去了。” 她又瞧一眼跟木头似的小暗卫……尔柳,嘟哝着,“他哪里能伺候好你嘛小姐,要不还是带着我吧。” 楼筱轻轻摇头,“我们不是去游玩,也许会有危险。你就在万秋园里好好待着,例银照发还不用伺候人,不好么。” 您又要抛弃我了…… 九白幽怨的望着自家小姐,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决定更改不得,只道,“好的,小姐。” 要是楼鸿知道了您和李怀卿出去还没有带着我,怕是要念叨好久。 她横了一眼尔柳,“你随我过来,我嘱咐你几句怎么伺候好我家小姐。” 尔柳带着面罩的脸先是看向楼筱,待楼筱点了头才跟上九白。 俩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楼筱隔着湖面,李怀卿住的梨花树下似乎有人看过来,是他的护卫在警戒么? 她从湖边的石桌上拿起小护卫带来的女皇给她的东西,那是陆奂从北漠带回来的那把剑,如今正式交予她了。 若是有人与她练一练就好了…… 楼筱在湖边拔出剑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去问李怀卿借他的护卫。 还是等九白与尔柳说完话来再说,尔柳与她交手过多次,与他练剑也不用有什么顾虑…… 虽然李怀卿那个护卫看起来实力也相当不错,让她心痒痒的,也不知是李家一直都有的护卫么? 她怎么没什么印象? 她再次望向梨花树下,手腕轻转,舞起剑花,平静的湖面上,被她搅动起丝丝涟漪, 艾英的双手微动,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动的欲望,他知道,她现在需要有人陪着她热身、练习, 可是…… 脚向前半步,而她已经从湖边纵身跃向屋顶,几番跃腾在树间时隐时现,搅动起春花飞舞, 她像一只蝴蝶,扰了他的心神之后,翩跹着又离他远去。 楼筱、楼筱。 又剩下艾英一个人站在梨花树下, 他走到湖边蹲下身,就着水面看自己的倒影,乱发遮眼,身形落拓,这个样子……怎么好见她? 第75章 万秋园练剑 75 好剑用起来果然是不一样的。 楼筱自从又拿起这把剑,就始终难以放下。 她先是在山顶之上独自一人舞剑之后,觉得不过瘾,又去揪着尔柳来陪着她练。 尔柳虽然打不过她,但身法极好, 明明是第一次来万秋园,但仍旧熟练的运用地形地势来躲避、借势,和本就没有杀心的楼筱打的有来有往,十分热闹。 刀剑之声在安静的万秋园格外明显,李怀卿朝着打开的木窗往外看去,似乎听到了楼筱如银铃的笑声。 他对着站在身边的艾英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那么开心的笑声。应该是因为那个小护卫吧。” 艾英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像是回忆起什么,“她在练武的时候,和平时就是两个人。” “是吗,你们都是习武之人,不如你也去玩玩?”李怀卿出主意道,“先磨合磨合,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不知道会相处多久。” 艾英身体跃跃欲试,但嘴上还是拒绝了,“我等草民,怎么敢和镇国公玩……” 他既是渴盼,偏偏又总是自嘲自轻, 李怀卿对他这种想要又拒绝的别扭感到十分奇异,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对楼筱怀着这样奇怪的感情。 他们安静了一会,万秋园中楼筱的声音越来越开心,她好似许久都没有这么恣意过, 放声大笑着叫总是在躲避的尔柳,“知道你身法好!躲也没用!来与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尔柳头也不回的如灵猴一样在果树石头间攀腾, 他的身体柔若无骨,楼筱的剑每每紧随着他挥过来,他总能险之又险的擦着她的剑刃躲过。 当然也有楼筱并未用全力的缘故。 尔柳被她追赶的额头隐有汗珠,双眼微亮,又累又兴奋, 在他眼里他们不是在打斗,倒更像是在玩耍,虽然他躲的狼狈至极,但双方都很开心,不是吗? 只是被楼筱无意间追的越来越靠近李怀卿的住处,在屋顶之上的他们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看见李怀卿走出了房屋望向他们之时,尔柳想要换个地方,楼筱的剑已经如期而至。 “来咯!” 楼筱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笑意, 尔柳回首,手上的刀举起格挡住她的剑势,剑刃相交似有火花,她一退又紧随着剑招刺来, 剑气带着花瓣儿让人皮肤刺痛,尔柳翻身闪入梨花树躲避,正好和走出来的李怀卿目光相接。 李怀卿看热闹不嫌事大,瞅一眼在拼命压抑自己的艾英,装作无意间撞入他们的对练, 眼看着楼筱的剑就要刺入他的身上。 楼筱眼只一顿就要收回剑势,但艾英似乎终于找到了出手的理由一样,抽出身上的短刀就迎着她而来。 一瞬间形势大变,从楼筱追着尔柳要打一场,到艾英主动迎上前战斗。 艾英和尔柳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他从北漠到中原经历了诸多磨难,一招一式糅合了南北武学的长处, 又因着都是实践战斗出来的经验,尽管没有杀心,与楼筱打斗之间的认真中,难免有几分凶狠。 突然被抛弃的尔柳半蹲在梨花树下,眼神微凉的看着贸然出手的艾英,只要他有一丝不对,就要把他格杀当场。 原本是属于自己和楼筱的比武……都怪自己把她引到这里来。 尔柳在自责后悔,而艾英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与楼筱接触,一场你来我往的打斗像是回到了过去, 他与楼筱还是无忧无虑的俩人,身边有亲人在观望、在自豪。 他没有刻意隐瞒,但毕竟现在所用的并不是他最常用的武器,与楼筱打的久些了,便被她摸出了破绽, 剑刃“啪”一声拍向他的手腕,艾英的手一麻,短刀脱手而出,飞向李怀卿的方向。 尔柳的任务只保护楼筱,他即便看到了也是不管李怀卿的, 楼筱身形一闪如风一般扫过李怀卿身后,空着的手稳稳握住即将刺入李怀卿的短刀, 短刀带着的风吹起李怀卿耳边的发丝,差一点就要伤了在场唯一不会武的李怀卿, 他听到她在他的耳后轻笑,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度,“哎呀呀,差一点儿李公子就没命啰!” 李怀卿第一时间的念头就是,她在练武的时候,真的如艾英说的,和平常不一样。 她扬手把刀甩向了艾英,那把刚握住短刀的手又压着李怀卿的肩膀,朝着他的方向压了些重量过来问道, “李怀卿,你哪里来的护卫,好生厉害!” 此时的楼筱像是一座热腾腾的火炉,带着扑面而来的温度,声音雀跃,不用转头就知道,她必定兴奋异常。 李怀卿只觉得她压着他的地方灼热不已,并且那热度瞬间从肩膀上传到头颅,再到整个身体,让人身体发抖,难以自制。 他勉强还维持着理智,却不敢回头答道,“不及楼小姐半分。” 艾英本来明亮的双眼看着俩人离得极近的身影,暗淡了几分, 楼筱歪着脑袋像是不满李怀卿的话,“什么半分几分的,你的护卫什么实力你不清楚么?他怕是还藏着招儿呢!” 她单手负剑指向艾英,“来!再来!你不必顾虑会伤着我。李怀卿你快告诉他,我用不着他让着,尽管使出全力来!” 见李怀卿没出声,她用手肘怼了他手臂一下催促道,“快说呀!” 正好碰到李怀卿的伤处,还未完全好的他整个人一激灵,到底没痛呼出来, 硬是忍着侧过头,捂着上臂和神采飞扬的她说道, “楼小姐尽可与他一试,只小心些别伤了他,他可是我极为重要的护卫。” 楼筱一手拍向他的背,“知道了!” 她重又看向艾英,“看招式你是学过北漠的武学的,这把短刀不适合你,可有别的趁手的武器?” 艾英嘴唇蠕动,正好说出的话收了回去,只答了声“没有。” 楼筱斜了一眼李怀卿,“李家什么好东西没有,怎么都不给护卫装备好一些,不能让他发挥出最大的优势,岂不浪费了。” 李怀卿被她一掌拍的几乎要吐血,咬着牙道,“是在下的不是了。明日在下就去给他备一把好刀。” 第76章 已经是外人 76 “你可听见了?千万别客气,李府好东西多着呢,你尽可仔细着挑个好的。”楼筱对着艾英挤眉弄眼,说完自己便哈哈大笑起来, 万秋园内都是她快活的语气,“北漠的武学我许久未曾再见了,今日正好来个新鲜的!你师从谁家,可会北漠最擅长的弯刀?” 楼筱说完想起了那把旧刀,印象里有人执着它在沙漠夜月之下飞舞如银钩,刀光起收割生命,刀光落寂静无声, 北漠有人曾把弯刀使的出神入化,让她慕名而去,疲于应对。 只可惜── 她心中有些暗淡,“若不会也没什么,原也是极少人能学到的本事,能传下来也是奇迹。” 艾英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李怀卿捂着手臂对楼筱说道, “楼小姐可开心?此番奉陛下令前往江湖,还不知道会遇见多少武林人士。楼小姐是遇见每一个习武之人都会请教么?” 他是在试探楼筱对性情,如果是不顾一切就喜欢打斗的话,也许他们一路上会有诸多问题。 楼筱让他放宽心,“不会,也就只今日。” 她从他的身后走出,“来,继续来。尔柳!你也试一试?你可有接触过北漠的武者?正好!” 原本半蹲在梨花树下的尔柳身形微动,随着楼筱的一声令下直冲艾英而去, 艾英先是一愣,见楼筱正是兴奋时候,知道自己今日是得尽全力来对待,遂与尔柳你来我往的打起来。 楼筱单手负剑跟在他们的身边,随着艾英跃起轻点水面,如一只大鸟掠过湖面,她的夸赞传来, “好身法!尔柳!你可不能输啊!” 尔柳眼神坚定的追逐而去,三个一心武学的家伙就这般扔下了毫不会武的李怀卿,在万秋园林中或认真或随意的“比武”。 对楼筱来说正好,对李怀卿来说,他竟没觉得心中不悦。 九白在角落看着李怀卿独身站立在湖边的身影,想要告诉他小姐一时兴起就会这样, 但自己所在的位置离他隔着半个湖面,若是高声传话,似乎……不太体面。 毕竟李怀卿这样的贵族出身,会很在意侍人的礼节吧? 她犹豫了几下,还好李怀卿看了看楼筱他们的身影就兀自回了房屋之中, 李怀卿藏着手臂上的未完全好的伤口,耳边时不时还能传来楼筱的笑声、惊呼声,那是他无法涉足的领域。 李家重文轻武,家族中没有谁会去学习武学的,他虽说不像长辈那般会看不起习武之人, 但还是不曾握过真武器,也不曾见过鲜血。 他信奉君子以笔为刀剑,伤人于无形,比野蛮的血肉模糊要更高雅, 若是楼筱听到了必要嘲笑他装模作样,在真正的危险前真刀实枪的战斗,才是真实,其他一切都是虚的, 李怀卿不过是长久居于象牙塔,不曾遇见过真正的要命时刻。 但是他的护卫倒是经验丰富,楼筱紧紧跟随着尔柳与艾英的战斗,一个大开大合不拘形式, 一个柔软且鬼魅,总在不注意的角度给予致命一击, 幸好艾英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他其实这是第一次遇见尔柳这样暗卫出身的人,除了擅长一击毙命之外,还有诸多杀人于无形的方式, 为主人尽力除去所有威胁,不惜一切代价。 尔柳在和艾英对战之时抽空想来,在中原王朝,她练武的对象原来都是这样的人么? 一时分心,被尔柳寻到了个破绽,一手成爪掏向他的胸口, 楼筱双眼放光,正要拍掌,艾英硬生生迎上去,不顾自己可能被掏的心脏也要同样重伤尔柳,以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气势,不肯服输。 两个男人谁也不肯后退,楼筱从原先的乐于观赏变成了心中不赞同, 倔强的两个男人是把胜利看作了一切,不肯在她面前落下败相,哪怕是受伤也不肯后退。 她手腕轻转,剑尖竖起斩开两人不死不休的战斗, 一人挑两个,逼他们收回攻势后退,不然就与她打一场,看败在她手上可会服气。 尔柳与她打斗多次,却绝对不会与别人一起对付她,第一时间收了手,哪怕自己会受伤也不肯继续。 而艾英看出了她要阻断他们的动作,突然回神过来现在做的太过, 他属实没必要和她身边的人计较,他已经离开她太久,她身边有别人陪着她练武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对,就是嫉妒。 尔柳默不作声,但与楼筱似乎是相识已久,俩人之间有一种莫名的熟稔, 而他明明才是楼筱的旧相识,只是如今俩人见面不识,她已经彻底忘记他了。 隔开了两人的不死不休战斗,尔柳半蹲落在地面,第一时间就望向楼筱, 而艾英收回了手也气血翻涌,差点没吐出血来, 他瞥了一眼尔柳,自己与他实力相差无几,但若是继续争斗,到底谁胜谁负还真的挺难预料。 楼筱剑光凛然,对着两个人严肃道,“本是点到即止的比武,你们俩怎么还拼命起来。怎么,你俩有仇?” 她探究的眼神在俩人之间来回移动,尔柳侧过脸去不吭声, 他是女皇身边的暗卫,自然不可能和一个江湖人有仇,楼筱很是清楚。 于是她多看了艾英两眼,艾英只觉的胸口堵着什么难受,像落败了那样首先开口道歉, “是我的不是,一时遇到合适的对手,没收住攻势。” 楼筱算是接受了他的理由,没再追问, 深夜,尔柳和艾英陪着她练武的差不多了,楼筱盘腿坐在屋顶之上,闭上眼回顾今日的每一次挥剑, 那把剑平放在膝头,在月光下熠熠发光, 尔柳像一个影子那样蹲守在黑暗之中,就在她身后,一动不动。 艾英抱着胸口看他们俩人的默契,听楼筱对他说,“今日多谢你的陪练了。” 听着很是生分,艾英心中有些难堪,“那……我回公子居处了。” 楼筱睁开眼对着他微笑点头,艾英低下了眉行礼,在黑夜之中离开那俩个安静的身影,跃过湖面落在梨花树下。 院中静悄悄,李怀卿已经睡去,他坐在梨花树下轻吐出一口气,毫无睡意。 第77章 谁家年少风流 77 哪怕有练武之时短暂的快乐,他对她来说,依然还是陌生人。 第二日也没有按照说好的给艾英寻一把好刀,只因着万秋园离京中有些距离,再去一个来回已经来不及了。 要出发了。 楼筱秉持着低调的原则,身上半分首饰未配,穿着从不知道哪儿寻来的粗布蓝衣, 黑长的发编成个大长辫子,细微的碎发被红绳系彩石压在额前,只那一双眼格外引人瞩目。 出发前李怀卿看到她这一身装扮,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 怎么能素成这样? 尔柳与艾英都没有什么讶意,似乎早就见过她这样简单的装扮, 倒是李怀卿,对她的记忆都是浓重色彩之下,华贵无匹的衣着打扮,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富贵与受宠。 他虽然也听了女皇的令轻车简从,衣着也素了些,没拿那些娇贵的丝质衣袍, 但玉佩、玉簪,香囊折扇等等该有的还是不曾缺,哪儿像她…… “李公子,你是要去郊外踏青么。” 楼筱一个翻身坐上匹再寻常不过的杂毛马儿,轻拉缰绳,回头笑李怀卿。 此时艾英和尔柳都和她一样利落上马,只李怀卿一人上马车,车夫有些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但李怀卿对楼筱的调侃并不生气,反而回过神来回道,“说的不错,在下就是要出门踏青去,楼小姐要同去么?” 楼筱“哈哈哈”几声笑出来,“走啊!李公子可别掉队了!” 她一马当先领着他们驰骋,九白咬着小手帕泪眼汪汪的目送他们离开,小姐头也不回的离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怀卿透过车帘看向楼筱骑马的背影, 一身素衣的她看起来自在了许多,在万秋园停留的短暂时光里经常都能听见她的笑声,那是他熟知里的镇国公不会出现的模样。 也许现在,才是真正的楼筱? 不是他常坐的好马车,李怀卿被疾行的马车抖动的有些不适,只身坐着,连好茶都没拿出来饮用。 也不知道楼筱是在赶路还是如何,现在还在京城附近,客栈多不怕没个留宿,她急着做什么呢。 其实楼筱并不急,她就是许久没有骑马先过过瘾,万秋园偏僻,路上无人,纵是打马快些行过也不怕伤着谁, 她喜欢风吹过脸颊的感觉,哒哒的马蹄带着她穿过长着杂草的小路,一路上花香扑鼻,彩蝶飞舞, 春日的万秋园是蜜蜂蝴蝶最繁忙的时刻,一片生机勃勃。 艾英好歹顾及了在他们身后的李怀卿,离马车不近不远,他一双眼只顾盯着楼筱在他们前面的自在模样, 哪怕被李怀卿看见了也无所谓。 “你若是想去,也可一起。”李怀卿掀开马车帘与艾英说道,“也不必一直跟着我,如今我没有生命之忧,你可轻松些。” 艾英只想了一瞬就拒绝了,“既答应了你的护卫之责,就不能扔下你。” 其实现在还要不要拿回旧刀已经不再重要,艾英只是想寻个理由可以跟在楼筱身边,他的人生本就无事可做, 遇见了已经不记得他的楼筱,哪怕不会再次与她相认,也不愿意就此离去。 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楼筱一路上或纵马疾驰,或缓缓而行, 时不时的下马去路边摘些花儿,采个果儿,谁说李怀卿是来踏青的? 她才是像出门游玩的那个。 不得不说,没有在京城的楼筱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像是回到了过去的生活,没了锦衣华服、金玉珠宝,她一身素衣不在乎形象,也不需要端着样子做什么, 想笑就笑想大叫就大叫,不用去考虑别人想什么,会不会失礼── 虽说在京城中,所谓的镇国公名头让她无人敢惹,但到底太多人看着,总是束缚。 怪不得前行前师姐笑她,“才来京城就要请示出门,你是心还野着,没玩够是吧?可别忘了回来。” 她瞒着萧正泽与师姐说好了出行时间,也不知道等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京城外的花儿都是香的,空气里都是快活的人气息, 他们行了好一段路才遇见了的赶路的人们,楼筱坐在马上一点也不怕被人见到,不像李怀卿躲在马车里少见了太多风光, 如今的她这般模样,谁能认出她来? 没看李怀卿都呆了一会儿么。 楼筱一路笑声,偶有路边的农人、少年少女朝着她看去, 但春日出行的人多的是,楼筱并不停留, 只许多人被她的心情感染了,和身边人说笑一番,道是谁家少女出门来,惹够了少年心,却不肯停留一瞬。 楼筱的好心情一路不曾停,她虽然兴奋,到底还是没忘了李怀卿是大家公子,没他们那样体力十足, 所以看到道路边简易木屋上,那个大大的“茶”字,她与尔柳招呼一声便停下马来。 这是为过路人歇脚喝水的茶棚,有些破败的木屋外摆着几张粗糙的木质桌凳,粗布衣服的老人提着水壶迎上前来, 热情的招呼楼筱,“这位客人可累着了?来喝些茶水休整一番再上路,不用急,到落日前定能到达客栈。” 跟随着她的动静,李怀卿的马车跟上来也停下,她把马儿的缰绳递给了老人帮忙拴住, 回头看李怀卿正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来。 她留意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什么不适,对茶棚老板说道, “来五碗茶水!” “哎!五碗茶!客人还要些别的么!我家做的烧饼可香了,路上做干粮顶饱!” “先不用了。” 简陋的茶棚里没几个人,楼筱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她寻了张空桌坐下,伸手招呼缓缓行来的李怀卿和艾英,“快过来!” 接着命令尔柳,“你也坐下。” 李怀卿掀开衣摆坐在木桌旁,也没有嫌弃粗糙的木桌会刺花他的衣料, 老板来摆茶的时候,好奇的多看了几眼李怀卿的模样,又瞧了瞧楼筱,像是明白了什么可着一顿夸, “夫人您对您夫郎真好!带他出来游玩呢?” 楼筱将将含着的茶水好险没喷出去。 第78章 好友……知交好友? 78 “咳咳……”强行咽下去了苦涩的浓茶,楼筱还是没注意被呛到了。 在场几人皆有些尴尬,只李怀卿笑眯眯的侧头问一无所觉的老板,“不知老者您说的夫郎,是哪位?” 还带着不知名污渍的桌面上,粗瓷碗里盛着的茶一看就是劣质茶叶,碎且毫无清香,李怀卿是决对不会入口的。 老者看看楼筱,又看看李怀卿,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这……不是您么?老朽我开茶棚大半辈子啦,见多识广但也有走眼的时候,若是说错了,客人勿怪!勿怪哈!” 李怀卿微勾嘴角摇摇头,不与他计较, 一旁的楼筱死命摇手,哭笑不得,“不是,不是!” 眼看老者眼神有些慌乱了,楼筱挥挥手,“唉,算了,你去忙吧。” 尔柳付了茶钱后,老者弯腰道谢,多次重复着“对不住,对不住”走开, 悄悄拍一把脸暗怪自己多嘴,以后可得记着祸从口入四个字。 楼筱笑过后也不当回事,李怀卿看着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艾英不着痕迹的在李怀卿身后瞧了瞧他们俩,眼微沉,心中略有不爽。 “若是走官道就没了趣味,总有认识你我的漏了行踪。 所以李公子,这样的路你可得习惯了,若有不舒服的一定提出来。” 队伍中就他一个身娇肉贵的,楼筱至今不能理解女皇让他与她一起是什么因由, 李怀卿一个大家公子,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善文墨吟诗作画的,跑什么江湖呢! “在下也曾游学过,楼小姐莫要小看了我。”李怀卿的折扇轻点木桌,对她的话透露出不满, “只管带路便是,在下绝对不会拖楼小姐的后腿。” 楼筱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书生”的角度,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手无缚鸡之力,须得他们的保护, 然而李怀卿说出曾经游学,说明至少出过远门,至少也有一定的生存经验。 她看一眼李怀卿面前碰也没碰的茶水,虽然在外他大家公子的嘴还是金贵着,只不知往后的山野之路,他要如何保持这份骄傲。 楼筱与李怀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为免下次被人误解,俩人商议一下身份如何定位。 艾英和尔柳的护卫身份自是不提,李怀卿和楼筱该如何对外说来? “不如……就以姐弟相称。”楼筱是当姐姐当习惯了,开口就定下, 但是李怀卿不同意,俩人的长相并无相似,且她一身粗布衣裳素面朝天, 若说是姐弟,那岂不是在说自己是个任性的弟弟,独享富贵让姐姐一贫如洗么? “不妥。”他垂下眼拒绝。 楼筱紧接着反对,“兄妹那是不可能的,我可不想要像你这样的哥哥。” 说的好像他很想要她这样的妹妹…… 李怀卿腹诽道。 “不如说好友,知交好友。”这是个非常万能的关系,不近不远不亲不疏,也有很多可操作的空间, 俩人都默契的不去想那个最亲密的关系,楼筱想了想, 虽然说好友两个字形容他俩有些勉强,但似乎是比较接近真实的关系了,谁管别人信不信呢…… 总不能说她是他的护卫吧! 楼筱认命的叹道,“好──我的好友。李怀卿,你以前游学都去过什么地方?路上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你可别忘了与我说。” 每个人的人生经验都是不一样的,旅途的意义就在于时刻有新鲜的东西出现。 “在下只走官道,途中只停留城镇和驿馆,一路皆有同窗好友接应,怕是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楼筱偏偏爱行乡路,时常荒野无人,被他这一说莫名有些想改变主意, “你先说说看,有顺路的话我便去瞧瞧,不过千万别遇到你的好友们,到时候麻烦。” 都出了京城,她是不想再做应酬之事,江湖当然是要自由自在, 李怀卿的好友必然也是一群文人墨客,她处在中间着实没意思。 李怀卿一时沉默了,在楼筱正好说“那就算了”时,他一脸爱莫能助,“不能帮到楼小姐了。” 他其实不太愿意楼筱接触到他的社交圈子,在京城里撩拨是一回事,带入外地的朋友面前又是一回事。 楼筱没想太多,她只是随口一提,不行就算, 一行人歇息好了之后上路,临走前楼筱向老者买了些烧饼做干粮,和她的行李一起放着。 一路上她像是回到了过去,只是与她同行的不再是年老的师父,而是几名同样有丰富外出经验的年轻人。 尔柳不爱说话像个影子,艾英不知怎么么也低调的很,从不肯与她主动开口, 于是只有李怀卿时不时打开车帘来与她交谈,甚至是不得不露宿在外的时候, 一行人收拾行装,生火搭棚,也只有李怀卿与她交流。 不得不说,与人最快的相熟方式就是一同旅行。 她发现李怀卿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身娇肉贵,他身上有很多大家公子的习性不假,也许有些矫情与过于讲究, 比如基本不会喝客栈的茶水,也不会和她一样路上饿了就啃几口干粮, 他始终保持着一份自有的风度,同时并不会对环境的差别抱怨,虽然不适应,但也从不露出嫌恶之色。 有时候楼筱都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太过了,让一名注重生活的贵族非要与她行乡路, 于是她决定,自己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看他的车夫,都憔悴了不少。 “过了这个村子,拐过山路,我们就去乘船吧。” 楼筱愉快的决定到,“这里附近住着些久居山中的村民,春日民俗,年轻男女会在山上对歌呢。” 李怀卿打眼一瞧不远处村庄中的草屋顶,偶尔的炊烟和鸡鸣狗叫,意味着这村子还算是热闹。 “好。”李怀卿没有不应的,“楼小姐对这里很熟悉,是曾经来过么?” “是呀!”楼筱一手在额前搭起凉棚,骑在马上望向村子,“不过今天不停留了,走那边的山路,山旁的溪尾就是河流,正好我们乘船去。”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笑着问艾英和尔柳,“听见了吗,有人在唱山歌。” 习武之人,定是有听见的。 第79章 真疯批 79 烟火气十足的山村就在山坳之中,可是他们不曾踏入,只绕过了村子,走在溪流旁的山路之上。 两侧都是耸立的大山,山上植被茂盛,时有飞鸟腾起,或者不知名动物的叫声。 若是李怀卿自己,是绝对不会走这样危险的路的。 楼筱就是凭着艺高人胆大才敢乱闯罢了, 因着一路无人,她偶尔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还会勒马驻足静听一会儿, 山间空气清新,一旁的溪流蜿蜒曲折,李怀卿撑着头从车窗外看去,还能在溪流中看到成群的银鱼,和偶尔急坠而下捕鱼的翠鸟。 他想,这也是极有野趣的。 他听不清那些歌儿在唱些什么,让楼筱笑的不能自制, 春日之时,男女结伴山上对歌,多半也是情之所至,过后再发生些什么,反正山野之中无人瞧见,猜都不必猜了。 总归就是那些事儿。 忽然听得一声较近的男声传来,倒是让李怀卿第一次听清了歌词,只是用词毫无押韵和美感,倒像是随意说的话加了一个调子。 “阿哥说心疼我喂~手拉我上青山~ 山上豺狼虎豹多呀~草叶荆棘多~~ 阿哥你真心不真心~剥开衣裳让我瞧一瞧~” 李怀卿听得轻皱眉头,只觉得山野村民果然粗俗,在野外竟然也不遮掩些那事儿,就这么大声唱出来。 他听见“扑哧”一声笑,那是楼筱在马上朝着歌声的方向看去, 发现李怀卿看自己,楼筱也回头瞧了他一眼, 一触即分,李怀卿只看见她眼中盛满了笑意,亮晶晶如同一幅少女游春图, 画纸之上第一笔落在哪里,他都自动想好了。 他及时停止了这奇怪的思绪, 听见楼筱好笑的说道, “这男子声音真是好听,怎么停下了?我还想多听他唱几句。” 为什么停下,在场除了楼筱之外都心知肚明,就偏偏她是个不开窍的,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歌声继续,竟然自己扬声开唱起来。 李怀卿震惊的连脸上的表情都僵掉了,手中折扇差点儿就要掉落在地, 在她身后骑马的艾英只微微一惊诧就恢复了正常,他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想着她原本就是个万事随心的性子。 不然,他也不会在京城街道之上看到她成了镇国公,会这么难以置信了。 她的声音柔美婉转,因为习武而内里力深厚,唱歌之时歌声回荡在山谷间久久不散, 若单听来,仿佛她是一个在朝着生灵诉说深沉爱意的女子,只是被她爱着的人,是谁呢? 是被她的歌声吸引的人么? 连李怀卿听着都怀疑,楼筱是不是有一个相爱的男子了。 当然,唱歌的男子也是。 只是这位毫不顾忌唱着山歌的男子,却不是李怀卿他们想象的,正处在柔情蜜意之中。 他手持着一把生锈的斧子,一下又一下的用力砍着脚下的尸体, 血肉飞溅在脸上,他漂亮的脸面无表情,眼神可怖,只听见女子歌声才侧耳倾听,然后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来。 他碎发散着,只用彩绳系了些小辫子,上坠着些银饰打成的铃铛、鱼儿、猫儿、花儿等等,随着微风吹起叮当细响。 衣服大敞开来,几乎露出几乎整个身体也毫不羞耻, 甚至朝着女子歌声的方向走了两步,脸色有了几分生动, 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神经质的笑容, 猩红的舌头伸出,舔去因着他砍杀而飞溅在嘴边的血肉, 他扔下手中的斧子,头也不回的朝着女子歌声方向走去,只留着一具看不出形状的尸体在森林之中,不见天日。 ────── 楼筱唱完过后,不管别人怎么想,开心的哈哈大笑后打马加快了步伐, 只是没多久,山上又传来了那个男子的歌唱声, 这次却是接着楼筱的调子,更加柔了声音,满是甜蜜与幸福, “阿姐你慢些走~等阿弟来找你, 阿弟我心慌又焦急诶~阿姐你要不要摸一摸瞧一瞧, 想见我阿姐的人儿在何方~ 给阿姐我的心儿,还有那山上月亮、地上猪羊, 只要阿姐留下~只要阿姐留下……” 李怀卿听得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打眼去瞧楼筱的反应,只是她刚刚还兴起唱歌,这次却听而不闻, 笑完就跑,压根儿不管那男声唱了些啥。 李怀卿想提醒她,那男子是不是要来寻她了? 却见她马儿一声嘶鸣,疾驰而去,李怀卿的车夫也跟着一鞭子抽在马背上,跟上了她的步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怀卿一头雾水,他往不见人影的山上左右望去,听不出唱歌男子所在的方向, 只楼筱一路笑着说,“快走快走!” 一队人疾驰过溪流,朝着溪流尽头的大河边的城镇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这如画的山景里。 他们走后不久,从林中走出一名衣裳凌乱的男子,额间汗水湿了头发,发间银饰丁玲作响, 他赤着脚踩上楼筱他们刚刚行过的路面,左右听已经没有马蹄声,显然对方跑的不慢。 “走了……” 他脸上失望的快要哭泣,双目似含泪珠, 蹲下身瞧着马蹄印,认出了三匹马和一辆马车,显然是个小小的车队。 不是这里的村民……? “我会抓到你的。”他嘿嘿笑出声来, 细细回味刚刚听见的女子歌声,想象着她的模样有多柔美、她的手有多白皙、她的声音…… 某些时候必定能带来极致的快乐…… “啊……”只一想,就莫名的激动呢。 他一手擦去脸上的血痕,踩入溪流对着流水自照,然后只擦干净了脸庞,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呼出声。 “杀……杀人了……”不知何时路过的村民瑟瑟发抖,然后不管不顾的丢下身上的农具转身就跑, 男子歪了歪头,只说了一声“麻烦”, 拾起他丢下的农具,也就一根木棍还算得用, 虽然比不得斧头,还是将就些吧…… 杀人而已──还讲究凶器是什么吗? 由他动手,他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第80章 江湖、江湖人 80 楼筱策马奔腾直至进入了河边城镇街道才慢下来。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干脆下了马,牵着缰绳慢慢的走走看看。 李怀卿也在马车上坐累了,掀起马车帘一跃而下。 楼筱瞧一眼他额前散下的几缕发丝,带了几分狼狈,好笑的问他,“李公子,你可还好?” 不明白为什么她有此一问,李怀卿点点头反问道,“好,楼小姐有何指教?” 她只是笑而不语。 李怀卿眼神疑问的看向车夫,车夫也不知是为什么,摇了摇头。 她不肯说,他也就懒得再问了,只是刚刚为什么突然骑马跑的这么快,他很奇怪, “楼小姐不是喜欢那山上的歌声吗?为何不继续听着,在下第一次听楼小姐唱歌,倒像很是熟练的样子。” 那是当然,云雾山常年就她和师父俩人,不给自己寻点儿消遣? 楼筱在哒哒马蹄声中笑道,“听便听了,唱便唱了,他都回应了我还不跑,留下来徒惹孽缘。” 她揶揄的看向李怀卿,“不跑,说不得到时候别人看上的是谁。你可听清了他第一次唱的是情哥哥?” 她没明说,李怀卿想起来冷着脸顿了一下, 时人男女不忌的不少,但京城中为着各自脸面好歹遮掩着些,山野村民不受礼教,竟然堂而皇之…… 他作为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人,只是听闻就觉浑身不适, “荒唐。” 他反问楼筱,“楼小姐难道也是同好,竟然毫不意外?” 很难得见到李怀卿露出这样的表情,楼筱像看稀奇一样盯着他不放,嘴里继续说着, “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见得多了,遇见什么人也不会奇怪。” 京城里难道就各个清正了?他李怀卿不可能不知道,说白了就是虚伪罢了。 “楼小姐知道,还去与这等污浊人会歌,也是个胆大的。”李怀卿被她言下之意弄的有些恼, 他自负于自己学富五车,编读经史子集,又不是那等闭门造车的穷学子,好歹也是游历过名山大川的人,怎会乐意被人小看。 楼筱是觉得他是个没见识的大家公子么? “一时兴起,唱完就遛,他还能寻过来不成。”她狡黠道, 她跑的飞快,那唱歌的男子出了林子没见着人,多半回村子里去找,找不见也就算了,又不会出多大事儿。 好似出了京城她的本性便回来了,喜欢做点小恶作剧,喜欢逗人玩儿,整个人青春洋溢,活力十足。 李怀卿心道,她这样子,哪里像京城中那位镇国公。 “采买些补给后我们去坐船,这曲河两岸梨花和橘花开的正好,河上泛舟赏花,还会遇见渔民打鱼,便这可是京城中见不到的景色。” 如此一来,马车便不能要了。 楼筱寻了个离码头不远的客栈入住,艾英出去把马车卖个好价钱,李怀卿正好叫水来洗漱, 而楼筱已经带着尔柳满街瞎逛,顺便去些人流密集处听一听消息,江湖上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小镇码头的街道拥挤不堪,到处挤满了或骨瘦如柴,或身强力壮的苦力, 今日正好有货船正在卸货,楼筱找了个破旧茶水摊子,一文钱便可有一大碗茶水,身边来来去去都是贫穷的苦力聚集来说话, 大汗淋漓之后酸臭的味道难以忍受,她和尔柳倒是面不改色。 “哎,这几日货船倒是多,主顾也大方。我昨日去给一个茶商卸货,给了我足足二十文!” “哟你可小声点儿,叫那老陈头听见了,小心他叫人来抢。” 正开心的黑脸大汉粗着嗓子生怕不被人听见,“怕他个卵!老子吃苦力堂堂正正赚的铜板,他来抢我就给?还有没有王法?!” 说起“王法”二字,与他一桌的男人们心照不宣的互相笑了笑,“你呀你,一看就是刚出村子没见过世面。” “没有他老陈头,这码头就没得活儿,你挣得多了就得献给他老人家一份儿,不然往后啊没得干。” “凭什么!”黑脸大汉脖子一梗,一脸的倔强,“老子就不给!” 他挣得银钱要给阿花的,俩人计划着要成亲呢! “算了算了……他这个人倔的跟驴一样,非得吃个苦头才晓得厉害。” 黑脸大汉不信邪,只觉得这群人嫉妒他身强体壮拿话来吓他,一口喝完茶水就呼哧呼哧出去找活儿干了。 楼筱在一旁笑眯眯的接话,“这老陈头何方人物啊?这么厉害?” 一桌男子陡然听的女声接入话题,纷纷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素衣少女巧笑倩兮,捧着脸好奇的问他们, “码头是他家开的么?干活儿还得给他交税啊?” 她的声音不大,看着像是谁家好生娇养的女儿,众大汉不自觉的软了声音说道, “是也不是,只不过老陈头家出了个人物,大家都敬着些罢了。 姑娘看你也是过客,这些事儿啊,你还是少打听为好,免得惹来祸事。” 楼筱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我就是好奇问问,明日就离开了。唉说说嘛!是什么人物?很厉害吗?” 大汉们见她着实不肯罢休,遂把凳子往她那边拉近了一些,低声说起来, “他儿子拜了师父学了武,那师父器重的很,说是要他继承一个门派呢。 我们老百姓哪儿敢跟这些武林人士争,他们手里有好武器,我们哪儿是对手……” 楼筱讶道,“好武器?能有多好?非朝廷官制不允用好矿,再是锋利,也和砍柴刀没多大区别吧。” 她当然知道江湖中有人做出了好剑,如今有一把正在尔柳身上裹的紧紧背着呢。 “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朝廷是朝廷,上面看不到的地方多了去……” 大汉露出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他们有门路,什么不敢干?朝廷那些文官儿哪管的了江湖人?” 楼筱正要细问“门路”两个字,大汉看到了她身后的尔柳和他背上裹着布的剑, 他在码头干了多少年什么人没见过,瞧尔柳的身姿就知道他是干嘛的,一刹那就闭紧了嘴,不肯再说一个字。 江湖人…… 问来问去玩儿他呢?!下一刻怕是一个不乐意就抽刀砍了他?! “我都听别人说的,不知道真的假的,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得罪了!!” 他迅速起身离去,让楼筱愣神一下,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 第81章 漂亮的傻子要杀人 81 艾英去卖了李怀卿的马车后回客栈,刚好碰到即将踏入门口的楼筱。 小二热情的招呼道,“娄姑娘去逛街啦?镇西的松子糖好吃吧?我女儿最喜欢了!” 楼筱从怀中掏出一包来递给小二,“多亏你推荐,确实不错。来,这包给你女儿!” 小二摆手说着“不”但眼光一直没挪移开来,小镇上居民挣得少,松子糖也不是时时能吃着──是个稀罕物。 楼筱“唉”一声塞到他怀里,“拿着吧。还有啊我不姓娄。” 这才不好意思的贴身收下,小二“啊”了一声,“我听见那位公子这样叫您呢……” 楼筱面不改色的诋毁李怀卿,“他啊,他外地人口音重,你听错了,我其实姓卢。” 艾英正要上楼的脚步一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楼筱, 楼筱正好看了过来,嘴里含着糖举起手里包好的蜜饯问他,“你要吃么?” 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的艾英摇了摇头, 楼筱又抬头望向只露出一只脚要下楼的李怀卿,“你呢?要不要?” 李怀卿带着水汽的脸有几分阴沉,虽然笑着,眼里却十分平静,“不了。卢、姑、娘。” 艾英莫名有几分想笑,李怀卿正经官家出身,嘴里一口官话字正腔圆, 被楼筱说口音重…… 她倒是一点儿尴尬之色都没有,出门在外随口撒谎都成了习惯了么? 当初,她也是这么随口与他说她的假名字。 让他白念了多年,在中原遍寻不得。 要下楼的李怀卿转身又上去,艾英跟在他身后又看了楼筱一眼,楼筱笑的懒懒的, “唉,真的不要吗?我们在船上要待好几天呢,那上面可什么都没有。” ──── 小镇中走来一个奇怪的男人。 单看脸蛋儿乃是绝世之姿, 一双眼含情脉脉欲语还休,高鼻梁、丹粉色唇微启,隐约可见口中白齿、舌尖红润, 像是谁家大户私养出来的歌舞伎,专供人取乐所用, 不然为何头发都不正经束着,只系着些零碎银饰,散乱披在肩上, 身上的衣服也丝丝缕缕,几乎遮蔽不住身体,他也毫不在乎。 赤着脚踩在土地,被路过的人见了只以为他是着急逃出魔窟的可怜人, 也有那心怀恶意的,猜测他是不是被主人家抛弃了,流浪而来,不然怎么会衣不蔽体,漂亮却呆滞。 摆着小摊卖烧饼的大妈瞅着他可怜,招手让他过来,“哎呦可怜孩子,你从哪儿来的?吃饭了吗? ” 男人歪了歪头,看了胖胖的、穿着打满补丁围裙的大娘微皱眉露出几分楚楚之色, “ 好饿。” 两个字就俘获了好心人,大娘拉他到摊位前坐下,先给他倒了一杯热汤,又手脚麻利的去揉面团, “等等啊,我马上给你烙个饼子出来。你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虽说已经春日了,穿那么少不会冷么? ” 男子低头看没油腥的热汤,和白水无异,伸手拿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身边传来了呱噪的破落音,“ 我说刘大娘!你见着他好看又傻,就想捡回去独吞呢?!也不怕你身子受不住!” 大娘“呸 ”一声骂道,“ 狗眼见谁都贱!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都是那破事儿!” 她对着低头喝热汤的男子温声道,“别理他!吃饱了大娘带你去换身衣服,你和我儿身量差不多,应是刚刚好。 ” 男子喝了一口之后,干脆双手捧起大口大口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用手擦了嘴角溢出的热汤, 红唇湿润让身边人见了邪心难以抑制, “饱了。 ” 大娘笑道,“ 傻孩子!光喝汤哪儿能饱呢?我这还有好吃的饼子呢! 唉?我去再给你揉点儿肉馅儿进去,你等等啊!”说完大娘蹲下身去掏锁在小摊柜子里的肉泥。 而站在他们身侧的黄牙男人一见立马凑到他身前诱惑他, “那老太婆可吝啬了,她那肉馅儿都是死老鼠身上剐的,又脏又臭。 去我家吧,我家三间青砖房,厨房炖着红烧肉,可香了……” 男子默不作声直勾勾的听他胡吹,舌尖舔了舔下唇,像是被他馋到了。 黄牙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被他歪头躲掉, 心道哪怕这漂亮傻子不行,光凭着这张脸只要他一转手,都能卖个好价钱。 遂继续哄他,“ 到时候让你吃个够饱,还有好衣裳穿,合绣听过没?那可是一寸值千金啊……” 男子微微一笑道了声“ 好”,像是迫不及待的站起身,黄牙立刻喜笑颜开, 心中已经计划好,卖了他的时候可得好好敲一笔,这张脸可不能便宜了。 等大娘裹好了肉馅儿抬头时,桌上除个空碗就再没见他人, 她暗道一声“遭了 ”,怕是被黄牙拐了去,急忙把小摊儿收了,要回家寻孩子帮忙去要人。 身边路过的人劝她道,“ 刘大娘!你家孩子病的厉害正缺钱呢,你怎么还有空管这闲事儿!算了,那是那傻子的命。” 刘大娘双手拼命在围裙上擦,“可怜的,黄牙是个没底线的,不知道会怎么做弄人呢!不行,我不能当不知道! ” 怎么劝都不听,只匆匆推着小摊儿要回家,只是不知她那躺在床上没钱治病的孩儿,能不能帮到人。 小镇上青砖房并不多,男子进了门便被黄牙叫人把他捆住,一手迫不及待就要摸上去, 只听见一个体弱的女子哭着对黄牙说道,“ 放了他罢!你别干这丧良心的事儿了!我日日佛前祷告为你赎罪,整日睡不好……” “闭嘴!”黄牙抬起男人的下巴给女子看,“ 瞧瞧瞧瞧,上等货!就这脸,我卖牙婆二十两银子都是我好心了!” 女子哭的转过头不看,很快又紧走几步来求黄牙,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 ”的手势。 女子顿步停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男子自进了屋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别吵,闭眼。” 他要杀人了。 第82章 抓住你了 82 青砖墙外,刘大娘犹犹豫豫的问身边病弱的男孩儿,“要不我去就行了,你退后些,身子还没好,娘不该让你来帮忙。” “黄牙骗了人就要卖去那下作地方去,咱们就说报了官,吓他一吓,说不准能把人换回来……” 说完男孩儿伸手敲了敲门,却没有听见有人来开门的声音,可是里面明明有动静。 刘大娘急了,“砰砰砰”大力锤着木门,张开嗓子就骂人。 突然屋内安静下来,“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刘大娘嘴里骂人的话被开门的人噎住,她愣了一下。 那个漂亮的男子身上裹了件青色丝绸长衣,眼中呆滞不见,目光灼灼,脸上还留着笑意和一抹红晕。 他也不说话,绕过他们就要走,刘大娘急忙拉住他, “你……你没……出来了就好,快走快走!那黄牙不是个好东西!” 他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味道和一股说不清的寒气,被刘大娘拉住了回头看她,又瞧了眼她儿子,显然都是来救他的。 刘大娘被他看的心底打了个寒战,把手放开了,“你没事就好……” 她的儿子把她拉到身后,用单薄的身体护住了,“我娘说你要被欺负了,让我来帮忙,但似乎您并不需要。” 男子从衣服兜里摸了摸,掏出一把银子扔给他后,说了声“问个事。” 刘大娘和儿子不明所以,还想要推脱,男子已经开问了,“近日,可有马车队来?” 刘大娘常年在路上摆个小摊儿肯定是知道的,忙不迭的点头,“有!看方向是朝着客栈去了,应是要住一晚后坐船去云苏城,咱镇上刚好有个码头。” 男子点点头就走,刘大娘要再问,被儿子拉住了小声说道, “阿娘,我瞧他不是傻的,咱就别多问了。” 他有些忌惮的拉着人后退,再抬眼时,男子已经消失在黄昏的街口, 刘大娘抱怨道,“这天快黑了,好歹让他来家里歇一夜……给了这么多银子呢,做点好菜也行啊。” 儿子无语道,“您就见着他好看是吧,早晚要惹出事来。” 他没告诉阿娘的是,他似乎从那个人身上闻到隐隐的血腥味,不是个善茬。 黄牙这次,怕不是踢到铁板了。 ──── 是夜。 楼筱一行人早早入睡,整个小镇安静的不像话,除了偶尔打更人的声音,就只能听见虫子的嗡鸣。 一个黑影以鬼魅的速度窜上客栈屋顶,除了李怀卿外的人都醒了,只谁都没有出手。 楼筱侧身在客栈床上托着腮,想看看这个贼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尔柳背着剑仰头确定对方的方位,若是胆敢在他们楼顶驻足,他就要不客气了。 而艾英在床上双手托着后脑勺仰躺着,也好奇此人是想要偷东西,还是…… 他们听得他似乎开了某个房间的门,然后便是男子女子的喁喁细语,众人恍然大悟不再理会, 没一会儿却听得一声女子惨叫,艾英“腾”的起身冲出去,正好撞见了一个黑影迅速逃窜, 俩人只浅浅一交手便分开,艾英并未追击, 回客栈之时,楼筱正和尔柳在询问小二,到底发生了何事? “嗨!天字一号房的小姐说,有个男子夜晚去投怀送抱,结果好好的对方突然变脸给了她一刀,幸好没中要害。” 楼筱的样子八卦的很,“大半夜送上门来,也不怕有诈哦?” 小二压低了声音和楼筱吐槽,“住天字一号房嘛,也许见多了呢,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卦,难道是刚发现下不了口?” 楼筱与艾英对视之后,艾英慢慢摇了头, 客栈内众人听了一耳朵八卦又回去睡了,楼筱觉着和自己无关,也放心的躺床上就睡, 尔柳抱着胸假寐,神经永远紧绷着,防止任何突如其来的攻击。 哪怕他很清楚,楼筱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黑暗之中逃离的男子在街尾无人处,狠狠的扯下夜行衣,脸上的嫌恶之色毫不遮掩,只恨自己没下了决心,把人宰杀在当场。 车队的女主人……那个与他对歌的女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模样?! 和那些觊觎他、垂涎他的人,毫无区别……这样恶心的人,怎能唱出柔美的歌声?? 一定是他找错了…… 待要再去,想起隐约察觉到的客栈内高手,以及刚刚与他对了几招未出胜负的男人,不能再夜探客栈。 她一定在客栈里,也许就在那些高手的保护之下。 夜晚出现必定引人防备……他还得另寻他法。 第二日一早,楼筱一行人也没告诉李怀卿昨夜发生的事,早早的便收拾行装,去码头包了一艘船舶。 清晨薄雾中,憨厚的船夫笑的眼尾拉的长长,对这几位出手大方的客人万分满意。 在码头停了一会儿等大货船先离开,李怀卿和他的车夫去客房收拾, 而楼筱犯了懒,半趴在船头低头瞧着水波,一手垂在水面上,和偶尔撞上她手的鱼儿嬉戏。 时辰还早,就已经有了撒网打鱼的渔夫,河边的鸟儿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林中飞窜,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楼筱听得他们的船夫一声喝,撑着长杆离开了码头, 想是因着遇上了大方的客人,船夫高兴的扯起嗓唱起号子,楼筱趴着一边搅水一边给船夫打着拍子,还跟着凑热闹“嘿”了几声。 正在从行李中拿出竹笛的李怀卿顿了顿,又塞了回去, 她这个人,喜欢的偏是些乡野调子,哪里会欣赏他的笛声? 他听见外面楼筱为唱完号子的船夫鼓掌,笑声清脆, 从客房走出去,她还是毫无形象的半趴在船头,像个小孩子那样一手垂在河面嬉水,简直不像样。 艾英在他身后想,这才是她…… 而楼筱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只是原本惬意的面色变了,她似乎感觉摸到了什么东西。 青色河水里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她的,楼筱条件反射的抓住,一个用力上提, 便见一名美丽的男子破开水面冒出头来,在波浪起伏中,清泠泠的仰头望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抓到你了。 第83章 踢下河去 83 楼筱反应过来就要放手,奈何这男人死死抓着,察觉到她要松手的动作嘴一扁还委屈上了。 船夫这时也发现了他,惊呼着危险七手八脚的把人拉了上来,就这样,他也没松了楼筱的手。 “放开。” 她第一时间就木着脸说道。 男人湿透的衣服遮不了身上半点儿,连发辫上垂下的银饰都滴着水,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的精怪,浑身都写满了“不正常”。 “再不放开我就把你扔回河里去。”楼筱这次勾起嘴角带了笑意,眼里却冷冷, 船夫本来还张罗着要给他换身衣服,问他怎么会掉入河里,见着女主人态度不好,讪讪的走开了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男人脸上委屈的快要哭出来,大剌剌的敞着身体,湿透的衣服里什么都清晰可见, 楼筱顿感辣眼睛,侧过头去数数,“一、二──” “三”字差一点儿出口,男人就乖觉的放开了手, 楼筱站起身欲走回客房内,又被他揪住了一片衣角,也不说话,就这么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尔柳眼含威胁,他似是害怕一般缩了回去, 楼筱没开口,谁也没敢与他接触,李怀卿从客房出来就见船上多了一个人,疑惑的看向尔柳, 可尔柳只装木头,半个字都不肯说。 李怀卿只好去问船夫,“怎的多了个人?他是从何而来?” 船夫这才一五一十的说他是女主人从河里救出来的,“不知道谁家掉河里的,要不您问问他是哪个村子的人?我们下一个码头就把他送上岸去。” 男人与李怀卿对视上后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眼光说不上什么意味,却让李怀卿莫名有几分冷意, 只是他脸上还笑着,眼神闪亮,李怀卿见不得有人如此不体面,吩咐他身边的车夫, “带他去换身干爽衣服,他身上的是丝绸,应是谁家的公子,问问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楼筱怎么把人救上来就不管了?难道是见他太狼狈了。 不大的船上多了个人,便时时被人盯着,除了尔柳就是艾英,都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楼筱也是。 她去客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后出来,就见那男人换下了一身湿透的透明衣衫, 只是车夫的粗布衣服在他身上小了些,还是露了些皮肤出来, 坐在甲板上在春日阳光中朝她望过来,有几分少年人的清澈。 车夫不懈的追问,“我家公子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为何落水?我们好把你送回去。” 那男子充耳不闻的装傻,却在发觉楼筱在看他的时候,隔着些距离望着她,像是只说给她听, “我叫莫惊春。” 声音带着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钩子,如此再是迟钝也知道这人来此为何了。 艾英微不可查的“哼”了一声,像是嘲笑对方也像是嘲笑过去的自己, 李怀卿倒是摇了摇扇子品味一番名字, “莫惊春──” 好似没有哪个大家族姓莫的,“你是何方人士?” 莫惊春连看都没看李怀卿一眼,像是没听见他说话, 只盯着楼筱,等着她回话,说出自己的名字。 楼筱怀里抱着昨日买的蜜饯松子糖等各种零嘴,又坐到了船头来吹风,莫惊春亦步亦趋的跟着,保持着不近不远不被厌恶的距离刚好,眼里就只有她。 他们别的人,都像是摆设一般,不落入他眼。 李怀卿收了折扇起了怒意,眼不见心不烦,既然是楼筱惹来的人就让她自己来处置,他们不管了。 船舶穿过晨雾,越见明媚的春光,河流上打渔为生的渔夫多了起来,到处都是穿着斗笠拉起网的渔夫, 两岸时不时就能看见背着农具的农人,或在田间耕种,或正赶往自家土地的路上,互相招呼着。 正在河边洗衣的村民用棍子敲打布衣,一阵一阵有规律的节奏中,伴随着怒喝孩子不许下水的骂声。 偶尔会有岸上的人把眼光向她投来,也看见了她身边的莫惊春,大声向着他们打招呼,那是村子里最质朴与单纯的热情。 楼筱最是喜欢这人间烟火气,不知不觉就扬起笑容来招手示意,她身边的莫惊春盯着她也歪头微笑着, 哪怕楼筱不理会他,他也很能自得其乐。 路过了一位戴着斗笠划着小舟的渔夫,楼筱“嘿”一声问道,“今儿可有打着好的大鱼儿?我来买上一尾!” 离得近了,楼筱伸出头在乐呵呵的渔夫小舟里指着一条胖头鱼决定道,“就它了!” “好嘞!姑娘!十五文您觉得怎么样?”河边村子的渔夫靠着河来挣点子银钱,要的也不算贵。 楼筱爽快的扔出一串铜板,渔夫便把鱼用草绳系了递过来, 但她并不接手,而是看向了身边的莫惊春。 莫惊春懂事的乖乖接过来,鱼儿活力十足左右摆尾,甩了他一身的水和鱼鳞,他也面不改色。 与渔夫分离之后,楼筱坐在船头一边啃着蜜饯一边极其自然的说,“顺便把它收拾了吧。” 于是李怀卿等人便看到那个男人蹲在甲板上,利落的掏出匕首给那胖头鱼刮鱼鳞、宰鱼鳍、开膛破肚去内脏,收拾的干干净净,就等下锅了。 他眼神亮晶晶等夸奖,楼筱拍拍手放下怀中的零嘴接过来,提着鱼儿瞧着满意道, “好手艺。” 然后一脚踢在他胸口上,只见他眼中先是惊诧,然后是神经质的欢喜,竟也不反抗,四肢摊开“咚”一声毫无预兆的落入了河中央,溅起一片水花。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一旁正在撑船的船夫动作都僵住了。 踢、踢、踢下去了?! 这是河中央,要死人的!! 他急忙看向河面,莫惊春竟然没有露出水面,难道是沉了底? 连李怀卿和艾英脸上都出现了无可抑制的惊讶,谁都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作此行径, 而楼筱提起那只收拾好的胖头鱼,朝着他俩提声高喊道, “今儿中午吃鱼!我亲自下厨哦!” 第84章 最让我快乐的事 84 “楼筱要下厨”这件事都没有她一脚把人踢下船来的让人震惊, 以至于她做了满满一锅鱼汤来,大家吃归吃,还是没法当作她刚刚干的事儿不存在。 船夫不敢说,李怀卿虽然不喜欢那个男人,但也没想过要直接把人扔下河去。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的出现有问题, 于是问楼筱,“楼小姐之前认识他?” 是江湖上的坏人?还是曾经得罪了她、纠缠于她的痴人? 李怀卿看出几分莫惊春的执着,似乎就是冲着楼筱而来的,也许是她在入京城前惹得情债也未可知? 谁知楼筱摇头的十分干脆,“不认识。” 看她样子不似作伪,以李怀卿对她的认识她也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应该是真的。 可是…… “那你为何……?” 后面的话没出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楼筱望着李怀卿身边的艾英,“那你说,我做的可有不妥?” 李怀卿也跟着看向艾英,他也是从江湖中来,难道会同意楼筱的做法? 艾英思索一瞬,还真的点头了,“楼小姐做的,并无不妥。” “瞧他穿着也不似周边的村民,船行中央才被捞起,他未见力竭之色,应是习武之人── 更何况,他随身带刀,怎知不是别有用心。” 楼筱一边吃着自己做的鱼一边吐槽,“这荒郊野岭突然出现个美貌的,脑门儿上就等同于贴着大大的’有诈‘两个字。” 更何况还叫什么“莫惊春”……作为一个出门在外日常胡诌的人,她感觉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假名了。 对于这些事李怀卿不甚明白,遂也不会多言, 在艾英眼里倒是认为,那男的别有用心是真,图的大概率是她本人而已。 只是楼筱是个不开窍的,别人眼里都冒星星了,她还能无视掉一脚把人踹下船去,一点儿怜惜之情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郁闷。 她在武学之上一点就通,人情往来虽然不喜欢也不会不懂,但就是男女之事,好像从来不进她的脑子。 只是他也没义务和她说明了,人已经被踹下河,她若猜的不错,那个男人乃习武之人,那就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男子好生奇怪,是从哪里认识的楼筱,这一路似乎并未见着他人。 因着这事儿,船上都沉寂了许多,船夫不敢再多说话,生怕惹了她就像那个男人一样被踹下船去, 虽然他看起来很好说话,那踢人的动作可一点儿不含糊! 船上的第一天就以这般诡异安静的气氛度过,到了夜间行至一个小码头,船夫停靠歇息, 此时正是在一个极为偏僻的小山村,除了山便只有山上的猴子叫声, 幸好楼筱带了不少零嘴,在夜晚之时,船儿点上了灯笼, 李怀卿就着一点儿微光翻看带着的书籍,而楼筱靠坐在船头犹豫要不要趁机,去活动活动身体。 正此时尔柳和艾英听到了什么动静,身体一僵正要出手,楼筱在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暂且冷静, 只见那个白天才被她踹下河的男人,从密林深处钻出来,神态自若的登上了船,看也不看冷脸的尔柳和艾英, 蹲坐在楼筱面前,指控她,“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竟不怪她的狠心,只心心念念她的名字, 楼筱不负众望的顺口就是个假名,“我叫林欣,你知道了,可以走了。” 对方眉宇微皱,再次控诉她,“你说谎。” 楼筱才不惯着他,昂起下巴像个恶霸一样,“那又怎么样?你死死缠着我们船到底有什么目的?不怕我揍你?” 莫惊春露出笑容来,“揍了我,我就能做你的情郎么?” 这什么跟什么?! 楼筱被他的脑回路一时吓到,脱口而出,“你想什么呢?!” 莫惊春回头扫一眼李怀卿、艾英、尔柳,眼带不屑,对着楼筱真诚的说道, “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我长得比他们好,也比他们能干,”说完身体朝着她的方向压了压, 低了声音极具诱惑力的意有所指道,“我也比他们,更能带给你快乐。” 楼筱冷笑一声叉腰站起身来,“快乐?这世上只有一件事能让我快乐,来!我们到岸上去!” 她当先一脚踩着船头跃上岸,回头对着莫惊春扬下巴,“来不来?” 见着李怀卿他们目露不同意,她一句话把人都镇住,“你们都老实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莫惊春略带得意的瞅他们一眼,也踩着她刚刚的位置轻越上岸,确实是习武之人, 只是上岸后他便极其自然的想要去捉楼筱的手,被她歪了身体躲去,入了密林中,传出她的声音,“过来。” 莫惊春笑的不能自抑,迫不及待跟上去要成就好事,这是他多年来为数不多真正开心的时候, 她比他想象的样貌性子都出乎意料的好很多,还是和他一样的会武,今夜怕是不到天亮不会罢休。 他想着想着身体便开始兴奋起来,笑着的时候发上细碎的银饰丁玲作响,衣裳被不经意的扯开,露出的肌肤都在散发着一股子求偶的味道。 入得无人密林,她选了一处勉强开阔的地段,左右瞧瞧, 见着他走来,黑夜中她也笑的很甜,“此处方便行事。” 莫惊春点点头接道,“四周无人打扰。” 楼筱活动活动手腕,“既如此,我便开始了。” 莫惊春摊开手走近了一步,“好……嗯?” 正头脑发热的他被楼筱突如其来的一记拳头打在胸口,顿时心跳加快,连退几步, 他捂着胸口不可思议的望向她,“你……” “我什么?来呀,最让我快乐的事,就是痛痛快快打一架。”楼筱把垂落的发丝撇到耳后去, 神态轻松的说道,“现在说不愿意,晚了。” 莫惊春先是震惊,然后几分迷惑,接着蓦然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存在的那一点暧昧统统消失, 楼筱静静等着他发疯似的没说话,只他捂眼做出擦眼泪动作时催促道,“好了么?我真开始了。” “好。”莫惊春一双眼透过指尖缝隙,似乎现在才看清楚了她,“好。” 第85章 你应该杀了我 85 楼筱带着人走后船上一片寂静。 尔柳和艾英是知道楼筱性子的,自然没什么反应,她找了个新鲜的人练手,也不知道面对那个家伙会不会手下留情。 反正,以前和他们都没留情过。 只有还不太熟悉楼筱的李怀卿坐立不安,虽然还是摆着看书的姿势,却久久未翻开新的一页。 他懊恼的把书“啪”一声合拢,又不好说的太明白,问像跟木头一样立着的尔柳, “你是她的护卫,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和那个男子……” 她可真是不知羞耻,才见过一天的人就这么带入林中,和山间的乡野村夫野外……她也下得了口! 一张脸好看,一点儿性情都不知道就能这般亲近,她怎能如此肤浅! 他说不清是为了她的肤浅而生气,还是因为她肤浅却没看上他而生气, 李怀卿只觉得,自己计划着要攻入她心为他所用的计划,在今日之事面前都是个笑话。 要什么她的心……随便一个长得不错的就勾了过去,原来拿下她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且俗气?! 他做不到。 李怀卿明知道自己生气的毫无缘由,但又抑制不住自己。 离开了京城,一切都好似脱离了他的认知,他总以为天下之大无他不知之事, 书中自有黄金屋,百书写尽万般世间之事,而他自小阅尽藏书,骄傲着自己拥有着别人都无可企及的见识。 可是他似乎还是看不透人心。 确切的说,是楼筱的心。 是他还是京城中没有比那男人长得好的? 为什么她轻易就被只见过一天,且她自己都承认“可疑”的人,勾搭了去? 她到底怎么想的? 尔柳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不搭话,他原是女皇的暗卫,后又被暂给了楼筱,除了她们没人能命令的了他,他自然无需理会李怀卿。 艾英不想在李怀卿面前暴露太多自己的楼筱的关系, 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对李怀卿来说也没影响,遂也没打算告诉他。 所以只有李怀卿一个人在烦躁纠结,在船上的每一刻都觉得无比难熬。 他倒是要看看,他们俩个,能荒唐到什么时辰才回来?! ──── 说荒唐,确实荒唐。 莫惊春原是没准备用全力,谁知一开始的大意就被楼筱逮着机会来了几拳,连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她赤手空拳,身无武器,看着比他娇小,没想到无论是招式还是力度,都拿捏的像是个中高手。 “你打痛我了。”莫惊春差一点就要吐血,也还是做出了不在意的模样, 他现比任何时候都对她感兴趣,却没有开口问一句,反而越挨打越兴奋,渐渐的也用上了自己最本真的实力。 楼筱是拿他练手来着, 这个男人虽然习武,却气息不稳,像是受过重创还未恢复,对她并没有太大威胁, 所以当发现他越来越有不要命打法趋势的时候,楼筱及时踢他一脚与他拉开距离,站在树冠之上对下面的他问道, “你真不要命了?” 莫惊春咽下喉中血腥,歪着头嘿嘿一笑,“是你要打的。既然要打就要打的痛快──最好能打死我。” 楼筱一脸无语,“热身而已,不至于闹出人命。” 他觉着有些吃力呢,她还只是在热身, 莫惊春细细的仰头打量不远处的她,回忆自己可曾在江湖中听闻过她这样的人物。 意识到她的武力远在他之上,是真的能杀了他, 莫惊春变得有些期待,有些热切, 朝着她走了几步,却步子一滞,四肢不受控,眼前黑白闪烁,天旋地转间,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楼筱愣了一下没立刻下去,这种像是幼稚的骗人招数怎会在她身上奏效, 却在听他呼吸确实微弱,且隐隐闻见血腥味的时候,楼筱才知道他也许真的旧伤复发了。 她跳下树来,警惕的观察了他一会儿才走近,莫惊春恍若死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息近乎全无。 楼筱纳闷道,“我下手重了?不会真死了吧?” 然后蹲下身凑近前来伸出手查看,却见他突然睁眼要动手,楼筱早有准备也还是被他拉着滚到了地上, 两个人在满是枯叶的地面纠缠着,他手脚并用却不是要与她打,倒像是想抱住她, 楼筱却不管不顾动手揍人,他嘴角的血慢慢流出也不肯松手,却还是敌不过楼筱大力, 被她挣脱开站起身,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膛,截止了这段无意义的翻滚。 她有些生气,“我顾及你有伤在身未用全力,你还敢继续?想死么!” 莫惊春被她踩的胸闷,一口血吐出来撒满散开的衣襟,他双手不轻不重握住她的脚腕,制止她松开的动作, 仰躺着望着她高高在上垂下眼皮的表情,一边吐血一边喜爱的不能自已道,“来、来!杀了我!杀了我!快动手!” 他越是握住她的脚往身上踩,楼筱越是抽身,他总是挣不过她的, 楼筱说了一句“神经”拔腿就走,只剩莫惊春双手空抓后侧过身蜷成一团, 且笑且吐血的,慢慢就没了声音。 她好似走了,四周一片寂静, 他也没有力气抬头看她去了哪里,是回了船继续和她的情郎们行过河流山川吗? 而他只配独自烂在这荒山野岭中,就像他杀过的那些人…… “死了没?” 一声没什么好意的问话让他渐渐转过头来, 楼筱弯着腰嘴里吐槽道,“随便打一打就行,谁让你拼命了,看这血吐的,这是要作死在这里么。” 她拖着他一只手环在肩上把他扶了起来,嘴里不停,“你要死,也别死我手上啊。” 莫惊春的头垂在她的肩,能闻到她发间清新的味道,感知到她身上柔和的温度,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应该杀了我的。” 楼筱翻了个白眼,“待会儿去了河边,你想死直接跳进去就行,我不拦你,绝对活不了。” 她忍不住继续吐槽他,“脑子是不是有病,哪儿有人要别人杀自己的,活着不好么!” 莫惊春垂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第86章 只求一夕之欢 86 臭着脸的楼筱拖着半死不活的莫惊春回去路上,他还叽咕着身上脏非要脱掉衣服, 楼筱被他在耳边烦的几次想着把他扔掉算了,但一想到他大口大口吐血的样子又于心不忍, 这荒郊野岭的扔下他就只一个死字,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活的下来。 她一边怪自己多事非要揍他,一边又忍不住的说他, “那不都是你自己的血,你还嫌脏,我还没说你会弄到我身上呢!” “我脏。”莫惊春垂着眼皮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挣扎着用一只手剥衣服,“你没脏。” 楼筱被他念叨的烦了,伸出手一个用力就把衣服给撕了下来, 莫惊春本身就失血,加上夜风寒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楼筱幸灾乐祸道,“活该。让你犟。” 李怀卿发现他们回来,时间也不过刚刚过去半个时辰。 艾英和尔柳见怪不怪,尔柳过来想要把人接过去,莫惊春还不愿意了, 楼筱肩膀抖了一下他靠上来的脸,没好气的很,“去尔柳那,让他给你瞧瞧。” 莫惊春只埋着脸不肯,楼筱惯的他,直接放了他手, 莫惊春站立不稳身体晃了晃,又瘫软坐在了地上。 尔柳木着脸过来给他探脉,查看他的伤势后隐晦的看了楼筱一眼, 不过楼筱并不想背锅,抱着胸道,“是他不要命的,可怪不得我。” 李怀卿自她回船便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不去看她, 见莫惊春那苍白着脸还含情脉脉的样子莫名不爽, 楼筱不过才遇见他一日,就发展到如此亲密的关系,这个男人会些手段,但看来身体并不是很行啊。 莫惊春非常熟悉那种眼神,很快就微仰下巴,有意摊开露出的半身挑衅的看向他, 李怀卿给了他一个蔑视的冷笑,很是看不上这等做派,与娼门何异? 他不明白楼筱为何要把人留在船上,开口道,“明知他心怀不轨,何故要让他上船?” 他一出声莫惊声就做出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样儿,楼筱也知道自己不该把人留下来, 若是没的吐血这事儿,她倒还能心安理得的踹人下船去,如今他这要死的样子她就下不了手了。 遂看向尔柳,眼神询问他是否确实伤重, 尔柳探了脉与她点点头,楼筱心内叹了一口气,对莫惊春说道, “是我下手重了些……不管你来我船上有何目的,我可以收留你些时日,但一旦伤势好转你就得下船。” 楼筱见他不同意也不反对,就知道拿一双含情眼瞧她,她一巴掌拍到他额头,“听懂了就吱一声。” 莫惊春低头“哦”了一声,好不可怜, 李怀卿见不得这种人,转身就回客房里去, 楼筱活动完身体还未尽兴,与尔柳一个眼神,俩人便极有默契的一追一赶,踏叶而行,于林中打的很是激烈。 莫惊春脸上的笑在楼筱走后一瞬间就晾下,都不管艾英还在一旁看着,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真面目暴露。 艾英从袖口摸出一瓶伤药扔给了他,语气有几分威胁,希望他识趣的走人, “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 莫惊春理也不理他,低头打开药瓶轻嗅一下,确认无毒后仰头就倒入口中, 他挪了挪身体,靠着船上的木栏像是要就此睡下,被艾英蹲下身的动作惊到,一掌格挡住艾英伸过来要握住他脉门的手。 “别碰我。”莫惊春眼格外凉,杀气腾腾的说道。 艾英简直气笑了,楼筱在的时候尔柳探过,他还装的毫无反应, 如今人不在,他就这副模样了? “你那天来客栈,是寻她的?” 艾英带着几分恶意的又要去捉他,莫惊春动手几次挡住了,但也再次吐了口鲜血。 艾英怕他真死在船上了对楼筱不好交代,试探完就袖手站在一旁, “若是我告诉她,那天在客栈内向天字一号房客人投怀送抱的是你……” 莫惊春一手抹去嘴角血迹,嘴角勾起笑意,“怎么证明?” 艾英毫无意外,“果真是你。” 莫惊春顿了一下,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挑衅的看着他, “是我,又如何?你们吃不着,还不允许别人馋了?” 他说的一点不客气,打翻了之前脑子有问题的印象,他此时像是一朵盛开的食人花,艳丽脆弱但又危险至极。 “别用你肮脏的想法去玷污她!她可不是你那些恩客!”艾英口不择言,也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隐秘的心思, 因着艾英认出了他就是那日客栈摸进别人房间的人,行走江湖中也大概知道这类人的作风, 说好听些是放荡不羁、随性自由,说难听些就是生活混乱,放肆糜烂。 他是看不上这种人的, 但莫惊春长得这模样,哪个女子拒绝得了他? 只希望楼筱还是当初正直的样子,不会让这种人得手了去。 “可我就是馋,不吃下去不罢休,你又能奈我何?”莫惊春十分得意的样子,唇角还有血迹却笑的恣意。 哪怕重伤在此,艾英随手就能将他一刀毙命,但现在就是赌他不敢动手, 为何? 还不就是因为她么。 艾英拳头捏了捏,冷脸看他像是在考虑如何下手, 但莫惊春知道,他也就是想想而已了。 “你与我过不去又是何必,不如联手撬动她的心。”莫惊春收起一只腿,坐的非常随意,像是在和他打商量, “我这等人不求长久,一夕满足就会离去,到时候她还不是你的……我又不会与你争。” 他以为自己提的要求没有人能拒绝,他甫一上船就知道了这群人的小心思, 暗自嘲笑他们过后,也在计划着要如何得偿所愿。 本以为刚刚可以……谁知道她却是揍他一顿,险些让他留下命来。 艾英后退几步表示不与他同流合污,伸手掸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和李怀卿一般无二眼中都是对他的鄙视, “她一定会杀了你。” 听闻这话莫惊春不害怕,反而十分满意的大笑道,“那正好!死在她手上,正合我意!” 有病。 艾英回客房时心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来评价。 第87章 下船 87 莫惊春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留了下来。 船行之时无人理会他,船夫带着他去吃了些剩下的鱼汤,听闻是她亲手下厨做的,还多喝了几碗。 好歹他也出了一份力不是? 楼筱只同意了他留在船上,却没有管他吃什么,睡在何处, 但是莫惊春也不挑,饿了有的吃就吃,没有就硬挨着, 随便一躺就睡,就是笃定了不会有人把他怎么样。 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几日,直到有一天风云突变,好好的风和日丽成了倾盆大雨,此时的他们正行在没有码头的山涧处, 湍急的水流让船儿的速度加快,船夫紧皱着眉头勉强控制着船儿的方向和稳定,估摸着到达下一个可以停靠码头的时间, 只希望这雨不会再次加大。 是夜,莫惊春摸进了楼筱的房间,她正窝在床上看着浑浊的水流,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虽然知道他进来了,但理都没理他。 莫惊春只当她是默认他入门来,正要上她的床,就听得楼筱头也不回的警告他, “你再敢进一步就把你扔下河。” 他伤就算没好全,也不像那天虚弱了,她当真做的出来。 莫惊春只手触上她的床边又缩了回去,只好靠着她的床就地坐下来,抱怨道,“冷啊。” “哦。”楼筱冷漠的回了一个字,又不吱声了。 莫惊春这几日也摸清了她的脾性,要说她心软也确实是, 但同时,她真真是他遇见过最不解风情的女人了。 也难怪这船上的男人们与她半分情意都没发展出来,原是她完全不接招。 他只好主动开口说道,“你不好奇我从哪儿来,想做什么吗?” 楼筱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又打不过我们。” 想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莫惊春被噎了一脸,说得还真是,他笑了一声感叹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楼筱不打算接他的话,他就自顾自说下去了,“这道下雨时很凶险,船坚持不了了。” 她眼神凉凉的看过来,似乎在问,你是否做了手脚? 莫惊春也不解释,只继续说着,“如果要去云苏城,只能再走陆路,下一个码头得明日才能到,也不知道这船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楼筱不可能在故作不理会了, 她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你对这条路倒是很熟悉。” 乘船最怕的就是突如其来的暴雨天气,大雨使得流水加急过后,若是路过的水道再凶险些,非常考验船夫的经验和能力。 从这些日子船夫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个十分有经验的人。 楼筱也不怪他,当初她只随意寻了个合适的就上了船,本以为春日时节不会发生天气的意外, 但谁知道就这么碰上了,属实倒霉。 “我在云苏城生活过。”他只透露些许,多的再不肯说了,“小姐去云苏城有何事?做生意还是寻亲访友?” 两者都不是,且楼筱并未说过她要去的是云苏城。 她模棱两可道,“随意走走,并无确切打算。” 答得漫不经心,莫惊声却十分真诚的建议道, “不如明日就下船,等雨势过了再慢慢去云苏城。只是这段路上不太平,小姐最好还是留着我,说不定有些用处呢。” 他们这一行人也就李怀卿没有自保之力,楼筱是绝对不惧“不太平”的, 她“哦?”了一声问道,“怎么个不太平法?有山贼还是匪类?云苏城乃江南重地,江南总兵镇守在此,怎会有人胆敢路上劫掠?” 其实她回京城的路上也遇到过劫匪,这世上总有管理不到位的地方, 有一些山中村民,农忙时节背着农具去耕田,农闲时就拾起柴刀路上劫掠,也仅限于那些贫穷偏僻的山村。 这种事极难禁止, 只是现下春日正是农忙,且江南乃富庶之地,应是不会有人做这种事才对。 怎会到了“不太平”的地步。 莫惊春只一句就知道了,她至少近些年没有来过云苏城, “江湖人心浮动,有的村子百姓无故消失。 官府不管,倒是有门派发出了倡议,以一把新做的好剑为赏,查出那些消失的百姓去了何处。” 他笑吟吟的望着楼筱,“小姐想去看看那把剑么?” 那一时间,楼筱以为他是早便刺探好了情报,特意等着她的。 怎么会与她要做的事目的地一致? 她不说话,像是在考虑, 莫惊春的手摸上她的床棱,下巴放在手背上,以一种乖巧的姿势撒娇一般问她, “林小姐也是习武之人,听说那把剑乃不世出的好剑,再难寻出第二把,小姐不好奇么?” 他很清楚,没有一个武人会对兵器毫无欲望。 楼筱沉默一会儿问他,“为什么觉得我会好奇?你要我去抢么?我又不会查案。” 莫惊春歪着头,“小姐如果喜欢,我去给你抢来。” 楼筱“哧”一声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去抢别人的宝剑?谁给你的自信?” 他笑而不语,成算在心的模样。 楼筱没说应还是不应,夜深之后半睡半醒之间,只听见船夫咚咚咚跑过来敲响他们的房门, “客人、客人!船坏了!我们得立刻下船去!” 一直安静坐在她床边的莫惊春毫不惊讶,看到楼筱起身时一脸“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楼筱瞥他一眼卷起自己的行李,“最好这事儿与你无关,否则……” “否则就杀了我。”莫惊春开心的期待着,根本没被她威胁到, 楼筱眉头狠狠跳一下,属实拿他没办法, 揍也揍了,被揍的比她这揍人的还开心,骂人呢他脸皮厚,没用。 杀……? 她虽然嘴上说的痛快,到底还是不愿意轻易要人性命。 何况他那样子,真动手了,他估计也还是开心的很。 楼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遇到过这种人,只好懒得理会他,收拾齐整后就去找李怀卿。 外面大雨滂沱,船儿如快散架的马车,摇晃的厉害, 李怀卿临时起床来也一丝不苟,当先就吩咐了艾英把他的车夫带上岸去, 楼筱紧接着就说道,“快,李怀卿,我带你。” 第88章 林中小屋孤女 88 紧急之下分工迅速,没时间去想其他, 楼筱拉着李怀卿的手臂走上甲板,也不管他怎么想,同意与否,一手环住他腰就纵身一跃, 李怀卿浑身僵硬,条件反射的揽住她肩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带着离开了船儿, 身轻如燕毫不费力的,跃到了岸边。 一落地楼筱就放了手,她也没看他,只焦急的等着尔柳抓住船夫、艾英揪住他的车夫, 纷纷都带着行李上了岸, 只留了莫惊春。 李怀卿撑开了油纸伞为她挡住雨滴,楼筱此时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他, 雨声噼啪打着伞面,河水浑浊卷着枯枝和那一艘摇摇欲坠的船儿流向远方, 此时并不算美好的时刻,伞下暂时的安宁,极近的距离俩人对视,莫名就有了几分暧昧。 李怀卿心神一动, 她素到极致的面庞被雨打湿后,发丝贴在红润的脸颊和饱满的唇, 俩人距离近的,他都能数清楚她卷翘的睫毛,看清她眸间倒影──那是他。 不过这一层暧昧只稍纵即逝,楼筱很快就转脸看向硬挤进来的第三人,莫惊春。 他不知何时也上得岸来,身无长物的他自然没有伞来避雨的,紧贴着楼筱,当作看不见李怀卿的陡然冷下的脸。 他笑的浪荡,熟稔无比的和楼筱说道,“我说的没错吧。” 如今,他们不得不上岸了。 船夫在大雨中望着被弃的船儿欲哭无泪,李怀卿作为一行人中最富有的人安慰他来, “不必忧心,我会照价付你银子。” 楼筱被挤的不适,且刚刚那一瞬和李怀卿的对视当她心中感觉奇怪,见尔柳独自撑着伞,就立刻挪了过去。 只留了李怀卿和莫惊春面面相觑,相看两厌。 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还好大家都不是没经历过事儿的人, 只暂且茫然了一会就择了方向在雨中前行。 当务之急是寻到一处房屋避雨, 雨势不知还会持续多久,几人都略有些狼狈,雨中赶路不是明智之举,最好是等待雨过天晴后,再做决定。 只他们运气并不算好,临时上岸的结果就是走了极长的路,都没看见有人居住的村落, 楼筱他们还好,李怀卿就难受了,他还从未在雨中行走过那么久, 鞋上沾满了泥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皮肉上极为难受,此时什么雨打芭蕉细听春雷的雅致都统统不见, 李怀卿只想痛痛快快的换身衣裳洗个澡,离身边这个奇怪的男人远一些。 莫惊春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点屋中烛火说道,“看!那里有户人家。” 那在大雨中微弱至极的烛火几乎随时要熄灭,难为他眼尖认了出来, 一行人前往那藏在林中的破旧木屋,楼筱当先敲了敲门,没多会儿就有一道声音犹犹豫豫的在门内问道, “谁呀?” “我们是过路的人,被大雨迷了方向,想来暂且避一避雨,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楼筱声音温软的请求道, “雨停就走,绝不给您添麻烦。” 屋内很久都没有动静,仿佛刚刚那声音只是他们的幻觉, 楼筱再一次敲了敲门,那声音才又在门口问道,“过路人怎么走到我们这来了?你骗我呢。” 此处极为偏僻,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一队人走到这里来。 “是我们的船坏了。”楼筱不得不说实话,“大雨河流水急,我们的船出了意外,只能上岸来。” 这倒是有可能, 紧阀的木门被打开一道缝隙,从门缝中探出半个小脑袋来,一双眼咕噜噜的转来转去观察着楼筱他们,最后落下了楼筱的身上。 只她是女子,看起来也比较可信。 楼筱从怀中拿出买来消遣的蜜饯松子糖递给屋内的人,那双眼一亮迅速接过来尝了一口, 像是满意了,把门拉开了露出整个身形说道,“那你们进来吧。雨停了就走哦。” 此时他们才发现这开门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她身上穿着宽大不合适的、打满补丁的袍子,瘦瘦小小的, 连双鞋都没有穿。 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破旧,木屋从外面看已经是快到倒塌,修修补补的状态, 屋内更是闻得陈旧腐木的味道,偶尔有蛛网纠结, 屋外大雨屋内也漏雨,被用木桶接了,听得见滴滴答答。 小小的孩子坐在木凳子上,头都要伸进那袋子零嘴去, 一行人收伞准备休整,楼筱蹲在小孩儿的面前问她,“家中只你一人?你家人呢?” 小孩儿看起来对她极有好感,嘴里咬着蜜饯说道,“我阿姐出去做工了,迟些就回来。” 那就是没有双亲了, 姐妹俩在山中相依为命,夜间只一人的家中,小孩还亮着蜡烛等阿姐归家。 只是哪有这时候做工的,楼筱心中有几分疑问,到底没再继续, 只借了她家的锅炉烧水,楼筱给了她些银钱,作为报酬用。 见了银钱,小女孩更兴奋了, 殷勤的主动生火,很快在漏水的屋中,就有了融融暖意。 破屋内是没有多余的客房床铺的,艾英在柴房寻了些干草躺上去, 李怀卿用湿衣服挡了,换身干爽衣服后坐在火堆旁暖和身子, 楼筱没有睡意,就在和同样精神百倍的小孩子说话, “这么晚还不睡,你在等着你阿姐回来么?” “嗯嗯!”小女孩瞧了瞧手里的蜜饯,不太情愿的分她一个, 剩下的都包好了拢在怀里,像是要留着。 “你叫什么名字?”楼筱把蜜饯又塞回她的嘴里,“以后不能这么轻易就给人开门了知道么?” 迷惑的小女孩点点头,“我知道!阿姐说过!……我叫阿毛,姐姐你呢?” 楼筱就着火堆闪烁的光轻声说道,“我叫阿小。” “阿小。”莫惊春不知何时靠坐在她身边,笑着接话道,“你要睡在哪里,天冷,我陪着你。” 李怀卿一边烤火一边支起耳朵听楼筱说话,闻言道,“大家都洗漱干净了,该你了。” 话里就是嫌弃他脏了。 莫惊春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泥点,眉毛一挑抬身去往破屋中换衣裳, 李怀卿就着刚刚的话题不经意的问小女孩,“阿毛,你阿姐经常都是这么晚才回家的么?” 第89章 伴生矿 89 小女孩先不答,看一眼楼筱,见她也一脸好奇,才犹犹豫豫的说道,“也不常是……有时也不回来。” 她隐约觉得不该说,阿姐似乎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但是吃人嘴软,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于是低着头作为难状, 楼筱一手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慰她,“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她之前去厨房时粗略看了一圈,这小家属实家徒四壁,余粮也无, 虽然她也很好奇阿毛的姐姐是作何营生,但家贫如此,阿毛人也还小,他们不过是过客,何必管那么多呢? 楼筱从包袱中掏吧掏吧又拎出一个纸包的烧饼,递给看着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阿毛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矜持,楼筱给她就接着,打开来正要下嘴咬, 李怀卿软了语气说道,“她都不知道藏了多久,已经冷了,我来给你烤热了再吃吧。” 楼筱后知后觉道,“也是。” 阿毛想了想扮了一半留着,另一半递给伸手的李怀卿,抿嘴笑,“谢谢。” 她要把蜜饯糖果还有这一半的烧饼留着给阿姐吃,小手碰碰楼筱,“阿小姐姐你等等,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然后抱着楼筱给她的好吃的蹦蹦跳跳回里屋去。 火堆旁,李怀卿用木棍串起那一半烧饼烤着,火光照射在他脸上,面容比往常多了几分温暖。 “她不想说就别问了,还小呢。” 楼筱让尔柳也坐下来烤火,不明白李怀卿为何要关心别人的家事。 李怀卿给手里的烧饼翻了个面儿,抬眼道,“若是正大光明怎会在夜间做工,难说她阿姐究竟是做什么的。” 或是窃贼或是盗墓,不管哪个,都不是能见人的好行当。 楼筱低了眉眼添根柴火,“若真如此,又怎会贫困至此。” 李怀卿微张了嘴没再说话,他感觉到楼筱对阿毛心软,自己再多说就是恶人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楼筱算是多了些了解, 她有时冷漠无情极了,但有时又心软的不可思议。 手中烧饼开始烤出些香味,阿毛手里拿着一团什么背着手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在楼筱面前站立了扬着下巴笑道,“阿小姐姐,你把手摊开!给你个好东西!” 楼筱从善如流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开玩笑道,“阿毛,可不许拿毛毛虫吓唬我,我不怕的。” 阿毛扭着身体否认了,“哎呀不是毛毛虫!我阿姐做工回来给我的!可稀奇了!你把眼睛闭上!” 李怀卿在一旁看过来,阿毛却不敢让他也闭上眼,只等着楼筱听话的做了,才把手里的小玩意儿放在她的掌心。 楼筱只觉得有什么凉凉的落在手中,还在问道,“我可以睁眼了么?” 李怀卿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眼中一凉,随即不动声色的说道,“确实稀奇。” 阿毛笑嘻嘻的得意道,“是吧?阿小姐姐你看吧!” 楼筱睁眼,掌心中静静的躺着一小块石头,白色晶体密集生长覆盖在银灰色晶体之上,在火光中反射着属于金属的光芒。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李怀卿的声音适时插入,“你看,阿小姐姐惊呆了,没见过这等稀罕物。” 他把手里的半边烧饼取下来给小女孩,与楼筱对视道,“如何?阿小?” 确实稀罕。 楼筱看着李怀卿的目光就知道,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 地下的矿产开发总会挖出些伴生矿来,颜色瑰丽长得奇特,有的会被做成首饰等器物, 挖矿的工人时有偷藏着拿回家的,也许可以换些钱财呢, 阿毛的姐姐做的什么工,看来很明显了。 楼筱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郁郁,只希望她和李怀卿猜的有错,她问站在他们身边正在啃烧饼的阿毛, “哪里捡来的玩意儿,长得好奇怪。” 她希望那只是路上捡的,或者是别人给的,千万不要与她姐姐做工联系在一起, 可是阿毛很快就打碎了她的幻想,“我阿姐给我的,她说好多人都没见过呢!阿小姐姐你见过没?” 楼筱缓缓收拢手指,把石头捏紧了,“没有。就这么给了我,姐姐不会骂你么?” 阿毛嘴里嚼着烧饼,眼珠一转,“可是阿小姐姐也给了我好吃的……” 贫穷让她觉得食物才是生命中最贵的东西,姐姐没有和她说过这东西值什么,她就只当是个少见的石头, 不过听楼筱说起了才有些后悔起来,万一姐姐留着有用呢? 但是东西已经给了,她怎么开口要回来? 楼筱不用她说就又还回了她手中,“留着吧,如果被你姐姐知道你送人了会不开心的。”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私矿中做活,如果被抓谁也脱不了罪责。 李怀卿在一旁目睹了楼筱神情的变化, 他心中道,真是巧合了,如此这般也能寻到线索来, 若是待会儿阿毛的姐姐回来,刚好就能带着他们去查一查私矿之事。 对方愿不愿,就由不得她了。 阿毛捏着石头小心的问楼筱,“这个……值钱么?” 楼筱还没回答,李怀卿已经主动提出来,“成色不算好,做不成好首饰,但还是值些许钱来。” 如此这般,阿毛后怕幸好阿小姐姐还给了她,能卖钱的东西当然不能送人了! 但是为了面子她还是故作轻松道,“那、那我还是拿着好了。阿小姐姐我可不是舍不得哦, 我姐姐说等发了工钱就可以盖个好房子,能吃饱饭了!我们家可不缺钱!” 她稀里糊涂解释了一番,倒让楼筱心情越来越沉重, 李怀卿笑道,“所以,你姐姐过会儿就会回来了,是吗?” 阿毛点点头乖巧坐下来,皱着小眉头,“她说过今天晚上就回来,可是我等了好久了……可能得再等等。” 她跑到关闭的大门处透过缝隙往外看,“还在下雨呢……也像你们一样在哪儿避雨吧。” 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好困,姐姐会不会天亮才回来啊?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呀──” 第90章 南孜叛徒 90 莫惊春不仅把自己给洗漱干净了,还换了身衣服,松垮垮的就走过来。 阿毛看见他莫名就有些害怕,躲的远远的, 李怀卿看见他身上的衣服就脸色不好,只因那是属于他的。 “不问自取是为贼。”他讽刺道,“阁下拿了在下的衣服,也不提前说一声么?” 李怀卿的行李是由伺候他的车夫拿着,此时应是还在柴房里,他莫惊春怎么就拿来穿上了? 一想到自己的衣服被他翻过,李怀卿就恶心。 “衣裳而已,小气。”莫惊春最是讨厌这种惺惺作态的富家子弟,觉得对方小题大做,“还你。” 说着就要立刻脱下衣裳来,本以为会被阻拦,没想到楼筱似乎在想着什么,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就不好办了, 莫惊春只迟疑一瞬动作就继续,解了腰带露出上半身来,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有一身美丽的皮囊,过去因此而厌恶,但若是如今能借此得到他想要的,也未尝不好, 偷偷瞅一眼楼筱,她还是沉浸在思绪中没注意,而李怀卿已经转过脸去骂道,“不知廉耻!” 也许是李怀卿的声音惊醒了楼筱,她这才发现身边正在脱衣服的莫惊春,此时已经快把仅剩的裤衩也扯下来了, 楼筱怒极了吼道,“小孩子在呢!你干什么!” 终于引起楼筱注意的莫惊春,拎着将落未落的唯一的裤子委屈的和楼筱控诉李怀卿,“他让我脱的。” “我没有!”李怀卿立刻拒绝被泼污水, 楼筱自然是信他的,一手撑开半露着身体凑过来的莫惊春,虎着脸道,“把衣服穿上!现在!” 莫惊春看一眼李怀卿,见他不再吭声后才慢条斯理的又一件件穿回来, 楼筱这才注意到这件衣服的材质和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李怀卿所有。 这家伙,怎么偷拿了李怀卿的衣服穿! 怪不得他生气了。 可是楼筱也暂时拿他没办法,现在正深夜,外面滂沱大雨,就算赶人,能赶去哪里? —————— 收拾齐整的众人昏昏欲睡,离他们远远的阿毛裹着件破棉衣小脑袋一点一点,还在执着的等姐姐回来。 而李怀卿在没有床铺的地方无法将就,只好背靠着墙,闭着眼养精蓄锐。 尔柳和艾英早已被她赶去柴房将就一晚,楼筱精神还好,过去在云雾山经常夜间习武,她早已习惯了。 她往火堆里再添几根木柴,维持该有的温度,身边莫惊春也清醒着,挪了挪身体靠的离她近些、又近些。 快贴上她了都。 楼筱转过脸瞪眼警告, 莫惊春一根手指搅着垂在胸前的头发,银饰随着动作细细丁玲, 和着他那低沉又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就像夜晚的鬼魅在引诱单纯的书生,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楼筱眼神晃一下李怀卿他们,不出声就向他说明眼睛应该有点用处。 “他们睡着了,我们可以做点别的……”莫惊春把头发捋到脑后,手从脖颈顺势摸到自己的锁骨、胸口, 把本就没系紧的衣襟挑的散更开了, 他目光紧盯着楼筱,唇微张,整个人散发着极强的暗示,就等着她点头说愿意。 可是楼筱却转过头去,手持着一节烧了一半的木棍,在灰烬里搅动着非常直白的问他, “你跟着我们到底想要什么。” 莫惊春坐在她身边,本来盘起的腿撑起大开,身体后仰用手撑住了,做出任君采撷的样子,笑的媚意十足, “我以为我表现的很清楚了。” 楼筱停下手,目露怀疑的上下打量他的做派,不说自己看懂他的暗示,不说同意或者拒绝。 她在假装不懂。 莫惊春意识到之后只觉得她可爱,她是在害羞吗?难道还不曾碰过男人? 仅是猜测就能让他浑身滚烫起来,她身边有那么多个男子,竟然还没有人入得她的眼…… 莫惊春更兴奋了。 不能让她假装不懂糊弄过去,今日就非要得到她的一个态度,是或否,给他一个明示。 他叫着她的名字, “阿小,我是在求你……”他拖长了声音用口型做出了那两个字,顺带自己视线向下望着某处,暗示意味十足, 他看到她眼中的惊诧和不自然,像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话,难道是她第一次听见? “我知道有一处空屋……会很快乐的……” 不得不说莫惊春猜的很对,楼筱这辈子确实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她先是惊讶,后是恶心,再是气恼, 她以为莫惊春会随意找个理由糊弄,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目的,没想到竟是这个……? 还是说,只是故意说来恶心她的? 楼筱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多年,还从未见到这么直白说欲望的人, 她看起来是那种随便的人? 她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所以你跟着我们是……?”她想要再一次确认,希望他只是开玩笑。 莫惊春也不瞒着,歪着头瞅他,“你接了我的情歌,我就来寻你。我们村子的规矩就是……” 楼筱打断他的话,“你又不是那村子的人。” 只怪她当初嘴贱,干嘛要唱那一曲, 莫惊春眼中一抹讶色,失笑道,“哎呀,阿小知道了。” “从你武功路数就能看出来,你出身南孜。”楼筱用那半截冒烟的木柴指着他, “南孜深处大山,极少有人走出外界。听说南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踏出南孜者视为背叛,永不可再回去, 你为何在此?” 莫惊春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又维持了那几分浪荡,说道, “阿小知道南孜,应该知道我族最是崇尚天性,” 他继续诱惑着她,“那阿小可有听过,南孜有奇人善床笫之术,与之修行可知天命。” 他做出邀请,“阿小,要不要来试一试?” 楼筱放下手中的木柴,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这句话她确实听过。 “你说的空屋在哪里?” 听见楼筱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莫惊春眉眼闪亮,喜不自胜。 但其中又有几分难言的酸涩,又有谁知道。 她竟然也信。 第91章 未归家的姐姐 91 到了天际微明后,雨势才渐停了下来。 醒来的李怀卿浑身酸痛,入眼就是楼筱坐在快要燃尽的火堆前,低眉用半枝木柴拨弄着灰烬,维持屋中最后的一分温暖。 都是为了他这个体弱的文人。 还不等李怀卿心怀激荡的说什么,楼筱从灰烬中刨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沾满了灰烬, 她试探着拿起,结果被烫的一缩手,手指搓动着,抬眼就看到了脸上带着笑意望向她的李怀卿。 “你醒了?正好。” 楼筱用雨水来浇灭了剩余的火星,下巴指了指刚烤好的红薯,“这是艾英一早出去挖来的,正好烤熟,先将就着用吃吧。” 阿毛家中无余粮,她身上的吃的也给了阿毛,并未准备其余的干粮, 他们一群武人还好,李怀卿一个京城大家公子,怕是饿不得。 李怀卿有些羞赧,仰起头向四周打量一圈问楼筱,“……阿毛的姐姐回来了吗?” 他只看到了尔柳和车夫在忙着自己的事,阿毛应该是被她送回了卧室睡着,艾英在屋外忙着,没看见陌生面孔。 楼筱摇摇头,“下半夜没有人来此。” 等阿毛醒了,也不知会多么失望。 她睁眼守着他们,未曾入睡,阿毛说的会回家的姐姐,并未见身影。 李怀卿活动了下手脚,楼筱已经又试着拿起烤好的红薯,掰开一半, 香甜的味道一下子涌了出来,带着热气和几分烟火气息,争先恐后的钻进李怀卿的口鼻,让他加重了腹中饥饿感。 楼筱把大的那一半递给他,正好在他的眼前,“喏!” 她的指尖还带着些灰,并不是他在书中所向往的抚琴弄萧纤纤玉指, 她会武,带着他腾跃毫不费力,且武力值不俗, 她不爱读书写字,不会吟诗作画, 她好华服口腹之欲重,不懂附庸风雅,不重规矩礼教…… 李怀卿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修长干净的手指从她手中接过滚烫的烤红薯, 从来没吃过贫民才会入口的粗糙粮食,他以为自己会很有骨气的嫌弃然后扔掉, 却在楼筱的面前做不出那模样来。 楼筱一边“呼呼”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咬着吃下,见李怀卿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莫名有几分好笑, “等它凉了就不好吃了!李公子不会还没尝过吧?” 试着学她的模样咬了一口,一点甜味带着软糯的口感入腹,免不了吃下一点灰,但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了。 比想象的味道要好些。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内屋里钻出来,阿毛可怜巴巴的望着楼筱吞口水, 楼筱捡起半截木柴又在灰里刨了刨,招呼阿毛过来,“给你留了,小心烫。” 阿毛这才开心的坐到楼筱身边,也不管表皮还烫着,就用指尖去剥那层沾满灰的外皮,格外狼狈。 李怀卿一时觉得自己倒是和阿毛一个样儿了,把手里的半块儿红薯放下了来,去帮阿毛剥去那层外壳。 用剥去的壳垫着递给阿毛,这样她小小的手才不会被烫着。 阿毛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被烫的张开嘴大口呼气, 楼筱在一旁笑,“急什么,又没有人与你抢。” “饿。”那一团红薯在她嘴里囫囵着吞下,却是不再着急了, 她一醒来没发现姐姐的身影,就知道昨夜自己是白等了。 楼筱想起这家中连粮食也没了,阿毛的姐姐再不回来,阿毛怕是很难活下去, “我们要是走了,你吃什么。” 虽说还有半块儿烧饼能垫一垫,但又能坚持多久? “姐姐会回来的。”阿毛撅着嘴吹滚烫的红薯,“她每次回来都会带好些粮。” 李怀卿嘴边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抹灰,问道,“她多久没回了?是不是已经拖了好些时日?” 阿毛一口一口咬着红薯,蹭了半张脸都是黑灰,嘟囔着像是在告诉自己, “她说好会回来的,姐姐从不食言。” 她只要等着就好了。 姐姐说等发了工钱,再努力几年,就搬去人口密集一点的村子买块儿良田,俩人就不会再挨饿受欺负, 阿毛是如此的相信着唯一的亲人,这几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是归期, 到了夜间也燃起火把等着姐姐回来,却只等来了他们。 楼筱和李怀卿对视一眼,都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但阿毛还是笃信着,只是在看见楼筱他们要走的时候,才磨磨蹭蹭的像是有话要说。 尔柳和艾英已经打探好了道路,也顺便打了几只野鸡留给阿毛, 雨后的林中空气格外清新,如果不是林中的小屋摇摇欲坠,应是一个绝好的隐居之地。 “阿小姐姐……你们要去哪里呀?会路过三角村么?” 楼筱摸摸她的头,“怎么了?那里有你认识的人?你姐姐就在那里么?” 阿毛点点承认道,算是有了几分焦虑,“三角村村口那个杀猪匠,姐姐说过好像一起做工的, 阿小姐姐如果路过,可不可以帮我去问一问他,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怕楼筱嫌弃立马加了一句,“问一声就好,好让姐姐知道我在家等着,不用做别的……” 楼筱爽快的应允了,走之前还给了她些铜板,嘱咐她之后不能再让陌生人进屋。 “只你一人,实在太危险了。” 阿毛似懂非懂的答应后,倚在门前望着他们离去, 只希望心底那份不安都是假的,这群人离开后,路的尽头很快就会出现姐姐的身影。 楼筱一行人走在雨后清晨的道路上,十分安静, 李怀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始终不得其法,频频回头望那间即将被藏在林中的木屋。 楼筱发现了他的不对,看他一会儿,指着自己的唇边某处说道,“有灰。” 李怀卿极快的伸手抹去自己嘴边,果然有些灰烬感,顿觉尴尬不已,失了体面。 ……不早一些说! 他用袖口反复擦了,摩擦的皮肤有几分疼意才松手,看着自己的袖口,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那个穿了他衣服的莫惊春,去哪儿了? 一早起来到现在离开,怎么都没看见他人? 第92章 强行封穴 92 莫惊春醒来的时候,阿毛正蹲在他面前哭。 被人强行封穴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像一具尸体那样躺了数天, 幸亏阿毛还是个孩子, 不然真要把他怎么样,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都明示成这样,她还能对他下这般狠手,真是好狠心的女子。 “别哭了。”莫惊春想要起身却觉得四肢僵硬酸痛,料想是躺了太久的缘故。 阿毛还以为他死在了家中,被他一句话吓一跳,睁着泪眼好奇道,“你、你没死啊?” 姐姐还没回来,家中突然出现死人,阿毛可吓坏了。 见他躺着幽幽望着屋顶的蛛网,阿毛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还好么?” 莫惊春试着抬起手,却又无力的垂落下去, 阿毛急忙过来用手扶着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人给拖着坐起来, 关心道,“你怎么还在我家啊……阿小姐姐都走了好几天了。” 莫惊春活动活动手腕,面色冷淡,“哦?已经几天了?” “嗯!”阿毛点点头,“那天天亮没多久他们就走了,还说会帮我去寻一寻我姐姐。问她怎么还没回来。” 她偷偷觑着他的脸色,“你要去追上他们么……” 莫惊春抬眼看向她,阿毛心中有些害怕,站起身道,“你饿不饿?我去做点吃的……”然后迅速溜走了。 她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怕他。 莫惊春调整坐姿梳理自己的身体状况,除了些老毛病之外,并未添加别的问题, 他闭上眼不知是笑还是自嘲, 想起那天晚上自己以未能得偿所愿,却再一次被她泼一盆凉水。 他引以为豪诱惑人的本事,偏在她这儿,屡战屡败, “阿小……” 他究竟该叫她什么呢。 那天夜晚,他带着她去了破旧木屋中的杂物间。 没有一丝火光,只有泥土与腐烂的木头散发的味道,和着外面的雨声,其实别有一番风味。 ──如果真的能如他所愿的话。 他知道那一群人中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动静,他就是要让人知道,他和她在做什么…… 有人听,他得表现更好才是。 甫一入杂物间中,他便要迫不及待伸手去搂抱楼筱, 但楼筱都给一掌打开了,打的他手腕发麻,低声呼痛,希望她怜惜一些。 “别动。”只有俩人的狭窄屋子,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有几分暧昧, 莫惊春低笑一声摊开手,被她一手压住胸口略微施力逼着后退,只背靠在了土墙之上,她也没有再动作。 “你真实的名字,是阿小么?”莫惊春稍微拉开了衣襟,试探着一手捉住她压在胸口的手腕移动, 楼筱松了些力道随他而去,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听到她说,“那你真实的名字,是莫惊春么?” 她是不肯相信他在说实话的,莫惊春把她的手移动着往上,触碰到喉结处,几乎要轻呼出声, 楼筱五指张开作势要掐住他的脖颈,他竟也不反抗,还笑着说, “阿小喜欢这样……我也可以。” 他说了楼筱反而不再用力,她声音十分冷静,“南孜人都是像你一样么?” “自然不是。”莫惊春一口否定,接着她之前的话,“我是南孜叛徒,和他们都是不一样的。阿小去过南孜吗?” 她不说话,莫惊春继续用力诱惑她,“我和你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阿小,哪儿,都不一样。” 他想要把她的手带到颊边亲吻,楼筱用些力气想要抽出,他却牢牢抓住不肯, 却也不敢再继续试探她的底线,心道她好像确实不喜欢太过亲密。 还是她只想掌握主动权? “阿小……” 他有些急了,不想再拖延,想靠过来又被楼筱一个用力推在墙边, 莫惊春“唔”了一声,很快就察觉到她终于开始主动了。 她的手不用他的牵引自动从胸口开始游弋,挑起那层属于李怀卿的衣裳, 里面并未穿着复杂的里衣,空荡的厉害, 黑暗中随着她的触碰,莫惊春闭上眼仰头靠在墙上,心跳开始加速。 可是不够啊,他正要开口请求她快一些进入正题, 却隐约觉得她手触碰的位置不太对,天突、神封、气舍…… 不对! 莫惊春双目圆瞪正要开口,被楼筱眼疾手快一指迅速点过探好的穴位, 随着一股气劲跟随她的手指探入身体,莫惊春只觉得整个人像是不听指挥一样,再也不能动弹,也不能发出声音。 只有眼珠还能转动, 她靠的近了,他才能看清她那双黑亮的双眼,带着几分兴味的注视着他的反应。 你干了什么…… 莫惊春身不由己,也无法开口,身体凝滞着像是尸体,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 楼筱这才托着腮自言自语道,“师父说强行封穴会有生命之忧,你感觉如何?” 一阵安静, 楼筱像是才意识到他不能说话,自顾自的说道, “我刚刚看过了你的伤,应是不会死的。不过封穴之术我不熟练,后果如何,我也说不好。” 莫惊春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筱很是认真的说道,“我不管你找我究竟想要什么,但我没有功夫与你纠缠。 这次得了教训,便不要再来缠着我,这世间好女子多的是,会唱歌的也不知凡几,你若是细心些,总能找到合你意的。” 她来江湖可不是为了和浪荡子玩耍的,她也无意与他发生任何超出寻常的关系。 总之,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你若是听懂了,也认同我说的,就眨眨眼。”她等了一会他也没反应,楼筱有些郁闷, “算了,还有最后一步……什么时候能醒就看你运气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莫惊春只觉得身体一重,感官被封闭,整个人完全沉浸入了黑暗。 而楼筱蹲下身查看了一番,确认他没有当场毙命,才又回了火堆旁,不再和任何人提起他。 反正不过是半路相逢,她这样吓他一吓,莫惊春应是不敢再来寻她。 她和李怀卿还要调查私矿之事,可不能带着他这个外人。 第93章 装病装妻夫 93 虽说早有预料楼筱对他毫无怜惜之心,但就这么被抛弃在了半路,莫惊春还是有些许怅然。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眼带血丝,双手紧握, 扶着墙站起身没走几步,喉头一甜,一口沉积已久的瘀血喷涌而出,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要倒下去。 莫惊春捂着胸口沉沉的呼吸着,眼神虚无的盯着脚下的血迹, 生命在走向终点的每一刻都在向他发出警示,可他甘之如饴。 他的一生就是个笑话…… 如果可以,至少怎么死,他要自己做决定。 阿毛端着一碗不知什么熬成的糊糊走过来,见他胸前的血迹一惊,吓得不敢动了, “你、你怎么流血了……你别死啊!” 莫惊春的手摸了摸唇角,看着掌心的红色,心中一阵躁动, 他那双迷人的眼透过缀银饰的发,意味不明的望着阿毛,低声诱哄道, “你过来……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 三角村来了一行陌生人,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在寂静且封闭的村庄中,有陌生人到来是十分稀罕的事, 何况其中有男有女,看起来样貌不俗,说是乘船遭了雨灾,沦落至此,需要购买几匹马儿好继续赶路。 “雨灾?是前几日的那些雨么?你们的船怎么了?” 村口一些满脸皱纹的老人围了过来,被辛苦劳作压弯了腰的身体躬着,眼神放光的问为首的楼筱。 “水太急,船儿支撑不住,我们只能弃船上岸了。”楼筱是习惯于和村民打交道的, 她笑眯眯的摆出十分讨喜的笑脸, “老人家,村子里可有客栈让我们歇息一晚?我家夫郎身体不好,得请个郎中瞧瞧。” 她说完看了李怀卿一眼,他十分配合的用袖口压着唇清咳几声,“咳咳咳……是我不好,耽误妻主的行程了。” 从林中走出的一行人,身上免不了被沾湿,看着确实有些狼狈。 李怀卿的配合让楼筱稍微愣了愣,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词语。 不过很快就调整过脸色来,不就是演戏么,“无妨,身体要紧。” 在村子中的老人面前,成了家的人会显得要可信一些, 果然,老人们的眼神在楼筱与李怀卿身上转来转去,防备消散了些, 一边点头一边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哎呀,这几日雨就是大了些,我家一早就去田里放了水,还逮了几只泥鳅,刚好拿来下酒。” “我还怕昨天挖的地垄给淹了呢,今天也去收拾过。” “哎呦你对你家夫郎真好呀,这衣服不便宜吧……”有人用干枯的手捞起李怀卿的衣摆,摸一摸上面的绣通草纹。 李怀卿看起来脾气极好,点点头应道,“她走南闯北做生意,特意给我带的,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银子。” 楼筱听的想翻白眼,他竟然还演起兴了! “她舍得给你花银子,是个好女子。”他们瞧了楼筱身上的粗布衫,虽然很寻常,但看她这脸和手,就知道她家产颇丰。 若是自家儿子能跟她就好了── 不过瞧瞧李怀卿的长相,又觉得怕是争不过,还是算了。 有人默默的叹气,到底没在楼筱面前提这些事, 三角村并不是在重要官道的路上,是以也没有客栈, 只有村中的富户家中宽敞,是个古道热肠的交际广泛的,村民便指了他们去富户家中去住。 楼筱他们被其中一人领着,走在村子的石板路上。 一路上偶尔有人伸出头来瞧他们,好奇的打量这几个异乡人。 楼筱一一看过去,路过一处有着几分腥味的木板,还有地上带着的血腥,不禁多看了几眼。 旁边的村民开口道,“杀猪匠今天没在!哎?对了,干嘛去了?” 很快就有身边人用手肘攮了一下他,“她啊,去隔壁村帮忙杀猪了,你忘啦?” 楼筱看了看案板上干枯的血水,说道,“真可惜,我家夫郎爱吃新鲜的猪肝,正想买来给他补补。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哎呦哎呦,那我可不知道。” 几人推搡着摇头摆手,拗不过楼筱失望的脸,最终还是说道, “要不等她回来我给她说一声,你们要待多久呢?” 楼筱垂着眼似乎十分担心李怀卿,“唉,至少也要把病养好了再说。他非要跟着我跑商,身体受不住也没办法。” 村民们眼里透着几分了然,她长这模样还常年在外行商,家中夫郎能放心就怪了。 到了富户家中,好歹匀了两间房给他们居住, 楼筱和李怀卿自然是不会白住的,给了富户一笔不菲的银子,李怀卿便在小小的村子里,心安理得的装起病来。 艾英瞧那村里的老郎中皱着张老脸,对李怀卿的脉象按了又按,愣是找不出问题来, 但李怀卿偏又躺在床上,一脸病容,就剩半口气似的。 “……思虑过度,恐伤了元气。”终于憋出了个理由来,老郎中兀自带着徒弟去抓药了。 楼筱坐在床边上下打量李怀卿半晌,都快怀疑他真的病了。 不过他很快就开口打消了她的顾虑,“你可注意到了?村子里没多少青壮年。” 他们一行人穿过村子进入富户家中,有很多人来看热闹,但多是老人或者小孩。 “也许还在农田中劳作。”艾英不知道自己为何心中有些不爽,他绝对不肯承认是因为这俩人假装妻夫的关系。 明明以前还说过,在外只会说是好友的。 真到了这时候,什么夫郎、妻主的,说的倒顺口的很! “现在农忙,青壮年不可能在家中闲逛。”艾英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太过异常,解释了几句, “也许黄昏时候会回来呢,到时再做结论不迟。” 楼筱点点头,与李怀卿对视一眼,“那就待几日再看看。” 但是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艾英不得其解,但是又不愿意问起楼筱,怕显得自己多管闲事,越了规矩。 等楼筱去和村子里唯一的老郎中去沟通时,他才问及李怀卿, “公子与小姐为何要留下?可是有要事?” 李怀卿点头,却并未提及具体是何事,只告诉他, “你去注意着,那个杀猪匠,什么时候回来。” 第94章 莫惊春追来 94 人与人之间,总是有差距的。 艾英没有指望李怀卿什么都告知他,但是刻意的隐瞒着,何尝不是一种隐形的隔离, 他与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村子里的杀猪匠一直没回来,李怀卿也一直装病着,把老郎中开的药一滴不剩的倒掉。 他和楼筱都清楚,阿毛的姐姐能不能回来不知道,杀猪匠是很有可能会回来的。 那摊位上的血水痕迹,可不像是过了很久的样子。 他们不常出去,富户一家看起来总是有心事,也不怎么管他们, 楼筱偶尔出门也是去买些村民的菜和鸡蛋,美其名曰,夫郎挑食只吃她亲手做的, 顺便旁敲侧击打听些事儿。 “你家夫郎好些没啊?纪郎中医术挺好的啊!”正在土地里除草的老人抬头问她, 楼筱提着个篮子里装着刚买的鸡蛋,应着话,“他身体底子就不大好,养一养再上路也行。那颗菜长的好,我能买下么!” 有这么个冤大头当然不能放过,老人手脚麻利的拔下来递给她,“五文!他这样不耽搁你生意吗?” 楼筱接过来,“还好,我让人先回去看着生意,乱不了。” 她和李怀卿给了银子给船夫,让他骑着驴离开了村庄, 而村子里没法凑齐足够多的马匹,让木匠去打马车,又还需要些时日, 总之她们没有什么可疑的滞留在村子里,渐渐的混了个脸熟。 “他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爹娘还惦记着让我们要几个孩子呢。”楼筱状似无意的问道, “阿婆您的子女们呢,您希望他们有多少孩子?” 土里的老人继续拔草,顺着她的话道,“越多越好喽!” “我家娃可没你有出息,做生意,还娶了个长得好的夫郎。她倒是想要嫁出去呢!可惜那男的也看不上她。” 说着阿婆叹了口气,“她鬼迷心窍似的,那男的去哪儿,她也跟着去。” 楼筱“哦”了一声,“去便去,人年轻时候总要栽点儿跟头。只要不是刀山火海的,也不必担心。” 阿婆叹口气,“只希望她回来后能清醒些。在外做工不易,我是不指望她还能拿回工钱了……” 在外做工,是跟阿毛的姐姐一样吗? 只是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看来村子里的青壮年极大可能都是去了私矿做工。 不知村中里正村长等是否参与,如今就看谁,能带着他们秘密去一趟私矿了。 回了富户家中,李怀卿与她商谈过后,也决定隐瞒着,眼见为实先, 村中几乎都是老人,他们试探过了,多都不知道家中孩子究竟做的是什么工,更何况带路。 那杀猪匠要回来,阿毛说是和她姐姐一起做工的,必然还会再去。 到时候跟着她,就能知道目的地了。 夜深人静,和李怀卿一床的楼筱和他隔很远躺着,望着漆黑的房梁听他规律的呼吸声。 既然装了妻夫就得同床,幸好足够宽── 他们谁也不必碰着谁。 只是夜晚又有了客人光临呢。 楼筱侧过身单手枕着头,听着有些熟悉的步子,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 又跟来了。 尔柳和艾英似乎也认出了,但楼筱没发话便没有阻拦,就当自己看不见。 一声极细微的开门声响起,随着刻意隐藏但失败的脚步声银饰丁玲作响,楼筱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黑暗中的身影, 莫惊春。 他双眼明亮,嘴角带着几分得意微勾着,轻轻走过来在她床边蹲下扒着与她无声对视, 眼中似乎在说,“我看你还能怎么甩掉我。” 有人真不怕死。 楼筱有一瞬间邪恶上了心头,想着若是自己把他给百般折磨,生不如死了, 他还会不会这么固执。 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她狠不下心么。 扪心自问她好像也确实干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来。 哪怕她已经在云雾山上学会了生存于世所必须的冷酷, 必要时,手上沾血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但面对莫惊春这类没脸没皮的人来,好像她也确实没什么办法。 她要是真杀了他,估计他还得开心死。 楼筱专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他,脑海里千万种想法, 像是在发呆,眉簇着,又没有厌恶烦扰之色,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谁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些什么。 莫惊春倒很是自在,在黑夜中也仔细打量她, 从她的眉眼到鼻梁,唇珠到脖颈, 再往下就不敢了, 那陷下去的腰线起伏蜿蜒,就像他的心跳画出的图谱,有点不受控制。 她没有立刻开口赶他走,他就当是又容了他一回。 她这样看似凶猛实则柔软的人,若是有幸摸到那藏的严实的心, 也不知道会有多幸福。 莫惊春想着想着笑容越来越大,他下巴放在床边又往她挪近了一点, 近的他的呼吸打在楼筱的手背上, 他眼神亮晶晶的小心观察她的表情,似乎准备得寸进尺,再进一步时, 楼筱一手扬起,不轻不重的落在他脸上\"啪\"一声, 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这一个动作做完楼筱有些懵,似乎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合适, 不远处睡着的李怀卿似乎动了动,而莫惊春眼也不带看, 想要捉住楼筱拍在他脸上后迅速滑落的手,却没成功, “你干什么?” 她张开嘴,用气音小声问道,像是不愿意打扰同在一处的李怀卿。 这种似乎背德的快感让莫惊春兴奋的不能自已, 他故作可怜的蜷缩着身体趴在床边,下巴就在离她拍他的手掌极近处, 从下至上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在追你啊。” 他的意思是这一路醒来后做的事,而楼筱却听岔了,眼神有一瞬间触动, 虽然很快就恢复如常,她甚至又举起手掌作势要打他, 莫惊春不怕,甚至把脸歪了让她打, 她却下不去手了。 “滚。” 她做出唇形来,脸上却没有怒色, 在莫惊春眼里更似撒娇一般无可奈何,他答了一声“好”,心中确认了她对他的心软, 他赖上她了。 第95章 晨间敌意 95 对于莫惊春的来去,李怀卿总是不动声色。 晨起时听得银饰窸窣声,李怀卿一点也不意外的发现莫惊春的身影, 他正像个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小夫郎,端着一盆热水进了房,殷勤的要伺候楼筱洗漱。 彼时他撑着身子坐起身,屋中属于他和她的气息满满, 有几分莫名的暧昧, 像是每一对恩爱夫妻晨起时的光景,他或许还能倚着靠背,欣赏她对镜梳妆后朝着他莞尔一笑, 此时的画面正如他所想,楼筱侧头坐在窗旁,对着镜子指尖在黑发快速穿梭,编出一根粗长的发辫毫无美感的甩在腰后。 没有锦衣钗环,多情双眸,没给他更多时间去遐想, 真真是利落,坏了李怀卿的美好想象。 她注意到了李怀卿起身,拿眼瞅了一下他,对他的奇怪眼神很是莫名其妙, 然后对于莫惊春的所做所为也很懵,不过没有阻止,她倒要看看接下来要干什么。 莫惊春脸上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也不知他昨夜被楼筱赶出去后歇在何处,竟没有半分疲累, 且不知哪儿学来的谦卑姿态,恰到好处的谄媚,又不至于令人厌烦,让楼筱想起师姐身边的宫人,受过严格的训练一样。 他搅了帕子要替她擦脸,被楼筱歪头躲了过去, 手上落了空,莫惊春都不尴尬,又把帕子扔回热水里搅和, 李怀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正了正里衣,垂眸嘴角勾起,似是嘲笑。 “……我自己来。”楼筱就算是在京城中享尽富贵也没被这么伺候过, 莫惊春之前也没这做派,如今这是受了哪门子刺激了? 她一手抢过了热帕子,被莫惊春那带着某种期待的眼光看着浑身不自在, 她干脆端着热水出门去院中,离他远一些,也留了空间好让李怀卿起床, 以免各自尴尬。 只剩了俩男人在房中,气氛一时有种诡异的宁静, 莫惊春没有厚脸皮的追着楼筱而去,而是转头看了李怀卿一眼。 李怀卿从来不把他放在眼中,迎着他的目光起身,长身玉立,没有言语却明显有看轻的意味。 这种主人的做派让莫惊春不爽,他以为他是谁? 要真得她的心,她怎会允许他莫惊春摸进屋内, 何况昨夜…… 莫惊春认为她是在有意纵容,那拍在他脸上的巴掌不轻不重,似是爱抚, 他对自己有信心,她即便还没有对他生出心思,但也必定被他拨动了心弦。 而这个男人—— “我昨夜才到,不知道有没有惊醒你。”莫惊春开口试探道,不放过李怀卿的任何一丝表情。 “幸会。”李怀卿点了点头,十分敷衍,不再接茬,好似根本不在意他对楼筱的纠缠。 倒是莫惊春急迫了,“听说你们是妻夫……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感情浅薄的妻夫,她怎么可能愿意娶你。” 他像个不要脸的第三者,试图挑起李怀卿的怒意,“她值得更好的,你说是吗?” 李怀卿不怒反笑,之前也没见莫惊春对他有多大的敌意,这一着又是如何说起?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是更好的。 样貌?还是家世? 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江湖浪人,不知道多脏,她怎会看上? 他把胸前头发捋到肩后,伸出右手做出“请”状,“我不拦你。” 这是默认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或者是有足够的信心莫惊春翻不出什么浪花, 莫惊春先是眼中惊诧一瞬,然后就是疑惑, 正了脸色问道,“你们真的是妻夫?” 怎会有人放任别人去勾引自家另一半而不加以阻拦的? 李怀卿慢慢踱步到桌前,没了人伺候的他拾起桌上粗瓷杯,里面只半碗冰冷的水, 他微微皱眉也不矫情,喝了一口醒神,不紧不慢道,“是,你便肯放弃她么?” 莫惊春断然道,“当然不。” “侠士武功高强,我又如何拦得住你。”李怀卿抬眼看到艾英正走近前来,莫惊春也把注意力转向来人,对艾英有几分忌惮。 在莫惊春的眼中,艾英是李怀卿的忠实手下,若是有意,定是能拦了他的。 但从始至终,他数次接近她都没有过多阻碍,他能感觉到艾英对他有几分不虞,但却始终压抑着。 他们几人的关系真是奇怪。 若都是她的人,那么他要加入其中也不应很难才是, 多一个男人又有何妨,他又不会索求名分。 思及此,莫惊春就着晨光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离去,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寻楼筱去了。 艾英不赞同的站在李怀卿身边,他可没那眼力见伺候李怀卿,管他喝的热茶还是凉水, “他怎么又来,我以为已经甩开他了。” 莫惊春深夜摸入,就不信他们几个武功深厚的没发觉,不过是楼筱没出声,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李怀卿就着冷水喝下肚,清了嗓子说道,“那是她的事,你我何必管。” 以楼筱那张脸,能引男子注意并不稀奇,她若是能看上这等人才是怪了。 便是真得了她青睐,镇国公府岂能容得下一个江湖人入府? 说破了天,他也什么都不是。 艾英明知道李怀卿说的没错,但还是不喜欢莫惊春此人, 说不清是否因为那些微的妒忌,他能肆无忌惮的厚着脸皮缠着她, 而自己明明是她的故人,却自卑于如今容貌,不敢与她相认。 她似乎并不讨厌莫惊春,是因为他长的好么? 世人皆重容貌,连她也不能免俗。 艾英那被遮掉的半张脸隐隐作痒,藏着的伤疤不见天日,却总在某些时候提醒他, 他早已失去了曾引以为傲的容貌。 这也是他迟迟不敢相认的原因。 他怕看到她脸上的失望、厌恶,他宁愿她忘了他—— 沙漠里的无名小卒,如何奢望她还能记得?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艾英身形落寞,李怀卿望着他若有所思, 不禁更加好奇楼筱的成长轨迹。 她都是怎么长大的,又如何与艾英认识? 她究竟身上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过去的一切,都被人刻意隐藏了? 第96章 难得谈话,几分真几分假 96 楼筱对莫惊春的感觉很复杂。 她确实对他初印象不好,或者是因着她的偏见,认为他是那种江湖浪荡子,很随便就能交付身心那种, 她拒也拒了,甩也甩了,他还死皮赖脸跟上来,真不怕把她惹怒了,一掌拍死去。 她又不是没有那个能力。 在她面前他总是很轻易做出诱惑姿态,任她冷脸也不气馁,要说他真是对她本人有企图, 楼筱怎么有几分不信呢。 他这面不改色撒谎的样子,楼筱都快相信自己真的做过些什么了…… “我与她青梅竹马,她为了生意不得已娶了别人,我自然不肯放弃的,从家中逃离就是要跟定她了……”莫惊春这么和村民解释道,仿佛她是个始乱终弃的女子, 楼筱有几分惊异的听莫惊春编织谎言,似乎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目光八卦的扫视她,想要听到更多私密小故事。 “当初为了你的生意,我偷了家中银子给你周转,如今我回不去了,你不会再扔下我的对吧?” 莫惊春一脸娇羞的和听八卦的村民们说完,冷不丁的和神游天外的楼筱说道, 楼筱“啊?”了一声,面对村民们面上带着的指责和七嘴八舌的话── “这孩子不容易……” “你已经负了他一回,这次可得好好待他……” “我看你那生病的夫郎人挺和气,肯定容的下他,年轻人要好好过日子。” …… 楼筱被当作渣女暗暗教育了一通,她倒是不生气,就是感觉怪怪的。 莫惊春这一通胡言乱语得了不少同情,很快就和村中的老人打好了关系,他明明比她后来, 倒像本就是村中人一样,驾轻就熟的和各种村民聊着天,一口一个“叔、婶儿”, 嘴巴甜、人长得好,加上他给自己套的贫苦人设,竟是和谁都无比亲热。 把楼筱都衬的内向了。 好不容易等他和一个路过的老爷爷寒暄完,楼筱在一旁看他收起明亮笑容,疑惑的问道, “你在南孜也这样吗?” 像村中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郎,热情且精力充沛。 莫惊春微不可察的表情停滞一瞬,很快就又收拾好了脸色对她展颜到,“你这是对我好奇,想了解我吗?” 楼筱眨眨眼,“我确实好奇,你怎么从南孜出来的。叛离……难道不会付出代价吗?” 她这是要戳他痛处了。 莫惊春低头沉默着,好久没说话,楼筱走在村中小路上,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不愿说也不无妨……” 她也不是非要知道。 谁知莫惊春脸色灰败,低声笑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被赶了出来,终身不得再踏入南孜。” 他瞧着她并不太在意的样子,状似轻松的加了一句,“与他们再见之日,便是我命陨之时。” 楼筱点点头,“既然如此,在江湖上飘着也不错,好歹有命在。” 她不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问到,“你在江湖上多久,可有名号?” 她怎么没听说过他这号人物。 莫惊春自谦道,“我这三脚猫功夫,哪儿能闯出什么名号,不过是有得一日便过一日,苟活至今罢了。” 他知道若是不说实话,是消除不了她的戒备心的,可是他的过去又怎么敢提起? 莫惊春不知道当开始有了不敢二字,他对她的心态就已经有了转变。 从只求一夕欢愉,变得更贪心了。 楼筱始终对他带着审视,只是他实在武力不佳,在她手上翻不出浪花来,且至今除了那天……好似也没做什么破格的事。 不过就是个贪恋她皮囊的男孩子。 她把人封了气穴扔了他都能跟来,还能如何呢, 又不能真的仅仅因着他的不要脸,就把人给杀了。 说来,她还没遇到过这么厚脸皮的男人,且凭着他的脸,她讨厌不起来……要说喜欢,倒也没有。 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南孜人,不能杀又赶不走…… “小姐武学高强,肯定出身不凡,怕是很难理解我这等江湖人的难处。” 莫惊春随手摘了路边野草咬着,发上的银饰在阳光中闪烁,路边踱步而来的公鸡歪着头瞧他, 被莫惊春作势一吓撒腿就跑,咯咯叫着像在骂人,而他扯着嘴笑的欢快。 更像个少年了。 楼筱敷衍的说道,“这世上谁人不难。” 莫惊春闻言转头望着她,森白牙齿咬合,那细长草叶在他唇边抖动,像一只羊仔。 他眸光流转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又上扬了些。 楼筱叹一口气,“我有事要做,不要扰我。上一次是封了你气穴,下一次……” “杀了我。”莫惊春点点头表示明白,“求之不得。” 楼筱头疼,皱眉丧气到,“真想死可以有一万种办法,你爱玩这把戏随便,只别让我看见。” “可我就是想死在你手里,如果死之前可以……”莫惊春话未说完,语意间的暧昧拖着悠长缠绵,在楼筱凉凉的眼光中只化作一笑住嘴, “小姐不让说,那就不说了。” 这个世道有时候开放的有些过分,若不是楼筱自小见惯了,也会受不了莫惊春的大胆。 路过的村民又在和她打招呼,楼筱扬起笑脸寒暄着,没察觉莫惊春站在她身后,状似亲密的样子,倒真把自己的谎言当了真, 好不容易目送着对方离开,莫惊春抬头瞧村民房檐上的燕子窝,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小姐嫌弃我,是心中有别人?应该不是那位吧?” 他说的是李怀卿。 楼筱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莫惊春继续说着,“我也不贪心,若是不喜欢,得偿所愿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怎么不行了。” “你要是真有那需求,自己在村子里寻人解决,不必再和我说。”村子里没有青壮年,只有老人,楼筱才不管这些。 只是莫惊春像是惊讶一样微睁大了双眼,“……你以为我谁都可以么?” 这和她什么关系? 楼筱摊手,“我看你很熟练,挺放得开的,我也不是你唯一拦过的女子吧?” 第97章 习俗,清白,无人在意 97 厚脸皮的莫惊春听了她的话瞬间怒气上头,又夹杂着几分委屈,硬是忍着没在面上露出来。 她认为的他很随便,很脏, 村子里只有老人还让他自己去解决……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没被人侮辱过看轻过,他总能不放心上,可他就是不想被她这样误会── “我不是……”莫惊春徒劳的想要解释,连咬着的草叶苦涩味都感觉不到, 他想说他们南孜的习俗就是这样的,在山上对了歌看对了眼,就可以寻一处无人的草丛做快乐的事…… 他来到中原,江湖中本就自由过火,所以他从未觉得家乡的习俗有什么不对。 可是楼筱显然并没有发现他的心理活动,村口就在眼前,那里聚着三三两两的老人说着什么, 不远处就是杀猪匠的小摊子了。 她步子走的快,想着怎么以给“夫郎”买肉吃的借口打听一下杀猪匠, 莫惊春的话被她抛在脑后,那一句,“我没有碰过别人……” 她没听到。 莫惊春站定了看着她的背影,嘴唇蠕动想说什么,表情放空了会儿,很快挑起笑容,像之前那样,好似刚刚的委屈都不存在一般。 原来还是没把他放心上。 他不是早该知道么。 杀猪匠的行踪村民语焉不详,楼筱与那些明显更关心“她家”八卦的村民老人们左一句右一句聊着, 被暗地里被说了好多次不要做负心人,她尴尬的脑门儿都快出汗了。 “你是个有能力的,要是那位大度些,就留着小伙子过日子算了。”老婆婆拍拍她的手臂,扬着下巴指向某个方向, 楼筱打着哈哈应着, 却看到莫惊春拍了拍手,把衣角一撩,像个猴子一样几下窜到了树上, 也难为他一个习武之人做出这模样来。 楼筱嘴角抽抽,听着耳边老人交口称赞, “哎呦,这才是过日子的男人呐!能上树能下河的,养的活家!” “我瞧你那夫郎身体不大中用,还是得有个好身板的在身边干活才行……” “那芽儿和面蒸了不错,就是树太高了,那顶上的我们这老骨头可摘不到。” 楼筱适时插了一句,“让您家里的年轻人去摘不就得了,他们手脚好。” 也许是八卦她太多对她熟悉了,难免有人嘴松, “嗨!这点儿活儿能有啥用,又没得银子挣,有银子了谁还稀罕这树芽儿!” “比地里刨食儿好多了。我算着我家儿子女儿这一回,得拿起码三十两银子回来。” 他们压低了声音各自攀比着,谁家孩子多谁家挣得多,见楼筱正竖着耳朵听着, 这才不自然的开玩笑道,“你做生意的挣得都是大笔银子,肯定看不上我们这些对吧?” 楼筱状似懊恼无奈,“做生意有盈有亏,去年还差点儿赔个精光,如果多些法子挣银子就好了。” 村民各自甩着眼色,楼筱也就等他们打眉眼官司,仰头看莫惊春用衣襟篼了老大一包东西, 顺着树干灵活的下来,落在地面时拍拍身上的枯叶和蛛网,衣襟内零落散下几片嫩叶,整个人青葱的不行。 他嘴上还咬着满满一丛粉色花儿,面对着她的方向眉眼弯弯,双眼晶亮, 在阳光中兴冲冲的跑过来递给了她。 此时的莫惊春额头上还有些湿,站在她身边似乎在等着她夸奖, 楼筱接过花来闻了闻,好奇的望他摘的嫩芽儿,他还挺大方的献宝, “看!好多!味道可鲜了!” 他就是村子里老人最爱的那种少年,围着的村民苍老的眼都是欣赏,拍一拍他手臂都是肌肉, 还在连连称赞他,是个干活儿的好手。 “要是……肯定挣的比我家孩子多。” 谁都没有注意到莫惊春眼中的几抹阴暗,被人用粗糙的老手触摸只让他十足的恶心。 只是很快老人们注意力就被另一个人吸引走,“哎?肉墩子回来啦?这是不放心老菜头吧?” “这孩子孝顺,宁愿少挣银子也要经常回来。” 这话说的,岂不是自家孩子就不孝顺了? 马上就有人找补到, “嗨,咱身子骨还好着,还能做活贴补家用,又不像老菜头——” 提起这点,周围人纷纷低声交谈起来, “不是看了郎中说无药可治了么?都半年没见她出门了。” “嗨!肉墩子是个杀猪匠,花光了银子背出去说是看了个神医,几副药下去又补了一口气。” “这可得不少银子——我要重病成这样,不如死了算了,活着也是拖累——” “嘘,可别让肉墩子听见,小心拿刀砍你呢!” 一群八卦着看见那身影渐渐近了,止住了嘴, 其中有人对着楼筱说道,“肉墩子回来杀猪了,你不是要给你夫郎补身体么,这不正好。” 楼筱遥望着不远处的杀猪匠,“是呀,正好。” 总算回来了。 胖乎乎的身影在诸多不明的眼光下踏入村子,杀猪匠见到了一群老人中的唯一年轻女子,难免多看了一眼, 那是个极为耀眼的人,不知为何也在看着他, 有些自卑的低着头小声和老人村民们打了招呼, 想着家中无人照料的老娘还在等他,他加快了脚步,近乎小跑的赶往家中。 楼筱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莫惊春来回看着楼筱和那个胖子,想提醒她别再捏手里的花了。 “你先回去。“楼筱把手中的花压在他胸口,莫惊春空着的手接住了,难免落下几支在地, 不等他多问,她就跟着那胖子走去,独留他一人兜着这花儿芽儿,面对村民看好戏的眼光。 “哎呀呀别哭,她那位身体不好,总有一天会看见你的好。” “对对对——” 莫惊春低头捏着花瓣,那上面似乎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真的好生绝情,满心里就只知道那个男人。 “我知道。” 他当然不会哭,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他不信她还真就对那个家伙有心—— 莫惊春懒得听他们碎嘴,转身回去, 只留着八卦的老人们开始编造,丰富这一场难得的风月之事。 不知下一次,又会是怎样的故事。 第98章 着急探路 98 是夜。 李怀卿和楼筱在房内关上了门,艾英和尔柳则守在门口,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不可以让他这个外人知道的要事。 莫惊春端着蒸好的嫩芽儿,没有不识趣的非要闯进去,顿了脚立马转身离开,非常自觉。 房内的李怀卿坐在桌前,一手端着粗瓷碗,垂眼盯着清亮的温水,那是莫惊春给楼筱烧的,却进了他的嘴。 “那杀猪匠今夜就要走,我和尔柳前去探一探,你留在村子里等我们回来。” 楼筱开口就做了决定,算是十分谨慎。 “区区一个杀猪匠,也不必如此小心。”李怀卿没了茶喝只有白水,竟也像是品茶一般自在。 “既然要探就要一次探个明白,最好直达矿区,抓了主谋,再顺藤摸瓜,把胆敢买私矿的都抓起来……” 楼筱想的很好,虽然她也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但大方向总不会出错不是? 李怀卿放下手中粗瓷碗,“太急了。” 他很快想到了什么,了然道,“事不可一蹴而就,一步一步来,总要做的周全,免得冤了谁,或是遗漏了谁。” 匆匆忙忙的时间,哪里能做成这么多事。 楼筱想起阿仓的身体,汪家那边她也必定要去看一看,陛下万寿那日的案子堆积起来还未处理, 江湖上好似有些什么事,是她不曾知道的。 她不希望那些满脑子义气的江湖人被人利用与朝廷为敌, 师姐正是要立威之时,此时犯下大罪岂不是正好撞上枪口?白白做炮灰。 她不想拖太久,“一个矿场而已不会有太多戒备,我和尔柳去难道不够查清楚?” 李怀卿看着她,“你以为矿场除了村民就没有别人了么?只有工头?” “就算会有当地的官员相护,也不过是些小吏之流……总不能……”楼筱说着说着发觉了什么, 与李怀卿对视到,“总不能还有军……” 她沉默了下来,如果只是私开的小矿,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看守,她和尔柳当然是来去自如, 但如果有私兵……甚至江湖人掺和进来……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低了声音自言自语,“可是如果得动用到私兵,那得多大……怎会毫无消息呢。” 李怀卿一手在桌上画着,“能肆无忌惮搜集村民去,至少县令是知悉的,至于知府,可能被蒙蔽,可能也是沆瀣一气。” 万寿那日已闹出事来,还不知道收敛,被他们误打误撞到了现在,他总觉得没那么轻松。 “艾英也和你一起去,千万小心别被发现。莫要冲动,万事从长计议。” 他不会武,贸然去了反而怕拖后腿,且他最担心的是,私矿之事如果真的和官府勾结了,会有人认得他。 他可不是楼筱,从民间到京城短短时间,没多少人记得她的模样。 李怀卿的名字,容貌,寻常人不识, 官场中人几人不知呢。 而如果是他家族中的人敢背着他做此事…… 他李怀卿绝不能牵连进去。 很多事不必和楼筱细讲,她为人单纯,从未接触过官场之事, 一入京城便万众瞩目,受尽宠爱, 从未遇过刁难的年轻人,又怎么会知道人心的复杂。 楼筱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俩人再次核对了各种情况的应对事宜, 包括莫惊春的来去, 楼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她要做的事当然不可能让他知道, 那她的离开,要不要和他提起? 楼筱的意思是至少也说一声,或者撒个谎,把他糊弄过去就行。 而李怀卿却觉得不必为莫惊春花心思, “你越是在乎,就越是甩不掉。这种人一旦发现你给他多费心,便要更紧的黏上来。” 他算是给面子没说的更难听,楼筱这种软性子,幸好没在京城久待,不然身边得多少麻烦。 楼筱开口解释,“我怎么会在乎?只是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付而已。他也并未做出格之事——” 总不能一刀砍了了事。 李怀卿摇头,“看来小姐未遇到过此番情况。这样的人若不严厉拒了,只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拒绝过。”楼筱肯定到,“甚至都把他扔了,这不是也跟来了么。” 可是你也算不上‘严厉’。 李怀卿不好明说,看样子莫惊春敢追着她,是摸清了她那性子,看着凶狠, 到底还是心软的。 多说无益,楼筱不想再谈她这些事儿来。 李怀卿十分识趣的转开话题, “杀猪匠才回半日就要走?小姐可确认?” “他回来只是给老母亲做好几日的干粮且熬药。我借着买肉的名头去,他也一直忙着,不曾理我。” 楼筱微微皱眉,“还不知晓阿毛姐姐到底在何处。” 李怀卿想了想要不要告诉她某件事,只一瞬就做了决定, “既然要跟着,她必然就在矿场。只是有一事不知有没有关系。” 见楼筱看过来,他继续说到, “村子里的土地既不属于村民,也不属于富户。在许久以前便被人买去,却无人知晓买主是谁。” “村长里正怎么说?”楼筱不懂其中有什么问题, “三缄其口。” 李怀卿只是告知她,“你不在的日子我会想法子调查,也许和幕后之人有关。” 楼筱点头,“如此,我们便先去了,你在村子里保重。” 见李怀卿应了,她还是说了一句, “要不你和莫惊春说,就说我去寻人叙旧,几日便回——” 李怀卿没答,楼筱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妥,立刻就反悔了, “算了,不管他。” 她本和他就没什么关系。 莫惊春要是没看见她人走了也好。 说着就带着人消失在夜色中。 李怀卿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拿起笔墨,摊开信纸, 而正守着那一盘凉掉蒸菜的莫惊春,抬头对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却没有抬腿追上。 既避着他,就当不知道吧。 反正,不还有一个人也在么。 莫惊春感知着屋内李怀卿那未曾习武的虚浮气息, 一把抓住蒸菜塞入口中, ——没他年幼时尝过的那般美味了。 第99章 对李怀卿起杀心 99 没了楼筱在,李怀卿怡然自得, 莫惊春照常每日出去和村民打成一片,摸个鱼打个猎,倒真像是住在这儿的少年郎。 只是再没让李怀卿吃上他烧的水,烤的肉。 关了门,俩人就当陌生人。 楼筱走也没和莫惊春说一声,她也真是放心,让李怀卿独自与他留在村子里。 俩人心照不宣互不接触, 莫惊春等了一日、两日,总不见楼筱回来,心下慢慢的就有些焦躁。 难道是又把他扔下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她,但瞧着李怀卿的身影,想起楼筱提醒过不要扰她做事,又逼自己耐着性子等着。 可他真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 于是再不愿,他还是去找了李怀卿。 彼时李怀卿正坐在窗前翻着村中为数不多的书本,其中的一本书页泛黄,记载着村子周边地形地貌、还有过去大大小小的事件。 莫惊春“吱呀”一声撑开房门,合上书的李怀卿抬头看见他有几分讶异,但很快就淡定下来。 “侠士有何指教?” 他们难道不是已经确认好了互不打扰么? 莫惊春脸上没有面对楼筱时的和气与诱惑,甚至有几分阴沉,他盯了李怀卿一会儿就直接开口问道, “她去哪儿了?” 李怀卿神色不动,“她既然没告诉你,恕我不能如实相告。” 莫惊春微皱了眉,继续问道,“那她可还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李怀卿不接他的话了,低头翻开那本旧书,“我在这,她就一定会回来。” 陛下要他跟着她,且楼筱已经和他说好了,后续当然不会抛下他莽撞行事。 可是莫惊春听出了别的意味,那句话像是在和他无声炫耀俩人关系的亲近,无需和任何人多言的默契, 让莫惊春这个外人听着格外刺耳。 本来他就怀疑这俩人的真实关系了……楼筱也许对这个假惺惺的男人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他呢? 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么有底气,理直气壮的让他妒嫉。 莫惊春走近了几步,站在李怀卿的身边, 而李怀卿视线还落在旧书之上,那字迹越来越潦草,甚至有多个错字,他得聚精会神了才能看懂都写了什么。 莫惊春的双眼在垂下发丝的阴影里,此时的他露出了一直以来隐藏着的真面目,眸中嗜血泛红, 沉沉的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不愿意相信他们是至亲妻夫,他们同处一室她也不曾对他有过什么…… 她看他的眼神,和对他也并无太多不同。 莫惊春不愿意承认,她对眼前男人的态度还是比他要好一些的。 他以为自己会不在乎,不过是江湖之上的露水姻缘,各自得了欢乐就可分离, 可是她不肯,哪怕杀了他,她也无动于衷。 莫惊春的自信被击溃的一败涂地,心底深处滋生的贪婪逐渐蔓延, 他望着眼前男人手捧旧书的自在,那份从容是只属于天生便拥有一切的人, 从不会焦虑于失去,因为他们手里得到的太多。 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有过去也有无尽的未来, 或许半途分道扬镳,也或许最终相伴终身。 命运相缠,缘起缘灭。 而他莫惊春连想要得到她片刻的温存都是奢望。 胸中越发高涨的嫉妒让莫惊春几乎失去理智, 他一步步走近,像失去了束缚的疯狗只想攻击面前的活人, “你也只是在痴心妄想吧? 她根本就没把你放心上,你不过和我一样,都是她随时都能丢弃的玩物。” 莫惊春口不择言,脑子混沌,浑身隐隐作痛,似乎有一根绳子贯穿了身心, 不停拉扯着,搅乱他的记忆和思想。 李怀卿后知后觉他的不对,从旧书上抬起头来, “也?玩物?你是在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虽然李怀卿内心深处是觉得莫惊春不堪,但教养使然,自然不可能当面说出来。 莫惊春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又走近一步, 李怀卿手中握着的旧书卷起,嘴里低声喝道, “站住!侠士!还请清醒些!” “我很清醒。”莫惊春闭了闭眼,平复着胸中莫名的情绪, 好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受控,又后退了一步。 李怀卿松了一口气,面上十分认真的强调, “我决不会阻拦你做什么,你若是能得了她的心,那是你的本事。 反之,你怨不得我。” 莫惊春淡淡回到,“你很有信心她对我无意。” 李怀卿默然后笑了一声,摇摇头又摊开了手中旧书, “这世间……并非仅有情爱。 她身边永远都不会少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想起来京城中莫名受的臂上剑伤,连酉山王都心有所想,一个区区江湖人又有何稀奇。 莫惊春闻言并未觉得舒心, 他不相信有人会无视心悦之人身边有异性, 除非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 被人轻视的感觉最是无法接受,莫惊春头缓缓抬起,下巴微扬, 居高临下的看着端坐的李怀卿,露出嘲讽之色。 李怀卿后知后觉不对劲,但身边没有护卫,他也未曾习武, 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等他从凳子上起身便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难以置信的晕了过去。 莫惊春竟然冲动至此,一言不合就向他动手。 而莫惊春静立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的观看李怀卿那张脸和倒在桌上的身体, 脑海中想了无数法子,该怎么杀了这个胆敢轻视自己的男人。 “装腔作势,满口谎言的伪君子……”莫惊春低下头,一手撑在桌上,一寸寸仔细瞧李怀卿的面容, 发上的银饰坠下触碰着李怀卿的侧脸,那并不比莫惊春差的容貌,在莫惊春眼里,就是此人自信的资本。 杀了他?还是……毁了他? 莫惊春张开五指在李怀卿后颈处比划,只要他轻轻一动手就能扭断此人的脖子,她身侧就能少了一个人…… 可是直到太阳西斜,他都还没动手。 “罢了。她会生气。”莫惊春把人捞起来扛在身上, “我不杀你。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运气了。” 第100章 夜路去矿场 100 楼筱没想过把李怀卿留在村子里会有什么危险。 莫惊春满心眼儿都在她身上,除了对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又根本没对李怀卿有半分注意, 况且李怀卿那种八风不动的性格,对上脑子简单的莫惊春,能出什么事? 他们三人跟着趁夜色赶路的杀猪匠,穿过密集的树林,七拐八拐越来越深入。 杀猪匠手中拎着的油灯在夜色中闪闪烁烁,夜风吹拂着,好几次差点儿熄灭。 三个习武之人跟着一个寻常村民本该很轻松,但谨慎的杀猪匠几次回头环视四周,还是让楼筱更小心了些。 艾英被李怀卿嘱咐跟着楼筱,虽然没说明是要做什么,但只要是楼筱,他艾英就没有不应的。 夜色中,他跟着楼筱在树木之间小心行动,满脑子疑问,也不敢开口问。 他们跟着个杀猪匠干什么? 这大晚上到处都漆黑一片,杀猪匠匆匆回村,又匆匆的要去往何处? 他们沉默着不知道跟了多久,直到另一个人出现在了杀猪匠的面前,艾英才意识到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小心了。 江湖人。 那夜风中快要熄灭的油灯,隐约照亮一半那人的脸, 长脸鹰钩鼻,眼角带煞,法令纹长到嘴角下垂着,看起来格外不好惹, 楼筱和尔柳不认识,但艾英却莫名有几分眼熟。 他目光落在对方后背用布包裹着的东西,那必然是贴身的武器,只要看一眼是什么,他必定能记起。 可是夜色掩盖了形容,那江湖人就着残余的油灯的光检查了杀猪匠一番,就放人离开。 而他则靠坐在那树边,正好躲在一丛茂盛的草后,随时注意的杀猪匠来时路的动静,又藏匿的无法令人发觉。 什么样的荒郊野岭,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望风之人? 他们要想无声绕过好像不太容易,尔柳缓慢抽出贴身短匕要去杀了他,被楼筱一手拉住阻止,摇了摇头。 他们来此只为探查,不能打草惊蛇。 艾英伸出食指附在唇边,发出一阵奇异的响声,楼筱皱眉回头眼里带着些许责备, 还没说什么,就见那江湖人站起身四处遥望,嘴里小声骂着, “逮只野鸡回去正好当下酒菜,老子几日没开荤腥了,这鬼地方没酒没肉的真潮的慌!” 楼筱眼光落在艾英手指上,又转头去看那人似乎正在小心寻找着不存在的“野鸡”, 杀猪匠的油灯越来越远,楼筱三人小心避开望风人,紧跟着杀猪匠继续前行。 虽然仍没有灯光,却隐隐有了几许不明的噪音,像是敲击,叮叮当当, 夹杂着几声呼喊,倒是有几分寂静中隐藏着的热闹。 越近则路越宽,许多人用脚踩出的不规则路面,偶尔有凌乱的石头堆砌着, 也越来越多隐藏着密集的“看守人”,他们再是武学奇才也不可能聚集在一起还能躲藏过去, 楼筱眼看着杀猪匠油灯熄灭,那声音越近,意味着她寻找的地方,就在不远了。 得换个法子, 她停了脚思索着,打手势让他们分散开缩小目标,自己寻了一个方向,独自入了黑暗。 黑夜是独行人最好的掩护,楼筱手脚轻盈,在树丛间无声无息避开可能隐藏着的守卫。 隐约有火光在枝叶间隙中闪烁,她小心拨开枝叶往火光来处一瞧,不远的山涧低处,有三三两两人站在被火把照的波光粼粼的水边, 凌乱堆积的石头缝隙处,用木头撑起了一个简易的门框, 杀猪匠从随身带着的行李中,拿出了孝敬守卫的酒肉奉上,然后笑着谄媚着,说了一箩筐好话红晕,一头钻进了那黑洞洞的门框里。 就是这里了 。 矿场。 第101章 再次去追她 101 村子里李怀卿的失踪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莫惊春独自又等了一天,还是没能等到那个人回来。 她到底是不是,又把他甩下了? 在夜色渐浓,万籁俱寂之时,他仰头望着天上星子和半轮月亮,像一栋石刻的雕像,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许久,随着一声夜莺的啼叫,莫惊春无声笑出来, 发上的银饰抖动着叮叮当当,他身后的影子被月色拉长像一只飘零的鬼魂,找不到归处。 想那么多做什么……追上去就好了! “休想甩开我……”无论她去哪里,他总有办法找到她,要不然她就如了他的意杀了他,要不然…… 他缠定她了! 莫惊春无声笑着,银色月光中伸出指尖,一只豆粒大煽动着翅膀的甲虫落在其上,触角晃动, 他低头柔声不知和谁说道,“走……我们去找她。” 究竟是猎人在追捕桀骜不驯的猎物,还是一只不甘心的野狗,想要追逐生命最末之时出现的微光。 莫惊春不是第一次追逐她的脚步,在黑暗的虫鸣声中,哪怕前方无路,他也坚定的从不犹豫方向。 如果惹了她生气那就生气吧,她那个人啊──怕是很难能对他下杀手。 但前提是,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莫惊春脑子里设想着,她知道李怀卿失踪后的表情,是着急还是愤怒?亦或者毫不在乎? 他们之间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意? 如果她知道是他做的乱,会不会对他怒目相向,甚或者直接动手杀了他? “哈哈哈哈……”莫惊春只要想到她脸上会因为他出现的那些表情就心中愉快,忍不住脚步快了些,穿过齐腰的张牙舞爪的草叶, 他也不怕脚下可能会有的蛇虫,仿佛野外就是他最熟悉的场所。 只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耳中听得有什么动物在草丛中窜过的声音, 原是再正常不过,他却觉着,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空气凝滞,暗处有目光盯着他。 很快一阵杀气自斜后方而来,莫惊春灵活的翻转躲过,踩上草叶借力拉开距离, 而对方不依不饶,黏着追上来, 银光闪烁间,刀锋连刺,仿佛要从他身上刮下肉来。 莫惊春也是习武之人,被突然袭击似乎已成了习惯,虽说他对上楼筱占不了上风,但江湖中又有几人是楼筱呢? 他如今虽未杀回去,但也是游刃有余,并不慌张。 不知不觉间,俩人便过了数招,莫惊春摸清了对方路数,袖口一甩便是一阵点点黑影, 而对方后退几步又隐入树影,仍未见他到底什么模样。 莫惊春却认出来了,但没有一点好脸色。 “你怎么在这里?此件事无需你插手,主人知道了不会放过你。”对方的声音不辨男女,阴恻恻的说道。 莫惊春掩饰住脸上的惊讶,收回袖口垂下眼,“主人都不管我去哪儿,你是什么东西,多嘴多舌。” 互相都在鄙夷对方,那黑影咬着牙恨恨道,“别仗着和主人那点儿情分就胡作非为,没有好下场。主人可不是你之前任务的那些蠢货。” 对方“哼”了一声消失在夜色中,竟也不拦着他路了。 莫惊春朝着楼筱行过的方向看去,脸色沉重, 她……究竟要办什么大事? 难道…… 第102章 李怀卿失踪 102 楼筱他们三人探查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了神色莫名的莫惊春。 荒郊野岭遇熟人,总是有些奇怪,更何况是莫惊春这号人物。 莫惊春很快就调整出笑脸迎上来, 楼筱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毕竟他们出发时,确实是刻意避开了人,沿路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才对。 不像之前。 他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路径的? 她脸上几分警惕的出声止住他的步子,“站住。你不在村子里和他待着,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别说是出来晒月亮什么的,这还是在山中呢,四处无人。 莫惊春神秘的伸出食指置于唇边,“嘘”了一声,“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谈。” 他不怕遇见谁,但她既然是做“大事”,就不一定了。 希望她最好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不然可真是难办呢。 艾英扫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落回楼筱身上,等她做决定。 楼筱点头,运起轻功甩开他们迅速往回行去,艾英和尔柳急忙跟上, 莫惊春指尖把被风吹起的发捋到耳后,轻声自言自语道,“唉……该怎么办才好。” 楼筱没有等他的意思,看起来相比寻常冷酷了许多,夜色中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心头压着沉重的事,不能和他说出口。 莫惊春些微气喘的勉强跟上,眼看着村庄近了,他状似撒娇道,“等等我啊……小姐,你怎么如此狠心……” 楼筱立住脚回头看他,等他走近了,才问道,“你是去寻我的?你怎知道我在那里?” 被人知道行踪并不是一件好事,楼筱心下起了杀心, 这个莫惊春,好似没有她之前以为的无关紧要。 “是一直都在跟踪我们?”艾英在一旁提出道,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对,你没这个本事。” 莫惊春的实力是很明显稍逊于他们的,并没什么威胁,若非如此,也不会容忍了他缠着楼筱多日。 “这位……也不必说的那么难听。”莫惊春唇角微勾先是和艾英说道,然后就一心看着楼筱,“凭我的身手,跟踪你们难道不会被发现么?” 他们已经离村庄很近,只要回去,就能知道那个男人不在, 不如由他说出来。 “其实是因为他……不知怎么不见踪影,原以为你们又想要甩了我,但看他行李还在,这才在村周四处寻人。 没想到误打误撞遇到你们。” 莫惊春脸上几分担忧之色,“他没和你们一起吗?这可怎么办,你们知道他会去哪里么?” 他视线紧紧盯着楼筱,要观察她有几分伤心和焦急, 楼筱一听李怀卿不见,第一时间反驳,“他不可能会来找我们,他又不会武。什么叫不见踪影?他为人有分寸,不会乱走。” 说着脸色沉重了些,步子也加快了,问莫惊春,“他可带走什么东西了?不见人影之前有什么不对劲么?” 尔柳和艾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李怀卿一个装病的书生样,怎会无缘无故失踪? “我去河边担水,没注意到什么问题。” 莫惊春一脸贤惠样,“等我忙完就没看见人了。” 他有些满意楼筱并未失了方寸,不怎么急,那就是对那个人也没什么心思。 她,也不喜欢他嘛。 至于自己会不会被怀疑──做都做了,他怕什么! 第103章 独自入深林 103 半醒中,李怀卿觉得自己身处地狱冰窖,潮湿且阴冷的气息顺着衣角攀爬上身体,直入筋骨。 身体僵硬且疼痛,眼皮之上有什么东西压着,重若千斤, 让他用尽了浑身力气都睁不开双眼。 他意识到现在必须醒来,不然他真的会就此沉入黑暗再也无法脱身, 随着手指的抽搐和眼皮颤动,李怀卿额角汗水渗出,流入发丝之中,突然像是挣脱了那层看不见的束缚,猛的睁开了双眼。 仍旧一片黑暗。 他伸出手拂过眼,触感之下是一片枯叶落在了他眉眼间,耳边虫鸣声时而响起,四周没有一丝一毫的光── 除了头顶上枝叶间,那闪烁的几颗星子。 他在深林之中。 身下的石头上苔藓湿滑,李怀卿浑身酸痛的勉强站起身,朝着四周打量, 隐约可见四周密集的树影,没有任何参照物。 哪怕李怀卿自负于学识,被家族教出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面对如今从未经历的境遇, 他免不了脸色发白。 深夜、深山、无人、冷僻。 他要怎么走出去? 遥遥传来不明生物的叫声,在深山之中回荡,李怀卿警觉的侧耳倾听,捏紧了双手, 在寒冷与饥饿之中,思索着对策。 如今离他失去意识过去了多久?现在身处的深林中有无猛兽?夜晚还会不会继续降温? 他被扔进深山中……是那个莫惊春,要让他合理的死去么? 觉得他是个无能的废物,走不出深山,还是会死在猛兽口下? 李怀卿来不及再去细想,他得先找到藏身之处,暂且先想法子度过这荒冷夜晚, 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连个火折子都无,一旦夜晚失温,他必死无疑。 等明天日出之时……再试着辨认清方向,走出深林吧。 他怎会死在这里! 李怀卿心中虽然紧绷,但总是对于自己有充足的信心,在深夜之中艰难寻到了一处洞穴, 此时也顾不得会有虫子爬过,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浑身不适,他已经不能再做大家公子状对环境有多要求, 靠在还算干燥的土墙边避开晚风,收紧了袖口和裤子,尽量维持住身体的温度不至于流失── 为了活命,如今也先只能如此了。 莫惊春……他到底要干什么。 黑暗中,李怀卿的双眼黑沉如墨,第一次有了几分狠意, 他看不上那人轻浮,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但也并未与之明面上做对, 他以为他们是互不干涉的状态…… 怎会突然撕破脸,想要杀了他? 李怀卿自觉做事体面,留有余地,自己并未阻止莫惊春对楼筱的心思, 对方没有理由对自己下手才是。 就不怕没杀了他李怀卿,等回去之后恶毒行事被楼筱所知,从而厌恶他吗? 还是……莫惊春有把握,自己走不出这深林。 李怀卿难挨的数着时间,在虫鸣声中度过了危险的第一夜。 而等他在晨光中走出洞穴,辨认了方向后前行后, 腹中饥肠辘辘间,他恍惚感觉自己又走回了原点。 他似乎──走不出去了。 第104章 是你做的么? 104 “都没见到他人?” 楼筱没想到此行遇到的第一个困难,是李怀卿的无故失踪。 她回想了自己和尔柳、艾英一行走过的路线,确认了没有透露行踪被人发现, 那边应是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才是, 李怀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前说好的等她回来,应该也不会独自乱走…… 怎么会失踪呢? 她和尔柳、艾英、包括莫惊春都在村子里里外外的翻找着,询问了村口以及日出而作的老人们,可有看见她“夫郎”的身影。 答案都是否定。 “他会去哪儿?”楼筱眉头紧锁着,死活不明白怎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早知如此就该留下艾英保护他,李怀卿毕竟是个大家公子,不知江湖险恶,也没多少自卫能力。 是她高估了村子的安全程度,看来此处村民并未如她预想的那般朴实。 虽然有那么些时刻她怀疑的眼光也划过莫惊春,但看他比她还积极的四处搜寻, 田间地头、每一口井每一个角落都去翻找着,她也找不到莫惊春会害李怀卿的动机。 他们毫无关系不是么? 楼筱拾起屋内桌面上,摊开的字迹潦草的书本,她随手翻动便知道李怀卿在找什么…… “庚戌年末,落塘山外八里,山火频繁,村中巫者言,乃山鬼作祟也。” “六月,猎人数者迷失,再无归期。” “传言山鬼作恶,警告村民,无故不得入山……” 楼筱把视线落在“落塘山”三个字上,李怀卿是正在看此书时失踪,难道是独自去探路了? 他怎会如此莽撞? 尔柳端来了一壶清茶在桌前,楼筱抬眸看了一眼他问道,“莫惊春去哪儿了?” “他说再去打听打听,是否有人看见他出村。”尔柳面上没什么表情汇报道,“艾英也在找,但是仍旧没有半分消息。” 楼筱手指点点桌上旧书,“你说……他会不会是去山中了?” 尔柳停顿一下摇头道,“李公子不会擅自作主,他怎会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道理是如此,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楼筱不想把事情考虑到最坏的程度,村中无新土,料想是生命无碍。 李怀卿此人,如果是被村民掳走,也该留下些线索才是。 而如果是他独自离开,也不可能无人知晓……他又不会半点武。 屋外脚步声传来,楼筱视线里莫惊春头脸都是汗水,脸上被晒的红润,抬手一边抹去汗一边走进屋来, 极没眼色的一手拾起她面前的茶碗,就要仰头喝下。 楼筱急忙拉住他衣角阻止,“还烫着,急什么。” 莫可是那热茶已经沾了他的唇,被烫疼的莫惊春龇牙咧嘴的放下粗瓷碗,用袖口胡乱擦着嘟囔道, “……渴死我了……我要喝水……” 楼筱无语,让尔柳去打一桶井水来,给他喝下并好好洗去他一身的汗味儿。 莫惊春眉开眼笑的道谢,而楼筱静静的看着他的双眼,藏在心中的疑问冷不丁的问出口, “是你做的么?莫惊春?” “什么?”莫惊春茫然的睁大双眼,汗湿的发贴在额前,无辜的反问道,“什么我做的?” 楼筱见此情景垂下眼,“没事。” 第105章 林中求生 105 最开始还能透过枝叶间隙看见撒入的晨光, 到后来草木越来越茂盛,它们遮天蔽日的抢夺着每一分太阳的温暖, 而不会武无法攀爬树木的李怀卿,已经记不清有多久被迷失在林中雾气里。 好饿、好冷。 此时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勉强躲避了可能会有的野兽,丢掉所谓的体面去采集浆果, 养尊处优一生从未尝试过饥饿至极的滋味,从未体会过如此绝望的境地。 腹中再多的诗书,在人群中再高的地位,再高雅的情操,在纯粹的大自然面前,毫无用处。 李怀卿从最开始的信心满满能走出这片密林,到现在, 他低头看着因饥饿和寒冷而颤抖的双手,终于有了也许会埋骨此地的恐慌。 一生骄傲的李怀卿,绝不容许自己有如此丧气的情绪, 即便是死,即便无人,他也不能低下头颅朝天认输,哭泣的祈求生的希望。 他得活下去。 堂堂李家人, 他李怀卿可以死于朝堂争斗,暗杀疾病,甚至可以满身骂名被天下人唾弃, 绝对不能悄无声息,与荒野中蛇虫鼠蚁为伴,做孤魂野鬼。 死后不能葬入李家祖地,见不到李家列祖列宗,后世无人会记得他的名字。 若是死去,京城里的人若是提起他,又有几人会为他哀泣? 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李怀卿双手捏紧拳头,咬牙继续在林中前行着, 强烈的不甘化为求生的力量,支撑着李怀卿, 前二十年人生的所有坚持都在此刻有了动摇, 曾经食不厌精 脍不厌细,着锦衣配香囊戴玉冠,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大家公子, 如今为了活下去,只能狼狈的用那双博览群书的双眼,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 再不进食,即便出去的路就在眼前,他也没有体力走出去。 可是自小锦衣玉食的他,便是有万亩良田也分不清五谷,又怎会认识野外可食用的植物? 他只能一次次的尝试,哪怕再是苦涩也坚持吞了下去, 也曾莫名倒下人事不知,但最终还是睁开眼活了下来,继续这暗无天日的挣扎。 天意没有让他死在今朝,他就要活下去。 可是只进食这些岂能支撑一个壮年男子的身体? 他不可抑制的迅速瘦下去,对肉食的渴望越来越甚, 哪怕是偶尔在枝叶间跳跃的飞鸟,都让他心思浮动。 李怀卿磕磕碰碰的用藤条编织了陷阱,本是无意间从书上偶然掠过的内容,谁曾想如今是自己谋生的手段。 只是鸟儿警惕,他的陷阱也做的太过粗糙,不仅一无所获,还不知被什么动物踩的一塌糊涂, 让他的心血全部白费。 鸟儿叽叽喳喳似乎也在嘲笑他。 李怀卿并不气馁,去小溪中捧了水喝下去,勉强缓解腹中饥饿, 又定下心为陷阱做了改动,耐心的等着可能的猎物。 如此这般连续多次过后,终于在某一日不负期望,他赶来的时候,陷阱中一只不大的灰羽鸟儿在陷阱中扑腾着翅膀, 看见他的到来,绝望的想要逃离。 就像现在的他。 李怀卿蹲下身,拾起一块石头,对着还在挣扎的鸟儿猛的砸了下去。 一次又一次,直到手头上沾满了羽毛和鲜血,他望着在地上鸟儿的尸体, 血腥味入鼻令人恶心,无措的他,却吞了一口口水。 第106章 梦中 106 万事开头难,而一旦豁了出去,一切都看起来轻松了些。 李怀卿放下了一切心理负担求生后,已食用过肉类的他没有再无望的迅速消瘦下去。 至少他的体力,足够他在夜间还能撑住身体,为自己警戒了。 若说白日只是为了不饿死而奔波,那么到了夜晚才是生命最危险的时候。 他寻找洞穴的时候,也会查询四周有无动物的粪便,忍着恶心去猜测有无危险的虎豹, 只能说李怀卿好运,至今还未曾遇见大型的肉食动物,只需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但那只是白日。 夜间的密林一片黑暗,人的双眼不如动物灵敏,李怀卿有时勉强爬到树上,无论多困都不敢放心沉入睡眠, 偶尔蹲在洞穴之中,也要时刻紧绷着神经, 因为洞穴,也有可能会是它们的家。 最心惊胆战的一个夜晚,李怀卿在黑夜中隐约看见有小小的身影踩过枯叶,警惕的竖起耳朵在洞穴外望着他。 李怀卿不敢动,因为他看不清那究竟是何种野物,是单独一只还是成群结队,是温顺的还是凶残的? 屏气凝神的李怀卿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那只野物试探着走入洞穴,在入口处徘徊着, 未见李怀卿驱赶,这才蜷缩着身体,竖着耳朵一边听他的动静,一边闭上双眼。 李怀卿这才勉强看清那是一只形如猫儿却体型更大的野物,观察了它许久, 那只野物只偶尔睁开眼看一眼他,没多久就腹部起伏着沉入梦乡。 李怀卿难得放松身心,虽然脑海中一直紧绷着,但仍然不知不觉就累极了,慢慢的紧锁眉,闭上了眼睛。 沉沉的意识中先是一阵混沌,他仿佛身处一处熟悉的环境之中,不用看,都知道身前身后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他。 他似乎在和身边人说着什么,轻松惬意, 有人从回廊的那一边,被人恭敬的引着走来,万众瞩目。 他听见身边无数人站立起来观看,低声讨论着那个人,而自己心中有几分不屑和无所谓,目光只落在眼前蘸墨的笔、摊开的纸上。 下一幕,他掀起衣角,拾级而上。 头上的桃花开的热烈,每踏上一步他的意识越来越清晰,坠落的花瓣,石阶之上,那隐约现出的身影…… 他记起来这是哪里了。 手中执着随手写就的诗,可他知道那个人根本就不会在意。 她身着锦衣,屹立亭前,比桃花还要热烈灿烂。 他记得她头上华丽发冠坠下的流苏,她鬓下调皮的发丝……还有桌上数不清的点心零嘴。 明明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明明自己那时也无心无意。 为什么,他连她发冠上的每一笔珠翠,都记得清清楚楚? “楼筱……” 梦中的李怀卿站在了她的面前,眼前的迷糊场景就只有她的身影格外清晰, 她在张口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却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他此时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梦中,可是……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此刻? 李怀卿,该醒醒了。 第107章 直面野兽 107 人生再没有比此刻更接近死亡。 林中清晨弥漫着白色雾气,李怀卿哪怕用衣袖捂着口鼻,也避免不了有些昏沉。 而他朝着设立的陷阱走去之时,雾气中没能聚起精神观察,直到近了,才发现有个影子正低头撕咬一团模糊不清的血块。 他的出现让它竖起耳朵抬起头来,李怀卿昏沉的脑袋与它视线对上,顿时一盆凉水从头泼下一般,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 不是没想过会葬身虎豹的利爪之下,但当一个半生都被簇拥保护着的书生面对百兽之王时, 那兽眼中嗜杀的野性,还是让身体早已透支的李怀卿有了些微战栗。 他真的害怕了。 它悄无声息的盯着他,一动不动,唇周连带着胡须都挂着凝固的血液, 李怀卿改进的陷阱里好不容易踩进来一只鹿,已经被它吃掉了大半个身子,如今,似乎又盯上了他。 就算手中有利刃的他都无法单独抵挡一只几百斤重的成年虎, 更何况现在手无寸铁、虚弱到快站立不稳? 李怀卿难以自抑的后退半步,踩上潮湿腐烂的枝叶“嘎吱”一声,惊扰了对面的野兽。 这只成年虎龇牙低吼着压低前肢,胡须咧开,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吼威胁着胆敢靠近它进食的人类, 蓄势待发要咬断他的喉咙,来彰显他森林之王的威严。 李怀卿缓步后退,不敢转身背对着它, 只见他一步步摸索着退开,那壮硕的老虎踏前了一步依然吼出声,但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他。 一个干瘦的人类,哪里有嘴边肥嫩的鹿肉有吸引力呢? 李怀卿幸运的从它现在的食谱中剔除,退了很远确定它低下头继续撕咬猎物,不会对他有所威胁后, 可怜的男人急忙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它现在不吃他,谁知道等它啃食完鹿肉,会不会来吃了他? 李怀卿满头大汗的疾走,逼着自己因瘴气昏沉的的头脑清醒过来,时不时回头向着四周查看, 就怕被它无声无息跟上来,把他当做了猎物。 脑海里的那一根弦紧绷着就要断裂,他知道他身体已经趋近极限,四肢酸软喘如风箱, 蚊虫在身体四周飞舞,皮肤上的痒痛又是什么在吸取他的血液? 他根本没功夫低头查看。 突然间脚步一个踉跄,藏在腐烂蓬松树叶间凸起的石头狠狠绊了他一跤, 李怀卿无可自控的往前摔去,手掌和手臂被树枝划破,他用最后的力气护住头部,蜷缩着身体, 从一个不算陡的坡上持续滚下,撞上了带刺的灌木、倒下的枝叶,还有无处不在的尖锐石头, 直到落在最低点的山涧小溪旁,才堪堪停了下来。 而此时,还想保持清醒,那简直是奢望。 不知道身上还有几寸完好的皮肉,李怀卿尝试了几次也无法再站立起身,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手臂沁入小溪,一丝血水顺着他瘦弱的手臂坠入蜿蜒曲折的水流, 溪边草丛颤动,就在他身影的一步远,动物的脚印还遗留在溪边。 第108章 半步死亡 108 “李怀卿……李怀卿!” 谁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个字刚刚落在他的耳边,惊天动地。 李怀卿猛然醒来,耳边叽叽喳喳,一只正站在他身上的鸟儿被他突然醒来吓到,扑腾着翅膀飞到树上, 而他身边正在喝水的小动物也逃跑的逃跑,警惕的警惕。 李怀卿躺着只能看到遮天蔽日的树木夺去了全部的阳光,使他无法估算究竟是什么时辰, 他躺了多久,下一步,又要去哪里寻找庇护所。 艰难的撑住上半身,而前方小溪的对面,一只从低矮林木中探出喝水的脑袋,让李怀卿再一次浑身僵硬。 是另一只虎,还是原来那只? 他耳边止不住的嗡鸣,眼看着它从水边抬起头发现了他,粉色的舌头沿着唇舔过胡须, 他的身影也从低矮林木中完整的钻出,只轻轻一跃,就轻巧的跳过溪面,落在了离他不远处。 不是原本那只…… 这只明显体型小一些,可也远不是他能敌。 也许是他身上流出的血腥味把它引来,也许单纯的只是来饮水── 只见它粗壮的四肢踩着溪边沙石,留下的巨大脚印覆盖了原本小动物的,尾巴勾起,朝着他不紧不慢的走来。 它的目标是他! 李怀卿清晰的知道,可是如今他想走又怎么走?想反抗又如何反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带着一身腥骚走近,巨大的身体带着十足压迫感,近到他已经看清了它鼻头上,打斗留下的伤痕。 这就是他的绝路了吗? 李怀卿看见它龇牙吼了一声,可是他已经耳鸣到什么都听不出,只有身体的阵阵寒意提醒他,死亡临近。 面对着它拍来的利爪,他用着最后的力道反抗着,然而却如同挠痒痒,它根本不在意。 这虎没有将他一口毙命,而是像在玩弄虚弱的猎物,只用爪子拨弄着、偶尔咧嘴威胁一下,却又并不下口。 可是李怀卿的身板儿哪儿能支撑的住,他只觉得眼前被血模糊了双眼,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他的一切都只剩下了本能,脑海中残存的意念在告诉他,别放弃!别死去! 眼前是百兽之王巨大的脑袋和铁一样坚硬的胡须,还有它呼出的腥臭热气, 那大掌拍过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将要裂开,马上就要被撕碎。 我不能狼狈的、毫无尊严的死在这里! 莫惊春!莫惊春!!我好恨! “李怀卿──李怀卿!” 是临死前的幻觉吗,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还在期望你! 他的手徒劳的抓住比他腿还粗的爪子,快要碎裂的他看着即将下落的虎口,绝望的睁大了双眼,仍然不肯就范。 “李怀卿!” 突然压在他身体的重量卸下,老虎被谁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向着另一个明显更大的威胁,发出一阵怒吼。 很快它就丢下了他,朝着目标扑了过去。 李怀卿没来得及去看到底是不是她,身边就落下一个身影来,原本阵阵耳鸣连虎啸声都听不分明的他, 听清了近在咫尺的嘲笑, “真弱。” 莫惊春!莫惊春! 第109章 李怀卿获救 109 楼筱刚发现李怀卿的时候,那场面让她心都悬成了一条线。 她无法想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公子,哪里来的勇气面对一只身材健硕的老虎。 被人伺候惯了的自有傲气的李怀卿,是如何找到食物,如何度过危险重重的夜晚,并在湿冷的林中存活下来…… 他瘦的快不成样子了。 楼筱面对老虎扑来时的动作倒还算游刃有余,她并没想要杀了它,只想把它赶走,救下李怀卿。 “莫惊春!你把他扶起来呀!李怀卿你哪里受伤了?!别不说话啊!” 楼筱趁着应付老虎的空隙对着那俩人影吼道。 莫惊春眯眼睛笑着应道,“哎!我知道了!” 说着也不管李怀卿愿不愿意,一手掐住他臂膀就扛起来,十分轻松的样子跃到一边去观望楼筱的身影。 被另一个男人扛在肩上的感觉并不好受,特别是莫惊春根本就不管他舒适与否,只是在应付楼筱的吩咐罢了。 连探看他的伤都不曾。 李怀卿难以描述心中的耻辱,莫惊春还非要语出惊人的刺痛他,丝毫不顾及脸面, “没吃过苦的公子哥儿,饿成什么样了,轻的只剩一把骨头。” 他还掂了一下,侧头笑话李怀卿,“不会是什么都没吃过吧?” 李怀卿勉力抬头不看他,用尽最后的意志压住心中滔天的怒意,只注视着楼筱和老虎搏斗的身影, 对他而言能带来死亡的老虎,在楼筱的手下应对起来,似乎没什么压力。 她不是个简单的习武之人…… 没有李怀卿的回应,莫惊春的奚落都没了滋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楼筱, 莫惊春很是不喜他此时还一心系在楼筱身上,压低了声音说道, “没有你在的日子,我与她之间走的比你更近一步,什么都发生了。” 他感觉到李怀卿身体突然的僵硬,哪怕面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到底还是被身体反应明示了心中所想。 莫惊春眼角眉梢的春意肆无忌惮的蔓延,像是回味着什么,很是难以忘怀的样子。 “她真是可爱极了……” 李怀卿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他一定在撒谎,楼筱怎么会看上他这种江湖浪子,京城中儿郎哪个比不得他莫惊春, 楼筱已经见过了繁华又怎会碰杂乱野草? 他只冷笑一声作为回应,不肯与莫惊春有半分交谈。 数次的挑衅都没有得到反馈,莫惊春有点搞不懂李怀卿了。 他知道对方看不上他,貌似谦和,但是掩藏的鄙视和不屑还是被莫惊春察觉的清楚, 江湖人任性恣意,莫惊春也不过是小小的惩罚他一下── 死还是活着,都看天命。 看来他是命大的。 楼筱会不顾一切进林中来找他,莫惊春有几分怀疑她是有些看重他的,如今人已找到, 虽然娇娇弱弱还活着,楼筱难不成会喜欢上这种调调? 江湖人,谁会喜欢弱者?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看不起我──你以为你是谁呢?江湖不问出身,只看拳头。你,怪不得我,谁让你弱呢。” 第110章 救人 110 楼筱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什么情况。 她无意在林中杀生,最主要是密林之中如果死了一只体型巨大的老虎,那血腥味定会引来别的掠食者, 到时候应对起来又是一桩麻烦。 李怀卿看起来状态很差,还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她只想尽快带着他走出去养身体, 他跟着自己走出京城,自己也得全须全尾的把人带回去才是。 毕竟是差点儿做了师姐君后的人──要是不明不白死在和她一起的公务中,等回了京城,那群文人得把她撕碎了去。 老虎怎么也无法伤害到这个人类之后,低吼了一声,像是终于认清自己与她的打斗毫无意义, 后退几步跑开,然后绕着楼筱转了一圈,抬脚就钻进了树林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楼筱拍拍手,抖掉身上不知何时落下的虎毛,硬硬的还带着味儿,难以忍受。 她轻盈几步去溪边洗了手,然后一边甩开水滴,一边朝着看起来还挺“和谐”的俩男人走去。 “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要吃点干粮吗?”楼筱柔声连续问虚弱的李怀卿,用手指挑开他凌乱的、许久未打理的发, 露出他疲惫又枯萎的脸来,让人莫名有些心疼。 李怀卿转动眼珠看她,干燥的嘴唇起皮开合着,艰难的发出气音,“……小……” “……”楼筱反应过来这是想叫她的名字,瞧李怀卿样子实在虚弱,她也不问了,直接用三指压住了他的手腕,探查他的脉搏。 “他哪里受伤了?你怎么不给他包扎一下。”楼筱有些责怪莫惊春,在趁着她与虎搏斗的时候,怎么也不干点儿正事。 莫惊春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他不肯让我动他,我怕他伤势加重,就没敢继续。” 而实际上他一直想要激怒李怀卿,只是对方没有接茬而已。 但此时李怀卿并没有力气反驳,只垂着眼努力保持清醒。 楼筱不疑有他,探完脉搏又伸手去摸他身上的骨骼,怕他会骨折什么的, 却摸到了皮肤上深深浅浅的伤口,那是滚落的时候被碎石和枝条剐蹭所致, 没有引起重伤,却格外疼痛。 莫惊春把李怀卿放在了一块干燥的石头上,表面功夫做的极好,还知道给他垫一垫头颅, 脱下身上的外套,给他裹了一层保暖。 “我起个火堆,这样会更暖和些。你先给他上药,我再去打猎看看,做点儿热乎的东西给他暖暖胃。” 莫惊春手脚麻利的低着头顺着溪水边捡石头,垒砌了一个简易灶台后, 就放下身上带着的东西一头钻进了林中,只剩下楼筱小心的揭开李怀卿身上的衣服。 寂静阴冷的密林因着她的存在而温暖了些,李怀卿说不出话来,也不愿意就此晕过去, 他只能拿一双眼沉沉的看着正在轻轻给他抹上药膏的楼筱,许久才叫出了她的名字, “楼筱……” 是真的吧? 她听了抬眼看了他一下,“嗯?”一声表示疑问,“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待会儿吃点东西会好些,我们等他回来吧。” 第111章 闭口不言 111 纵使李怀卿心中对莫惊春有惊天怒意,如今形势不如人, 莫惊春的为人处世,已经超出他的意料,为了能真正安全的活着离开森林,李怀卿连对着楼筱都是三缄其口。 就算告诉楼筱,是莫惊春把他打晕带入森林,又能怎么样呢? 依赖于另一个人去为自己讨回公道,而这个人还是楼筱── 他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的弱小。 他发誓,此时此刻是他人生最后的难堪,而造成此情境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好不容易看见李怀卿恢复了些精神,楼筱问起,“你怎么入了密林?是迷路了吗?”的时候, 莫惊春正当着他的面,用短刀斩断捕猎的野鸡脖颈,鲜血溅在侧颜,不冷不热的看了李怀卿一眼。 似是警告,又似是轻蔑。 而楼筱背对着他,根本没发现。 李怀卿前半生在京城与族地,哪怕是游学时也未曾直面这般直白的恶意, 官场之上作为体面人,哪怕再是恨不得杀了对方,从来面上都是和和气气, 或借刀杀人、或买凶──就像他遭受巷中刺杀, 酉山王作为主谋来看他,也从未在面上表现出来。 李怀卿睫毛微颤,垂眼轻声只回道,“嗯。” 楼筱直觉不对,李怀卿可不是爱乱走的人,而且他独自去密林做什么? 不过李怀卿不知是还没完全恢复还是不想说,且骄傲的京城大家公子落到如此境地, 想来并不愿意她反复提及,伤及自尊。 于是楼筱也就没再多问,他们俩也并没有那么深的关系,非要追根究底。 找到了人还活着就好办,楼筱和莫惊春半是扶着李怀卿在幽深密林里行走着, 她自小被师父带着去过许多地方,但确实还从未在这般危险的林中走过。 “瘴气弥漫,不见天日,连方向都难以分辨,也难怪你会迷路。”寂静中楼筱对身边的人说道。 莫惊春面上闲适,仿佛看不到林中的险境,闲庭信步如在家中, 他扶着李怀卿半个身子,接话道,“是啊,他能活下来实属幸运,再往前一段路就是悬崖,一脚踩空就粉身碎骨了。” 李怀卿没什么情绪的开口,“看来莫大侠对这里的地形很是清楚。” “那是当然。”莫惊春状似和蔼道,“我和小姐为了找你快翻遍了森林,遇到不少险情呢,你可得好好感谢她。” 嘴上说的感谢楼筱,实则也是告诉他,你就算告状,也无济于事。 毕竟找到李怀卿,他也有功劳呢。 如果他真的要李怀卿死,又怎么会和楼筱一起来找人呢,是吧? “在下、感激涕零。”李怀卿咬着牙应道。 而楼筱并没听出什么不对,环视四周,“找个开阔的地方,我去放个信号通知尔柳他们人找到了。尽快赶回村子里。” 她回头看着李怀卿,“回去让尔柳再给你再看看身体,他对跌打损伤什么的比较拿手,手上还有……秘药。” 本来要脱口而出的御制两个字吞了下去,有莫惊春在,她还得注意些言语才好。 第112章 李怀卿的多思 112 本来以为回去之路轻轻松松,没想到楼筱还是低估了这片密林的危险程度。 ──她好像也迷路了。 “奇怪……我们之前走过那棵树对吧?”楼筱指着不远处直耸入云的大树,那上面爬满了如手臂粗的藤蔓, 把树干几乎要挤压变形,可见生存的激烈竞争。 莫惊春都没看,点了点头,“对,我们又绕回来了。” 他面上很是自然毫不惊慌,“而且还有个问题,我们恐怕有麻烦了。” 楼筱轻簇了眉头吸一口气,也意识到了,“要下雨了。” 空气湿度明显增加,且气温在迅速降低,她和莫惊春还好,毕竟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 而李怀卿身体虚弱,身上还不知有什么暗伤,定是难捱。 他们此时的位置地势较为平坦,也没有可以藏身的洞穴,眼看着湿润的空气使树枝草叶上聚起水珠, 再前行怕还是避无所避,楼筱立时决定就地搭建一个简易的棚子,暂且避过山中的大雨。 莫惊春对此是赞成的,于是俩人不用交谈就默契的开始砍树拾枝叶, 李怀卿被放置在一旁,袖着手保管他们俩人身上的火折子。 “你会生火的,对吧?”莫惊春把东西给他时,不阴不阳的问了一句, 在他眼中李怀卿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弱男人,又偏偏傲气的很, 也许连生火都不会,怎么敢和她一起走江湖的? 当个拖累吗? 李怀卿拿过火折子似乎没听出对方暗藏的讽刺,“我身体不便,麻烦莫大侠拾些干燥的枝叶来,──我看那枝就不错。” 他指使起莫惊春,“劳驾。” 莫惊春嘴角上扬,从口鼻里一声浅浅的“哼”,楼筱就在不远处,现在撕破脸可不是好事。 他乖乖的去准备材料,李怀卿的视线转过去看忙碌的楼筱, 她低着头,额前发丝已经被湿润的水汽打湿贴在面上, 那双曾经和他一起握笔写字的手现在粘满了腐烂的树叶,砍伐树枝,搬运到一起, 用藤蔓来捆起形状,是要做出个简易的棚子。 头都没抬。 她不知道他和莫惊春之间的龃龉,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带着他走出密林上。 楼筱,你可真是单纯。 李怀卿不知该不该恨她,他自觉并未对楼筱表现出太多心思,他没有对她多么情深意重, 却被莫惊春视作敌人,害他至此。 理智告诉他,楼筱什么都没做错,他并不知道莫惊春是这样的人, 但是感情上……他还是有那么一些怨。 她是不是因着莫惊春的好容貌对他没有防备,明明甩了他一次,为何没有坚持驱赶他。 莫惊春究竟是什么人,俩人是否以前曾经认识── 他看了楼筱很久,心中凌乱,楼筱发觉有目光盯着抬头看来, 李怀卿急忙低头拾起火折子,不熟练的用莫惊春扔过来的半干树叶,试图点燃它们。 算了。。 还是想想怎么活着吧,等他安全了,再和楼筱谈一谈。 他也应该好好的理清自己的思路,究竟后续要如何处理他们的关系。 第113章 尔柳和艾英丢失 113 “南孜十万大山,你是南孜人应该很有经验才对,怎么也找不到路呢。”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挺顺利不是?现下竟然和她一样一头雾水了。 如果只有自己,楼筱倒是不担心,她慢慢摸索就是了, 只是李怀卿不似他们,就算她能照顾些,在密林中颠簸到底还是不如去村子里好生养着。 她还要去查那矿场之事呢。 “莫惊春,你带路也靠谱点儿啊!”林中能见度极低,雾气弥漫中,所有的草木都在拼尽全力的生长着, 这里是不属于人类的领地,他们只是误入的过客。 莫惊春跳上树枝伸长了脖子左右远眺,楼筱叉着腰站树下不依不饶的样子,“怎么样?找准方向了没?” 李怀卿低着眉靠在树干细细的喘气,他勉力跟上他们十分不容易,身体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莫惊春的声音从树枝上传来,“这里也不是南孜啊──我并不熟悉,能找着人就已经很难了,要出去就不能急。” 一旦着急就容易出错,判断失误的话他们几人怕是得被困在密林里。 楼筱其实也知道,她视线落在李怀卿身上,有些担心, 而李怀卿捕捉到她的心情反过来安慰她道,“我没事,不用急。会找到路的。” “嗯,”楼筱不知怎的面对他如此瘦弱的样子,连呼吸都放缓了,“你有不适要及时告诉我,别自己硬撑着。” “我不想拖后腿,”李怀卿浅浅笑道,“可是我这个样子……若我不中用……” “我和你一起出来的,就要一起回去。”她说的当然是京城, “你不肯说明到底为什么会误入密林,我也不再追问,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做不出放弃朋友的事。” 朋友……吗? 李怀卿眼睫闪烁,没再说话,楼筱注意到莫惊春跳下树正朝着她走来, 再次轻声安慰李怀卿,“你别多想,我们能找到你,自然就能出去。村民说这里是困神之地,也只是夸大其词而已。” 莫惊春踩着枯枝走来笑道,“中原人没见过连绵不绝的大山,才会把这里当作险地。殊不知天下之大,比这里的山更可怕的地方多的是。” 李怀卿没给他任何表情,也没接话, 楼筱听他提起,只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找到方向,阴阳怪气道, “是是是,我们中原的山哪儿有南孜的险峻,既然如此,辨认方向对你来说应是轻而易举才对,如何,有什么收获?” 莫惊春沉吟片刻,只先问她,“你是要先出去,还是先和他们汇合?” 艾英和尔柳并没有回应他们的信号,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楼筱原本是对他们俩有十足的信心,觉得不会有事,但是听莫惊春提起,还是免不了担心, “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莫惊春托着下巴指着一个方向,“我们在密林中绕了一大圈,原路回村子的话太远了,他怕是难以坚持。所以最好还是就近出去。” 他眼神瞥过李怀卿,像是很为他着想, “林中的地形复杂,我虽然能寻到出去的路,你确定他们也可以么?” 他说的,是尔柳和艾英。 第114章 那个她真正在意的人 114 “你带他先出去,我自己去找他们。”楼筱对莫惊春说道,“是我低估了山的复杂程度,做了错误的决定。” 他们一行人只有李怀卿最不适合久待,莫惊春对尔柳和艾英不熟,只能由她继续找人。 “把他带回村子里安顿好,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楼筱直接就下了决定,然而李怀卿眉一皱就不允,“你要把我丢给他?” 这话说的奇怪,楼筱不明白李怀卿为什么会有反对的意思, “尔柳和艾英没有任何信息传来不太正常,我们之前说好的互相放信号做联络,谁先找到了就先放信号,听到的也得给个声。” 艾英她不熟悉,但是尔柳是师姐身边的暗卫出身,对命令两个字是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说好的一响一应, 她已经放了响声,依照尔柳的性子,如果听到了一定会回的。 “也许是离得太远。密林深深,遮天蔽日,没有听见也是有的。”李怀卿不想和莫惊春单独待着, 他把不准莫惊春会不会趁此机会又害了他, 且尔柳和艾英他们不过是侍卫,她怎能冒着危险找他们? ──艾英还不是他李家的人,要是有什么,他也不会觉得遗憾。 他心中如此想,却很清楚不能说出口, 楼筱是个性情中人,很是看重情谊二字,一路上她对尔柳也没有太多主人之态,倒像是老熟人多些。 他说出来,她必定认为他是个无情之人。 “我不该让他们进来的。”楼筱懊悔道,“尔柳虽然武功不错,但是否有在密林中生存的能力……” 她也不太清楚。 反正莫惊春已经找到了可以出去的路,能安全一个是一个,她也不顾李怀卿的意愿了, 直接就让莫惊春把人带走,不能再浪费时间。 “就这么说定了,你带他出去,我去找他们。你也不必再来寻,只耐心等着就好。” 楼筱说着就问莫惊春,“你们南孜都是怎么在山里认方向的,与我说一说。” 莫惊春倒也不藏着,拉着她跳上了树,与她耳语着如此这般。 李怀卿休息够了抬头看他们俩人的身影,如此近,站在树上就像他在林中看到过一对对的鸟儿, 只他像个外人。 身在弱势,说话都不得重视。 楼筱都没有听取他的意见就直接做了决定,根本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她要去找那两个生死未卜的侍卫,把他扔给不知底细的莫惊春,丝毫不怕自己再次出事。 她到底,在想什么! 楼筱自觉安排无误,向莫惊春学了如何识路之后就准备离队,最后朝着李怀卿说道, “你和他出去之后好好养身体,等我找到他们了就来找你们。” 她都已经做了决定,他还能怎么说呢?只能“嗯”了一声,眼看着她钻入林中,走了。 只剩他又面对着莫惊春,不知道会如何对他。 “看来你在她心里也不怎么重要。”莫惊春站在他身边目送楼筱身影消失,似笑非笑的对李怀卿说道, “我还以为她肯进来找你,表明她心中有你呢。” 李怀卿身体发冷,转过头直视莫惊春对眼睛承认, “我在她心中确实什么也不是。”他扬起笑意,“你不会觉得,她身边有心思的,只有我一个人吧?” “她真正在意了多年的人,谁也无法替代。只要有他在,任你如何努力,她都不会看你一眼。” 第115章 禁药 115 楼筱哪儿知道李怀卿他们的弯弯绕,她现在焦头烂额的,只想快点把尔柳和艾英都给找齐了, 她低估了林中的危险,也不知尔柳他们究竟怎么了。 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必像之前带着李怀卿那样缓慢行进了, 她健步如飞,时而运起气在树木间翻腾,像一只大鸟找寻同类的方向,时而身形如鬼魅,只略微停下脚步,观察确认自己没有迷失方向。 她也不能全然一路顺利,毕竟是被村民们传说为神秘之地,单是时不时升起的瘴气和密集的可怕的植被, 都能轻而易举的影响人的辨别能力。 在脑海里画了个简易的地图,楼筱沉下心感知四周细小的动静, 遇见那直耸入云的古树,她几下攀爬上去站立顶端,希望看见尔柳他们能燃起炊烟,让她找到他们的方向。 ──── 尔柳他们到底怎么了? 其实不是尔柳,而是艾英。 尔柳是皇家暗卫出身,自小就在各种环境训练过,经验丰富, 密林虽说深的超出他的预料,但也不至于失去方向,行动不便。 而艾英就不一样了。 “你不必管我……”艾英也没想到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其实一入森林面对那遮天蔽日的树木,他就隐约有些不适了,只是他以为能克服, 那过往经历留下的烙印,他以为早已忘却,却没想到还是被不经意间记起。 尔柳本来也想走,但是他们入森林前楼筱的命令是要两相扶持,如果自己抛下他独自走了, 到时候见了楼筱,怎么交代艾英的去处? “你用过禁药?”尔柳不能理解艾英一个身负武学的高大男子,为什么会毫无预兆的满脸冷汗,手脚发软。 要么中毒,要么……就是服用过禁药。 从西疆和北疆那条商路,传来的不仅是香料和宝石,还有些诡秘的异术和毒药。 而其中就有一种不知名草叶,作为了商路上比昂贵的酒更提神醒脑的工具,被广泛使用。 只是由将军随军的大夫发现了那草叶的成瘾性,被列作禁药,不允许流入中原。 原本那服用禁药的后果并未在中原流传,可尔柳是跟在女皇身边的暗卫,对于这类可以操控他人的禁药,他自然是懂。 “什么、?不、不是。”艾英几乎快要站立不住,明明身处植被茂盛的森林中却觉得呼吸困难,身体无力, 仿佛又回到了记忆里那狭小的空间里,他绝望的缩成一团,不知会被命运带向何方。 艾英的反应让尔柳脸色冷了些,能知道“禁药”的存在,不像是李家侍卫能做到的事。 李怀卿都不一定知道服用禁药戒断的样子。 尔柳并不相信他的话,但又不能把人抛下,他只能走到艾英身边蹲下, 伸出手要去切艾英的脉,却被艾英躲了过去。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艾英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深呼吸几口气,反复告诉自己, 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他了。 尔柳并不准备现在深究,对方是李怀卿带来的人,有服用禁药的嫌疑也不是他能管的。 只是等见到了楼筱,必须得让她知晓。 他可是很清楚,有的人为了那点儿禁药,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背叛,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第116章 小妹妹? 116 而艾英除了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症状外,还出现另一个意外。 因着没有足够的经验,他未能躲过森林之中骤起的瘴气,在和尔柳分头行动之时,不慎吸入,整个人失去意识,倒在了密林之中。 他的家乡并没有如此密集的森林,哪怕他身在中原多年,也从未有在密林生存的经验。 他大意了。 尔柳没有救助他的职责,他一旦倒下,生死只能看天意。 只可惜,没能让她认出他来──可是相认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她人生中最不起眼的过客,是北疆沙漠商道上最常见的异族人,她怎会记得他的存在。 艾英……连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好久未曾进入深沉的黑暗,预感到死亡临近时,脑海中就会浮起那些刻意忘却的曾经, 像一幕幕画卷铺陈在面前,让人回忆、伤感。 他仿佛回到了漫天黄沙的北疆,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热流裹挟着飞起的沙子拍打在脸上, 隔着蒙面的纱,面前有个少女骑着骆驼缓缓而来。 “你年龄还这么小,就跟着商队啦?不怕有危险啊?” 那时的她是商路上少见的中原少女,仿佛身上有无数的精力无处安放,天天跟在商队领队──也就是他母亲的身边问来问去。 他母亲不爱理人,她实在没得法了,又跑来寻他。 只因为他刚刚学中原话,口音严重,她大概是觉着好玩儿。 彼时的他还羞于表达,不敢和真正的中原人开口,被她叽叽喳喳逗的急了, 才一字一句的回道,“不小、不怕。” “哇哦,说的真好!”她毫不吝啬异夸奖,满眼的稀奇盯着他的头发,那双手蠢蠢欲动。 “你的头发是真的吗?金色,可是你母亲是黑发呀?唉不对,好像也不是黑色。” 她托着下巴回忆,又噔噔噔跑去他母亲的骆驼旁边去盯着她瞧, 恨不得掀开他母亲头上缠着的头纱看个究竟。 那时的他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见她好奇,乖觉的把头伸过去,“真的,摸摸。” 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他发上,一边惊奇于他头发的手感,一边发出赞叹声, “哇!好软!你是混血吗?我看你好像两只眼睛颜色也不一样诶!……” 她不懂域外之国排斥混血,将他那样血统不纯父不详的孩子,只会被当作肮脏的奴隶对待。 他低着头不敢给她看那双象征着混血的眼,躲躲闪闪,连头发也不给她摸了。 中原少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凑过来悄悄道歉,“对不起啊!你生气了吗?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对的…… 那个我也不懂你们那边的习俗──来吃颗糖,咱们和好行不行。” 她手中递来一颗蜜饯,他傻乎乎的小心的接过来咬在嘴里,抿着唇低首回味着甜丝丝的味道。 她开心了,抓住他的手笑道,“那我们就算认识啦,这一路请多关照!小妹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哪怕再是不太会中原话,他也听懂了“小妹妹”三个字。 他是男孩! 中原少女一脸懵的看着混血“小女孩”甩开她啪嗒啪嗒的跑掉,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错话了。 她灰溜溜的走回自己的骆驼旁边,对着正打盹儿的老人嘀咕道, “师父……我们还有多久到目的地啊……好无聊,他们都听不懂我说话。” 昏昏欲睡的老人斜了她一眼,“逗小孩儿不好玩儿?你说什么把人惹着了。” 也不知道自家徒弟什么毛病,就喜欢跟小孩子玩── 在云雾山上也就算了,来了北疆沙漠,见着个异族小孩子跟捡了宝石一样兴奋。 所以趁着她小带着她到处走也好,涨涨见识,幸好没闹出被北疆异族人吓哭的情况。 “我摸了她的头发,可是是她让我摸的呀……小姑娘怎么还生气了呢。” 少女有点儿想不通,“我还给了她糖呢……” 老人从面纱里睁开眼睛,打眼瞧了那跟在母亲身边的小孩子,脸色奇异到说道, “是男孩子……按道上的规矩,女人是不允许出现在商路的。” 少女不信,“那她母亲呢?还有我,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 谁还能把她扔出商队不成? “他母亲腰上配的刀你可看清了?她是普通人吗?还有你……”老人白了她一眼, “要不是……哼,你以为他们允许我们进队伍来。” 说来说去,什么商路的既定规则,都可以用实力来打破。 在不允许女人出现的沙漠商路上出现了一个女子领队,甚至带着自己尚年幼的孩子,那位身佩弯刀的母亲,确实不是常人。 “她是北疆往西国度的高手……我要和她打一场!” 女孩跃跃欲试,一脸兴奋,老人正要阻止,少女已经冲了上去,围着那对母子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算了……她还小,让她闯一闯也行。 被认作“小姑娘”的异族少年面纱蒙脸,只露出一褐色一苍蓝的双瞳,那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卷翘异常, 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也难怪那中原少女会认错为女孩。 当然商队领队的母亲不会同意和少女交手,于是少女只好转向和异族少年搞好关系── 教他说中原话,和他讲中原的山、中原的水,还有中原的国度。 “我们是太平盛世,有壮丽的山河,还有好多好吃的!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呀!” 少女热情诉说着家乡的美好,让来自于斗争不断的北疆西域之国的男孩向往不已, “好、我会去!找你?” 女孩愣了一下,眨眨眼,“ 呃──好呀!” “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那双眼无比真诚,在沙漠的阳光下清晰透亮, 女孩正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吞了回去,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名字是, “ 古丽娜……!嗯!” 男孩点点头,丝毫没有怀疑。 他不知道中原人的名字是什么样,听着和北疆人无异,很多很多以古丽做名的,便以为这都是真的。 他没有看到女孩心虚的眼。 第117章 北疆细作? 117 艾英醒来的时候是夜晚,微睁的双目被火光照耀着又闭了回去,他拿手挡住眼皮, 像是不愿意从那深深的回忆中醒来。 回忆里是最熟悉的大漠,干燥热烈的风里,有他还活着的亲人和半路偶遇的热情中原少女。 而醒来时是潮湿的陌生森林,仰头也看不见天空,呼吸之间的水汽凝结在胸中堵塞了他的呼吸,让他格外难受。 火堆旁边的尔柳冷静如常,只在艾英睁眼时瞥来一眼,一手拨弄着火堆,等着他自己恢复。 艾英深呼吸好几次才起身来,默默给自己把了脉,很是郑重的和尔柳道谢, “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尔柳在火光中只拿眼看他,也不答话,有几分疑惑,几分警惕。 艾英立时想起之前对方的误会,怕是以为他真的是常服用禁药的人,再次重申道, “院士旧伤复发,我可以保证,并未沉迷于禁药。 ” 尔柳不说信与不信,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北疆异族人只能拿朝廷的经商令,在京城、云苏、西朗等城中,在当地商会管理下指定区域经商,不得随意走动。” 他又是怎么成了李怀卿的侍卫? 李家在京城也敢胆大妄为重用异族人,不怕被视为通敌,全族尽灭么? 楼筱是个大意的,尔柳作为皇家暗卫,对他的身份始终有些敏感。 “你是北疆西域哪国人,隶属谁的管辖之下,手里可有经商令。” 尔柳到底还是怀疑他的身份,就怕是北疆诸国特意安插到中原的细作,特别是关于禁药── 被控制的人,都是没有底线的。 艾英如今是解释不清了,他进入中原的途径并不正当,他当然没有什么经商令, 从入了中原以来几经颠簸,在入京城前,几乎没有人从他身上发现北疆人的痕迹。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像中原人了。 “抱歉……我不能…… ”艾英不能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口,他意识到如果一旦自己开口,万一给李怀卿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更严重的是,如果被视作细作,那就不可能再一直跟随她的脚步, 更遑论让她记起他来。 尔柳不废话,直接站起身向他攻过来, 明明是他救了艾英的命,等他一醒来,却又一言不合就要结束艾英的命。 艾英本身症状缓解,见他的打法本能的反抗,只是并没有要和对方拼命的想法, 还在想着法子解释,“我虽是异族,并没有想要害谁!我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若有半句虚言,你可以随时杀了我! ” 尔柳也只是试探,闻言半信半疑的收了手,对于艾英说的“她 ”是谁,简直不言自明。 她和异族人……想起自己记忆中关于楼筱仅有的过往,似乎听说过,她自小就和师父一起到处走动。 “你来中原,有何目的。 ” 艾英听着这句话自嘲的笑笑,有何目的? 他最开始只是听闻一个少女告诉他,中原最是和平稳定,盛世繁华。 他以为来中原可以找到她,谁知却经历种种,心灰意冷放弃一切后,看到了站在皇权身边,高不可攀的镇国公。 她对他撒了谎,也把他忘了。 第118章 法不责众 118 楼筱在密林中寻找着尔柳和艾英的踪迹。 只是树木深深,植被茂盛,她自以为自己遵循着莫惊春给的法子,有条有理的在密林中行走, 不知何时感觉到植被有些许异常,仰头看着树冠,发现已经能看到天空。 植被稀疏,她是走出密林了? 可是她还没找到人…… 寂静的林中有些许异响,楼筱本以为是找到尔柳他们了, 但细细一听,脚步声沉重并非习武之人,她又停了下来落在树枝上,抱着胸看来人何方神圣。 正好她也休息一番。 脚步声踩着枯枝落叶嘎吱作响,随之而来的是两人旁若无人的聊天声音, 因着习惯而粗着嗓子说话,生怕别人听不见。 “咱做工也不少时间了,我怎么感觉工头不咋想付咱工钱呢?这一拖拖几天了都。” 楼筱低头就看见一个用碎布条绑在额前的粗黑的男子,破旧的外衫露出一截晒的黝黑的小臂,上面有一指长的伤口已经结痂。 另一个人年龄大些,是个壮实的女子,黑发用一根木簪挽的紧紧,背着个背篓“嗨 ”一声, “不怕!那么多咱村儿的人,他们还能赖账不成?!大不了咱闹到官府去!他们开私矿还能不怕官府? ” 她言语凿凿,“ 宽心!你之前受了伤人家还不是给了你工钱,他们这大买卖,哪儿会差了咱这点儿工钱。” 男子听着也是,“唉,我就是担心。到底不是正经营生,虽说拍了胸脯说上面有人,咱还是怕出事儿…… ” 他拉了一把女子的袖子,“ 你说不会被发现吧,到时候咱会不会也……” 女子甩了把袖子骂道,“ 你怎么磨磨叽叽的,干活儿挣银子还那么多话!天高皇帝远的,谁管的了这深山老林开矿呀? 再说了,都说了上面有人,就算来了钦差,天塌下来 自有个高的顶着,管我们小老百姓什么事儿。”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做出一脸的聪明样儿,“到时候我们就说被人骗了,叫着青天大老爷哭一哭,还能把咱村儿的人都给砍了不成。 ” 她虽然不识字,但到底见多识广些,“ 再大的事儿,摊上这么多人,也没法儿追究。” 关于法不责众四个字,她虽然不懂,但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系。 楼筱闻言皱了皱眉不赞同,对于树下俩人的谈话想反驳但又想继续听听到底村民们是怎么想的,便没有作声。 “那他们会不会为了不走风声,会不会把我们……反正也没人知道。 ” 那男子想是多思多虑的性子,还在担忧,总觉得不踏实, 女子加快脚步不耐烦道,“ 又不是只咱村儿在做事儿,要杀人灭口,隔壁村儿你也没听见声儿?咱可没听说有谁不见人了。” 男子紧接着跟上她,“唉,不是,我听说有个人就不见人了来着,说是住很远的一个女人,还有个年幼妹妹在家的,好久都没回去…… 听说是落了命了,也不知尸身在何处。 ” 女子气呼呼的骂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 第119章 另一个露天矿场 119 密林幽深,掩盖了所有不见天日的罪恶。 楼筱听着性格迥异的俩人一个碎碎念唠叨,一个暴脾气直性子, 他们是寻常百姓家再普通不过的人,一心一意过日子,有自己的小心思和考量, 在自以为无人的密林里,肆无忌惮的说着话。 看服饰他们不是进来打猎的,倒像是去“做工”的。 她正想要转身离开,继续去寻找尔柳他们,却不知怎的停了脚步思考一会儿,再一次站在树梢上看向他们。 难道除开她见到的那一个,还有别的矿场吗…… 此时楼筱在犹豫到底是去找尔柳,还是跟着这两个村民去瞧瞧,到底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情况。 她望着天空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尔柳作为皇家暗卫的能力, 毕竟是师姐自小培养的人,当不是如此简单就葬身于此。 她来这儿,是为查事儿的。 楼筱轻巧跟在了俩村民的身后,他们不像那杀猪匠特意选在夜晚行进,有基本的警惕之心, 选了一条寻常人不敢走的密林路,是笃定了不会出任何意外,大大咧咧,甚至也不怕这密林内的猛兽。 楼筱跟的轻松,只是越走便越觉得环境有什么不对。 嗅着空气里奇怪的味道,先是居高临下查看植被倒伏,那俩村民嘴里还在继续大声说话,她不怕跟丢, 便跃下地来,拨开那片不正常倒伏的矮树,味道越来越重。 她脸色沉重,虽然那味道已经让她心中有所猜测,但真的看见地面被落叶掩盖的残肢,还是忍不住别开了头。 捡起枯枝,她拨开那布料下的伤口,虽说猛兽嗜咬的痕迹清晰可见,但很明显死亡原因并不是猛兽。 枯枝拨弄下,衣服内掉落出细碎的石子, 楼筱想了想扔下枯枝,继续跟着那俩村民的方向走去。 这密林,倒是绝佳的抛尸地。 一路上,她甚至发现了不止这一处残肢,而那两位村民无知无觉的走过了多少人的坟墓而全然不知, 还在讨论着到底能不能拿到工钱的问题。 楼筱如今开始回想自己跟着杀猪匠那天夜晚,除了发现有专人看守之外,似乎并未有死去人类的痕迹。 她闻着密林内无法掩盖的恶臭,耳边听到了不远处阵阵击打石头的声音和村民干活的号子声, 便知道自己又找对了地方。 只是她更想要知道这密林还藏着多少罪恶,便没有像那天夜晚那样跟上去,而是循着那股臭味儿, 一路拨开灌木矮树,翻越了一个山坡之后,发现了还未来得及掩埋的大坑。 都不用近前,她老远便看见了有人拖着疑似人体的东西扔了下去, 而距离她与那两位村民分开的地方,也不过隔了个山坡。 那些像破布一样随意丢弃的尸体是谁家村子的孩子,是否还有家中老人等着他们领了工钱回家, 而山坡另一边那些人,可知道他们的结局…… “好大的胆子……”楼筱一手捏住身边胳膊粗的树干,此时已经忘了李怀卿说的什么从长计议, 她转身就朝着那正忙的热火朝天的矿场而去,杀气腾腾。 至于这些个埋尸的小喽啰算什么,主谋,才最该死。 第120章 她是谁 120 莫惊春把李怀卿带出密林后,就不管他了, 他倒是听楼筱的话,在村子里乖乖的等她回来。 只是没等到她人,却等来了出密林的尔柳和艾英,尔柳无甚异样,倒是艾英看起来精神不济, 且俩人之间的氛围不大正常,哪怕莫惊春都看出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 尔柳对艾英的身份始终存疑,看见了莫惊春便以为楼筱已经回来,想要先与她汇报情况, 也希望由她与李怀卿谈话,说明艾英的底细,是否有任何可疑的问题。 只是一进院门,他就发觉楼筱不在。 于是问坐在院子里的莫惊春,“她呢?” 莫惊春没好气,“她在林中没听见你回应,怕你们出事,便去寻你们了。怎么,你没遇见她?” 尔柳沉下眉没说话,转身就要返回密林中寻人。 换了一身衣服,终于把自己收拾干净的李怀卿推开房门出声制止道, “再去林中怕又是要错过,不如先等等,若太阳落山她还未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尔柳想着也是,只是关于艾英的事,他对李怀卿的信任有些裂痕, 但毕竟是女皇指派来与楼筱一起的,他也不能不给好脸色,于是应道, “是。属下先去请大夫先给您看看,如果小姐回来,还请告知她我的去处。” 说完把艾英这个正儿八经的李怀卿侍卫给扔下,出门去了。 而李怀卿眉一挑,询问的目光看向萎靡的艾英,想要从他那儿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艾英并不算李家正经受过训练的侍卫,没那眼力见,只向着他拱了拱手,就去找地方休息了。 只剩下莫惊春和李怀卿面面相觑,而莫惊春自从密林回来,像是撕破了脸上的面具, 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不怕露出真实的自己了。 “看来你的侍卫不大称职。”莫惊春似笑非笑,艾英回来连问都没有多问他这个主人一句, 没人保护没人撑腰,没有自保之力的对手,莫惊春看不上眼,倒不再寻思着要了他的命。 他自觉在两人相处中占了上位,李怀卿不敢说谎,问起了他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话里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是谁。 她看起来不像是权贵家娇生惯养的小姐,江湖中稍有地位的家族,谁家小姐不是穿金戴银,锦绣绫罗。 她那一身武艺绝不是寻常人家,但他混迹江湖这些年,竟不知谁家小姐与她对的上号。 要说她是普通人,那是不可能会有尔柳这样的侍卫在身边, 也不可能会有这个男人──李怀卿暗地里的心思。 虽然他很看不上眼就是了。 李怀卿自然是不可能对他如实相告,“她既然未告知于你,那我也不能违拗她的意思。” 莫惊春笑出声,“算了,我也不在乎。” 她就算是再好的身份于他有什么不同? 他只要得到想要的就好了。 最开始是身体,而现在──他想要她的心。 他知道他太贪心,但人非草木,她又不讨厌他,凭什么,他就不能求来呢? 第121章 出事了 121 楼筱始终没有回来,且不说尔柳已经按捺不住要再入密林,连李怀卿都已经坐在院子里,开始惴惴不安。 倒是莫惊春没什么反应,他对她信心十足,心中笃定了没有谁能伤害得了她半分。 还在各怀心思的犹疑着,却突然觉得脚下一阵轻微晃动, 莫惊春和尔柳察觉到了不对立刻蹲下身,压低了身体感知地面的动静, 而李怀卿从院中石凳上站起,望向天际,却没看到有任何异象,犹疑道,“地动?可是县志上,此地从未有记录过……” “不是。”尔柳一手擦掉脸上因贴地而沾上的尘土,“是……垮塌。” 莫惊春垂下眼没有说话,他觉得他大概猜到,他们来这儿的目的了。 从那天夜晚他们夜探的方向,到今天他们的心照不宣,她那样的身手加上尔柳作为侍卫, 果真不是寻常人家。 只是…… 莫惊春心下沉沉,她怎会掺和进这些事来……和那位对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该怎么办? 尔柳此时只和李怀卿商量,“我去林中找小姐,艾英和公子……” 李怀卿一手伸出打断他的话,皱眉思索片刻,朝着矿场的方向说道, “不对……她不会这么久还出不来,你现在再进去找她,也是徒劳。” 尔柳冰冷的脸上有了几分愠怒,但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只是走近了李怀卿一步,强调楼筱的重要性, “我是她的侍卫,在我这里她是重要。” 李怀卿并未反驳他,他知道对方对他并不算信任,直接说出了他的猜测, “她应是直接去了那里。” 那里是哪里他们心照不宣,只是莫惊春在场,他们都没说出口, 尔柳吸一口冷气,“可是……不对,她有危险!” 说完也不管李怀卿作何反应,直接就要纵身而去, 此时院中最不该开口的人插了一句话打断了他的身形, “你们……果然是为矿场而来。” 李怀卿倏地看着懒懒散散的莫惊春,心中闪过无数的打算,最后还是压下心中无数猜测, 问道,“莫大侠,有何指教。” 尔柳也目光灼灼的看向莫惊春,那个单纯追逐少女而来的男人此时已经变得深沉,让人看不出底色, 莫惊春脸上有些复杂,撑起身子对着尔柳说道, “她若是真的去了矿场,那这番动静就极有可能与她有关。你说的没错,她有危险。” 李怀卿一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矿场之事?!” 莫惊春一个眼神都欠奉,看着尔柳道,“你好好看着他,别让这无用之人添麻烦。我去把人寻回来,只有一个要求……” 他加重了声音,“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安全了就即刻离开,不要再掺和进此事。” 尔柳脸上无动于衷,他没有资格应下这个要求, 而李怀卿身负女皇之令,说话比尔柳有分量,他走近一步到, “无论如何先把她找到再说!你说的要求我等不能做主,我们得先与她商量,所以──” 莫惊春眼中无讶色,果然她才是他们几人中地位最高的人。 “好。” 他说完就提气跃出小院,眼看着村子里有老人走出家门,焦急的望着某个方向,显然也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 第122章 矿道争斗 122 楼筱也没想到会造成这样大的动静。 她在密林之中见到的另一个矿场,也许是因为位置隐蔽,看守之人并不多。 看那正在辛辛苦苦卖苦力的都是附近的村民,从矿洞中一筐筐的担出石头和矿石, 一条一人宽的水流从矿洞中源源不断的冒出,她低下身触了水面,冰冷刺骨。 都在繁忙,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很轻松的就混了进去。 她夜探的矿场四周有诸多望风的人,戒备森严,甚至有部分身负武学,像是江湖中人, 而这里倒是平和的很,就算有工头也和和气气的样子,未曾打骂村民,看起来倒像是个做工的好去处。 ──若不是她亲眼看见了埋尸的大坑,也许真会如此以为。 楼筱随意捡起的破衣裳披在身上,和一群灰头土脸的村民无异, 一入矿洞口就觉得寒气扑面而来,那深不见底的矿洞不知延向何方,像深居地底的巨兽张开的大口,而洞顶上凸起的石笋,就是它的獠牙。 洞口忙碌的村民只瞧了她一眼就挥手道,“还不快下去!正缺人呢!你还要不要工钱了!” 说完递给她一个镐头和锄头,催促她快去上工。 楼筱瞧了身边有人正好也要走,就混在一起,沿着狭窄的碎石道路,一路向着不见底底矿洞行去。 她左右打量四周的情况,有三三两两聚合在一队的人,进了不同的分叉口消失不见, 偶尔听得阵阵敲打声,和水滴的声音,不知怎么感觉有些慎人。 楼筱注意到所见的村民大多是男子,倒没看见带着她来这里的那对健壮女子和话唠村民, 看起来确实都年岁不大,只是不知是不是她所在村子的人…… 他们连交谈都极少,手里的油灯光线很差,脸上身上无一块干净,黑漆漆的看不清脸容, 不知道那话唠村民说的,似乎是阿毛姐姐的人在哪里。 她想要先把人带出去。 因为一旦查的清楚明白了,无论是组织者还是参与者,都躲不过牢狱之灾。 楼筱承认自己有私心,想起阿毛可怜兮兮的样子,她还是希望她的姐姐能躲过去,安然回去家中,和阿毛一起过简单的日子。 如果能找到此处私矿的账本及话事人就更好了, 她在外面看到的似乎都是村民,还未有谁看起来像是地位高些的。 楼筱混入的一队村民在小声说着什么,吸引了楼筱的注意, “听说十三号路那边还挖出了别的值钱玩意儿,差点儿被人私吞,区场主急的跑下去监督查看,别是挖出了宝玉吧?” “不知道,不过他都敢下去了,怕是值不少银子。” “总是他们发大财喽。我昨日挖到个奇怪的石头也藏了起来,等我带回家,让人瞧瞧值几个银子。” “嗨!谁不是呢!我前些日子也是──” 楼筱想起阿毛递给她的矿石,原来村民都在偷偷藏着带出去,希望能是块价值连城的宝玉。 只是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第123章 阿毛的姐姐 123 “你是谁?!” 楼筱没想到有人会一眼就看穿了她,只是还没等对方说出第二句话引起别人的注意, 楼筱就即刻把人捂住嘴,推入了一处乱石堆后。 曲折的狭窄的空间里,到处都是敲打的声音,只一声简短的惊讶并未引起重视。 楼筱用手脚把人给扣的死死,连动弹都不能, 她压低了声音在对方的耳边警告道,“老实点,不然杀了你谁也不会知道。” 阴暗的矿洞内消失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作为在这里做工的人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厉害。 只是这个女人在这儿做什么,如果是要做工,他怎会不认识? 难道挖出宝玉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她是来一探究竟的? 不管对方眼珠子乱转,心思多变,楼筱上下打量他一番,发现他并不像那些村民穿的那般破旧, 倒像个小头目似的,腰间还挂着跟赶畜生用的短鞭。 “这里每一个人你都认识?”楼筱的声音细如蚊蚋,刚好能让他听见, 干瘦男子被她捂住嘴,说不出话来,楼筱只说道,“你只点头,是或者不是。” 男子闻言点头如捣蒜,生怕慢了她就给他掐死当场。 “他们都来自同一个村子?自愿来的?”楼筱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互相认识的话, 难道不知道身边的熟人在消失吗? 若是出了意外死在矿里,也许就地埋了── 但那外面山坡的坑里,那些人又是怎么死的? 楼筱盯着这干瘦男子的表情,见他不自然的样子,眼神慌乱,就猜到其中有问题。 遂把蒙在他面上的手移到了喉咙,能令他感到不适,又能开口出声, 先是故意掐了一把让他感受一瞬窒息的可怕,再松开了示意他老实回答。 干瘦男子苦着脸不敢违逆,哑了声音求饶道, “干一天就是半钱银子,谁不心动……大家都想多挣些银子,小人家里还有老父母……” 楼筱皱了眉,“一个矿场而已,如何能开得起这工钱,就不怕没命拿吗?” 干瘦男子急忙说道,“有人拿到了的……好大一笔银子!我亲眼看见!而且这可不是普通的矿场……在那条道尽头,可挖出了宝贝!” 楼筱不以为然,不就是铸铁所用的矿石,就算是真如他所说挖出宝玉, 又能值多少钱,让这矿场主人这般慷慨给他们半钱银子一天的工钱。 见楼筱不信,干瘦男子以为她故意试探他,一手指着她身后的方向说道, “就是那里!特意从另一处矿场挑选了几个极瘦小的人才能钻进矿洞,据说那玩意儿一小块儿就价值连城,千金不换呢!” 另一处矿场?极为瘦小? 楼筱试着问道,“那些人,你可认识?” “认识认识!”男子谄媚的问道,“怎么,您要找人么?” 楼筱于是说出了一个名字,阿毛的姐姐和阿毛都是生活穷苦,必定同样瘦小,不知会不会就在那里。 干瘦男子立刻就接过话来,“是她!我认识,一家子穷上天,就指着她挣些银子回去改命呢。” “她在这里?”楼筱惊喜道, 干瘦男子指着她身后的方向,“她瘦的一把骨头,可不正好能进去么,说等拿了银子回去给妹妹买身好衣服。” 楼筱收了些手的力道,男子豆大的汗珠留下,“饶命!饶命!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谅他没胆儿撒谎,楼筱收了手望向那黑洞洞的矿道,一头就跳了下去。 第124章 倒塌 124 比之前更狭窄的洞直入地底,深的像永远也踩不到地面。 说是洞,倒像一口井,甚至连那接水的装置都十分相像。 一个铁制的轮滑垂着绳子,这井下的人挖了东西,还得自己在下面用力拉着,才能把一筐筐矿石送上来。 利用到极致。 只用一根绳子垂下,仅容一人能过的洞,楼筱并不瘦小的身材,要通过也有些艰难。 她冒着危险深入地底,也不单纯是为了阿毛的姐姐。 她就是想知道,那挖出的,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宝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难道不仅仅是可用于炼制的金属矿? 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半路就卡住,楼筱仰头看不到天,低头也瞧不着地的,属实是难受。 幸好现在也没人通过,楼筱花了好一番功夫才顺着这不见底的狭窄道路落下, 真的踩上实地的时候,才发现一个仅桌面大小的地方,蜷缩着三个瘦如孩童的身影, 正在拿着小锄头,一点一点的刨出土来。 而另一边又是个黑洞洞的狭窄小道,不知通往何方。 楼筱一个正常人的身量进来就格外引人注意,正匍匐着的三个人都抬起头来望着她,不明白她是怎么进来的。 “阿毛的姐姐是谁?”楼筱开口问道。 闻言俩人齐刷刷的看向一个人,那个一脸灰,看不清模样也分不清性别的身影弱弱的答道, “是我……阿毛怎么了?你是谁?” 楼筱正要说话,突然头上的土簌簌落在她头顶,她仰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沉,伸出手就要来拉人, “快走!这里危险!!” 可是谁会相信突然出现的人? 那俩不吭声的人缩着后退,而阿毛的姐姐也不明所以的要究根问底,“阿毛怎么了?你怎么会知道她?她好好的在家里……” 楼筱脸上有些烦躁,声音不免大了些,“她等了你很久粮都没了!你再不回去,她就得饿死在家里!还不快走!” 此话一出,瘦小的女孩犹豫道,“可是现在走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工钱……” 楼筱懒得与她废话,直接探出身子拉住她细杆儿似的手臂拖过来, 一边把人往那往上的洞口推,一边叫那两个吓得跟鹌鹑似的人, “过来!你们也走!” “我不……” 反抗无效,楼筱一手抓一个急的直接开口道,“快塌了没发现吗!?不走留着等死?!” 这么一句话说出明显三个人都急了,手脚并用的抓住绳子,带着哭腔道, “不行……来不及了,我们三个人过不去……” 倒是忘了楼筱的存在。 楼筱感知到四周抖动越来越明显,让她们三人抓住绳子, 而自己握住了另一端,打算以一人之力把这三个瘦弱如孩童的人都送上去。 “可是……你……”其中一人望向她正说话, 楼筱一个用力,他们三人在抖动的狭窄通道中直直往上,连给他们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以往都是他们在这井底拉着,把挖到的矿石送上去,而今天,是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要把他们送出危机。 在半途就能感受到通道的挤压,抖动开始变得明显,三个人缩着身体不敢动弹, 那一根绳子带着他们往上、往上, 到底能不能活下去,谁也不知道。 但是她── 她决计得淹没在地底了。 在最下面的人忍不住垂下头望向下方,她的身影已经不见。 第125章 地下迷城 125 再是好的身手,也扛不住突如其来的天灾。 楼筱试着推了一把,那垮塌的甬道混合着石头和土壤不知堆积有多深, 她若是再动一下,也许连她所在的这处小小洞穴,也会被掩埋。 这可怎么办? 习武之路上诸多与高手的会面,都不如天灾给她的死亡威胁大, 上一次如此无能为力,还是在北疆的沙漠里,若不是遇到商队路过,她和师父都得死在沙暴之中。 她这辈子最难跨过的坎儿,难道就是老天爷时不时给她来个意外? “果然人生不能太顺遂。”楼筱轻声“哼”道, 上不去,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朝着另一处更往下的洞穴走去,踩过三人小队刨出来的各种碎石,只听见“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硬度不像是石头,怎么脆脆的。 本来走过去她又转过头来,用脚拨开碎石和土块,就着微弱的煤油灯, 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一角露出些奇诡的颜色来,她忍不住低下身,把油灯凑近了些。 食指捡起不过拇指大的石头,捏着它转动着方向,便见着那石头时而幽蓝时而泛绿 再转动间又换成了浓艳至极的蓝绿色,如同最纯的颜料聚集,只用笔一蘸就能作画。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价值连城的宝玉? 这质地也不像是玉啊。 楼筱也不认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黑沉的土地里出现了极艳丽的色彩,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些同样拥有着华丽外表的毒蛇、毛虫…… 天然形成的未知艳丽造物,总感觉很危险的样子。 楼筱松开手指任其掉落,站起身来,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多浪费一刻钟,这甬道里残存的空气就消耗一分,如果不尽快找到法子出去,她怕是没得救了。 那一条通道斜着往下,是一条新开凿出来的狭窄通道,没听见有任何声音,倒像是还未有人来过。 楼筱心里也没底,安静到令人恐惧的氛围里,随时会被压迫掩埋的境遇,要说她心中完全淡定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多年的习武生涯,已经习惯了任何危险到来之时都得沉心静气,尽快寻找解决之法。 她脚步算快,这一条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甬道蜿蜒曲折,分不清上下左右, 并未坍塌的道路还算顺畅,就是根本不知道到底还得走多久, 而尽头是否只是一面无法前进的墙,亦或者是更复杂多变的矿道? 在安静中楼筱开始复盘自己的所作所为,才发觉自己这一路实在无脑。 她不该未和李怀卿招呼就擅自行动,此番若是没能出去,他们是否会面对师姐的滔天怒火? 而她第一次为师姐办事,就冲动至此,早知师姐的身份, 她当初在云雾山应当好好学习,别一心一意都专注在武学之上,也不至于如今傻傻的送了性命。 她正懊恼着,却见一个拐弯,眼前多了竟然多了几道洞口, 仍旧是没有动静没有指示,她到底要走哪一条路才能活命,现在开始犯了难。 第126章 擅蛊的切月寨叛徒 126 在这种地方听见响动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楼筱的耳目比寻常人要机敏一些,在黑暗和绝对的静谧中,那一点小小的动静就显得格外明显。 是地底的动物,还是又一轮坍塌? 总归不可能是除她之外的活人。 楼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久,偶尔从土墙之上接了几滴水来解渴,然后又只能继续前行, 只要有水,哪怕腹中空空,她也还能坚持些时日。 不见天日,不知时辰。 那奇怪的响动楼筱刚开始并不在意,只是避开了那个方向,她不想再次面对坍塌。 她试着走过了每一个通道,连着几条都是绝路, 直到有一条路,她隐约感觉到了水汽和一点空气的流动──那象征着可能的生路。 楼筱心中有几分激动,但为了节省体力仍然压制着情绪的波动, 随着四周的土墙越来越潮湿,她知道,自己也许有了活下去的法子。 只是那身后的响动越来越近,她原本疾走的步子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到底是什么动静。 近了,倒感觉不像是坍塌的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倒像是什么生物的步子,这里难道除了虫子还有别的活物? 楼筱转过身看去,依然什么也没有。 而她除了那奇怪的步子声,还听到了轰隆隆的水声, 狭窄洞口顶上落下水滴,冰冷的坠在她额头,划过眉毛,和她的眼珠一样熠熠生辉。 又是死路。 明明她听到了暗河的声音,就在这附近。 楼筱只得又往回走,而距离那奇怪的动静越来越近,事已至此,她已经不能当作没听见, 她走回那一开始多个洞口的路,估摸着动静的来处,距离她也许就数十步了。 近了、越近了。 黑暗中她冷着脸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越近的声音更清晰,她听清楚了, 那不是步子,是什么东西摩擦的叽嘎声。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搞出的动静?! 只见一个洞口处带了一点光亮,缓慢的、随着有规律的叽嘎声,一步步近前。 随着那玩意儿越近,楼筱作为武者的感知彻底回笼,黑暗中她双目微睁,没有表情的脸上满是讶异。 是……人? 怎么会…… 没等她开口问对方是谁,那一点夜明珠发出的微光照出了一张姣好的脸庞,发上银饰坠下垂在胸前, 他嘴角上扬,歪了头就像那天夜晚趴在她的床边笑道,“唉,找到你了。” 莫惊春。 楼筱想破脑袋也没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因为体力不支出现了幻觉? 楼筱没有答话,低下头捏住脉搏,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个神似幻觉的男人一步步走近来,直到近的能感知到他的体温,楼筱也确认了自己还没有衰弱到脑子不清醒, 抬头就是他的脸,在夜明珠微光下格外清晰。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手中夜明珠上飞着只什么东西,落下晃动的影子,楼筱视线被引过去,看清了那疯了一样乱飞的虫子…… 虫子、南孜…… “切月寨……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第127章 好好休息一下 127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看见我。”莫惊春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失落,在夜明珠的光线下,垂下的睫毛落下阴影,看着格外可怜。 楼筱莫名就有些愧疚,在这绝境之处遇见熟人本该感到庆幸, 她也许是神经紧绷太久,本能的怀疑起了一切── 现在她其实还是没有完全确认自己不是陷在幻觉里。 “高兴多一个人和我陪葬么?”楼筱笑不起来,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莫惊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可有出去的办法?” 她摸索了不知道多久,现在也没个头绪,莫惊春从何处而来,是否可以循着他来时的路走出去? “我也不记得过了多久,许是有几日了吧。”莫惊春也迷糊的样子, “你看起来很疲惫,要休息一下么?我帮你守着。” 楼筱一手摸了摸脸,她一个人的时候不敢睡去,唯恐失去警觉性在睡梦中被掩埋, 如今有了莫惊春在,她也许可以趁机小憩一下,养一养精神。 她确实累了。 “好。” 本就狭窄的空间,楼筱蹲下身来背靠着土墙闭上双目, 莫惊春也凑过来蹲在她身边,侧过脸去看她侧颜,她的睫毛,她的鼻梁和嘴唇…… 模糊的光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像梦境,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找到她的时候,心中有多雀跃。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莫惊春悄悄挪的更靠近她一些,近的能看见她脸上的绒毛, 他是个肤浅的人,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在想怎么和她亲近了。 哪怕察觉她有另一重身份,他都并不放在心上── 对于他这样生命即将枯萎的人,如果能在死前得到一直想要的,黄泉路上也能笑着走过去。 他知道自己容貌在中原是好的,可是她好像从来不曾对他有想法, 他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她还是无动于衷。 谁家的小姐啊,是否从未碰过男人,越是不理会他,他就越是难以放手。 莫惊春估摸着她睡着了,缓慢的凑过头去,只是身体突然一顿,低下头, 自己的脉搏被她手指捏住,她那看起来纤长的手指,可不是娇贵的大小姐那样柔软细腻。 再用力些,就能要了自己的命啊。 她还醒着。 莫惊春也不退,对上她微睁的眼,用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图谋不轨, “墙上潮,别把衣裳打湿了,靠在我身上睡吧。” 楼筱指腹之下是他表面强劲实则内虚的脉搏,她这才算是完全相信了他的存在和身份, 莫惊春的身体内部从第一次动手时就被她发现像个破洞,而今天试探着,倒是又严重了些。 “你干什么了,内伤又加重了。”楼筱的声音是累时的懒散,只余气音,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 莫惊春伸出手在她另一边的肩膀轻轻一推,她就顺势倒在了他手臂,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有人愿意当枕头,在这时候也懒得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了。 什么都不如命重要。 “睡吧。”莫惊春不答,调整了身体好让她躺的舒服些, 那颗夜明珠被他挡了一半光,他还要借着那点儿光,近距离的多看看她。 如果和她没有结果,那在心中多留几分她的身影也是好的。 第128章 再次坍塌 128 脑子运转过久,终于得以休息,本该是沉入黑暗来一场彻底的休息。 但是楼筱还是下意识的留了几分清醒,说不清是为了防止坍塌,还是为了防莫惊春。 她当然知道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但也十分清楚,他不敢也不会趁人之危。 莫惊春这个人很奇怪,有生在江湖的肆意奔放,又有一种开尽至荼靡的绚烂。 好像他的生命,真的如他所言,在一步步走向可预见的结局, 而他也因此心无旁骛,连自己的命都不曾看重,也不愿有多余的算计。 似乎是个简单的人。 她隐约知道他在低头看她,可是真的很累,楼筱吐了一口气就着他的体温睡了过去, 依然还在想着走哪一条甬道, 或者作为擅蛊的南孜切月寨人,他也许能利用地底的虫子们,找到回到地面的法子? 楼筱疲惫的大脑依然在乱想,但很快就再也挨不住。 而莫惊春空闲的手覆在她肩膀,刚好让他的袖子盖住她的部分身体,勉强取暖罢了。 他确实如楼筱所想,没有试着做别的, 只是低头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只在夜明珠上乱飞的小甲虫,爬过他发上的银饰,顺着他额前的发垂落到他眼前,就像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 莫惊春无奈道,“别闹。” 像是在邀功,自己又帮主人找到了目标, 只是它不知道现在俩人都在地下的绝境,能不能出去都是未知数…… 他不后悔冲动的进来,反正一条烂命终归一死, 也许之前的他会觉得和她一起死亡、腐烂也不错,但想起那些他亲手结束的生命,肮脏的血肉被蛆虫啃食, 被泥土玷污发出阵阵恶臭…… 莫惊春的视线落在楼筱的脸上,觉得她不应该落到那个下场。 他是罪无可恕的人,死的多么难看都是理所应当, 但她不是。 她是谁家的尊贵小姐,应该穿着华服戴着首饰,即便是死亡,也应该沉睡在名贵棺木中, 陪葬着数不尽的珍宝,身边还有为她哭泣的亲人。 莫惊春想,如果到了那个时候,睡在她棺木中的另一人是谁呢? 现在她身边那个废物男人? 还是所谓的京城中,藏在她心里谁也比不了的男人? 藏的真好……从未听她提起过。 莫惊春在心中勾勒那个男人会是什么模样,肯定与他有天壤之别。 她这样正经的人,喜欢的也许是同样家教甚严、举止端庄大方、饱读诗书,出身大家庭的男人。 凭什么啊。 莫惊春心中有一点恶隐隐冒出,眼波变幻间,却见楼筱猛的睁开了眼坐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难道被他听到了心中所想? 还不等莫惊春说话,楼筱利落的站起身,“走!” 莫惊春一脸的莫名,“你休息好了?” 说着他也试图站起来,谁知双腿和双臂被她枕的麻木,身体有些僵硬。 走了半步的楼筱见状回头一把把他拉了起来,“你从哪里过来的?顺着你的路能不能出去?” 莫惊春下巴指了个通道,“不出意外的话可以。你真的休息好了?” 当然没有。 第129章 地下河侵润 129 楼筱神经紧绷,拉着他的手根本没注意自己有多用力, 她心无旁骛的顺着莫惊春指的通道大步向前,不知道莫惊春的手都快被她捏断了。 但莫惊春也不是个正常的,他眼帘垂着,目光落在她捏住他手腕的五指上, 手心抓着的夜明珠把她的皮肤映衬的苍白冰冷,那疼痛从手腕直达心脏,刺的那颗心止不住的乱跳。 不是在试他的脉,也不是防备他,仅仅是因为要带着他逃命而已。 莫惊春人生里,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性命, 切月寨里经历种种不堪回首, 到后来以为遇到了对的人,却发现不过是一个骗局,从此再不能回头, 十万大山的家乡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漂泊江湖再久,也永远只是个无处安放的幽魂,心无安处,死也不是那么可怕。 他知道她对他并无什么想法,或许这只是一种礼尚往来,感谢他愿意下得矿来寻她…… 身后听到了浅浅的嘎吱声,厚重的泥土和石头挤压着,让他们的身后犹如有一头巨兽在追逐, 他的身前是用起轻功全力奔跑的女子,拉着武学不精身有重伤的他,试图逃离地下猛兽的巨口。 楼筱根本没心思回头,发丝飞扬,专注着前方的道路, 莫惊春不用提醒适时给她指引,好似十分熟悉一般, 本以为顺畅的道路,却在脚下渐渐泥泞起来时,俩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身后在倒塌,而脚下冰冷的水侵润,预示着最坏的情况已经到来。 地下暗河的水开始蔓延了。 这下莫惊春也无暇思考别的,他也不再省着力气,也运气和她一起疾驰。 楼筱的脸色很难看,莫惊春在晃动的夜明珠光线中抽空还安慰她一句, “新的矿道经过加固,不会这么容易倒塌,就快到了。” 楼筱只拿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不想在这个紧急时刻去追问他为何对矿场了如指掌, 等到了安全的地带,有的是时间去寻找真相。 脚下从开始的泥泞,到渐渐沁起浅浅的水层,俩人疾行间,只有水花声和莫惊春的喘息, 身后的土墙无声的倒塌,是地下河的水已经软化了土壤,而他们所走的道路,倒塌也是迟早而已。 到了拐角处,是一个直直向上的通道,楼筱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抓着莫惊春的手不放, 也不知自己的大力有没有让他受伤,急忙松了开来。 莫惊春有几分错愕,就这么被松开着实有些让他失神, 只见她一步就往上窜去,狭窄的通道里,她踩着土墙壁几下就跃出老远,似乎往下看了一眼,无声催促他赶快跟上。 莫惊春也想跟上,可是他现在实在没力气了。 旧伤在撕扯着内脏,犹如千刀万剐,随着他喘气刺痛到全身无力。 脚下的水液在慢慢往上升起,被水沁湿的土壤变得松软,像沼泽一样要吞没他的身体。 莫惊春抬头,把手中的夜明珠抛上去,笑道, “上去后就是一处溶洞,左后方的洞口直走,就是另一处矿场的出口。” 他喘气捂着胸口,“唉,我可是为你死的,你得记着我。” 第130章 叫人 130 地下不知岁月。 而地面之上,李怀卿压力极大, 楼筱入了坍塌的矿场生死未知,作为女皇陛下最宠爱的镇国公,她如果出了事,他作为陪同也少不了要承受滔天的怒火。 他不明白楼筱为什么会陷入此等境地, 而莫惊春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在矿场畅通无阻? 除了楼筱的生命安全外,还有一事也很重要── 矿场主人是否知晓楼筱的到来,而这些挖出的铁矿,又都运往了何处? 李怀卿压住心中的纷乱想法,握着笔沉心静气,一笔一画在纸上落下字迹。 尔柳从矿场探查回来,形势不容乐观, 从矿场的消息来看,地下坍塌掩埋了一部分村民,且地下暗河的水在往上蔓延, 哪怕是还活在矿道里的人,存活的几率也越来越小了。 矿场做工的村民们,徒劳的用铁锹挖土,试图拯救那些也许还存活的亲人。 一片哀嚎,同样也被严格管控着,无法回村。 回来却瞧见李怀卿坐姿端正的写字,而艾英似乎才从密林的恐惧中醒来,眼神迷茫, 他也不知楼筱怎么就进入了危险的境地。 他冲动的想入矿道救她,被李怀卿拦了下来。 尔柳此时也不管什么上下尊卑,他踏入门内,要向李怀卿要陛下的谕令去调人, 李怀卿正好收笔,吹了吹粗糙的信纸折起入信封递给尔柳, “你来的正好。云洲总兵李良珠的人就驻扎在东南方大约八十里处,把信给她,她知道怎么做。” 尔柳接回来犹豫的问道,“公子是要……” 李怀卿伸手在水盆中清洗墨渍,头也不抬的回道,“如你心中所想。只我们几人,如何能救她上来。” 且矿场甚大,据所掌握的消息来看,有江湖门派参与其中, 他可不会觉得仅凭尔柳和艾英就能办成事儿。 且楼筱生死不知的事,他还得给京城去信一封,若是有个什么意外…… 他只希望陛下怒火,仅他一人承受即可,莫牵连李家族人。 “多带些好手围了这矿场,控住江湖人以免去通风报信。其中哪些门派参与了此事,一个不剩的都得揪出来。” 李怀卿担心楼筱也不忘正事,“上面若追责,只管推给我。矿场之事关乎重大,调了兵,有罪由我一力承担。” 他敢做,尔柳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拿起信就转身消失,李怀卿沉默一瞬又提起了笔,叫来了艾英。 “去帮我寻个人……” 他斟酌着一字一句,到底要怎么和女皇陛下提起才不会引起圣上的震怒, 好不容易落下了笔,他对艾英说道,“我的人带着东西还没到,应是迷路了,你去村子外围四处寻一寻……” 艾英不满,“此等小事……公子一路从京城出来,除了我还带了谁?” 李怀卿顿住笔,揉了纸捏成一团, “我李家经营数代,旁枝亲属遍布天下。无论在何方,都少不了我李家人。” 只是这一次的村庄过于偏僻,他的人也在远处,带着所打听的资料来迟一步而已。 他从来没想过让楼筱主力完成陛下的吩咐。 她呀……再怎么受陛下的宠爱,也只是才从民间入京城的新手而已, 这朝堂纷扰,她岂能懂? 陛下让他跟来,到底为何,他很清楚。 楼筱需要功劳坐好高位,他需要让陛下看到自己的能力,从而让李家再次走入朝堂, 两全其美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在艾英也消失之后,李怀卿独自坐在房中,为自己添一杯热水, 没有好茶,也不妨他此时心绪慢慢静下来, 就如同还在风波亭中一样。 —— 而楼筱对于这些还全然不知。 她强行把莫惊春拉着往上攀爬,直到终于得见一处宽阔的天然洞窟内, 宽阔的空间使她的呼吸为之一松,脚踩上的不再是松软的泥土或者石子, 而是大片的硬石,犹如地面一样令人感到踏实。 楼筱把使劲攥着的莫惊春手腕一松,就坐下来盘腿休息片刻, 而莫惊春无力的瘫在她身边,大口大口呼吸着,就像刚脱离水面的鱼儿,挣扎着活命。 他这该死的身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他从不惧怕死亡,甚至能笑着面对生命的无常, 他做好了被水冲走的准备,却被楼筱硬是拉着往上—— 真是……救他干什么呢。 莫惊春就躺在她的身边,眯着眼尽量在黑夜中勾勒她的模样, 而她似乎在调理内息,也许是太久未进食,或者消耗过大, 要出去的路不知道还有多久,她在尽量保持一个好的状态。 想着她逃出去的时候必然不会丢下他,莫惊春不知怎么的,想靠着她近些、再近一些。 到底是和她一起死在这里永远不被人打扰,还是让她放弃他自己活下去更好? 莫惊春感受着自己破布一样的身体,含着几分试探的开口道, “带着我也是累赘……不如你就自己出去吧。” 楼筱没理他,莫惊春有些尴尬, 只听见一点细微的动静,楼筱回过身来,似乎在盯着他,却不发一言。 莫惊春眨眨眼回望她模糊的身影,轻声问道, “怎么了?” 楼筱的声音平静无波,“把我身上的虫子拿掉。我讨厌那东西。” 不知道莫惊春是什么时候放在她身上,虽然他靠着那蛊虫找到了她,但楼筱并不感激, 至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蛊虫有关联,想想就浑身不舒服。 莫惊春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武学颇有成就的人,会对他的做法感到冒犯, 他犹豫了一下,“至少……安全了再说。” 楼筱听起来不太高兴,“你是在威胁我带你出去吗?” 他敢说是,她就敢让他立毙当场。 莫惊春当然没那么蠢,他轻笑一声很是欢快,“死也挺好。不是我不愿,而是我已经没力气了……” 他伤重不是假的,楼筱看的出来。 她自小在云雾山别的不说,对江湖各种算是了解的, 但偏偏就南孜的蛊毒之术她只看了个大概,对此了解不深。 只知道南孜十万大山内,并不是人人都会蛊术, 就像江湖中,云雾山也只他们一家。 第131章 她身上发现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身上有只虫子,像定位器一样,被他掌握动向,她浑身不自在。 比多日未曾沐浴更衣更为难受。 可是莫惊春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他把它驱离似乎确实是强人所难, 楼筱也只能摸上他的脉搏,探查他的身体状况, 看是否能凭借她的内力让他好受一些。 总不能真死在这里。 莫惊春对自己的命脉被人捏住毫无反抗,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却也知道她一定会救他。 她就是心软啊。 感受着一股暖意从她捏住的脉搏向身体四处游走, 作为一个武学并不算精通的人, 他这才是第一次意识到她如此自信能自如的应用内力,完全不怕他会反咬。 向别人输送内力是很危险的行为,若是一方有坏心,另一方的身体将会遭受无可救药的损害, 伤在外还能有医治之法, 因内力损伤脏腑,江湖有几个名医能看个好歹来? 他倒不怕她对他做什么,巴不得呢。 这样输送内力的状态,他也可以反过去探查她的…… 莫惊春被她暖洋洋的内力补了一口气,在楼筱嘟囔着的话里慢慢的恢复了精神, “伤的跟个筛子似的,过不了几天就又得恢复原状,你到底干什么了被打成这样子……” 她问过但他不肯回答,那句“不可饶恕的罪”她根本没当真,以为就只是江湖上的恩怨。 打打杀杀,快意恩仇,说的好听叫自在,说的难听就是闲的。 莫惊春在黑暗中失神想到了什么,不想她追根究底,又不肯与她撒谎, 便又起了试探她底线的心思,逆着她的内力去探查她的…… 楼筱第一时间发觉正要收手, 她是不想让他死,但并不表示能容忍别人探查她的经脉, 但他属实武艺不精,那一股内力似有若无的,根本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 便不管他了, “你们南孜除了蛊术不学旁的?” 她看似在开玩笑,“我记得南孜不算太平,村寨之间抢夺地盘的事儿不少吧?你们族长不会要求你们习武来保护村寨的土地吗?” 她是在嫌弃他学艺不精。 莫惊春在黑暗中点点头,叹息道“岂止抢夺地盘,还会征战捉捕青壮年或幼童为奴隶,输了的村寨就得让出土地,迁徙到大山深处去。” 楼筱似乎早就知道,“你们切月寨规模不小,擅长蛊术,应当不会输。” 为什么他没有在寨子里好好活着,反而一身伤流落在江湖中? “是啊……切月寨不会输……”莫惊春苦笑道,“不会输,所以我才被抓到了寨里。” 他只是一个战利品。 楼筱没意料到他是战败被掳的那一方,停了一瞬没有再说话,不想揭他的伤疤。 莫惊春倒是主动开口问她, “你会看不起我吗?我只是寨子斗争下,作为奴隶被掳走养大的人。” 楼筱语调平静, “可是你会蛊术,谁会教奴隶蛊术呢?也不是谁都能学吧?” 那是当然。 在南孜十万大山内生活着数不清大大小小的村寨,切月寨作为蛊术最为擅长的一支, 向来把炼蛊之术藏的严实, 在江湖上的只言片语,也仅仅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连云雾山也知晓的不多, 而因着南孜人极少踏出大山,江湖中人大多只以为所谓的蛊术都只是传说, 许多人并不相信蛊术的存在。 莫惊春这样的人踏出南孜,就不怕他外传蛊术吗? “你在江湖日久,没人缠着你拜师,学了蛊术去吗?” 江湖对蛊术了解太少没有防备,再高的武学也防不住那小小的虫子来烦扰, 比如楼筱,她到现在都不知身上哪儿被他藏了虫子。 她不是害怕那小小蛊虫,只是未知的东西总是令人不安, 哪怕她知道莫惊春不会对她不利,她也不愿意处在不受掌控的境遇之下。 “江湖,能认出我是南孜人的都少。”说完莫惊春就不再多说, 他无论身上穿了什么,那发上零零碎碎的银饰都十分明显, 切月寨里男女老少都喜着银饰,女子戴银质高帽与项圈, 男子则多露着胸膛,发上、颈上都坠着银饰展示财力与体魄,华丽无比, 而莫惊春那样只坠着小小的鱼儿鸟儿的,只是因为他太穷, 年纪小的他拼命劳作,省吃俭用,打了银饰坠着,只为了不被同村寨的人嘲笑。 虽然和寨子里别人一比依然寒酸,但他也算是切月寨一员,他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只是奴隶。 不知是此时黑暗中的她太过温柔,还是他已经自觉会命丧黄泉, 那些浮沉在内心深处不肯对任何人说的话,莫惊春竟然愿意出口了。 “我很小就被抓进寨子里,被一对无子老夫妻养着长大,从未觉得自己是外人。” 但慢慢长大,慢慢发现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寨子里总有人看不起他。 哪怕他长的好,身体强壮又勤快, 会干所有的农活,会酿极美味的果酒, 会读书认字,习武也还算过得去…… 但就是不能踏入切月寨最重要的的地方——明月楼。 “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吗?”楼筱也是第一次知道南孜最大村寨的具体情况, 莫惊春既然主动提起,自然要问个清楚。 “当然……”莫惊春笑道,“那里,就是学习蛊术的地方啊。” 他曾不被允许学分毫,但到底,还是让他学成了。 或许这就是他流落在江湖的原因。 坏了规矩,寨里没有要了他命,仅仅是赶出来,好似已经算开恩了。 楼筱已经脑补完了他经历的一切,什么偷师学艺、被发现捉住、不忍杀只能把他放逐出去…… “原来如此。” 她点点头。 莫惊春只说了一半,剩下的细枝末节他也不愿意被她知晓, 于是想着法儿敷衍过去,却在一瞬间整个人身体僵硬,像是收到了不可接受的打击。 楼筱当然意识到了,她以为是自己伤到了他,问道,“怎么?”便要松开自己的手。 莫惊春一把抓住她的手撑起身体来,死死盯着她,心脏咚咚乱跳,如同响雷重鼓,震的人浑身酸疼, “你……” 他脸色发白,在黑暗中看不出来,有一句话卡在喉咙中,想问却没能问出声。 “你到底怎么了。”楼筱又问了他一句。 莫惊春好半天找回声音,“没事……谢谢你。” 会不会是他的错觉? 他好像在她身体经脉中,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痕迹。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蛊虫。 第132章 前路不通,身不由己 它藏的很深,缠绕在她的命脉之上,几乎与她自己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那绝不是一朝一夕所成。 莫惊春无法想象什么人能给她下蛊虫,那只属于南孜的蛊,怎么会在她的身上, 她与南孜有什么渊源或恩怨? 她如果去过切月寨,他怎会不知? 难道是在他被赶出去之后? 她是否知道它的存在? 为什么他完全没见过—— 莫惊春脑中想了无数个可能, 甚至她是否和他一样受制于人而无可奈何…… 他一手要去探她的腕准备再细细分辨清楚,然而楼筱却感觉他有些不对劲, 不肯再给他触碰她的机会。 莫惊春有些急,半个身体压过去,就是非得要捉住她手腕的姿态, 楼筱用手臂拦了他用力推一把,些许不耐道, “莫惊春!你干什么!” 语气严肃带着怒意,如同当头一棒让莫惊春猛地清醒过来, “我……” 黑暗中看不见她的面容,但是她已经趁着他静止的动作站起身, 循着他之前说过的位置走去,寻找离开地下世界的通道。 “再动手动脚的,我可真生气了。” 楼筱警告莫惊春别再闹腾和作死,她的容忍度有限, 过了那条界限她绝不会心软。 她不知道这一次却冤枉了莫惊春,他此番动作真不是为了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而她肯定是不信的。 默然片刻,莫惊春不知要不要告诉她蛊虫之事, 他对她的了解太少,至今连她确切的名字和背景都不知晓, 贸然说出口,万一犯了忌讳或者坏了事,就不好了。 莫惊春没了那些缠绵的心思,坐望着她方向, 其实他更怕的是她和他一样。 想到她或许会是那个人的手下……会和那个人一起嘲笑他这些日子的自作多情所作所为…… 莫惊春那些旖旎的想法像被放进了冰窟,脑中不断回忆起过往的痛与恨, 身体细细的发抖,连带着刚被她的内力舒缓的疼痛又成倍返回,痛不欲生。 不——绝不可以! 思及此,莫惊春冲动的开口问了她一句话, “你——在为谁做事?” 楼筱奇怪他问的莫名其妙,并不准备如实相告。 说到底他也只是路上遇见的陌生人,她们彼此之间信任度有限,没到可以交底的地步, “莫惊春,你是个聪明人,不该知道的别多问。” 楼筱回头来,“你的夜明珠给我用一下。” 此话一出,莫惊春就知道自己不该多嘴, 他从怀中掏出那颗珠子递给楼筱,她的身形影影绰绰背对他, 原本好不容易拉近的一点距离又变得如此之远, 可是心中纵有再多疑惑也不敢多问, 她有时候心软的不可思议,但触碰到底线又会格外绝情。 看见她蹲着瞧他来时的洞窟,他故作轻松的希望她忘却刚刚的事, “从那里一路往前就是另一个矿场,矿道宽阔没有坍塌,不会有危险。” 她压低了身体不知道瞧什么,也不问他为何会对路这么清楚, 莫惊春的主动只得了一片静谧,思忖着她是否在因为他的冒犯生自己的气, 再一次主动提起,“你不问我为何会对这里如此熟悉吗?我身有重伤,全靠你才能活命,如果你现在威胁我……” 他可以把忠诚二字丢的一干二净。 楼筱直起上半身转过头来,夜明珠下的侧脸带着阴影,莫名有几分阴冷, “这条路行不通。” 莫惊春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怎么可能,我来的时候就是从这儿走的,那边的矿道挖的非常牢固,以前从未出过事。” 见她不动如山,不似开玩笑,他才开始有了几分心慌, 起身来就着夜明珠的微光低头看去,一时间却没发现任何不对。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通道么? 墙壁上还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比他刚遇见她时要宽一些,一人通过绰绰有余, 哪里不通了? 他不明所以,只能撩起衣摆就要以身试险,反正一条烂命他无所畏惧, 楼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制止道, “别去!还没发现不对么?不要命了了?” 莫惊春不解,“哪里不对?” 只见楼筱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她抓住他的力道大了些,还是告诉了他实际情况, “水汽太大,这条路应是也被地下河侵蚀了。” 莫惊春条件反射反驳,“不可能,那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可能现在出意外——” 楼筱“哦?”了一声,“那么多年,所以你是矿场的老人了?还是,它就是属于你的?” 对于她突然的发难,莫惊春身体有些僵硬,他原以为可以混过去,不再追究, “出去了我就告诉你——”他声音嘶哑,带着些祈求之色, “你不能死在这里——我进来是为了带你出去的,我们过会再谈好么。” 他不再做玩笑姿态, 哪怕确实想过如果她和他一起死在地下也算美事,但真没有出去的希望, 他却不愿意她面对绝望的境地。 说到底,她和他是不同的。 他即便不清楚她的背景,但也可以猜测她拥有美好的前半生, 若无意外,后半生也将会是美满度过, 他觊觎她,却从没想过把她拖入和他一样的境地。 总之,他希望她活下去。 “出不去,这是一条死路。或者你可以告诉我矿路的布局,也许还能寻找求生之法。” 她冷静的不像话,衬得莫惊春越加心慌, 他还在胡乱说着, “难道是突发山洪,河水暴涨?可是以前也未曾有过——难道是他们胆敢灭口?” 莫惊春发现楼筱安静的看着他,也不插话,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 现在没有办法,她是铁了心要从他嘴里掏出些什么, 可是他和矿场的关系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更何况复杂的矿道。 楼筱似乎看穿了他的无力,替他理出一条思路, “你是受雇于矿场的打手?还是幕后主使?你知道这是死罪么?” 她知道江湖人对律法的无知,正要解释, 莫惊春幽幽答道,“我一个区区江湖浪人,何来的本事在朝廷眼皮底下暗中运行矿场。” 他想他也许猜到她的身份了,“我们,不过是身不由己。” 第133章 一口气的距离 楼筱是不大相信这四个字的。 事在人为, 所谓的“身不由己”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而已。 虽然她没说出口,但不以为然的态度,莫惊春还是察觉到了。 也许这才是他与她之间最大的差距。 他猜测着她的出身,这世上也许只有出身富贵,天生拥有一切的人, 才会理直气壮的觉得一切皆如所愿。 一身素衣也遮不住她偶尔的不经世事。 莫惊春不敢直接问出口,她是不是朝廷的人, 是不是那个人的手下。 在他这样的江湖人眼中,遥远的朝廷只有脑满肥肠的官员,贪婪无能的师爷,还有时不时向百姓索要银钱的兵痞。 或者……像他的主人那样俯视众生,将他们为看做蝼蚁,任意打杀。 皇权从那高高在上的庙堂开始,踏过巍峨宫门,由京城出发蔓延至大大小小城镇村庄, 渐渐消失于田野,湮没于人心。 他是底层贱如蝼蚁,而她呢, 口口声声律法罪责,又是朝廷里的什么人? 她是否也和他的主人一样,只是暂时戴着美丽和善的面具, 一旦目的达到,撕下来便只有丑恶的面容。 他犯了一次不可饶恕的错,现在又要再犯吗。 莫惊春的沉默没有引起楼筱的注意,当务之急是要活命, 她永远不会放弃任何求生的希望,哪怕面前摆着一条绝路。 也可能是唯一可能的活路。 楼筱深吸一口气估摸着自己的能力,转头问安静如鸡的莫惊春, “你确认这条路可以出去?” 莫惊春眨了下眼,黑暗中点点头,突然想起她可能看不清, 开口道,“确实如此。但是现在……” 他也无法保证是否安全了。 楼筱拿眼四处扫视一圈,也没了别的路来, 到最后也只能拼一把。 她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腕脚腕,顺便问一下他是否会拖后腿, “可会憋气?” 莫惊春一下子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会!可是谁也不知前路被淹了多少, 若超出承受能力,我们最终也还是会……” 溺毙。 楼筱点头表示了解,“所以,就看上天是否有好生之德,饶我们一命。” 太冒险了。 可是莫惊春也知晓没了别的法子,留下来也许地下河也会淹没他们所在之处, 而继续前进,倒还有一线生机。 他身体受伤,哪怕毙命于此也无甚好说, 但是她…… 他还是希望她能活着出去。 楼筱四肢关节都活动好了,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摊开手对着莫惊春道, “好了,走吧。” 莫惊春默默注视着夜明珠下阴影中的手掌,比他的小,却蕴含着比他强大的力量, 前半生历经苦难从不曾有人拉一把,身处深渊,已经认命接受死去的希望, 却有人要拉着他求生。 “前路未知,带着我浪费体力。”莫惊春觉察到心脏加快跳动,低低的说道, “我自己可以……” 楼筱有些不耐烦,不想听他废话,直接抓住他的手近乎命令的口吻道, “深呼吸!走!” 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简直不像个男人! 黝黑的通路没走两步,就遇到了冰冷平静的水面。 楼筱入水十分干脆,幸好她做了热身,刺骨的地下河水只是让她不适一瞬, 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而莫惊春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冷颤,不知尽头的水面带给人无尽的窒息和恐惧, 就像他当初面对绝望的境地,无助的想到了死亡。 只是这一次有人拉着他。 楼筱的脚用力一蹬,便带着他丝滑的在水里游过。 莫惊春不愿意做累赘,尽量摆动着身躯跟上她的行动, 她举着的夜明珠在水中的能见度实在很低,他被她握住手游在她身边,只能依稀看见她洁白的下巴。 前路未知,她一点也不曾犹豫, 曾经走过的道路在水中变了模样,莫惊春被水刺骨的冰冷冻的有些僵硬, 就着那一点夜明珠的光分辨路径,和她一起按照来时的方向一路游走。 最好是尽快赶到可以离开地下水的地方, 长久的待在冰冷的水里身体必然禁受不住,且他们再能屏息,也还是需要换气。 可是谁也不知道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安全之地, 四处依然全是水,偶尔混浊的泥土阻拦了视线, 莫惊春用手挥开来,却觉得这路似乎已经开始变得陌生了。 泡在水里的路,已然改变了原本的模样。 下一步走向哪里? 水道之中到处是已坍塌或即将松软的土地,那人工开凿出的道路已经几乎不可见, 看起来比她之前的处境还要危险,而他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来时的路也淹没在了泥水里。 莫惊春抓住她的力道紧了紧,心中后悔带着她到了如此绝境, 可是就算没有他,她又能怎么办呢? 莫惊春努力辨别着方向,在水中指引着可能的活路, 楼筱没有丝毫犹豫,摆动着身体穿过或清澈或混浊的水, 她此时只能全然相信他,期望前方真如他所言,就是出去的道路。 难免的急躁下,楼筱一头钻入一处漩涡暗流,莫惊春用力后拉,忍不住吐了一口气, 嘴边升起无数个泡泡,双目圆瞪,就怕她出一点差错。 只见一个无边的黑影擦着她额前缓缓落下,掀起无声的波涛, 那是一块巨石,若谁被压在水中,便再也逃不了了。 楼筱第一时间举着夜明珠往上看,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正在缓缓掉落, 他们如果还不尽快游走,怕是要被掩埋了。 可是往哪儿走? 楼筱回头看身边的莫惊春,他的面上几分迷茫,显然已经失去了判断。 楼筱没了法,只能按照身体的直觉朝着水流的方向逆行而去, 莫惊春的动作越来越迟钝,现如今没有时间来让他们细细思索了。 躲开头上沉下来的泥土碎石,夜明珠的光芒在渐渐减弱, 胸中的气息也在慢慢减少, 她或许还能撑住,而莫惊春却不行。 说到底,她高估了他的身体状况, 莫惊春那如筛子一样的身体,在平时都能越来越弱,更何况现在—— 第134章 死路上的生机 楼筱不像表面那么镇定。 连莫惊春都已经失去了方向,而她对这里完全不知,又还有何法子? 她身体还算有余力,再忍着游一段也无妨, 莫惊春发白的脸色和勉强的力道,无一不说明他很难再坚持了。 他们留在水里的时间太长了。 楼筱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沉重,也许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 他甚至在用仅剩的力气挣脱她的手,只是被她用力抓紧无视了。 楼筱回头瞪他,莫惊春恍惚看到了她水中飞扬的发丝, 在夜明珠的微光中,已经看不清她五官和表情,只感觉她靠近了自己…… 他的肺中快没有空气了。 她会为了救他,与他渡气么? 莫惊春没想到自己快死了还在觊觎她进一步的触碰,如此没有出息, 可是事并不遂人愿, 她在水中双腿一蹬猛的上升,强硬拖着他迅速跟着往上, 莫惊春只觉得身体被她托着,腰间被圈住固定了,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口鼻中涌入了久违的空气。 ——不知怎么就被她寻找到了曲折甬道里那一点巴掌大的空洞,只够他一人仰着脸露出水面,条件反射的大口呼吸着。 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挣扎道,“不……你……” 水中的楼筱手掌在他腰后一拍,无声的表示别废话。 莫惊春深吸一口气沉下身体,暂时又活了过来,试图让她也换一口气, 楼筱则抓着他继续在黑暗中游走,莫惊春不明白,现在还能往哪里去。 他已经没办法帮她了。 水中越来越混浊,这一次换莫惊春死死抓住她的手,生怕换成她坚持不住。 她在带他朝着最混浊的地方而去, 水不再平静,他即便快僵硬的身体也感知到了暗流的涌动越来越强, 在不知尽头的水里,她还能如何寻找到生路? 莫惊春只隐隐感觉到她沿着洞壁一路游走试探,她似乎格外注意水流的方向, 是在寻找源头,还是寻找洞口? 莫惊春难耐的吐出一口气,无法语言沟通的时候, 他为了不当拖累,只能尽全力跟上她。 只能像个废物一样毫无帮助,实在太令人挫败。 混浊泥水中,她似乎想要松开她的手,莫惊春条件反谢的紧紧抓住, 以为她口中没了气,便挣扎着拥过来,要将自己口中仅有的,都渡给她。 谁知楼筱推了他一把,似乎在嫌弃他碍事。 莫惊春在水中无措的滑动,看不分明她的身影, 只隐约见着她的一角袖口在水中挥起,露出的手臂被冰冷的水冻的洁白如玉, 手握拳,用力朝着一处击去。 迟钝的他以为是水中有什么威胁,也摸过来试探, 可是掌心触摸的地方明明仍旧是泥土混合着巨大的石头,随着她的击打,他们身处的水里越发混浊了。 莫惊春连眼睛也睁不开。 可是再不理解她的动作,她做什么,他也得帮忙。 莫惊春也跟随着她的动作一直捶打着那一处,慢慢地, 他们身边的水流发生了变化, 那些裹挟着泥土的水从四面八方挤来,他们手心的地方的石头和泥土坠落, 他们击打的地方被撕开了一道缝隙,水流压着这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而他们,也随着奔涌的水,身不由己的朝着缝隙而去。 这是…… 他隐约听到了轰隆隆的水声震耳欲聋,而随着被水流冲开的一人大的洞口,她主动钻进去,俩人身体随着水流一瞬间落空, 他才明白,她和他刚刚干了什么。 她要主动汇入地下暗河。 若是人工开凿的洞壁不能通往生处, 那就跟随大自然赌一把。 水有来处,自然就有出处。 真真是胆大包天。 莫惊春脑海空白,地下暗河水流湍急,奔涌不停,怒吼不止。 他在半空中看见她得逞的笑意,扭腰调整身体,带着他一起跳上了一处突出的石头。 仅容俩人站立的石头被水冲击的光滑至极,莫惊春身体僵硬站立不稳就要摔下去, 一只手适时扶了一把他的腰,明明是冰冷的触感,却带给他火辣的感觉。 “看!”楼筱还滴着水的下巴抬起,脸上发丝贴在面颊,笑意盈盈的指着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莫惊春本来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顺着她指的位置望去, 被水冲开的洞口源源不断的坠下泥水,混合着沙石落入他们脚下奔涌的暗河之中。 光线不清的环境下,不止是那洞口,连带脚下的暗河都成了令人生畏的巨兽, 而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渺小人类。 “你怎么知道可以通往暗河?”莫惊春看到了她微妙的得意和开心,扬起嘴角故意提起, “声音啊。”她自习武开始就练就的比常人敏锐的感知能力帮助了她无数, 就像这次她触摸到了薄弱地带,从而打破沉溺在水中没有出路的情况。 眼看他来时的路行不通,那就自己再另开辟一条道路。 也算是赌一把。 虽然仍然未曾走出困境,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 明明是不知生死的境遇她还笑得如此开心,莫惊春很难形容他如今的心情, 他以为她会颓丧,没想到竟然是一种挑战的兴奋么? 他好想问她,你在开心什么? 楼筱蹲下身低头瞧脚下的暗河,伸出一只手触摸湍急水流, 莫惊春开口说道,“等那洞口里水流尽了,路就能显现,我们再回去的话——” 楼筱抬起头仰望着她, “不。已经坍塌的路再走更是危险,松软的泥土比水更可怕。” 她捧起暗河的水浇在本就湿透的他身上, “我们就跟着暗河——它总会流出去的。” 莫惊春低头注视着黑色看不清多深且流速极快的河流,默然不语。 他到底还是要死在水里,是么? 楼筱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你怕了?” 到底谁更疯狂? 莫惊春与她一立一蹲,双目对视, 他的身体热起来,忍不住露出掩藏的心性笑到, “怎会?若是与你一起,粉身碎骨有何惧!” 第135章 南孜是否与矿场有关 “哈哈哈哈……到时候被河水撕成碎片再冲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吓死路过的村民。” 楼筱毫不避讳的说起,根本不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话来。 “或者干脆被冻沉在水底,百年之后被人发现了,还以为会有什么神秘的故事传说——” 楼筱笑得不能自已,用着不能被人理解的脑洞,猜想自己的死状, 莫惊春恍然觉得她更像个疯子, 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一个开关,在平日里是一个模样, 而在危险之时,她就会变一个样子,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谜一样的动力。 兴奋。 面对真正的对手和挑战,她几乎浑身都在战栗。 只是,眼前的不是人,而是老天。 “你可知道矿场方圆数里,哪里是地下暗河的出口?” 俩人心照不宣,莫惊春必定跟矿场有关,应该是比她熟悉周围的地形地貌, 莫惊春不藏了,定下心回想过去的记忆,不太明确的说道, “山外有湖泊与河流,山内的水潭也不少,丰水时期外溢,有时会形成瀑布,不知和暗河有无关联。” 楼筱一手撑着脸问道,“你确定?可否再具体些?比如瀑布有多高,湖泊有多深,可有暗流?丰水期在何时?” 莫惊春哑然失笑,“小姐真当我是土地公公,一切了然吗?” 她不置可否,“不是土地公公,那就是地头蛇?” 她现在的状态有些咄咄逼人,莫惊春低着头不愿作她的敌人, 慢慢说起他记忆里的那些地形,好让她来综合判断。 他还真是知道的详尽啊,楼筱在脑海中画着地图,把一明一暗两个矿场也联通来, 他如此熟悉,与矿场的关系岂是不浅两字。 “我已许久未曾来过了,若有改变也未可知。”莫惊春说完收了笑意老实说道, “你不必试探,等我们出去了,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楼筱不说信与不信,他都加了一句, “包括我身后之人是谁……只希望别给你也带来灾祸。” 楼筱眨了眼认真反问道,“也?给谁带去什么样的灾祸了?你么?” 她思及以前他说过的只言片语,猜测道,“是你身上的旧伤?谁有那个本事?” 她感觉奇怪,莫惊春身上的伤总是好不了,他似乎也从不费心去想法子医治, 好似在放任伤势加重,让生命就此终结一般。 她自小和师傅也算走过四海,比过武见过各类武学造成的伤痛, 竟然对他的伤完全没有头绪。 他背后的人是什么武学天才么?她怎么从未听过? 莫惊春没想到她会提起自己的身体,心中莫名的情绪流动,解释道, “我的伤不足挂齿。那是惩罚,我做错事的惩罚。” 她知道莫惊春是南孜切月寨叛出来的人,并未看不起他, 南孜人村寨间争斗不断,若有人不愿意过那种日子,走出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听他说起惩罚,楼筱第一时间就认为是切月寨对于叛徒的惩治, 南孜的切月寨对叛徒的惩罚有这么严重么? 其实具体的她也不清楚,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南孜怎么会和矿场有所关联。 南孜人各自争斗形成不了大气候,虽然过去表面上归顺了朝廷,但多年来朝廷内部事儿不断, 就算边疆出问题也多是北漠,南孜一直没出问题,大多是自治,除了缴税甚少能出现在皇权视野中。 南孜是朝廷拿来在地理上隔绝更南处蛮人的进犯工具, 十万大山百里瘴气是天然的屏障,如此朝廷便不必费心拨出兵力来镇守, 而南孜的内斗习性注定了他们无法形成可威胁的势力。 对朝廷来说,实在安全。 可是若是和矿场有关就一样了。 矿场意味着无尽的铁器,大量的武器无论是南孜自持,还是要私通外敌, 都是极为危险的。 楼筱觉得南孜那散乱的村寨应当不能有实力运转起矿场, 可若是已悄然有了主事之人,加上有蛊虫的帮助…… 这可难说了。 一想到他也曾在自己身上放了虫子,楼筱摸了一把头发问道, “你那玩意儿放在哪里?” 她浑身湿透,也没找到究竟蛊虫会藏在何处。 “没了。”莫惊春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耸了耸肩,“它最是怕水,这一着……便都没了。” “你便是靠着它一直都能找到我。”楼筱的语气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把头发上的水捋了,又抹了把脸,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我最讨厌有人算计我。 还有,再在我身上放虫子——”她停了动作十分严肃道, “我废了你。” 她半生习武,无论是在云雾山上还是下山后人际关系都还算简单, 虽然知道人心难测,到底还不曾被背叛与欺骗, 且她和师父所学甚多,偏偏对南孜蛊术知之极少,她向来不会轻视任何一方未知的能力, 在不了解之前,尽量远离最好。 莫惊春嘴张了张想要告诉她身上本就有蛊虫一事, 犹豫着被楼筱看出来,她皱眉问道,“难道我身上还有?” 莫惊春没有明说,只是试探道,“区区小虫子,小姐害怕?难道曾经见过南孜蛊虫?” 她身体深处那只究竟是什么情况? “只听说过——你们南孜不传之秘,我怎会见过。据说南孜也不是每一个寨子都会,而你们切月寨就是最擅长的那一支。” 楼筱扫了他几眼,“多年前,还听过你们南孜给始乱终弃的负心人下情蛊,死状凄惨呢。” “都是谣言,”莫惊春解释,“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情蛊。你身上——” 楼筱接话道,“我最后问一次,你在我身上放的虫子,没了?” “——是。” 显然她十分在意蛊虫,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身上还有,那么他作为她第一个遇到的南孜人,难逃怀疑。 莫惊春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想着等他想法子再细细检查一下,到底从何而来,再与她交代不迟。 而若是他们都死了,那还有什么说的呢? 第136章 不想死 莫惊春不知道楼筱开始怀疑幕后便是南孜,他猜测楼筱是官家身份, 却也没想到若是让她误会,会把南孜牵连到如何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在拖着,尽量一切都拖后再谈, 一旦所有事摊开来,他过去做的很多事,就无可避免会有被她知道的一天。 他手上可说不上清白。 到那个时候……她会怎么看他? 莫惊春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第一次为自己的过去感到羞耻,怕在她眼中看到鄙夷的神情, 他可以接受她的漠视、嘲笑甚至玩弄,却不能是嫌弃。 官家人重身家清白,她看起来满身不羁,但到底—— 与他的身份隔着万里鸿沟。 他身份低贱,却不是脏东西。 能延后一点……便是一点吧。 莫惊春心中自嘲,不知道自己怎会变得这般模样。 他一开始贪图的,明明只是一朝欢乐而已啊! 身边人脑海中万千思绪,楼筱完全不知。 她只一心一意调整着身体,望着脚下暗河,突兀的问道, “那……我们下去了?” 莫惊春被打断思绪吓了一跳,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好似真的完全不怕潜在的风险, 而他那破烂身体是否能和她一起度过难关,她似乎也没考虑过。 莫惊春有一瞬间想着,这也挺好。 他若是死在暗河里,就什么都不必亲口告诉她那些事,也不必去面对他的不堪过去了。 “好。” 也许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楼筱给他一个承诺, “放心,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丢下你。” 莫惊春垂下眼摇头道,“不……若是实在无法,还请你甩开我。” 他做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你忘了么?我原本就是将死之身,死亡对我来说,求之不得呢。” 楼筱“哈”一声嘲笑,“真正想死的人,可不会这么容易把死挂在嘴上。 我看你是在拼命找理由不死。每次说出死这个字,只是希望有人告诉你——活着吧。” 她嘲笑他的懦弱,“多大岁数了,还扭扭捏捏想要撒娇哭诉呢?” 莫惊春闻言整个人灵魂几乎出窍,呆立当场,她说的每个字他都懂, 为什么连成一句话,他就听不明白了呢。 她的意思是,他在为自己活着寻找理由么? 可笑! 从切月寨走出,他就再也不会软弱,再也不会哭泣了! “不……” 他要和她解释,自己是真的不在乎生命的结束,可是楼筱挥挥手表示懒得听他狡辩, “为了防止你我东一块西一块,我还是抓着你吧,来,深吸一口气——” 温热的手握住他的,莫惊春条件反射的跟随她大口深呼吸的动作, 然后,她便毫不犹豫的带着他,纵身从那平台之上跳入了湍急的暗河之中。 水流带着他和她急往远方,那冰冷的河水像一只巨大的手,挤压着、撕扯着他和她的身体, 莫惊春在水流间抬头看见她说了什么,可惜轰鸣的水声盖过了所有,只看见了她脸上的畅快笑意, 那是勇于挑战大自然的洒脱和不羁放纵,是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享受危险和胜利的过程。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奔涌的暗河中俩人随波逐流,莫惊春被冷到沁入骨髓的河水冻的麻木, 他们的手紧紧握住,即便漂流中他看不见她的脸, 但也能感觉到她那激动到快要叫出来的心情。 河水虽然也极为危险,但无论如何也比之前狭窄甬道中连空气都没有的窒息要好一些, 虽然他们偶尔会碰到河中的石头,但她总能带着他避开去, 只是……真的风险太高了。 谁也不知道河水流向何处,会不会只有狭小的洞口不能容人通过, 会不会激流穿过万千锋利的石头,直达深渊, 万一他们失去自控能力撞上了坚硬的石头, 被石头开膛破肚…… 莫惊春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手上人命无数, 他的前半生活的跌宕起伏难以想象,在屈辱中寻求快意, 在绝望中等待新生。 他虽然总把死亡两个字放在嘴边,看起来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但却从不曾如此—— 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嘲笑命运。 河水或急或缓,经过了他所能设想过的任何危险, 在经过垂直向下不见底的黑洞时,她灵活的踩着突出的石头缓和落下的趋势, 一掌拍碎那阻拦前行的石头,真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河水和碎石划破他的脸颊带起一抹血丝,莫惊春像个破布一样随着她如鬼魅的身形而动, 完全没有余力思考了。 楼筱偶尔回头与莫惊春对视,他那恍惚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发笑, 只是被河水轰鸣声遮盖住了, 等她又气喘吁吁的继续这趟“漂流”,莫惊春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她似乎在嘲笑他。 自然该嘲笑的,这世上除了她,谁还能在这其中觉察到快乐来? 这趟无休止的坠落、失重、沉溺,和无所不在的冰冷河水和噪音, 给莫惊春带来的只有晕头转向,和身体机制被用到极致的濒死感, 他每一寸皮肤和骨肉都在紧绷着、尖叫着, 可是他没有力气发声,也没有时间来给他休息。 这场对她而言的刺激游戏,却是他的催命符。 由不得他开口说停。 此刻莫惊春才惊觉她说的对,他其实是想活着的。 说了再多的死亡,只是他害怕不敢面对的借口, 而身边人真切的带着他亲身体验濒死,他确切的感知到生命的脆弱易碎, 激流中的他只要她一放手,就注定会死无全尸,不见天日。 身体在水流颠簸中无法控制,莫惊春不知道自己是否数次晕厥, 只依稀记忆断片,黑色的深渊永不见底,只有她的存在能告诉他, 他们还活着。 到底还有多久…… 莫惊春到后面竟品出些奇怪的感觉,像是摸到了她兴奋的门槛, 心中有了几分快意。 水中越来越多的血丝在莫惊春身后散开,而前方的楼筱并不知道, 她只觉无比畅快, 水流在变缓,是否说明,已经快要到底了? 第137章 光的方向就是希望 随着又一次突然的身体落空,意识到高落差水流带来的危险, 楼筱在半空中翻转身体,几次借力,才带着他平稳落在最下方的石头上。 夜明珠已经没了几许光芒,她后知后觉,莫惊春看起来过于安静了。 莫不是已经失去意识了? 楼筱把人拉到近前来,手中拉着他的手变成摸上他的脉络, 虽然微弱但还是那个奇怪的脉象,并无生命之忧。 还是他啊,带着重伤却总留着命在,该说他坚强还是脆弱? 楼筱松了一口气,原本胸中快乐到要“呜呼”出声的想法都被收回, 她试了试莫惊春的呼吸,又一指落在他颈侧, 下一刻手快要落在他心脏的时候,她敏锐的察觉到莫惊春屏息凝气,身体紧绷起来。 像是突然从迷茫中惊醒。 楼筱失笑调侃道,“哟,醒了啊。” 莫惊春努力调动身体机能回应她的笑容,握住那只未落在胸口的手贴上心脏。 隔着紧贴在皮肤上的薄衣,楼筱指尖下,他的心跳缓慢而沉重,像随时都会停下。 “还活着。”莫惊春喃喃自语,“却像是去了地府走一圈。” 楼筱呵呵直笑,“那从地府回来的是谁?莫惊春,还是恶鬼?” 他是恶鬼吗? 莫惊春转过头想要看清她的面容,可是夜明珠已经快要失去光芒,他只瞧见了她脸庞的轮廓。 她是在笑着的。 “我是恶鬼……”他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事,神志不清, 楼筱抽出被他压在心脏的手,拍拍他的脸,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莫惊春,你还好么?” 难道是她没注意,让他撞到了头?他怎么感觉不大对劲? 楼筱把他翻身过去,细细瞧着,就着夜明珠那微弱的光, 排出河水的颜色,触手确实有微不可察的温热。 和她熟悉的血腥味。 他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受伤了。 楼筱摊开从他后脑处抚过的手,血色蔓延,却不知究竟这般流血已多久。 “莫惊春……莫惊春!”他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楼筱一手继续拍他的脸,不容他那双眼有合上的趋势, 可是莫惊春已经不可控制的感到难以抵抗的疲惫,他恍惚知道她在自己身边, 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莫惊春!别睡!”楼筱大声在他耳边吼道,“醒神!我马上带你出去!听见了吗?!” 快要失去意识的莫惊春勉强拉回一点神志,朝着她点点头表示听清, 楼筱不敢耽误,落差之下的水潭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方, 她也不能再细探了, 莫惊春的身体内伤外伤皆在,再耽搁一刻钟,即便她拉着他出去,也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失血加失温,莫惊春能活下来的机会太小了。 楼筱凑到他耳边说话,“莫惊春,听我说,现在深呼吸…… 用尽所有力气憋一口气,接下来的路会很难……” 她说了几次,莫惊春才回应着大口呼吸着, 估摸着他准备好,楼筱把他拦腰抱住了,一头就沉入了深渊之中。 深渊底部通往的,是否就是最终的出口…… 从一开始的激流到平静到可怕的深水,越往下沉温度便越低, 黑漆漆的水中时而有黑影游过,那些不知在这幽深处生长了多少年的鱼儿已经身形巨大,好奇的过来触碰新加入的生物。 可惜她并不是来争夺地盘的的游鱼。 水压越来越高,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见到出路,楼筱心中也没底, 但地下河水流源源不断至此必然有出处,只是她暂时还没找到方向, 若是为安全起见,必然是要先探路再说的。 可是莫惊春这随时都会失去意识的样子,她不可能把他就此扔下。 所以只好带着他—— 希望他能坚持住。 水中暗流涌动,推着她去往一个未知的方向。 楼筱缓缓下坠,越到深处,水几乎有了粘稠的质感,在阻挠她的下一步行动。 隐约可见白色一点散乱着, 眼睛几乎退化的鱼儿在其上游动,像是那白色活了一般, 而到近了,楼筱才发现,那都是沉入水底的森森白骨。 或有牛羊牲畜,或是人类。 坠入地下河后没有她那样的身手,便只能被水流冲刷着,撕扯着成为碎片, 最后落入这深渊之中和盲鱼为伴,永不见天日。 似乎在预示着她也有同样的结局? 楼筱只看了一眼就注意因着她下沉而惊吓逃脱的鱼儿, 它们去往同样的方向,成群结队,楼筱跟了上去, 便发现藏在乱石之中的洞口隐隐有微光,只要靠近就被水流带着飘过去, 像是一个漩涡那样,把那群无知无觉鱼儿中的一部分翻滚着甩出去。 有光,也许就是出口了。 可是那洞口并不规则,大大小小的石头堆积着生出些藻类, 其中还有断裂的骨头和树根枝条像刀刃插在其中,无法容纳他们俩人通过。 若是再过一段时日,洞口被完全堵住了,还不知地下河水将从何处去。 楼筱用空着的一只手收回捏拳,运气储备力量后一拳轰出, 那堆积的石头被力道和水流裹挟着滚开来,一时间水变得混浊无比, 她无暇思索许多,拉着莫惊春便穿了过去。 只是手下重了不少,她不曾回头,踩上一颗石头借力一蹬,在水中如剑一般往上。 莫惊春最后的视线里,在她的头顶上看见了不规则落下的阳光, 而她像一只水域妖神,灵活轻巧,一直往上、往上。 从不回头看他一眼。 他记得她说的要坚持,马上就能带他出去, 可是莫惊春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神志已经快要涣散了。 真累啊。 希望就在眼前却倒下的感觉并不好受,莫惊春很是庆幸她最终还是如愿战胜了老天爷, 马上就要重见天日。 而他呢? 最后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着的手上, 莫惊春的双眼被坠下水中的阳光刺痛一瞬,这才发现,自己也和她一起正上浮着, 马上就要到达水面。 他突然很想叫她的名字,唇边气泡翻滚,依然没能从嗓子里发出声音来。 一片黑暗。 第138章 得救, 楼筱不知道的是,她在地底艰难求生,而地面之上, 李怀卿带着人心力交瘁,日夜不停的挖掘倒塌的矿坑。 那些原本挖掘矿物的小工,如今被围在此处,已经多日不曾歇息了。 “报——又刨出来三具尸体……”一名身材矮小格外机灵的小兵灵活的跑到李怀卿的帐篷前, 里面的人面上焦虑,很快就踏出来, “如何?!” 李怀卿眼下黑青,握笔的手青筋凸起,“可有辨清都是谁……” 小兵一边从身上掏出一封书信一边解释,“现场的尔柳大人看了,不是大人要找的人。 这是刚到从京城到村子的书信,点名是给公子您的,大人说得由您来拆,让小的快快送来。” 李怀卿呼出一口气又提起来,心中紧张道, “京城……” 难道是因着楼筱失事,陛下亲笔责难来了? 他双手接过信来,后知后觉到,如果是陛下问责,定不会只一封书信,连个钦差都无。 他瞧信封字迹颇有野性,猜出了是谁, 但真的拆开来,面对那个男人的通篇丑字,他虽然完整看完了,也觉得十分难以忍受。 既是皇家人,就不能把字写好些么! 怪不得楼筱那么有信心比过他! 酉山王萧正度! 把信纸捏在手心,李怀卿在桌旁缓缓坐下。 小兵小心抬眼观察他的表情,低声恭敬问道,“公子可还有吩咐?尔柳大人说他等着呢?” 李怀卿听外面搬运石头的村民喊着号子,正在全力挖掘那个不见踪影的女人, 他知道他们都在说,她一定活不了, 但是无论如何,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这场挖掘停止。 “没什么好吩咐的。去告诉尔柳,酉山王殿下马上要来了。” 不是陛下问责,而是曾经为了楼筱敢派人当街刺杀他后,又去假惺惺看望他的酉山王萧正度。 楼筱一失事他便来了,看来酉山王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李怀卿已经能遇见,他来时定是恨不得杀了自己。 和他一起的时候出事,而她出事他安然无恙,李怀卿必然就得承受各方怒火。 连书信都字字句句不客气,也不知到了他来的时候,那刀会不会架在自己脖子上。 李怀卿握起笔落在纸上,一大团墨迹渗出,他停顿许久,却不知后续要如何书写。 楼筱——你可千万,别死了。 ———— 深山无人断崖处。 一小股水从崖顶飞驰而下,因着偶尔的山风,太阳的照射, 那水在半空便碎裂,从银带成了''珍珠,随风飞扬, 还未落到崖底,就成了自由的飞鸟,消失于天地之间。 崖底是一汪深的近乎黑色的潭水,此时还算平静的表面浮起几个气泡,并不明显, 而后慢慢的气泡多了,像是底下有什么巨物马上就要破水而出。 连来水潭边饮水的小鹿都吓得连退三步,大耳朵不安的晃动着。 虽然害怕但更好奇,水里到底要出来什么东西。 随着气泡越来越多,深色的水底渐渐浮上来一个身影, 就着阳光明媚的天气仔细一看,她似乎还拎着另一个人。 离水面越来越近, 楼筱终于从幽深到不见底的潭中破水而出——“哈!” 甫一接触新鲜的空气,她大张着口急促呼吸着,几乎快缓不过气来, 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水面,原本平静如镜面的潭水如今波纹四起,以她为中心向着岸边蔓延开去, 惊吓到了好奇的小鹿,撒开蹄子逃命。 楼筱被不算强烈的阳光刺激到眼珠,稍微眯了眯眼, 久不见光的人突然到了地面,难免会有盲区, 她虽然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但本能反应下还是朝着岸边游过去。 手上还托着莫惊春,他已经毫无动静了。 潭水清幽冰冷,快要力竭的她只剩本能, 好不容易摸到了岸边的石头,她先爬了上去后,把如死人一样的莫惊春也拖上了岸。 岸边的石头上青苔密布,几缕阳光撒下, 躺在其上的莫惊春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凌乱的发纠结的银饰,整个人如同凋零的花朵,绚丽凄凉。 楼筱跪在他身边,一只手拍他的脸叫他,“莫惊春!莫惊春!” 难道真溺水了? 她先是试了下他的鼻息,再掐住他的手腕脉搏, 微不可察的的跳动让她顿感不好,一手暴力扯开他的衣衫,露出整个胸膛, 双手手掌在他心脏处交叠,用力按下去。 一次又一次,莫惊春也毫无动静, 她抬起他的下颌,深吸一口气后用力吹下,再重复按压的过程,如此往复。 寂静的潭水边只有她的呼吸声,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一片枯叶在她眼前坠落,刚好落在莫惊春的脸上,覆盖住了他那双本该温软多情的双眸。 “莫惊春……别死。”楼筱喃喃说道。 连续几番过后,她又伸手探他脖颈处的脉搏, 一手压在他胸口心脏处,感知那渐渐有力的搏动。 突然,枯叶下一声呛咳, 大股血和水从他的唇边流出,落在他的下巴和身下的石头苔藓上。 莫惊春侧过头接连吐着血水,一声声的咳嗽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一般, 楼筱只好拍拍他的背,好让他顺利把身体里多余的水都排出来。 “莫惊春?” 脸上那片枯叶落在地上,莫惊春除了口鼻出血,又呛咳着, 眼角渗出泪水。 楼筱确认他恢复了生命,嘴角带笑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嘿!莫惊春,活了没?” 如风箱一样喘着的男人艰难的睁开双眼, 只见她背对着阳光笑容越来越大,低头看他时,发丝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胸口, 她红唇微动,叫着他的名字。 “莫惊春。” “活着。”他嘶哑着出声,痴痴跟着她笑起来,“我没死啊!” 楼筱见此情景便知他脱离生命危险了,畅快的笑出声 , “你差点儿就死了!阎王爷不要你吧?! 看!我们出来了!哈哈哈——老天!我又赢了你一回!” 第139章 重新给予的生命 劫后余生。 一个在阎王殿走了一着,又被人拉了回来, 一个只觉得自己又胜了一回,老天爷还是没能把她弄死, 各自畅快着大笑出声,惊起一群飞鸟。 超越身体极限后的胜利格外让人痴迷,楼筱双手后撑,迎着阳光骄傲的昂起头, 深呼吸,让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那是老天爷对她的爱赠。 湿透的衣服紧贴身体曲线,在兴奋过后,身体从极端的危险中回过神, 疼痛、寒冷、饥饿接踵而来, 深潭中的水不见天日,冰冷如附骨之蛆,哪怕阳光也不能温暖分毫, 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就像穿着一层冰做的甲壳,十分难受。 于是莫惊春在庆幸完自己活命之后,还无法动弹的他便看见身边人抬手就剥去了外衣, 露出整个手臂和肩胛,半边背脊光滑细腻,在阳光下如昂贵的白玉细腻而富有光泽, 但光滑皮肤下随着她动作而改变的肌骨却绝不是常人所有, 那是常年习武而训练出来,蕴藏着无可比拟的力量,足矣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她就在他的身侧,毫不避讳,仿佛他是个死人。 楼筱歪着头用力扭干头发上的水滴, 哪怕才刚从潭中出来,曾经过潭底经年淤泥的她总觉得身上一股粘腻的水臭味, 左闻闻右嗅嗅,五官都皱起来。 “总觉得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你试一下,有没有?” 她把手伸到躺着的莫惊春鼻子下,让他给她个建议,“臭不臭?” 她毫不在乎露出大半肌肤,只重点部位遮了,也不认为有什么, 不曾想莫惊春湿发之下耳廓通红,原本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眼珠子乱晃,愣是不敢看她。 楼筱“哈”一声嗤笑,谁能想到之前想方设法献身的家伙,如今就看了点皮肤就这副模样来了? 莫惊春有几分难堪,胡乱应了声“不臭”就扭过头去, 倒是把脖颈处露出来,让那从耳朵到脸颊,再从脖颈延伸至半个胸膛的粉色清晰的展现在她眼前。 算了,何必为难个重伤的家伙。 本就失血,再这样下去他不得血尽而亡了。 她站起身来往一处清澈的水边,再准备脱下一件衣服之时,视线和莫惊春对上了。 楼筱止住动作,眼中危险, 在莫惊春垂着眼帘歪过头去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偷看的时候, 她又笑出了声,捡起湿透的外衣目光寻找另一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光滑石头。 走了几步回头一瞧,莫惊春果然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不敢看来,僵硬的像个石雕。 “你的衣服也得脱了晾干吧!深潭水凉,久了身体受不住。” 楼筱的声音随着水花声远远传来,莫惊春抬手拂过胸口位置,那是她刚刚按压的地方,现在还有些不适, 苍白修长的手指从胸口到脖颈,再从下颌缓缓向上,直到轻触自己的嘴唇。 莫惊春垂着眼唇微张,舌尖试探着触碰指尖,眼神放空,似乎陷入了一场梦境。 “莫惊春!活着没!” 没听见他动静的楼筱声音又传来,惊醒了他荒唐的梦境, 莫惊春眨眨眼试探着艰难坐起身, 在青苔石头上,背对着她的方向,听话的剥去本就被她撕扯开的衣裳。 贴身处坠下一颗小小的艳丽石头,那是他在地下寻找她的时候得来, 莫惊春想要回头看她有无注意到,想起什么又止住转过去的头颅,把那石头拾起, 再一次藏在脱下的衣服里。 他知道她在注意着他的动静,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好不容易救回命来,想来她也不愿意他又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把自己脱了个干净后,莫惊春抬头看天空, 如今似乎是午时左右,太阳高悬, 褪下了衣裳,也许很快就能晒干了。 身体内部脏腑牵扯着疼痛,莫惊春动作缓慢, 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转过头去看她,却总是在脑海里想起那阳光下活力十足的健康身体—— 想入非非。 山间只有野物,便是不着一缕也不觉羞耻, 只是身体的反应不合时宜,他低眼瞧了,心中暗骂一声, 皱眉又去拎那湿衣服压了,希望那股子冰冷尽快让自己平复下来。 若是被她瞧见,就不好了。 另一边楼筱不像他这么老实,半点不敢回头, 她褪去了外衣后,用还算干净的一侧潭水把自己又清洗一番, 用仅存的内力让贴身衣物干爽了,便坐着等她石头上的外衣晒干。 瞟一眼慢吞吞动作的莫惊春,唯恐他又昏过去落入潭水。 莫惊春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什么, 虽然武艺不精,他的身体却依然很是匀称健美, 褪完了衣服的他,露出的后腰上有独属于南孜绘下的纹路, 神秘的图腾狂野又危险,延伸向下,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也感觉到了那几分诡谲美丽。 他的发还在滴着水,坠在发间的银饰从背脊到后腰蜿蜒, 阳光下银饰反射一点光芒,让他后腰上的图腾更鲜艳了。 倒是稀奇。 楼筱就着阳光把摊开在大石头上的衣服翻了个面,好让它快些干爽, 琢磨着等俩人都拾掇好了再寻些猎物,吃饱了便好好仔细审问他一番,南孜究竟和矿场有什么关系。 楼筱知道南孜人村寨中,铁匠也有不小的权利。 村寨中若有大事,便是由大祭司、寨主和铁匠一起商量, 南孜人村寨中的铁器均由铁匠打出,在村寨争斗中是不可忽视的能量, 而村寨越是壮大,便一定有极为精巧的铁匠——比如切月寨。 不过——南孜人有这样的力量么。 若幕后之人是南孜人,师姐绝对不会轻轻放过, 南孜自治太久,若是半脱离中原掌控还敢生出异心来, 怕是要大军压境,逼着南孜绝对臣服。 中原对上野性的南孜人,到时又是一场战乱, 南孜地势险峻,十万大山,峰高路远,若打起来,怕是要填进去不少人命。 而那个时候,莫惊春该怎么办呢? 他们,是否最终走向敌对? 楼筱注视着莫惊春的背影,心下沉重。 第140章 来了熟人 正午的阳光热烈无比,楼筱整个人晒得微微出汗才罢休, 终于去除了身上在地底和地下暗河积聚的寒气,筋骨活泛开来, 她像一只休息够了的大猫,眯着眼懒洋洋, 阳光给予人的活力,是任何都无法替代的存在。 她也欣赏够了莫惊春美好的身体线条。 他那厚脸皮,放肆的性子,谁能想到此时真的能做到知礼守信, 明知道她就在不远处,也从未回头一次。 难以想象他之前用尽全力勾引她的模样。 彼时,她欣赏不到他的魅力,无动于衷。 而此时的莫惊春背对着她,黑发银饰覆了脊背, 最后的发丝落在极剧收紧的后腰处,再往下,就是图腾中隐约可见的腰窝了。 楼筱五指成梳把头发散开理顺了,歪着头一边欣赏他的背影,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向他问话。 发丝半干,森林中似乎有了什么动静, 内力在渐渐恢复的楼筱抬头,凝神感知着, 又往四周看了一圈,思索片刻后站起身来,正要拿起衣裳穿上, 腹中雷鸣作响,让她顿时动也不想动了。 她最是受不得饿。 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进食,楼筱开始怀念起之前在宫中时,师姐赐下的各类御膳珍馐。 好饿啊。 饿得有人在悄悄围上来,她都懒得动弹。 而莫惊春显然还不知道, 他似乎听到了楼筱饿了肚子,想起她身上那根植于她筋络处难分彼此的蛊虫,心中有些担心。 会不会因着饿,让它活动起来? 怕她无意间激发那只蛊虫的性子,莫惊春试着询问她以前可否有过不适, “你……你饿的难受么?还有别的不舒服没有?” 莫惊春的声音气息弱了不少,楼筱勉强听到了,不甚在意到, “饿了肯定难受啊……没力气。你衣服干了没,穿上吧。” 她嘴上说的轻松,实际眼神死盯着慢慢靠近的来人的方向, 她倒要看看,这深山老林中,他们从潭水中刚一出来就有人围剿,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如今尚有余力,若是来者不善,也只能大开杀戒了。 许久手下不曾出人命来,怪只怪来人运气不好,刚好撞上了她饿得不行, 心情太差,懒得多话,说杀就杀。 楼筱垮了脸,就只盯着几步远的茂盛灌木丛。 有人推开了枝叶步步前来,究竟是敌是友? 莫惊春似乎又说了什么话,楼筱都没心情听了, 凉凉的目光看着晃动的枝叶,有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 阳光下茂盛卷曲的头发束在金缕发冠之中,几缕发丝调皮垂落眉眼和鬓角, 那一双异于常人的双眼在森林中如格外适合,野性难驯, 看见她时眼前一亮,惊喜中透着几分庆幸,几分水意。 楼筱紧绷的神经在与对方视线交接时瞬间放松,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的疑问。 他怎么来了? “来人,将他拿下!” 萧正度一身紫金锦袍,双眼死死盯着散漫坐在地上,衣衫不整露出大片肌肤的楼筱, 看也不看另一边的莫惊春。 从林中跃出的侍卫装备精良,一下就把不知所以正穿衣的莫惊春按倒在青苔石头上。 楼筱忍不住开口出声,“他受了重伤,不必下此重手。” 眼看着步步走近的萧正度,楼筱没注意到他身上的低气压,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 “萧正度,你身上有吃的没?” 吃的? 萧正度眼中嘲笑,嘴里也没个好话, “镇国公好胃口。本王带人巡山数日,不敢停歇,倒不曾想,您在森林中逍遥快活,不知春秋。” 楼筱正要说话,萧正度抬手便有侍从递上披风,隔了两步远就往她头脸扔去, “孤男寡女,荒郊野外,衣衫不整——” 绑了莫惊春后,其中一人躬身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萧正度脸色更臭了,“成何体统!” 被他的披风遮了满头满脸,楼筱双手抓住披风抖开来却并不急着披上, 反而对萧正度老学究似的发言感到惊诧,他什么时候知道“体统”二字了? “你怎么了?吃错药啦?” 说完想起他此时不在京城好好待着,突然出现在这里必有原因,开口背着手站在眼前的他,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提还好,提起来萧正度就忍不住生气, “李怀卿修书一封加急入京城,说你陷入绝境,恐有性命之忧。 又为调取数里之外驻守的兵士求陛下降罪,解释情急之下,不得已为之。” 见她动作凝滞,似乎才知道当前状况, 胸中的气愤再一次朝着他发出来,“镇国公可知你这一出事,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们心急如焚,日夜烦忧, 而她却和一个不着片缕的男子在林中逍遥快活,不知天地何物。 怎能不让萧正度气愤? 楼筱哑口无言,第一次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让堂堂酉山王带人亲自来救他,师姐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 楼筱系上披风伸手,“快给我纸笔,我要向陛下写平安信——” 萧正度踏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扶她,楼筱也没多想抓着他手掌起身来, 面前男人嘴上还没放过她, “体力耗尽,镇国公身体虚了,当得好好补补。” 眼看着他的侍卫把绑缚着的“野男人”带到眼前来过目,萧正度表情嫌弃,似乎脏了眼一般挥手让人带下去, 楼筱适时开口,“找个郎中给他看看,我还有话还要问他。” 侍卫不敢答应,只拿眼瞧萧正度, 楼筱也看着他了,萧正度才点头应允,正要离开前,莫惊春原本一直低着的头颅抬起, 带着莫名落寞的眼神注视着她,却被身旁的侍卫带着越走越远。 萧正度见不得这难解难分的眼神,脚步一迈用他高大的身躯尽数拦下, 而楼筱接过了侍卫奉上来的干粮大口咀嚼着,显然是久未进食,饿得厉害, 萧正度还在一旁背着手不阴不阳的一语双关, “什么粗鄙之物都下得去口,镇国公果然是饿极了,连挑也不挑。” 楼筱不以为然,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饿了当然有什么吃什么。还有么?” 第141章 被绑缚的莫惊春 真是满脑子都只剩吃了。 萧正度被她那纯粹的眼神看的心下恼恨,她到底是否故作不知转移注意力, 好让人不再把心思放在那个野男人身上,从而保护他。 不过从京城出来半月余,便迫不及待招惹个什么都不是的脏东西 , 李怀卿都在干什么,满脑子算计还拦不住她么? “急什么,出去后让人做了满桌来,何必吃他们的干粮。” 萧正度语气缓了,这才想起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不是说你被垮塌的矿场掩埋了?他们至今还在挖着,每每挖着尸体就心惊胆战,生怕是你。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楼筱有些惭愧,都是因为自己一时失算贸然入矿道里去,谁曾想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当时矿道坍塌没能出来,便只能另寻他路。莫惊春是自己下来救我的,他对矿路熟悉。” 有数名侍卫开道,这山路倒是好走很多,但总有横生的枝丫挡住前路, 楼筱抬手拨开,说起莫惊春的特殊, “他多年以前就在矿场,对一切都很熟悉,要找出幕后之人,还得好好询问他才是。” 原来如此。 她提起他的名字熟悉的很,能让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 俩人的关系便是铁板钉钉,不同一般了。 萧正度再是不爽,如今谈正事他也不能再说酸话, 他沉吟道,“侍卫说他腰后图腾不是常人,你可知他的身份?” 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实话,楼筱找不到隐瞒的理由,特别是在一派正直远道而来救她的萧正度面前, “他是被驱逐的南孜人。” “南孜。” 作为一直身在权力中心的酉山王当然知道南孜意味着什么, 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南孜那混乱的状态,猜想是谁敢伸手私开矿场。 南孜并不完全受朝廷管辖,此番究竟是否有了别的心思也未可知。 楼筱提起她注意到的情况,除了南孜,应是还有别的势力, “还有许多江湖人参与其中,你们入了森林可曾遇见?可有查清楚出自何处?” 她消失的时间也不短了,既然已经兴师动众至此, 有李怀卿和萧正度在,当是有调查的。 “自然遇见了,身手不错,抓他们还费了一番工夫。 尔柳和李怀卿身边的侍卫能力不俗帮了大忙。不过没能护住你,他们哪怕寻得账本大有助力,也得受罚。” 深感抱歉的楼筱气息都弱了,想为他们求情都张不了口, 萧正度一出宫门便有十足的酉山王气度,凛然不可忽视, 果然是皇家血脉,一言一行都是威势。 让楼筱觉得陌生又熟悉。 “有账本就好,追根究底,谁也逃脱不了。那些矿场的石头都拉往何处?可知是谁在炼化?” 眼前的路渐渐宽阔,密集的树林中渐渐多了几分人声, 眼看就要走出树林,楼筱回头看一眼垂头丧气的莫惊春,再一次提醒身边人, “他身上的伤找人看着些,之前差点就没了。” 她一点不觉得莫惊春被绑缚有什么不对,正事要紧,萧正度的侍卫还不至于故意为难他。 但萧正度本人会故意为难她, “一个南孜蛮人,也值得镇国公如此看重。” “别这么说,什么蛮人不蛮人的,南孜也是陛下子民。” 楼筱很是不喜欢他话里的鄙夷,即便朝廷确实对南孜有利用之心, 但到底明面上人家已经归顺朝廷,自当平等相待才是。 “朝廷不是没派人过去教化他们,读书知礼乃是基本,你可知当初进南孜的私塾先生,最后都怎么了?” 这事儿楼筱还真不知道,在她看来莫惊春也不是个不懂事的,想来南孜并不缺少教育。 “——发生什么了?” 往后瞥一眼被侍卫押着的莫惊春,萧正度双眼微眯, “要么暴病而亡,要么战战兢兢。南孜人身有异术,擅巫蛊之道,视人命如草芥。 尊师重道、伦理纲常尽数不懂。 茹毛饮血,好勇斗狠,公然反对朝廷命官的管束。 若不是当初北疆事起,自顾不暇,如何会允他们自治至今。” 他是在解释,也是警告楼筱南孜人的本性,让她莫要被美色蛊惑。 “召回的官员上报,他们村寨争斗,赢家甚至会俘虏输家幼儿,分而食之,然后用其幼儿骨骼串在胸前视为荣耀。” 萧正度脸上尽是嫌弃,“此等作为,不是蛮人?” 楼筱无言以对,她竟然还没有长居京城的萧正度了解南孜, 除了莫惊春也是被俘虏后视作奴隶,别的也没听莫惊春提起过—— 她也转头复杂的看了眼莫惊春,他似有所觉,垂下的头睫毛扇动,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萧正度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轻哼一声,长袖一甩大步往前甩脱他们。 楼筱站在莫惊春眼前,也不知怎么开口问他,萧正度口中所言是否真实。 最后也只是沉默着转身跟上萧正度,任侍卫们把他带走关押。 而她走后,莫惊春才抬起头看着她和那个天潢贵胄的背影,久久未说话。 “看什么,别以为你能攀上枝头了。镇国公府可不是你这种人能进的。” 多嘴的侍卫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打断莫惊春的视线, 导致他一个踉跄后吐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差点就要倒下去。 好好的人被自己伤了可不得了,虽然都觉得野男人无足轻重,到底还是怕被镇国公楼小姐知道了怪罪, 急忙七手八脚把他扶稳,往暗室里一扔便不管了。 只剩了莫惊春在黑暗中反复想起今日突如其来的男人, 那个自称“本王”的男人—— 真不愧是—— 镇国公大人啊, 他确实猜到她是官家身份,但竟然能与皇家人关系匪浅,也难怪她身边的人都将他视若无物。 他莫惊春贱命一条,确实比不上他们。 黑暗中响起他低沉的笑,断断续续,止于难耐的呛咳, 此时的她被人围着嘘寒问暖锦衣加身, 而他又坠入黑暗,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审判。 他究竟,算什么呢。 第142章 莫惊春消失 楼筱出了森林并未第一时间去与李怀卿他们汇合。 萧正度瞧她饿的狠了,甫一出来就地休整,让人准备了大鱼大肉奉上来,解了她这个恶鬼的馋。 乡野之地自然没法做那么精细的美食,萧正度来此带的仆人有精通厨艺的, 就着当地有限的食材做了满满一桌,有荤有素, 一行人就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大快朵颐。 萧正度撑着头在她对面坐着,手中酒杯一落,有眼色的侍者就凑上来给他满上, 金黄色到液体杯中流转,便是到了穷困乡野,萧正度也不肯委屈了自己。 他自是吃不下桌面“美食”的, 而楼筱却是和他说的一样,完全不知挑剔为何物, 手起筷落,桌上一盘又一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她腹中似乎有无底洞, 还保持了基本的礼仪,不见狼狈。 萧正度不错眼盯着,被她的好胃口也带起了食欲, 只不知怎么她突然停下来,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败坏了他兴致。 “给莫惊春送去吃的没?他也饿了很久了,我们在地下时什么都没有。” 正拿起筷子的萧正度又默默放下,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镇国公这一路总是念及他的名字,是准备办完事儿就把他带回镇国公府么。” 见她一脸懵的样子加了一句,“楼家可不会接受他。” 楼筱满脸都是“你在说什么混话”的惊诧,嘴里嚼着食物吞下,喝了一口水,非常郑重其事的问道, “萧正度,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任谁看见他们那模样都会不正常。 一个蓄势待发不着寸缕, 一个散着发露了身一副体虚模样,脸上还带着红晕, 做了什么,大家都清楚。 但是他不想当面提起,像个拈酸吃醋的夫郎,只抬手让人吩咐下去, 莫要亏待了那位“野男人”的吃食,免得楼筱以为他小心眼嫉妒—— 虽然他确实很不爽就是了。 楼筱没听见他的回话,也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现在什么都不如填饱肚子重要,满桌餐食还未进肚,有什么话都可以等会儿再讲。 萧正度却越来越烦躁,只觉得身边站着的诸多人心思有异,便是低着头都定是瞧见了他情绪异常, 一声令下让所有人都转过身,不得再看他们。 吓得那奉酒的侍者“噗通”一声跪下,却不知是何处惹了他不愉快。 “你生什么气啊。”楼筱手上不停,又消灭了一盘子,不懂他的心思, “算了,你们主子心情不好,都下去吧。” 她开了口,却无人敢动, 等萧正度也说了话,才陆陆续续的退下,楼筱还嘀咕了一声 “架子好大。” 急匆匆退下的侍者和侍卫中,有人逆流而上, 哪怕看见萧正度脸色不好也没识趣站定,直冲到他眼前跪下来禀告道, “殿下不好了,押着的那个男人不见了!” 他们不知莫惊春名字,却心知肚明他和镇国公的关系。 萧正度怒火中烧,手中的酒杯“啪”一声摔地, “你说什么!” 而楼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插了一句“谁呀?” 萧正度不阴不阳的回她,“谁?自然是你的莫惊春啊。” 他? 不是刚刚还在么? 楼筱端着碗问眼前来人,“什么叫不见了?你们不是把他绑了么?” 就他那重伤在身的状态,身上也没了蛊虫,能做出什么妖来? 跪趴在地的侍卫抬头小心看着楼筱,她看起来还未生气,希望她能在酉山王面前说句好话,免了他们的责罚, 于是开口辩解道,“小的们把他押入暗室后不过片刻没注意,就——” “那就跑不远,还不快去追。” 她确实没生气,只冷静的做出决策, 这一次倒是听话,重重磕了一头答“是!”,然后看也不敢看震怒的萧正度一眼, 飞快的叫了人沿路搜查。 萧正度背着手,听不出喜怒的说道, “我的人你使唤的倒还顺手,南孜人诡计多端,十万大山天然险峻,跑了便再难抓住。” 楼筱缓了进食的速度,面无表情,“他是南孜叛徒,回不去。” 他这般与你说,你便信了? 萧正度讥讽的话还没出口,楼筱抬眼冷不丁怼他, “知道他诡计多端还不让人看牢点。” 一句话噎的萧正度额上青筋直冒,想说什么又捏紧了拳头吞了回去。 这个女人,着实气人! “便是没有他,南孜也脱不了干系。即便他不逃,从他嘴里得来的消息也毫无可信度。” 他告诉初入权力场的楼筱, ‘“镇国公大人,对南孜人还没有足够多的了解,难免天真。” 楼筱听着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自己又没得反驳, 莫惊春确实跑了,她意外却又觉得不意外。 确实是莫惊春能做出的事,恣意妄为,万事随心。 “大人,李怀卿求见。” 想是找到她的消息传到李怀卿耳朵里,楼筱从桌面上收回视线, 就看见李怀卿身着月白长衫,在简陋的环境下格外显眼,朝着她看过来。 视线交接,她礼貌性的点头示意, 李怀卿则一脸欣慰的笑着,很是开心她的无恙。 尔柳和艾英守着规矩低头跟在他身后,稍微抬了视线也看过来, 楼筱一一点头,算是感谢他们的关心。 萧正度看在眼里,又落了座,没了酒喝便歪了身子没形状的半垂眼皮坐着, 准备好好看看李怀卿又会作何表情。 “臣见过酉山王殿下,镇国公大人——” 李怀卿向来做事周全,大礼行的结结实实, 萧正度正享受着呢,楼筱就已经让人扶他起来了, “不必多礼,快起来。” 她一边放下手中碗筷一边说道,”我不在的时候,真是多亏你了。” 李怀卿摇头表示不敢受,注视着他,带着十分的真情感叹到,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说完眼神往她身后一绕,没看见某个身影, 好奇问道,“敢问那位——莫侠士在何处?是他救了您么?” 第143章 通通都是谎言 萧正度一听那南孜蛮人的名字就烦,打断了李怀卿的话, “有话直说,提他做什么?” 说起来李怀卿这个没本事的,楼筱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让外人给勾搭上, 亏得他那身体不好的十七弟萧正泽在宫里抓心挠肝,憋了一肚子坏水等着报复李怀卿这个“勾了小小的坏种”。 要是让他知道李怀卿没成功,她竟然碰了个南孜蛮子, 也不知是要嘲笑李怀卿的无能,还是嫉妒那个手段了得的南孜人。 终究,是不会对楼筱说句不是的。 萧正度换了个姿势,催促一脸“我有话说”的李怀卿别再墨迹, 抬了下巴示意楼筱可以继续填肚子,俩人洗耳恭听, 堂堂李家李怀卿有多大的本事。 都是熟人,楼筱也懒得装了, 本就只吃了个半饱,在拾起筷子时,听得李怀卿淡淡说了句话,又停了动作。 “那日莫侠士执意下井寻找楼小姐,在下好奇他的身份,着人调查了一番。 这一查,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他要查莫惊春自然不是为此。 萧正度似笑非笑瞥了楼筱一眼,看样子早就猜测那蛮人不同一般。 楼筱顿住的筷子又继续,眼前一盘鲜艳的红烧肉诱惑着她的光临, 只拿它裹了米饭入口,便是人间美味至极。 不知是品尝美食,还是分了心去听李怀卿的调查结果, 楼筱动作慢了许多, 垂着眼,像是没注意萧正度的表情,看不到他那张脸上的“早就知道”。 “如何大开眼界了?本王一打眼便知,那位莫惊春本事小不了。” 李怀卿附和道,“殿下火眼金睛,一应宵小自然躲不过您的双眼。” 这一声马屁拍的萧正度浑身不自在,他可不觉得李怀卿真心为之,怕是后面有什么陷阱。 遂没个好生气又催促一句, “别卖关子了,他从何而来,做了什么,有何目的,都仔仔细细和镇国公讲明白了,免得她心底挂念。” 李怀卿听这话不大好听,不明白萧正度是否和楼筱有过节,还是这只是俩人的日常相处模式? “在下回顾和他遇见的一路,循着他南孜的身份去江湖人中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最近在江湖也算是个人物——” 萧正度见怪不怪。 “来自神秘的南孜村寨,容貌甚美,手段狠毒。 所过之处皆有人命,死状凄惨不忍直视。 在与我们相遇之前,村子里便出现了两条人命,私以为皆和他有关。” 俩人默契的看了看楼筱,她没有开口说停,只是动作又慢了些, 李怀卿继续说道, “甚至是我们曾歇脚的林中小屋……” 此言一出,楼筱手中的红烧肉没夹稳,落回盘中,溅起一滴油水。 萧正度眉一挑看过来,看来终于拨动了她心弦,究竟是何事? 她放下筷子转头看着李怀卿,与他对视着久久没说话, 目光分辨李怀卿的神色,确认了他没有说谎的迹象, 楼筱才低声问道,“她怎么了?” 李怀卿知道她说的是谁。 “我的人去了那小屋,未见她的身影。只在屋后翻新的泥土里,寻找到一具尸体……” 楼筱闭了闭眼,不再看李怀卿,视线落在眼前美味佳肴上,未填满的肚子却再没了进食的欲望。 她……真的看错了他。 她的低落萧正度看在眼里,不明白她在为谁难过,连说句话都担心不合时宜。 虽然他乐见有人揭穿南孜蛮子的真面目,但若是以伤了她的心为代价, 他到底觉得不值当。 只能闭口不言。 “是他做的?”楼筱视线逼近李怀卿,想要得到他一句确切的回答。 而李怀卿老实答道, “未有明显证据表明是他……但是,除了我们,又有谁会去那个林中小房子呢?” 楼筱又一次捡起筷子,却不知道要吃什么,最后只能完全放弃道,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李怀卿垂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公事公办一样很难让人怀疑, “他参与了最早的矿场运作,矿场中的多个头领都认得他,承认了他曾是上司。” 见楼筱并不意外,李怀卿沉了眸色说起最重磅的消息。 “据调查,他也极有可能,与汪家之事有所关联。” 从矿场突然跳到汪家,楼筱和萧正度都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很快就都意识到了这句话的重要性,萧正度一手敲了桌面表示细说, “汪家……是万寿之日行刺陛下的汪家人?” “是。”李怀卿自然也是了解的,汪家覆灭之事还未来得及去查明, 谁曾想牵扯到了莫惊春身上去。 楼筱也没想到他还能与这件事关联,遂问道,“他怎会和汪家人有关?” 南孜人和中原炼器家族,简直毫无关系…… 李怀卿似乎是顾虑到她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 “汪家家主沉迷于一放浪男人有些时日,这并不是秘密。只是外人少有知晓,那位男人究竟是何人物…… 不过,有无意间入了汪家的农人说起,在汪家见过一个衣衫不整,露着后腰图腾且发间坠银饰的男人。” 还能是谁呢? 楼筱沉默了。 “传闻那男人给了汪家主不少炼器的建议,俩人相谈甚欢脾性相投,” 李怀卿抬眸,“彻夜不息。” 萧正度不咸不淡的看李怀卿,心中有存疑但并不打算开口, 李怀卿还在继续,“传说他死在了汪家家主眼前,令其心碎欲绝。 只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不叫莫惊春。” 萧正度嗤一声问道, “那这莫惊春,是谁的名字?” “就在我们相遇之前,山头对歌的村子里,一位死无全尸的老者, 他的名字,叫莫惊春。” 李怀卿话音落便闭了嘴。 楼筱保持着同样的动作许久未动,胸口起伏着,幅度越来越大, 萧正度莫名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凝滞了,连皮肤都感觉到了战栗。 她在生气。 只是他不敢问,她究竟是为自己受到欺骗, 还是为那南孜蛮人手上的人命,而怒不可遏? 第144章 舌灿莲花李怀卿 “好。” 冷寂之下,楼筱只吐出了意味不明的一个字。 她轰然起身,第一次浪费了满桌美食,甩开俩人大步离去。 只剩了状似恭敬袖手站立的李怀卿,还有一脸看好戏,好似看穿了什么秘密的萧正度—— 他是真觉得有些意思。 “啪”、“啪”、“啪” 那是萧正度抬起手掌鼓掌,为的谁? 自然是眼前这位李家子。 “原是本王眼拙,小看了你。看来那位南孜人把你得罪狠了,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李怀卿一脸恭敬,“殿下在说什么,臣驽钝。” “驽钝?哈哈哈哈……” 萧正度眼中殊无笑意,站起身踱步到李怀卿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世上谁都会驽钝,只有你不会。 李家人舌灿莲花、颠倒黑白的本事一脉相承,你父亲是,你自然也是。” 李怀卿脸色肃穆,硬着声音不肯承认, “臣字字为真,没有半句虚言。 殿下还请停止污蔑臣的父亲,他为了君上奉献一生,当不得此评。” 萧正度“哼”一声表示不屑,倒也没再继续。 只是他对李怀卿刚刚说的话满是疑问,以他对李怀卿的了解,其中必定有假, 而具体孰真孰假,与他何干? 楼筱对李怀卿不甚了解便轻易相信了,他可不会。 萧正度没当面挑破,不过是怀着与李怀卿同样的目的——不愿意楼筱记着那南孜蛮人。 能抹黑了他,又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何乐而不为呢? 若此间有误,楼筱要怪也只会怪李怀卿罢了。 “放心,本王不会揭露你。只是若有一日让她得知真相,你没得好处。” “莫惊春”到底是否如他所说恶贯满盈,手上人命无数, 也许只有李怀卿自己知道了。 “臣句句属实。”李怀卿坚持自己的话,“若镇国公大人问起,臣问心无愧。” “好。” 萧正度拍拍李怀卿的肩,比李怀卿高了半个头的酉山王站在身边压迫感十足, 迈步在李怀卿身后戏谑的说道, “汪家之事,事关陛下,她必定会亲自去查,你若是撒了谎,她早晚会知道。 李家人喜操纵人心,李怀卿,本王不妨给你个忠告, 楼筱看起来心思纯净,不代表她是蠢人, 你若是起了拿她做筏子的心思…… 本王看的清楚,陛下,也看的清楚。” 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葬送李家百年气运。 萧正度什么时候走的,李怀卿不知道。 他许久后僵硬着转过头,发现身边无一人伺候, 只有冷风吹过,带起一片枯叶,坠落在残羹冷炙之上。 楼筱很生气,他知道。 他的目的达到了,不管未来莫惊春是否无辜,在楼筱的心里,永远都打上了欺骗的烙印, 无论想再做什么,都难如登天。 信任一旦破裂,就再难转圜。 他怎么会允许有人害了他,还能安然无恙呢? 如今只不过是略施小计, 莫惊春该得到的结局,还需要有人去帮着他实现呢。 只可惜萧正度清醒,没能借了他的手做些什么。 莫惊春啊,谁让你手上不干净呢。 许多话,半真半假,就足以让人失去判断,得到他所指向的结论。 而他的话,细细想来,可什么都没说错。 ———— 黑沉的梦犹如泥潭缠绕着他的身心,要拉着他下坠、湮灭, 梦中没有了那只有力的手牵着,他找不到光的方向,也没有前进的动力。 不若就此放弃…… 反正他活着也没有意义。 可是总有不甘心,他糟糕的一生里难得有一个追求的东西,让他看到了微妙的希望, 也许上天垂怜,在人生末路自暴自弃之时遇到她,又偏偏得不到她, 竟然燃起了活下去的愿望。 若是和她之间的牵绊仅止于此,是否——太可惜了。 迷茫之时眉心如针刺,如同一记闪电窜过全身, 一身沉重的肌骨被强行激起活力,莫惊春在一阵透骨剧痛中吃力的睁开眼睛。 垂下的暗黄宫绦轻摇, 朱红色仕女屏风后一个人影斜斜靠在长椅上,慵懒的问一声, “醒了?” 莫惊春瞳孔紧缩,身体不禁紧绷起来。 ——他又回来了。 “是。” 苍老如同万年枯木的老人,面皮耷拉着就要伸手给莫惊春切脉, 刚醒的他用力躲开来不肯被触碰,仍然不小心与那只鬼爪一般的手“啪”一声相撞, 短暂的粗糙触感,让莫惊春心中一阵恶寒。 “多谢主人相救!让主人费心,奴罪该万死!” 莫惊春从那锦绣床榻上滚落下来,端端正正的跪趴请罪, 老者的手被他无礼打落,只眼下抽搐一瞬,就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挪回了屏风后主人的身边。 形如木雕。 “你是该死。”屏风后的人声雌雄莫辨,慵懒醉人, “贱狗将死之际出走,不是为自己寻埋骨之处悄悄死去, 竟是给主人添麻烦来了!” 莫惊春不敢抬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主人的意思是——” “哼,不过发现了一个妙人,也不是全无用处。”那影子转头问身边枯木一样的老人, “巫刍,那个女人你可认识?” 不知是老者在思考,还是有什么顾虑,久久沉吟着。 直至听着快不耐烦了,才慢吞吞的拖长了声音答道, “江湖……新人辈出,老朽……早已不出南孜……多年……” “好了,闭嘴。” 懒得听老人的废话,那屏风后的影子换了个姿势,“我倒是觉得,像是在何处见过……” “她身边的人,我怎会不知呢……” 莫惊春猜到说的是谁,大气不敢出,那声音似乎在记忆中翻找片刻, 有了几分猜测后拊掌一笑,“哈!是她!原来是她!好啊!” 说着便止不住大笑起来,“好狗!好狗儿!眼光不错,给主人寻了个得心意的,该怎么赏你?” 莫惊春不明所以,但又不能真的沉默, 只好立起身子答道,“奴不敢。” 那声音又是一阵大笑,突然站起身大步离去, 留下的模糊声线里,依稀听得在说, 若非是她……那位子本该由我来坐! 第145章 过于热闹的村庄 萧正度既然已经带了人到来,她便不用再和李怀卿住一起装妻夫了。 原本封闭宁静的村庄一下子热闹起来,楼筱一路上看到的兵士比村民还多, 他们也许不认识楼筱,但楼筱身后紧跟着恭敬的尔柳,便足以说明她的身份。 那位据说已经被掩埋在矿井中的女皇宠臣——镇国公楼筱。 她身上,还披着酉山王的披风呢。 她是如何活过来的,谁也不知道,尔柳是想开口问,但时机不对, 她如今正是恼怒的时候。 一路上陌生兵士低头行礼,楼筱摆手走过,实在做不出好脸色来。 偶尔见着满眼惊惶的村民,看一眼她就立刻低下头去,身体恨不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实可怜。 楼筱心中叹一口气,在原本村口的大树下止步,只觉得短短时间,村子几乎变了模样。 再没有老人在此闲聊八卦, 看似周围人多热闹了,却只觉满眼冷清肃穆。 她回头问尔柳,“酉山王住在何处?带我过去。” 尔柳低头称是,向着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方向踏上石板路。 沿路警卫的人从普通兵士到穿着劲装的侍卫,越加密集,楼筱免了他们的礼,风风火火走过,也不管合不合礼数。 雕刻精巧的门廊和牌匾前,立着一脸谄媚小心的老者,见到冷脸的楼筱腿一软就要跪下,被楼筱使了眼色让尔柳扶稳了, 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借贵宝地一用,多谢。” “不不不……不用谢,不是,大人光临寒舍不胜感激……小人福气还请大人……吩咐。” 老者慌的手都在抖,接二连三的大人物到访,随便一个都让他一个小小的里正惶恐不安。 为的什么,再没有比他更知道的了。 虽然眼前这位活着回来,但 此番大祸临头,兵士住进村庄,他想让人把儿孙们送走都不能…… 越想脸上越是灰败,连眼前女子进了门都没来得及跟上。 不过如今他的家也由不得他做主,先前那位大人物带的仆人足够多,填满了家中空屋。 楼筱在尔柳带领下进了院门便把披风卸了,里面穿的清凉,尔柳急忙低头不敢细看。 “准备热水,我要洗漱。原本的行李都在么? 这些天我不在,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李怀卿都做了什么?” 她散开头发,想再脱衣服的时候见尔柳还在,好歹忍住了。 在尔柳简短交代了李怀卿这段时间的动作时,她低垂了眼沉默着。 尔柳说完一段便住了口,把不准她究竟是在听着,还是在走神。 莫惊春的事对楼筱来说一定有所影响,尔柳也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的过去如此精彩纷呈, 一身不算强的武力,加上一张漂亮的脸,在尔柳眼里没什么特殊来, 楼筱身边聚集各类男人不算稀奇,只是胆敢欺骗于她,让她生气无比的,还是第一次见。 莫惊春……和她一起在矿井里发生了什么吗? 楼筱不知道尔柳看似平静的面庞下藏着多少话, 等热水备好后,她前往浴室, 挥手让准备伺候的仆人离开,她踏入洒满了花瓣的热水之中,整个人沉下去,半晌没有动静。 尔柳在外候着, 许久之后破水声起,陆续听见她拨动水花,不用想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旖旎场景。 楼筱心事重重,而尔柳又何尝不是。 “尔柳?” 她望着窗外人影,喊了声他的名字, 尔柳立刻收拾心情应了,却只得到她的沉默。 她有很多话说,又觉得尽数堵在喉咙,不应该说。 她已经不是云雾山上一心习武的小女孩,也不是小村里守着几亩田地自在度日的小地主。 在京城的短短时光,并未教会她权力场的运行规则, 她原本以为来到江湖为师姐办事,是在自己的舒适圈内,一切都好掌握, 但为什么自己消失一段时间,事情就变得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她还无法说出任何不对。 毕竟,李怀卿如此兴师动众,都是为的自己。 他成了主导者。 而楼筱此时,却不知自己是何定位了。 这些话要如何与人提起? 而莫惊春的事——虽说她有被欺骗后的愤怒,但毕竟他为她下了矿井, 一起经历过生死绝境,她总归是无法被李怀卿一语就给人定了罪。 她要找个时间,亲自去看看。 收拾着纷乱的思绪,楼筱终于问出了一个问题,向尔柳确认道, “矿场之事,都解决了?” 用不着她做什么了? 尔柳思索一番后,竟发现确实如此,在他一心一意守在矿井挖人的时候, 李怀卿竟不知不觉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依着账本,该抓的进了牢狱,在逃的也派了人去追, 只留着账本里那不知运往何处的矿,还有如今满地惊惶的村民—— 等候着最后的处理。 是否结束的太过仓促? 楼筱好奇道,“他一纸书信,说让人来,便来了?” “是。” 尔柳向她解释道,“李家根深叶茂,不足为奇。” 可是他竟不怕惹了陛下的眼—— 楼筱不想表现的像是嫉妒,但隐约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有些令人遗憾。 “那他说的那些关于莫惊春的事,你可有去证实过?” 尔柳一下子卡了壳,他根本就没关注过这件事。 “那是李家人调查而来,属下未来得及去探查,但——他所过之处有死亡确有其事,做不得假。” 只是究竟是否和他有关,却很难查证,毕竟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那这些村民会如何处置?你可有见到阿毛的姐姐?她应该安全出来了。” 如果阿毛真的出了事,那个瘦小的女人该怎么办? 尔柳的影子疑惑的抬头,“阿毛的姐姐?” 楼筱顿感不妙,“怎么,她没出来?” “存活的村民都登记在册,并没有阿毛的姐姐。矿场坍塌,被埋者无数,她应当没有活下来。” 屋中又是一阵寂静,楼筱有些丧气的垮了身体,让热水没过口鼻。 “如果挖出来有疑似的,属下会及时禀告小姐——” 人都死了,有什么用呢 第146章 狗儿,狗儿 “我以为你执意出走,是抱了必死决心的,怎的又回来了?” 人还未到,轻佻的男声便传了来, 而莫惊春头也不抬,仿佛全然没听见。 直到一只手掌拍在他肩上,他才慢慢的顺着手的方向往上看去, 那是比他艳丽的多的一张多情脸庞,却满脸不怀好意。 “梁沫。”莫惊春语气毫无情绪,“没死成,让你失望了。” 来人黑发散开,衣襟凌乱,皮肤白皙,身段柔软,坐在莫惊春身边也也摆了个妖娆的姿势,显然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貌。 “你没死,难道是想通了,回来与我争宠来了?” 梁沫一指挑起束发丝在指尖环绕, “替主人办那些脏事儿,哪有贴身伺候主人来的轻松。 我是不懂你一个南孜人在坚持什么,当谁不知道你们南孜人有多放浪……” 莫惊春手里捏着块儿蓝绿色鲜艳石头,胸中气血翻涌, “办的事儿脏,总比人脏要好。” 他一出口梁沫就嗤笑出声,“你是说我脏?你装什么清高呢,狗东西。 都这个地步了还觉得自己比我优越是吗?你我谁比谁高贵呢?好歹我还能活的漂漂亮亮,而你——啧啧啧,” 梁沫眼神扫过他脸上的难看, “瞧你狼狈的样子,主人竟还好心救你回来。不过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你说我要是求了让你做我奴隶,主人可会应允?” 自第一次见到他梁沫就心生讨厌。 梁沫自己主动献了身伺候主人, 而和他同样处境的家伙,被主人开口闭口都喊着“狗儿”的南孜人, 却倔强的不肯和他一样堕落。 而正是他的倔强不服,反而还让主人对他多几分兴趣,屡屡派出去替主人办事儿很是器重。 眼看要盖过自己风头,主人又一次要强行亲自驯服“狗儿”,又被他挣脱了去—— 这一次,却是连命都不要。 夜晚之时,梁沫在主人面前给他上眼药,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主人对这只“狗儿”的兴趣,比他大多了。 “越是难训,才越得趣。” 而容易得手的,很快就会失去兴趣,比如自己。 “连名字都没有的狗东西,主人救你回来有何用?” 梁沫落井下石,想要看到他的失态, 可是这只野性的“狗儿”,从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当然比你有用,毕竟你除了在床上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要多少有多少。 你跑到我这里来废话,是主人又多了几个宠儿?男人?还是女人?” 那位生冷不忌,男女皆可, 也只有眼前这位傻子才会做梦想着得到那位的宠爱。 “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知道的…我手上死的人,都不好看。” 梁沫被他眼中杀气吓的后退半步,到底不敢惹急了,甩下一句话就逃也似的溜走 , “迟早有一日主人会杀了你!” 只剩了伤重的某人冷笑一声闭目养神,在安静中对自己说道, 他有名字的。 哪怕那是个他偷来的名字,但那是他作为堂堂正正的人的证明。 有人会喊着那个名字,叫他, 莫惊春。 老天给予他好样貌,却自小颠簸, 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被掳入切月寨,又被无子的妻夫收养, 在他小时,并不觉得自己和寨中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直到—— 他不能有正式的名字,不能学习寨中蛊术。 年纪越大,一声声的“狗儿”就是他身上洗不去的烙印。 他没有名字,便总是即兴偷了别人的, 但终究不属于自己,转背即忘, 而在他听见她的歌声时,那山坡上被他剁的碎碎的男人, 就叫莫惊春。 可笑,一个在山林中对年幼孩子下手的畜牲, 竟有个好名字。 也幸好是个好名字,因为遇见了她。 她啊——她究竟叫什么呢。 他听见那个男人叫她镇国公,那必定不是小官了, 她还那么年轻,就已经在朝廷有所作为, 只可惜与他分属两立,终究得不到结果。 “镇国公——” 莫惊春想起那个高大华贵的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和主人如出一辙,行走间有几分相似。 他和她之间熟稔异常,看似不对付,却有隐约的默契。 难道就是所谓的“京城里的心上人”? 主人也出现在此,看来矿场之事确实重要, 她算是与主人结下梁子,可是看主人很是开心,依着那男女不忌的性子, 只怕会对她有什么别的企图。 被“救回来”的莫惊春轻声叹了一口气,他此番突然消失也不知道她作何感想, 就怕至此就与他生了气。 下一次见面还得等待时机,主人把他带回来当是有事要办, 也不知会不会与她对上。 莫惊春养伤没多久,就有人来报,正在饮酒作宴的主人叫他过去, 他寻了件厚重的衣衫,把自己裹得紧了,袖中藏着一把匕首, 这才循着旧路往前行去。 穿过玉石走廊,还未进入便听得靡靡之音,不堪入耳, 只走的近了,眼见男男女女没个形状,横七竖八的滚在一起, 他已是见怪不见了。 上座之人手执金玉杯盏,上扬的眉眼染上红晕, 头戴沉重男式金龙冠,又斜斜插着一束娇艳海棠, 随着笑声和仰头饮酒的动作,花瓣飘零,甚是令人迷醉。 “主人,他来了,真是晦气。” 莫惊春的到来破坏了气氛,梁沫跪在上座之人脚边,端着酒娇嗔一般的告诉忘形的主人。 话音刚落,一杯酒泼在他脸上,随之而来就是冷漠的一句, “杖毙。” 随着双臂被人狠狠压住,梁沫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哭喊着求饶, “主人!主人我错了!主人饶了奴——”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凝滞,噤若寒蝉, 梁沫被人拖着从莫惊春身边走过,而莫惊春眼也不抬,跪下恭敬道, “主人叫我。” 刚刚才两个字结束人性命的主人默然片刻,眼波流转间突然指着他命令, “来呀,今日谁能让他就范,谁就能活着出去。” 莫惊春惊愕抬头,却见那群作乐的男女一股脑蜂蛹而来, 他握紧袖中匕首,脸色沉静。 第147章 替陛下看你 夜色起,楼筱绑了头发,着一身黑衣推开了房门。 尔柳从屋顶落地,无声注视着她。 “你不必跟着我。”楼筱只想去证实一件事,并不需要任何保护。 疑似被嫌弃的尔柳垂下眼不肯走,在楼筱再三说明,很快就会回来后,才消失在夜色中。 她想了想还是去萧正度的屋子去了一趟,毕竟是为自己而来, 若是她突然离开又引起麻烦来,那就真的过分了。 萧正度坐在正屋中,就着烛光翻开下面的人送上来的资料, 烛火晃动,楼筱到来的悄无声息, 她主动去和守在门口的侍卫招了手,也不用人禀报,就踩着一地星辉走了进去。 萧正度一边合上手中信纸,一边带着戏谑的笑说道, “镇国公深夜来此,可是要与我畅谈风月?” 楼筱的脚步顿住,表情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脚步一转就要离开, 萧正度站起身,“哎!哎,等等,你怎么如此不解风情?” “你怎么一到晚上就换个人?白天那个吓死人不偿命的酉山王去哪儿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一手叉腰没好气的说道,“我今天没吃饱,脾气不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的萧正度扯她袖子拉到桌旁,压了她肩膀坐下, 抬起手掌拍两声,侍者便端着盘子鱼贯而入,一一摆到她面前的,是还温着的菜肴。 “特意给你备着,吃饱了就别生气了。” 萧正度把筷子都递到了她手上了,本来准备和他说一声就走的楼筱有点进退两难, 吃还是不吃? 最终还是本能战胜了计划,楼筱嘟囔了一句“还挺上道”,就尝试着夹了一块排骨,很快就忘记了刚刚说的脾气不好四个字。 萧正度又翻开了桌上公文,漫不经心的样子, “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话?”楼筱接过来一句,萧正度一下子就噎住,他透过手上公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发现她好似真忘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意。 心中叹息,这个家伙真是…… 萧正度换了个话题,“你大半夜穿成这样,是要出去办事儿?” 他不太赞同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要好好歇息一段时日,就一直没去打扰你。” 楼筱吞下了口中食物喝半杯温水,“半天休息足够了。” “既如此,就告诉我你怎么脱困的吧,陛下很是担心你。”萧正度看起来十分忙碌, “我回去了,也好复述一遍交差。” “也没什么,我在那下面没多久就碰见了莫惊春。”楼筱意识到自己提起这假名字十分顺畅,说来她也没有告诉过她的真名,俩人谁也怪不得谁, “他与早期的矿场关联甚大,对下面的通道很是熟悉,这才很快就找到了我。” 萧正度不大相信,“矿道复杂难以想象,堪比迷宫,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找到你?” 楼筱老实道,“南孜人,会蛊术。” “他给你下蛊了?!”萧正度脸色一变就要招大夫过来,楼筱急忙制止, “没有没有,就是放了只虫子在我身上。被水一泡就什么都没了。” 想起当时发现他们的地方就在水潭边,萧正度奇怪道, “怎么还泡水了?你确信虫子没了?南孜人的旁门左道最是阴险,万一他对你下了蛊……” “他自己人都差点死了,蛊虫还能活?”楼筱告诉他实情,“我们随着地下暗河飘荡,数次危险找到出水口就在水潭底下,这才游上来。” 连她都快坚持不住,莫惊春那个伤残的更是差点就没了,什么虫子还能扛得住? 萧正度皱眉,“万一蛊虫没死……” “放心吧,如果被下蛊我怎会不知。”萧正度回去必定一五一十禀告陛下, 而楼筱不想让师姐担心,遂拍着胸脯保证, “江湖害人招数我都懂,谁也不能害了我去。” 她看起来无比自信,萧正度也只能就此作罢,她又不是幼儿,当然也不需要他过度担心。 “你心中有数就好。”他落了一句话意犹未尽,但楼筱的注意力被桌面菜肴尽数夺去,吃的欢快,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情绪。 萧正度心里不得劲,忍不住说道, “我也只在少年时有这般好胃口,你也不小了,怎的还这么能吃?” 且他是因着年幼时不得宠,宫中苛刻对待而对食物有焦虑, 自从被还是皇女的陛下捡回去后,除了正当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巨大,后来都正常了。 她如今已成年,难道是以前曾经经历饥荒? 楼筱闻言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师姐都不管,他不过是领了师姐旨意来看她的,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萧正度一本正经,“进食过度也可能是身体有疾,依本王看,还是叫太医来切一下脉为好。” 说完想起这里不是宫中,哪里来的太医? 不过乡野郎中虽然不够格,但聊胜于无,他又要招手叫人, 被楼筱大声拦住,“哎!我身体好得很。这时候叫什么郎中,人家还以为我要没了。” “胡说什么混话?切脉而已。”萧正度眉一皱就有了白天那股子压迫味道, “你在地下被困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没一点影响。”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消耗的多,自然吃得多,这有什么奇怪的。”楼筱只觉得他多事, “好了,我先走了,反正这里你们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没我的事。” 楼筱摸了摸肚子就要走,萧正度拦不了也无法左右她的决定,看一眼外面却没有那个身影,“尔柳呢?他怎么没跟上你?” “不用他跟,我自己去去就回。”她无所谓的正要踏出房门, 萧正度突然叫住了她,“楼筱!” 回头用眼神示意他还有什么话,楼筱却听见萧正度无比郑重的说道, “你若是再出意外,陛下会即刻将你召回京城。而他们——也将被治保护不力之罪,你可明白?” 楼筱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小心。” 第148章 往回寻找疑点 若是让楼筱全力运起轻功,要回到那林间小屋并不算远。 只注意别迷了路,夜色中分辨好方向。 楼筱其实有些迷惑,面对黑夜中的山林,没有一点光的时候,很难找出那藏的隐蔽的破旧小屋。 她细细寻了好久,才终于见着了那日夜晚,他们困境之时看见的地方。 只没了一点烛光,本就摇摇欲坠的旧屋,看起来就像静静趴伏着等待猎物的野兽,几分凶险在其中。 楼筱自是不害怕的。 她站在门前轻轻一推,布满了虫眼的门板“嘎吱”一声打开,撞在了其后的墙上,扬起一阵灰尘。 楼筱走进屋来,四周静谧的过分。 屋中似乎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那火堆留着一半还未燃尽的木头, 而灰烬中无丝毫热度,甚至还有几分潮湿。 没有人。 楼筱并不会自欺欺人的喊一声“阿毛”,在第一时间踏入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基本确认,房中无人了。 她只是想要证实一下而已。 在房屋中,一片凌乱的卧房内,楼筱还看到了她送与阿毛的小零嘴, 小孩子自以为藏的严实,却轻易的被她注意到了。 她在等着姐姐回来,围在一起吃好吃的呢。 屋中没有任何打斗或血迹,除了没活气,没有一点可疑, 就像那个叫阿毛的腼腆小姑娘随时都会从角落里跳出来,悄悄的观察她的表情一般。 楼筱也转去了把莫惊春封住气穴的房间, 她那时把他人给扔在此处便走,原以为他会有眼色的在醒来后自动离开, 没成想不知何时在她身上放了蛊虫,竟还是追了上来。 土面上还有莫惊春躺过的痕迹,她看了一眼,就走向了屋后。 据说发现了尸体的地方。 新土翻开,那尸体已经另寻安葬之地。 楼筱蹲下身用手试探土地松软,确实是近日翻过几次的样子, 只是李怀卿没说尸体去了何处,漫漫山野,让她去哪儿找? 没有寻到任何可疑线索,楼筱走前拉上门阀,轻轻合拢。 若李怀卿和尔柳所说为实,那此间破屋,便再也等不到其主人的归来。 阿毛的姐姐被掩埋在矿场,而阿毛不知是否丧命于此。 她想问问莫惊春,他到底有没有做过此事——可是他跑了。 离开林中小木屋,她又往就近的县衙走去, 附近失踪或死亡的人皆登记在案,她倒要看看,是否真如李怀卿所说…… 莫惊春手上沾满了人命。 天亮之时,她已经探查了案牒,莫名死去的村民籍贯何处、年岁几何、姓甚名谁…… 有垂垂老矣的农人,中年肥硕的屠夫,还有年纪轻轻爱美的农女…… 皆死于非命。 楼筱在那一排名字之中,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 莫惊春。 果然是骗了她啊。 想起那人一眼就看出自己说的是假名,难道是自有经验? 只是后来他如此坦然地被她叫着名字,根本一点看不出非他所有。 倒像是自小就被呼其名。 只能说,他太会演了么? 莫惊春,你真的如此恶劣么? ———— 眼前血色弥漫,又是一场杀戮在渐渐停歇。 主人对类似的游戏乐此不疲, 欣赏着刚刚还鲜活的的生命在他的狗儿手下凋零,比看台上长袖曼妙、腰肢柔软的身段更让人着迷。 莫惊春的匕首插进最后一人的胸口,被满身鲜血的美人躲过了,却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洞口, 红色血液汩汩冒出,莫惊春眼神发直,在对方慌不择路的起身逃跑时,他竟没有第一时间追上,而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 耳边传来一声冷哼, “废物,还不快把人杀了。” 一支冰冷、鲜艳欲滴的海棠花发簪被扔在他脸上, 莫惊春麻木的双手接住,视线里蒙上了一层血雾,被他称作主人的也不甚清晰,只见身影渐渐逼来。 莫惊春不顾身上血液的流失,撑起身子追上那被拦住又甩在他身前的最后一名幸存者, 手执着主人从发间抽出扔给他的海棠发簪,莫惊春如同一具傀儡一样,一次次把尖锐的那一头插入对方的身体。 是本能,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那些曾经想要把他压在身下为所欲为的肮脏,都一个一个死在他手上, 哪怕被当做提线木偶利用,也在所不惜。 直到热血渐冷,莫惊春的视线渐渐清晰, 死不瞑目的美人血肉横飞, 站在他身侧的主人衣角冰冷,满身鲜红如浴血而生, 兴致勃勃的低头在他耳后低声夸他, “好狗儿。” 那带着香气的呼吸,如巨石沉重, 压的他半身不可支撑的跪下,“多谢主人夸奖。” 身边来侍从搬走一具具尸体,脸上毫无惊惧, 此番剧情已经上演无数次,主人每每腻了男女陪侍,便让其自相残杀, 或以他为饵,借他之手灭了口。 这样既能欣赏残酷血色,又能看他脸上的麻木绝望。 莫惊春,你可能逃? “出去一趟,你迟钝了。都说温柔乡英雄冢,我的好狗儿也到了管不住下半身的时候。” 袍角旖旎,从莫惊春身后绕到他身前,“你可知道,你不知好歹纠缠着的,是什么人?” 莫惊春不知,低头默不作声。 只暗自悲凉,原以为逃出了掌控,却不曾想行踪还是落入了主人眼中。 “哼,京城里的大红人,萧昭成身边的宠臣,无半点功绩,得了镇国公之位的私生女。” 提起镇国公三个字,似乎想起了谁,“那个废物还能生出这般女儿,我倒是不信, 也不知为着什么,得萧昭成如此荣宠,怕不是咱们的女皇和我一样——” 男女不忌。 女皇的名字随口而出,无半点顾忌,莫惊春睫毛颤动,不知如何回答。 “我倒要去亲自瞧瞧,她有何特别之处,你们一个个的着魔了一般。” 压了身体,柔媚的声音问起莫惊春那个死亡问题, “我的好狗儿,她可沾了你的身? 告诉我,我是女子模样美?还是男子模样更胜一筹? 我若是抢了萧昭成的宠臣踩在脚下,她可会心疼?” 第149章 浅滩见面 一切的证据似是而非,定不了莫惊春的罪,但又与他脱不了关系。 楼筱跑了一天也没个确切结果,迎着落日沿河边慢慢走着, 随手折了束野花儿,手里揉捏完后就往河里一扔,任它随波飘零。 河边有做完农活归家的村民, 牵着水牛到河岸边,洗去腿脚上的污泥,再松开绳子让水牛泡一泡身体, 戴着斗笠的农夫就坐在岸边,迎着落日在树下哼着歌, 不成曲调,悠闲自在。 楼筱在浅石滩坐着脱下鞋泡脚发了一会儿呆,水中不过一指大的鱼群试探着聚拢来, 身后马蹄声阵阵,吓得小鱼儿瞬间消失不见, 楼筱抬头看去,却见一队马车晃悠悠而来, 听得声声调笑,便知这队马车,不是啥正经人。 正想着呢,身边老农赤脚踩进水里,搅起浅滩边的淤泥,让河水混浊不已。 楼筱连忙把脚抽出来踩在石头上,不知他作此为何。 “啧,又是一群卖身的。” 老农声音不大不小,对这队马车嗤之以鼻,“干什么不好咧要做这营生,不要脸。” 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就吸引了马车内的注意, 一队马车竟是在浅滩边停下来,马儿打着响鼻,马车内有人窃窃私语,却没有下车的动静, 楼筱即便离得远些,闻到了散发的阵阵香味。 老农趟出水“呸”了一声,沾满泥的腿脚洗干净,穿上草鞋走远了。 而楼筱还在犹豫要不要也离开的时候,马车内走下来一个少年人,朝着她喊道, “嘿!姑娘,这是去云苏的路吗?” 楼筱摇摇头,“我不知。” 本以为这便完了,没想到一下子各马车稀里哗啦下来数名美貌年轻男女, 皆身着时兴的衣衫,戴了花里胡哨的发饰,叽叽喳喳的各自聊天打闹。 楼筱像个格格不入的路人,如今要走还得穿过他们,不走,又不知道他们得玩儿多久。 “这一路也太累了,连个歇息的茶棚都没有。好姐姐,你身上可有水喝?渴死我了!” 一左一右各来了男孩女孩,在楼筱身边表现的亲热至极, 她半夜从萧正度那里走出来,一身黑衣可什么都没带, 说什么问她要水喝,只是个借口而已。 楼筱直觉不大对劲,便没有开口说话,默默趁着穿鞋的工夫,观察他们的步子。 这一个个的,都是练家子呢。 “姐姐长的好看,怎么不肯理我们?嫌弃我们多话了?” 无故凑过来的人多是不怀好意, 楼筱站起身要走,眼神扫过明显还坐着人马车,里面也有习武之人。 真是奇怪。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当先一辆马车上帘子掀起,那些叽叽喳喳目光烁烁盯着她的男男女女,都立刻表情尊敬的住嘴站立。 其中一人低了身子上前,马车内一只手伸出压在其肩, 随即发上蓝雀羽冠先出,一双上挑眉目宛转,波光粼粼,斜枝缠花覆面, 难辨男女,邪异诱人。 对方径直看向她,眼也不错, 下了马车,楼筱才发现其比在场少年高,不过身材薄削,腰细如柳, 实在不好说,究竟是男是女。 对方眼神太过热烈,带着几分审视和兴趣, 不算友好,又有隐隐的侵略性, 楼筱觉得不自在,便点了头礼貌示意就要走。 却听身后一声,“站住。” 谁啊,说站住就站住,她听话才有鬼了。 她这人吃软不吃硬,不理不睬的态度让人愤怒, 都不用吩咐,便有人一声喝道, “我家主人发令,竟敢不从?”说完见楼筱头都不回,便抽出腰间软剑向她攻来。 楼筱听得破空之声,终于肯转身,细软银亮的软剑就要到她脸上了, 她才身子一侧躲了过去, 紧接着的又是一轮横扫,楼筱身子后仰,脚下一蹬,便退离数步之远。 一切的进攻都落了空,她甚至还手都懒得,拍了拍肩膀,顺手就摘了路边半人高的野草尖儿咬着, 背对着他们往前,压根儿不怕来自他们的暗算。 持软剑女子回头看向主人,见其眼皮一落,便自觉退了下去。 “好身手。去。” 覆面之下的声音低沉如琴,却淬着几分寒意, 很快身后便有一矫健男子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冲上前来, 眼中血丝带着杀意,以一种不死不休的方式要把胆敢视主人于无物的家伙,毙于当下。 如此这般倒是让楼筱有了几分兴趣,她牙齿咬着的草尖儿从左换到右边, 不像刚刚那样躲避,而是抬起手就和对方肉身碰撞,纯拼实力。 这个人,可不是刚刚那个花拳绣腿。 只一掌就对各自能力有个基本了解,对方基础扎实,和她一样都是自小习武, 只不过步步杀招,完全没有切磋的意思,不懂江湖规矩,不像是江湖人。 倒像是谁家培养的杀手死士,没有自己的意志。 打这种架没有多大意思,楼筱对招间一把将对方推开几步,他要再来便是腿脚伺候,踹人不分轻重了。 她倒是手下留情,对方却是一股脑儿要杀人。 她被逼得也渐渐下手重了,换了攻势,力气也大了, 身姿反转间用肘部击向对方太阳穴,若得中,死的就不是她了。 她是下了狠手,那边一句话就把人叫了回去, 哪怕被她拍了一掌口吐鲜血,也矢志不渝遵守命令。 这次楼筱不开心了, “要打就痛痛快快打,不打就少来惹我。” 她又没招谁惹谁,这是干嘛呢? “我等不是你的对手。侠士得罪了。” 先前那持软剑的女子低头抱歉,他们的主人还是死死盯着她,一点没改变。 楼筱也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何况说好的要回去,不然迟了萧正度怕是又要阴阳怪气, 便懒得计较,只当是哪个江湖门派把她当软柿子,又发现没捏住服了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算了,麻烦。” 楼筱收手站立,一跃而起攀上树顶, 踩着一树枝叶,乘着清风飘然离去。 安静的浅滩上,众人默然站立,那覆面者面对手下的不力竟不生气, 问道,“如何,看出什么路数了?” 第150章 御襄关大险 看来给她镇国公之位,倒也不是毫无因由。 被扶着回了马车的覆面主人手撑着软枕,一手退下缠枝覆面来,红唇微动, “想清楚了再回答。你说,你也许见过她?” 当身边自幼便跟随的死士告诉这条消息时,他是不信的, “若在我视线之内,不可能不记得此人。” “属下不敢妄言,她确实没出现在您的眼前过。”眼角细纹的死士有着一张过目即忘的面容,只有下垂眼中闪烁精光的眸子才有几分活力, “但她是……那位身边要紧之人,应是多年前便开始了。她的手上,至少有我们人的千余性命。” 在暗处观察一切的死士,很难掩饰心中的激动, 在楼筱与年轻死士下狠手之时,眼前少女身形渐渐与多年前雨夜中的人影重合, 他本以为是侏儒的武林高手,其实是曾经还未长成的少女。 这比什么都令人挫败。 “千余人……你是说!!” 媚眼突地狠戾,想起了最令人遗憾的那个雨夜, 本以为能趁着天时地利诛杀萧昭成,阻止她回京,却没成想损失了自己最得力的千余死士,从而后续屡屡失败。 可以说,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从那次诛杀失利开始。 “不是萧昭成寻来的江湖侏儒高手?是她?那个时候她才……是了,是了!少女的身量……哈!” 可笑他们至今才知道她的存在。 急促的呼吸预示着其主人的激动,萧昭成坐在皇宫中难以企及,但眼前人…… 这个导致自己一败涂地的始作俑者,孤身一人…… “你们杀不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长眉下的眼微垂着,一层红晕竟不知是生气还是激动。 “杀我千人……萧昭成藏最深的人,还是放出来了。” ———————— 数年前。 一辆疾驰的马车前后跟随着数匹骑马护卫,一步不停的朝着京城飞奔而去。 马车内坐着还是成王的女皇陛下,尽管颠簸难耐,也依然不动如山。 而在她身侧的另一人就不同了。 彼时萧正度外表看起来大人模样,心智依然浮躁的很,紧绷着神经,脑袋转个不停警戒着,生怕刺杀在下一刻就到来。 “怕么?”成王殿下轻声问他。 “不怕!”萧正度仗着自己长的高大,用身子把自家皇姐挡了, 但又怕刺杀从别处而来,左右为难。 “御襄关设了杀局,我本意让你另寻他路,不必与我一起冒险。” 争位之路步步杀招,她此番出京城被人泄了消息,又逢陛下病重,京中混乱, 她不得不用最短的时间赶回去。 路上多重绞杀,她也必须走。 萧正度念书不行,习武还算过得去,怎么可能放着皇姐有危险自己跑路? 皇姐若是有事,他在京城还有何出头之日? 是以,拿命也要保住她。 “只要过了御襄关,前方守郡就是自己人,皇姐也就无恙了。 郑王再是手眼通天,总不能在京城明目张胆对您不利!” 萧正度被颠簸的有点心乱,“只要过了御襄关……皇姐就安全了……” “别怕。”成王再一次安慰她亲手养大的弟弟,“有人接应。” “嗯!我不怕!”萧正度嘴上这么说着,心底已经决定好了,若是外面的侍卫不得用,他就是拿身体挡了杀招,死也要把皇姐送出御襄关! 此时的云雾山上。 灰色的信鸽落在竹屋前。 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取下绑缚的信件,看了一眼便眉头皱成山川。 “小小——!” “哎!” 活泼的少女顶着一头齐肩发从竹林中窜出来,头上还顶着片竹叶,“师父!干嘛?” “你师姐有事,去帮帮她。” “怎么了?有人要抢师姐的银子?”少女只知道师姐是个金大腿,超级富有, 她能想到的最大的威胁,恐怕就是强盗之流了 。 老人一阵心塞,“满脑子都是那俗物,你师姐家大业大……有人要杀她呢。你护着她过了御襄关就行。” 少女“哦”了一声,“好。” 转身就要跳走,被师父一把揪住衣服,“你就空手去?” 少女没反应过来,“……师父你要我带特产给师姐么?可是我今天还没挖笋……” “老子是让你带把武器!御襄关地处山间一线天,要杀你师姐的人不知多少,空手去你能干啥??” 少女又“哦”了一声,“可是师父,咱们山上还有什么武器啊?锄头都生锈了……” 总不能让她扛着竹子去打架吧? “我房内三把刀剑都带去,这是一场硬仗,你别掉以轻心。 记住,非必要不得与你师姐废话,有什么话等她来日上山再说!” 少女粘师姐不行,一见面就是絮絮叨叨,这次可不是她叙旧的时候。 “好嘛。” 少女一口答应,取了刀剑背在身后,用布条把头发绑了个马尾,便向师父告别。 “那我走了师父,要不要跟师姐说一声,下次来山上给我买个新的锄头……不然笋子不好挖呀……” ”……滚滚滚!!你再墨迹你师姐就横尸御襄关了!还不快走!” “急什么……”少女很快消失,老人背着手走来走去,心中烦忧,连最喜欢的酒都喝不下了。 离御襄关越来越近,那一线道路狭窄危险,大雨滂沱之下在黑夜中格外险峻。 皇姐说的接应究竟是什么,萧正度已经完全不抱希望。 马车奔驰,哪怕知道前路危险也决不可能停下, 而在有规律的马蹄声中,马车顶上一声突兀的奇怪轻响,就像一个开关,激起萧正度浑身的戒备, 上面有人!! 他一手握剑死死盯着马车顶就要打上去,然而他的好皇姐嘴角勾起,一手压住了他尚还单薄的少年身形, “她来了。” 雨夜下, 不知何时而来的少女单手卡住马车顶,伏低了身子和马车融为一体, 一双眼在被雨打湿的黑发下扫过御襄关山顶上,若有似无的身影。 好多人呀! 她想和马车内的师姐打声招呼,但飞驰而来的箭矢闪着银光,穿过雨滴,密密麻麻的,还有那些一身黑衣冲上来的家伙—— 这群强盗穿的比她还好。 好嘛,这下没时间说话了。 第151章 战末 师父说的没错,确实是一场硬仗。 背后那三把刀剑都砍豁口了,还有源源不断的黑衣人,在天际偶尔的闪电之下,不要命一样的冲向被重重包围的马车。 师姐得多富有啊,这是强盗祖师爷都出来了么,怎么人这么多。 森然的刀剑碰撞声和冷兵器刺入身体的闷声,都掩盖在轰然而起的雷鸣之下, 马车内,成王单手压住浮躁的年轻萧正度,不允他露头。 御襄关在两山之间的狭长通道内,马蹄之下泥浆溅起, 混合着鲜血的雨水与泥水,在黑夜中既不见脏污,也不知其温热。 那个在人群中厮杀的马尾少女几乎看不清身影, 莫惊春在马车内,隔着一层马车顶仰望着,直到鲜血沁入,他知道,那个人还站在那里。 抛下满地尸体,牢牢守在马车上的少女转头挑衅的望向两侧山巅还未落下的人影, 一波又一波刺杀失败,成王的马车就快要跑出这狭长山道,若是失去这个绝好机会,回了京城,就不好动手了。 “成王哪里来的帮手——从未听过她身边有这号人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黑夜中没有人敢回答,主导此次刺杀的蒙面男人怒声道, “无论如何不能让成王走出御襄关!都给我上!若是行动失败主人震怒,你我谁都活不了!” 满意的看到一个个人影下来,被当做侏儒的少女心中偶尔划过疑虑又被很快忽视掉, 这群人训练有素,不太像强盗啊—— 不过师姐身边人好似也不像普通护卫,看他们的招式新鲜,要不找个机会切磋一下? 三心二意的少女面对最后一波强攻很是兴奋,因为她发现了那为首之人不同寻常, 当是这群强盗中的最强者。 师父说,学了招式若是不能在实战中步步熟练,那和花拳绣腿也无区别。 她觉得师傅说的对。 云雾山上没人给她练手,这次倒是有绝好的机会了。 少女与那蒙面男子双目对视,她想,这一次当真没白来啊。 师父给的刀卷了边,剑断了一半,她只注视着为首之人, 余下的,就交给师姐的侍卫足够了。 反正已经是最后一波,他们再没法发起另一波攻势。 断剑与大刀相撞,男子被掩护着也落在了马车顶上,少女立即展开攻势,直攻下腿, 那男子冒着被她砍去双腿的危险,也要破了这防御极佳的马车,大刀朝着脚下砍去, 萧正度也意识到了马车顶上战况,既然能沁下血迹就表明防御已经露了裂缝, 若来个内力高强的拼命一击,马车被破开,皇姐就危险了。 他知道,马车上的少女自然也知道。 她收了剑压低身体,一手紧紧抓住了男子刀背, 那锋利刀刃距离马车顶上只差分毫,却再也无法压下去。 刀背之上看起来白生生的小手,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 量, 男子要抽刀时,她紧了五指,刀刃一股力量震裂成碎片, 男子只觉得手上一空,随即脚下被她单腿横扫,他便不受控制的仰面坠下去。 终归是反应及时,他双脚及时勾住了马车上木棱,倒挂在疾驰的马车侧边, 头下就是马蹄奔腾,稍一不注意就被踏的脑浆迸裂, 可他根本无暇顾及,侧边属于马车窗棱的位置虽然被死死封着,但是…… 也是脆弱点。 他用尽最后力气全力一掌拍下,顺着他的掌印,裂开开一道一指长的缝隙, 马车内的光透过缝隙溢出,这个位置,刚好让他看到了端坐马车内镇定从容的成王, 仿佛马车外的生杀都与她无关,即便危险当前,也毫不动容。 但下一刻,那缝隙内伸出剑刃直戳向他, 男人被刺个正着,从手臂到脸上拉出长长的血口, 又因着倒挂,血液撒入眼中,眼前一片模糊。 少女也被突然的剑刃小小惊讶一瞬,明显不是师姐动的手,看来是马车里的男人了。 她站起身就着马车行进的前方看去,御襄关尽头近在眼前,而关外地面开阔,一览无余, 想必也不会有危险了。 师父说过了御襄关就好。 少女转身回望黑暗狭窄道路上,被她和护卫们砍杀后还活着,正在挣扎爬起来追上马车的强盗们。 这群人不死不休,简直没完没了了。 看来为了师姐的安全,她来断了后路是有必要的。 于是她一脚踢向倒挂的男人,掐着他的身体一起跳下了马车。 一切的发生只在一瞬间,萧正度突然感觉马车顶上一轻,被他刺中的刺客也落了下去。 他挪过身体趴在那一指宽的缝隙之上朝外看去, 黑夜中却只见一个模糊至极的背影,而不等他细瞧,马车已经甩开了距离,什么都看见了。 耳边侍卫低声禀报成王,“殿下,我们出御襄关了。” “好。” 萧正度往后一坐缓和紧绷的身体,吐出一口气问道, “那个人……会死吗?” 安全宽阔的御襄关外,不知何时跟上了另一批接应的侍卫,成王挺直的脊背往后靠了靠, 在马车晃动的烛光中微笑道,“不会。” “那就好。” 萧正度不知为何松一口气,本来很想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但一细想必定是皇姐身边潜藏已久的高手,或是私下训养的暗卫, 既然皇姐不曾开口说明,那他最好聪明的不问。 郑王手下有能人,作为能在皇宫争斗中活下来的成王,又岂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有些东西,他即便作为弟弟,也不能多嘴。 他只是成王捡来养大,比不得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萧正泽, 那个病歪歪的少年出不得皇宫,无法像他那样跟在皇姐身边,便总看他不惯,觉得他抢了皇姐的目光。 宫中长大受人保护的皇子,遇见过最狠的,也只是后宫阴谋诡计, 怎么知道他萧正度和皇姐,经历了多少生死边缘呢。 平缓的道路上,马车载着未来的君王,飞奔向皇权战场。 而马车后,御襄关内, 两侧山峰夹着的风雨,只少女一人在承受了。 第152章 不明病症 “别看了,我不会让你追上去的。” 很难相信,如此稚嫩的嗓音竟然从眼前人的嘴里发出, 被强行拖下马车的男子心中万般不甘,哪怕目标马车已疾驰而去,他也还抱有希望会出现一个意外,让成王死在御襄关内。 可事实让他失望了。 直到连马蹄声也消失,他闭了闭双目,脸色灰败。 成王,回京了。 而毁了他们整个计划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他眼前…… 男子迎着渐渐减小的雨滴,用力的、恨不得刻入骨髓的,瞪着她。 “什么东西值得拿命来抢,瞧你们执着的……” 她侧过身漠然望向那些死在她手上的“强盗”们,又朝着他这个还算过得去的对手说道, “现在正好没人打扰,来堂堂正正与我打一场。” 她脸上尽是认真,男子这才确认眼前人竟然真的只是个少女, 他们细细谋划,把成王一路上的每一个助力和障碍算的清清楚楚, 把诛杀她的希望尽数寄托在御襄关里,本以为万无一失…… 竟然都毁在她手里! “你……”漫天而来的荒谬感冲破了神志,男子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 气血上涌间,男子忍不住一口血吐出,少女挪了一步,刚好避开那抹血液。 “气性好大啊。” 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强盗,明明知道自己不敌还不肯退,像是跟师姐有多大深仇大恨似的。 她催促对方,“打不打?你哪个山头的,懂不懂规矩?” 女子究竟是装单纯,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终于组织起语言的男子恨声道,“阁下又是哪个山头的?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打强盗啊。话说你们抢什么呢?死那么多人都不肯退?” 少女双手叉腰问道。 抢什么? 抢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抢泼天的富贵,子孙后代的福泽荫蔽, 抢难得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 男子满面荒谬的笑出声,“你不知道……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究竟是怎样一出好戏? 他只笑了几声,黑暗中从遥远的山头之上,一箭带着杀意破空而来, 这又是新来的高手? 她半步未挪,循着箭来的方向看去,便是个收弓即走的身影, 箭不是对着她而来。 她都懒得管身后男人如何,踩着石壁借力窜上山顶追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站在山顶之上的她没看到任何人, 若不是那死不瞑目的男人就在她落眼处,还以为看到的执弓之人是幻觉。 从斜上方直入她面前男子的心脏,一击毙命。 想是早看到了山顶上的自己人没有防备,这一击连躲都没躲,还以为能杀了背对弓箭手的女子, 却不曾想杀的是自己。 跑的真快。 少女没了可打架的对手,在山顶之上回看自己的战绩, 两山间夹着的狭长泥泞道路上,倒着横七竖八尸体, 从半步御襄关尽头,到起始, 被马蹄踩碎的泥浆也成了红色,在偶尔闪电下,像是通往地府的道路。 雨势歇,而电闪雷鸣扔在, 那沿着山尖行走的少女看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时而蹦跳时而甩着手小跑, 在踩到松软石头差点摔倒时扭腰一个翻滚,被势头冲着多前行几步, 却有一道雷刚好劈在了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她只要慢一步就没了。 “贼老天!” 归家路上的少女指天怒吼。 —————— 多年后也是归去的路上, 少女长成后做不来蹦蹦跳跳小女孩姿态,就只霍霍路边野草。 刚刚路上遇见那一队男女,她都没放在心上, 为首的覆面主人神秘又傲慢,却明显不通武力,说他们是江湖人有些勉强, 更不可能是路过老农所说的贱籍。 她有些时日未入江湖,倒是出了好些新奇事, 若她闲着想必会去探一探看个热闹,但萧正度还等着,她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矿场之事她就是想躲懒,也不能完全不在不是。 莫惊春的事暂时放在一边,她总觉得总有一日还会见面, 等此间事处理完,去汪家的时候她再好好查一查,莫惊春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筱在夕阳西下一路踏枝穿花,回到村子的时候,尔柳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无声息跟在她身后,尽一个的侍卫本分。 一入院子,萧正度和李怀卿都在,且身边还站着好几个背着药箱的郎中,一脸凝重。 ”这是怎么了?”她不过出去了一天,又发生了何事? “你们谁不舒服吗?”说着眼神往萧正度和李怀卿身上各扫视一圈,更多的还是李怀卿, 萧正度壮的跟牛似的,哪儿会生病? 李怀卿自是注意到了,假装不知道她这一趟出去为何,对着她笑道, “殿下和在下都无恙,多谢楼小姐关心。 是关押的村民出了些不寻常的症状,未免是什么疫病,殿下着人将方圆百里的可靠郎中都寻了来。” 什么不寻常的症状? 楼筱视线落到他们身后带着学徒悄声讨论的老郎中, 年轻的学徒拉了拉自家师傅,向着她就要下跪,被楼筱拦住了, “不用多礼,先说怎么回事。” 她寻个椅子坐下来,作洗耳倾听状,“到底什么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与矿场坍塌有关?” 年轻的学徒不敢擅自开口,躲到师父背后。 而其中一名看起来最年老的,向着她拱了手恭敬道, “禀大人,是有十余名村民集体出现了呕吐、掉发、浑身无力,甚至吐血的症状。昨日夜间便开始,已经有一人没了。 老夫惭愧,不知道其中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呐!” 萧正度一手点在桌面, “好好关押着的村民集体出事,若不是吃食出了问题,那就是疫病。” 可若是疫病为何他们没事?萧正度的手下一个症状都没有。 李怀卿看着瘦了那么多,也没有出任何问题。 “本王已经着人带云苏城济民堂的人前来,她家曾经在太医院任职,想必能做个定论。 若不是疫症还好, 若是,这村子便留不得了 。” 第153章 尔柳是陛下的人 而在济民堂的前太医来之前,在村子中驻守的官兵们都不得擅自行走,还得看管着原本就被关押着的村民。 楼筱想去看看那些病人的症状,萧正度不同意,“你刚从矿井中出来,不得冒险。” 李怀卿深以为然,“有不明症状的已经圈起来,还在调查源头。 为安全计,楼小姐还是暂时观望的好,下面自有人把消息递上来。” 两个人都如此说,楼筱想去也无奈何。 才刚因着冲动给添了麻烦,她不好再自作主张,三人讨论了后续还要做的事后,便各自回了屋。 夜初起,楼筱还睡不着。 她捧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塞东西,在寂静无比的村庄中有些惆怅。 身后尔柳如雕像般沉默矗立,楼筱有很多话想倾诉,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与他听。 “尔柳?” 她转过身示意尔柳走近来,“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会怎么样?” 为何问起这个? 尔柳眼中一点讶异很快消散,认真道,“不会。” “哦,不会怎么样。毕竟是我自己无能,怎能怪罪于你——” “小姐不会出事。”第一次打断楼筱的发言,尔柳很是急切,“属下更希望小姐永远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僭越的话说出口就不合适了,尔柳急促的呼吸着,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表情。 耳边传来她咬住瓜果的清脆声,他才大着胆子看向她, 背对着他的女子好似没听到他刚刚的话那样一声不吭。 尔柳被她的沉默搞得心慌,犹豫着解释,“属下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尔柳,我想我以后会注意些。但是要我完全不涉险不太可能。” 她脸颊鼓起,咬的瓜咔吃咔吃响,“若是人这一辈子过的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那多没意思啊 。” 她在云雾山老实习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这一辈子活的自在么? “还请小姐以后别抛下属下,小姐千金之体不能有闪失,若有危险,属下愿意替您承受。”尔柳请求道。 楼筱身体后倒靠在椅背上,手肘挂在一侧扶手,歪着头看他, “那不行,你是师姐的人,怎能让你替我受险。 再说了,我与你也切磋过多次,你该对我有信心才是。” 她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问题,在尔柳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是属下无能……”尔柳心情低落,自责不已。 陛下身边能人和她打的有来有回的不多,他算是一个, 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并未尽全力,与其说和他们切磋, 倒不如说她在拿他们做陪练。 若是有什么事能让她觉得危险的,谁能代替呢? 他也不够格。 “属下一定会勤加苦练,跟上小姐……” 楼筱不知何时已经啃完一个瓜,直直的盯着他, 在尔柳承诺的时候,冷不丁的再次提醒他, “尔柳,你是陛下身边的人。”应该一切以女皇陛下为要,不必为她做牺牲。 尔柳反驳道,“陛下有令让属下跟着您,尔柳现在就是您的人。” 说不通。 楼筱开玩笑一般笑到,“我的人?好呀,我让你脱衣服你脱吗?” 她的本意是不必事事盯着她顺着她,却没想到尔柳木了一瞬后, 竟然红着耳朵真的开始宽衣解带起来。 玩笑开大了。 楼筱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急忙起身制止道,“别别别……开个玩笑没让你真脱啊!穿上穿上!” 整个人都木着的尔柳脑子混乱了,在楼筱给他牵上衣服遮住半边肩膀的时候, 半开的大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和艾英的禀告, “小姐,公子让我把账本给您送来过目。” 垂着头的艾英仿佛没看到里面的情况,双手捧着厚厚一本册子,看起来十分恭敬。 “进来吧。”楼筱放开了尔柳的衣襟坐回椅子, 而柳则默默的合上衣衫,一张脸木着没有任何表情。 艾英是李怀卿身边的侍卫,楼筱放他进屋来, 不知尔柳是否还未回过神,让艾英捧着那账本亲自给她摆到面前来。 离的近了,尔柳能感觉到艾英微妙的看了他一眼, 但尔柳只作不知,默默的后退一步站在楼筱的身后。 楼筱翻开厚厚账册的第一页,里面详细记录着矿场的人情往来,打通的关节,送出去的贿赂, 还有发给村民的工钱。 一笔一笔繁杂的很,也不做好分门别类, 楼筱看的头晕眼花,脑子胀痛,没几页就“啪”一声合上,认命接受自己看不懂账本的事实。 专业的事还得给专业的人来做,比如李怀卿作为大世家出身的人才,想必是对账本手拿把掐的。 她只要问结果就好了, “账本上的人都抓到了?给村民的银子都发到位了?知道矿石都运往何处了吗?谁能吃下那么大笔矿石?” 楼筱最关心的是,“你们准备怎么处理那些村民,附近几个村子的都在矿场做工,总是把他们围着也不是个办法。” 艾英早有准备,答道,“公子怀疑这账本并不完全,虽然有酉山王殿下坐镇,将账本上的参与者都抓捕归案,但大笔矿石的去处仍然是个迷。 至于村民……酉山王殿下的意思,抓其中部分典型的,砍头示众,以儆效尤。” 说来也确实不可能给所有村民定罪,但组织者等必然是跑不了罪责, 楼筱还以为只是杀那些身上带鞭子的小头目,于是点头道, “这样也好。 此处矿石的用处只有一个,就是炼制铁器。我们接下来只要去附近有熔炉的地方探查,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大把的矿石肯定不是小铁匠能吃下的,按照抓到的那些看守江湖人, 估计是某江湖门派的可能性较大。 那些门派已经与所谓的小型世家无异,当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 被当地官府和所谓的江湖义气保护着,胆敢用私矿炼器的可能性不小。 更甚者,就是主导也说不定。 毕竟眼下的账本还没有写明,这一切的主事是谁。 楼筱想起了那把从北疆带回来的剑,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54章 罪不至此 第二天便是萧正度所谓的“抓典型”杀鸡儆猴的日子。 村口大树下便是绝佳的行刑场所,宽敞、众所周知。 楼筱按着时辰走出去观看的时候,在路上还听到了隐约的哭泣, 几名曾经八卦过她的村民互相搀扶着低声安慰, 明明害怕无处不在的士兵,但是实在无法忍住心中哀痛,软了身子泣不成声。 看到她后急忙用袖口擦了,躲在别人的身后,像是害怕她的报复。 村子老人闲来无事间最爱说人是非,楼筱之前有李怀卿这个“夫郎”,又追上来个备受村民喜爱的莫惊春, 私底下不知道聊了多少他们仨的事儿,若是好话,也不会躲着她了。 不过楼筱并不会去计较些微小事,她比较在意的是,他们在哭什么? 是因为亲人已经被掩埋在矿场而哭,还是害怕被惩罚而哭? 未免把人吓破了胆,楼筱并未去把人叫来问个清楚, 她身后跟着一群侍卫士兵,浩浩荡荡的去往村口大树下, 而路上还有也被要求去村口观看行刑的村民,个个步子沉重,面色凄凉。 离得还远,就看到了被重重侍卫围起来的萧正度。 他身量高,又是摆了王爷架子出行,大摇大摆排场极大, 穿着玄色底银丝兽纹锦袍,头上掐丝银蝠翼发冠,几乎束不住他那头蓬松黑亮的头发。 似乎有人提醒了他她的到来,萧正度侧头正对上她的视线,脸带笑意。 只是等她走近了,才严肃了脸,让人请她落座。 另一边坐着的是李怀卿,他看见她便向她行礼,只是做到一半就被她打断后免了。 相比于萧正度,楼筱穿的很是素静,和李怀卿差不离, 若不是身后跟着人,她和之前的打扮几乎无甚区别。 四周挤挨着的多是当初留在村中的老人,偶尔有年轻的,想必是被放出来的矿场小工。 萧正度身边的人一声报时,锣鼓响起,说明已经正是到了行刑时辰, “下官斗胆,主持这一场矿场行刑……” 萧正度懒得听最底层老油条的恭维废话, 直接打断道,“还不快趁着吉时念罪状行刑?本王是来听你讲这些的么?” 满头大汗的新任县官喏喏撑是, 原本他位子上的县官已经被眼前的冷酷王爷砍了头,而他不过是一个多年受冷待的师爷, 意外得了县官职位,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生怕得罪了酉山王。 而坐在另一侧的据闻是陛下眼前红人镇国公,她倒是没什么不好的脸色,只是看起来不太像位高权重之人…… 没时间给他细想怎么巴结,身边人递来册子,他一一高声喊出今日行刑之人的名字、年岁、籍贯…… 随着他一个个念出名字,士兵们便带着人押解着跪在村口大树之下, 原本脸色平静的楼筱在看到一个个押出来的人之后,屡屡看向萧正度。 这是否……太多了些? 她还看到瘦了一大圈的杀猪匠,精神萎靡的样子,即便不杀头也难活过几日。 不是说抓个“典型”?一个杀猪匠能做到什么杀鸡儆猴的作用? 她之前还以为能被行刑的只是矿场小头目 ,和那群身手不错的守卫, 可是就她看到了,似乎都只是普通的村民。 她有很多疑问,也不明白为何要追究这么多人, 楼筱挪了把坐着的凳子,伸过头悄声问萧正度,“怎么回事……?” 耳边那新任县官还在念着名单, 她的声音再小,也能被李怀卿和萧正度听见,两人都转过了头来。 “你说的何事?”萧正度不懂她问的什么。 “就是……”她伸手点点大树下跪着的一排村民,过会儿还会更多, “是否太多了些?那些不过是寻常村民,罪不至此吧?” 既然到了村口就难逃死罪,也许在坐的只有她不知道了。 萧正度淡淡的回道,“不多,如此已经是格外开恩的结果了。” 楼筱还是不明白,“村子里本来青壮年就少,又被矿场掩埋了部分,若是不留些人下来,村中的老人们该怎么生活……” 她考虑的还是那些曾经在她身后八卦的,但偶尔也会很热心的老人们, “虽说要施以惩戒,但是把那头目杀了头就可以了,村民们也只不过是想要挣得银子而已。” 她的声音很小,凑近的快到萧正度的耳边, 她呼出的气息洒在萧正度耳侧,暧昧的姿态,说出的内容却并不令他舒心。 若是旁人在此等境地说这些话,他必然就要生气了, 可是这是楼筱,他只能同样压了声音说道, “若不用重刑,如何让他们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楼筱还要说话,萧正度沉了眼继续道, “你可知有多少人是明知故犯?你以为他们不知道私开矿场是大罪?但他们还是做了……” 还互相隐瞒,已经开了两个矿井,竟然只有一人察觉到不对报到了京城, 而这群村民们心安理得的,抱着侥幸心理在矿井做工,都以为能拿不少银子,却不知会死在矿场无人知晓。 “若是轻轻放过,都以为法不责众,那么今后的隐瞒只会更多。” 萧正度耐着性子解释。 他知道她是才从民间到了京城,心终究还是软的。 她在这村子里过了几日,便看不得他们受苦, 可是国有律法就是要有人严格执行,若不然威严何在? 楼筱无言以对,看向李怀卿, 而李怀卿神色淡然,和萧正度一样,并不觉得做法有什么不合适。 随着一声令下,本该是村民们聚集嗑瓜子聊天的大树下,一股血液喷薄而起, 在村民一声哀痛哭泣下,一具身体倒了下来。 楼筱手上也不是没有过人命,可多是战斗所在,生死格斗,说也怪不得谁。 手无寸铁的村民就在眼前死亡是她并不愿意见到的,且她内心里觉得, 罪不至此。 可是她也不能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拂了萧正度的意,当面理论。 她插不进话。 因为整件事的处理,她都没参与其中。 第155章 牲畜窝棚里的病人 她的一次消失,造成了整件事都不在她的影响之下, 李怀卿数封信件叫来了云州总兵李良珠,还有萧正度这个酉山王,再加上他自己—— 好像整件事把她排除在外,楼筱坐在此刻,倒像个吉祥物了。 她在云雾山上学武、被师姐要求背书,后来下山也是当个小地主, 一生面对的,除了和师父一样的习武之人就是简单纯朴的村民, 对于争权夺利四个字,还没有切身得体会。 而今日眼看着村口大树下的一场行刑,她微妙的意识到了权力—— 似乎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交接,且正在她眼前展示了它的力量。 “刘七树,年二十八,射花村人,于私矿效力七月有余,获利白银五十二两,斩——” “冯雨,年二十三,射花村人,于私矿效力六月余,获利白银四十八两三钱,斩——” ....... 个个年轻力壮,神色颓然。 她不是不知道村民们是抱着侥幸的心来做工,一是赌私矿主人会如约付银子, 即便被官府发现了,他们人数众多,杀头的刀也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私矿没来得及毁尸灭迹,而官府并未完全放过他们。 除开这些死去的亲属在一旁哭的晕厥,那些脸上带着漠然的,是否在庆幸死的不是自家人? 楼筱第一次感到坐立不安,不同于萧正度的一派威然,她转过了头去看村外的一片青山, 并不愿意将这一场无谓的鲜血视为正常。 李怀卿悄然看着她,又垂下眼落眼于萧正度垂下的衣角, 随意正经肃然,和酉山王一起做审判者。 好不容易结束,楼筱第一个起身离开,甚至都没有与萧正度和李怀卿打一声招呼,只看背影就知道她的不虞。 李怀卿早有预料,目送她离去, 而萧正度却一脸茫然,不知哪里惹了她不快。 经此一事楼筱觉得自己不能再无所谓的任人摆布, 她不在意的东西若是别人拿去了,难免有一天会对她造成影响, 当主动权交给了别人,自己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离开了萧正度他们,她便问起尔柳, “不是说云苏城济民堂的前太医要来么?还没到?” “是——年岁较大经不起颠簸,是以还在路上,小姐不必着急。” 说来尔柳比她知道的多,楼筱“哦”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些有了症状的村民被隔离在哪里?带我去瞧瞧。” 尔柳正要开口劝她,被楼筱那没什么情绪的眼光看着,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好。” 就算他不带她去,她也会甩开他自己找机会去的。 已经试过一次被甩开的滋味,尔柳决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感觉得到她心情不大好,但楼筱是不会随意发脾气的人, 一路上俩人都十分安静,没有说话加上越来越偏僻的小路,石阶两侧快要倒塌的房屋, 偶尔跳出一只花猫来,看他们一眼就垫着脚尖钻进乱石中。 远远就瞧见云洲总兵李明珠正和看守说着什么, 或是被人提醒了,这才转身看到她的到来, 长的壮实的女人一身武将气息浓厚,大步走到楼筱身前时都带起了一阵风。 “属下参见镇国公!” 抱拳行礼的李明珠低了头,不等她开口就直了身子道, “大人,此地凶险不宜久留。酉山王殿下命属下亲自看守村民,不得有外人踏入,您看……” 说起来有理有据,但是楼筱正好有点气在心头, 刚刚在那头因着不能阻拦而郁闷,这一次,她不想再万事不管了。 还非得要去看看。 “他亲口说了,不让我进去?”楼筱状似好奇的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尔柳,你听他说过么?” 尔柳哪怕不同意楼筱的作为,也不会反驳她,“属下没听过。” “这不就对了。”她也不顾李明珠拦不拦的,径直就向着那被围着的房子走进去, 而李明珠显然也不敢拦,只喊了一声,“大人!” 楼筱就当没听见,她也无可奈何。 李明珠只好招来一旁的贴身侍卫,低声吩咐道,“速速去禀报给酉山王殿下。” “是。” 李明珠心下叹一口气,她对镇国公还不甚了解, 京城传来的消息都说,她以私生女的身份突然得了爵位,是陛下眼前红人 。 李明珠是自己辛苦爬上来的,如今也不过是在云洲得职,莫说是走到陛下眼前, 就是去满地权贵的京城,对她来说又何其艰难。 真是好命的私生女,一朝从民间走到富贵。 只以为镇国公不过是和京城中纨绔子弟无异,自己把自己作到矿井里坏了事, 还得李家公子来信救人。 本以为她就此丧了命,谁知又突然冒出来,这也就算了, 她还非要插手他们已经办成的事…… 李明珠还真怕她闹出幺蛾子来。 所以紧走几步跟着楼筱,盯着她一举一动。 楼筱倒无所谓身边来了人,这座废弃的棚子像是村子里给牲畜所住的地方,始终萦绕着一股怪味, 她抬了袖口稍微遮口鼻,李明珠就急忙劝道, “屋舍简陋粗鄙,污浊不堪。为了大人的安全,还请大人移步,下官让知情的郎中来您跟前汇报。 大人想知道什么,决不敢隐瞒。” 楼筱点头,“好,那你把人叫来。” 就是不肯走。 她瞧见被锁上的木栅栏内,有十数名或坐或躺在干草上的村民,目光呆滞,倒没有多严重的样子。 楼筱眼神示意跟着的李明珠,李明珠停顿了一下,还是招人来,开了那木栅栏的锁。 当然,她最后再提醒了一句, “大人,他们症状浅看起来无恙,但是严重的,已经丢了性命了。” 你若是染上了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可有查清楚他们有何共同点?是吃过同样的食物?做过同样的事?或者去过同样的地方?” 楼筱随口就说道。 李明珠失笑道,“大人,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在矿场做工。至于有没有吃过同样的食物,这很难查。” 第156章 伴随矿石而生的宝玉 她看起来比那群士兵好说话,所以关着的村民没有很怕她。 楼筱踩上干草像是提醒了呆滞的村民,他们像是从迷梦中惊醒一样扑了过来, 嘴里喊着“大人饶命”、“大人冤枉”,连滚带爬的要扒住楼筱的腿,却在半途就被李明珠一声厉喝止住了势头。 李明珠身为武将自是长的凶狠些,又身材壮实,只往前踏出一步眼一瞪就能吓得人两股战战。 “别怕,”楼筱蹲下身态度和蔼,“与我说说,是何时发现自己身体不适的?如今又有什么症状?” 只是村民们视线落在李明珠的脚上,看着楼筱却不肯吱声,显然被吓到了。 李明珠适时喝一声,“大人问起,还不速速回答!” 耳边的声音大的让楼筱眉轻簇,但到底没说什么,她仍然注视着半趴跪着的村民,等待有人能给她回答。 “就……大概十天前,不不不……半月前就不适了。大人!草民真不知道那是私矿!大人饶命啊……” 答了半句就开始喊冤,他们只觉得自己是因为犯了那事儿才被抓,丝毫没觉得身体不适有什么问题。 不过就是吐一吐,身上痛而已, 都是地里刨食的,有个头疼脑热的最多让村里大夫开一剂药完事儿, 谁没个这痛那痛的,矫情什么呢? “大人问什么答什么!再多嘴就打板子!”李明珠眼一眯像是怒了,让剩下想求饶的都住了嘴。 不得不说,她这一套无情但是有效,一个个终于老老实实的说起自己哪里不适,何时开始。 有半月前,有五日前,更有甚者说自己幼时就摔下树过,数年来腰后一直都疼。 他们吃的也不一样,彼此也只是点头之交,算是认识但交流并不多。 好似很难有相同点? 所以说到底,还是李明珠说的那样,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矿场做工。 但是不是有两个矿场么? “是哪一个矿场?”楼筱继续问道。 挨着的村民面面相觑,“就是……山里面那个……” 也就是楼筱发现阿毛姐姐的地方。 “可也不是都不好啊……我们那一起的赵安就没事……” “谁说的,她比我还先不舒服呢……早早就回家,也就没跟我们似的遭殃。” “赵安?村南赵老瘸子那家的赵安?她没回来啊!” “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她领了工钱,足足三十多两银子呢!她这是怕受罚不敢出来,躲着吧?” 在十数人中最后面的人眼带愤恨,“大家都判了罪,她怎么能逃的了,大人您可千万明查……” 凭什么只有他们受罪呢? 楼筱只看了一眼,没搭话,想起她看到那些往坑里扔尸体的人,也不知道那消失的赵安,是否就在那坑里。 “莫不是已经没了……”已经有人猜到了,开始后怕,“难道是山神有灵,惩罚我们挖了宝玉?” 最开始就有人提醒过,山上有灵,不允村民们进入, 而他们瞧那不菲的工钱眼红不已,亲眼看见有人领了工钱,这才一窝蜂的涌入,不顾可能会到来的责难。 “宝玉?你们休要推脱责任! 私矿挖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你们很清楚,宝玉和铁器那可是天差地别!” 若不是事关铁器,与兵部有关,她李明珠也不会连冒着被陛下怪罪的危险提前到来。 她先插了手,若是上面重新开垦,那么必定就有她这个云洲总兵来参与管理。 少不了她的好处。 而若是宝玉,那肯定与她无甚干系了。 “冤枉!草民无知!我们哪儿知道挖来干什么的…… 矿场里有价值连城的宝玉我们都知道,只是那工头看的紧,谁也没法带出一块儿来。” 他们从不怀疑那宝玉的存在,不然特意让最瘦小的下深处的狭窄甬道做什么? 且若不是有宝玉,怎能开得起这么丰厚的银子做工钱? “再是无知,玉和铁矿的区别你们看不出?” 李明珠不听他们的辩解,直以为不过是狡猾村民想了新法子替自己脱罪, “你们说的宝玉也没见过,倒是铁矿石……” “我见过。”楼筱一声话毕站了起来,“那矿井深处,确实有一种奇异的石头,艳丽至极,瑰丽无双。” 李明珠卡了壳,想到这位确实是进了矿井再出来的,遂缓了声音道, “大人说有那便是有,只是这也不能说明那矿场与铁矿无关,他们仍然是有罪的。” 楼筱看了她一眼,“这是自然。不过村口已经砍了一部分脑袋,剩下的应不会再追责了。 现在是要问清楚奇怪病情的来源,看是否与山中矿场有关。” 李明珠有些过激了 。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叫来一旁的士兵,“去一个个问清楚,无论是好的还是病症的,都是哪个矿场做工的。” 那小兵走后,她还不忘提醒楼筱,“这点小事无需大人亲自来问,属下让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楼筱点头,“那好。” 她看了看还眼巴巴望着她想说什么话的村民,安慰他们焦躁的心, “若是太医来看过你们没有传染性,会放你们归家的,稍安勿躁。” “好、好,多谢大人!” 几人急忙跪下感谢,楼筱说了好几声“起来”,这才走掉。 “好了,我们去看看那些病重的,究竟是什么样子。” 楼筱示意李明珠带路,李明珠没法只能照办, 不过没走几步就被奔来的小兵禀报,说是酉山王已经到外面了。 “大人?”李明珠看着楼筱很犹豫的样子。 楼筱手一挥,“酉山王来了你便迎他去,看我做什么。 不用你带路了,我自己寻。” 李明珠如同大赦一般松了口气,抱拳行礼道,“属下告退。” “嗯,去吧。”楼筱好心放她离开,往本就不大的草棚深处走去。 李明珠拍一把报信的小兵转身大步往外走,“酉山王怎能来了?李公子也在么?” 而等李明珠出去了,却只见萧正度带着人站在门口数步远,不等她行大礼就不悦道, “怎的就你一个人?她呢?” 第157章 你是否太自负 她?镇国公? 李明珠一脸无奈道,“大人非要进去瞧重病之人,属下拦不住啊。” 这也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萧正度沉了脸,问身边的人,“济民堂的太医怎的还没到?” 他不能去怪楼筱,但心中不快总要说别人的不是来,侍卫急忙回道, “殿下恕罪!属下立刻着人去催!保证今日把人带到殿下面前!” 李明珠眼珠一转就知道这位酉山王心情不佳,十分有眼色的抱拳行礼道, “属下这就去请镇国公大人,污浊之地还请殿下止步!” 萧正度没说话,背了手看她又往回走去。 他站的笔直,眼中只看着简陋的茅草大门处,等待某个不知好歹家伙的身影。 而楼筱此刻已经拨开了拦着她的守卫,在一众惶恐不安的眼神下,伸手按上了正在溃烂的病人手腕。 这是间恶臭无比的窝棚,在已经变色的草堆中赫然躺着像熟透的果子发霉腐烂的人形生物, 皮肤的每一寸都在生出脓疱,流下粘稠液体,看不出面目, 指端发黑发硬,显然是已经坏死了。 而即使是这般,人依然还活着……生不如死。 在看到她的瞬间呼吸加重,露出的眼珠拼命的转向她,像是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希望,露出祈求之色。 想活着啊。 可是楼筱很清楚,她不是医者,她救不了在场任何人的命。 蹲下身,将手指按在几乎露出筋骨的皮肉之上,她不敢看将死之人期待的目光, 只将目光落在了爬过虫子的干草。 尔柳在她身后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沉默着矗立,任那些看守的、照顾的人远远避开。 “你是在林中矿井做工的么?”楼筱声音很低,听起来格外温柔,“有去挖过那个……宝玉?” 躺着人艰难的点头。 她收回手的时候,指尖粘上了不明的粘稠, 尔柳从袖口抽出一抹素色手帕递给她,楼筱便就此团在手里反复摩擦站起身, “照顾他们的人呢?叫来我有话要问。” ———— 萧正度已经烦躁的开始左右踱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被李明珠请着走出来的身影。 她看起来很平静,在李明珠一声“恭送大人”中走的头也不回。 好似没看见他这个大个人杵着似的。 萧正度与李明珠对视一眼后立马跟上楼筱,他个高腿长,两步就追上走在她身侧, “可有不适?若是想知道什么把人叫来问话就行,何须冒险。” 楼筱侧头看他一眼,“有些事,当然还是亲自确认才好。” 她示意他离远些,“你若是在意我碰过病人了,等我回去沐浴更衣后,我们再谈。” 萧正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怎么了?谁人胆敢惹你不快了,只管说出来打板子去。”何故对着我怪模怪样的。 他并没觉得是自己的缘故,还以为村子里人乍见她穿的素便轻视了她,或者是刚刚那个李明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太医马上过来了,到究竟怎么回事可以有个说法,再让他看看你的脉……” 萧正度可以不说她独自去看病人的事,既然事情已经做了,为她的安全着想,事后让太医瞧瞧也没错。 “不用……我觉得不像是疾病,倒像是入了矿井后受了什么伤害……” 或许是他们吸入了井下不明的毒气,或者不小心吃下了被污染的食物。 总之,死伤范围都限制在了挖出宝石的深林中矿井里。 而另一个矿场没听见有病症的。 她一再敷衍,萧正度也有些恼了,“没想到镇国公大人也擅医术?” 摇摇头,楼筱也察觉了他的恼意,把态度放好了些,“只是习武必会的经脉探查而已,你应当也会。” 其实自己和萧正度生气没什么意义,站在他的角度看,他做的事皆没有错。 “是吗,我还以为镇国公望闻问切,神医再世呢。”萧正度的阴阳怪气又冒出来, 楼筱斜他一眼,“好了,我知道自己对你态度不好了,你收收味儿。” 不服气的萧正度无声轻哼,“什么味儿,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说好了先等太医来了后再说,你独自去看病人,岂不是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怎么能怪我呢? 艺高人胆大也不是这么任性法,再是武学精通也不过肉体凡胎,该生病生病该受伤受伤,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 “我有分寸……”楼筱认真解释,“也有些猜测,去证实一下而已。我觉得极大的可能不是会传染的病症,所以不必忧心。” 两个人慢慢走在石阶前,身后几步远坠着尔柳和萧正度的随从,不敢听两位主子的拌嘴。 “楼筱,你太自负了。” 萧正度冷不丁冒出一句极重的评语,把她结结实实镇住了。 “我?何以见得?”她有些想笑,但看萧正度脸上并不是开玩笑的神色,也不是那阴阳怪气的语调, 那这就是他真的在心里这么想的了? “你见过疫症吗?上至文官武将,下至贩夫走卒,满城哀嚎,几无活口。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倒下的是不是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被封闭的城池。” 他目光看着前方,眼神虚无,显然是回忆起过去, “为将足够的粮食和药草安全运入城中,安抚绝望的百姓,需得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人亲自押运……” 楼筱沉默了会儿问道,“……是你吗?” “当然不是。”萧正度冷笑道,“我不过一个无人在意的混血,朝堂之上无论好的坏的,都轮不上我。” 不等楼筱继续问,他注视着她揭晓答案,“是当初的成王,如今的女皇陛下。” 陛下这一路走的何等艰辛,他萧正度每一步都看在眼里, “便是陛下,当初也是差点……” 萧正度言尽于此,不再多谈。 但是楼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陛下当初必定是带了不少资深太医前去城中救助,身边必定防护重重, 即便如此也染上了病,差点回不来了京城。 何况是她…… 难怪萧正度会如此小心。 第158章 边老太医 “抱歉。”她也不知为何要道歉,是为了萧正度的关心,还是自己的冒失。 只是单纯的下意识说出了口。 萧正度转过头去语气有些硬,“何须道歉?” 楼筱小声说道,“萧正度,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这么快就服软了,萧正度一边在心中吐槽她没骨气,一边又有些扭捏, 状似不在意的甩出句,“谁担心了。”就加快脚步领先她好几步去。 吐出一口气看身边楼筱没跟上,又回过身催促,“快些,太医要到了,让他好好给你瞧一瞧。” “好嘛,知道了。” ———— 刚落地的老者骨头都快散架了,他身后的重孙女双手扶着他的手臂,脸色满是不忿,对来接他们的侍卫十分不满。 不知道老人家多大岁数了嘛!急什么!! 小姑娘脸颊都鼓起来,嘴巴翘的高高,被老太医瞧见了用手肘鼓捣她一下,耷拉下的眼皮里都是警告。 小心些!待会儿要见的可都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小姑娘委屈巴巴,嘴巴翘的更高了。 被侍卫们扶着坐在了圆凳上,老太医左右谢了一通不敢拿乔, 而背着药箱的重孙女自小跟父母在云苏城长大,从未入京城,哪儿知道所谓权贵究竟是什么份量? 老太医没得法,只好把她往身后又推了推,希望没人会注意她这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殿下进门了。” 随着侍卫们的一声提醒,老太医颤颤巍巍拄着拐站起来迎接, 小姑娘急忙用手扶住自家早就清闲度日的老祖宗,更讨厌那个什么王了。 萧正度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讨厌上了,他身材高步子大,特别显眼, 和一身素衣无丝毫钗环配饰的楼筱进门时,自然第一个落入了小姑娘的眼中。 那怨念的眼神太过强烈,萧正度抬了眼皮森然看去,便是一个胖乎乎脸红红气呼呼的小丫头躲闪着眼光,悄悄往干瘦老太医身后躲去。 只可惜老太医年岁大,瘦小又身形佝偻,陪着笑脸也挡不住那胖重孙女的身形呐。 楼筱无声笑了下,开口让勉强站立的老人赶快坐下来, “老先生快坐下。劳您舟车劳顿从云苏城赶来,您是否需要先歇息片刻?” “这就是镇国公大人吧!老朽见过大人!见过酉山王殿下——” 他颤巍巍作势要跪,楼筱一个箭步上去把人扶稳了,又手下用一点力把人按着坐下, 有些强硬的做法,倒是不会令人讨厌。 “不必多礼。”见老太医抬头要说什么,她转头吩咐旁边的随从, “给这位……小小姐拿个凳子来,瞧她都快站的烦了。” 随从称是然后退下,老人不好意思道,“小孩不懂事,让镇国公看笑话了。” 说完回头小声轻骂道,“还不快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胖乎乎的小姑娘红着脸声如蚊蚋,草草屈了屈膝,头都快低到地底里了。 楼筱忍着捏她脸蛋的心“慈祥”的笑着点点头,然后听见坐到上位的萧正度一声嗤笑,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楼筱坐在了正位另一边,隐晦的瞪了他一眼。 “边太医,好久不见。云苏城风水养人,老太医老当益壮,越发有精神了。” 萧正度该正经的时候很有压迫感,一手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在老太医的“过奖、过奖”声中又放了下来, “此番把你请出来,却是这山野间出了怪病,为数不少。 附近的郎中皆束手无策。本王恐是疫症,便只好把你请了来,毕竟这天下间,再没有人的医术能比过你。” “殿下谬赞,老朽愧不敢当。” 边老太医坐着躬身道,身后小姑娘也坐上凳子,却缩成一团不敢抬头。 “既如此老朽也不多废话了。可否先让老朽与郎中们谈谈,再去亲自探看病人。” 如此快速直接的边太医很合萧正度的心意,不过他们毕竟刚下马车,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来人,请边太医去客房休息。还有让那群郎中们……”他看看楼筱,“以及照顾病人的兵士们,都去边太医那候着,等候问话。” 这算很人性化了。 小姑娘嘴巴扁了扁,扶起边太医谢恩后,一老一少便慢慢走出两人的事业。 楼筱很是好奇这位老人,“你认识老太医?” “宫中出去的老人,怎会不认识。”没了外人,萧正度浑身都软了,靠在后椅上没什么起伏的说道, “他是个聪明人。陛下登基后他能全身而退乞骸骨回云苏城,到现在儿孙满堂好不自在。要知道当初的那些太医……” 和原先的镇国公那样站队失败的,也不是少数。 “陛下能从疫症城池安全归来,还有他方子的功劳,深藏不露的很。” 那就是也可以算作陛下的人了? “看不出来……”楼筱也歪着身子坐的没形象,“他年纪这么大了,你就不怕出个意外。” “这也没法,谁让他那徒子徒孙们没一个能继承衣钵的,少不得让他亲自跑一趟。如今带着这胖丫头,想必是要让她扛起济民堂了。” 只是那孩子还那么小,他还来得及么。 萧正度有些可惜边老太医的医术。 年轻时候原是要考科举,结果屡试不第,越来越穷,连裤子都快当了。 后来为着养活自己放弃科举做了账房先生,和天生心疾的济民堂小姐一见倾心, 为了实现她“走遍山河”的愿望,一边拿起医书,一边照顾着从未走出云苏城的妻主去看山川河流。 等有了孩儿后没多久,妻主死去。 边老太医承担起济民堂的重任,等孩儿成人,便去了皇宫—— 只因为当时还是成王的陛下,有一个体弱的弟弟萧正泽,需要有经验的太医照顾。 “他科举没天分,从医倒是很有悟性,在太医院里不声不响的,把别人的医术学了个七七八八,整天都泡在医书里,什么歪门邪道都有涉猎。 若不是有他,十七弟也不会长成到现在。” “这里离云苏城近,若是出了疫症,云苏城难逃祸端,所以让他来是最好的。” 第159章 不是疫症 这一次楼筱就不去凑热闹了,只等着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 其中李怀卿来了一趟,带账本来和萧正度讨论需要追查的方向,主谋未定, 他们已经做了这么大阵势,怕是下一步很难走了。 楼筱对此有些愧疚。 李怀卿着重点在朝堂,要把参与其中的官员从上到下刮个干净, 越是高位的知道的越多,如此揪出背后之人岂不是更容易? 且他深谙圣心,陛下定是也乐见他追根究底,好好整理朝堂。 这是在官场中为自己立威,也是得到陛下重用的好机会。 而楼筱其实更在乎那些已经挖出的矿的去处—— 毕竟从秘密开矿至今已有数年,挖出的矿已经能在铁匠手中锻造出数量不菲的武器, 它们究竟在何处锻造,又落在何人手中,是否会在将来引起更大的祸端? 她和李怀卿有各自的方向,默契的不插手对方的能力范围。 萧正度是代表了陛下到来,和李怀卿谈过后,果然对他的做法无异议, 看来是要沿着那不甚明晰的账本,在朝廷掀起震荡。 而她, “矿石沉重,不会运往太远,附近能有实力锻造加工的,许是些江湖门派了。” 楼筱觉得这比李怀卿那边要轻松,毕竟她不擅长和老奸巨猾的官员们打交道, ”此间事了,就此分开。我应对江湖人有经验,看是谁胆敢接收私矿做活。” 李怀卿点头表示明白,“如此甚好。江湖人心险恶,楼小姐小心为上。” 楼筱正要答是,萧正度凉凉的插入一句话来, “本王还没见过江湖门派,趁此机会倒要好好体验一回,镇国公会保护本王的吧?” 他斜睨着楼筱,要是她说一句反对,下一句怪话就又要出口了。 楼筱却只是疑惑到,“你不回京城么?如此,陛下难道不会怪罪?” “拖几日也无妨,既然来了,自然不能浪费机会。” 朝廷对江湖的管束有限,知之甚少,他跟着她一起摸个底,也不是坏事。 楼筱想了想同意道,“那好吧。” 李怀卿在一旁把俩人的话听入耳中,提了个建议,“江湖危险,不如让我身边的艾英跟随你去,尔柳只一个人怕是不够。” 话一出楼筱就推脱到,“不用了,我还不至于没自保之力。倒是你李怀卿,狗急跳墙者自来有之,你比我危险多了。” 李怀卿身后的艾英静默着没有说话,把头又低了些。 等几人用完了膳后,才听得一声通报道,边老太医已经看诊完毕,正在外等候与他们汇报情况。 “快请。” 李怀卿本来想着自己还有别的事要走,却只默了一瞬就老实等着,他也很想知道那莫名其妙的病症到底是什么。 很快便看见那胖乎乎的小丫头扶着老太医进门来, 落了座,萧正度便第一时间问起他最关心的情况,“如何?可是与疫症有关?是否会传染?” 老太医拂了拂他不多的胡子,摇头道,“回殿下,不是疫症。老朽能确认,它也并无传染性——至少接触了病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是还是会有了? 楼筱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被李明珠看管着的,还有很多活着的人, “那可有治愈的法子,究竟是什么引起的症状? 我探脉来看,他们的脏腑就像受过重击,但是又不止于此,倒像是……” “像是从内到外的毒素,侵蚀了整个身体。”边老太医认真起来格外严肃, “大人会探脉,可是会医术?还有别的发现么?” 楼筱摇头,“我不会医术,只是习武对人体有所了解。老太医的意思是,他们中了毒?” 谁会对一群村民用毒呢?还是无法辨认的毒? 楼筱不知怎么的第一时间就想起来莫惊春,南孜蛊毒俱佳,不能怪她多多想, 可是很快就甩掉想法,莫惊春有什么理由呢? 他是在她落入矿井后才进去,也没有时间呐? 而且问及村民,貌似很久以前就有人出现症状了。 “不一定是毒。世间万物人们知之甚少,地底深处有什么,如今还没有典籍给出答案。 老朽才疏学浅,无法分辨出是何原因,也救不了他们的性命,还请大人恕罪。” 说着他就要颤巍巍跪下,萧正度抬手示意随从拦下, “只要不是疫症就好。云苏鱼米之乡人口密集,决不能出任何意外。 治不了就让他们归家吧,李明珠也可以回驻地了。” 他一言定下,边老太医松了一口气,未免被认作无能,他还是多说了一句, “虽不能治愈,但也可以开个方子让他们好受些。症状轻些的,也许可以停止恶化。旁的……老朽是做不了什么了。” 如此已经是仁至义尽,萧正度让人奉上纸笔, 老太医布满了老年斑的手握住笔杆无法控制的抖动,见楼筱凑过来观看他写的方子,老太医不好意思道, “让大人见笑了。” 为免损了老人自尊,楼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边的胖女孩身上,摸了摸她头顶的绒毛, 但话还是在对着老太医,“您要不推测一下,可能会是什么?” 老太医停笔思索许久,最后还是摇摇头一笔一划写方子, “老啦,不中用了……听闻过地底会有毒气,或者是未知的毒虫……但无法分辨他们身上是否有伤口…… 说起毒,再没有比南孜人更懂的了……可是要进入南孜得先穿过万里瘴林……唉!难!” 就这么一着,老太医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身子躬的更厉害了。 如此模样,楼筱无法提出让他去一趟京城,看看萧正泽的身体情况, 已经年迈至此的老太医来了云苏城周边尚如此疲累,要远去京城, 恐怕人未到,就先交代了去。 “您好好休息。”楼筱还是没能捏了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让人送他们休息, 李怀卿不知何时已经告辞,而萧正度则站起身揪着花架上的兰草, “又是南孜。” 看来迟早,得会一会南孜了。 第160章 你已经不是寻常百姓了 楼筱莫名知道萧正度说的是南孜,也是莫惊春。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总有种被抓奸感?每每萧正度说起,她还会愧疚。 “你忘了让边太医给你号脉,就把他放了回去。” 萧正度总有话控诉她,而楼筱也总爱怼回去,“他年纪大了,刚刚写方子手都在抖,累成这样还能号出什么。 而且他说了没有传染性,既然不是疫症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说完就提起她见过的林中矿场旁边的坑,“你们去抓人的时候可有查清那坑的人都怎么死的吗?我怀疑他们都是一样的。 要不把坑里的尸体清理出来,让家人失踪的都去认一认,然后领回家安葬吧。” 也稍微安抚一下村民的心,毕竟还有些人只能深埋矿井,想重见天日已是不可能了。 “我会派人去做。”萧正度不置可否,兀自思索着什么,楼筱见已经没事就呼出一口气告辞, 她要去看看李明珠守着的病人们, 用了边太医的方子会有什么效果。 下面的人做事利索,楼筱去药房看已经熬上药了, 隔日就有放出的轻症村民在家人的搀扶下前来领药, 甚至还有恐慌不已的村民,哪怕没病也要了一碗喝下,只因为不收取银钱。 楼筱正在与村里的大夫讨论,要不要帮助那些无法治愈又疼痛无比生不如死的一剂安神汤, 便听见有人在屋外叫喊着“大人!”,似乎是在叫她。 自从她回了村子某些村民看见她多是躲着走,主动来寻她的还挺少。 楼筱走出门去,却见一名眼熟的老妇人带着另几名或年轻或同样年纪的村民,在尔柳阻拦下叫的声嘶力竭, “大人!大人!求您了!让我见她! 您帮我们通个话吧!给我的孩子留个全尸,让我带回安葬吧!” “大人!求您了!” 楼筱一露面就被为首的老妇人眼尖的发现,然后也不顾曾经在背后说过她种种,只跪着不停的磕头, “大人!您行行好让我把孩儿带回来吧!” 楼筱一脸莫名,“什么意思?这是怎么了?” 她一直都在观察着症状加重病人的身体状况,还在和当地人讨论过去有没有类似的症状, 李明珠也带着人一早便回了驻地,他们再收个尾就可以离开了。 怎么突然闹起来? 可是哭喊着的村民说不清事情,楼筱只能问尔柳,“发生什么事儿了?” 冷着脸把村民拦在楼筱几步开外的尔柳想了想,如今也就酉山王干的那事儿会有争议了。 “酉山王殿下下令,在林中矿井边坑里挖出的尸体,还有村里因怪病死去的,通通需要在焚烧后深埋进森林深处。” 如果是疫症,这么做当然没问题,可是…… “孩子已经没了,我们只想让他入土为安!大人!您就行行好——” 那天和萧正度不是这么说的啊?楼筱也很纳闷,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没觉得有焚烧尸体的必要,边太医都说了不是疫症,让村民把家人的尸体带回去安葬又有何妨? 她得去问问萧正度是怎么回事。 “先别急,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她开口稳住了这几位哭喊的村民,脚下一蹬就飞身跃上房屋,再然后几个腾跃消失在众人眼前。 随后的尔柳跟的紧紧,生怕被丢掉了。 有萧正度侍卫的指引,楼筱很快就寻到了当初她落下的矿场。 林中深处的隐秘私矿在外面看去已经塌的看不出模样, 阿毛的姐姐哪怕被她推了出去,也还是没能出来,也许就掩埋在出口的不远处。 萧正度的侍卫都在围着那一处巨坑,还有村民在一旁互相扶着直抹泪水,像是已经看见了自家亲人的尸体, 格外突出的萧正度腰背挺直,被身边人提醒了才朝着楼筱看过来。 “你怎么来了。” 楼筱稳稳停在脚边,萧正度用宽大袖口挡住她脸, “该认的都认了,许多尸体已经看不清面容,坑里人不少,最底下的都已经是白骨了。” 楼筱抓住他手臂拉下来,“都已经这样了,你烧了做什么?百姓们很不愿意焚烧尸体,都求到我跟前来了。” “由不得他们。” 萧正度原以为她会无法直视满坑尸首,谁知她拉了他挡视线的袖口后瞄一眼,并没什么反应。 楼筱仔细瞧了最外面那层尸体,“都是因为那未知病症死去的?” “对。” 萧正度收回袖口,“究竟是病症还是毒,既然无法说清楚,为安全计,那就一把火烧了最好。” 他抬头视线扫了一圈,”地下有暗河,若是这些死人身上的毒或者病随土地进入河流,再被人喝了去,也是隐患。” 焚烧以绝后患。 “可是……”楼筱一手拉着他袖子走到一边离侍卫们远些,语调快速的说道, “这样做一来违了村民的习俗,没有全尸对家属来说不好, 二来,他们会害怕自己还活着就被烧死,引起恐慌。” 毕竟他看起来铁面无私,把村子里当做疫症发生来采取严厉措施,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他们如何想重要吗?楼筱。”萧正度认真的说道, “百姓愚昧,不懂防患于未然。你是堂堂镇国公,怎能被无知愚民左右?” 楼筱不同意他说的, “便是真要烧了,至少也要与他们分说明白!大是大非难道他们会不懂吗?” ”他们不懂。” 萧正度肯定道,“为民者只会在乎眼前,着眼于细节而看不见全部。” 他面对着她,手往后一挥示意随从点火, 加了油的尸坑里火光“腾”地飞起,随即便有附近的村民痛哭出声。 楼筱闻到了焚烧的焦臭味,也感觉到了火光带来的温度, 萧正度话里对村民隐约的轻视,让楼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萧正度,入京城前,我也只是村子里的寻常百姓。” 萧正度缓了语气说道,“可是楼筱,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入了京城,也进了宫, 得了令人艳羡的地位,就要做这个位子该做的事。 不然,如何能做陛下的帮手? 第161章 出村子 从寻常百姓到真正的掌权者,要经历什么样的转变? 楼筱站在萧正度的身边,模糊的意识到了自己和萧正度、和师姐的差距。 师姐把萧正度叫来除了担心她,是否也是在向她示意,应该怎么做一个真正的\"镇国公\"。 权力,你不使用,就会被人夺去。 楼筱确实懵懂,京城里有太多不可说又必须要遵守的规则, 它们不会写在书本上,也不会有师父手把手来教育。 一切都得靠自己领悟。 怎么争斗,怎么办事。 这不是楼筱擅长的——在那方面她几乎是张白纸。 她隐约有些排斥,在不擅长的领域束手无策的滋味并不好受—— 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且萧正度和李怀卿也没有害她的心思。 他们都没有错,那么是她错了吗?太弱? 烧掉的尸体被掩埋,不过是在林中多了一座巨大的新坟,很快就会被植被覆盖。 李怀卿带着人退走,在晨光炊烟袅袅中,小村子似乎在恢复曾经的平静。 楼筱独自走在石阶上,再没了路过的村民和她打招呼, 连房檐之上的猫儿看见她都跳开来,逃也似的跑走。 整个村子都在一种奇异的氛围里,沉默、惶恐,仿佛在等待随时要落下的砍刀。 “尔柳,我发现我好像并不适合下山……其实我挺没用的。” 楼筱坐在村子一处断墙上,望着村外的小路道, “如果是我,能像李怀卿那样去追查官员吗?能像萧正度那样果断处理病人吗?” 虽然萧正度的做法在她眼里过于强硬。 尔柳安慰她,“小姐,你只是还不习惯。” 没有掌握过权力,又过惯了单打独斗的人生,楼筱还有很多要学习。 她即便穿着最华丽的衣裳,在别人看来得陛下宠爱,也不曾看不起最底层的贫民百姓们,还是把自己当做普通人居多。 在京城还能看起来像个样子,然而一旦离开那个富贵窝,她仍然只是楼筱而已。 “该走了。”她喃喃道,“不必再待了。” 她决意已下,一早便收拾了东西。 没有与萧正度说,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 没想到快走到村口大树时,就看见萧正度袖着手站在曾血溅三尺的大树下,似乎在等她。 她的脚步慢下来,与他无声对视后就要越过他去, 萧正度挑眉伸手就去探她的,被她闪身躲过, 可他不依不饶的仗着身高腿长就扑过来,俩人莫名其妙就对上了招。 萧正度是打不过她的,但他硬是假装没看见她点上胸口的手,下一刻用点力就可以穿过胸膛, 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臂,“说好了带我去江湖,怎么你想丢下我?” 就是仗着她不会真杀了他罢了。 楼筱没好气道,“天家血脉,去什么江湖。你身边带着这么多人,还以为是要抄家灭族去的。” 萧正度不明白她总是心中有气是为什么,笑道, “你去找的矿石去处,难道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私开矿场为死罪,私炼兵器更是罪不容诛。” 而且,不像村子里去矿场做工的都是普通百姓,能接受矿石用来炼器的,定不是寻常人。 楼筱默了片刻,一俩认真问他,“萧正度,你是不是觉得我办不成事,所以才跟着我的?” 太过直白的话让萧正度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不过这短暂的沉默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你才从民间回来,很多事不会也没什么,只要给你时间……” 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真正的镇国公。 楼筱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有信心。 在京城里的时候,有陛下在,她再如何也没人说什么, 但经此一事,至少李怀卿就已经看清了她的能力…… 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不过我确实不能再带着这么多人了,矿场之事重大,至少云苏城方圆百里都能知道我来,主谋必然会有所警惕。” 他出了一个再馊不过的主意,“不若就像你和李怀卿一样,假扮成妻夫……” 他觉得会比与李怀卿更有可信度。 “拉倒吧,你以为云苏城那些有头有脸的认不出你么?” 他又不是她那样才刚入的京城,云苏城乃鱼米之乡,商业繁荣, 文人墨客不知凡几,但凡去过京城的,能没听说酉山王长什么模样? 他那一双眸子,在这些守旧的文人眼里实在太醒目了。 “你要进云苏城内?”萧正度有些讶然,“云苏城寸土寸金,哪里会有那么大的位置来炼制矿石。” 需要炼器的地方至少也得有丰富的水源和足够宽阔的场地,还有相当数量会炼器的铁匠, 云苏城以商业为先,铁匠可不吃香啊。 “城内不会有人炼器,但城内鱼龙混杂,好打听事情。 江湖上、京城里,甚至北疆、大洋彼岸,但凡有云苏城商人走过的地方,发生什么事都能知道。” 这些是萧正度不明了的事,他收了笑容,“京城、北疆?连朝廷大事,也能打听?” 楼筱急忙解释道,“商人自然是嗅觉格外灵敏,毕竟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赔到倾家荡产。 而且云苏城周围读书人多,当然会对朝廷大事格外注意。” 她继续说道,“我要先去云苏城打听一番,再做决定。” 其实她心里已经列了一个名单,那些江湖门派谁有能力大规模炼制铁器, 只是若一个个去探,究竟是浪费时间。 “云苏城商业繁荣,听说风花雪夜也别具一格。镇国公要打探消息,莫不是要亲自去某些场合?” 楼筱刚开始没听出来他什么意思,但过会儿回过味来,啐他,“想什么呢!” 萧正度不信,“你不愿意带着我,是不是要趁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他这一问倒是有点像她刚刚问的味道,带着些控诉和质问。 楼筱双眼睁大了反驳,“当然不是!” “那我要跟着。”萧正度倔强道,“你以为你的样子他们就不知道了? 李怀卿的人都能进来了,你以为别人不知道这个村子发生了何事?” 第162章 秘籍 实际情况是,云苏城里的消息传递超过她的想象了。 萧正度执意要和她一起去云苏城,甚至放弃了身边常年带着的侍卫们,只一个护卫跟着,还装模作样的摇了兰草竹扇。 装李怀卿呢?! 于是俩人别扭的踏入云苏城的时候,楼筱恨不得离他远些、更远些。 萧正度这个字写的比她还丑的人,装文人真的太辣眼睛了。 更何况,还是在文人气息十分浓厚的云苏城。 楼筱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穿着学子服的年轻人, 他们发带飞扬,个个脸上都是稚嫩和朝气, 李怀卿身量在一众学子中格外显眼。 身材高大,头发浓密,又有一双格外明显的泛蓝色眼珠,说明了他混血的身份。 云苏人重文,虽如今陛下允了异族经商,但还没有异族读书入仕的先例。 是以萧正度这装模作样的摇扇子,多的是人以为他装,暗中嘲笑, 只有那些通过各渠道知道了他身份的,在犹豫要如何不动声色的讨好这位酉山王。 楼筱视线划过他张扬的样儿,想其实也对, 无论他和她的身份都注定隐藏不了,那就干脆光明正大进云苏城好了。 有眼色的会离他们远些,没长眼的…… 楼筱瞄一眼突然出现在俩人眼前,卑躬屈膝格外殷勤的人,“你说你是谁?” “小人乃齐雅商行的话事人,裴元兴。二位大人初来云苏城可有住处?近日云苏城有大事,客栈都无余房,若二位大人不嫌弃,还大人请赏脸光临寒舍。” 萧正度不意外有人认出来, 不等楼筱说什么,他不甚熟练的把扇子一收道,“既如此,带路。” “是,二位大人。” 显然是知道俩人身份的, 他肯冒着风险把萧正度和楼筱请回家中,倒是比旁人多一份大胆, 要知道,萧正度的名声,并不算好。 “小人家中引了温泉,正好可以去一去二位大人赶路的劳顿。” 裴元兴看起来很是高兴,“二位大人来云苏城游玩?若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还请大人不吝赐教,小人在云苏城也算小有成就,若有不好的,小人也有责任。” 酉山王并未带大批随从,想来是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但又没对眼睛有任何遮掩,像是不透露身份,也不愿意刻意隐瞒。 他身边女子应是陛下眼前红人镇国公,都轻装简从 , 若不是有人报信,他们也会错失与上面的人接触的机会。 哪怕会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抓住机会。 “我等只是路过。”楼筱对别人的殷勤没什么感觉,“听闻很多人说云苏城甚美,便来看一看。” 信了就有鬼了。 但是裴元兴什么脑子,顺着楼筱的话说道,“大人来的巧,云苏城如今正是有大事要发生,很是热闹。” 他提了好几次大事,让楼筱好奇不已,“什么大事?” 既不是节日,还有什么大事? “有传闻说,江湖中有人得了一本秘籍,练了能重回年轻,延长寿命……其武学也能很快就到达巅峰,无人能敌!” 楼筱刚听完就吐槽,“荒谬。” 萧正度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然后呢?可有你争我抢的时候?重回年轻就足够诱惑人了,还能练至武学巅峰?” 萧正度的语气说不上信或者不信,他更是感兴趣这一场争夺的过程和结果, “原也是争的厉害,这些江湖人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就是人命。” 裴元兴看起来也有些不屑于他们,“也不知为何,那持有秘籍的主人如今告诉天下,她要以比武选出最强的人带走秘籍。”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挤到了云苏城。 还是做着不老的美梦。 ''“比武啊。”萧正度瞅着楼筱心里说道, 若这场比武顺利举行不出幺蛾子,楼筱要拿到那秘籍应当不是难事。 只是她看起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萧正度暗示了很多遍,她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要那个秘籍。 到底是不是装作没听出来啊? 当萧正度泡上温泉了,还在想这个问题。 裴元兴家非常大,在寸土寸金的云苏城还能拥有园林和温泉,自然不会是寻常人。 温泉被竹管引入院中如太极图的池子里,萧正度在一边,楼筱则在另一边, 中间是两人高的细竹又订上了草席隔绝视线, 实际上却能听得十分清楚对方的声音。 萧正度半身泡在池子里,露出了大半胸膛,浓密又蓬松的头发在水汽之下看起来顺了很多,散开来贴着他肌肤直垂入水中, 眼珠格外朦胧,含了一层雾气,看起来似醉非醉。 他一动不动听着另一侧楼筱入水的声音,悄然移动身体去贴着她的那一端叫她, “楼筱?”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楼筱懒洋洋的发声,“干嘛?” “……没事。”萧正度斟酌着怎么开口让她去参加比武,绞尽脑汁想理由, 若是他实力够,哪里需要求她呀! “楼筱……” 那边水声大了些,是楼筱在做大动作,“有什么话说吧,吞吞吐吐都不像你了。” 萧正度这才清了嗓子说道,“我看那个比武有猫腻,要不明日我们去看看?” 他就是想去看看所谓的江湖是什么样子。 楼筱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没什么意思,你想去便去。” “既然是比武,人员密集,想来有更多的不同地域的人才对,这难道不是绝佳的打探消息的场所?” 萧正度努力道,“而且你不是怀疑……和江湖人有关么?” 好像也是。 楼筱想了想,“你就是自己想去吧?萧正度,你想要那个秘籍?那你比武要小心啊!” 萧正度没说话,楼筱默然一会儿道, “你不会是想要我去给你比武吧?!” “你武学高强,打过他们不在话下。”萧正度话语间对她有信心的很。 “想都别想!要打你自己打!”楼筱哼了一声拒绝,随即更大的水声响起,楼筱移到了另一边远离了萧正度, 不肯听他说话了。 她可以为了胜利,为了切磋,为了任何一切…… 但绝不是为了一看就假的秘籍和别人比武。 第163章 你要去螺阳画舫吗 “唉?楼筱?”萧正度仰脸望着她那一边,试图改变她的想法, “你是不是怕赢不了?没关系,江湖人才辈出,得不到秘籍也不是大事。” 他靠着岸边大了声音道,“我身边的厉克也算武学精妙,若不成,我让他上便是。” “少来激将法,萧正度你闲的慌?这种哗众取宠的比武看不出来是闹着玩儿的?” 楼筱在温泉中只露了半截肩颈,头发随意拿了根木簪盘在头顶,偶有几缕飘下来,被她一把捋到耳后。 “我们来云苏城不就是玩儿的么?你不是说要去云苏河上的螺阳画舫听曲儿玩乐?那里聚集了云苏城周边的诸多美人,和比武相比确实好看的多。” 这从何说起? 楼筱张口就要反驳,但很快萧正度又说起来,“算了,先如了你的意去看美人,至于比武什么的……我自己去吧。” 胡说八道! 她什么时候要去螺阳画舫了?!烟花之地比她还熟悉,到底是谁想去啊? 楼筱眯了眼睛要反驳,但是好歹还有脑子先细想了一番,萧正度怎么突然提起玩乐来? 他们来云苏城的目的不能说,自然就只能是玩乐了。 好吧—— 楼筱默默接受了他的理由,顺着他的话开口,但总归心里感觉被冤枉了,语气不大好, “那当然要去,让你知晓云苏城美人如云,个个见之忘俗。下次你对镜自负于美貌的时候,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说胡话呗,谁不会啊。 “粉也敷了,眉也描了,还不如人家清清爽爽,身姿优美。” 时人的审美还是更偏向于清瘦如竹,文质彬彬,重文的云苏城更是。 像萧正度这么高大的身躯,穿上那轻薄飘逸的丝质宽袍大袖可不一定好看。 萧正度估计没想到她直接认下了,听起来还对那烟花之地的男子颇为推崇, 一时间有些愣,差点就要质问她,真要去螺阳画舫? 谁让他嘴贱了,她要是真去,他好像也没法子拦下来。 “那你可不能丢下我,我也要亲眼看看,云苏城美人究竟多么令人见、之、忘、俗。” 萧正度倒是比她气,楼筱只觉得痛快,明明是这家伙先引起来的话题,她真接下来了,又玩不起了。 像个小孩子似的。 “能唱曲能吟诗能舞剑,会哄人长的也美,也怪不得诸多风流人物一掷千金。 不过我更好奇可有花魁在?你比我了解,可知现如今云苏城的花魁是谁?” 楼筱听起来真的感兴趣了,“真想见见花魁啊——” 萧正度在另一边脸色臭臭的,“能唱曲?你要和他一起唱? 能吟诗?你又会背几句? 能舞剑?他顶不住你一个拳头。” 还花魁…… “云苏城的花魁不是想见就见的,要万贯家财,有才有貌。” 就”才”这个字,与你我就无缘了。 楼筱只听前半句,“你不是有钱么!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你——” 萧正度气的冷笑,想的到美,花他的银子见花魁找美人? 竹帘楼筱都知道他生气了,暗自好笑,萧正度这个人就爱嘴贱, 明明每次都讨不了好,还是屡次三番都不改。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去求见螺阳画舫的花魁,别人会不会见你。” 萧正度手臂摊开放在温泉边石阶,半转过头和她说话,“当时候看不上你,可别觉得丢脸。” 楼筱眨眨眼笑,“看不上我也没关系啊,看得上你就行。你入了人家眼,也顺便带我观摩观摩呗。” 萧正度“啪”一声拍水,强忍了怒气,“好啊——到时候一起共赴极乐,你可愿意?” 玩大了。 楼筱扑自己一脸水,“呸”一声吐出来,“萧正度你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是你自己要观摩的。”他带着一点恶意问道,“怎么,楼小姐你不喜欢?” “啊呸!”楼筱把水花拍起噪音来耍赖,“不说了!成何体统!伤风败俗!” 这一次萧正度好笑了,原来你嘴巴说的花花,实际上就是白纸一张。 看来那个南孜人也没做出什么事来,李怀卿也是,都是没用的东西。 他等着她那边稀里哗啦的不知玩什么水,悠闲的听着,想象她红着脸在水雾中的样子。 得了,就算和她一起去了螺阳画舫,她也不会做什么。 说来他其实还真挺好奇,都说云苏城乃是富贵玩乐窝,他只听闻还未曾来过, 无论是比武也好,螺阳画舫也好,要不都去瞧瞧。 反正她也不能做什么——花些银子又何妨。 有自己在她旁边,看哪个伎子敢招惹她了? 萧正度想着正要和她说,就听见那边楼筱安静了下来, 一点动静也没有,倒像是已经起身走开了。 “喂!楼筱?”萧正度纳闷道,“这才多久,走了?”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萧正度心里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和她闹一闹,遂又叫了几声,还是没能得到楼筱的回答。 他凝神感知一下,也没听到楼筱的呼吸,暗自说一声“真走了?”后, 又想起另一个可能,“不会溺水了吧?” 可是怎么可能,她和他一见面就能单方面揍他了,武艺高强, 泡个澡能溺水? 现在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他的侍卫和楼筱的都是男子……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她。 萧正度又多喊了几声,正要起身翻过去寻她,终于听见破水之声。 原来是楼筱沉入了泉水,被他吵的烦了才又出来, “……你叫魂呢!” 萧正度讪讪,“我以为你溺水了,这么久没动静。” 她把头发放下来理顺,随口说道,”我没死,你可以闭嘴了。” 萧正度那边还真的安静了。 可是楼筱正要准备再沉入水中时,一颗小石子越过两人高的竹帘,“啪”一下落在她额头,又滚入面前温泉中。 真幼稚。 她不理, 又有一颗,两颗,隔了一会儿就绵延不断的扔过来, 也难为他能找到那么多石子了啊! 楼筱心头火起,“萧正度!你皮痒啊?” “哎!” 你还哎! 第164章 温泉里打架 故意惹怒人会有一种奇异的快感吧。 萧正度现在隔着竹帘都能感受到楼筱的怒火,差点就笑出声了。 他在温泉中蹬了一脚,找了个更好的角度,手里还握着些石子, 挑了不大不小,能引起她注意又不会砸到人受伤的,眯了眼睛找个角度,又要向她那边扔过去。 一、二、三 石头还未脱手,视野里那竹帘上升起一个眼熟的玩意儿,他转头一瞧, 和他温泉边岸上半人高的假山石同出一辙—— 她! 萧正度脸色一变接连后退,抬头时果然看见楼筱举起来假山石狞笑着往他池中扔下来。 “楼筱你——” 半人高的石头轰然落下溅起巨大水花,萧正度一手挡住了脸没来得及说话,在朦胧水花间看见某人似乎越过竹帘跳了下来。 他第一时间就转身往岸上爬,直觉自己好像真把人惹毛了,该跑还是得跑。 楼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抱着手臂道, “别走啊!扔石头啊!继续扔!” 萧正度不肯转身,背对着她犟嘴,“不是我扔的。” 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楼筱无语,“那是猴子扔的?萧正度你几岁了?”撒这种谎? “我怎么知道。”他嗫嚅着说出来,就是不肯回头, 正要走的时候,楼筱瞅着水下一抹飘忽的暗色,心生邪气,弯下腰一手捞住。 萧正度要走的身影一下子僵住,突地转过身一半又僵住身形,“放手,那是——” “哦是什么?”她不松不紧的扯着这块布料, 萧正度腰间也跟随着一点点滑下, 眼看就要让他彻底暴露了,萧正度才闭了眼睛转过身来用力拉回去, 楼筱另一只手给他挡了,还挑衅的看向他, 一副”我就是要把你扒了你能怎么样”的表情。 可惜他闭着眼呢,看不见。 “你瞎啦?闭眼睛干嘛?刚刚扔石头不是准头挺好的么?” 萧正度转过头去,脸上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红起来,“你……把衣服穿上。” 楼筱低头看自己的小背心和小短裤子,真不算露了,“哈”一声,“你原来要脸呢!不好意思啊?” “谁不要脸了!你怎么突然跑过来!还……” 还扯住他腰上的巾子不肯放手,这是要干嘛! 他抢不过但是又不敢豁出去上岸,楼筱被她惹怒了能干出什么事他心里没底, 要是被她瞧见了那什么,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笑话他。 “你不是扔石子么,你不是爱招惹人么!”楼筱好笑又扯扯那暗色的布料,“跑过来又怎么样,你能怎么着吧?” 他打又打不过她,还老爱惹怒人,楼筱一手舀了水泼他嘲笑道, “萧正度,这下你没法子了吧?” “你先穿上衣服!”他坚持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他这一副贞洁烈夫模样楼筱心里简直要笑疯了,她故意又往后拉了拉那巾子,萧正度忍不住往她的方向走了半步, 还是紧紧闭着眼睛。 她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好傻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萧正度心一狠睁开眼跟她抢夺被揪住的巾子, 入眼的楼筱穿的并没有他意料的那样暴露,但也不算齐整, 一件短小的贴身衣物紧紧包裹她上半身,腰腹手臂都露出,线条紧实有力, 湿发垂下紧贴在她身体曲线上,在和他的打斗间,丝毫不扭捏。 她比他要泰然自若多了。 “放手——” “哎,不放!”楼筱也学着他的样子故意惹怒他,可是她却发现他是急大于怒, 这下她就更想笑了。 俩人招式对拆,在水中对那一块儿暗色布料争来抢去, 萧正度有所顾忌,生怕被她拽坏了,总是不能成功。 水花四起,俩人近身搏斗间免不了身体触碰, 楼筱倒是一点没觉得有啥,萧正度却是整个人跟快蒸熟了一样,手脚都不利索了。 “你认真点!”楼筱抽空还吐槽他,她是真心当做一场比试或者切磋, 丝毫没注意到他脸上的尴尬。 “脸红什么!温泉泡久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行了?” 她拽住萧正度的手臂反压他腰后,萧正度弯腰一甩,楼筱顺势翻身站在他眼前极近,上下打量,像是在逛螺阳画舫的风流文人,“果然是习武之人……” 身强体壮的。 “楼筱你……好了我认输我认输……” 哪怕就是正儿八经的打,他都不是她对手,更何况现在她揪着他的—— “那不行,让我消气先。再来!”楼筱做了一个起势,把手里抓的巾子松开,算是让他放开了和她打。 萧正度转过身去系紧了些,还没说出拒绝两个字,楼筱已经一脚蹬了下他后腰, 让萧正度在水中站立不稳倒下去。 萧正度反应快抓住她脚,带着她也一起倒, 俩人就这样尽皆入了泉水之中,楼筱过来要卸了他手,萧正度只躲着不肯放, 身体在水中翻腾间满头浓密黑发因着水波荡起糊了她一脸, 楼筱便啥也看不清了。 一手拨开头发,他转身要动,楼筱下意识就一手横在他下巴处阻拦他动作, 但很快想起自己不是要他的命,遂改成攀上他后背,双腿也卡住他腰,任他带着她站起, 萧正度一手扶了她腿自己站起来,稍微回过神来就像被烫了一般躲开, 有些急促的呼吸着。 楼筱死死贴在他后背,一手就横在他脖颈处,一手轻轻按在他头顶, 歪着脑袋很得意,“我只要一用力,咔嚓,你就没了。” 萧正度低低的“嗯”了一声,转过头来两人对视, “那你咔嚓吧。” “好啊。”楼筱横在他脖子处的手松开拍拍他的脸,“萧正度,你该好好练武了。” 她本来等着他再嘴贱的,谁知萧正度就这么盯着她, 脸色红润,唇色明艳, 湿透的头发和还在坠落水珠的睫毛,那双带着蓝的眼珠子比成色最好的宝石更美。 他其实做花魁好像也不错。 楼筱莫名想到。 萧正度眼神颤动着,嘴角微动似乎要说什么, 楼筱突然抬头望着岸边说道,“来人了。” 第165章 孔雀萧正度 她说完就从他后背滑落下来。 萧正度对身后骤然失去的温度感到失落,随即眉眼狠厉看向来人—— 不过是个低头奉上酒盏的侍女,似乎是意识到看见了不该看的,无声敬了礼就后退着离开。 楼筱在他身后走出来,歪着脑袋倒耳朵里进的水,“你猜我那边现在有没有个男侍奉?商行行长……真是个妙人。” 看着她慢慢走上岸,萧正度在她身后伸出的手又垂下去,“能在人才济济的云苏城做到此位置,必然不是简单人。” “是啊,请我们入了府,泡了温泉,若是你管不住自己碰了那侍女,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了。” 楼筱坐在岸上双腿划拉着水波,“商人市侩狡诈,若是他们曲意媚上,怕是没几人顶得住。” 水声哗啦,萧正度走到她面前来面对着她,“这点手段还不够看,我自然是不可能碰来历不明的人。若是你见了美人……” 特别是花魁级别的男子,她可会把持得住? 他记得那个南孜人……模样也不差。 “这就不好说了。”楼筱的脚带起水来洒在他半露在水面的小腹上,萧正度眼底神色微变,垂眸瞧一眼她那双在水中翻腾的双脚, 眼闭了一闭后退几步,身体往下一沉,便只露出了一点肩颈了。 楼筱见他反应奇怪,觉得自己玩的差不多了,告辞道,“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来问萧正度,“你还要泡么?把那个石头给我……嗯,假山,我去放回原位。” 说着她作势又要跳下来,萧正度急忙摆手,“不用管,他们自会有人来做。” “好吧。”楼筱总觉得怪怪的,转过身往出口走了两步,又回头道, “你到底怎么了。我刚刚打伤你了?还躲水里干嘛。” 难以启齿的萧正度转过头去不肯说话,楼筱嘟囔了一句“玩不起”也懒得再问, 拾了挂在架子上的新衣随手披在身上,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大摇大摆的从萧正度的温泉池走出去。 看见楼筱的身影完全消失,萧正度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低头望着水波光粼粼,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正伸手要解下腰上的系带,原以为已走的楼筱“哈!”一声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把萧正度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心脏都停跳半息,下意识就要往水里躲。 楼筱在岸上指着他捧腹大笑,“你、你——哈哈哈哈哈,你躲什么呀!” 萧正度都快怄死了,她在那笑得不能自已,而他上不得下不得,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可以走了。”他把重点落在“走”字上,希望她能稍微理解他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 偏偏楼筱不明白,等她笑够了又问他, “再问你一遍,萧正度你真没事吗?” “我没事。”她不问个明白不罢休,萧正度没法说个缘由只能软了声音道, “楼筱你先出去吧,我……你去螺阳画舫都算我的,我陪你去。” 楼筱眨眨眼本来想说自己其实根本就没那想法,不过萧正度看起来确实不大方便,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于是十分干脆的留下一句话扭身就走, “那就今晚了!” 害的萧正度还胡思乱想了下是不是又惹她不快了。 沉默了很久萧正度才彻底冷静下来。 年轻的身体受不得激,她先是整个挂在他后背,后又是双足戏水浇腹部, 他要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就怪了。 稳了那么久她都没声,萧正度叫了自己的侍卫一声问道,“她走了?” 得到确切的答复,他才一边往岸上走,一边解开腰上系带, 离开水面前把身上唯一的布料扔下不理,那刚刚还被楼筱借故折腾的巾子在水中漂浮着,离他越来越远。 赤条条的他伸手去拿干净的软布擦拭身体,却见原本挂着他衣服的架子只剩空白, 这才想起刚刚被楼筱穿去了。 叹一口气,萧正度低声道,“去备一身新的来。” 而他自己把身体摔在躺椅上,四肢敞开着,一手捂住了眼睛。 真实……失态啊。 ———— 夜色起,正是云苏城最热闹的时候。 楼筱随便收拾了自己后,就看到萧正度跟开屏的孔雀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来履行约定。 显然有备而来。 又黑又浓密的头发没像以前那样整齐束着,只绑了个高马尾, 发带两三缕从额头横过,没入黑发,碎发落在额头、脸颊、耳边,看起来混乱,却别有一番味道。 发带从耳后垂下,串着朱红玛瑙和绿松石落在胸前,在一身绣银雄鹰窄袖短打之下,看起来格外放荡不羁,野性难驯。 这身装扮在文人气息浓厚的云苏城,绝对炸裂了。 楼筱默了一瞬,掩藏住眼里一抹惊艳,但面对萧正度是不可能好好夸他的, “你不装李怀卿了?” 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楼筱赶忙找补,“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想起这么穿,倒像是从北疆来的少年一般。” 萧正度很不爽的样子,他发现了,他眸子就决定了装不了文人, 反正他是混血,用北疆的装扮看起来格外合适,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看起来反馈不错。 别以为他没看见她眼里的惊艳了。 “裴元兴送上来我就随意拿了试试,想着时辰快到就来了,可有哪里不对?” 他竭力装作意外的样子,但是让近看到他的楼筱一眼就戳破, 眼尾都涂金粉了,还装不在意呢—— 不过拆穿了就没意思了,楼筱觉得不能昧了良心,直说道, “没有不对的,挺好看。云苏城这般打扮的男子极少,你这一出门,也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观望呢。” 说不定去了螺阳画舫,会比他们那些美人们更引人注意。 难说就是他的目的了。 萧正度很是满意,对她素的不行的装扮更是满意,嘴上却说, “世人重外貌,你真的要穿这么简单?” 楼筱理所当然,“我天生丽质。” 萧正度哑然,差点脱口而出,不要脸。 第166章 前郑王萧昭阳 真如楼筱所说,俩人一出门,看向萧正度的眼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萧正度泰然自若的很,他长的高,感觉哪个眼光让他不爽了就瞪过去,看起来高冷无比。 然而楼筱就简单的过分了。 素蓝衣长黑辫子,背上还背了一把用布裹好的长剑,活生生一个江湖儿女的模样。 如此俩人的组合出现在云苏城的夜晚里,既合理又怪异。 俩人走走停停,直到四周氛围渐渐变化,两侧路边的灯笼和红墙撒出暧昧光线,暗示着某处区域的临近。 没走几步,就听见丝竹之声从不远处水面,一艘又一艘花哨的船上传来。 近些了才发现无论岸上还是船上,都有不少的人影,热闹非常。 岸边一排排的灯笼和书帖字迹,听得谁在高声唱曲,谁在吟诗作对, 谁又在醉意中做下承诺,谁又在船头痴痴望着远走的背影。 墨香快被酒香掩盖,篇篇诗词歌赋在残存半边口脂的红唇里吐出。 萧正度脸上淡淡,吐出一句,“礼崩乐坏。” 虽说文人风流,与烟花之地向来牵扯颇深,但什么能登大雅之堂,什么只能在暗处私下里流传,也始终自有规则在。 圣人流传千古的词句,应该出现在书声琅琅的课堂上,而不是这些卖身的伎子嘴里。 楼筱大概看了一圈,那些倚栏或坐或立的男子女子,带着笑容朝着俩人招呼着,娇声呼唤他们的到来。 楼筱不答只是笑,萧正度则冷脸看过去,对那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弱不禁风的男子横眉竖眼,满是不屑。 结果没把人吓走,倒是更多的男女围聚着说话, “那位公子好生吓人,奴家心脏都吓得砰砰跳了!” “哎呦,你那是吓的么,我看呀,你是看上他了!” “你瞧他的胳膊,这身量,若是到了榻上……哎呦奴家不收银子也可以!” 他们或真或假的调笑,有男有女,目光灼灼。 楼筱听了也挑眉看萧正度,幸灾乐祸的想,看你打扮成这样,被调戏了吧? 还好她穿的毫不引人注意。 “那位女侠!” 刚腹诽完,就说到她头上了。 楼筱背着剑看起来是个江湖人士,而众所周知,江湖人最是穷困,身无二两银钱, 但是,若是年轻才俊的—— “女侠!我这儿备有玉湖清酿,可要进来尝尝?” 几分羞涩又几分大胆的少年眼神勾人,看起来格外真挚, 萧正度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穿着不同于刚刚的男女,名贵许多,想来此人是风月场个中好手,最会捕获女子心。 他还担心楼筱被这装清纯的模样骗了去,楼筱却是十分光棍的摊手答道, “我没银子,今日他才是金主。” 下巴点点萧正度,楼筱把事儿推到了他的身上。 想看他尴尬呢! 那少年不愧是老手,脸色不变的夸起萧正度来, “云苏城可再难遇到侠士这般模样的人了,这一路得了不少青眼吧?连奴家也是无法移开目光呢。” 萧正度不吃他那一套,斜了他一眼就拉着楼筱快步走向河岸,身后那少年还在殷切呼唤, “侠女!侠士,下一次再来,可要来看看奴家哟,奴家好酒好茶都等着您呢。” “哼。”萧正度只一声冷哼表示不屑,楼筱笑他,“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看上你了。” “胡说!” 岸边停着数不清的小船儿,他拉着楼筱随便进了一只, 楼筱上了船,才在船夫的划桨声中问他, “上船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 萧正度一脸莫名,“你不是要去螺阳画舫么?那是云苏城最大的销金窝,怎么可能会与这等船伎为伍。” 还真去啊? 楼筱不太自在,她以为随口说说,就在岸上走走停停随便看看完事儿。 “你带够银子了么?”楼筱开始担心花销了,“万一不够——” 萧正度扯了扯嘴角,“只要你不是想给那花魁赎身,当是够的。” “花魁啊。”她打量萧正度后设想道,“云苏城里选出来的花魁,定是有倾城之姿吧。” 萧正度一句话打破她的幻想,“那不一定。 云苏城长的好的不知凡几,想拔得头筹光有脸怎么够。身段、才华、品味、歌喉……哪一个都不能少。” 楼筱疑惑道,“才华好,为什么不去科举?” 即便不愿,也有很多途径生存于世,哪里都比卖身卖艺好啊。 “科举哪有这么容易。十年寒窗也不一定金榜题名,而一旦有了云苏城花魁之名,接触到的达官显贵、名家巨贾,都不是一个普通出身的举子能比的。” 他也有些感叹,“这是一条看起来是捷径,但稍不注意就粉身碎骨的道路。” 船儿悠悠,楼筱好久才出声道,“你看起来比我了解的多多了。” “我也是才知道。”萧正度掀开了小船儿上的帘子往前望去, “螺阳画舫被视作风雅之地,云苏城有点儿身家的都会来此,也不一定是为着那事儿,更多是应酬。” 所以陪酒之人能否让双方都融洽相处,生意谈判顺利,才是最重要的。 说来比刚刚那群男女,要好得多。 “那岂不是……会认出你来?”楼筱第一时间想到。 “裴元兴定是早就去打了招呼,说不定我们刚去,就会有花魁来邀请我们入帐了。” 萧正度很是笃定,“你若是不信,我们来打赌,看我们能不能在螺阳画舫花出去一钱银子。” “没意思……”楼筱也支着头往外看各处亮起的灯火,“和花魁吟诗作对就算了吧,你我都不是那块儿料,不如寻个位置随便吃点东西。” 说着她问萧正度,“你说花魁不一定美,那螺阳画舫总该有别的美人吧。 可否有传说中倾城倾国的美人?” 萧正度默了一瞬,淡笑着说道, “要说美……这世间我再没见过有人比那位更美了。 可是外表越美,心越丑陋。容貌到了极致便是妖异,是祸端。” 楼筱的视线扫过一个在悄悄看她的窗口,里面的人正在合上窗棱,嘴上问他所谓的美人,心有疑虑她好似看见了眼熟的人。 ”是谁?” “谁?”夜色中层叠的烛火勾勒出螺阳画舫的轮廓,除了他们还有一艘接着一艘的船儿在画舫外停靠, 即将靠岸之时萧正度正视楼筱说出了那个名字, “前郑王,萧昭阳。” 第167章 少年少女的冒险 “朝阳?”听起来是个被寄予希望的好名字。 船儿拥挤难免磕碰,他们的船撞到了隔壁的, 碰撞间听见隔壁一群人叽叽喳喳,有刚变声的男孩声音粗噶如鸭子,也有女孩子惊呼出声,跳下了船往楼筱这边看, “没事吧,有没有撞到人?” 萧正度拉开了帘子面色淡淡,瞧见隔壁船陆陆续续跳下来许多太过年轻的男女, 他们哪儿像是来逛花楼,分明是踏青来了。 个个脸上满是青涩,也不怕被家里人知晓来此会被拍板子。 那问话的女孩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枣红色衣衫,脸颊鼓起,眼珠圆圆, 明明一身掩饰不去的学子气息,却偏偏要故作成熟。 她看见萧正度便眼前一亮,咬了牙想壮着胆子打声招呼,却被他那张冷脸吓的吐不出一个字来。 刚下船正在掸衣服下摆的一男孩,用公鸭嗓背对着他们调侃她,“何希你有点出息,还没进去呢你脸红什么?” “哟看见谁了!不会是你吧于冬灵?” “去去去!我可是要见花魁的人——” 一群年轻人不知好歹,似乎把见花魁当做了一场游戏, 萧正度哼一声表示,“到花银子的时候就老实了。”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刚好能被人听见,楼筱在船内忍俊不禁,船外年轻的男孩女孩像是被激怒的公鸡一般炸毛了, “庸俗!螺阳画舫可不是那等肮脏之地!不要用黄白之物污了人家清名!” “而且我们有银子——喂!你说话呀。” 说着就从他们小团体里拉出一个巴掌脸的秀气男孩,“他可是横剑山庄的小公子!整个云苏城的铁器都和他家有关,有的是银子!” 萧正度懒得和这群小孩子计较,谁没有年轻狂妄的时候,彼时他干的事儿, 可比这群小家伙的更出格。 他掀开帘子慢慢起身,在云苏城格外令人瞩目的身高如今站在船头,都显得船儿小了不少。 一群少男少女眨眨眼静了一瞬,萧正度这身量看起来格外不好惹,他们一个个都 成了鹌鹑, 令人尴尬的沉默间,最开始看见萧正度的女孩躬身行礼,小声道歉着缓解了局面, “学生无状,冲撞了公子,还望海涵。” 萧正度点点头应了,挑眉看向另一群装作不知的家伙,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弯下腰一手挑开帘子让楼筱也出来,随即轻身一跃跳上了岸, 而后来才出现的楼筱紧随其后,在萧正度甩出银子给船夫做打赏时, 她落在岸边站稳了,看向那人群里的巴掌脸清秀小男孩,和和气气的问道,“横剑山庄的人?” 她的出现太过突兀,但看起来比萧正度好说话多了,一身素衣又背着把剑,一看就是江湖儿女。 还是干干净净长的好看的女侠。 少男少女偷偷用手肘拐着那男孩儿,催促他说话, 可惜小男孩儿缩着身子涨红了脸,就是不肯抬头看她。 “说话呀!别怕!她又不会吃了你!” 有义气的少年见不得他没出息的样儿,“还不如何希呢!哎!女侠你别生气,他就是这个样儿,闷的很!” “那就算了。”楼筱笑笑表示理解, 萧正度在一旁又端起了他那王爷架子,拿眼神镇住一群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对楼筱说道, “我们走吧。” “好。” 俩人格外和谐的转身朝着灯火辉煌的螺阳画舫走去,极有眼色的侍者躬身把他们迎上阶梯, 让一群第一次来“见世面”的少年心生艳羡。 “他们是江湖人?好吓人——” 这是说的萧正度。 “她和我想象中的话本子里仗剑天涯的女侠一模一样……可是女侠也要逛花楼吗?” “女侠是来解救被家人卖进来的无辜少年的吧?话本子都是这样说的。” “好了好了!螺阳画舫怎么会干那种事儿!快走快走,迟些就没位置了!” 一群少年人吵吵闹闹,互相推搡着赶上别人的脚步, 其中那个沉默的清秀少年这才抬头看向楼筱和萧正度的背影, 正好对上楼筱入楼前的回首一瞥。 他把头低的更沉了。 这一边萧正度很是不满楼筱,“你老是看他做什么,还没发育的小孩子连话都说不好。” 也就长的白净些,五官也无甚出彩,畏畏缩缩不像样子。 “确实看起来太小了。这群孩子胆子真大,不知轻重的就敢闯花楼了。” 明明也没比他们大多少却老气横秋, 楼筱没想过自己在同年龄的时候是去御襄关砍人,对比起来到底谁更大胆。 “年少轻狂,谁都有这个时候。” 萧正度想起自己,“最狂妄的年纪什么都敢做。不过是区区一个花楼,他们聚集了互相壮胆才敢来,已经是胆小了。 既然来了就大大方方,该做什么做什么,扭扭捏捏的不像话。” 他说的就是那个男孩子,本身就长的弱小,也没周围的男孩女孩高,却还缩着身子, 说是什么山庄的人很富有,怎么活的这般窝囊。 萧正度看不上他,不理解楼筱是因为什么多看他两眼。 俩人交谈之间被侍者领着一路走到了看台,这才发现是个极好的位置, 舞台中央一览无余,而他们身边陆陆续续就坐的,看起来都不是一般人。 他俩属实特殊了。 萧正度神情自若的坐下宽敞舒适的靠椅,眼神示意楼筱, 看,我说中了吧? 俩人什么都没说就给了极好的待遇。 楼筱往四周看一圈,从舞台顶部的星空,到最下一层拥挤的座椅, 好奇的问身边的侍者,“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侍者抬脸陪着笑,“大人愿意赏脸来螺阳,已经是我等荣幸,自然要展现最好的一面来博您一笑。 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尽可告诉奴家,当家的说了,不惜一切绝对要伺候好您。” 楼筱嘴角一扯,有些无语的坐下, 萧正度适应良好,使唤起人来非常习惯, “去拿些你们的好菜好点心来,记着,最重要的是干净。” “是。” 第168章 横剑山庄小公子。 没来的时候想象了很多画面场景, 真来了,楼筱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说来一切都是源自萧正度胡说八道,就是他自己想来撺掇她的吧? 看,他倒是悠闲的很。 楼筱做不到在四周人员复杂的环境里,像他那样懒懒的靠在座椅,毫无防备。 那椅子宽大,完全契合了萧正度的身形, 他似乎看见了谁,下巴点着一个方向道,“看,那不是刚刚那群小孩子么。” 楼筱循着他目光看去,一行年轻的少男少女挤在楼下的座位上,打打闹闹的好不欢乐。 也就其中一个少女看着稳重些,也还是在假装成年人罢了。 在楼筱的角度,只隐约看到那清秀少年坐着没动,萧正度自然也看到了, 直接挑明了问她,“你认识他?” 楼筱收回目光,侍者端来了几盘蜜饯蔬果放在她手边案桌,她随手就拾起来嗅着气味说道,“不认识。” 那老看他做什么。 “他是横剑山庄的人啊。”楼筱没有点明,但她觉得萧正度应该懂得。 之前忽略的细节被提起,萧正度很快就反应过来,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我还以为江湖门派的人,都会精通武艺,再不济也是身体健硕,他怎的比文弱书生还文弱?” 以至于他一开始都没能把他与江湖二字联系在一起。 “许是身体原因,他气血虚,气息弱,步态重,大概是胎里就不足。” 楼筱见过类似的,所以很快就推理出来, “横剑山庄也算一方豪强,子弟众多,他一个小公子便是不习武,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 “你是觉得那些……都是他们拿了?”此处容易隔墙有耳,当然不能明说, 一个颇有名望的家族参与私矿,为的什么啊? 而且一旦被发现,难道不是第一个怀疑他们么!那么明显的危机…… “我倒觉得不会是他们,太显眼了。”萧正度很难说究竟是否因为对那个男孩子第一印象太弱,而导致的小看他们, 在京城的阴谋诡计里,虚虚实实难以分辨,事情哪里会有那么简单。 宝贝藏在不为人知处,眼线也得是活在谁也不会防备的地方。 “不必太早下定论……”楼筱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毕竟我身上的剑出自他们手中,难道不令人怀疑?” 她身上背的剑? 陆奂从北漠王帐中得来的——那自然嫌疑重大! 一把好剑的锻造除了技艺能力出众的铁匠,便是纯度和质量极好的铁矿, 横剑山庄似乎看起来样样拥有,只是,她怎能确定剑出自他们? 这恐怕是只属于江湖人的道理了。 萧正度很快收拾好表情,“所以你要去结交他么?那个青涩胆小的小孩子?他不像是说的上话的人。” 萧正度的意思是不如去看看争夺秘籍的比武,到时候那个横剑山庄必然会出现, 且一定是主事人——不比那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更有效率? 楼筱轻飘飘的看着他,“你拿什么身份去结识横剑山庄的主人?酉山王的身份?江湖人最讨厌朝廷,你这一去人家正好一致对外,保管你什么都查不到。” 刚端上来的桃子红彤彤,楼筱拿了一个正要咬下去,被萧正度踢了腿,然后把桃子抢了过去。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银刃柳叶小刀,慢条斯理的给桃子削皮, “那怎么办,云苏城里知道我们的人也不少了。” 不然他俩也不会坐上这位置不是。 他削完了桃子皮只剩红彤彤果肉,没有一丝迟疑的递给楼筱,“尝尝看。” 接过来就啃一口的楼筱口齿不清的说道,“云苏城知道的都是消息灵通的商人,不用你说都知道保守秘密,不然谁抢了前讨你的好了,不得呕死。 江湖那边自成一派,和云苏城的商人、文人互相看不上,若有往来也是些买卖,要说情分,自是没有的。” 所以是没有人去告诉横剑山庄,他们俩的到来的。 “而且横剑山庄那么大的铁器生意,谁不眼红呢。” 都盼着他们倒下了,虎视眈眈的猎狗好分食干净呢。 萧正度明白了,“既如此——来人,给送一壶螺阳画舫的好酒过去,就说是我请他们。” 少年少女拮据,不一定会舍得。 只是楼筱拦了下来,“你做什么?他们还是小孩子。在这种地方若是醉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她改了话,“把我桌上的照例给他们送一份。” 萧正度耸耸肩表示就按你说的办,又摊回了椅子。 此时舞台陆陆续续整整齐齐有穿着布衣的侍女推着烛台出现, 屋顶之上悄然间也坠下十数红色纱布,轻薄的飘动, 在逐渐亮起的橙色烛火中,一声宛转琴音响起,如神女隅隅细语,孩童轻笑嬉戏, 将还在神游的众看客的注意力拉到舞台中来。 楼筱和萧正度就暂时放弃了思考,将目光投射过去。 开场的节目会是什么呢? 云苏城销金窝螺阳画舫,到底凭着什么得到那么多人的追捧? 台上暂时还没出现人,楼筱听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乐声正放松了思想, 刚刚才接了命令送东西给那群少男少女的侍人来回话, “大人,他们是云松书院的学子,让奴家带话说要来谢过您,不知——” 萧正度撑着脸在一旁挥手,“不用过来,让他们自己待着便是。” 楼筱侧头往他们的位置望去,只见那枣红衣的少女正注视着他们的方向,见她看来,隔着重重观众站起,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她身边的男孩女孩有的也跟随她的动作,有的则转过头故作不知, 倒是那横剑山庄小公子,落在人群后头,也微微低了头。 “那枣红衣的女孩——倒是不错。”萧正度懒洋洋的评点,“会做人这一点超过她身边人众多,若是念书也不错,未来许是会出现在京城。 家贫不是问题,明事理才最是重要。” 萧正度视线又落回舞台,“胃口吊足,好戏当开场了。” 第169章 玉珩公子 随着乐声节节升高,众人注意力还集中在舞台中,猜测着谁会首个出场时, 楼筱抬了眼往上,和腰缠红纱随着乐声一起下落的舞者对上了视线。 耳边惊呼声重重,连萧正度也忍不住赞叹出声, 红纱裹着的美丽男女顾盼神飞、身段柔软,随着红纱旋转着做出各种姿势, 时而扶着红纱,用手伸向在坐的客人,似乎触手可及, 时而凄美的遗憾飞走,徒留身后轻纱拂过掌心。 在楼筱眼前的同样无二,雪肤红唇,双眸乌黑,眉眼精致, 那衣衫胸口大开,能看清凸起的锁骨和薄薄的肌肉, 红纱绕在细腰,翻滚间发丝掠过红唇,那双眼从不遗落,只在她身上。 萧正度当然发现了,他转头看楼筱并无痴迷之色,便也无所谓,和她一起欣赏飞舞的美人。 没有得到预料的反馈,那舞者眼中几分湿润, 乐声停,红纱曳地,人也随之赤脚踩上舞台。 他们从舞台的四周作势手持乐器,缓步轻摇,直至中央,围聚做仰望状。 众人兴致勃勃,跟随他们的目光往上看去, 而楼筱斜倚着桌面,往手里捏了只桃子, 这次萧正度没心思给她削皮,她便用袖口擦擦后就一口咬了下去。 还说她看美人,楼筱觉得萧正度似乎更爱些。 在那星空屋顶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蒙着脸的美人, 他身上包裹严实,只那领口若隐若现, 衣上坠着朱玉,长长的水袖垂落下来, 他环视一周,把众人的眼光都收入眼底后,手臂挥起水袖,侧身而立, 在众多低声惊呼声中,向后倾倒,仰天坠落, “玉珩公子——”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担忧者不知凡几, 那些站起来的观众伸出双手试图接住他,忘记这只是一场表演, 若不是有人拦着,怕是要冲上台去。 他当然不会有事。 等下面等待着的舞者伸手接住了,众人才放下心来,坐了回去。 萧正度此时才听见身边某人啃桃子的声音,咔嚓咔嚓…… 他用一种奇异的的目光回头看她,楼筱回以清澈眼神,好似在问,“怎么了?” “他就是花魁,玉珩公子。”他要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态度,可是楼筱注定出乎他的意料, “哦,这样。”楼筱面不改色,下巴示意他,“看我做什么,看他呀!跳舞了!” 到底谁好奇花魁来着,怎么他感觉楼筱跟司空见惯似的,半点不带情绪波动的。 萧正度要说什么,但接下来的画面让他忘却所思所想,只感叹, “不愧是花魁。” 落下的玉珩公子站在舞台中央,鼓声四起,那水袖随着鼓点甩起, 如同龙蛇飞舞,随他心意而动。 或翻滚或嬉戏,在他每一个转身、抬腿跃起时, 楼筱都能感受到带起的猎猎风声。 看起来柔软,却十分有力道。 萧正度也看出来,“身姿轻盈,柔中带刚,确实难有人超过他了。” “男子能舞出轻柔感而不做作,难得。”楼筱啃完桃后又拿出一个来擦擦, “你在宫里没见过?京城人才济济,应是比云苏城的舞者要好些。” 萧正度的银边柳叶小刀又掏了出来,正要抢了她手里的来削皮,楼筱已经咬了一口了, 于是他又转头拿了个慢慢削着,说道,“先帝是大奚朝少有的男帝,自他在位起,就不喜乐舞,更厌男子习舞。是以京城中的舞者只有女子。” 他淡笑着垂眸,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嘴角勾起, “可惜呀,偏偏他最属意的孩子——” 萧正度难免的幸灾乐祸,拉长了声音却没继续, 楼筱虽然不知,也补充上来,“最属意的孩子喜欢跳舞?” 萧正度轻笑一声没答,但确实是此意。 她觉得舞不舞的都不是大事,不过师姐确实是不通乐理, 去了云雾山也只浅浅的修习过一段时间,以强身健体为重。 按照师姐最后胜利登基来看,那位爱跳舞的皇家子,难道是已经—— “谁呀?”楼筱鼓着脸凑到萧正度眼前蹲下来打听,“我也没听陛下说起,你与我讲讲,当初究竟有多凶险?” 原以为师姐争的是万亩良田万贯家财,谁知道是整个天下,其中的辛苦自然难以言喻。 萧正度很喜欢她那样凑的极近来与他说悄悄话,俩人的关系拉近了很多, 他压低了声音试图让她附耳过来,“这说来就话长了……” 楼筱双眼明亮的又凑近了半步,谁知萧正度刚说出来半句,“我才与你说过他的名字,你忘记了……” 便眼前一阵劲风拂过,楼筱肃了脸抓住突如其然飞来的东西, 仔细一看,那不是台上还在跳舞的玉珩公子的水袖么? 萧正度与楼筱顺着那水袖看去,玉珩公子露出的双眼紧盯着她手中啃了一口的桃子, 似乎也没预料到自己的袖子会被人抓住。 原本是要炫技,用水袖裹了她一颗桃儿,把她的注意力转到台上来, 倒不曾想这位狠心女子一手抓住了不肯放,如此落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楼筱后知后觉松手,玉珩公子后退半步收回水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 谁知不过片刻,那水袖又甩将过来,要与她争夺手上那颗桃儿呢。 倒是有趣。 楼筱如戏耍一样拍掉甩来带着力道的水袖,或脚步一转让他扑了个空, 还从未有观众为难玉珩公子的情况,只见舞台上鼓点越加密集, 经验丰富的舞者不再随编排而舞,变换着姿势要与她斗个输赢,就非和她手里的桃子杠上了。 楼筱莫名其妙但又觉得好玩,只是四周眼光怪异,她小小逗弄过后, 见其胸口起伏,便知他的体力应该快要消耗殆尽了。 她大发慈悲的在下一次他水袖来夺桃儿的时候松了手,只见那玉珩公子往后翻滚收回水袖, 蒙面滑落,他后仰间咬住了收回的水袖里掉落的桃儿, 一个扭身收势,仰着脸眼眸微眯,似控诉似埋怨,望着那个女子。 当真狠心呀。 她再玩儿,他就支撑不住了。 第170章 不干人事儿 楼筱:咬了一口的桃子有什么好抢的。 萧正度:当我死的吗! 眯眼仰面,嘴里还咬着别人啃过的粉色桃儿…… 得亏身边这人是个木头,完全不解风情,不然—— 好啊!花魁!想一步登天是吗?! 萧正度冷死人不偿命的眼光死死盯着玉珩公子,手里已经削皮的桃儿被他捏出五指印,汁水掉落, 而始作俑者则坐下来在桌面的盘子里翻找可心的零食,什么暗送秋波,什么醋海翻天, 她通通看不见。 玉珩见状也不纠缠,表演继续,这一场演出,还早着。 “还是李……嗯卿家的点心味道最好。”楼筱差点脱口而出李怀卿,想起什么顿了一下, “毕竟不是拿手的,总觉得差些什么,味道闷了。” 萧正度慢慢的把本来准备给她的桃儿送入口中,一口咬下就去了大半,咔擦咔擦就像恶鬼啃着别人的尸骨, “螺阳画舫最拿手的是什么?不若问问?” 萧正度心中不爽也不能提起花魁,楼筱摆明没放心上,他说了,她恐怕会往舞台看去了。 提起这点,一直躬身候着的螺阳侍儿笑道,“我们最拿手的当然是酒,大人们可是想要尝尝?话说我们的酒——” 不用萧正度回答,楼筱就打断道,“那算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种地方的酒里会放些什么玩意儿。 她把盘子里剩下的零嘴往怀里塞,“闷了,我去透透气,不用管我。” 她摸摸肚子,也不管身后舞台上默默努力的花魁玉珩,还有暗自憋着气的萧正度。 侍儿尴尬,不知该不该跟上她,踌躇着望向萧正度, 可惜他也不管,一口把桃子啃完了甩甩手,萧正度只让侍儿给他端盆水来净手,别的也不说了。 凉凉的看向已经“正常”的玉珩公子,萧正度在心里对比起那位貌美前郑王,眼中几分不屑, 所谓的花魁——也不过如此。 倒是真如他所言,也许才情足够,貌也算美,只是终归是落在烟花之地,几分微贱罢了。 想通过这条路直登青云,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让你靠啊。 是裴元兴告诉了他楼筱的身份?如此迫不及待? 思及此,再好舞蹈也没了趣味,萧正度百无聊赖的坐着,等下一个节目的到来。 出去透气的楼筱不是仅说说, 此时正是万众瞩目的花魁献艺,外面几乎无人, 楼筱走走停停,对螺阳画舫挂着的花灯十分感兴趣, 只是那灯芯中应当是加了什么香料,在燃烧中散发的味道让楼筱隐隐不适。 总归不是好东西。 她踩着一扇半开的窗户,手扶住窗棱往上攀去,最后一个翻腾跳上了屋顶, 就着花灯和夜空的微亮,她轻巧走到翘起的房檐旁边坐下,望着整个云苏城的夜色,静下心来。 螺阳画舫,竟是在屋顶的时候最美。 那隐隐传出的乐声像在千里之外,偶尔响起的掌声或惊呼都隔了一层屏障, 她在热闹之外,却又离热闹很近。 天地广阔,最美的不是人而是景。 楼筱从衣襟里掏出一把花生,像是个红尘看客。 只是毕竟身下隔着一层瓦片就是客房,螺阳画舫再是贴上高雅的名头,说到底还是在做皮肉生意, 动静自然少不了,且极为难听。 楼筱剥了几颗花生忍了忍,还是没法无视掉, 站起身准备换个地方,可是没走几步就听见了有些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刚刚那群少男少女中的一人: “不……放手!我不想认识你!何希在哪儿?于东灵呢?你们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了!” “他们自有人陪,不必烦心。倒是你,年岁几何?看起来真小啊,要与哥哥姐姐们玩玩么?” 光凭声音就能猜出来的年岁,竟然有脸去骚扰年轻的孩子。 楼筱停了脚步蹲下身,想听得清楚一些,到底怎么回事。 随即便是凌乱的脚步声起,似乎是有简短的搏斗,尔后就是胜利者的一通污言秽语和嘲笑, “哈哈哈——身上肉可真嫩,装什么呀? 你这么弱就合该被欺,身段模样虽然比不过这院中伎子,不过年岁小可堪教化,也是别有味道。” 被压制住了双手,少年人仍然还有余力用着变声的公鸭嗓叫喊, “你就不怕见官府吗?!怎敢在螺阳画舫行不轨之事!来人呀!救——” 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和身边人笑道,“不轨之事?这画舫难道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还官府?哈哈哈哈…… 小子,”他拍拍男孩的脸 轻蔑的笑道,“就当是吸取个教训,年纪轻轻来烟花之地,总归要付出代价。” 说着就用力要把他拖进房间, 少年挣扎着不肯,一声极为不正常的“咔嚓”声,不知从哪儿响起,突地就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谁?!” 本就干的不是人事儿,自然会害怕, 一行四人眼睛四处逡巡,没发现异常,以为自己不过是耳花了, 互相解释着,“都在前头看花魁呢!谁舍得错过?只有这群傻子一句话就哄出来了。年轻人当真是好骗。” 一边附和着“是”,一边继续刚刚的动作, 谁知被压制的少年不知怎么的,清瘦的身形猛然挣扎起来,目眦尽裂的看向他们后方,嘴里呜呜出声,像是在求救。 清凌凌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懒散和冷意,“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识相点就当看不见!多管闲事!”几人警惕的转头,但看清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楼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穷人,一口啐道, “你一个人还能对付我们四个?别不知天高地厚!” 那被压制捂嘴的少年快要哭出来,看着背剑的女子,只当她是话本里救人于水火的女侠,能解了他当下困境。 楼筱当然不会让他失望,飘身突然欺近, 在他们慌忙去抽出身上武器时,她已经一边一脚踢飞俩人, 然后脚步一转就翻身跃到少年面前,当着他的面与那腌臜男子交手, 几招之后对方被她捏住手腕,少年人呆立着不敢动,生怕碍了她的手, 耳边只听得一声诡异闷响,随即而来便是哭天抢地,好似她折断的,是这腌臜男人命而不是一节骨头。 还有一个见状不对要跑,楼筱随手拾起螺阳画舫里随处可见的插花,一个运气便射出去,正中对方肩上。 为防止惹出大事,她也没想要他们的命。 楼筱随那三个喽啰逃跑,并不追赶, 倒是眼前这个图谋不轨的主谋家伙…… 她问旁边惊魂未定的少年,“你说怎么处理好?” “杀了!杀了!” 第171章 不靠谱岳天赐 惊魂未定, 少年红着眼眶,得了自由便张牙舞爪的踢向差点对他图谋不轨的家伙, 被楼筱压制的人毫无还手之力,少年没什么力道又踢又打,也不过是在其身上增添一点皮外伤而已。 血都没见着。 嘴里喊着杀,公鸭嗓又破音还带着颤抖, 没觉出多少杀意,倒是有几分可怜兮兮。 楼筱直觉这孩子吓哭了,但顾忌着少年面子,假装没发现他低头快速的擦过眼角。 楼筱等他发泄够了,脚下狂徒双手抱头装鹌鹑不敢动了,一切安静下来后, 少年不受控制的呜咽和吸鼻涕声明显的无法忽视。 楼筱往身上摸了摸,只摸到了几颗还未进肚的蜜饯和花生,没有手帕。 犹豫一下还是递到他眼前,聊做安慰。 少年愣了一下,小声拒绝了。 但楼筱真退回的时候他又拿抬起头拿了两粒花生,说了声,“谢谢。” 深呼吸几口勉强压住自己继续哭泣的趋势,楼筱把掌心里的蜜饯扔进嘴里,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杀了他?”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脚下传来求饶声,“饶命!饶命!我就是喝多了酒鬼迷心窍!嘴上说说而已!其实什么都没做啊!” 是还没来得及吧?! 少年气极又咬牙抬腿踢了一脚,楼筱正要再问,他却闷声说道, “……算了,滚吧。” 这么宽宏大量?刚刚不是还说要杀了么? 楼筱还未说什么,某人已经迫不及待跪下感谢,生怕对方反悔, “多谢您大人有大量,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她瞅了一眼少年,他却迅速扭头不让她看到脸上的红肿, 事主都这么说了,她就松开了力道, 拖着手连滚带爬的逃离,楼筱拍拍手要走,那少年追了半步叫住他, “女侠!能……再帮帮我么?” 楼筱停住脚回头,就瞧见他水润的眼珠和躲闪的目光,对自己哭的不成样子很是羞愧, “我的朋友……他们不见了,你能帮我找他们么?” 他现在属实不敢自己一个人乱走了。 才不过半个时辰前,这群少年少女还在兴致勃勃装大人,满怀好奇的进来要看花魁, 如今其中一个嗓门最大的也胆子最大的,竟然害怕了。 年轻人第一次经历危险,害怕也正常。 楼筱点点头,“好吧。你说,他们都是谁?怎么不见的?在哪儿不见的?” 少年红着眼眶似哭似笑,“谢谢女侠!我叫岳天赐,是——” “横剑山庄的人。”楼筱一听他的姓就反应过来接了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岳天赐呆了一下,倒是没奇怪她认识他名字,但是忽然想起刚刚在岸边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撒的谎, 脸上臊的慌,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白书生性子太弱了,我们就是想让他胆子大一点……反正都是借了我的名头,惹了祸也算我头上不是……” 见楼筱不信,他生怕她反悔答应的事,急忙解释,“他很自卑,老是被人欺负,我们带着他也是想让他见见世面,锻炼锻炼胆子,真的没有恶意。” 舞台的乐声传来,在空旷的走廊里,楼筱歪头疑问,“真不是欺负他?” 那个巴掌脸的清秀小男孩,被他们推出来担了“横剑山庄小公子”的名头,也不知道有多怕。 “真不是。银子都是我付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下意识不想让阿姐知道他来螺阳画舫, 但消息又必定会传回去,不如让白书生露脸来,到时候阿姐问起,也只说借自己名字的人多的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人想的浅,真没觉得自己在欺负白书生,他们都带他玩了,怎么算欺负呢? 楼筱扫了他几眼,确定他只是个缺心眼的家伙,心下叹气, 他这一番作为,在那个清秀小男孩眼里,又是否算欺负呢? “好吧……你最后看见他们是在哪儿,什么时候?” 楼筱问起来,很快就再次发现这少年的不靠谱, “在座位上吧……他们一个说要去如厕,一个说有人找,但是很久都没回来,我就自己出来找人了。” 谁知道碰到等候已久居心叵测的几人,差一点就…… “何希最是稳重,绝对不会那么久不回来,于东灵咋咋呼呼的,也没别的朋友,怎么会有人找他……” 联系他走出来后被人围堵的情况,岳天赐只能想到,他们俩也被人拖走了! 楼筱无语的盯着他,“你不早说?就不该放人。” 岳天赐喏喏道,“对不起,我、我一时糊涂了。” 如今往哪里找?螺阳画舫占地极广,屋子层层叠叠,数百房间以画廊连着,蜿蜒曲折, 不熟悉路的他们要找到两个人谈何容易。 楼筱停下脚步四处查看,过一会儿又疾步往前走去 岳天赐还以为她生气了嫌麻烦不肯帮忙,慌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连开口多问两句都不敢。 总感觉会被她骂—— 只知道锲而不舍的跟着她,眼巴巴的望着她,希望她好心帮忙。 万一他们俩人出事,他阿姐知道了, 到时候告诉家人,他不知道要被骂多久—— 一想到横剑山庄内,他那数不清的长辈们对他的念叨,他简直头痛欲裂。 他越想越怕,可是楼筱不理会他,连个眼神都欠奉, 生怕来螺阳画舫消费的事败露,他伸手去拉她的袖口,想着都是大人, 就按照他和阿姐撒娇的套路,她应该会帮忙的吧? 一只手怯生生拖了她袖口,楼筱皱眉回头还以为他又有什么事忘记了, 却看到岳天赐拉着她,好不可怜的向她确认,“你会帮我找到他们的,对吧?” 楼筱神色未动,垂眸看一眼他的爪子, 他迅速缩回手,神色萎靡,低低说了声,“求你了。” 他在家里这招数百试不爽,从未有不成功的。 她应该会答应的吧? “你——” 刚吐出一个字,楼筱便感觉身后一股杀气直冲而来, 她一掌把身前的少年推开,转头望着杀气来的方向, 谁那么大胆? 第172章 横剑山庄岳鹏宇 岳天赐“哎呦”一声连退几步,手扶住了背后门框才站稳, 抬眼时就只看见两个身影打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 定睛一看,岳天赐腿一软就想逃, 但如今两个朋友的下落还未知,他跑了谁来帮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喊道, “别打了——阿姐!她是好人!” 两个女人就当没听见,正是兴致极高,遇见了好对手,谁都不想轻易结束。 若说一开始以为对方是骗自家傻弟弟的江湖浪荡子, 但真交了手,也见了面,岳鹏羽却觉得,若是她真对天赐有意,她似乎也能勉强同意了。 前提是她愿意。 这女子越打越兴奋的劲儿,连看都没看天赐一眼,看来确实是她误会。 岳天赐急得快要自己动手拦人,公鸭般的嗓子喊起来, “阿姐!我们还要去救人!你不要浪费我们时间了!” 这一句话成功让岳鹏宇怒火起,她与楼筱眼神示意,以武者的默契各自收手, 然后沉了眉眼大步走到岳天赐面前揪住他耳朵就拖走, “反了天了!你明明下了学还谎称是先生留课堂,带一帮子人来螺阳画舫消遣?!要不是我今日突然去看你,还不知你竟敢有这大志向?! 看看你自己才多大?到底谁消遣谁?!” 正是叛逆的年龄,少年人很是不服气,中气十足的喊道,“我长大了!来看看玉珩公子怎么了?他长的好会跳舞还会作诗,我敬仰他还不行吗?!松手……疼疼疼!” “会顶嘴了!”岳鹏宇空着的食指点点他,“看我回去不报给大姐二姐三哥……” 还没说完岳天赐滑跪,用刚刚跟楼筱同样的装可怜动作揪住岳鹏宇衣角,仰头可怜兮兮的说道,“阿姐我错了,别告诉他们……” 看完全程目瞪口呆的楼筱:……感情真好,告辞。 眼看楼筱要走,姐弟俩也不吵了齐齐喊道, “女侠留步!” 倒是整齐。 楼筱回头,岳鹏宇还在想自己拿什么理由留人呢, 岳天赐已经开口了,“你答应了帮我找朋友的……” 楼筱指指他身边那位高挑女子,“你阿姐来了。” 就不用我了吧? 岳天赐嘟囔了一句,“万一……我怕她一个人打不过……啊!阿姐轻点!” 被怀疑实力的岳鹏宇把他耳朵揪了一圈,咬着牙说道,“从小到大,我哪一次没打过,啊? 你哪一次惹事我没给你摆平?说吧,你又搞出啥事儿了?” 岳天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楼筱见状开口解围道, “他们一行人似乎失散了,其中有一个叫何希,一个叫于冬灵。我见到他的时候……” 她看见岳天赐拼命使眼色让她别说了,可楼筱才不管,他就该有人来管教管教, “他被几人按住了,差点儿拖到房间里去。” 后面会发生什么,在螺阳画舫不用猜就知道了吧? 岳鹏宇自然是清楚的,她大岳天赐些,已经接手了横剑山庄部分产业, 成年人的世界会发生什么,自然都懂。 她听了就更是愤怒,岳天赐才多大?敢向他动心思? “人呢?” 自家傻弟弟怎么处理先放在一边,她问起那“几人”。 楼筱摊手,“他打了对方一顿,然后说算了。” 岳鹏宇眉眼都皱了,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弟弟,“放了?就怕出了事被我知道?” 岳天赐弱弱的回道,“我打的挺用力的……她也碎了他的腕骨,其实我觉得可以了……” 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岳鹏宇觉得自己脑门又开始疼了, 但念及他那失踪的朋友,他还是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谁让这一行都是他的主意呢。 要教育还是先回了家再说。 岳鹏宇松开他的耳朵,站直了身体双手抱拳向楼筱行礼道, “多谢侠女救了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他年少无知,任性妄为,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楼筱回礼道,“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俩人打了一架未分胜负,但互相欣赏,岳鹏宇见她行止有度,结交之心起了,便开口自我介绍起来, “在下横剑山庄,岳鹏宇。这位是家中的小弟,岳天赐。自小备受宠爱,是以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小声抱怨道,“就不能用个好词吗……” 楼筱失笑,“他还算讲义气,遇见危机后第一个想的就是去救朋友。” 岳鹏宇斜了岳天赐一眼,看见他脸上的得意又泼了一盆冷水, “可惜实力不济,到底还是得求人。说到底也是因着他起了心思贸来这里的缘故。 他们失踪了不一定是遇到危险,何希我知道,她是个稳重的,至于另一位…… 不就是找人么,螺阳画舫里还没有银子办不到的事儿。” 她把不远处不知静立多久的侍儿招过来,低头吩咐几句, 接着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塞给侍儿,楼筱没看清有多少,但从侍儿脸上忍不住的喜意看出来,应当不是小数目。 横剑山庄,好似确实很有钱啊。 “先去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受伤,怎么罚你,回家再说!” 岳鹏宇严厉的瞪了一眼岳天赐,然后转了温和声音对楼筱邀请道, “螺阳画舫的美酒乃是云苏一绝,点心也颇受推崇。 在下与女侠甚是投缘,不如一起品酒谈心,等螺阳的人找到天赐的朋友了,大家也好放心。” 楼筱一听是酒就想拒绝,可是对方是岳鹏宇,她就一口答应下来, “好。” 岳鹏宇见此十分开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一下手问道, “哎呀,差点忘记了,还不知如何称呼女侠?” 楼筱眨眨眼,随口编的假名在心中绕了一圈还是未说出口, 但若是说了自己真名又怕被知道了身份, 到最后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在下,赵小楼。” “好名字,”岳鹏宇客气的称赞,侧身做邀请状,“那么赵女侠,请。” “请。” 俩人并排而行, 滑跪后的岳天赐无人搀扶,自己利索的爬起来后追在俩人身后嘴里喊着, “阿姐,你确信他们能找到人么……要不我们还是……” “闭嘴。” 第173章 差一点点 在岳天赐不依不饶的纠缠下,他的阿姐简直不胜其烦。 好在小楼女侠通情达理,信守承诺,主动接下和他一起去寻人的要求。 “阿姐你等着就行,辰时一过无论有没有找到人我们都会回来的。” 岳天赐自觉是小团体老大,自然要罩着他们, 哪怕回了家被揍哭,他也一定去找人,任何一人出了事他心里都过不去。 岳鹏宇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去寻人的,横剑山庄的人在螺阳画舫闹事了也不好看, 她原就是来抓自家弟弟的,如今他安好, 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别的小孩子如何。 岳鹏宇想着他既然来了,让他见识人心险恶也好, 叫了身后跟着的护卫跟着他,对楼筱抱歉的说道,“有劳女侠了。” “举手之劳。”话音落,岳天赐就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走走走!刚刚收了我阿姐银钱的侍儿呢?有没有看到何希和于冬灵? 他们一个穿的枣红色衣服,看起来木呆呆的,一个又瘦又高跟竹竿一样也不太聪明……” 楼筱斜他一眼心想,怎么在他眼里好像别人都没他脑子好使似的? 三人没走出几步就有侍儿来报,被岳天赐拦了下来,急吼吼的问道, “是不是有消息了?他们在哪儿?” 侍儿是个脸生的,他看起来年纪还小,但也知道规矩,不敢开口。 还是岳天赐报上阿姐名字了,才得到消息, “那位枣红色衣裳的女子迷了路,走到后院去了,刚刚才被请出来呢。 至于另外一位……还没有下落。” “那有没有看到三个鬼鬼祟祟的男的,其中一个手腕断了那种?” 侍儿摇摇头,这螺阳画舫里客人什么都有,他怎么能确定呢? “那就剩于东灵了……怎么办?”他求助的望向楼筱, 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一间间探”了。 楼筱看一眼岳天赐身后的沉默方脸护卫,与他对视一眼后, 有了默契,让他守着这位不靠谱小公子。 其余的还是她自己来吧。 她踩着栏杆一手攀住窗棱,跃上了彩灯之上将下面一览无余。 岳天赐扒着栏杆疑惑道,“你干什么呀?” 干什么,找人咯。 眼前的一切在慢慢模糊和缓慢,包括声音、画面, 她看到了岳天赐站在栏杆处继续说了什么,但已经不甚明晰, 乐声、人声,脚步声,杯盏碰撞声,喘息声…… 就像一层一层的幕布被她挑开,放大,四周的一切用声音来组成了另一幅画面, 任何一个微不可察的细小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 就像她曾经无数次站在云雾山峰,被师父要求做到静心凝气后,所感知的那样。 声音的辨别比肉眼所见更加真实,楼筱还记得那几个贼人的声音,还有那个叫做于冬灵的少年,和岳天赐差不多的破嗓子。 “……滚!怎么伺候的!” “……再说这玉佩,那可是花了我足足六百多两,绝对再也见不到这品相了……” “……玉珩算什么!和墨柳书院山长、云苏城的裴家有了首尾才……” “……这三万两白银,还望大人笑纳,这盐税之事您看……” “……别碰我……求你了……唔” 一切都感官清晰起来,如同神魂回笼,楼筱眼神一凛跳下彩灯, 朝着楼下一个狭窄的小道赶去。 岳天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看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就跑了, 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她走了?不管了?” 方脸护卫好歹懂一些,小声说道,“小公子,我们先跟上去吧?” 后知后觉的岳天赐撒腿就朝着她的方向跑去,也不管路上会不会撞到谁了, “呼!她是不是看到谁了?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啊!她人呢?!” 护卫及时拉住他,勉强跟上楼筱的步子, 螺阳画舫的房屋密集且道路曲折,这一路来从灯火辉煌的走廊,变成了狭窄暗色的无数关闭的客房, 岳天赐再是不懂事,走过这些客房的时候听到某些暧昧声音,还是瞬间明白了里面的人都在干什么。 他一开始难以置信,因为一直以来都以为螺阳画舫是风雅之地,怎么会行这等腌臜事? 可是转念一想,阿姐也偶尔会来,难道她也…… 单纯的少年只觉得浑身不适,一边唾弃着现在发生的一切,但一边又觉得明明是自己不懂…… 玉珩公子他,也会……那个吗? 岳天赐神思不属,听得前方“轰”一声响,随后就是和他之前发生的事无两样。 惨叫、拳头到肉体身上的闷声,还有……哭泣声。 岳天赐赶到的时候,扶着被一脚踹开的木门喘的胸口如针扎一样疼。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影,还有那嘶哑的哭泣声, “于冬灵!” 那身影颤抖了一下,把身子缩的更厉害了。 岳天赐急忙蹲下身查看他有无受伤,“别怕!别怕我们来了!你没事了!哪里受伤了没?你说话呀!” 把脸埋进袖口死也不肯抬头的少年时不时抽泣一声,就是不肯有半句回话, 岳天赐抬头求助正在绑人的楼筱,“小楼姐姐……怎么办?他不肯听我说话……” 被他的称呼惊了一瞬的楼筱忍不住大了力道,塞住了嘴的贼人疼得哼了一声,又得了她一拳头。 “吓到了吧,过会儿就回过神来了。你……”她看着岳天赐的护卫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倒是很上道, “我去多带点人过来抓人,还请女侠看住我们小公子。” 楼筱点点头,而岳天赐已经跪在了地上,趴伏着小声安慰被吓傻了的少年。 “别怕,我们把这几个狂徒都杀了好不好? 我去与官府说一声,保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看看我,别哭啦,我刚刚也遇到一样的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咱们都好好的,我阿姐来寻我了,这里不好玩,我们这就回家吧。” 好说歹说,躺在地上的少年才露出一双眼睛点头, 不小心看到了楼筱的身影,整个人又飞快的缩成一团,任岳天赐怎么说都不搭理了。 第174章 白书生 岳鹏宇的人来的很快,把被绑了的歹徒拎起来,让岳天赐好好辨认一番。 发现不是他遇到的那几个,他还有些郁闷,“他们是一伙的么?怎么专盯着我们……” 他把其中一人口里被小楼女侠塞的布团儿拉开,问道,“为什么盯上我们来?可有得罪过你们?” 方脸侍卫扶额,自家小公子确实……太天真了。 那歹徒“呸”了一声吐出血和牙齿,眼也不看他,被身后的侍卫一脚踢地上了,也才哼哼了几声。 楼筱走出屋外拍拍手,回头看岳天赐指挥着横剑山庄的人抱起于冬灵, 又披了件外衣在他身上,一手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 虽然天真且不靠谱,但毕竟年龄还小,也没啥坏心思。 两边拥挤的客房有的大开门窗走出来看热闹, 有的只开了条缝隙,贴着门一声不吭, 她搞出的动静不算大,但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楼筱冷脸环视过去,那些偷看的不知怎么就觉得后背发凉,一个个都关上门窗,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先岳天赐几步走出这暗处的客房,甫一踏入明亮的走廊,就看到了另一个眼熟的身影, 他贴着栏杆小心翼翼的低头朝她的方向走过来,脸上满是惊惶和冷汗。 一行人里,岳天赐没说他失踪不见,现在理应在舞台看表演才对。 怎么跑这里来了? 可不能再出事了。 楼筱站到他面前挡住路,在他吓得抬头后退半步的时候, 看清她的笑脸后松了一口气, “是、是你啊……女侠……” 白净巴掌脸,看起来畏缩都样子, 离的近了楼筱发现他眼珠很黑,似乎罩着一层迷雾,看不清他真实的模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太危险了。”楼筱看了看四周,“你们一起的人呢?还有乱跑的么?” 对方低垂了头,声音细弱,“不知道去哪里了,丢下了我一个……我是来找人呢……女侠看到他们了么?” 楼筱点头声音凝重,“你别乱跑了,我等下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过会儿就回家去吧。” “哦,好。”小男孩眼神划过她身后的暗处房间,有些不情愿和细微的失望,但还是很乖巧的答应了下来。 ……真可惜。 他以为楼筱会立刻带着他走,却没想到她站着像是在等人, 眼神下垂着眨了眨,他抬头和她说道,“女侠……我们……” 楼筱“啊”一声,“怎么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被岳天赐拉出来假装他的小男孩,是叫…… “我叫……岳天赐。” “白书生!!” 楼筱眉一挑,假装没看见撒谎小男孩涨红的脸,回头就看到岳天赐跑出来拉着巴掌脸小男孩左看右看一脸责备, “不是让你和他们一起么?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你这么弱,万一……” 万一遇到和他一样的事怎么办? 他还能挣扎一下,白书生这柔弱样子岂不是毫无反抗可能。 涨红脸的小男孩看一眼没注意到他们的女侠,眼神暗沉微不可察的打量过岳天赐的身上, 看到他们身后护卫抱着的缩成一团不肯露面的于冬灵,嘴角微动。 神经大条的岳天赐拉着他快走两步,压低声音与他耳语,“别看他,发生了点事儿,他心情很不好。” 白书生状似无意的问道,“什么事啊……他走不了路了吗?” “……唉,你别问!” 岳天赐垂头丧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到底知道说出来不好听,嘴上闭的紧。 白书生在他没注意到时候,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看装死的于冬灵, 忽而发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他立刻扬起笑脸来,对上楼筱探究的眼。 “女、女侠,我刚刚不是有意……骗你的,还请您别生气。” 听到这话的岳天赐猛的抬头,眼神在小楼女侠和白书生之间来回转, “怎么了?生气什么了?” 见楼筱不吭声,他第一时间就为自己罩的“小弟”说话, “小楼女侠,他胆子小的很,也不大会说话。要是有得罪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就算了吧……” 楼筱才不会计较,她就是觉得这个看起来柔弱的白书生……有点怪怪的。 她不回应,岳天赐扭过头去和白书生叽叽咕咕,“你说什么惹她生气了?给我说说,我去和她解释……” 白书生眼神小心看一眼楼筱,然后有些委屈的说道, “她问我是谁,我就……说了你的名字。你之前在岸边不是说……我怕你穿帮了,所以……” 他磕磕碰碰的解释着,差点快哭了,一副全然为岳天赐着想的样子, 而岳天赐一拍手安慰他,“不是你的错,别难过,多大点事啊!她不会生气的。” 说完自告奋勇要再和她分说明白,却见小楼女侠似乎看见了熟人眉眼一笑, 对着他抱歉道,“劳烦你替我给你阿姐道个歉,今日事多,不宜再聚。 有缘再见,我很乐意与她好好切磋切磋。” 她看起来很真诚,岳天赐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嘟囔着说道, “什么叫有缘?你住在哪里?我怎么找到你?” 看着步步走近的萧正度,楼筱笑到,“近些日子我都会在云苏城,若有缘必定很快再见。” 岳天赐还要说什么,就看见她身边走近一个高大的异族装扮的男子, 仔细一瞧,那眼珠眼色也和他们不一样呢! 就是看人有点慎人。 岳天赐呆呆地和他们摆手再见, 和护卫一起去阿姐那里的路上,白书生问起岳天赐,“之前你不见,发生了什么吗?于冬灵他……怎么了?” 岳天赐甩头忘掉自己经历的事,只说道,“我阿姐来找我了,这次回去,怕是少不了一顿念叨。 他要静养一段时间,有些吓着了,都是我不好……” 白书生眼神垂下,嘴角毫无温度的勾起,”怎么会呢,天赐你对我们最好了。 你阿姐来啦?……看来她很在意你啊。” 岳天赐承认,“阿姐最疼我了,我去求求她,希望她别告诉家里人。” “真好。” 白书生眼神凉凉,“真好。” 第175章 横剑山庄过去 “说是去透气,原来背着我偷偷玩儿呢。”萧正度半真半假的抱怨,扫一眼楼筱身后的数人,特别是那几个被护卫绑住的,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抓了何人?” 楼筱扯了一下他袖子,“遇见有人行不轨之事,顺手打了一顿。后面的事我不好掺和,走吧。” “不轨?云苏城还有人敢打横剑山庄的人主意,看起来这个山庄,也不怎么样。” 萧正度笑道,“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白了他一眼,楼筱解释道, “横剑山庄人丁兴旺,老庄主已经退居幕后,轮不到最小的掌权, 而且看他好友都是书生,应是已经排除在家中权力之外了。” 武林世家之子去书院念书,是要让他去考科举么? 萧正度思及皇家之事,先帝宫中众多子女,有偏爱的自然就有冷落的。 只是江湖中哪怕不喜幼子,也并未苛刻对待,而他…… 谁能想到身为皇家子还会差点饿死病死呢。 “那刚刚那些是他的护卫了?他们要去报官么?” 并肩而行的俩人低声说着话,四周射来的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让萧正度有些不耐烦, 不论是在看他还是她,都很让人很不爽。 京城有几人敢直视他?他一个眼光都能吓哭好几个心智不够成熟的官吏了。 他有意引着楼筱往外走,因为已经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了。 “是岳鹏宇的护卫,应该不会报官。估计是按江湖规矩处理了。” 又听得一个陌生名字,萧正度只望着她等她分说明白, 楼筱扭身绕过跌跌撞撞的客人,继续说道,“横剑山庄小公子岳天赐的阿姐,武功不错,应当在横剑山庄有些份量。” 嘴角勾起一抹笑,萧正度表情耐人寻味,“看起来收获颇丰,你是早有准备啊。” 楼筱摆手,“不算是,只是估摸着横剑山庄的必定会来这儿罢了。 我与岳鹏宇交了手,惺惺相惜,等下她应当会来人寻我。” 也就是,他们暂时还不能走。 俩人的脚步一顿,萧正度心中有些燥意, 螺阳画舫内烛火通明,不知名的香味悠长浓郁,他正是忍不得的年纪,之前在温泉又…… 他语气极为不好的叫来侍儿,“寻一间清净的房间,不许点彩灯必须开窗通风,再备一壶冷茶来。带路!” 楼筱斜着眼表情有些惊讶,不知道他怎么了, 只发现他似乎在躲自己的视线,不知怎么就让她想起温泉那日来。 他风风火火的走在前头,楼筱慢吞吞跟着,偶尔有想要来投怀送抱的被她巧妙躲开, 再抬头时就看见萧正度回身来,眼神在催促。 独立且通风良好的“清净”房间有一种冷清味道, 烛火如豆苗,房中垂下的丝绦带着暗金色, 大开的窗户撒进来银白月光,案几上的烛台拉出长长的影子,然后被萧正度坐下的身体全都遮住。 等侍儿送来了冷茶,他便迫不及待仰头饮尽, 楼筱站到窗边望着螺阳画舫外的云苏城夜景,虽还是比不上她刚刚在屋顶看到的,但是已然不错了。 等他的呼吸声缓和了,楼筱才转头来好笑的问他,“冷静了?” 萧正度抬眼看了她一下撇过头不理,楼筱转过身,双手肘靠在窗棱,背对着月光非常理解的说道, “灯油里应是加了东西,不适也正常。” 萧正度不想提起自己的囧状,转移话题道, “你说岳鹏宇会来寻你,可有把握?不若趁此机会与我说说这横剑山庄?到底什么来头?” 背对着月光的楼筱点点头,跟随他的话题,“你们需要门客,江湖门派或世家也会希望自己门下有更多武学人才。 横剑山庄原本已经快要式微,出了老庄主一个武学奇才,娶云苏城一个茶坊的女儿成亲,数年拼搏,才又重回荣光。 只是没多久,第一任妻死去。后来接连成亲、生育,横剑山庄风水养人,孩子个个都活了下来,妻却个个早逝。” 萧正度顺嘴一提,“如此不合常理,没有人怀疑么?” “自然有,只是不了了之罢了。”她转过身去望窗外夜景, “最后众人只说他命硬,克死枕边之人。” 彼时横剑山庄已经在江湖有了名望,老庄主手段实力强劲,没有人敢惹。 反正听师父说起不大看的上他,当初拉着她满地图找人与她“切磋”,也从未想过寻他。 哪怕当时横剑山庄名望空前。 只是再如何辉煌,也都有日落西山之时。 随着老庄主年迈,横剑山庄内诸多子女分配资源不均,听说也是斗来斗去,各怀鬼胎。 “这点倒是和我家差不多了。”萧正度补了些他知道的, “大奚朝历来女子主天下,先帝以男子之身登基,自然有诸多人以他为榜样。” 什么榜样?自然是秽乱不堪。 而如今先帝仙去,而这位“老庄主”还活着。 横剑山庄人丁兴旺,却并不是一条心。为争夺更多资源,当然身边需要更多人才。 而武功高强且无靠山之人,自然是招揽的首选。 “所以她一定会来邀请我……” 楼筱十分自信。 而已经在皇位之争中站在胜利一方的萧正度,对这小小江湖世家中的争斗有了几分兴趣, 成功了的人回头看别人挣扎的身影,可能会有一番感慨吧? “你要帮岳鹏宇?我觉得先不急,先把人都摸清楚了再说,谁占了什么产业、宠爱、背后有谁助力、哪些谋士、还有……” 熟门熟路的萧正度一一说来,看到楼筱那脸皱成一团,光听着就十分难受的样子, 笑她,“这算什么,我们……” 陛下和他们一起,谋划了多少年才一步步打败前郑王。 楼筱打断他的得意,不解道, “我为什么要帮他们?谁当庄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萧正度的思维已经固定了,第一时间就计划起助谁一臂之力, 而楼筱牢记自己的使命, “我们只是来查案的呀。到时候查明真相……” 该入大牢入大牢,该获罪的,谁都跑不了。 谁要去玩权力游戏。 第176章 惊鸿一瞥 争权夺利这种事,她真不擅长。 萧正度自我检讨,确实如她所说的一般,没那个必要掺和进去。 区区江湖世家,所争的也不过是一点蝇头小利,哪里值得他注意? 他摇摇头把刚刚的想法甩出脑袋,“那这把剑……” “老庄主的锻造之物。他习武,爱剑,凡亲手所铸,必定嵌刻独特纹路。” 如此是否太过张扬? 楼筱伸手摸了一把被布条裹紧的身后剑,“他当然不会明明白白的写上名字,文人字有不同,武者凡力度有关差别也极为明显。 他虽年老,却不可小看,若是知道我们怀疑他,怕是会警惕非常。” 话音落,门外已经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萧正度与楼筱对视一眼,门外小心翼翼的声音来自于螺阳画舫的侍儿, “大人,有人求见。” 萧正度声音有些微不耐烦,“来者何人?” “横剑山庄持剑堂堂主石庆见过赵女侠,还有这位侠士。”从侍儿身后走出来的,便是岳鹏宇身边的方脸护卫, 萧正度只点了头看向楼筱,楼筱态度良好,“进来吧,有什么事么?” 石庆抱拳行礼后,直了身子和站在窗边的楼筱说道, “我家小姐让属下带话,说今日处理贼人为先,怠慢女侠了。 明日云苏城外千山寺秘籍比武大会,请问您可要前去观赏?小姐给您留了位置,静待您的到来。届时十分期望能和您一起探讨武学精妙。” 楼筱顺着月光走出,站在萧正度的旁边示意,“独我一人可不行,还有他呢。” 石庆见状立刻接话来,“自然不会亏待了小姐好友,那就这么说定了。如此,小姐恭候您的大驾。” 他抱拳后转身离开,萧正度习惯了别人对着他的卑躬屈膝, 没了酉山王的身份,江湖人眼中的倒是只看见她了,心中不快眼中不屑,“真是无礼。” “江湖人不拘小节,倒也不必苛责。”楼筱坐到他身边给自己也倒一杯冷茶, 闻了闻后浅饮一口,“这茶……” 萧正度立马警觉的挺直了背,“怎么了?有毒?” 那彩灯灯芯里加了料,吃食里难道也有?! 楼筱不置可否,他先夺了她手中余下的茶重重放下,溅自己满胸膛的水渍, 然后问她,“知道有问题还喝?!” 可是他自己已经喝了许多, 捂了胸口立刻给自己把脉,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后,正要站起身拉着她一起去寻边太医诊治, 却见楼筱无辜的睁大眼睛,看起来是一点不慌。 他明白了。 “逗我玩?”萧正度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庆幸,放了她的手“啪”一下坐下来,没好气的等她解释。 “冤枉,我可什么都没说。”楼筱笑呵呵的表示道歉, “茶里添了些花瓣没分辨出来,让你误会了,抱歉。” “你……”就是故意的吧? 萧正度无可指责,气呼呼的从袖中拿出手帕擦水渍,久未自己动手的他越擦越烦,而门外又来了侍儿等着,萧正度已经懒得抬眼看了。 反正也不会是寻他,只视他如无物,何必管?让她自己理会去。 楼筱在一旁笑他,“一点事就生气了,怎么长成这般高大的,莫不是……” 她弯腰拿一根指头戳他的肩膀,“莫不是充气来的,戳破就萎只剩一张皮,里面实际还是个几岁的小奶娃。” 萧正度第一次被人这样形容,真是气的想笑, 他没发现自己真像个小孩那样扭身挣脱开她的手,背过她去继续擦衣襟。 “我才不会萎。”他像是强撑着嘟囔道,“哪有人这么说男子的,你别太过分了。” 本来就被外面彩灯里加的香料搞得心浮气躁的,好不容易一壶冷茶冷静下来了,还要听她这般胡话。 她要真有那意思就算了,偏偏是…… 萧正度转移话题,“有侍儿外面等着,怕不是又有人来寻你。” 楼筱见他不好意思也就不逗他了,直起身见侍儿低了头请示, “大人您看……”要怎么处理? “花?哪儿来的?”那侍儿手中捧着一捧野花,长长短短,颜色各异,和精致美丽完全不搭边,倒像是路边随意采来, 送到楼筱眼前时,她满头雾水。 侍儿低头恭敬道,“奴在门口时有人特意嘱咐奴给您送来,说今夜夜色撩人,您可以站在窗口,再看看窗外的云苏城,必不能叫您失望。” 楼筱犹豫一下接过来左看右看没发现可疑的,便让侍儿走了, 萧正度一边擦衣襟一边吐槽,“惹了谁家儿郎心动,巴巴的给你送花来。野花粗鄙,显然是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连名字也不曾留下。” 楼筱手指拨开了还沾着露水的野花,花丛里飞出一只小小的迷路的甲虫,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楼筱心下一动,起身挪到大开的窗前往外看去, 云苏城还是刚刚那样,有夜游的人群熙熙攘攘,翘起的房檐下点起的烛火,和天空星子交相辉映。 她眼光扫过层叠的屋顶,还有形形色色的人群,突然就定住了目光。 人群中有一人着雪青锦衣,逆流站在马车旁正仰头望着她, 见她终于发现了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夜晚的水汽,楼筱能想象他在银饰丁玲声中摘下手里的花儿,最后捏紧了狠狠吸上一口的样子。 说不清是笑容耀眼,还是烛火之下,他发上的银饰耀眼。 好似只是想见她这一面,却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她追上来, 他依依不舍的看着她,隔着葳蕤烛火,人声鼎沸,用目光说了千言万语, 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 或许只有一瞬,或许已经过了许久, 楼筱眨眼之时,他已钻入了马车,朝着云苏城城门疾驰而去。 即刻就要关闭的城门,刚好让他最后一个通过,杜绝了她追上去的可能。 莫惊春。 “看什么呢?”萧正度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也支着脑袋往外看。 “没什么。” 第177章 千山寺 第二日,她也走上了出城的道路。 云苏城外千山寺深藏在山林之中,一路上楼筱见到了为数不少的江湖人,或独自行走,或成群结队。 像他们这样一辆轻简马车出行的,倒是少见了。 尔柳一身素衣,和车夫分坐两边亲自驾驶马车, 他身后背着被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面容普通,看起来并不惹眼, 而楼筱趴在窗边左看右看,一点不怕和众多看起来不好惹的江湖人对上视线。 大黑辫子的女孩大大方方的看着你,眼中没有惧怕也没有挑衅,更没有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们江湖人,再是性子暴躁的也很难发脾气。 “刚刚应该把那位阿伯的桃子都买完的。”楼筱从窗户转过身,数着吃剩下的白玉糕, “不够吃了啊。” 萧正度挑起一角帘子往外看,对这群江湖人没有一点好感。 他和楼筱完全不同,不事生产且身带武器,无法无天自成一派的武林人士, 在他眼中意味着动乱和不安分,若是分散着做独行侠还好,成不了大事, 那种已经聚合在一起形成了势力的,简直就是朝廷一大隐患。 “整筐桃儿都进了你肚子,还有半斤熟牛肉、三个芝麻饼、五个包子,还不够你填肚子么?” 萧正度总是对她的好胃口感到惊诧,难以想象她在民间的时,谁能养的起她。 “勉勉强强吧。”楼筱把最后几块白玉糕扔进肚,拍拍手往外看去, “你怎么不好奇外面的江湖人?我还想着好好给你介绍他们呢。” 萧正度把帘子放下来,往后靠在马车后壁,不以为然的说道, “有什么好奇的,不过是……”一群匹夫。 他要脱口而出的话憋了回去, 若是说出轻视之语,岂不是也涉及了楼筱么。 他有些看不起路上这群衣着褴褛的所谓“江湖人”,其实楼筱也察觉到了, 也许他不能理解有人对武学的痴迷,也许只是不喜欢一部分武林人的意气用事,无视律法。 她并不生气,萧正度在皇宫中长大,久居京城, 不懂人间疾苦乃是高位者的通病,好歹他不会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来,楼筱并不会觉得他傲慢。 一样米养百样人,各人境遇不同,便有不同的人生。 “京城有京城的活法,民间有民间的活法。 江湖人或许活的粗糙,但自有其道义,换个角度看,他们其实很直白单纯。” 相处起来,比满身心眼子的家伙轻松多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就是没有念过书,容易被人愚弄。 萧正度看待问题与她不一样,经过这些天也算是知道了陛下为什么要把她放回民间来, 她看似出身民间,其实又和民间隔了一层, 她在为人处世上总对人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却又不是单纯, 她也许知道人心,却从未切身体会过人心。 而萧正度自己,从有记忆起就在亲自体会人心的多变与险恶, 便是被保护的萧正泽,心也和他一样,都是烂的。 宫中不可能生出她那般的人,她的心就像是多年被保护的很好的孩童,不惹尘埃。 萧正度看着她侧身望向窗外的身影,认错道,“是我狭隘了,你别放在心上。” “你不了解,没关系。”楼筱给了他一个笑容,问驾着马车的尔柳, “前方是否不能通行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马车停了下来, 楼筱掀开车帘利落的跳了出去,从她身边走过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喝”一声笑道, “女侠好身手!今日来的人可多呢,快走快走!不然什么都看不到喽!” 楼筱“哎”一声应到,“好嘞!您先走!” 萧正度正钻了个头下马车来,看一眼刚刚那人背影 ,纳闷道,“你认识?” 她摇摇头,“不认识。” 萧正度:…… “只能走上去了。”楼筱用下巴点点狭窄弯曲的石阶,“尔柳和你家护卫留下等着吧。我们上去就行。” 反正就看看热闹,也不会待太久。 尔柳不愿,“小姐,江湖人多杂乱,属下还是跟着你吧。” “能有什么事儿!我又不去比武!”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尔柳,“那你也一起去。不过别叫我小姐,哪儿有小姐混迹江湖的。” 她现在穿的要多素有多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儿女罢了。 萧正度直接就让自己的护卫留下了,和车夫一起原地等待, 而他和楼筱拾阶而上,与前前后后一众江湖人,慢慢的走上去往千山寺的道路。 尔柳混迹在人群中离他们几步远,如楼筱所愿不引人注意。 山路难行,若不是偶尔有一个褪色的石碑指引方向,萧正度还以为他们已经迷了路。 偶尔有急一些的从他们身边跑过,带起一阵劲风,让被迫让路的萧正度十分不快。 只是不快的又岂止他一个,前方疾跑的撞上别人,一声“抱歉”也无, 自然就惹来了争吵。 声声渐急,谁也不肯让步,连来说和的人也止不了双方怒气, 最终还是到了不得不打一场的地步。 好歹还知道不堵塞道路,俩人一前一后行入林中,没多久就听见刀剑声起, 而他们身边人只说笑几声,便继续前行。 萧正度路过时多看了两眼,楼筱拉了他一把,“要不你也去?” “不去!”他斩钉截铁头也不回, “这路怎么这么难走,难怪一个不如意就吵起来。” 他这是什么娇贵毛病,才几步路就嫌弃了? 楼筱追上他笑道,“我有一法子不走路,来。” “什么?” 萧正度回头就被她环了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你、你干什么?!” 楼筱不以为然,“带你飞过去啊。” 她的轻身术,可比他的好多了。 在被她带着脚下一空,掠过人群时, 萧正度一手捏住了她肩,绝对不承认自己有点怕,“我也会!你放我下去!” “你会你怎么不用。 别乱动啊,待会儿在众江湖儿女眼前摔下去会很没面子的。” 第178章 岳鹏宇心思 岳鹏宇信守承诺,早叫了那方脸堂主等着她来。 她甫一露脸就被横剑山庄的人请走,让刚刚走在她前后的众人互相打听, 那是何人? 可是被问的都摇摇头,只说不知。 “能被横剑山庄的人亲自请,想来不是寻常人,莫不是特意请来的外援?” “都说这一次比武来了不少高手,那秘籍看来是真的。我等虽然比不过,但争它一争也无憾。” 谁知道会不会出个意外,就落在自己头上了呢。 高手也会累,也会失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抱着侥幸心理的,也不在少数。 萧正度的身量很难不引人注意,千山寺内广场之上, 横剑山庄的人早已摆好阵势,整整齐齐站立在岳鹏宇身后。 由堂主带来的一男一女容貌惊人,楼筱岳鹏宇早已见过,远远的与她点了头示意, 而后她眼神便落在萧正度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移开。 萧正度察觉到了,垂眸离楼筱更近了些, 直到楼筱走到岳鹏宇近前,俩人互相抱拳寒暄了,他都没抬眼。 倒是岳鹏宇主动提起来,眼神放光的看着萧正度,“赵女侠,这位是……” 楼筱很是自然的说道,“这是在下好友。” 她手肘拐了下身后装死的萧正度,让他快点自我介绍。 萧正度不大情愿的抬眼拱了手,敷衍开口,“在下牛铁柱,幸会。” 楼筱双眼大睁不可置信的瞪他,要编也得编个可信的好么?! 这种一听就假的…… “横剑山庄岳鹏宇,牛侠士,幸会。”像是没听出萧正度的敷衍,岳鹏宇十分正经的样子。 这让萧正度稍微正了脸色,她竟然没有直接把他晾一边去? 如此倒显出他的不对来,萧正度重新收拾脸色抱拳敬礼。 岳鹏宇对他的欣赏都放在脸上,只在众门派面前不好太明显,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和楼筱笑到, “天赐一早就念叨你什么时候过来,说是很感谢你的帮助,让我务必给你留了座位。” 楼筱看了看她身后的众多人,“他没来么?” “他年纪还小,以课业为重,这等打打杀杀之事,就不让他看了。” 岳鹏宇希望小弟老实走科举之路,有意剥离他和江湖的关系。 “牛侠士也对秘籍有意么?可会上场?”岳鹏宇把沉默的萧正度拉进话题里, “传闻那秘籍乃不世武功,习了延年益寿,独步天下。无论真假,此番来的都是江湖好手,比试一番也无伤大雅。” 萧正度一脸拒绝,“在下武学不精,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楼筱横他一眼,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撺掇她来。 “我等随便看看,对那秘籍并无觊觎之心。”楼筱表明态度,“岳小姐会上场么?祝您旗开得胜。” 岳鹏宇哈哈大笑,“借你吉言。” 俩人落坐在她身后侧的位置上,像是被横剑山庄的人罩着了。 不知又来了什么德高望重之人,楼筱打眼一瞧,没认出来, 岳鹏宇起身去迎接,与之交谈甚欢,呵呵大笑。 她确实看起来很有领导力,是个面面俱到,令人信服的人。 楼筱低声和萧正度嘀咕,“不是你说要来看热闹,真来了你怎么还黑脸呢。” 萧正度拿眼注视她表情,发现她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不禁气闷, “没意思,江湖也就那样,打架没什么好看的。 你和她有什么机遇?她怎的对你如此另眼相看,像相识已久一般。” 楼筱觉得他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就是打了一架,未分胜负。 她是个很典型的江湖人,重情重义,一身侠义之气。你若是对江湖好奇,尽可多与她相处就好了。” 萧正度更郁闷了,“不用了,我看你和她挺好的,明日就要拜把子称姐妹了。” “那倒不会……不过多接触总是好的。”楼筱其实对岳鹏宇观感不错,至少现在接触下来,为人处世是没有问题的。 “别忘了我们来做什么的。”萧正度提醒她,“若是真成了好友,你如何自处。” 万一横剑山庄确实做了那不正之事,他们面临的就是死罪。 即便是求到陛下眼前,都不会有任何转圜。 楼筱表情空了一瞬,心中的那一股子激荡一下子消失无踪, 她“嗯”了一声,“我明白。” 两人之间突然的沉默让萧正度不太习惯,他本意并不是要泼她凉水, 他软了语气主动提起话题,“那秘籍究竟是什么回事,从何处而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门派来抢夺?” 楼筱张了张嘴,身边有人总不能明说都是假的,于是转过脸去问他们身边站立的横剑山庄脸嫩的少年, “抱歉,我等初来乍到,还不知这秘籍究竟何等珍奇,连横剑山庄都如此重视?” 若不是看她们与岳鹏宇有些关系,恐怕会被嘲笑了,人都在坐了还不知秘籍的重要? “它刚现世时,庄主也是存疑的。都说是从北疆沙漠一个千年墓葬群中得来,乃是消失的末秝古国大祭司羊皮手稿, 炼体之术、饮食起居、还有武学精妙都尽在手稿之中,整个北疆及以外的武学都只是学了其皮毛,原以为早已失传。 他们的大祭司和国主年岁绵长,八十岁如双十年华,不见衰老,很是稀奇。 千山寺住持做保乃是真品,只上面的字晦涩难懂,且千山寺自知难以守护珍宝,便如此经过比武送与有缘人。” 所谓的秘籍,就是一本沙漠古国留下的手记吗? 楼筱点头微笑表示感谢,看起来很合理的故事,组成一个似真似假的骗局, 她当然不信,她相信在场的江湖人也必定有所怀疑, 但既然风声已经放出来,哪怕是假的,又有什么损失呢? 胜利是真的。 比武赢了,便有地位,战利品无论真假,名声不会假。 楼筱与萧正度对视一眼,武林好似确实不太平啊。 她当初还和汪放言,江湖安定无事,而她今日来,发现也许除了横剑山庄,似乎还有别的不稳定因素。 楼筱只觉得她以为的江湖快意恩仇,似乎多了几分功利, 竟然和京城类似,万事逐利。 第179章 披金的富贵和尚 本以为只一场闹剧,倒没成想,来的人谁也不是傻子。 江湖的格局需要重整,所以所谓的比武赢秘籍,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楼筱环视了千山寺广场上已经到来的门派众人,还有诸多独自抱剑而立的独行侠, 来的迟了便只能站在围墙之上,甚至攀在树上的都有。 江湖人没多少讲究,除了横剑山庄那样财大气粗的,统一了服装站的齐齐整整,看起来精神焕发, 旁的都散乱无章,和她一样四处打量着的不在少数, 多少人眼底冒出兴奋来,想要在此大展拳脚,一举成名。 “真吵。”萧正度见不得这没规矩的样子,他属实高估了江湖人组织大事的能力,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楼筱看一眼天色,安慰他,“时辰快到了。” 马上开始比武,自然都会安静下来。 终于在萧正度眉头皱的死紧,快要耗尽耐心之前,千山寺正殿中央出现了一名僧人。 他的出现让在座众人的议论声慢慢低下来,萧正度在座位直起身,和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朝着前方望去。 只见那僧人面白无须,面容丰润祥和,十分隆重的身穿一身法衣,红色袈裟上绣着金线, 在慢慢踱步而来的路上,犹如佛陀乘坐宝莲,不急不缓,宝相庄严。 他手持一本风干的破旧书籍,足足有一掌厚,满满的历史尘埃的气息,只远观都能看出其所经历的岁月风沙。 萧正度注意力在那和尚身上,对他身上的袈裟意见很大,小声说道, “满场褴褛,竟然是和尚穿的最为华贵,云苏城真是不愧为聚宝盆,连城外寺庙的和尚都比京城的富。” 楼筱见怪不怪,“云苏城富户商人多捐些银钱塑菩萨金身也是有的,给他身上一点金线有什么关系。” 萧正度轻哼一声,她呀,对世间金银流通也知之甚少呢。 “只是觉得甚是可笑,看起来最该清心寡欲的满身富贵,一群贪心不足的,却只看到他手中破书。” 萧正度也知道自己这些话不宜被人听见,凑到她耳边来,只说与她一人听。 “你以为只是金线么,他颈间佛珠乃是东济黄玉,手腕上十八颗透如琉璃的晶石珠串,一点杂色都没有。还有鞋……” 也就只有她这个完全不懂的,会觉得正常。 “这和尚,心不清啊。” 楼筱后知后觉的打量了一下,她还真对这些完全不懂。 瞧岳鹏宇的神情,按理说她是横剑山庄的人, 好东西也见过,难道也没发现,或者觉得没什么问题? 多看了几眼那住持,自然引起了他的视线。 看起来圆润和善的住持,满脸笑容的对上她的目光,楼筱只能回以微笑, 他一声阿弥陀佛后便让所有人彻底安静下来,等待着他发话。 “贫僧有缘得来宝书,自知能力有限,无法解开其中的秘密,也无法保护它不受摧残。 故此劳烦众江湖儿女前来,让优胜者保管,也总比毁在贫僧手上好。阿弥陀佛。” “废话少说!究竟要怎么比武你说个准话!老子在这里等了半天了!” “就是!到底怎么个比法?怎么定输赢?大家来了这么多人,总不能一个个打过去吧?” 最先开口的是沉不住气的小门派,生怕被占了便宜,当了炮灰。 倒是横剑山庄这里十分镇定,只等着住持说出个规矩来。 “大家远道而来,旅途烦累,自然是不敢拖的太久的。 不过请大家放心,都有机会, 千山寺虽小了点,也有数多禅房可供歇息,即便今日不成,若是大家不嫌弃千山寺中斋饭,尽可住上几日。” 有人包吃包住,大家也都安心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住持总不能反悔。 楼筱和萧正度倒是不愿意拖这么久,慢悠悠的比武,他们估计明日就懒得来了。 住持说着就开始让小和尚来摆上木桌与纸笔,好事的“咦”声嫌弃, “那和尚,要我们写字?老子们几人读过书,和尚你不是为难咱们么!” “非也。”住持和尚说道,“总要统计好,参与比武的都有哪些人,免得乱了套。” 他倒是脾气好,“贫僧本想分组来比试,可是寺中不大,没那么宽的场地供大家放开手脚,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单独来人挑战。 谁赢了,便有资格抽签决定自己的下一个对手是谁,如此,免得生怨怼。” 能站到最后的,必定得能打败众多对手,是绝对的实力顶尖, 如此才能护好宝书,走出千山寺。 看起来的公平还有一个问题便是,再强的人连续争斗到最后难免受伤疲惫, 万一有人摘了果子…… 可是在场众人心里难免抱了希望,万一摘果子的那个,是自己呢? 强大的高手被之前的对手消耗,若是他自己抽了个实力不济的,难道不是那个人绝好的机会么。 还怪不得别人。 如此,哪怕这个规则看起来如此漏洞百出,竟然没有人提出反对来。 包括横剑山庄的人。 萧正度凑到她耳边说道,“到时候这些大门派们一个个派人去耗,差不多了再让他们老大来挑战,岂不是轻轻松松。” 楼筱瞪他一眼,“他们才没你心眼多呢,打的过自然好,打不过即便是用手段赢了,江湖上也没个好名声。” “只要赢了就有好名声。” 萧正度斜着眼看一圈广场上众人,“有人看不惯又如何,大门派里谁能说什么。” 这些所谓的江湖游侠能做什么?单打独斗,永远也比不上大门派的势力。 什么比武,他们都只是陪衬, 这和尚不过是找个由头把那秘籍送给大门派来,再顺带送一个出风头的好机会, 连带着他千山寺,也有了分量。 不愧是云苏城里出来的和尚……难怪能身披金线袈裟。 说到底,江湖也还是人情世故。 以为看清了“江湖”,萧正度为自己过去的不切实际向往,感到好笑。 这一路倒是给他看的清楚,江湖哪里是他们说的那么潇洒。 第180章 报名 自己报上名头,再行抽签,看起来是个公平的提议。 但是独行的人其中就有不愿意的,“那他们门派这么多人,都报了名,那哪儿还有我们的机会。” 就怕大门派们用人海战术来,到时候耗都能把他们耗完。 和萧正度想的正是差不多了。 到最后为他人做嫁衣,谁愿意呢。 “自然不允他们全数参与,同门派最多只得三人,如此可好?” 住持很好说话,如此便就这么定下。 但还是有那挑刺儿的,“这么多人,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千山寺住持十分宽和,“贫僧说了,若诸位不嫌弃斋饭寡淡,不如就在蔽寺留宿。如此便没有后顾之忧,可还有异议?” 这样一来没了话说,一时间便有人纷纷报上大名来。 小和尚奋笔疾书,一个个写下江湖人的名头,扔进一口木箱里。 楼筱和萧正度端坐一旁看好戏,她偶尔说下哪个门派坐落在何处,又有何绝活儿,出了什么名人, 萧正度听了诸多小帮小派的名字,也见识了各方人士的口音, 对于江湖就是草台班子的印象越来越深了。 恐怕只要他愿意,都能立出一个门派吧? 楼筱不反对,“你要是想,确实如此。不过你得做到不让你门下人饿肚子,在外还得有面子。” 或行侠仗义,或打遍一方令人信服,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不受任何人欺负。 “以前有吃不上饭的人家,就把孩子送去门派里,有天分的就留下习武, 运气好的,得到了门派的培养,在江湖混个好名声,日子也可以过的好起来。” 在律法顾及不到的地方,便需要江湖两个字来维护基本的正义, “所以越是乱世,江湖就越活跃。” 而今陛下登基,日子还算平和, 如今的江湖人有多少是先帝在时的混乱里,出生长大走投无路而来, 也许过些日子就会回归寻常生活,不再打打杀杀,成为真真切切的良民。 “运气不好的呢。”萧正度也知道总有朝廷管不了的地方,但总不想承认, “做了大门派里的跟班也是不错的,至少比饿死好很多。” 萧正度默了片刻,“也不是年年饿死人,朝廷每一次拨银子救灾都很干脆,只要不是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他们都不会多管。 等报名差不多了,岳鹏宇才站起身来,对着住持抱拳道, “在下横剑山庄岳鹏宇,愿得保卫宝书之责。” 她的话音落,楼筱便听得她身边的一名护卫,还有身后的另一持刀女子也报上了名字。 千山寺住持很是欣慰,似乎看好她能得胜,“横剑山庄久有盛名,人才众多,若将宝书秘籍交于你,乃是幸事。” 有钱有名望,为人可靠,确实比给了江湖散人要好很多。 只是定下了规矩自然是不可更改, “和尚!你可不能徇私!说好了比武胜者得秘籍!” “阿弥陀佛,贫僧绝不食言。” 萧正度在楼筱耳边悄声吐槽,“说着公平,我看,多半那秘籍还是会落到他们手里。” 他眼神落在岳鹏宇背后给楼筱示意,楼筱不置可否, 倒是岳鹏宇似乎意识到了他的眼光转过身来,萧正度尴尬的对上对方视线,还以为被她听到了自己的话语。 岳鹏宇对他笑了笑,萧正度冷脸不肯给一个表情, 瞧楼筱完全没看见一样,心中又是不爽了。 连又有人报出名字来,他都没注意。 而楼筱听得那声音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待那人走出人群来,她瞧见他整个身形了, 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不客气的上下打量,萧正度也发现了不对,问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还是你认识?” 楼筱想起了那日看见的香粉车队,岸边的蒙面美人身边,十分沉默的的高手。 与其对过几招,看不出深浅, 她环视一圈,没有那个奇怪的美人,难道那群人里,就这么一个拿的出手的? “重鼎。好。” 住持再问一句,“可还有别人?” 那人不吭声,住持便默认是个独行侠,许是碰碰运气而已。 楼筱看着那个所谓的“重鼎”,久久不肯移开眼。 萧正度没发现有任何问题,悄声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这个人……”她也说不好,感觉这个人就是有什么不对。 在住持一次次追问还有没有人报上名字的时候,人群中吵吵闹闹,叫着快点开始,莫要磨叽, 连岳鹏宇也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奇怪她怎么不参与。 楼筱在住持最后的询问间突然开口道,“我,赵小楼。” 住持明显没听过这个名字,见众人隐隐不悦,私下里议论纷纷,遂问道, “你是横剑山庄的人?可是三人的名额已经满了。” 楼筱站起身抱歉,“在下并非横剑山庄的人。岳女侠可以为我作证。” 岳鹏宇闻言点头,“昨日云苏城结识,便请了她入座,小楼女侠确实非横剑山庄的人。 若横剑山庄有小楼女侠此等能人,在座各位早该知道才是。” “既如此,可。”住持把她的名字填上去,萧正度拉了楼筱的袖口, 小声骂到,“你怎么真上了?为了一个破书卷?” “你怎知是为了那旧书?” 楼筱坐下来不顾四周打量的眼神,和萧正度耳语,“怕什么,一场比武而已,不是你一直闹着要让我上么。” 萧正度不认,“我何时闹着让你上了?” 见楼筱眯着眼做出鄙视状,萧正度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尴尬道, “别的话你不当真,就偏那句戏言你听进去了?” 楼筱抱着胸无所谓,“男人,真的是善变。” 这下把萧正度气的,他瞪着楼筱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拉了她袖口, “你不会真上吧?” 楼筱斩钉截铁,“该上便上,你不会对我没信心吧?” 他当然有,可是……萧正度虽然想要看她胜利,但是又觉得这些乌合之众不配做她的对手。 看看那些人……他眼光扫过奇装异服各色“大侠”,叹了口气。 第181章 开始比武 最先上场的必然是吃亏的,所以在千山寺住持说完开始后,谁都没有动。 岳鹏宇见状要起身,却被另一个身影抢了先。 仔细一瞧,她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 然而楼筱却目不转睛盯着他,若不是那人看起来着实没任何亮点,萧正度都以为楼筱对他有意了。 “重鼎。你确定要最先开始么?”住持大人确认了站出来的男人身份,而对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广场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不知此人身份,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单枪匹马也敢头一个上场?不怕做别人的垫脚石么? 连萧正度也凑到她耳边再次问她,“他是什么来头?” 楼筱环视一圈,没在一群朴素的江湖人里看到任何张扬华丽的身影, 也不好与萧正度细说,只模糊道, “似乎是谁的护卫,见过一面,实力不俗,但……” 但他主人感觉有点奇怪。 “护卫?”萧正度也看了一眼,中等身量,毫无特点的面庞, 估摸着而立之年,正是身体最强的时候。 他对比了下自己身边的护卫,确实看起来有些相似。 “是云苏城的哪位想要秘籍,又不肯出面惹风头,所以让身边护卫来争吧?” 萧正度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他是不信云苏城里一群商人不知道秘籍能有多大的价值, 而那群消息灵通的商人,怎会让好东西流入江湖人手中? 广场之上,除了横剑山庄那种风格统一的,和一部分聚集起来一看就是结拜兄弟的, 剩下的江湖游侠里,又混入了多少各方人士? “我总觉得应该很久以前见过……可是想不起来了。”楼筱摸着下巴沉思,根本不理萧正度的猜测。 随着人群被拨开,窃窃私语的人里走出一个半张脸都是胡须的壮汉, 他手提着一把砍刀,双目炯炯,身穿深灰布衣,头发毛燥,很是看不上身后的江湖人, “一个个的怕啥呢!先来就先来,打不过又不丢人!让俺来试试!” 说完就举着砍刀朝重鼎砍去,莽撞的过分。 连萧正度都看出来此壮汉没什么武学功底,全凭一股子蛮力, 他毫不意外的看到重鼎抬手,三下五除二的把壮汉手中的砍刀卸了, 都不用多余的招式,只顺着他的力道一推,那壮汉就失去了稳定,差点趴在了地上。 不过那壮汉有自知之明,输了倒也不生气,回头站稳了就果断抱拳认输, “大侠好武功!俺打不过你!” 重鼎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是拱了拱手,那壮汉就开心的拾起自己的砍刀, 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排。 让人怀疑他迫不及待的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比武,而是为了找个由头站在最靠前的位置好看热闹。 该说他聪明,还是…… 第一场的比试就这么草草结束,赢家抽签, 新来的年轻和尚抱着木箱,里面放着写好人名的竹排, 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鼎伸手进木箱里,掏出一个竹排来递给住持, 由他念出挑战者的名字。 萧正度虽然不太希望楼筱上去,但又免不了小小的期待了一下楼筱的名字,但结果并不遂人意,是个陌生的名字。 “孙又里!” 他不认识,但江湖人总有认识的。 只见不远处的一行人里走出一个身材细长的男子, 他看着整个人像是被拉长了一般,手长腿长,连脸也比旁人窄, 萧正度低声笑道,“好似竹子成了精,怕是一折就断了。” 楼筱一脚踢到他腿上,制止他多嘴, “小声些,都是耳聪目明的,传到旁人耳朵里,你便得罪人了。” 萧正度不以为然 ,“得罪了又如何,来杀了我?” 楼筱无言以对。 他是堂堂酉山王,在他眼里最大的威胁只在京城, 江湖人的恩怨与他何干,他也不会放在眼中。 楼筱觉得他的想法不对,但是又知道他身份使然,要一个天潢贵胄了解且尊重普通人,到底是奢望。 “没必要徒增恩怨,你看不起的小人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你栽个大跟头。” 楼筱抬了下巴让他看比赛场,“看他走路也是练过的,最少也比刚刚那位强一些。” 萧正度凑的离她近些,近的几乎能感知到身体的温度, 他瞧场上俩人的差距,知道不用比,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不过楼筱让他看,他便看看吧。 只见孙又里瘦长手拱了拱,当做招呼,二话不说迅速贴近,身形柔软如蛇, 专挑要害处下手。 重鼎横肘拦住他的身形,横扫过去,那孙又里往后下腰, 弯曲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躲过攻击,又马上扭着身体绕到重鼎身后, 踢向重鼎的腿弯。 楼筱想起自己也这么对付过某人,让他差点跪下去, 她免不了看身边的萧正度一眼,惹来萧正度的侧目,“怎么?” “咳,没事。” 重鼎下盘稳当,便是生生受了一踢,身体连动也没动。 倒是让重鼎抓住了机会往后掏来,孙又里向后翻身躲开, 重鼎一腿扫向他落地之处,要把他这只软骨蛇扫落在地。 孙又里只能再次扭身,却没成想被重鼎抬腿一踢飞起, 空中剧烈的疼痛让孙又里失去知觉,重鼎跃起又是一脚, 光是看着都叫人肉疼, 楼筱在心中连接起重鼎接下来的动作,拉着孙又里的一手一腿, 趁着坠下的姿势,撞击在弯曲的膝盖处…… 角度够准,足以把他的脊柱都撞断。 残忍但是有效。 重鼎依照着她设想一一做来,到最后不知是孙又里恢复了知觉还是如何, 硬生生翻身,用手臂脱臼的代价挣脱了重鼎的控制。 在场看众一声惊呼,既是对他差点面临的死局,也是为他的死里逃生。 他满头大汗退的远远,勉强抬起手光速认输,不敢再战, 甚至控诉他刚刚下手太重也许会让他横尸当场都不敢,匆匆下了场。 楼筱忍不住多看了那重鼎几眼,疑窦丛生。 他的这些招式或者习惯……她好似用过。 不过记忆太久远,她早已忘却不少。 第182章 重鼎此人 这个重鼎的来头着实奇怪,岳鹏宇问了身边人,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从何而来。 若是身在江湖的,她不可能不知晓, 刨除一切可能,岳鹏宇和萧正度一样,也猜测他是谁家请来的外援,身后有不方便出面的大人物。 虽说心中不满,但江湖之外还有江湖,她还不至于自大到觉得,背靠横剑山庄就能号令一切的程度,所以也不多说什么。 她与身边人细细沟通了一下,对他的武功路数分析一番,仍旧摸不清此人的实力,也没有任何消息分辨他身后究竟是何人物, 只见他一个个抽签,住持念出名字, 实力差些的,或者纯粹是凑热闹的,轻松不过数招被击败, 稍微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也不过坚持了半盏茶的工夫就败下阵来。 而他竟连气都不喘,一点都没有力竭的意思。 岳鹏宇原本还算轻松的心也紧张起来,比武原是有输有赢,有来有往, 为免树敌,即便有能力大胜也要留有余地,让各自面上都好看。 单方面压倒性的胜利后连看也不看落败者, 失去了比武的初衷,给人以高高在上狂妄至极的印象,留下诸多不甘心和愤慨。 总要有人压一压他的气焰才好。 萧正度以纯看热闹的方式旁观,多几次重鼎的胜利之后,加上楼筱不再与他交流, 那个人从木箱中抽签的动作都变得无聊了起来, 见楼筱还在盯着重鼎,故意找话题问她, “如何,若是你上,有几分胜算?” 他是无条件相信楼筱的,此番重鼎连续的胜利,让他希望有人能点新鲜感, 就算不是楼筱出手, 至少也要有个稍微势均力敌的,打个平分秋色,才能得见奥妙。 楼筱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不知深浅,不好说。” 本来以为她会白自己一眼,楼筱竟然真的在考虑和他对上的可能, 萧正度小声在她耳边说道,”他背后之人让他这身手的人前来,想是对那秘籍势在必得,我如今是真好奇,他身后会是谁了。” 也许是那天的蒙面美人。 楼筱倒是有猜测,但也不清楚其具体身份。 也许那秘籍并不算多么必得的宝物,但若是有未知强者来争抢,免不了引起诸多的好胜心, 也从侧面说明了,住持手上的那本羊皮旧书,恐怕真如传言所说有奇效。 只可惜萧正度实力不济,哪怕侍卫在也不一定打的过重鼎。 但是楼筱在, 萧正度对楼筱的实力还不太确定,本能觉得她能赢,但是又不愿意她因此受伤, 还是觉得,这玩意儿不值得。 随即重鼎又解决了一个对手,那躺在地面上的人吐出一口鲜血和牙齿,基本的抱拳礼仪都不肯,爬起来盯着重鼎恨恨的走回人群。 这一次从抽签盒中拿出的名字,却是岳鹏宇身边的人。 “横剑山庄,林均方。” 包括楼筱在内的众人把目光落在岳鹏宇身边站立的人身上, 只见岳鹏宇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林均方挺直了腰大步走向广场中央, 带着众多在场江湖人,“好好教育”重鼎的希望, 与之隔着十步远,抱拳道,“阁下武艺精湛,江湖罕见。在下林均方,请赐教。” 重鼎似乎由此才开始认真起来,单手伸出做邀请状,“请。” ———— 千山寺外。 另一阁楼之上,蒙面美人纤长手指持一柄千里镜,正闭着一只眼观察着广场中境况。 某个凑在楼筱身边说话的男子身影落在那小小的镜片中, 美人咬牙轻哼,“混血杂种,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随即移动到重鼎身上,对于重鼎的胜利毫不意外, “你们习武之人真是匪夷所思。不过是路上对了几招,就自此念念不忘,非要去争个输赢。” 他望向身后之人,“你们这种出家人,也会如此么?” 在他身后赫然站着一个如住持一样身披袈裟的和尚,他看起来十分年轻,淡眉细眼, 呼一声阿弥陀佛,笑道, “您也是想让他上去的不是么?依贫僧看,若没有他引得她的注意,您的计划怕是不能成。” “是么。” 美人收了千里镜,站在高处的感觉让人兴奋, “她进入横剑山庄是必然,那么就躲不掉……到底是才从民间出来,身边跟了个混血杂种,也聪明不起来。” 他想起什么问道,“我的狗儿又溜出去玩了?她在这儿,也舍得走?还是不敢见?” 和尚答道,“昨日便已出了城。” “无妨,他调的毒还在就成。” 美人懒洋洋的样子,“看我这个主人多宽宥,狗儿爱外出野食,我也从不拦着。” 和尚皱了眉担忧道,“您就随他四处游荡?不怕他背叛?毕竟已经有过一次,还是小心为上。” “他不敢。” 美人又举起千里镜观看战况,对重鼎的表现十分满意, “他背叛的罪名洗刷不掉,离了南孜只是个无主的野狗, 我给了他缰绳,他还感激不尽呢。” 而且, “他若敢违了我意,必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疯狗也有软肋,那从大火中活下来的养母,是他最后的亲人。 ———— 莫惊春的马车朝着南孜的方向行去,他望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 自己也不记得多少次尝试过走上归家的路。 这一次不是抱着必死的心, 如果他注定得死,那他希望死之前见一见他的养母,还有…… 蛊术。 当初他没有资格学习寨中蛊术,铤而走险去偷子母蛊, 虽然习了一点,但终究……不成体系。 他分不出楼筱脉中的究竟是何种蛊,是何人种下,又是何种用处。 想要知道,就得回切月寨,学个明白。 可是他连南孜都不能进入了。 下了马车,莫惊春抬头望着不远处南孜的绵延大山,又一次决意试着回去。 不是每一个寨子的护卫都会拦他,只要他小心不被发现…… 也许真的能摸回去。 但也许半路会被杀死,也许会从山上坠落悬崖, 他只是,想试一试。 看一眼养母,希望她好好的, 看一眼寨中蛊术的记载,他一定要想办法,把她身体里的蛊虫,揪出来。 第183章 林均方,败 “有好戏看了。” 萧正度终于提起来兴趣,而和他一样想法的在广场上不知凡几。 楼筱一如既往没什么反应,她看了眼岳鹏宇,又把视线落回了重鼎的身上。 “横剑山庄素来是我武林领军人物,这些外人来乱了规矩,正好让他们知道,武林是我们的武林。” “林大侠,好好削一削他的气焰,不然还以为我武林无人了!” …… 而处在议论中央的俩人好似没有听见,各自评估了对方数息, 突然毫无预兆的同时出手,电光火石间,已经对上了数招。 先前不过是试探,一触即离后,林均方抖了抖手中长剑说道, “阁下连武器都不曾亮出,是看不起在下么?” 重鼎也不解释,面色不变的只吐出了两字,“非也。” 惜字如金至此,倒更显傲慢了。 林均方不是那等沉不住气的,他是横剑山庄出来的第一个,打不打的过另算,至少也要试出此人的深浅。 对方赤手空拳便赤手空拳吧,林均方一声喝道,“看剑!” 长剑如虹随着他的飘逸身形攻了上去, 重鼎用手臂挡住左右剑刃,身姿站立如松, 那薄软剑刃落在他臂上竟然毫无损伤,连衣物也未有割破, 林均方见用砍不成便扭转身形,斜斜一刺,重鼎就像身后有眼睛一样,也转过身,用上臂格挡了开来。 如此连续数次都未能突破防御,按照之前的习惯,他下一次必然会看破林均方的招式,一掌把人击退。 林均方也看出对方有进攻的意图,不退反攻, 他不怕失败,就怕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怯,失了横剑山庄的气度。 只是甫一正式对上,便发现了重鼎远非之前看起来那样, 用剑之人身形灵活,招式万变, 而重鼎绝对的力道之下,那剑刺不进半分,砍不破皮肉, 要害处防守紧密,仿佛他下一招落在何处,对方早已知晓…… 林均方发觉此人的诡异,正要再做试探,却不想对方不肯与他纠缠了。 当剑尖再次直冲着面部而来,重鼎双手伸出,一手握住剑尖,另一只手却是要捉他。 林立刻后撤,谁知薄软的剑被他的手稳稳捏住,竟然纹丝不动,再也撤不出来。 林均方大惊,横剑山庄的剑锋利无比,不说削铁如泥,剑锋所过之处也是留伤无数。 若说他刚刚用手臂挡下,也许是他用了护臂, 如今空手接住锋利薄软剑刃,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他究竟是什么蛮力? 林均方歪身躲他来捉的手,但不肯放弃手中剑的他,又如何能彻底躲过? 但若是被捉住了……属实是狼狈。 林均方思忖不过数息,还不等他做出权衡,手腕一麻,手中长剑已经脱了手, 完全落入了重鼎手中。 这倒不用他在想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了。 林均方面色发白,眼见着重鼎一掌拍来,他勉强双手对上, 但还是无法承受,连退几步后才停了下来。 好歹没受重伤。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再打的必要,剑脱手便是输,林均方站稳后拱手道, “在下输了,阁下好内力。” 四周安静无比,重鼎不像之前那样丝毫不给对手面子,而是把剑抛给了他, 然后也拱了手道,“承让。” 林均方输的光明磊落,走回了横剑山庄这里,岳鹏宇并不责怪他, 拍了他的肩安慰,“看来此人确实实力超群,你尽了力就好, 刚刚受了一掌,可需要我叫人来给你瞧瞧?” 林均方惭愧道,“小伤而已,我自己疗伤就好。倒是没多坚持些时辰,丢了横剑山庄的脸……” 岳鹏宇“哎”一声打断他的自责,“比武有输有赢,这点小事岂能伤了横剑山庄的脸?先歇息一下吧,这位重鼎,看来有些来头。” 岳鹏宇身边人也跟着点点头安慰林均方,他这才真的放心下来,就着身边好友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 对岳鹏宇身边另一个报名的女子说道,“若是你对上,可千万小心。” 持刀女子也点头,“好。” 一边楼筱把他们的对话都看在眼里,心道怪不得岳鹏宇身边能有许多人, 为人方正,没什么架子,还关心手下, 输也输的起,不会责怪手下人能力不足,是个好的领袖。 怪不得此次比武,是她代表横剑山庄了。 萧正度也看在眼里,却和楼筱有不同的看法, “输便是输了,有何可说。” 他凑到楼筱耳边,“都说横剑山庄是武林里数一数二的门派,若仅这点实力,怕是不能够。” 楼筱瞪他,“这才第一个,而且这里也不是横剑山庄所有人吧。” 哪儿能这么简单评估整个山庄的能力呢。 “她难道不是横剑山庄里最得力之人?”萧正度很容易就串到争权之上去, “不过一个秘籍也确实不值得倾巢而出,但看他们枝繁叶茂,肯定自养着高手。” 楼筱戳他的胸口,“你歇着吧,老想这些干什么。我们是来看比武的,你也好歹习了武,对那重鼎如何看?” 如何看?她都说不好,他还能如何了?! 萧正度只瞅着重鼎的身形,“我看他像是谁家养的暗卫,稍微小一些的家族都养不起,不然得反噬其身。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族养的暗卫岂能如此拿来出风头,不该藏着掖着么。” 楼筱接过话,“所以不是了。” “或者就是神隐的高手,痴迷武学,不惹凡尘。” 萧正度瞅一眼楼筱,“你呢,又是哪里来的一身本事?” 楼筱哼道,“自然是师父教的。” 说起师父,她才惊觉重鼎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有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像师父说过的路数…… 出招、浑身的气势, 难道是师父的故人? 可是她怎么从未听过? 重鼎……这个名字也怪怪的。 萧正度见她沉入思索,小心碰一下她手,“怎么了?想什么呢。” 楼筱白他一眼,“想事呢,别扰我。” “想什么……他要抽签了。会不会是你?” 第184章 罗昙,刀 胜者再次抽签。 千里镜的镜头落在楼筱身上停顿片刻,她突然抬头目光如炬看来, 手握千里镜的某人惊的急忙移开,深吸一口冷气, 她竟然?! 楼筱突然的抬头看向某处吸引了萧正度的注意,他跟随着望去,却只看见一棵大树, 宽大的叶片随风招摇,树枝纤细,藏不了任何人。 “怎么?树有问题?”萧正度小声问楼筱。 她一直全身心都在重鼎身上,这般突兀的抬头必然有情况, 楼筱皱了眉答到,“不是。有人看我们。” 这对萧正度来说不算什么,“身在此处,被人看也正常。” 何况楼筱长的不错,他对自己外貌也足够有自信,又一早便落座在横剑山庄的位置上, 不被人注意才有问题。 楼筱想解释什么,但千山寺住持念出了下一个名字,“罗昙。” 竟然又是横剑山庄的人。 她的心思便转回了在场的比武 。 很难说是巧合还是故意,连续两个都是横剑山庄的人, 岳鹏宇对闻声而出的女子道,“小心。”她怀疑这个重鼎是为了横剑山庄而来,不出意外,下一个就是她岳鹏宇了。 要当着武林众人的面,一个一个打败横剑山庄的人么?到底对他或者他身后的人有什么好处? 她脑海中思索可能得罪过的人,但不得其法,家中人众多,很难说到底是谁惹来的麻烦。 罗昙腰后一柄长刀斜系,随着她走出而放下来提在手中, 她身材健壮,面容坚毅,一双眼明亮若星,黑白分明,打眼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她是岳鹏宇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了,林均方的落败必不能再发生。 萧正度也看得出来罗昙不简单,“这一次,可是能势均力敌?” 他很想看看重鼎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楼筱也有期待,也许罗昙能让重鼎更认真、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罗昙不善言辞,上场后就只抱了下拳,一声不吭举起刀就窜了上去。 健壮的身躯格外灵活,那把看起来沉重的刀在她手中灵活的像她身体的一部分,显然是比之前所有人都有造诣的存在。 刀破空的声音令人战栗,而重鼎也一开始就与她认真对峙, 俩人都不来虚的,直接全力对上, 砍劈之势越来越盛,不给重鼎分毫喘息时间, 而重鼎这次只用手臂交叉挡了几下就放弃,该躲就躲, 但想要像之前对付林均方那样握住刀身,这次却是不能了。 罗昙比林均方要难缠多了。 她半步不退却,双手握刀,脚步稳定, 与重鼎对上后,踩在脚下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根本不惧重鼎的攻势。 暂时看起来势均力敌,罗昙对上重鼎倒是让他第一次眉眼认真,甚至有几分沉重来。 罗昙的刀与人合一,只需要对方一个不察就能将人生生砍断, 扑面而来的杀气也几乎快没了比武的气氛,倒像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对立。 岳鹏宇对此状况心中满意,如此,便有了足够的威慑,好叫那些藏在人群中低看横剑山庄的知道,他们始终不可侵犯。 “这才有意思。”萧正度想要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像之前那样小孩家家的比武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看他的侍卫们练习呢。 刀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切割, 重鼎的一双铁臂和罗昙的刀刃相接,罗昙往下压的时候,重鼎一个用力,以他为中心,一股子气力飞溅, 让俩人都各自后退几步停下。 楼筱和萧正度也被波及, 发丝飞扬,几缕断裂垂落,楼筱抚摸一下脸颊,还好没有造成伤害。 如此宽敞的比武会场还会波及到观众,是众人始料未及的, 近一些的便往后退了退,又给俩人留了足够的活动范围。 萧正度眼睛发亮,对刚刚造成的声势很感兴趣,身体前倾,根本不怕被波及到,恨不得离得近些,再近些。 刀尖落地,罗昙沉住呼吸,等待机会。 而重鼎的捏紧了拳头,眼神虚空,整个人进入一种静默的状态。 天地间的一切都放慢了速度,由大至小, 从地面上飞扬起的尘土,到看众凌乱的头发,再到千山寺周围随着风儿轻摇的树叶,叶片上扇动翅膀的虫子…… 一切纤毫毕现,皆在眼中。 他知道楼筱在看…… 激起你的战意了吗?敢与我打一场吗?只有我俩才是真正的对手…… 罗昙的刀只微微提起,重鼎便听到了那细微的金属声, 纵身跃起,在罗昙的刀将将提至一半便用全身重量压下, 而还未提起的刀最是弱势,罗昙勉力横砍,未落到重鼎的身上,却带的自己的脚步一乱, 而这一乱就正是时机,重鼎连续进攻,惹来罗昙的对招越来越乱, 最后一掌击中她的胸口,而她的刀却离砍入他的腰只差一掌宽。 罗昙后退两步,胸口气血翻涌,终究忍不了,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淌下, 众人一片寂静,觉得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模糊看了个大概, 怎么突然横剑山庄的人就输了? 罗昙还要再战,岳鹏宇却不愿意她拿命去拼,着急的站起身要制止。 眼角余光看到岳鹏宇的身形,罗昙提起的刀又放下,看了岳鹏宇一眼,确定了让她放弃, 罗昙一手抹了嘴角,认输了。 如此众武林人士纷纷窃窃私语,横剑山庄的人连败两个,剩下的就只有岳鹏宇了——— 若是岳鹏宇也输了,那横剑山庄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武林翘楚? 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悲哀,在场的所谓武林人,竟然都比不过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援手。 萧正度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也算很好了……” 他转头正要与楼筱讨论刚刚罗昙哪里失误了,却发现楼筱脸色很难看,整个人都冒着寒气, 而那刚刚胜利的重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然后竟然抬头看了楼筱一眼。 俩人对视上便如同四周的空气都凝滞了一般,离得远的不知道, 萧正度却明显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这是…… 第185章 你我天生敌对 轰然起身的楼筱被萧正度的手死死抓住,他不顾她的脸色有多冷,急得声音都压不住了, “你真要去?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们把他耗的差不多了……” 他也不知道怕什么,明明对她有信心不是吗? 罗昙已经算是好手了,也没能讨的了好, 楼筱还那么年轻,即便是身手不错,可她能有多少经验? 重鼎看起来年岁已经比她大了不知多少,真要对上,她能胜的了么? 想到她或许会被重鼎打至重伤,更甚至…… 他绝不允许! “我不会有事。”楼筱垂下脸与他说道,她的眸子与萧正度那一抹泛蓝对上,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冷凝, “何况——”她又望向场中央整理袖口的重鼎,“我觉得,他很期待着我上场呢。” 萧正度握住衣裳的手被她挡了下去,随着她一声 “赵小楼前来请教,” 楼筱主动站上了广场中央,和抬头目露兴奋的重鼎双目对视。 还真等着我呢。 不必多言,重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岳鹏宇本来已经准备好应战,没想到被楼筱抢了先,她倒不生气,因为也看出来重鼎的态度有所不同。 住持手捧羊皮旧书说道,“这……这不合规矩…” 岳鹏宇开口点明了现状,“重鼎侠士看来很满意小楼女侠做对手,住持就不必拘泥于规矩了。” 这位对自家小弟伸出援手的女子,她也不知深浅,和重鼎一样,都是突然冒出来的人物。 她也很好奇,究竟结果会如何。 横剑山庄的人开口,住持还是要给面子的,何况他也不愿意看到一边倒的情况, 眼见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也就闭了嘴。 重鼎认真的看了楼筱很久,最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小、楼?” 楼筱莫名就听出了几分嘲讽味道,这让她心下一凛,他知道自己是谁! 说不清是谁先动,或者俩人中的其中之一在发现对方有动手意图的时候,就准备先发制人, 楼筱的身影如鬼魅突然出现在重鼎眼前,单手成爪掏向他的心脏。 众人只觉得她残影还在,人已消失,而再看见她时,已经和重鼎赤手空拳打的飞沙走石,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萧正度不知不觉站起身,心神俱在她的身上。 很久都没遇到可以放开手脚打的对手,楼筱整个人都被点燃起来, 满心满脑只有眼前其貌不扬的男子,寻找着他任何一点可能的失误,好把握机会,将他打倒。 可是越打,却越感觉对方的路数与她有些相同, 她可不会再有闲心去猜,近身时直接就当他脸问出口, “你是什么人?!师承何人?” 重鼎应付的其实勉强, 这个女人不愧是那个老东西费尽心血教出来的怪物,倒真让她年纪轻轻学成了不可能的成就, 他嫉妒,愤恨,更加起了心思,要趁着她还年轻斩杀于掌下! 可是她并不是之前那些武者如此好拿捏,她对于万物的体会比他更细致, 那老东西带着她,也不知在何处藏了多年, 她如呼吸一般的本能反应,是他几十年都练不出来的招式! 可恨! 比他更快的动作也显示了年轻身体绝佳的反应力, 他到底还是老了。 不过…… “我是你天生的敌人。” 在没有你的时候就已经等着,只可惜没能在你还弱小之时消灭,让那老东西把你培养至今。 如今各为其主,仍然是敌人…… 你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已经想要和你交手很久了。 楼筱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当是废话, 她倒是反应过来一件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认识我师父。” “岂止认识。”重鼎冷笑,“不过他既已死,就是你了。” 楼筱莫名其妙,“我师父怎会与你结仇,他就是个浑浑噩噩的小老头。” 重鼎不答,只皱眉越加狠厉。 可是空手近身谁都奈何不得谁,眼见她又换了步法双指成剑,重鼎很快就意识到了她要干什么。 封穴! 她竟敢! 众目睽睽之下若被她封成穴位,便如同待宰羔羊任人摆布,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个老东西竟然连这都教给了她! 重鼎拼着被她重伤的风险,强行与她拉开距离, 四周的树叶扑簌簌落下,随着沙尘围绕在广场中央, 四周的江湖人终于见重鼎吃瘪,显然是遇见了真正的对手, 只觉得扬眉吐气,大喊着要给他教训。 岳鹏宇虽然没有说话,但抱胸站着观看,也是一脸鼓舞。 萧正度就不一样了,他黑着脸,只上上下下的扫视楼筱的身上有没有受伤, 心中忖度别让他知道这重鼎身后究竟是谁,不然他定要好好收拾对方! 楼筱轻飘飘向后翻腾落地,如落叶的轻盈,一身轻松,眉眼似是看着他,又似乎不是。 而重鼎后退几步,双臂交叉一震,手腕上的护腕脱落, 露出缠绕在臂间一圈又一圈的铁鞕。 只见他用力往下一甩,长铁鞭重重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终于逼的他用武器了,可恶,先前竟然都是玩闹么!这么看不起我们!” “还是横剑山庄的人厉害,他们刚刚打的什么,我竟然都看不清楚。” 观战之人与身边讨论着,双眼仍然牢牢盯在场上,生怕一个错眼就失了精彩瞬间。 萧正度左右寻找谁的身上有趁手的,却见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尔柳,抛出了身后用布裹着的长剑。 楼筱看也不看的单手接住。 拔了剑,顶着那舞起来虎虎生风的长鞭,冷冽的破空声似要撕碎眼前拿剑的女子, 楼筱只想把此人彻底打败,踩着他让他好好解释,什么叫“天生的敌人”。 又和她师父有什么渊源。 好不容易来了个可以尽全力打架的人,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长鞭横扫不允她的靠近,楼筱的剑与铁鞕碰撞剑火花四溅, 鞕尾扫过大意的人群,哪怕没被触碰,也隐隐感觉到几分痛意。 他们尚且如此,那场中的女子…… 免不了为那场中女子担忧, 只好期望她得到胜利,将那个叫重鼎的踢下场来。 第186章 认出来了 也不知是否眼花了,众人只看见舞的密不透风的长鞭中, 那女子的身形残影越来越多,他们只听见了碰撞声,看见落叶沙石中偶尔的火星, 还有根本无从分辨的,她的身影。 “这……这是什么身法?我怎的从未见过?咱们江湖上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物?” 看热闹的众人心中生出几分荒谬,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竟然惊觉自己落了伍, 武学……可以到如此程度吗? “你不是号称江湖百晓生,你可知道这俩人都是谁? 有这武学,竟然半点声名也无,真是奇怪了。” 被围在人群中的长发老者眼皮和嘴角耷拉,只露出的一点眼珠带着精光,一点不眨眼的看着广场中,打的超乎想象的俩人。 手中的破蒲扇摇了摇,她的目光缓慢移到了着急的萧正度身上, 脑海中思绪过了千万,满布褶子的脸上露出几分了然。 “重鼎,老身不知。 但另一位嘛……老身倒是有个猜测。” 重鼎双手长铁鞕如蛇一般柔软毒辣,谁也不知道会从何处钻出来给人致命一口, 楼筱的剑砍不动也近不了身,便故意露了个破绽,让他的长鞭缠住了剑身, 也缠住了她。 重鼎眼中几分激动,觉得不保险,还要再缠绕几圈。 萧正度目眦尽裂的瞪着尔柳,似在责怪他怎么还不上去护住自己的主子, 而尔柳则气定神闲,抱着胸一点也不急。 他……也许是这世间,最了解她实力的人了。 萧正度急躁的心看到尔柳的淡定也慢慢冷静下来,但仍然看不惯尔柳的态度, 不过他是陛下身边的人,也似乎和楼筱颇有渊源,萧正度乱七八糟了想了很多, 还是忍不住为楼筱担心。 只怪他自己嘴贱,非要她带他来在这儿看劳什子比武。 一圈圈铁鞕缠绕,重鼎当然不会大意的觉得能拿住她了, 只是随着铁鞕的缠绕缩短,他也免不了离她近了, 而当他看见从重重铁鞕中伸出的手,重鼎第一时间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崩开的铁鞕四散飞窜,如天女散花,她手扔握剑,但另一空着的手紧揪住他手臂, 天旋地转间,她就提着他一个倒摔,“嘭——”一声砸在了石板广场上, 地面被他的身体砸的浮起一圈尘埃和碎石, 她另一手的剑已经在还未察觉间,紧随着向他刺下,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重鼎急忙甩了手中断裂的长鞭,单手一掌落在地面,滚了一圈,躲开了楼筱那直插入石板的长剑。 她默默的轻松拔起,在完全认真打斗状态下的她锁定了目标就很难放弃, 她正要提剑再上,却听得人群响起一阵竹笛声,然后就是有人在高呼, “镇国公!她是当朝震国公!天哪!” “朝廷的人怎么来江湖比武了?!还有酉山王!那秘籍……是真的!” 楼筱几乎单线的意识被呼醒,她只皱了眉就准备不理,然而阵阵惊呼声后, 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带了头,陆陆续续的跪下来, 楼筱第一时间就是被打扰的不悦,她看向萧正度,希望他快点解决, 此时场外已经跪下了一圈,萧正度又是腻烦又是庆幸, 她最后还是胜利了,但是这群没脑子的江湖人这是在干什么?! 重鼎冷笑一声,转身跃出千山寺围墙,看来是不准备再战, 楼筱不依不饶的想要追上去,却被广场边满地跪下的人们拦了路。 只是一场比武,她要是紧追不舍,怕又是一场风波。 她脸上肉眼可见的难看,首当其冲的就是离她最近的人, 尔柳最是了解她的状态,正是打的兴起的时候被生生打断,整个人的兴奋度短时间内根本降不下来。 他拾起剑鞘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小姐……” 楼筱把手中长剑扔给他接住,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看到一脸茫然的岳鹏宇,她好歹稍微收敛了身上的杀气,在她将要跪下的时候抬手一把拉住她, “不必多礼。” 岳鹏宇这下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真的是镇国公,那么她身边的混血男子是…… 想起自己曾经的那点子念想,她现在都不敢转过头去看酉山王的表情。 “本王与镇国公南下游玩,一时兴起来看看诸位英杰,扰了比武大赛,实在意外。都起来吧。” 萧正度该有的做派摆的很足,之前不开口众人只觉得他傲慢,如今才知他原就是天潢贵胄。 岳鹏宇乖觉的让出座位来请他上座,在他身边摆的另一个位置,自然就是给这位刚刚打败了重鼎的镇国公楼筱。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江湖人向来视朝廷为束缚,若是不大不小的官儿也就罢了, 现在在场的那可是有皇家人! 相比起那位混血的王爷,众人更在意的是镇国公, 刚刚的打斗不可谓不精彩,所有人都没想到,朝廷里竟然还能有这样的人存在。 而且她看起来如此年轻。 有悄悄抬头看楼筱的,被正绷着神经的楼筱立刻捕捉到视线看了过去, 目光如炬,只一眼就让人浑身战栗,心擂若鼓。 “愣着干什么,继续。” 楼筱既然已经落了座,就是不打算再参与了, 被人说破了身份,她再与人争斗,总归失去体面, 但她若是旁观,倒显得余下的争斗,都成了小儿科了。 “阿弥陀佛……” 住持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那位身披金线袈裟的和尚审时度势, 手捧着那本羊皮旧书一步步上前来,当着众人的面,大声道, “镇国公败了重鼎,如今已没了对手,自然无可再比。还请镇国公大人收下这本旧书。” 楼筱也不是故意晾着人,冷了一会儿才说道,“不用,你们尽可继续。” 岳鹏宇弯了身道,”比武已经有了结果,大人当之无愧。为免江湖争端,还请大人保护此书。” 楼筱闻言示意尔柳接过来, 她其实对这玩意儿没多少兴趣,尔柳捧着,她连翻一下也不曾, “既如此珍贵,就让自己的横剑山庄保管。” 第187章 横剑山庄的异类岳天赐 平静的山庄今日多了几分肃然,连站在山庄门口的护卫都多了许多。 岳天赐坐着马车下学来,马儿一停,他就迫不及待的往门内冲去, 身后的书童拎着他的笔墨纸砚紧紧跟随,“少爷!少爷!您慢点儿!” “你快点!小楼女侠来我家了!她肯定是赢了!我要听她亲自与我讲讲,都怎么赢的!” 岳天赐喜不自胜,“今日没被留堂,定是老天赏脸,要我早点回来!” 门口的护卫只看了他一眼就算,既没有行礼也没有招呼,视他若无物。 岳天赐似乎早已习惯,进了门就风风火火的找人问道,“小楼女侠住在哪儿?阿姐呢?” 被问的侍儿呆了呆,没反应过来“小楼女侠”是谁,但岳天赐的下一句, “就是今日新来的客人!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车夫说来了客,那必定就是她了!” 侍儿懵逼的指了一个方向,岳天赐便提着衣角大步跑去, 少年人瘦如竹竿,宽大的学子服与帽后的飘带以及长发随着飞奔而飘扬, 根本不管身后书童喘如老牛。 等他的身影消失,那侍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山庄新来的客人,那不是…… 遭了! 炎昌院门口,尔柳用手中剑拦住了冒冒失失冲过来的岳天赐。 岳天赐出身横剑山庄,哪儿会怕,他甚至还仰头用粗噶的声音问尔柳, “小楼女侠是在这里吧?我是来找她的!” 尔柳正要拒了她,院中楼筱声音悠悠传出,“让他进来。” 岳天赐骄傲的斜了他一眼,拨开尔柳的剑就冲了进去, 炎昌院是横剑山庄招待贵客的地方,他也来过几次,很快就找到了坐在院中锦鲤池边的“小楼女侠”。 而此时的楼筱才刚刚平息了身体的躁动,收敛一身杀伐,眉目平和的坐在石头上吃东西。 岳天赐大步跑到她身边去“啪”一下子坐下,喘着气道, “水!水!我刚下学就回来了,路上听说你赢了!快与我说说,今日去的都是哪些英雄好汉?” 他这自来熟的样子很是自然,楼筱抬手给他倒一杯茶,慢悠悠问道, “回来也不先去看看你家长辈,就来找我了?” 岳天赐一口喝尽了,用袖口擦嘴边的水渍,再擦头脸上的汗水, 不以为然道,“不了,反正我也不受待见,他们看见我就不爽,我就不去惹他们生气了。” 他自顾自的薅摆在桌面的点心,“真舍得,仪昀良茶可贵了,都拿来招待你,你今日肯定特别厉害!让他们心服口服!” 他又催促道,“快与我说说呀!今日来了什么高手,你都是怎么赢的?” 都急死他了! 楼筱气定神闲,“今日有个叫重鼎的很厉害,别的倒也没记住。 你是横剑山庄的人,江湖人还见得少么,需要我讲与你听?” 岳天赐是横剑山庄的另类,别人都是手握刀剑,江湖义气,他倒好一身学子服,满身墨香。 “他们什么都不和我说,不让我参与家中的事。” 岳天赐叹口气,“我阿姐还准备让我去苍麓书院念书,说云苏城多诱惑才害的我心不静,去了那山中的书院,满目葱郁,就只能乖乖念书了。 不过去了苍麓书院便是几年回不来,阿姐难道真要我去考功名不成,我真不是那块料。” 楼筱好奇,“不是读书的料,你阿姐还让你念书?你是老庄主最小的孩子,就算什么都不会,也无甚干系吧?” 嘴里塞着东西的岳天赐说话模糊不清,和楼筱以前饿极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把热茶往他眼前推了推,希望他别噎死在她面前。 “我听书院里有人说的,皇家重长子,百姓爱老幺。都是假的!我是,白书生也是。 不过我好歹还有阿姐,白书生比我惨,他就只剩父亲了,对他还不好。” 意识到自己跑了题,岳天赐满不在乎的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要问为何我不受待见,据阿姐说,我出生后娘就死了,他以为是我克死的呢。” 岳天赐连一声父亲也不肯叫,正是叛逆期的他爱憎分明的很, 一点不见外的和楼筱抖落秘密, “他这辈子那么多妻,谁都没活几年,还好意思怪我……难不成他之前那些,我都没出生就被我克死了不成。” 他也是有恨的,老庄主不待见,连带着家中哥哥姐姐和各族亲,甚至所有与横剑山庄有关联的人,都把他当做透明, 若不是阿姐还算疼爱,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了。 “孩子多的家庭,免不了会厚此薄彼,十根手指还有长短呢。”楼筱拍拍他单薄的后背,让他就着茶水吞下点心, “你阿姐很疼爱你。” 楼筱对岳鹏宇的观感还不错,说来老庄主有那么多孩子,她现在见到的,也就岳鹏宇和岳天赐两个。 听她提起这个,岳鹏宇说道,“我听人说他们在叫人回来了,横剑山庄诸多产业分人打理,每年都会聚集一起,给老头子报进度。 今年好奇怪,发生了什么大事,要提前回来了?” 他不参与家中事,不知道他们回来,是为来了两座朝廷的大山。 而其中一座就在他眼前。 楼筱“哦”了一声,“要回来了啊。” ———— 岳鹏宇带着人急匆匆赶到炎昌院的时候,又是被尔柳拦住了。 “劳烦通禀,小弟顽劣不知礼数,还请允许草民将他带回去。” 尔柳抱剑稳稳站定,“安静,等着吧。” 岳鹏宇还要说什么,被身后的石庆拉了衣角后闭嘴, 她看了尔柳抱着的剑,那就是镇国公在比武场上使用来差点重创重鼎的武器, 似乎有些眼熟,瞧着像是横剑山庄的出品。 可是在此又不敢多问,岳天赐还不知道镇国公身份, 他没什么脑子,就怕不小心说出得罪人的话来,犯了忌讳。 她已经和镇国公短暂交手一次,虽说要谈得罪也是她为先, 可是岳天赐年少轻狂,就怕…… 就怕他没眼色,情窦初开,看上了镇国公。 毕竟那位,可是在螺阳画舫,救了他啊。 第188章 习武不是容易事 “我也不明白,为何家中只我一人特殊。我想习武,想要和横剑山庄的每个人一样,横刀拔剑,快意恩仇。” 岳天赐垂头丧气,“阿姐说我天生不适合,可是我背书根本坚持不下去……” 楼筱捻了指尖糕饼碎屑,“背书都坚持不了,怎么可能吃得了习武的苦。” 她似是嘲笑,“你不会觉得随随便便玩一玩剑,就可以独步天下了吧?” 岳天赐自然没那么天真,急忙摆手,“不不不,我知道习武很累,我见过横剑山庄里练武的人。 我肯定再努力也不会像你厉害的,而且如今这岁数习武也迟了…… 不过就算听一听别人的故事,我也很开心。” 他笑嘻嘻的问楼筱,“要怎么才能像你这么厉害啊?小楼女侠的师父一定也是高手吧?” 楼筱吃东西的动作停了,想起来那个逝去的老人,“我师父,确实是个高手。” 她歪了身子问他,“想知道我怎么练得?” 岳天赐如小鸡啄米的死命点头,她轻笑一声闭了眼, 微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半枯的叶片飘然而下, 楼筱身形未动,刚刚还在拿糕点的双指往后一夹,无声的落叶落入了她的手中, 岳天赐眨眨眼,却见这还没完, 她手指捻起叶片朝着身后一弹,那柔软的叶片如暗器一般扎入他们身后不远的树干中, 树木如同受了巨大的打击抖动起来,叶片簌簌落下,密密麻麻, 随着风起,坐在岳天赐面前的她动了。 她仍旧闭着眼,身行飘逸与落叶共舞,长袖卷起每一片,不肯让它们落下, 慢慢地,以她为中央自成一片规则, 那些落叶随着她的动作而飞舞,无一片落地,飘忽着行如被人指引,聚集起来。 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前来,那落叶便随着她的指引飞向了换了衣踱步而来的萧正度, 落叶如刀刺到眼前,却在萧正度镇定的眼光中,它们一寸寸碎裂、崩坏,最后落入地面。 碎成粉末。 楼筱睁开眼似笑非笑,“悄声而来,你意欲何为?” 岳天赐这个毛头小子在,他还不能来了? “不来,怎么能看到此等美景。”萧正度嘴上花花,不提刚刚那画面带给他的震撼, 若不是他,那落叶触碰到人身上会是什么模样? 楼筱,究竟到什么程度了? 岳天赐还不知道俩人身份,看见了萧正度也只是正身行了个学子礼, 然后转头真心夸道,“女侠好厉害。” “你什么都没看懂,就说厉害了?”楼筱踩着碎成粉末的落叶又坐回去,萧正度也顺势坐她身边, 她伸出手看自己的手掌,似是回忆起过去,“习武,不只是会招式就可以了。 还要练习并放大你的感知,冲击肉体的极限, 当身边每一点小小的动静和改变,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并做出回应,对于世间的感知超过寻常人,那才是入门。 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绝对的身心平静之下锻炼而来。” 就像她幼时站在云雾山顶之上,孤独的面对大山、草木、星空、夜莺。 闭上眼,能在脑海中完整勾勒一切, 树叶的摩擦,草间的虫子爬动,还有夜莺扇动的翅膀。 她曾经快要被孤独击败,仿佛自己也成了山上的一棵树、一朵花, 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只随着风摇摆,看天地云起云落,雨雪霏霏。 而每到这般迷失的时候,都是被师父一节竹竿敲醒清醒过来。 苦吗? 怨吗? 可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从在身体里醒来面对的就只有师父,她也许下了山就能和这世间所有普通人一样,过普通的生活。 是她自己留下来要习武的。 哪怕要面对云雾山上的清苦,无人诉说的孤独,她痛过却没有哭过。 师父说,非常人处境,才能练就非常人的本事。 师父很好,可是他老了。 山上常年只她一人,她曾经和鸟儿、树木说话,自言自语,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几乎快要精神崩溃的时候, 师姐从山腰云雾中走出来,满身水汽,像山的那一头迎着朝阳的青松,永不低头。 那是她希望成为的样子。 快被孤独折磨疯的山间少女,遇上了从皇室残酷争斗中暂时歇脚的鹰, 鹰给她讲天空的辽阔,带领着她寻找心灵的自洽,让她学会做到真正的平静。 “当心境不够,再好的武学,到最后只会走火入魔。” 楼筱想了很多,有些感慨,“不过世人习武,争强好胜居多,心境已经不是首要。若只是强身健体,更是不必多想了。” 岳天赐似懂非懂,他眼里的武林和她说的并不相同, 学武怎么可能是心境重要?难道不是武器,招式,还有力量么。 可是她确实很厉害的样子…… 岳天赐喏喏道,“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个好师父吧。” 他确实没悟性啊。 楼筱捧着脸从萧正度手里抢过他剥好的核桃仁, “是啊,师父还会每天天不亮催你练武,风雨无阻,只要错了就是一棍子。” 她笑道,“你念书错了,也会挨板子吧?” 他再不受待见也是横剑山庄的人,谁又敢真的打他板子呢? 岳天赐连每天起床都得书童三催四请,对比起来,念书确实是比习武要轻松很多了。 原本还有些怨的他悄了声,也许他真的没理解阿姐的苦心。 武林恩怨情仇数不胜数,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就得罪了人,惹来仇杀, 实力不济的悄无声息消失的不在少数,但江湖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杀读书人。 也许,阿姐是要保护他,才不允他习武的。 岳天赐正冒头的叛逆期被一股子扑灭,他扭捏着觉得自己辜负了阿姐, 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我回去背书了!”就慌不择路站起身, 楼筱点头,“好。你的阿姐已经在院门外等你很久了。” 萧正度瞧一眼院门和他们之间,隔了长长的石板路和假山,还有半个池塘,根本看不见外面等候的尔柳。 可是她就是知道。 第189章 杀 “你把他吓跑了。他还小,估计听不懂你说的话。” 萧正度像个家长似的点评道,“他没天赋这种事,好像到现在都没接受。” 楼筱耸肩,“这个岁数是这样了,原也不是说与他听的。” 至于传给谁,又能不能听明白,就看天意了。 萧正度自嘲一笑,“其实我也没明白所谓的心境,妄我多年习武,去了比武台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觉得你心境挺好的。”楼筱难得夸他,让萧正度竖起耳朵来听个仔细, “只是你的重点不在武学在别处,不过你也不需要学的多好,毕竟不缺人保护嘛。” 楼筱半趴着把手里的糕点捏碎了喂锦鲤,“要是我师父当初能遇见你,说不定把你掳回来,做我的小师弟呢。” 他们谁也没当真,他在皇宫长大,师父就算再大胆,萧正度再是不得宠,也不可能任由人掳走皇嗣。 倒是萧正度好奇她嘴里的师父,思及她说过的在如此苛刻条件下练武,怎么会和萧正泽认识? 他知道曾经皇姐为安全计,把体弱的萧正泽送去了一处保护起来, 过后接回来的时候,萧正泽嘴里念着的”小小”,一度让他以为是哪里的村姑。 他好奇她的过去,是否和他想象的一般,和萧正泽有不可比拟的感情。 只是如何问起好呢? 萧正度思索再三也不知怎么开口,楼筱垂着头看鱼儿争食,像是知道他脸上的表情, “想什么呢,难不成真想当我师弟?” 萧正度移开目光,“说笑了,能培养出你的师父,就算遇上我,也不会看上我的。” 楼筱抬起头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看你身体素质不错,小时候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的目光有如实质,让萧正度有些紧张的绷着肌肉, 而她又看向水中金鱼,才让他放松下来。 “我幼时……可不是这样。” 楼筱看看他的头发,“我知道,混血的孩子在幼时异族血脉会格外明显,长大后就变了,肯定与你现在大相径庭。” 萧正度把手里的果核扔进水里吓跑金鱼,“是,也不是。 我幼时在宫里会打人,还会……杀人,皇姐说我性子暴得磨,不服管教就让我饿着肚子写字。” 鱼儿被吓跑,楼筱又坐回来, 她眼中几分兴味,调侃道,“你还会杀人?陛下没有揍你?” 萧正度歪着头,“你不问,我怎么会杀人?” 两人对视许久,楼筱才说道,“我从来不会天真的觉得,走到这个位置的人,手上会干干净净。” 但是如果杀的是无辜之人,她或许会对他改观吧。 萧正度默了片刻,第一次说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敢对本王起肮脏心思,杀了她,本王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是还没遇见皇姐之前的事,他除了吃不饱穿不暖,还得面对捧高踩低的下人们,对他的动手动脚。 谁会把他当回事?先帝子嗣多,他一个混血能成什么名堂? 那时候还年幼的杂毛小兽,在凌乱的房间内用碎瓷割破了胆敢向他伸出的手。 无人可依靠的孩子敌视着一切,不得不反抗的结果,是被刻意遮掩过去后,他被惊吓到的高烧不止。 然而这样老天爷也没收走他的命。 萧正度高烧三日后,硬是醒了过来,顶着饥饿去侍人的屋中抢食, 每一个阻拦的侍人都被他疯狗一样的又咬又打,最是狼狈不堪的时候, 遇到了还是成王的萧昭成。 或许是看惯了自己胞弟的病弱,陡然看见如此顽强不屈的生命, 成王把犹如野草疯狗一样的萧正度,领了回去。 “本王把自己最大的秘密都与你说了,楼筱,你呢?” 是否愿意和我分享你的过去? 楼筱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过去好像没什么可说, 萧正度说第一次杀人,那她也说好了。 于是在萧正度凝神认真听的情况下,她也谈起了过去, “师父有一日什么都没说,只叫我去一个破庙…… 我还以为他在那儿等我,谁知,却是一伙强盗在那儿分赃物。” 她那时候还不大,个头矮小,一脸稚嫩, “分了银子、珠宝、衣服,还有锅里的肉。” 她谈起来的时候眼中又有寒意,“他们见到我很是高兴,说要与我分一碗肉汤,我虽然察觉到不对,但我也刚好饿了,就接了过来。那肉啊……” 楼筱没细说,只给了个结尾,“我给埋了。” 萧正度先是呆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非灾荒年竟然……” 最惊讶的事,发生了此事,这些年她竟然还能吃下肉。 “所谓易子而食确实''只灾荒年,但总有泯灭人性的,做出畜牲之事也别怪我手狠。” 她还很骄傲的说道,“虽然也怕,不过那时我倒没有惊吓到发热,师父说我是替天行道,别人知道了会感谢我的。” 其实也在变相的告诉萧正度,他当初做的,其实是情有可原的。 萧正度嘴角勾了勾,问道,“陛下知道么?” “那你的事,陛下又知道么?”楼筱反问回去,俩人心照不宣的笑出来, 他看她仍然在往嘴里塞东西,哪怕见过那等场面,也不曾减过胃口, “我不如你。”萧正度真心实意的说道,“我一定保守秘密,不让陛下知道。” 楼筱横他一眼,心道她才不怕。 只是对于杀这件事,她经历后面严重的多, 比如曾因为进入不可控状态,迷失在杀戮中, 就像差点把自己当做草木,在一段时间里,她恍惚以为自己只是个傀儡。 战斗的开始容易,要全身心投入到其中后,要抽出却很难。 这也是她在云雾山上必须学习的东西。 在膨胀的武力之下,很容易自大到看轻世间一切,包括生命。 站在山巅的人会误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人,迷恋掌控一切的感觉,不肯承认自己也只是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其实她不过是普通人。 是可以躺在乡间小院的葡萄架下,混混度日的普通人。 第190章 南孜叛徒不得回乡 是夜。 明月高悬,银光挥洒,虫鸣阵阵。 南孜十万大山峰峦叠嶂,在夜色下犹如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土地不被外人踏入。 也阻拦了想要归家的离人。 夜色下一抹身影在灌木丛中行过,黑色的斗笠,一身夜行衣, 衣角扫过灌木上的露水,沉重的布料,拦不住他前行的脚步。 山谷中的草丛窸窸窣窣,他突然停了步子侧耳倾听,袖中飞起指甲大小的飞虫,在他的周围环绕。 脚下草丛似是被夜风吹拂轻轻摇动,草中猛然伸出黑色的蛇口大张,毒液喷洒而出, 抬脚极速后退闪身躲避,却见身后不知何时也钻出黑蛇来,蜿蜒着将他包围, 只待他一动,就扑上来将毒素注入身体。 “你又来了,还不肯死心么?” 从树后走出赤着半身的男子,黝黑的面容在夜色中,只能看见黑白分明的双眼。 他穿着彩色的裙裤,其上坠着丝线和银饰,赤脚赤身, 帽子在头上歪歪戴着,耳朵垂着一串珠子摇晃,快要到他的肩膀。 “我不会让你进南孜的,你走吧。” 他说话间从帽子里钻出一只细细的黑蛇,缓慢的沿着他耳朵上垂着的珠子滑下。 黑衣男子轻声道,“我偏要进。” “那它们会咬你。这次一定会。”赤身的男子不大会说汉话,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周围的黑蛇跟着嘶嘶出声,当黑衣男子一动,便立即弹身而起,张大了嘴巴露出毒牙。 衣角猎猎,厚重的衣服随着他的纵身而起扫过黑蛇, 他一脚踢飞了靠的最近的,然后用袖口挡住喷出来的毒液, 一手握住直冲他脸上的黑蛇,掐住它的头,只剩它徒劳的大张着嘴,无从下口。 此时又是一阵箭矢飞来,黑衣男子甩开手中黑蛇急忙躲避, 他知道绝对不能被箭矢触碰到,那上面沾了剧毒,一碰即丢命。 脚边箭矢次次只差毫厘,那赤身的男子气的直跺脚,手里弓箭继续不停, 却只见对方在地上滚了一圈,钻进了树林中,在树枝上跳跃间几步就远了。 跑了? 赤身男子收拢了弓箭,看了下他去的方向, 木戈寨的范围,那就与他无关了。 黑蛇簌簌跟着赤身男子,他蹲下身摸摸它们的身子,心疼被踢了一脚的黑蛇。 “疼吗,下次咱们再咬他。” ———— 黑夜树木中穿行的男子回头没看见来人,便停下脚步靠着树撕开了衣裳, 只见腰侧处一点微红泛着黑,那是被箭矢擦过的痕迹。 他从衣襟中掏出药膏细细涂抹上,而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和发冷的身体,都在告诉他, 他中毒了。 解毒丸就在身上,他一手掀开斗笠露出面庞来,一手握住药瓶往嘴里倒了几颗, 然后坐下来不敢再动,等着药效起解了毒,他再趁夜赶路。 寂静中一声叹息,让莫惊春立刻紧绷身体,惊慌的四处扫视。 “既已叛离,何必回来。” 从四周传来苍老的声音,莫惊春抬头时,一个满脸画纹的驼背老人,手持着硕大的羊头拐杖,不知何时站在他的不远处。 她眼皮耷拉着,只有孩童般矮小,却让莫惊春无法轻视。 面对强者自然是要示弱,莫惊春低下眼弱了声音道, “我也是不得已……还请您可怜,让我过了这条道。” 老人往前走了一步,羊头拐杖上的骨头白森森令人害怕, 却比不上她嘴里的话更令莫惊春遍体生寒, “切月寨那场大火,老身也是知道的。若是在老身的寨里,如你这样犯下三十条人命的,断断容不得多活一日。” 苍老的声音冰冷满含杀意,“你逃出南孜便罢,哪里的脸还敢回来?” 莫惊春压着身体的冷热交替的寒战,继续示弱, “那……不是我做的。我这次便是要回去洗清冤屈,把真凶揪出来,还我清白!” 他以为说的慷慨激昂,老人半信半疑,“真凶另有其人?” 莫惊春只答道,“我是冤枉的。” 老人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正要放他离开,却被另一道声音止住了脚步, “满口谎言。” 莫惊春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脸色刷白,看着从夜色中走出的身影,喃喃说道, “长老……” “别叫我长老!你已经被逐出切月寨!再回来就是死罪!” 厉声的中年女子先和之前的老者低头示意,然后指着他怒骂道, “你说火烧城楼是冤枉了你!那偷窃寨中子母蛊给外人,难道也是冤枉?! 你如今回南孜又是要做什么?你那主人又想要什么?!” 莫惊春呐呐不语,只因为后一件,确实是他做下的错事。 可是…… “我自知罪孽深重,无可辩驳,还请长老允我回寨,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他认罪态度良好,也改不了中年女子的愤怒, “不……你永远不可再回来。你养父临死前求了情饶了你命,但寨子里谁也不想再看见你……包括你的养母……” “你将被永生放逐,没有归处。再敢试图踏入南孜,我必将取你性命。” 说完便转身要离去,莫惊春急得大喊了一句“长老!” 她也只是停了脚步,不曾回头, 莫惊春心中有千万句的话要说,到最后却只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长老自然是知道说的是谁,“你的养母人已年老,经不得惊吓。 你莫要出现,便是对他最大的孝顺。” 说完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莫惊春低着头看掌心的汗水,身体的毒已经解,心中的难过无可疏解, 泪水一颗颗滴落,那拄着羊头拐杖的老人也消失不见, 夜色中独留他一人,汗湿的衣裳紧贴皮肤,在冷风中微微颤抖。 他回不去……回不去了。 无论试了多少次,哪怕拼着受重伤无数,他再也不能踏入切月寨。 可是他想再见一见他那苍老的养母,还有…… 他要去查清楚,她身上的蛊,是否出自切月寨。 这是否只是他给自己坚定回去信念的借口? 莫惊春不知道。 第191章 台上花魁 岳天赐自第一天来与楼筱聊过后,就再也没见人。 也不知是被他阿姐说过了什么,下一次再见,就整个人都变了样。 岳鹏宇亲自作陪,邀请了楼筱和萧正度在横剑山庄大摆筵席, 酉山王和镇国公能莅临普通的江湖门派,而不是云苏城的大家族,当真是极大的面子。 只是萧正度发了话,不允云苏城的官员们来扰了清净, 到最后还是派了一队人来守在横剑山庄外,随时等候这两位大山的吩咐。 江湖与官府如此靠近,到底还是惹了部分江湖人的不忿, 虽说是在千山寺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仍然有人在怀疑横剑山庄是否已经成了朝廷的走狗。 岳鹏宇看起来是个可信的江湖后生,做事怎的也分不清轻重。 等老庄主回来,势必要好好训她一通。 而此时的岳鹏宇虽然有所耳闻,但也很无可奈何,面对跟着她的侠士有疑虑,她只能耐心解释, “有皇家人在,我还能拒了不成。只希望能在横剑山庄尽了兴,早日归去。” 养尊处优的皇家人和陛下眼前的红人一起出现,按照俩人低调出行的样子,像是来体验江湖的, 等玩够了说不定就回京城了,俩人看起来并不难伺候的,想来也没什么困难。 岳鹏宇没那门路打听,酉山王和镇国公都喜欢什么, 不过既然在螺阳画舫遇见了,想来歌舞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本来还在埋头苦吃的楼筱,意识到身边的萧正度低气压过后, 抬起头来看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螺阳画舫的花魁,玉珩公子。 岳鹏宇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自有萧正度和她虚与委蛇, 而楼筱只负责吃,台上有什么表演她本就没什么兴趣, 看萧正度不爽要比花魁有意思多了。 玉珩公子明显是好生打扮了一番,黑发如瀑,仅有一根玉檀发簪松松束起, 浅玉色的衣裳绣着竹影,外罩轻纱,腰带紧缚, 衬的他肩宽腰细,行走间自是一派风流倜傥,好不俊秀。 萧正度发现楼筱从食物中抬起头,看了玉珩公子几眼,心下不爽, “镇国公可有看出,他此番装扮像谁?” 白日所见玉珩公子,像云苏城内的风流文人,随时都可提笔挥洒泼墨,吟诗作赋的样子。 他坐在台上垂眸拨弄琴弦,清风拂袖,着实风雅。 楼筱欣赏一瞬问萧正度,“像谁?” 萧正度凑过来带着抹坏笑,“还能是谁,他们这些文人都爱这个调调,京城是,云苏城也是。” 只没想到横剑山庄江湖门派,舞刀弄剑之人,竟然会把玉珩公子请来附庸风雅。 不过在横剑山庄的环境中,确实更显得台上之人的特殊来。 “也不知李怀卿若是在,究竟谁更会装了。”萧正度撑着脸假装很沉浸的欣赏天籁之音,嘴里可一点不留情。 台上玉珩公子指尖弹奏出美妙乐曲,楼筱听不懂,所有人都在静心欣赏的时候, 她和萧正度说道,“你与他多大仇?处处说人家不是,心胸宽广些萧正度。” 第192章 夜晚撩人 事情如萧正度猜的一般, 到了夜晚,那位被请来的花魁玉珩公子,就送到了楼筱的面前来。 她穿着薄衣在烛光摇动中翻书,玉珩抱着琴站在她的房门外,无论她怎么冷待,也不动分毫。 楼筱晾了他很久,玉珩也不吭声,既不求情也不辩解, 为何明确说了不需要伺候,他仍然不肯走? “进来吧。” 终究还是她心软,楼筱在榻上歪了身子,对低头进门后,在她面前低眉顺眼跪下的玉珩公子说道, “抬起头来,你最好给我一个非留在这里不可的理由。” 真把她当好色之人呐? 玉珩默了片刻,烛火摇动间,他低着的头只看见她投射在地的影子 , 慢慢的抬首,视野逐渐往上, 榻上一盏烛火,她只着薄衣,散发赤足,歪着身子,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确实是下一刻就要把他赶出去的样子。 玉珩不敢直视,视线落在她被衣角掩了一半的足尖,眨了眨眼移开目光。 “若是奴现在走出去,明日就再也无玉珩公子了。” 楼筱闻言坐直了身子,“什么意思?有人要杀你?岳鹏宇她不是那种人。” 玉珩摇摇头不肯说,楼筱带了点不耐烦的语气催促,“有话便说,不要磨叽。” 觉得自己稍微摸清了楼筱性子的玉珩,这次才终于抬起头, “横剑山庄花了万两白银,自然不是让奴仅弹一曲的。奴要是没能伺候得了您,明日花魁之位就当属他人。” 楼筱不以为然,“那就离开画舫,你才华横溢,哪儿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她想的简单,然而现实…… 玉珩苦笑道,“大人……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欠的银子没还完,奴走不了。” 他抱紧了怀中琴,“落了花魁之位,奴的下半辈子,真的得永远留在画舫,再无翻身之日了。” 他鼓起勇气求她,“奴知道大人嫌弃奴,但奴求您,别赶奴出去…… 您要是嫌奴碍眼,让奴在这儿跪着也行。” 楼筱无可无不可,赤脚踩上地板,下了榻去洗漱, “你要愿意就跪着吧。” 好狠心的大人啊。 玉珩面上惊愕,目光随着她的背影离去, 话已出口不可回转,他只能老实跪着不敢挪动,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他眼前的一盏烛火随着夜风跳跃, 想起来之前打听到的消息,这位镇国公实力不俗,若是自己偷了懒,她必然能察觉。 她究竟是在考验自己,还是真的无视了他? 玉珩渐渐失去双腿的知觉,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点烛光,心中悲凉。 没被赶出去,还算好的吧? 他想过攀附这位貌美镇国公,若是得了她的青眼,自己很快就能离开螺阳画舫的泥潭,天高任鸟飞。 可是在白日间,她看着他的目光平平,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她和酉山王相谈甚欢,对于他精心准备的表演视若无睹, 他太清楚了,镇国公绝对不是美色能诱惑之人。 而酉山王与她之间…… 大人们之间的事,他若是掺和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193章 不理智的救风尘 尔柳守在炎昌院门外,举头望明月,耳朵却在关注着院内的每一个动静。 楼筱默许了螺阳画舫花魁的进入,过后会发生什么,不必细想都能知道。 酉山王……会更难受吧? 有人在注意玉珩公子的动静后,飞快的溜走,尔柳瞧着像是酉山王身边的护卫, 看来要不了多久,酉山王就会杀过来了。 但是现在,似乎先过来的,是别人。 那鬼鬼祟祟的趁夜摸到炎昌院墙外,试了好几次才艰难爬上墙的,是岳天赐? 尔柳扶额,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家里还这般做派的, 正想着要不要把他拎着扔出去,楼筱的声音传出来,“尔柳,把岳天赐给我抓过来。” 双腿叉开骑在墙上的岳天赐还在计算着从哪儿跳进去,尔柳就已经从天而降落在他眼前, 不等他开口求饶,岳天赐只觉得后领一紧,他已经无法反抗的被尔柳拎着跃下墙来, “等等……”岳天赐说话都被堵了回去,尔柳带了几分急切,拎着他就冲开房门, 把人放在楼筱的面前。 坐在榻前,发尖还带着水汽的楼筱,好整以暇的问垂头丧气的岳天赐, “怎么在自家还爬墙头呢。” 岳天赐抬头就看到了穿着齐整的玉珩公子抱着琴跪坐一旁,低眉不语。 他向着他爬了几步,庆幸道,“玉珩公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楼筱闻言眉头一挑,气笑了都,“什么意思,我还能吃了他?” 也不知道岳天赐把她的话听成什么意思了,他梗着脖子不肯看她,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玉珩公子冰清玉洁之人,你怎能逼迫他来?! 怪不得江湖豪杰都说你们朝廷的人最爱依仗权势为非作歹,连你也……!” 被指责的楼筱莫名其妙,对快要哭出来的岳天赐笑道,“你要不要先问问当事人,我怎么逼迫他了?” 岳天赐挡在玉珩身前,涨红了脸还要说什么, 但看见烛火微光中楼筱眼里的几分怒意,想起她的身份,阿姐再三强调过她不是寻常人。 他到底还是怂了。 但是为了保护自己心中纯洁的、卖艺不卖身的花魁玉珩公子, 岳天赐还是鼓起勇气求情,“大人还请放玉珩公子离开……” 楼筱下巴点点他身后的抱琴之人,“我放人,你带他走?” 玉珩好似才反应过来,拉了拉岳天赐的衣角,“小少爷,你误会了,大人没有逼迫我。” 本来要去寻玉珩说话的岳天赐,听说了他夜入炎昌院,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他要去攀附权贵,而是是否被人逼迫。 在江湖人口中的朝廷不就最爱做这些事么? 搜刮民脂民膏,贪婪无底线,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 他凭着一股热血冲进来想要救玉珩, 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如今才发现自己之前有多荒谬。 且不说她本身武艺超群,身边跟着护卫, 即便他真救得了玉珩,横剑山庄怎么办?玉珩以后怎么办? 他好似从未想过。 也许,玉珩他本人,愿意呢? 她可是……镇国公啊。 第194章 岳鸣宣 一辆朴素的马车趁夜飞奔,达达马蹄到了横剑山庄门口便停了下来。 门口守卫的人马侧目而视,而横剑山庄内有人看见车夫就认出来是谁, 有的无动于衷,有的则迎了上来,欢迎对方归家。 从马车内伸出一只满是老茧与疤痕的手,被一脸胡须的健壮车夫扶了,小心翼翼的稳住她身形。 马车中一名花白头发藏进头巾里的中年女子,在车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在了横剑山庄的门前, 她仰头看着横剑山庄的牌匾,门外站着的云苏城特意来护卫酉山王和镇国公的官兵, 十分感慨道,“谁能想到,我横剑山庄也有今日。” 她身边的车夫沉默不语,看起来并不乐意她回来, 衰老的女子拍拍他扶着自己的手,“阿戎,我这个家族弃子如今能回来,你不该为我开心么。” “是,阿戎开心。”阿戎扫了几眼横剑山庄,眼中几分厌恶几分担忧,“不过这个家,不回也罢。” “哎,”女子摇摇头,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踏上横剑山庄门前的石梯, “说到底……这也是我的家啊。” 她付诸了全部心血,如今……却再无自己立足之地的家。 怎能不爱,又怎能……不恨。 横剑山庄的老管家在一旁亲和的与她说道,“大小姐回来啦?您身体可还康健?老庄主很久没见您了,甚是想念。” 岳鸣宣低低一笑,似乎是被老管家的话逗乐,“十余年未见,你怎么也爱说假话了。父亲最是厌恶我,又怎会想念? 看来岳鹏宇已经稳坐未来庄主之位,让我回来之事,父亲也不知道吧?” 老管家讷讷,压低了声音道,“老庄主身子欠佳,已经去怡然庄住了半年了,十小姐在江湖名望颇高,继承横剑山庄指日可待。” 他也是老人了,对岳鸣宣的事知道的比较多,劝她道,“大小姐,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岳鹏宇瞒着老庄主让她回来,未尝不是趁着面见岳山王和镇国公,来缓和她与老庄主的关系。 “过去啊……”岳鸣宣站在横剑山庄的牌匾之下,再一次仰头看着上面用金粉勾勒的字迹,对老管家的话置若罔闻, 她只问道,“父亲人呢?如今回来的除了我还有谁?” “目前只有您一人……不过晚些时候,三小姐和七少爷也都会回来了。” 岳鸣宣被管家引着进了门,在夜色中走廊里也依然站着护卫, 不远处炎昌院的灯火辉煌,传来隐约丝竹声,那是螺阳画舫的花魁玉珩在献舞。 她遥望着贵人所住的院落,眼神在走廊的微弱灯火下晦暗不明, “我可要去请个安?这个时辰去了怕是会不妥吧……” 管家摇头,“贵人连云苏城的官员都一应拒了不见,更何况您, 若要求见,等明日老庄主回来了,一起再见也不迟。” 岳鸣宣“哦”了一声,“听说有皇家人?他们不去云苏城的官邸被人伺候着,怎会来了横剑山庄……” 老管家与有荣焉道,“这就不得不说,全靠十小姐了。” 第195章 老庄主 岳鸣宣对于横剑山庄来了贵人除了疑问没别的, 而老庄主却不如管家以为的那样高兴于贵人的到来, 他甫一收到消息,京城酉山王和镇国公到了横剑山庄住下,他的心就咯噔提了起来。 耄耋之年的老人半只脚已踏入棺材,皮肤上斑点密布,行如枯骨, 岳鹏宇写来的信被他捏碎了扔在脚下,声音嘶哑的骂了一声,“糊涂!” 伺候的侍儿不敢说话,听见他喘粗气不停,拍着他的后背让老庄主缓和些,劝他道,“您别生气,十小姐若有做的不对的,这不是还有您么。” “她太年轻了……备马车,我得回去。”老人拄着拐杖站起来,催促着身边人, “等等,岳鹏宇还叫了别人?” 老庄主问带信之人,“那酉山王和镇国公怎会到我横剑山庄来?可能打听到他们来云苏城所为何事?” 低着头的侍者答到,“他们在螺阳画舫与十小姐相识,而后去了千山寺比武争夺秘籍。 没想到不知从何而来的高人,武林众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连续打败了咱们横剑山庄的人,还是镇国公出手才赢了秘籍。” 侍者怕他不懂十小姐的孝心,解释道,“那从北漠古墓而来的旧书,据说记载了不世出的武学和延长寿命的法子,十小姐本来想赢了来给您做寿礼……” 老庄主躬着身,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背过手,闻言终于脸上好看了些, “但愿是我多想了……镇国公?还是身边带的侍卫?” 老庄主不相信朝廷的人能比武上赢来,他的注意力移到了秘籍之上,“如今那秘籍是在他们手上?” “镇国公开口,说秘籍贵重,就交于横剑山庄保管。这也是十小姐要所有人回家的原因。” 一来,好东西要和家人分享,二来,横剑山庄来了贵人,让他们都来露个脸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看云苏城多少官员大商人都不得见,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得把家人都叫回来。 老庄主一边也对那秘籍心有所想,但一边又免不了多疑, 他慢慢的踱步想着事情,在意识到横剑山庄所有人都紧急回去之后, 他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到底还是没能抓住。 “都回去了……也好。”趁此机会见见孩子们。 或许只是京城贵人们来江湖游乐,陪着吃好喝好玩好,把人送走就完了。 岳鹏宇是他看好的孩儿,为人正直,横剑山庄有些过去的事他不知情, 为了他死以后,横剑山庄能继续在她手中发扬光大, 有些事……势必要告诉她了。 趁着夜色坐上马车的老庄主,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来报信的侍人, “所有人……?” “是的,属下听说大小姐正好离得近,想来是第一个回去的。” 侍人恭敬的答到,不用猜都知道老庄主不会说句好话,果不其然,他没好气的哼道, “她回去干什么。没用的东西,没个眼色不知轻重。岳鹏宇怎的这么不懂事?” 侍人低着头,“毕竟是一家人……” 第196章 炎昌院等待 横剑山庄在外的人都被紧急召回来,为了迎接这一场久违的团聚,忙的人仰马翻。 就只有炎昌院内是一派悠闲了。 楼筱没个形象的靠在椅子上,对着送上来的果子点心指指点点, “勉勉强强入口,还是比不上……” 萧正度在一旁没好气的接话,“比不上李怀卿府里的,都说了多少回了。 云苏城里好厨子不知凡几,我让叫人来做你又不愿意,偏又嫌弃横剑山庄的来。” 他倒也不是为横剑山庄说话,就是不想她老念起李怀卿来。 “把他们拦在外面也是你同意了的,怎能怪我。”楼筱抬起头去看玉珩公子在院中跳舞,面带欣赏, “你的人都跟着横剑山庄派出去的人了么?可千万别跟丢了。” 玉珩离他们有些远,听不清楼筱和萧正度的声音,只知道俩人相谈甚欢,关系极近的样子。 萧正度歪过身来,“我的人自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倒是你,瞧着已经确定是他们了?” 朝廷办事讲究证据,楼筱没拿出半点证据来就让他盯着横剑山庄在外的人们,像是早就胸有成竹。 “除了横剑山庄,谁能消化得了那么多矿石呢。”楼筱捏碎一块儿干的拉嗓子的糕点扔进锦鲤池, “无论是锻造技术,还是人才,云苏城没有谁做的更好了。” 其实更重要的是他们用那些矿石做出来的东西都运往了何处,云苏城虽然大,城内自然是吞不下的, 商业成熟的云苏城,有多少门路可以通往全国,甚至北漠,该好好整顿了。 “横剑山庄和云苏城的商人关系不好,所以横剑山庄的东西,自然是不会走商人的路子,横剑山庄有自己的道。 银子不肯给别人赚一点,被孤立也是正常。” 他们俩人进了云苏城就被认出,然而江湖人这边,就连岳鹏宇这样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俩人的身份,看来是与云苏城商人们不是一个信息网。 要建立自己的商道,自己的商队,把造出的武器卖出去,需要的人手可不是一点半点。 且不是心腹,还不敢托付。 横剑山庄老庄主十一个孩子,只留了一个岳鹏宇带着岳天赐留在这里, 旁的都不在家中,会是哪儿? 多半是坐镇重要节点了。 让萧正度的人去跟着能准确找到每一个点,追查下去不比大海捞针容易? 不过横剑山庄敢做这样的事儿,谁给他们的胆子? “今明两日,横剑山庄应是会来齐了。”萧正度对玉珩公子是没个好脸色的,但也得承认对方跳舞不错, 他很是好奇所谓的老庄主,“听说他是个长寿的,耄耋之年还身体硬朗。岳家人底子不错,难怪子嗣多。” 楼筱斜他一眼,“他名声可不大好,我瞧着他不是个好的。” 萧正度扔了一颗石子进锦鲤池,把她养的鱼儿吓跑,“我那父皇名声也不好,估摸着他们差不多。 不过他比父皇好的是,那么多子嗣都已经成年,明日来齐了,还不知会有多热闹。” 而和他一样的皇家血脉,可没剩多少了。 第197章 重回京城的装扮 第二日一早,一行恭恭敬敬的侍人,为刚起床的楼筱送来了熟悉的衣裳首饰。 和她曾经在京城里的一样,极尽奢华,耀眼夺目, 仔细瞧着,竟是比京城里她穿过的还要精致华丽些。 “谁让送来的?”算起来楼筱已经很久没打扮的这么正式了, 离了京城无人管着她的穿着,没有人像楼鸿那样碎碎念镇国公的脸面,她确实放松了很多。 “回大人,小的奉酉山王之命来伺候您洗漱。这是云苏城冼大人进献的云珠宝冠,特意为您连夜打造的。” 好嘛,她在京城的装扮习惯都打听好了。 既然是萧正度点了头的,她也就随他们了。 只是换好一身衣裳后,坐在梳妆台前的楼筱,看着要往她脸上扑的粉一手挡了, “不必。” 这么厚的粉,上了脸要准备怎么画? 还有放在一旁的假发和满满两盘的金簪,比她在京城里穿戴的,要隆重多了。 她有点怀疑萧正度的审美,不太愿意让人给她梳妆打扮了。 “大人肌肤莹润有光泽,确实不宜过度装扮。” 不知何时出现的玉珩今日也穿的正式了些,也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适时插话进来, “大人若不嫌弃,不如让奴来为您梳妆?”他跪下来身体恭顺,头却抬了满眼的期待看着她。 一旁的侍人显然是知道他身份的,低了头小声恨道, “伎子也配?没得糟蹋了大人的好容貌,今日大人有要事在身,不是尔等可以掺和的。” 玉珩低了头不敢反驳 ,好一派可怜模样, 楼筱看了看萧正度叫来的人身上穿的,又看一看玉珩身上衣着,只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了让自己顺眼的。 她指了玉珩,“你起来吧,莫要太复杂了,合适就好。” 她这一指,让为首的侍人慌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白白没了,回去定是要被责难,急忙为自己说话, “大人,微贱之人能有几分见识……酉山王殿下吩咐了要小的来……” 楼筱把鬓角的发丝捋过耳后,“殿下若是怪你了便如实禀告,他没那么小气。你去回话吧。” 话语不容置疑,侍人还要再分辩,却看见镜子里的她眼神带着几分冷意,想起这位镇国公在千山寺的比武场上的表现, 她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好说话。 侍人低了头告退,留下来柜台上摆满的金簪和云珠宝冠, 还有刚站起身凑上前来,与楼筱在镜中双目对视的玉珩。 没有想到她真的愿意让他来,玉珩长睫微闪晃了神,还是楼筱一句话把他的神智叫醒了, “愣着干什么?快些,不然酉山王杀过来你可得挨板子了。” 玉珩急忙低了头称“是”,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沉了心压住心底的慌乱, 第一次离她如此近的距离,竟然让他有了心跳加速之感, 他手指触到台上胭脂,小心吐出一口气来,细细的为她上妆, 此时此刻他知道应该多说几句好听的话搏得她欢喜呢,但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缄口不言。 就怕说错了。 第198章 横剑山庄子嗣多 今日是横剑山庄集齐了人,为酉山王和她作陪的日子。 萧正度本就高大的身形穿的紫色苏锦团花长衫, 层层叠叠的轻纱是云苏城的风潮,把萧正度硬生生的衬托出几分文雅来。 而站他身边的楼筱就无法不令人瞩目了。 黑发利落挽起,长眉粉面,眼尾上挑,红唇艳丽, 美的热烈灿烂,让人不敢直视。 头戴云珠宝冠,身上流金长裙曳地, 行走时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来,落到你面前。 岳鹏宇以及她身边的人对楼筱的印象还停留在千山寺那一天,素衣持剑女子大战黑衣重鼎,打的昏天暗地飞沙走石…… 今日真真是傻了眼。 岳天赐的眼光已经无法挪开了。 肩上被人拍了一巴掌,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却是横剑山庄久违的大小姐,岳鸣宣。 据说曾经抱过他,而她在外多年,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天赐莫不是春心荡漾了。”岳鸣宣苍老的脸上,从眉头至嘴角的疤痕凹凸不平,被她用发丝遮了大半,依然有几分吓人。 她做不出大表情,哪怕是调侃也无亲厚之感,岳天赐不敢看她,“大、大姐,你说什么呢。” “一晃眼十多年,天赐也从襁褓里的奶娃,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岳鸣宣出口感慨,被岳天赐反驳道, “我要娶妻!我才不会嫁人!”哪怕知道自己未来能娶的机会极小,他还是嘴硬道,“像父亲那样……”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岳鸣宣脸上就冷了一个度,“像他?” 岳天赐敏感的察觉到大姐的不忿,像个鹌鹑那样不敢吱声。 他和她一样都是府中不被待见的存在,岳鸣宣本以为岳天赐和她一样对父亲不屑一顾,没想到竟是个贱皮子,冷待他倒还多是崇拜。 她不想理他了。 岳天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又不明白自己惹了大姐哪里生气,正好酉山王和镇国公坐上了主位, 老庄主一声“草民拜见酉山王殿下,镇国公大人安好。” 带领着他的诸多孩子,纷纷跪地行大礼, 岳天赐随着众人下跪,好一会儿不见喊起,竟大着胆子抬头, 却看见镇国公和酉山王说了句什么,然后看着他笑了一下。 岳天赐胸口被击中一般猛地一跳,再也控制不住,连忙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膝盖,眼前却总是显出她的面容来。 她真的……很适合这般打扮。 他天马行空的想着,若是一定要嫁人,那么嫁给她……就再好不过了。 她武艺超群,又救了他,还长的那么好…… 然后酉山王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岳天赐想到她的身份,自嘲的想到,她连和酉山王一起都不在乎规矩,也不知在京城是多么受宠的人物。 他何德何能,敢肖想她身边的位置。 “殿下莅临我横剑山庄,实乃岳家大幸。岳家上下四十余人,多谢殿下的垂怜。” 老庄主耄耋之年佝偻着身子,说话倒是中气十足,“我女岳鹏宇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殿下降罪。” 萧正度一摆手免了他的多嘴,“老庄主坐下,无须多言。” 第199章 老庄主的虚伪 “陛下常言,云苏城钟灵毓秀,人才辈出。本王看来你岳家倒是合了这评语,既有侠义之者,又通经商奇才,还能有……” 萧正度看着岳天赐笑道,也不知几分嘲几分真,“还能有文人雅士,真是占了个全。” 岳天赐一下子满面通红,想起在螺阳画舫第一次遇见,羞愧不已。 老庄主颤颤巍巍拄着拐杖,低头直呼不敢, “草民一家庸庸碌碌,只是勉强做得些营生,不敢当殿下夸奖。” 他反口夸回去,”陛下英明神武,殿下威武雄壮,镇国公大人实力超群。 要说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当是京城。草民区区乡野之地,当不起殿下夸奖。” 萧正度心道,真不愧是一手把横剑山庄推到江湖武林高处的人, 老庄主人已年迈,思维却清晰无比,为人处世比岳鹏宇还要高一个段位。 你看岳鹏宇自老庄主露面以来,她可敢吭一声? 说到底,岳鹏宇再是有威望,也依然是老庄主牢牢把持着横剑山庄。 当真是太上皇了。 萧正度心下了然,与楼筱对视一眼,各自分明。 “我与殿下来云苏城,原是要见识南下风光,机缘巧合来了千山寺比武, 也不知道我这一遭,可有乱了武林规矩?” 楼筱开口道,“那秘籍我也看不懂,我与殿下的意思,是交由你横剑山庄保管,若有破解的,及时给云苏城知府去信,禀告京城。” 她煞有介事的样子,“秘籍我翻了翻,他们的文字早已流失,其中内容已不可考,希望你横剑山庄能寻出法子来,讲其中内容翻译成书。” 其实说起这些,明明是京城更擅长,但楼筱既然已经发了话,作为“草民”的老庄主自然是应下了。 “草民定不负殿下和大人的期望。”哪怕没把握,老庄主也答应了下来,只想快些应付了他们,将人送走。 如此,表面看起来一派平和,“草民家中身无长物,幸得老天垂怜,学会锻造之术, 如此草民斗胆班门弄斧,为殿下献上剑舞来,若有不好的,还请镇国公大人指出 。” 说完拍拍手,便有身穿整齐划一练功服的横剑山庄弟子,每人手持一柄横剑山庄出产的刀剑, 在台上舞的虎虎生风,英武不凡。 萧正度与楼筱都在落眼观看,趁着这会儿工夫,坐在父亲身边的岳鹏宇被小声训了一通, “明知贵人乃习武之人,非好色之徒,你把螺阳画舫的腌臜物带回来做甚,让贵人怎么看我横剑山庄!” 岳鹏宇有口难言,总不能说他们初见就是在螺阳画舫吧? 而且那玉珩还在炎昌院留下过夜,也未见被赶出来。 可见酉山王殿下和镇国公,都是喜欢的。 只是父亲训斥不敢不应,岳鹏宇低头认错,“女儿知错了。” “你要走的路还长,稳健些我才敢将横剑山庄交于你……” 老庄主低低说着,没看见在人群中的岳鸣宣不以为然的转头去,根本不听, 她的嘴角似乎说了句,“虚伪。” 岳天赐听到了也没什么多余反应,他知道大姐和父亲关系不和,也和家中众多姐妹弟兄不睦,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似乎没有人提起过。 他和她坐在离主位甚远的位置,几乎被掩盖掉了身形, 从人群的间隙里看见那位镇国公目光始终落在台上, 遥远而陌生,好似他印象里的小楼女侠,只是他所做的一场梦。 父亲回了山庄,他便只能默默无闻的待在角落,和同样不受待见的大姐一起, 听着他年长的姐姐和哥哥们,各自说着好话与酉山王听。 萧正度的视线落在岳家这丰富的族人身上,漫不经心的听他们吹着马屁讨他欢心, 他看见了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岳天赐,还有他身边的苍老女子, 对身边闷不吭声的楼筱表示不满,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楼筱把视线从台上撤出,白一眼他后,对着绞尽脑汁的横剑山庄众人说道, “我与殿下看腻了歌舞,听说横剑山庄擅锻造之术,不若老庄主带我们去瞧一瞧,一柄宝剑如何诞生。” 她开诚布公的谈起,老庄主岳昆站起身一迭声道, “大人要看,草民自然不敢违背,只是炉火危险,恐损了大人的裙角……” 楼筱眼神危险,“老庄主不愿?” 萧正度也冷了脸,只要他敢说是,就要立刻发火。 岳昆喏喏不敢答,耄耋之年的老者额上汗珠直下,还是岳鹏宇看不得了,起身应下来, “父亲年老,身体欠佳,草民愿意带领大人前去参观。”岳鹏宇主动揽下来事儿,此事便就这么决定了。 萧正度站起身甩了袖子道,“好!” 众人纷纷起身,而岳天赐还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阿姐身边的人来交代他别乱走,等着陪伴两位贵人,他更是蒙圈了。 “我也要去?”他指着自己的脸,从未参与过横剑山庄事务的他,不明白此番为何需要他了。 “是。十小姐说,老庄主和姐姐哥哥们也年纪大了,便是她和您一起作陪最好, 毕竟,您也和镇国公大人有些渊源不是。” 岳鸣宣眼神划过来看了他一眼,岳天赐低了头喃喃道,“什么渊源……只是她救了我一次罢了。” 阿姐的话自然要听,他理了理衣服要和侍人一起走,被岳鸣宣压了肩膀说道, “岳天赐,跟紧你阿姐。” 少年心中一阵疑惑,回头和大姐说道, “好……大姐,可是为何?” 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么? 岳鸣宣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你和你阿姐,属实不该生在岳家……去吧。” 她语焉不明的说了什么,拢了衣裳混迹在了人群里,和下人一般无二。 岳天赐站了思索片刻没想明白,跟着侍儿站在岳鹏宇身边, 眼前就是父亲苍老的面容,他斜了他一眼,半句话都不与他说。 岳天赐侧头装作若无其事,他还不想理他呢! 但是岳鹏宇喝道,“天赐!” 第200章 贵人为何而来 有岳鹏宇和岳天赐作陪,带着去横剑山庄铸造池视察, 萧正度免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庄主陪着,以及各闲杂人等,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宴席。 老庄主岳昆便由他余下的八位孩子簇拥着回屋休息,也顺便谈起家族要事。 久未回家的老庄主所住松鹤院依然纤尘不染,岳昆被自己诸多孩子们簇拥着嘘寒问暖,躺在榻上闭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虽然是贵人到访,老十也太小心了。千里迢迢把我们叫回来不要紧,父亲身子不好,怎么也回来了。” 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最先开口,“云苏城内都没听说贵人到访的消息,父亲确认他们是真的么?一个酉山王一个镇国公,怎能一点排场都没有。” 他身边的另一稳重女子讥笑,“你的意思他们是假冒的?你消息不灵且蠢钝,云苏城内的人可不傻。” “岳奉铃,你有没有脑子?他们若真是身份贵重,轮得到我们横剑山庄来迎接?当云苏城内知府大人吃白饭呢么。” 胖胖的中年男子笑道,“依我看就是岳鹏宇被人骗了,他们不允官兵们进来,就是怕穿帮。” 说起岳鹏宇岳奉铃就不说话了,她也不太愿意父亲把横剑山庄给她。 “老十心思简单,她把我们叫回来,也是想我岳家人都沾光而已。那可是陛下的弟弟和宠臣。” 有为岳鹏宇说话的,只是声音小了些。 马上就有人反驳道,“又不是陛下亲弟……而且所谓的宠臣,也只不过是刚回京城而已。” 老庄主岳昆睁开眼,目光如炬的看着说话之人,“老四,你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酉山王和镇国公什么模样,怎会突然来云苏城?” 他其实也有点怀疑俩人身份,但横剑山庄门外站着的确实是官兵,似乎是来保护他们,可是他们又不肯见…… 老四岳占赤是个看起来像账房先生的女子,她站出来与老庄主说道, “京城并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但他们容貌,确实是符合传说中的酉山王和镇国公。”她说道, “先前陛下万寿,酉山王和镇国公在陛下仪仗中行过京城,很多人都见过。” 岳占赤想到件什么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但父亲在,最好还是由他定夺, “陛下万寿有人拦路喊冤,后又遇刺客,也许……” 也许是调查刺客而来。 “刺客?”又一声音斜着插进来,“用的是我横剑山庄的剑?” 不然为何到了他们横剑山庄? 岳占赤摇头,“这便不知了。” 岳昆听他们谈起来,心下一松,如果只是来查刺客,倒是与横剑山庄毫无干系。 哪怕刺杀陛下的是横剑山庄的剑,岳昆也不怕。 只说剑已售出,便是杀人放火,又与他何干呢。 “没在云苏城停留,来了我横剑山庄,那就是刺客是江湖人?” 一行人猜测着,到底谁带来了祸端, “只要不是……那就事就好。”胖胖的中年男人低声道,“若是那件事……我们就完了。” 第201章 横剑山庄铸造池 没了那铺天盖地的奉承,无论是楼筱还是萧正度都觉得耳朵清净了很多。 岳鹏宇是个好向导,身边跟着鹌鹑似的岳天赐离了老庄主岳昆后,身体才站直了些。 横剑山庄的铸造池就在山庄后山,楼筱和萧正度拾阶而上,回头往下望,横剑山庄的各建筑耸立着,还能看见走来走去的侍人们。 “草民幼时淘气,最喜站在此处低望。”岳鹏宇带着回忆,“那时候,天赐还没出生呢。” 楼筱提着衣还是免不了剐蹭,岳天赐瞅着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帮她提起裙角,好让她走的舒服些。 楼筱回头看一眼他,“岳家人丁兴旺,不过竟然只有岳天赐念书,倒真是奇了。” 岳天赐不敢回话,自己并没有多少念书的天分,想来在她眼里是家中最不起眼的废物。 岳鹏宇伸手躬身,领着楼筱和萧正度慢慢走近横剑山庄的铸造池, 一边解释着它的历史,和他们讲述着横剑山庄从无到有的传奇。 “我父亲本就爱剑成痴,当初机缘巧合''之下得了机会,从云苏城内一个小小的铁器铺,做到了如今的地位。” 耳边叮叮当当作响,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楼筱看见了不着上衣的男女,在岳鹏宇身边的侍人呵斥下穿上衣服。 “殿下、大人,下人无状有碍观瞻,还请恕罪。”她在为铸造池工作的匠人求情,生怕他们生了气。 楼筱摆手无所谓,“铸造池的炉子终年不熄,热度颇高,他们也是没办法。” 萧正度本来嫌弃的话都给吞了下去,不好发作, 他皱眉环看铸造池不算干净的众匠人,这种地方当真是没什么看头。 楼筱一一接受他们的拜见,岳鹏宇便带着一个个和楼筱说起横剑山庄的铸剑历史,说到兴头上几乎快要忘了楼筱的身份, 还有他们身边一脸忍耐的酉山王。 楼筱听得津津有味,在岳鹏宇最是无防备的时候问了声,“你们从何而来的铁矿?若要铸得好刀好剑,必然是好工匠,好矿石缺一不可的。” 萧正度不着痕迹的看了岳鹏宇,她停了话头没有半分思索的答到, “自然是从官府买来,有九哥和八姐负责的采购,都是合法合规的。” 说着她也感叹道,“大人说的不错,多亏了近些年来矿产质量极好,才使得我横剑山庄的剑得了大家的认可,不枉费用我们工匠师傅的辛苦。” 她指着数步远大如池塘的剑池,“大人、殿下,那里面正冷却着一柄刚做的宝剑。” 萧正度不听她的显摆,点头看向一侧红彤彤的炉子, “这么大的地方,只做一把两把,可不是浪费了这么多匠人。” 岳鹏宇不好意思道,“我横剑山庄技艺不精,同样的剑会用更多的矿石,精挑细琢,所以您瞧着规模大,实际只够做几柄而已。” 楼筱与萧正度对视,难道横剑山庄,还有别的铸剑池? 想到便问了,岳鹏宇倒是答的干脆, “草民也不知,我虽说是暂时顶着横剑山庄的名头,实际上,庄里的运作,我插不得手。” 第202章 灭口 楼筱他们和岳鹏宇''这边一派平和,而老庄主岳昆这里,话题却越来越胆大包天。 如透明人一般的大小姐岳鸣宣就坐在离他们远远的角落里,毫不起眼, 无论这群贪婪的家伙说了什么,都不能引起她的半点表情。 “各自叫人回去看着,千万别让这两位,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岳昆不用细说,众人都知道会怎么做。 但还是有心大的不放在心上,“父亲何必惊忧,逛螺阳画舫和武林比武的人,那里是要办正事的样子。 好吃好喝伺候好了,他们腻烦了自己就会走。” “灭族之嘴,小心也是应该的。”一行人里插进来一句话,尖刻冷厉,让在场之人心中不愉, 但顺着声音看去是大姐,竟然都默默的低了头。 岳昆骂到,“谁也没让你回来!你有何用?!灭族之罪你又逃的了?” 岳鸣宣早已和父亲决裂,根本不怕他吼的多大声,她不以为意的说道, “逃不了……整族尽灭,是早就注定好的结局。” 她几分讥讽,“父亲,这就是你做的好事啊。” 与自己的父亲站在一旁的“好孩子”,在中间调停道,“大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这句话,要说给那两位贵人听才行。” 她一一数着,“开私矿,杀人,走私武器等等,得了这么多年好处,到了必要时候自然要付出代价。” “住嘴!岳鸣宣!疯了的人就老实待着!”老庄主用拐杖杵着地,“你再多话,我让人撕烂你的嘴!” 簇拥着他的岳家人手忙脚乱的顺他的气,眼神示意大姐,别再惹老庄主了。 可是岳鸣宣仍然在继续,''“敢做就要敢认,怕什么?” 此时终于有说了她一句,“大姐,您歇一歇吧。” 事已至此,多说有什么用呢。 “我们横剑山庄清清白白,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不曾做的事绝不松口,你莫要谎话连篇。” 一行岳家人抬头看老庄主岳昆的模样,好似惊诧于他说的话, 大家谁不知道谁呢。 “清清白白……哈哈哈哈哈岳昆,你可真会骗自己。你手上多少鲜血记不住?” 此时一直沉默的岳家人里,出现了一句话,“若他们真要细要查,为了保全横剑山庄,也只能釜底抽薪了。” 什么意思? “我们咬死了他们俩人就是冒充的骗子,被我们亲手解决,不就无人注意了?” “你疯了……那是皇家子和镇国公!” “他们自己选择了轻装简从低调出行,就别怪我们认错。”说话的瘦小男人说道, “你们怕就躲着,让我下手便是。” 此时此刻若是岳鹏宇在只会当场疯掉,他们没听说镇国公在千山寺的比武? 竟然胆大包天要灭他们的口? 但瘦小男子确实是个莽撞的,“事情败露我们谁也逃不了,包括你,大姐。 我知道你心中诸多怨恨,但为了大局,你也忍了这么多年了,就继续忍下去吧。” 岳鸣宣失笑,浑身无力,“……总是这样的话,大局、大局,凭什么让我忍。”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哪一个不比她过的好? 只恨自己永远狠不下心,嘴上说的再狠,什么都做不了。 第203章 秋波送错人 铸造池规模并不算大,楼筱和萧正度在岳鹏宇带领下逛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 回了横剑山庄,她借口走累了缩回炎昌院内,让玉珩陪着唱歌跳舞抚琴,直至深夜。 帐中女子撑着头歪坐着,玉珩瞧不分明,也不敢细看。 但今日她突然兴致那么好,偶尔还让人赏盘点心来,玉珩免不了心中有所幻想。 谁人不会对眼前的机会动心呢,他卖身入螺阳画舫,求的不就是名,和得见贵人的机会吗? 如今…… 心随意动,指尖流淌的曲声越发婉转起来,他微侧了头露出自己最美的角度,小心的朝着那帐中人望去。 然而端坐其中的人,并没有接收到他的盈盈眼波。 被逼着带上楼筱云珠宝冠的酉山王殿下,脸沉的都快滴下水了。 这世上……也只有她敢对他做出此等事来,可笑他还生不起气。 “无须做什么,就假扮我吃吃喝喝,看看玉珩就行。”她如此说道,他鬼使神差的竟然答应了! “你要做什么去?” “做正事。”楼筱一本正经动手把他发冠拆了,以指为梳,站在他身后为他束发。 萧正度又黑又粗硬的头发实在难搞,楼筱指尖与他头皮数次相触,使得萧正度整个人神经都紧绷起来,除了痒竟然觉不出其他。 “岳鹏宇把人都尽数叫回来,横剑山庄那么大的生意,必然是要好好沟通汇报的。 他们的生意若是干净的,白日的时间就足够了,但若是……” “若是有问题,便要趁夜无人注意的时候,才敢畅所欲言。”萧正度也知道人心的弱点。 “而且他们既然是做生意,肯定会有账本记录往来。”楼筱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已经为他戴上了沉重的发冠, 拍拍他的肩指着镜子中的他调笑道,“酉山王好一张天仙容貌啊!” 萧正度脸上无甚表情,“你要去偷账本,还是偷听他们谈话?为何不让尔柳去?” 楼筱一边脱衣服一边无所谓道,“岳家人的实力不明,尔柳去我不放心。” 她给自己套了一身黑衣,又把头发绑紧了,“况且,他在,才能证明我也在。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监视你,不会对你有所防备的。” 其实是知道他武力不行,翻不起浪花吧? 萧正度无语的盯着她给自己整了刺客全套,只露出一双眼珠来,还鼓励他, “萧正度,今晚就辛苦你和玉珩了!” 于是萧正度只能百无聊赖坐在帐子里,为证明是她,桌上摆满了糕点, 他又实在不像她能吃,只好时不时就赏赐给玉珩,至于对方怎么想,他才不管。 而玉珩脑子里的小心思,他过了许久才注意到不对劲, 本来相安无事一个表演一个观赏,他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奴瞧着大人不喜曲儿,不如奴给大人献上一舞,还请大人别嫌弃。” 萧正度紧闭嘴挥了挥手,想起自己身在帐中玉珩看不到,把旁边的尔柳招进来耳语,让他去传达。 “大人允了。” 玉珩听见大人身边的侍卫应了,勾起笑容来,跪下来行了一礼, “那奴现在就去更衣。” 第204章 书房密室 夜色掩藏着一个身影,落在了横剑山庄的主屋顶。 脚下就是行走的护卫,横剑山庄内习武之人不计其数,却无一人发现屋顶之上的身影。 楼筱无声越过屋檐,倒挂窗前,主屋内隐约听见了谈话声,她凝神细听,勉强分清了谁是谁。 正是在说她呢。 “看来那位镇国公大人也过不了美人关,老十把玉珩请过来陪着,她哪一日歇了? 老十,你可有尝过那玉珩公子的滋味?我是不指望了,你在云苏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他可有看上你?” 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声音一落,岳鹏宇接话解释道, “我去螺阳画舫是有事在身,并非为了男色。” 她知道家中人有不满意父亲安排的, 做横剑山庄在江湖上的代表,确实比做生意更有名望, 名义上的横剑山庄主人,和手握横剑山庄的钱财,谁不想全都要呢。 可惜父亲那么多孩子,谁也不能得到横剑山庄的全部。 “镇国公看起来似乎贪食贪色,酉山王呢?他是什么性子?”有人问起岳占赤。 岳占赤看起来对萧正度稍微了解一些,“酉山王性子傲,狂放不拘。据说他也曾跟着宫廷师父习了点武,不过只是花拳绣腿罢了。” 楼筱听这话憋着笑,幸好没让萧正度听见,不然指不定得多生气了。 公平的讲,萧正度作为皇家子,能吃的了苦习武已经很不错了,萧正度也并不是花架子。 “我就说你们胆子太小了,怕什么呢。大不了就听占赤的话……” “住嘴!”岳昆厉声一喝,有人快要出口的话吞了进去, 岳鹏宇疑惑不已,开口问道,“三哥,你们是否有事瞒着我?” 她并不觉得镇国公和酉山王来横剑山庄有多可怕,且家中众人回来,她本以为大家会高兴, 有贵人到来,难道不光彩么?为什么父亲看起来心事重重,怕这怕那的? “哈哈哈,没事没事。” 见他们都打着哈哈,岳鹏宇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转而问起父亲,希望能完全参与进横剑山庄的内务, “父亲,女儿不是您的孩子么?为何有事要瞒着我呢?” 岳昆沉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只好好做你的横剑山庄少庄主,未来横剑山庄的名头,还得你撑起来。” 毕竟横剑山庄,也就出了她这么一个有天分且为人正直令众多江湖人信服的。 他拄着拐杖赶她走,“我与你哥哥姐姐有事要谈,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陪着两位贵人去云苏城逛逛。” 岳鹏宇不肯,“父亲,家里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您要我发扬横剑山庄,却不让我参与内务是何意?” 她只担了名头,家中到底做了什么生意,她一概不知。 老庄主挥手让她离开,“各司其职,方能长久。” 岳鹏宇还要说什么,却见老庄主转身推了一把烛台, 身后的书柜打开露出一个通道,那是为家中商谈内务所准备的地方, 岳鹏宇从来只见过,却从未踏足。 她眼睁睁看着父亲带着他们进去,最后机关声响起,书柜合上,仿佛刚刚都是错觉。 只留岳鹏宇发了一会呆,最后还是认命的回了屋。 第205章 同寝 萧正度坐在她的寝屋中,一边散发一边纳闷她怎么还不回来。 他问尔柳,“你一点不担心你的主子?横剑山庄好歹也是江湖大门派,她再自负武功,也不怕栽跟头?” 尔柳木头一样回道,“回殿下,属下相信小姐。” 萧正度眼神锐利,“你明明是皇姐身边的人,倒好似与她很熟悉似的。本王瞧着你对她比对皇姐还忠心呢。” 这话可就很难回了,尔柳睫毛颤动,仍旧平稳的答道,“临出京城前,陛下将属下给了小姐,亲口嘱咐属下万事以她为重,属下不敢不听。” 他不过是听从陛下指令,有何过错? 萧正度没话说,她的房间里有一种独属于她的味道,闻的他气血翻涌的, 他就是想要不断的找点事儿来掩饰他情绪的不对,没了尔柳,也会是旁的。 这不,又让他逮着个问题, “玉珩与她到哪一步了?我没注意的时候,他可近得了她的身?” 萧正度对玉珩的存在不爽但又没办法,楼筱似乎对他并不太感兴趣,但又留在院中未曾趋离, 瞧玉珩之前暗送秋波的劲儿,应该是与楼筱暂时没发生什么,但是谁知道呢? 尔柳沉默不语,不肯回答楼筱的私事。 萧正度有些生气了,“他就住在炎昌院,离她的寝房不远,他们有没有什么你不清楚么?” 尔柳继续一声不吭,萧正度本来只是有一分怀疑,现在就是有了三分,正要再问,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不如直接问我,问尔柳不是为难他么。” “楼筱!”萧正度转身就看到一身黑衣只露出眼睛的家伙, 她拆了头面黑布,又面不改色的脱衣服,“他们书房有间密室,下次有机会再探。萧正度,你的人去调查的如何了?” 她开口就是正事,萧正度也调整了状态,“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也快了。” “嗯,岳鹏宇被排除在外,横剑山庄的内务,她确实没有发言权。” 楼筱只剩里衣了,拿了把梳子,被萧正度抢了去,把人摁在镜子前替她梳, “那就是确实有猫腻了。岳鹏宇相信江湖正义,横剑山庄若做出什么坏事,她估计会是第一个大义灭亲的。” 萧正度也看得出来岳鹏宇是什么人,“下次去探是什么时候?还要我来假扮你么?你可不知道,那个玉珩……” 楼筱扭过身笑道,面上有种期盼,“怎么了?他干什么了?” 萧正度不知怎么就觉出她的看热闹心情,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累还是庆幸,她定然没有和玉珩做什么。 “他痴心妄想、扭捏作态……想攀附你呢。”萧正度把梳子扔到她面前的柜台上,靠坐着与她控诉, “你多日未曾逐了他,便是给了他希望,如今他是想要与你捆绑一起了。” 楼筱满不在乎,“不是吧,他是攀附你才对。之前都是规规矩矩抚琴跳舞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想要更进一步了?” 她起身调侃道,“你做了什么惹了他心动了?螺阳画舫又不是只招待女客,你样貌好,看上你似乎也不算稀奇。” 萧正度整个人急躁起来,“你胡说!” 楼筱一手做扇子做扇凉风状,“哎呀,你也是皇宫里见惯世面的人,怎的还这般少见多怪。” 她就是故意惹他来着,谁让他和尔柳胡说八道。 萧正度又气又急,“不过是赏了几盘子吃食,他以为我是你才贴上来,说穿了还是对你有心思!” 楼筱继续阴阳怪气,“你还赏赐啊,这不叫好么,我可是一个果子都没给他。” 萧正度一下子气就消了,原来她真的没有和玉珩怎么样。 他要再说什么,楼筱已经去了洗漱间, 萧正度跟在她身后,听着水声淅淅沥沥,嗫嚅道, “楼筱,螺阳画舫花魁手段了得,你千万别被迷了心。” 里面的楼筱不知道听没听见,许久没有做声,萧正度靠在房门前不知道说什么,他想了想决定和她说清楚自己绝对不会和男子有首尾,希望她千万别怀疑自己的清白。 可是怎么开口是个问题,他斟酌很久,直到楼筱满身水汽开门来,望着他惊讶道, “你怎么还在?” 萧正度一手把她拉出来,非常正式的和她说道,“楼筱,我对玉珩绝对不会起任何心思。” 同样他也不会对任何男人有想法。 楼筱一双眼在烛光下很是澄澈,她“哦”一声,“我知道啊。” 那你刚刚说那些?! 萧正度满眼控诉,楼筱却推开他,“好了睡觉,谁让你先乱说话的。” 萧正度追上她的步伐,“我哪有乱说?” “哪儿都是乱说。萧正度你烦不烦?他一个伎子又不妨碍你什么。睡觉睡觉!” 楼筱拉开床帐趴下去,抱了被子滚了一圈,“得找个时间去把书房给翻个底朝天,或者我干脆摸到他们密室里去得了……” 她根本不管萧正度也坐到了床边,视线扫过她的床帐一圈,有些跃跃欲试。 楼筱滚到被子里,又一次问他,“你不回去睡觉么。” 萧正度脑子发霉了似的吐出一句,“这么迟回去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那你留在我这儿就好了? 楼筱搞不清他脑回路,赌气似的说一句,“那你要上来睡么?酉山王殿下?” 谁知道他竟然顺杆爬退了鞋上得床来。 楼筱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能如此厚脸皮,在床内侧躺下的萧正度竟然还对她说道,“好了,早些睡吧。” 都不给她赶人的机会。 床帐中俩人对视谁也不相让,楼筱突然凑近了他坏笑道, “不如睡前做点有趣的事……” 萧正度心跳陡然加快,嘴上勉强眼中期待,四肢都摊开来了,“做什么……” 随着楼筱的双指按下穴位,萧正度的期待双眼突地一闭,身体松弛,就此沉沉睡去。 而楼筱收回手,对着睡死的萧正度笑道, “做什么?点你穴啊。好好睡吧萧正度,少想些有的没的。” 第206章 萧正度起杀心 清晨,从黑甜梦乡中醒来的萧正度头疼不已, 被楼筱强硬的弄昏睡,又被她强制摇醒,萧正度浑身不舒服,头发跟炸毛的狮子一般,背转身过去不肯起床。 瞧他那无赖样子,楼筱要落地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等我伺候你起来么?现在时辰早,还不快回你屋去。” 萧正度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等会儿。” 楼筱站在床边又戳了他几下,萧正度仍然不肯动,她便懒得管了。 等床边没动静了,窝在被子里的某人才转过头来, 确定她已离开,萧正度四肢摊开仰面望着床帐,又是懊恼又是后悔, 与她同床共枕了,只可惜什么也没做,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他扭过头去看身边她凌乱的被窝,无法想象她和他离这么近距离,过了一夜。 扭了扭身体,萧正度先是手从被子下面伸过去,触碰到她留下的余温, 然后手肘撑着身体趴下,嗅了她留下的味道,正要抬起头时,眼角余光却看到了楼筱正站在床前,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萧正度整个人都僵了。 起也不是,趴也不是。 楼筱留下一句,“快点起来,不然横剑山庄流言满天飞了。”就转身走掉。 萧正度这才若无其事的起身,下床时看到她的背影,似乎没有对刚刚的事有什么反应。 就当没看见吧,免得尴尬。 他有点害怕看到她的反应,也不赖着了,勉强捋了头发就要回自己屋去。 出门时却正好撞见了一早来请安问好的玉珩, 玉珩心陡然一跳,从镇国公大人的房内走出酉山王殿下,且酉山王衣冠不整,显然昨夜两人共度良宵, 他呆了一瞬很快就跪下低头不敢言语,眼前萧正度的衣角沉沉,就站在玉珩眼前, 许久的沉默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处置眼前小小伎子,玉珩从头到脚浑身战栗,深觉自己死期已到。 萧正度眯了眼,对玉珩此人确实起了杀心。 不光是因着此番看见他从楼筱房内走出,他更在意的是,玉珩对楼筱的那点觊觎之心。 别以为他不知道,此人在想什么。 楼筱可以看上萧正泽、李怀卿,但决不能对一个花魁伎子如玉珩、江湖浪人如南孜异族有别样心思。 他们也配? “做什么呢?”楼筱从窗户探出头来,好奇的望向他们俩人, 她先是问萧正度,“''怎么还不回去?” 然后又对跪倒在地的玉珩道,“你一早来寻我有何事?” 萧正度凉凉说道,“一出来便遇到他挡了本王道,你该问他才是。” 玉珩冷汗直冒,膝行挪开几步让出本就宽的道路来,”奴胆小无状,殿下恕罪。” “本王看你胆子大的很。”萧正度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楼筱捧着脸对惊惧不已的玉珩说道, “起来吧,他刚起床脾气不好,别惹他就是。对了,你不在自己屋里待着,来找我做什么。” 玉珩勉强撑着身体站直,很快调整了表情,虽然眼中还有惧怕留下的水色,但是面上温柔如云, “奴在屋里待着深觉不安,便想着来伺候大人。” 第207章 茶楼横剑山庄趣闻 由横剑山庄带着去云苏城内游玩,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想来是照顾他们“京城贵人”对江湖的好奇,倒也没多大的排场, 楼筱不肯再穿的张扬,使得横剑山庄陪伴的岳鹏宇等一行人也不敢锦衣加身, 和他们上千山寺那天看见的寻常江湖人那样,颇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 不过云苏城内知道楼筱和萧正度身份的人如今不少,云苏城内知府派人来小心请了安又被萧正度一个皱眉吓跑, 不允许他们在身后跟着,扰了兴致。 但又不能真的不管。 于是就形成了奇怪的画面,由岳鹏宇带人领着,虽然布衣简朴,却明里暗里都跟着无数人。 百姓们能看出来他们有不同,但又不知究竟是何人。 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假装微服私访的感觉。 岳鹏宇带着他们去了江湖人聚集的茶馆,这里三教九流、闲人文士都有, 台上一身穿文衫的女子,手中折扇“啪”地大开,抿一口茶,便开始了今日的节目, “话说这几日的新鲜事,便是螺阳画舫的花魁玉珩公子被人请走,已经数日未见了。 有人问,谁那么大手笔,能把玉珩公子请去了?莫不是谁赎了他的身,已经做了哪位大人后院的侍君?非也,非也。” 萧正度斜了一眼楼筱,玉珩公子,就在她院里呢。 岳鹏宇不愿意横剑山庄被人当做闲聊话题,招了茶楼小二来耳语几句,不知对方回了什么,她眼中几分挫败, 最后只得继续听众多茶楼食客的笑谈。 “这我知道!昨日去螺阳画舫没见着玉珩公子,花了老子足足二十两银子才打听出来,他被请去横剑山庄了!” 此话一出纷纷有人附和,“我也听我家大姨夫的三妹的侍君说的,横剑山庄大手笔呢!” 台上女子折扇一收,“那诸位可知,横剑山庄老庄主和诸位小姐少爷,近日也都回来了?” 马上就有人猜测道,“怎么?老庄主要宣布继承人了?” “所以又有大喜事,怪不得要把玉珩公子请去,想来是有大喜事了!” “你们猜老庄主那么多子女,会是谁坐上庄主之位?” 云苏城内江湖人最熟悉的自然是岳鹏宇,很快就有人开口,“要说德行与武学,自然是十小姐为佳。” “不不不,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另一人的角度奇特,“横剑山庄可不是普通江湖门派,要支撑起这么大家族的运转,光会武可不够。” 岳鹏宇越听越不对,怎么今日不谈些江湖趣事,说起他们横剑山庄来, 但看镇国公大人和酉山王听得津津有味没有挪步的意思,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于是躬身上前道,“茶楼粗鄙,所谈难登大雅之堂,恐污了殿下、大人的耳……” 萧正度一本正经,“本王很喜欢听民间言论,岳侠女不必多心。” 此时奉上茶的侍儿,盘子里多端来了几份茶楼特制小点心,瞧着有几分粗糙,一看就是哄骗人来的小玩意, 岳鹏宇冷声道,“哪里来的点心?我们仅点了茶,不要胡乱上东西。” 她知道横剑山庄的点心被镇国公诸多嫌弃,横剑山庄不是云苏城的经年世家,没那好厨子做精致点心, 能被她从云苏城请来的厨子,水平自是比不上京城的, 但是为两位贵人安全计,也不敢在云苏城内随意买来,怕出了大事。 是以侍儿端上这上不得台面的小点心,她有种丢了脸面的郁闷。 “是有人特意点了让小的送来给这位小姐,还望小姐笑纳。” 楼筱看着垒在自己眼前的点心盘子,眉毛挑起几分荒谬,“给我的?” “是的。”侍儿没注意到身边众人看死人的眼神,喜滋滋的要和楼筱讨赏一样笑道,“小姐您看,那打头的是从海柱来的珍珠商人,家财万贯,想请您一起去无人处慢慢品茶。”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倒是敢想。 楼筱顺着侍儿指着的方向看去,入眼是远处圆桌上一群眼神放肆打量着他们一桌的男男女女, 为首之人看着正值壮年,唇上留着两缕长长胡须,皮肤黑亮,瘦尖的下巴正朝着她扬了起来。 楼筱先是满脸疑惑,待看清了又神色难看,指尖捻起一块儿糕点捏碎了也不进口,显然是嫌弃万分, 她站起身语气难辨,“既然是诚心诚意邀请我了,那我可要去好好会一会……” 岳鹏宇也看见了,皱眉道,“海柱之地女子少,他们的男子行为无状的太多,连云苏城的伎子都嫌弃。如今竟敢对大人有想法, 草民请去给他们一个教训,好叫他们学好,怎么尊重人。” 侍儿不认识岳鹏宇,后知后觉在坐众人都面色不好,缩着身子道, “客人们勿怪,小的也不敢违背他们,不然发起火来差事保不住。” 楼筱活动了手指大发慈悲放侍儿走,“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 她离开座位之时,岳鹏宇也站起身要跟上,萧正度开口拦了岳鹏宇,“让她去,你还怕她吃亏不成?” 亲眼看见过楼筱实力的岳鹏宇不做声,默默的又坐了回去。 她眼睁睁看着镇国公大人大步流星,笑意盈盈的走到了拿桌子人的前面, 然后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纷纷起身,互相使眼色随着楼筱离开茶楼。 有心思活泛的跟上去,却发现他们出了茶楼便不见人影, 一行人像凭空消失一般,找不到踪迹。 而不远处的隐秘巷子内,带路的楼筱站定回身,对围过来的几人视而不见, 她捏了一把手指,活动手腕, “正好趁此机会……虽然你们也不算冤枉。” 她的话没有人明白,海柱之地难见她这样容貌女子,健康明丽若太阳, 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肌肤,想到她主动带他们来这无人之地,就浑身战栗, “某必定不会让小姐失望。” 云苏城的女子……好随性,好野。 楼筱一手撑住墙,冷笑道,“你们可要小声些。” 别哭的太厉害。 第208章 再探 楼筱一去不回,酉山王殿下放心,岳鹏宇却是忧心不已。 虽然她觉得能在千山寺打败重鼎的镇国公大人,对付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混子轻而易举, 但谁知道会不会被下了暗算? 镇国公身在朝廷,怎知道江湖险恶? 是以她坐立不安,酉山王萧正度则不动如山,听台上讲着横剑山庄的事情,还时不时问她是否真如其所言。 岳鹏宇再是神思不属,也得打起精神来辟谣, 横剑山庄的名声,江湖上如何不说,但决不能在酉山王这样的贵人耳朵里有任何瑕疵。 “草民家中敬重老爷子,只要他开口,谁做庄主都可以,草民没有任何异议。”岳鹏宇认真道, 萧正度又起了些看好戏的心思,“你不曾想过?万一真如他们所言,老庄主发现你不擅经营,把横剑山庄给了做生意的岳占赤,你如何自处?” 岳鹏宇思索了片刻,不曾犹豫,“草民生死都是横剑山庄的人。若是他成为庄主,草民很庆幸,可以心无旁骛的习武练剑了。” 萧正度仔细瞧了她神色不似作伪,想起楼筱说的,岳鹏宇不参与横剑山庄的运作,对家中生意一无所知,是个很纯粹的江湖人。 他有几分感慨,“岳鹏宇,世事不会如你所愿。” 横剑山庄隐藏的生意若揭开来,正直无私的岳鹏宇该怎么办? 岳鹏宇不知他为何这么说,垂了头道,“殿下,草民相信,事在人为。” 此时的楼筱又在何处? 她如一只优雅的猫儿,轻巧的落在了横剑山庄主屋内的房梁上。 是的,她趁着收拾渣子的机会,又偷偷回了横剑山庄。 仗着好身法,她的出现完全无人注意。 此时的主屋书房只有一个扫洒的童子,拿着鸡毛掸子细细扫干净博古架上瓷器周围的细小尘埃。 楼筱垂眼扫过书房内的布局,对于那日看见的密室有所疑虑, 直耐心等待那童子做完了活儿,蹑手蹑脚的关上门且上了锁,她才从房梁上无声落下,打量起书房格局来。 横剑山庄一个江湖门派有书房,本来以为会是个摆设, 但楼筱走近了随意翻看书架上的书籍,并不是光滑如新,显然有人也曾翻开来研读过。 她记得横剑山庄岳家,除开岳鹏宇外确实看着并非擅长习武, 不像是江湖门派,倒像是云苏城内的大家, 对孩子要求高,但又因着各种原因,没能学出成果来,都尽数继承了家中生意。 这一家子最小的两个,一个岳鹏宇习武有天分,另一个岳天赐被逼着读书,也没听说文采如何来。 楼筱翻着桌面,倒是不小心看见了岳天赐抄的书页,想来是不小心遗落在此。 他人看着不靠谱,脑子不大清楚,字倒是写的极好。 楼筱要不是因着临帖给陛下,在李怀卿那里临时抱佛脚学了些时日,见多了京城第一公子的墨宝,她也不一定看出好歹来。 那张书页落下了岳天赐的名字,年纪小小,已经有了几分李怀卿的风骨。 如此天赋,也难怪岳天赐被逼着必须学文来。 第209章 藏在石棺的瑰丽宝石 门外脚步声渐近,楼筱转如一只大鸟跃上房梁,在门开之际又扭身转入夹角阴影处,谁也看不出来。 踏入书房的是岳家岳占赤,他身边未带一人,进了书房后,十分熟练的走向左侧书架,在一叠账本里抽出其中一本,慢慢走到书桌前细细翻看起来。 随手拿起算盘,五指翻动打的噼里啪啦,似乎是在对账,许久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楼筱倒也不急,她坐在房梁后抱着双臂耐心等待,直到对方把算盘一立,清脆的声音响起,珠子归位。 他抱着账本转过身,把书柜上的烛台移开, 随着石台推动声响起,书柜分开,露出一个黑色的通道来。 他往后看了看,确定没人才一脚踏了进去。 楼筱犹豫要不要跟上,她不知道那密道内是什么情况,万一与岳占赤遇见就不好了。 于是定了心守着,也不知道萧正度那边有没有急着要寻她的下落。 一柱香过后,岳占赤才款款走出来,楼筱瞧他的手空着,想来那个账本已经收入密室之中。 他又一次移动烛台眼看着书柜恢复原样,急匆匆的走出书房,关上了门。 楼筱侧耳听着他脚步声远了,才从房梁上落下,先是去他拿账本的地方也抽了一本,打开来倒是没看出什么问题。 她如今后悔没有听师姐的话好好学习,这账本她看不分明,不知道是否有猫腻。 于是又原路放了回去,走到那书柜的面前,学着岳占赤的样子挪动烛台,毫不意外,书柜又一次敞开了大门。 里面是一个狭窄的通道,墙上有闪着微光的烛火, 又不是没经历过地下的黑暗,她连一丝犹豫都不曾有就走了进去。 越走,里面越发宽阔,她像是走进了谁家的秘密贮藏室, 先是整齐摆放的一箱箱白银,而后是博古架上,各种她或熟悉或陌生的珍稀玉石摆件, 象牙、珊瑚之类已经屡见不鲜,凑近了一瞧似乎都覆盖上一层灰,也不知道已经放置了多久。 对此,楼筱也没有多惊讶, 毕竟横剑山庄老庄主的孩子们多是在做生意,必然会有不同于常人的富贵。 她只粗略看一眼就继续往前,穿过了堆积如山的珠宝玉石, 放在眼前的两道紧闭大门似乎在让她做选择,究竟该去往何处。 她随便推开了一扇,入目是如棺椁一样整齐放置的石柜,打磨的很是粗糙, 与外面那富贵格格不入,它们被特意保管着,有人并不想让人知道其内是何物。 楼筱是个好奇心重的,哪怕心中有疑虑,也直接就抬手掀开了, 入目是一片瑰丽的蓝紫色光芒,妖艳夺目,被打磨成发冠和同系各发簪、项链、腰带的宝石,是楼筱在京城从未见过的模样。 倒是让她想起在林中矿坑里,阿毛的姐姐挖的那所谓价值连城的宝玉。 她眼中几分沉凝,这倒是明确了横剑山庄与私矿有关。 正要拿起来细看,却听见了细微脚步声, 有人在她之后,也进来了。 第210章 石头石头 这个世界上,这片幽兰带紫色的艳丽极为少见。 除了楼筱所目睹的,便是莫惊春的手中那一小块了。 指尖流转的色彩斑斓,莫惊春握着这蓝紫宝玉,低头看陶盆中的别样厮杀。 这是他第无数次试验炼蛊,中原地带没有南孜的毒物丰富,他想要复刻曾经的蛊毒,极为不易。 更何况,他在切月寨里也只学了不到一半就被逐出,后续的许多步骤还是他自己悟来,非常容易出意外。 这不,陶盆里的暗红色细蛇与青黑蜈蚣,最后的结果两败俱伤各自逃窜——他又失败了。 “连想要复制出切月寨原有的蛊虫都这般不容易……”莫惊春从蹲着改为坐在地面,有几分懊恼, “是我走错了哪一步?匕王虫只在切月寨山谷里,可是我又回不去……” 乱窜逃避的青黑蜈蚣往他爬过来,足足有他的小臂长,前肢抬起触角颤动,像是在选择目标,又像是在寻找逃离的道路。 莫惊春歪了身子伸手去捞,已经做好被它攻击的准备, 谁知它的无数只脚一抖,竟然朝着反方向逃窜,像是看见了不得了的怪物,莫惊春竟然从一只蜈蚣身上看出些惊慌失措来。 “奇怪。”他站起身走几步路就拾起这只大蜈蚣,在眼前看着它无数颤动的足, 他也养了它有些时日,这里又没有天敌,它怕什么。 莫惊春把它甩入新的深陶盆里,低头瞧它在黑暗的陶盆中仍旧急躁的乱窜,又多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越到后来,想要炼蛊就越难了。 他先是拿盖子盖上,隔绝了光线本应该让它冷静下来,却听见里面声音不停,像是它还在不停的寻找出路。 莫惊春又把逃跑后躲在角落的暗红细蛇团在手心,发现它也急躁不已,拼命想逃, 他更疑惑了。 把手里的那块儿蓝紫宝玉随手放在旁边,莫惊春挪了个小陶盆来让小蛇钻进去,倒是比那蜈蚣安静。 不过等他拾起蓝紫宝玉,小蛇也开始在盆中沙沙作响。 后知后觉的莫惊春低头瞧手心的蓝紫宝玉,那是他在地下寻找楼筱时候拾来, 当时发现蛊虫对它反应奇怪,如今看来,它确实对动物有几分影响。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知道主人在挖这玩意儿,本来以为只是铁矿伴生的宝玉,稀奇,如今看来似乎并不一般。 莫惊春想了想,打开盖子把它扔进了青黑蜈蚣的陶盆之中,听了一会儿陶盆中的挣扎乱动,便又想起来别的可能,在此试图做新的蛊虫。 只是等他忙完一茬,回头看时陶盆中安安静静,像是蜈蚣都已经睡着,彻底安静下来。 他打开陶盆盖子也没有动静,伸手进去把蜈蚣掏出来,放在掌心,却发现它已经死亡。 他养了一年多的蜈蚣,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莫惊春看一眼蓝紫宝玉,又看一眼掌心的蜈蚣,最终把两者都放在陶盆中,眼不见为净。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有空再去探寻这石头的奥秘。 第211章 买买买 而此时的萧正度,眼前也送来一只蓝紫色宝玉的头冠。 楼筱不见,他和岳鹏宇在茶楼听够了关于横剑山庄的八卦, 不知由谁提议的,出了茶楼四处闲逛。 到底还是怕三教九流之类上不得台面,萧正度装作无意的被岳鹏宇领着去了云苏城的首饰作坊棠际楼, 其主人为了讨好岳鹏宇,以及萧正度这样的大山,送上来一个极为繁复的头冠。 萧正度一瞧便喜欢上了,他在京城中也没见过工艺如此精妙的头冠,特别是其中的蓝紫宝玉, 单是看着,都能想象如何能衬他容貌。 这礼物算是送到了心坎,但是萧正度看了几次,还是给退了回去。 “这是尔等亲手雕刻的?当中的蓝紫宝玉从何而来?” 见大人物问起,棠际楼掌柜急忙点头承认,“这蓝紫宝玉都是我们楼里无意间得来,因着稀少,还计划了很久,也练手 无数才敢动工。” 做出来的实物比想象的好看,工匠们爱不释手,多把玩了几日, 为了不会意外坠落,还是掌柜强硬收回了木盒中,等待卖出好价钱。 如今这跟着浩浩荡荡的随从的男人必然不是凡物,他不趁机拿出来,还等谁呢? “确实得小心。这么美的宝玉一个不小心就破裂,再也值不起价钱。” 岳鹏宇在一旁好声好气说道,“既然稀少,你敢拿出来也知道我等必然付得起的,''只管说出它的典故还有价格来。” 她也看出来酉山王萧正度喜欢上了。 原本就暗藏了小心思,知道他身份后就断了念想,但是如果能让他欢喜,花一些身外之物又有何妨。 堂堂陛下眼前最爱的皇家子,或许根本不会缺这点子东西, 但岳鹏宇心思一起就止不住,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就此除彻底忘却吧。 她大手一挥买下来,萧正度还有些愣,只看她很快就送给了自己, 萧正度还以为她是在巴结他这个酉山王,无可无不可, 一个冠子,得与失,他都不在乎。 萧正度眼光高,瞧了冠子就看不上其他,到最后还是岳鹏宇付了银子,她也亲自提着离开了棠际楼,走在了云苏城的大街之上。 萧正度一路带着一群人在云苏城无目的乱逛,岳鹏宇问起楼筱的行踪时,她只回答, “她?也许在哪个铺子面前等着吃,何必管。”他身高腿长,一步就跨好远,继续带着人消耗体力, 他瞧着这个果子新鲜,那个烧饼看起来不错,便一股脑儿买了让人拎着,到时候等她回来,就送给她当做礼物。 楼筱不是最爱吃么,满足她就好了吧? 他的做派让人浮想联翩,特别是本就有心思的岳鹏宇,突然就摸出了酉山王萧正度与镇国公之间,怕是有个什么。 她们俩人看起来本就—— 岳鹏宇把脑子里的想法甩掉,跟着萧正度左看看右逛逛,给镇国公买的东西付钱,毫无怨言。 无论他们俩人有什么,她岳鹏宇都不会和他有半点结果。 朝廷的王爷和江湖门派待定的庄主,隔着万千沟沟壑,根本不容她有任何期望。 第212章 与岳天赐同听秘密 密室内空间并不算大,楼筱在藏在石棺之中,面容被幽蓝紫色的宝石衬得像失去了血色。 那脚步声虚浮,听着不像习武之人, 走走停停,时不时发出微不可闻的吸气声,像是第一次进来。 是横剑山庄的侍人? 她听见那人似乎触动了博古架,那上面的瓷器“嘭”一声落地摔碎, 那人惊慌失措下正要溜走,却没想到书房外又听见了人声。 今天可真是热闹。 那人脚步凌乱,四处寻找躲藏之地,竟然朝着楼筱所在的方向走来,俩人倒是不谋而合了。 楼筱无声叹一口气,听着外面书房的门被打开,有人走进书房, 那个家伙感觉都快要哭出来了。 要怎么做? 楼筱本想不管,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又是一桩麻烦, 但此人若是被人发现,免不了一通盘查,她也无法继续藏下去。 楼筱抬手把石棺打开了些,还未现身便听见对方“噔噔噔”连退,强行压住了惊恐的呼叫。 而等她从石棺中抬起头露出半身,他已经快要不管不顾撒腿就跑了。 楼筱无语的和那人对视,食指贴唇,做出了“嘘”的姿势。 满脸大汗惊恐不已,几乎整个身子贴在墙上的家伙,看见石棺中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还未出声就被楼筱的皱眉冷脸止住了,双手捂着嘴摇头,迅速的走近了她,以求得安全感。 楼筱没好气的斜眼看岳天赐,这家伙没去云苏城里念书么,怎么会在这里? 岳天赐不好意思的傻笑,搓搓手指,眼中哀求之色尽显, 模糊听见了外书房的说话声,楼筱把石棺盖子挪开了一些,示意他躲进来。 身上还穿着宽大学子服的岳天赐抬了衣角踏入,看见脚下的幽蓝紫色的宝玉,稍微去挪了挪, 小心翼翼的爬进石棺,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看着楼筱关闭了盖子。 封闭的石棺内,幽蓝紫色的宝玉发出冷光,使得眼前的镇国公大人像寺庙里的石头菩萨,几分慈爱几分冰冷。 怕被训的岳天赐正觉得庆幸,却在外书房的人也一步步走近密室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她是镇国公啊! 为什么躲在这里? 楼筱再一次手指强调安静,不靠谱的岳天赐心中万般疑问,也只好憋着。 进入密室内的人似乎身份不简单,楼筱听见了岳家几人的恭维声不断,很是好奇,来的究竟是何人。 “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我不来,尔等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死期将至。 横剑山庄来了大人物,你们以为他们为何而来?可笑你还自负江湖人物,连这点消息都不知道。” 说话的声音像是个老者,高高在上,言语间不屑一顾,十分看不上这群没脑子的江湖人, “我本也不想来,你们要死便死,莫要把我等牵扯进去。我只问你,可有任何把柄留着?” 椅子拖出声音,想来是老者落了座。 “草民驽钝,还请大人明鉴。” 岳家人一头雾水,强忍着一口气低声下气的询问。 第213章 岳家商讨 “若只是私矿之事败露,大人还能为你们周旋,保尔等性命。 若是……你们得知道轻重。” 老者未尽之意不言自明,岳家人齐齐一阵沉默。 “怕什么,不是有大人么?若岳家有事,难道大人会袖手旁观?” 岳占赤的声音总是格外明显,“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大人可别想抛下我们不管!” 老者“啪”一声拍着怒吼,“放肆!你这是在威胁大人?!你算什么东西!” 岳占赤还要再说,被人拦住了,“好了住嘴!还不快向瞿老请罪,大人岂是我们能冒犯的!” 老者“哼”一声阴阳怪气,“不敢当,你们横剑山名气大了,目中无人,看不上我等了。 大人为尔等保驾护航多年,你们不念大人的好感恩戴德,反而心生怨怼,自己作死还要牵连大人。 我可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我这便去回了大人,看你们横剑山庄如何自掘坟墓!” 老者要走的动作被拉扯着停下来,除了岳占赤外,岳家人纷纷求情,要大人指个明路。 老者提着声音道,“指点二字不敢,我只管让你们明白,只要大人没事,一切都还有余地。 新帝稚嫩,还有很多用得上大人的地方,大人的地位稳固,颇受器重,即便有人污蔑,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他甩甩袖子,“好了,该说的我已说分明,横剑山庄是死是活,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就不顾岳家人阻拦走了。 岳天赐听得一脸懵,完全不懂都发生了何事。 看楼筱还在听着,他也沉下心竖起耳朵,到底家中瞒着何事呢? 岳家人点头哈腰送走了瞿老,很快又走了回来。 这一次算是岳家人齐聚,除了岳鹏宇在云苏城陪着酉山王之外,横剑山庄岳家人,都站在了密室内。 岳占赤最先开口,“我们送了多少银子上去,竟然想把我们甩开,说不管就不管了?!” 岳奉铃接话,“父亲,看来酉山王和镇国公为私矿而来,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可恨云苏城内商人早就知道,却只瞒着我们,这是都在看我们笑话呢!” “岂止——” 岳鸣宣的声音很是尖利,“人家凭什么提醒我们,没了横剑山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当初贪心为了把利益尽数掌握在手里,也自负搭上了京城大人物的线,看不上云苏城的商人, 如今报应来了,云苏城大商人都在等着他们横剑山庄覆灭。 这都是岳昆一把控,如今自作自受,若是那位大人物放弃庇护他们,横剑山庄怎么逃过此局? “私矿瞒不住,干脆就认罪,把损失降到最小。大人既然说有法子,那就信一回。”一人出主意道。 岳鸣宣冷笑一声,“认罪?谁去认?认了就是死。酉山王和镇国公在,私矿糊弄不过去。” 她突然低如鬼魂,提出了众人都不敢说的事实, “私造兵器贩卖至北漠,谁也逃不过,通敌叛国的死罪,呵呵呵呵……” 想着横剑山庄最终会败尽名声,满门抄斩,岳鸣宣又是悲愤又是痛快,神经质的笑起来。 而石棺内的岳天赐,已经听得浑身冷汗,天地旋转。 第214章 火烧密室 什么时候他们离开,岳天赐都不记得了。 蹲的太久,双腿失去了知觉,而身上也被刚刚听见的大事吓得浑身冰冷,头脑无法运转。 他看见楼筱掀开石棺走了出去,他连想求一声帮帮他,都没有力气说出。 岳天赐低头用力捶自己的双腿,双手压着幽蓝紫色的宝玉勉强爬出来, 又因着双腿麻木无法站立,摔倒在了石棺前。 回头的楼筱刚好看到这一幕,便又走回蹲下身,把岳天赐一手扶了起来。 岳天赐握住她的手臂,嗫嚅着说道“谢谢”,但就是不敢抬头,不敢面对。 他的家人犯了大错。 而眼前之人会是给他们灭顶之灾的那个存在。 楼筱不发一言,把人扶着站起身就撒手。 岳天赐身体晃了晃,想要抓住她,但只能眼看着她离去。 她踏上了刚刚他的亲人们所坐的位置,手抚着墙壁寻找什么。 岳天赐摇摇欲坠的站着,一边祈祷她别找到账本,一边又清楚不会如他所愿。 这短短的数息,她找的,是他全家人的性命。 最终楼筱还是寻到了一处暗格,把砖头取下,便看见厚厚一本账册摆在面前。 她将它取出,随意翻看几下后,就卷在手中走了出来。 岳天赐看见那厚厚的账册双眼绝望的一闭,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他往前踏出一步,又一次摔倒在地上,在楼筱近前来要扶他的时候,他抓住她的衣角,哽咽着求着, “不是……不是所有人都知情的,我阿姐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朝廷会……饶恕她的,对吗?” 能不能别牵连他的阿姐,那个一心扑在江湖道义,对家中所做的事毫不知情的岳鹏宇。 楼筱有些动容,她把他抓住衣角的手拉下,却不说到底会如何处置岳家。 岳天赐哭的更厉害了,死死抓住她,可是又说不出别的理由,只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湿了面前那一块儿地面。 楼筱正要安慰,却听见了密室之外又有动静, 楼筱手拿了账本,便无所顾忌,不准备再躲着,直面岳家众人。 正要等着岳家人打开密室,却闻见不同寻常的味道传来, 她打眼一瞧,密室门缝处有液体渗入,联系这奇怪的味道, 原来是有人倒入火油,想要烧死她。 楼筱简直要被岳家人的胆大气笑了。 岳天赐也发现了不对 ,哭红了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抹恐惧, 此时再是麻木的腿也挡不住他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扑在了门上,手握拳头拼命击打, “放我出去!我是岳天赐!你们疯了吗!” 密室外,也有侍人低声禀报到门前亲自督促的人眼前,正是岳家岳占赤。 ”似乎确是小公子的声音……这……” 侍人虽然没少干黑活儿,但这里面可是岳鹏宇的弟弟,横剑山庄小少爷! 虽然老庄主不待见,但是——他若是出事,等岳鹏宇回来要如何说?毕竟是老庄主的血脉! “你什么都没有听见。” 岳占赤直直盯着侍人不容置疑的说道,转头命令还在倒火油的侍人, “愣着干什么?!横剑山庄书房内有贼子,我等自卫诛杀贼子有何过错?!” 密室里绝对不止岳天赐一人在! 他走出来的时候就意识到,密室内绝对还有别人! 地上碎裂的瓷器预示着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密室内已经有人进去,而岳天赐的马虎性子绝对藏不了! 所以他必定是有人帮助,才能悄无声息的,听了他们商讨的了不得的秘密。 即便是无人挟持——即便是只岳天赐一人,他也容不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泄露天机的任何可能。 岳天赐性子藏不住事,早晚会说出来! 他只是父亲不在乎的子嗣,就算死了又能怎样?!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不光是密室内的楼筱和岳天赐震惊,连密室外的侍人也浑身冷意,被这光明正大说假话的岳占赤吓到了。 可是他有令不得不从,心中虽然害怕,手上动作依然不减。 岳天赐则整个人都木了。 哭声停止,他呆呆的望着冰冷的石门,难以想象就在门外,他的血亲下令要活活烧死他。 他是不受待见,父亲不喜,兄姐不亲。 可是哪怕再是生疏,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为什么?为什么? 脚下沾了火油,岳天赐思及身后楼筱手里拿着能让横剑山庄覆灭的账本,竟然生出“如此死了也好”的想法。 可是,她会认命么。 岳天赐泪如雨下,转过身看着一脸镇定的楼筱,万念俱灰。 往前往后,都是死。 “过来。”楼筱开口说了他们密室相见的第一句话。 门外岳占赤隐约也听见了声音,一点不害怕,反而激动更甚, 镇国公!竟然是她亲自来! 如此更不能让她活着走出去! 武力超群的高手,高高在上的朝廷重臣! 一生平庸的他能亲手灭杀此等人物, 在京城被众人巴结的镇国公,在横剑山庄内被父亲恭维,被那位大人忌惮的镇国公楼筱, 就要无声无息的、窝囊的被他烧死在密室里, 由他亲手了结性命—— 岳占赤浑身都热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抢过侍人手里的烛台扔了下去。 他要听见那个穿着华裳,戴着云珠宝冠的女人在里面嘶吼哭泣,要听见高高在上的她对着他求饶,那将是毕生难忘的天籁。 可惜了,如果那位皇家子酉山王也在,就更美妙了。 他亲眼看见火苗从石门缝隙进去,慢慢后退,不顾侍人的阻拦,要就近听取他梦寐以求的哭喊声。 火苗灼热,就连他,也浑身滚烫起来。 岳天赐,你怪不得我。 镇国公,你也该死—— 岳占赤嘴角勾起,仿佛已经听见了嘶吼,想象着此事一了,他将事情告诉父亲的时候,他会是何种表情。 害怕?惊惧?还是赞赏? 可是终归是让他失望了。 岳占赤以为的坚不可摧石门,一声巨响后轰然碎裂, 片片飞落的碎石砸了他满头满脸,额前鲜血流入眼中模糊了视线, 血色与火焰中,有个身影扛着岳天赐,如复仇的鬼魅,一步步走了出来。 第215章 围剿楼筱 岳占赤后退一步,想到身边有人,才又挺起胸膛指着那个从火里走出的女人, “何方宵小胆敢冒充镇国公大人!来人呀!杀了她!” 正把岳天赐放下的楼筱闻言,不轻不重的看他一眼, 瞧着脚步声密集,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在书房外拿着刀剑的横剑山庄众人,见到正弹去衣襟灰尘的楼筱,不禁面面相觑。 她不就是镇国公么? 为何岳占赤说她是假冒的? “真正的镇国公大人如今正由岳鹏宇陪着,和酉山王殿下一起畅游云苏城。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擅用镇国公大人的脸来横剑山庄行窃!谁给你的人皮面具?!” 他一番义愤填膺不似作假,身后的侍人和护卫们又仔细瞧了楼筱,告诉自己她似乎确实不是镇国公。 楼筱理都不想理,抬脚要走。 而举起的刀剑就在眼前,阻拦她的道路。 楼筱回头望着岳占赤,面上讥讽,“你真要拦我?” 岳占赤被她的眼光吓的胆寒,但想起她一旦拿了账本走出去,他们横剑山庄身败名裂不说,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逃不了。 无论如何都要趁酉山王不在,那群官兵也不在,把她格杀当场! “贼子擅闯横剑山庄,还冒用镇国公大人面容犯不敬之罪,草民定要把你擒了去镇国公大人面前认罪!” 岳占赤说的理所应当,半点不带犹豫, 本来之前因着规矩而没敢多看楼筱面容的侍儿护卫们,哪里能分辨出她到底是真是假,还不是全凭主子一句话, 既然岳占赤斩钉截铁的说了,她必定是假的! 于是岳占赤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护卫还有横剑山庄客居的江湖侠客, 都举了刀剑对着她,颇有为横剑山庄奉献一切的架势。 楼筱眯了眼,面对突如其来的银光侧身一躲,纵身跃上房梁。 她不想和这些下人计较,只开口道,“把你们老庄主叫来。” “老庄主德高望重,抓了你,我等自然会带着你去见老庄主!”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侠客,抽了剑也追上了房梁, 楼筱赤手与他过了几招,本不想为难被当枪使的傻子,可是此人紧追不舍,像个狗皮膏药一般,非要与她斗。 她一拳把人逼退了,瞧着书房门口已被人堵住,破了房顶一跃而起。 站在书房的屋顶之上,她看到了横剑山庄动起来的诸多人物, 除了本身就有的护卫,还有从客房处源源不断跃出的江湖人, 横剑山庄大门处已被圈住,手中但凡有武器的都朝着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岳占赤没这个能力指使的动这么多人,看来老庄主岳昆,就在哪个角落里躲着指挥呢。 这横剑山庄,哪里像是个江湖门派。 她居高临下挑了下巴,面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有几分厌烦,又有几分可怜。 她可以一走了之,去云苏城找萧正度, 但如此倒像是落荒而逃一般,她何时那么狼狈? 她倔强的想着,我就偏要坐在炎昌院,等着萧正度回来。 当先一箭闪着银光,和着几支暗器令人防不胜防, 楼筱抬脚躲了,从那书房屋顶之上一跃而下,身影极速朝着使用暗器的人攻去。 要是正大光明与她打也就算了,使这鬼伎俩,真是叫人看不起。 她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如同一只捕食的鹰隼,急坠而下, 那放暗箭之人瘦小之极,眼看见她追来,正要试图抵抗, 到底还是畏惧千山寺那一日她露出的实力,转身揪住身后拜把子的兄弟, “大哥救我!” 随着几声刀剑抽出的响声,这群前来应战的还来不及看清她的身影,楼筱已经近在眼前。 她目的明确,直指那瘦小男子,但眼前明晃晃的刀拦住她的去路,把人给保护了起来。 她“啧”一声,不得已与之应战。 若单就这几人还好,但那些在身边虎视眈眈就看着时机给她来一剑的,就很烦了。 混乱中楼筱夺了其中一人的剑,给每一个狡诈都来了一下,银光飞舞间见了血, 声声哀嚎此起彼伏,她手中剑被血染红,眉眼越发沉郁,此时的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刻, 不是面对强敌时的兴奋战栗,而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掌控感 , 鲜血腥味似乎还带着甜,和摆在眼前鲜艳美味的美食一样,令人腹中辘辘, 她忍不住舔一口唇角,脑海中红色的血柔顺丝滑的涌动着,诱惑着她。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楼筱脑子里似乎有两个意识分属两边,一个沉醉于血的味道,像是喝了酒一般呈现微醺状态, 一个冷静的告诉她,楼筱,可以了。 可以了吗? 她隔着一层模糊的屏障,明明一切尽在耳中,却又好似离的太远,无法分清。 直到自己手中的剑刺入眼前之人的胸口,温热的鲜血涌出,顺着剑刃流到了她的掌心。 “张以哥!” 她漠然的抽出剑,甩了剑来,一点血便溅在眼下, 为着这点儿事伤人本不是她的意愿,但世事难以抉择,被围困之下,出了意外也属正常。 她在安慰自己,或者为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找个理由。 事情似乎超出控制,为免她真的大开杀戒,不能再继续被围着了。 她看一眼倒下去的人,嘴角开合下最终还是咽了气, 抱着他的人抬眼望着她,满眼的愤恨,抛下死去的弟兄大喊道, “我杀了你!” 楼筱脚尖一点纵身而上,踩了一把挥舞的刀尖又跃上屋顶, 抬手看一眼握剑的掌心满是鲜血,她随手把剑扔下,对跟着追上来的江湖人无话可说。 这就是江湖啊,恩怨情仇 ,难以抉择。 她确实杀了他们的兄弟,来报仇也无可厚非, 可是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非要送死,她也会很烦闷。 她想,也许师父也是厌烦了才躲在云雾山上多年,谁也不理会。 她虽身在江湖却不入江湖,如今倒是分割不开, 这追来的人,杀还是不杀呢。 什么时候,她成了那个坏人了。 第216章 手中剑 那一头热血被呼朋引伴叫而来的江湖人,也不是没有犹豫, 千山寺的比试也看过,确是她无疑,但她是否是镇国公大人,他们却无法分辨。 江湖漂泊的浪荡子,哪里见过远在京城里备受陛下宠爱的臣子。 真到了她眼前了,被她轻飘飘看着,满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的也不是少数。 心有存疑不敢动手,但又有江湖道义在, 他们和岳鹏宇乃是好友,且横剑山庄有危险,袖手旁观的话,说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她手上已经伤了一批人,打又不太敢,不打脸面上又过不去,只好应付着把她缠住罢了——是真是假,酉山王回来,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么。 于是楼筱轻轻松松的踩着屋顶回了炎昌院,哪怕屋下或者不远处跟着不知数量的横剑山庄的人,她也当做没看见。 她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怡然自得的靠在炎昌院的鱼池前,把屋内的点心果子都搬出来,吃的恍若无人。 鲜血的美味,一定都是错觉。 如此倒是让各方人士都不自在了。 也有按捺不住的,给自己鼓气同时也是撺掇其中别的江湖人,站出来大着声音说道, “你们怕什么!一个个自诩重情重义,如今横剑山庄有危险,我等就干望着? 管她是不是镇国公,再厉害又怎能抵得过我们这么多人?老七拐,你的刀呢?难道已经生锈了?” 被点名的乃是曾经被岳鹏宇救过一命的黄老七,他受的伤还没完全好,正在横剑山庄养病呢,就突然听说出事了。 他被人叫了名儿,左看右看是自己年岁最大,这出头鸟是不得不当了。 他站出来对楼筱抱拳道,“在下黄老七!擅刀法,听闻阁下武艺不俗,特来请教。” 如此算是给自己一个退路。 楼筱的袖口拂过面前摆着的长剑,把手中的果核扔进鱼池里, “行吧。” 萧正度怎么还没回来。 右手拔出长剑,左手食指划过剑刃,其上纹路凛然,反射出她一双明亮眼。 黄老七好歹在横剑山庄待了不少时日,一眼就认出了她手上的剑, “好剑!老庄主亲手所铸,阁下从何得来?” 楼筱知道老庄主岳昆就在某处躲着瞧,也不直说,卖关子到, “友人所赠,我想老庄主肯定记得把它送给了谁。” 说完就轻叱一声,脚尖一点就冲着黄老七刺去。 告诉自己纯属玩乐,不要像刚刚那样拼尽全力,失去控制。 眼角余光看见了悄悄离去的侍人,想来是去禀报老庄主—— 他看见这把剑,会是什么反应呢? 那逆流而去的侍人七拐八拐,走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轻轻敲了敲,只开了窄窄一道就立刻灵活的钻了进去。 昏暗的房间内,一个苍老的身影身边站满了子女,岳昆的脸色苍老的可怕,阴郁的吓人。 听了侍人的禀报,他下撇的嘴角开合, “罢了。看来是无可挽回了。” 为保住一场惊天的交易,他亲手铸剑拿去做了抵押, 今日一看,担忧已久的事成了真,不得不面对了。 “去吧。” 让岳占赤,放手去做吧。 黄老七确实比刚刚那群乌合之众实力要强很多, 第217章 都是戏剧 萧正度得到消息和岳鹏宇一起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正是黄昏时候,夕阳西下, 横剑山庄外堵着的人惊慌失措,看见岳鹏宇回来忙不迭的求救道, “十小姐……出大事了!您可回来了!” 萧正度已经撩起衣角大步踏入,不等岳鹏宇的保护,他对于横剑山庄内发生的事,倒是有所猜测。 无视掉路上欲言又止,横七竖八的伤者, 有穿着横剑山庄统一服饰的,也有潦草的江湖人士,没有一个身上不带点儿血色。 真是什么人都敢挑衅她了。 萧正度急需见到她,毕竟人数太多,还是担心她会有所损伤。 推开炎昌院大门,入目便是她垂眸执剑立在水池边宛如雕像的身影, 萧正度轻轻叫了她一声,“楼筱。” 她没有反应。 他皱了眉紧走几步,离她不到五步远便感觉到了一股通身寒意, 明明她没有动,他却犹如被一只不知藏身何处的野兽紧盯着,琢磨将要下口在他的要害处。 “是我,楼筱,我是萧正度。”酉山王殿下直觉不能再靠近,站定了对着她说道。 许久之后,或许是确定了他不会有威胁,她的身影才软和起来, 睫毛颤动,手中长剑垂下,楼筱挽了个剑花,把长剑收入剑鞘之中。 她这才转过身来,面上已是一片温和,“等你很久了。” 萧正度提着的心放下,慢慢靠近她身边,无视了炎昌院中斜阳下躺着的尸体,鲜血染红的锦鲤池, 一派悠闲的说道,“出什么大事?他们冒犯了你死不足惜,杀便杀了,又有什么打紧。” 他根本不问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胆敢对她刀戈相见, 只维护她,眼也不眨的看着楼筱说道,“横剑山庄胆大妄为,对当朝镇国公下手,便是满门抄斩了也不为过。” 楼筱面上几分讶然,“那倒不必。” 她从身上掏出这一切的源头,从密室中拿出的账本,直接塞给他, “你看是你去抓人, 还是让李怀卿来。” 萧正度拿起来随手翻了翻,正要下令,却听见老庄主岳昆的喊冤声由远及近, “殿下!殿下!我横剑山庄有罪!竟不知这不孝子背着我等,干下了不可饶恕的大事! 镇国公大人!您可还安好?草民已经把罪魁祸首绑了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正走进炎昌院的岳鹏宇,脸上已经不是一般茫然了。 她不过是去了一趟云苏城,缘何横剑山庄就成了这般惨状? 她的江湖好友们,把酒言欢、无话不谈的侠士们,为何躺在了地上? 岳昆带着人紧紧绑缚着岳占赤,把他推到了楼筱的眼前跪下, “都怪草民溺爱,对他抱有极大期望,本来准备把横剑山庄都交付于他,早早便放了权,只想颐养天年。 没成想他竟信了那北漠人的鬼话,将我横剑山庄所铸宝剑高价卖给了北漠!然后告知我们都是正常买卖……我们都不知情啊!” 他说着一脚踢向无法说话的岳占赤,“孽障!你把我横剑山庄,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啊!” 楼筱连看都不想看他们,甩袖往屋内走去, 一身血腥急需清洗,她今日状态有些不对,身体始终在躁动,连萧正度近前来,她都差点挥剑而去。 她需要冷静一下。 那些琐碎事交给萧正度即可。 酉山王萧正度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也隐约觉得她似乎不太对。 岳占赤捂了嘴被绑缚着就倒在脚边,一动不动,萧正度低了眼用脚尖拨一下他,也没个反应。 他当然不会被横剑山庄就这么糊弄了。 “你们的意思,都是他的错?” 萧正度手里还拿着账本,语气里都是威胁,“看不出来啊,他还能手眼通天致此,比朝廷命官都还能干。 你说本王要不要给他个官儿当当,说不得是个治世之才呢。” 他习惯性阴阳怪气,叫人把岳占赤拉起来,“把他松绑,我要亲自问问。” 护卫取下堵住岳占赤嘴的布团,又一巴掌扇过去让他清醒了,好打起精神听酉山王的问话。 “你父亲说,都是你一人所为,是也不是?” 他躬下身,明知故问道。 岳占赤眼神几度放空,不知想了什么。 岳昆在他身后怒骂道,“孽障!还不快快认罪!你要连累我整个横剑山庄么!” 话里的痛心疾首几乎要压垮老庄主一般,不知内情的几乎都开始同情起那耄耋老人来, 岳鹏宇的眼神从躺着的尸体里移到岳占赤的身上,她急需要一个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呵……是我。”岳占赤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还有姊妹兄弟们,满含悲凉的承认道, “在横剑山庄制武器的是我,将其卖入北漠的是我,煽动横剑山庄江湖侠客围攻镇国公的也是我——哈哈哈” 他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酉山王萧正度大笑出声,是嘲笑父亲老糊涂了以为推出他来就能撇清干系, 也是嘲笑自己,明知道父亲是什么人,还对他抱有期望。 无论当初是被迫还是有意,为了挣那不义之财与北漠相勾结的时候,结局早就注定。 岳鸣宣都劝不动父亲,他们明知道剑就在头顶随时落下,还是装作一切都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你可知道你所说的都是死罪,还会牵连岳家每一个人?” 岳占赤收了笑,“他们那么傻,知道什么呢。” 他话虽然这样说,眼却是看向岳鹏宇。 岳家要说清白的,也只有她了。 此时横剑山庄的侍儿焦急的频频抬头看向岳鹏宇,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萧正度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萧正度的护卫把他拎了出来,“何事?” 那侍儿浑身发抖,跪下就磕头道,“殿下!小的只是……只是来给十小姐报信的,天赐少爷他……他吐血过后晕过去了!” “什么!”再乱的情形都比不上自家同胞血亲重要,岳鹏宇顾不得酉山王在场,喝问道,“郎中呢?!” “十小姐……横剑山庄已经被官兵围了,出去不得。” 第218章 不知从何而来的伤 被围了?还能是谁? 岳鹏宇毫不犹豫“咚”朝着萧正度跪下,恳求道,“小弟自小就在云苏城念书,心无旁骛,无论家中做了什么,他最是无辜……请殿下允许郎中进来,为小弟诊治!” 萧正度“嗯”一声点头应允了,挥手道,“得了,你们好好待着,待本王细细翻看账本…… 看看究竟是不是如你所说,都是你的罪责。” 萧正度瞥一眼瘫了腰的岳占赤,“把他看守起来,若是有个什么,你们也随着他去吧。” 他要回去好好理清楚,横剑山庄在外的产业, 如何与北漠勾连,如何将铁器送出了国土。 这其中,必然要挖出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萧正度先是去看一眼楼筱,再次确认她安好。 楼筱盘腿坐在榻上,双眼紧闭,案桌上那把剑平平放着,在天色将暗的屋内,闪出几分银光。 萧正度走近了她后,楼筱张开了双眼, “岳天赐怎么了?” 问那个人做什么?萧正度抿嘴没好气的答道,“不知道,自有他阿姐岳鹏宇担心,用不着你。” 楼筱皱眉到,“当时我们破密室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 当时岳占赤放火,岳天赐整个人失了魂一般,她便强行扛着他了。 “岳家人除了岳鹏宇和他,怕是没一个无辜的。 你叫人围了横剑山庄,也要小心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密道,免得他们逃了出去。” 萧正度让她放心,“你放心。那些敢围攻你的怎么说?可要我去把人一个个揪出来?” “不必。”楼筱摇头,“我已经杀了不少人,不必再追究了……” 毫无预兆间,楼筱一股子气血翻涌,吐出满满一口鲜血, “楼筱!”萧正度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的肩,急道,“你受伤了?!太医!来人!把边老太医给本王叫过来!” 楼筱一只手抹过嘴角,对于指尖鲜血十分陌生,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可是今日并没有谁对她造成伤害,无论是刀剑还是暗器还是毒药,都没能近的了她的身,她又怎么会吐血? 沉下心探查自身,确实是有所损伤……奇怪了。 萧正度抽出手帕擦去她嘴角的血痕,楼筱茫然的抬眼看向他,他的焦急完全无可掩饰。 两人视线相交,萧正度指尖下她的脸颊温软娇嫩,带着血的唇格外鲜艳, 一个别人眼里的强者在你面前露出迷茫和脆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一击吧? 萧正度脑子里已经放不下其他了。 目光从她的眼滑落至唇角,他的指尖只要稍微挪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那一抹嫣红 , 萧正度眼光暗了下去,借着给她擦拭的工夫,用拇指轻触一下,如蜻蜓点水, 显然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楼筱却在此时清醒过来,带血的手压住了他妄图乱动的指尖, 红润唇角蠕动吐出字眼,“萧正度,够了。” “不够。”他本能的反驳,心脏咚咚直跳,直到她抓住他的手挪开,他才突然从梦中醒来一般,连退几步。 ———— 横剑山庄此时一片寂静。 岳家人灭了书房的火,且不说他们准备让岳占赤背了所有的罪能不能奏效, 但至少不能坐以待毙,让悬在头顶的大刀就此落在他们的脖颈。 横剑山庄被围困,消息递不出去, 那位朝廷里的大人眼看指望不上,遇上镇国公这样的,怕是不用等到押入大牢的机会,就得死在当场。 根本来不及救。 如此,到底要不要把他供出来? 还是想个法子让江湖人闹将起来,扰了酉山王和镇国公的视线,再去求助一下那位大人? 如何运作,还需细细讨论。 从屋中走出的岳鸣宣回头看一眼正在商讨的家人,垂下眸把门带上, 屋中的光亮被门扉尽数挡住,岳鸣宣站定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提着沉重的步伐走下石阶。 她始终还是不能认同他们。 从当初发现父亲触碰到不该触碰的东西,本就摇摇欲坠的情分消失殆尽。 父亲把准了她的懦弱,即便知道了也不敢捅出去,肆无忌惮。 可是要她岳鸣宣坐在横剑山庄里,享受父亲出卖家国带来的利益,她心中有愧。 当一个从小生在江湖,被教育了几十年的礼义廉耻、家国天下,以匡扶正义为己任的人, 发现了父亲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信念崩塌,又碍于亲情而无法纠正。 她只能走。 夜色寂寥,横剑山庄的厨房内仍然热火朝天。 她一个久未归家的人来到厨房,没有说一句话,便有个穿着围裙的老人擦了擦手,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 “大小姐。”那老人看起来与她十分相熟,引着她到了杂物间内, 堆积满尘土的桌面,被老人拿袖子擦干净了,摆上一壶酒, 他倒了一杯给岳鸣宣,自己也手持一杯,“大小姐,做好决定了吗?” 岳鸣宣手中酒杯倾倒,液体洒落地面,苦笑到,“你是否看不起我?逃避到今日,临到头了,才下定决心。” “什么时候,都不算晚。”老者也倾倒酒杯,“你的母亲九泉之下会安息的。” “她只会笑我没出息。”岳鸣宣把酒杯丢开,闭了眼重重吸了一口气, “东西来源确定么?绝对万无一失?” “确定。南孜来的东西,保证无药可解。”老者望着黑夜中的横剑山庄, “他们,也该为她陪葬了。” 可惜了岳鹏宇—— 不等她继续想下去,像是又发现了她的优柔寡断,老者提醒她, “即便是您不做,他们也逃不掉这一劫,酉山王和镇国公岂是能被他们糊弄的人物?” “他们在朝廷的人——”岳鸣宣担忧道, 很快被老者打断,“朝廷里忙着呢,听说京城里一位年轻后生很是凶猛,抓了不少人下大狱,搞得人心惶惶不敢乱动。”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横剑山庄,在酉山王他们来之前,没得到任何消息呢。 云苏城里嗅觉灵敏的,早缩的老老实实的了。 第219章 我该恨谁 夜。 萧正度像是逃避一样狼狈离去, 不知何时屋中点燃了一盏烛火,楼筱仍然闭眼盘腿坐在榻上,边太医已经为她诊治,除了喝药她还得为自己梳理内息。 尔柳低声在角落里禀报,“小姐,岳家人在主厅大堂摆了席,岳鹏宇特意来请小姐和酉山王赏脸赴宴。” “他们还有工夫设宴呢。”楼筱问起萧正度的行踪,“酉山王可去了?” “殿下忙着看账本,估摸着是不会去的。” 那她就更不用去了,“拒了吧。” “是。” 没多会儿,尔柳又回来禀报道,“小姐,岳鹏宇要见你,说多谢您让边老太医去救了岳天赐,他已经醒过来了。” “这等小事,不必挂怀,告诉她不用见了。”她不太想再看见岳家人,回绝了。 也许岳鹏宇是个单纯的, 但是一想到岳昆今日急着把自家孩子推出来定罪,妄图洗白自己, 她对这一家子就都有了恶感。 此时外面岳鹏宇像是知道她所想一般,高声喊出来,生怕她听不见, “草民岳鹏宇,求见镇国公大人!” 这是非要见她不可了。 楼筱沉默了一瞬,吐出一口气,拿了案桌上的剑下榻,“走吧,去会会她。” 她可不觉得,只是感谢这么简单。 炎昌院外,岳鹏宇仰头看着空中一轮弯月, 空气中仍然还有血的味道,在岳天赐醒过来后,她难免就想起了被镇国公斩杀剑下的江湖侠士们。 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横剑山庄被围,尸体也无法安葬, 谁也不知道他们还得曝尸多久,而还活着的那些人,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他们都是为了她岳鹏宇,才冲上前的。 她不能不做出个态度。 炎昌院大门打开,岳鹏宇明明是家中主人,却觉得一切都极为陌生, 又一次踏入此地,也许脚下正是被血沁湿的土地, 昏暗的烛火中,镇国公楼筱一手撑着头靠坐在院中锦鲤池前,就如同以前一样漫不经心。 岳鹏宇免不了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俩人在螺阳画舫过招,还曾互相欣赏过。 她救了差点被人下手的岳天赐,是有意的么? 楼筱抬眼看向缓步而来的岳鹏宇,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 “岳天赐怎么了?” 岳鹏宇装作不懂,立身拱手道,“回大人,小弟醒了,身体虚弱,也没看出如何受了伤。” 楼筱思及自己也无缘无故吐了血,只说道,“那便养着吧。 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她的直白让岳鹏宇顿了一下,瞧见岳鹏宇那个样子,显然不是为了来请她去宴席。 “还是你要为岳占赤求情?” 岳鹏宇急忙摇头,“不……回大人,他若是真犯了大错,自有大人惩治,我等绝对不会为叛国者求情。” 那是为何? 岳鹏宇见楼筱的眼中询问,终于问道,“……大人,今日庄内,是您杀了那些江湖侠士么?” 原来是这样。 楼筱了然道,“是我。你要给他们讨公道么?” 她要如何告诉岳鹏宇,是他们围困她在先,她自卫之下失手虽然有错,却并不后悔。 楼筱也很清楚,自己当初是有一些不受控状态,她本可以不用杀那么多人,只伤了他们也许就能吓退一帮人。 ”草民于江湖混迹多年,与他们情同兄妹,他们也将草民视作亲人,感情极深。 没成想今日他们亡于剑下,草民竟不知,该把这仇算在谁的身上。” 岳鹏宇眼中几分晶莹,“大人,您说,草民该恨谁?” “你可以恨我。”楼筱拾起剑起身,“要寻仇,只管来便是。” 她已经懒得为自己辩解了。 江湖事,江湖了。 她手上有岳鹏宇看重的人的生命,若是畏惧她的身份不敢多说一句,就不是岳鹏宇了。 江湖大侠四个字听起来潇洒,实际上为着别人心甘情愿的服气称一声侠士,要背负的东西又有多少。 这也是她下了山也不会混迹江湖的原因,恩怨情仇太多,也是诸多困扰,有损心境。 楼筱的言行不可谓不干脆,是结结实实的江湖做派, 她身为镇国公却没有朝廷人的心思曲折,岳鹏宇心中的诸多话都被她堵了回去,多说无益。 岳鹏宇也抽出身配的长剑,与她战在一处。 一开始彼此默契的没有用尽全力,楼筱甚至还能在空隙时与她说话, “你也算是横剑山庄话事人,竟然完全不参与家中内务运作?” 她不是怀疑她,只是提出合理问题。 “家中有人掌管内务,我只需去外面拼杀即可,这是父亲告诉我的话。” 两人身影交错间,剑刃碰撞声清脆。 岳鹏宇不愧是被视作横剑山庄对外的脸面,实力自然是不差的, 楼筱运气,脚尖轻点水面跃起后退,发丝飞舞间,对着紧追而来的岳鹏宇笑道, “很久没遇到你这样的对手,若只是玩玩实在浪费时间。” 她突然剑势一变,眉眼凛冽,“岳鹏宇,小心了!” 炎昌院中顿时肃杀冷然,空气凝滞,连草丛里的活物也不敢发出一声鸣叫,白日里活泼的锦鲤也躲到了水池深处,不敢冒头来。 岳鹏宇只觉得千万剑光瞬息而至,压迫的她无法呼吸, 她横剑而立,手臂一麻,挡住了楼筱致命一剑, 但很快就感觉到变换策略,剑横扫过来,若是不躲怕是要被劈成两半。 好快! 今日的江湖侠士们,就是死在这样的剑下么? 岳鹏宇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对,却发现她仅仅能勉强应付不被斩杀, 连一点反攻的机会都没有。 而如此下来,她竟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反而越来越兴奋,岳鹏宇看见她那微微颤动的瞳孔, 里面已经没有一丝感情,像个杀人的机器。 打不过。 岳鹏宇顺着她的力道紧急退开,再抬头望着楼筱时, 却看见楼筱硬生生停住了脚步,没有继续向攻来。 她年纪轻轻,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武艺? 何人能培养出这般人才,却这么多年悄无声息,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大名。 第220章 岳鹏宇中毒 “若我不是横剑山庄的人,若你不是镇国公,你我也许会成为好友。” 岳鹏宇悲喜难辨,“其实不止是岳占赤,对吗?” 楼筱的沉默就足以回答了一切。 “我只知道家中生意做的大,父亲说我有傲人天赋,便只让我习武,从不沾手家中之事。” 岳鹏宇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以为父亲看重我,要让我做横剑山庄的未来庄主,所以一直致力于将横剑山庄发展壮大。” 要在江湖中受人尊敬,要为横剑山庄得好名声,要让横剑山庄做武林门派的头一个。 她一直为此努力。 为此,什么恩义两全,义薄云天,一诺千金……她力求做个令人敬仰的武林领导者, 却没想到,家中所花的银子,却都是卖国所得。 真真是可笑。 “这些不是你的错。”楼筱真情实感的说道,“你不必为他们犯的错而内疚。” “不是内疚,”是失去了方向,终于看清自己眼前的假象, 岳鹏宇眼中灰暗,她的一切坚持都成了笑话,如今横剑山庄内的江湖侠士看在她的面子上没当面说什么, 而横剑山庄的围困一旦开了,整个江湖都会知道,他们横剑山庄是个多么虚伪的存在。 通敌叛国,私开矿场,铸造刀剑卖给北漠, 横剑山庄多年聚起的好名声,将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楼筱也不知道岳鹏宇如今该怎么办,她只好挑起剑尖,两个习武之人用最单纯的比拼来忘却所有的烦恼, 没有拼死的杀戮,只做最简单的打斗,全当发泄。 然而又一次两相交错间,岳鹏宇突觉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可是她的身体已经朝着楼筱的剑尖而去,无法改变,眼看就要被楼筱又来个对穿, 这一次楼筱收回了剑,左手伸出扶住摇摇欲坠显然不对劲的她,“岳鹏宇,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无事……”说着无事的岳鹏宇眼前发黑加剧,双腿发软,耳中翁鸣不断, 胸口痛的像尖刀剐过,很快就蔓延全身,“哇”一声吐出一口黑绿的液体出来。 然后岳鹏宇随之倒下,哪怕楼筱把她扶着,也止不住她坠下的力度。 “岳鹏宇?!你中毒了!!” 那口黑绿液体一吐,楼筱第一时间就捏住了岳鹏宇的脉搏, 她如今心脏跳动毫无章法,楼筱把人捞起来道,“我去带你找边老太医!岳鹏宇!你可记得接触了什么可疑的人?快想想!” 先是茫然,然后似乎是想通什么的岳鹏宇拉着她的袖口,忍着浑身剧痛艰难道, “天赐……快去——天赐……” 她记起来了! 来之前她就和其他姊妹兄们喝了一杯酒, 而当时另一个侍儿,已经被父亲岳昆派去喊刚醒的岳天赐,来宴席撑场子。 如果刚醒来的岳天赐到了宴席……他一定会被父亲逼着喝酒,而酒里,有极大的可能就兑了毒药。 她要去救她的亲人,岳天赐才从危险里醒来,对一切一无所知,难道就要莫名其妙的死去? “快……带我去宴席,”岳鹏宇用力气抓住楼筱,“他是无辜的……是无辜的。” 楼筱叫来尔柳去请边老太医,顺便告知萧正度现在的突发状况,自己则听从岳鹏宇的话,扶着她去往宴席的方向而去。 途中岳鹏宇几度呕吐,楼筱也拍打她的胸口让她尽量把腹中之物都尽数排除,也许能得到一线生机。 随着越来越靠近主院,守卫的人一个都没瞧见。 萧正度让人围了横剑山庄,其内部护卫和侍儿慌乱也很正常, 可是终究不可能设了宴还无人伺候,一片静谧中,倒有几分默然流传的死气。 岳鹏宇想起刚刚出来前,还满是战战兢兢的侍人,有人眼带希望她能去请来镇国公,缓和横剑山庄的当下情况。 如今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被楼筱扶着的岳鹏宇勉强松开手,踉踉跄跄的朝着大开的院门走去。 楼筱回头看一眼黑暗中的某处,也抬腿跟了上去。 只是越近她也发现了不对劲,直到踏上阶梯,看见岳鹏宇一手撑着柱子,不敢再踏近那紫红色的圆桌。 每一个座位都坐着人,却毫无声息。 只主位上一人,身边站了个衰老的厨子,身上白色的围裙纤尘不染,躬着身为主位之人布菜。 闻见声响,便和主位一起抬头朝楼筱和岳鹏宇看来。 “你们来了——” 岳鹏宇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挪近,待行至眼前,确认了在坐者已然没了生息,她才红着眼睛望向主位之人, “你干了什么啊——”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逡巡,“天赐呢——天赐呢?!” 坐在主位的人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老厨子发话了, “回十小姐,他不在。” 岳鹏宇眼神倏地望向他,质问道,“莫叔!我横剑山庄待你不薄——”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亲人们死在当场?! 老厨子没有愧疚,只十分真诚的答道,“因为他们活该啊。” 楼筱眼珠扫了一圈,确实都已经回天乏术, 只问主位之人,“你下的是什么毒?把解药拿来。” “没有解药。让镇国公大人见笑了。”岳鸣宣声音平静,有几分久违的温柔,不像平日里的尖利, “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他们死不足惜——” 可是岳鹏宇还在问,“为什么。” 岳鸣宣正要说话,却发现门口处岳天赐苍白了脸不敢置信, 而酉山王萧正度抬手让身边人退下,大步流星走进来, 身边跟着的边老太医,把自家孙女推到身后去,不让她瞧见这等惨烈情景。 “死的倒是干净。”萧正度背着手,面无表情道。 他一页页翻着账本,正是怒意滔天的时刻, 没能亲手惩治岳家众人,他们就这么轻松死在了宴席之上, 他心中属实憋闷。 “怎么,你也要和本王说,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而你毫不知情?” 他声音里满满的讽刺,甚至冷笑出声,“你们岳家,倒是一脉相传。” 第221章 岳鸣宣口中的过去 “哈——当然不是,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了。” 岳鸣宣一手抚上脸颊,其上疤痕遍布,她低声笑道,“这横剑山庄里要说不知情的,也就只有岳鹏宇和岳天赐了。” 她突然直直的望向岳鹏宇,“我知道你无辜,但是没办法,每次看见你的时候,我都好恨——你可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一腔热血,少不更事,不过赢了几场比试,就在那群江湖人的吹捧之下,真当自己是什么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了。” 岳鹏宇颈间血管凸起,怒道,“我没有!” 因生气造成血液流速加快,毒气攻心,岳鹏宇又一次吐出暗色液体,脸色又白了一层。 边老太医上前用银针挑起她吐出的液体,凑到眼前来仔细查看,还闻了闻,脸色难看。 “南孜来的蛊毒,没有解药,放弃吧。” 岳鸣宣半生没有如此扬眉吐气过,萧正度懒得见她故弄玄虚,招手让人来将她拿下, 而岳鸣宣却突然说道,“酉山王,你若是抓了我,就再也不会有人详细告诉你,他们都干了什么。” 萧正度最讨厌有人威胁他,扯了嘴角,“嘴再硬也总有屈服的时候。本王正好最擅长审人了。” “你没法审一个死人,不是吗?”岳鸣宣这一刻像是把压在她身上多年的负担卸掉,半生压抑都不见,在如此境地之下,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殿下和镇国公大人,若是闲着无事,不如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她顺便招呼院门处苍白了脸的岳天赐,“过来啊岳天赐,怕什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岳鹏宇立刻扭头,正好和犹豫着要出来的岳天赐对上视线, 楼筱把面前还空着的椅子拉开,头一个坐下去, “来,说吧。” 萧正度见此也拖了个椅子靠着离她近些的位置坐下,无视趴伏在桌面的岳家死者。 而那老厨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个个的把尸体搬了下来, 若不是他刚刚站在岳鸣宣身边,还以为他有多恭敬。 岳鹏宇落眼在地上的尸体上,她的老父亲岳昆目眦尽裂,死状凄惨, 而老厨子偏偏对他极为蔑视,几乎是扔到地面,毫无体面可言。 岳鹏宇只能生气,忍不住喉头一甜,又是几声呛咳。 身边的岳天赐不知何时走了上来,靠在她身边,颤抖着声音试图安慰她, “阿姐——” 岳鹏宇压住他的手,“别怕。” 可是怎么可能不怕? 家中突发变故,才刚知道自己的父兄姊妹犯下滔天大祸,还没等那屠刀落下,倒先倒在了自家人的手上。 岳天赐带着哭腔问坐在上首的岳鸣宣,“大姐——你要横剑山庄的话,都给你就是了!为何要下此毒手?” “你以为我是为了横剑山庄?我自己创立的横剑山庄?不——我为什么杀他们,你也应该知道才是。” 岳鸣宣可惜的说道,“只是你忘了,你为何被父亲厌弃,为何打心底里惧怕和痛恨父亲,你通通都不记得了。” 岳天赐揪住阿姐的衣服,脸色越发难看,心里反复回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畏惧父亲,却只有模糊的一团影像, 只记得浑身被热浪灼烧,呼吸困难,比最炎热的夏季更为可怕的感触,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整个人发愣失去神魂,岳鹏宇急忙心疼的把他拢在怀里安慰, “天赐,别想,别想。都过去了——阿姐疼你。” 岳天赐从她的怀里努力仰起头,脑海中一幅不甚清晰的画面,他本以为只是梦魇,难道一切都是真的? 要他怎么说出口—— 岳天赐几度张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大睁着双眼,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浑身僵硬着像是沉入一场无可醒来的噩梦。 岳鹏宇最是疼爱这个弟弟,转过头对着岳鸣宣吼道,“够了,别逼他!” 唯恐岳天赐再出个什么事,岳鹏宇一个手刀把人劈晕了,还带着泪的岳天赐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他还小,不宜知道太多。”岳鹏宇低声道,“现在有什么话,你继续说吧,我也想知道,大姐——你为何从下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弑亲是最不可原谅的罪孽,哪怕她知道父亲他们犯了要杀头的错,但被朝廷正法和死在血亲手中,是两回事。 可是若是她选择,难道真的希望朝廷定了岳家人的罪然后昭告天下,将他们满门抄斩么? 岳鹏宇心下苦笑,她不愧是岳家人,即使在此情形之下,也还是更看重横剑山庄的名声啊。 也许岳鸣宣也是这般想的,与其死在通敌叛国的罪责下,声名尽毁受尽辱骂,不如死在她的手里。 总归给岳家留了脸面——运气好,也许还能留下一缕血脉。 她的手拂过岳天赐的头发,庆幸自己及时打晕了他,不让他牵扯进家中的是非里。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是第一次发现他们与北漠勾结,还是亲眼看见他们将你的母亲活生生推入熔炉?” 岳鸣宣成功看见岳鹏宇瞳孔的震动,就像是当初的她信念崩塌的时候。 不过从那个时候说起,就太迟了。 “不如从你说创立横剑山庄的时候说起。江湖中所有人都以为横剑山庄,是你父亲创立的。”楼筱适时给了一个建议。 岳鸣宣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叹道,“是啊——时间最是无情。他骗着骗着,连自己也相信了。” 她恨声道,“我与母亲一起创立的横剑山庄,竟然成了他的所有物!可怜我母亲尸骨无存,都是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指尖直指岳昆,“他当初不过一个小小铁匠,靠着厚脸皮与我那天真的母亲在一起,要不是我母亲善于经营,他能有今日?” 她说出口的话与横剑山庄的传言相悖,楼筱与萧正度对视一眼,竖起耳来细细听着。 “他到底还是辜负了她—— 彼时先帝以男子之身登位,他也飘了起来,开始有了别的心思。” 第222章 忠孝难两全 “横剑山庄原是一个小小的铁器铺子,我母亲把它做大了,生意扩到了大半云苏城。 原本请的铁匠师傅是个极为聪明的,在锻造的过程中寻摸到了新的铸造之法,可以让剑刃更加锋利, 他也不懂藏私,当心怀不轨的主家问起时,毫不犹豫合盘托出,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等有了技艺,铺子生意也大了,他开始对我母亲下手,而我日日练武,一无所觉。 谁能知道恩爱的夫郎会杀了自己?她就这么暴毙了……岳鹏宇,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熟悉?” 她的母亲,也是突然暴毙的。 岳鹏宇无法接受德高望重的父亲做了这些事,一时无法回神, 只听见岳鸣宣继续说道,“失去了母亲,他也另寻了个女子在一起,我便离开了家,只身一人闯江湖……那个时候太年轻了。” 好在她也混出了名堂,有了些许好名声,而的她手中剑也随之声名鹊起,顺带她家中铁器铺子也格外热闹。 等她回家时,家中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岳鸣宣只好就着她的那点名声,另起铺子,谁曾想越做越大,直到有一天,岳昆来与她谈话。 如此两相竞争,终归是便宜了外人。 而当时岳鸣宣的夫郎也劝她,她心软了。 不想再与父亲一起住,于是她和夫郎用尽钱财,建造了横剑山庄的原型。 慢慢的,岳昆登堂入室,几乎占据了横剑山庄, 而她彼时又沉溺于江湖恩怨,完全不知家中夫郎已经郁郁寡欢,陈珂缠身。 等她夫郎身故的消息传来,她赶回家中之时,横剑山庄已经易了主。 她瞧着大兴土木的横剑山庄,在她不当家的时候,横剑山庄已经是云苏城外有名的豪强了。 而她的存在,又给了横剑山庄足够的底气。 彼时她只以为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太多。 她冷眼看父亲换了几个女子,多了几个孩儿,只一心想着江湖打打杀杀,至于内务运作,不是有父亲么。 而转机就是,她遇到了那个无辜的铁匠徒儿,也就是现在的老厨子。 她才开始怀疑母亲的死亡。 而只要留意,她就发现了膨胀的岳昆,不知怎么与北漠搭上了关系。 当时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北漠发生了什么,谁不知道? 云苏城里的学子们一个个都在愤慨疾书,豪强万丈,要去北漠将那些异族人斩于马下,立不世之功。 谁能想到不远处的横剑山庄,正是提供北漠刀剑的人呢? 岳鸣宣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改变,她和岳昆吵过,差点就要去报官。 然而岳昆一句话就让他熄火,“事情已做下,你告官,整个横剑山庄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失去了夫郎的岳鹏宇难免对家有几分舍不得,看着同父异母的孩子才刚懂事,她心下又软了一分,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装傻, 然而最终还是受不住,离开了横剑山庄。 愧疚折磨内心, 她千万次的问过父亲此事后果,但还是没得答案。 “我拦不住他要做的事,又做不到大义灭亲。可是眼看着横剑山庄越做越大,又无法抑制的恐慌——” 她前半生的道德不允许她心安理得的享受不义之财,但是又无法割舍对亲情的渴望。 “没了我,横剑山庄只能做云苏城的寻常商户,他当然不甘心。于是在他诸多孩子都分管内务过后,他需要一个人再次踏入江湖,巩固横剑山庄的地位。” 那个人就是岳鹏宇。 岳鸣宣第一次见到练剑的岳鹏宇就知道,她有了替代品。 母亲是岳昆的第几个女人,已经记不清了。 时间跨度太大了,岳鸣宣眼神迷离,而后看着岳鹏宇说道,“你所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我曾经走过的。” 只是两人结局不同,她岳鸣宣被困在道德与亲情中半生,将自己折磨的苍老衰弱, 而岳鹏宇就像年轻时候的她,意气风发,前途一片光明。 楼筱歪了头听边太医与她小声说话,确认了是来自南孜的毒,并无把握解毒之后, 边老太医无奈道,“虽是无药可解,但要保住一条命,应该也不难。” “去吧。”楼筱吩咐道。 岳鸣宣瞧见有人没有听她倾诉,便停了嘴看向楼筱的方向,正好楼筱也抬头看来, 两相对视,岳鸣宣问起同样天赋极佳的习武之人,“如果是镇国公大人你,会怎么办?” 不敢弑亲,又无法纠正家族开往错误的轨道,她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家族被清算? 楼筱其实也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就师父一个亲人,还早早逝去。 如果师姐做了与她的理想相悖之事,她会怎么办? 也许——也只有远离吧。 毕竟,她是君王啊。 孝道与君权同样,不可违背。 萧正度“嗤”一声笑出来,“不过是你无能罢了。若是你早有决断,夺了他的权,做的了横剑山庄的主,要做什么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说难听些,她没有能力把横剑山庄做到如此规模, 明知道其中猫腻不敢改变,无非也是想看看,岳昆能做到哪一步。 抱着侥幸心理,万一永不会被人发现呢。 等到赚够了,再洗白了自身,他们横剑山庄就是云苏城的大族,江湖的豪强了。 可惜人的贪婪,永不会满足。 “是啊,若是他在新帝登基时就收手就好了。陛下没有工夫管,要做收尾也容易。” 岳昆搭上的那条朝廷的线,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以为有了保护伞,新帝也不会奈他们何。 在先帝时期就形成的傲气,对女子的多年利用,竟然让他也小看起从众多皇家子中赢得胜利,登上帝位的陛下。 才多久啊——就让酉山王和镇国公前来了。 “既然你什么都不曾做,又何须再提起。 你怨念颇深,难道就不曾吃过横剑山庄一粒米,饮过一碗水么?” 颓废的曾经的大侠,哪怕逃离,也还是由横剑山庄养着。 她有什么资格说呢? 第223章 杀妻 岳鸣宣眼神暗淡,倒也没有反对岳鹏宇的话,只避开不谈, “自从知道真相后便不管横剑山庄的事,我本以为随着时间私矿、北漠之事会告一段落。 谁曾想,他们从不曾想过收手。 与北漠的联系交易就像炸药一样,随时都会让岳家粉身碎骨。 可是巨大的利益岳昆已经习以为常,他不知拜了哪座山头有了靠山,越来越放肆。” 说着她问岳鹏宇,“我回来的时候,亲眼见到了不堪入目的一段。你知道是何事吗?” 岳鹏宇用力咬着腮帮子,沙哑着问道,“何事?” 岳鸣宣先是酝酿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格外真诚的告诉他, “横剑山庄后山,是锻造池的场地,炉火永不停歇,以保证岳昆随时都能兴起去铸剑。” 她刚刚说的是众所周知的,而她既然开口,事情必然不会简单。 “我突然进入,却看见他新找的女子,被他和岳占赤他们,一把推入了熔炉,尸骨无存。 而落在地上年幼的孩子,还在哭喊着朝母亲爬去,要追着母亲的脚步。” 岳鸣宣彼时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思考,岳昆的眼神仿佛地上哭嚎的不是自己孩子一般,冷眼看他踏入死地, 她第一时间就冲过去抱住还年幼的岳天赐,将他带着远离熔炉后,任那孩子如何哭嚎都不肯放手。 这便是她抱过岳天赐的由来了。 岳鹏宇闭眼满含痛苦,沉默的捂住岳天赐的耳朵,庆幸他已经被自己打晕,什么也听不见。 岳鸣宣讶然,“听闻自己母亲死在父亲和同父异母姊妹兄弟手中,你竟然无动于衷?” 不是应该像她那样,备受打击,一蹶不振么。 岳鹏宇木着脸回道,“他已经死去,无人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 岳鸣宣了然,“所以说你很像我呢,刚开始我也曾是这种心态。 不过也正因为亲眼看见了这个场面,对他的狠心有了新的认知。我才开始下定决心暗中调查,求得真相。” 她不愿意放过岳鹏宇,“他身边每一个女子都无疾而终,从我母亲开始,到你的母亲为止, 与他交往的女子没了利用价值后,就能轻易的抹杀了去。 不过好歹我母亲还留有全尸,而别的……不过是熔炉里的灰烬罢了。 你自小长在横剑山庄,难道从未怀疑么。” 岳鸣宣忘了,她当初即便知道了些内幕,又如何呢。 夫郎家中的亲人需要她去看顾,跟在她身边的人也得过上好日子,她才心安。 当牵挂太多,做事也畏畏缩缩, 岳鸣宣权衡再三,还是没有寻老头子报母亲的仇。 她在外多年醉生梦死,几乎不再回横剑山庄, 任她的传说渐渐不堪,岳鸣宣在江湖上即便意外被毁了容,也没有伤心, 这下,没人认识她了。 横剑山庄蒸蒸日上,已经用不着她, 新的天才冉冉升起,接替了她的位置,体面又年轻的孩子,眼中的纯真都快要溢出来了。 而她岳鸣宣消失在江湖中,新的江湖早已认了横剑山庄的地位, 认了岳鹏宇的地位。 横剑山庄的名声成了岳昆亲手制作,还打着纪念亡妻旗号的铸剑。 “就连他们,我的姊妹弟兄们从来都不怀疑自己的母亲怎么暴毙的。” 还是早就知道一切,只是因着贪恋横剑山庄所带来的利益,要横剑山庄小姐少爷的名头 ,所以才尽数假装不知道,好维持这虚假的和美。 她看见岳鹏宇低着头,似是不堪, 岳鸣宣加一句, “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你若是不信,尽可去看看你母亲的墓中,有半分尸骨遗迹。” 诸多从未知晓的秘密排山倒海而来,岳鹏宇前半生的完美生活被私下了伪装, 她是横剑山庄的门面,而实际上却根本不知,她的家人都做了什么。 这不是江湖恩怨,一场打斗一壶酒,就能相逢泯恩仇。 “我杀了他们你应该高兴才对……你就不用像我以前那样,进退不得,受尽折磨。” 由她动了手,造成如此惨剧,酉山王和镇国公才不会对横剑山庄赶尽杀绝, 岳鹏宇和岳天赐,才有一线生机。 通敌叛国的罪责,横剑山庄满府百余人,可能承受的起? “我这一生庸碌无为,妄称侠义。懦弱的逃避了半辈子,到最后才有勇气做出决断。”岳鸣宣嘴角吐出一抹血痕, “弑亲之罪,只待下了地府,慢慢受罚……” 萧正度“腾”地站起身,“来人!” 他还有很多话要问清楚呢!怎么能轻易就死了?! 岳鸣宣抬头望向酉山王,交代遗言一样,“主院密室之下深处,便是这些年所得的银两。 而北漠的这条线,是岳昆与千山寺搭起来……” 至于再往上,京城内的保护伞藏的极深, 那常年与横剑山庄联系的,也不过是一个寻常老秀才而已。 她是能力不足,也是不敢深挖, 如今做的也只是希望为横剑山庄保留些体面,莫要牵连庄内的下人。 “千山寺……”那个珠玉满身的和尚? 岳鸣宣面目扭曲,蛊毒的折磨令人神魂剧裂, 岳鹏宇哪怕对她有恨,看到了她死前的挣扎痛苦,也免不了面容松动。 “大姐……” 她放下了岳天赐昏睡的身体挪了过去,蹲下来为她封住穴位,像楼筱那样逼着她吐出蛊毒来,哪怕明知道效果甚微。 岳鸣宣还是死在了她眼前。 楼筱轻轻叹一口气,撑起桌面起身, 事已至此,横剑山庄只剩了岳鹏宇和岳天赐, 还有被扔入大牢里被绑缚着逃过一劫的岳占赤。 细节之处,还得萧正度去拷问, 而千山寺是时候去收拾了。 楼筱与萧正度一边往外走,一边各自分配任务, “千山寺和尚不知深浅,我去就行。” 萧正度虽然担忧但是不得不同意她的说法,“我再试试能不能从岳占赤口里挖出些什么,还有银子……” 要尽数掏出来,上缴国库。 也不知道北边将士们,可会嫌弃这沾了同袍鲜血的银子。 第224章 炎昌院,玉珩 楼筱带着人去千山寺时,早已只剩了几名扫地的小僧人。 问起住持在哪儿,只说云游去了。 “跑的真快。” 即便千山寺已经人烟稀少,看起来毫无威胁,楼筱还是让人来细细搜查。 云苏城的捕头积极的很,搜罗了一堆来不及带走的镶玉碗,金银箸, 出家人还物欲极重,修的哪门子佛。 无功而返的楼筱回了炎昌院,气馁的坐在池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身后脚步悄然而来,楼筱垂眸所见一个身影在她身后站定,在水面与她视线相接。 玉珩。 她都快把他给忘了。 “怎么,有事?”她面色冷,今日看起来格外不好说话。 但是躲了许久的玉珩不得不凑上前来, 横剑山庄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若是他还不赶紧出来撇清干系,问罪的时候,可会牵连到他? 哪怕不会,与通敌叛国的人有所关联,对他的以后,也只有坏处。 而他想要的,不是全身而退,继续回螺阳画舫做花魁。 “奴就是……吓着了。”玉珩这些日子在炎昌院像个侍人一样伺候她,也算是勉强摸清了她的性子, “大人忙了这许久,可是饿了?厨房那边此时恐怕不方便,大人若是不嫌弃,尝尝奴的手艺?” 即便说错了话她也并不会要人命,但是想要靠近讨好她,真真是玉珩遇见的最难事。 任他千般暗示,她都可以无动于衷。 也只有关于吃的…… 楼筱想着横剑山庄的厨房确实会被严格看守,特别是在岳鸣宣用毒弑亲之后,连带着那老厨子也自戕, 所有人的饮食都更加小心。 如今横剑山庄当家的只剩一个还未康复的岳鹏宇,楼筱和萧正度的存在直接决定了横剑山庄众人的性命。 楼筱对岳鸣宣所持有的蛊毒,还抱有些疑问,南孜蛊毒不像是师父教给她的那些,无论如何还有些味道, 只要五感足够强,多多少少都能有所察觉, 南孜地处大山绵延不绝之处,山野幽深毒虫遍布,总有她不知道的东西能要了人命, 若是有人送来了南孜蛊毒,她也没有把握能分辨出来。 不过无论如何,玉珩手里应该是没有的。 “好,去吧。”楼筱缓和了脸色说道, 玉珩喜不自胜,向她行了一礼告退,终于有机会在她面前有效展示,此等良机不可多得。 想起南孜,就免不了想起莫惊春来。 在螺阳画舫的那一天,莫惊春在街上等着她出现在窗前的画面始终浮现, 他怎会出现在云苏城里? 岳鸣宣的蛊毒,可是与他有关? 莫惊春身上有看不清的谜团,他似自在,偶尔又如同被蜘蛛吐丝裹挟,只待下口的猎物。 他有属于少年的纯真清澈,但事事都看起来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个南孜叛徒,会与横剑山庄有什么相关么? 要知道横剑山庄此等新崛起的中原大门派,向来对于南孜的毒咒巫蛊厌恶至极。 崇尚光明正大侠之大者,是不屑于那些鬼蜮伎俩的—— 不过岳鸣宣还能有路子得到南孜蛊毒,江湖对于南孜蛊毒药的毒性,倒是非常信任。 玉珩手艺不错,呈上来的都是云苏城的简单菜肴,不过因着她向来胃口大,他多做了几道。 摆在楼筱面前的桌上满满的,玉珩将最后一碗甜汤端来时,楼筱还未动筷,似乎在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只不过事实让他失望了。 “萧正度现在忙着审岳占赤,也不知道吃了没有——” 楼筱犹豫着要不要叫人送几道菜过去,又担心经人之手后,被掺了什么东西。 玉珩在一旁眼神微动,“殿下乃是皇家子,云苏城的大人们都可着心伺候,想是不会让殿下饿着。” 不是说她就无人注意,而是楼筱身手好,要做什么都不喜跟着一大票人,也不喜欢住处太多人。 “也是。没人敢饿着他。”萧正度也不会像她那么容易饿。 于是楼筱想通后,拾起筷子一一尝试起来, 玉珩在一旁侍立,小心解释着他如何处理的食材,从何处学来的手艺。 楼筱原本有些囫囵吞枣没尝出啥味儿,他这样在旁边还带讲解,直接让她动作慢了下来, “螺阳画舫还会教厨艺么。”楼筱没用脑子就说了出来,但很快就觉得这话不大好听。 倒是玉珩毫不介意,脸上虽然笑意浅了还是答道, “教的,只是学的都是些用作赏玩,讨人开心的玩意儿,味道并不佳,奴不敢拿出来献丑。 大人今日心神劳累,自然还是家常菜肴更好。” 楼筱伸手指了她对面的位置,“既然是家常,你也坐下来吃吧。” 这不合规矩,但玉珩只犹豫一瞬就低头谢了,稳稳当当毫不扭捏的坐下来, 他先是把每一个菜都尝了一遍,表示它们的安全, 楼筱自然注意到了,笑出了声,玉珩不好意思道,”奴无状,惹您笑话了。” “无碍,吃吧。”楼筱状似不经意的问起他的过去, “以你容貌才情,在螺阳画舫当是屈才,可有想过别的出路?” 玉珩本就慢的动作停下来,茶杯捏在手里,“奴知道,那不是常待的地方。可是奴家贫,很需要银子。” 也许是早预料到了类似的话,楼筱没什么反应,而玉珩接下来的话才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朝鼓励科举,但对于我等贫农家来说,要闯出这条路何其艰难。 奴当然可以一步步往上爬,但没银子,奴怕中途就不得已停下脚步,落下一生遗憾。” 去私塾,请大儒,甚至书籍笔墨纸砚哪一个不花银子,没有家庭托举的贫农,不挣扎就永远困在乡野中,不得翻身。 更何况他此等容貌——只会是别人砧板上的肉,随意拿捏。 还不如拼一把,若是在螺阳画舫得了助力,想要改变人生的路也会轻松很多。 “大人,会看不起奴脏,觉得奴不安分么。” 同龄的李怀卿已经能在京城翻云覆雨,而贫农出身的读书人,还得想办法为自己筹措银子,以免断了前路。 第225章 回一趟家 人生而不同。 楼筱觉得自己没资格去评价别人的道路,不管玉珩所说是真实或只是欢场戏言, 但只要有读书的心,愿意拼搏的人,她都不会看不起。 “这条路也难。”楼筱看一眼他,“长期纸醉金迷,你可还能保持本心?” “奴尽力。”玉珩倒是不说假话。 从衣衫褴褛到金玉加身,在乡野中连饭都吃不起的少年,突然到达螺阳画舫这等云苏城销金窝里, 难免会有心神迷失的时候。 他也不是没有动摇过,既然已经是最有名的花魁,在云苏城内寻个依靠并不算难。 他都快认命了,却得到了京城贵人要来的消息。 京城啊……天子脚下,贵不可言, 云苏城哪里能和京城比? 要就要最好——去了京城,也许能走的更高呢? “可有想过,赎身之后怎么安排?”楼筱突然问起,玉珩心跳有些加快。 “奴想去最好的书院。”若是能有大儒提点……自然是更好。 “你不怕被人知道你的过去么?到时候要面临的千夫所指,可不好受。” 她提起最现实的问题,当下对读书人十分宽容,无论何种出身,到了考试时候都得凭本事说话。 但人的言论却是不可控的。 “奴走出这一步,就已经知道要面对什么了。”玉珩深吸一口气, “奴想闯一闯,无论结局。” “好,有魄力。”楼筱夸奖他,并举起茶杯来做出敬酒样,“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借大人吉言。” 俩人和谐的氛围自是不说, 萧正度得知他忙的昏天暗地,而她在炎昌院内和那花魁“饮酒笑谈”,气的不行。 他让人给楼筱送去一盘子青李,从横剑山庄院落树上摘来,特意嘱咐得硬的、青的。 于是楼筱已经吃饱了的时候,看见侍人送来的青李问道,“酉山王殿下让送来的?” “是。殿下说院前李树的果子青翠可爱,尝了一个味道甚佳,不能让您错过了。” 玉珩瞧一眼那还带着白霜的李子站起身来,想要从侍人手上接过,却被躲了过去。 “大人,请。” 玉珩无措的后退几步,双手下垂,看起来有些可怜。 楼筱瞧了瞧青李纳闷道,“他是那种会摘果子吃的人?他忙得很,你们给他备些好吃的,莫要空腹吃这些。” 她挑了一个咬了一口,立刻被酸涩的皱起脸来,“啊呸!好酸!” 萧正度什么嘴,这玩意儿哪里滋味佳了? 她拉住侍人道,“怎么能让他吃这个?你们怎么伺候的?” 这倒让侍人不知如何回答,和殿下说的也不一样啊? 侍人急忙表示酉山王早已用了膳,他也不知殿下何时吃了青李。 好说歹说才放人走,楼筱把那青李放在一边,还在吐槽没熟就把李子摘下简直浪费, 旁边的玉珩却什么都明白了,深深地看了那狼狈逃窜的侍人一眼。 而得到回复的萧正度嘴角压不住的笑意,“还算有良心。” 惊心动魄的一夜,有人睡的香甜,有人彻夜不眠。 当旭日东升,楼筱的炎昌院内,就走来了一脸憔悴眼下青黑的岳鹏宇。 不过一夜之间,她整个人都不似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了。 萧正度一早就来防着玉珩,听闻岳鹏宇来了,他点头让人近前来, “有事禀报?” 岳鹏宇掀开衣角下跪,身形已不如从前板直, “草民斗胆,有一事求殿下,求镇国公大人。” 正在喝水的楼筱让她起来,“你先说。” 可是岳鹏宇不起,磕了一头道, “我横剑山庄罪有应得,但庄内的江湖人——他们只是来府上做客,若因着我等受了牵连,草民实在愧疚。 罪魁祸首已然伏诛,他们都是无辜之人,还请殿下、大人放他们离去。” 被围困数日,对于自由惯了的江湖人来说属实难受, 岳鹏宇已经听见了下人传来的消息,说他们隐隐都有不满,只是碍于她的存在不敢发做忍着罢了。 不得不说岳鹏宇被岳昆作为门面是十分英明的, 这些年广交好友,乐善好施,为人正直,行侠仗义, 哪怕这么多人已经隐约知道了老庄主做下的事, 也依然相信他是毫不知情。 更有甚至,万般厌恶朝廷的江湖人,还说出了“莫不是朝廷故意罗织的罪名,好强占了横剑山庄的财富。” 岳鹏宇很是感谢他们的信任,但更怕他们的江湖义气,让他们群起反抗朝廷, 万一丢了性命,她岳鹏宇何德何能—— 她不想再有人为了她死去。 听了岳鹏宇的话,萧正度只斜着看楼筱, “他们的去留,你应该问她才是,毕竟被围困的是她,喊打喊杀也是冲着她来。” 让他来处理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人,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毕竟不事生产,整天打打杀杀的,没一个朝中之人会对他们有好感。 说好听些是大侠,难听些,就是未来的暴民。 楼筱虽说手上杀了些人,但其实对江湖人的看法要比萧正度好, 她并不准备去追究责任,不过是一群被哄骗的简单人,知道错了也就是了。 于是她对于岳鹏宇的要求答的很是爽快, “放他们走就是。横剑山庄的事与他们没关系,在这里待久了也对我们无用。” 她是对着萧正度说的,看起来是在与他商量,“殿下可是在为他们生气?” “你都大度放人走了,那我自然不提,有什么好生气。” 萧正度当着岳鹏宇的面毫不避讳,“若是本王看来,把他们投入大狱都不为过。白长了年岁,听风就是雨的,不在横剑山庄犯错,也会去别家。” 本质上就是糊涂而已。 “糊涂人糊涂事,应该让他们得到教训。 “关在横剑山庄里就是教训了……” 明明是楼筱被围困,现在倒还是她安慰萧正度,“一件小事,江湖里打打闹闹,谁也不会当真,一下子就过去了 ,” “放了吧……也给她一些面子。” 楼筱与萧正度耳语 ,“何必赶尽杀绝的。” 第226章 江湖人离去 当横剑山庄的围困开始松了 ,江湖人反而多疑起来。 本能的对于朝廷的不信任,只当是有别的心思, 直到岳鹏宇的出现给了他们定心丸,才确认了,酉山王和镇国公要放他们离开。 这也说明,横剑山庄的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就这么轻易离开,真是不甘心!那镇国公手上还有我兄弟的命,若是不报仇,我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其中有人开口道, “我们知道你有苦衷的,朝廷看上横剑山庄的钱财,便给你们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你放心!我们心里明镜似的,不信!” 诸多的支持让岳鹏宇心下有愧,但是又无颜承认那些罪责却有其事, 酉山王手里的账本,详细记载了何时何地,用何原料多少天,才铸出一批好刀剑来, 与北漠交易时,又遇到了什么意外,将带回来的北漠特产有了严重折损,却没想到依然卖的好。 岳鹏宇没有办法去辩解。 她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老乔,走吧。” 有机灵的悄无声息趁着机会逃离了横剑山庄,生怕沾上他们一点, 确凿之事,岳鹏宇也无从反驳的事实,横剑山庄就要因此没落,从云苏城消失。 这世上捧高踩低的人不少,没有当着她的面奚落也许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如今这些说着相信她,跃跃欲试表示她若是被下了狱,他们千方百计也要把她救出来的人,是真的将她视作亲人哪。 岳鹏宇低声道,“你们都回去好好过日子,莫要再把我的事放心上了。” 此时除了矢志不渝相信她的,终于有心中有疑虑的开始有了脑子, “横剑山庄难道真的背叛了!” 一声下来四周有些静谧,众多江湖人也陷入了岳鸣宣那样别扭的心理, 到底是家国重要,还是友情重要。 只看岳鹏宇一身寂寥,许多事不言自明, 叛国之人要怎么面对,若是过去他们会一起义愤填膺的表示唾弃,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而当身边人却认了罪,是要割袍断义,还是为她洗清罪名? 到最后也只能勉强自己拱了拱手,无声离开。 岳鹏宇心道,“一切名利皆是空,果真如此。” 真的眼看见江湖人们纷纷离去,有的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她真切的的感受到了孤独。 横剑山庄,要没了。 她如过去一样,热情没架子,明亮似骄阳,却不会再有人与她多此寒暄,互相客套。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离去,横剑山庄凋零的落叶就在眼前,他们都怕了…… 万一是死罪呢。 “不是你的错。”有人会特意来与他说,安慰信念崩塌的大侠。 岳鹏宇送走了大部分江湖人,或冷漠或生疏, 过的几日,等江湖人的消息传开来,横剑山庄罪孽滔天,她再出现也许就是刑场了。 岳鸣宣想的天真,父亲和兄姊身死,以为她就能活下来? 她低估了陛下的怒火,也没有想过朝廷的文武百官,是否容得他们活下去。 是镇国公的好脸色给了错觉,没发现酉山王压抑着的怒火。 除了她曾经收留的江湖人,岳鹏宇还尽力把山庄内的无辜护卫和侍人放出去, 此事却被酉山王的人叫停,说是岳占赤供出了不少相关联的人物,需得一一伏法。 岳鹏宇无可奈何,她谁也护不住。 只有岳天赐—— “走开!走开!” 正走上台阶的岳鹏宇听见了岳天赐那粗犷的声音,随之就是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侍人被赶了出来。 他们没注意到岳鹏宇的存在,出了门就低声鄙夷道, “这个时候了还娇气什么,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人头落地,云苏城大狱里的牢饭可比这差多了。” “若不是你们与北漠勾结,恐怕边关危机早便解除,我家村子就有随军的,至今埋骨沙漠呢!” “我们不可怜么!只是伺候人挣些银子,便要被折进去,万一陛下大怒要满门尽斩,我们还得和你们一起扔去乱葬岗。” ······ 岳鹏宇没想到第一次听见真实的奚落,却是在自家的侍人身上。 岳天赐显然也是听见了,原本不受待见得过且过的他,这次却是张牙舞爪的跑出来,指着侍人大吼,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我就拿棍子来把你们都打死了!至少让我心情舒爽些!” 话音落就看见了岳鹏宇的身影,他哽咽着叫了声“阿姐”,眼泪刷一下就又流下来了。 侍人这才发现岳鹏宇也在,涨红了脸不知是该逃走还是请罪, 犹豫再三后还是迫于岳鹏宇一直以来的威望,小声但不情不愿的道,“奴有罪——” 岳鹏宇走近前来,岳天赐抹着泪一头冲进了阿姐的怀里,哇哇大哭着把岳鹏宇的衣襟完全打湿。 “你这么大了,怎么还爱哭。”岳鹏宇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发,岳天赐只埋着头猛的左右摇摆,不肯吭声。 岳鹏宇转头就对刚刚出言不逊的侍人说道, “我本来还向酉山王殿下求情,放你们出去,没成想你们自愿陪我横剑山庄共进退,当真是忠仆。” 此话一出,侍人纷纷跪下磕头求饶,“十小姐!岳大侠!奴实在是怕了才说出那些话来,您胸怀宽广,何必我奴这等小人计较!请放奴离开吧!” “奴家里母亲年事已高,奴必定要回家尽孝!求您饶了我们吧!” 岳鹏宇冷声喝道,“殿下还没将我押入大狱,我便还是你们的主子,时刻记着,你们的生死都在我手中。滚!” 岳天赐泪眼朦胧间看见侍人连滚带爬的逃离,抽噎着问道, “阿姐,你真的要让他们陪葬吗?” “只是吓他们罢了。”岳鹏宇软了声音带着他回屋,把他按在了桌前, “天赐,从今往后,这样的难听话还有很多,坚强些,莫要再哭了。” 岳天赐吸了一口气,“还有以后吗?只等酉山王挖出书房密室下面的银子,我们就得死。 我偷偷问了别人岳占赤的情况,阿姐,我们逃不了的。” 第227章 大笔银子 “我会想办法。” 这是岳鹏宇留给岳天赐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横剑山庄内的侍人一个个被抓入云苏城大狱,越发空旷的横剑山庄萧瑟无比。 书房内被砸的乱七八糟,酉山王命云苏城来人将密室砸开,发现了楼筱所看见的那不菲的收藏。 俩人在监工时窃窃私语, “这好些东西,连本王都不曾有。连小小的横剑山庄都如此财大气粗,也不知道云苏城内该有多少财富。” 萧正度眼眸一眯,惦念起来云苏城的商人们,“陛下国库也该充盈些了,皇宫的修缮迫在眉睫,也正好寻些好男儿来伺候陛下。” 楼筱对于一箱箱抬出的珠宝玉石什么的没什么反应,“还好吧,国库要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白花花的银子才最重要。 你这话可别让云苏城的人听见,不然得吓破他们的胆。” 而站在一旁躬身候着的巡抚,“······” 还是装死吧。 “宫里的伺候不尽兴么,我瞧着之前那个谁不是挺受宠。” 楼筱虽然时常进宫,但一直在避免跟师姐的后宫接触,总感觉谁都配不上师姐。 “当然越多越好。”萧正度瞥一眼巡抚,她立刻知情识趣的后退,还转过身去, “早日有孩子出生才是大事,后继有人,才能稳固朝堂——”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总要定了文武百官的心才好。” 楼筱反驳,“孩子哪里能稳固朝堂了,陛下英明神武,他们自然要全身心顺服,与陛下一起治理天下。” 她觉得这群官员一天天不知道做好份内事,跑去盯着师姐的后宫,真是闲得慌。 不过如果这是师姐的意思——楼筱虽然不大情愿,但想着云苏城也许挑几个身子骨好的,各方面很行的去伺候师姐也行。 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玉珩,但又很快否掉。 入了后宫的男子便断了科举路,且他与她这些天传言颇多,他要是进了宫,就怕会让师姐心中嫌弃。 她想着这些日子有无看得上眼的男子,最后不得不承认,李怀卿差点做了君后,好像也是应该的。 只要见过了他,确实再难遇见更适合的了。 但若是李怀卿真做了师姐的人,那—— 她估计不会再进宫了。 “你什么时候领了给陛下寻贵君的差事,我竟不知道,我还以为横剑山庄的事够你头疼的了。”楼筱调侃道。 “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萧正度站直了身,听见书房内有人飞奔出来, “殿下!大人,下面果然暗藏玄机!” 有银子了。 萧正度眼中惊喜毫不掩饰,“把书房都给我推了,仔仔细细的,把赃款一个不留的挖出来。” 要是还能从云苏城敲一笔就更好了。 钻进钱眼里的萧正度仍然没有放过云苏城的巨富商人。 “陛下的圣旨快到了,岳鹏宇他们,该怎么处理呢。” 楼筱转过头看向角落里偷偷观望的岳天赐,“那孩子有点书法天分,死了太可惜了。” 可是她没资格替死去的边关将士怜悯他们,尽管她对岳鹏宇也有惜才之心。 第228章 未命名草稿 岳占赤支撑不住,死了。 而此时的岳鹏宇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像她的父亲—— 她已经麻木了。 有人来她面前禀报书房密室内挖出了数不尽的银子,她也只是将笔提起,又沾了些墨, “我知道了。” 早就应该知道了不是吗? 为什么还隐隐的抱着希望呢。 希望一切都是冤枉,希望横剑山庄并没有干那些大逆不道之事。 她秉持着正义半生,在家中走过的每一步,原来都踏在边关战士的血泪上。 她的父亲和兄弟姊妹,罪该万死。 只是——她还是有私心,想要给还未成人的小弟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写好了信折好放入信封中,把它藏在胸口,悄悄去瞧之前被她哄睡的岳天赐。 脸上还有哭肿的红痕,岳天赐蜷着身体睡的极不安分,眉头紧锁着,眼珠在眼皮下乱动,似乎陷在了噩梦之中。 岳鹏宇轻手轻脚坐在他床边,掀起的一角床帐下,可怜的岳天赐就像记忆里的小时候, 一心只想着依靠她。 可是小弟啊,以后得靠你自己了,要坚强。 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没有小时候那样烧的滚烫。 岳天赐似有所觉转了身,背对着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埋进被子里去。 她拿出写好的信压在了他的枕头底下,最后看一眼梦魇中的岳天赐, 最后合上床帐慢慢的站起身来。 我走了。 岳鹏宇还是没有说出口。 书房密室外,只剩了楼筱监督,亲眼看着人将如山的银子抬出来见见太阳。 岳鹏宇的到来十分不合时宜,面对众人的奇怪目光,她强装镇定,等着侍人通报了,才走到镇国公楼筱的身边来。 只有楼筱才是真的一如既往了,“你来找我?” “是。草民想看看——”看看她的家人造的孽。 “看吧。”楼筱没有落井下石,因为她岳鹏宇确实毫不知情,面对本来还算威武的书房被推倒,藏书随处四散,还有岳天赐所写的字,也到处扔的是, 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她心下唏嘘。 而其中密室的银子源源不断被人抬出,闪了岳鹏宇的眼,她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银子才最具有诱惑。 “之前的比武,大人所使的剑能借给草民观看么?” 楼筱视线从银子上,立刻就转向了岳鹏宇,“剑?” “父亲亲手所铸。只是从未公开。 ” 他不能提起漠北,”草民的配剑都没有它好,能让草民,最后看一看么?“ 楼筱闻言示意尔柳把剑扔过来,她一把抓住递给了岳鹏宇,真诚好不做作。 “看着吧。” 横剑山庄前庄主 留下的东西。 岳鹏宇抽出剑身细细观察,楼筱没多久被萧正度来人叫走, 如此书房密室外,就只剩了岳鹏宇,在堆积如山的银子光亮下,握着岳昆青手铸的剑,心思沉重。 那是银子反射的银光么,明明都是血色。 岳鹏宇叹了口气望向天空, 那一边,书房的墙轰然倒下,正在挖的人一阵混乱,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就这样吧。 第229章 岳鹏宇,死 原来是陛下的圣旨到了。 只是先进了酉山王这里,顺便还问候了镇国公的身体, “我很好,多谢陛下挂念。”楼筱莫名其妙,但也老实回答,”陛下这些日子可好?瀚海王殿下可好?” 天家来的人一迭声应着,“好着呢,出发前殿下拉着奴,务必要替他好好看看大人,不许您瘦一分,不然——咳咳咳”, 侍人话未说完,到底是觉得不雅。 “大人 ,您歇一歇等酉山王殿下,陛下的旨意,须得一起听呢。” “那你告诉我,陛下可有生气?”楼筱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师姐,“我前些日子是大意了,差点没出来。” 快马加鞭赶来传递旨意的侍人是个人精,“只要看到您现在好好的,陛下就放心了。 不过陛下生气也不是为您,岳家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陛下恨不得将他们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楼筱扯了嘴角,“朝廷之上可有争论呢?李怀卿可有继续顺着线索往上查?” 正打听着,忙完的萧正度踱步而来, 看见她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立刻就注意到了来传旨意的侍人。 侍人清了清嗓子,拉开了那高不可攀的,明黄的圣旨。 “酉山王萧正度,镇国公楼筱接旨。” 萧正度跪下低头表示恭敬,而楼筱则同样的姿势,传旨意的侍人本来想到提醒她应当完善礼仪,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多管闲事。 镇国公,备受陛下宠爱啊。 他压住内心的想法一字一句念出来圣旨,楼筱听了个大概, 等那圣旨合起来后,与萧正度双双站起身,一个面上轻松,一个有些苦恼。 楼筱忍不住问他,“陛下说主犯当杀,你苦着脸做什么,不是都死了么。” “可惜——”可惜陛下仁慈,竟然没有赶尽杀绝, 依照萧正度看,为防止有人再起异心,就应该杀的一干二净,人人自危,才能起到警示效果。 皇姐坐上了皇位,怎么不够狠心了。 云苏城文人居多,这群酸腐文人最是崇尚“仁君”, 曾出过不少良臣文豪,云苏城向来在科举选拔时与京城世家平分秋色, 陛下如今要用李怀卿,自然也需要云苏城的人也上去, 作为天子门生,与京城世家同朝议政。 总不能让世家,把持了朝堂吧。 萧正度想着自己果真不是为君的料,于他来说事事要解决的痛快才好,若是考虑诸多,才是真头疼。 所以现在岳鹏宇和岳天赐该怎么处理,陛下就让他们自己来决定了。 按照萧正度的意思,自然是按照流程关押后在云苏城的刑场,当着众人的面砍头,也好威慑云苏城里重利轻义的商人们。 但是楼筱是个心软的,又对岳鹏宇有惜才之心,自己要是如此下令,怕是会伤了她心。 他转过头去看了楼筱一会儿,想问问她如何想,但犹豫许久之后,也只落下了一句话, “横剑山庄所有财物,一律收缴国库,谁也不许带走一分一毫。” 自然包括岳鹏宇和岳天赐。 从小受供养长大的天之骄子,能身无分文的活下去吗? 楼筱听了脸上也没什么变化,算是默认了这个惩罚。 俩人正说着,便有侍人连跪带爬的前来禀报,“殿下、大人!属下、属下有罪!没看管好她——” “怎么了?”楼筱好奇道,“又挖出什么了?” “不是——大人,岳鹏宇在那白花花的银山前,自我了断了!” “什么?!” 楼筱第一时间觉得他开玩笑,岳鹏宇何等人物,怎么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倒是萧正度压迫感十足的问道,“细细说来!若是说谎,你这条命就可以不要了。” “小的没说谎!她手里拿着大人的剑,毫无预兆的就在银山前横剑自裁,鲜血飞溅到刚出土银子上——好多血啊!” 楼筱身影倏地消失,萧正度也觉得事情出乎意料,急忙带人去查看。 楼筱赶过来的时候,岳鹏宇已经苍白了脸,无可救治,双眼紧闭。 她拨开围拢的侍人和护卫,一手伸出去探她的脉,盯着岳鹏宇的脸,有些怒意,“死是最简单的逃避,岳鹏宇,你什么时候变得软弱了?” 岳天赐也得到消息提着衣角大步跑过来,头发毛躁凌乱,眼眶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了。 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看清楚了倒下的身形确认了就是自己的阿姐, 却不敢往前走了。 “阿姐?”不是才说有办法么? 他手中还拿着一封信,那是阿姐最后留给他的话,“阿姐,连你也不要我了。” “岳天赐——”楼筱看见他状态不对,起身来拦, 他推开几个试图阻拦他的人,最后触到了楼筱的身体,却根本推不开了。 于是只能拉着楼筱的衣襟满含绝望的问道, “那不是阿姐对不对——她说了会有法子——怎么会突然自戕?! 不对,她是个顶天立地的女子,她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新一代大侠,她怎么会轻而易举结束自己的命!” 楼筱安抚着他的情绪,“岳天赐,节哀。” “不对,她手里的剑是你的——是你的!我见过你的护卫身上带着! 是你害死了她是吗?!是你——” 他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横剑山庄上空,传到了山庄外扒着墙不要命看热闹的江湖人耳朵里。 虽然他们没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岳天赐的声音一出,再联想一番,便自觉了解了不得了的真相。 楼筱脸上有些许的无奈,知道现在岳天赐正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 他还在拳打脚踢像个幼儿,泪水飞溅,“你把我也杀了吧!反正我日日夜晚无法安睡,就知道总有这一日! 我们岳家罪孽深重,便由满门去地下向他们恕罪好了!” 他不要再担惊受怕,无依无靠了。 激烈的情绪使得他说完就开始弯腰呕吐,直到吐出黄水,满脸通红,眼睑充血,都没有停下来。 楼筱叹口气,她算是明白那天夜晚,岳鹏宇为何当机立断的把他打晕了。 第230章 没有阿姐保护的一个人的人生 楼筱不是他的阿姐,横剑山庄岳家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不会再有人为了保护他,宁愿他一无所知保持纯真了。 人生遭逢巨变,他总要长大。 成长痛彻心扉,楼筱猜测岳鹏宇自戕的原因,也许就是要让岳鹏宇好好的活下去。 她看着走近的萧正度,一分眼神也不给崩溃的岳天赐,而是去细细看了岳鹏宇的尸身,松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会因着这俩人,与楼筱再起矛盾,没想到岳鹏宇身死,倒是省了他的力气。 楼筱扶住岳天赐的手不让他趴下地面,也明白了萧正度的心思, 对于他而言,是不愿意放过岳鹏宇的,可是真要把她押上刑场,又要防着还滞留在云苏城的江湖人作乱。 岳鹏宇在江湖的名声极好,即便横剑山庄证据确凿做了大不逆的事,还是会有很多人觉得她无辜。 虽然她确实无辜。 自我了断也好,免了被拉到云苏城里被人审判,只剩个岳天赐放了也无伤大雅。 足够威慑云苏城了。 岳天赐吐的快要断过气去,眼看着侍人要把岳鹏宇的尸身搬走,他急忙起身要来阻拦,被楼筱压住了身体, “她已经死了。” “我再看看她……”岳天赐整个人都透着死气,“求你了,大人,她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楼筱一放手,岳天赐就冲了上去, 他扑到他阿姐的身上,颤抖着手指放在鼻下,确认了她已经没了呼吸, 颈肩的血色弥漫了整个身体,不远处,银子堆积如山,未清理的泥土和银色混了血液,岳天赐无法想象,她会是为了什么选择了自断活路。 那把属于楼筱的剑落在地上,剑身满是鲜血, 岳天赐眼神一转,楼筱就已经预料到了他要干什么,眼明手快的把剑拾了起来。 他只能睁大了眼睛望向楼筱,满眼的控诉。 萧正度立在一旁嘲笑道,“瞧瞧,恨上你了呢。” 话毕岳天赐也瞪向他,只一眼就垂下了头, 毕竟萧正度是真的考虑过要杀他的。 “他还小。”楼筱体谅岳天赐年纪小突逢巨变,拄着剑蹲下身耐心与他说道, “岳天赐你听着,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安然活下去。不信的话,看看你手上的信,可是她留给你的?” 岳天赐这才恍然低头瞧被自己捏成一团的信纸,刚要立刻撕开,又抬起头来警觉的看她一眼,转过身去。 萧正度“嗤”一声笑,转身就走。 只剩了楼筱吩咐一旁的侍人,“整理好她的仪容,寻个好风水的地方安葬了吧。” 怕岳天赐又做傻事,她直接站在旁边等着他脑子清醒,也许岳鹏宇的话,他会听呢。 抽噎着将岳鹏宇的信看完,岳天赐这次泪水又起,却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阿姐说的对,我以后不能再哭了。 他小心把信纸折了,放到胸口处,回过身来眼神清明,看起来状态正常了, “我可以为阿姐写墓碑吗?” 楼筱思索片刻,“若是你不怕会被人毁坏尸体——当然。” 第231章 赎身不够 楼筱最近不想再看见萧正度。 她也不知道为何,也许是那天察觉到了他对岳鹏宇的死只有轻松—— 可是他又没错。 好似每次都是这样,站在萧正度的视角里他并无过错,但站在她的角度,她无法做到和他一样的心境。 炎昌院内,楼筱没有去继续做收尾工作。 云苏城不缺好的账房先生,必定要把横剑山庄的一分一毫都记录在案,然后尽数送到京城里去。 有捕头去了后山永不熄灭的炉子,寻找里面可能的骨头,来确认岳鸣宣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岳昆,当真杀害了自己每一任妻? 萧正度正和云苏城的各方势力虚与委蛇, 楼筱是个爱躲懒的,只说不去,守着这炎昌院内的锦鲤池,心神放空。 只玉珩陪着,不敢打扰。 “就这两日,便要走了。”她突然问起玉珩,“岳鹏宇请你,可事先给了银子?她已经没了,若是不够的便开口。 不然财物尽数登记了,你就要不到了。” 玉珩哪里能在她面前提银子,只恭敬答到,“回大人,应付老板够了的。” “等我走了你就回螺阳画舫?你准备什么时候赎身,寻个书院念书?” 楼筱随手扯了锦鲤池边的草叶,漫不经心在掌心揉啊揉。 玉珩低下头意有所指,“要赎身不是只银两就够,且奴的银子还是少了些,须得再过些时日才能攒够。” 楼筱“哦”了一声没了下文,玉珩等着一句“我帮你赎身”可惜没等着,楼筱似乎心中另有所思,所以并没有全然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决定主动开起话题,不能再等了, “大人在思虑什么?不知奴可有幸替您分担?” 楼筱把手中揉碎了的叶子扔出去, “想怎么安顿岳天赐——横剑山庄眼看不行了,他还年轻不知事,没人帮衬,也不知以后怎么过 。” 玉珩心道,他再难过,能有自己难么? 不过是养尊处优大少爷,过回平民百姓的日子,再难也不会像他那样卖身入螺阳画舫吧。 还有云苏城夜晚暗处街道亮起的灯,灯下挣扎求生的人们,谁又过的容易了。 “横剑山庄名声不错,江湖人重情重义,必不会让他日子难过了。” 玉珩斟酌着回道,“只是现在最严重的是他的心结,大人可有办法?” 楼筱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让他放下。 玉珩出主意道,“经此一事,为他的安全计,不能再在云苏城待了,大人不如把他送去京城,眼皮子底下看着也好。” 楼筱不肯,“京城里那么多伤残退下的老兵,要是知道他是岳家人,怕是会有矛盾。” 玉珩紧接着道,“那就送去书院?有师者看着,应该是安全的。只是就看他能不能待下去了。” 楼筱想起他说过,他的阿姐准备送他去书院, “苍——” 她记不太清楚了,而玉珩立刻反应过来, “苍麓书院。地处深山,风景秀丽,是个沉下心认真读书想好地方。” 第232章 分道扬镳 横剑山庄之事接近尾声。 几乎被搬空的家,萧瑟寂寥, 和父亲他们一起参与了矿场的,通通拉去了云苏城大狱审判,白白死了一半人数。 而此时的岳天赐才终于发觉,若是让阿姐也被绑缚着送往云苏城刑场,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阿姐接受不了。 岳天赐像是一夜之间长大,虽然神情阴郁了些,却没再看见他脸上的泪痕红肿, 前一日,他才去亲自为阿姐的墓碑写字,没有注上名字 ,怕有人扰乱阿姐的安息。 今日他站在路边,看着原属于岳家的银子、珠宝,甚至是古书、好剑,都绑缚在马车上通往未知的道路。 真的,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啊。 岳天赐有几分惆怅,很快就调整饮食,以后谁来表态呢? “我让人寻了个机会,给苍麓书院的人通了信,我觉得你还是念书为好。” 楼筱主动把消息递给他, “山中清寒,你很有天赋,容易沉下心来,好好锻炼心境。” 楼筱提起他的字,“去了书院千万不要懈怠了,你的字甚好,往后当个大儒也好。” 哪怕明知道自己四体不勤的岳天赐,听出了只是客气话,他还是眼神微动对着她说, “大人!谢谢。” 楼筱点点头,“死比活容易,岳天赐,好好活着吧。” 我知道。 一顶小马车上堆满了玉珩的行李,第一次出远门的岳天赐手足无措,连侍儿都只能带个简单的,尽量减少行李的空间。 萧正度听见有人提起就笑,“她把人弄去书院,倒是不错。” 他不会去做什么,萧正度是横剑山庄无关紧要的人员, 既从他身上挖不出横剑山庄的事情,那么也无须对他保持关注。 “他怎么突然想开了?那天不是还一副要生啖我等的样子。”萧正度翻开账册说道,“楼筱怎么不见人?她准备不管横剑山庄的事儿了?” 侍人小心说道,“殿下,您有没有觉得大人在避开你。” 他当然知道!萧正度眼一瞪就是不承认,“玉珩还在炎昌院里,她就是躲清闲去了,竟然还知道抽空把岳天赐的事安排好。” “苍麓书院,也太远了。可是足够远足够封闭,确实对外面的事了解少些,也许他还能安然生活。” 他带着些微的笑意,“幸好没有送到京城镇国公府里,不然——” 侍儿替楼筱说话,“殿下,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萧正度没好气,“不是岳天赐,那就是玉珩了?最开始只是躲不过岳鹏宇送来的好意,如今人都死了,她竟然还在炎昌院内和他腻着。” 别的不说,欢场内的人最会讨好人,萧正度虽然觉得楼筱还不至于被伎子拿捏了,但总是免不了担心, 他嘱咐侍人道,“去提一笔银子,就螺阳画舫的消费,把他带回去。” 他们已经快要离开,他可不想看见楼筱和玉珩相亲相爱的。 “也给岳天赐拿一笔吧,别吝啬了,不然叫楼筱瞧见了不好。” 第233章 流言 云苏城在准备正式宴请酉山王和镇国公的时候,却发现出现的只有一人。 “这是庆功宴?” 萧正度随口问身边伺候的人,抬眼一瞧又看见了玉珩公子。 他不是领了一笔银子,回螺阳画舫了吗? 那玉珩似有所觉,抬头到一半又低了下去, 萧正度身边的人小心问道,“殿下,镇国公大人——” 怎么没和你一起? “怎么,她的行踪,还要本王向你报备么?” 说起这事儿萧正度也气,楼筱随口说声出去有点事,他还以为是她兴起了四处逛逛,当日便回来, 没想到她竟然出了云苏城——还没有告诉他到底去了何处。 她果真是任性极了也随心极了,难道是去做什么秘密的大事,不能叫他知道。 越想他越气,脸色难看,使得原本开开心心办宴席想讨他欢心的,都不自觉噤若寒蝉。 横剑山庄上下,可是折了大半人。 虽说明面上都说岳家多是死于自己人之手,但云苏城百姓和江湖人们是不相信的。 特别是岳鹏宇的死,是众多江湖侠士心中的一个遗憾。 年轻一代的武学天才,正直且乐善好施慷慨的岳鹏宇,莫名其妙的自戕在了横剑山庄内。 怎么说都不合理。 他们还记得那个千山寺比武之上,击退重鼎的女子——镇国公楼筱。 对于朝廷天然的抵触,很快就有流言传说是她杀了岳鹏宇。 岳家罪孽深重,岳昆他们自然该杀,但是岳鹏宇并未参与其中,本不该受牵连。 但,陛下也不能让岳家再有人活着吧? “不是还有个最小的么,在云苏城里上学,听说功课也不怎么样。” “没有听到他在哪里啊?朝廷没有赶尽杀绝?” “他一个半点武不会,功课也不行的,没了横剑山庄怕是吃饭都难,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所以岳鹏宇才一定要死啊——万一她有意要报仇—— “唉,只怪岳家人贪心不足,连累了她。” “朝廷也太冷酷了——” ······ 类似流言在云苏城大街小巷比比皆是,只是楼筱已经出了云苏城,而萧正度是个高高在上的酉山王,竟是谁也不敢把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去。 玉珩不经意间已经发现没有楼筱的身影,他以为这些日子和她相处不错,至少也该对他有些好感, 或是怜惜、或是欣赏,都不应该没有半点动静。 他不指望她为自己赎身,带他去京城一步登天, 但至少也在云苏城众人眼前与他公开露一面,好让他与她之间说不清的暧昧,能让他在云苏城有一层庇护。 可是她竟然没来。 玉珩失望,但是也已经习惯。 权贵们只把他们当做玩意儿,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往上爬, 他所能接触到的年轻、貌美、权势集一身的,如今只是楼筱。 即便没抓住,他在横剑山庄和她一起的那些日子,只要他不说,便能给人无限的想象。 借了她的势,一步步来也行。 玉珩的心态很稳,如今要做的,恐怕就是不要得罪了酉山王。 毕竟这位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呢。 第234章 汪家 云苏城流言的主角楼筱,如今正骑着一匹老马,晃晃悠悠的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身背长剑,褪色的麻布衣衫,头上还带着斗笠遮了大半张脸, 俨然就是一个落魄的江湖侠士。 岳鹏宇的死总让她觉得心中不适,横竖再待着也无事,后续都有萧正度和云苏城的官员接手,她属实没什么必要继续留着。 原本只是想跑跑马,但随后她就觉得既然已经出来,何不去汪家看一看? 覆灭的汪家,总还有活下来的人吧? 她只记得汪家大致的位置,离云苏城有些远, 但她是个胆子大的,不怕夜路有人拦,自然是比寻常人赶路快些。 她一路骑马问着,勉强到了曾经汪家的地界。 路上被好心的农夫几番嘱咐,”汪家已经没了,你要是去要银子也要不到了。” 楼筱噎住低头看自己这一身尘土,确实狼狈了些,但也不至于被认成乞丐吧? 不过只是路人而已,她没必要解释,甚至还顺着话题说道,“先去一趟看看,万一呢。” 农夫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年轻就别计较啦!汪家覆灭也没法还你钱,那不成器的家主早就跑了,你去找也没用。” 原来是欠银子…… 汪家主已经死在了京城,并不是跑路,汪家既然已经覆灭,正好农夫在,先问个消息。 “那汪家,可还有活着的人?我有些事儿,想打听打听。” 楼筱说完就看见农夫警觉的看向她,连连摆手道, “没有没有没有……都死了都死了,你快走吧。” 他这么说,一看就心虚的不行, 楼筱从身上摸出块儿碎银子,在手上一抛,“真不知道啊?” 在村子里农作的人哪儿受的住银子的诱惑,转了头也无法把事先从她手里的碎银挪开, 假装忙了几步,左右看看无人,到底还是走近了来。 “汪家之前有夫郎的,还不是后来又来个狐狸精,迷了汪家主的眼,非要把原来的夫郎赶跑。 要我说老天爷长眼,没多久汪家就出了大事,除了汪家主都死了!听说那个狐狸精,格外惨呐!” 说着他抢过了楼筱手里碎银,放牙齿后咬了咬,是真的银子! 趁着他高兴,楼筱问他,“那位前夫郎躲过了一劫?” 喜滋滋的农夫点头,“那可不,都说他福大命大,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助她做家主,一离开,汪家就遭大祸呢。” 说着又想要更多,他压低声音问道,“那位夫郎身无分文被赶出来,你要银子是要不到的,他每逢节日就去汪家废墟祭拜,可要让我指给你看他拜佛的路?” 楼筱直接掏出银子,“我要你带我去见她。” 农夫一边受良心折磨一边注意力在她手上的银子, 这人是个追账的要是把那位暴露了,他也没银子还啊! 万一对别人下手了,难道不是他的错? 他再三询问“你要做什么,你不会是要杀人吧?” 楼筱只是马虎答道, “只是问点事,不会杀谁。。” 第235章 纳兰 汪家是个没落的家族。 过去多年汪家附近方圆数里都是他们的田地,到了上一任汪家主败坏家产,全数都卖了抵债。 楼筱跟随着路上遇见的农人在路上七拐八拐,又走过不寻常的狭窄小路过后,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低矮的房和旁边湿漉漉但种着绿油油小菜的土地。 “是这里?”楼筱不明所以。 那农人藏在树后不肯现身,悄悄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被看见就不好了。你不是要找那个汪家前夫郎么,他就住在那里!” 楼筱无语道,“你怕什么——” “嗐!你不懂,他脾气大的很,生气起来能拿刀追人一天一夜!”当然是夸张了,但那位确实非常暴躁, “要是他脾气稍微好些,汪家主再是扶不上墙,也不会被个外来南孜人迷了去。你说,哪个女子愿意和一个脾气不好的过日子?” 听到南孜这个地方,楼筱拉住了想要悄悄走掉的农人, “你刚刚说什么?南孜人?” 农人拿了她的银子不好不做事,闻言点头道, “是南孜人,谁不知道啊?据说长的跟毒舌一样,加上年轻身体强壮,花言巧语一番,那汪家主可不就沦陷了。” 楼筱告诉自己,南孜那么大不一定就是那个人,可是依然鬼使神差的问道, “——那你,可见过那位南孜人?他长的什么模样?” 这时老农才摇头,“人家汪家主宝贝得很,我哪儿见过。不过想也知道必定是极美的,不然也不会迷的汪家主陪着在赌场把银子输光。 他夫郎是个可怜人,现在还在还债呢,要是实在没有,你也别逼太急了——” 那农人还有几分良心,劝了楼筱几句,心里想着若是出了事可不能怪我,我也是提醒了的。 楼筱挥手让老农离开,自己前去会会那位汪家前夫郎。 越走近,就看见一人身着粗布麻衣,背着她而立, 从一口井里弯腰取水起来,拼命捶打腰后缓解不适,落在肩上的发有几缕白,看起来吃了不少的苦。 楼筱的出现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她只好轻咳一声,将那人的视线引导过来。 纳兰裘回头看见楼筱的时候,先是一惊,然后面上立刻就有了几分苦笑。 “——你是来找她的?我与她决裂已经多年,若是要银子,你找错人了。” 面前的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人虽已年老但是面上还有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韵,看得出曾经是个教养极好的男子。 “我不是为了银子,来寻你是向你打听一件事。” 楼筱开门见山,“我想要知道汪家究竟遭遇了什么。” 纳兰裘站立着很久没动,像是回忆起过去,最后也只有老生常谈的那一句, “世事易变罢了。” 这女子不知来路,自然是少说少错。 “汪家好歹也在江湖有些名头,如此大的家业说败就败,总要有个原因。” 她走进了这个小房子,“你若是不和我说明,我是不会罢休的。” 纳兰裘看着楼筱走近,防御性向后退了几步,浑身都在拒绝她的靠近。 楼筱为让他放下心来,主动说道,“听说是为着一个南孜人?汪家出事的时候,他人在哪里?” 纳兰裘绕了一圈坐在粗糙的圆木凳子上,手里还有一把不知什么菜的秧苗正在挑选, 低头似乎是在苦笑,“南孜人——即便是没有他,汪家也已经穷途末路。” 他停下手来抬头问她,“敢问小姐是以何身份来问?你可是已经见过了她?她还活着么?” “她闯了大祸,我是来寻根问底的。”楼筱没有回答后面个问题,纳兰裘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终究还是——”纳兰裘眼中几分湿润,深吸了一口气,“她既已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小姐可否告知她葬在何处?” 人已死,过去种种如过眼云烟,毕竟十多年妻夫,哪怕诸多怨怼,仍然不希望她在外做孤魂野鬼。 总要回乡,入土为安才好。 楼筱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纳兰裘仰头看天,忍住心酸,又是苦笑出声,半晌都无法再说出一句话来。 楼筱放眼看去房屋前成片的土地,纳兰裘自从离开了汪家就留在这里,亲自耕种,做一个农夫养活自己。 为何不远离?到底还是不放心她吧。 “汪家覆灭之后,她来寻过我。我本以为是她已经认了命,愿意放下一切和我一起做闲散农家,然而她还是走了。” 纳兰裘总是无法忘记俩人的过去,哪怕她已经背叛,也依然舍不得恨她。 “若是我拦着······我又如何拦得住她。”纳兰裘整个人颓丧之意明显,扔下了手里拿着的秧苗,手背附在双眼,遮住他的伤感。 楼筱等着他心绪稳定,看着他满身的痛苦,竟不知自己来此究竟是对是错。 “你可记得,那位南孜人是谁?什么特征?我怀疑她是被那人利用,她既已然伏诛,幕后之人也该揪出来,付出代价。” 纳兰裘终于稳定了情绪,望着楼筱也不多废话, “我不知道他是谁,只见过他一面。”纳兰裘想起那唯一一面带给他的震撼, “他真的——太美了。没有人能在他面前保持心智。当你见到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倾其所有,只为博他一笑。” 带着罪恶的美,明知是旋涡陷阱也要踏进去。 纳兰裘那时候就知道完了。 “美?” 楼筱不可思议,再美又能到什么程度,不过是皮囊,又不是勾人心魄的毒药。 “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当时我看见他那一刻,整个人似乎不属于自己了。” 纳兰裘沉入回忆,“我也是在云苏城见过无数名士佳人,竟没有一人比得过他半分。” “她为他奉上汪家的一切,唯恐他离开,甚至汪家覆灭之时,以为他受她牵连身死,口口声声念着要去报仇。” 楼筱冷不丁的插入一句话,”所谓的一切,也包括了千丝豪雨么?” 第236章 汪家旧址 “你知道千丝豪雨。”纳兰裘很快就明白了,“她拿去杀谁了?” 楼筱又是一脸无可奉告,他也并不执着, “若是能让他展笑颜,千丝豪雨又算什么。”纳兰裘与她一起十多年都未曾见过千丝豪雨的图纸,没成想那人一来,她就巴巴的送上了。 “汪家覆灭,一切都没了,千丝豪雨的图纸究竟去了何处,也许只有她知道了。汪家的遗址就在那里——” 纳兰裘指着不远处的山脊,他的泥墙草屋每天都能看到那个位置,“你若是要找线索,只能去废墟里了。” 楼筱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那位南孜人……他可会蛊毒?” 纳兰裘愣了一下摇头,“不知道,但……有不会的么?” 他目送她朝着汪家遗址而去,步子往前踏出一半,又收了回去。 何必去呢。 纳兰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执念什么,明知她已死,汪家灭,也还要独自守在这里,望着他们的过去。 之前纳兰裘指着的时候,只勉强能看见树叶中冒出的檐角。 而她真正踏入曾经的汪家,就发现这里剩的,也就只剩那一点檐角了。 到处都是凌乱堆砌的腐烂木头,碎的不成样子的家具,已经被村民翻找了无数遍的垃圾里长出了新的绿色,随着风摇摇晃晃。 如果不是还立着几堵墙,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个家族住地了。 一眼就知道得到线索的机会为零,但是她仍在细细寻找着什么, 偶尔翻开的木头上有几分灼烧过的痕迹,或者刀剑砍过的刻痕,向她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案。 除了汪家主和早被她抛弃的纳兰裘,汪家几乎没有活口。 若是纳兰裘说的没错,汪家主用了汪家所有财产来博南孜美人一笑,而后又因着不明敌人打杀了汪家后,她笃定是朝廷所为, 所以踏上了行刺的道路。 说到底那位南孜美人究竟是何来路? 楼筱并不觉得莫惊春的长相值得被人震撼的地步,要说是南孜的另外一个人, 那么按照纳兰裘所说的美貌,为何从未听别人说起过呢? 她踩过碎裂的瓦片,断壁残垣之上已经爬满藤蔓,早已看不出曾经的汪家的辉煌。 每个角落的任何金属都已被村民扒光,这片遗址不知道究竟被扒拉过多少次,早被村民们糟蹋的,只像个垃圾场了。 她用脚一寸寸丈量汪家的范围,树间的蜘蛛铺好陷阱等待猎物,她一个没注意就一头撞了上去, 柔韧蛛丝曾经也是汪家考虑过的制器良品,然而到了后来的汪家主手上,一切都构思,都再也没了后续。 楼筱走到一处往外看去,成片的良田内,随风荡起绿波, 纳兰裘的那座小屋正好被临近树木阻拦,根本看不到。 树叶沙沙响,楼筱站定了许久,而后突然朝着一处看去,身影一闪已经消失在当场。 有人! 想是没料到她会在,那人也是误打误撞,一发现她就立刻回身而逃,却还是被她发现。 第237章 莫惊春 “站住!你再跑,我就杀了你。” 楼筱不生气则已,一旦声音里有了怒气还是有不小威慑力。 俩人如今还站在成片的农田里,一前一后, 前方那人裹了头巾,喘息着站定,楼筱在其后几步远,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莫惊春。” 头巾下一声轻笑,男子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取下头巾,在阳光和稻浪中露出一张如少年般纯真的笑脸, “好巧啊。” 巧个屁。 楼筱脸色算不上好,“我忘了,你的名字也不叫莫惊春,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莫惊春耸耸肩膀,“镇国公大人喜欢的话,就这么叫也行。” 他往后看了看,“大人怎么有闲情逸致在农田里逛呢,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跟着。”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莫惊春,应该我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汪家?” 她声音中几分痛心,“你骗了我多次,这一次,我要听你说实话。” 莫惊春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低了脸不肯直视她,小声辩解道, “你也骗了我。” 楼筱一阵沉默,风吹过莫惊春头上的银饰丁玲丁玲, 她连续问出心中的疑惑, “横剑山庄的毒,汪家主遇见的南孜人,是否与你有关?” 她更想知道,汪家主用的千丝豪雨针上,是否有任何南孜的蛊毒?是否出自他之手? 他一个江湖浪荡子做这些事毫无理由,只能是为别人做事,那么幕后是谁? “你去见过纳兰裘了。”莫惊春不答,反而絮絮说起来,“是或者不是,有什么意义呢,我说与我无关,你会信吗?” 他看着楼筱,“你在问我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楼筱只问他,“那究竟是,还是不是?” 她以为的他是个脑子简单的随性江湖人,哪怕背叛了南孜,也并未犯下什么罪过。 年轻人总有叛逆时候,却没成想他手上人命无数,还事事都有他的身影。 “那日为什么要逃?横剑山庄的矿场还是你们南孜的矿场?莫惊春,你可知道参与过多,会对南孜造成多大的危险么?” 一旦陛下认定南孜有叛乱迹象,必然会派兵镇压, 战争一旦开始,那么谁都讨不了好。 “我只是一个叛徒,我所做之事和南孜毫不相关!”他看起来并不想牵连南孜, 但是又毫无办法,“很多事,非我所愿。” 楼筱只告诉他一件事,“横剑山庄岳家人,死于大姐岳鸣宣从南孜得来的蛊毒。 若非如此,他们的罪责一旦上报,陛下下令他们岳家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她是在劝莫惊春,“及时收手,不要给自己,给你的族人,带来灾祸。” 莫惊春看着自己的双手,“迟了呀。” 他一脸无所谓的答道,“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镇国公大人,你很看重君王,但我们南孜不是。” 他说了一件让楼筱震惊的大事, “那年南孜饥荒,送上去求助的折子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与她之间相差的,岂止是身份的问题, “若有一次朝廷去了南孜,也许是一件好事。” 第238章 准备回京城 她还是没有抓了他回去。 莫惊春不肯说出背后之人,楼筱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与他相关, 俩人心中互有成算,莫惊春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即便抓了他给萧正度去审,也得不出什么结果。 何况,真的能管住他么? 莫惊春几步一回头的看着楼筱,而她则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在稻田之间的小路上越走越远。 直至他站定了与她招手,就像那日云苏城里给她送完了野花儿后,驾车离开云苏城之前那样。 就像是在做告别。 哪怕她不回应,也依然热衷。 她看着他随后彻底消失,在大片的稻田中只剩她一人, 回头望向汪家的旧址,好似背后有一个人串联起了全部,而他们还未摸到对方的影子。 也许该找个时间,去南孜看一看。 回了云苏城,便看见被众星捧月的萧正度如鱼得水, 他在京城文人里名声不好,但那又与云苏城有何关系? 云苏城多才子,想要高升的,到底还是需要京城有人, 然而京城世家私心里是不欢迎他们的到来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谁不想在朝廷有更多的帮手,云苏城这群家伙到了京城,若做了官,那京城世家可怎么办? 听说李家李怀卿已经要被陛下重用,如今最好是一个云苏城出身的也能在朝廷显出声名来, 为后续的云苏城学子们踏上科举之路,铺平道路。 酉山王乃是陛下登基前就亲近的皇弟,都说关系不一般,若是能和他搞好关系,得他相助,要对抗京城时件,当是没那么难。 云苏城人多是商人,走南闯北,眼界开阔, 他们不像京城那老学究,对酉山王的血统心存不满,总觉得他玷污了皇家血脉。 萧正度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云苏城的奉承不说是照单全收,也至少是了乐在其中。 他不介意帮一帮他们。 楼筱在暗处看着他挺开心,倒是没有急着现身, 而是到了夜间,恶作剧般的摸到萧正度的屋里, 在他沐浴完只披着一身松垮垮寝衣走近,还未见她人就听见了某个咔吃咔吃的声音,像是谁在偷嘴。 萧正度顿了一顿就扬起笑意来,步子也紧了些。 推开门一看,坐在桌边歪着身体去够盘中的果子的,不是她又是谁。 “你何时回来的,竟不打一声招呼。”萧正度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云苏城的事已经差不多,我们可以启程回京城了。” 楼筱一边啃一边点头,“不太甜——” “那是放着闻果香,可不是给你吃的,自然味道不够好。”萧正度叫了护卫进来,‘ “你要是饿了,我让人去给你做些吃的?总吃果子不好。” 楼筱摇头算了,“我去了一趟汪家。” 她说起那个在乡野里的纳兰,汪家之前沉迷的据说貌美无匹的人。 犹豫了一瞬,还是说起了那个人似乎是南孜人。 萧正度不偏不倚的说道,“南孜要是容易出美人,世间早该知道才是。穿着南孜衣服的,也不一定是南孜人。” 而是莫惊春那样,在腰后有着村寨图腾的人。 第239章 回家路上的畅谈 回京城的路上,楼筱总是无法安定下心来, 眼看着马车驶出云苏城,一路上的景色逐渐变化, 越往北走,她越是明白,往后要寻机会再南行,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萧正度见她心有所想,问了几次她都不肯回答, “莫不是被云苏城谁家儿郎夺了心魄,魂不守舍的。” 他半开玩笑的递给她一碟子干果,却见她接了过去捧着,却没有开吃。 眼眸微黯,看来她确实心有所想了。 楼筱手指搅着盘子里的干果,勉强挑了一个咬在嘴里,模糊道, “总感觉有事没做——” 是横剑山庄的事? “后面不用我们再盯着,你已经出京城月余,陛下念叨你呢。” 云苏城纸醉金迷,风气开放,她再待着就怕被那个玉珩悄无声息真缠上了,那才是麻烦。 “再不回去,瀚海王的眼泪都要淹了陛下的上书房了。” 楼筱整个人僵住,被他这句话一下子整笑了,“胡说!他哪儿是那种人?” 利用萧正泽引开了她的心思,他毫无心理负担的说起对方的糗事, “我可没有胡说。他自小就娇气,又粘人的紧,一有不如意就对着陛下哭,每每都能让陛下如了他的意。” 说起这点,萧正度就免不了想起过去,那个身体不佳的少年知道有人关心着,无忌惮的求得更多。 还记恨他的到来,夺了皇姐的注意呢。 “他毕竟小。不然你也哭一个看看啊!”楼筱撑着脸笑他,原本是调侃他长的高大健硕的哭起来不成体统, 倒是回想起他一个混血的皇子,在皇宫中哭,又有谁能满足他的愿望? 萧正度没什么好避讳的,直言道,“有人心疼哭才有用。 本王能站在陛下面前,靠的就是不服输,不肯哭。” 他的话里藏着心酸,又倔强的不肯承认。 楼筱主动提起自己的事,算是安慰他,“其实我小时候经常哭,一个人练武一个人吃饭睡觉,没有人和我说话,孤独的快要疯掉。 哭只是一种发泄方式而已,哭过之后,心中的郁结解开了,心里会舒畅许多。” 她自己选择了最艰难的道路,那么这条路上要吃多少苦她也不能反悔,难受了就对着山峦大哭出声,哭到精疲力尽,第二天还得继续。 他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是告诉他哭并不是弱者的表现,不必逞强。 萧正度是不觉得自己逞强的,他不知道当初皇姐为什么愿意把他捡回去,吃力不讨好的养着他, 但通过这些年与萧正泽的相处,他隐约觉得,也许皇姐是希望有一个和萧正泽不同的弟弟在她的身边。 他总是在避免和萧正泽有正面大冲突,也不允许自己和他有半分相似, 若是过去,萧正泽喜欢的他必定不会沾染,但楼筱,也许就是唯一的例外。 “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得非常人的本事。你能有此成就,是你该得的。” 同时没有一定的天赋,即便如她一样吃苦,想来也不会好过她。 萧正度还想知道更多,“还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师从何处?” 第240章 虎狼之词 回了京城,镇国公府没有什么变化。 楼鸿领了一堆侍人来要给她接风洗尘,她给拒了,只留原本的几个贴身侍女在玉笙院里,不允人打扰。 楼鸿闻言退离开,吩咐了下人小心些,无事不要靠近玉笙院,莫要惹了她生气。 “公子,为何?小姐并没有这个要求啊。”有不明所以的管事对楼鸿问道, “厨房的吃食还送去么?还有月前做好的流光裙,曳地纱,总要着人给她送去才是。” 楼鸿正在看账本的动作停了下来,淡淡的道,”去之前与玉笙居的侍女们问一声,免得扰了她清静。” 他总觉得她出去一趟有了些他说不清的变化,她看似还是那个楼筱,却更危险了许多。 而此时的楼筱在浴池里,原本该放松的时刻,她却总觉得有些焦躁, 是水的温度过高?还是浴池里的花香太浓? 楼筱板了脸坐立不安,站起身要爬上岸,又莫名的感觉身上燥热,把浴池边的凉水浇在自己的身上。 这几天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是否中招,一迭声叫来了贴身的侍女,让楼鸿请个太医过来。 一开始她原本以为是回京城的激动,在和萧正度的马车上忍了忍就算了, 后来慢慢的气血躁动,她有怀疑过是否有不良因素, 但萧正度和自己吃的一样,他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楼筱在浴池里没法安心待下去,起来擦了身体在房中踱步,到后来深吸一口气静心打坐,勉强平息自己身体内部的躁动。 等太医提着药箱过来,不用对方开口,她主动就把手放在了桌面,讲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年老的太医小心抬眼看了她几下,被楼筱发现急忙低头,却见她大大方方的说道, “是要看我面色么?怕什么?” 太医一手触到她的脉搏 ,小心组织言语, “如今将要入夏,大人可曾有过在京城渡夏的时候?有的人苦夏严重,到了夏日十分难熬。” 楼筱确实这是第一次来京城,她在云雾山上不分四季,夏天只意味着虫子多,太阳烈, 人还能苦夏的? 楼筱很难相信自己的身体不适只因为天气,她能战胜无数个高手,自觉身体强壮 还能被夏天折磨去?! 楼筱不发一言看着太医,太医摸着脉见事不对就又补充道, “小姐年轻气血充足的,就是火旺了些。无须太过担心,您健康着呢。” 楼筱“嗯”了一声收回手,“那就开几副败火的药试试。” 太医愣了一下,“小姐,这……就不用了吧?” 您是镇国公身边能缺了人?还得用药? “为何不用?”楼筱还不明白太医的意思,”一副药而已,先吃着试试。” 太扭扭捏捏的表示,“小姐,是药三分毒。您这火啊,找人泄一泄就好了,用不着喝药。”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楼筱呆了一瞬,侧了身体看向太医,眼神不可置信, “泄什么?” 还能是什么,镇国公府难道 还不能找几个好模样的男子来? 第241章 见师姐 第二日楼筱要去皇宫找陛下的时候,正巧遇见镇国公府里有人领着各式男女,要踏入镇国公府的大门。'' 镇国公府进新人了? 楼筱一点也没往自己身上想着去,对身边人说道,“告诉楼鸿玉笙院不用添人,别让那些粗手粗脚的来。” 倒不是嫌弃,就是图清净。 而知晓内情的支支吾吾道,“小姐——那些人,好像是鸿公子特意为您选的。” 正要上马车的楼筱止住脚步,“为我选的?玉笙院如今人就足够了,在选什么?” 眼看她似乎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侍女解释到, “昨日不是您请来了太医么,鸿公子去问了缘由,听了那太医意见,今日就着手给您准备了。 说来别的府上小姐在您这个岁数,身边确实得有几个可心伺候的。 您的婚事得陛下开口,鸿公子也不敢给您寻京城公子,怕让您不喜欢。 不过一些小侍儿,选出来给您玩玩也不错。” 楼筱明白了,都是那天太医的锅。 她要再说什么,但看时辰已来不及入宫, 没时间多想,她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先去见皇姐, 关于太医的话,回来的时候再与楼鸿解释清楚吧。 一路上,除了偷偷看她的多了些,和之前倒没有别的区别, 月余不见,皇姐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她坐在上书房的案桌前翻开奏折,阳光从窗户洒入,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光。 萧正度来的比她早,看见她就扬起了一抹笑意,但很快就皱了眉不满, 因为萧正泽已经迅速起身飞奔而来,一把扑向了楼筱。 她本来想躲,但想起萧正泽那性子,她要躲了他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于是只能结结实实被萧正泽抱了个满怀,随他头埋在她的肩颈小声欢呼,“你终于回来啦!” 后面的萧正度侧过头去眼不见为净,楼筱抬手拍拍萧正泽的后背, “你还好么?阿仓?身体可有不适?” “挺好的,就是你让我担心好久。”萧正泽就知道李怀卿不是个好的,和他一起就出事, 萧正度去了之后,他虽然心中不爽,但好歹比李怀卿好一些,至少楼全须全尾的,也没有任何危险。 “你呢,小小可有受伤?下次不能再把自己陷入危险中了,知道你失踪的时候,皇姐和我都好着急。”萧正泽絮絮说着自己的关心,萧正度在一旁听得牙酸,终于斜着看过来一眼, 到最后还是合上奏折的陛下开口,打断了萧正泽没有终止的纠缠, “小小,上前来。” 楼筱再次拍拍萧正泽的背示意她松手,他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她,让她去见皇姐。 楼筱走近前正要下跪行礼被陛下免了,伸出右手,“过来给朕看看。” 楼筱起身绕过案桌,走到陛下的眼前,被她拉住了双手, “好好的就行,以后莫要再冲动,让朕为你担心。” 女皇的双眼深邃慈祥,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 楼筱难得不好意思的点了头,小声道,“知道了,陛下。” “这些日子可有身体不适?听说昨日请了太医去镇国公府,可是你身体有恙?” 想起楼鸿请的太医,想来那事儿瞒不住陛下了,楼筱老实答到, “是有些燥意,也许是水土不服,还未适应京城的夏日。” 云雾山终年湿气重,又地处山林,再是酷暑天也凉爽无比, 临近夏日,京城干燥且越来越热,她才刚从南方云苏城回京城,也许是需要点时间适应。 女皇陛下笑了,“当真?太医可不是这么说的。” 楼筱叹一口气不肯说话了,女皇拍了拍她的手放下, “小小长大了啊——” 是该思考终身大事了。 楼筱急忙辩解道,“陛下,那太医就是胡说呢,我是习武之人,清心寡欲,哪里会——” 她突然想起在座还有俩人,住了嘴, 但还是嘀咕了一句,“泄什么火,就是天气热而已。现在陛下这里凉爽着我就觉得挺好。” 看她嘴硬,陛下随口说道,“要不让零俞给你挑几个伺候的?携晶殿里都是挑选上来入宫的男子,出身学识身体都不错。 你成亲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这话一出是什么意思? 不说楼筱懵了,萧正度和萧正泽也如一盆凉水泼下一样,遍体生寒。 陛下要赐人给她。 萧正度还在想法子,萧正泽就已经先开口闹了, “皇姐!携晶殿都是您的人,怎能随意放出宫去! 我看小小这是在向您哭穷呢,想来镇国公府没来得及给她备冰,这才觉着燥热,您赐她些冰就好了!” 楼筱默默对楼鸿说了一声抱歉,女皇捏着笔看了一眼砚台, 楼筱非常有眼色的磨墨,讨饶道,“陛下,臣怎么敢要您的人,臣那院子里恨不得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您也知道的,臣自小就喜静。” 她哪里是喜静,云雾山上是不得不静。 女皇闻言想起了当初心灰意冷上云雾山的时候,见到的话痨小少女, 好像是在云雾山独自活了太久,生怕失去了语言功能一样,每每见到她都会有数不清的废话。 长久独自生活,确实很难忍受身边有人。 女皇侧了头说道, “小小,你总要成家的。几个男人而已,若是不喜欢就养着,也不废什么。” 楼筱手上磨墨不停,真情实意道, “陛下,养着人不干活多费银子啊,您赐下的人镇国公府没人敢支使,臣又是个忘性大的,他们还不得去给臣戴绿帽子。” “他敢——”女皇说着倒是真的想要放过她了, “看来你是确实跟朕哭穷,那就如瀚海王所言,用冰好好消了暑气, 来人,让太医院开几副败火的药给镇国公带回去,既然不肯要携晶殿的,那就拿着太医院的吧。” 楼筱目瞪口呆,而萧正泽赶忙开口, “镇国公还不快谢恩?陛下夏日的第一份赏赐,满朝只你一人呢!” 萧正度微微弯了唇角,似乎在看好戏。 第242章 彭太师和李怀卿 出宫的路上,正遇见李怀卿身边带着人从廊下走过。 楼筱虽然知道他得了陛下的用,在京城帮着陛下扫清了好些人,但这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身着官服。 枣红色的官服披在身,衬得他肤色极好,意气风发, 身边一位年纪不轻的老者,与他相谈甚欢,抚着胡须连连点头,满眼的欣赏。 见楼筱悄悄的看,送她出宫的零俞侍人开口道, “李大人和彭太师在从前就是忘年之交,到了朝堂上虽有政见不同,但也惺惺相惜。” “这世上,谁人不和李怀卿惺惺相惜呢。” 他是个很容易就能引起好感的人,到如今,似乎只是萧正度和莫惊春对他态度有异, 楼筱这时远远的看着他时,又在想李怀卿到底哪些是假面,哪些是真的呢? 他这个人,总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楼筱始终感觉他在她入了矿场之后的做法,有些过了,但又无法说他有错, 只是现在他得了他想要的,楼筱便觉得也许便用不着再与他说什么,各自安好吧。 正要抬步子出宫,却听见零俞侍人小声禀告她道, “大人,他看过来了。” 谁?李怀卿? 楼筱回头时,正好看见李怀卿走过来,眼神熠熠有光,到了她三步远的时候, 就低头行礼道,“微臣见过镇国公。” 而他身边的彭太师只是虚抬了手,“镇国公好气派。” 楼筱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此人对她的不善,看了老者一眼,“不必多礼。” 她还没有说别的,老者就说道, ”镇国公大人百闻不如一见,还真如传言所说,是一位妙人。” 这话听着怪怪的,楼筱扯了嘴角客套, “您是——?” 既然自己都说了第一次见面,那么她认不得他也是正常。 李怀卿察觉到不对,主动介绍道,“这位是彭太师彭大人,前些日子去视察各大书院,这几日才回来。” “彭大人辛苦。”难道是教过师姐的老师?为何对自己有敌意? “不敢当。为陛下分忧乃是我等职责。陛下初登帝位,正是需要大展宏图的时候,朝廷众人领了职位,得了俸禄,自然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只恨年老体弱,能侍奉在陛下眼前的日子已然不多了。” 听起来冠冕堂皇,偏偏楼筱脸上没什么反应,还是李怀卿捧场道, “太师说的是,陛下天恩不敢忘,臣必定要用尽毕生所学辅佐陛下,以后还得请大人多多指教。” 彭太师又是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看她一眼,虽说没有别的表情别的话,但是楼筱就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说她光拿俸禄不干事儿呢。 不过瞧他们这做派,她实在不适合参与进去, 想着万一是师姐的老师,自己也不能太得罪, 楼筱一脸欣慰的夸道,“陛下有你们,何愁大业不展。你们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有此治世良臣,我也放心了。” 李怀卿眉眼弯弯起身看着她,有些调侃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第243章 送人 楼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当初没有念太多书,自然也没什么论政的能力。 要她去站在朝堂之上,听这些官场老油条意有所指指桑骂槐的,她宁愿去拿着剑和陛下的暗卫们好好打几场。 既能锻炼他们的能力,也能让自己—— 想到这里,楼筱惊觉自己现在是真的很希望有谁能惹了她好好打一场, 毕竟身体又隐隐躁动,也许是她许久没有静身修心,打一架或许就好了。 可是找谁? 尔柳回了陛下身边,镇国公府里没一个能打的,陛下那里她现在不太敢去,生怕师姐给她塞人过来。 萧正度?打了也不痛快,还是算了吧。 如此想了一圈也没个解决之法,楼筱在玉笙院内连饭也没胃口吃, 屋中的碎冰慢慢消融,她身边即便有九白给她扇着,依然觉得燥热非常。 上身只穿着一件小衣的她,半躺在竹凉椅上眉头微皱, 实在觉得不对了,她问身边的九白, “你没觉得这几日极为热么?” 九白摇头,“小姐,盛夏还没到呢,外面的蝉鸣声都还未起。” 楼筱换了一个姿势,“是京城的气候有异?我怎么觉着格外难受,恨不得跳进这冰桶里去。” 九白也不明白,“小姐,京城是比咱们之前住的乡村燥一些,但也不至于难以忍受啊!”她停了手里的扇子,担忧道, “要不,让鸿少爷再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说到这儿楼筱就不干了,“我健康着呢,再把太医请来,万一又给我喝那败火药怎么办?” 也不知是否故意,之前陛下赐下的败火药苦的她魂儿都快没了,这是加了多少黄连? 总之她是不想再尝试, 无论是陛下赐来的男人,还是赏赐的药。 那就这么忍着么?九白改不了她的固执,只好扇的更用力些,好让她稍微凉快些。 只是她在陛下那里处理好了,却忘了镇国公府,也选了几个新人。 于是当镇国公府里,老太君身边的侍人领着五位男子并一位女子走到玉笙院的时候,她都不知道拿什么表情来面对。 楼鸿自己都不愿意过来,只让老太君身边的人领着,这是表明,也是老太君的意思,她不好拒绝。 他们都先替她看过了,无论是家中情况还是本人样貌都算不错的。 只是楼筱不明白,为何还有一个女孩? 几人就站在她的凉椅前并排站着,没有老太君身边人的发话,一个抬头的都没有。 在还是初夏,就能拥有那么多的冰块儿,在家中随意穿的如此清凉的人,不愧是女皇陛下最宠爱的镇国公。 楼筱扫了一圈人,问那年老的侍人, ”都是给我的?楼鸿说的?” “鸿少爷托了老太君帮忙,才为您挑的这几个清白的,您先瞧瞧,有入眼的就留下,等往后您娶了夫郎,再给位分就行。” 侍人倒是轻车熟路的, 楼筱手指那唯一的女孩, “那女孩怎么回事?也给我的?” 她是什么时候给了他们喜欢女孩的错觉吗? 第244章 打架来吧 “伺候人?会怎么伺候?” 楼筱也不是真的要留下他们,只是正好闲的,给自己找点事做。 “回大人,您想让我们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一个胆子大的,在看见楼筱的容貌后,就不再做出畏缩样,反而主动起来。 楼筱让那老太君身边的侍人退下,对方只犹豫一瞬就照做,恭敬的往后退去。 只剩了楼筱和九白,还有这六个被送上门的同样年轻的躯体。 楼筱连陛下的人都不收,又怎么可能留下他们? 她一一问了他们的家庭,无一不是家中贫困的,只是长了一身好皮囊, 想着攀上有钱有势的一飞冲天, 虽说都是伺候人,老少胖瘦都无所谓, 但是若能是个年轻貌美的,自然是两全其美了。 他们都是塞了好处,才能进的镇国公府大门的呢。 谁都知道镇国公府只有一个适龄的女子,挑选伺候的人还能去伺候谁? 只是这位镇国公,怕是不一定看得上他们。 他们卖力的表现,说着好听话,接替了九白的位置大力扇着, 哪怕自己被眼前的冰块凉的僵硬,也要保持着乖巧模样,好让她把人留下来。 镇国公府啊-——她还没有成亲,身边没有夫郎, 若是手段好一些,把她的心抓住了,未尝不可以翻身做主。 楼筱忽略了他们发出的谄媚声音,只觉得人多了扇起来确实凉快, 九白是个上道的,把玉笙院的扇子尽数拿出来,就任他们抢了她手中活计,而她自己则躲在一旁发呆,离楼筱远了一些。 她其实,一点都不热的。 而楼筱只畅快了没多久,便觉得身上又燥热起来,难免对于这几人的多嘴腻烦了些, 忍不住低声吼道, “好了!都闭嘴!” 一时间玉笙院内寂静无比,几人噤若寒蝉,但楼筱还是觉得热, 正要准备让人把老太君身边的侍人叫过来把这六人都带走,却听见院门口的侍人前来禀报,说李怀卿李大人派人在门外求见。 李怀卿要干什么? 楼筱招了手,“他让人来做什么?我以为他过的很滋润,如何想起我来。” 他没有必要和她拉扯,李怀卿是个要步步上爬的野心家,而她是个不掌权但又受尽宠爱的空头镇国公。 昨日遇见朝廷中的文官重臣如彭太师,他的态度就说明了朝上官员对待楼筱的看法, 李怀卿要做的应该是紧紧跟上庞太师的步伐,最好得了他的信任之后,继承他的势力人脉。 未来又是权倾朝野的李大人呢。 楼筱左思右想,也没想过李怀卿派来的人,是艾英。 独眼落拓,不知李怀卿从何处找来的护卫,疑似北漠人的艾英。 刚一入玉笙居,艾英就看到了就着冰扇风的楼筱。 在京城大部分人还觉得气候适宜的温度下,她已经有了冰来降低温度, 而且身边围绕了众多男子,个个长的还算不错,就是看着他的目光很是愤恨。 他做什么了? 艾英想着自己到底要怎么开口说清楚俩人的关系,他希望她记起来他,又害怕同时她露出对他的怜悯来。 在这么多外人的注视下,他不想把自己落入被动的境地。 楼筱不管他来找她所为何事,只知道自己身体内部一股火越烧越烈,要寻到一个发泄的口子, 她不等艾英说话就问道, “你可带了兵器?来,艾英,与我打一场。” 她可是记得此人,实力相当不俗。 从座位上站起身,艾英跪下行礼也被她一把拉起来,如此近的距离只有一瞬,她并没有细细查看他的意思,松手时候,艾英心中有些许的失望。 第245章 故刀回故人 “你最擅长的是使什么来着?”要打就要打的痛快,她既然拿了剑,对方也不能空手不是。 艾英望着她的双眼,从嘴里吐出答案, “回小姐,属下,擅使弯刀。” 他是北漠人自然会用弯刀,但能把弯刀用的出神入化的,少之又少。 楼筱把九白叫过来,“去让管家寻一把弯刀来,没记错的话,库房里应该是有。” 艾英目送九白退下,房中那几个被送来的年轻人支着脑袋看他们, 楼筱转头一望立刻站定露出微笑,回头时才想起问艾英, “李怀卿让你来做什么?他可有要事与我说?” “大人让属下给您送请帖来,说是您才回京城,想要和您好好聚一聚。” 艾英从贴身衣服内拿出李怀卿风格极重的请帖,双手奉上来。 楼筱右手挽了剑花后退一步,左手接了过来随意翻开,还是那平整名贵的纸张,李怀卿端正的字迹带着墨香, 就这么一看就能想象的出,他写的时候是何模样。 “恐怕要让你家大人失望了,近些日子我并不想出门。” 她把那请帖收着,准备让楼鸿去回帖子,实在的和艾英说明原因, “夏日难熬,京城太热,就不去麻烦他了。” 艾英只好接受了她的理由,反正李怀卿也并没有一定要与她成约,这一次也只是一个试探而已。 九白身边跟着镇国公府的老管家,捧着一个褐色木盒走了过来。 艾英忍不住视线落在那个严实的木盒之上,猜测是否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到了楼筱这里,老管家在俩人的眼前把那木盒一开, 红色的绸缎之上,静静的躺着一柄华丽又陈旧的弯刀, 岁月并没有减损它的危险,反而增添了几分不可直视的孤傲。 楼筱皱眉,拾起来在手中掂量掂量,细细查看如月锋刃,想起了它究竟原本属于谁。 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她私心里并不希望有人染指,但是既然已经露面,同为北漠人又擅使弯刀,倒像是缘分使然。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弯刀能有几分。”她把刀递给他,“可不要让我小看了你。” 艾英强装镇定的接过,在指尖刚一触碰弯刀刀时候,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 好久不见。 楼筱背过身去走了几步,艾英拿着刀试探的问她,“小姐怎会有北漠的弯刀?它看起来虽旧了些,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刀。” “曾为故人所用,辗转落在我手里。它岂止是好……” 楼筱离了他远些用剑直指艾英, “你若是不能叫我满意,便是辱没了它。 它的前主人是我心中尊敬之人,如师如友。你最好小心些——实力不够,它可是会弑主的。” 说完楼筱长剑一抖攻了上去,而艾英手持最新熟悉的弯刀,只下意识的右腿后撑,压低一半身子,将弯刀横在胸前, 就足以证明了他北漠人的习性。 “好。” 楼筱开心的肯定他的能力,狠狠的一剑向着他眉心刺去,杀意十足。 第246章 生人被吓 一场打斗令人心情舒畅, 楼筱把玉笙院内多余的人赶了出去,独自在浴池内闭上双眼,享受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过后,浑身的松快。 艾英正如他所说,擅用弯刀, 楼筱与他的交手期间,数次觉得有些许熟悉,但在满脑子只有胜利的念头之下, 她下意识的忽略了他诸多不对劲,与他打的有来有回,忘却一切。 而现在,她又清空了脑袋,只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瘾一般,还想找个人来继续。 她以前也没有那么好战呢? 楼筱睁开双眼,仰头看浴室顶上的雕花, 本来要继续思考有什么不对,结果被腹中饥饿夺去了注意力, 于是往水里一钻,游到了案几边,伸手从其上拿出吃食,看着不紧不慢实则十分快速的塞入口中。 有人踩着小心的步子走了过来, 看时间,应该是楼鸿的人送来了吃的,她没有抬头,等着人慢慢呈上来她好填饱肚子。 等身着薄纱的身影蹲坐在她面前,低着胸口给她端上来一盘玉叶橙心时,她才注意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眼前这个侍儿,是否穿的也太露了? 按照她的视线,已经把对方衣服内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毫不掩饰。 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身边这个男子,对方很是乖巧, 穿的开放,实际上一举一动正经的很,头也不抬眼也不乱瞟的,眼观鼻鼻观心, 明知道她在打量他,也能忍住了,假装不知道。 只是楼筱最近脾气有些不好,她眼中可不是兴趣,而是越来越冷的目光, 久久没有期盼的动静,那男子身体微微颤抖,想起听到的来自云苏城的传言,到底还是有些怕了。 这位镇国公貌美受宠,可是心狠手辣啊。 楼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注意到了他开始微颤的身体,手肘撑住浴池边,没什么情绪的问道, “谁让你进来的?” 她记得吩咐了九白,不允那些男子进入玉笙院。 是楼鸿?他不是很聪明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难道不知道? 那男子立刻伏下身体道,“老太君说奴的体力好,天赋异禀,让奴洗干净来伺候您。” 原来如此。 一直安安分分的老人,还是没忍住想试图掌控她的人生, 这事儿说大不大,拒绝或者是接受都是一种试探, 若是她接了,那么她就扎扎实实的成了老太君的听话小辈。 “我不需要伺候,回去。”楼筱放开手远离案桌,“这一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私自闯入我玉笙院,就把你们剁了喂鱼。” 她随口说的下一秒就忘记的话,让男子脸色煞白,囫囵给她行了一礼就告别, 楼筱看着对方撒腿就跑,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有那么可怕?跑什么? 不过就此清净也是好事,她并不对这些男子有任何想法, 只是要怎么让老太君放弃干预她的意图? 已经这个岁数的老人,讲道理是讲不过的, 若是让楼鸿来—— 想必也只是做做样子,那个家伙,哪里能反抗自己的母亲? 第247章 来人万秋园 楼鸿还在老太君面前忐忑不已的时候,却听见楼筱给陛下请了折子, 去城郊陛下赐与的万秋园避暑去了。 她不理会,比把他叫去谈话更让楼鸿着急。 他要去与她解释,私自放人去玉笙院内并不是他的意思,但老太君开口止住了他的脚步, \"开枝散叶乃是一家之主的要事,多几个人伺候又怎么了,她怎的这般小气。” 想来是楼筱的好脾性让人觉着她好相处,老太君不知道她在云苏城做了什么,还觉得自己的想法才对。 楼鸿没法和老人争执,指出一个事实, ‘‘陛下在宫中说为她选几个伺候的,她都拒了,又怎会看得上那几个男子。 老祖宗,别去管她行么?陛下爱重,总会给她挑好的夫郎,我们插手陛下看见了只会不悦。” 老太君还是怕女皇陛下的,嘟囔了几句也就不再开口。 楼鸿盘算着给楼筱的万秋园送去一些生活物资,镇国公离开了他们而他们什么都不做,能被京城里的家族们笑话死。 去城郊避暑是京城贵族们,每到夏日必备的。 只是镇国公好似特别怕热,在还不算酷暑的时候,就早早去了城郊,倒是比他们还娇气了。 而楼筱来到万秋园只图清净,只有九白在身边,偌大的万秋园,安静的就像云雾山的日日夜夜。 足够的安静让楼筱试图像以前那样入定冥想, 万秋园内,经常都能看见她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冰冷且毫无生气。 九白听了楼筱的话不做打扰,忙完分内之事就去收拾收拾角落,再去外面寻些花草回来种着, 好让万秋园内看起来有生气的。 楼筱未走出万秋园,安心调整她的心态, 随着越来越热,京城有的勋贵开始朝着城郊避暑山庄而来, 一路上难免会碰到熟悉的打招呼,九白絮絮叨叨的说着附近的八卦, 从外人口中得知他的小姐之前去了云苏城,灭了人家族人毫不含糊, 九白从来不怀疑,自家小姐的手狠程度。 楼筱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原以为会慢慢好起来,却没想到越演越烈, 她从来没有现在那样渴求一场战斗,可是万秋园内只有九白, 要是再往外打开些,都是些手无寸铁之人,她不想连累别人, 所以她表面上看起来清心寡欲的,现在其实非常暴躁, 就看哪个不长眼的对上了来,楼筱已经快要放弃自己动手的欲望了。 到还真是有人上前来,是楼鸿带着浩浩荡荡的马车送来, 本来要和楼筱说些什么,看见她长时间盘坐着不大像要理人的样子,楼鸿到底还是没出声打扰她。 而后来的人,却是艾英。 想来是那日还没打的尽兴,李怀卿是知道了楼筱并没有和他相聚的想法,派了艾英来,也是让他缓和一些和她的关系。 这正如艾英的意,他也十分想要和楼筱多多接触一些,李怀卿那边的事都与他无关,他这些日子保护李怀卿,也算仁至义尽了。 第248章 反常的杀意 万秋园。 九白端着一碗莲子羹并着苏荷饼,行过坠着落叶的走廊。 远远的就能听见刀剑碰撞的声音,在只有蝉鸣声的园内,显得十分刺耳。 她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水边的凉亭内,目之所及让她眉头微皱。 满桌的餐食竟然尽数完好,并未看出任何食用过的痕迹, 甚至因着天热而开始有了异味,说明小姐要么根本没有回亭子,要么就是嫌弃—— 可是即便不合胃口,小姐也不会浪费食物啊。 撤下了有异味的几盘,又把手里的莲子羹和苏荷饼放上, 九白走出亭子抬头寻找小姐的位置,却只闻其声,不见俩人。 而此时正在与楼筱切磋的艾英,才是真的精疲力竭。 他已经陪着楼筱打了三个时辰。 若不是在自小就在沙漠练就了绝佳耐力,艾英如今怕是得暴毙当场。 偏偏他没有办法说停,因为楼筱仍旧是脸不红气不喘,甚至一滴汗都没有滚落。 这太反常了。 她的剑在夏日的阳光下令人遍体生寒,艾英已经没有力气再将手中弯刀提起,眼看着她双目沉沉毫无感情, 他只能勉强挪动身子躲开——从树上坠落。 途中翻滚着还要避开她紧随其后的连绵不绝的剑锋, 身上衣物撕裂,在皮肤上留下血痕,她也没有停止,反而眼更沉了。 不能再继续——她真的会杀了我! 艾英莫名就有了这样的直觉,在数次躲避之后,落脚在亭上, 正要与走出凉亭的九白求救,身后楼筱已经眯了眼使剑用力砸了下来。 “轰——” 尘土四起,飞沙走石。 艾英和着碎石滚落到了九白面前,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满头满脸的狼狈,勉强撑着身体望着从塌裂的凉亭中,提着剑缓步走出的楼筱。 她面无表情,黯淡的双眼中只有艾英,而九白就站在他身边,她竟然一眼都没给。 九白已经傻了。 直到她的剑尖慢慢抬起,熟悉楼筱的艾英此刻觉得小姐如此陌生,像是换了一个人, 明知不是冲着她而来,九白还是害怕颤抖的叫出声, “小姐!小姐!” 那剑尖就离艾英额前不过半寸,他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就会杀了他。 楼筱的动作停顿数息,像一幅定格的图画,除了耳边发丝随着微风拂动竟然不像个活人。 突然她浑身的杀意和剑一起尽数收敛,屏住呼吸的九白和艾英顿时松了一口气, 楼筱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面上几分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懊悔。 “······你,九白去叫个郎中来。”楼筱上前一步又后退,把剑背过身后,对着艾英满含歉意, “是我下手太重伤到你了,抱歉。” 艾英捂着胸口摇头,正要说自己无事,却又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时九白才后知后觉提起裙角往外跑去,“好的小姐——” 只剩了俩人一站一半躺,楼筱似乎顾忌着什么,总与他隔了距离,不肯近前来。 艾英自嘲的顺了口气,待呼吸平静了便要准备站起身来,却试了几次都未成功, 不知何时她却到了眼前伸出一只手,刚刚还如同仇敌一样恨不得杀了他的楼筱, 此时用同一双手,要把他从困顿中扶起来。 艾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粗糙的大掌覆盖其上。 楼筱没注意他的僵硬,用力一提把人带起来,身后凉亭已经倒塌不能细看, 只能带着他去往屋内歇息,等待九白领着郎中过来。 第249章 难以压抑 白日的境况属实不对,楼筱在看着艾英上完药又沉沉睡去后,才回了自己屋内洗漱。 她不是第一次察觉自己有不对劲了。 在镇国公府的时候燥热难当,体内无名火烧灼身心,到了万秋园要好些, 特别是有了艾英陪练武——好像身体里的火尽数发泄了出去,让人心醉神迷。 如果能见血就更好了。 比满桌美食更能让人满足。 今日若不是九白,她恐怕真的会杀了艾英。 楼筱不敢睡去,连剑也收好了,只身一人坐在屋顶望着月亮。 漆黑的夜,散落的月光穿过云朵,照在她的侧脸有几分冷意。 若不是睫毛颤动,都快要以为她是一尊雕像。 楼筱无数次伸手给自己探脉,却总是一无所获, 她很健康,没有受药毒影响,也不可能是生理性的原因。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放大了欲望,而她的表现,就只限于杀欲。 想见到温热的血液,闻到腥甜的味道,想要享受掌握生命的快感,欣赏痛苦、绝望、和恨意。 这还是她吗。 哪怕和九白到了万秋园,她也依然心中躁动。 深夜的万秋园只有几盏烛火,还不如园外成群的萤火虫明亮。 楼筱听着园内此起彼伏的虫鸣,不知多少次努力平复内心,闭上了双眼, 试图用深夜的阵阵冷风,压住她不断上浮的杀欲。 直至清晨。 当东方的天际冒出一点橙红,楼筱发间和鼻尖的露水在夏日清早的阳光下渐渐消散, 端着热水来伺候的九白没在寝屋内看见小姐,便熟稔的走出屋往屋顶看去,正好便是楼筱一动不动的身影。 “小姐——” 九白一声招呼,“小姐今日想吃什么?鸿公子叫人送来了京城罗西阁的点心,最近很是有名呢!” 睫毛上一滴露水滑落,迎着晨光睁开眼的楼筱眼中清明,似是对某件事打定了主意。 她从屋顶起身跃下,轻巧落在了九白身边, 对她说的点心毫无兴趣,而是开口问道,“可去看了艾英如何了?准备纸笔。” “还没呢!”九白急忙跟了上去,匆匆忙忙去的从楼鸿送来的东西里寻找纸笔。 楼筱不是个爱读书写字的,是以楼鸿送来的笔墨纸砚经史子集的,九白连摆都懒得摆。 九白捧着纸笔过来的时候,好奇道, “不知小姐要练字还是写信,便把纸都带了来,您看可有问题?” 楼筱拿了信纸,挑了一个顺手的笔,让九白磨墨, “小姐要写给谁?” 九白伸长了脖子要看,被楼筱凉凉的目光瞥了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 没在镇国公府待着,九白那些规矩便都忘的差不多了。 纸上落下师姐二字,便是她以云雾山师妹的身份,向陛下请求一事。 待写完了信,她把它递给了九白, “楼鸿的人再来送东西的时候,把它给领头的。” 九白点头应允,而楼筱一点点心没碰,又消失在了房内,不知又躲哪儿去了。 “小姐,您吃点东西吧。”九白徒劳的劝着空气,“您已经两日没进食了。” 一个常年食大如牛的人突然禁口,对九白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事。 屋内楼筱的声音勉强应到,“好。” 但却并没看见她身影走出。 没有进食的想法,楼筱如今,在等着师姐给她的回应。 到了夜间,果然来了人, 却不是陛下身边的尔柳或者零俞侍人,而是酉山王萧正度。 第250章 迷人 “你怎么了?”萧正度是代表着陛下而来,但他本人并不知道为何。 陛下叫了他来万秋园看楼筱,却告知别的任何消息——比如楼筱写给陛下的信。 她想要暂时离开京城。 “京中无事,我想出去走走。”她不是曾经随意自由的小小,镇国公要离京自然是得有陛下批准的。 萧正度觉得他也没离了她多久,怎么就从她身上觉出几分冷淡来, 他细想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过她,但又不确定,声音都软了很多, “我们才回京城没多久你就要走,怕是不妥。” 先不说镇国公府,还有别的盯着她的那些人, 特别是萧正泽,要不是陛下压着恨不得出宫来粘着她, 她除了上次就没再去皇宫,萧正泽盼的双眼都望穿了都没等到她入宫,叫着要出宫避暑,其实是想来万秋园寻她呢。 萧正度猜测着她突然要离京的原因,“是镇国公府的老太君给你找麻烦了?我听说他们想要给你找几个伺候的,可是没看上眼?” 京中什么事都瞒不住,特别是有她在的镇国公府,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前些日子镇国公府挑选年轻健壮男子的事人尽皆知,本来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但谁让她还未成亲呢! 不过结果嘛,其他人不知道,萧正度还是了解的。 她必然是看不上的。 “麻烦。”他的话又把她拉回了镇国公府的事儿,本来不算多大的问题,如今听着烦闷翻了几倍, 楼筱脸上的不悦明显,萧正度不知道她在烦什么,想起她如此洁身自好接连拒了人,心中对她多了好感, 凑近了她调侃道,“看来是没看上,镇国公大人可是瞧上了别人?你但凡说出口是谁,本王一定着人好好说和,让你与他风风光光办了。” 若是平日里他调侃嘴贱,楼筱还不会放在心上,但此时她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便再没有心思与他斗嘴, 萧正度的话她听着不爽,扭过头看着他,“这可是你说的。” 他顿时卡了壳,难道她真有? 萧正度咬牙道,“是谁家儿郎?” 楼筱不说话就盯着他,萧正度先是紧盯着她的瞳孔,等着她唇间吐出究竟是哪个名字, 但她不说话,他便开始有些慌乱,但还是死要面子问道,“是云苏城的玉珩公子,横剑山庄的岳天赐,还是江湖浪荡子莫惊春……” 或者是萧正泽,李怀卿。 楼筱看他还能说出什么人来,似笑非笑,而萧正度却还在不死心的继续猜些不可能的人比如岳鹏宇,比如余家的公子,试图让她主动说出来她究竟会喜欢谁 。 楼筱额上青筋冒起几根,心中火气随之升起,萧正度明知道她生了气,却还是不知死活的挑动她,全然不知她这些日子状态不太对 。 “猜了那么多还没对。”楼筱捏了拳头要砸人,萧正度竟然还笑眯眯的准备接住,以为她闹着玩儿, “那楼小姐你告诉本王,到底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入了你的眼。” 楼筱站起身,“也许……手下败将的样子吧。” 说完她的拳头砸下,萧正度准备接的动作僵住,用手臂格挡开, 却在接触的一瞬间感觉到她不像是在和他玩闹,一股大力震的他手臂几乎麻木, 萧正度脸上的笑意都顿住了,紧盯着楼筱, “你认真的?!” 回答他的是她紧随其后的攻势,带着劲风压力极大,比那日在千山寺还要尽力。 被他说中就生气了? 萧正度心中怄的慌,她情绪变化如此大,为的究竟是谁? 他勉力接住她空手的一招一式,身后跟着的护卫面面相觑,不知到底该分开两位主子,还是当做没看见。 萧正度的心思有心的都能猜到,若是他们下人贸然插手,会不会扰了殿下的兴致? 正犹豫着,见萧正度自己都没有开口叫护卫,想来是不需要他们帮忙了。 镇国公应该也知道分寸。 如此这般想着,便一个个只在旁观观望着、跟随着,却不会插手半分。 而萧正度却是郁闷死了。 他打不过楼筱是早就知道的,但是之前她至少还没有尽全力,他也从未感觉有过威胁。 只是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她似乎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是真把他当敌人了! 可是为什么! 哪怕十分困难,萧正度也紧咬牙了不肯让护卫上前,只因他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弱势, 他不是萧正泽,不是需要假装来得到她在意的男人,他不需要! 萧正度什么时候都不曾屈服过,又怎么会在她的面前失态? 他就是不肯认输,身体上被她触碰的地方钻心的疼痛,不知道究竟是否受了伤, 死犟着与她从院中打到屋顶,萧正度极速后退着差一点没站稳,但最后一刻好歹立住了身形。 他第一时间看向突然站住不动的楼筱,她的脸在微低的角度看不清神色,若不是微风吹过衣角, 萧正度都无法想象刚刚对他下狠手的,是面前的楼筱。 “你怎么了?还在生气?” 若是以前,她打也打了,他吃瘪事情就算过去,可是这一次事情有诡异的不对劲。 院中萧正度的护卫和九白都抬头看着他们,其中有人高声喊道, “殿下危险!快保护殿下!” 楼筱没出声,萧正度也烦了,却不是对着她, 他朝着这群没眼色的护卫吼道, “闭嘴!退下!” 也不管他们低下头多战战兢兢,萧正度深吸一口气向着她走近几步,想要与她和好, “若是说错了话得罪了你,再打一打消消气可行? 真想要离京也不必那么急,李怀卿那里查出了线索,横剑山庄背后有——” 话还未说完,楼筱突然抬头紧盯着他,萧正度被她的眼神看的身体打了一个寒战,直觉不对,就要伸手去拉她, “楼筱你——” 谁知她反手拉住他的手臂一个箭步窜上来,揪住他的领口扔向屋檐, 萧正度的身体将屋顶砸了一个洞后落了下去,而楼筱站在洞口也跟着一跃。 护卫们着急喊道,“殿下——” 第251章 差点杀了他 萧正度人都懵了。 幸好下方就是九白为数不多收拾出来的大床,萧正度被床帐和其上的锦带缓和了落下的趋势,倒是没有受伤, 就是看着她跟随跃下的身影,有些委屈。 “楼筱——” 他做错了什么? 他恍惚感觉现在的状况有些熟悉,在床上站立的女子,还有衣衫不整的他。 仿佛回到了初见那晚,他去夜探她的寝殿,被她给压制了动弹不得的狼狈。 不过对比起来这一次她下手要重多了。 听见屋外人的脚步声,是他的护卫纷纷赶过来, 萧正度一声怒吼又给人止住了步子,“站住!给本王退下!” “可是殿下——镇国公她——”护卫们也后知后觉出了问题,然而现在酉山王却不允他们近身。 万一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本王说了,退下!”萧正度看着楼筱一步步走近,想要站起身来却惊觉浑身酸痛, 他想,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也许是真的被他说中了什么。 可是如果要真的让他接受她在意了某个男子,他非常不服。 她也许对他没心思,但今日,他想把话挑明了。 他的心意,不比任何人少。 外面的护卫还是住了脚,隔着一道关闭的房门,隐隐绰绰的影子落在薄薄的窗纸上,侧耳倾听酉山王的动静, 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要冲进门来,制止镇国公的伤害。 他半躺在被褥中,望着她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砸出的破洞射进来清冷的月光,铺满她全身,在她脸上留下阴影而看不清她的表情, 萧正度轻声道,“楼筱,我对你······” 她在他身边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来, 他以为是来扶他起身,把手递给她, 却没成想她的手越过他的,直直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萧正度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瞳孔,一时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等他回过神用双手去抓她掐脖的手,楼筱已经不慌不忙用另一只手拉了被他压在身下的床帐一角, 绑住了他的手。 萧正度腰身用力挣扎,她腿一跨,用整个身体压住了他,上半身压低与他对视,要活活掐死他。 萧正度这才看见,她的双眼中,什么都没有。 像是没有神志的傀儡,只是身体的本能在告诉她,杀!杀!杀! 窒息让他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楼筱的力度越来越大,萧正度用渐渐布满了血丝和生理性眼泪的双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她, 满含着委屈、控诉、意外。 他做错了什么,非要杀了他?! 门外就是他的护卫,今日再三表明了要保护他的护卫,却被他数次命令后退, 如今他们就站在门外,他还能看见隐隐绰绰的影子,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主子就要被捏碎喉咙,死在当场。 也许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萧正度绝望的想着,眼前阵阵发黑。 突然间喉咙一松,空气争先恐后从口鼻间汇入胸口,萧正度眼中的泪水从眼角流下,他却只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 楼筱的睫毛缓缓眨了下,低头看向她为了压住他坐着的位置。 刚从濒死中回过神的萧正度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羞耻的歪过头不敢看她, 又委屈又气愤,恨自己不争气,耳朵迅速爆红蔓延到了脖颈,直入衣下。 如果是往常的她,恐怕会嘲笑他一番然后翻身离开,给他基本的体面, 而现在,他浑身滚烫,呼吸沉重,像一只待宰的濒死猎物, 掌心下的身体血液流动加快,鲜活又强壮的生命就在眼前,生与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生命多么美妙。 而对生命的掌控,更是令人无法自已。 那双刚刚掐住他脖颈的手顺着衣领往下,仿佛冰冷的屠刀在寻找下刀的角度, 被锦衣包裹的身体微微颤栗,萧正度扭过头盯着楼筱,嘶哑着声音叫她的名字, “楼筱——” 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的手停住,五指张开撑着他的腹部,身披月光的女子居高临下的抬起另一只手,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 萧正度压低声音愤恨道,“要上就上!要杀就杀!给个痛快!” 她闻言轻笑了一声,终于开了口,“萧正度,你可以叫他们进来。” 她已经没有掐住他喉咙,他只要扬声一喊,门外的护卫一拥而入,就能立刻制止她的行为。 处在半自控的状态之下,楼筱既不像平日里好说话,也不像刚刚那样不近人情。 她似乎收敛了杀意,但又不愿意就此放过他。 萧正度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还是没有出声喊人。 他只是小声说道,“把我的手放开,你想做什么我配合你。” 楼筱:“不。” 萧正度恼怒:“你不要欺人太甚!” 刚刚差点儿被她掐死,万一待会儿她又来怎么办?! 楼筱:“我看你挺喜欢的。” 萧正度整个人僵住,该死的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徒劳的反驳, “这都是······我又控制不住······” 他越解释越心慌,到最后干脆完全松下身体懒得挣扎,就此认命。 俩人双目对视,楼筱叹了一口气,理智似乎在今日摇摇欲坠, 萧正度这样顽强的生命格外能引起人摧毁的欲望, 想要蹂躏他,看他痛苦, 割破他的皮肤让他流出温热的血,撒下滚烫的泪,享受他的生命尽在手中随意支配的乐趣。 更甚至,杀了他。 楼筱闭了闭眼,压制住内心膨胀的黑暗,她的手揪住他腹部衣角,再睁眼时已经做好了决定。 “抱歉。” 萧正度纳闷道,“什么抱歉——” 随即突觉身上一凉,属于他的上衣被撕裂开,往上一翻盖住他的头脸, 萧正度看不见她的动作,但事已至此她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双眼失神嘴唇微张,理智告诉他要反抗, 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着,任她动作。 他还从未想过会快进到这一步,且并不是甜甜蜜蜜朦朦胧胧的场面。 事情不该这样,可是——他又无法拒绝。 衣下的萧正度咬住下唇,忍着自己的声音,不叫任何人发现他的失态。 第252章 凌乱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月光下散乱的帐中,零落散乱着瓦片和碎石, 被绑缚的手无处抓握,时而紧捏成拳,时而五指张开,青筋冒起,却从未试图挣开。 蒙住上半张脸的衣角,无论怎么难耐的左右摇晃,都遮住了最想看到的光景。 高挺的鼻梁下嘴唇死咬着不肯出声,就因为门外或许站着他贴身的护卫们,正在一直竖着耳朵关注着他的动静, 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 从濒死的痛苦到达另一个极端,萧正度被遮住的双眼含着的血色与湿润,不被任何人看见。 她拒绝与他眼神的交触,让一切变成陌生又朦胧, 偏偏又不肯放过他,而他又逞强,就是不肯吱一声, 他们如今算什么?算什么? 他之前,明明只是想要表明心意啊。 她是否只是玩弄? 萧正度脑中白光炸裂间想起了云苏城的玉珩, 那些日子他和她,是否在炎昌院内,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如现在一样的事? 既然能如此对他,那么自然—— 一只手拂过他的下巴,掌心捧住下颌, 他如同找到了依靠侧过脸,用鼻尖去拱她的手心,让自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指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愿意开口出声, “楼筱。” “嗯。”她的应答很敷衍,气的萧正度张开嘴就要咬她的手, 而她也没躲,随他含着磨牙, 萧正度犹豫再三后还是没狠的下心。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他有很多话要问,却已经没了力气。 比如她为什么看起来会失了神智,为什么刚回京城就一定要离开, 她不是真的要杀了他,她的杀意也不是针对他,而是她目之所及的任何认定的对手。 她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是否是被人暗中下了手? 萧正度用仅剩的力气思索着谁能对她做下阴谋诡计,却在浑浑噩噩中,呼吸平缓,累极疲惫的睡了过去。 楼筱仰头望向撒下的银色月光,慢慢的闭上眼睛, 在万秋园内连续的事说明了事情的紧急,她是真的不能再待在京城了。 压低了身子,楼筱掀开了盖在萧正度眼上的衣角, 睫毛上还有几分湿润和微红,他头发凌乱,即便双眼紧闭,也显露出几分从未见过的如孩童的脆弱。 楼筱眼神复杂,越靠越近,却终究还是停在了最后一步, 只一指的距离,她听着他的呼吸声,轻叹一声。 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幸好没有看他的眼睛,幸好他沉睡过去。 她属实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此间事后,她和萧正度之间怕是回不到过去的关系, 而她还没有想好想好在人生中加入别的感情,特别是皇家—— 她又不是傻的,师姐是师姐,男人是男人。 萧正度看起来是个脑子清醒的人——好好分说一番,应该愿意当做没发生吧? 她没有把握,也不确定萧正度到底是怎么想。 她并不愿意陷入感情纠缠,一旦习武之人陷入情场,便是数不尽的麻烦。 第253章 告别陛下 皇宫内。 同样未睡的女皇正背着手望着黑夜。 身后低着头的零俞侍人思索再三,小声开口劝道, “陛下,该歇了。” 女皇从夜色中抽回目光,回头看向零俞侍人,“多嘴。” 虽如此说,但没有责备之意。 零俞侍人伸手将身边侍儿捧着的披风掸开,为日理万机的女皇陛下披在身上, “陛下千万请保重身体,不然奴可万死难辞其咎。” 女皇拢了披风走回了榻上坐下,一手撑在案桌上捏着眉心, “小小有事瞒着朕。若是小事还好,万一——朕实在担心她的身体。” 零俞侍人安慰道, “陛下多虑了,老奴瞧着镇国公打遍暗卫也没个敌手,据说在横剑山庄的时候,也是以一敌百也毫无惧色的。” 他笑道,“陛下对她爱重担忧不已,但,她已经长大啦。” 女皇陛下摇摇头,“希望朕的担心是错,下面的人也未曾禀报她有何异样,但自从她从云苏城回来,朕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楼筱一直是个很简单好懂的人,也从不曾对她设防, 在云雾山上对她凡事知无不言,毫无半点秘密, 哪怕是她因着政务许久未曾联系,楼筱刚从村子里来京城的时候,女皇陛下也从未觉得她有陌生。 倒是这次云苏城—— “云苏城繁华,醉生梦死,她在云苏城认识奇人,乱了心么。” 零俞侍人小心道,“据说和一个花魁有些接触,不过没听说发生什么事来。” “花魁,”女皇一手敲一下桌面,”若是她真喜欢,也不会半句话不曾说过。这等人最会惑乱心智,她怎会去寻花魁来。” 她想起是萧正度陪着一起的了。 算了,就当是去看个新鲜。 “她习武,不能太被红尘纷扰缠心,朕本不愿那么早将她召入京城,但又担心她独自修行,会出了差错。” 年轻人总是容易被异性吸引,楼筱自小在云雾山,也没见过几个同龄男儿, 按照她的容貌,在村子里待着也是藏不住,就怕有个别有用心的,让她沉溺入感情里,将修行武艺耗费精光。 习武最重修心,是师父一直以来嘱咐了千万次的。 兵戈之术难消杀意,她再是看着平和,被师父想方设法压住了杀戮之心成长到如今, 若是沉溺情爱,难保不会心不稳,杀戮之心淹没神志,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机器。 若是到了那天——谁能阻止她? 多思无益,女皇站起身要回寝宫休息,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和那群各有心思的官员们斗智斗勇。 零俞侍人侧耳倾听着什么,终于确认了后,他对正要回宫的女皇禀告到, “陛下,她来了。” 谁? 皇宫中能来去自如的,自然是楼筱了。 女皇先是皱眉,然后挥手让零俞带人进来,“荒唐,朕不是让酉山王去万秋园看她了么,怎么这时候擅自入宫来。” 小小并不是没分寸的,深夜急着从京郊万秋园回来,路途不算近,什么事这么急? 第254章 将到南孜 老马,布衣,长剑,斗笠。 刺眼的日光下,女子“吁”一声勒住马,纵身跃下。 守着瓜棚的黝黑少年赤脚从草垛翻身下来,飞快的跑到正栓马的女侠身边,一边拿草帽给她扇风,一边热情的推销道, “女侠可是渴了?我家瓜可甜了!您要买一个吗? 小子给您挑一个!不甜不要钱!” 闷热的官道已经很久没个人影,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停下脚步,这瓜他是卖定了! “有多甜?”斗笠下的女子声音温软,她一手把斗笠取下,露出一张芙蓉面来,发丝微乱却没有一分汗意。 被晒的黝黑的少年鼻尖上汗珠滴下,看着她呆了呆, 在女子眉眼笑起来时,连忙拿手抹过脸上汗珠,又不好意思的在腰上拼命擦手,“就是、很甜!您先尝尝吧!” 少年眼神锐利的挑出一个好瓜来,手脚麻利的划开了,分出一大块递到她手上。 楼筱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自己啃了一口,又分了块儿喂给老马, 少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拼命找话,“女侠这么热的天还在赶路,这是要去哪儿?” “往南。”楼筱示意再来一块儿瓜,少年照做,好心提醒道, “再往南,就是南孜啦。那边蛇虫鼠蚁多的很,可不是好地方。” 楼筱又给老马喂了一块儿,“我知道,可是必须得去一趟。” 少年见她执迷不悟,着急了, “不止啊!我听村子里老人说,以前他们没归顺的时候,时不时的就来我们村子里抢东西,他们最爱抢小孩子了——” 说着少年一手遮住嘴说道,“特别是样貌好的,无论男女,去了南孜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们都说人已经死了。” 他的意思很是明显,“如果不是要紧事,还是别去南孜吧,十万大山瘴气弥漫,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楼筱点头感谢少年的提醒,从怀里掏出一块儿碎银扔给他,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不过这一趟非去不可,而且我敢进去,自然就能出来。” 她休息够了又骑上老马,对着欲言又止的少年再次感谢,“你的瓜确实甜,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再买一个!” 少年捧着银子跟着走了几步,想说她给的银子太多了,但马蹄扬起尘土,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上。 若是商人还好说,她一个女侠去南孜做什么。 少年走回瓜棚,把剩下的一半瓜几口啃完,抹一把脸,把那银子拿出来细细瞧着,忍不住咬了一口。 真的。 一路上道路两边的树木杂草越来越浓密,连稻田和被开垦的土地都越来越少, 人烟罕至。 随着越来越多的树上缠满了藤蔓,偶尔枝条上挂着懒洋洋的蛇一动不动, 除了虫鸣再也听不见其他—— 她便知道,南孜,越来越近了。 老马的步子越来越慢,当杂草长满了道路,前方被一座山挡住了视线, 楼筱从马上又翻身下来,松开了缰绳。 去吧。 下面的路,她得自己走了。 第255章 第一个寨子 什么是十万大山? 当绵延不绝的山脉此起彼伏,几乎一模一样的半藏在隐隐云雾中的时候, 就连楼筱也免不了有几分犹豫。 若是矿场那边,李怀卿走失的密林是个小型的牢笼, 那么南孜,就是一个巨大的蛊盆。 这里每一个生命都在竭尽全力的活着,美丽而危险。 从遥远的年代里,不知何时就生活在南孜十万大山的人们形成了自己的社会。 因着十万大山天然的屏障,历史上诸多战乱都波及不到他们,也许是因着历朝历代躲避战乱的人进入以后再难出去, 南孜形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不同的村寨, 南孜地形不易耕种,环境恶劣, 是以村寨之间时常为了争夺资源闹出人命。 南孜没有律法,只有各村寨的族长、祭祀和铁匠来决定寨子里人们的方向。 便是归入了朝廷,对于朝廷来说,南孜也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骨头。 在南孜没有人能一呼百应,说了算话。哪怕是朝廷派来的人。 每个村寨只管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偶尔关系紧密的村寨之间会有人员来往,族长祭祀们聚集在一起求神佛、一起守护寨子里的·耕地牛羊,还有孩子们。 所以,在任何村寨的土地上如果出现陌生人,都将会被视作敌人,就地格杀。 不过若是到了他们村寨之间的小块无主之地,他们便是知道,大概率也不会管。 楼筱刚开始就运气极好的,一路踩着无主之地,进入了南孜。 没多久,树木上被刀砍过的痕迹,预示着人群聚居地,就要到了。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这片密林,见识到南孜第一个村寨的模样,就被人拦在了密林之中。 “再进一步,就是死。” 炎炎夏日,眼前蜜色肌肤瘦小身材的少女头发无数的小辫子,坠着奇奇怪怪的彩色石头和骨头、花朵,出现在楼筱的眼前。 她上身穿绣了双蛇的小褂,露出锁骨、手臂和半截细腰。 下半身是几片布料拼接的彩色半裙,露出小腿和赤着的双脚, 哪怕矮小也昂着头一手叉腰,一手比划着半截生锈的砍柴刀要吓退楼筱。 能吓退谁呢。 “借到至此,还请放行。”楼筱先是拱手行了一礼,然后从袖口拿出块银子扔给她, “我保证不会对你们寨子有任何非分之想,就当作没看见我吧。” 少女接住了银子,立刻扔下手中的锈刀,朝着一个方向喊道, “阿大!白毛!快出来!” 话音落,从草丛里钻出两个同样干瘦矮小的少年,只穿了破烂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裤子,磨的快要遮不住肉。 他们围在少女身边,看也不看楼筱一眼,只围着少女傻傻的笑着。 只见少女把银子递给其中一人,吩咐道,“你去让阿斗叔打几个小鱼儿还有小羊,你们分一分,头发上挂着好看!” 两个少年喜滋滋的还问道,“那你呢?” 少女一声“对哦,” 歪头瞧一边看热闹的楼筱,捡起锈刀对着她凶道,“喂!再来一个!” 第256章 莫惊春再出现 “她去了南孜?!” 莫惊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第无数次炼蛊失败。 他的住处常年没有人敢进,大大小小的神秘罐子里,永远有你不知道品种的毒虫毒蛇。 它们被禁锢在罐子中各自厮杀,在狭小的空间里,将对方视作食物,为了活下去而整日的打斗。 永远都有生物爬过罐子的声音,永远都有一不小心逃脱的生命。 “啧,你惊什么。”身着绣孔雀羽长衣的男子斜眼瞥了他一眼,眼中嘲笑莫惊春的大惊小怪, “你不是之前还偷偷去见过她了么,她没告知你,她的动向?” 见主人对她的去向了如指掌,莫惊春低了头说道, “只是见一见而已,奴什么也没做。” 他的主子用手中的驯兽杆推倒莫惊春房中的罐子, 只听连续的““啪“、”啪”声响起,莫惊春费尽心力寻找的各类虫子被人尽数掀翻, 重见天日的虫子还未长成真正的蛊,只本能的四散奔逃, 爬到那身着华丽的男子衣角边,又纷纷的绕开了去,像是他的身上有什么令其恐惧的东西。 莫惊春的心血被一一推翻,却丝毫不敢动弹。 这样的事过去也曾经发生过,左不过是主人来了乐趣,要看他痛苦罢了。 “你这些日子倒是乖的很,竟然也不出去玩了,往日没任务交给你的时候,不是都喜欢在外面醉生梦死么?” 那只驯兽杆点在了莫惊春的胸口,“这次我允你出去了,去寻你心心念念的女子玩去吧。” 莫惊春二话不说低头应允,正要走出一片狼藉的屋子,却听见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回来了再告诉我,她的滋味如何——若是个好的,我也想尝尝。” 莫惊春眉头皱起,那驯兽杆破空而来,无声拍打在他的肩头,刺骨的疼痛, “你不愿?护食的狗儿可要不得。记住了,好狗除了看家,还要去外面打猎回来报效主人的。 我对她很有兴趣,你若是个懂事的,把她驯服了带回来——少不了你的赏。” 莫惊春听着仍旧不做声,那是无声的抗议。 男子叹口气,“算了,看来你没那本事。还得我亲自来才行——呵呵呵呵” 走之前又是一杆打在莫惊春身上,莫惊春咬着牙已经习惯,等他身影消失,这才飞速朝着南孜而去。 楼筱,你不在京城好好做你的镇国公,去南孜做什么?! 难道是她发现身上的蛊,来寻求解决之法? 可是——切月寨的位置十分隐秘,连诸多村寨都不一定知道其入口。 南孜有的村寨连汉话都不会说,又格外固执,万一她遇见了,到时候打将起来,她会不会吃亏呢? 他不知道楼筱对南孜的了解有多少,若是她没找对地方,怕是要在南孜各村寨之间迷失方向,永远也找不到切月寨的位置,更找不到出南孜的路。 ——难道要他亲自带她去切月寨? 莫惊春迷茫了。 他去不了。 “希望她们别打起来。” 一旦被南孜确认是敌人,几个村寨联合起来,她会很难受的。 第257章 南孜风气 她本无意搅起事端,奈何天不遂人愿。 “我说过,借道而已,并无恶意。” 楼筱最后一次好声好气的沟通,“我的目的地只是切月寨,若有打扰,还请谅解。” 眼前聚集了十数个穿着清凉的男女,个个清瘦黝黑,眼神不善, 他们中会汉话的人不多,所以无论楼筱怎么解释,都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半步都不允她移动。 楼筱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闯入南孜的代价。 他们又用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喊了句什么,到底还是冲了上来。 她无奈的拔出身后长剑,“算了,话听不明白,拳头总明白。” 最好抓个头领能识趣的带她去切月寨,南孜地形复杂,要靠她自己找,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也不知是她刚开始的手下留情给了他们什么错觉, 楼筱克制住自己弥散的杀意,剑身并未见血,倒让他们有恃无恐起来。 前赴后继,如附骨之蛆,纠缠不已。 南孜不是她所知道的江湖,所谓的道义毫无用处, 她以为的威慑成了软弱,也许就得要强硬,才能得到应有的尊敬。 若不然杀了他们算了。 楼筱不耐烦的想道。 但最后到底还是存有理智,揪住了其中一个穿着齐整些的,卸了他武器用剑横在他脖颈威胁到, “你会不会汉话?切月寨怎么去?” 那男子一身酸臭味,楼筱皱眉把人推开了些,表情嫌弃得很。 南孜左右挣扎不脱,转过头用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破口大骂, 楼筱用冰冷的剑身在他脸上一拍,立马就变了口气, “别、别、脸。” “脸比命重要?”楼筱剑身紧贴他脸颊,“切月寨在哪里?” “不、不知道!”怕她不信,男子结结巴巴的解释,“那么远!没去过!” 远? 南孜总共才多大,再远能到哪里? “那你们寨子里,可有人知道?” 男子摇头,不肯再说,楼筱看一圈还围着的满眼警惕的人,作势一狠心要割破他的喉咙, 很快就有人用着极不熟练的汉话磕磕跘跘道, “有!拉仫知道!” 楼筱看着开口的不知男女小个子,半是威逼半是利诱道, “过来带路,我可以给你一整锭银子。” 说完把手上的男子扔出去,“不然,把你们都杀了也不是难事。”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根本不知轻重,找到了话事人好好说,她就不信还能找不到去过切月寨的人。 她想的倒是好,却没成想有一群不可理喻的小孩子,背后必然有一群更不讲理的大人。 被一群小个子带着还没走出树林,便遇见了拎着镰刀围过来的数十名成年男女。 二话不说看见她就是一支毒箭射来,她身边的少年少女们四散奔逃, 胆子大的回头看一眼她,像是好奇她如今要怎么逃过这场打杀。 楼筱简直腻烦了,她心头无名火起,来的都是大人,她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懒得多废话,她剑一扬就迎了上去, 甫一接触便是鲜血飞溅,本来在笑嘻嘻围观的少女脸色一变,眼神再也没了轻松。 第258章 切月寨的传言 话不能好好说,打又打不服,非得拿着人命威胁了才懂得听她说话, 楼筱从没觉得这么烦躁过。 她又不能真的把人村寨给灭了。 所谓的拉仫是寨子里最老的老人,楼筱和寨子里的人穿过乱石和杂草,山坡上用石头和泥巴堆砌的小棚屋,就是他们的住所。 原始的令人心惊。 那所谓的拉仫,是个蜷缩在小棚屋门口,用干枯的双手编草绳的老妇人。 听了人传话,才颤巍巍的抬头,努力睁开耷拉的眼皮看她一眼。 这群人很是尊敬这位老妇人,极度贫穷的小寨,她身上穿的已经尽量多了花样, 他们说了什么楼筱听不懂,但最后给她的答案就是老人指了一个方向, “一直走下去,就到了。” 这么不靠谱的话,楼筱简直想扶额叹气。 她本不该抱希望的。 南孜外围所住的村寨穷的让人心疼,人与牲畜同住摇摇欲坠的窝棚,吃饭都用手抓, 银子在这里只能做装饰,放眼望去全是大山,没有商品的流通,银子又有什么用? 楼筱顺着拉仫所指的方向走了, 天色渐暗,她身后还跟了几个少年少女 ,要亲眼看着她离开村寨范围,到别人的地盘才作罢。 每一个寨子有不同的守卫,下一个寨子是否也是如此,遇事不决先打一场,然后才能好好听人说话? 不得不说她真相了。 只是越深入南孜,守村寨的年轻人眼看着越来越强, 从身体的强度到身穿的衣着,还有本身的实力,也肉眼可见的在增加。 他们有形态各异的暗器,还有神出鬼没的蛊虫,只要她一个不注意被咬,就得交代了…… 不过再怎么办,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永远指不出切月寨的具体位置。 而且随着深入南孜,楼筱发现他们的汉话说的越来越熟练了。 “你为什么非要去切月寨呢?要不然留在我们胡塔村好了!你长的好,村子里的男孩们都会喜欢你的。” 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叽叽喳喳,“你就挑几个勤快能干的在身边,什么活都不用做,他们会伺候你。” 楼筱快烦死了,转头对少女说道,“自然是有重要的事。为何你不肯透露切月寨的具体位置呢?对你们又无碍。” 至今愿意给她指方位的也就最开始的拉仫,而后无论她做什么,哪怕她下一刻就准备杀了人,也没有谁说出切月寨的位置。 嘴巴严的很。 “谁说无碍。”少女背着手跟她,要亲自送她到村子的边缘,“你如果加入我们村子,也许会告诉你……那你又不愿意。” 楼筱耐心问道,“为何要我这样的外人加入?你们村子又不缺人。” “缺的。”少女跳到她面前,“特别是你这样打架厉害的如果加入我们村子,我们就能去抢更大的地盘,才敢不怕切月寨。” 知道她是外面中原的人,少女认真和她解释道, “切月寨擅蛊擅毒,以前曾经灭了一整个村寨,南孜谁也不敢惹他们,谁也不敢和你说它在哪儿。 即便说了也是错的,就怕惹了他们不开心。” 第259章 幻觉 原以为会继续这样,任她探索南孜直到找到切月寨的位置。 晚风吹拂,楼筱穿过了不知多少个村寨过后,终于不是年轻的守卫来拦着她了。 想来她的存在,终于引起了更多南孜人的警觉。 “中原人,就此止步。” 这一次是个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人,连借道路过都不允了。 楼筱直接说出目的,“告诉我切月寨的位置,我并无意打扰你们的生活。” 老人叹息道,“南孜不是你们探险的地方,我们容忍的极限就止于此,今日回头还有活路,再继续——别怪南孜无情。” 果然没有人会告知她切月寨的方位。 楼筱正好趁机休息,就地坐下与老人讨价还价,“我这一路行来,拦的人也不少,但我也全须全尾的走到现在, 你说一句话就要我回去,我不是你们寨子的人,恕难从命。” 老人先是说了一句他们自己的语言,然后说道,“我已经听说了,这一路寨子的护卫拦不住你, 他们年轻不懂事放任你——而我不能。” 也许南孜年轻人对于规矩已经慢慢放开,不在乎南孜会进多少生人, 反正环境恶劣,即便他们不拦,也没几个人能在十万大山中生存下来。 但对于他这样年纪的人而言,外人不得进南孜乃是教训,他如果也放任,那么这条规矩就行如无物了。 南孜若是被汉人大量进入,他们的土地早晚会被夺去,到时候南孜的百姓们,该如何生活? “那就打。”楼筱算是明白了,南孜人说不清道理,完全沟通不能。 他们生活自有自己的行为规则,她不懂,只能继续这样打下去。 好在,她最不怕打架了。 老人从怀中掏出小臂长的骨笛,楼筱还以为是暗器,却听见他把骨笛凑到了唇边,吹奏起一阵低沉又诡异的乐声。 不打架? 御蛊? 楼筱左右看看,又瞧脚下土地,却并未看见可疑的的蛊虫飞出。 再抬头时却大惊失色,眼前突然出现的巨大生物究竟是什么? 它仿佛是眨眼间就突然出现,浑身长着灰黑色尖刺,眼睛大如灯笼,满是血丝, 口中尖牙密集,对着她张开血盆大口时,几乎都能闻到那腥臭难闻的味道。 楼筱本能举起剑要斗,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即便她一个不察,这么个庞然大物怎会毫无声息突然出现? 她心中怀疑,但这只巨兽向着她咬来时,她还是连退几步躲开,并没有要与之搏斗的意思。 明明眼前画面真实非常,但为什么——与她的感知相悖? 四周的树叶摩擦、灌木中叶片下的毛虫还在啃食,一草一木,每一个呼吸的生命, 都应该在她的脑中,鲜活的存在。 唯有这只巨兽,肉眼看它在眼前,感知上,却没有它的存在。 楼筱顺原本应该是那位老人的位置看去,果然没了人,是一块儿石头。 感官欺骗。 幻觉。 不能相信双眼! 楼筱抽出剑,双目紧闭,只凭着风的流动方向,转身向朝着自己飞来偷袭的家伙劈砍下去。 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楼筱!快醒醒!” 莫惊春? 又是幻觉?! 楼筱不听,长剑所及与一人擦身而过,哪怕对方躲避及时也还是拉出血痕。 血腥味和银铃细响让她有些犹豫,莫惊春不顾身上受伤,指引着手上蛊虫朝着一处攻去, 只有它们才不会被视觉欺骗,找到始作俑者。 乐声突地停止,老者的骂声随之而来, “南孜叛徒!你敢?!” 这四个字,看来是他没错了。 楼筱睁开双眼,就见到莫惊春发丝狂舞,和一个老者打的有来有往,丝毫不肯退步。 直到他抢下了那只骨笛,老者指着他骂到, “勾结中原人,不得好死!!” 莫惊春掂了掂骨笛,撕了膜又给他扔了回去,笑嘻嘻道,“老人家别生气,身子骨要紧。” 老者视线在楼筱和他之间来回扫过,终究恨恨吐出一口气啐道, “别以为有了她你就能回切月寨,叛徒永不可信!” 莫惊春低了头,忽视他的话说道,“我们会尽快离开寨子的范围,您就当没看见好么。” “没看见?南孜如今哪个寨子不知道她?想要留下她的,或者杀了她的都有。 你们最好立刻离开南孜,不然切月寨来人,你知道后果。” 老者甩了袖子离去,莫惊春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头, 楼筱眼神清明,缓缓把剑收入剑鞘。 俩人之间一阵诡异的安静,到底还是莫惊春先沉不住气, “我们先出去吧。” 楼筱看了他一眼,“去哪儿?你来干什么?阻止我的?” 她态度有些冷漠,莫惊春难免难受,走近几步问道, “能告诉我,你来南孜做什么吗?”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是来找他,楼筱知道他是叛徒,对他没剩几分信任。 “是朝廷有事,还是……” 楼筱理了理衣服试探道,“你应该知道才是,莫惊春……我为什么来南孜,为什么寻找切月寨。” 莫惊春先是一愣,然后不再做声, 果然……如此么。 “我身上有蛊,你早就知道。” 楼筱反常的日子里,始终找不到原因, 她确信自己没有中毒,但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出了问题,又遇到了南孜人莫惊春, 自然怀疑自己是否在不知觉的时候就中了招。 她本能觉得不是莫惊春干的,但因着之前那些事,又想着不应该全然相信他。 所以,当然要找南孜最擅蛊、毒的切月寨,探明真相。 既然莫惊春已出现,楼筱直接要求,“带我去切月寨。” 莫惊春面带抱歉,“……我不能带你去。” “是你给我下的蛊?” 他自然不承认,“不……” 楼筱不懂南孜之事,他解释到,“切月寨最秘密的最顶级的蛊术,我没有资格学习。” 那就是说,她身上的玩意儿,确实出自切月寨了。 楼筱回忆过去,除了莫惊春从未和南孜有任何交集, 当初师父带着她走过那么多地方,也从未踏入过南孜地界。 蛊,从何而来? 第260章 莫惊春的死对头 她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不可能轻易离开。 身上的蛊还不知道从何而来,有何作用,会不会和她最近的不对劲有所关联, 她一定要去切月寨,问个究竟。 莫惊春奈何她不得,不能向她指明道路,又无法看她无头苍蝇那样在南孜乱窜,南孜地势复杂,就怕她出个意外。 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被南孜人骂了多少句叛徒不得好死暂且不提, 她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她可能还是在怀疑是他下的蛊吧? 莫惊春捡了干柴回来点燃了火堆,怀里大小不一的浆果被他一个个擦干净了,用叶子包好了放在闭眼盘腿打坐的她面前,没敢出声。 俩人不远处就有盯着他们的青年男女,打不过只能让她离开,谁知道她就在两个村寨的交界处,就地休息了。 楼筱心情并不好,莫惊春的到来并没有起作用,倒是让南孜人对她防备心更深了, 像是一伙人看热闹看着她乱走,让她心头火起,被戏耍的愤怒让本就不稳的情绪更加焦躁, 楼筱竭力压制,才让自己不至于提着剑,把那些村寨们都给灭了。 这不断冒起的念头让她有些心惊,仿佛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正在慢慢觉醒侵蚀她,而她明明知道却无力阻止。 夜色初起,燃烧的木柴噼里啪啦,莫惊春不知从何处抓的鱼被他细细烤着,已经有了香味。 楼筱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黑沉沉的眼珠盯住了就在自己几步之遥的莫惊春, 他微垂着头给手里的烤鱼翻面,记着她胃口大,还在想着等会儿再去抓一条来,免得饿着了她。 眼角余光看见她的注视,便指着她眼前的浆果道, “先垫着些,鱼马上烤好了,若是不够我再去抓。” 楼筱仍然面无表情盯着他,莫惊春讪讪的自言自语道, ”南孜没有中原的点心,你既然不肯出去,就只能和我一起吃这些粗野的食物。 明日我去猎一只鹿来,寻个猎人小屋给你做顿好的——” “嗤,真是懂事的好奴儿。”斜斜的传出一声嘲笑,阴影处走出了一名身材样貌不输莫惊春的男子, 他头发不过齐耳长,张扬的往后露出额头。 蛇尾串着珠子横过额前,耳朵上银质的坠子下是两支鹰隼翅羽,衣领大开,露出大片的胸膛, 莫惊春直接无视他,只低头做自己的事, 却不曾想那男子得寸进尺,走近前来一脚踢开了楼筱眼前被叶子包裹的的浆果,挑衅的对上莫惊春的眼, “好久不见,切月寨的狗儿,这就是你看上的女人?” 莫惊春放下手里的东西要起身,却被其余人压住了身体, 这男子给了这些人足够的信心,在明知道有座大佛的时候,还敢上前。 莫惊春冷声道,“离她远点!要打就打,少废话!” “我还以为你背叛南孜出去过上好日子了,结果还是没能翻身。 这女子长的不错,但还是比当初那位差了点儿。” 男子弯腰仔细瞧盯着莫惊春的楼筱,见她对他视若无睹,心中有气, “不过都是一样没眼光,没比瞎子好多少。” 第261章 你要杀我? “你现在没了切月寨保护,竟然还敢到我的寨子附近来。 寨里的阿姐阿妹们看上你的不少,你要是愿意与她们好几回,我就放你们离开。” 他自己本来也是寨里的花蝴蝶,谁来都沾, 南孜人不通礼法,男女之间看对眼就可以寻个僻静处快活, 他不喜欢切月寨的奴儿,但也不妨碍寨子的谁看上他,他便要带人去绑住得偿所愿。 而他自己,也看上了一动不动的楼筱。 莫惊春眼通红, 挣脱开企图按住他的人吼道, “措牙!再次警告你!离她远点!” 措牙蹲坐在楼筱面前,看这个传言里很厉害的女人, 但是他瞧着她有些呆,到现在还没个反应, 那些个说她厉害的,都是哪里来的结论? 措牙伸手拂楼筱脸颊的头发,她连眼睛都没眨, 莫惊春这才发现她的不对。 楼筱那脾气,能容忍一个陌生男子对她动手动脚吗? “楼筱!”莫惊春以为她又陷入了幻境,单独一人挣脱开纠缠,直直朝着她的位置冲过来。 措牙笑着作势要把她拥入怀中,看见莫惊春的愤怒越发开心得意, 曾经比自己更受欢迎的人,如今被视作叛徒永不进入, 且喜欢的女子又在眼前被自己抢走,真真的扬眉吐气浑身顺畅。 这中原女子比寨子里的好看,不如想办法把她留下来—— 措牙的手扶上楼筱的肩,而莫惊春被措牙带着的人轮番缠住,无法脱身, 甚至有坏心眼的找机会撕脱他的衣裳,露出半边肩膀来。 “听说在切月寨没人愿意与你对歌,谁都看不上你,出去倒是有女子喜欢了。” “怪不得要背叛——可我瞧那女子理都不理他呢!” “和我们玩!正好空地!” 他们旁若无人商量着,好似根本不在乎莫惊春怎么想,甚至准备硬上,不把他当人看。 措牙哈哈大笑着与人用他们的语言谈论,若是就在他的眼前与身边女子行好事,他不得气吐血了去? 措牙想到就更开心了,转头对楼筱说道,“我比他好看,比他功夫好,你别要他,留在我们寨子里,寨子里的男儿随便你挑。” 楼筱依然不吭声,措牙就当默认了,凑的越来越近,扶住她肩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快要将唇印上她之时,楼筱转过脸,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莫惊春在不远处惊喜道,“楼筱!” 可惜她并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措牙一手握住她的,露出寨里女子最喜欢的笑意,“如果我能让你满意,你就留在寨子里,不拒绝的话就这么说定了。” 他自说自话双手要来环抱她,楼筱掐住他下巴的力道加重,另一只手反手拔出身后长剑,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剑一划, 措牙只觉得银光闪过颈部一凉,然后视野里的画面天旋地转,直至落地,看见了他仍然坐立的身体。 身首异处。 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场景, 在场诡异的一阵安静,画面定格,谁也没料到一路只是在打架,手上并未出人命的她,竟然毫无预兆,横剑夺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措牙身边试图对莫惊春行不轨之事的人,他们立刻抽出身上武器对着楼筱张牙舞爪而来, 莫惊春被放开后呆呆的看着漠然起身的楼筱,预料到他们之后南孜的路,是不好走了。 她提剑而立,对冲过来的人半点不含糊,一剑封喉。 她像个杀人机器不知疲倦,在莫惊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察觉不对,转身逃命, 然而她立刻就能出现在逃跑的人眼前,又是一道银光划过,世界一片黑暗。 有害怕到极致的躲到了莫惊春身边,试图劫持了他来威胁楼筱, 但楼筱转过脸来时,还未动手,莫惊春就已经一刀砍在了身后之人的身上。 真当他好欺负么。 一刀、又一刀。 鲜血溅上莫惊春半张脸,人多的时候他打不过,如今有优势,他不会留情, 眼看着最后一人倒下,他熟练的蹲下身仔细查看所有躺在地上的是否确实无活口, 若是有,就再补一刀。 既然已经开始动手,就不能有一个活口,至于杀了那么多人要怎么面对南孜村寨的报复,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楼筱提着滴血的剑在一步步向他走来, 那双眼睛中仿若无物,眼前的活人是猎物、是最后一个即将死在她剑下的生命, 只用一剑,他就能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瞬间毙命。 莫惊春冷静的收拾完了残局,回头时正好看见她对着他缓缓举起的剑—— 他彻底呆住了。 “……你要杀我?” 夜风阵阵,滴着血的剑尖稳稳停在他的额前, 莫惊春问完没有得到回应,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心里下了定论,她也许对骨笛幻觉有了别的反应, 至今还没有清醒。 莫惊春悄悄后退一步,然后她便猛地一刺, 他身体后仰,那剑刃便贴着他的鼻尖划过,莫惊春翻身往地上滚去, 果然她下一步便是往下劈砍,地面划出一道深痕,若非他滚早了,怕是会被她劈成两半。 莫惊春额头冷汗冒出,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楼筱对她下真正的杀招, 过去的一切似乎只是她的戏玩,今日才是她对敌时的样子, 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真要硬碰硬,不出片刻自己就会和刚刚那群人一样横尸当场, 所以莫惊春连续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她只是动作稍微有些迟疑,但仍然要杀他的时候, 他身子一转,就要往黑暗处逃走。 既希望她追来,又怕她上来就是一剑, 莫惊春回头就看见楼筱提剑站定仰头看他,正要准备停下来,却见她身影一闪,已经瞬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好快! 看来他根本就不用担心她跟不上,莫惊春脚步一晃,拼尽全力朝着原处逃去。 只能等她自己清醒过来了—— 留在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不对,为尽量拖延被附近寨子的人追杀,他们得离开这里。 第262章 湖边清醒 南孜的夏日夜月皎洁,植被茂密, 莫惊春专挑了无人处拼命逃,身后寒意袭来,不用回头便知道,她追的正紧。 前方是一片平静的湖泊,在夜色下如明镜一般,反射出巨大的月亮影子。 莫惊春力竭,从树上脚步一滑摔落在地,奋力扭身,下一刻刚刚躺过的地面就被她手中剑划过一道深痕。 “楼筱——醒醒!” 他快要不行了,相比于楼筱连气都不喘,莫惊春满头大汗,连站起身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双肘撑着身体,在地面连连后退,平静的湖面荡起涟漪,是他后退至浅浅湖水,身体已经全然打湿,狼狈不堪。 再往后深水不知几许,精疲力尽的他恐怕只能溺死在湖里。 楼筱跟着踩入水面,慢慢把莫惊春逼至绝境, 那把剑挑起他的下巴,冰冷的剑尖沾了深夜的湖水,冷的沁入骨髓。 到此为止了。 莫惊春绝望的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是等待的致命一击并未到来,却听见水声波动,顶在颈间的剑落了下去。 莫惊春睁开眼,看见楼筱一手拂过唇角,指尖沾满了血迹,眼中尽是疑惑和惊讶。 血? 她受伤了? 莫惊春此时顾不上确认她到底有没有醒来,从水中爬起身冲到她眼前, “你吐血了?!受了内伤?静心收敛气息,我看看——”他抓过她的手探脉,还得小心查看那只在她身体深处多年的蛊,担心是它造成了现在的状况。 楼筱竟也没反抗,随他用湿答答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只是在他低眉全身心都在她脉像的时候,她抬眼观他神色,眼中清明,从刚刚的状态中已经完全恢复神志。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自己的鲜血了。 有没有受伤她其实很清楚,就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缘由,才放手任他查看。 她在试探,她知道莫惊春的心思, 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身上的蛊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他能否给她解了——她需要一个态度。 而结果—— 楼筱正想着,突然一阵气血翻涌,一股腥甜从胸中溢出直至口鼻, 莫惊春也察觉到了她的不适,抬眼便看见楼筱嘴角鲜血溢出,而她神色淡然,好似那血不是她的一般。 倒是他手忙脚乱的用衣角给她擦拭,沁了湖水的衣角冰凉凉的很,楼筱轻皱眉头, 莫惊春意识到了不好,在身上摸了摸也没个干爽的地儿,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办好。 楼筱抽出手,继续用指尖擦去鲜血,转身往岸上走去, 莫惊春讪讪的跟在她身后,像一只浑身打湿做错事的狼狈小狗,亦步亦趋,想说什么又不敢。 上了岸的楼筱往湖边的草地一坐,手中剑插在身侧,闭眼调息。 没一会儿终于开口对还站在浅水里的莫惊春说道, “上来吧,不杀你。” 她从来也没想要对他动手。 莫惊春滴滴答答的走到她身边,小心问她, “你……还有哪里不适么?刚刚那样是否是陷入幻觉?” 楼筱直接问道,“蛊,有没有异象。” 她在京城就有这样的不受控的时候,自然不会归因为骨笛幻觉, 但是那蛊似乎是真的,它在她的身体里究竟是什么作用? 莫惊春摇头,想起她还闭着眼呢,开口说道, “没有……但是你吐血的事,我无法确定是否与它有关。 你中了骨笛幻觉那才是重要的事情,分不清现实很容易会迷失,楼筱,你有没有幻觉的后遗症——” 第263章 南孜深处 经过一夜休整,楼筱没有再出现吐血的情况。 只是第二日就迎来了村寨追杀,一波接着一波, 楼筱不意外,那天自己干了什么,她也不是全无印象。 只是清醒的时候她就不太愿意大开杀戒了,毕竟没有什么必要, 而她也从最开始的乱窜,变成了由莫惊春带路,朝着南孜的深处行去。 她知道,莫惊春想通要带她去切月寨了。 连他也没有确切把握,是否是蛊造成的吐血,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 他对自己有莫名心思,怎么会眼看着自己陷入危险呢。 楼筱觉得利用他心意,心中有愧,所以一路上态度好了很多。 当然也有莫惊春非常“贤惠”的原因。 向来无往不利的楼筱任何时候都未曾受伤过,莫惊春原本觉得她强大的无法匹敌,而一旦心目中强大的人露出脆弱的一面,就格外引人怜惜。 虽然楼筱并不觉得自己娇弱,但莫惊春显然是把她当做病患来照顾, 除了赶路不肯让她忙一点,遇见了拦路的也自行去解决——实在打不过了才由她拔剑, 在南孜人的眼中,就是叛徒带了个靠山,要翻了南孜的天了。 且不说他们骂他的话有多难听,莫惊春只当耳边风, 便是受了伤他也咬牙自行服药,然后再若无其事的打猎、在山上摘果子,去村寨的土地里偷偷摘些粮食, 就为了让她不饿肚子。 楼筱的胃口,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一日,楼筱坐在南孜十万大山的断崖处,望着不见终点,始终萦绕着云雾的峰峦叠翠, 想着若是让李怀卿这等文人来,见了这般风景,该留下何等华丽的篇章。 可惜她不会写诗,也不会作画。 南孜人司空见惯的风景,是中原的文人雅客仅存于书画上的绝境。 莫惊春把她带到了山峰顶端,居高临下,无论是谁来袭都能轻易被发现, 他把她当做被照顾的人,嘱咐她安心坐着等他,他则埋头从满山坡的荆棘丛中,摘下红彤彤的果子—— 用不完整的衣襟,兜了满满。 楼筱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莫惊春,够了。” 从荆棘丛中抬起头的莫惊春笑道,“等等,马上就好。” 说完从那草丛中摘下一簇橙红色的小花儿,兜紧了果子小心挑出荆棘,朝着她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到了她身边,十分得意的把兜住的果子给她瞧,就像少年郎和喜欢的女孩炫耀战利品, “这果子好吃,我幼时常常在黄昏时来摘了满篮子回去,给我阿母酿酒。” 楼筱伸手抓了一把,在莫惊春期待的眼光下塞入口中, 酸酸甜甜,是带着青涩的味道。 莫惊春就地坐在她身侧,抓了一把果子把不那么熟的挑来扔到嘴里,余下的拉开她的掌心,小心放上, 而后遥望着远处山峰,和她说起自己年幼的时光。 “幼时阿父阿母每日背了锄头去劳作,我就提着一个篮子,摘满满的果子。 草丛中常有蛇虫鼠蚁,我也并不害怕——甚至有时捉了来玩,要归家的时候,就把它们放回山野。” 那时候的莫惊春经历了动荡后又得到了安宁,养父母勤劳善良,他只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在他们劳作的时候,与泥土和虫子玩耍,偶尔去帮一把手,还要被赶走,让他自己玩去。 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他无论野的多远,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养父母的身影。 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走向回家的路,哪怕他明知道是为了什么,但近乡情怯,他竟然有种带着心上人回家见家人的紧张。 “这里真美。” 楼筱真心赞扬,“是个修炼身心的好地方,你们南孜可有武学大家在此隐居?这才是真正的远离红尘纷争啊。” 莫惊春摇头,”寨子之间争地盘严重,如果有人敢独自占领山头隐居,没有哪个寨子会放过的。 而且南孜多是山地,稍微平整些可以种植作物的土地都在大寨子的手中,来隐居的人,连自己种地的可能都没有。” 也就一些亡命之徒走投无路会冒险进入南孜,但一个个的,还不是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大山里。 “你的家人能有耕地,看来切月寨很是富有了。”这几天被追着来报仇的人楼筱都看了个遍, 虽说看起来比刚开始的南孜外围村寨好些,但总归谈不上生活富足。 莫惊春的样貌,在南孜果真是独一份了。 “切月寨相比中原还谈不上富有,只是勉强做到能养活寨子里数万人罢了。 对南孜人来说做切月寨的俘虏求之不得,毕竟比饥一餐饱一餐的日子好多了。” 莫惊春最开始生在何处,他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有刻入骨髓的饿提醒他,在来到切月寨之前,自己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他从来不恨把自己养大的寨子,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我很期待。” 藏在南孜深处,又擅蛊毒的神秘村寨,她只从别人的口中了解过皮毛,如今就要亲眼去看看了。 “寨子里有比我有经验的蛊师,他们一定有办法解了你身上的蛊。只是最好不要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南孜有一部分人对中原人心有芥蒂,特别是朝廷的人。” “总听说南孜不服朝廷管教,还以为是习惯了自治怕分权,心有芥蒂从何而来?” 莫惊春转过头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她作为镇国公难道不知道么? 楼筱继续问道,“难不成知道我是朝廷的人,就要杀了我?” “那倒不会。但也肯定不会帮你任何忙。毕竟朝廷,也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不是吗?” 楼筱睁大双眼,“这从何谈起?” 已经归顺的人民,怎么会不用心管理? “从七年前南孜的饥荒谈起——本来就少有土地,加上山火突起逃离了众多野物,南孜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饥荒, 那时只要有人支援些粮食熬过年,就能缓和过来, 但是当时南孜数个寨子写信上书陛下求救,朝廷却一粒粮食都没有发下来。” 第264章 切月寨曲厌长老 七年前? 那时候她还在云雾山上被师父练得死去活来, 还在扳着手指头等待师姐上山给她带好吃的。 “也是那个时候起,南孜本来就游离的心更加不坚定。” 莫惊春把手里挑好的完整的果子又塞入她掌心,“多亏了南孜各村寨的分裂,不然早已生出了异心。” “很严重吗?饥荒?”楼筱自觉在云雾山也是吃苦,但到底没真的到饿肚子的程度,更何况是“饥荒”。 莫惊春歪过头看她,嘴角生出笑意,眼里却有几分水色, “我们都挺过去了。” 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背上叛徒罪名,却为寨子争得口粮,好歹没让养父母饿死在那时。 自己却再也不能回去。 可是他从来不后悔。 他低头掩饰自己的落寞,楼筱张了张口,也没问出他们到底如何度过的难关。 当初朝廷为什么没有管南孜的死活,也许只有萧正度他们,才知道了。 想起那个人就难免想到万秋园那晚,她当真是糊涂了,做出此等事来, 非要离开京城也有无言以对的因素在,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正度。 “等我们到了切月寨,他们会为难你么?就像之前那些阻拦我们的人那样?” 楼筱转移话题道, “若是万一来了切月寨的人,你可得先提醒我,免得得罪了他们不给我解蛊。” 莫惊春点头应允,之前不说只是因为还在南孜外围地界,都是些小村寨的守村人, 也就那会骨笛的老者威胁大些,旁的他还能应对。 只是翻过这座山,就离切月寨越来越近了。 山的那一边毒虫更多,除了切月寨还有大大小小依附切月寨存活的小寨, 得了他的消息就会严格执行切月寨的禁令将他击毙, 甚至会劳动长老亲自前来。 莫惊春本来想就此给她指一条路,又怕她独身前往恐有意外, 有他在身边,就怕即便到了切月寨对她态度也好不起来。 不过她敢只身来南孜,想必是有法子解决的。 俩人安安静静的分食完了他衣襟兜着的果子,莫惊春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和草叶,怕她没吃饱, “我再去摸几个鸟蛋回来,刚刚听见了野鸡叫声,附近肯定能有所收获。” 不等她说什么,莫惊春已经几个腾跃消失在了树木之间, 只剩楼筱一个人面对着安静的大山。 太阳即将下落,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响起,就像有蛇爬过。 风儿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楼筱想起了自己在云雾山上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独自面对着群山和不会说话的生灵。 不过差别就是云雾山终年只她和师父两人,而现在的南孜,随时都有追上来的人。 “既然来了,何必躲藏着,偷偷看了那么久,不如出来大大方方的。” 楼筱眼神依然望着远方,头也没回,连身姿都没变过一分。 “好嚣张的后生。”声如洪钟的中年女子走出树影,与侧头看她的楼筱对视, “都说南孜来了个杀神,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我不管你在中原犯了什么事,这里是南孜,就此止步,饶你性命。” 她比楼筱之前所看见的任何一个南孜人都穿的好,足可见所处村寨的纺织水平, 而且身材高大健硕,头发乌黑油亮,双目炯炯, 若不是皮肤颜色较深,眼尾画着斜飞的羽毛纹,猛地一看还以为是中原人士。 是来自物资丰富的村寨,且地位极高。 楼筱从闲散的坐姿站起身,对方与她隔了段安全的距离停步,背着手继续打量她,几分欣赏,无半分令人不适的眼光。 “在下去切月寨有要事相求,之前的事只是意外,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她不信南孜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德行,既然敢对她有非分之想,自然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眼前的中年女子虽然知道她,但是明显对她并无恶意,只是前来警告而已。 “相求?什么事让中原人要来求我切月寨?我们可当不得。” 楼筱一路旗帜鲜明的要去切月寨,从不避讳,瞧着她实力不俗,难免会有人以为她是寻仇,特别是还带着南孜叛徒。 而若不是寻仇,单纯求事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楼筱举了手示意,“我身体内有蛊,来求切月寨的帮助。” 中年女子闻言多看几眼,“蛊?我切月寨已经很多年没给人下蛊了,休要说谎。” “若是我说谎,那我身体里的是什么?” 楼筱极其自然的把手给她,让她试探,胆子大完全不会怕对方有什歪心思。 中年女子先是不可置信她如此没有防备心,然后竟然真的接过了楼筱的手探脉,低垂了眉眼细细注意她的状况。 楼筱看似轻松,实则浑身警惕着, 而那中年女子也是如此,在探了脉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见的现实。 她的身上,真有蛊。 “如何?”楼筱收回手后退几步,问道。 能如何? 眼前女子既然敢亮出身中之蛊,又是那叛徒带来,必然是不到切月寨不罢休的。 这一路行来想是已经对南孜的实力摸了个底,自信谁也不能拦住她,见到自己都毫不掩饰。 曲厌讨厌她的自信,又难免对这样的年轻人心生赞叹, 若是寨子里的年轻人也能出个这样人物,切月寨未来才算是稳定。 “我南孜蛊毒曾经失窃过,他最是明白,你身中之蛊,也许并不是我南孜下的手。” 曲厌说道,“若是他做的,你应该让他来解才是。” 楼筱莫名,“什么意思?是他做的?” 而抓了两只野鸡回来的莫惊春,看见了楼筱与那个熟悉的中年女子身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那俩人交谈着一起向他看来,莫惊春浑身僵硬,挤出一抹笑意,难看至极, “长老……” 她还是来了。 曲厌一眼都没给他,只对着楼筱道, “他当初盗了切月寨子母蛊,可告诉过你? 身有蛊术天分,若是真心,不用来切月寨他也能解蛊。你应该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带你来此。” 第265章 山谷中的切月寨 是为了利用她,好重新进入南孜? 楼筱看一眼莫惊春,他刚一见到长老整个人都弱了下来, 心有亏欠,没办法站直了身体理直气壮的说话。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要为自己辩解一句,“不是我做的——” 曲厌长老根本就不听他的,只看着楼筱, “你相信他?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此人乃南孜驱逐的叛徒,品性低劣,不堪信任。” 莫惊春低头不语,但很快又抬头望向楼筱,也不知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无论如何,我既然已经走到此处,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还希望长老通融,让我去切月寨求医。” 劝说不成,曲厌长老犹豫了一瞬要不要动手阻拦, 但楼筱看起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从之前带来的消息来看,实力不详, 切月寨没有必要惹上这等人物。 她松了口,“你可以随我去,他不行——” 楼筱正要坚持,没想到莫惊春倒是答的干脆,“我就在这里等。” 这怎么可以? 莫惊春与楼筱对视间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楼筱默然后只好听从。 曲厌长老背着手带路,楼筱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莫惊春,不理解他为何会主动留在这里。 不和她一起去切月寨,他就得独自面对她惹下的追杀了。 莫惊春能对付的了? “我没事。”莫惊春低声警告她,“记住我之前提醒过你的——” 不要让他们知道她镇国公的身份。 楼筱点头,不等说什么,不远处曲厌长老站定了回头来,楼筱只说了一句“保重”就转身离去。 莫惊春站在原地看向楼筱的身影和曲厌长老极速消失,他仿佛被无情抛弃,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片阴影内。 她还真走了啊。 莫惊春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野鸡扔掉另外选了个方向离开, 都和她走到了现在,离切月寨那么近了,他怎么会轻易放弃。 曲厌长老和她在一起,那么他偷偷摸进切月寨的可能,还是有的。 —————— 楼筱完全不知道切月寨还有多远,不过有长老带路自然是轻松许多。 至少不会再有突然出现的追杀者,毕竟现在已经是切月寨的地盘了。 路上时常有从树上、草丛、或者地洞里钻出来的人向长老行礼,对楼筱投来好奇的一瞥, 但到底还是没有问出一句话。 单单这份规矩,已经是南孜里的独一份了, 更何况每一个人看着无论是衣着还是身体状况,都比楼筱之前看见的南孜人好了太多。 “你们的守寨人好多啊,是为了防止被突袭吗?” 楼筱在和其中一人友好对视后问道。 曲厌长老刚开始还不知道是问她,没想此女如此自来熟,才刚认识就这般大胆了, 直到看到她眼中询问才意识过来,但也不愿意过多解释。 还是刚好有个背着背篓,发上和莫惊春一样坠着各式彩珠和小银饰的少年来问好,和她解释了起来, “有这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要注意树林的防火呀!现在正值夏日,万一有点火星子,很危险的。” 少年看起来也正好要回寨子,和楼筱一前一后跳过树枝,对她这个外来者十分好奇, “你是外面的中原武林人?你学的什么功夫?看起来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楼筱有心向他打听些事,遂问道, “你不是我的徒儿,怎么教你?” 少年眼睛一亮,“那我拜师就行了!你可不能反悔!说好要教我啊!” 楼筱:“······”蹬鼻子上脸了哈!她没说要收他啊! 曲厌长老清咳一声发话。“夹山,中原人拜师可不是简单事。” 不是寨子里那样,想学就一定有人愿意教你。 中原人把传承看的重,师徒关系有时更甚父母与孩子,非亲非故还身处异地,人家凭什么教你吃饭的把事。 叫夹山的少年不好意思的摸头,对着楼筱道歉,“那指教一下也行,我也想和别人那样做守寨人保护寨子的安全, 可惜我蛊毒不行,习武试炼还没合格,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他请教过寨子里的习武师父,都说习武要多练,他和寨子里很多人打过, 但因为各自太熟悉,实际打了也并未学习到什么新东西。 中原武林人多新鲜啊,她肯定和寨子里的路数不一样。 楼筱向来对于爱学习的好孩子很有好感,可惜的是她身体情况不对, 她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什么契机就进入杀戮状态,如今独身进入切月寨,万一自己发作起来,谁来阻止她呢? 于是她只能婉拒了, “在下实力不济,恐怕不能指教你了。切月寨乃是南孜第一大寨,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你们?” 她觉得说的中肯,而夹山却不买账,“你骗我,你明明很厉害,我都听说了。” 对于她敷衍他,说客套话这件事,夹山只觉得寨子里的老人说的不错, 中原人真是嘴上花的很,没几句实话。 想到这里,少年背着背篓不再和她说话, 楼筱失笑,看着他加快脚步窜到了曲厌长老的身边,而前方随着他们上坡的趋势, 渐渐有一座宏伟的建筑,露出了冰山一角。 南孜切月寨啊。 先是在地平线上出现翘起的屋檐,建筑的屋顶正中挂着一个白森森的牛头, 粗壮巨大的弯角上系着彩带,随着风扬起,又诡异又危险。 曲厌长老带着她走上一条石板路,两边用木头和石板混合着泥与糯米,修筑一座座门头, 其上挂着不同动物的头骨,大大小小,整齐排列, 楼筱打眼一瞧,竟然还看到了属于人类的混在其中,不算明显。 是战利品还是在展示自己村寨的实力? 楼筱从门排头上收回眼神,走到了石板路的尽头,这才发现那翘起的屋檐之下, 竟然是一座山谷中,完全依照着山势修筑的巨大城楼。 她的位置是山谷一边的高处,平视时正好看见的是那建筑的中间偏上楼层。 而山谷之中,便是密密麻麻的木屋,蜿蜒着藏在树林之中。 而她所站之处往下,是层层开垦的农田, 此时快成熟的水稻迎风摇晃,偶尔还能见到带着草帽的农人在田间地头忙碌。 若非衣裳,还真难以区分,究竟是南孜还是中原。 第266章 莫惊春的过去 懂如何才能更好的活着。 楼筱沿着狭窄的石板路缓缓前行,衣角与路边的野草摩擦,惊吓了稻田中躲藏着的鱼儿和青蛙,还有叽叽喳喳的鸟雀。 田间地头树立着稻草人上,偶尔有黑色的蛇影游过, 人们见了也习以为常,因为这里是切月寨, 以擅蛊毒而被人称道,南孜最大的村寨。 “我们寨子好久没看见外人啦!长老允许你进来是为什么啊?你是喜欢上我们寨子里的男儿,来求亲的么?” 少年摘了根路边的草叼在嘴里,一路上还吆喝着赶走偷吃稻谷的鸟雀。 楼筱哑然失笑,“不是。我是有求于切月寨。” 少年闻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告诉你哦,就算看上了谁你也带不走,咱寨子里不允许外嫁的。” 越来越离谱了! 楼筱看一眼走的风风火火的曲厌长老,她正在前方的田埂上帮农人背起硕大的背篼,丝毫不关心俩人在谈什么。 “我认识的切月寨人也只有一个而已,还不允许回来,哪里有什么看上的。” 楼筱脚步一停,大跨步越过一只横穿石板路的小蛇, “切月寨不让外人进入,你们长老也没阻拦我啊。” 少年低头想了想,“不允许回来的——” 他回头往他们来时的路看去,到底还是没说话。 楼筱确实发现了什么,“你认识他?” “谁?”少年条件反射的问道,下一刻就意识到了是谁,但又不能明说,小声道, “他被赶出去好歹还有条命,要是留下来的话就不好说了。 当初的事其实很难分对错,阿母说他也很可怜,用不着恨他。” 莫惊春口中的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楼筱还未曾得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这个人的过往之前无从查起,而这次也正好让她摸清究竟是什么造就了他的性子。 既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别人的。 “他到底,因为什么被赶出去的?”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一直在偷偷瞧曲厌长老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直到楼筱向他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之后,他才“唉”一声叹息, “就是偷了寨里的子母蛊出去,和别人换了粮食。 其实这事儿还好,寨子里虽然把子母蛊当珍宝,但在那种情况下,还是人命更重要。 坏就坏在偷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火把,把当时的城楼烧毁大半,害死了不少人命。” 楼筱想,莫惊春说他没资格学习深奥些的蛊术, 那当初去偷什么子母蛊,想必也是惊慌失措的状态。 算算年纪,他那时候也还是个半大少年吧。 “子母蛊是什么?为什么要换粮食?” 楼筱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蛊,会不会有关联? 少年警惕的看着她,“就是——不能告诉你,反正很重要就是了。 那时候寨子里山火、饥荒,好多人都饿肚子,还得提防别的寨子来抢,很是艰难。” 也不知道他哪里找到的门路,有人用粮食来诱导他去偷盗切月寨先寨主留下的子母蛊, 外面的人传的神乎其神,说若是老态龙钟的老年人身负母蛊,那么就能分享身有子蛊的人的青春活力,还有生命。 有人曾经出高价来找人和切月寨商量,但都被人赶了出去, 都说切月寨将其视作珍宝,任你开出什么价码,都是不肯松手。 越是如此,外人就越疯狂。 可是只有切月寨的少数人知道,那子母蛊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功效, 他们将它束之高阁,也只是因为还没研究透它而已。 楼筱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着,当初有多少人在挨饿, 莫惊春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就是为了想要活下去。 那时候整个寨子都在准备随时而来的硬仗,而莫惊春自己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当时有人就说他本就是俘虏,哪怕在切月寨里有养父母,也和其他人一起长大,终究到最后还是回了原本的家乡。 在众人都以为他抛弃了养父母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为子母蛊而来。 彼时正有祭祀带着人在寨子的广场之上求雨求粮,求得上天宽恕让子民们免于饥饿, 无数寨子里的人围过去,而莫惊春趁此机会反其道而行,去往存储子母蛊的木楼。 后面发生了什么? 惊慌失措下莫惊春抱着子母蛊慌不择路,连那楼里的火把掉了也不知道。 他想要粮食,想要让他的养父母甚至隔壁的邻居都能吃饱饭。 他不知道子母蛊到底是什么,但如果能为寨子里争取来粮食,他不怕冒险。 可是等他按照约定,把子母蛊交到对方的手上时,回来的莫惊春面对的就是一半被烧毁的城楼, 本就困难的寨子更是艰难。 莫惊春等着那个人遵守约定将粮食送来, 可是等久了也杳无音信。莫惊春当时觉得自己被骗了。 在寨子里的人指证是他盗了子母蛊,是他一把火烧了城楼, 一时间指责纷纷到来,他认命的低头不语,一直被压入水牢。 莫惊春绝望的想,他死了,她的养父母还能活下来吗? 他不肯说出子母蛊卖向何方,任人施刑罚也不发一语。 而在众多人请求杀了他之后,那姗姗来迟的粮食被运进来,终于缓解了切月寨的困难。 于是对莫惊春的处理就成了麻烦。 因为他的失误死去了那么多人,但也因为他的做法,得到了当时最需要的粮食。 杀了他? 还是放了她,总有人不满意。 “我家当时也分了一部分粮食,我母亲说她原谅他了。 可是我也也不能忽视那些死去的无辜的人,到最后各方妥协,竟然给了个这种方案。” 将莫惊春赶出南孜,不再见面。 “只有这样,那些死去的人的家人才会慢慢淡忘,开始新的生活。” 而莫惊春要知道,养父母终于不会饿死了,分开没关系,他一定会想法子回切月寨,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走出去容易,想回来,确实千难万难。 第267章 切月寨内的广场 他们离切月寨越近,楼筱就越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 或许在她到之前就已经有人听说了她,或明或暗的投来好奇的目光。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木头与石块垒积起来的堡垒,小小的开口处伸出来黑沉的箭矢, 若是楼筱不是由长老带着,只她一人,那箭就要落在她的身上了。 “瞧,那里还能看见当初火烧的痕迹。”夹山在她身边指出另一边枯萎的老树,还有旁边的泥土墙, “那边城楼已经重新建好了,现在已经不允许人随便进入,就怕再出现类似的事。” 他说的是楼筱在最开始看到的依山而建的建筑,宏伟壮丽, 在一众村民的小木屋对比下格外巍峨。 深藏山谷的切月寨,确实比她所看见的南孜其他村落,要好多了。 “你们寨子真漂亮。” 楼筱由衷的夸奖道。 一座座木屋错落有致,房檐下挂着晾晒的衣裳,门前坐着包头巾的老人,身边的狗儿在朝着她这个陌生人拼命吼叫。 夹山丢下她跑去和老人招呼,楼筱看一眼不知何时已经走远的曲厌长老,急忙跟了上去。 等夹山回神时,那个外面来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老人看见他的失落哂笑,“哎呀呀,喜欢女子了,就去她屋檐下唱歌嘛!” “阿牙,她是长老从外面带回来的人呢,人家不兴那一套。” 夹山摸摸头,“算了,反正长老一定会想办法把她留下来的,到时候再说吧。” 而这边,楼筱被曲厌长老带入了一座四层楼高的环形排屋, “你想要解蛊就得先等等,最近我们的蛊师都忙。” 她让楼筱自己挑一间屋子住下,“一楼是一两银子一天,往上依次类推,你准备住哪里?” “啊?”楼筱从没想过是由她开口谈钱,一时间愣了下, 不过是她有求于人,花点银子也无妨, “蛊师什么时候有空呢?”她也好算一下自己身上还剩多少银子,能不能支撑她在这里待下去。 “不确定,看他们能不能抽空出来。”曲厌长老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楼筱想,总不能等个十天半月的吧? 于是跳了最上一层楼,远离人群。 “好,四十两白银,多退少补。我让人给你送被子过来,你先休息。” 等楼筱目送她离去时,恍惚觉得这位长老,有些财迷。 此处排屋有还住着不少人,但是现在能看见的只有少数几个年纪大些的, 按理来说那么大的寨子应当有很多年轻人才对,楼筱却极少见到。 等她住下时,她就此去询问底楼处正在筛选豆子的老人, 却发现他们根本听不懂她说话。 她没办法,只好自己信手出去闲逛, 切月寨占地极广,总有刚刚那个少年那样会说汉话的,让她打听些事。 白天的切月寨十分安静,除了鸟叫和狗吠,少有听见人声。 她沿着寨子里最大的主路一路漫无目的的走过,沿途遇见了各种看热闹的老人, 偶尔几个小孩子躲在角落支着头瞧她,见她看过来又一窝蜂的逃掉。 除了好奇的目光,也有些带着厌恶的。 那是些正在做活的中年人,见到她的身影就皱眉转过身去,先是惊讶、警惕,然后看她大大方方的样子, 想也不是偷偷进来的外人,但也对她没有好感,当着她的面背过身去,拒绝交流。 楼筱不以为然,慢慢沿着主路走到了一处宽阔的广场边缘, 在这里她才终于看到了数十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在由年长的师父带着练武,很是热闹。 楼筱这个外人的到来一下子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他们呼朋引伴的朝着她看过来,也许是猜测她是什么人吧? 有心看看他们练成什么样,楼筱找了个屋檐下的木头凳子坐了下来。 有陌生人盯着,倒是让在场的人们有些不自在,接连犯了好些个错误,惹得教习武的师父气急败坏, 楼筱想到了自己师父当初也是那样,在最开始的时候老被自己气的抓狂, 忍不住嘴角弯弯笑起来,看着这群孩子,好似看到当初的自己。 广场上的习武师父回头看了她几眼,又是几声喝骂纠正姿势过后,让他们蹲着马步,就朝着她走了过来。 习武师父是个正直壮年的女子,浓眉大眼,穿着藏蓝色的宽松服饰,没有一点装饰, 露出的小臂和小腿成蜜色,脚下只穿着一双草鞋,到她眼前时态度不算友好, “谁带你进寨子的?你打扰我们练武了!” “曲厌长老带我进来的。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打扰你们了。” 楼筱自然语气也好不起来。 只是对方一听是长老的客人,也就偃旗息鼓,转身就走, 只留下楼筱莫名其妙,在无聊的看着他们的间隙,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了广场。 是刚刚遇见的少年,夹山。 他先是和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坐在不远处,也和她一样看着广场上的孩子们练武,一脸慈祥。 严格说,是看着其中一个女孩。 楼筱问起他,“你的家人?” 夹山猛地点头,“都说她习武天分比我好,你看看如何?” 楼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是个圆圆脸的女孩,武的虎虎生风,满脸大汗,再累也没有半分难过。 楼筱仔细瞧了瞧,确实是比队伍里别人悟性好,别人还在记住招式,她已经能理清楚一呼一吸, 且拳头稳稳,下盘也很稳当。 “是个好苗子。” 楼筱中肯的说道。 在夹山骄傲的扬起脸时,楼筱问起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寨子里其他年轻人呢?怎么只看见你。” 夹山不假思索的答到,“有的在田里做活,有的去野外采集,蛊师们好像最近在合作做什么新的蛊,整日的不见人影。” 他说完觉得有什么不对,问她,“怎么了,你要找谁么?” 当然是找蛊师了。 而且最好是,寨子里最德高望重的那种。 “你们寨子里最厉害的蛊师是谁?江湖怎么没有听过名字?” 第268章 即将到来的祭祀 “江湖?你是说中原么?我们不怎么去。” 夹山笑道,“不过我们和他们做生意,要求就是不允许说出南孜来。” 即便说出了也问题不大,切月寨又岂是随便能进的? 他其实还从未走出过南孜,遂问起她外面的样子,”江湖好玩么?听说都是打打杀杀的,你们中原人比我们好斗多了。” 楼筱想起在城楼之上挂着的各种头颅,“你们切月寨,不也是爱打打杀杀么?” 莫惊春就是切月寨和别的寨子打起来后,带回来的俘虏啊。 在这个世道上,人口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只要孩子还小,无论过去归属何处,长大后也只能是切月寨的人。 夹山也知道她的意思,‘“不一样,我们是为了生存,而你们只是玩乐。” 楼筱正要反驳,却感觉那群练武的小孩子到了休息时刻, 那个圆脸小女孩跑过来,先是好奇的看着她,然后一股脑扑进了夹山的怀里,让他给她擦擦汗。 同时陆陆续续跟来的小孩不远不近的假装不在意的瞧她,实际上眼里的好奇都快抑制不住了。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到了她眼前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刚来的客人,赵小楼。你好呀。” 楼筱笑着和眼前动来动去的小孩子打招呼。 见她态度极好,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 “客人呀?你是要来参加我们的祭祀吗?” “肯定是呀!祭祀多好玩儿!” “我家阿母阿叔已经做了好几道菜备着了!你们做了啥?到时候摆长席,你和我坐一起吧?” 他们互相用汉话和当地语言交流着,见楼筱不懂,又把话说了一遍。 原来都在期待着祭祀过后的大餐,一群小孩只知道那是切月寨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时候,日子还没到,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还是她刚知道,楼筱疑惑的看向身边少年,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日子。 夹山怀里还赖着小女孩,一言不发的盯着楼筱,任凭夹山哄着也不肯和楼筱打招呼。 无奈的夹山只好自己开口,“你来的巧,咱们寨子一年一度的祭祀快到了,大家都在做准备。” “祭祀谁?切月寨的所有人都会出现么?” 既然是大节日,应该不会有人缺席吧? 楼筱并不完全想等着长老说的空闲的蛊师来给她看,她要自己去寻找机会。 “是啊,寨主和大祭司都会出现,尤其是大祭司她老人家,据说已经一百多岁了。” 说着夹山兴奋起来,“听说这次她要挑选几个徒儿,希望我家阿哥能中选。” 老大祭司啊—— 那就肯定对蛊毒很熟悉了。 楼筱打定主意,心下轻松了很多,面对着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小孩子们, 回答他们的各种奇怪的问题,不亦乐乎。 夹山在一旁看她的侧脸,有寨子里的女子们少见的温柔。 她喜欢切月寨么,能不能留下来呢。 直到时辰渐晚,心满意足的小孩子们陆陆续续回家,楼筱才往回走着, 一路上看见了更多的切月寨村民,他们各自用着他们的语言打招呼、交谈,原本还算空旷的街道,到处都是人声。 所有人都回来了。 楼筱又一次引起许多人的注意,相比于年长的人,现在外出回来的年轻人对她倒是态度不错, 切月寨少有外人,能进来的都是得了许可,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 他们好奇的与她打招呼,汉话还带着口音,有的则直接往她怀里放果子,摆摆手就走, 显然是和那些小孩一样,以为她是被邀请来参加祭祀的客人。 楼筱推脱不过,回了住处啃果子, 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声吆喝着唱歌,有男有女,非常吵闹。 楼筱打开门双手肘靠在栏杆上往下看,楼下那片空地处一群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正围坐着, 有人打着拍子,便有人跟着毫无章法的唱起来,偶尔喝一口手边的酒,打打闹闹的,像是快要喝醉的样子。 她啃一口手里的甜瓜,犹豫要不要去阻止。 没等做决定,他们就看到了靠在栏杆的她,在下面大声招呼着她,“妹妹!下来玩儿!” 楼筱八风不动,叫谁妹妹呢? 直到把手里的甜瓜啃干净了,楼筱见他们还锲而不舍,这才拍拍手,一手撑起栏杆从四楼翻身一跃, 吓坏了下面的年轻男女们。 追过来要接她的人止步在稳稳落地的她面前,对方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夸道, “厉害!你在哪里学的武,四楼跳下来如履平地!” 他们也不是真的要知道,只看她面生就知道是外面中原来的人, 他们拉着她去人群里坐下,递给她一碗有些浊的酒液,要她也一起参与进他们的欢乐中。 楼筱被他们的快乐感染,虽说没有敞开嗓子和他们一起唱歌,但一口酒没少喝。 到底如何结束的她已经记不清,楼筱从屋中醒来时已经深夜,本就不大的床上除了她,还躺着另外一个男子, 满脸通红的趴着睡着了,还有规律的打起了呼噜。 好在没有发生什么深入的事,楼筱从床上下来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不该喝酒的。 失控两个字,在之前她对萧正度做的事里,脑子很清晰、有条理、有理由的, 她只是像被藏进了身体深处,让另一个她操控了身体,试图杀戮,却最终被理智拉回来。 每一个想法都好像遵从她自己的心意,楼筱从不怀疑动手的是她。 可是喝酒就不一样了。 楼筱再是失控也依然有记忆,但喝多了后,脑子就像被洗了一样干干净净,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男子睡在床上。 好在南孜本就不在意这些,不会有人来哭着喊着她必须娶了对方。 突然门口几声敲响,有人问道, “赵女侠!乐沅醒了没?” 楼筱看一眼趴在床上睡的正香的男子,出声回复道,“他还睡着呢。” 第269章 切月寨花蝴蝶 只听外面一阵嬉笑,几个年轻男女倒真是放心把这人放在她一个陌生人的房中, “还睡着呢!哎呦哎呦,看来是累了呀!哈哈哈!那我们不打扰了!” 他们不等楼筱做出反应就抛下那男子,一窝蜂的叽叽喳喳踩着木制楼梯噔噔噔跑掉, 楼筱听着他们跑远又喝了一口水,也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凉凉的看着床上睡着的男子,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把他给摇醒。 有陌生人在,她是不可能再睡下去了。 楼筱打开房门往屋顶提气一跃,就着月色坐在高高的屋顶之上,望着整个切月寨。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那座依山而建的城楼屋檐,挂着红色的灯笼,在夜晚显得有些诡异。 楼筱捧着脸,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莫惊春,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外面有没有人追杀过来,他是否还能应付。 也许她应该坚持把他也带进来,最多就是打一场罢了,也不是大事。 她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还是早点解了蛊出去, 莫惊春对南孜地形熟悉,他总能逃的了。 曲厌长老让她等着,谁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楼筱站起身拍拍衣服,决定先去探一探那座城楼。 连绵的屋顶之上,出现了一个如夜枭一样动的悄无声息的身影, 若非月色皎洁,还不一定能从树影与屋檐的阴影里分辨出来。 楼筱离开之后,她房内床上,那位原本睡的香甜的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竟然走了……” 他看起来有诸多遗憾,在她床上滚了滚,只有一点点属于她的气息,总觉得不够, 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思索一会儿还是爬了起来, “不行,她好像是往城楼方向去的。” 要是让别人知道她丢下自己,那以后他就是寨子里的笑话了! 还有哪个女孩会喜欢自己! 思及此,男子也跟随着起身追了上去,还得小心些专门往角落走,生怕被人看到了。 他只知道她往这里来,却没能看到她的身影, 依靠着山而修建的城楼总共有九层高,每一层的屋檐处都挂了红色灯笼, 加上各式白森森的头骨,在夜晚像是炼狱一般阴森恐怖。 木门紧锁,他不敢确定她是否已经偷溜了进去,环视一圈后,自己推开了门。 楼内第一层燃着幽幽烛火,他的身形在地上拉出超长的影子, 男子正要往里面走,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分出了另一个身形来, 耳后传来楼筱带着笑意的低声,“你自己打开了门,我只好进来了。” 男子脸色一变转身便吐出毒雾,无论中不中都一掌拍去,然后极速后退拉开距离, 楼筱袖口一挥,把他手掌拨开,顺便挥散毒雾,并没有继续和他打的意思, 在他站的离她足够远了,她还在皱眉捂着口鼻,另一只手继续挥散毒雾。 如今是他站在阴暗的屋内,而她站在门口,被外面的皎洁月光拉长了身影。 感觉差不多了,楼筱转身把门关上,如此屋内只他们俩人,男子竟然还警觉了起来。 看见他紧绷着身形,楼筱笑道,“现在怕什么?你不是胆子很大么,还能爬到我的床上。” 都是俩人共处一室,怎的这次就不装了? 男子后知后觉自己早已被她看穿,但仍旧不肯承认,“谁说我怕了?” “不怕正好。”楼筱抱着胸口,“长夜漫漫,反正如今我们已经进来,你正好是当地人,带我参观一下你们的九层城楼好了。” 男子不肯,“寨里有规矩,非令不得进入,我怎么能带你······被人知道了我要受罚的。” 他急着要出去,也劝告她不要再继续待在这里,“你是长老带回来的客人,怎么一来就破坏规矩。你就不怕被发现了后把你赶出去么?” 说完想起她在南孜的名声,如果她真不肯走,长老他们会否和她打起来? “破坏规矩的是你啊,我亲眼看见你推门进来的。” 楼筱拒绝他的装纯,“我瞧你熟练得很,也是经常出入这里的人吧。” 不想再听他多说,楼筱直接出手, “要是不愿意,我就只能问问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能躺到我的床上来。” 男子大声喊冤,“你自己喝醉了酒怎么能怪我呢!那时候我也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去的啊!”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手上不停身子也没有躲,对于她的进攻迎面而上,丝毫不惧。 与他打起来才知道,他果然是实力不俗, 楼筱用了五分力,半是戏耍半是试探,原本想捉了他威胁一番,倒没成想此人应付的十分游刃有余,还有空说道, “你没碰我我还没生气呢,哪有把人带回家就睡觉的。” 他坚持认为是楼筱主动,毕竟他可是切月寨最受欢迎的男人,每年的春日山上对歌之后,来找他的女孩多如牛毛。 楼筱一时间被他带偏了,“我再是醉也不会带你回去,你居然还想我对你做什么。” 她面上不显,出口的话里却是嫌弃,这一着把男子气的不轻, 脱口而出道,“我很丑?我可是寨子里最受欢迎的男人!” 撒气的他使了全部力气往她拍去,被楼筱举重若轻的对上后,他连连后退,差点撞上了柱子。 果真和外面说的一样厉害,怪不得被好些寨子追着也毫发无伤。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比自己厉害的女子,怪不得老人都说中原王朝能人极多, 自己傲视南孜的实力竟然还打不过她。 俩人分开了,楼筱才得空就着室内闪烁烛光注意他的面庞, 模样精致,眼带桃花,长发用彩带束起,没有像莫惊春那样坠着奇怪的彩石和银饰,只脖子上挂着一串狼牙,看起来野性难驯。 怪不得招女子喜欢了。 不过楼筱是不会因为一张脸就对其有好感的,甚至还准备打击一下这个花蝴蝶一样的男子,状似中肯的说道, “在南孜确实不丑。” 言外之意放在中原,就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优秀了。 第270章 推门哦 被她的话成功打击到的人脸色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原本以为自己无往不利,未走出南孜的他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中原人,还长的符合他审美, 打不过人家便罢了,人家还看不上他。 他像个斗输了的公鸡,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连楼筱走近前来都没注意, 甚至她提出一句“来都来了”要他带路,他也没心思找理由拒绝了。 还能怎么着呢,他的心灵受到了严重伤害。 于是楼筱好整以暇的跟着他,正式踏入了切月寨九层城楼。 也不知是自己打击他太甚还是如何,楼筱问起他名字时,他语气都没什么起伏, “我叫奇志。你又没看上我,问我名字做什么······” 楼筱理直气壮,“万一被发现了,总要找你背锅啊,毕竟是你打开的门,我可没有逼你。” 被气到的奇志扭头一脸不可置信,“你们中原人真是——” 见楼筱一脸无所谓,他用一句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什么,楼筱从房屋壁画上收回目光, 脸色不善,“你刚刚说什么呢。” “我说请跟紧我,城楼有的地方有机关,别不注意把自己害死了。 一楼有很多展品你们中原人肯定喜欢,我们快点看完就出去吧,别被发现了。” 楼筱得寸进尺,“展品?有蛊吗?” 奇志脚步一顿,“你是来找蛊的?” 她反问道,“切月寨最厉害的就是蛊毒,不是为了那个还能是什么?” 反复观看她的神色,不像是来偷东西的,不然长老怎么会带她进来? 而且若是偷,又怎么拉上他来——难道要灭口? 又一次警惕心起的男子转过头去,没让楼筱看清他的神色, 原本以为自己看不到切月寨有名的蛊毒,然而面前的男子主动提起来, “楼上有——如果不是有人高价购买,非南孜人是看不到的。你可别想着偷盗,没有我们教你拿了只会反噬自己。” 楼筱点头,“只是看看。” 至于奇志信不信,就不好说了。 既然她直说了目标,其他别的也不用瞧了,奇志直接带着她爬楼, 楼筱跟着走了几层好奇问道,“为什么要放那么高?若是有人来买,也要跟你们爬楼?” “当然要叫你们知道得到的有多不容易,免得以为炼制蛊毒有多简单。” 不然怎么卖给中原人高价呢? 奇志走在前头,反应过来也开始嘴上不饶人,“你不会这点儿楼就累了吧?” “我只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直接从外面跳上去就行了。” 省的她浪费时间爬楼梯。 “生怕别人看不到么。”奇志心里翻白眼,小声用南孜的语言说出口, 楼筱明知道他嘴里没个好话,也懒得与他计较, 离目的地越近,她期待的心就越发强烈。 南孜都有些什么蛊毒,为什么会让自己突然间毫无预兆就杀戮之心难以控制, 是有人操控?还是蛊毒的影响? 到底是不是莫惊春做的?还是自己在无意间被人下了蛊? 直到了第八层,奇志这才停下来,抬起下巴点了眼前紧闭的铁大门, “喏,就在里面。没有到客人来时只能生推开,我力气不够做不到,就看你了。” 他一副退居二线的样子做出“请”的手势,眼前嵌刻着诡异蛇兽相交的大门看起来异常沉重, 将屋内关的密不透风,像是害怕里面的东西意外逃出来。 楼筱无视他看好戏的神情,走上前用手摸了下纹路, 找了个好着力的点先是单手试探着往前推,大门纹丝不动。 楼筱回头瞧奇志,没错过他眼里还未收起来的幸灾乐祸,她警告他, “你最好没有说谎,不然——” 奇志急忙说道,“要是你也推不动就只能去找寨主亲自来开机关,不过没有大主顾,寨主也不会打开的。” 生推? 楼筱双手搓了搓,寻找个更好的着力点,看起来真的要开始生生的推了。 奇志本来以为她会放弃,而她竟然真的开始做准备动作,这让他有些意外,、 难道她不应该是知难而退,离开九层城楼么? 这可是是铁门,她说推就推? 做好弓箭步,楼筱还真的双手开始用力,奇志突然觉得不好, 在一旁打退堂鼓道, “我们还是走吧,你要想知道蛊毒的事我告诉你好了,我们都有学过些······ 而且你现在进去了光看看不偷,谁会信啊,到时候里面的东西若是有问题,说不定还会要你赔偿······ 你住的屋子肯定不便宜吧?你们中原江湖人那么穷,你还要住顶层,要是再赔偿,你就只能卖身给我们切月寨了·····” 他说的很多,楼筱却咬着牙只说一句, “我倒要看看!蛊!究竟长什么模样!” 随着她藏在衣裳之下的肌肉隆起,楼筱坚定的咬牙用力, 在身边奇志啰啰嗦嗦的话语中,就在他的眼前,沉重封闭的厚重铁门不堪重力, 竟然就在他眼前从绝对的静止,突然就往后挪动了一节! 巨大的牙酸声响起,动静极大,仿佛在昭告附近的人,我们来偷东西了! 她、她真推开了? 奇志目瞪口呆,对于还在咬牙用力的楼筱露出几分兴奋来,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除了铁门本身的重量之外,为防止里面的蛊毒被偷盗,切月寨还设计了机关, 来保证除了寨主面见大客户,没有人能凭自己的能力随意进出。 谁能想到有个人真就这么推开了—— “完了。” 奇志想逃,原本就是找个理由劝退她,如今竟然真做到了, 他作为同谋脱不了身, 连续牙酸的声音响起,眼看着神秘的蛊毒保存室逐渐被她一点点大力推开,而他半分兴奋都没有。 一顿惩罚,他是逃不过了。 直到被她推开露出有一人宽的大门,她停了手站直了拍拍手掌,回头叫住想要逃跑的奇志, ‘’你不是学过吗?正好给我讲解讲解。” 奇志又是佩服她又是害怕,“你、你怪物吗?!” 楼筱甩甩手踢踢腿,除了面上有些红色,连汗水都没出一滴, “如果是夸奖,那我就收下了。” 第271章 阿尼兰 “要去你自己进去,我把你带到这里已经是犯了大错了。” 他说着又后退几步,楼筱上前一把抓住他,“都走到了这里了,你想跑却是不能,要么跟我一起进去,要么······我现在就废了你。” 她做出一副凶狠样儿还真有几分吓人,奇志挣脱不得,不情不愿的被她拉着踏进幽深的屋内, 只一进入便觉得比外面凉了不少,还未看见里面什么模样,楼筱便听得有活物惊动的声音。 奇志站在门边死活不肯再走,再三保证,“我不跑,我就站这里等你!” “点灯。”楼筱言简意赅。 “那我点了你自己去。”奇志还在讨价还价,看见楼筱眉眼沉沉到底还是没敢继续出声。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放在嘴边,吹出了火星了朝着黑暗中一扔, 便看见火势“腾”地冒起,一口大锅累积着的柴火似乎加了火油,烧的发出阵阵噼啪声。 四周一下子被照亮,那活动挪动的声音越发大了,像是被惊扰了睡眠,一个个都醒了过来。 楼筱打眼看去,一间极为宽阔的室内用铁器摆放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笼子, 有的就放在地面累积着,有的则挂在房梁之上,因着她的到来惊动沉睡的活物而微微晃动起来。 在火光下,笼子里的活物发出嘶嘶声,对着她的方向吐着舌头龇牙, 楼筱勉强认出了里面有手臂粗的黑蛇,有蓝皮的蜥蜴,还有脑袋那么大的蜘蛛······ 南孜的毒物,体型还真是格外特别。 而角落处一个笼子里似乎还蜷缩着一个类似人的身影, 楼筱抬脚想去看个究竟,却没想到半路便听见破空声朝着她而来,气势汹汹。 而后便是奇志的声音异常兴奋,“我就知道你回来了!!阿尼兰!揍她!她竟敢威胁我!” 楼筱回头打落飞来的暗器,紧跟着便是更加密集细如牛毛的毫针飞来, 一个衣着清凉肤色微黑的少女站在阴影中不知多久,而楼筱竟然没有发现她。 这武器—— 楼筱抽出背后长剑挡去一部分,如今身上衣着简便没法阻挡,便身形一闪躲了过去。 那少女紧随而来,双眼如黑夜沉寂,双手紧握短刀贴身而刺,便是针对楼筱手中长剑,极为刁钻。 长剑与她的短刀相触,银白剑刃与黑冷泛着诡异冷光的刀身对比强烈, 果然是南孜,那刀上也不知抹了什么毒药,光看着就令人胆寒。 楼筱过去和师父打过,和江湖前辈打过,也和师姐的暗卫们切磋过无数次, 不是没有那种阴毒刁钻的打法,但是这位少女显然擅长其道,毫不留情,招招都是致对方于死地。 这要是走上江湖,简直要被那群江湖人骂个底朝天了。 楼筱既不希望伤了她,也不愿意被那带毒的刀身触碰到,于是便成了势均力敌的状态, 她在尽力离开少女的纠缠,而少女几番努力也未曾触碰到她分毫,便有些急了。 楼筱瞅准了一个破绽,用剑身拍一把她裸露的腰身,往后连续翻腾拉开距离,蹲在了挂房梁的笼子顶端。 少女摸着腰仰头看她,满眼的不服但是没有追上来,只是对着楼筱叫道, “打就打!不要碰莒蜥的笼子!” 奇志也跑了进来站在少女身边,嘴里怪道,“阿尼兰你追上去啊!怕什么!” 少女转头没好声的骂道,“你闭嘴!” “一年没见,你怎么那么凶······你不喜欢我了吗?” 奇志那张脸做出委屈样儿还是很能唬人的,可是阿尼兰不买账, “一年没见你也没少睡人!我一回寨子就听说了你的事,切月寨还不够,你睡到了隔壁寨子去了!” 奇志被训得说不出话,死皮赖脸的讨好道,“你回来就只有你了,我保证!” “他今日还爬上我床了呢。”楼筱凉凉的拆台, 阿尼兰眼神从他身上转移到她,打量她一番后不甚在意的说道,“是你的话还好。” 什么? 楼筱还以为她会更生气,什么叫是她就还好? 奇志奋力解释,“我和她都喝多了才睡到一起,我们什么都没做!” 这话谁信谁傻,阿尼兰显然不那么好哄,“什么都没做,你会带着她一个中原人来九层塔楼?要不是我守着,你是不是还要帮她偷盗蛊毒?” 楼筱再次拆台,“我没喝醉,也没中毒,他用了什么法子,也许你们自己最明白。” 这话让阿尼兰惊了,回头问楼筱,“你没看上他?为什么?他是我们寨子里最受女孩喜欢的了,在中原你还见过更好的?” 楼筱一时间有些无语,这是重点吗。 但还是回道,“中原人才颇多,什么样子的男子都有。” 所以就是没看上他了。 少女闻言沉吟不语,看一眼身边的奇志,好似第一次发现他也不过如此。 她收回了手上的短刀,对楼筱态度好了些,双手叉腰说道, “你先下来,咱们好好谈谈中原的男人······” 奇志眼看不好,难道她真的不喜欢他了? “阿尼兰,中原人丑的很,你不会真对中原男人感兴趣吧?” 楼筱轻轻落地,少女对他问道,“她丑么?她要是丑你会用媚术去引诱她?她不丑,中原人肯定也不丑。” “可是你不是见过来寨子的中原人······” 奇志笑意勉强,“外面的人又不会认真待我们,你何必对他们感兴趣。” 阿尼兰嫌他烦了,“你对我认真么?凭什么管我?” 少女抛开他走向楼筱,“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蛊毒都是可以买的,要是偷的话,只会害死你自己。” “自然不是偷。曲厌长老带我来寨子里,是因为我身中蛊,前来寻求解决之法。” 楼筱顺便问起她,“长老说蛊师不知何时得闲,要我等,但是我等不及了。敢问最近可有经验丰富的蛊师有空?” 阿尼兰一听是曲厌长老带来的人也就没了警惕心,“祭祀的日子快到了,大家都很忙,恐怕只有······” 她看了一眼身后还没走的奇志,“只有他们闲着。” 第272章 未来大祭司阿尼兰 “我也会一点,给我瞧瞧?” 阿尼兰骄傲的昂起下巴,”我给你解蛊,不要你的银子,你带我去中原,我要去看看中原的男人什么样。” 在奇志那要杀人的目光下,楼筱笑着答应道, “好,一言为定。” 少女就地盘腿坐下,只穿着短褂和齐膝的裙裤也不怕室内寒凉,十分随性。 楼筱也依葫芦画瓢,撩起衣摆坐在她面前,奇志犹豫了半晌,也跟在阿尼兰的身后。 “你怎么知道自己中了蛊?可知道是谁下的?” 切月寨卖出去的蛊都有记录,阿尼兰的身份想要查找来源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不过楼筱并不确定是谁,原本怀疑是莫惊春,但她的心底里其实并不觉得是他下的手。 那么还能有谁,有能力给她下蛊? 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立刻被她甩掉,楼筱只告诉阿尼兰道, “我自小习武,从未有过不适。前段日子出现了神志不受控的情况且无故受伤,看了医也说并无异样。” 阿尼兰闻言说道,“那可能是毒,不一定是蛊啊,两者区别大了去。” “不是毒,”楼筱很是肯定,“我对毒还算有些了解,如果是毒不会分辨不出来。” 听这话阿尼兰就一副“你不懂”的表情了,“这世上万千毒,你能了解每一种?连我都不敢说自己绝对能分辨呢,你们中原人真自大。” 楼筱被噎住了,开始自省是否太过自信,从而不小心中了招都不知道。 话语中赢了她一次的感觉让阿尼兰十分得意,她做出一副高人模样, “还是需要我亲自看看,手伸过来,”她摊开掌心将楼筱的手腕握住,大拇指捏了捏楼筱的脉搏, 指尖下强劲有力的跳动昭示着眼前女子生命的顽强,就如同今日和她对战,决不服输。 和她阿尼兰不相上下,都是强者。 “怪不得他看上你了,要是再待在切月寨,你会得到很多男孩喜欢的。” 阿尼兰说的是身后的奇志,而楼筱闻言不置可否,显然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奇志在一旁小声解释,“所以怎么能怪我呢······” 人喜欢强者有什么错? 阿尼兰回头瞪他,“她也就算了,我还没说你睡的寨子外的人呢。” 奇志当即闭嘴,阿尼兰摸了楼筱的脉搏,突然趴过来靠近侧耳听楼筱胸口的心跳, 听了一会儿又上手扳开她的眼睛仔细瞧,还去翻她的头发,凑近了仔仔细细的观察。 头发能看出什么?楼筱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看病是看头发的, 阿尼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坐了回去,单手摸着下巴, “奇怪,没中毒啊——” “那就是蛊了?”楼筱只能想出这一个可能。 阿尼兰噗嗤一声笑出来,“蛊只会影响人的身体,怎么可能会让人神志失控?蛊要是爬到脑子里,人就死啦。” 她掏出一根针,“不过让我先试试再说。” 楼筱瞧那针黝黑发亮,想起之前和她打的时候那短刀上的毒,谁知道这针会不会致命,遂抽回手来, ”你要做什么?” 掌心空了,阿尼兰一脸懵,“看你有没有中蛊啊,你不是想知道么?” 楼筱不太想那针扎在自己身上,搬出了曲厌长老,“长老也给我瞧过了,确定我身上有蛊才把我带进来的。” 阿尼兰继续懵,“可是曲厌长老她不会蛊啊······” 楼筱:“······那她还带我进来。” 她还煞有介事的瞧什么? 奇志在一旁找到了机会解释给他们听,“也许是听说了你在南孜一路无敌手,想让你留在这里吧。” 切月寨之所以在南孜做到最大最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乐意接受外来强者。 不管是留下再也不离开,还是仅仅生活一段时日,教导切月寨的年轻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我不会留在这里。”楼筱事先声明, 师姐还需要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抛下师姐不管,躲在南孜避世。 阿尼兰不懂,奇志却很明白长老的套路, “也不是非要留你,但是长老看上了你的武力,现在你不是住进了半月楼?” 原来那叫半月楼。 “你才刚来还不知道,你们中原人来切月寨什么都得花银子,你看起来也不是富贵的——” 他瞧一眼楼筱发现她没生气,正在认真倾听,才继续说道, “反正总有你一日把你身上的银子花光了,到时候再要求你留下秘籍或者直接带几个徒儿,你也不会拒绝。” 阿尼兰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么做。 她常年跟着师父,不知道寨子的具体内务。 “你确实看起来很穷,身上一点银饰都没有。”阿尼兰完全不知道这话很伤人, “所以我给你解蛊只换你带我去中原,是太亏,我真是个好人。” 楼筱闻言无语了,原来曲厌长老是抱着这种心思,怪不得说要见蛊师遥遥无期呢,切月寨就是这么赚银子的? 她不就是穿着朴素了点,还被人鄙视是穷鬼了。 要说生气算不上,楼筱只庆幸自己没有按照曲厌长老说的老实等待,而是来探了九层城楼。 楼筱叹了口气,把手递给阿尼兰,“好了,你试吧。” 她现在就想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身上有蛊,究竟是不是那个东西让自己失控,止不住杀戮的心。 阿尼兰对于她的勉强很是不满,“你不要小看我,我师父是大祭司,我未来也要做大祭司的。” 寨子里的大祭司地位与寨主不相上下,甚至大祭司在整个南孜各寨都能说的上话,有一定的信众。 她算得上是未来南孜的头部话事人,只是现在年纪还小,经验不足而已。 楼筱只好顺着骄傲的未来大祭司道,”那麻烦大祭司救我小命了。” 阿尼兰这才满足的嘟囔,“咳,好吧。” 说完她手指沿着楼筱上臂一一按过去,然后选定了一处,那根黝黑的针刺入一半,楼筱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心跳加快了。 阿尼兰手持针上下左右搅动,疼倒是小事,楼筱只看她脸色不大好,问道, “如何?” 阿尼兰有些愣,“还真有蛊啊。” 第273章 铃当响 阿尼兰的针挑动的不仅仅是她的心跳,还有神经。 楼筱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根线绷紧了,隐隐作痛,仿佛那只不知藏在何处的蛊在苏醒,啃食她的脑子。 心头火起,焦躁不安, 楼筱的拳头捏紧,眉头皱起,深呼吸好几次都没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而阿尼兰还在纳闷,“可是不对啊,这蛊我好像没见过······” 按道理来说她是未来的大祭司,切月寨内的蛊虫和祭祀之事她都已经有所涉及, 寨子里的蛊每炼成一个都会由大祭司亲自查验,她不可能没见过。 阿尼兰还要继续,却发现楼筱神情不对,她眼疾手快抽出针拉着奇志迅速后退, 果然眼前女子的剑随之重重落在她刚刚的位置上,站起身时袖口落下,遮住了她手臂上被阿尼兰刺出的一滴血。 “她怎么?”奇志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眼前女子突然暴起,要不是阿尼兰反应快,自己恐怕得死在当场了。 “不对劲······”阿尼兰托着下巴隔着远远的距离细细查看楼筱的状态, 她可不觉得切月寨的蛊能有这种威力。 开玩笑,他们要是真有控制人心的蛊,他们早就统一南孜,称霸中原了! “她不会是想要杀了我们吧?”奇志紧张的揪住阿尼兰的衣角,“来了来了!” 楼筱眼圈微红,双目死寂,目光落在眼前这一对南孜情侣身上,面无表情。 之前还是活生生的女子,会拆台有情绪,现在便如同南孜一直以来潜心研究但屡次失败的傀儡, 只是不知道,那掌控者在哪里。 阿尼兰越想越不对劲,推开了奇志和突然杀气重重的楼筱对上,试图唤醒眼前女子的神志, 只是这一次她似乎有了防备,再不允许阿尼兰贴身来,一把长剑防守严密, 阿尼兰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刺个对穿。 跟之前打的有所保留大相径庭。 这一次要是不小心,就不是被剑刃拍一下腰就完事了。 “她好像突然强了不少,”奇志在一旁插不进手干着急,“怎么办,万一她打坏了笼子我们怎么交代?” 阿尼兰应付吃力,咬着牙怒斥,“现在是关心笼子的时候吗!还不快去把我师父叫过来!我快顶不住了!” 奇志“啊”了一声不太情愿,是他把人带来这里,如果只是阿尼兰知道还能帮着瞒过去, 要是被大祭司知道了,他必然逃不了惩罚。 但现在看起来阿尼兰也扛不住,为了防止阿尼兰受伤,罚就罚吧! 奇志转过身就跑,身上几个小小的黑影放入夜空, 隔了一会儿便回来,“大祭司看见它们就会赶过来,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 俩个身手不错的同时上,这才稍微扭转了形势,阿尼兰压力没那么大了。 三个人战的越发烈,室内笼子里的毒物们纷纷在笼子里急躁的爬来爬去, 被楼筱冲天的杀意带动着也红眼做出攻击的姿态,冲撞铁笼,想要逃离出来。 阿尼兰见状心中担忧更甚,若是无人能制止住她,眼前女子会不会不杀尽眼前活物不罢休? 如果实在不能制止住,那么她就只能就此杀了她——如果能做到的话。 阿尼兰掏出最开始使用的暗器,可是奇志和她打的难解难分,要是她动手,他也避免不了受伤。 真是难啊。 就差一点,楼筱的剑就要划过奇志的脸颊削下一片皮肉, 他的肌肤都感觉到了她剑上的凉意,后怕到已经不敢再战,急忙叫阿尼兰, “不行!阿尼兰你快来!” 少女只好把暗器放回裙下,掏出两把短刀一言不发顶了上去。 奇志在门口不停往外张望,期望大祭司快点过来,自己闯了天大的祸事把她带过来, 如今发了狂,自己还没办法把人止住,连阿尼兰也没办法! “怎么办怎么办——阿尼兰你要顶住啊!” 肤色微黑的少女已经不想说话了,师父再不来,她可真要与眼前女子不死不休了。 寂静的深夜,祥和的村寨,九层塔楼之上的战斗并未打扰寨子里人们的睡眠, 阿尼兰把人阻拦在这间房间内,想要用计把楼筱骗入笼中, 毕竟她如今看起来像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应该是没有办法识别的。 可是楼筱却并未上当,一剑划破了目之所及的笼子,把里面的一只手臂粗的黑蛇放了出来。 “不!” 这些可都是切月寨努力驯养的毒物,并不听她的话, 要是笼子被尽数破坏了跑掉,浪费族人的心血,她哪里还能做未来的大祭司! 那只黑色的蛇盘着观察他们一会儿后,突然伸长了脖子朝着门口游去, 阿尼兰丢下楼筱,叫住奇志,“快!别让它跑了!” 可是奇志却眼睛落在她的身后,瞳孔散开一脸惊恐, “阿尼兰——” 一把剑往她的后脑直刺而来。 阿尼兰感受到了,可是要躲也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丁玲声响起,不知何时一只形如枯骨的手握住了那快要刺穿阿尼兰的剑尖。 阿尼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而奇志也看见了来人,急忙飞奔过来扶住阿尼兰, “好了好了,大祭司来了。” “师父——” 眼前一位突然出现的人物格外诡异,身量极高,穿繁复沉重的礼服,其上坠满了各色羽毛和银饰, 脸上带了一个草根雕刻的面具,帽子上一圈的银铃和彩色石头,插着雉鸡尾羽,在夜晚中微微颤动。 浑身只露出一双手来,一手拄着纠结扭曲的木杖,一手握住楼筱银亮的剑尖。 楼筱抽不出也推不进,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恼意, 直接弃剑,空手朝着胆敢阻拦她的人抓去。 奇志拉着阿尼兰躲得远远,如今有大祭司在,他们便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师父,她看起来不大对劲······” 大祭司没回一句话,只是抬起木杖拦住楼筱的攻势,一手弹响木杖之上挂着的银质响铃, “叮铃铃······” 眼前女子的动作一下就静止下来。 楼筱深吸一口气,仿佛从大梦惊醒,眨眼间看见眼前诡异装扮的身影,差点就要打上去。 第274章 也许是故人 不过好在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后,她立刻改变动作,脚尖一点就轻身往后退去。 阿尼兰跑到师父面前汇报道,“师父,她身上有蛊我却没见过,您来了正好瞧瞧,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楼筱一手抚着胸口感受心脏跳动,然后又准备按住自己脉搏的时候,低头才发现自己满胳膊的鲜血,已经浸透了袖口。 阿尼兰高声解释道,“不是我干的啊!我人都近不了你身,而且我的刀划出的伤口血可不是鲜红色。” 这是说明她刀上涂抹了剧毒了。 楼筱挽起袖口便看见被阿尼兰用针刺下的口子,正滴下最后一滴鲜血。 这下阿尼兰无语了, “哪有人一针下去流这么多血的,不正常·····” 不用她说,楼筱也知道这问题多大了。 于是抬起头拱手对着据说是大祭司的人请求道, “是在下鲁莽闯入九层塔楼。只是身体不知何时被放了蛊,在下只好前来切月寨求得解决之法。 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您海涵。” 大祭司面具后的双眼看了她许久,然后没理她,倒是回头问阿尼兰, “她可有偷盗蛊毒?” 阿尼兰摇头,“我在这儿守着呢,我们只是打了一架。她身上有蛊假不了,没有对这里有什么兴趣。” 而奇志却记得楼筱之前说过的话,“她说想看看蛊究竟是什么样子,曲厌长老带回来的人应当不会做出坏事。” 看起来是个好奇的中原人闯入这里只为满足好奇心罢了。 楼筱实话实说,“曲厌长老让我等,我等不及。” 如此说来,阿尼兰也能理解她为什么会不愿意等, 毫无预兆的失去神志行如傀儡,满眼只知道杀戮,若是长时间待在切月寨,难保不会出大事。 阿尼兰小声对师父说道, “师父,您给她瞧好了快点送她走吧,咱们的祭祀快到了,到时候寨子里那么多人······” 祭祀免不了要杀牛杀羊见血,万一到时候她狂性大发,岂不是要生乱? 从笼子里逃跑的黑蛇缓缓缠绕上大祭司的木杖,在最顶端昂起头吐出信子, 伴随着银铃细响,从面具后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分不出男女, “我切月寨接不了你这样的贵客,还请离开。” 开口就是逐客令! 楼筱当然不干,“我既然来了,没解了蛊是决计不会走的。” 她还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安于现状不·处理,她回了京城后也是祸端。 不是没杀过人,但是她不愿意在不清醒的状态下造下杀孽, 万一分不清干系,误杀好人,那她往后该如何自处? 阿尼兰瞧师父浑身阴沉,已然是生了气,连忙给楼筱使眼色,让她先闭嘴。 她还想解了蛊后让其带着自己去中原呢。 “师父您忙您的,寨子里的祭祀之事还得您来主持,她就交给我了,正好也让我练手······” 自从师父提起,她可以在继承大祭司之位前去中原游历, 阿尼兰一直期待着,好不容易遇到个看起来合眼的人, 到时候让此人出钱出力,她岂不是不用花费什么? 大祭司又看了楼筱几眼,知道阿尼兰有自己的小九九,到底还是没能拒绝得了从小带大的徒儿, “随你。” 阿尼兰眼中爆发出一阵喜悦,蹦跳着拉住大祭司的手臂像小猫一样磨蹭, “放心吧师父!您专心关注祭祀,我努力给她解蛊,都耽误不了!” 大祭司面具后的双眼露出几分慈祥,对她无可奈何, 阿尼兰自小心思简单,直来直往,无论是习武还是练蛊都天赋不错,是着重培养的人才, 自己年事已高,有她做继承人,至少切月寨不会在南孜的乱象中,失去土地与财产。 可是······ 我的好孩子,眼前人身中的蛊,你解不了,也不能解。 可是不能说—— 面具后的人闭了闭眼,随后再睁开时却是含着怒气转向身后的奇志, “你擅自带外人进入九层塔楼禁地,该怎么罚你,可是记得?” 奇志呐呐说不出话,求助的看向阿尼兰,阿尼兰正要开口求情, 大祭司一句话就让他住了嘴, “敢开口就和他一起去清理笼舍。” 阿尼兰眨眨眼没能说出口,奇志只好垂头丧气的去领罚, 大祭司的话在切月寨没人敢不听。 处理完了寨内的事,大祭司再次转身看向一直安静的楼筱, “你,” 楼筱点头,“是,大祭司有何吩咐?” “你不能再住在半月楼。” 她的神志不太稳定,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契机下会突然失去控制, 半月楼住的多是切月寨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村寨民众, 一旦她失控,谁都不能阻拦她。 ”你和阿尼兰一起住在这里,非她的陪伴不得外出。” 楼筱本来想反对,但是思及今日的状况,也害怕自己不知何时就犯了大错, 此处乃是保存切月寨蛊毒的地方,连大门都是沉重的铁器, 万一有个什么,把她关在里面也行。 阿尼兰闻言很是开心,“好!我来看住她!” “祭祀之前不得闹出事来,等祭祀完成,我会亲自处理。” 而在这之前,由阿尼兰练手也可。 得到切月寨最重要的大祭司的保证,不像曲厌长老说的那样遥遥无期,好歹有个定数, 楼筱算是稳了心,答应道,“好。” 就当是闭关了。 大祭司深深看了她一眼,抖动手中木杖让那只傲气十足的黑蛇下来, 楼筱视线落在正缓缓朝着破碎的笼子游去的黑蛇上,再抬眼时,大祭司的身影已经不见。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感觉大祭司,好像知道她是谁。 可是楼筱以前从未踏入过南孜,哪怕是学成下山,被师父拉着天南海北去“拜访”他的旧友, 也从未踏入过南孜地界。 甚至南孜的蛊毒之术,也基本没有教过。 是师姐的人? 可是南孜不是和朝廷关系不睦么? 难道是过去曾经遇见过? 楼筱回忆起大祭司的声音,无法分辨年纪与男女, 不过那双手,倒是看得出来岁月的痕迹。 第275章 沉睡 楼筱就这样被半软禁在了九层塔楼里。 阿尼兰的任务就是守着这一室的切月寨成果,避免在所有人都忙碌的时候,被人趁虚而入。 原本不能参与进热闹的祭祀她很是郁闷,如今师父让她看着这中原女子,好歹有事做了。 在天马行空事无巨细的问过了楼筱的身体情况后,阿尼兰一头栽进了切月寨的记录里,翻找着可能符合的蛊。 楼筱不认识他们的文字,便在室内到处观看,所谓的蛊虫都是什么样子。 笼子里各种毒物也不知关了多久,各式各样,甚至许多楼筱从未见过。 也有躺在藤条编织的小小篮子里,一动不动的蠕虫,若不是阿尼兰每日还会喂养一番,她亲眼见过它们动弹,还以为都是假的。 那就是蛊。 它们会在被驯化炼制后,被切月寨的人悄无声息放入人的身体内, 像寄生一样吸取人的气血,切月寨有特定的手段来驱使他们, 身体内的疼痛会使得被下蛊的人做出妥协。 这算是间接的控制,不至于真的能控制人心。 楼筱的情况难说,阿尼兰见到了她那日的样子,无法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失控真的是因为蛊的话,那可太好了。 我要是复制出来,那么咱们寨子里的傀儡术就可以重新开始研究了!” 楼筱闻言在她身边坐下一起翻看切月寨记录下来的蛊术, 好奇道,‘’傀儡术?” “嗯!”阿尼兰侧头示意她,“没看到那个笼子里有个人么,他就是当初研究的傀儡。” 楼筱闻言也侧头看去,惊道,“你们拿活人做傀儡?!” 她还以为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被关在笼子里, 那人衣着简单,低头半蹲着缩在笼子一角, 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看起来就像个假人。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阿尼兰从记录中抬头白了她一眼,“二十年前他说要做出能完全受掌控的躯体,甚至人心—— 结果炼蛊失败,他自己中了毒再也不能醒来。 随后有人继续做他还没完成的事,就用他的身体来试验。” “后来呢?成功了么?”楼筱按着自己的脉搏,想着万一自己身上也有······· “要是成功了,我会亲自和你打?”阿尼兰嘟着嘴,“放他在这儿就是警示我们寨子里的人,不要试图去控制人心。” 楼筱想起之前遇到的能让她产生幻觉的老者, “我之前遇见了一个老者,他手中骨笛能让人产生幻觉·····” 所以控制人心也许并非不可能的事,或许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已经炼成了也说不定。 阿尼兰愣了一下,“是他啊·····那是毒啦。” 她好奇的趴过来问楼筱,“你看到了什么幻觉?” “一只异兽。”楼下如实答到,“纤毫毕现,如同真的一般。” “因为是毒药作用于你的脑子,它骗你一切都是真的。不过这种局很好破,只能骗那么一会儿。” 阿尼兰说道,“这种毒我们切月寨也有,不过都觉得没什么作用,只是用作玩乐。” 见楼筱一脸不解,她很是大方的分享道,“比如我和奇志一起欢乐的时候,就拿它助兴啊! 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给你,不过不能吃多了,祭祀完了你找个咱们寨子的男孩试试呗。” 楼筱满脸黑线表示,“不,我不需要。” 她一副避之唯恐不及得模样让阿尼兰笑了,丢下记录谈起女孩子之间的秘密来, “除了奇志外,寨子里还有身体不错的,你瞧不上他,到时候还有别的寨子来的——他们肯定很乐意。” 眼看避不开这个话题,楼筱也不躲了, “那你呢?和奇志一起?” 阿尼兰想了想,“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这次我想试试别人,总不能他想怎么样我还迁就他吧。寨子里又不是就他一个男人。” 她还准备让楼筱带她去中原见识更好的呢。 “光说我,你怎么不谈你的。” 阿尼兰紧挨着她坐下,“奇志你看不上,那就是你已经有了更好的·······和我说说,长的如何,体力好不好?” 至少她去了中原不能找个比别人差的。 楼筱尴尬的清咳一声,“我是习武之人,修心为重,不能纵情。” 阿尼兰哂笑,“我可没听师父说过,练武还得修心的,你唬我呢。” 不对,不是练武不修心。 阿尼兰回过神来仔细瞧楼筱,师父说过,有的武学对练武者心性要求极高, 若是有天分的,可以在短时间内练到极致,旁人几十年都难以企及, 但同时——也极容易崩溃。 她年纪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却如此强,不会练得那个吧—— 阿尼兰万分好奇,师父从未想过要她走那条路,未透露过那个武学从何而来, 如何眼前女子是走的那条极危险的路子,她真的特别想见识,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我要探一探你身上的蛊,这次就不是针了,需要你睡一觉。” 阿尼兰无法用毒把她迷晕,如此只能让她自己主动沉睡。 楼筱先是不愿,但目前也没有旁的办法, 且九层塔楼只有他们俩人,其余的都在准备切月寨的祭祀,根本无人前来。 阿尼兰看起来年轻,却是未来的大祭司,说话也是一言九鼎, 料想也是没有危险的。 于是楼筱点头算是答应了,“要到晚上么?” 阿尼兰咯咯笑,“当然不用!来你闻闻····别抗拒,我知道你会分辨一些毒,这是助眠的拿吞草——睡吧。” 阿尼兰用一把点燃的干草在她眼前晃动,楼筱深吸一口眼前有些恍惚, 但定了定神还是没有倒下去。 阿尼兰一根手指戳着她的手臂,“放松······只是睡一会儿,很快的。” “好吧——” 楼筱主动闭上眼好让自己全力进入睡眠状态, 许久之后阿尼兰才试了试她的呼吸,终于已经睡着了。 还不等她做什么,外面奇志的声音传来,“阿尼兰!你出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少女叹一口气,把指尖上的蛊虫又收了回去,拍拍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奇志找她做什么?还不是想和她祭祀后一起快乐。 第276章 假的圣子 楼筱昏昏沉沉,像是睡着了,又像是灵魂还在坐着,警惕的观察四周的情况。 她能感觉到不远处笼子里的蛊在蠕动,那只黑蛇吐了一口信子,一只毒蜥换了一只脚站立。 四周的一切依然落在自己的意识里,她似乎还能看到自己平躺着睡在木床上,连睫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门“咔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随着银铃细响,先踏入的一只脚穿着满绣彩线靴子,外衣垂落的银质碎铃随着脚步碰撞着发出欢快的声音。 一个身影穿着切月寨从未见过的华丽服饰,头戴着高耸的帽子,其上同样布满了晃动的小配饰, 在光线不足的室内也同样闪烁着光芒。 来人目的明确,直向着她而来, 站在沉睡的她旁边,袖手看了她良久。 “睡着了,枉费我这一身好衣裳。”他轻轻笑着,抱着胸口弯了腰,似乎在嗅着她的味道, “如果你不是她的人,我定是要——哦不,那样更有趣。” 好狗儿引不回他想要的人,害的他只能亲自前来, 不过她并不像那些女子那样,光靠容貌就能把她握在手里,他也很是苦恼,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这辈子可没遇到过不买他账的女子。 不如······ 他收敛衣角坐在她身边,一手慢慢靠近她的衣襟, “你该跪谢我的恩赐,往后若是敢背叛····必然饶不了你。” 纤长手指还未触碰到楼筱的衣领,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如钢铁捆住,不得进退分毫。 华服男子瞳孔一缩,试着抽出手掌,却看见躺着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面上毫无表情,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不是。 “你醒了?” 男子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惊讶,像和老熟人打招呼一般, 让迷糊的楼筱艰难的分辨对方究竟是谁。 “你是谁?” 楼筱总觉得对方有些熟悉,面前男子帽压低,额前坠着的一排银饰几乎挡住了他的眉眼, 但仍然可以看出来他五官的优越,比奇志要好过一大截。 男子嘴角勾起,眼中有几分恼怒几分戏谑, “我是南孜的圣子,为了祭祀而来。你又是谁,怎会躺在九层塔楼里? 难道是胆敢盗取蛊毒的小贼?” 楼筱有些钝,扶额叹道,“我只是来切月寨求助的中原人,被大祭司安顿在此处。” 她视线扫了一圈,“阿尼兰呢,她怎么不见了。” 眼前的“圣子”垂了眸子看着被她握紧的手,楼筱立刻如烫手山芋一般丢掉, “我以为你图谋不轨······” 确实是想图谋不轨的男人当然不会这么说,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瞧你在这等危险之处沉睡,还以为你受了伤。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注视着楼筱道,“原来是睡着了么。” 他就在坐在她身边,楼筱本能的不想和对方靠的太近, 遂站起身来离他远一些,“圣子大人来此所为何事,是找大祭司么?” 男子掸了掸袖口,使得袖口上的银饰丁玲作响, 敷衍着回答了一句,“嗯。” 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 楼筱好心的说道,“大祭司正忙着准备祭祀,你也许去广场那边能找到她, 这座九层塔楼目前只有我和阿尼兰在,现在阿尼兰也不知哪儿去了。” 所以你快点离开吧。 男子像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倒也不急,来日方长。” 他还坐在床边侧头看向楼筱,“还没请教侠女的名讳。” 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神秘又令人不爽,楼筱不假思索的吐出假名, ”在下,赵小楼。” 他听了就轻笑出声,重复着“赵小楼”三个字,楼筱莫名就觉得他知道那是假名。 “小楼女侠,幸会。” 他不等楼筱问就主动爆出自己,“我叫黄郑。” 他这名字一点不像南孜人的名讳,倒像是······倒像是中原人。 楼筱正要再问,却听见外面传来几声哨响, 这是江湖上习惯的望风之声,果然就见对方从床边站起身,对着她告辞, “下次再见,小楼女侠。希望那时候你能解了身上的蛊,得到自由。” 说完身影已经站在了门边,拉开门扉走了出去。 楼筱本来想揪住他问他怎么知道自己身上有蛊,难道是切月寨的人全都知道了? 但是她听见了属于阿尼兰的脚步声噔噔噔爬上楼梯,想着既然是来参加切月寨祭祀,总归在祭祀完成之前还会留在切月寨。 有的是机会。 阿尼兰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在和谁吵架,想也知道只有奇志了, “你别再说了!这次祭祀后你自己过去,我要找个新鲜的,我要瞧瞧别的寨子有没有新的年轻后生。” “阿尼兰,他们哪有我好,你忘了么,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好时光······” 奇志还在一旁坚持不懈的找补,不希望她另找他人。 阿尼兰却不是好哄的,“我还觉得我最好呢,你还不是睡到了寨子外面。你少管我!” 她毕竟是要做未来大祭司的人,怎么能听从一个男人的话。 阿尼兰说着一步跨进房间,把正要跻身进来的奇志推了出去,“啪”一声关上门, 独留奇志还在门外小声哀求。 阿尼兰“嘿”一声吐槽,“我还能少了男人了!” 楼筱笑出声来,阿尼兰这才把目光转到她身上, “你就醒了?那么快?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她几步窜上来探她的脉搏,“看来一般的毒还真不能把你怎么样,没多大影响啊。” 楼筱瞧门口的奇志身影还不肯走,给阿尼兰出主意, “刚刚来了个专门参与祭祀的男子,我瞧着他长的不错,比他好看,要不祭祀完了之后,你去寻他?” 阿尼兰先是一愣,然后满口答应,”好啊好啊,他叫什么名字?” 楼筱报了名字后,果然见门外的奇志身影垂头丧气的离开, 等只剩俩人了,阿尼兰才问道,“这是哪个寨子的?我怎么没听过?” 楼筱纳闷,“你们南孜的圣子啊。” “南孜哪里有圣子。”阿尼兰一脸狐疑,“我们南孜无论是大祭司还是寨主都是女子。” 没有圣子? 那刚刚她见到的是谁? 第277章 祭祀之前 经此一事,楼筱是没法再信任阿尼兰,不敢再放任自己沉睡了。 待在九层塔楼之上其实并不无聊,外面炎热夏季热浪滚滚,而塔楼内凉爽通风, 甚至因着地势,楼筱还能远远看到广场上聚集的穿着彩衣的人群。 随着祭祀之日将近,人是越来越多了。 大祭司让她留在塔楼是个正确的决定,楼筱心神俱静,再没有出现失控情况。 只是阿尼兰翻遍了记录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想试着把蛊引出来也没个反应, 阿尼兰都快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出自切月寨了。 可是南孜还有谁能炼蛊? “还是得师父来瞧——算了,”阿尼兰把大大小小的记录随手一扔,就地一躺, 手指轻点地面,马上就有一只黑色毛茸茸如碗大的蜘蛛爬到她的指尖。 而楼筱靠在栏杆,远远瞧着广场上的人群问道, “你们的祭祀是为的什么?这么大的阵势。” “今天是地母的诞辰,我们都是地母照看的臣民,当然要感谢她去年给予我们的丰收,还要向她祈祷来年,保护我们南孜。” 阿尼兰坐起身把玩着手中的蜘蛛,“你们中原人不知道么,真是不知感恩呀。” “你说今日,不是还没开始么?”楼筱下巴点着广场上的情况,虽然人很多,但还在做准备工作。 “今天她是要和别的神一起庆祝呀,我们凡人怎么能占用神明的日子。” 阿尼兰很是认真,“明天她才有空回应我们的祈祷,你和我一起,她说不定也会回应你呢。” “但愿吧。”对此楼筱不做评价。 阿尼兰却抱着蜘蛛好奇的问她,“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地母大人喜欢强壮的年轻人,她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楼筱一愣,她好像确实还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人生最开始就是习武,那时候想的是既然要学就要学最好,以后可以保护自己,在江湖中自由自在。 而后来听师父的话下山在山村里待着,日子过得简单悠闲, 也许师姐不来叫她,她会躺的更久—— 她对人生并没有太多欲望,也许是因为功法,也许是因为习惯。 目前所能想到的,也只是“把我身体内的蛊解决了,不再失控。” 师父走后她就师姐一个亲人,只要师姐需要,她想帮助师姐做些什么。 哪怕看起来,师姐并没有那么需要她。 阿尼兰嘟囔道,“那不都是师父顺手的事。” 说白了就是中原人不如他们虔诚,不信地母大人呗。 阿尼兰作为未来的大祭司对此很是不满,但又没法说服她, 只好背着楼筱生闷气,嘴里无非是,“地母大人不会保护你······” 终究是年纪不大啊。 楼筱轻笑出声。 别别扭扭很久之后,她不知怎么调整了心情,转过身来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祭祀之后年轻男女各自寻找情人的时机,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楼筱又不是南孜人。 但看她八卦的神情,提起这个话题显然不是随便问问, 楼筱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你有什么建议么?” 阿尼兰挪过来站在她身边,肩膀贴着她的肩膀, “我不是拒了奇志么,他现在也不敢有意见了,在帮我找人呢。 我想着我如了意,也不能不管他不是。” 所以呢? 楼筱满脸疑问。 阿尼兰张口就说出了让楼筱整个人石化的话, “你虽然看不上他,但他体力很好你不会吃亏的,我把他交给你了行不!” 楼筱脑子被“当”一下击中, 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语言,“你们不是·······一对么。” “什么一对。”阿尼兰鄙夷道,“你们中原人就是呆,男欢女爱实属天性,怎么能随便把人绑在一处。” 她道理多的很,“你瞧世间多少生灵是一辈子一起的,还不是每年到了春天找最强壮的在一起。” 南孜人年轻时候无拘无束,放任天性,等到了一定年纪才会与合适的住一起,没有婚姻作为束缚。 楼筱无言, 阿尼兰还觉得她在考虑,卖力宣传奇志的好,越来越突破楼筱的下线,朝着不可言说狂奔而去。 楼筱已经扭过头去,不知如何应答。 阿尼兰说着说着,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这有什么不好听的。你不会是还没有男人吧?” 楼筱闻言回头瞪她一眼,“说什么呢。” “可是不对啊,没有男人你怎么还看不上奇志。你不是有比他更好的么。” 说着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拍手掌,“我知道了,你怕被他知道是吧?” 不等楼筱回答,她就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谁也不告诉。” 楼筱无奈,“不是这个问题。” “那还能是什么,他就这么不行啊,一次你都不肯。” 阿尼兰不明白中原人哪里那么多纠结,不过是一场乐事,聚时欢乐,散后又不用纠缠。 中原人怎么活的这么拧巴呢。 楼筱对她这个想要去中原的少女,提出了一个迥异于南孜的习惯, “我们中原不这么做,你们如果确定了关系,就不能去要求别人和你的伴侣在一起。” 哪有人请别的女子享用伴侣的。 阿尼兰反驳,“他不是我伴侣啊。” 楼筱扶额,“有过关系都不行。” “真麻烦。”阿尼兰捧着脸,“好东西怎么能不分享呢。” 你不也是不乐意奇志和别的寨子女孩在一起么! 楼筱简直搞不懂她的脑回路,阿尼兰劝说不成,突然想起了她之前说的圣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寨子来的人冒充圣子,明天正式祭祀的时候,你指给我瞧瞧,” 她看起来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擅自进入九层塔楼,得罚。不过要是长的好······” 阿尼兰眼珠子乱转,楼筱不用问就知道她的未尽之意了, “你整日都在想着什么呢。” “我年轻,还能想什么!这是天性!”阿尼兰叉着腰控诉她, “倒是你跟个老人似的,白瞎了这张脸,不懂得及时行乐! 要是中原人都像你一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第278章 正祭祀 正式到了祭祀之日,阿尼兰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盛装准备好了。 不同于之前只穿小短褂和半裙,露出手臂、细腰和小腿的装扮, 今日的她神情肃穆,身穿硬挺的满绣长衣,胸前密密麻麻的银饰堆积着,几乎要淹没她的小脸。 头顶硕大的帽子将她活生生的拉高了不少,不笑的时候,还真是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楼筱依然还是穿着最简单的江湖侠客装扮,头上连一根簪子都无, 等着阿尼兰收拾完毕后,众多切月寨身穿彩衣的村民们簇拥着阿尼兰,说着楼筱听不懂的话语。 其中一个男孩给她的胸前挂上了一串鲜花,满含期待, 阿尼兰伸手点点他的额头,回头看一眼楼筱,示意她跟上。 他们要离开九层塔楼了。 把男孩失望的目光甩在脑后,阿尼兰一步便是无数铃响,所过之处无人不知。 九层塔楼外的石阶上,楼筱第一次看见那么多切月寨村民—— 不,看装扮,像是南孜的各村寨都有人前来。 哪怕再是打打杀杀,互相有仇,但是到了祭祀的这一天,还是放下了一切恩怨。 信仰,才能凝聚人心。 阿尼兰被簇拥着走过切月寨每一个角落,楼筱在其后远远坠着,不愿被人过多注意。 切月寨有一部分人汉话流利,是当初朝廷派人来教育的结果, 但更多的还是他们自己的语言,她完全听不懂他们究竟在举行什么仪式。 偶尔会有眼睛亮亮的少年给她送来花朵,楼筱摆手便拒了, 顶着或好奇、或失望的目光,楼筱一路面色如常跟着阿尼兰, 随着人越来越多,她几乎快要被淹没了。 前前后后都是人,在拒绝了不知道多少花儿过后,竟然有人想要趁这时把花环强行带到她的身上。 楼筱已经懒得再做表情,抬头看两边屋顶,思考着跃上去逃离。 而此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近在耳边,在一众陌生的南孜语言里清晰无比的汉话还带着笑意, “接了花环不拒绝,就代表愿意在祭祀之后一起共享极乐,你当真要继续戴着它吗?” 莫惊春? 楼筱回头,身后的男子带着干枯草根编织的帽子,似乎是手艺不佳而散了部分,遮住了他半张脸。 而露出的皮肤也是脏污无比,就像她刚进南孜看到的那样,原始的能闻到奇怪的酸臭。 她正要开口招呼他,却想起他不被允许回切月寨,也不知他是否如何混进来。 不过看见他安全总是好的。 “你怎么进来了?”楼筱压低了声音问道, “想看看你。”莫惊春低着头把脸尽数隐藏,“怎么样,你身上的蛊可有眉目?” “今日祭祀完,大祭司会亲自为我解蛊。”楼筱让他放心,“你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她看到了一部分熟悉的身影,像是之前结怨的村寨, 也许是因着在切月寨内或者祭祀,对着她露出愤怒的目光,但仍然没有动手。 “大祭司······那真是太好了。”莫惊春自然是知道大祭司在切月寨的分量, 再厉害的蛊师,都得由大祭司的认同才能有地位,加上大祭司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经验肯定比任何人都丰富。 莫惊春的笑容还没露出多久,就警惕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然后朝着楼筱小声道,“祭祀完了我再来找你,解了蛊我们一起出去。” 不等她说话,莫惊春就一把捞起她胸前的花环扯掉,然后在人群中左钻右钻,很快就消失不见。 楼筱只好回转身来,瞧着不远处阿尼兰的身影,又跟了上去。 走了大半天,楼筱都已经快要饿了,他们才终于到了广场的范围内。 而这里,已经整齐站立着密集的人群,安静的等待阿尼兰的到来。 广场正中央一口巨大的铁锅堆积着木柴,四周戴着面具的村民举着火把, 有高有低有胖有瘦,甚至还有身材纤细的少年人。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阿尼兰的身上,看着她走到了铁锅旁边点燃了木柴。 冲天的大火腾的炸开,楼筱离得远都能感觉到那滚滚热浪袭来, 扭曲的光线中,阿尼兰闭上双眼仰天唱起神秘的旋律,高亢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弥漫了整个广场。 随即来自南孜各村寨的村民们也开始齐声高唱, 火堆后的高台上出现了大祭司的身影,随着歌声手持木杖,踏出楼筱不理解的步伐。 像古老的舞蹈,在诉说着千百年流传至今的故事。 楼筱免不了被吸引住, 火焰燃烧的热浪加上不知何时吹起的诡异的风,使得广场上各处风幡扬起, 而随着村民的歌声越来越壮烈,在张牙舞爪的火焰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对面人群里,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还不等她仔细辨认,身边村民开始齐刷刷下跪,朝着大祭司的方向以头触地。 楼筱稳稳站着不动,眼神盯着火焰,在又一阵风吹起的时候,风幡拂过终于露出了一个和她一样站立的身影。 整个广场,只有他们不肯下跪。 果然是他啊。 李怀卿。 他也看见了她,朝着她的方向微微点头示意,楼筱想去问他如何来到了这里, 但此时祭祀氛围正浓,她不跪便罢,若是扰了别人,总归是不妥。 楼筱想等着祭祀完成,再去与他相见不迟, 突然大祭司在高台上一声如鹰啼叫,阴森诡异,所有人站起身来,而铁锅旁边的那些戴面具的村民十数人, 竟然从袖口抽出短刃,当着所有人的面,抹了脖子! 他们如此自然,以至于楼筱发现不对的时候,这十数人都已经朝着铁锅倒下。 楼筱双目圆瞪,左右瞧着,竟然没有谁露出惊讶之色,仿佛也该如此,甚至与有荣焉。 祭祀,竟然要用人吗? 楼筱目光落在对面的李怀卿身上,却看见他眉宇间也露出了几分沉重之色, 甚至一手抽出手帕,稍微遮住了铁锅中飘来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也许,只有中原人会对此感到不适吧。 第279章 为皇命而来 楼筱再没有遇到过比这更令人不安的仪式了, 整个切月寨在她眼里成了个巨大的魔窟,在她的认知里,拿祭祀的由头来要人性命是极为荒谬的事。 她以为最多不过是杀牛杀羊,聚在一起做些祈祷而已。 接下来还有什么······楼筱在人群中木然而立,身边穿着颜色各异衣服的村民在她眼里几乎失去了鲜活的色彩,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楼筱仿佛站在高处,毫无感情的看着他们拉来牲畜, 鲜血灼烧的味道,还有火焰之中扭曲的光线,身边每一个人都像是木制的傀儡, 只有她、只有她活着。 她的手微微颤动,心中生出了一股毁灭一切的欲望, 不可救药的人啊,与其让他们继续互相残杀,不如由她来结束这一切—— 楼筱的手慢慢抬起,伸向身后背着的长剑, 视线中所有人的行动越发统一,发出阵阵或高亢或嘈杂的声音,让她更加烦躁。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手即将触摸到剑柄,高台之上的大祭司手中木杖一阵抖动, 连带着铃声仿佛从雪山之上,随着冰川狂奔而下, 而她被整个吞没,躁动不安的心被霎时封住,连动作都僵了。 冰冷使得人保持了一丝理智,楼筱如同从噩梦中抽出,看向高台之上的大祭司, 对方似乎也在透过面具看她。 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刚刚已经处于失控边缘,若是这一场祭祀还在继续,她无法保证自己还能不能清醒过来。 楼筱逆着人流转身离开,身后的切月寨村民们开启了狂欢,释放天性一般无所顾忌。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浑身阴暗的气息使得稍微有眼色的人都不敢打扰, 她穿过人群走到了广场边缘,回头看这一场乱象,立马把脑海中所有的想法都赶了出去。 广场外的房屋安静无比,石板路上几无行人。 到底是现在去九层塔楼等着大祭司忙完,还是就在这里继续看他们到底要进行到什么地步? 楼筱想了想,还是没有回九层塔楼, 她一跃而上,踩着屋顶离广场越来越远,直到确认四处无人之后, 她才盘着腿坐下,遥望着广场。 如此离得够远,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也闻不到任何血腥味了。 身体不受控好像越来越严重,楼筱反手摸着自己的脉搏,无法像阿尼兰那样发现蛊所在何处。 远远瞧着热闹的楼筱有一抹无人注意的沉重,摸不出什么她便放松身体,双手后撑,百无聊赖的等着仪式结束。 石阶之上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楼筱垂了眼,看见屋檐之下走出一个身影,左右张望着似乎在找人。 李怀卿啊。 他怎么也出来了。 楼筱坏心眼的没开口,看他几时能发现身在屋顶的她, 可是李怀卿毕竟没有经验,找了一圈没看见她,便抬步准备换一条街道去寻。 楼筱及时开口叫住了他, “李怀卿,抬头。” 身穿靛蓝带兰草纹服饰的李怀卿闻言,终于找到了身在屋顶坐的毫无形象的她, “你在这里。” 楼筱“嗯”一声答道,“你怎么出来了,也是看着祭祀不适么?” 李怀卿欲言又止,楼筱思及两人这样子其实不好谈话,便跳了下来, 一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松松就把他给带上了屋顶。 “未曾经受礼乐的地方,有古老野蛮的习俗也是正常。” 李怀卿看一眼屋顶到下面石板街道的高度,明明浑身紧张还是做出轻松的姿态, “先帝曾经派了人来教化,谁知未能成功,反而激化了矛盾,如此一来,便再也没人提过。” 说到底南孜是一块鸡肋, 十万大山耕地极少,地势险峻,其中的村民又极度穷困且不受管理, 对朝廷而言,若真的收回手中只是个拖累。 可是又需要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来阻挡更南的蛮族,于是便有了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状态。 “也算成功一部分吧,至少切月寨不少人汉话流利。” 比如大祭司,比如曲厌长老,比如阿尼兰和奇志。 李怀卿细想也是, 都说南孜讨厌朝廷的人,但他到了这里,也还是收到了不错的接待。 “对了,你不在京城,怎的到这里来?”特别是他怎么平平安安出现在切月寨的? 她好歹还打了不少架,且有莫惊春的带路才成行,也是有不少困难。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读书人,靠着什么走到了切月寨? “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叛贼。” 李怀卿语不惊人死不休,带着莫名的目光看向重新坐下来的她, “皇命在身,南孜再是有想法,也只能让在下安全进入。” 有叛贼?她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南孜有人想要脱离朝廷,被师姐察觉了? 楼筱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以为李怀卿只是来抓几个南孜人, 却没想到李怀卿生怕她不懂,慢条斯理的讲了起来, “前郑乖张暴戾,任性妄为,毫无为君的品德。 奈何长的异常美貌,自小受宠。先帝给了他能给的一切,所有人都以为他最终会是新的君王——” 却没成想到了最后,先帝理智战胜了情感,终于看清了他不堪为帝, 在残酷的争位中,把皇位给了有手段有能力,且勤政爱民的皇女,萧昭成。 楼筱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些,师姐的手下败将而已, 如今坐在那皇位之上,整日忙的分身乏术的人,掌握着整个王朝的人, 是她。 楼筱为自己的师姐骄傲,皇家争斗啊!师姐多么聪明! “世间都是如此,受尽宠爱轻易就能得到一切,必然不会珍惜。 而到了失去的那一天,会格外崩溃吧。” 皇位唾手可得,谁还会去学着爱民如子。 李怀卿点头,“他确实几近疯魔,原本陛下要将他关在皇陵处陪着先帝,谁知先帝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使得本该斩草除根,却只能任由他逃出京城,不见踪影。 先帝给了他太多人手,如今却是陛下的隐患。 哪怕陛下夺了他的王位,将他从皇室中除名,也仍然不放心。 第280章 抓人 楼筱还是没能明白,李怀卿为何说起前郑王。 不过说到他消失无踪——难道是藏在南孜? 也不是不可能。 师姐肯定是不会放任他逍遥活着的,光是听李怀卿谈起,就知道师姐过去在皇宫里过的有多艰难, 云雾山清苦,但好歹她从来没有性命之忧,也无须和别人勾心斗角。 南孜不是铁板一块,朝廷也未能全部掌控,各村寨之间联系并不十分紧密, 所以藏在南孜,是极为安全的。 要是想揪出来,没有南孜人的配合,恐怕不容易。 “你知道他在哪里?切月寨么?” 切月寨是南孜最大的村寨,实力也最强,擅蛊毒,人口多, 而且看今天的祭祀,哪怕南孜再不团结,切月寨的地位还是有的。 若是掌控了这里,慢慢经营,未来未尝不能统一了南孜, 要是再别有所图—— 真真是师姐的心腹大患了。 李怀卿摇头,“他不在切月寨。” 切月寨的寨主和大祭司还算是有头脑,并不会让一个外人来掌管寨中大事。 他在还未入南孜就和切月寨的人联系上,如今看来,前郑王恐怕是曾经想过,但未能成功。 不过—— “但是切月寨有人为他效力,在下也是为此而来。” 他的身边有先帝给的人,想要一网打尽并不现实, 李怀卿入了南孜,也见识了这里的险峻地质,极易隐藏, 他并不觉得他带的那些人能抓住一个身边拥趸无数的前郑王, 不过若是能砍了他一臂,把他赶出南孜,还是可以的。 这需要南孜的配合,所以他实际上已经和寨主达成了协议, 切月寨也会趁机相助。 而这些,要告诉楼筱么? 李怀卿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怀着无可言说的目的,李怀卿当机立断的希望楼筱也参与进追赶叛党的步伐。 “听说楼小姐在南孜大杀四方,无人敢惹。不知可否请楼小姐助在下一臂之力?” 楼筱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都是为师姐做事,没什么好多说的, “是切月寨的谁?” 李怀卿眨了眼望着楼筱的神情,“他曾经试图掌握切月寨未能得逞,却也诱使一名男子偷了切月寨宝物献于他。” 偷了宝物? 切月寨的宝物是······蛊? 楼筱莫名就有不好的预感,问道,“叫什么名字?” 李怀卿紧紧盯着楼筱,在她的目光中,一字一句的吐出话来, “在南孜的时候他没有名字,而跟随着前郑王叛出南孜后,他夺了别人的名字,莫惊春。” 楼筱与李怀卿深深对视,楼筱确认了他没有在说谎,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莫惊春? “你是说他是前郑王的人。” 那么他是刻意接近自己的吗?是否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和这个师姐最大的敌人已经见过? 等等······· 前郑王以貌美着称,而她这些日子以来见过的,称的上容貌远超旁人的—— “不,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楼筱站起身,反手就抽剑,“他趁着祭祀混了进来·······就藏在人群中!” 李怀卿毫不意外,袖手悠悠说道,“楼小姐来南孜便是与莫惊春一起吧?他当然就在这里。” “不是他!” 楼筱走近了一步,望着李怀卿说道,“我说的是,前郑王。” 李怀卿第一时间就是不信,哪有那么简单就让她见到的,前郑王藏的这些日子,他可是找的没有一点头绪。 “你见过他?”李怀卿不紧不慢的指出前郑王的喜好, “他自恃貌美,非锦衣不加身,还得别出心裁,天下独一份。 从前还是郑王时,最喜欢做的就是找一个不认识的人猜,他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猜对了,杀,猜错了,也活不了。 “楼小姐难道也是被他问起了这个话题?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楼筱满脸不耐,“并没有,我遇见他几次,相交不多。 但前几日便有一个人自称南孜圣子的,突然出现在了九层塔楼·······” 楼筱第一次见他是带着面罩只露出眼睛,这一次他又用帽子上的坠饰遮了双眼,楼筱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不过阿尼兰说过,奇志已经是南孜最好的男子,那么那个自称是南孜圣子的男人,便只能是个外人。 他那一身的衣裳,比作为未来大祭司的阿尼兰还要奢华夺目, 甚至今日祭祀,广场之上无数的南孜村民,无论是外寨子的、还是切月寨寨主, 都没有穿的如他华丽。 他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南孜圣子?”李怀卿轻笑出声,“他对自己的皇子身份格外看重,怎会称自己为别的身份。” “他说他叫黄郑。”楼筱说了一句话就把李怀卿的嘴堵住,“你说,能有这么巧合吗?” 李怀卿沉默了。 楼筱没等到他回话,便要跳下房顶去抓人,李怀卿在她身后说道, “若真是他,他找你做什么——我不信他不知道你是谁。” 楼筱头也不回,“我怎么知道。我正睡着他便来了,也没做什么,就是说了几句话,没什么意义。” 甚至她觉得都是在敷衍,他倒像是来亲自近距离瞧瞧她的,楼筱也没觉得他看着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睡着?”李怀卿刚要说什么住了嘴,楼筱的实力到现在,还能被人在睡着的时候偷偷潜入? 李怀卿想起他们谈了那么久都是他怎么来的南孜,他还不知道,楼筱来南孜是为的什么。 莫惊春? 不像。 楼筱的身体状况只有师姐和萧正度知晓,她走之前李怀卿正忙着,陛下只告诉他会在南孜遇见楼筱, 却也没告诉他,楼筱为何会在南孜。 不过现在看起来楼筱也并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 见楼筱正要一跃而下,丢下他一个人在屋顶,没有武功的李怀卿叫住了她, “楼筱,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楼筱莫名其妙,“抓人啊。” 李怀卿难堪的提了一句,“那你先带我下去。” 楼筱这才发现了不对,急忙走了过来。 第281章 寻找前郑王 先等着大祭司给她解蛊,还是先去抓前郑王? 当然是后者。 楼筱拼命回想那个人的姿态、穿着,自己与他几次相见,都没能得见他的全部容貌, 那日短暂相交,今日他是否还藏在人群之中,楼筱不得而知。 不过既然是师姐的心腹大患,那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李怀卿带的人并不多,他独自出来寻楼筱没多久,就有人找了过来, 艾英的身影在一众伪装的侍卫里格外显眼,看见楼筱的时候眼里有点点的惊喜, 但很快就掩饰了激动,十分正式的向她行礼问好,“楼小姐安好。” 又遇见她了。 楼筱点点头,也没有给多余的眼神,便提着剑又要去广场。 在她身后的李怀卿抖抖袖子,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道, “可有看见身着华服极为夺目的?镇国公说看见了前郑王,你们仔细留意着,若是抓住了他,封官进爵不在话下。” “是!” 走神的艾英没有别的侍卫那么期待,他跟着李怀卿的目的本就不纯,原本就没有真的想要在京城一直这样下去。 在所有人都分散开的时候,他还跟在李怀卿身边,偶尔悄悄看一眼楼筱走在前方快要消失的身影。 李怀卿自然是懂的,他看似十分善解人意的问道,“你可要跟上去?跟着她,定然能找到叛贼的踪影。” 艾英收回目光,“你知道我对于那些身外之物没有兴趣。” “那对她也没有吗?”李怀卿循循利诱,“她是陛下宠爱的镇国公,在京城耀眼夺目,多少人对她有心思——” 若是不够优秀,怎么能站到她身边去? “在我身边永远做一个无声无息的侍卫,她的眼光永远都看不到你。这是你想要的吗?” 除非他李怀卿能得了她的心,她才会顺带看见艾英吧。 不过李怀卿发现了,楼筱与许多女子都不同,想轻易获得她的青睐谈何容易—— 她的眼中有陛下,有深不可测的武功,甚至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就是没有男人。 欲擒故纵,还是直白热情,都不会引起她分毫兴趣。 可是她又不是个冷酷的······那便只有日久生情,慢慢培养感情才是正确的方法。 李怀卿不急,他要摸清她的过去,先足够了解了她,才能走入她的心。 “也没什么不好。”艾英让李怀卿失望了,他根本没有什么野心, “她人生精彩,前途无量,为何要看到我。” 李怀卿一生骄傲,无法理解他的自卑和无所求, 先不论成功失败,想要的东西不去争取,不用尽手段得到,那人生有什么意思。 他有自信艾英和他无法竞争,越多人看上楼筱越说明他的眼光是对的,他会更期待得到最后胜利的一天。 他不信艾英真的没有心思,若是让他知道楼筱和萧正度······ 李怀卿想着京城里不知真假的消息,吐出一口气, 至少她第一时间就来了南孜,便是不愿意面对萧正度,即便发生了什么也无济于事。 远处楼筱身影已经消失,李怀卿默默盘算, 陛下让他来南孜重新建立与朝廷的联系,确实是怀疑前郑王在南孜盘踞, 如果他能清除了自然是好,但陛下显然很是了解前郑王手里的人,显然李怀卿这样的文人,是没办法真的和他硬碰硬的。 楼筱这样的武力,自然要用到实处。 —————— 另一边楼筱又回了广场之上来,仪式还未完成,她站在广场边的围墙之上,抱着胸如鹰一般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个人虽然不知面目,但穿着应该很是亮眼的。 正中央的火焰又大了一圈,那股子燃烧的味道已经蔓延了整个广场, 特别是楼筱所站的高处,热气裹挟着烧焦的味道直冲耳鼻,让视线之中大祭司所带领的仪式变得比之前还要模糊和令人不适。 透过扭曲的光线,虔诚跪着的必然不可能是前郑王, 而他还能去何处? 楼筱又扭身去了九层塔楼。 从第一层一步步爬到最高,她远远瞧见广场之上的人已经开始慢慢散开,想是仪式已经结束。 楼筱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便想着去寻李怀卿,看他有没有发现。 谁知道正碰见阿尼兰风风火火的上楼来,一路走一路脱下身上沉重的南孜礼服, 甩的地上到处都是,直到露出了她的胳膊和小腿,恢复平日的装扮才罢休。 “好热!累死了!” 阿尼兰见楼筱要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广场上马上就要办宴席庆祝,待会儿和我一起去吧。” 楼筱拒绝到,“不去,有事。” 阿尼兰一手在脸旁扇风,纳闷,“是解蛊的事吗?师父还得再等等才有空,咱们先去填饱肚子。” 说道这里楼筱有点迟疑,只因为未免麻烦自从来了南孜她一直都是常人饭量, 填不饱肚子好些日子了,而今有机会放肆吃——她竟然有点动摇,把前郑王抛诸脑后了。 阿尼兰没有发现她的迟疑,说起刚刚的祭祀,“刚刚见了血,你有没有难受?有没有失了神志? 咱寨子里什么时候来了另一个中原人,长的真是不错,我瞧你似乎认识,那今日我就让他来陪我好了!” 说着又推销她的奇志,“奇志也是不错的,你试一试呗!” 她说的是李怀卿? 楼筱扶额,“中原人没有这些习俗,你找他也只会被拒绝的。” “没事,我还有别的手段。”阿尼兰凑过来问她,“那是你的谁?他体力好不好?” 李怀卿身边有艾英保护,阿尼兰想来也无法得逞, 楼筱摇摇头,却看见远处山巅之上有数个人影,似乎正在看她。 楼筱一眼就看见了其中反射着微光的,哪怕远的看不清面目,楼筱本能的觉得,那就是她想要找到人。 前郑王。 原来在那里。 阿尼兰还在说着她看上的中原男人李怀卿,楼筱已经一瞬间就跳出了九层塔楼。 “哎——”阿尼兰趴在围栏上,“你不愿意就算了嘛!别跑啊!” 第282章 阿尼兰和李怀卿 实在太远了。 他似乎发现了楼筱要追来的意图,笑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便转身了。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那么远便是追也追不上。 但是楼筱不一样,她估算了一下距离,便提着剑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她眼里,有追上的可能的。 阿尼兰在她身后焦急道,“哎!哎!你怎么跑了?!你去哪儿?你不解蛊了吗?!” 她没发现那远处山顶之上的人,楼筱没个说法就跑她完全一头雾水, 想了想还是追在她身后,发现无法跟上之后停住了脚,对着她远去的身影跺脚, “师父要是问起来可怪不得我!” 眼看着她身影离开了切月寨,阿尼兰嘀咕着她还会不会回来,说好的带她去中原的话还做不做数, 不过寨子里不是还有中原人么,倒也不必执着于她啊! 阿尼兰想好后一拍手掌做了决定,无论如何,那个看起来比寨子里的男子都好的中原人,她要定了! 李怀卿得知楼筱离开切月寨后明显有一瞬间的呆愣和不可置信, “走了?” 他看着眼前肤色微黑手里持着花环的少女,“为何?” 阿尼兰纳闷自己来找他办正事的,他怎么问起她来, “我哪儿知道,她突然一下子就从九层塔楼跳下,急吼吼的跑出去了,怎么叫都不理。” 阿尼兰好奇他和她的关系,“你们是情人么?” 虽是这么问,但无论是什么答案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了。 李怀卿条件反射的答道,“当然不是。为何这么问?” 他思索着楼筱会不顾一切追出去,连声招呼都不打的理由, ——只能是看到前郑王了。 李怀卿在沉思着什么,没注意阿尼兰在说话, “是情人也无所谓,我们南孜不受规矩的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觉得你不错,你看我怎么样?” 李怀卿叫来艾英,敷衍的说道,“小姐灵动可爱,极好。她往哪个方向去的?” 阿尼兰抬手指了,“喏!那里。” 不必多说,艾英已经明白,李怀卿仍然低声吩咐道, “那个人身边高手无数,虽说对她有信心,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只她一人想是不够。” 艾英点头,“明白。” “不必勉强,她的安全最重要。”李怀卿是绝对不希望楼筱为此受伤的,“不拘结果,你务必护好她。” 其实就算他不说,艾英也会做到。 等艾英也跟着追上去之后,对切月寨的安全过于信任的李怀卿,现在身边就只有阿尼兰了。 “还说不是情人,你这护卫不一定有她实力呢,还去保护她?” 阿尼兰嘲笑道,“你们中原人真是胆小,喜欢都不敢叫人知道。” “不是不敢。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李怀卿慢慢坐在身边的椅子上,为自己倒一杯水,“还没问小姐找我所为何事?仅仅是告诉我她的消息么?” “什么为不为的,听不懂。我来当然是有大事!”阿尼兰一脸正经,李怀卿正襟危坐全神贯注道, “小姐请讲。” “祭祀过后的狂欢可以得到地母大人的祝福,我看上你了!来邀请你和我共度一晚。” 阿尼兰满眼笑意,“我原本拿奇志与她交换,但她不乐意,还说你不会同意。 既然你们不是情人,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 李怀卿喝水的动作僵住,眸子落在水杯中平静的水面,整个人冰冷道, “交换?” “我的奇志也是南孜数一数二的男人了,她都看不上眼。说是中原人好的男人很多,”阿尼兰歪了头瞧他的脸, “她说的对,你确实很好。我也是南孜最受欢迎的女子了,你愿不愿意?” 李怀卿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直白的话,要说是羞辱,但看眼前少女神色又不是,一派纯然。 南孜民风真的是—— 急需有人来好好教教他们什么是礼义廉耻! 这时候若是虚与委蛇只会适得其反,李怀卿一口喝了水面无表情言简意赅,下了逐客令, “不愿意,请回。” 阿尼兰闻言问道,“是看不上我?” 就像某人看不上奇志那样。 “是。”李怀卿把脑子里的各种教养全都抛却,直言不讳的说道, “我们中原的女子,不会一见面就提那件事。这是极其失礼,极其令人厌恶的行为。” 就不能留有任何面子,李怀卿继续赶人,“你要是有需求,可以找你的······情人,请不要打扰我。” 阿尼兰再次被拒绝,心生不甘, 站在原地不肯走,而李怀卿已经感觉到不妙,想要叫自己的护卫了。 可是毕竟未曾习武,动作慢一步。 眼前无数的黑影乱飞,李怀卿头晕目眩,身体也失了力气, 一手扶住椅子,对走近前来的阿尼兰恨声道, “你要做什么——滚!别碰我!” 阿尼兰都把蛊虫叫出来了,岂会半途而废? 她弯腰得意的笑道,“这可由不得你啦!你们中原人可真是倔,非得逼我用强。” “你就不怕她回来知道了——”李怀卿声音越来越弱,已经没力气叫自己的护卫。 “你们又不是情人。”阿尼兰知道中原人一旦在一起了后便不会像南孜那样仍然自由随性, 她感觉楼筱也并不是对他很是看中的样子, 况且—— “她还回不回来都不知道呢。我说你倔什么啊!等她回来都结束了。” 阿尼兰想要摸一把李怀卿的脸,被他红着眼撇过头去躲掉, 他一阵后悔不该对这个女人一点不设防,还把艾英给叫出去了,如今竟然落到为人鱼肉的处境。 阿尼兰永远不懂中原人的坚持,抱着胸是真的在请教李怀卿, “你说你坚持什么呢?不过就是那些事儿,求得欢乐而已,不喜欢以后不再见面不就得了。” 李怀卿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这与禽兽何异?” “本来就没分别。我们人和牛羊猪、鸟虫兽,为什么要有分别?” 南孜的理念从没觉得·人就得多么高高在上, “为什么人要违背天性呢?男欢女爱而已。” 第283章 五人阻拦 出了切月寨,便是重峦叠嶂,山高路远。 楼筱算是脚程极快的,等她追到了山巅之上,也失去了刚刚那群人的踪影。 前郑王,莫惊春。 有些事她不能再稀里糊涂,屡次放过莫惊春也不过是因为他从未掩饰过对她的心思, 她莫名的自信告诉她,莫惊春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可若是他伤害了别人呢? 她会主持公道,惩罚他么? 也许人都是自私的,未触及利益的时候,是不会做出反应的。 她楼筱也同样。 入目都是青翠山峦,人要想躲避实在是轻而易举,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肆无忌惮吧? 楼筱站在山巅之上却并没有放弃,风吹过树叶草尖,就如同她当初在云雾山上独自面对山间生灵 ——只要凝神细听,就能知道每一个细小的动静。 往北。 脚尖一点,她的身影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窜出去,不过一个眨眼间就已经出现在山脚下,朝着她所选择的方向疾驰而去。 要想甩开她,可没那么容易。 “主人,她追来了。” 树荫下,一个楼筱熟悉的身影朝着萧昭阳禀报,引起对方不意外的表情, “任李怀卿随便指使,她倒是听话得很。” 萧昭阳又是恼怒又是鄙夷,“给萧昭成当狗也就罢了,怎么还听李怀卿那个贱人的,果真是京城女子都逃不过李家人?” 他有什么好,京城里的女子都爱他。 早知当初就该杀趁他装乖杀了了事。 说着就转头问身边一言不发毫无存在感的莫惊春,“你与她纠缠了这些日子,还没拿下她?真是废物。” 莫惊春默然,“我······” 主人凭什么就觉得楼筱应该喜欢上他无视李怀卿呢? “也是,李怀卿就算与我相差万里,与你比起来,自然是绰绰有余,她看不上你也是正常。” 萧昭阳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重鼎,你不是一直在期待着放手与她打一场么?去吧。” 他笑的意味深长,“让我看看,父皇给本王的牌,对比给萧昭成的,到底谁更强。” 他丝毫不提起,当初是他先选择,剩下的才给了不受宠的成王。 重鼎低头行礼,“主人的意思,是要属下杀了她?” 莫惊春陡然一惊,急忙竖起耳朵, 萧昭阳美目斜睨,寒意四渗,莫惊春低下头假做无心,但始终还是提起心听着。 “哼。”萧昭阳当然看得出来,有了异心的狗儿,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了, “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杀了才是上策。你若做得到故然好,做不到——那就保存实力,以图后效。” 萧昭阳很明白重鼎这群人才能保他的安全,一个也损失不得,若还是郑王的时候,他哪里会这样瞻前顾后, 谁让成王坐上了皇位呢——父皇出尔反尔,让他痛失皇位,如今却还要仰仗父皇给的人才能苟活, 要说不憋屈,是假话。 得了命令的重鼎带着身手不错的几人回了头,而萧昭阳还要继续往前, 他在南孜试过了,这群扶不上墙的村寨蛮人,就算掌控了也都是烂摊子,成不了大事。 还不如往北····· 至少北漠人用利益诱惑,总有愿意赌一把的。 “走吧。”萧昭阳一点也不怕楼筱追来,显然是对重鼎他们很有信心, 不过还是对着看起来十分恭敬的莫惊春道, “我帮你进一次切月寨已是格外开恩,你也见到她了,怎么还舍不得走?” 莫惊春颓丧道, “主人,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我阿母——” 那位他挂念的老妇人,可过的还好? “哈,没看到阿母,却看到了楼筱。你真是个狗东西。” 萧昭阳肆无忌惮的骂道,“你的阿母愿意见你吗?你看了又能如何?” 其实莫惊春也不知道见到了阿母要怎么办,能远远看一眼确认平安,好像也不错。 他无言以对,又是一阵沉默, 萧昭阳哂笑,到底还是放过了他。 —————— 另一边,楼筱正在紧追不舍的脚步骤然停止, 只侧耳倾听一息,斜地里突然飞出的银光若是没注意到,怕是要受重伤。 她拔剑横扫而过,尽数挡下,随即便也不废话,对于当前出现的明显不是寻常人,杀就是。 双方一对上就是要致对方于死地,楼筱是察觉到了还有别的人存在,谁先冒头,当然是要先打下去,震慑对方。 没想到看清了其中一人,倒是先震惊了自己。 “重鼎。” 竟然是在千山寺比武遇见的重鼎。 原来是前郑王的人么。 “镇国公,好久不见。” 重鼎还是那个样子,只是今日看起来稍微多了些情绪, “对于和你的第三次交手,我期待了太久了,这一次镇国公可千万要小心了。” 他已经是抱了必要杀了她的决心前来。 楼筱左右瞄一眼和重鼎同样相似服装的几人,不无讽刺, “是你们,和我交手。看这阵势,可不是要和我公平比武的。” 重鼎不会感觉有什么公平不公平,“面对您这样的高手,怎能掉以轻心。” “废话真多,打就打。”楼筱觉得自己血液开始沸腾,五感放大,眼前几人的呼吸、脉搏、甚至眨眼的频率清晰可见, 鲜活的生命——他们的血一定格外腥甜吧? 话音刚落几人便再一次动起来,手持暗器的,长鞭的,也有和她一样拿着长剑, 若只是重鼎一人,楼筱还觉得没什么,但是今日是几个和他差不多实力共五人,配合极好, 她便觉得有些压力了。 虽说她速度快,下手狠, 但到底是面对武力不俗的五个且极有默契,在打的时候当真是防不胜防, 只她一人虽说还不至于伤了她,但也赢不了。 真是麻烦。 楼筱几次进攻都被五人给分摊挡了下来,且还能当机立断配合着开始对她发起猛攻, 一时间齐腰高的草中,人影翻飞,刀剑声不绝, 楼筱的剑扫过草叶,使得其整齐断裂,让与她对战的几人齐齐后退,双腿都还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剑风。 第284章 失控下的伤害 楼筱趁势抬剑直直对着其中最弱的一人而去,与其与他们纠缠不休没个结果,还不如先杀了最弱的, 破了他们的配合后,再一一击杀。 脑海中冷静异常,楼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进入一种特殊的状态, 好似只剩了本能在驱动这一场几乎势均力敌的战斗,而她原本就强的好胜心, 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便是失控也不怕,最终目的,不都是杀么。 楼筱没有任何对身体状况的反抗,自然而然的继续盯着那一个最弱的,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许是她不顾一切都要杀了自己的行为确实动摇了对方的心, 在微不可察的神情变化中,楼筱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恐慌,一瞬间的失误—— 只要知道恐惧,就总会有漏洞。 楼筱一剑砍开阻拦的武器,对上与重鼎如铁的手臂,在另外几人正要一起对上她时, 看起来和重鼎激战正酣的楼筱,脚踝一挪便绕了开去,站到了那个男子的后侧, 一剑横起就抹了对方脖子。 今日第一抹鲜血从剑身流下,刚刚才露出恐惧的男人只觉得突然有身影靠近,然后便是脖子一凉,再也说不出话来。 楼筱步伐诡异,在重鼎紧随而来的拳头中左右忽闪,竟是不像之前那样硬碰硬, 而是仗着好身法,如鬼影一般躲过他们的武器后,出人意料的一剑割破脉搏, 让鲜血如眼花炸开,为他们脚下的草木,提供血液的滋养。 这哪里是江湖武林会的路数,倒像是暗卫的刺杀手段,飘忽不定。 连着损失了两人,重鼎再是自负也开始考虑自己是否真的能将她留在当场。 楼筱如今已经完全双目暗沉无光,银白剑身和她的衣裳上都是猩红的血液。 被割破了脉搏无可救药,而且重鼎也不能停下, 他看着楼筱那直直盯着他的样子,是把他当做了她的最终目标,除之而后快,就像一只正在狩猎的肉食者。 重鼎眼角余光下地上因失血而抽搐的人,不愿意就此承认失败,还要再上, 却听见了一声极低的哨声。 主人在呼唤。 楼筱自然也听到了,不过没有多余的反应,如今她的眼里,只看得到眼前几人而已。 此时的她已经忘却了前郑王,满脑子只有继续杀, 萧昭阳如此明确的暴露自己的位置,她都没有追上去,这让重鼎有几分不解。 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不过不等他分析出什么问题,重鼎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追了过来, 看方向应该是与楼筱一样来追他们的人,重鼎脸色越发沉重,深知现在就是一场硬仗了。 “小姐!你可还好?”艾英赶来的时候,楼筱正和重鼎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重鼎走不了,他也杀不了她。 地上草丛中躺着失血过多的两具尸体,鲜血沁润青草,其余的流入大地, 艾英来的时候闻到了极为浓的血腥味,甚至还能听到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楼筱并未理他。 看来根本就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艾英自嘲的笑了笑,她可是楼筱啊! 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出现在了漠北,胆敢挑战漠北着名高手的狠人。 她当初什么都不惧的走在最危险的沙漠商路之上,在还混乱无比,漠北以北各种流亡的浪人中,安全无虞, 若不是身上没了水,又不熟悉沙漠迷了路,她怎么会碰见他? 彼时的她就已经——而现在更是无人能敌。 他应当对她有信才对。 艾英不再说话,而是默默抽出刀来,在楼筱和重鼎又开始战意突起的时候, 自觉的去对上另两个身影。 那个看起来人到中年,楼筱眼也不错的盯着的,是她想要战胜的吧? 他就不插手了。 本来一打五,楼筱也依然成功击杀最弱的两人, 如今来了艾英,对她来说原本应该更轻松才对, 但是楼筱现在却格外烦躁多了一个人。 那是她的目标、她要毙于剑下的人,谁来横插一脚了? 她想要的只有杀、杀、杀,杀尽眼前活物,不管是谁惹了她心烦,都是死不足惜。 胸口心脏跳的极快,血液翻腾,身体叫嚣着要更多血的洗礼, 要她不顾一切追求收割生命的快乐。 于是已经完全失控的楼筱,如今已经分不清敌我,原本要对上重鼎的剑,反而是指向了艾英。 就连重鼎,也小小的惊讶了一瞬。 艾英正打的激烈,根本没料到她会突然对他剑锋相向, 身体本能扭身躲闪,还是免不了被她的剑从左后肩到右腰划了一道血痕。 重鼎趁此机会带着人即刻闪身而退,主人有令召回想是遇到了什么情况,他们再是想要杀了楼筱, 此时也必须以主人为重。 艾英此时顾不得身后有伤,抬脚就要追去,然而楼筱一剑横在他眼前,阻拦了他前进的路。 “你······?为何?”艾英的震惊无以言表,为什么她会倒戈?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他做错了事? 艾英怎么也想不出理由,眼看重鼎带着人消失,身后伤口流出的血液越来越多, 艾英只觉得伤口从刚开始的麻木,到现在火辣辣的疼痛,还伴随着身体的发冷。 他看不到伤口,但根据经验也能知道,她刚刚那一剑,是真的要杀了他的。 艾英想要答案,而此时的楼筱只剩本能。 她的剑继续举起,艾英呆呆的看着她,竟然没有再试图躲藏, 她要杀了他·······那就杀了吧。 艾英眼也不眨,等着她落下致命一剑。 谁知银光闪过,她竟然收了剑朝着重鼎逃跑的地方追去,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留下。 艾英无力的踏前一步,想要跟上她却又止住了脚步。 她是不满我的参与吗?扰了她的战斗? 艾英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任身后的血流下,脸颊与嘴唇越发苍白, 而那看似黑色的眼珠,也泛出浅色,露出几分破碎之感。 被嫌弃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艾英心神俱碎,手里的刀“咚”一声落下,他再也没力气再握住。 第285章 莫惊春站在了她的对面 楼筱一路飞驰,眼中所见如褪色的图画,在极速的后退。 三个逃跑的人就像在奔逃的兔子,而她是奋力追逐猎物的虎豹,全神贯注。 近了、更近了。 越是逃越是令人兴奋,她已经血液沸腾,提前幻想剑尖划开皮肉的快感,和鲜血迸飞的美味。 就算来人支援也无济于事。 当一个人影向着她迎面而来时她也不见后退,甚至更加兴致盎然, 可是跟随着而来扑面的虫子却让她烦不胜烦,挥剑也杀不了赶不掉的小东西让她视线受阻, 只一瞬,三只兔子已经消失无踪,只剩眼前胆大的男人和他的虫子。 “楼筱。”莫惊春没有跟随重鼎他们离开,竟然还不知死活的站在她的面前, 眼中有些抱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还是要与她为敌了。 也正因为如此没发现楼筱的不对劲之处,还以为她会训斥会失望, 却没成想得到的却是当头一剑。 还好他养的虫子警告及时,莫惊春大惊失色的极速后退, 而为了这一剑,它们也损失了不少,被楼筱一剑斩落大半, 毒牙不被允许露出,还什么都没做只是骚扰,便只剩残肢在地上抽搐,再也飞不起来。 莫惊春这才发现,她不是清醒的楼筱。 他是见过她这个状态的,深知此时的她自己无法阻拦, 但若是任她追逐,难保不会出现之前那样莫名吐血,损伤内腑的情况,还找不出原因。 她此时的蛊解了吗? 不是在切月寨待了多日,有曲厌长老和大祭司在,她难道还没有解决身体的问题? 她身上到底是什么蛊? 莫惊春在走与留之间徘徊,他不觉得自己逃的了,但又非常清楚若是不走,他恐怕没有上一次幸运,能将她唤醒了。 他不想看到她受伤。 楼筱低头看一眼脚下的虫子,随即便把毫无生机的视线落在莫惊春的身上, 莫惊春顿了顿,还是因着求生的本能,转身逃命去。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来时那样惊慌和无措了。 她既然在失控状态下喜欢见血,那就让她杀好了。 一边逃,莫惊春一边摘下一片薄削的草叶放在唇边,清脆出声, 他知道她盯上了他便不会轻易放弃,如此—— 只能让他多年来炼出的蛊虫们,为他挡住致命的一击了。 谁能想到他千辛万苦炼出来的蛇虫们,不是在为他杀人,而是保命呢。 他还不能让它们伤着她, 真是报应。 莫惊春难以自持的自嘲,不敢回头看楼筱将他视作猎物的眼神, 只如当初那样逃的连滚带爬,又要让她见着血,又不能让自己伤重致死, 真是难啊。 楼筱视线里这只逃跑的兔子有好多烦人的虫子帮助,源源不绝, 对她造成不了伤害,但是能锲而不舍的扰乱她的视线,哪怕身死也毫不犹豫。 不过是增添了她的烦躁罢了,她始终还是盯着前方不远不近的莫惊春, 每每都是差一点就能将他斩杀,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剑锋划过莫惊春的衣裳,已经不知道多少次, 莫惊春原本还算得体的衣裳,在逃跑间被树枝划破,又被她的剑锋掠过, 露出里面的肌肤还带着血色,混合着他滚落在地沾上的草籽和枯叶泥土,狼狈不堪。 楼筱现在可没有一点留情,招招必杀, 若不是莫惊春手中无数的蛊虫稍微阻拦,他怕是逃不过她的长剑。 当又一剑越过了层叠如迷障的小飞蚊,莫惊春的肩上一阵剧痛传来, 他一手握住她还在递进的剑尖,脚步后退,想要抽身出来, 却听见了一声大笑,“是你!你怎么还在南孜,切月寨长老还没把你赶出去吗!” 也不知踏进了哪个寨子的地盘,被守寨人看了热闹, 这俩人之前刚进南孜的时候可是特别热闹,据说在牟寨杀了人家年轻人口十数人,不过是因为对俩人有所想望。 就因为那点儿事儿就杀人,在南孜实属莫名其妙,难怪会被一路追杀, 不过切月寨把人接进去也就算了,南孜谁也不愿意惹切月寨, 如今才隔了几日,这俩人怎么就反目了? 看热闹的少年赤着脚站在树枝上,靠着树干嘲笑下面躲得狼狈的莫惊春, “哎呀呀,剑再深一点,破了胸腔就难治了。” 他在幸灾乐祸,却不知道多话的他惹了楼筱的不快, 莫惊春发现她眉头一皱朝着树上少年看去,瞳孔微缩转头朝着他大吼道, “蠢货!快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还在抱着胸口嗤笑,“都说你们多厉害,我看着也不怎么样。来呀!打我啊!” 还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南孜少年,难免有些自大,他在寨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对于中原人的武力多强,完全没有概念。 他们打不过,只是自己弱且蠢而已。 年轻的少年还在挑衅,楼筱由下往上看着他,刺入莫惊春肩头的剑被她一个用力收回,莫惊春的掌心满是鲜血。 有人找死自然是要合了对方的心愿,楼筱提剑飞一般往上,直冲少年, 莫惊春在地下因着疼痛喘了口气,抬头时楼筱已经横剑拦住了想要躲的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少年挥剑而去。 没预料到她能这么快的少年人都僵了,直面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无力躲藏, 还是莫惊春反应过来上前一脚把他踢下了树, 那把剑砍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深深地嵌入。 少年摸了摸脖子,若是真砍实了,他就得人头落地。 “你——”少年想要说声谢谢,却不知怎么开不了口, 莫惊春对上楼筱,额前汗水湿透发丝,对着这个蠢人再次吼道, “滚!” 不能再让她在南孜得罪更多人了。 之前杀的人还算是有个由头,便是要切月寨大祭司来讲理,作为中原人的楼筱,做法也勉强说得过去。 现在此人的寨子不仅更有势力,其背后也错综复杂,楼筱没必要惹上这样的麻烦。 “你自己找死,还敢凶我。”少年倒打一耙,但心中也明白自己不是对手,于是灰溜溜的钻入草丛离开。 你们爱打打吧,关我什么事。 少年回去警告寨子的人,不要插手这俩人的打架,以免有生命危险。 第286章 猫捉老鼠的戏耍 莫惊春觉得,她已经完全不是他认识的楼筱了。 原以为和那日晚上一样,她十分的执着于杀戮,不肯停手, 如今打着打着,他明显跟不上她的实力,竟然还没有被她杀死, 刚好在他崩溃的边缘,像是在戏耍—— 是捕猎老鼠的猫儿,要把拼命逃跑的猎物玩耍至精疲力尽,再也不能做出任何反抗,才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毙命。 比之前纯粹的杀戮更为恶劣,也更加让人难以置信,这是她。 莫惊春试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楼筱。” 声音带着颤抖,藏着对她清醒的希冀。 如他所想她没有回应,难道是像那日一样,像个傀儡无法沟通? 若是这样还好,至少莫惊春可以告诉自己她只是被蛊所影响, 可是楼筱一脚踢开她之后,微微昂起的头和垂着的看渣滓一样的目光, 脸上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戏谑和不可一世, 让莫惊春毛骨悚然。 这不是楼筱做的出来的表情。 若不是他对她足够了解,也许就要怀疑眼前的到底是不是楼筱了。 她没有杀他,半躺在地上的时候,莫惊春脸色发白等着她的屠刀落下, 却久久不至。 “为什么不杀了我?”莫惊春轻声问,依然没有回答。 两人如同雕塑许久不动,除了莫惊春的喘息之外,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不肯开口说一个字,莫惊春便只能从她的表情上去勉力分辨那极少的情绪, 之前的戏谑消失不见,又是一片空白,那张他曾经破水而出所见,一眼便心动的脸, 如今却是格外陌生。 她不动,莫惊春也不是死脑筋非要等着她的回答, 他撑着手往后挪了几步,楼筱的视线便一直追随着他,并没有阻止。 而后莫惊春便莫名懂了她的意思,这是让他逃。 起身的莫惊春捂着肩膀一步步往前走,自嘲的笑着,笑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果然成了猫儿爪下的老鼠,她欣赏着他的狼狈、他的不堪, 嗅着他流下的鲜血,看着他挣扎求生至精疲力尽,最后无奈引颈就戮。 他手中的蛊已然不多,再接下去没有能帮他挡住杀招的,那么自己的命也就到头了。 他半生颓丧,随波逐流,一直在做错事,自暴自弃的几年里手上人命无数, 他以前也曾这样戏耍过别人么?莫惊春已经记不清了。 被心悦的人当做猎物戏耍、虐杀,这也许就是地母大人对他的惩罚, 不过在他可悲的人生中能遇见她一朝,也算是没有遗憾。 莫惊春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楼筱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隔着远远的距离, 却也一直不眨眼的看着他。 “来杀了我吧。”莫惊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吐出一口气, “追上我,杀了我。” 然后记住我。 太阳正在西落,如同他的生命走向尾端, 莫惊春不知道怎么得到她的爱,却知道自己若是死于她手,她一定会愧疚, 她对自己并没有特殊,但也不是全然无情, 她的人生比自己精彩数倍,没有回不去的家乡,也没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会对人生惶惶无望,找不到活着的动力。 她不是他。 莫惊春低头看一眼掌心纹路,他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中,结束了也挺好。 望着绵延不绝的大山,阳光下的大树在拼命成长,茂密的树叶下、阴影中, 藏着鸟兽虫蛇,还有南孜诸多大大小小的村寨, 在这片残酷但富有生命力的土地上,南孜人死去回归地母大神,然后成为纯洁的生命,再次回归。 他分辨了一下方向,不再漫无目的的逃窜。 他可以死,但她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 就算真的杀了他,莫惊春也希望在她清醒后吐血的时候,能回到切月寨。 大祭司说了会治好她的。 莫惊春打起精神,从外裳撕下本就破损的衣服,堵住汩汩流血的肩膀伤口, 他不再回头,因为知道,她一定会追上来。 正在捕猎的猫,怎么会轻易放过爪下逃跑的老鼠呢? 果然在莫惊春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楼筱的身影,动了。 —————— 李怀卿的身体自然不适合去跟上楼筱的步伐,在看到艾英回来之后, 他先是一惊,倒也没有责怪,而是询问起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伤了你?” 艾英点点头,身后的巨大伤口让他失血严重,摇摇欲坠, 李怀卿问了个大概后就叫侍卫来搀扶他去疗伤上药,自己一个人陷入沉思。 “难道她还要维护那个莫惊春?” 就他所知,楼筱对陛下格外忠心,怎么容得下曾经对陛下有威胁的前郑王一党? 莫惊春杀人她可以不计较,从万秋园出来后,还能在南孜与他搅在一起。 连酉山王都看不上,却看上了南孜的一个贱奴?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必对艾英动手, 她明知道艾英是自己身边的人,伤了他不就是打了自己的脸么? 李怀卿百思不得其解,楼筱虽然性子有点随心,不拘小节, 但做事也不会毫无章法,伤人脸面。 更何况自己没有得罪过她——至少明面上,他们还是友好的关系。 “难道是爱恨交加,不愿叫人看见——” 李怀卿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楼筱那性子很难有如此浓烈的情感, 她也许对莫惊春有几分在意,但远不到心心相惜,不至于到恨的地步。 她会失望,很快就会放弃那一点在意, 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陛下在她心中的分量。 所以最后她一定会杀了莫惊春。 “被自己喜欢的女子杀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感谢我。” 他喃喃自语道,“你先对我动手,便怪不得我。当日我没有死在密林中,被虫兽啃食,曝尸荒野。 今日,便是你身首异处。” 同样都是在森林,莫惊春永远都不能明白当初的他,面对多么绝望的境地。 不过,按照楼筱的性子,就算杀了他,也会给他挖一处深坑,就地掩埋吧。 南孜叛徒,前郑王的狗,也许这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 第287章 野百合与剑 没有人比莫惊春更熟悉回切月寨的路了。 这些年他无数次以各种方式,从各种角落试图回到切月寨,去看望他那年老的养母。 可是每每都是失败,而唯一这一次,还没来得及········ 莫惊春疾驰的步子稍作停留,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点点血液洒落青草,他回头冲着楼筱凄然一笑,张了张口,却没能吐出一个字, 她的剑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和将他碎尸万段的决心。 真是叫人伤心啊。 莫惊春艰难的躲着,明知道她暂时不会要他的命,也仍然不肯站着等死。 再往前一点,等爬上了这座山,就能看到切月寨九层塔楼的檐角,和层层梯田了,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见劳作的村民,也许、也许就有他的养母呢。 莫惊春捂着胸口,在楼筱的戏耍之下不顾身上的伤钻入山坡草丛, 高大的树木直耸入云,遮天蔽日,他的脚下除了到他胸口的野草, 还有迟开的大片野百合,好不容易有了人来,却无人留意欣赏。 莫惊春快要力竭,无法施展轻功,他的步子越来越慢,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野百合花香浓郁,沁入呼吸的香味引得人头脑发胀,差点无法站立。 莫惊春一手抓住了身边的花茎,喘了几口回神,他知道身后就是楼筱, 她站立在树干之上,冷眼看着他挣扎。 真是狼狈。 五指用力,手中的野百合被他掐断花茎,莫惊春感觉稍微好些了, 便手持着那一束野百合,分开眼前如卫兵站立的花草和大树,视死如归一般抬步走去。 他在设想着,万一她突然清醒了呢? 万一大祭司突然出现,止住了她的杀戮。 若不行,在杀了他之后,她会永远记得他吗? 死在南孜也挺好,他不用在外继续漂泊。 就让他的尸体在大山中腐烂, 让虫兽啃食他的皮肉,让他的骨头埋在这片野百合花丛中,无论春夏秋冬,和这片大地彻底融合在一起。 莫惊春脑海中各种想法纷杂,一路走,一路顺手折下花来藏在怀里, 因着楼筱时不时的攻击,他滚落在地,怀中百合落尽数散落,他也不气馁, 站起身后又继续。 此时的楼筱是不明白的,莫惊春也放弃了叫醒她的打算。 山巅之路原本那么短,如今他倒像是落在绿色的海洋里,无处可依,无处躲藏。 不知何时,才到达终点。 终于,脚下的草慢慢低矮,野百合也不再开放, 他拨开了横在眼前的树枝,大口呼吸着属于山顶的新鲜空气。 山脚下一条平静的河流如玉带,隔开了两座山峰, 而远处的山上露出一角熟悉的屋檐,那是属于切月寨的九层塔楼, 是他当初差点意外毁了的,切月寨的标志。 对面的山坡较为平缓,也没有高大的树木, 被开垦的土地上,整齐的田垄种着茂盛的作物,几个戴着斗笠的切月寨村民正埋头除草,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到了。 莫惊春抱着一束野百合轻轻笑着,回头时楼筱提着剑一步步走来,莫惊春也跟着一步步后退, 夕阳的橙色光线照耀在楼筱那张冷漠的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生气, 直到退无可退了,莫惊春再一次叫了她的名字,“楼筱。” 生命将至,他很想和她说说话, 明知道她现在听不进去,他还是想说出口—— “阿母身边有他的人,我不得不帮他做事。 如果我听话,她还能好好终老。除了见不到她,她什么都不会缺。 我为他做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罪大恶极—— 早就该死的。” 他不想让她难过,想告诉她,就算自己死在她的手上也一点不怪她。 要不是遇到了她,他也许在那时候就已经想办法杀死自己了。 漂泊在中原的南孜人,永远不找不到心安之处, 见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孩,不求结果的拼命想要靠近,哪怕他们其实相隔万里, 不会有任何可能。 他在南孜从来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怎么去博得女子好感, 用身体? 他试过了,在她这里行不通。 “我没有办法解了你的蛊,也许只有大祭司能—— 杀了我以后,最好立刻回切月寨,你看!就在眼前了! 楼筱,快快解蛊吧,你快不是你自己了, 要保重。” 莫惊春看着她的眼眸说完,银亮的剑尖就已经稳稳指向了他的喉咙。 他低头一手理清怀里的花,把这一路上被无数次打散又被他重新摘取的野百合, 双手递到她的眼前。 祭祀之后,若有心仪的男女,可送花求得一时欢乐, 这就是莫惊春知道的,仅有的求爱的方法。 他知道她现在不能回应,可是—— “至少你现在不会说出拒绝的话。” 那他就可以当做她同意了。 —————— 切月寨内。 被自家侍卫救了的李怀卿心神未定,好不容易请了大祭司来将那少女带走, 如今可不敢身边无人,随意放人进来。 南孜的习俗真的是——太过放肆。 艾英被楼筱伤了之后极为颓唐,李怀卿身边旁的侍卫又没有艾英的实力, 他如今只耐心等着楼筱回来,有些事,还是得当面问起才好。 等到太阳将要落山,外面来了人禀报,确是楼筱的行踪被发现。 “就在切月寨外?”李怀卿不可思议,“这么快就——她身边可还有别人?” 有没有把前郑王捉住? “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来禀报的人语气微顿,有些疑惑道, “不过他们的状况有些奇怪,公子,你要去瞧一瞧么?” 年轻男子?莫惊春? 总不可能会是萧昭阳。 李怀卿站起身甩开袖子,“他们在哪儿?带路。” 他倒要去看看,楼筱会不会把莫惊春抬手放掉。 她究竟对他有几分心呢? 相比于陛下,一个区区江湖浪荡子,只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本来准备暂时足不出户的李怀卿,还是走了出去。 他想亲眼看见莫惊春,死在南孜。 楼筱,你会伤心么。 第288章 不能解蛊 一条玉带河隔开了两座不同的山脉, 使得遥遥相对的山峰似远似近,能看清山顶之上,站立的两个人影。 李怀卿被侍卫簇拥着踩在南孜村民的田垄边,名贵的鞋履第一次沾上了泥土, 身后是即将落下的橙色太阳,将他的素色衣衫染出几分暖色。 眯着眼,对面山顶之上,莫惊春背对着他们,离山顶断崖就一步之遥。 楼筱的身影被挡住,李怀卿示意紧走几步好看的更清楚一点, 却看见对面两个身影动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抱着什么样的期待,想得到亲眼看到什么样的结局。 楼筱若是真如他所想杀了莫惊春,那么她真的是他心目中的楼筱么? 莫惊春又退了一步,半只脚将将踩在山顶断崖之上, 随即剑刃反射的阳光亮起,李怀卿被刺的侧了脸,只一瞬,就看见对面的莫惊春已经从山顶坠下, 和着纷飞的野百合一起,在玉带河溅起水花,没有再扶起来。 李怀卿有片刻的停顿,他的视线从平静的玉带河上移到对面山顶的楼筱脸上, 虽然看不清,但仍旧令人寒意四起的眼神,正在看着他。 “她——为什么那样看我?”此时正是夏日,李怀卿自然不像切月寨村民那样穿的清凉, 长袍大袖包裹紧实,却在她的注视下,感觉汗毛竖起,不明所以。 倒是身边的侍卫立刻挡在了他的身前,都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那眼神的意思。 不过侍卫不知该怎么和公子解释,镇国公武艺众所周知,也许是他们看错了呢? 隔着河呢,她怎会对公子有杀意? “公子,此处危险,我们回去吧。”侍卫只能尽职尽责的劝说道, 谁也不敢说镇国公的半句不是。 李怀卿犹豫了一瞬,面色凝重的又看了楼筱一眼, 直到楼筱的身后出现了大祭司的身影,她转身朝着大祭司扑去,身影消失在了树影之中。 “回吧。” 李怀卿沉了眉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楼筱回来一定会找他的,到时候再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前郑王是否已经离开南孜, 他还要在南孜清除萧昭阳的钉子,确保南孜再如何,都不会背叛朝廷。 ———— 随着一声来自远古的铃声,一句话落入耳中, “清醒了没?”大祭司站在一片绿意中,身姿轻盈仿若飘忽的神灵。 楼筱低着头许久,剑上还有莫惊春的血迹,随着她下垂的剑锋,血珠汇聚,沿着剑尖滚入泥土,消失不见。 她下垂的眼睫眨了眨,缓缓抬头看了大祭司一眼, 然后回头看向山顶之上,刚刚莫惊春站立的地方。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大祭司的声音有些冷意,“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粉身碎骨,回归地母。”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楼筱的声音很轻,有些小孩的脆弱,“我没想过要杀他。” “但是你确实做了。”大祭司无情的指出事实, “他身上的无数伤痕,难道是你划着作乐么?” 楼筱像是在回忆刚刚,一手扶着额头,烦躁不已, “你知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到底怎么了·······” 她的情绪一下起突起,反手收起剑走到断崖处向下看, 玉带河轻缓流淌,毫无波澜,水面之上既没有莫惊春的身影,也没有那一大束野百合, 平静的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眼看她有要跳下去寻找莫惊春的趋势,大祭司一句话就止住了她的动作, “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么,一旦情绪激动,你就会失去控制。 要是你现在跳下去,就算他还活着,你也一定会一剑杀了他。” 楼筱身影僵住,好一会儿才出声,“那怎么办?他会死的。” 大祭司苍老又荒凉的声音带着些冷意, “人都会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解脱。” 一句话又引得楼筱心头火起,她倏地转过身,看见大祭司那张丑陋的树根面具,勉强控制自己不要和大祭司吵起来, 不过语气仍然很不好, “你们不肯让他回南孜,如今却愿意让他回归故里,切月寨是非死不可入吗?” 她说完就觉得话不对,但是胸口的火需要发泄,楼筱口不择言的继续说道, “之前我们来切月寨的路上,没多远就能遇见阻拦。这一次倒是稀奇,全程无一人拦着,你们都在看戏是吗? 就算他是切月寨叛徒,但摸着良心讲,当初的事,又怎么能全怪他!” 任她说的再多,大祭司八风不动,只在最后说了一句, “不要逃避,中原江湖人,敢作敢当。” 楼筱一瞬间就气弱萎下来,是啊,明明是她动的手, 她有什么资格怪别人。 若是她真的完全失去神志也就罢了,但她却很清楚的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十分清明的。 她有所有失控时的记忆,甚至在失控时,她做的事也竟然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杀人的傀儡,没有情绪、没有太深的思考, 那时候脑子里只有单一的一件事,那就是杀、杀、杀。 她真的是失控? 还是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掌控了她的身体? 楼筱这次是真的生出些恐惧,哪怕当初面对师父的旧友,对战上实力强劲的前辈, 楼筱都从来没怕过。 身体若不由自己掌控,那么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不对,若是由别人掌控—— 楼筱一手按着自己的脉搏,问大祭司, “有人利用我身上的蛊控制我是吗?是切月寨要制作傀儡? 还是想要我做别人的忠实的刀刃。” 说着楼筱想起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但她立刻把那个念头甩掉,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祭司,请帮我解蛊,我不想造成更大的麻烦。” “我不能给你解。”大祭司摇摇头,无视楼筱不可置信加愤怒的目光, “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为你解蛊。它得在你的身上。” 楼筱压着嗓子难辨喜怒,“是不能,还是不愿?” 她的眼中弥漫一点红色,迫切要知道原因。 第289章 楼筱和大祭司 眼看楼筱又要失控,大祭司手杖落地,震动心扉, 楼筱闭上眼睛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压住内心嗜血的渴望, 如今看起来只有大祭司能做些什么,楼筱耐着性子,算是控诉一般道, “你亲口答应过给我解蛊的。” 木根面具轻摇,大祭司残酷的说道,“我从未说过。” 楼筱简直气笑了,她觉得自己又快要抑制不住的火大,双手微微颤抖, 如果都是在糊弄她,那她待在切月寨算什么? 不讲理,那就只能—— 看着她眼中越发混浊,大祭司心下叹道,事情终归还是发展到了谁都不想看到的地步。 “师父?你们怎么了?”阿尼兰不知何时出现在现场,楼筱的双眼倏地盯上了她, 大祭司落在了阿尼兰的身边,挡住楼筱的视线, 若是她动手,少不得又是一场硬仗。 不过楼筱最终还是收好了剑,看了师徒俩一眼,默然无声的下了山坡。 阿尼兰叫了楼筱几声都没有回应,不解的望向自己的师父, “她怎么了?” 大祭司摇摇头,带着小徒儿走回切月寨, 一路上阿尼兰都在碎碎念,“那她还带我去中原么,原本说好的,现在都不理我了——” 她意有所指的话,大祭司刚开始只当做听不见,不过阿尼兰说的多了, 终归是受不了小徒儿不敢直说的怨念,大祭司开口道, “寨里不是来了个朝廷的人,你等他些日子,跟他一起去不就行了。” 阿尼兰眉头皱的老高,满脸不情愿,“我才不要和朝廷的人一起呢,讨厌的很。” 大祭司斜着眼看她,“那你之前还去寻他?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你是不是还得强行把他办了?” “那是两回事——就是睡一下而已,他可真是小气。” 南孜的习俗里年轻男女就要享尽欢乐,她不能理解朝廷的男子为什么不愿意, 她难道不够优秀? 她想象的中原是在江湖,她要去纵情山水,享尽美人,看遍中原风土人情, 谁要去看假模假样的 朝廷官员。 “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是朝廷的人了?”大祭司看的明白,也许该告诉徒儿,为什么不给楼筱解蛊。 “南孜之外,关于我们的蛊有各种各样的传言,来咱们切月寨来买蛊毒的,为的什么你也清楚。” 阿尼兰点头,“杀人嘛!” 她耸耸肩,“中原人傻,不懂咱们蛊毒的精妙,满脑子只有杀人。咱们南孜的蛊毒可不仅仅可以用来杀人。” 阿尼兰小小骄傲一番后,很快想清了师父的未尽之意, “师傅是说,她身上的蛊是有别的用?”她脑瓜灵活想起了自己的猜测, 凑到师傅的身边小声问道,“是因为她的武功吗?” 面具后的苍老双眼给了她一个眼神,既不说是或者不是, “有些事的答案得她自己去寻找,我们就不要插手了。” 不是大祭司冷漠,而是即便说了,她也不一定会相信。 更何况还有承诺。 她此时正是在失控边缘,真相如此伤人的情况下,会不会对切月寨造成伤害? 大祭司不愿意去赌。 阿尼兰看着寨子大门将近,嘟囔着说道,“她看起来很生气啊。师父,你说那个人······真的掉到玉带河死了吗?” “都是命运。” 他已经不是南孜人,就不应该再回切月寨, 那个孩子本来就是俘虏,不属于这里,怎么总是执着于回来呢。 切月寨内。 李怀卿等着楼筱来找他,却久久没有消息。 天色将黯,切月寨内燃起灯火无数, 整个寨子里都洋溢着属于年轻男女的暧昧氛围,只除了一处。 九层塔楼。 楼筱静坐许久,待完全平复心情之后,卸下了武器,只身一人前来寻找大祭司。 塔楼最顶处,大祭司背着手,望着外面切月寨亮起的无数灯火 , 楼筱刚要敲门,便被邀请进入, “过来吧,孩子。” 大祭司头也没回,只招了招手,楼筱便听话的站在了身边, 和大祭司一起,欣赏切月寨的万家灯火。 “大祭司知道我会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楼筱心静后想了很多,最终还是要来得到一个答案。 “等了你很久。如今是想好了吗?” 离得近了,面具后的声音就像老钟敲响,声音沉闷有回音。 “想好了,大祭司不愿意解蛊,那就请您为在下解答疑惑,也不枉在下来南孜走一圈。” 楼筱不客气的问道,“在下身上的蛊出自南孜,甚至就出自于您手是吗? 究竟是谁得来,又如何给在下下了蛊? 您不愿意帮在下,那还请大祭司,给在下指一条明路。 不然在下以后常犯,就怕惹下大祸。” 大祭司静了一会儿,指着外面的灯火,竟然开始说起过去来, “南孜多年都是无主之地,十万大山内毒物盛行,少有良田,极难生存, 我们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从更南处走到了这里,不被中原接受,只能在南孜繁衍生息。 而后几代更迭,各自为政,争夺地盘,形成了现在南孜的混乱局面。 可是本来就不是适合生存的地方,若有风险,南孜根本无法抗衡。 于是在中原朝廷来招安的时候,他们说服了当时的寨主,决定归入中原王朝的版图。” 这一次楼筱并不急,安安静静的听着, 大祭司顿了顿又开口道, “中原人对我们的鄙夷未曾改变。当初送来了教书先生,也送来了陛下增加南孜税收的消息。 本就散乱的南孜,便有村寨开始不服,只是终归闹不出大事…… 收不上税,朝廷也就不再管我们,连南孜发生了饥荒,也没有送来一粒粮食。” 莫惊春找到了当时正对南孜好奇的萧昭阳,用切月寨子母蛊,求来了一小部分粮,度过难关。 楼筱小声说道,“这是先帝时候的事。” 她的师姐登基,绝对不可能做出无视百姓安全的事 , 所以此事自然不会再发生,她对师姐有信心。 “南孜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所以我们都犯了错……听说现在的有了新的君王, 那么南孜曾经收留他的事,总有一日会成为祸端。” 第290章 最好去寻找故人 他们南孜不可能永远这样不尴不尬的过着。 中原王朝上一任君王对他们置之不理,那当今呢? 君王年轻气盛,哪一个不会想着开疆扩土,青史留名。 他们南孜收留前郑王惹了皇帝的眼,万一大兵压进,南孜虽说能勉强抵抗,但也定然会损失不少。 经过了上一次饥荒,大祭司知道,什么都不如活下去重要。 “这么美好的灯火,若是战乱起,就再也没有了。” 大祭司深爱这片土地。 生命即将走到终点,阿尼兰还小,不能服众, 在南孜被前郑王卷进祸乱前,及时向朝廷表明态度,至少能保的南孜和平。 “问题的答案,都与你的过去息息相关。你不该来找我,而是回头。” 楼筱眼球颤动,她的过去? 她的过去单调乏味,除了练功还能有什么? 她总是下意识不去深想,不愿意接受猜测变成事实, 大祭司的话该信么? 她抬手看掌心纹路,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纷杂迭起, 有些记忆碎片被掩埋太久,如今再回想起,倒是有几分陌生的意味。 “您认识我——不,”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对她的过去有了解? “您认识我师父。” 她过去的人际关系再简单不过,大祭司已经苍老,猜年龄,也只有师父和大祭司会有交集。 可是她从未听师父提起南孜有好友。 他带着她,向北行至北漠以北,在中原又去寻了他所有的好友来与她“切磋”, 是炫耀徒儿,也是让她博采众长,见见世面。 却从来没有说过要来南孜。 大祭司实力不详,但也肯定不弱,若真是好友,怎会放弃让她与之交手的可能? 大祭司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深深地看她一眼, 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那个家伙,在俩人最后一次见面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徒儿,也给她留下了弱点, 那个功法确实能使人功力倍增,而弊端也终于在她成年后出现。 难道没有提前告知她么? 在南孜断断续续知道些东西,到底不如外面—— 大祭司叹了一口气,说的更明白些, “他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么?” 楼筱摇摇头,师父在最后的日子里沉默寡言,连她也甚少理会, 她只知道师父最后见了师姐一面,但究竟说了什么,她无从知晓。 师父、师姐。 “我想,我明白了。”楼筱低了头不知是该笑还是作何表情, 大祭司却觉得她不一定明白,指向了另一条路, “他在北漠有个至交,你当是见过。俩人曾无话不谈,你的事,他应当也知道。” 如果面对对她来说如此困难,那就另寻他路, 楼筱点头,“好,我知道了。”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法子,就是问师姐。 可是楼筱不愿意相信师姐对她身中蛊的事也知情, 她宁愿去猜测,她也许在一个不记得的时刻,被人下了蛊,但师父无能为力,所以瞒着。 如此一来,楼筱与大祭司无话可说, 她来南孜的目的没有达成,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次失控是什么时候,还能不能有人阻止, 只之前大祭司说的由情绪激动引起变化, 楼筱想着以后,最好不要见血,也随时提醒自己保持心静, 警惕任何引起心绪波动的事情出现,以免杀戮之心起,难以收场。 看够了切月寨万家灯火,楼筱从九层塔楼屋顶一跃而下, 回头看,大祭司仍然站在那里如一座远古的神明,守护着这片土地。 若是大祭司耍了她,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心中做好了决定,楼筱只做好离开切月寨的准备, 谁知李怀卿的人上前来请,楼筱这才想起自己失控之时,似乎伤了李怀卿的一个侍卫。 “李怀卿让我去?那个艾英——他还好么?” 她瞧着这几个侍卫脸上也没有对她的怒意,想来问题不大。 “他受了重伤如今歇着,让寨子里的巫医上了药,还得守着看今晚会不会发热。” 侍卫看起来很是恭敬,“多谢大人关心。” 也不知这话是不是在讽刺,是她对毫无防备的艾英动了手,如今还做出关心样儿来,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先带我去看看他吧,也正好向他道歉,是我大意了。” 既然楼筱有了歉意,侍卫们也就听令,带着她去了李怀卿处, 一人去禀公子,一人则带着她去往侍卫房里, 隔了很远楼筱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心中一阵沉重,看来她低估了那一剑的伤害, 她的记忆里只有血色弥漫,到底伤成什么程度,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画面。 楼筱一脚踏进了房中,只见艾英趴在床上,背后被细白的棉布包裹着,还在慢慢沁出血色。 他紧闭双眼,脸色通红,满头大汗, 床前的巫医还在研磨药粉,加入一只不知名的虫子,又添了几片树叶树根。 “他发热了?”楼筱紧走几步伸手试了下他的额头,烫的不行, 连一个擦汗的都没有,楼筱便吩咐带她来的侍卫,去备一盆清水和干净的毛巾来。 她坐在艾英的床头满怀愧疚,单是看到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就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 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现在要道歉,艾英是否还能听见? 听见楼筱来的李怀卿也带着人踏入了侍卫房, 甫一进门就看见楼筱亲手打湿了毛巾,轻轻擦拭艾英额头、鼻尖和后颈的汗水。 当真是温柔至极了。 而巫医还在一旁一边研磨药粉一边安慰楼筱, “发烧多大事儿!熬一熬就好了!” 熬不过就死的概率不大,巫医觉得不用那么小心。 南孜和中原迥异的看待病人的方式,倒是没让楼筱变色, 她甚至还请教巫医,“他的后背伤如何?很深么?您给他怎么处理的?” “处理?缝上呗!让他自己愈合太慢了!”巫医对楼筱说道, “他还没醒,你多叫几声他的名字试试?发热不是大事,但是神志不清,问题就大了。” 第291章 该走该留 见楼筱温声细语的一边摇一边叫着病人名字,巫医看不过眼, 甩了袖子站起身来,对着艾英就是“啪”一巴掌,响亮的声音让李怀卿也惊的不小, 更何况在更近处的楼筱。 她心绪繁杂,以至于都没察觉到巫医的手如此快, 艾英眉头皱着,面上都是痛苦之色, 巫医“咦”一声撸起袖子正要再来一巴掌,楼筱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巫医的手, “不必。” “将我的大还丹送来,一定要保住艾英的性命。”李怀卿走上前来,吩咐身边的侍卫, 顺便对着满怀心事的楼筱问道,“他今晚还有的熬。可用过膳了?我让人送来?” 李怀卿还记得她胃口有多大,在切月寨内可有人能让她吃的饱? 楼筱一想到饭就难免想起自己身上的蛊,自己吃的那些东西,怕都是养了那玩意儿? 虽然心中一阵恶寒,但她还是点了头,只因为自己来到切月寨后,确实从来没吃饱过。 她看了看艾英,摸一把他的脉搏还算有力, 便在李怀卿的引导下走向卧室外的餐桌,李怀卿给她倒了水,楼筱接住了, 问起那个所谓的“大还丹”来, “大还丹是什么?艾英的情况令人担忧,都怪我——” “那是我家中的郎中用百年老参研磨成粉,再加了十二味名贵药材炼制而来,如今也仅有两粒, 虽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只要一颗,就能将人命留住。” 李怀卿安慰她,“作为侍卫受伤乃是常事,他身体健壮,加上我的大还丹,不会有事。” “那就好,”楼筱嘴上说着好,心底里仍然有些低落, 艾英是李怀卿的侍卫,幸好他没有过问细节,不然楼筱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讲,自己伤害艾英的缘由。 随着陆续送来的一盘盘好菜,楼筱拾起筷子的时候,也发现了桌上菜式已经是尽量做到色香味俱全了, 她低声给李怀卿道了声谢,是因为这桌菜,也是为了他那颗大还丹。 李怀卿嘴角勾起笑意,把那盘爆炒牛肉往她面前推了推, “先吃饭吧。” 他其实没有什么胃口,现在还在回想在山坡上看到的她, 如今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时候的眼神似乎都是错觉。 莫惊春坠落河中,生还几率极小,李怀卿虽然有些快意,但到底未曾把他放入眼中, 京城里的两位皇室子,才是他李怀卿最大的阻碍。 眼前女子用餐极快,在李怀卿的多年教育里不算失礼,但也称不上好看, 楼筱任何地方都和他想象中的未来伴侣完全不一样,他还记得最开始看见她的时候, 她虽然锦衣华服,但眼神散漫,像是无意间踏入他们京城富贵圈的侠客,格格不入, 她看得清他们的欲望、不屑于加入这场权力的游戏。 楼筱是不适合在京城生活的,李怀卿一直觉得她总有一日会在京城跌个跟头, 他也很乐意在她无措的时候去扶起她,从而让她依靠他,将他视作人生不可或缺的人。 单单是一纸婚书有什么意思。 他李怀卿要的,从来不是那些虚假的、随时都可以破裂的关系。 “楼小姐来南孜,可是有要事要办?在下也得在南孜待一段时日,清除出前郑王落在南孜的钉子,在下希望楼小姐一起。” 他是在邀请她和他共享利益,楼筱若是个灵泛的,此时应该欢天喜地的接受, 白白捡来的功劳,回了京城便可以堵了那群京城权贵的嘴,免得说她这个镇国公名不副实。 楼筱停下了动作直说道, “我恐怕得回去了。” 南孜既然不能解了她的蛊,她再待着也无济于事, 且又有刚刚莫惊春的事,她属实有些不愿意面对······ 难道真的不再做几分努力吗? 而且回了京城后,她该怎么办? 去和师姐提起身上的蛊,问她知不知情? 她发现那比莫惊春更难以面对。 “我还是留下来吧,艾英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伤重如此,短时间内不能再保护你了。 南孜藏龙卧虎,你要做的事关系到一部分的利益,你也有危险的。” 她就暂时替了艾英的位子,保护李怀卿吧。 正好如了李怀卿的意,为了防止她突然变卦,李怀卿故意提起了之前阿尼兰对他做的事,说明他确实十分危险, 楼筱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阿尼兰竟然看上了李怀卿? “那、那你们——”不会成事了吧? 李怀卿眼中几分黯淡几分庆幸,“幸好我的侍卫机灵,叫来了大祭司,我才不至于被胁迫。 南孜民风彪悍,是我等在京城无法想象的,她还只是有非分之想,并未要伤我性命,若是······” 若是他在做事的过程中得罪了哪一方村寨,让别人对他下了杀手,李怀卿这个书生,许是小命不保。 楼筱阿尼兰住了几日,那是个真性情又不羁的女孩,也许是瞧李怀卿长的不错,临时做的决定, 她该怎么告诉李怀卿不必为自己的贞操忧虑,因为阿尼兰很快就会确定下一个目标? 不过瞧李怀卿显然心有余悸的样子,他毕竟抵抗不住,若是阿尼兰确实上了心非要对李怀卿做什么, 她总能找到机会。 毕竟这种事儿在南孜,属实不算什么。 楼筱放下筷子,这下是她来安慰他了,“明日我去和阿尼兰谈谈,她应该不会再缠着你的。” 若是在南孜让李怀卿失了清白,或许比害了他性命更让他难受, 楼筱知道他这个人骄傲的很,大家族出身又是京城里名声极好的第一公子, 谁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甘心被阿尼兰触碰? 也许只有师姐,李怀卿才看得上吧? 楼筱从来没往自己身上想,她还是分的清男女之间的氛围的, 想着毕竟都是为师姐办事,若是李怀卿心慕的是师姐,那么不管他未来会不会走入后宫, 她都得保护好他。 “就这么说好,我明日去寻阿尼兰,有我在,绝对不允许她再打你的主意。” 第292章 迷糊的艾英 有了楼筱的保证,便说明她一定会留下了。 李怀卿眼中扬起点点笑意,落目在又提起筷子大快朵颐的楼筱身上, 侍卫送来了大还丹,巫医本在一边吞口水一边瞧他们吃饭, 如今见李怀卿送来了据说集齐了诸多名贵药材的好东西,作为医者自然是好奇万分的。 他的眼神紧紧跟随着侍卫手心锦盒,双手搓了搓又在后腰擦干净手, 主动伸手准备接过来, 但侍卫见他满眼冒光的样子属实可疑,手一缩不愿意给他, “这是世间难有救命的药,小心些!” 李怀卿与楼筱对视一眼,起身走过来查看, 巫医当即大吵大闹道,“看看怎么了!怎么了!我给他缝了伤口!万一你们的东西是假的把人弄死了怪我怎么办?!” 李怀卿从侍卫手中把锦盒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圆滚滚的一颗,在打开锦盒的时候便闻见一股药香, 巫医狠狠吸了一大口,喃喃辨别着, “地黄、淫羊藿、金樱子·····咦这是什么!方子怎么不对!” 李怀卿让人把温水送来,“你还知道中原的大还丹药方?我家的自然是有改良,和原本的大还丹有些许的差异。” 他走到艾英的病床前,一手扳开他的嘴,将那颗棕色的药丸塞进艾英的口中, 侍卫跟着给他喂了水,将药丸送服下去。 楼筱在一旁看了全程, 一边巫医的叽叽喳喳心有不甘,没能弄清楚药方就被吞了,他简直捶胸顿足,后悔没上手抢了先。 楼筱在床前站定,一手去探艾英的脉搏,李怀卿说道, “药效还得一会儿才能起来,不用那么着急。” 楼筱点头,肚子里填了些东西,倒不必再继续急着吃了, 但这个季节饭菜若是剩下了必然会坏,楼筱感觉艾英脉搏强劲后, 还是回了餐桌继续扫清战况,不愿意浪费粮食。 李怀卿自然也是陪着,不过心中也纳闷,楼筱似乎并没有特别把艾英放在心上,这一颗大还丹,是否是浪费?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叫艾英吐出来,让楼筱看见了自己好的一面且心存感激, 说到底还是值得的。 俩人安静的吃着饭,那边和侍卫一起守着观看艾英反应的巫医没一会儿便惊喜的叫出声, “哎!哎!他好像要醒了!我可没有打他哦!” 艾英昏昏沉沉间听见了聒噪的叫声,眉头皱的死紧,拼命想要睁开双眼,看看是谁那么多话。 可是身体沉重如陷在泥潭,特别是双眼,想要睁开都那么费劲。 脑海里炸起无数的烟花,那些尘封的过去画面一张张浮起, 他本来在挣扎着醒来,却在看见那些画面后沉溺了进去。 炎热的天气,干燥的环境,像是深入骨髓的兽类身上的腥臊味, 还有满天的黄沙,骑着骆驼缓缓前行的商队。 他坐在骆驼上一摇一晃,只能看到前方人模糊的背影,那是谁? 艾英拼命回想,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耳边嘈杂不已,可是明明商队如此安静,连风声都听不见,是谁在说话? 快醒来! 艾英终于听见了清晰的字眼,那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人,然而随后的声音他却是很熟悉, “看来药效起了,真不愧是李家的大还丹。艾英,醒来吧。”楼筱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欣喜和鼓励, 李怀卿还在一旁劝,“别担心,他很快就会好的。” 艾英抓住楼筱的声音,在脑海里奋力挣扎着要醒来, 他恍惚记起自己似乎受了伤,要是现在继续被拉入泥潭中,是不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他还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谁, 他不信她能完全忘了他,他还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艾英像在逆流中奋力上前,他似乎看到了尽头处她伸着手,只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就能够到她了。 李怀卿劝她回去歇着,既然已经吃了大还丹,艾英已是生命无忧, 夜间就巫医和一个侍卫守着就好了,无须她来看着。 楼筱还在犹豫的时候,站在艾英床前的楼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她低头一瞧,却见艾英已经醒了过来,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露出的一只眼睛水润剔透,像是盛满了星光,从下至上仰望着她。 楼筱一瞬间就被击中了心,也不准备抽手了,低下身用另一只手试着他的额头, “醒了就好,烧好像退了些。” 李怀卿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劝她,对着艾英打招呼道, “艾英,你可觉得还有哪里不适?” 谁知艾英并不理会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楼筱, 但昂着头的姿势太难受,艾英很快就力竭, 但握住楼筱的手死也不松,只把额头放在了握住的楼筱掌心,像是在撒娇一般。 楼筱是个粗神经的,以为他还难受,竟也不挣扎, 她跟着也问他有什么不适的时候,艾英从喉咙中艰难的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找了你好久······” 声音里带着些哽咽,混合着他沉重潮湿的呼吸打在她的手心, 楼筱有些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话从何说起?楼筱轻声问道, “我骗你什么了?” “什么都骗我。”艾英看起来还不甚清醒的样子,也或许是趁着此时她心软,来求得她几分关注, 艾英细数她的罪状,“你的名字、你的家乡·····中原,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缓缓抬头对着她控诉道,”你害的我好苦······可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楼筱莫名其妙,她眼神示意巫医来给他把脉看是什么情况, 为防止艾英的心绪波动,楼筱应下了对她的指控,哄着他道, “是我不好。你先放手好吗?让巫医给你把脉,治好了身体再和我追究害你的事好么。” 艾英摇头不肯,“放了,你就走了。” 李怀卿在一旁安静看着,视线落在艾英的脸上, 他希望艾英再多说一些,他好从那些只字片语中,拼凑出楼筱和他的过去来。 再把视线落在楼筱脸上,瞧她那温温柔柔的样子—— 她果然是吃这套的。 第293章 寻人 李怀卿陪着也没有听出更多事来,不过他也从楼筱脸上的表情更加确信一件事, 那就是她确实不记得艾英了。 到底是她多情健忘,还是艾英记错了人和事,或者面貌差别太大—— 李怀卿的目光落在艾英的眼罩和遮住半张脸的乱发很久, 等着楼筱试着给他擦脸时,拨开头发,艾英的脸庞要比想象的柔和许多, 只那眼罩,却怎么也不肯摘下了。 李怀卿怀疑他其实已经清醒了,如今只是借着受伤的由头来赖着楼筱, 或许她知道,只是因着愧疚而无有不应。 等着艾英退了烧,再也坚持不住累极睡去,楼筱才抽身离开, 李怀卿让人安排了房间,就在离他不远外,楼筱也同意这个做法, “若有人来,我会知道的。”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李怀卿便开始了自己责任之事。 祭祀过后的切月寨还停留在昨日的欢乐余韵中,街上偶尔走过的人们脸上还带着喜悦, 慢慢清扫石板路上留下的树叶和昨日狂欢时丢失的花环和随身饰品。 偶尔不知从哪儿传过来的嬉笑声,还有早起劳作的村民,袅袅升起的炊烟, 一切宁静祥和,是楼筱理想中的家园。 楼筱跟在李怀卿身后,既然是他做主导,她便不会在此时提起自己的身份,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护卫就好。 只是在阿尼兰看见她和李怀卿站在一起之后,满眼的不可置信。 彼时李怀卿正在和寨主、曲厌长老、还有大祭司一起,商讨关于切月寨内为前郑王办事之人处理办法。 切月寨自然是觉得前郑王既然已经离开,也不必太过深究,希望李怀卿抬抬手,放过那些不懂事的村民。 李怀卿故作为难,不过是想要得到切月寨更有力的帮助, 毕竟他们才是南孜地头蛇,由昨日的祭祀可以看出,切月寨在南孜的地位不一般。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讨价还价,阿尼兰悄悄摸过来问道, “你怎么和他走在一起?你昨天不会是······” 她还没得到回答就自动脑补了起来,一脸兴奋的样子, “好啊!我没得手,你成了!快和我说说!他怎么样?” 在走神的楼筱一脸莫名,“什么怎么样?” 阿尼兰一副‘你别装了’的表情,“我昨天本来是想要让他从了我,谁知道他身边那么多侍卫,还叫了师父过来,我只好放弃。 你没有回九层塔楼住,就是和他一起吧?还说没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楼筱收起心思望着她,严肃的开口, “阿尼兰,如果他不愿意,你不能强行来。” 想要让她改变南从小看到大的习俗好像很难,但是如果她真的准备去中原, 楼筱还是要提前让她,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在中原你若是强来,是要见官的。” 阿尼兰嘟囔,抬下巴指向李怀卿,“他不就是官么······” 楼筱扶额,“中原有律法,若是强行和对方发生不正当关系,会被打入打牢。 我知道你武功好,但要是上了通缉令,你就没办法在中原自由行走了。” 别的不说,这点倒是让阿尼兰有些在意, “就为了这点事·····至于么?”她觉得中原人活的未免太憋屈了, 天性的事难道还要躲躲藏藏? “那万一他们自愿呢?管天管地还能管到人窝窝里去。” 要是这也不行,她觉得中原之行好像也没那么令人期待了。 楼筱这下就没话说了,自愿的话,两情相悦无可指摘, 就怕有人要问阿尼兰要个结果,而她给不了。 南孜没有一定要成亲的说法,阿尼兰是未来大祭司, 最终也会像当今的大祭司一样,丢掉自己的过去,忘却原本的人际关系,全身心的投入做大祭司,一心为南孜着想。 阿尼兰要是去中原惹一堆情债,只怕要伤了不少人的心。 她看楼筱没有说话,就什么都懂了。 不让用强,但可以用哄的。 阿尼兰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奇志的相处,哄男人多简单,再不济,下药就是了! 她自得的想,而她身边的楼筱还在若有所思。 楼筱想到了自己, 算不算强迫了萧正度? 那日楼筱主动去师姐面前承认了后就跑到南孜,不敢去看萧正度的反应, 要是他追究起来,如此对待一个皇家子,哪怕师姐再是包庇,也难免要给她治罪吧? 她不是不负责任,她只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次回京城,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楼筱眼中多了几分沉重,抬头瞧李怀卿和寨主、大祭司还不知道要谈到天荒地老去,她便做出了失陪的手势。 阿尼兰作为大祭司的徒儿也看向师父,大祭司先是不应,不过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是挥了挥手, 阿尼兰喜滋滋的小跑出门跟上楼筱,“你去哪儿?我也要去玩。” 此时许多村寨的村民已经外出劳作,只有零星的老人带着围裙坐在房门前, 编织的编织,绣花的绣花,挑豆子的挑豆子。 楼筱漫无目的走着,听阿尼兰叽叽喳喳说起谁家最会种瓜,谁家最会打猎, 走过围坐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用南孜话聊天的老人, 楼筱听不懂没什么反应, 倒是阿尼兰和他们打了招呼,站定了后寒暄几句。 他们聊天的时候似乎在偷偷看她,楼筱本打算抬脚走,没想到阿尼兰给她翻译起来, “他们说住在左后街拐角处的阿婆昨天走丢了没回家,现在到处都在找人呢。等他们忙完这一着,马上也要去帮忙了。” 老人走丢的事常有,楼筱不意外,“你也要去吗?” 阿尼兰肯定的点头, “当然要去,做大祭司就要心中有我们的寨子,一个老人走丢的了,我怎么能只看着。” 说完她期待的看向楼筱,“你呢?和我们一起去吧?\" 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李怀卿那里暂用不着,楼筱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要去哪里找?森林?” “是玉带河。” 阿尼兰解释到,“有人说,最后一次见到她,就是在玉带河岸边。” 第294章 吃苦 楼筱和一行人走在了路上,才想起自己还没问过那位阿婆的特征。 阿尼兰皱眉想了一会儿,“是个很瘦小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不爱说话。” 好像在每一个村子里都有这样的老人,一辈子无声无息,吃尽苦头,是交口称赞的好人。 她这么一说,楼筱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合适的形象, 身边的村民有的拿着渔网,有的扛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尽头处还带了一个铁钩子, 楼筱好奇他们俩人为何两手空空,而村民就各自都带着工具,那些是做什么的? 阿尼兰解释道,“捞人的啊!我们俩又不需要拿东西。” 说来经过一夜,许多人已经不抱希望老人能活着,玉带河每年都会吞噬掉人, 他们已经很有经验了。 集结完毕后,一行人分开行动, 楼筱和阿尼兰身手不错,为防止村民遇上林中的野兽,俩人被分开了,各自与力弱的一起。 楼筱与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男孩一组,他不会说汉话,在楼筱面前害羞的头都不敢抬。 她准备随便找个位置开始找的时候,,小男孩已经两三步窜了出去,一马当先,假装楼筱不存在。 他年纪小,楼筱也不能不管,于是只能在后面不急不慢的跟着他, 看他各种折腾找线索,只觉得他看起来年纪小小,应当是在森林中生活极为适应的人。 楼筱原本就是充数的,当然不会去破坏小男孩做事, 俩人沉默着翻山越岭,去了玉带河的另一个拐弯处, 这里的水虽然也平静,但颜色明显深了许多, 两岸杂草丛生,树木枝繁叶茂, 落下的朽木从上游到了这里止步,卡在岸边树木的根部,厚厚一层。 楼筱总觉得这里的比之前都见过的地方都阴冷, 特别是在如此安静诡异的环境中,连一声鸟叫都未曾听见。 河边有大型动物的脚印,像是经常在此觅食, 楼筱走的离小男孩近了些,唯恐草丛里藏着个大家伙,一口就把小男孩给咬穿了。 小男孩不懂她的担心,一股脑的就往草丛里树荫下钻去, 楼筱只好跟着,在头发都被挂的左一缕右一缕的的时候,她恍惚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 小男孩拿起石头朝着树荫下的某处黑影扔去,楼筱便看见那黑影泡在水里,因着水波颤动而颤动, 难道———— 小男孩胆子很大,直接就走上前去瞧了瞧,楼筱才刚跟上,就发现事情不是她想到的那样。 那不是人,而是一只死去已久的野猪。 虽然不是人,但这只野猪也说明了,如果人落入玉带河,那么很有可能会被沿途卡住。 这一处虽然水流表面上平稳,但水深处暗流涌动,许多上游卷下来的东西都陈集在了弯道处, 有垃圾、有木头,同样也有不小心溺死的动物,包括人类。 小男孩很会找,但苦于他没有带打捞的工具,即便是发现了什么也无济于事。 楼筱见他脱了上衣要跳下河去寻找,被楼筱一把拉住了,摇头不让他继续。 小男孩有些生气,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挣脱,便开口说了句楼筱听不懂的南孜话, 楼筱直觉是骂人的,更加不肯放手了。 就他这小身板,还想跳入河里去一探究竟呢! “我去就可以。”楼筱生怕他被卷入水底暗流,得不偿失, 便站在水边开始脱去外衣,小男孩也就安静下来,转过身去不看她,到底还是没有继续闹着要下水。 楼筱仅仅穿着一层薄薄的衣裳跳下看起来极深的水流, 果然如她猜的不错,表面上平静的河水底下暗流涌动,温度骤降, 要不是她身体足够好,甚至很难在水中保持清醒的状态。 水中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楼筱睁开双眼一一翻找,极为认真。 小男孩抱着膝盖蹲在河边看着她跳下去的位置,偶尔几个泡泡浮上来,预示着她还活着。 直到水面泡泡也没有了,小男孩才开始觉得害怕起来, 她怎么还不起来? 是不是已经被暗流冲入下游,或者现在就已经死在了水底? 他站起身手足无措,扣着掌心焦躁的等待。 好一会儿后,楼筱才破水而出, 她大口喘气着爬上了岸,在小男孩脸上的欣喜掩饰不住的蹲在她身边后, 楼筱告诉他一个事实, “没有老人的尸体。她也许还活着,只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也同样没有莫惊春的尸体。 小男孩听不懂,却看清了她摆手的意思,有些气馁, 但很快就决定再换一个秘密位置,也许尸体是卡在那里呢。 不等她继续走,天空便传来了一声啸叫, 小男孩站着完全听懂了之后,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楼筱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她还是跟着小男孩,在没有路的山上钻来钻去, 很快就遇到了之前的切月寨村民。 几人围着一个瘦小的干瘪老太太说着什么话,似乎是责怪又似乎是关心, 那小老太太是认错态度不错,但绝对不会悔改, 看来那就是这一次寻找的人了。 楼筱站的远,只大概看了一圈, 没想到和她能够对视上,楼筱被她眼神中的敌意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村民们簇拥着她离开。 而后阿尼兰姗姗来迟,不过把人瞧了确实是切月寨的那位老妇人,也就不再多说。 “她一个人生活也挺难的,就不要责怪她了。” 一个人? “她原本就没有孩子,后来某次咱家寨子去打架 ,完了抱来一个孩子,她宝贝的很。 只是后来那个孩子做错了事 ——”阿尼兰意有所指的看着楼筱, “你也认得。” 她认得的南孜村民,莫惊春? 是莫惊春的阿母吗? “她向来在村子里老实巴交的,即便养子做了错事,谁也不会怪她。”阿尼兰谈道, “只是如今又只她一个人了,都是村子里的邻居照看着,昨天大家都忙,也不知道她怎么跑这么远来。” 楼筱看着那位老太太,忍不住心想,难道是来玉带河,寻他的吗? 第295章 雷雨夜未归 玉带河边的老人矮小瘦弱,楼筱有点受不住她的目光,把视线转向河里, 她究竟为什么会答应李怀卿留下来,保护他是理由,那别的缘由呢? 楼筱远远的跟随着村民们一起回切月寨,那个老人被村寨的人们搀扶着, 脚步也算灵活,看起来身体还算硬朗。 阿尼兰见她神思不属,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她不好开口说什么,毕竟站在她的角度,那个人无论是不是有意都害死了寨子里的村民, 玉带河虽然平缓,楼筱在失控的时候可绝对不会放水, 所以他,必死无疑。 “你回去的时候帮我跟李怀卿说一声,我过会儿再回。” 楼筱突然站定了脚步,和阿尼兰说道。 阿尼兰了然一笑,“好吧。” 楼筱看了一眼切月寨的村民,转身便沿着玉带河边走下去, 阿尼兰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还真去找人了啊······” 等阿尼兰回去师父身边,李怀卿往她身后瞧了瞧并未看见某人的身影, 阿尼兰主动开口传达了楼筱的话,李怀卿颔首表示了解, “她往下游去了?可有危险?” 阿尼兰答道,“玉带河哪有什么危险,除非是天气突变下了暴雨涨水——”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大祭司,“师父,今天是不是有雨啊?” 大祭司八风不动,“你不是观察到了么,怎么如此没有信心。” 还真是啊! 阿尼兰挠挠头,“我怕搞错了嘛,我之前也没想到提醒她一声,万一遇上暴雨她会不会回不来啊。” 南孜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特别是夏日,一旦下雨便是倾盆大雨, 过去玉带河水暴涨,也曾经淹没到一部分他们的良田。 大祭司瞥了她一眼,“担心她还不如担心咱们寨子,今年要是雨势太大,田土里的庄稼怕是秋收不好。” 李怀卿在一旁也听了个全,他倒是不担心楼筱, 只是她虽然以保护他的名留下,如今却还是抛下他了,这让他心里不大好受。 为了避免被人看出他的难堪,李怀卿找了个话题岔开去, 该做的事,他还是得继续。 原本以为只是下雨而已,却没想到李怀卿忙完后到了用膳时间时, 外面突然从天光大亮,瞬间黑云压城一般。 风声四起,卷起落叶飞舞,李怀卿放下筷子问身边人, “她还没回来么?” 侍卫躬答道,“公子,还没有消息。” 李怀卿从桌旁站起身,踱步到了窗前往外看去, 南孜的房子不如京城中讲究,窗棱处粗糙的还能看见看到留下的痕迹, 窗格没有雕刻的精美花纹,屋檐处也只挂了一只简单的灯笼,再无其他。 黑云中隐隐有雷声传来,李怀卿面色凝重,在风声逐渐加大后,豆大的雨滴狠狠砸下, 站在窗边的李怀卿被风裹挟着的雨滴飘了满脸,却一无所觉。 “公子,公子,小心湿了衣裳。” 有侍卫的小声提醒,李怀卿才突然惊醒了一般退回屋内, 刚坐下,门外“轰隆”一声雷响,几乎近在眼前,李怀卿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好悬没把它扔掉。 她一个人出去,什么都没有带啊! 切月寨外多久才能有让她避雨的地方,如此大的雷,她在荒郊野外怎么躲? 事到如今,他想要去找她,又从何找起? 莫惊春心中沉重,第一次知道独木难支的难受, 楼筱·····应当不会有事吧? 夏日的雷雨,也许一会儿就好了。 李怀卿抱着这种想法,在房内踱步一直到了真正的黑夜, 然而窗外雷雨一点也没有减少的迹象,且楼筱也一直没回来, 李怀卿的定力都快要被耗没了。 他再也忍不住,叫来侍卫吩咐道,“去找大祭司替我问一问,这雷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 又一边吩咐另一人去村口守着,若是看见楼筱的身影,即刻回来报他。 等把人都支使出去后,巫医踩着雨水没一声通报就跑了进来, 好奇的看一圈,除了李怀卿外都无人,而李怀卿脸色极为难看, 压着性子问道,“何事?” 巫医一手指向后面,结结巴巴的告状,“他、他伤口都还没长好,非要起来!我拦不住!” 李怀卿先是疑惑,再然后才想起艾英, 他退了烧后醒来只是早晚的事,只是后背伤口那么大,怎么就非得要起来了? “他——” 李怀卿话还没说,艾英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巫医的身后, 他脸色苍白扶着门框,身上还有被雨沾湿的痕迹,摇摇欲坠, 巫医转过身去一把将人扶住,嘴里嫌弃的不行, “你要是不想活了早点说?!再动!再动!线崩开了你就死定了!” 李怀卿吸一口气面色如常,耐着性子问道, “你不好好养伤出来做什么?” 艾英已经看见了李怀卿的脸色不好,直说道, “她、她出去了还没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外面还在电闪雷鸣,李怀卿让巫医把人扶进房里坐好, 问道,”谁告诉你的?“、 ”那么大的雷电,南孜外全是山野森林,她出去做什么?这么危险!” 艾英明显不知道缘由,只以为是李怀卿的吩咐, “属下受点小伤不算什么,公子有令请吩咐属下就是,一定尽全力完成!” 李怀卿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都气笑了,“吩咐你?艾英,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巫医在一旁添油加醋,“就是就是!你们公子都让你歇着养伤,你还非得拼命!这是什么道理!” 艾英刚刚说了话还没缓过来,李怀卿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直说道, “她出去不是因为我!他们去寻找失踪的村民路上,她就突然沿着玉带河边走了!” 而究竟是为了什么,还用他解释吗? “艾英,你不是早认识她么?应该知道她的实力,这点雷雨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的。” 李怀卿也说不清是说服艾英还是自己, “她会安全回来,我们只要等着就好。” 艾英呆了呆,“为了他?我要去找她!万一有危险······” 李怀卿无奈道,“你想要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你的尸体,那你就去。” 第296章 回来了吗? “出去湿了伤口,地母大人来也救不了你!” 巫医没个好语气,“这种天气还出去的,生死由天。你自己都快死了还担心别人!” 说道这里,艾英还是忧心不已,“可是······” “哎呀!你家主人说话你就听着!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规矩吗?你怎么还敢怀疑你主人!” 巫医看起来恨不得拿锤子敲晕了艾英好带回去养伤, 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伤口巫医可是缝的很认真,绝对不允许他就这么死掉。 艾英无话可说,他和李怀卿不是主仆,但在外确实是主仆身份, 李怀卿的话他应该绝对服从,但事关楼筱,他没办法冷静。 李怀卿只好再三与他保证,“她非比寻常,不要担心。 你先回去歇着,她今夜一定回来,到时候让他们给你递个信儿,你的身体要紧。” 艾英实在没有办法,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亲自出去寻找楼筱, 虽然再是担心,不过李怀卿既然保证了楼筱的安全,那么应当是真的吧? 艾英犹豫了一会儿,带着满脸的希望与李怀卿说道, “你说,她一定在今夜回来。” “是她说的。”李怀卿一本正经,“她走之前与我保证了,今日一定回来。” 如此一来,艾英的担心属实没必要。 他思索许久之后,才拖着受伤的身体向李怀卿行礼告退, 只走之前再一次确认,“等她回来——” “她回来我就让人告知于你。” 艾英“嗯”了一声道谢,“多谢公子。” 他的目光落在漆黑夜空里的电闪雷鸣,眼中仍然还有担忧,但到底还是相信李怀卿, 艰难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回去。 巫医想要跟上去扶着,被李怀卿叫住, “我今日一早便偶感不适,刚刚又加重了些,巫医可否给我开个方子?” 艾英闻言只是稍微顿了顿,继续慢腾腾的往回走, 掀起衣衫端正坐好的李怀卿把手伸了出去,巫医也严肃了脸按着他的脉搏,又问了些问题, 突然一甩手生气了,起身要走,“你没病!骗我呢?!” 李怀卿收回手,“在下只是想要将您留下,有要事相问。” 巫医也不是个傻的,他很快反应过来,“你刚刚也骗他呢!” “权宜之计而已。如果不这么说,他现在已经踏进雷雨,神仙难救。” 艾英走后李怀卿脸上才放松下来,让巫医看出来他的疲惫, “我叫了人去问大祭司,但实在等不及了。 您也是切月寨的老人,可知道这场雨,还要下多久?” 巫医袖着手,“我哪儿知道。” 不过看李怀卿是个好主人,在对艾英的时候毫不含糊,他只凭着经验说道, “年年夏日大雨,不下个三四天是停不了的。 雨停后玉带河涨水,淹没些土地,年轻人再趁机去捞点鱼,这都是常态了。” “三四天······?”李怀卿暗道不好,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楼筱在外面可怎么办? 巫医也提起来楼筱,“他就是听说她外出没回来才着急的,那个人真出去了啊?那可危险了。” 李怀卿这下故作的淡定彻底消失不见,站起身焦躁的说道, “不行,我要叫人去找她!” 巫医这次又来拉人,不让李怀卿出去,“你看看外面雷雨多大,你这身板儿出去干嘛?一道雷就给劈成灰了!” 李怀卿劝说不成,回头看有侍卫从外面回来,急忙叫人, “快快拦着!你家主人非要出去!” 真是操心得很,一个两个都活的腻歪了是吗? 李怀卿看见侍卫神奇的安静下来,问道, ”如何?是她回来了?” 他连把谁派去干什么都混淆了,侍卫低头道, “公子,属下是去找大祭司询问天气,大祭司没答,只说了一句话,叫你放宽心。” 巫医一拍手掌,“大祭司什么都知道!说的准没错!别急了!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大祭司既然说这句话,就说明不会再有多余的人手来帮忙, 而李怀卿身边如今侍卫不够,也不清楚南孜地形,贸然出去,才是真正的危险。 如此李怀卿被迫冷静下来,让侍卫送走巫医, 也警告巫医,“不要和艾英说起分毫,他虽然受伤,但武力超群,要是真起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巫医点头表示知道,离开前还在安慰李怀卿, “咱们切月寨大祭司的话从来都不做假,你得信。千万别折腾,你们要是在这里丢了命,可不能怪我们。” 李怀卿勉强的点点头,逼着自己坐下来,点着灯, 望着外面的雷雨夜,希望她说的“迟些回来”马上就到。 楼筱,你总不能为着他,赔上命吧? 另一边。 电闪雷鸣中,一个湿透了的身影落在一处矮小的旧屋旁。 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粗噶,似乎正在骂人, “这个岁数还乱跑什么!你那个养子都掉玉带河里死了!你还能找到他尸体不成? 我让你做的衣服,祭祀都过了还没绣好!害得我这次都没遇到女孩! 这个鬼地方要不是还有这点事儿,谁愿意待下去!那家伙都死了,主人怎么不带着我一起走——” 说完便是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被雷声很好的掩盖住了。 若不是楼筱听的仔细,怕是也难以分辨出来。 “要不我把你送去见你的养子还有男人?反正你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了,还不如死的干净。” 屋外湿透的身影抬手敲敲门,在雷声间隙的夜晚,有些许瘆人。 正在抱怨的男人的声音响起,“谁?大晚上的叫什么门!” 屋外人不说话,随即又抬手敲了敲, 而里面的男人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便气冲冲的走到门口,一边抽门栓,一边骂到, “雷怎么不打死你!大晚上的敲命吗!” 而等他嘴上骂骂咧咧的打开大门,还没看清门口站的是谁, 迎面而来的闪亮银光如弯月,他突然便觉得有些太凉了。 背着光他看不清对方是谁,但一阵雷闪过,那点光线终于让他看清楚了。 可惜没能说出口一个字,他就重重倒了下去。 第297章 家的感觉 屋中的老人颤颤巍巍走出来时,却只看见大开的门口躺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他胸口处的一堆碎银整整齐齐,还带着水滴。 老人扶着门往外看去,电闪雷鸣,大雨如瀑,切月寨家家大门紧闭, 天空似乎破了一个洞,连绵不绝的水流倾盆而下,谁会在夜晚特意来这里,杀一个人呢? 残灯旁,李怀卿扶着额头,疲惫不堪。 屋外一声声雷鸣震撼人心,李怀卿再困也无法睡着, 他听见风携着大雨打在门上,就像有人在焦急的敲门,可是等他打眼一瞧,却什么人也没有。 坐的太久,李怀卿要站起身时却发现腿脚早已麻木, 加上突然的头晕目眩,李怀卿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落在地。 此时眼前烛火一阵摇晃,一只冰冷的手稳稳扶住他的肩膀, 带着经历暴风雨的水汽,开口就是李怀卿期待已久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睡?” “楼筱?你回来了?”李怀卿站稳了就往后看,果然是浑身湿漉漉的楼筱, 她脸色苍白如厉鬼,湿了的黑发贴在脸颊,只朱唇一点血色和活气。 “嗯。玉带河水暴涨,我先去和切月寨的人说一声。” 她只是路过看到一点亮光,过来瞧一瞧而已, 李怀卿抓住她的手臂,感觉到掌下她皮肤的冰冷,劝到, “玉带河年年如此,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倒是你,淋了这许久的雨,还是先别出去了。 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去好好洗漱一下,千万别生病。” 此时的李怀卿莫名有些管家婆的味道来,楼筱木然的眨眨眼,答了一声“好吧”。 等李怀卿开口叫人,侍卫们才反应过来她回来了,楼筱默然的看着李怀卿一迭声吩咐下去, 她也被他拉着回了自己的住处,呆呆的看着人来来去去的忙碌, 待热水备好,李怀卿这才清咳一声,“那在下就先走了,记得喝姜汤。” 刚被端上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就在楼筱的眼前, 她从善如流的当着李怀卿的面喝下,然后便看见他露出几分满意,点点头离开。 在整个人都泡入热水之中时,楼筱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外面依旧雷雨不停,屋内却是温和宁静, 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有人始终为你亮一盏灯,牵挂你的晚归。 楼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李怀卿,本来说好的要保护他,自己还是临时起意走掉, 幸好今日只是在和切月寨谈,没有危险,之后离开了切月寨,自己是绝对不能离开他半步了。 楼筱整个人埋入水中,想起自己这一路沿着玉带河寻找莫惊春的尸体, 她仔细留意着每一个角落的堆积,也下水寻找过, 可是直到雷声起天色渐黑,也始终没有见到莫惊春分毫身影。 他真的,死在玉带河了么? 任由雨水冲刷她的身体,楼筱独自站在河边很久,湿透全身,直到雷电落在她身后的树上, 生生劈开了树干,也冒起了一点火花。 河水暴涨没到她的小腿,楼筱及时回神,冒着倾盆大雨,又循着记忆走回切月寨。 她这一生手上又不是没有人命,却还是第一次生出愧疚来, 莫惊春无论为人如何,到底······从来没有害过她。 他被无常命运所戏弄,又因着年轻心智不坚,犯下许多错事, 可是对楼筱而言,他还是那个喜欢给她送花的少年, 他的感情纯粹不掺杂质,不会因着她的身份就有任何改变。 楼筱看得清他的心思,一开始是不想回应,后来——大概还有些误会,对他身份的忌惮。 所有的猜疑在他落入玉带河那一瞬间烟消云散,楼筱的失控终于还是惹出祸事, 大祭司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肯说,也不肯帮她, 一切还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楼筱觉得头疼,抚摸着自己的脉搏,只希望往后的时间里,尽量少出现失控的情况。 若是在京城内惹下祸事,那就不是愧疚就完了。 第二日一早,雨势稍微小了些, 楼筱去看望了还在养伤的艾英,随后又在住处安静的等了数日,等着雷雨停,玉带河水退去, 才尽职尽责的跟着李怀卿去往了别的村寨, 阿尼兰还在对她与李怀卿走一起颇有怨念,说她会不会被中原朝廷带坏了,她可一点不想和当官的打交道。 “也许我就是官呢。” 楼筱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说道。 阿尼兰笃定道,“哪有中原的官员穿成这样的!你看看他——” 她下巴指向李怀卿,再眼神示意楼筱自己,“你再看看你。” 穿着江湖人一样朴素的楼筱,这次被内涵到了。 “我们虽然通知了各村寨要配合你们,但是也有刺儿头从来不服气切月寨的,到时候少不了动武力,” 阿尼兰悄悄在楼筱耳边说道,“你记着控制自己的脾气,他们有的人也许傻,但还罪不至死,你下手轻些。” 楼筱哭笑不得,“他们知道你这么评价他们么?” 阿尼兰不屑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爱信不信!” 南孜许多村寨极其封闭,又对中原朝廷素有不满, 一言不合即打起来的可能是极大的,但为了彻底拔除前郑王留下的势力, 李怀卿必须亲自走一趟。 有切月寨留下的翻译,还有楼筱保驾护航,一路还算顺利, 因着之前的大雨,南孜许多的地方都不易于行走, 偶尔遇见道路不通的时候 ,便有楼筱一手扶住李怀卿的腰,带着不曾习武的他在树木间腾跃, 或者提气纵身一跃,便轻轻松松越过混浊的河流,让李怀卿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又庆幸有她。 也许是有切月寨说话,其实许多村寨虽然没有切月寨富足,仍旧住的简陋, 但并没有阿尼兰说的激烈反抗的情况, 也或许是因为楼筱…… 她之前闯入南孜,可是极为热闹从不掩饰, 她还不知道南孜众多人早已经知道了她。 打不过她,又有切月寨最先点头, 李怀卿对于遗留的前郑王势力扫的还算干净, 偶尔有闹事的,只要楼筱出手便是,不许李怀卿费心。 第298章 喝多了 被人全身心保护,确实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李怀卿后知后觉,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她去依赖他,也许到头来是他依赖她,离不开她。 他有几分危机感,本能的觉得不好,但又无法对着楼筱说不,毕竟—— 还有谁会连他的每一个入口的东西,都细细查看呢? 比如现在,村寨门口处拦着的村民在引吭高歌,要求进来的客人须得喝下他们自酿的酒, 李怀卿低眸瞧那粗瓷碗中混浊的酒液,并不想饮下, 但都已经举在眼前,便是把他给架上了,不喝便有些瞧不上人家的意思了。 是下马威么? 李怀卿无奈的开口准备推掉,却被楼筱从身后走出来一手夺了过去,仰头一饮而入后,将碗底亮出, 村民一愣,欢笑着急忙又开始倒来一碗,歌声越加高亢,拍着手催促她尽快喝下。 楼筱也不拒绝,一碗接着一碗, 李怀卿先是歪着头看着她,随着村民越来越过分,他已经记不清她喝了多少, 楼筱脸色未变,倒是李怀卿先沉了脸。 眼看事情就要做过,村寨敬酒的领头人当机立断停手,扬起笑脸将人迎进去, 李怀卿的手抓住了楼筱的,时不时的转头看她是否已经有不适, 而楼筱只是笑笑,看起来并无异常。 只是经此一朝,李怀卿不会把眼前村寨主事人等闲视之, 胆敢一开始就为难的,想必就是切月寨说的南孜“刺儿头”了。 “尊贵的客人远道而来,地母大人在上,我们献上了好酒,你们又准备拿出什么诚意?” 李怀卿本来还准备好声好气的说话,现在就难有好脸色,冷声道, “那就是你们的好酒?你们需要一张酿酒良方,免得做出如此混浊难看的酒来。” 他的嫌弃溢于言表,村寨的主事人当然知道, 但作为嗜酒如命的他,竟然放弃了本来打算的为难,觍着脸问道, “什么良方?你们中原的酒不是这样?” 李怀卿默念一声蠢货,脸色稍微好了些,“我们的酒清澈、醇厚,满含着粮食的清香,当然比你们好得多。 你要是想知道——” 李怀卿拉长了声音,“给我们准备几间干净的客房,我就教给你。” “那就说好了!你可不能像中原人那样狡猾,不然我就锁了村不让你们出去!” 主事人一脸警惕,叫来村民带他们去住处, 一路劳顿,南孜地形没法坐马车,可把李怀卿累坏了, 但是其实楼筱才是最累的,毕竟这一路,有多少次就是因为她,才能继续前行。 李怀卿第一次感慨,习武也是很有用处的。 他如今只想先修整一番,再去和那主事人斗智斗勇, 但经过刚刚那一次,他倒是觉得他们也许比他想象的要简单。 楼筱住在他的隔壁,为了李怀卿口中的“酿酒良方”,村寨主事人叫人送来了一盘水果, 催促他快些讲出来。 如此一来李怀卿就不急了,慢条斯理的把自己收拾干净了,端着送来的果盘,敲响楼筱的门。 楼筱好半晌没有回声,李怀卿还以为她忙私事, 但从门的缝隙里,却看见她坐的端端正正,双手撑在桌上,正在给自己按摩太阳穴。 看来那浑浊的酒,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啊。 李怀卿再一次敲门,这一次终于听见了回应,楼筱的声音柔软低沉, “进来吧。” 李怀卿一步步走近她的身边,放下果盘后站在她的身后,伸手代替她给自己按摩, 他的手是握笔的手,指尖柔软,轻重掌握的恰到好处, 楼筱轻叹一声,“唉,好些了。” “那酒有问题么?”李怀卿问道,“你怎的就冲上去喝了,现在可难受?” “那只是他们自己酿的酒,看起来没有咱们的好看,味道还是很烈的。 我喝酒就会不舒服,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李怀卿继续按着她的太阳穴,“便是不喝又能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楼筱睁开了双眼,“他们眼里的面子大过天,你要是落了他们的面子,大概是会不死不休的。” 而李怀卿这样的,自然最好不要惹怒别人。 俩人天马行空了聊了许久,楼筱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李怀卿放下手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推了推她试图叫醒,却发现根本叫不醒她。 他自己从果盘里取了一块儿小口咬着,想着要如何与那主事人沟通, 没成想过了一会儿楼筱突然从睡梦醒来, 她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不是。 李怀卿鬼使神差的用叉子取了块水果,递到她的嘴边, 她条件反射的张开嘴咬了下去,李怀卿看了看干净的叉子, 又继续取了一块儿。 楼筱似乎在一种蒙昧状态,李怀卿不停的喂,她就能不停的吃, 很快那一盘水果就被楼筱吃完, 李怀卿喂的格外起劲,好奇她到底能装多少饭量,便叫了人送吃的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酒的作用,楼筱如今没有丧失理智,但也没法完全清醒, 李怀卿莫名发现了一件令人上瘾的事,便是喂她吃东西。 她好似从来都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但不包括现在, 李怀卿挑选了桌上的饭菜来一个个喂给她, 这种似乎是可以掌控她的错觉令人疯狂,李怀卿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不对,但是—— 看着楼筱乖乖的坐着,他实在忍不住。 李怀卿用手帕擦去她嘴角的饭粒,就像照顾小孩一般,一边低声哄着,一边给她喂饭。 在她不注意的间隙,甚至还能替他把耳边的头发挽上, 李怀卿还从没如此主动的接近她,而她面上毫无反应的时候, 他想了很久还是没继续做什么,在仔细的观察了楼筱许久后,随着楼筱的眼神越来越清醒, 他知道,像这次的喂饭,也许不会再有了。 就此李怀卿知道了楼筱的一个弱点,那就是不能喝酒, 好在她喝多了只是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也许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只要她对他没有防备。 第299章 玉佩 小小的封闭的村寨,要想玩转,简直是易如反掌。 楼筱清醒的时候,李怀卿已经和村子里的人打成一片,甚至被奉为座上宾, 不过一个酿酒方子,就把前郑王曾经来过的事抖的底掉,一点也不存在忠心二字。 谁给了好处,谁就有资格交换。 萧昭阳在此留了几年,一听说李怀卿带人前来就毫不犹豫离开, 根本不把此处作为大本营,也是看明白了他们的不可信任。 楼筱悄悄的站在角落看着明明语言不通,却和别人侃侃而谈的李怀卿, 好似第一次见识到了属于他的独特个人魅力。 对他来说得到别人的青睐似乎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怪不得陛下哪怕对他背后的家族有所忌惮,但又不得不用他。 楼筱抱着胸口,又一次想到回京城之后要面对的种种, 和李怀卿、和萧正度之间到底该是什么关系,又要怎么和师姐开口询问,关于她身上的蛊这件事。 身边有几个寨子里的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她, 楼筱从身上摸了摸也没个东西可送,就连银子的钱也尽数给了别人,顿时一阵尴尬。 不过好在他们也并不是为了食物,而是纯粹对于她这个陌生人很好奇, 胆子大点的,还伸出脏兮兮的小胖手,摸了一下她的衣服。 楼筱嘴角勾起,捏了一把小家伙的脸蛋,随即视线瞥到藏在人群中一个不怀好意的目光,神情肃然起来。 也许是看在人多,到底没发生什么事,而结束的时候,楼筱去问李怀卿要点送人的小东西, 他倒是十分大方的把自己身上的玉佩拿了出来。 触手温润,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这是你随身之物,不能送人。可带了碎银铜板什么的?给小孩买点小零嘴儿就行。” 她也没想到李怀卿这么随手一出就是大手笔,这块玉佩拿出去都够买一套庭院的了, 只是放在南孜,无人知道其价值。 南孜人最爱的还是银子。 李怀卿侧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侍卫,他便从腰间掏出几块碎银铜板来, 好似拿不出手似的,还有些不好意思, “属下有一点······大人您不嫌弃就好。” 楼筱要把玉佩还给李怀卿,他没有接住,抬眼看了她一会儿才笑道, “你先帮我保管着,不然我怕自己遗失了也不知。” 楼筱能问到他面前,想来是身上已经没有银钱, 南孜又没什么可消费的,怎的至于身无分文来? 楼筱瞧那玉佩上也没有刻字什么的,想来也不是他的专属之物, 李怀卿的家世随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也不是稀奇事。 楼筱想了想就应下,“那我们回京城的时候再还给你。” 她拿了侍卫的铜板碎银,便去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孩子身边,一人分了些许,又顺手捏了每个小脸蛋, 这才回到李怀卿的身边来。 一行人走在陌生的村寨土路上,李怀卿和她聊天道, “看来是我高估了他在南孜的影响力,原以为他躲藏在南孜这几年,应该已经积累了些势力才对。” 楼筱以为他对前郑王很是了解,遂问道, “你与他很熟悉?你们年岁相仿,一个世家子,一个皇家子,又都是惊世人物,应该成为好友才是。” 李怀卿摇头缓缓道,“不敢当‘惊世‘二字。让小小失望了,我与他毫无交集。’’ 且不说萧昭阳当初何等受宠,自负美貌,作为男子又极有可能继承皇位, 自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哪里会去和世家交好,反而是看不上李怀卿的“惺惺作态”, 只觉得他在京城名声过剩,被那些讨人厌的读书人们捧的过高。 那时候李怀卿的家族中,是有意要将王朝扳回正轨的, 到时女帝登基,他作为家族中的瑰宝,坐上后位简直众望所归。 而从不去萧昭阳面前奉承讨好的李家人,始终都是萧昭阳的眼中钉。 而这些,是不好与楼筱说的。 他不想让她知道家族曾经的打算,只要不说,哪怕全京城都知道他差点坐上凤君位, 也没有人敢将其当真。 身居后宫侍奉君王,还是凭本事站稳朝堂,李怀卿自从母亲父亲过世,能自己做主的时候,已经为自己规划了道路。 “毫无交集?看来他人缘不好啊。”楼筱半是开玩笑, “京城中能被你说这出四个字的人,少之又少吧,谁人能不认识李怀卿。” “小小是否在夸我?那时我只是个空有名声的读书人,他看不上我也是正常。” 其实也是萧昭阳实在太过自信,过于依靠先帝的宠爱, 即使是后来先帝下旨让成王继位,萧昭阳也始终觉得是她用了手段改了圣旨, 从小到大,无论是身边人还是皇帝都默认他是未来天子, 又怎能接受临近终点的失败。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难不成还能颠覆了王朝,把皇位夺回来么?” 想要做到,那必然得有支持他的人吧?无论是朝堂还是军中。 李怀卿眼中几分讶异,她怎能将那两个字如此轻易就宣之于口, 不过这里是南孜,倒也不怕有人告到陛下面前, “若有机会染指那至高之位,没有人能忍得住。 更何况他那样,自小便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落入他手,那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楼筱想想也是。 李怀卿继续说道,“陛下万寿节那日的刺杀背后有他之手,还有矿场—— 本以为制作的铁器流入南孜,但南孜哪里来的兵士听他调遣?” 南孜都是一盘散沙,就算萧昭阳威逼利诱,煽动不了本就对中原讳莫如深的村民。 南孜确实与中原有矛盾,只是要他们拼命, 那也是不行的。 李怀卿最近对南孜的调查交谈,发现了萧昭阳在南孜虽然住着,却似乎只当其是个歇脚处 , 他原本的人马都在何处? 大多铁器必然是要为未来的战斗而准备, 岳家做了大半,连他们自己都没法说明被运往哪里, 原以为被藏在南孜,但李怀卿看来,也许并不是。 第300章 李家家法 楼筱一直警惕着不怀好意的人来,但除了好奇的村民,似乎并没有其他。 因着她之前的撒钱之事,小孩子特别乐意见到她, 于是李怀卿在去往村子里,查找萧昭阳曾经的住处的时候, 听到了小孩子喜滋滋的来和她泄密。 经过切月寨翻译,原来是还抱有幻想的人,想要捉住他们一行来和萧昭阳邀功。 到底是对萧昭阳有多大的信心,到现在还能对他抱有希望? 楼筱听完了小孩子的告状,又从侍卫那丽拿了碎银塞在小孩子的胖手中, 李怀卿查封了这一处居高临下其貌不扬的房屋后, 里面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倒没有找出别的什么来。 他只是感慨道,“天之骄子,谁能想到他还能住在这里呢。” 等走出房屋来,见楼筱还和小孩子嬉笑,还以为是贪玩, 没想到侍卫提醒,说是来告密,有人要对他们不利。 李怀卿眉一挑,“他都已经逃出南孜了,怎还会有人对他抱有希望?” 侍卫低头道,“公子忘了,出色的外貌就能带来许多可能。” “有她在,我倒是不怕,南孜除了切月寨,也没有太多威胁力, 既然切月寨都站在了朝廷的一边,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不要和我们对着干。” 虽然蠢人仍然有,但就现在村寨的主事人而言,或许会小小的为难, 但要说大张旗鼓的反对,到底还是要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等回了住处,李怀卿和楼筱正一起吃着简陋的膳食, 楼筱耳尖听见了些细微的响动声,然后便是他们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一栓,将他们关在屋中。 李怀卿面容不变,在听见侍卫的禀报声时,甚至还给楼筱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 关门放火? 谁想出的幼稚招数? 楼筱还没笑出声,屋顶之上便落下来一只吐着信子的赤红色小蛇, 就在她的饭碗旁,耀武扬威的朝着李怀卿游去。 楼筱一筷子把那玩意儿钉死在桌上,李怀卿默默的放下碗筷,再也没了胃口。 “有毒······?” 侍卫们立刻围过来,楼筱仰头看向房梁、屋脚,还有墙壁缝隙处, 她听见了沙沙的爬动声,而且还不止一只。 “屋里不能待了。” 楼筱探身过去拉住李怀卿的手臂,像之前那样带着他纵身一跃,上了房梁。 而房梁之上又看见了一丛密密麻麻的蛇虫,裹挟着落下地面, 还攀爬在房梁和屋顶的,则目的明确的朝着在场所有活人爬去。 李怀卿脸上嫌弃之色显而易见,却没有半点害怕, 楼筱抽出剑来,挑开想要靠近的游蛇,用剑用力一挥,再伸脚用力踢去, 本就不牢固的泥土墙就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和这些虫子打属实没意义,她带着他跳出屋子,就看见屋外的几人鬼鬼祟祟, 听见“轰隆”声回头一看,楼筱举着剑目光冷然,便一窝蜂的撒腿便跑。 此时还能让你跑了? 楼筱把李怀卿往身后的侍卫身上一推,“保护好你们主子。” 便一个人如离弦的剑一般冲上前去。 李怀卿差点没站稳,看见楼筱一副要暴揍人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他有点想笑。 这个寨子的人武力比切月寨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毒物暗算失败后便争相奔逃, 楼筱拿着剑一个个追回来,绑的紧紧的丢到寨主的眼前, 而李怀卿则一脸失望,表示自己很受伤。 寨主脸上尴尬,才和李怀卿谈了个尽兴,就被下面的崽子们打了脸, 寨主叉着腰骂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几个年轻的男子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吭声, 寨主直接点了个名字, “麻姑!你养的宠物还不快收回去!吓着客人了!” 这是想要避重就轻了? 楼筱一剑挑起麻姑的下巴,冰冷剑尖危险十足,“谁让你们来的?” 剑尖锋利,楼筱微微侧了剑身就在她的下巴刮出伤痕来, 麻姑倒是倔强,硬是不说,但她旁边的男孩就忍不住了, “是我们自己要来的!不关她的事!” “我们与你们不相识,为什么要用毒虫对付我们。而且是要致我们于死地。”‘ 楼筱看起来十分冷漠,“单凭这一点,杀了你们,我们也没有任何过错。” 说着举剑要砍,寨主正要过来拦人,却听见几人里有个声音高声叫到, “你们还不是害了一个无辜的男人!装什么好人呐! 他说过,有人抢了他父亲留下的家产,还把他赶出家乡,你们做了坏事,用毒虫对付你们怎么了?!” 李怀卿的视线落在开口之人的身上,差点要笑出来, 在萧昭阳的角度看,这就是他一直相信的事实, 南孜人素来不喜欢中原人,但是在那张脸的面前,倒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也没听说他为谁做了什么,年轻人就能为了他,做出这等事来。 “蠢货。” 楼筱替李怀卿说出声,“你们还觉得自己很有正义感是吗?” 阿尼兰说的对,有的人属实是容易惹人生气, 楼筱告诉自己千万控制住脾气,收了剑回李怀卿身边, 事情的决定权还是给他,免得自己又失控。 李怀卿看向寨主,“您打算怎么处置?” 寨主和稀泥,“小孩子打一顿算了,你们也没受伤,就大方点——” 小孩子? 李怀卿瞥一眼地上五花大绑的几人,放在中原都可以成亲了。 要真是全杀了是有些过,毕竟他们确实没受伤,但只是轻飘飘打一顿,又没有几分惩戒味道。 李怀卿点头道,“打一顿也行,不过得按我的法子打。” 寨主当然答应,让人拿来小木棍给李怀卿,但李怀卿却没要, 他对着侍卫道,“去给我寻红棘枝条来,不拘多粗,剥了皮再沾一点凉水。” 望着无所畏惧的几个年轻人,李怀卿声音状似温柔, “既然都是孩子,那就用家法好了。” 李家重教育,管教孩子极为严厉, 所谓的家法,可不是那么简单。 然而楼筱不知道,还悄声问李怀卿,“就这样算了?” 第301章 刑罚 不过她瞧李怀卿身边侍卫的表情,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 所有人都以为惩罚只是走一个过场,等侍卫寻来了一根大拇指粗还带着些刺的枝条,这才发现不对劲来。 可是事情已经无可反驳了。 楼筱小小的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看一眼李怀卿, 他就像‘慈祥’的长辈教育孩子,对着侍卫说了一声,“也不多,一人罚二十鞕就好。” 楼筱觉得其实他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可被抽的人不这么想。 侍卫们在李家的时候受过训练,自然知道什么力度最痛又不会留痕, 所以第一鞭子下去的时候,那年轻人就直接白了脸。 楼筱只看着好戏,悄悄问他身边的侍卫, “真有那么疼么?” 侍卫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并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楼筱就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鬼哭狼嚎。 李家家法当真是让人印象深刻,为了能督促家族中孩子努力不懈怠,当真是下了狠手的。 也不知聪明如李怀卿,有没有尝过这红棘鞕的滋味。 也许是看懂了楼筱的眼神,李怀卿满意的看着被打的哭天喊地,还有吓得两股颤颤的人,回过头来轻声说了一句, “我也是被打过的。” 她带着戏谑的声音同样小声道,“你李怀卿也会犯错吗?” 李怀卿浅笑无奈,“人无完人,岂能不犯错。” 楼筱想象着小小的李怀卿会不会眼中包着泪,可怜兮兮的伸出手掌, 被打后,晶莹的泪珠才“啪”一声落下,强忍着不肯痛呼出声。 李怀卿看她表情就懂了,“想笑就笑吧。” 楼筱摇摇头,“我也是受过罚的,幼时淘气不想练武,师父也会罚我。” 李怀卿对于她的过去很是感兴趣,留着艾英本来想对她有所了解,没想到还是得她自己说, “令师是如何罚的?蹲马步?还是面壁思过?关禁闭?” 他都不介意自己笑他了,楼筱也不瞒着, “一个是让我抄书,”这是师姐的罚, “一个是狠狠揍我一顿。”这是师父美其名曰,‘活动筋骨’。 “能练成这般,非常人的毅力不可为。” 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聊起来,也不管那哭叫的年轻人和一脸欲言又止的寨主。 楼筱不知不觉的就吐出来自己过去的许多糗事, 作为交换,李怀卿也毫不吝啬的说出小时候不堪回首的过往, 包括因为没默出《小林赋》而气哭,第一次被看不上的女子求亲而被族中人嘲笑,一气之下挥起拳头还没打赢的事。 把楼筱逗的乐不可支,难以想象李怀卿也有被揍的一天。 “让你打架真是为难你了。”对于李怀卿这样脾气,能把他惹得急上火,想也知道说的多难听, 楼筱一时热血上脑,说了句不该出口的话,“要不我教你几招,以后气不过,好歹得让对方挂彩了,打出气势来。”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那件事还是李怀卿冲动的年纪,现在的他,谁还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呢。 而楼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今的李怀卿哪里需要和人硬拼, 自有大把的人替他卖命,也再不会有人敢嘲笑他,拿他的婚事作乐。 等俩人之间的氛围温馨和乐,另一边的惨叫也结束了, 虽说几人留得性命,但这一场痛也能让他们终生牢记。 李怀卿看起来温和的处理,却是比要了命更让人难受。 寨主急忙叫人把他们都领回家,免得李怀卿又想出别的法子来, 倒不是多怕他,只是他身边那个女子着实看起来不好惹。 经此一事,该做的事也已经差不多, 李怀卿猜测自己在南孜估计并不会有太大的收获, 萧昭阳的大本营并不在这儿,他从矿场得来的武器、还有银钱,都没有在南孜留下痕迹。 而从楼筱说的他们往北而去,北漠局势刚稳,北漠以北仍有一片地属于三不管地带,还有商路, 若是他能在那里站稳脚跟,那便是兵力、银钱、粮草齐全, 只看那里镇守的武安侯,能不能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 一行人离开了村寨后,在南孜一路行来,再也没有哪个村寨如切月寨的富足, 偶有无法沟通、认定了他们中原人奸诈不肯听话的,便是楼筱动手来让他们明白事理, 简单粗暴的让李怀卿有些怀疑自己。 不过从结果来看,对于没有受过教化的南孜,拳头比嘴更有用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他有些庆幸自己留下了楼筱。 “还好有你,”在南孜之行接近尾声的时候,李怀卿由衷的感慨道, “若是没有你,恐怕没有那么顺利。陛下让我来,也是考察要怎么再安定南孜。 过于松散的南孜不利于稳定,陛下的意思,恐怕需要在切月寨的配合下,将南孜统一。” “这不是件容易事。”这些时间里俩人毫无顾忌的讨论了诸多朝堂之事, 也是让楼筱明白了许多师姐没有言明的东西, 是她作为一个备受宠爱的镇国公,从没有涉足的区域, 一国之君没有那么容易,楼筱一开始只是模糊知道,等李怀卿轻松谈起时, 她才看到了师姐为什么永远都在批阅奏折,为什么总是这么累。 李怀卿能力强做事稳妥,会是个可靠的臣子,为君王分忧, 而她忝居高位,从回到京城到现在,似乎也并没有为师姐帮上什么忙。 读书,也是有大用处的。 可惜过去的楼筱并不明白,从那一本又一本的圣贤书里,藏着怎样的为人处世,世俗道理。 离开南孜前,一行人又回了切月寨,李怀卿在房内认真写每一个村寨的具体情况, 而楼筱则去了已经退了水的玉带河。 阿尼兰站在她的身侧,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在中原江湖里左拥右抱,无人能敌了。 “你是在想他?他其实在南孜没什么特殊的。” 莫惊春在切月寨甚至没有名字,活着的时候无人在意,死后也得不到几分怀念。 也许只有他的养母,还记着他吧。 第302章 回云雾山 大祭司没有来送他们。 阿尼兰背着行囊往后看了好几眼,也没有在九层塔楼看见大祭司的身影,这才确认师父是真的不准备送她了。 怎么就如此放心了? 大祭司拜托李怀卿和楼筱照顾她,阿尼兰还很纳闷,她说了是和楼筱去闯荡中原江湖,关这个中原朝廷人什么事? 来送他们的是曲厌长老,他们要走了还不忘收一波银子, 分寸把握的极好,既不会多的超过他们的能力,又能刚好说得过去。 毕竟他们在切月寨吃的用的,都是当地最好的。 像李怀卿这样财大气粗的,自然不会在乎这仨瓜俩枣,付的爽快, 只是自此楼筱就又欠了李怀卿一笔,只能等到回了京城再付了。 “你一村长老,那么爱钱做什么。”楼筱嘀咕着,倒不是心疼银子,就是觉得太过于直白, 不像是个村寨长老的样子。 曲厌长老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谁谁不爱银子?咱们寨子里的路、房子、布料和盐,哪个不需要银子了?” 切月寨地处南孜深处 ,中原的商品运到这里时,价钱已经贵了许多, 切月寨除了毒蛊之外也少有别的进项,能发展到今天这般规模,作为寨主、大祭司、还有长老,都功不可没。 楼筱不是个不知柴米贵的富贵家人,听曲厌长老说了也就算了, 而到了离开南孜地界的时候,曲厌长老又叮嘱了阿尼兰, “记得别玩的太过分,该回家就要回家。” 未来的大祭司不能抛弃南孜的子民。 阿尼兰掩饰住兴奋,肃然道,“知道了!长老!” 曲厌长老点点头,半只脚都没踏出南孜,又转身回去。 来到了新地界的阿尼兰一脸的兴奋难以掩饰,催促着楼筱他们,“快走快走!我迫不及待要看看中原是什么模样啦!” 出了南孜,该做的事就得提上日程了。 李怀卿身边艾英已经好了很多,不再需要她保护,楼筱与他道别,告诉他不能和他一起回京城。 “你有要事?需要我做什么吗?” 李怀卿这些日子与她关系进了一大步,她已经习惯于他时不时叫她小小, 他还想更多的进入她的生活,可惜楼筱绝对不会让他参与知晓云雾山的事。 “不用,我的私事。要是陛下问起,就说我回去看看。” 一踏入中原地界的楼筱和阿尼兰截然相反,神色沉闷许多, 李怀卿表示明白,然后问道, “那她怎么办?” 他说的是阿尼兰。 其实阿尼兰的作用大祭司没有与她说明, 作为未来新一代的大祭司,阿尼兰需要了解中原,端正对中原的态度, 同时也是大祭司给中原皇帝的说明,南孜意图与与中原交好,不再像过去那样游离在外。 这些阿尼兰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作为未来大祭司必要经历的难关。 “与我一起。放你身边我不放心。” 楼筱实话实说,“她看什么都新鲜,你管不着她,等我的事办好了,我再把她带回京城,给瀚海王看看身体。” 阿尼兰在切月寨算是什么都学会了,比谁都好用, 阿仓萧正泽在万寿那日受的伤,到底是否有毒, 依楼筱看,没有谁比阿尼看更适合查看的了。 未来大祭司的分量没有人清楚。 李怀卿也记得萧正泽的身体的事,只是他觉得楼筱有些小题大做, “没有听说瀚海王发病,应该是无恙的。在下会在京城等小小回来,别太久,不然陛下可是会问罪于在下。” 楼筱以为他说笑,“不会的,你为陛下办事,不会问罪。” “那便告辞。” 李怀卿还得尽快回京城述职,俩人分开, 阿尼兰还欢欢喜喜的一路跟着楼筱,问她那些好看的男子都哪里, 丝毫没发觉自己的穿着一路上引得多少人瞩目,露着腰和小腿,还有微黑的皮肤,都是中原的异类。 楼筱带着她在去云雾山的路上,稍微有些赶了,阿尼兰就说道, “为什么那么急?我瞧刚刚那个铺子的银饰好看,还没买呢。” “比它好看的多的是,阿尼兰你身上银子有限,当然要买划得来的。” 她哄了阿尼兰几句便罢,异族少女不疑有他,随她带去哪儿也都觉得新鲜无比。 直到去了云雾山,阿尼兰觉得无聊透了,这和南孜有什么分别? 到处都是树,竹林, 云雾山也和南孜一样有迷障,诸多隐藏在枝叶间的小生命,只是没有人像南孜人那样养来防身罢了。 “这是你家?”阿尼兰跟着楼筱一路走着永不止尽的阶梯,仿佛回到了切月寨。 楼筱到了这里就沉默寡言,阿尼兰问个十句话都不带回三句的, 她也习惯了,只东张西望的,怪不得感觉和她可以做朋友,她祖上不会是南孜人吧? 阿尼兰还在多话,“你家人也在吗?我饿了,可有吃的?我觉着之前买的饼子挺好,你家里有么?” 楼筱才回她一句,“我师父已经过世了。” 都是“师父”二字,阿尼兰第一时间想到了大祭司,顿时觉得她果然很亲切,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是师父养大的么?” 俩人很快就到达云雾山上的草屋旁,那里有她和师父曾经的住处, 而今显然已经荒废, 楼筱的师父葬在了屋后竹林,孤零零的坟墓凄凉的与师父最爱的竹相伴,这是楼筱自师父去后下山,第一次回来看他。 她把借李怀卿的银子买的纸钱香烛拿出来,为师父增添一点色彩。 阿尼兰好奇的蹲在她身边看楼筱撕开纸钱烧掉, 楼筱又一声不吭,她再是不懂事,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多余了。 她找了个借口去寻找合适的蛊虫培养便离开, 只剩楼筱就着烛火和烧纸钱的身影,在师父的坟前久久没说话。 师父,我身上的蛊……你知道吗? 湿润的环境下,纸钱燃烧烟尘极大, 楼筱把剩下的都点燃了,然后坐在师父的坟前发呆,想问,但是师父已死, 问了又能怎么办呢? 第303章 回忆云雾山和师姐的初见 “我不想去问师姐,怕得到一个······不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除了你和师姐,我还认识谁呢?师傅你的那些老友·······” 那些老友,也是和您一样寿数已尽,驾鹤西去了。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干枯的竹叶飘荡而下,落在她的肩头, 楼筱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面对眼前简单的坟墓,她除了低头将纸钱归拢烧干净些, 竟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终归还是得回京城。 等烟火熄灭,楼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阿尼兰不知去了何处,她如今也懒得找她, 云雾山有着她无数的回忆,可是人一旦离开,没了维护的房屋已经摇摇欲坠,地上也长满了野草。 楼筱捧着脸坐在石磨上,回忆起第一次看见师姐,等着阿尼兰玩够了回来。 ——— 师父说,要练得无上功法,就得受的住常人难以企及的辛苦。 楼筱有记忆起在云雾山待了几年,除了师父,再也没看见第二人。 彼时她还小,正是逃气时候,云雾山的清苦和孤独实在难以忍受, 练武和干活的间隙,她就坐在石磨上望着长青苔的石阶, 期待有新的活人出现。 师姐就是那个时候,突然从石阶走上来的。 矜贵的少女额际微汗,提着衣角与发呆的幼年楼筱第一个照面的时候, 两个人都一时间无语了。 楼筱是没想到真的有人上来,成王是没想到,竟然有个小孩子。 还是成王先反应过来,友好的微笑道,“请问,山上可还有居民?” 她一看就受过极好的教育,来自富裕家庭, 身上衣着考量,言行有度,连笑都是恰到好处。 而幼年的楼筱穿的破破烂烂,连头发都参差不齐, 遇见成王免不了有些自卑, 她既然问了,楼筱便张开嗓子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师父————!!!有人找———!!!” 那一嗓子吼的竹林中鸟儿吓得腾起,吼的面前的成王心肝脾肺肾都颤了。 成王一手抚了抚耳朵,面色未变, 眼前小姑娘不是个简单的,看来自己并没有来错地方。 吼完的楼筱眨巴着眼睛继续看成王,她还没在云雾山上见过生人,不知道对方好坏,也不敢多嘴问问题。 就连成王问她是谁,楼筱也只歪着脑袋抿嘴笑,偏不搭话。 没多会儿,就听见师父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小莫要撒谎!谁会来——咦,你是谁?怎会来此?” 一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老人慢慢走过来,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成王。 成王就这么让这老人瞧,从袖中拿出一片竹简,示意给老人看。 见此物,老人神情微变,第一反应是再次打量成王,然后心中叹了一口气, 还是来了。 接过了那片竹简,老人还在抱着希望这只是伪造, 看见自己亲手刻下的字迹,才认命的转身道, “跟我来吧——” 楼筱左瞧瞧右看看,不知道俩人打什么哑迷,但是成王对着她一笑, 楼筱就只知道迈开小短腿跟着俩人到了草屋内。 简陋至极的屋中只有粗糙的木头凳子,成王也不嫌弃,不等招呼便坐下, 只是桌上连一杯水也无,老人有些尴尬的叫住刚跟进门的楼筱, “小小,去给客人烧一壶热水来。” 懂事的小姑娘刚迈进来又退出去,答的很是爽快,“好嘞!” 成王瞧着小女孩的乖巧的背影笑道,“山间的孩子就是灵巧可爱。” 比宫里的孩子活泼、纯净。 不像她那富贵娇气的皇弟,也不像捡回来的混血小子粗糙野蛮, 小女孩就像山间小鹿,一双眼水汪汪黑白分明,对她只有好奇,没有其他半点欲望。 “她自小在山上未见生人,保持一颗纯粹的心,是习得至高武学的关键。” 老人只是找个由头把楼筱支出去,一手抚着那片竹简看的认真,突然便将其掐断, “既然你持着竹简来了,我可以遵守约定。只是我老了,怕是不能为你效力几年。” 成王不答,只是继续说起小女孩,“她年纪还这么小就被您带在身边,想必是疼爱至极,寄予厚望。 寻常人家这个年纪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她已经会烧水,会用内力将嗓音传人。” 老人目露不悦,“此竹简只关系我一人,她还小,与她无关。” “身在局中,谁能说无关呢。”成王点出一点, “如您说的,您老了,她还小,她的人生还很长。” 自小拘在山上习武的女孩,在师父仙去后该怎么办? 纯粹的心是可以在习武之上收获良多,可纯粹的心怎么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她会不会被利用、被欺骗? 成王看着老人一瞬间颓下的神色,就知道他其实早就有所担忧。 她不过是点出了事实而已。 其实成王不知道的是,老人担忧的不止这些。 ”既如此······” 他们是应该好好谈谈了。 等楼筱提着一个旧茶壶来的时候,一老一少已经谈完, 她刚踏入草屋门槛,就被师父招手叫了过去, ”小小过来。” 楼筱踮起脚把旧茶壶放到了桌边,成王顺势把其内推了推,免得烫着人。 师父拉着小小的手指着眼前的成王,“来,叫师姐。” 楼筱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 她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回头,小声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收的徒?” “刚刚。” “那她应该叫我师姐才对啊!我先入门的。”楼筱不明白,这些年都只有她和师父在云雾山,怎的就突然多了一个师姐来。 老人嫌弃她傻,“当师姐的要给师妹见面礼,你有吗?” 云雾山上家徒四壁的,她没有,师父就有吗? 楼筱哑口无言。 老人继续小声劝道,“你瞧她穿的什么?那是紫霄云纱,腰间配的是紫气东来玉佩,有多贵你知道吗?” 还没下过山的小楼筱哪里知道,一脸茫然。 师父拍着她肩道, “总之就是,认了她当师姐,以后咱们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说完他还凑到楼筱耳边说道, “放心,她天赋差你一大截,绝对打不过你的。” 在一旁听完全程的成王:“······” 第304章 回府 最开始石阶上走来了她的师姐, 后来她奉师姐的令,在石阶半途捡了师姐的胞弟萧正泽, 而现在—— “我还以为和我们南孜差不多呢,都是山上,怎么也没个好玩的毒物?” 阿尼兰一脸嫌弃的揉捏着手里只剩半条命的小蛇,试了几次都不张嘴咬她,实在过于温顺了, “一点凶相没有,算了。” 阿尼兰随手将其扔掉,抬眼就看到楼筱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在袖口擦了擦手, “怎么了?” 楼筱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好呀好呀!去哪儿?” 阿尼兰兴奋的脸都在泛红光,“我们去闯荡江湖!先去哪个门派?” 楼筱侧过脸去,有些心虚,“先去京城。” “京城?京城有什么好玩的?都是些朝廷的人。” 楼筱自是哄她道,“京城最是繁华,人才众多,天下谁人不想去瞧瞧。 若是不喜欢,玩了再去别处便是。” 阿尼兰想了想凑过来问她道,“是有很多好看的男人,还有很多好吃的吗?” “不仅,还有很多北漠的异族做生意。他们什么都卖。 你不想去看看,他们会不会卖北漠的毒物吗?” 北漠离南孜实在太远,也没有人会将北漠的东西运过去,阿尼兰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趣, “异族?和我们南孜一样?” 不太一样。 楼筱没有说,只是模糊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就这样,阿尼兰被楼筱一路哄着到了京城, 一入城门,楼筱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镇国公府的人像是在此等候多日, 甫一看见她,就松了一口气,小跑着溜过来问好, “大人,您可回来了。” 正被京城密集的铺子和宽阔的大道惊到的阿尼兰,突然就回神了, 大人? 楼筱被阿尼兰盯着,故作镇定道,“嗯,回府吧。” 回府? 阿尼兰自觉自己的汉文习的不错,回府二字,也不是寻常人能说的。 再加上旁边这人低眉顺眼的样子, “你是当官的?”阿尼兰不可置信,一副她背叛了自己的样子。 事已至此楼筱摸摸头承认道,“家人给了个闲职,就是撑场面而已。” 完全不懂的阿尼兰就这么信了,这就对了嘛!她看起来就不是个会做官的人, 闲职,就是没什么作用的小官吧? 阿尼兰坐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掀开窗帘趴着往外看, 偶尔有认识马车的,好奇的看着阿尼兰,镇国公府马车内坐的,看起来好像不是镇国公啊? 肤色微黑,满头银饰,露出的小臂上也满满挂着各式各样的银镯子和彩色石头珠串, 少女一脸的好奇,看见有人瞧,还大大方方的瞧回去,笑得露出八颗牙齿。 马车慢悠悠驶过一座茶楼,一位高大的男子身边的侍从小声禀报道, “王爷,她回来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刚好过这条街呢。” 萧正度身体一僵,恨声道,“她爱回来回来,跟我说什么!” 侍从瞧一眼窗口低头不敢说话, 萧正度故作镇静的端起杯子喝一口茶,被烫了舌尖也强忍着不肯失态, 耳朵尖尖竖起听窗外马车动静, 可惜夹杂着各类叫卖声,还有茶楼内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语调, 他也只听到了浅浅的马蹄。 慢悠悠、一步一步、越来越远。 侍人小声道,“王爷,好多人在看她呢······” “她长那样,谁会不看她。”萧正度咬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轰”一声站起,迈着大步子几步窜到窗户处伸出头往外看, 那马车已经只见到了尾巴,他依稀看见窗户处伸出的女孩的一半身体。 那是楼筱?她怎么晒黑了? 马车上的女孩东张西望,萧正度意识到她马上要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笑意, 没出息的想让她看到他。 可是那个女孩转过头来后,萧正度整个人都定在了当场,迅速黑了脸,“啪”一声把窗户关了。 侍人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内,楼筱端坐着一手抱着一碗点心,感慨还是京城里的合胃口。 阿尼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把身体又探出去更多,楼筱一手拉住她的衣服警告道, “小心掉出去。看见什么了,这么兴奋?” 阿尼兰“腾”的转回马车,两眼冒光的说道, “我刚刚看见一个男人长的可好看了!而且一看就体力非常好!我想要他!” 说着就要跳下马车,但被楼筱死死抓住, “人在京城里,早晚都会遇见,你急什么。” 楼筱可不想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出去闯祸,京城不是南孜,不是你看上谁送朵花就能成事的。 特别是京城里,万一是勋贵人家,她要是以南孜的想法做派去招惹男子,怕是要被狠狠收拾。 阿尼兰挣扎不出,回头怒道, “放手!大不了等我完事儿了让给你就是!” 楼筱扶额,“不是这个做法的······ 我们先回府中安顿,你要是真喜欢,下次再去找就是了。” 阿尼兰想了想也是,要是自己去找住处还要花自己的银子,有些划不来, 于是阿尼兰再次伸出头去记下了位置,等会儿再过来寻。 看着消停了的阿尼兰,楼筱松了一口气, 不禁好奇问道,“你不想你的奇志了?比他更好看?” 说到这里阿尼兰拉着她感谢道,“你说的对!中原男人当真好的很多,我第一天来京城就遇到了个合心意的,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 她已经开始幻想以后的美好生活了! 楼筱一脸黑线,“至于嘛,有多好看?” 阿尼兰两只手比划,“他有这么高——头发又多又密,眉眼浓高鼻梁,这还不好看?” 楼筱无动于衷,不都是长这样的吗? 阿尼兰见她不捧场,只道她不懂,正要细说,马车停,门外侍人的声音传进来, “大人,镇国公府到了。” 只见楼鸿一手掀开马车车帘,伸出手来请她下马车,“恭迎镇国公回府。” 阿尼兰先是看见楼鸿眼神又一亮,然后听见他说的话,缓缓转头看向楼筱, 什么什么公? 第305章 蛮族少女入府 阿尼兰深刻的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站在镇国公府高大的门楣前,她扫了一圈站在门外恭候的众多仆从, 而被他们簇拥其中的楼筱——还是穿的那一身素布衣裳,发无一点银饰, 她真是当官的? 楼筱和身边的楼鸿低声说了什么,很快就有人来到阿尼兰的面前, 低着头恭敬道,“客人,请这边走。” 阿尼兰抬眼看见楼筱与她点了点头,她也就从善如流,跟着小侍人去客房, 而这边,楼鸿还在和她说起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 “朝堂上有人进言,为延续皇家血脉,将要挑选各好男儿进宫。 如今京城中不愿意的,都在到处找人定亲,生怕被选了上去。” 俩人身后跟着一串侍人,楼筱一边解下身后长剑递给身边侍人,一边不以为然道, “伺候陛下有什么不好?又不是谁都能入宫,也要看陛下看得上看不上。” 寻常男子,哪里配得上她的师姐呢。 楼鸿点头称是,但他也理解许多人的做法, “入了宫就再难出来。且君心难测,好了是对家中有所助力,若不好,便是累及族中人性命,不是谁都愿意冒险的。” 泼天富贵当然令人眼馋,但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挤破了头想入宫的当然有,至少京城里的少很多。 “陛下也不生气么?” 楼筱觉着这些人当真是大胆,这般做法也不怕惹上怒。 “陛下圣明宽厚,不与他们计较。天下男儿何其多,缺他们么?” 他们去了玉笙院,楼筱就着老位置坐了下来, 楼鸿让人把准备好的点心一一摆上桌,知道她在外一定会记着这口, “不过听说云苏城那边将会有不少好男儿进京,看来是有所准备。” 什么准备自然不必多说,不过看情况,陛下也乐见其成。 楼筱不管陛下私事,反正她瞧着谁都配不上师姐, 要真仔细算起来,李怀卿勉勉强强吧,不过没听说他有入宫的打算, 只是想想也知道,人家入宫与否,也不会告诉她。 “宫里多点人也好,云苏城男儿长得好也熟读诗书,最好还能跳个舞唱个曲儿的,哄陛下开心——” 不知怎么她想到了玉珩,不过很快就把这股念头甩了出去, 毕竟是抛头露面过,云苏城再是大胆也不敢将他送上来。 “这些都不是咱们该管的事,镇国公府又没有适龄男子,”楼筱看一眼楼鸿,他是已经嫁过人的,自然不会被选上去, “一进门就说这件事,定然有什么特殊缘由,说吧。” 点破了,楼鸿有些意外,他原本还想寻个正式些的机会提起, 免得太刻意招了她反感。 如此一来,只好和盘托出,“咱们府上是没有适龄男儿,但老泰山的那边······ 根据宫里的消息,有意要将余靖登记在册,虽然还没有下旨,但是他已经来求了老泰山,说不愿意入宫。” 楼鸿说的不甚明晰,楼筱一边咬着枣糕一边不甚在意的说道, “让宫里把他的名字销掉?应该不是难事,那个余靖——” 楼筱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他的模样,那师姐应当也是看不上的, “我明日去宫里的时候,顺便办了就是。” 楼鸿闻言并没有喜色,欲言又止, 楼筱抬了眉意识到了也许还有别的,“怎么?不满意?” “老泰山的意思,销了名字若是被陛下知道,恐惹了圣上不快,不如——” 楼鸿瞧他不敢说的样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不如什么·?” “不如就让您与他定亲,亲上加亲,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楼鸿自己也知道这是个馊主意,但是他又实在不能违逆了老人。 楼筱不说话就盯着他,楼鸿不敢直视,只能越发低了眉眼,视线只落在眼前餐桌之上, 她越不说话就意味着越生气,楼鸿只觉得头顶火辣辣, 几乎要将他给盯出花儿来。 她真是越来越有镇国公的威势了。 许久之后,楼筱才把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椅背懒洋洋的说道, “我会去帮他销了名字,别的,免谈。” 说完就不等他回话,转身招呼人备好热水,她要沐浴更衣。 只剩楼鸿站起身,收拾了面上表情,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 ———————— 镇国公府的客房,也是比切月寨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阿尼兰被侍儿带进来后,把包袱一扔,就扑在柔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好不快活。 侍儿瞧着她还未脱下的鞋子和身上沾满尘土的衣裳,眉眼微皱。 “她好有钱啊!” 阿尼兰一边感叹,一边抱着被子深吸一口,直呼“好香”。 侍儿在一旁小声问道,“旅途劳累,可要备好热水洗漱一番?” 阿尼兰脸埋在被子里摇头,“不洗!好好的洗什么?” 南孜可没有经常沐浴的习惯。 侍儿愣了一下,“可要是不洗漱,那怎么穿上给您备好的衣衫呢······” 阿尼兰自然是不能再穿着南孜的服在京城乱逛的, 而且楼筱有意带着她进宫,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什么衣衫,我带了衣服的,才不要换!” 阿尼兰有些固执,“京城还非得跟你们似的裹的紧紧,穿的那般难看不成? 我才不要穿你们的衣裳,没有我切月寨的一分好看!” 她转过头,正好看到了侍儿为难的表情, “你就这么告诉她就是,有不满,当面与我说就行!” 侍儿无话可说,又不能真的完全不管,可是阿尼兰油盐不进 说不洗就不洗,说不换就不换, 侍儿拿她毫无办法,只好就此作罢。 阿尼兰昂着下巴看他们退下,自觉胜利了一点点, 不过很快就腹中饥饿,起身左看右看也没看见人, 便一跃而起上了楼顶,看见不远处一个路过的小侍儿就追了上去, “嘿!你们家大人住哪里?” 侍儿本来怕的快要尖叫,很快就认出了她是楼筱带回来的\"美人”,指了一个方向。 阿尼兰拍拍对方的肩,一瞬间就又闪身不见, 几番折腾之后才终于到了玉笙院,却听见院内安静极了,只有些许水声。 “她在洗澡?” 第306章 镇国公和阿尼兰 阿尼兰还没摸进去一瞧究竟,就听见了楼筱的声音, “你不好好休息,到处跑什么?” 既然知道她来了,阿尼兰就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在桌旁坐下来,不客气的大快朵颐, “坐马车有什么好休息的?非叫我洗澡,我才懒得洗。” 她翘着脚朝着楼筱浴室的方向笑道, “你们就是爱讲究,才多远的路,哪里就累了?” 浴室内水声止,一层屏风内,楼筱的身影慢条斯理的穿上宽松的衣裳,半散着头发走了出来。 浑身带着水汽的女子眉眼懒懒,轻薄的衣衫被头发掉落的水珠沾湿,一步步朝着阿尼兰走了过来。 到此刻,阿尼兰才真的对于她身处高位有了实感。 一般的江湖人可走不出这个气势。 阿尼兰把手中的糕点放下,敏感的察觉到她似乎不太高兴。 “吃你一点东西,至于黑着脸么。” 她嘟囔着站起身,却见楼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饮一口。 “不是对你。”楼筱简短的解释道,“一回来就有麻烦事,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她在南孜都没有黑着脸过,不过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是江湖人的样子了。 “你不是这里最大的么,谁敢给你麻烦事,一剑砍了不就得了。” 阿尼兰的想法简单粗暴,作为未来的大祭司,反正她自己在南孜是不会有人给她找麻烦的。 “事情要那么简单就好了。”楼筱把剩下的茶饮尽,茶杯放在了桌面上, 而阿尼兰确认她不是对自己生气,又心安理得的坐下来继续吃, “对了!我们刚下马车的时候,那个扶你的是你男人吗?我觉得还挺不错。” 回过神的楼筱脸色缓和了些,“你是说楼鸿?他是府上公子,帮我打理一应事务。” “那我——”阿尼兰眼神亮亮,意有所指的望着她。 楼筱表情认真,“我不管你看上了谁,这里是京城,莫要给你们南孜惹下滔天大祸。” 此话一出,阿尼兰就觉得没劲, “你早说来京城这也不许那也不行,我就不来了。一点不自在。” 你说不来,便不来么? 楼筱垂下目光,把余下的头发也散开了,招手让侍人来与她梳妆。 阿尼兰倒不是真的想要走,他还记着之前看到的那个男子呢, 要走,也要在走之前得手了她才能称心如意。 于是收起不满,拿了一个果子趴在楼筱旁边的榻上咔吃咔吃的啃, 一个侍人轻手轻脚的给楼筱梳头发,另一人带着捧了新首饰的侍人们鱼贯而入, 等待着楼筱的挑选。 阿尼兰“哇”一声惊呆了,撑起身体呆呆的瞧着,目不转睛。 楼筱通过镜子看见阿尼兰的样子,好笑道,“怎么?喜欢吗?” “这都是什么啊?真好看!” 阿尼兰绕着侍人端着的首饰盒转来转去,满眼喜欢,却始终没有上手,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在南孜了。 “一些寻常的首饰,你要是喜欢,洗漱了让他们给你装扮上。” 刚刚给她梳头发的侍人已经小声给她告状, 这位客人不肯洗漱不肯换衣了。 楼筱倒不强迫阿尼兰穿什么,但最起码的得干净。 至少明日带她去宫里,不能太过辣眼睛。 阿尼兰还在嘴硬,“还是比我们南孜的差一些——不过要是你非要我试试,那试试也行。” 楼筱不惯着她,不再说话, 阿尼兰左瞧右看,手里的果子都不香了,视线总是最后落在饰品之上, 想要又要面子不肯开口,等着她开口送, 偏偏楼筱明明知道,就是不搭腔。 阿尼兰只好怨念的看着她被伺候着穿上新衣,带好华丽沉重的发冠, 连带着手腕上也是青色玉镯,半藏在绣着莲纹的袖口间, 一举手一投足,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阿尼兰无言的看着她,这还是人生头一遭见识中原的富贵, 哪怕她身上许多东西都不懂,也知道其稀有名贵, 至少她看到的京城街道上,可没人打扮成这样。 “明日随我一起进宫面圣,我有事需要你做。” 楼筱开口说道, 阿尼兰瞬间回神,傲娇的昂起下巴, “什么事?” 她其实没听明白是要去哪里,只知道楼筱有事需要她帮忙。 “我有一好友,也许已经身中南孜的毒,太医无解,自然得拜托你了。” “这好办,南孜的蛊毒就没有我不会的。”阿尼兰说完又补充一句,“除了你那个。” 楼筱抬手挥退侍人,装扮完成的她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有几分冰冷, 只剩了俩人,楼筱才说道,“我身中蛊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问师姐,且这件事说出去,就怕被人拿来作乱。 “可以。”阿尼兰点头很爽快,不过她绝不白做工,说起自己的好处, “我帮你可以,你得给我报酬。” 楼筱眼一眨,“你要什么?” 别是要楼鸿吧?这事儿要被他知道了,楼鸿是什么表情? 可是阿尼兰却没有如楼筱所想,而是说了一个让她意外的要求, “我要银子!五百两!” 她可是看见了这个家伙多有钱,阿尼兰觉得自己要的应该不算贵,足够自己在中原的花费了。 空气安静数息,楼筱才消化了她的话,不知该说她纯真还是简单, 五百两,也许对于南孜来说很多,但在京城,对她,对镇国公府,真不是大数目。 “好。” 楼筱点头应下, 阿尼兰见她答的爽快,又加了一句, “还要帮我找那个人——就是之前我看到的那个,很好看壮硕的男人。” 楼筱与她说明,“找可以,但你能不能得到他的心,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不帮人做逼迫之事。” 阿尼兰甩了下头发,“我当然可以,我可是南孜最受欢迎的女子,未来的大祭司!” 她相信李怀卿那种没眼光的傻子只会有他一个。 “等见面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看我怎么拿下他!” 她可是看清楚了,这个府上没有别的男人, 要说武功她不一定比得上,要说男人—— 她自信得很! 第307章 李怀卿和楼鸿过往 好歹阿尼兰愿意洗澡了。 只是到了要进宫的那日,她虽然眼馋楼筱让人送来的各式银首饰,但最后还是只带了自己的。 也因着镇国公府突然买了银饰,京城人得了消息,说那位年轻的镇国公换了喜好, 惹来京城里一轮新的风尚。 楼筱还不知道,作为当前时期京城中少有的单身未娶,还貌美位高的女子, 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想着法子要进了镇国公府。 楼筱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瞧着有些陌生, 身后楼鸿小心为她的发髻戴上钗环,确定了无一丝乱发后,才把最后的流银洒金冠给她戴上, 只有她镇的住的夸张和华美,再是夺目与沉重,也夺不走冠下她一张芙蓉面,也压不弯她永不低垂的头颅。 “她不让人近身伺候,水倒是换了三次了。”楼鸿让人取下玄色外裳,肩上银云纹,后背展翅鸾鸟,长至及地, 楼筱张开双臂穿上,便如同迎着阳光振翅的鸾鸟,即刻就要飞翔。 “您让我买的银饰也送去了,只是据说她也没戴,让人收了起来。她这样入宫,好吗?” 楼筱对着镜子侧头,“才从南孜出来,要是身上全是咱们府上的东西,确实容易让人非议。 她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其实脑子很是清醒。” 素一些,陛下对南孜的怜惜会多一些。 “只要干净即可。可教了她宫里的规矩?” 其实楼筱自己也不大明白,但没有人敢怪罪, 阿尼兰那样见男子便喜欢的,就怕去了皇宫里嘴上还是没个把门, 到时候得罪了谁家公子的,说到底还是会怪她这个把人带进去的。 “宫里规矩多,一时半会儿也教不会,只是也与她说明了利害关系,我瞧着她是懂的。” 楼鸿想起阿尼兰看他的眼光怪怪的,下一次如果要带话还是让旁人去好了。 如此便好。 时辰已到,楼筱让侍人去把阿尼兰请来, 楼鸿则在她身周仔细瞧着,觉得她腰上空着, 拾起侍人在昨日收拾她浴室时,收拢的玉佩, 都说戴久了的配饰会沾染了主人的人气,楼鸿一瞧就认出了这玉佩出自何处。 他眼神微转,故作镇定的问道, “这玉成色极好,不像是女子所配,不知谁家男儿得了您的欢心,咱们镇国公府可要准备喜事了?” 楼筱闻言转头一瞧,突然就想起了, 一手拿了过来挂在腰间,“备什么喜事,你想要嫁了我倒是可以为你主持,旁的想也别想。” 李怀卿的玉佩给忘了,此次入宫若是碰上了,刚好能还给他。 楼筱没注意到楼鸿视线还落在那玉佩之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提起了李怀卿, “李家素来眼高于顶,李怀卿自长成便瞄准了后位,谁家求亲也不允。这是京城中各家都心照不宣的事。 李家被陛下削弱,故而东山再起之心极为强烈,李怀卿此次从南孜急匆匆回来,想必也是要准备入宫。” 你不要和李怀卿牵扯不休,那不是个好的。 “他要是入后宫就得放弃现在的职位,你觉得他舍得么?” 楼筱也不是为李怀卿说话,但是她始终把不准李怀卿究竟想要什么。 这话听在楼鸿耳朵里就不是那个味道了,以为她现在已经开始维护李怀卿,着急道, “他现在不过是区区六品,有什么舍不得? 要是入了陛下后宫,后位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依照他的能力,有一天左右朝堂也不在话下,甚至······” 甚至颠覆王朝—— 楼鸿话没说完,便看见楼筱的眼神如利剑射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急忙低头跪下。 这让本来还想敲打他一番的楼筱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人拉了起来, “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应该很清楚。” 楼鸿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他从小便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压我们所有人一头。 写诗、作赋、容貌、德行——甚至女子的青睐。” 他原先也是争过的,谁愿意被人全方位的碾压呢。 “可是他确实是最好的,不是吗?” 李怀卿是自小严格培养的人才,从在南孜的时候看到的家法便知道,他从小也是吃了许多的苦。 “若是技不如人,自然无话可说。”楼鸿抬起眼, “可是他视女子为棋子,肆意利用丢弃,可见他本性低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 这评价和她所见李怀卿相差甚远,楼筱惊了一下,“这从何说起?发生了什么事?” 楼鸿本不愿意提起过往,但楼筱显然和李怀卿已经过从甚密, 万一被蛊惑了,自愿被李怀卿利用,岂不是对镇国公府又是灭顶之灾! “当年李家还没有站队,态度暧昧。但那时郑王如日中天,他们不站队,就已经是表明了态度了。 若是前郑王胜,李家会出一个新的权倾朝野的宰相, 若陛下胜,李家会出一个君后,怎么都不会亏。 可是前郑王是何等人?哪里容得了他们两方下注,便逼着李怀卿成亲,要绝了他与陛下的任何可能。” 李怀卿再是骄傲也傲不过备受先帝宠爱的前郑王,于是为了安前郑王的心,找了个女子假做姻缘。 “所以他当时为自保,与别的女子好了?” 楼筱觉得没什么,并不以为意。 然而楼鸿却说道,“他找的那女子不知道是假的,兴奋至极的退了原先的婚约,以为自己可以娶了京城的第一公子李怀卿,一步登天。” 能让前郑王相信且放过李怀卿,那女子身份怕是也不低。 楼筱看楼鸿一脸伤感,心神一动,“那女子原先的婚约——” “是我。”楼鸿回想起过去,心身俱疲,“当时我处处与他比,传言他抢了我的婚约,众人只看笑话,无人怀疑。 家中觉得丢脸,把我随意嫁了。 结果风云突变,前郑王不知怎的惹了先帝不快被斥责,成王开始上位。” 然后李家开始全力支持成王也就是当今陛下,李府也对外宣称,根本就没有和那位女子有任何瓜葛。 “他利用了她,让她欢天喜地的准备婚事,然后又突然不承认,让她家、我家都成了笑话。” 也因为此,无处发泄的前郑王拿那女子泄愤,满门尽灭。 第308章 萧正泽生病 “她放弃你,原就是她的错,若不是贪心又何至于招祸端。”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背负后果,她觉得楼鸿不应该恨李怀卿,而是那个负心的女子, 但瞧着楼鸿的模样,显然是对那女子旧情未了。 “她确实活该——他也实在不无辜。”楼鸿怅然, 她身死, 他被嫁入一个不入流家族,从此在京城勋贵圈销声匿迹。 而李怀卿呢? 即便陛下削弱李家,李怀卿依然还有着第一公子的名头,被人仰慕, 还能入朝堂,继续得到陛下的青睐与信任。 人生如此不公平。 而他原以为自己想法子和离归家,能得了镇国公府爵位,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楼筱,他的人生又一次落空。 楼鸿连恨都没有力气了。 他只是不平——都是曾经在京城宴会上一起受尽夸赞的人, 凭什么他的人生就落得如此田地呢。 “如今没了郑王,他要的,便是君后之位了。 你是我们镇国公府的希望,绝对不要和未来的君后搅和在一起,失了陛下的宠爱信任。” 楼筱眨眨眼,想说你倒是对他真有信心,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连未来她和帝后的相处都担忧上了。 视线落到门口,阿尼兰也不知悄么声息的听了多久, 见楼筱看过来耸耸肩摊手,“不是催我要走了么?” 楼鸿收拾好表情低头道,“时辰已经不早,可以启程了。” 去往皇宫的马车上,阿尼兰一反常态的十分安静。 楼筱瞥了她好几眼,还是第一次见她端端正正的坐着,对外面一点不好奇了。 这是对皇权有所畏惧了? 楼筱免不了安慰道,“陛下仁慈宽和,你是去为瀚海王看诊,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阿尼兰垮了腰,“我知道。” 她第一次来中原皇宫,知道好歹,不想为南孜带来灾祸。 “那你怕什么?”楼筱似笑非笑,“今日之事,你都听了多少?” 说到这里阿尼兰就更萎了,脸上愁容遍布,“李怀卿真的要当君后啊?那我以后不得死定了······” 她可记得自己差一点就硬上了,那个家伙小心眼的很,她这不是连带着得罪了皇帝吗? “他没那么小心眼,而且他到底会不会入宫还是两说呢。” 楼筱觉得她想太多,然而阿尼兰却不同意她的话, “谁说他不小心眼,李怀卿这个人——唉,我当真是眼瞎,不过幸好没办成事儿。” 如今他要是再站在她面前,阿尼兰保证自己绝对不看他了。 中原人好看的是不少,就是心眼子太多,她瞧着都心累。 还好之前街上遇见的那人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他—— 俩人各怀心事,到了宫门处换乘小轿,阿尼兰抬头瞧着高高的宫墙和殿门, 还有训练有素,垂首低眉的宫中侍人,心底一阵压抑。 这就是中原皇权啊。 凑到楼筱眼前的宫人极为殷勤,笑意盈盈的向她问好, 又行了一礼道, “陛下如今正和太师有要事相商,吩咐奴随您一起去找瀚海王殿下。 殿下念叨您好久了,知道您要进宫,从昨日就开始准备,今日一早便问了好多回,您终于到了。” 楼筱一边点头一边问道,“是很久没见了,他的身体可还好?” 侍人表情一顿,楼筱就觉得不妙,不允他们糊弄,楼筱神情严肃, “有什么就说,你不说,自有人会告知与我。” 侍人“唉”一声,“殿下吩咐不让奴说——可是这事怎能瞒得了,打眼一瞧就知道的事。 这位就是大人请来的南孜神医吧?真是太好了。” 侍人谨慎,生怕被怪罪, 不过话到这里,楼筱也能猜出来,萧正泽的身体,恐怕真的出了问题。 思及此,她脚步加快了不少,阿尼兰看了一眼侍人也快步跟上, 再是对皇宫好奇,也得看点儿眼色。 萧正泽心急火燎的在殿内坐着,努力做出不急的样子,但仍旧忍不住频频看向殿门的方向。 “还没到么?是不是被人拦了?萧正度还是李怀卿?应该不是皇姐——” 他身边的老侍人安抚道, “殿下放心,镇国公最是疼爱您了,这次千里迢迢从南孜请来了人,就是特意来给您看病的。” 萧正泽嘴角勾起,“难得她记得我,还以为和李怀卿一起, 早把我忘脑后了呢。” 他扯了扯衣角,“我今日看着气色可还行?昨日睡了一整天,今日才不困了,待会儿我要是再昏昏欲睡,你可要提醒我清醒,莫要让她担心。” 萧正泽也知道自己现在看着不太好,怕楼筱嫌弃, “把胭脂拿来,稍微加点儿血色,不然看着太吓人了。” 萧正泽忙着往脸蛋上涂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看起来好了很多。 随着一声侍人的禀报,“镇国公到——” 萧正泽立刻就从软椅上站起身,甩开搀扶着他的侍人冲出房间, 他一眼就看到了跨过门槛身着玄衣头戴金银冠的楼筱, 她也正好抬眼看到了他,眼露惊诧, 可是萧正泽已经冲过去一把扑在了她的怀里,抱着楼筱的腰猛吸她的味道, “你回来了啊!” 楼筱愣了一下,一手抚着他的头发,声音放轻了些, “是啊,来看你来了。外头暑气重,咱们先回房里。” 她小心握着他骨头都几乎要突破皮肤的肩膀,生怕一不小心就捏碎了, “我带了南孜的未来大祭司,让她给你看看?” 埋首在楼筱肩颈的萧正泽,抬眼冷冷看了阿尼兰一下, 收紧了圈着她腰的手臂,“她怎么黑不溜秋,看着脏脏的。” 阿尼兰嘴角一抽,好悬没骂出声。 楼筱面对不听话的萧正泽也没法子,直接一手围住他腰把人提起来,往殿中走去, “常年在外的人肤色深些也正常,说明她很健康。” 楼筱把人提回了房内的软椅上,看着屋内摆放着的冰块和冰镇的水果, 她开口就要撤下去。 “这时候还是少吃些冰。” 萧正泽不肯,楼筱沉了脸把他摁在椅子上,声音里有些愠怒, “看看你瘦成什么模样了?!还吃冰?不要命了?” 第309章 那枚玉佩 楼筱一生气,萧正泽就哑火了。 她看着乖乖坐在软椅上的萧正泽,眼珠微颤的仰头看着她,像一只眼珠湿漉漉的可怜小狗, 声音又不自觉的软下去,“怎会瘦成这样?一手摸下去,全都是骨头了。” 萧正泽眼中包着泪,“我也不知道。反正吃不下饭,喝了许多药都没法,可能是要死了吧?” “胡说!”楼筱又提了气打断,“你才多大,少说死不死的,早着呢!” 她招手让阿尼兰上前,把他的手腕拉出来放在桌上, 掌心的手腕细的仿佛一触即碎,青色的血管交错清晰可见,皮肤白的毫无血色,让人看着就心颤。 让阿尼兰切上脉了,楼筱才收回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把温热的茶倒出来闻了闻, 都是些补气养血的,看来太医院那里也是把能做的都做了。 侧头的间隙发现肩上粉末,楼筱往萧正泽脸上一瞧,正对上他不好意思的表情, 脸上胭脂斑驳,楼筱让侍人拿了帕子来给他擦了, “不把真实面容露出,恐会遮掩了病情,都擦干净吧。” 侍人得令要近前来,被萧正泽瞪了一眼,楼筱干脆起身从侍人手中拿了湿帕子, 站在她身边亲自给他擦,顺便问起病情,“平日里有没有哪里不适?夜间睡得如何?一餐能吃多少?” 萧正泽不吭声,楼筱就掐了他的脸摇一摇,“不说?我让太医院来给我汇报,到时候——” 他的身体自然是有太医院一直照看着,每一日的每一个动静都写得详细, 到时候有些男儿私密之事被她知晓,萧正泽简直没法做人了。 他指了侍人,“还不快回镇国公的话!” “殿下平日也无不适,就是要么整日整日无法入眠,要么沉睡如泥,整日也不醒。 平日里的吃食再是精美,也就浅尝一两口,多的却是再也进不了。” 萧正泽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腰腹,“大惊小怪的很,就是瘦了些而已,小小陪我吃几顿就好了。” 他的身体贴的近,几乎能听到楼筱平稳的心跳声, 但是她腰上有个东西硌人,把几乎一把骨头的他硌的生疼。 “要真有那么简单,现在立刻叫人送膳食上来,我陪你吃。” 萧正泽的手摸到她腰间的玉佩,拿起来凑到眼前一看,瞬间脸就黑了。 李怀卿! 他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他连贴身玉佩都送了出去?! 心下恼怒,萧正泽面上不显,又若无其事把它放了回去, 只脸贴着她的腰腹,自己越想越气。 楼筱一无所觉,把他的脸擦干净了,硬是抬起他的头来看了一眼,这才满意。 阿尼兰在一旁紧皱眉头装瞎子,倒也仅仅是觉得他们关系奇怪, “怎么样?”楼筱问一直没反应的阿尼兰,她看的越久,楼筱就越是感觉不妙, 阿尼兰收了手,看不出表情的说道,“还需要点时间,他的情况有些复杂。” “怎么都是这个说法,有什么复杂?不就是先天体弱么。” 萧正泽听惯了,嫌阿尼兰碍眼,找个理由把她支出去, “你先和太医商量去,他们最是了解我的,我和她有话要说,出去吧。” 阿尼兰看了楼筱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在侍人的引领下走出去, 楼筱拍拍萧正泽的肩膀让他松开,此时端着膳食的侍人鱼贯而入, 楼筱轻声道,“吃点东西吧。” 萧正泽不大情愿的松手,看一眼桌上食物眉头皱起, 楼筱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道,“不合胃口?没有喜欢的吗?” “······那个。”萧正泽指着一盘肉丸子,楼筱伸出筷子取了一个,送到他嘴前, 萧正泽犹豫了一瞬还是张开嘴小口小口的吃下,不过楼筱再是眼瞎都能看出勉强来。 她也不逼他了,放下筷子问侍人, “你们家殿下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是·····昨日一早,进了一片瓜,就再也没了。” 楼筱看着萧正泽,一手去压他的肚子,萧正泽抓住她的手笑道, “别闹,我痒。” “你不饿吗?”楼筱小声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不想吃的呢?” 萧正泽该怎么说?说他听到他们在万秋园的事,还是听到李怀卿去了南孜找她? 为什么她身边总有人,她到底对他们有没有呢。 “你回来就好了。”萧正泽勉强一笑,“真的,你陪我,我尽量多吃些。” 他指着另一盘鱼羹让楼筱盛,她听话的伺候着,到还真的又让他吃下一点来, “你先慢慢吃,我去太医那里瞧瞧,免得遗漏了什么。” 楼筱拍拍他的头,起身走出去, 萧正泽目送她离开,眼神示意侍人跟上她,乖巧的说道,“那我在这里等你,快点回来。” 而等楼筱走到太医院的时候,就看到阿尼兰和一群老太医大眼瞪小眼。 阿尼兰年轻,穿的是南孜特有的藏蓝色绣毒物的衣裳,头发编了许多小辫子,坠着零零散散的各色银饰, 在太医院就没有之前那么恭敬了,阿尼兰在座椅上毫无形象的摊着,表情极其不好, 看到她来,立刻起身告状,“你来的正好,叫我来又不给看脉案,什么意思咯?” 楼筱眼神划过一脸苦相的太医,询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给看?” 太医看见她打着哈哈道,“哎呀误会!那侍人没说清楚。 左通!快去把瀚海王殿下的脉案拿出来给镇国公大人过目!” 阿尼兰小声骂到,“狗眼看人低,我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太医脸皮厚装作没听到,笑呵呵的把最近记下来的瀚海王身体状态,摆放在楼筱眼前, 还和楼筱仔细讲解,愣是把阿尼兰挤到一边。 楼筱一手就把阿尼兰拉过来,没想到她翻了几下就甩开,坐到一边去拿桌上摆放的果子啃。 于是楼筱只好一边听太医的禀报,一边问起萧正泽还有哪些不适。 “殿下身子原本就不好,近些日子脉象是越发奇怪了, 身体损耗的厉害,才会这般消瘦,都是下官无能,竟没找出原因来。” 第310章 切忌贪心 “他中了毒,你们当然看不出来。” 阿尼兰一脚踩在椅子上,很是得意,“要不是我,你们一辈子谁也分辨不出来。” 楼筱脸上不意外,“是你们南孜的毒。” 不然呢? 阿尼兰后知后觉皇室人身中南孜毒的后果,咳了一声放下脚规规矩矩坐好, “别人买去做什么,我们哪里管的着,没事儿!我能解!” 阿尼兰拍着胸脯保证,有眼色的太医便拿了纸笔准备记录, 阿尼兰知道自己此行的作用,也不准备隐瞒,于是开口说出原料, 不过从第一个开始起,太医就眉头皱的死紧,怀疑对方戏弄他们, “要三只青壳蛤蟆皮,还有两个乌丹蛇胆,萃云树根······” 太医记了一个就停了手放下笔,“都是毒物!怎么能用在殿下的身上!你要谋害皇室吗!” 阿尼兰也生气了,“我好心好意来解毒!怎么还给我安罪名了!毒怎么了?只要有用就行,还管那些!” “殿下素来体弱,若是用以毒攻毒之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太医的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向楼筱请示道,“大人明鉴,殿下绝对不能用这个方子!” 阿尼兰自然也知道萧正泽的身体不好的,她小声吐槽, “我看他那破身体,还不知道多少是自己作的呢。” 偏偏谁都听的清楚,楼筱不解其意,太医却是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口无言。 “他身体不好应该怪你们才对,那么多人看着,吃得好穿的暖还体弱。 反正那毒就这个解法,你们自己看着办。” 阿尼兰直接摆烂,头一甩直接不看他们,抱着胸一副委屈样子。 “说得好!该治罪的是你们!” 清越女声从门口传来,当今女皇陛下萧昭成背着手踏进门来,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立刻跪下齐呼万岁, 阿尼兰瞧着别人什么样,自己也学着“啪叽”一下子跪下,但腰依然挺直,好奇的看着走近的皇帝陛下。 楼筱膝盖还未落地就被师姐拽了起来,女皇还捏了一把她的手腕,笑道, “去一趟南孜瘦了不少,看来南孜的美食不合你的胃口。” 楼筱笑嘻嘻的答道,“还行,就是那边山多的很,走的我累。” 女皇坐在了上首,身后跟着的是一声不吭的萧正度,还有袖着手微笑看着她的李怀卿。 楼筱与萧正度眼神一触即离,他连一个笑容都欠奉, 楼筱自知理亏,也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就是你从南孜请来的巫医?”女皇看着跪也跪的特立独行的阿尼兰, “好精神的小姑娘,起来吧。” 她有些像女皇第一次见到的楼筱,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蓬勃的生气, 天生地养的野物,顽强又可爱。 阿尼兰早就不记得怎么行礼了,说了一声“谢谢陛下!”就立刻站了起来, 她也看到了陛下身后的萧正度,一双眼亮晶晶的扫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这就是她在马车上看到的顶级美人, 她无视了在座无数人,直接凑到他身边自我介绍道, “我是南孜的未来大祭司,我叫阿尼兰。你叫什么?” 萧正度整个人都惊了,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黑妞。 她这是在干什么?! 女皇哈哈大笑,“小姑娘天真可爱,看到好看的男子就失了心了! 只是今日你想知道他是谁,得先看好朕的另一个胞弟才行。” 楼筱催促阿尼兰,“只有以毒攻毒?没得别的法子了?陛下在此,有什么都可以直说。” 李怀卿也添了一句,“可有温补调理的法子?不拘用材珍贵,只要能治得好殿下的身体,天上地下都找的来。” 阿尼兰被一群人盯着,心下有些慌,“那得慢慢调到什么时候去,我总是要回家的呀—— 不下猛药,那病情随时会出现各种变化,又要补身体又要解毒,一个没注意药性相冲,那还不是跟以毒攻毒没什么区别。” 女皇看一眼身后战战兢兢的太医,“你只管说出法子,药性相冲的问题,自有太医院处理,若不然要他们做什么。” 见阿尼兰还是心存疑虑,楼筱猜着她的心思说道, “只要一切走上正轨,他好些了,你也尽可以出去玩,只记得按时回来看一看。” 阿尼兰还是对江湖更有兴趣,想要把她关在京城她肯定是不愿的。 “那还差不多——”她小声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可不许拦我。” 萧正度斜着眼冷笑,“便是拦你又如何,陛下的命令你敢不听?” 若是旁人阿尼兰定是要怼回去的,可是他是她看上的男人,看他这一身穿着,在皇帝眼前也能坐下,必然身份不低, 李怀卿都站着呢! 阿尼兰软了,”不敢不敢,陛下说什么我都听。” 于是又和太医去商量用药去了, 这边女皇拉了楼筱的手起身,“走吧,你去瞧了他了?这些日子他瘦的厉害,朕担心的很,你哄着些,他最是听你的话的。” 楼筱低头答到,“刚刚叫了膳房送吃的来,我瞧着他也是吃得下的,若是要我哄着,我常来就是。” 女皇的手柔软温热细腻,叹气声中满满都是作为姐姐对弟弟的担心, “他自小身体不好,养出了娇气性子,即便太医开了药,也得千哄万哄才喝。 你要是肯来陪着自然是好,朕也希望他稍微懂事些。” 俩人走在前,李怀卿在后面看着楼筱和女皇陛下,耳边传来萧正度的声音, “做人切忌太贪心,李怀卿,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你应该很清楚。” 李怀卿垂了眸子,面上还是一派恭敬, “殿下觉得,什么是臣不该得?” 萧正度的视线落在楼筱发冠内的黑发,想起那日她的发丝落在他的肌肤上微凉的触感, 可惜被她蒙了眼睛,本该记忆深刻的画面,却只有一片黑暗。 “她们,不是你能随意摆弄的,小心惹下杀身大祸。” 你不能既想要入后宫得君后之位,又抓着楼筱不放, 这世上好事不会全都在你手中,李怀卿。 第311章 躲我? 一行人回萧正泽宫中时,他正拿着金箸百无聊赖一下又一下的戳着碗里的食物, 直到听见通报,才急忙让人把碗拿走倒掉,起身迎接皇姐和楼筱。 皇姐在,他就不敢扑到楼筱身上了,特别是看见了皇姐身后的萧正度和李怀卿,顿时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 真是讨厌的两个人。 “小小说你吃了些,朕让她以后常来陪着,这下你可不能推脱说没胃口。” 女皇很清楚自家弟弟的心思,虽然她并不十分同意,但随着萧正泽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也不得不妥协了。 “那真是太好了!”萧正泽拉着楼筱去坐下,又像之前那样让她帮他取菜, 李怀卿见此情形找了个借口和陛下告了罪离开,萧正度也坐立不安,说了一句, “我去看看太医院商量出什么结果没有”就走了。 女皇看着楼筱和萧正泽的相处,看的出来萧正泽含着别样的心思, 而楼筱似乎只是把他当做弟弟照顾着,耐心、温和,像在哄小孩。 而另一边,萧正度躲到了太医院,对阿尼兰和太医的吵吵嚷嚷并不参与, 他只是不想看见楼筱和萧正泽卿卿我我——凭什么她就能无视他,好似俩人根本不认识一般! 正和阿尼兰吵得脸红脖子粗粗得太医,莫名觉得眼前少女就心不在焉了, 顺着她偷偷看的方向,酉山王萧正度正一个人坐谁也不理,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他们是知道酉山王脾气的,没敢去打扰, 只是阿尼兰哪里懂,她和太医争论完了,瞅着个机会就溜到萧正度的身边, 再一次介绍自己。 “我叫阿尼兰,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那天见过,你记得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萧正度就想起了那日自己的自作多情,笑容全当喂了狗, “你记错了,本王不曾见过你。” 阿尼兰听他的自称一时间有些气弱,“哦”了一声为自己辩解到, “那就是我记错了,是我自己见过你。本来那日我就想要下马车找你的, 可是她说时间多的是,不急,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你了!” 阿尼兰口中的“她”是谁,萧正度自然是清楚,他停了喝茶的动作,神色莫名道, “她还说什么了?” 阿尼兰一脸懵,仔细回想楼筱说的话,只是她哪里还记得,就只模糊说道, “她说会帮我找你——让我看上了谁不能太直接,说你们中原人不能随意和别人睡。” 说完她求证道,“真的吗?阴阳交合是天地的正常现象,为什么不能提出这个话题?” 她一席话正好卡在了萧正度的耿耿于怀上,还以为楼筱把他们之间的事告诉了眼前的少女,且并不尊重, 不然哪里有人会在异性面前谈起这个? 萧正度又急又气,脑子都快晕了,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我行好事?她知道吗?” 阿尼兰想了想,楼筱是知道自己看上一个人的,便点了点头, “她知道啊。” 萧正度额前青筋凸起,眼圈微红,手中茶杯“啪”一声被他捏碎, 眼前少女跟看不见一般,继续说道,“我在南孜很受欢迎的,你放心,和我在一起过的都说好。” 说着她也不忘夸他,”我瞧你体格不错,腰也有力,肯定很厉害。” 萧正度快要疯了,也不知怎么保持理智,甩开手里的碎瓷片, 竟然还能继续和她说话,“这也是她告诉你的?” 他得承认,那日他没什么主动权,蒙上眼的他不知道楼筱是什么表情, 但以他对楼筱的了解,她是一定不会和外人说起此等私密事。 而他问出这样的话,纯粹是气疯了。 “这倒不是,看的出来啊。”阿尼兰非常诚实,“这种事,多点经验不就知道了。” “你是身经百战啊。”萧正度被束在冠中的头发都快要爆炸了,整个人都在暴怒的边缘, “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面前说这个?你以为在给陛下办事儿,身后有镇国公,本王就不会杀了你?” 阿尼兰更懵了,“为什么要杀我?你不愿意?” “敢提就是错。”萧正度眼神睥睨,“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本王。” 阿尼兰闻言退后一步,想起楼筱说过的话,好像她确实不应该当面直接说出来, 她只是看到了一个特别合心意的男人,顺口就说来而已, 她就是不理解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着的,为什么就不能当面说了。 可是萧正度眼里的鄙夷和一点恨,让阿尼兰有些挫败, 自己在南孜第一次被拒绝就是李怀卿,而到了中原,第一个最合心意的,也同样拒绝了她。 她此时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南孜的优势,可能在中原并不存在。 阿尼兰被打击了一般气弱道,“不愿意就算了,你要杀我的话,我就去告诉陛下, 怎么你们中原人这么死板,一个李怀卿,一个——” 她眼神瞥着萧正度,“是看不上我,还是中原这边有规矩不允许?” 萧正度本来快气晕的脑子听她提起李怀卿,瞬间感兴趣道, “李怀卿?你和他?” 虽然知道李怀卿必然没让她得手,但能听到他的丑事,萧正度还是很乐意的。 ”他不愿意。要不是他叫了我师父来,我早把他办了。” 阿尼兰看起来对李怀卿并不执着,“不过那只是祭祀后的习惯,你不一样。” 萧正度自动忽略后一句话,好整以暇道,“来细说下,他怎么差点被你办了······” 看李怀卿热闹的机会,他可一定不能缺席。 ———— 楼筱陪着萧正泽用完饭,又哄着他去睡觉,好不容易完事儿,她正要走去出宫的回廊上, 走过一间关闭的旧殿,里面的门突然打开,伸出一只手拽住她就往里拉, 楼筱冷笑着正要一拳打过去,看见来人的脸又默默放下了拳头, 算了。 随着他吧。 那人把她拉进了屋就把木门锁上,一气呵成, 随即一手撑在她的耳侧的木门,以一种禁锢的姿态,在老旧的、半明半暗的屋内,低头沉默的看着她。 “躲我?” 第312章 旧殿明心意 “你这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吗?还带了个南孜女人回来恶心我?” 萧正度目不转睛的盯着楼筱的眼,并不想让自己满腹怨言,但就是没法控制住情绪, 特别是楼筱还沉默不语的样子,实在让他抓狂。 “竟然还带了李怀卿的玉佩?去了南孜才多久,你们就互许终身了?那我算什么?” 他一双带着异彩的眼珠在半明半暗的房间内似乎闪着水光, 楼筱本来一直沉默,在听到他说起李怀卿时反驳道, “什么互许终身?你哪里听来的谣言?” “不承认,”萧正度一手扯下她身上的玉佩,放在她眼前让她好好瞧瞧, “这是李怀卿多年随身的玉佩,京城里谁人不知!你堂而皇之带在身上,不就是在昭告天下,你们的关系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又怕被人听见,只能凑近了她耳边咬牙切齿, “他也就罢了——你便是想要甩了我,也不能容许那个女人对我有非分之想!” 这话更让楼筱摸不着头脑,“谁对你有非分之想了?你话要说清楚。” 楼筱并没有生气,只是在正常询问, 但听在萧正度的耳朵里就是在耍赖不认,甚至还是不在乎的态度。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用受伤的眼神看了她好久, 楼筱总是觉得自己理亏的,被他的眼神看的难受,软了声音道, “我与李怀卿并没有什么,那玉佩只是暂时给我保管,我带着只是找个机会还给他。” 萧正度立刻就抓住了这句话,‘’是吗,那我拿着正好,我替你还给他。” 他抓紧了玉佩,不放过她任何表情,想找出一点不愉快或者后悔来, 哪知道楼筱并没有说谎,想了想也就随他,“那好。” 难道确实与李怀卿没有什么? 萧正度把玉佩收入囊中,语气也没那么咄咄逼人了,低声说起阿尼兰的事, “你带来的那个南孜女人,胆敢向我示好,这是你授意的吗?你可知情?” 他私心里希望是误会,至少还能说明她对自己不是那么无情。 楼筱对此习以为常,“阿尼兰在南孜的时候就是这样,这是他们的习俗,看见喜欢的男子就去争取, 你拒了就是,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 那就是知道了。 萧正度心有些凉,“你知道她有那想法,不生气吗?” 楼筱没有说话,萧正度便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问道,“万一我同意了呢?” 楼筱这才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萧正度必然不可能会同意, “你不会。” 萧正度扯起嘴唇,“这可说不好。 反正我也是个随便的,被人睡了没处说理,哪天干脆放纵下去,来者不拒。” “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要这么说。”楼筱词穷,她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 萧正度非常纠结于阿尼兰的事,反复试探她的心。 “我不是?那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说,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自暴自弃一般,“我若不是那样的人,你会这样对我吗? 你连夜去了南孜,就是躲我,你知道我什么心情?” 他以为醒来的时候,她会在他身旁,两个人的关系会更进一步,甚至是去向皇姐求赐婚。 谁知道她丢下他走了。 “这么看不上我?楼筱,你那晚可不是那样的——”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多说, 楼筱望着他的眼睛真心说道,“对不起。” 萧正度紧紧捉住她的手腕,唇触碰着她的掌心,一字一句的质问她,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是当做没有发生过,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意思吗?! 楼筱其实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如今应该直面受害者, 可是她看着萧正度那张小心翼翼受伤的脸庞,掌心下还有他紧张的呼吸,握着她手腕的力度不自觉的加重, 她忽然就不想伤害他了。 两个人之间暧昧的氛围陡增,楼筱手心转动,从捂嘴变成捧着他的脸, 拇指触碰着他的下唇,她再次说了一声,“对不起。” “你什么意思。”萧正度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却从她的动作中捕捉到了她飘忽不定的心思, 可是他不敢确认,只好一声又一声锲而不舍的问她,“说啊,你到底什么意思。” 随着楼筱望着他眼光软下,微微笑起来,萧正度越来越确认,但还是想要得到她的准话, 他声音里含着蜜一样,本来就离得近的俩人这次几乎要呼吸着对方的呼吸, 萧正度嘴角无法压住,粘腻的继续问她,“什么意思,楼筱?小小?” “是我强迫了你,可是细想来,我并不后悔。” 楼筱有些抱歉的说道,“可有伤到你?” 萧正度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强行压住了喜悦,故作恨恨的样子, “你现在才问,是不是太迟了?当初跑什么?” “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心慌。”楼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不过事已至此,逃避无用,还是得自己来面对。” 萧正度摩挲着她的手,侧了头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怎么面对?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怎么办? 楼筱也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仍旧如实回答, 这次萧正度也不问了,松了手从她腰后把人环抱着,头低下落在她的肩膀, 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在她的衣领处、跳动的脉搏处作势要咬, 最后还是虚虚落下,在她的耳边嘟囔着, “小小,你在欺负我。” 楼筱抬手拍他的后背,“是吗,那你怎么反击回来?” 萧正度闷闷一笑,手劲极大的把她搂的死紧,“我今晚去找你,别拒绝。” 是什么意思不言自明了。 楼筱的手缓缓顺着他的后背,就像给猫儿顺毛一般,安抚他的情绪, “好。” 萧正度抱着她左右摇了摇,不用看脸都知道他有多兴奋了。 而楼筱仰头看着旧殿天花板上剥落的颜色,心想其实这样,感觉也不错。 “现在不行,你注意着点。” 她察觉到某些变化,无奈的说出声,”我还要去礼官处把一人的名字划掉,你先松手。” 第313章 乱心 师父说,动情则乱性乱心,不利修行。 师父说,唯有纯净的心,才看得见天地广阔,不会被世情所累,一心一意,追求武学的极致。 师父说,学成之后,你仍然有险关要过,莫要掉以轻心。 师父说······ 楼筱从回忆中睁开眼,身侧一道视线热烈的几乎要冒出火花来, 带着十足的怨气,想要又不能得。 不怨是不可能的,明明说好的事, 结果他小心避开了那么多人来镇国公府见她, 她却在练功。 萧正度觉得自己临行前的沐浴焚香更衣,尽皆白费了。 而他还没法说。 楼筱从静默中睁开眼,拿起身旁的剑细细端详, 在银光乍亮之际,剑带着劲风,随着她身体的舞动,快的几乎看不见身形。 玉笙院虽然宽敞,到底是不够她施展拳脚, 侍候的下人早被她驱离,如今只有偷偷前来的萧正度,散着衣斜坐在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风声飒飒,静谧的黑夜中无人打扰, 仿佛回到了还在云雾山的时候,她一个人就着满天星子,与手中长剑做伴。 萧正度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是能看出些名堂的, 她未尽全力,仿佛只是热身,身体似柔似刚,快的看不见残影, 那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度,是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想要追逐的武学高度。 可是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看她练武的。 萧正度换了一个姿势,虽然仍旧满含着欣赏,但始终还是隐隐期待着什么,等着她停下来。 他自己也记不清过了多久,楼筱才收剑入鞘, 萧正度直了腰眼神亮亮的看着她,仿佛在说,可以了吗? 楼筱眨眨眼,伸出手指着他, 萧正度笑着站起身,走上前来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楼筱闪身躲过, “要说练手,还是陛下身边的尔柳,和李怀卿身边的艾英最是合适, 不过既然你来了,陪我练练。” 萧正度一呆,他穿着最轻薄的衣裳,露着半边胸膛, 她竟然还要他陪她打架? 他这么没吸引力? 见楼筱神情不似玩笑,萧正度没法,只好暂时抛却脑子里的旖旎,踢开长长的衣摆,与她对练起来。 就不信她没一点想法了! 然而事实终归是让萧正度失望了。 直到最后他累极了,用尽了自己剩余的全部力气滚落到了她的床榻上, 楼筱还气定神闲的推他,“先洗洗再睡。” 他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早已陷入黑沉的梦乡,怎么着也不肯再动一下了。 楼筱戳戳他的脸,无奈笑道,“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是以萧正度错过了她的沐浴,也错过了他肖想许久的亲密, 再睁眼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身边是她有规律的呼吸,发丝散在脸侧,她闭着眼睛睡得很香, 萧正度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拱着身子靠的离她更近些, 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了,他才停下来,伸出手拨开她的头发。 醒来能看见她真好。 他高大的身子蜷缩着,头悄悄伸过去靠在她肩膀, 然后轻轻的环着她的身体,以两个人相依偎的姿势,再一次沉沉睡去。 —————— 南孜。 退了水的玉带河又恢复了清澈, 河边有摇着船儿撑着竹竿带着斗笠的渔夫, 趁着天色未亮,在玉带河上冲破浓雾,撒开渔网。 岸边树枝上,鸟儿在互相对唱,偶尔煽动翅膀拖着长长的尾羽划过玉带河上方, 发出的响动惊散了河中鱼群,惹来渔夫一声低骂。 河边的密林深处,一间藏的极好的茅草屋里,一双眼睛几次挣扎后,终于缓缓睁开。 目之所及是结网的蜘蛛,还有凝结露珠的茅草屋顶。 “醒了。”屋外一个中年女子头也不回,正手脚麻利的把笼子里食指粗的蜈蚣用竹条撑开。 浑身酸痛的躺在草席上的男子想要起身,却几次努力都没能实现。 “躺了好多天了,哪里能一下子就起来,缓着些。” 说完回头的中年女子朝着他看过来,正是曲厌长老。 “长老——多谢您救了我。” 莫惊春哑着嗓子道谢,却被曲厌长老摆摆手表示莫要再提。 “不是我,你谢错了人。” 莫惊春勉强笑道,“长老既然在这里,救命之恩必然有您的一份。我知道长老看不上,但是我仍然会时刻铭记。” 曲厌长老叹气道,“不必如此,说再多,你也回不了切月寨。” 这件事无可转圜,曲厌长老只是实话实说。 莫惊春凄然道,“我知道。” 他知道,只是——仍然抱有期望罢了。 “那救我的到底是谁?可有机会见一见?” 莫惊春期待的问道,曲厌长老一眼看穿他的心,打破了他的梦境, \"她早已离开南孜回京城。命都差点没,就别想她了。” 是吗。 莫惊春眼神暗淡,只故作坚强道,“她不是有意的,都是身体里的蛊在作祟。” 曲厌长老听不得,“你也是学了蛊毒的,怎么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咱们南孜哪个寨子有完全控制人心的蛊?要真是蛊的原因,大祭司怎么不给她解了?” 莫惊春一惊,“大祭司没有给她解?为什么?” “不知,你要是好奇自己去问大祭司去。”曲厌长老拍拍衣服下摆''沾上的草叶,作势要走, “等着吧,过会儿你的救命恩人就来了,别乱跑被人发现了。” “她!”莫惊春脱口而出的话被曲厌长老一眼噎回去, 可是她装作看不见,还是问道, “没有给她解蛊,那她万一什么时候又失控,惹出大祸怎么办?” 曲厌长老斜着眼,“任凭她惹什么祸事,如今她在京城,一切都和我们南孜毫无关系。 我也奉劝你一句,和你无关的事不要沾手,这是永远都改不了的。” “你要是真有想法,等身体好了你自去追去。” 曲厌长老不等他做出反应,就背着背篓离开茅草屋, 她灵活的穿过密集的树木,不过一瞬不见踪影, 只留着莫惊春无助的仰头,再一次用力想要起身 第314章 你总是和我抢 萧正度留着李怀卿的玉佩,等着哪天找个机会好好的羞辱他一番, 却没想到先遇到的不是李怀卿。 一日他们照常去看望萧正泽,等楼筱被女皇叫走后, 萧正度被萧正泽开口留了下来。 楼筱不在,萧正泽就没个好脸色了。 他坐在床榻上看着有些颓丧,手里玉碗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汤药,被他用勺子搅啊搅,完全没有要喝掉的意思。 萧正度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对他的态度自然好了很多, “已经不烫了,良药苦口,凉了有损药效。” 萧正泽闻言木着脸把药碗往地上一扔,“啪”一声碎裂在萧正度的脚边。 “你做什么?这都是上好的药材做成,小小花了多大功夫把人叫来京城给你看病,你怎么能浪费?” 萧正度招手让侍人来收拾干净,顺便再熬一碗药过来。 他站起身,“我有事要忙,如果没话说,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萧正泽这才抬起眼皮,命令低头的侍人们,“都退下。” 如此,殿内就只剩了兄弟俩。 俩人双目对视,萧正度再一次展现了他的宽容,“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萧正泽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这里。” 萧正度转身就要叫太医,却被一句话止住了声, “你夜夜宿在她府上,令我很不愉快。” 原来如此。 萧正度笑道,“吉姮告诉你的?正经事不做,日日关注别人的行踪,真是妄吃皇粮。” 见他不反驳,萧正泽更不爽了。 ”她怎么会看上你?身上流着异族的血,只知道抢别人的东西。” 萧正度最讨厌萧正泽时不时的提起他的异族血脉,状似漫不经心的道, “也许是因为我身体好呢。” “也是。”萧正泽冷笑,“到了她的年纪房里没个人是不行,京城里谁家女子没几个伺候就寝的小侍。 不过到了娶亲那一天,还不是都得发卖出去,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萧正度不与他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楼筱身边的人再多,自己也是独一份, 尝过了甜头的人,怎么会在乎别人的酸言酸语? “管他是什么,身份都是虚的,和她一起的每一夜,却都是真的。” 萧正度做出一副“你不懂”的模样,成功引得萧正泽勃然大怒, 他左右寻找趁手的东西,却只有床头上摆放的瓷器,于是拎起来就朝着萧正度扔去, 没想到力气不够,没到萧正度面前就落了地。 这一幕使得萧正泽更生气了,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的吼道, “不知廉耻!萧正度!果然是异族血脉!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抢!抢了我的皇姐还不够,你还要抢她!你根本就对她无意,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话不是第一次说,萧正度早已经听腻了, 只是以前他还会故意气他,现在看着他的瘦弱模样,萧正度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些老话题了。 “你怎么知道我对她无意?萧正泽,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特意要和你抢什么。” 有很多东西,也不是靠抢就能得到的。 萧正泽自然是不信,“你和她不会有结果,她不会和你成亲的。” 说着他气弱了下来,声音低的只能自己听见,“她不会和任何人成亲。”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楼筱了。 萧正度只当他又在闹脾气,告诉他自己真实的想法, “有的事并不一定需要结果,我只求当下的欢乐,不考虑其他。” 若有一日她腻烦了,看上了别人,他也不会拦着, 这世上,本就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 萧正泽没想到萧正度会是这样的想法,他一点了然, “所以我说你不是真的在意她,怎会有人会不在乎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 而他萧正泽,做不到。 他最痛苦的点就在这里,明知道和她不会有结果,仍然想要独占她。 萧正度固然讨厌,可楼筱为什么会默认和他在一起了呢。 “你走吧,只要不是李怀卿······” 萧正泽只好安慰自己,和萧正度在一起自己还有机会,小小每天依然来看自己就是证明。 —————— 楼筱到了上书房外,正碰见了彭太师走出来。 他见着她勾起一边嘴角 ,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镇国公大人,久仰。” 楼筱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有几分敌意,便做出冷淡的模样点点头,在零俞侍人的带领下又见到了女皇陛下。 她永远都在忙。 楼筱脚步轻轻如同猫儿,等零俞侍人提醒了,女皇才意识到她的到来, 用笔尖一点长椅道, “坐”。 然后她又埋头在无数的折子里。 楼筱安静的等着,经过了南孜的事,她现在百感交集。 其实她有很多机会可以问陛下,师姐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蛊的事, 可是她总是开不了口。 回了京城似乎没有再犯,楼筱便心存侥幸,也许她还能自己寻得别的法子解了蛊, 或者搞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必问师姐。 这边她想了很多,女皇头也不抬的问道, “小小一直看朕,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楼筱笑嘻嘻道,“想让师姐身体为重,好好休息,有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您何必如此劳累。” 女皇这次抬了眼看她,“去一趟南孜,怎么回来油嘴滑舌了。是那位南孜未来大祭司教会你的?” 女皇也是知道阿尼兰看上萧正度的事了。 “阿尼兰人其实不错,南孜风俗是这样,那边没有人教会他们知礼,还需要师姐您费心呢。” 等经过了教育 ,南孜才会真正意义上成为中原王朝的一部分。 ”那依小小看,朕的哪位弟弟适合与她结成姻缘?酉山王?瀚海王?” 楼筱心一跳,想说都不合适。 南孜不看重婚姻,且她既然是未来大祭司,总有一日是要放弃一切终生投入南孜那片土地的。 就像她的师父一样。 “南孜大祭司从来都是独身,恐怕赐婚只会适得其反。” 楼筱说道,“且酉山王和瀚海王可愿意?” 第315章 余靖最后的努力 回了府的楼筱看起来心事重重。 连楼鸿在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等她拿着剑坐在玉笙院中时,才察觉院里多了一个人。 余靖。 “你怎么来了。”楼筱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语气有些生硬, “有事的话,和楼鸿说就行。” 余靖小声说道,“我和他说了的,你没反对,我才进来的。” 这就是她没听到的了。 楼筱想了想大概知道是为了何事,“你不想入宫的话,我已经在礼官处给你划掉了名字,你尽可以婚嫁去,不会有人说什么。” 其他的,就不要说了。 “好,多谢大人。”余靖先是行了一礼,然后鼓起勇气说起他此行的目的, “虽说划了名字,到底还是见罪于陛下,余家上下惶恐,不知往后该如何自处才好。” 楼筱莫名其妙,“余家不是有人在朝么,好好当差,为陛下分忧就是了。” “那我.....还能找好亲事吗?”余靖望着楼筱,眼中含着莫名的情绪, “我不像李怀卿有本事,余家也没有指望我能出将入相, 自幼我便知道,我的存在就是要为阿姐做助力的。” 就像楼鸿被嫁入别家,自此成为别人的人。 “我原本是认命了的,可是那日本来是想为老太君撑腰——没想到就把心丢了。” 余靖低了眉眼笑得惹人怜惜,“他们大概与你说过了吧,我知道你拒了,但是就是想亲自问一问。 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楼筱错开眼没有说话,而余靖并不轻易放弃 , “我知晓余家不够,做不了你的正夫,就算是侍君也行……我不和李怀卿争,我也争不过他。 不过他允了我说,一切得看你的意思。” 这和李怀卿什么关系?! 楼筱茫然道,“你去找李怀卿做什么?” “你身上带着他的玉佩这件事,好多人都知道了。他确实是不错的正夫人选。” 余靖不记得自己也说过李怀卿的坏话,只李怀卿说不会干涉楼筱找谁这件事, 就足够让余靖念他的好了。 “什么正夫,这从何说起?”楼筱这下明白萧正度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了, 一块玉佩怎得还闹出许多误会来?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楼筱不明白余靖的执念从何而来,正要问起时却住了嘴看向玉笙院门口。 “玉佩?可是这枚?” 萧正度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大步流星从玉笙院门口走近她身边,大大方方的亮出手中的玉佩, 笑着问余靖,“你瞧瞧,可是它?” 李怀卿的玉佩,怎么会在酉山王的手中! 目瞪口呆的余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该向酉山王行礼, “余家余靖,见过酉山王殿下。” 萧正度意味深长的看了楼筱一眼,说道,“起来吧。你刚刚说什么正夫?李怀卿?” 这让他怎么开口? 本来这种事,余靖只和楼筱说起已经是格外鼓起勇气了, 酉山王在场,他怎么敢提起? “外面传的厉害,都说镇国公和李怀卿……”余靖语焉不详, 半抬了头看着萧正度手中的玉佩,确实是属于李怀卿的,他也迷惑了起来。 不是该在楼筱的身上吗? 传言有鼻子有眼的,说是镇国公好奢华,腰间却只有那一枚玉佩作饰, 可见其珍爱。 他小心看了看楼筱,她此时虽然仍旧服饰华丽,但发冠已摘,手腕上空空 , 腰间,更是什么都没有。 看来酉山王那块,真的是李怀卿的玉佩了。 “看来,是我糊涂了。” 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样,余靖只能说自己糊涂, 可是若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去找李怀卿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明? 难道是在看他笑话? 余靖一时间脸有些热,想到自己在李怀卿面前说那些话,不知道闹出多大笑话, 就像现在,楼筱说不定怪自己胡说八道,哪里还能再提什么侍君正夫的事? 余靖磕磕跘跘的说道,“既然、既然酉山王殿下找大人,那我就退下了, 刚刚说的话,还请大人不必太过烦心,是我胡言乱语,失了心智。” 余靖朝着俩人都行了礼过后,还是小声朝着楼筱补了一句, “但是除开那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大人还请考虑考虑……我是真心的!” 萧正度在余靖没看到的角度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还做这副模样,当真是胆大。 楼筱也不好在萧正度面前伤了余靖的脸面,遂开口劝道, “你青春正好,余家在京城也颇有盛名,此番从礼部册子上划了名字,正好可以找个心心相印相互扶持的女子成亲,从此相亲相爱,和和美美。 一时间的迷惑代表不了真心,未来还长,不要因为一个冲动,就做了悔恨终身的决定。” “什么都不做才会后悔。”余靖喃喃道,“至少以后,不会为自己的怯弱而抱怨,无论结果如何,都可以继续走下一段旅程。” 他深深地看着楼筱,最后终究是告了退。 萧正度看着余靖的背影,手中的玉佩捏的死紧,对楼筱说道, “你瞧,这就是随便带着别人玉佩的后果。你才只带了半日,京城就已经满城风雨了。” 楼筱看起来并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这些人怎的这么闲,还管别人带了什么首饰。” 萧正度气急,“这又不是寻常首饰,这是李怀卿的贴身玉佩,带了许多年了!” “那也只是一枚玉佩而已,能代表什么?”楼筱摸了摸手中的剑, “你不是说要替我还给他么?怎么还留着?莫不是想要昧下把?这可不行。” 萧正度有时候真的想敲开她脑袋,看看都在想什么, “谁会稀罕李怀卿的玉佩?我只是没找到机会而已。” “我知道李府在哪里,你不知道怎么还,给我,我还给他去。” 楼筱还在纠结这件事,伸手想要回玉佩, 萧正度不干,俩人便开始拉拉扯扯起来。 余靖最后踏出玉笙院门时,回头看到的正好是俩人打情骂俏的情况, 他身形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吐出一口气,心中越发颓丧。 第316章 萧正泽病重 正在艰难喝药的萧正泽从吉姮处听来了皇姐和楼筱的对话, 立刻把药碗一扔,甩开侍人,光着脚就要走去上书房找皇姐说个分明, 结果还未踏出门,气急攻心之下,竟然胸口一痛,“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伺候的侍人们吓坏了,高声喊着太医,七手八脚的把人扶回床上,安慰他千万要保重身体。 萧正泽一口血吐出,身体飘飘然如同离魂,眼神迷离, 他抓着身边一脸苍白愧疚自责的吉姮,虚弱的重复道, “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侍人们好烦,他都快要死了,还不给他一个清净。 吉姮没想到自己带来的消息会让主子情绪这般激动, 不过转念一想,楼筱和萧正泽、和李怀卿的事最近正是扰乱他的心绪, 加上陛下这一着,萧正泽直接就快崩溃了。 她连连点头让萧正泽放心,她一定会把楼筱给带到他面前来。 随着太医和阿尼兰被叫来,萧正泽放开了吉姮的手, 吉姮低着头走出人群,正好看到阿尼兰脸上一丝焦急也无,眉头皱着眼神不善的看着她, 阿尼兰又不是傻的,很快也意识到了某个不友好的目光,无所畏惧的看了回去。 俩人隔着乱成一团的侍人和太医对视一瞬,还是吉姮先移开视线,她急着给殿下办事,不然定要让她好看。 阿尼兰莫名其妙,只觉得这中原皇宫里的人都是奇奇怪怪,等事一了, 她一定头也不回的跑的越远越好。 这边楼筱和萧正度还在玉笙院内坐在一起吃东西,便听见出宫的吉姮找上来, 也带来了萧正泽突然病重的消息。 萧正度躲在屏风后悄悄听着吉姮的话,第一时间便是不信, 萧正泽从小到大身体都不好,但也活蹦乱跳了这许多年, 虽说前些日子突然瘦的厉害,但有太医在,又有楼筱找来的阿尼兰, 只要萧正泽愿意,养好病也并不是难事。 怎么会突然就吐血了?莫不是装病来博得楼筱的注意? 吉姮自然知道屏风后是谁,她似乎要透过那扇屏风,将话语化作利剑,狠狠洞穿萧正度的身体, “殿下身体本来就差,加之最近有小人在他面前刺激,总是心烦意乱,不得安眠,今日已经吐血晕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楼筱站起身,“他是陛下最宠爱的胞弟,什么人能给他气受?” 萧正度眼神凉凉看着吉姮,没有吭声, 但楼筱已经挥手道,“我马上就进宫,你先去外面等着。” 等吉姮退出去,萧正度从屏风后走出,一把就用力环住了楼筱, 楼筱一手推他,“阿仓突然病重,我们得去宫里瞧瞧他,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你后面跟上来就是。” 萧正度不愿意被人知道行踪,楼筱便与他分开走, 可萧正度却直接说道, “她知道我在屏风后,我们一起进宫。” 果然走出镇国公府时,等在马车旁的吉姮脸上毫不意外, 马车之上,楼筱屡次往外看去,她其实更想直接轻功进宫去,但非紧急事擅闯实在不合规矩。 萧正度目光难言的看着楼筱焦急的模样,突然说道, “小小真的很在意他。” 楼筱望着马车外,回答道,“是啊,他身体不好,多少年了,真是叫人担心。” “放宽心,他每每都能逢凶化吉,有那么多太医照看着呢。” 萧正度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萧正泽每次病重,陛下都忧心不已, 然而他总是爱和他争,说是他抢了陛下的关注,十恶不赦。 可是他从来不知道,陛下有多挂念他。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楼筱没有被他安慰到,脸上依然忧虑,“希望如此。” 只是她心中却总有不好的预感,只因为这次回来看见萧正泽,是真的太过消瘦了。 入了宫楼筱便直接甩开身边人,轻功过去,吉姮地位低自然不敢, 她看向身边的萧正度,俩人视线交接,无声胜有声。 这是在告诉自己,楼筱有多在乎萧正泽么? 萧正度甩了袖子,轻哼一声大踏步走去,看在萧正泽病重的份儿上,暂时不与吉姮计较。 楼筱速度快,到了萧正泽殿门口,侍人急忙把她迎了进去, ‘’陛下守着殿下呢,殿下之前一直都在念叨您,您可算来了。” 楼筱一路走的极快,根本没听身边的侍人都在说啥, 直到看到了女皇的身影坐在萧正泽窗前,屋外一群战战兢兢的太医和一脸状况外的阿尼兰, 她心神定了定,慢了步子走到女皇的跟前。 “来了。”女皇头也没抬,望着安静躺着的萧正泽。 “吉姮来报,实在担心,贸然前来,陛下恕罪。” 在众多人的面前,楼筱要做一个合格的臣子,“陛下,太医怎么说?” 怎么会突然病重了? “心绪不宁太甚,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女皇说完一顿,“吉姮呢?侍人说听完她的话便成了这个模样,还不快把她给朕绑过来!” 女皇一怒,立刻便有人去把刚到的吉姮抓捕过来,压在众人的眼前, 女皇神情肃杀,声音森然,“狗奴才!不知道你家主子身体不好受不得激么?你与他说了什么?!惹得他动气?!” 吉姮被压着脸贴在地上,艰难的回道, “回陛下,殿下自从镇国公与……便一直心绪不佳,也不知酉山王与我家殿下说过什么,殿下连药也喝不下去。” 此话正被后来的萧正度听见,冷着声音道,“巧言令色,意图挑拨皇室关系,该当死罪。” 萧正度大踏步走进来跪在女皇面前,“陛下,定是这刁奴挑拨离间,照顾不周,惹了瀚海王病重,请陛下严惩!” 女皇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留了上前来施针的太医,让其余人等都退下, 只剩了少数几人了,她才让吉姮抬起头来,“与朕说说 ,瀚海王这病 ,与镇国公、与酉山王什么关系?谁告诉你的? 若是说谎,今日便要将你千刀万剐。” 第317章 娶他 楼筱不怕,是因为她和萧正度的事情她早就告诉了女皇陛下, 萧正度也不惧,他被女皇陛下养育多年,自然是清楚陛下的逆鳞在哪里。 一个侍人奴才,也敢对主子的事评头论足? 陛下最忌讳奴大欺主,萧正泽是陛下最疼爱的胞弟,若是轻易受人挑拨指使,往后后患无穷, 吉姮难道不知? 她知道。 可是相比于自己知晓了上书房谈话而将要得到的罪责,说一件心照不宣的事实,并不会有太大的后果。 “殿下心心念念要和镇国公在一起,未能如愿,自然是难受, 加之殿下看见酉山王和镇国公走的近,更是——” 未尽之语大家都懂,不便多说, 女皇看着因银针刺入穴位而微微皱起眉头的萧正泽, “长这么大了,还是这种性子。” 想要什么,就非得到手才乐意。 楼筱不便说话。她并不惊讶,也许早就有所猜测,也许只是不好拒绝, 总之在此刻,她说什么都是错。 萧正度倒是大大方方的,“本王和镇国公走的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一早便知, 今日突然吐血,想必不仅仅是因为此。说到底还是你们伺候的不尽心,竟然还敢找借口。” 吉姮嘴硬道,“一早便知,心就不会痛吗?酉山王殿下好冷的心肠。” 这话说的楼筱也觉得不对了,而此刻太医的惊喜声传来,“殿下!殿下!快醒醒!” 于是一行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再不谈其他,全都望着眼球转动,快要醒来的萧正泽。 女皇陛下轻柔的喊着他的名字,就像他还小的时候哄他喝药, 楼筱蹲在一旁陪着,而萧正度站到了女皇陛下的身后,心中也开始担心。 不管萧正泽究竟是因为什么吐血,既然吉姮说出了口,那么只要出了任何事,他与楼筱都免不了被问责, 女皇虽然圣明,但事关自己最疼爱的胞弟,又如何还能有理智? 在众多人的注视下,萧正泽挣扎许久之后,终于还是颤抖着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是女皇担忧的脸,他眼神迷离的伸出手去,被皇姐握住了,好生安慰, 而萧正泽迷迷糊糊的说道,“皇姐······不要把我嫁到南孜去······” 楼筱眉眼一跳,心道不好, 果然陛下仍然保持着温柔的声音,里面几分寒意,诱哄着问道, “谁在胡说八道?朕怎么忍心让你去南孜受苦?” 这是上书房她和楼筱的戏言,如何能泄露出去? 而如果她们的话能泄露,那么别的—— 楼筱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萧正泽正是刚醒,看到了旁边蹲着的楼筱,又挣扎着要和她说话, “小小,你快和皇姐说说,不要让我去南孜——” 他声音哽咽着喃喃自语,“不是南孜也不行,我不要嫁出去,我不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小小······” 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楼筱也开口安慰到,“不过是说笑,你是最下最疼爱的瀚海王,你的婚事岂是这么容易决定的。” 女皇也说道,“没错,你的终身大事,朕慎之又慎,谁在你面前胡诌,倒累了你生病。” 萧正泽只不信,“皇姐你别骗我了,吉姮说了,您还问小小呢······” 话音落,被压在地上的吉姮轻叹口气闭上眼睛,脸上都是死气, 萧正度瞥了他一眼,想说自作孽不可活, 陛下的话随之落下,“来人,把吉姮拖下去。” 萧正泽再是糊涂也知道吉姮要面对的后果,立刻急了, “皇姐、皇姐,别!都是我不好——是我让她去听的,您怪我吧!别杀了她!” 瞧着萧正泽的虚弱样,太医还在一旁小声劝,“殿下,别激动,别激动。” 萧正度心想,算了,再讨厌吉姮,要是陛下真处置了她,萧正泽怕是要气郁而死。 于是破天荒的求情道,“陛下,她犯了错是该罚,可是她毕竟在瀚海王身边伺候多年,颇有情分,还是留着一命吧。” “若是人人仗着情分,就可以蛊惑皇家子并加之利用,那成何体统!” 女皇不愿轻易放过,“窥探上书房更是罪该万死——” 萧正泽直接哭了出来喊“不要”,而女皇一看见泪水,便心软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二十,不许再说情!” 只要还活着就好。 萧正泽抽噎着想要停下,但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此时他已然完全清醒,得寸进尺的拉着女皇, “皇姐、皇姐,您保证,不会把我嫁出去······” 女皇明知道他的小心思,但还是哄着道,“难道要一辈子留在宫里?不过这也好,宫里有太医随时候着,免得你再次生病。” 萧正泽可不想听这些话,既然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心,当然要竭尽全力得到更多好处, 遂大胆发言, “要嫁也不要嫁给旁人,皇姐!您知道的——我要嫁就嫁给小小!” 萧正度侧脸看楼筱的表情,一片空白,仿佛早就知道。 “莫要任性,你问过小小可愿意?”女皇用这个理由推掉,“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萧正泽伸出手拼命要去够楼筱,呜咽着叫楼筱, “小小,你愿意吗?愿意的对不对?我们一直都可好了······” 太医脸皱成一团想说不敢说,“殿下,您可千万别激动了。” 萧正泽忽视掉聒躁的太医,不死心的望着楼筱,“小小——我都快要死了,你就随了我心愿吧——” 楼筱看着萧正泽那消瘦的苍白的脸,在他又一声哭求之下,瞥过太医着急的脸庞, 还有似乎也在等着她回的陛下, 扯出一抹笑着对萧正泽道,“好。” 萧正度脸色微黑看着楼筱,视线如针一般, 而萧正泽满足的抱着手,“皇姐听见了吗,小小同意娶我啦。” “听见了。”女皇把他的手压回被子内,“所以现在,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不然朕就让小小娶别人。” “是!” 萧正泽乖乖的窝在被子里,“那快让太医开药吧,我不怕苦。” 千哄万哄才喝药的萧正泽,居然主动要喝了。 萧正度心中一片死寂,只想逃离。 第318章 寿命有损 为什么有的人明明拥有一切,却还是不知足呢? 萧正度从来羡慕萧正泽,他出生就是最无可置疑的身份,有疼爱他的母亲和皇姐, 即便是先帝在时,他也未曾受苦, 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是总觉得别人在抢他的呢? 所有人都在偏爱他——包括楼筱。 萧正度一直在默默看着她,想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对萧正泽那么好。 只是因为病弱? 可是楼筱一直没有回头,哪怕看他一眼。 太医端来了新的汤药,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萧正泽毫不扭捏的一口喝下, 也许因着事情如了愿,脸色都红润了些许, 他甚至双眼亮晶晶的·盯着楼筱,希望能得到她的夸奖。 楼筱十分顺从,守在他的床边细细询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胃口等等问题, 萧正泽一一回答后,抓住楼筱的手,要她陪着他不要走。 “等你睡了我再走。”楼筱出声安慰,“你要快些好起来,不要再生气了。” 情绪对人的影响太大,可以让他生病,也可以让她失控。 她不愿再看见任何人因为她而死,莫惊春的事已经给了她教训, 如果一个成亲的承诺可以让他放心养病,那么楼筱觉得,也算是值得。 与萧正泽说了许多话,表面上看他好了很多, 但他们去偏殿叫来太医的时候,却看见几乎每个太医满脸愁容。 女皇不悦道,“与朕说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为首的太医带领着其余太医署的人战战兢兢的跪下,阿尼兰在一边犹豫了一会儿,悄悄挪了脚步站在侍人身边去了。 “陛下,臣等无能······殿下这次吐血伤了根本,怕是、怕是有损寿数。” 女皇一掌拍在桌上,“都是怎么伺候的!” 萧正泽自小便被说难以长大,这些年来磕磕绊绊也长到了现在, 虽说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体弱,但到底这些年来,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他几乎和常人无二, 让人以为他已经完全康复,没想到一次吐血,便又打回了原型。 太医悄悄看一眼女皇身边的楼筱,想说还不是这位引得殿下情绪激动, 要怪,就怪殿下喜欢上了她。 不过说来殿下的情况着实有些不合理之处,不过太医院实在没有把握,到底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 女皇气怒萧正泽不爱惜自己,非要钻牛角尖,又怪这些太医都是无用之人,这么多年都没能给萧正泽一个好的身体。 可是现在即便杀了这些人都无用,萧正泽正是需要治疗的时候,女皇只好叹了一口气, “尽全力,只要能将他治好,朕重重有赏。” 朝廷还有许多事,她暂时让楼筱继续守着,抬步离开, 萧正度看了看楼筱,依然没有得到她的眼神,只好失望的跟在女皇身后。 楼筱寻了阿尼兰来了解具体情况,为了保命,太医们说话向来留了一半, 阿尼兰没那些心思,楼筱来问,她便直说了, “这跟我可没关系,头几天还好好的,也不知怎的,最近这些日子,他身体败的厉害,还找不出原因。” 阿尼兰抱着胸口,“他们不敢承认自己不知因由,只能怪到情绪上去——虽然确实有点影响。” 楼筱皱眉,“你也不知道么。不是毒?” “他身上所中的毒其实很少,只是他身体差才有症状。反正不是南孜的毒,有没有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阿尼兰说完凑到楼筱身边悄悄说道,“唉,你说皇帝不会怪我吧?要是她生气的厉害记得给我说一声,我好逃回南孜去。” 楼筱点了点她的额头,“休想,好好在京城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我保你命,别怕。” 得了她的保证,阿尼兰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她还担心一点, “你真要跟他成亲啊?我瞧着他活不了多久了,身体根本的衰败是再名贵的药也难补的。” 楼筱的心陡然一跳,一把抓住阿尼兰,“你说什么!”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阿尼兰嘟囔着说道,”要不然你为什么要答应成亲。” 楼筱不得不在心底里承认,她确实是因为此,才突然答应了萧正泽的要求。 可是她总归是还抱有几分希望的,她不是医者,也许是她看错了呢? “······不要让别人知道。”楼筱艰难的出声,“太医院没说,你也不能说。” 阿尼兰一脸“我懂”的表情,瞧楼筱有些难过,干巴巴的安慰一句, “他好像挺喜欢你的,要不你多陪陪他吧······我再去看看他的脉案,有没有没注意到的地方······” 找了个借口阿尼兰就溜走了,楼筱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萧正泽的身体,真的破败到这种地步了? 她有些不敢去看他,只是独自坐久了,那边的侍人寻过来,说是萧正泽找她呢, 楼筱闭了闭眼,答了一声,收拾好表情,尽量不让自己的悲伤流露, 萧正泽是个性子敏感的,若是被他知道了就不好了。 回了殿内,萧正泽正坐在床上看内务府送来的料子,和身边的侍人们商量要做什么样式的新衣, 楼筱进来时,萧正泽一看见她便笑起来,“快来快来!我说这件穿花粉蝶的料子给你穿肯定好看, 我让绣房给咱俩各做一身好不好?” 他献宝一样的让侍人端起来给她看,楼筱抬手翻了翻, 随口说道,“我府里的衣裳多的很,你喜欢就多做几身给自己好了。” 萧正泽脸色淡了一分,楼筱反应很快的改变话头, “不过确实好看,给我做的话,得多久才能完工?” 这便是同意了,萧正泽喜滋滋道, “绣房很快的,五天就能做完了。”他招手叫侍人给她量体, “快!来仔细着些,你们有福了,镇国公大人要穿你们做的衣裳了!” 他捧着脸看楼筱被围住,她乖乖的抬手侧身,就像是在家中, 萧正泽幻想着那一天,他们一起在屋中醒来, 一起洗漱一起穿衣, 她为他整理衣角,他为她戴上发冠。 这就是成亲后的生活吧? 第319章 到底想什么 从女皇那里出来的萧正度脸色很不好。 宫里都说是因着瀚海王病重,酉山王殿下手足情深,忧心不已, 但萧正度知道,自己不是。 他固然担心萧正泽,但更多的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一点嫉妒, 可是又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他不想再去看楼筱和萧正泽的腻歪,他知道萧正泽如今已然十分得意,牢牢的抓住了楼筱,必然是半刻也不愿意分离, 他和楼筱才刚开始的感情,就这样半途夭折,他还无法怪谁。 心中苦闷,萧正度遇见有人行礼时,也敷衍不少。 而随即看见了李怀卿,萧正度便拦住了他,心想怎能只自己难受,他李怀卿也得和他一样痛苦才对。 “殿下拦着下官,是有什么要事么?” 俩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偏僻凉亭,默契的让下人都退开, 不用萧正度开口,李怀卿倒像是主人一般坐下后亲自为俩人倒了热茶,“请。” 这就是把萧正度当做客人了。 萧正度很是看不惯李怀卿这些小手段,但茶香四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他拿起茶杯却并不喝,放在口鼻间轻嗅,漫不经心道, “你倒是自在,好像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万事不过心。” 李怀卿笑道,“殿下谬赞,下官是人不是木头,总会有心慌焦急的时候。” 他隐约听见皇宫中的风声,“殿下看起来忧心,是因为瀚海王殿下生病了吗?” 萧正度喝了一口茶,喟叹出声,“真是好茶。” 喝完一口便放下,说道,“你消息确实灵通,他又生病了。” 一个又字便知道,萧正泽一直以来有多脆弱。 “殿下体弱,养养便好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萧正泽的身体所有人都知道,每次都生病,但是没多久又会在太医的精心呵护下好起来。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却是不一样。 酉山王萧正度冷笑一声,“看来都知道······陛下心疼他,每每到喝药的时候总是不肯,非得向陛下要求这要求那,才愿意。” 这话李怀卿就不好接了,人家皇家的事,他不便开口。 李怀卿也不是来向他诉苦的,直接就插入话题, “这一次,他又向陛下要了东西,我很不愉快,所以也想你不痛快。” 他直白的过分,勾起嘴角道,“他向陛下要了婚事,和楼筱的婚事。” 李怀卿动作一顿,眸子里神色变了几瞬,但很快就淡定下来,放下手中茶碗, “此事与下官有何干系?殿下想要下官不痛快,看来是失算了。” 萧正度皮笑肉不笑,“是吗?没关系?” 他从怀中掏出放了许久的玉佩,在李怀卿带着寒意的目光中轻置桌面, 一手点点玉佩旁边,示意他仔细着些查看,“若我没记错,这就是李怀卿你贴身的玉佩吧?没关系吗?” 他们谁都很清楚对方的心思,只是现在李怀卿不肯认罢了, “玉佩只是玉佩而已,下官家中的玉佩数不胜数,殿下觉得他们算不算下官的贴身玉佩呢?” 看着面前嘴硬的李怀卿,萧正度原本想要羞辱他的心又起, 于是如实说起自己如何得到它, “你不好奇它怎会在我的手上么?李怀卿,你心思深沉,以为给了玉佩对方便是默认互许终身,可是楼筱并不吃这一套。” 他只要一想到李怀卿媚眼抛给瞎子看就好笑,“我猜你一开始肯定说的是要让她替你保管,以为久了,她便能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她不懂。” 萧正度拿起玉佩抛起又接住, ‘“你和她说保管,她便真的以为那是保管,想着有一日要还给你, 这不,我一开口说替她还你,她就放心的交到我手上了 。” 他也是借此来告诉他,自己在楼筱心中是比他有分量的。 李怀卿视线落在玉佩之上,眉目森寒, “殿下若是喜欢留着便是,李家家大业大,下官也不怎么在乎这一枚玉佩。” 萧正度把它捏在手心,“是吗,不在乎。”本来想当着他的面捏碎,但萧正度半途又改了主意, “好好的玉佩被我破坏了当真可惜。李家富庶不在乎这一枚玉佩,那我便好人做到底,把它送给路边的瘸子去。” 要是被人看出来,李怀卿的贴身玉佩落在一个残缺之人的手中, 他也清白不了。 “慢着,”随着李怀卿出声,萧正度得意扬起嘴角, “殿下何必如此。” 李怀卿重名声,绝对不允许玉佩落在低贱之人的手中。 “仅仅是玉佩让你伤心么?楼筱亲口说出了愿意和萧正泽成婚,就在陛下的眼前。” 她亲口说出? 李怀卿很快反应过来,“殿下不用一直试探下官,下官觉得,您才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说完就顿时感觉身边一阵杀意,萧正度一看就知道被说中了,恼羞成怒, “本王怎会伤心!” 可是你看起来就是非常在意。 李怀卿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他永远沉得住气。 楼筱要和萧正泽成亲?一开始他确实震惊,不过也不至于伤心的捶胸顿足。 萧正泽满心满眼都是楼筱,但他又有多少寿命呢? “陛下下了旨意么?是什么良辰吉日?” 萧正度板了脸,“很快礼部就会准备起来,但最受宠爱的皇家子,若是举办婚礼,也得等个两三年。 李怀卿神情淡定,“还早,事情未定,殿下急什么呢。” 萧正度此时也回过神来,哪怕萧正泽再着急,皇室婚姻的步骤,也不会简化。 而两三年后—— 到底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李怀卿伸手从萧正度手中拿来玉佩,细细端详确实是属于自己, 扬起笑容道, “下官不生气,下官祝福他们。 镇国公独身至今,也该有人在府中知冷知热了,下官觉得瀚海王殿下,确实会是个好夫郎。你说是吗,酉山王殿下。” 萧正度愣着脸看他,无语道,“李怀卿,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是也和他有一样的心思吗?怎会在听说楼筱与萧正泽的婚事还能笑出来? 第320章 毒?或者不是? 不欢而散的谈话,萧正度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李怀卿的失态。 他摸不准此人是怎么想的,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楼筱和萧正泽在一起么? 若是—— 那就说明他有意要入后宫,毕竟京城里他看得上的女子,也就陛下和楼筱了。 “看来陛下的后宫,要热闹了。” 萧正度有些颓丧的缩在府里,望着皇宫的方向心神不定。 楼筱一直没有来找他,她是现在就要与他划清界限了吗? 到了最后,她、陛下、萧正泽相亲相爱,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难过。 为了暂时忘却眼前,萧正度收拾心情,主动去找陛下领了不少事来做, 整日早出晚归,连饭也吃不下, 京城里都知道最近酉山王格外勤劳,哪里都能看到他跟煞神一样镇守着,一不注意就会得到他的训斥。 当每天要忙的事足够多,就没了旁的心思去关注宫里的事。 是以他并不知道,萧正泽的病情又恶化了。 楼筱整日整日陪着萧正泽,看着他喝下了无数的汤药, 有她在,萧正泽也稍微多进了些吃食,然而这并不表示他在好转, 那些和他一起吃下的食物,没多会他又尽数吐了出来。 “小小别看······”萧正泽头晕耳鸣,被楼筱扶着吐出了胃中所有食物后,虚弱的求她。 她给他顺气拍背,希望他好受一些, “有什么不能看的,谁没有生病过。”楼筱心底越发沉重,让太医近前来查看, “吃的东西可有问题?每一样都细细查过了吗?” 他的身体不可能突然就变坏,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么? 太医满面难色,“大人,您与殿下吃的一样,您无恙······” 说明送来的吃的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吃了那么多药都没有好转?甚至更严重?” 楼筱知道自己在胡乱发脾气,可是心头有火无处可发,萧正泽看起来日益憔悴, 仿佛阿尼兰的话即将应验,他终究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他那么多年从来没这么严重过,不对,这不正常。” 除开因着刺杀而中的毒外,应当还有别的原因,只是现在没有找出来而已。 楼筱越发笃定,有什么还未发现的因由造成了萧正泽如此快速崩溃。 她再一次去太医院查找脉案,要找到萧正泽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症状, 堆积起满满一架子装订成册的书,楼筱一页又一页翻过, 以往的萧正泽都是些小毛病,因着本身体弱而比常人病的频繁了些, 而从刺杀那日开始,萧正泽开始有了偶尔晕厥的症状, 阿尼兰说这是因为微量的毒所造成,要么按她的法子以攻攻毒很快就会好, 要是慢慢养着,多费些时日也没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进食减少,甚至呕吐失眠的呢? 楼筱一直翻着,直到发现了第一次萧正泽呕吐的时间。 那是她和萧正度在云苏城横剑山庄事毕后的日子。 她记得萧正度也说过萧正泽是知道他被陛下命令来云苏城找她的, 萧正泽不至于会因此生气。 那时她和萧正度也没有发生什么,虽说走的近些,也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那么萧正泽为什么会开始出现症状了呢? 楼筱拉来阿尼兰,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只好问她。 阿尼兰耸肩摊手,“皇宫的事我哪里知道,身体突然坏的原因可太多了, 要么过量毒物长期侵扰,要么本身就是虚弱的壳子,稍微一碰就坏掉了。” 萧正泽很明显是后一种,但也许,是两者都有呢? 楼筱继续翻看后来的每一日,确实萧正泽崽不知不觉的身体变差, 太医不可能看不出来,加的补药也在跟着日渐增多,但只是杯水车薪, 萧正泽的身体依然在一日日的坏下去。 而太医们束手无策。 “会是毒吗?” 楼筱自言自语,求助的看向阿尼兰, 而阿尼兰少有的认真说道,“我也查看过他的饮食,确实是干净的,你这几日也和他一起进食,你看你就没事。” “不是吃的,穿的呢?用的?平常接触的东西,会染上毒吗?” 楼筱诚挚的请教, 阿尼兰思索一番回答,“通过接触就能中毒那么严重的,那还不如直接吃了让人致命,快速简单。 而且他是皇家人,他能接触到的,侍人也能,那侍人们有没有类似症状?” 俩人讨论完觉得这是一个方向,遂放下脉案去寻找萧正泽的贴身侍人, 问起他的宫殿里可还有别的侍人有生病的。 临时被镇国公聚集起来的侍人心怀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要发作他们伺候不周, 结果楼筱的问题一落,侍人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谁有和殿下一样的症状? 没听说啊。 只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侍人沉思不语,游移不定。 楼筱眼尖的看见了,把他叫了出来,“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侍人听得有大人把他叫出来,跪下行了一礼先介绍了自己, “奴是殿下宫里为殿下看管库房的,之前手下一个扫洒侍人似乎有些不适,也没看出问题来, 因家里担心加上年纪也大了,便领了银子放出了宫去。” 楼筱和阿尼兰对视一眼,“你可知道是哪些不适?” “具体的奴也不清楚,只知道病的严重,怕在宫里惹了事,便是谁也不敢说的。” “把他找出来。”楼筱做了决定,“家在何方,有册子记载着吧?叫人把他给我找出来。” 侍人害怕的跪在地上,“大人、大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扫洒侍人,连殿下的面也没见过几次,决计和他无关的!大人!” 出了宫还被找出来,便表示永无宁日, 楼筱让人将侍人扶起来,“无妨,不是要他的命,只是调查一番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好为殿下的病情找出点门路来。” 不过既然和萧正泽没有接触过几次,又怎会有相似症状? 如此还得好好问一番才行。 不过萧正泽的宫殿里怕是真有问题,楼筱想着让萧正泽搬离宫殿的可能性 , 最终,还是得先去找陛下。 第321章 搬离找毒 “搬离宫殿?为何?” 女皇陛下听见楼筱说起此事,倒没有拒绝,但是也有些不明所以, “那是他还在幼年就住着的宫殿,且如今正是病着,劳累也不利于养病。” 女皇陛下好不容易松快些,便被楼筱的话惊到了, 不过楼筱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想要做此动作必然有她的理由。 “你发现了什么?” 楼筱其实并不确定,但是总归有一个可能,她都想试一试, “他宫中侍人也有突然不适的,我想找出原因来, 不然就像现在让太医们一碗碗药喝下去,他并未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你怀疑他宫里?”女皇意识到了,“可是他宫里的东西都被太医一一查看过,并未有问题。” 话虽如此,女皇还是允了她,“可以先搬到携芳殿,让太医和那位南孜人把所有东西都好好查看一番,务必要找出他虚弱至此的原因。” 得了陛下的应允,事情就好办多了,只是萧正泽却不是那么情愿。 “搬离?为什么?我不搬!” 听见侍人说起是陛下的命令,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身边的侍人, “皇姐为什么要我搬?总得有个理由吧?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这里,说走就走?” 他因着气愤脸色有不正常的红晕,说什么也不听, 直到楼筱走进来开口道, “是我向陛下求来的命令,我想要找出你突然病重的原因。” 萧正泽不懂,“我病不就是因为·····跟宫里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有楼筱陪着一切都好,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在继续败落。 “我怀疑是毒,又不确定,但你手底下有个侍人也和你差不多有此类症状,我总觉得,应该是还有别的原因。” 楼筱摸摸他的头,“搬离后,趁机来彻查一番,每一分毫都不放过, 你去携芳殿内住一段时间,虽说比你这里简朴一些,等查看过没有任何问题后,再搬回来就是。” 萧正泽被她的动作摸得心痒痒,语气一瞬间就软下来, “真的吗?还能搬回来?”他有些不信,“就怕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直恐慌于被抛弃,想要他暂时离开长久以来的家,他属实有些不舍。 “好吧,搬就是,让他们带着我的东西去携芳殿去。” 他正要去吩咐手下人把他的金丝大床、所有的首饰衣裳还有小玩意儿通通带走, 但楼筱制止了, “不用,你带着几个贴身侍人就是。” 萧正泽此时惊了,“就这样?那和去冷宫有什么区别。” 他宫殿里多少年积累起来的财富通通不要?真的不是陛下准备要清理他了? “我去瞧过了,携芳殿简朴了一些,该有的都有,哪里就是冷宫了。” 楼筱安慰道,“就当换个环境,且忍耐几日。” 萧正泽不情不愿的答了一声好,趴在床上有气无力, “那最少金丝床我要带走的。” 楼筱不说话,萧正泽便知道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我都生病了,你们还这样对我。”萧正泽想着想着就泪盈于睫,满是不甘, “要把我赶到冷宫里去住,是不是准备让我悄无声息死掉才好?” 楼筱对于他的话实在无奈,坐到了他的床边低头软声和他说话, “好了,把床带过去······怎么对这床这么有执念,那边携芳殿的也不差啊。” “你不懂······”萧正泽收了苦像挪过来靠在她身边,一手去环她的腰, “没有这金丝床我睡不好,别的也就罢了,这床必须随身带着。” 楼筱笑他,“那你万一要出去可怎么办,总不能去哪儿都带着吧?” 萧正泽煞有介事,“我成亲也会带走的,镇国公府上难道还放不下我的一架金丝床?” 至此楼筱无话可说。 于是休整了一会儿后,听到命令的侍人们纷纷开始忙碌起来。 主子要搬去携芳殿,那边哪里比得上殿下现在的宫殿? 他们恨不得把一针一线全都带上,不然殿下可怎么办? 当然私下里也开始抱怨,毕竟主子正病着,哪有突然就要搬家的道理。 只是镇国公乃是殿下往后的妻主,她发了命令,连一向脾气不好的殿下都乖乖听着,他们这些侍人还能怎么样? 无论心中怎么想,但十分凄凉的到了携芳殿的时候,除了萧正泽, 他的侍人们多多少少都有些落差。 敢怒不敢言。 而另一边,楼筱看着侍人们把萧正泽的金丝床抬走以后,便开始轰轰烈烈的带着阿尼兰, 把萧正泽的常用之物一一查验。 来协助他们的是萧正泽的贴身侍人,对萧正泽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 “殿下没有什么爱好,只陛下有了什么好的,都给殿下送来,这些应当是无恙的。” 阿尼兰到处摸一摸嗅一嗅,惹来这位老侍人有些许的不快, “小心些,都是御赐之物,坏了咱们都得挨板子。” 阿尼兰白了一眼只不理,继续一个个拿在手里查看, 楼筱只看着阿尼兰,希望她找出点什么,又希望最好没有。 如此定然一日两日完成不了的,但是萧正泽那边就不大好了。 ”殿下在携芳殿极难入睡,大人,殿下让奴来问一问,还有多久可以回来?” 阿尼兰嘟囔到,“急什么,库房都还没看完呢。” 侍人不敢对楼筱说什么,但是阿尼兰就不一定了,“库房里的珍奇玩物,都是外面的人献给陛下,陛下再赐给殿下的, 这中间不知道被太医查看过多少次,岂能有任何问题?” “越是这样越容易轻视。谁说没有问题?” 阿尼兰在一个尘封的箱子里拿起一串颜色艳丽的串珠, “我觉着这玩意儿就有问题。” 楼筱视线落在串珠上瞳孔一缩,那不是在私矿挖出的所谓“价值连城的宝玉”么! 她对它印象深刻,颜色艳丽无比,幽蓝泛紫,诡异又妖艳美丽。 “胡说!那是陛下赐给殿下的首饰,至今未曾带过,它能有什么问题?” 侍人额上汗出,而阿尼兰抓了一把就扔回去甩的远远的, ”越是艳丽,就越是危险。老天爷一向如此。” 第322章 想要共赴黄泉 南孜就算是再小的孩童,都知道要远离森林里颜色艳丽的虫子。 阿尼兰虽然没见过那玩意儿,但凭她多年来在南孜见过的毒物,她第一时间就觉得危险。 侍人当然是不理解了。 但楼筱竟然相信了阿尼兰,这在侍人眼中简直不可思议, “大人!毫无根据的事情,你怎能相信这个南孜人?她不曾见过的东西便是不好的么?是否太过武断?” 话里都是看不起,楼筱也能听出来, 她开口维护阿尼兰,“把这些东西都收到一个盒子里,先隔离开再说。” 侍人没法,只好不太情愿的动手,但是始终有些不满在的, 仗着自己是伺候了萧正泽多年的老人,侍人搬出了女皇陛下,“都是陛下赐得宝物,若有问题,得知会陛下才是。” 楼筱深以为然,“我会如实告知陛下,多留意一些总是好的。” 想起这位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她这般说了,想来事情只能如此了。 都觉得这位大人在胡闹,甚至还有说她刚得了和殿下的婚事就胆大包天,觊觎殿下的宝物的, 楼筱对此不知情,但即便知道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萧正泽的库房里好东西太多,这次清理不仅找出了下面的人献上来的蓝紫宝玉, 还被老侍人发现对不上账,有一些不起眼的,莫名其妙就遗失了。 不敢告诉萧正泽,只好把事情报给楼筱,得了一句“宫里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必问我。” 找出来的蓝紫宝物数量相当可观,楼筱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还在横剑山庄的时候,密室里藏在石棺中的那些。 它们泛着幽幽冷光,美丽又危险。 “这是谁进献上来的东西?陛下那里也有很多么?” 楼筱让人打造了一个石棺,把它们尽数放了进去, 被人宝贝万分的宝物如今随意堆在一起,楼筱问起身边侍人, “陛下可有不适?” 侍人答道,“陛下不喜太鲜亮的颜色,下面的人献上来就扔在了库房里,只赏赐给了殿下一人。” 怪不得楼筱没在皇宫见过。 她也不是完全盲目信任阿尼兰,只让人把装满了宝物的石棺给单独放在一间空房里, 关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兔子,和一只八哥。 给了食物和水,试验一下到底是不是这宝玉的原因。 自此萧正泽的老侍人着手于调查莫名丢失的物件,而没多久也给楼筱带来一个坏消息, “大人,那位归家的库房扫撒的小侍人阿芸,已经没了。” 楼筱正在趁着萧正泽睡觉的间隙和太医们商量用药,谁知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没了是什么意思?死了?怎么死的?” 来禀报的侍人大汗淋漓,磕磕绊绊的说道,“去寻人的侍卫们回话,说出了宫不到月余,一场急病就没了。” 楼筱神情严肃道,“那给他看病的郎中怎么说?” 侍人快要哭出来似的,“还没来得及请郎中呢,就这样突然就没了! 大人、大人您说,真的是那个宝玉的原因么?殿下之前确实会偶尔拿出来赏玩一番,怎么就这么严重了啊!” 楼筱见他害怕的身体都在颤抖,不悦道,“急什么,知道了总比蒙在鼓里好。” 若是还活着也许事情尚有两说,但死了,那就有很大可能,这玩意儿确实有问题。 她问太医萧正泽脉象最近两日可有变化,因着她看着他在携芳殿过的虽然简朴但也自在, 太医面有难色回道,“不过几日,没什么有变得。” 不过想也正常,哪里就能见效快了? 楼筱令人仔细瞧着和宝玉一起关着的八哥和兔子,若有任何不对立刻报告。 在没有证据之前,她还不能告知陛下,毕竟这些东西一路能进献上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 若是它真的有问题,那就是欺君之罪,得多少人掉脑袋。 她如今的心情很微妙,既希望是它的原因,又希望不是。 对于自己的库房被楼筱翻个底朝天这件事,也不是没有侍人和萧正泽打小报告的, 都说镇国公大人简直疯了,仗着陛下宠爱和瀚海王殿下的青睐,竟然堂而皇之觊觎殿下的宝物, 萧正泽只一听见就立刻着人宫规处置,他不允许任何人说楼筱的坏话。 “真是反了天了,我的就是她的,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奴才多嘴。” 萧正泽看起来脸色好了些,说话难得语气重了很多, “她是我未来的妻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不然要了你们的小命。” 楼筱若是喜欢,那库房的东西不都是随便她挑,她哪里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他对于现状其实十分满意,楼筱几乎是住在了宫中,他随时都能看见他, 而且无论是萧正度还是李怀卿,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不出现碍眼, 如今无论是谁,都别想和他抢楼筱了。 暗自欣喜的萧正泽忽略掉内心的慌乱,不去想自己的身体状况, 死有什么可怕,只要在死之前和她在一起,那他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是等他死后······她是会和萧正度在一起,还是李怀卿?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萧正泽心中就不自在起来, 他现在十分眷恋楼筱的陪伴,只怕她死了也不愿意她的温柔给了旁人,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心底的念头一直在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自私的,他没有错。 他不愿意楼筱看别人没有错,她不是已经答应了会娶他么, 他舍不得她,不想死,那么她会舍不得他,还是会在他死后就忘了他,和别的男人逍遥快活? 萧正泽越想越多,心头的恶念开始横生, 他知道楼筱对他没有太多眷恋,也许她对自己只是姐弟那样的疼爱,就像皇姐一样—— 他不甘心。 如果,他把她也带走呢? 和他一起共赴黄泉,她会在黄泉路上怪他,再也不原谅么? 楼筱还不知道此时在病床上出神的萧正泽已经开始想要她的命, 她带着膳房刚做好的小点心,刚好踏入携芳殿门来。 第323章 所谓喜欢 “发呆想什么?”楼筱放下手中的盘子,似乎根本没有因那宝物的信息而生气。 萧正泽回过神来,用奇异的眼神看了楼筱半晌,看的楼筱疑惑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儿么?” 顺便把那盘子点心递给他,“我之前尝过了,这盘玉蝶生花最是美味,你试一试?” 萧正泽勉强拾起一块儿,咬了一小口艰难嚼着, 没尝出味道来,还剩半块儿捏在手里犹犹豫豫的问道, “小小,你如果不娶我的话,会和谁在一起呢?” 他不敢说出萧正度和李怀卿的名字,就怕她答出任何一个。 楼筱思索了一番,回答的真实但听着毫无诚意, “我不知道。” 这话当然不是萧正泽所期待的,虽然明知道她不会说出只你一人这样的话。 他并不满意,仗着自己生病她心疼,便非要问清楚她的想法,“是会像京城里别的高门闺女那样,家中养着无数伺候的少年, 还是则一人共度余生·····小小,你从来没有想过么?” 听见这话的楼筱笑起来,“真的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必须有人陪的想法。” 她幼时师父的教育里,情之一字,满含着都是孽债, 对于修行还是习武都是有害无益,为什么就非得要有呢? “如果可以借此提升心境,也许我会尝试。” 她说了一个谁也不曾告诉的想法,但是萧正泽很明显没有意识到。 萧正泽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小小的心里,真的全都是习武啊。” 她的心里没有那些个男人,也没有他。 他难以理解,“你现在已经是难得的高手,还不满足么?来了京城,以后都是人生坦途,没必要那么辛苦。” 他是去过云雾山的,对楼筱以前的生活很清楚, 当初他一个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家子在云雾山,可是让楼筱头疼不已。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很小的时候就决定了。 师父带我拜访过远山寺、清虚观,在他们那里学到了许多道理,至今还有用。” 佛寺?道观? 这便是要她清心寡欲么? 可是她还不是和萧正度—— 萧正泽沉默不语,很明显没有听进去, 不过楼筱也并不在乎他不懂,只催促着他将手中还剩的半块糕点吃下, 萧正泽一边吃一边犹豫要不要问她和萧正度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没有自己,会不会和他好了。 可是俩人的曾经到底是横在眼前的障碍,若是萧正度主动便罢,可以当她是被蛊惑了情有可原, 但是就他所知,是楼筱强迫的······· 萧正度这个没出息的,竟然反抗都不曾,怕是欲拒还迎,故意的。 可是现在不问,他永远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小小对谁有过喜欢吗?要如实说哦。”萧正泽明知道不是自己还要问,几乎是自虐一般, 楼筱做不到欺骗,便只好老实说道, “什么叫喜欢呢?怜惜?爱护?心疼?还是一见就欢喜?喜欢两个字太轻飘飘了,追求它没有什么意义。”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话多么令人寒心,她竟然也不愿意哄着他了, 可是萧正泽明白,不是这样,她就不是楼筱了。 说自己的追求没有意义,萧正泽只弱弱的反驳道,“不是的,对有的人而言是有意义的。” 他试着去握楼筱的手,“我喜欢小小,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一起永远在云雾山上生活,不管人世间的繁杂。 只要能每天见到你我就很开心——小小,你明白吗。” 楼筱不明白。 那时候他才是个半大小孩,从京城皇宫里突然到了云雾山,身上什么行李都没有, 娇生惯养的厉害,连自己穿衣服洗漱都不会,每一样都得楼筱亲自教,她都快崩溃了。 她不知道在那种时候,萧正泽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她每日都做着他宫中侍人们所做的活, 累了就直接把他掂着,逼他自己洗衣服自己做饭,她还记得,那时候的萧正泽流了多少眼泪。 他喜欢她什么呢? 云雾山上的照顾,是因为山上并无旁人, 而回了皇宫里,能比她做得好的数不胜数,为什么就会喜欢呢? 她理解不了喜欢从何而来,就没办法去接受别人的喜欢。 “你是皇家子,又怎么可能永远待在云雾山上。” 而且就算是,这份浅薄的喜欢,就能抵消掉枯燥乏味的生活,和极度缺乏的物资吗? 楼筱并不觉得。 多少所谓的喜欢,最终都会败在日常的生活中, 这是一种只存在于丰富的人生里,做人生的一点点缀,而不应该是生活的中心,精神的全部。 楼筱知道自己心疼他,但是没法说那是喜欢, 如今他的心情最为重要,她已经秉持着不撒谎的原则,与他聊了许多,只希望他不要有太深的执念。 “别想那么多了,今日可还有哪里不适?”楼筱摸摸他的头发, “我查你的库房有了些眉目,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知晓结果了。” 萧正泽被她一句话带偏,从床上凑近了些道,“什么眉目?我库房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楼筱顿了顿不准备与他太早说明,只是含糊道,“有些不好的,我都让你的贴身老侍人收拾出来了,你别担心。 若是真如我所想找到了因由,能更好的对症下药,你也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萧正泽若有所思道,“是吗。” 楼筱有话没说明白,萧正泽不好再问,心想还是得找个忠心的属下来打探消息, 可是想起常年为他办事儿的吉姮如今因着被罚差点死掉,他现在身边的侍人们都战战兢兢, 生怕有什么事让他病情加重,到时候陛下说不定会有更严厉的惩罚。 萧正泽没有办法,又和往常一样小心旁敲侧击着,但是楼筱依然什么也不说,倒让他好一通猜测。 和萧正泽正说着话,便有侍人说有人来寻, 等萧正泽确认不是李怀卿萧正度的侍人后也就放楼筱离开, 然而一到僻静处,侍人就和楼筱说道, “大人!它们、兔子和八哥,今天全都没了!” 第324章 宝物,毒物 这到底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呢。 楼筱冷静的问道,“每日喂食都妥当?去问过太医它们是何原因死亡的吗?” 侍人苦着脸道,“太医、太医已经去了·····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人!怎么办?” 看来萧正泽的身体越发崩溃的原因,找到了。 楼筱第一时间就提步去找女皇陛下,到底女皇有没有受到影响? 只剩侍人在一旁焦急的跺脚,“大人!大人!你怎么走了!” 现在可怎么办?! 而这样关乎陛下安全的大事,早已经禀报到了女皇的眼前。 “有毒?此事当真?”听到此消息的女皇放下手中的笔, “千真万确啊!陛下!老奴这就让人把那东西收拾出来,万万不可让它伤了陛下!” 零俞侍人比女皇还要急,手脚都在颤抖,“幸好陛下不喜奢华,从未佩戴过,不然......陛下!胆敢进献上来的人其心可诛啊!” 女皇思索一会,继续拿起笔来,“只是一场小小的试验而已,不至于慌成这样。” “那陛下您的库房里留存的那些·····”需要清理出来么? 不等女皇开口,熟悉的女声响起,“自然是要清理出来拿石棺封好,最好谁也不要接触。” 零俞侍人回头正看见楼筱不请自来,踏入上书房的门槛, 在皇宫里能如此不在乎规矩还不会得到陛下任何责难的,也就这一位了。 女皇一见她来便笑道,“石棺?这又是何道理?” 楼筱知道有些事也许超过了陛下的认识,也不知那私矿之事下面的人是怎么汇报给陛下的,难道没有说明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疫症吗? “我去往云苏城的路上,见过私矿里开采这个东西,开采的村民各个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最后死于非命。 那时只以为是开采私矿溢出了毒气,才造成了村子不明原因的疫症, 谁也没想过这个东西本身就有问题。 所谓石棺是因为,在横剑山庄的密室里也有用石棺封存的宝玉,但横剑山庄没有人有类似症状,所以横剑山庄应该是知道这东西有毒的。” 女皇也记起来当初李怀卿奉上的折子确实有这一段,村子莫名死去的村民,当时是以为私矿的毒气所致,所以后续也没有再追究。 “此等危险之物,挖出来做甚。” 女皇再次放下笔,背着手走到窗口捏着鼻梁,“是否与前郑王有关?” 说完也不用别人回话,便沉声命令零俞侍人, “传令下去,让刑部彻查宝玉一路上经过了何人的手,何人进献进京!又是何人对其加工打磨,鼓吹它的稀有!事无巨细每一个人,都务必查个分明,抓入大牢!等候发落!” 世上最珍奇之物首要献给陛下,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要暗害她?此物确实稀有又美丽, 如果连太医都看不出有什么害处,那么自己若有一日身体破败,也根本查不出原因。 真是绝佳的害人方式啊。 女皇仿佛看到了当初她还是成王时,在宫里常常面对的算计和危险。 为争权夺利,总有无数害人的法子想出来,任何东西甚至任何人,都有可能并不安全。 原本以为自己坐上了皇帝之位会消停些,没想到还是有不长眼的,想要了她的命。 而这些腌臜手段, 前郑王的母亲最是擅长了。 陛下难得震怒,零俞侍人听令后急忙出去宣旨意, 而楼筱还留在陛下的眼前,小心问道,“师姐,要不先让太医给您看看,万一也不小心触碰到了……” “朕没有碰过,只是朕那胞弟喜欢,朕就赏了不少给他。” 宝物一开始肯定是想要给女皇,没想到陛下不喜那颜色 ,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落到了萧正泽的手中。 萧正泽的身体,也是被它所影响么? 思及此 ,女皇有些愧疚。 “只做一次实验怎么够?要确认它是否就是罪魁祸首,害的瀚海王身体不适,当然还得更细致。” 便是拿活人再次做试验,看到底是否就是它的原因。 楼筱听出了女皇的意思,想要劝两句,但看见她几乎铁青的脸,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女皇如此生气,聪明的知道此时不该再多话。 而女皇还不够,叫人把萧正度和李怀卿全都叫进宫来, 一切的源头就是云苏城附近的私矿和横剑山庄,李怀卿做了不少的收尾工作, 没有将它的毒性做个了解,说到底李怀卿是有责任在的。 女皇十分自然的把楼筱忽视掉了,她因着身体原因,即便被那宝物侵袭也不会有事, 但李怀卿不同,他是文弱书生,有没有被它影响到,应该很快就能发现才对。 楼筱原本想要站在此替李怀卿和萧正度求情,没想到萧正泽身边的侍人来请,说是萧正泽正在找她。 楼筱只好给陛下告了罪,急匆匆就往携芳殿奔去。 路上她特意嘱咐了侍人不许对萧正泽提起那试验之事,免得他想多了, 没了吉姮在,只要做好封锁,他应当什么也不会知道。 —————— 李怀卿其实远没有他以为的不在乎。 自从萧正度和他说明了楼筱和萧正泽的事后,他才惊觉自己一直以来以为最大的阻碍会是萧正度, 从没看在眼里的病弱皇子,竟然还能直接就得了和楼筱的婚约, 也没看见她有任何反抗。 都知道她最近几乎一直留在皇宫陪着瀚海王萧正泽,他一直以来视作对手的萧正度比他还要颓丧,整日都在外忙于公务, 以此来忘却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不过是口头的承诺······” 李怀卿坐在院中随手拨着琴弦,对身边大病初愈的艾英说道, “这许多日来也没听她提起你,当真还要为了她留在我身边吗?她已经快要和瀚海王萧正泽订婚了。” 艾英看起来瘦了一些, 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有一点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是好事,能看到她身穿喜服也是好的。” 李怀卿闻言摇摇头,看见院中来了个急匆匆的侍人,便不再说起楼筱, 侍人虽然着急,步履匆忙,但到底还沉得住气, “大人,陛下有令,让您和酉山王极速入宫。” 第325章 意外 陛下有令,很快就有动作出来。 李怀卿带着艾英快速往皇宫里赶,半路上遇见了同样满身疲惫的酉山王。 俩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愿意见到对方,愣是连最起码的礼貌问好都没有。 李怀卿对带路的零俞侍人态度倒是极好,小声询问着,陛下如此急着召他们入宫是为什么。 零俞侍人油盐不进,只是提醒两位大人, “陛下震怒,若有问话,你们可得仔细斟酌着回,不可有半丝隐瞒。” 萧正度明白,这是摊上事了。 李怀卿琢磨着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再多问,立身肃容低眉一气呵成,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可有犯过何事, 以及什么事可能会被陛下知道了。 盘算了许久,确保都万无一失后,李怀卿这才胸有成竹的和酉山王萧正度一起,踏入了陛下的上书房。 这一边楼筱回了携芳殿,却看见萧正泽捧着一碗汤药,满脸的嫌弃。 见到了楼筱到来的萧正泽脸色瞬间亮起来,把药碗往侍人手上一推,想要借此机会赖掉, 却没想到楼筱顺手就把药碗从侍人手上接过来,又端到他的眼前。 萧正泽没办法,只好当着楼筱的面皱紧了一张脸喝掉。 喝完就一头倒在了床上哼哼唧唧,等着楼筱来小意哄他, 却没想到楼筱就坐在他的床边并不吭声,仿佛早就知道他的意图似的,好整以暇。 也许是最近楼筱态度极好,把萧正泽惯坏了,他不满的直起身控诉道, “我难受!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楼筱觉得找出了原因,远离了那些宝物,萧正泽应当会好转才对,所以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对他百依百顺, 而是像当初在云雾山上的时候,一边作对一边又忍不住的照顾,她非要把他治的服服帖帖。 “我看你挺好的,还有力气哼唧呢,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楼筱一把捏了他的脸, “我还不知道你真的难受是什么样的?阿仓,莫要胡闹。” 她叫着当初在云雾山上给他起的小名,萧正泽这个没原则的,一听就软下来, “就是药太苦了,你哄哄我,就像前几天那样就好了。” 他似真似假的抱怨,“这么苦的药,喝了身上一股子怪味儿,多少熏香都压不住,难闻死了。” 他看着楼筱的嘴一张立刻就猜到她要说什么,拖长了声音抢答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好了好了我知道!” 楼筱哑然失笑,他有这些精力与她玩笑,确实表明他的身体也许在转好。 于是补充道,“我还不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阖宫上下都在期盼着你康复,你可要争气呀。” 萧正泽拍拍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 然后凑到她的耳边反驳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阖宫上下,都在盼望着我死呢。” “胡说。”楼筱拍拍他的头,“养病期间,不要想这些东西。 你是陛下同胞弟弟,谁敢盼着你死。” 萧正泽明白楼筱永远也不会理解皇家的残酷,他挪了挪身体把头靠在她肩头, 十分柔顺的样子,“小小,等我好些了,咱们就立刻成亲吧。” 他总觉得夜长梦多,就怕楼筱答应的事情反悔,到时候让别人钻了空子。 “这事儿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你们皇家人的婚礼规矩多的很,那日光是听礼部提了一嘴,就已经让人头疼了。” 其实楼鸿也在等着女皇的态度,圣旨还没下,镇国公府只能装作不知道, 只是府内有人欢喜有人忧,而得知消息的余靖是何心情,已经不得而知了。 楼筱留在皇宫已经多日,楼鸿借着给楼筱送东西的时候,私下里也问她,是否真的要和瀚海王成亲, 楼筱只态度不明的说,“但听陛下旨意。” 楼鸿叹气,“若要和皇家结亲,那要准备的东西可太多了,镇国公府短时间内怕是凑不齐, 陛下还没下旨意么?若确定了,我好让人去南方采买去。” “先等着吧。”楼筱也说不好陛下怎么似乎忘了这件事,只是她也不好提醒, 且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萧正泽的病情,还有皇宫中数量相当的疑似有毒的宝玉, 萧正度和李怀卿都被叫入宫中,随着调查下去,想必又要牵连出不少人命来。 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楼筱嘱咐了楼鸿最近谨慎些,千万稳住府内,有人来求他办事,务必小心,不要惹下大祸。 楼鸿意识到了宫里出了问题 ,第一时间想起的是瀚海王萧正泽的身体 ,难道是有什么猫腻? 他小心问道,“是殿下他……?” “不许多嘴。”楼筱难得厉了眼神,“只管听着便是。若是闲的无聊,便把府中的库房好好收拾一番,把东西来源都整理成册,拿来与我过目” 她现在还不能说的太明白,以防走漏风声。 楼鸿低头称是。 她一个人在皇宫,看起来并没有他以为的得心应手,伴君如伴虎是真的, 只是现在都知道暴风雨即将来到,连楼筱也不能透露的事情,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 楼鸿感念她的不易,走之前低声说了一句,“你保重。” 换来楼筱的笑,“放心,就算发生了什么,我也会尽力保住镇国公府。” 所以不必担心。 楼鸿想说他只是担心她而已,并未要求其他, 但楼筱已经转过身去,挥手让宫中侍人送他离开。 她关注着陛下那边的情况,没多久就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李怀卿被陛下斥责,驳了职位,让他回家闭门思过。 而回了镇国公府的楼鸿,虽然听了楼筱的话尽量低调,但前来打探的人实在太多,干脆借着老太君身子不适的由头,闭门不出。 然而还是拦不住源源不断的消息 ,因着有楼筱在,他大着胆子不做理会, 但有一条却是让他犹豫了。 “你难道从不怀疑她的身世么?陛下说她是楼家人,她就是么? 如果我告诉你,她不过是一个野种,身上并未流着楼家丝毫血脉,她不过是陛下利用来夺了镇国公府爵位的工具……” 第326章 回忆北漠 楼鸿不停的告诉自己,都是谣言,陛下金口玉言,怎会有错? 可是镇国公府当初所作所为,在陛下登基后未被清算,已经是陛下格外开恩, 哪怕送了一个私生女夺了爵位,至少还是他们楼家的血脉······ 可若此人说的是真的,那么陛下实际上还是不能放过楼家,是吗? 楼筱自是在府中心潮澎湃不提,犹豫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乔装打扮,悄悄去见了带来此消息的—— 竟然是一个出家之人。 “你的话若是传出去,非千刀万剐不能踏出京城。”楼鸿深居简出许久,为掩人耳目,穿着粗布衣裳,脸色有些苍白, 在京城僻静的院落中,出家之人竟然穿着名贵的云苏丝绸,耳上也坠着青翠欲滴的珠子, 倒是比镇国公府家的公子楼鸿,看起来更为奢华。 “我既然敢说出口,自然是不怕的,被掩埋的真相总要有人说出来。 公子既然来了,那想必是做好准备,听听那鸠占鹊巢的女人,真正的身世了?” 楼鸿眼一沉,冷声道,“满口胡言!陛下亲口御封,你怎敢说她鸠占鹊巢?” 和尚哈哈大笑,“若真觉得我胡言,你又怎会来呢?唾手可得的镇国公府爵位被人一朝夺去,你难道不想拿回来么? 当今任人唯亲,特意留着楼家就是要让她彻底代替你们,可怜老的老小的小,便是真的李代桃僵,你们又能怎么办?” 等楼筱坐稳了位子,娶了夫有了孩子,府中哪里有他楼鸿和年幼的楼升的位置? “危言耸听。”楼鸿并不接茬,直接问道,“单凭几句不知来由的话,我是不信的,你的证据在哪里?” 和尚拍拍手,“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人,把证人带上来!好叫你知道,她究竟是哪里来的野种······ 楼鸿转过身望着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待听清对方说什么后,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原来如此······· ———— 关于李怀卿被斥责的事,楼筱属实不太明白。 要说他有失察的责任,最多骂一通便是,要追溯那蓝紫宝玉的一路上的路径,还是需要李怀卿去查明。 在此需要人手之际,陛下撤了他职位回家,岂不是让事情难办? 楼筱在萧正泽身边有些走神,都没有听清他到底又说了什么,惹得萧正泽重复了好几遍。 “小小?小小?南孜那边真的还在茹毛饮血么?听说曾经去教化的官员回来,都说他们野蛮不可救。” 楼筱回过神来回答道,“倒也不是,南孜许多村寨和我们中原的村庄一般无二,不过有一部分确实很是原始。” 她说起去南孜的见闻,说起到处都是游走的蛇虫,南孜人豢养毒物做宠物,甚至是武器, 还有南孜每年的祭祀都要拿人命填等等······ 这些都是萧正泽未曾知晓的奇闻,他听的津津有味。 这些日子便是这么过来,在萧正泽的心中再也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好的了, 她陪在他身侧,只要抬眼就能看见他, 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他不曾见过的风景,遇见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虽然楼筱没有说,但是他就是知道,一定有对她心怀有意的, 但是她未曾提及,要么是她本身看不上,要么就是顾虑着他, 无论哪一种,都让萧正泽深觉安慰。 “我一离开,小小就下山游历了么?真是可惜,要不是皇姐来接,也许我还能和小小一起去呢。” 他和楼筱在云雾山上那些短暂的日子也是弥足珍贵, 皇姐为保他安全把他放到云雾山,彼时的他不懂事,还在山上抱怨过,被当时万分维护师姐的楼筱气的好一顿训。 而皇姐接走他没多久,楼筱就被师父带着“拜访”老友,不说是天南海北,到底还是走过了不少地方。 “不是为了游历,一路辛苦,你就是想跟着,我也是不答应的。” 楼筱戳破他的心思,“你那时候娇气的紧,我还记得陛下要接你,你可是迫不及待就走了。” 可是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萧正泽本以为往后还能随时都能见到她,没想到和师姐回了京城,就再也没见过楼筱。 便是他想要回云雾山,云雾山上人去楼空,师徒俩已经下山不知何处去了。 萧正泽想,要不是如此,他若是一直陪着她,俩人也许还会亲近才对。 他才是最先遇见她的人。 萧正泽转移话题,“小小去过了南孜,那么北漠呢?北漠路远,那边异族人嘈杂,听说很是混乱。” 楼筱一时陷入了回忆,“去过,北漠苍凉,从前战乱频发,许多都是逃难的普通人。” 她最远的时候还走过北漠以北,在沙漠中的商道,遇见了一个手执弯刀,可堪做对手的商队首领。 那高大的女子黑纱蒙面,眉心红点,露出一双深邃的碧色眼珠就像沙漠中的绿洲, 沉默寡言,却给人可靠之感。 她身边始终跟着一个小儿,红褐色的发被拢在面纱里,一双眼睛如同鸳鸯眼猫儿,格外特别。 那对母子在北漠以北的商道中救下了沙尘暴里迷路的师徒俩,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她, 还老是找人家切磋······ 楼筱和萧正泽说起时忍不住笑,“塞外高手云集,我那时候非要找人家切磋,被打的差点爬不起来。” 萧正泽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个人身上,“鸳鸯眼?那是什么?” “就是两只眼珠眼色不同。据说他是那位女子在商路上捡来的孩子,混血混的厉害,被人嫌弃扔在沙漠中,差点饿死。” 萧正泽一脸惊奇, “原来人的一双眼睛,还可以有不一样的颜色么?” 萧正度虽然也混血,但是双眼只是带了一点深潭色彩, 且长久在京城成长的他,其实外表和京城人士差别已经不算太大,只留着较少的异族特征了。 萧正泽想了想双眼珠不同色彩,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吓人, “难怪会被丢弃,属实有些可怖了。” 楼筱不以为然,“北漠异族融合,互相通婚后,这种事会很常见,不必惊讶。”’ 第327章 风雨将至 看着楼筱对异族没有任何偏见,萧正泽也明白了她为何会和萧正度在一起。 她不像他们对异族有天然的防备,也不觉得颜色各异的头发和眼珠有什么特别, 也许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去了北漠,受人恩惠,才会天然就对异族人有好感。 萧正泽勉强着笑意听她说完在北漠的见闻, 那个黄沙遍地,驼铃声响,带着中原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的商路上,有多少厮杀,是他萧正泽永远也无法体会的险境。 那里有许多美丽的异族男女,有贩卖奴隶凶横的盗贼, 也有虔诚的信徒,在沙漠戈壁中用石头修建起一座座庙宇。 萧正泽努力把她说的每一个画面想象出来,却始终不能理解她说的广袤苍凉,荒野无边,究竟是怎样的图景。 “我也想去看看。”萧正泽小声感叹,“等我好些了,你能带我去瞧瞧么?” 虽然明知道是在为难,萧正泽还是期望楼筱能给他一个希望。 只是楼筱想了想还是无情的说了实话,“北漠缺水,光是风沙就能要了你的命,你去不了。” 萧正泽“哦”了一声不无遗憾,“那算了吧。” 楼筱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但是又实在说不得更多谎话来,于是这个话题便又略过。 她趁着萧正泽休息之时,想起吩咐楼鸿的事总是不放心,便向着陛下告知一声后,出宫回了镇国公府。 楼鸿一如既往在门外迎接,只是她没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已经有了变化。 “库房的东西可有重新整理?拿来与我瞧瞧,可有问题。” 楼筱一边往玉笙院走,一边和身边似乎有些沉默的楼鸿说道, 楼鸿低眉道,“是,来人,把册子呈上来。” 玉笙院内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楼筱坐在榻上,仔细翻看着镇国公库房内,寻找是否有那诡异的蓝紫宝玉的存在。 粗略扫过都是些常规的御赐之物,珍奇古玩,首饰衣服,还有一些堆灰的笔墨纸砚,楼筱几乎从不使用。 除开这些一瞧就昂贵的,楼筱还看见了那库房中的一把旧弯刀, 她视线停留在那行字上几息,便指了它朝着楼鸿说道,“把它带来我瞧瞧。” 旧弯刀······她都快要忘了。 镇国公府内没有那蓝紫宝玉的痕迹,府中也没那本事参与进上供宝物的差事, 想来与镇国公府无关。 陛下到底要怎么处理那些关于蓝紫宝玉的人员,交给了刑部去处理,是否表示朝廷上有一批人,即将要为新选拔的人才让位了。 陛下想要充实的不仅仅是后宫,还需要来自各地的人才,尤其是云苏城那些饱读诗书的才子们。 李怀卿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撤职,会不会是担心他从中作梗? 毕竟李怀卿身后可代表了京城中的读书人,不愿意让南方的读书人来分了权,也是有的。 楼筱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见过他, 既然出了宫,不如趁此机会与他说一声,莫要因为陛下的撤职而难过。 毕竟,李怀卿还是很看重前途的。 说做便做,楼鸿把那旧弯刀拿上手瞧了瞧后,便随手放在了玉笙院内。 册子上说这是李怀卿所送,楼筱摸着刀柄处的痕迹,又想起了那满天黄沙,和黄沙中的女子。 “备个送李怀卿的礼,我要去拜访他。”楼筱直接告诉楼鸿,“不用多讲究,差不多就行。” 楼鸿很是不喜李怀卿其人,听说她要去拜访,便不大情愿备礼, 但到底拗不过楼筱,气郁的去库房里随手提了个砚台和玉笔,便着人给李府送去。 李怀卿在府中并没有失意难过,反而还带着几分悠闲,于风波亭内随手拨弄琴弦。 楼筱来的时候,他也不曾停止。 这熟悉的地方楼筱倒是一点不拘束,坐在李怀卿的不远处细细看了看他。 李怀卿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镇国公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听我琴音的。” 楼筱点头,“是。本来想过来安慰你,没想到你还挺自在的,看来是我多虑了。” 还有闲情逸致弹琴,看来撤职对他来说只是麻麻。 李怀卿松开按在琴弦上的手,看着楼筱,“仕途之路,岂能一帆风顺,起起落落,才是寻常。” 他坦然接受陛下给予的命运,就像当初那样等着陛下想起他来,又会官复原职。 他知道云苏城那一批读书人已经准备上京,但李家在京城耕耘多年,岂是他们这些人能动摇李家得地位? 他没有那么小气,只是因为他知道,京城是绝对不能没有李家的。 楼筱没得安慰,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你的侍卫,艾英呢?他身体可好了?我带了陛下御赐的疗伤圣药,他若是还没好,尽可以用些,早日康复。” 都是她所造成的伤,楼筱仍旧有些愧疚, 李怀卿叫侍人把艾英叫来,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谢镇国公大人关心。” 他对着艾英催促道,“御赐之物可是难得,还不快谢过大人。” 艾英的眼神落在楼筱身上许久,有几分哀怨,几分愁绪, 拱手谢道,“多谢大人。” 楼筱摆手,语气抱歉,“都是我的不是,才害的你受伤,你得多休息才是。” 说完她转过头去谢李怀卿,“是我该感谢你才对。李怀卿,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很熟悉陛下的, 你便是沉寂这些时日,没多久陛下就会给你官复原职的。” 从小被拍马屁习惯的李怀卿还是笑弯了眉眼, “那就借大人吉言了。” 如此这般她看望了李怀卿,也见证了艾英的身体在康复, 楼筱眼看时辰不早,便要起身告辞, 李怀卿主动站起身,“我来送你。” 一路上,楼筱一直在和李怀卿和睦的说话, 但到了快门口时,李怀卿突然告诫她一个消息, “楼筱,最近京城中有人拿你的身世做文章,你要小心。” 楼筱莫名其妙,“身世?这与别人何干?都说我什么了?” 李怀卿却不肯细谈,“这件事没个来由,我只提醒你一句而已。” 第328章 京城中的流言 她的身世? 楼筱能有什么身世? 在她第一次入京的时候还没打听好么,都这些日子了,还拿来做文章? 楼筱没把李怀卿的话放在心上,一点小事能翻出个花儿来不成? 她继续回宫里去守着时好时坏的萧正泽,他的身体状况令人担忧, 本以为去除了那蓝紫宝物的影响,他应该快速好起来才对, 哪怕治愈不行,至少也要有明显的好转。 然而萧正泽却时而精神是十足的拉着她说话,时而昏迷不醒,在携芳院久睡不起, 因着没有好转,也没有急着搬运,还留在简朴的携芳院内, 只因为是楼筱的决定,萧正泽再是嫌弃携芳院,依然从来不抱怨,也从不生气。 楼筱和阿尼兰还有太医在宫里整日焦头烂额,调整给他的用药, 而此时从云苏城而来的才子们,陆陆续续到了京城, 置办财产的、街上胡乱瞎逛的, 连京城茶馆内也坐满了云苏城学子,仔细瞧,甚至还有人不过十岁! 李怀卿在府中继续悠闲的写诗作画,对于侍人带来的消息不以为然。 “公子,这群人好没规矩,一来便有人要夺了您第一公子的名号,竟然一点谦虚都没有。” 李怀卿手都不抖一下, “虚名而已,不做理会便是。” “可是······”侍人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可是他们胆敢向您下战帖,想要和您以文会友,一较高下呢。” 侍人嘴里嘟囔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才刚来京城就坐不住了。” 李怀卿放下笔,示意他将战帖递过来。 侍人还在嘟囔,“公子您还真理会他们啊?都是云苏城的破落户,他们哪里能比得上您。” 李怀卿不满他的说法,“云苏城乃富庶之地,谁告诉你他们是破落户了?” 相反,云苏城因着经商人数众多,生活富庶, 所以才有许多人付得起束修不为功名还好好读书。 侍人呐呐不语,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奴还不是怕他们欺负您么。” “你家主子哪里那么容易被欺负。”李怀卿拿起所谓的“战帖”,倒还算是正式, “去吧,这也是陛下乐意见到的。” 用云苏城的人杀杀他身上的锐气,告诉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告诉他莫要把自己看的太重,只要陛下愿意,随时都能找来不世出的高手,代替他的位子。 李怀卿啊,你要走的仕途之路,从来都不是坦途。 楼筱不太关心陛下后宫的事,所以这群云苏城的人来了几天了,她才隐约知道。 而且还是以一个不好的方式。 “大人,有人去了您的镇国公府找您呢,说是您的故人。” “镇国公府找我的多的是,有什么好说的·?”楼筱摸了摸萧正泽的额头, 没有发热,却为何他脸颊红彤彤,随时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 “是······可是那些人说,找你的男人,以前曾经是个伎子,如今是来镇国公府要您负责呢,外面都传遍了。” 世上痴情遇上负心这件事,永远都是普罗大众乐于观看的点, 楼筱想了想终于记起一段往事,云苏城认识她的伎子似乎只有那一位。 玉珩? 他怎么找到她的府上来了? “知道了。” 楼筱漫不经心的答道,看脸色也知道确有其事。 萧正泽本来昏昏欲睡的神情突然精神一振,抓住楼筱的衣服艰难问道, “谁?” 楼筱拍拍他的手,“在云苏城的时候,被人送到我身边的男子,只是偶尔看看他跳舞罢了。” 萧正泽半信半疑,“这种人·····沾上就甩不掉,玷污了你的名声·····依我看,尽快处理了好。” 他们已经是快要成亲,此时来了个脏臭的,岂不是让京城的人笑话? 楼筱倒是没意识到萧正泽嘴里的意思,思索道,“那人是个心有成算的,不到万不得已应是不敢来找我,怕是有什么难处。” 玉珩还想着来京城读书,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是不会一直在那等声色场合待着的。 “小小对他看来很是信任,交情匪浅。” 萧正泽努力保持清醒,脑子很是艰难的处理现在的状况, 李怀卿和萧正度也罢,至少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那云苏城欢场上的男子怎么也敢近楼筱身来, 还得了她的青睐? “什么交情。”楼筱软下声音宽他的心,“不过是见他有上进心,起了惜才之心罢了。” 萧正泽不信,“那不过就是拿来哄你们的手段,越是高位的人,越是喜欢救风尘。” 楼筱想了想也有可能,于是也不和萧正泽争论这些,用了点力气把他压到被子里去, “别想那么多了,何必为了个外人费心力,他究竟要做什么,等我回去瞧瞧就知道了。” 萧正泽躺下了望着她,身体的沉重难以言说, 最近太医脸上的沉重他也看得出来,且楼筱越是将就他,他越是心慌。 难道他的生命,真的要就此终结了? “小小。” 萧正泽抓着她的手,不敢问太多,在楼筱疑惑的目光下,他也只是说了句, “我觉得婚礼,简单些也好······” 哪怕他明知道皇家婚礼太过简单于礼不合,如今也愿意放弃曾经幻想过的风光, 只想与她快些定下名分,就怕来不及。 楼筱拍拍他的手,“且不说别的,你的婚服,也得准备至少半年。” 根本没法简单,也没法提前。 萧正泽一时间有些绝望,心中不甘、愤恨交织, 为什么老天要给了他希望之后就收走他这条命,要让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她,却毫无办法? “要是你能一直陪我······就好了。”萧正泽说着说着终于压不住身体的疲累,睡了过去, 楼筱招手让太医进来,继续好好的、认真的把脉。 “已经在携芳院住了这许久,离那东西远远的了,病情怎的还会一直加重?” 楼筱表情难看,再是好脾气也露出了几分怒意, “大人······这、这下官也不知呀!” 阿尼兰在太医身后莫名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自己不是早就告诉楼筱,萧正泽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吗? 第329章 玉珩想要入书院 云苏城的人已经大量进了京城。 虽说原本京城就汇聚了各地的有才之士,但到底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云苏男儿, 他们比京城中的男儿生的秀丽,又饱读诗书,言谈举止便知受过极好教育,微微一笑就能引得诸多女子神魂颠倒。 可惜都是为了入宫而来。 不过陛下的后宫也不是谁都能进,这些人择了一部分入宫,余下落选的,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云苏城再好,也不如京城离富贵和皇权更近,谁不想留下呢。 楼筱回府的时候,楼鸿已经把玉珩安顿好,不让他再出去露面毁了镇国公府名声。 他对于楼筱有些不满,怎的就沾染上了这等男人?不知道又要给京城添了多少话题。 “要去瞧瞧他么?若不是我坚持,他还会在府外一直等着您回来呢。” 楼鸿对她问道。 “他可有说过为什么而来?”楼筱实在好奇,因为自己并没有和玉珩有太多的牵扯, 而若是有难处,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让玉珩如此不懂礼的在镇国公府门前寻她。 “他只说自己叫玉珩,要面见您,不肯对我说半个字。”楼鸿没说的是他眼中的鄙夷深深刺激了玉珩, 原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地方,没想到永远也逃不了曾经身份的卑贱,还是让人看不起。 楼鸿试探着问道,“您是与他有了什么·····需要我去彻底了断么。” 大户人家这种事屡见不鲜,当主家贪图新鲜玩乐一场后,总有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的, 这种人一般只能由当家的拿银子打发了,遇上心黑的,更是直接让人消失。 楼鸿也正有此打算。 楼筱惊诧,楼鸿说的,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带我去见见,你别擅作主张。” 玉珩不是要去书院读书么,怎的到了京城来找她?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内,被楼鸿强行束缚在此处的玉珩垂头丧气,神思不属。 他知道她是镇国公,但是哪怕在云苏城内见多了官员,到底出身贫民,对于权力和地位两个字的认知还不够, 他属实是没办法才找到她头上,那日镇国公府管家说他痴心妄想,以为他是那等对试图攀附权贵的蠢人, 到现在门口也依然守着人,不许他外出毁了镇国公府清誉, 也不知到底还能不能见到她。 正想着或许他不该来京城,要是在此白白丢了性命就不好了, 门口那一脸凶相的守卫突然躬身行礼,一人跨过门槛,施施然走了进来。 “……大人!” 玉珩倏地站起,喜不自胜, 楼筱顺着他的声音看过来,脱去舞衣后一身粗布,素的几乎认不出来的玉珩热泪盈眶。 “玉珩啊。你不是要去书院么。” 在京城的楼筱从来穿的要多张扬有多张扬,对比之下简直让玉珩不敢直视。 相比于在云苏城的时候,她看起来温和好说话,现在倒是让玉珩生出些不敢高攀的心来。 “奴……草民本来要去的,但是那书院山长驳了我的名帖,不允我踏入书院半步—— 奴明明已经过了书院的考验,那入选的名单上奴的名字赫然在列,只不知是谁透露了奴曾经······” 他自己也知道做过花魁是污点,可是朝廷律令里,从来都没有禁止过他们这样的人另求活法不是吗? 他现在想好好读书,和那些学子一样走上正常人的道路, 也许他再也找不到女子愿意真心实意娶他,但是至少,他也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第330章 萧正泽病危 玉珩的事对于她来说,确实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要她去招呼一声,谁敢得罪她呢? 不过楼筱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无论是萧正泽的身体,还是那蓝紫宝物的源头,都是重中之重, 玉珩的事,暂时先放一边吧。 楼筱给楼鸿说了一声便再没提,陛下身边的零俞侍人已经带来了消息,要镇国公府开始准备要迎娶瀚海王所需要的所有东西。 楼鸿一一对比着礼单,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此大事上面,也把玉珩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而宫中的萧正泽,终于快坚持不住了。 “陛下!瀚海王昏睡不醒,脉象越来越弱!太医说、太医说······” 零俞侍人带来了一个噩耗,让刚下朝疲惫的女皇加快了脚步, “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太医怎么说?” 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还以为查出了他生病的真相,他就会好起来, 怎么还会越发严重了? 女皇一边风风火火的走着一边听零俞侍人的话,到了携芳院内,坐在主卫上就把满头大汗的太医叫了出来。 “不是已经查出因由了么,怎么还会到如此地步?!” 太医喏喏,终归还是年纪最长的跪下来请罪, “陛下,臣等无能,殿下根本损伤太过,药石无救啊!” 女皇怒道,“为何不早一些禀报?!” 太医直呼冤枉,“臣请示了侍人,可是陛下忙于朝政,臣也不敢叨扰啊!” 女皇沉默一瞬,手边的茶杯被她振袖一挥,摔落在地, “废物!” 说完气怒道,“镇国公呢?怎不在?” 侍人在一边解释,“大人见殿下睡着才回了镇国公府一趟,如今想是已经得了消息,在赶回来了。” 女皇疾步走到了萧正泽的床边,在高床软枕里躺着的少年瘦弱的像随时都能飘走, 这位自她有记忆起就格外病弱的弟弟,让人心疼又难以割舍。 好不容易这些年和寻常人一般无二,还以为上天垂怜,给他一条生路, 没想到却因为这小小的宝玉,让他的身体再度崩溃。 好大的胆子,好狠毒的心思! 女皇眼神越来越厉,心中杀意横生, 不知道萧正泽还能不能醒来,太医们忙的满头大汗,她叫来躲在最后面隐匿身形的阿尼兰, “你是小小请来的人,对此情况可有建议?” 阿尼兰被楼筱提醒过,到底长了个心眼, “草民在南孜擅蛊毒,也只会看蛊毒,要说温补之类,草民是半点也及不上在座各位大人的。” 她并不是完全的医者,对于萧正泽的现状,她早已和楼筱有过说明。 没得救。 女皇失望的挥手让她退下,看着紧闭双眼的萧正泽,低声说道, “是皇姐不好,总是阻拦你与她。从前只以为你终归会和其他男儿一般,养好身体,自然是不适合与她一起。”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担心的呢,他已经快要不行了。 “你与她的婚事,只要你醒来,朕给你大办特办。” 规矩可以不管了,礼法也不顾了。 只要你能好起来。 “终归,是朕对不住你。” 第331章 最后的日子 萧正泽病危的事,萧正度和李怀卿也知道了。 萧正度在大狱腥臭的刑房内停下了喝茶的动作,神色难辨。 早有预料,但又心怀不忍。 萧正泽一辈子和他不对付,俩人一路打打闹闹长大,他一直都在忍让, 他们有矛盾,但又不是真的不可调和。 他要回去看看他。 扔下正在审问的犯人,萧正度一句多余的嘱咐没有直接走人,让身边还在和他一起审问的狱卒满头雾水,但又不敢多问。 而李怀卿这边就只是浅浅叹了一声,“那他与楼筱的亲事,该怎么处理呢?” 这场婚事必然来不及办,但作为陛下最心疼的弟弟,陛下总不会亲口说出取消的事。 毕竟,萧瀚海王对楼筱的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会不会······让她来冲喜?” 艾英在民间见得多,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李怀卿哂然一笑,“冲喜之事不过以讹传讹,毫无根据,陛下圣明,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楼筱再怎么说也是镇国公,拿她来冲喜,岂不是贻笑大方。 “公子不急么。” 李怀卿如今被剥了官服在府中赋闲,陛下正在彻查的蓝紫宝玉之事没让他和萧正度沾手, 怕是动了雷霆之怒。 “此时闲着未必是坏事。”李怀卿望着皇宫的方向,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该退则退,能免了直面陛下怒气的危险。” 胸有沟壑,不怕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只是楼筱在皇宫中,到底该怎么办呢。 会不会被陛下迁怒? 无论是瀚海王的身体,还是蓝紫宝玉的事,都和她有几分关系呢。 艾英低声道,“那她到底会不会和瀚海王成亲呢?” 以瀚海王的身体,能坚持么? 李怀卿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的摇摇头,但话不能说出口,因为那毕竟,是陛下胞弟啊。 他们的讨论中心楼筱,如今就和女皇一起守在萧正泽的身边。 “损耗太过······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能比蛊毒还可怕。” 所有人都说那是天然的石头,并没有沁润过任何有毒之物, 可是与人一起久了,就能耗损人的身体,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阿尼兰倒是懂一些, “世上未知的东西多的是,有毒蛇毒蜘蛛毒花毒藤,就会有毒石头。” 不过她未在南孜见过,听说是在矿中挖出,藏在那么深的地下,哪怕它有毒,也不是它的错。 把它挖出来还制作成装饰的人,才是其心可诛啊。 “他什么时候能醒?”楼筱问在一旁施针的太医,之前也同样把萧正泽成功唤醒。 “臣必定尽全力!” 太医额际汗出如油,不敢看眼前陛下和镇国公的脸色, “若是能醒来,朕可免了你死罪。”女皇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多谢陛下!” 楼筱看了一眼女皇的侧脸,到底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一直到了夜深,萧正度也已经赶来在一旁守着,携芳殿里侍人和太医大气不敢出,就怕惹了陛下不痛快。 太医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萧正泽终于再一次救了太医小命,睁开了双眼。 只是脉象依然弱且乱,太医们各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谁去告诉陛下,他们已经无力回天了。 瀚海王殿下,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天亮。 可是萧正泽看起来却脸色红润,眼中水润有光,一点也没有之前的衰败之相。 也许是知道了什么,他扶着楼筱的手坐起来,对着女皇哀求道, “皇姐,我不想在携芳殿了。” 此时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无有不应, “好,我们即刻搬回去。” 于是大半夜,皇宫中又开始浩浩荡荡的忙碌起来, 只是这一次没有哪个侍人敢说话,主子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不用想也知道,殿下怕是不好了。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宫殿内,萧正泽看着因清理而冷清了不少的房间,有些遗憾的说道, “好多都不见了啊······” 楼筱冷声道,“害人的东西自然不能再出现在你的眼前。” 哪怕有些只是疑似,也已经尽数销毁。 “就是看着空了很多·····皇姐,这不是正好腾出位置了么?” 萧正泽捂着嘴笑道,抓紧了楼筱的手越来越用力, “正式的婚礼我恐怕无福经受了,人都要死了,给我一个假的婚礼又何妨?” 他后面对着楼筱说道,生怕她说出反对的话语。 楼筱当然不会说不,她看起来十分真诚的告诉他,“陛下是长辈,得了陛下的首肯才行。” 此时此刻还哪里讲那些礼呢,女皇强忍着悲痛,让人去尽量准备结婚用的喜庆用品, 只是如今正是夜晚,哪里来的那么齐全? 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勉强强装饰了萧正泽的宫殿,一身喜服也是用的礼服改制而来。 女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弟弟会在如此寒酸的境地,也要把自己嫁出去。 是否一开始便不该无视? 零俞侍人帮着女皇整理新换上的礼服,作为萧正泽最亲的皇姐,血脉至亲, 她还得坐在主位受俩人的跪拜,才算礼成。 “是朕不好,总以为时间还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她知道萧正泽对小小的心思,可是却并不急着让他如愿。 且小小······ 零俞侍人小声安慰自责的女皇,“谁能知道下面呈上来的东西有问题,不然殿下定然能长命百岁的······” 君王怎会有错? “夏其非以为自尽就能万事大吉了?胆敢谋害皇室,罪该万死!” 零俞侍人跪下道,“已经着人拿了她的家眷四十余人,陛下······” “诛。” 女皇眉目冷酷,“全族上下,一个不留。” 零俞侍人头低更低,小心答到,“是,陛下。” 稚子何辜,可是更应该问夏其非,为何要做下这等事? 她是否自己也不知情?被人利用了? 可惜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 “所有参与此事之人·····无须留情。”女皇望着宫殿屋檐下新挂上的红灯笼, 声音中满是肃杀,“既然做下了错事,就要给他陪葬。” 若不是她不喜那颜色,病重致死的,恐怕就是她了。 第332章 深夜成亲 楼筱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身上的喜服还没有平日里穿的那般细致,但是颜色却已经明显说明它该出现的场合。 就连自己的发也散了,给编了个复杂端庄的样式。 一切从简。 漆黑的夜侍人们来来去去,完成后她对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百感交集, 却看见了身后躲在暗处偷偷看她的萧正度。 视线与他相交,萧正度便转过头去假做不在意, 他自从赶来便一直闷不作声,像一尊雕像一般,毫无存在感。 楼筱此时也不知该和他说什么,见他躲藏和自己的对视,便只能也转过头去。 侍人催促她该去殿内行礼了,楼筱起身抬步要走, 萧正度却不知怎的结巴出声,“你、你别太难过。” 楼筱在他眼前站定,“他与你一起长大。你也会难过的,不是吗?” 萧正度头低了些许,勉强答道, “又不是铁石心肠······” 他自然也会难受。 只是萧正泽向来不喜欢他,他也不好在此时露脸,徒惹不快了。 “大人,快走吧,殿下在等您呢。”侍人们此时最怕再有一丁点儿闪失,只好打断俩人的谈话, 哪怕得罪了酉山王和镇国公,也总比被陛下一个怒气直接斩了好。 不过还好两位大人此时不计较,默不作声的一前一后抬腿走出去, 不过短短的时间里,萧正泽的宫殿里已经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只是侍人之间的气氛却感觉不出一点喜气,反而噤若寒蝉,小心翼翼。 楼筱穿过走廊赶往正殿,那里陛下和萧正泽已经在说着话,就等她去拜天地了。 萧正度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慢了几步,本能的并不想看到她和别人拜天地, 但是陛下在,他又怎么能逃掉? 灯笼下她的脸颊泛着红色,倒真像是即将奔赴婚礼的终于娶到心上人的女子, 萧正度不是没有想过他和她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谁能想到这一日到来的时候,他是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看着的人呢。 而他还无力阻止,也无心阻止。 从红色灯笼下仍然阴暗的走廊到灯火通明的正殿,女皇坐在上首,萧正泽被侍人们搀扶着在一边等着她的到来。 胭脂给了他脸上更多血色,原本清瘦的瀚海王如今瘦的如同一张纸片, 那大红色的喜服挂在他的身上并不合身,几乎都要压垮他了。 和楼筱记忆里的少年,真是判若两人。 “小小真好看。”萧正泽勉强站稳了还不忘夸她, 楼筱走到他的身边也赞美道,“阿仓今天也好看。” 明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萧正泽还是暗自窃喜, 她从侍人手中扶过了他,让他依靠在她的身上,萧正泽觉得这辈子,现在就是离她最近的时候了。 “都准备好了,开始吧。”萧正泽很是着急, “现在就拜堂,民间就是这样的对吗?” 女皇看向身边的零俞侍人,零俞侍人便手一甩提着嗓子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第333章 萧正泽的过去 “送入洞房——” 此时的萧正泽已经站不稳,全然倒在楼筱的身上了。 楼筱直接弯腰把他抱起,大踏步走入了他的寝殿——那个已经在短短时间里就布置的遍布红色,富丽堂皇的地方。 萧正泽双手圈着楼筱的脖颈,靠在她的肩头, 他都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衣裳,满含着生命力扑面而来, 为他即将枯萎的生命又提了些气。 他想到了初见她的那一幕, 少女在寒湿的天气还叠起袖口,热气腾腾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会害怕,也从来都活力十足。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哪怕楼筱把他放在了床榻上,萧正泽也不肯放手, “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你身上有好多·····我没有的东西。” 比如无畏,比如勇气。 他不肯放手,楼筱也随他,和他一起坐在撒了桂圆红枣花生的床上, “你的身上,也有很多我没有的啊。”楼筱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他肩峰的骨头突出来,瘦的令人心疼。 “总是哄我。”萧正泽小声吐槽道,“你让他们都走开,我要与你说悄悄话······” 楼筱闻言一挥手,那些跟着的侍人不敢动,只跪下来希望她改变主意, 倒是萧正泽生气了,挣扎着连脖颈都冒出青筋吼道, “让你们滚没听见吗!” 吼完便觉得眼前发黑,皱着眉趴在她身上喘气, 侍人们急忙退下,顺便去禀报陛下,求得陛下的安排。 谁知门外的女皇望着夜空道,“算了,随了他的意吧。” 太医已经和她讲明,瀚海王恐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在生命的最后一朝,是想要单独和小小在一起, 她心中难受,但如果是他的意愿,由着他又怎么样呢? 她总是对他有愧。 终于完完全全只剩了两个人,萧正泽放开了自己。 将死之人,已经不再惧怕任何事,萧正泽有好多话想和楼筱说, 到了现在,却不知从何开口。 从哪里说起?云雾山?还是自己的出生? 楼筱对自己的了解不够多,要说什么话,她才会长久的记得自己? 萧正泽思忖了一会儿,终究是怕再拖便没了机会, 便想起什么说什么,“我从这里出生,死在这里也算是圆满。 我有与你说过我的母亲么?小小?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么?” 师姐和阿仓的母亲? “听说她是书香门第出身,文采斐然。”楼筱也是无意间听师父说起过, 别的倒也不清楚。 萧正泽轻笑出声,“是啊,书香门第,最是重规矩礼法······” 可是这种女人最是心高气傲,怎么会进了先帝的后宫? “父皇逼着她进来,绝了她的科举之路。”萧正泽说起自己父母那辈的恩怨情仇, “他们年少相识,原本互生情愫,谁知父皇以男儿之身夺了皇位,一切就都变了。” 他的母亲出身最是古板守礼,自然是强烈反对先帝的登基, 原本互有情愫的俩人不欢而散,这便算了,父皇还仗着皇权,硬是逼着母亲入了后宫。 “前途光明的读书人,入了宫便再也不能走仕途之路,一生苦学化为乌有,母亲的痛苦可想而知。” 就在这殿内,他的母亲多少次在深夜翻着书籍望天叹气,而每每此刻,他就知道母亲有多恨父皇。 “但是她还是好好养育了你们。”楼筱没有见过那位女子,也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 想来早已逝去,如今只是阿仓的回忆罢了。 “她原本是读书人······满心想着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小觉得,她能应付得了宫里的阴谋诡计吗?” 萧正泽笑道,“何况满宫都知道,陛下不待见她。” 一生讲求光明正大的读书人,被男子关进后宫,做不到和别人一样去争宠献媚, 也分不清那些随时都在的陷阱,无处不在的暗算。 那位女子啊,有了女儿后,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救赎,全心全意的将一生所学尽数给了女儿。 女儿是她人生的支点,是这不见尽头的苦难人生的慰籍, 而儿子呢? 只是累赘。 萧正泽从来不肯说出口的那点自卑,在人生最终章终于不再隐瞒。 “我母亲的眼里也许我就不该活下来。” 萧正泽自嘲的笑道,“她愿意为了皇姐付出一切,却不在乎我的死活,任由我重病在身,也不来看我一眼。” 更甚至····· 那些推不掉的赏赐,不怀好意的糕点甜汤, 都被她喂进了他的肚子。 “我应该恨她的,可是又很清楚,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萧正泽眼角泪光闪烁,“我亲眼看见她死在了这殿里,始终不肯见父皇的面。” 他想,他才不要那样的结局。 第334章 下不了手 “我想,我总是比她好的,至少死前还有你在身边。” 萧正泽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一阵清风吹过楼筱的脖颈, 连同他轻飘飘单薄的身形,好似马上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我知道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可是这世上除了皇姐,也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萧正泽用力仰头看她,“我逼着你与我成亲,你会不会怪我?” 楼筱摇头。 “不知道这场婚事,在老天那里算不算数······”他揪住楼筱的衣领, “反正我也快要死了,你不喜欢也忍一忍吧······等我死了,你想和谁成亲都可以······” 萧正泽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可不是那样想的。 “我从未想过和谁成亲。”楼筱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男女之情原本,就不是我人生的必须。” “真是无情的话。”萧正泽笑出了声,脸上假做气色的胭脂都开始暗淡,他的笑容也勉强起来, “要是让萧正度听见了,还不知道多气。” 怎么又说起他了?楼筱不明白现在萧正泽的脑回路,天马行空,好像要把堆积在心里的话全都毫无条理的吐出来, 萧正泽歇了一会儿无端问道,“小小,和他·····感觉怎么样?” 楼筱一时间没搞清楚他问的是什么意思,茫然道,“什么感觉?” “那个事······”萧正泽脸上有几分羞赧,“我身体弱,给不了你,不然·······” 楼筱急忙刹住这个话题,“这种事···怎么好说···” 萧正泽认真道,“有什么不好说,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他看起来很是好奇的问她,“萧正度的体力不错,可是给了小小快乐?” 楼筱尴尬的无以复加,眼见他不肯放过这个话题,只好答到, “还行吧·····” 萧正泽修眉轻皱,小声吐槽道,“他竟然是个绣花枕头,还行便是不怎么样了。” 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说萧正度的好话,楼筱算是发现了。 正思考着怎么糊弄过去这个话题,萧正泽垂了眸子可怜道,“我说了好多话,有些口渴了。 小小,合卺酒在哪里?我想尝尝?” 楼筱巴不得他不再说萧正度的事,伸长了胳膊把床头放着的两盏够来,却并不急着给他喝。 她先闻了闻,竟然真的是酒,为求逼真,倒是一点不含糊。 “你的身体不宜饮酒。”楼筱只给他闻了闻,萧正泽来夺也不给。 “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喝的。”萧正泽拿了几次不给,手软软的再也抬不起来,只好断断续续的和楼筱辩驳, “让我喝一口····不喝,怎么叫成亲。” 俩人双目对视,楼筱熬不过他的眼神,终于还是把其中一杯给了他, 萧正泽舔了一点便嘟囔道,“什么味道都没有····” 楼筱眼角一跳,手中的那杯酒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明明这酒闻起来······十分的香醇。 “喝呀。”萧正泽催促她,满含着期待。 楼筱看了看手中杯,犹豫了一会儿,问他,”真的要我喝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啦,就当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吧。” 萧正泽眼中一点水光,眼神黯淡。 楼筱轻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好吧。” 正要举杯一饮而尽,萧正泽一声哽咽,一双抬不起的双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俩人保持着这个动作谁也没有继续, 哽咽声伴随着哭泣,无力的靠在她的肩膀,很快就湿了她的衣襟。 楼筱轻声安慰道,“别哭、别哭······” “你知道······你知道还喝什么。”萧正泽简直无地自容,最终还是做不到狠心, “别喝了!别喝了·······” 楼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拿袖口去擦他的脸,“那你别哭了。” “我想杀了你,可是又做不到。”萧正泽自暴自弃道, “我撒谎了,我不想你以后身边有别人·····小小,可是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 你会怪我的······到了地府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我怕······” 楼筱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床头闪烁的烛火,只轻轻拍着他安慰, 萧正泽听不到她说话,更加笃定了这一点,生怕她讨厌他了,希望得到她的原谅,认错道, “小小,是我错了。” “没关系,这点毒,也杀不了我。”楼筱这句话才是安慰,萧正泽破涕而笑道, “我就知道!小小最是厉害了!根本伤不了你!” 他望着她,“那,你原谅我了吗?” “嗯。” 得到她的回答,萧正泽这才心满意足, 只是也许这一场哭泣耗费了心力,萧正泽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努力想要睁开双眼,然而近在眼前的楼筱,都快要看不清楚了。 “好累啊······”萧正泽带着几分撒娇的心思,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有出口,便如同突然被吹灭的蜡烛,世界突然一片黑暗。 小小······我睡一会儿,记得叫醒我。 黑暗中仿佛又走回了那不见尽头的阶梯,身边没有一个人, 只有冷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云雾凝结出的水滴滴答答如同下雨, 那消失在雾中的阶梯在前方,而身后不见来路, 他隐约感觉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是山下把他带来的侍人们在喊他吗? 可是他想要去山上找她啊。 萧正泽只犹豫了一瞬,就头也不回,提着衣角往上攀去。 如果能和她一直在山上就好了,这一次,他再也不要下山了。 楼筱的手扶着他的头,叫他的名字,“阿仓。” 没有回应。 瘦弱的少年安静的一点声息也无,靠在她身上的身体也逐渐冰凉, 楼筱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扭过头叫门外等着的侍人,“来人·····来人·!” 咔嚓一声门被推开,侍人们簇拥着女皇和萧正度以及一大帮太医挤入屋内, 侍人们小心的把萧正泽的身体放回床上,太医们探了脉,朝着早有预料的女皇摇了摇头。 楼筱有些木然的在一旁看着,在大红喜被里躺着的萧正泽似乎被红色淹没, 她此时才惊觉,他其实好似从来没有长大。 “小小。”女皇发现了她的情绪不对,一手拍在了她的肩上, 楼筱眼中泛出几许红,对上了同样悲痛的女皇,有几分无措道, “我······为什么·······” 第335章 无声难过 从红事到白事,仅仅只过了几个时辰。 楼筱眼看着侍人们给萧正泽披上了新的华丽服饰,放置在了那小小的一方天地之间。 空气中弥漫着哀痛,所有人都在为着萧正泽哭泣, 就连女皇也抹了眼角,直到被侍人提醒该上朝了,才离开了宫殿。 楼筱仿佛置身事外,隔了一层厚厚的帷幔看着眼前的悲伤, 她想她是难过的,可是为什么哭不出来呢? 心中有一团灼烧的火焰,却十分冰冷, 楼筱转过身走出殿外,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刚升起的太阳带来了无数生机,却照不到他的身上。 身边不知何时走近一个身影,萧正度在她的身后低声问她,“楼筱,你还好么?” 连他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而楼筱却十分茫然, “为什么这么问?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么?” 俩人在晨光下对视,萧正度看了她许久之后才答道,“希望你真的很好。” 楼筱没有接话,却问起他来,“你不去上朝么,怎么还在这里。” 萧正度叹了一口气,“当今最要紧的是抓捕罪人,献宝物谋害陛下的案子牵连甚广,如今更是有了瀚海王因此···· 其中一些硬骨头,还需要我去抓捕。” “这些东西,都出自云苏城私矿?还是······”楼筱也不知是转移注意力还是什么,开始询问起来, 萧正度自然是无有不应的,“经过调查,不止。” “那就是有人在特意挖这些东西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前郑王?那所有参与献宝的,难道都是前郑王的人?” 其实萧正度觉得有许多人并不知情,但现在无论是陛下也好,还是楼筱都对萧正泽的死十分震怒, 俩人都面上不显,但萧正度预感,这件事恐怕会扩大化到不好收场的地步。 “陛下要求捉拿每一个涉事的人员,前几日已经处决了几家。” 萧正度的身份无法提醒陛下理智,本来以为楼筱可以,但看情况,楼筱也许会比陛下更加不可预测。 “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付出代价。”楼筱双目放空, “以你的身份去抓捕罪人,难道京城里还有抗旨的不成?硬骨头?有多硬?” 她毫无笑意的勾起嘴角,“不如加我一个,我倒要看看,谁能逃脱得了。” 萧正度心想,糟了。 可是若是楼筱执意如此,想必陛下也不会拒了, 一方面他觉得楼筱确实参与进来是好事,京城中许多仗着元老身份的,也只有她不受影响, 她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犹豫,京城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无法撼动她做事。 是真真能做到铁面无私。 且楼筱武学精湛,就算有人敢逃,在她面前也是不敢的。 只是······ 萧正度有些担忧都的想到,楼筱,你现在,真的能稍微冷静下来么。 他为什么觉得,在亲眼看见萧正泽的死后,楼筱浑身都不太对劲。 “你······”萧正度开口要阻止,但楼筱看着他,似乎在说, 你还要再说什么? 萧正泽生前总和他不对付,萧正度不敢多嘴,只好推到了陛下身上, “此事,还需陛下同意。” 希望陛下还留着几分理智吧。 第336章 抓捕 因着瀚海王的死,又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那是陛下胞弟,是成年了也不舍得出宫建府,留在身边受尽疼爱的瀚海王。 暴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夜晚。 据说死之前还和镇国公举行了简易的婚礼。 宫里传出的消息似真似假,京城诸多人唏嘘的同时,也好奇瀚海王的死因, “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怎的会突然暴毙?” 立刻就有消息灵通的答到,“唉,说来也是天意,陛下宠爱,什么珍奇瑰宝都会第一个赏赐给他,谁曾想,那宝物是有问题的!” “那进献的人好大的胆子,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谁说不是呢,你没看见街上官兵多起来,如今,陛下着人正满京城拿人呢·····” “瀚海王暴毙,陛下震怒,所有参与此事的,怕是一个都逃不了·····” 说完几人的窗外便一阵马儿嘶鸣,黑甲银刀,簇拥着一个马上鲜亮的影子,朝着京城有名的吉元巷奔去。 那里聚集住着京城的众多官家,上到将军勋爵下到巡城守卫, 只不知,这一趟又是谁家要上断头台了。 “那是······镇国公·?”有那眼尖的认了出来,毕竟这京城中谁能不知道镇国公楼筱长什么模样呢? “一个酉山王,一个镇国公,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要严重·····我得回府里好好问问,可别一不小心就牵连到自家了。” 讨论的几人都是京城各府中纨绔,哪怕再是不管事儿,牵扯到抄家灭族的罪还是心存害怕, 毕竟家里倒了,自己还怎么舒舒服服的做纨绔呢? 如此一来人人自危,倒是让京城里安宁了许多。 而楼筱此行要去捉拿的,便是入京的关崂总兵,单远。 萧正泽宫中,那些被赏赐的蓝紫宝玉,其中一副就是她所献。 楼筱带着人一路浩浩荡荡进入吉元巷,偶尔有外出的仆人侍从不敢直视,急匆匆的找地方躲着,生怕祸事到了自己的头上。 而早有消息的紧闭房门,严格管束下人,听见马蹄声,连头都不敢伸出来瞧。 这一次轮到谁了呢? “大人,就是这里!”带路的侍人指着一气派的“单府”牌匾,一马当先的去敲紧闭的大门。 楼筱从马上落下,仰头看着牌匾上的字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李怀卿。 这字比李怀卿,多了几分金戈铁马之意,不是身在战场的人,是写不出来的。 “开门!莫要让镇国公大人为难!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侍人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味,楼筱眉头轻皱,让她退下。 “府中有人,何必做的那么难看。” 她亲自去大门处敲了三下,开口说道, “奉陛下命令,彻查献宝一案,捉拿罪臣单远,快快开门。” 说完静静等了数息没有反应,楼筱伸手要推, 却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女子脱帽退衣,昂首挺胸的站在楼筱眼前。 “单大人。” “没想到会是镇国公亲自前来。”眼前女子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结局,却还是不畏不惧, “罪臣要说毫不知情,大人相信么?” “刑部会调查,”楼筱点头,“来人,拿下。” 第337章 劫人 单远原本是想要走点儿路子,好留在京城, 只因着家中夫郎喜欢京城繁华,再不愿意陪着她去关崂, 是以府中亲眷都在,却并不完全知晓到底什么情况。 楼筱让人抓捕众人时,还只当是楼筱糊涂了。 “冤枉啊!我家大人勤勤恳恳,忠心为君,从不肯有半点不敬,为什么要抓我们?!” 单府并不算大,但胜在精巧温馨,被侍人们守着的几位年轻的郎君便是单远的家眷,各自带着孩子,强装镇定。 “若有冤屈,尽可以在审问时上诉。” 楼筱看着那几个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和她一般高,恨恨的盯着她, 小的还在侍人的怀里,看见府中这么多人,还兴奋的拍手咿呀。 她并不想做恶人,但由她来此,也是怕单远逃跑, 她要做的便是硬着心把人抓捕归案,至于到底是不是冤枉,那就是刑部的事情了。 一片兵荒马乱,单府众人强装镇定,被官兵们压着,也不肯哭泣求饶, 楼筱带着人看着单府的门缓缓关上,单远脸上一片哀戚,手上镣铐沉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罪人自然是只能步行的,楼筱放慢了速度,一路上的吉元巷安静的仿若无人, 谁也不敢在此时来招惹晦气,安静的躲在家中不做声,连之前还偶尔得见的侍人仆从,都再没看见身影。 楼筱脸上不见轻松,她望着巷子的尽头抬手让众人停下,单远也好奇的看向她,却见她注意力都在前方······ 来人了? 果然没一会儿,巷口处就来了众多手持刀剑,面上凶恶的人。 楼筱没说什么,单远却脸色刷白怒吼道,“你们在干什么!走!” 显然是认识。 那为首之人率领众多人堵住了巷口,面上气怒不已,“大人!您明明是冤枉的!为何要束手就擒! 她算什么镇国公!不过是当今陛下的玩物爱宠!毫无建树!怎敢将您镣铐加身!她算什么东西!” 说完就看着坐在马上一脸平静的楼筱,为单远打抱不平道, “您在杀敌的时候,她在皇宫里献媚,您一身甲胄练兵,她满身珠翠只知道爱美!连刀剑都没摸过的人,还当镇国公,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单远心惊肉跳,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住嘴!镇国公大人岂是你能置喙的!你要是来瞧我,你也瞧过了!还不快走!” 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的手下哪里来的胆子敢在京城拦路? 谁知那人并不领情,继续说道,“我不走!被抓去就没命了!大人!之前被抓走的,哪家活着回来了?” 那你是要抗旨吗·····? 单远心中绝望,哪怕自己真的无辜,眼下这样的情形,陛下也留不得她了。 “赵极!你疯了!”单远闭了闭眼,对着依旧默不作声的楼筱跪下道, “大人,他们今日所做,臣万万不知··· 臣有罪!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大人替臣向陛下求情,放过臣亲眷······” 赵极看不得自家大人跟这个绣花枕头镇国公跪下,招呼了身后的人道, “与其被人送到监狱折磨而死,还不如就此反了出去!大人!我已经收买了守城官,等属下救了你,咱们就回关崂去! 这劳什子官,咱不当了!” 单远的腰又塌了几分,已经能预见自己的结局了。 “完了······完了·······” 楼筱看着这一出好戏,扯着嘴角,“没想到会在京城里,还能看见绿林好汉勇救其主。这位是哪个山头的?你要带着你家大人,去哪里落草为寇?” “管你屁事!呸!”赵极没个好脸, “你们这些京城里假惺惺的官儿,哪里懂我们生死之交的情谊!皇帝是个老糊涂才受你蛊惑!手都拿不动刀,什么东西!!” 楼筱面上冷静,心中却被她说的升腾起一股无名火, 马儿旁边,单远磕头不止,知道事情已经完全无可挽救。 “京城中胆敢抗旨,不妨让你看看,我到底拿不拿的动刀。” 楼筱从马上一跃而下,单远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大人!”,却再也不知该求什么。 楼筱从身边跟着的官兵身上抽出刀,便看见赵极带着人冲了过来, 看来是真的要劫人了。 当刀在手,楼筱心中的火越烧越旺,眼前所有慢慢出现红色, 还没交手,楼筱似乎就看见了满天血光,闻见了滚烫热烈的血腥味。 真是,有点期待呢。 当刀剑相交时,楼筱再也抑制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兴奋, 赵极不算是个好对手,但毕竟是曾经混过江湖的人,又被单远带着成了兵, 一股子江湖气加上混不吝的大开大合招式,属实有些特别。 楼筱一旦沉浸在战斗中便十分专注,忘了自己身边还跟着的人, 被绑缚的单远和亲眷们根本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也只有单远还在大声劝告着这些来劫的放下兵器,可是没有人听。 有些事,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明明不远的街道外就是热闹的京城,巷子内也住了如此多的官远家眷, 但这般大的动静却始终没有人前来,属实异常。 而楼筱身边鲜血迸发,她闻见了熟悉的味道之后,不知不觉间已经失去控制,脑海里只剩下了一片血红······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不算宽的巷子里已经满地的尸首。 有她身边的士兵,也有赵极带来的人,还有单远以及她的家眷······· 所有人,无一幸免。 而她只记得刀插入赵极的胸口,对方似是得意的笑容。 楼筱拔出刀来,眼前赵极落地,周围一片寂静。 本来紧闭的门扉处,有听见动静的官员带着下人出来,被眼前画面震慑当场, 目瞪口呆的看着踩在满地尸首,身上却无一丝血迹的镇国公,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简直是煞神。 楼筱回头,单远的尸首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她抬手看一眼自己手中的刀,有些疑惑,是她做的吗? 陆陆续续巷子周围的下人们出来打探情况, 也都被吓得惊叫一声捂脸跑开, 而巡城府衙的人此时姗姗来迟,一脸苍白道, “这、这·····” 第338章 当街杀人 镇国公光天化日之下杀了近百人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彻底颠覆了现在京城最令人瞩目的陛下选人进后宫和抓捕献宝人的消息。 所有人知道后都第一时间不信,“莫不是开玩笑!京城!当街杀百人?!” 而且都是死的吗不知道要逃?她一个人怎么能杀了那么多人? 有那知道内幕的人说道,“我还能骗你?我家就有人在吉元巷做事!千真万确!谁不知道?都传遍了! 你不知道那些人的血,把吉元巷的路都染红了,好几家的下人都出来清洗,到现在还一股子血腥味散不去呢。” “可是为什么啊······她杀了那么多人,难道没人阻止么?” “都知道她是去捉拿单远的,咱们都闭门不出,生怕染上祸事,那日的厮杀咱也听见了,说是有人来劫人···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单远杀了呢!清理尸体的时候我可看见了,单远手上的镣铐还完好呢。” “全死了?单家的那些夫郎孩子·····?” “说是有一个活了下来,只是还没清醒呢。”’ “也太狠了······”听见的人拍拍胸口,“前镇国公那性子怎的生出这样的女儿······” “我可听说了,她可能,不是那位的种呢·····” 不管京城诸多人家如何在私下里如何编排,楼筱穿着那身依然纤尘不染的衣裙坐在巡城府司的大堂里, 这让巡城官十分难办,京城中近百人死于这位的手上,她还这么气定神闲,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按律法应当将她押入大牢,可是她不过一个小小巡城官,怎么敢? 这位可是陛下眼前红人,镇国公啊! 她已经着人去了刑部禀报,到底该怎么处理,不是她这小小六品官能决定的。 “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这······是您做的吗?” 她已经尽力在为她开脱了。 谁知楼筱并不领情,漠然道,“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除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就活了您一个,还能是谁? 巡城官抹一把额角的汗,“赵极胆大包天,联合单远带人来当街劫罪犯,在即将成功之际,大人将他们一网打尽,实乃英勇。” 楼筱皱了眉,纠正道,“单远并没有与赵极勾结,她是不知情的。” 而且她也相信,即便赵极成功,单远也不会跟她走。 巡城官无语了,既然如此,您又为什么要杀了单远呢? 在她的嘴里问不出任何东西,如今也只有寄希望于那位昏迷不醒的幸存者, 据说是单远家成年的公子,必定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是纠结的时候,府衙外有人来禀报,酉山王来了。 巡城官脸皱成苦瓜,又一个大人物来访,她这小小的地方可放不下两尊大佛啊! 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萧正度三步并做两步的闯了进来。无视正在行礼的巡城官,第一个看向楼筱, “你可有受伤?” 楼筱从轻微的失神中回神来,答到,“无事。” “我都听说了,单远······她手下叫赵极的是从前招安的,看来她还是没管好。 说到底她自己有很大的责任,与你无关,我会和陛下说明的。” 第339章 失控处置 事情远比萧正度想象的严重。 第二日朝堂之上就开始了对楼筱的无数弹劾,说她嚣张跋扈,草菅人命, 单远罪还未定,就毙于她手, 就算赵极带人来劫,罪该万死,但单远以及家眷又何错之有?他们并没有要逃离的迹象,为何要赶尽杀绝? 无数当朝官员义愤填膺,此时已经不在乎什么派系利益争斗, 镇国公在吉元巷那样有无数官员居住的地方就敢杀人,谁能不怕她的刀落到自己的头上? 何况陛下对她恩宠太过,早有人看不惯了。 女皇坐在上首还未发话,就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跳出来,把楼筱说的十恶不赦,仿佛不立刻将她绳之以法,就是天道不公。 而萧正度一个个的反驳回去,冷笑不止, “事情还没查个清楚明白,你们急什么,赵极是单远的手下,她做什么能不知道?若是单远有意抗旨,那么镇国公将她斩杀当场,也是她罪有应得。” “酉山王自然是替镇国公说话,你可知那吉元巷住了多少人?便是单远有罪,也当是下了狱后再由陛下降罪。 当场斩杀,可知道吉元巷的人们有多恐慌?多少小儿啼哭,门都不敢踏出,京城难道没王法了,非要这般残酷?” 双方辩的有来有往,最终都只能求女皇来做主,到底镇国公该如何处置。 萧正度觉得楼筱是没有任何错处的,即便是她做的又如何,当街劫人本就该死, 单远不知情?他可不信。 可是他也知道事情走向对楼筱并没好处,只因为她也说不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正度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是否·····又失控了? 争了个热火朝天,最后还是女皇开了口,“等那幸存的醒了,细细审问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再做决定。” 而身在镇国公府的楼筱,并不如看起来那么镇定。 玉笙院内的她静坐了半日,谁也不肯见, 她很清楚,自己就是失控了。 她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杀人,或者杀了何人······· 至少赵极死于她手,那么单远呢? 单远的夫郎和孩子们·····是否是她做的? 为何事情变成了这样····· 可是莫惊春能因她而死,那么单远,会不会也是自己······ 正是萧正泽死去的日子,她情绪不稳,赵极的刺激明显让她有了反应, 她现在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 她太危险了。 哪怕在玉笙院内不见人,万一她又一次失控,这小小的院落,能拦的下她么? 或者,京城,谁能拦得住她。 师姐,你知道我身上的蛊吗?它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的失控,与它有关吗? 也许她应该鼓起勇气与师姐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事情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了。 心中这般想,身体却没有动弹, 有的事一旦说开,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在云雾山的点点滴滴里,师父去了,萧正泽去了,而今就只剩下了师姐, 她总是不愿相信,师姐会对自己有隐瞒。 “大人,单家的那位幸存者,醒了。” 楼鸿身边的人低头来报,面色有些尴尬, 而楼筱一见就知道结果,“他说,都是我做的,是吗?” 侍人低头不敢言, 楼筱叹了一口气起身,“备马,我要入宫求见陛下。” 楼鸿自始自终没有出现在楼筱面前,直至她的马车又一次驶入宫廷,他站在镇国公府门内,眼神复杂。 “公子不去送一送么?小姐正是困难时候······”侍人在一旁不解问道。 “要我雪中送炭?我身无官职,又能帮她什么。” 楼鸿没有出口的是,他派人出去调查的人还没有结果,她到底是不是楼家的人,还两说呢。 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陛下是否还会偏心于她? 京城中已经传遍了她的残忍,当街杀了包括单家在内的近百人,甚至里面还有一些是无辜的士兵, 就算陛下再是偏袒,她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楼家到底还是会被拖累。 他如今最好便是什么也不做,就静看后续怎么发展, 若是陛下不追究便罢,若是追究起来,他还得担忧府中老小的安危。 真难。 楼筱的马车极为好认,到了宫门前她下马车时,路过的侍人们已经面上恭敬的过来搀扶了。 楼筱并不需要,摆手叫人离开, 侍人们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人可要奴去禀报零俞侍人?陛下如今正在上书房议事,大人您求见陛下,可得好等。” 楼筱皱眉,“酉山王殿下可在?” 侍人们低声回道,“殿下也在上书房呢。” 还在和几个大人一起在陛下面前辩论,到底要治您什么罪。 楼筱一路走的极快,侍人跟的艰难,细细喘着气,身上素的不行,显然是因着萧正泽的离世。 在经过萧正泽生前宫殿的时候,她突然停步,“里面在做法事?” 侍人终于可以趁机歇息,道,“回大人,陛下招了金门寺的大师来做法,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好让殿下安心离去,来生也要和陛下做亲人。” 楼筱站了一会儿,抬脚就往里走,“既然上书房正忙,便不用急着去了。” 就算是,最后再看一眼萧正泽吧。 楼筱记忆里这里还是那日红遍布的样子, 她离开前,喜字还未撤下,灯笼还在艳红, 她和萧正泽这一场简单的、儿戏的婚事,如同昙花一现,在那一晚后彻底消失。 而今白布代替了红绸,一直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再也没有了那个喜气洋洋迎接自己的少年, 只有低声哭泣的侍人,还有出家人诵经的声音,满天飞舞的经幡。 灵位前燃烧着大片经书,灰烬随着风吹在她的面上, 楼筱慢慢走近熟悉又陌生的宫殿,这时,才有了他真的去了的真实感。 阿仓啊。 来生就不要再见到我了。 还未紧闭的棺木内,萧正泽平静的躺着,身上带着繁复华丽的陪葬, 也不知是否上了脂粉,真如还活着一般。 诵经的声音不绝于耳,楼筱坐在萧正泽的灵位前,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第340章 入狱 楼筱入宫的消息自然有人禀报给了酉山王萧正度和女皇。 “她去了瀚海王那里?”萧正度闻言看了女皇一眼,“她难过,你们怎的不去好好伺候着。” 女皇听见楼筱第一时间就去了萧正泽那里悼念,也软了下心, 他们俩人之间,却有情分在的。 这群人已经说了太多楼筱的不是,她也听烦了, 不过这次也不能太多偏袒,不然也不太好看。 她挥手叫人都退下,“此事,而后再议,莫要再多话。” 看看很多人眼中,陛下是铁了心要护着镇国公楼筱了。 “陛下——”张口还要再劝,女皇脸色难看了起来, ”还有异议?” 虽然年轻,女皇也始终是一国之君,那几个倚老卖老的到底还是声音弱了下来, 只有和陛下关系非同一般的彭太师继续在劝, “陛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有她开了先河逃脱惩罚,那往后岂不是有更多人有样学样,仗着陛下的宠爱,为非作歹?!” 到那时,还是要说当今陛下乃是昏君,失去臣民的信服。 ”朕知道了。”彭太师毕竟也曾教过自己,女皇还是给他几分薄面,没有再驳了他的话, 彭太师见好就收,带着其余的官员低头退下,最后还不忘瞪了酉山王萧正度一眼。 萧正度简直气笑了。 嘴上说不允许旁人恃宠生娇,他彭太师又何尝不是在做同样的事? 陛下念着旧情,他倒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能左右圣意了? 女皇看见了他们的眉眼官司,说道,“他年纪大了,你何必和他一般计较。” 萧正度哼了一声道,“皇姐,年纪大不代表有理。” 女皇摇摇头站起身,“走吧,去给他上一炷香,也看看小小。” 萧正度低头称是,便跟着女皇一行往瀚海王的宫殿走去。 没了一个自小做对的兄弟,萧正度越靠近那丧仪处,便越是忘记了萧正泽与他吵的架,说过的伤人话语。 俩人吵吵闹闹这么多年,面上互相嫌弃,但到底也有些感情在的, 当初萧正泽害怕几年不见楼筱变了样,怕她和京城里那些贵女一般花心滥情, 便使了法子让萧正度去试,萧正度也去了。 知道李怀卿对楼筱有点心思,萧正度主动去找李怀卿麻烦,也是看不惯他觊觎萧正泽看上的人, 当然其中有几分是为了自己,他与萧正泽争便罢,外人想掺和可不行。 原以为他和萧正泽一辈子都要这样别别扭扭下去,谁成想突然间就没了, 萧正度一时间也没做好心理准备,楼筱也必然是吧? 他看到坐在萧正泽棺木前楼筱的背影,很想问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和女皇一起给萧正泽上了香,正在诵经的出家人前来说了几句便被打发走,只剩下了三人,面对安静的不像话的棺木。 楼筱似乎是此时才反应过来,对着女皇的角度跪下,仰头看着女皇, “陛下,臣有罪。” 女皇背着手面目平静的说道,“此事尚未分明,你这是做什么。” “臣自请入狱,不想陛下为难。” 楼筱的话让萧正度惊的几乎跳起来,“小小!你在胡说什么!” “臣是认真的。” 楼筱似乎想了很多,只是如今一一说来,确实是在请求,并不是以退为进, “为安民心,还请陛下则一牢狱,将臣束缚其中。” 萧正度惊叫,“楼筱!你疯了!” 她望着女皇的眼睛,有很多话想问又不敢问,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试探师姐是否知道她的状况, “陛下,臣,可能控制不住了。” 萧正度一下子没了声音, 而女皇也与她对视许久之后,开了口, “传朕旨意,将镇国公关入暗狱,非令不得出。” “一应赏赐如常,不得慢待, 非朕的命令,不得探视,不得审问。” 第341章 暗狱中见李怀卿 女皇陛下眼前的红人镇国公,被下了狱。 加上之前李怀卿被责难,瀚海王暴毙,京城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只有一部分官员大呼万岁,只道陛下圣明, 那位单家幸存者在刑部留下了证言后,便消失在了京城。 楼鸿在镇国公府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由于楼筱并不喜欢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如今出了事,他连找人通融都没得法子。 “虚无缥缈的宠爱,到底是靠不住。”楼鸿感慨道, 为防止再生事端,楼鸿让人关了门,至此闭门谢客,低调度日,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镇国公府也不是第一次遭此祸事,人生起起伏伏, 这一次却不知道什么样的契机,才能让镇国公府重新恢复荣光。 ----- 阴冷潮湿的暗狱原是关押危险的重刑犯的地方,已经许多年没有新的罪犯如此令人防备,更何况还上了锁链。 要说她危险,偏偏还铺上了最软的床榻,桌椅梳妆台一应俱全, 就连烛台都镀了金,手臂粗的蜡烛里还添了宁气安神的香,在暗狱中随着燃烧散发至各处, 哪里像是身在牢狱。 更何况床榻上盘腿坐着的女子——衣着华丽,闭着眼睛,像一尊美丽的雕像,令人移不开眼睛。 只见本来已经入定的她突然睁开眼睛,朝着一处阴影望去,声音清冷, “躲在暗处做什么,难道是怕我?” 暗处的人微微一笑,提着的食盒上勾勒出银藤花纹,紧接着整个身体步入光线。 发丝半束,身穿浅草青轻纱长衫,腰间坠着一枚熟悉的玉佩——李怀卿。 “我怎会怕你。” 他在这阴冷暗狱中显得格外清新,仿佛凝重的空气都因着他的到来而春风拂面, 楼筱想过任何人来此,都没想过是他。 “你不是被陛下斥责了么,怎的还来?” 楼筱换了一个坐姿,有些放浪不羁,隔着那一重精铁牢房门问李怀卿。 ”陛下也未曾不允我来。” 他转头示意身后的人打开牢门,倒是楼筱开口制止了, “若是没什么事,你也不要在此停留,暗狱阴冷,我受的住,你可不一定。” 李怀卿不在意的道,“又不是没有见过暗狱,你何须说这般话来吓我。” 他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把它放在桌上打开一一摆放好,都是李家独有的点心, 精致又美味。 楼筱眼神微动,那些都是她喜欢吃的,李怀卿摆好后顿了顿, 转过身看着她,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 手臂粗得铁链束缚住她的手,坠落在地面, 而后蜿蜒着固定在墙壁,那是重死刑犯才有的待遇。 何至于此。 他垂了眼帘掩饰眸中的异动,见楼筱一动不动,还以为她不能下床, 遂问道,“我给你端过来?想吃哪一个?” 难道他还要自己动手服侍她了? 楼筱见那狱卒飞快的溜走,抬了下巴不客气的道,“就那盘核桃酥先,瞧着还热乎。” 李怀卿从善如流,端了过来坐在床榻边,一手捻了一块凑到她的嘴边,真当她被束缚住不能动弹了。 第342章 聊天拉进 经此一朝后,李怀卿日日都来。 要么带着从未重复的点心,要么带着几本书,还有纸笔, 她吃饱了打坐调整心绪,他便坐在那桌前,仿佛还在风波亭那样,悠闲的作画写诗。 他到底来做什么的? 有时她都不记得坐了多久,他依然还在,不急不缓,也不说话。 “你该回去了。” 楼筱从来没给他多好的脸色,甚至有些疏离,李怀卿也不生气, 她这般说了他就了然的站起身离开,那桌上的字画也不收,只拿镇纸压着, 仿佛下一刻很快就会回来。 楼筱打眼一瞧,那画的可不就是她么。 她目送他离去,倒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 第二日他又准时前来,就如同第一次那样,先是在暗处默默的看了她许久, 楼筱怀疑自己要是不开口,他能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真是不知道在看个什么。 再一次他亲手喂她吃点心的时候,楼筱实在好奇,便开口问了, “李怀卿,你每日来到底是做什么的,瞧什么呢。” 坐在她身边的李怀卿不答反问,“嫌我烦了?” 他不吵不闹的,倒不是烦,就是······ “在我这里耗着对你没什么好处,陛下选男子的情况如何了?还有追查献宝之事······” 他真的甘心自己置身事外? 李怀卿手中一块桂花糕递给她,她歪了头不吃,他便送入自己口中,慢慢说道, “第一批遴选已经开始,皇家血脉关系朝堂安稳,陛下自然是看重的。” 可是瀚海王不是才新丧么。 楼筱没说话,只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要说什么, “瀚海王殿下封棺送入皇陵,法事继续,只是不再踏出宫殿。” “那么快么。”法事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她还以为萧正泽得留在皇宫一些日子。 如今她身在暗狱,也不能送一送他,总是遗憾。 好像自从下山,处处都是遗憾与不足。 “陛下若是过于沉湎于悲痛,于朝廷不利,文武百官都在盼着陛下后宫添个新生命,其他什么事,都可以暂时放一边。” 毕竟历史上可没少因着皇家孩子太少而生乱的案例。 说来也奇怪,当今正值盛年,后宫也有好几个男儿伺候,怎的还没有消息。 “你们这些做官的,天天盯着陛下的后宫,真是闲得慌。” 楼筱所见的女皇总是在忙碌,片刻不得休息, 百官们原本应该为陛下分忧,让她不那么辛苦, 结果正事不肯做,倒是一心关注陛下私事儿来,纯属添乱。 李怀卿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皇家血脉才是重中之重。 “先帝若是早早定下储君,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大的风波。君者自然要为王朝的千秋万代而努力, 没有孩子,怎么传承呢。” 楼筱无趣道,“陛下还年轻着,哪儿至于这么着急。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调查全国的私矿,该管理的管理,该关闭的关闭。” 还有重要的一点,抓捕前郑王。 毕竟这些私矿若是追究下去,说不定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第343章 狱中失控 还是如往常一样,李怀卿先是在暗处看了她许久, 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视线落在她手腕间的铁链,眸中光华渐盛, 反反复复, 那束缚在她身上的铁链,在他眼中,比她从前的任何发冠都更吸引人, 被束缚的美人啊······只有他能看见,只有他能触碰。 楼筱永远都不能理解李怀卿的满足感。 只是这一日,有些什么不一样。 楼筱迟迟没有开口让他过去,李怀卿看着她闭目坐在床上太久了,久到他开始有些恐慌,是不是她有什么不适? 提着食盒的李怀卿这次主动现身走过去,只把食盒往桌面上一放,立刻去试她的脉。 握住她的手腕,掌下皮肤温热,离得近了,她的呼吸虽然极为缓慢,但是极为规律,仍然活着。 李怀卿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她就坐在自己身边,毫无所觉,李怀卿抬手把她垂在耳前的发挽上, 手指划过她的耳廓,他望着她的发有些发呆。 没想到她睁开了眼睛,缓缓的朝着他看过来。 “今日给你带的是酒酿丸子,藕粉膏······异族商人那边流行的奶糕也带了一份,我让府里改进方子没了腥味,你试试?” 李怀卿为掩饰尴尬,站起身要去开食盒, 却被楼筱一手压住肩膀,不让他动弹。 李怀卿心跳陡然加快,转过身来笑问道,“怎么了?小小?” 楼筱看着他,依然没有说话。 若萧正度在当场,肯定就能知道她怎么了。 但李怀卿只觉得她双眼微红,神色木然,像是受了委屈哭泣过,急需要自己的安慰。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手压着她肩膀,就是不让他离开吧? 一个强大的美人被束缚了,需要自己的安慰。 这件事让李怀卿的心极速冲撞,连身体都在难以抑制的颤抖。 “楼筱?不让我走吗?” 李怀卿反手去捉她压着他肩膀的手,她也不反抗 , 温热的腕子和冰冷粗硬的精铁都在他掌心, 他握住她的手腕,给了他一种自己能掌控她的错觉。 不说就是默认了。 李怀卿顺着她的手腕,悄悄与她的手握住, 另一只手抬手撩开她垂在眼角的碎发,然后顺着她的耳前划过,直至她的下颌,甚至下巴。 红润的唇近在咫尺,李怀卿难以抑制的加快了呼吸 ,一手扶着她脸侧,慢慢的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她已经感觉到他的呼吸 ,而她的眼半垂着,明明什么都没看,却被李怀卿觉出几分害羞来。 他紧张的抓住她的手腕包括铁链,迎接他梦寐以求的一刻。 却突然天旋地转,一股大力随着铁链拉动的声音,李怀卿被她一手压在了被褥中。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李怀卿有些茫然,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她一手压住不得动弹。 “小小是不愿么?” 李怀卿只好就地躺着问她,没有得到回应, 他再次尝试去握住她的手腕和铁链,有些执着的样子,仿佛被制住的不是他,而是眼前的女子。 “小小……” 第344章 夜入皇宫 夜深人静,侍人们低首恭敬站立,等候殿内陛下随时的吩咐。 在选秀之前,努力留住女皇陛下心,是后宫中所有男人所想。 都说那些云苏城来的个个不凡,也比他们年轻, 等他们入了宫,还能有自己好日子过? 寝宫中暧昧氛围浓厚,女皇陛下半躺在榻上,闭目不语, 而只穿着宽松袍子露出大片胸膛的年轻男子小心给她捶着腿,不敢开口多说一句,怕扰了陛下休息。 此时有侍人前来禀报,被男子皱眉瞪过去, 倒是女皇半睁开双眼,懒洋洋的问道, “何事?” 侍人走近了跪下道,“陛下,李怀卿来了。” “深更半夜,他一个男人怎还敢擅闯宫廷,好大的胆子。” 最先不满的就是仍然还在给女皇捶腿的男子,他最是清楚李怀卿差一点就做了这后宫的主人, 哪怕是现在还独身,怕是仍旧盯着君后的位子呢。 不然怎会半夜还来皇宫中? 女皇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男子立刻收手做委屈状, “陛下息怒,是我失言了。” 女皇也不说到底是责怪他还是放过,只一手指了他道,“去把他迎进来。” 李怀卿自然是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那男子也是有些心思,低头领命, 就着这一身放浪的穿着,听侍人说李怀卿就在殿外候着,还故意把衣襟敞更开了, 露出许多暧昧的痕迹,连眼神也湿润起来——就是做给他看的。 李怀卿的身影最是好认,半夜进了后宫还能腰板挺的直直,理直气壮毫不羞愧, 当真是叫人佩服。 只是再傲,这君后的位置绝不可能给他! 男子轻哼一声,在侍人的指引下见到了李怀卿, 李怀卿十分流畅的弯腰行礼,“柳侍君好。” “李公子。”柳侍君抱着胸口拦住他的路,意有所指道, “陛下忙于朝政,好不容易歇息了,什么大事需要在这个时辰进宫?” 他一副受人疼爱后的样子,满身的暧昧,“李公子,莫非也对这后宫有意么。” 李怀卿显然不想理他,“陛下允了臣随时来见,还请柳侍君莫要阻拦。” 柳侍君哼一声挪开身子让出路,他原本也没想拦着他,只是想给他找点不痛快而已, 放下手臂,柳侍君靠近李怀卿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别以为你稳操胜券就能入宫了,李怀卿,你和镇国公的事谁人不知?陛下可不会要一个不干净的男人!” 李怀卿头也不转,一个眼神都欠奉,漠然道, “柳侍君慎言。” 他反驳还好,这副样子完全就是没把别人放在眼中,柳侍君最是讨厌此人的高傲模样, 想要得到更高的位置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偏他李怀卿最是清高,目下无尘,好似他们·都是有欲望的怪物, 就只有他纯洁如莲。 真是假的令人作呕。 到了陛下眼前,柳侍君站在陛下身后,倒是想听听到底是多重要的事情,须得大半夜进宫, 没成想李怀卿跪下请安后,还未说话先看了他一眼,陛下就将他赶了出去。 这是自己的宫殿! 没了碍眼的人,李怀卿才对着女皇说道, “陛下,她······失控了。” 第345章 难以割舍 关于陛下为什么要让他去暗狱观察楼筱,李怀卿欣然但也总有疑问。 他以为是要重新启用他,是给他的考验,看他是否真的,对楼筱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 但是也许最终,只是因为他最好用。 楼筱那个时候的状态不太对,他看的出来,虽然俩人没有做出什么, 但当她用那种毫无情绪的眼光看着他时,李怀卿也免不了有几分害怕。 再是穷凶极恶的人,只要有情绪有思想能沟通,都算不上可怕, 唯有听不进任何话的时候,被她的一只手压着不能动弹,如同被一座大山镇压着,那种无力感,谁都不会好受。 这就是习武之人的危险么。 难怪要给她一个如此粗得精铁锁链。 李怀卿心想,那时候她无论想要做什么,谁都没法阻止。 那精铁的锁链,真的能锁住她么? 只是疑似杀人,为什么楼筱要自请入暗狱。甚至加上锁链? 也许原因,就在那日的她身上。 李怀卿禀报完女皇就回了府中,暂时平复自己的心情。 本来想要再过些日子去看她,没想到楼筱那身带锁链的样子一直在他的脑海盘桓, 写字的时候在想,抚琴的时候在想,就连欣赏古董大家画作,都会免不了想起他还未完成的画—— 画中便是她身有锁链但静心打坐的样子。 “我真是疯了。” 李怀卿喃喃道。 当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摒弃掉这个画面的时候,李怀卿最终还是提着食盒,慢慢走入了暗狱。 好似从来没变,她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哪怕他在暗处看了她许久,她也没有开口。 直到李怀卿走近些了,楼筱才猛然起身,铁链拉动的声音极大, 俩人隔着牢门对视,谁也没有出声。 李怀卿把不准她现在是否还神志正常,是否还有攻击的欲望,认得出他是谁, 铁链被她拉着绷直,仿佛随时都能断开, 而她也似乎随时都能杀出来,让他李怀卿小命不保。 到底还是楼筱先出了声,“你不该来。” 只要她说了话李怀卿就放下了心,浑身轻松起来,“我不来,便没有人来了。” 楼筱转过身去不看他,“不来最好。” 耳中传来李怀卿开牢门的声音,楼筱不可思议的回头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艾英没跟在你身边,没有人可以救你。” 就连暗狱中,她所在牢房的附近也没有人,若是她开口要什么还好,若是杀了他, 甚至不会有人知晓······ 这个地方,可是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你不会。” 李怀卿把食盒放在桌上,将刚出炉的精致糕点一一摆开,然后挑了新研制出的素玉萝糕,拈了一块递到他的嘴边。 楼筱死死盯着他,李怀卿也不退不避,像是僵持住了一样,谁也不肯服软。 结果还是楼筱先败下阵来,张开嘴咬住了素玉萝糕,移开了视线。 李怀卿勾起嘴角一笑,满满的得意,视线落在她的脸颊,觉得她当真是可爱极了。 “我自己都无法保证会不会杀了你。你已经知道有危险还来,是陛下给你的旨意?” 连萧正度都无法来见他,李怀卿三番五次来的频繁,除了得了师姐允许,还有别的么? 所以······师姐也在观察她? 第346章 我也可以 俩人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状态,但是又莫名多了些熟悉。 楼筱时常静坐,李怀卿便安静的在旁边陪着, 他对她的武学、经脉完全不懂,但也能通过她的眼神来分辨她每日的情绪是好是坏。 终究不会像那天那样,差点吃了大亏。 她已经知道李怀卿是陛下派来,时常要去给陛下汇报情况, 而为了避免与酉山王遇见,李怀卿每次都是夜间去皇宫,免不了遇见侍君们侍寝的时候, 他受了多少白眼,李怀卿都不在乎,但他等待的时候仰望宫墙内那一角天空, 入宫这件事,已经慢慢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新人就要到来,他也见到了形态各异,姿容风情不一的候选者们, 到了后宫必然要忍受与多人分享,要和这群不值一提的男子争夺女皇的宠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宫就这么大,哪怕刚入宫时有多大的抱负, 困在那一方小小天地里,心难免变得狭隘、粗浅。 他可以忍受一切,包括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一生, 但是他不容许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和这群后宫的男子那样,满心都是怨恨, 每日思考的,都是如何争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宠爱。 他李怀卿怎么可能有如此卑微的一天。 君后······ 听着高不可攀,实则也只是依附于女皇,随时都可以被废的玩意儿。 要掌握的权力得求得恩宠才有,哪有自己争抢来的痛快。 陛下让他听侍寝做什么呢? 是告诉他,他若是入宫,也不过和他们一样么。 再一次见到那萎靡的侍君,李怀卿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入后宫,做一个自己都不屑的男人。 一旦开始放弃,李怀卿觉得眼前的路开始变得十分清晰, 既然要做臣子,那便要尽力与陛下保持君臣的距离。 楼筱虽然入了暗狱不得探望,陛下仍然是十分记挂, 楼筱不符合他所想的伴侣样子,不爱读书作画,也不是权倾天下, 甚至不一定做到唯一·······酉山王可不会轻易就放手。 但是也有低头认真学写字的时候,也有,让他无法自拔的时候。 她身上的锁链沉重却无法影响她半分,锁住的不是她,是他。 明确了自己的心,李怀卿再次去往楼筱的暗狱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去细细抚摸那冰冷的锁链, 楼筱眼中几分不解带着暗红,像是快要发狂的前兆, 李怀卿捏住了锁链问她,“快控制不住了是吗?” 楼筱没有否认,只是让他离开,“你走吧。” 李怀卿不想走,既然已经打定了为人臣子的主意,那么他的人生其实可以更自由, 他想要放纵自己去追寻,去冒险, 以求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计后果。 “非得杀人么,以前失控的时候,除了见血,就没法子压制么?” 他靠的很近,看起来在摩挲着铁链,实则却像是在摩挲她的手心,让她心下毛躁起来,火越烧越旺。 楼筱要抽出锁链推他出去,李怀卿不肯, 甚至顺势抱住了她的腰,呼吸打在她的脸侧, “楼筱,还有法子压制的,是吗?为什么不肯尝试?” 见楼筱不回答,他低声在她耳边道,“你与萧正度那晚,是否也是同样的情景?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万秋园的事他也是打听清楚了的,破碎的屋顶和凉亭,还有夜半打斗声, 他原以为那是因着俩人都是武者,兴起时造成的破坏, 但是这些日子看来,怕是那个时候楼筱就已经会有暴戾的情况出现,而萧正度刚好撞到了而已。 人的冲动左不过就是那些,发泄也不过就那些法子。 楼筱一手松松卡在他的喉咙,压低了眉道, “因为像你这样的,轻轻一捏就会死。李怀卿,我早就说过你不该来这里。” 她自请束缚在此,并不是想要逃脱罪责,承认那件事是自己所为, 而是她发现自己的状态已经被人所利用,而自己如今还没有办法自控, 也有借此试探师姐的态度,而女皇的反应让她明白,自己会失控这件事,师姐似乎早有预料。 那么所谓的蛊,还重要吗。 外面那件事,是不是自己所为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失控若是再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就不会是这么简单了。 楼筱在暗狱中寻找失控的规律,却不得其法, 好在有锁链在,她哪怕再次陷入无知觉的境地,至少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李怀卿留在这里,当真是随时都会有危险。 也不知他是胆大还是无知者无畏。 “你要是想,上一次就可以杀了我。但是最后清醒了,这就说明你是可以试着自控的。 一直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主动挑起那股欲望,一次次的练习,总能······” 楼筱反驳道,“若是你不在这里碍手碍脚,我便是这般打算,可是你在这里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你总不希望下一次来人时,看见的只有你的残肢。” 李怀卿也许饱读诗书,见识广阔, 人生太顺,仿佛所有的事在他手中都是迎刃而解,从无难度。 他是否对她太有信心,真以为她无所不能了。 “真到了失控的时候,我谁也认不出,下手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在南孜的时候,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么。” 她亲手一剑让莫惊春坠入河中,生死不知, 而现在在狭窄的暗狱,她会做什么,谁知道呢。 “只要是欲望都可以被压制,我不信你无法自控,除非你不想。” 李怀卿话音落便看见她摇头转过身去表示不屑, 他只好搬出女皇陛下来, “若是你做不到,那么陛下也许就不会再让你出去了。 无论是杀欲还是······你不妨彻底放开,也许就找到了法子了呢。” 反正这里只有他们,就算做什么,也不会有任何后果不是吗? 楼筱笑道,“李怀卿,你想死么?不想做君后了?无论哪一个可能,好像都不符合你的利益吧。” 明哲保身才是最优选不是么。 “小小怎么知道不符合。君后?陛下后宫中不是有新人了么。” 第347章 故意引出来 楼筱无视了李怀卿的话,但是他要不走,她还真没法把人给丢出去。 何况她确实也把不准失控的规律,与其日日在狱中干等着,不如主动出击,似乎他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只是······ 和萧正度的事算是意外,她不后悔但也不准备再多出一个意外。 李怀卿和萧正度是不一样的。 因着莫惊春和萧正泽的事,她如今对情之一字有些忌讳, 不愿意第三个男人因自己而死,何况李怀卿这样的人,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又是好大的风波。 楼筱一时间想了很多,但拖着确实不是办法,长久身在暗狱总是很被动, 万一她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难道她要永远留在暗狱中么? 楼筱从打坐中睁眼看向李怀卿的方向,他倒是耐心得很,背对着她在纸上写写画画,如今桌面上已经堆了好大一碟子废稿了。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李怀卿放下笔转过身来,看了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好好的,还盛情邀请她一起来作画。 楼筱哼一声拒绝了,“休想让我动笔。” 再闲,她也绝对不会去写字的。 “其实看书写字最是能静心,比一直坐着要有用多了。小小以前不曾试过么?” 楼筱撑着头慢悠悠道,“我与你不一样,看书写字会越来越心烦,只有绝对的安静才能让我静心。” 就像她曾经在云雾山上,一个人面对花草树木,只有偶尔的鸟叫和虫鸣。 “小小如此不喜读书,但也非全无了解,定是认真学过。” 而且还是在大家的指导下,有目的的学习。 不然她只会和别的粗人一样毫无教养,言之无物。 楼筱一想起过去读书的时光就头疼,自从师姐来了云雾山,便非要督促她看完留下的书籍, 下一次还要抽查,不过关师姐倒不会打她,就是扣下了给她带的零食,让楼筱不得不全力以赴。 幼时的她,对师姐带来的稀奇古怪的好吃的馋的流口水,不给吃的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酷刑。 “唉······不学就没得吃,但是那些东西真的好难背啊!” 她其实知道读书认字是生存必须,但是师姐的教学方法属实简单粗暴,且她也并不会长时间待在云雾山, 所以楼筱大多时候还是得自觉自学,而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自觉两个字真的太难了。 习武有师父督促,一个错处便是一个棒子敲来, 师父明明也会读书写字,就偏不肯教她,好似都觉得她应该一点就通。 真真是难。 “那个时候只要一看到书就想睡觉,每天只要看到书摊开着,就觉得还不如出去和别人打一架来的痛快。” 楼筱说着说着,想起曾经和一些前辈的战斗,还有师父还在时俩人的切磋,气血渐渐沸腾,眼中开始出现微微的血丝。 李怀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站起身慢慢靠在了牢门, 但表情仍然不变,在全心全意的听着她述说过去,一个自制力不太好的女孩如何痛苦的坚持读书, 他都能想象她抓耳挠腮的模样。 第348章 我是楼筱 在不知不觉间,楼筱的话越来越短,整个人的身周都萦绕着一阵不安的躁动和狂乱。 她低垂了眼睛,双手抓住锁链,不自觉的拉扯, 李怀卿估摸着站到一个她抓不住的地方才开口出声,“小小?” 楼筱猛地抬起头,一双眼锐利的吓人,如同野兽盯着猎物,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她如今就像变了个人。 李怀卿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 楼筱看了他一会儿后站起身朝着他冲过来,却在刚好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被锁链限制住,再不能向前半步。 李怀卿伸手抚过她的发,缩手后试图唤醒她的神志, “小小?快醒来。” 回答他的只有绷紧的锁链吱呀做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她挣脱, 她如今攻击欲望十分强烈,眼前只有李怀卿一人,她便不错眼的盯着他, 单手成爪,似乎迫不及待的要把他毙于掌下。 “楼筱,你想吃白玉糕么?” 李怀卿胆子极大的从袖中掏出一块来,凑在她的嘴边, 她不是最喜欢吃么,如果人和事不能,那么美食能否让她恢复神志? 楼筱嘴唇紧闭,甩了头,眼中露出几分不屑, 李怀卿只好收回了手,慢慢把那一块白玉糕送入自己的口中, 楼筱依然看着他,毫无感情,而李怀卿却觉察到了一件事,就连楼筱也没有察觉的事, 这个时候的她,其实是有神志的。 会嫌弃,视人如蝼蚁。 那么如果能让她现在开口说话·······是否就能确认,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 “你打不着我。 她故意把自己束缚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你作乱。若是你不肯有变化,那么永远都只能留在这里不见天日。” 李怀卿把现在的楼筱和平日的楼筱分开来,试图用言语激怒她, “你不是她,陛下决不会对你心软。她若有不测,我会奉陛下命将你囚禁致死。” 他说完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急需要证据好证明他的猜测, 果然不负他期望,眼前的楼筱脸色沉沉,思索许久之后勉强开口僵硬的出声, “竖子尔敢!” 连声音都不太一样啊。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李怀卿更不怕了,只要能沟通就是好事, 他挑衅的笑道,“这世上,还能有我不敢的事?你到底是谁?” 眼前人仍然是楼筱的模样,神态与声音却与她有着天差地别, 亲眼看见她的变化,李怀卿都要怀疑这是哪里的孤魂野鬼占了楼筱的身子, 才让她变成这个模样来。 “我是楼筱。”微微抬起下巴,她眼神睥睨,“死在我手中是你一生之幸。” 当真是狂的没边了。 李怀卿觉得楼筱必然是讲不出这样的话来,明明觉得有些好笑,但看着眼前的她却又莫名觉得,她是认真的。 眼前的“楼筱”当真是觉得,死亡,是她给予别人的恩赐。 和楼筱完全不一样的人。 李怀卿曾经在志怪上看过,有的人一体双魂,相互不识, 每个魂魄有不同的性格和爱好,面对别人10,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楼筱会是这样吗? 可是······如果是如此,怎会现在才知道? 李怀卿思考的时间,楼筱向他伸出手,带着几分诱惑几分命令道, “李怀卿,过来,到我身边来。” 第349章 不能杀就做别的 李怀卿被他大力拉住的时候,能清晰的看见她脸上的骄傲与得意, 仿佛他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随意亵玩的男人。 他突然就怒不可遏,奋力想要挣脱她的手。 楼筱冷哼一声一把将他甩到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怀卿,然后蹲下身一手掐住他的下颌,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神扫过他上下, “真弱,杀了也不痛快。” 李怀卿没有习武,身姿纤长飘逸,确实看起来没有任何一点威胁。 对任何习武之人而言,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是不会获得任何快感的, 哪怕他长的再好。 李怀卿想要起身,又被她一脚踩住了不允, 他脸色有些红,没想到她能如此恶劣,戏弄他,不把他当做人看。 她怎么可能是楼筱?! “你怎能如此糟蹋她的身体?滥杀无辜,你知道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李怀卿控诉道, 楼筱不以为然,“她的身体?不······是我的身体。我们是一个人,我是她,她是我。” 浑身的躁动难以安抚,这烦人的锁链拖动着也是麻烦, 暗狱中也没别的人,就算杀了李怀卿也没什么作用,何况这种弱书生,杀了就跟杀兔子一样, 能有什么快乐? 楼筱站起身走来走去,烦躁的用力扯手腕上的锁链,在暗狱内一声又一声噪音不绝于耳, 即便不用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尖的李怀卿已经发现锁链的尽头,尘土落下,就怕下一刻就被她挣脱了。 他勉强站起身来, 楼筱像一只特殊时期的野兽,一身的躁动无处发泄,只好拿着目之所见极力破坏, 桌面被她掀翻,厚厚的一叠手稿四处飞舞,就连那软床,也被她破坏的断了一只腿还不够,她似乎还要踩断另外三条。 李怀卿靠在墙边,看着她现在的模样,竟然有些觉得好笑。 他刚要勾起嘴角,就见楼筱目光锐利的扫来, 然后一手扶了额,像是在回忆什么,挥手让他走, “李怀卿,快走。” 李怀卿纹丝不动,问道,“小小?” 是你么? “不许叫这个名字。”楼筱的眉眼一瞬间沉下,一个闪身又把他拎在手中,朝着倒塌的床榻扔去, 这一次好歹落在被褥上,李怀卿觉得还好,很快想要爬起来, 却发现楼筱紧跟着上来,喘着粗气,把他禁锢在了一片混乱中。 李怀卿先是一愣,随后就想起了万秋园她和萧正度,如今先不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而是向她求证一件事, “她可会记得?” 楼筱眼神落在他衣襟内的肌肤上,满足不了杀欲那就满足别的, “只要她想,她什么都可以知道。” 说白了,她们都是一个人。 李怀卿最后再试图唤醒她一次,若还不醒来,那就怪不得他了。 “小小,你确定你要做么?” 这一句话落在楼筱的耳中停顿了一瞬,她奇异的目光落在李怀卿的眼中,仿佛又是那个他熟悉的楼筱。 而这一次,李怀卿突然变被动为主动,抬起上半身,唇轻贴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手也揽住了她的腰。 就这样吧。 第350章 事后 这一次李怀卿没有回去。 没有外人的暗狱中,变了一个人的楼筱身上带着神奇的魅力,让李怀卿甘心甚至主动和她一起沉沦。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冷静自持的李家公子,在私下里会是什么放肆模样, 他全心全意注意着楼筱的任何一点变化,那双眼中疯狂之间偶尔夹杂着的清明, 证实了楼筱现在的状态,并未完全失去理智。 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放弃,事已至此再也无法转圜, 李怀卿更是像一条蛇一样死死纠缠,楼筱便一直处在失控与清醒的交界中。 不知白天黑夜。 到最后的时候,李怀卿已经没了力气,撑着头不知死活的撩起她的头发,用手指去摩挲她的脖颈, 楼筱闭目养神并不想理,但那只手越来越向下,楼筱便只好睁开眼捉住了, 淡淡的说道,“你还有力气走出去么。” 李怀卿轻声一笑并不作答,把脸埋在她头发里,似乎并不想离开。 “我头发已经数日未清洗,你也闻得下去。” 李怀卿身体一僵,一口咬在她脖颈上,恨恨说道, “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就喜欢这般煞风景。” 想象的隅隅细语、耳鬓厮磨全都没有,她甚至还颇有种用完就丢的样子,李怀卿真是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 叫她知道什么叫痛。 “我只是实话实说。”楼筱此时当然不会再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李怀卿, 只是她也不明白,这些事不必他亲自来做,若是非要逼她去选择杀人还是其他方式发泄,他大可以找旁人。 以身犯险,属实不理智。 不过看他这一副恨不能在她身上留下烙印的姿态,黏黏糊糊的样子,有些事似乎不言自明了。 都这样了总不能还对他冷语相向,楼筱歪过头问他,“你还不出去么?准备怎么和陛下汇报现在发生的一切?” 说了,他就绝不可能有做君后的机会。 若是不说,便是欺君之罪,他难道·······会有更大的谋算? 楼筱第一时间就往不好的方向想去,若是李怀卿想要让她一起瞒着女皇,她绝对不会让他如愿。 “陛下应是什么都知道了,从她只允许我一人来此,结局就已经注定。” 要么,他被失控的楼筱杀掉, 要么,就和萧正度一样,用自己随她发泄。 只是萧正度是皇家子,女皇再不能冒险失去一个弟弟,才叫了他来罢了。 “这也是一个选择,到底是还有入宫的心,还是愿意就此做忠心的臣子,为陛下付出一切。” 他放弃了入宫做君后的心,放弃了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他总要得到些自己觊觎已久的东西, 比如楼筱。 还不允许她反悔。 没有什么法子,比现在更能把她拴住了。 萧正度,不也是这样做到的吗? “小小,以后对我好一点。” 李怀卿言外之意楼筱明白,他想要告诉她,他为了她放弃了君后的位置,不能容许她的辜负。 可是萧正度呢······ 千头万绪难以理清,情这个字当真是麻烦透了。 第351章 庆幸清醒 李怀卿穿衣要走的时候,楼筱默默看着她,眼中几分嘲意。 他说到底也只是个书生,没有萧正度的好体力,楼筱肉眼都可以看到他站立时微颤抖的身体, 就这样还如此不自量力,是要和谁较劲? “若不然叫狱卒给你找个轿子?”楼筱不怀好意的说道。 李怀卿系上带子的速度极慢,名贵的锦衣被这一折腾已经起皱,看着十分不体面, 他掸掸衣服,把自己的头发捋出来,“小小是要让全皇宫的人,都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 他收拾好后坐到他身边,伸手抚过她的头发,“我让他们给你备好香兰浴,好好松快,再把这里的东西都换了,免得你睡不踏实。” 楼筱一手揪着他胸口的衣服,拉进了眼前凶狠咬牙切齿道, “李怀卿,你以为我是你的禁脔么?” 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两个她的性子正在慢慢融合,似乎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李怀卿就势拥了她一下,心道,若真是就好了。 嘴上却是求饶,“不敢、不敢,我才是你的禁脔。” 楼筱一手推开他挥手,“快走吧。” 快去向陛下禀报他们现在的状况,她也许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暗狱了。 李怀卿恋恋不舍的走出暗狱,最后离开前回头,楼筱原本垂目思索着什么,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与他对视,好似在问,还有什么事么? 他笑了笑,抬起衣角走了出去。 她已经会主动看他,果然两个人更进一步了。 此时已经不是深夜, 晨光熹微,侍人们带领着一队二十余男儿低着头,和李怀卿擦肩而过。 侍人向着他问好,李怀卿心情极好的问道,“这便是选进宫伺候陛下的人了?云苏城钟灵毓秀,果然都是好模样。” 侍人小声答到,“大人,不止云苏城呢,以后宫里可要热闹了。” “早日与陛下诞下孩儿,是当前重中之重。不管是云苏城还是何处来的,都得尽心伺候好陛下,学好规矩。” 他眼神与其中一人对视,眼含鼓励,那就是李家送上来的人了。 不管李怀卿会不会做君后,陛下广挑男儿之际,云苏城都来了这么多人,那么李家必然也不甘落后。 谁都想有个人在陛下的身边,为自己能说上好话。 “多谢大人提点·····” 侍人领着这群男儿谢过李怀卿,便继续前进, 李怀卿看着这一群人的背影,踏入深深宫墙中慢慢消失不见, 他此时竟然有些庆幸其中没有自己。 就算做君后,未必就痛快。 而这一群人拐了一个弯后,有那胆子大的悄悄问侍人,“那位是谁呀,陛下身边的贵君还是·····?大人?他竟然有官职?” 侍人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小声道,“那位可是李家怀卿,你们要是能学他几分风骨,往后在宫里受用终身!” “你的意思陛下喜欢他么?那为什么他不和我们一起伺候陛下。” 侍人一手捂住说话人的嘴,“陛下的心思尔等怎能擅自揣测,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 太聪明的人睡在自己身侧,自然会有所顾虑。 李怀卿更适合做臣子,而非身在后宫得君后。 第352章 晴天霹雳 萧正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许多日了。 他奉陛下的命令,从京城一路捉拿相关蓝紫宝玉可疑人士,直到再一次进了云苏城。 楼筱主动入暗狱这件事让他不能理解,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何要把自己关入暗狱?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一来,没错也变成有错了么? 可是萧正度在陛下面前求也求了,陛下也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女皇陛下偶尔能问起了楼筱的情况,萧正度都一一回答出来,不必猜都知道俩人的关系了。 “小小自请入狱,便由得她去,她与你一样都是会折腾的,还能怕她出意外?” 女皇陛下看不清喜怒,对于萧正度的说情不拒绝,但也不算愉快, “你若是闲得慌,正好,你去一趟云苏城,把之前没查清楚的,都给朕摸清楚了。” 还有哪些矿场里能挖出这种石头,又经过了谁人之手。 萧正度领了命令便再也没时间想其他,楼筱入了暗狱,陛下已然开口不会薄待她, 那么便只能等了。 谁知道他远在云苏城了,却听得李怀卿和楼筱的事来。 正在骑马的萧正度瞬间就怒了。 “真是好啊······”他咬着牙不知道该骂楼筱薄情,还是李怀卿趁虚而入, 身边人都在,他只能一鞭子打在马儿身上,顿时骏马吃痛飞驰,疯了一般疯狂的往前奔去。 侍卫们看见了此情,叫到,“殿下小心——” 跟上去后发现酉山王并未有不适,倒像是在发泄一般,一马当先,奋力奔驰, 非得精疲力尽,才能理智回笼。 直把马儿的体力消耗完了,萧正度才松手下马来, 不顾身后的侍卫多么担心,他大踏步向前,马鞭抽在身旁的灌木丛中,溅起草叶无数。 “李怀卿······李怀卿!” 酉山王万万想不到,楼筱都进了暗狱了,还能被他抓住机会! 他不肯怪楼筱,只怪李怀卿, “他是趁虚而入,给小小献殷勤了?”酉山王问给他带信来的人, “可是小小岂能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讨好的,李怀卿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接近还在暗狱中的她?” 侍人回道, “殿下,根据老奴所见,李怀卿进入暗狱乃是陛下的意思。” 也就是说,陛下也默认他们俩的关系? 萧正度怒道,“他去暗狱做什么!”嘴上这么说着,他也很快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楼筱偶尔不能自控的事情,到底还是危险重重,而李怀卿被陛下允许去暗狱,还能是为什么? 不过是替陛下观察楼筱的情况而已。 只是陛下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么。 陛下可没有说要他献上身体。 “陛下怎么说?”萧正度期待的问道。 “陛下正在忙着选人,还没表态,如今还有什么事大过选秀呢。” 陛下现在,正需要延续皇家血脉啊。 “那么,镇国公呢?她可还好?”萧正度言语里几分希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暗狱里镇国公的身边无人敢靠近,听说·····听说她有时非常可怕。” 侍人小心看了一眼酉山王,‘“就是他们的这事儿,还是送东西的狱卒传出来的, 说是折腾的厉害,李家公子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是虚的。” 第353章 暗藏心思 “本来就该好好整治这些老东西。”萧正度看起来十分同意女皇的做法, “既然尸位素餐,难道陛下还不能把他们扔出去?” 别以为仗着京城裙带关系,就能影响女皇陛下了,无论哪个王朝里,臣子心大了,那都是格杀勿论的存在。 “确实如此,李家是京城甚至整个北方士族的代表,而新上任的来自朝中各处,原是一盘散沙,如今有了以云苏城为代表的南方氏族,似乎在慢慢凝聚起来。” 制衡才是最重要的,只是现如今的情况,楼筱便是处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在南方一系眼里,她是完完全全的京城世家的代表, 但是在京城众官眼中,她并没有完全融入京城, 楼筱虽然已经做了镇国公许久,到现在既没有和京城诸多勋贵联姻,也没有参与他们大大小小的交际圈子, 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关系,实际上楼筱一直都没有和任何人走的太近。 除了李怀卿。 所以李怀卿迫切的要和楼筱拉进了关系,难道也是存了这等心思? 把楼筱拉入北方世家的阵营? “所以现在朝堂上······”萧正度问道, 侍人低头道,“势均力敌,十分热闹。” 先帝重北方家族的支持,当初不仅收了众多北方家族女子入了后宫,也让诸多北方家族的后代掌握了京城诸多事物, 到后期时,本就看不上他男帝身份,又得了孩儿的各家族各自争权夺利, 简直差点就要架空了他这个君王。 现在的女皇自然不肯再为人掣肘,便是要驱逐出那些蠹虫, 让南方读书人来好好争夺,如此朝堂之上,才不会出现一言堂的情况。 也能让陛下更能掌握南方。 李怀卿拉拢了楼筱,难道是要把她做棋子,当出头鸟,来对上南方氏族的来势汹汹么。 楼筱哪里玩的过这些人,要真是被李怀卿利用了,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绝对不能让他入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虽说在楼筱来之前已经势微,并未有实权, 但好歹余威尚在,李怀卿若是上位,他要做什么,说不定会比楼筱这个突然回来的私生女还说的上话。 到那时,楼筱便是完完全全的傀儡了。 想到这里,萧正度提了声音道,“来人!备纸笔!” 他得修书一封,提醒楼筱才是。 暗狱中的种种不过是意外,楼筱可以当做露水姻缘,隔日便忘, 千万不要起了和李怀卿认真的心思! 可惜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不能亲自回京城,好好与楼筱分说其中厉害, 只希望楼筱心中至少还有他一席之位,莫要和李怀卿太忘我,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了去。 而经过那日疯狂之后,李怀卿已经完全不做掩饰了。 什么矜持什么冷静,通通都是假象, 他比之前来的更为频繁,而每每来时,衣襟宽松, 食盒一放,无须多言,扯了腰带便黏上打坐的楼筱, 比玉珩还会撩拨。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怎的这般熟悉。”楼筱正是不稳定时候,眼神几度变换, 李怀卿才不管,仿佛就算死也要缠着她,根本不怕她语气的变化。 “谁家男儿不学习如何讨人欢心,粗手粗脚被妻主嫌弃了可如何是好。” 李怀卿笑道,“或许只有酉山王殿下才不用讨好任何女子吧。” 第354章 尔柳去 在楼筱不知道的时候,京城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关于蓝紫宝物的调查不曾停歇,午门的血液不曾干涸便再添新鲜, 有时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官,有时则也许只是可怜的守门小官吏, 虽说惹得京城中人人自危,倒是让百姓们看了好大的热闹, 因为这里面的人,可是个个都不清白啊! “早就该斩了她了!陛下圣明!” 百姓们磕着瓜子只觉得好玩,京城里随便一片瓦掉落,都有可能砸到个官家后代,或者在那个大户家做活的, 一不小心就惹到大人物,让百姓们活的小心翼翼。 谁家没有害怕过呢,所以听说这里杀的都是当官的,都等着看看有没有曾经欺负过自己的,好把手里的烂菜叶子砸过去。 而原本算冷清的皇宫,真真是热闹了。 侍人们忙的不可开交,新来的男子个个都使出浑身解数,好引起女皇陛下注意, 吟诗作赋已经落伍了,陛下似乎现在更喜欢身材健硕的, 有大胆的敞开衣襟或是衣衫轻薄若隐若现,女皇陛下也是好兴致,每日都去不同的宫中,连上书房也少待了。 李怀卿刚从楼筱那里手脚酸软的走出来,便被宫中侍人叫去, 女皇陛下今日在知春殿内,正由新选上来最是温柔的白侍君陪着,寻他有话要说呢。 李怀卿整理好仪容,确认不会有太过明显的事后痕迹,才施施然跟在侍人身后。 知春殿内, 白侍君低眉稳坐琴台前,指尖流畅的音符蹦出,似是十分沉醉。 女皇垂目坐在软榻上,一手撑着额头,看不出是累了还是在细心听演奏。 李怀卿前来跪下行了礼,女皇仿佛不知,依然没有动, 李怀卿只好继续跪着,不敢抬头。 直到侍人也安静等了许久还不见陛下喊起,再一次通报一声, “陛下,李大人来了。” 女皇才抬了眼皮,看着格外守礼的李怀卿,“爱卿来了······小小又胡闹了吧?” 楼筱在暗狱内发生了什么她自然是知道的,哪怕李怀卿不说,也自有人禀报上来。 更何况李怀卿和楼筱的事,简直肆无忌惮,不加节制。 “回陛下,只要是能止住杀欲,旁的什么,臣都受的住。” 只有欲望才能引得人失去理智,性情大变。 李怀卿觉得,楼筱所谓的性子变化,无非就是她被压抑的那一部分重新生长起来, 一个是杀戮,一个是感情。 他不知道楼筱是从什么环境长成,怎会有那么强的杀戮欲望, 但还好她能勉强控制,与此同时,情上面她的放肆,只要发泄的够多,也许能把杀戮的欲望也减轻一些。 至少李怀卿这几天,感觉到她特别强烈的杀欲在慢慢减退了。 “难为你了。” 女皇嘴上说着,却并没有太多语气的沉浮, “此事危险,以后你便不必再去了,我会叫人过去陪她。” 李怀卿一听便觉不妙,“陛下!这几日她已经逐渐稳定下来,臣若是突然离开,就怕······” “她不会碰陌生人,朕知道。让尔柳去便可,若是她控制不住了,尔柳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而李怀卿不行,若是有一个意外,他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陛下······”李怀卿还要再说,女皇已经拍板决定,不容更改, “你是朕看重的臣子,莫要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第355章 走火入魔 暗狱中,来的,不再是李怀卿了。 脚步稳定,气息内敛,还未到近前,楼筱就已经认出了来人。 他们曾经切磋过许多次,从师姐还不是女皇陛下的时候。 那个沉默的少年长成了可靠的暗卫,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尔柳。 楼筱从打坐中睁开眼与他对视,俩人之间没有丝毫李怀卿那样的粘腻氛围, 倒是气氛越发凝重,杀气犹如成了实质,在狭窄的暗狱中压的人喘不过来气。 不像李怀卿那样毫无威胁,尔柳是实打实和她勉强能势均力敌的人, 在此时本能占上风的情况下,她见到尔柳的下意识,便是拔刀战斗。 尔柳一如既往的没有多余的表情,哪怕楼筱看起来有不对劲,且对他表现出莫名战意,他也丝毫不慌。 “你来做什么。” 若是李怀卿在,必然能察觉出她不高兴了, 可惜尔柳性子直,只老实回答道,“属下奉陛下命令,来查看镇国公大人的情况。” 她什么情况陛下还能不知?李怀卿可是天天都要出去汇报的。 “转告陛下,就说我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让他快些离开。 不然自己就要忍不住自己的杀戮欲望了。 可是尔柳原本就是来此代替李怀卿的人,他知道李怀卿每日和楼筱都在做什么, 为什么换作自己,事情便不一样了呢? 杀戮,情。 对他就只有杀戮。 “恐怕不行,大人。您能不能出去,得由陛下做决定。” 尔柳一板一眼的说道,“属下来此,便是要看看大人是否真的能做到自控。” 楼筱许久没做声,尔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生硬,便开始软了声音道, “陛下很是担心你·······若是没了李怀卿你还能好好的,自然表示无事了····” 楼筱慢慢转过身来,眼中逐渐荒芜, “或者你亲自来瞧瞧,我有没有事?” 她忍不住了。 尔柳身体顿了一下,但还是朝着她走过去, 楼筱原地站着看他,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隐隐躁动的空气在她身边环绕,也不知道尔柳有没有察觉。 牢门的锁打开,楼筱身后的狼藉说明了和李怀卿的那些日子有多疯狂, 而他近起来却十分清楚,自己和李怀卿天差地别。 果然,到了被锁链拉着的范围,楼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便攻了上去, 她眼神紧紧锁定了尔柳,粗长的锁链都没能限制她半分动作,和尔柳打的有来有往, 因着俩人都没有武器,倒是没有兵戈之声,可是肌肉与骨骼的较量发出的闷声,听了才更是叫人牙酸。 楼筱越战越勇,对于他这个对手非常满意, 忍不住出声道, “好、好、好!就是要这般杀了才痛快!” 可惜没把刀在,不然将他片片碎裂,才是最为美妙之事。 尔柳沉默无声,眼前这个不认识自己的楼筱,还是楼筱么? 她好战,嗜杀,骄傲,残忍, 和尔柳记忆里的楼筱完全不一样。 可是这明明就是她,人真的能有两张面孔,或两个灵魂? 尔柳就是不肯相信,这就是习武之人所谓的,走火入魔。 第356章 师姐妹谈话 “她今日如何?” 女皇脚边跪着的尔柳挂了彩,但似乎只是轻伤,面上未见痛苦之色。 “回陛下,虽说极为好战,但理智尚存,并没有预想的严重。” 尔柳在为楼筱说好话,可惜女皇并不买账, “莫要以为没能杀了你,你就觉得不严重了。她现在手上有锁链,若是松开来,你觉得你还能活着?” 女皇担忧道, “虽说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若是她过不了这个劫······” 难道真要如师父所说,亲手了结了她? 才刚登基不久便失去了胞弟,楼筱也随时面临着走火入魔的危险, 若是别的便罢,如今师父已去,谁还能帮助她? 尔柳默然,“她·····可以的。” 如果真的屈从于本能,楼筱便再也不是楼筱, 每一个习武之人无不想到修到至高,但武学的极致对心灵有极大的考验, 许多顶尖武者到后期的时候,总会面临着性情大变,欲望无所节制,杀戮过重的情况。 而楼筱年纪轻轻便必须面对,只因着她短时间内走过了别人几十年的路程, 过快的进步,只会让她的情况更加严重。 这是楼筱的师父还在时,便一直担心的问题。 “总不能一直锁在暗狱,有些事,我与她应该好好谈谈了。” 女皇放下手中的笔,沉吟道。 尔柳第一反应便是阻止,“陛下!为您的安危着想,还是再过一段时间,等属下和李怀卿······” 等他们消耗了楼筱,再也不会有攻击欲望的时候,再见面不迟。 “你之前不是对她很有信心么。”女皇调侃道, “现在说这样的话,可见之前是在糊弄朕,可得治你个欺君之罪。” 尔柳是个口拙的,只好立刻跪下来,呐呐道,“陛下,请恕罪。” “朕会叫人跟着,你也不必担心。”女皇叹了一口气,“她闯出天大的祸朕也兜得住,她也该出来了。” —————— 暗狱。 楼筱如同一尊雕像静坐闭目,尔柳的到来让她打了个痛快,最后将将收手,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如今她已经勉强找到些规律,该如何控制住身体奔涌的气血, 只要不会太激动,蛊虫便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一样,不会对她造成影响。 也许再过些日子,便能正常了。 又来人了。 其中还有个脚步呼吸极为稳定,不输于她的存在,楼筱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尔不是尔柳,倒像是······ 这宫里,谁还能有这般身手呢? 楼筱几乎要溢出的杀气又收了回去,睁开眼站起身,望着黑暗的走廊里,走近前来的身影。 “师姐。” 楼筱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对于她的到来并不开心, “您来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女皇陛下身穿浅金撒花袍,隔着牢门与楼筱对视,细细看了她的状态,表情有些嫌弃道, “朕瞧着你眼下泛青,要不要让太医院给你开一副养肾补气的药,免得李怀卿耗尽你的精血。” 楼筱:”·······师姐你认真的?” 有那么严重? 正好狱卒开了牢门,女皇一脚踏进来,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床榻上, 楼筱不自然的拿身体挡了挡,不想叫她看见一片狼藉,但很明显这一切都是徒劳。 她乖觉的把椅子擦了擦放到师姐眼前,希望她不要再注意那些细节了。 桌上还有李怀卿情到浓时握着她的手一起做的画, 歪歪扭扭,不似他往日的作风, 女皇陛下只扫了一眼,楼筱便快速收起来,见女皇盯着她,楼筱慢了手脚,尴尬道, “师姐·····你要看么。” 女皇没答,却是提起了来此的目的, “小小,我们好似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坐下吧。 还记得云雾山上的日子么。” 楼筱低头,”记得的师姐。” “那师父说过什么话,你都可还记得?” 楼筱脸上几分茫然,师父说过那么多话,师姐说的,是哪一句呢? 第357章 云雾山往事1 山上物资有限,楼筱正是年幼长身体的时候,肚子就像个无底洞,看见什么都想往里塞。 新上任的师姐很是上道,师父说做师妹有做师妹的好处,如今看来确实是如此, 师姐给她带了好多吃的啊! 楼筱没见过世面一样,一个个拆开,明明嘴馋又舍不得吃, 只闻着香味便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那是烤鸡呀! 她师父见不得这没出息的样儿,说道, “想吃便吃!有了你师姐做靠山,饿不着咱师徒俩了。” 楼筱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师父,师姐送来的东西先到了,她人怎么还没来呢?” 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多呢。 “我让你师姐给你备一些笔墨书本的,可能还在准备。” 老人一手抓起徒儿眼馋的烤鸡咬了一口,丝毫不管她怨念的目光。 “书本?我会写字了啊,还要学什么······” 楼筱吃不着烤鸡,只好从堆积着的物资里翻出一包松子糖,一边嘟囔一边咬着。 “光会写字就行了?脑子里没点东西,出去后只会惹人笑话! 你师姐腹中锦绣正好给你指导指导,免得以后我不在了,还得被人笑怎么教出个草包来。” 楼筱不满道,“那这不是占用我练武的时间么。” 老人眼珠一转,“所以为了保证练武的时间充足,你的休息时间没了。 去!现在就到山顶上去将二十四式都练五十遍!” 楼筱目瞪口呆,“可是我才刚下来,还没吃东西呢。” 放着这如山一般堆着的美食不吃,简直就是折磨! 老人比了比手,“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吃饱了就马上滚。” 楼筱嘟着嘴,把松子糖一股脑倒进了嘴里,然后手极快的打开一个竹编的盒子, 里面放着一整个卤羊腿,也不知哪位大厨的手笔,现在还保持着温热。 她狼吞虎咽的几下啃完,师父提醒她道,“时间快到喽!再不走,师父我就要亲自赶人喽!” 小小的少女“哼”一声,抓起两个烧饼就跑,还不忘和师父讨价还价道, “师父你别把烤鸡吃光了!留一只腿等我回来吃!” 话音落她人就消失在树木之间,只惊起几只飞鸟扑腾翅膀, 而楼筱走后老人放下了手中的烤鸡,再也没了好胃口。 自己时日无多,快要腐朽的身子仍然存活,却还不如死去。 身体所有的机能都在退化,看不清听不明,食无味难入眠, 骨头就如同随时都要散架一般,身体偶尔麻木疼痛,只能饮酒来暂时让身体活络起来。 活了太久是折磨。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恍惚间看见萧昭成走近,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少年抱着一碟子书本, 老人如梦初醒,“来啦·······” 还是成王的萧昭成矜持稳重,点头道,“您睡。我让人去把东西收好。她呢?” “让她去练武了。”老人平静道, “我死之前,总要把她教出个模样来。” 他其实很急,楼筱虽说进步极快,但是自己衰老的也快, 若是她还未长成自己便死了,万一她走上歧路,谁能掰的过来? 第358章 云雾山往事2 小小的楼筱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下来了。 师父的草屋还亮着,楼筱在门口请示了一句被打发回去后,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去。 然后就看到师姐拿着戒尺,桌上摆着崭新的纸笔和书籍,似乎正在等她。 不是,天都黑了,非得这时候学么! 烛火不要银子么! “明日再开始不行么。”楼筱弱弱的打着商量,“师姐你看,我浑身都是汗呢,刚刚才下山顶。” 萧昭成瞧了天色,“如今还早,你先去洗漱了再来。我等着。” 这就是不放过自己了。 都是师父的要求反抗不得,楼筱垂头丧气的加了一句要吃饭,于是时间又宽限了些许, 只是被师姐盯着吃饭属实奇怪,难道是自己太不礼貌了? 师父从屋中出来把师姐叫了过去,想是有话要说, 楼筱趁此机会大快朵颐,又去把收好的零食翻出来藏了些在衣服内, 撞见了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瘦瘦小小沉默寡言的小男孩。 他瞪大了眼睛不理解她藏零食,想说什么但是主子又没说不让她吃,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师姐身边的仆人?也太小了。 楼筱把手里的零食分一半给他,问道“你是师姐身边的人?就是你把东西搬上山的?” 小男孩点点头看着她的手,不敢收, 楼筱一把塞进他衣服里,“拿着呗,别和师姐说啊!你回去后偷偷吃,谁也不告诉。” 她说完才想起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吐出一个数字,“二十六。” 楼筱不明所以,“什么什么?哪有人叫这个的,你唬我呢。” 她怎么逗小男孩都不再说话,于是便继续往嘴里添食物,估摸着师父和师姐什么时候才能把话说完才结束。 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师父和师姐如今谈的,就是她。 老人往药盅里添了山楂、神曲,又添了萧昭成带上来的麦芽糖,把它们都杵成泥状。 和身边的萧昭成闲话家常一般说道, “小小天赋极好,别人练个三五年都没成功的 ,她一日便能融会贯通了。未来的能力不在我之下。” “这是好事。”萧昭成接话道,“严师出高徒,她这个年龄能如此集中精力且能吃苦的很少了。” 老人摇摇头反对道, “走的太快,未必是好事啊!” 萧昭成不明白,“何以见得?” “你非武林中人,不知也正常。”老人把杵好的山楂泥舀出来, 往里面放了一个芝麻大的东西,然后搓成了一个丸子。 “实力的提升如果不能伴随着心境的成长,以后受到挫折便很容易出问题。 或是因一场失败而崩溃,因一时的执着而性情大变。我们称之为,走火入魔。” 实力的提升,人的欲望也会越来越强, 有的人想要金钱,有的人想要美色,而武林中人,更多的是追求极致的强大。 在其中迷失的人,何其多。 “她太顺了,往后到达瓶颈的时候,就是她生变的时候, 我不愿看到她成为一个满心杀戮的大魔头,可是那个时候,谁又能拦得住她呢。” 老人将手中的丸子递给她,“我只能指望你······若有一日她失去本心沉溺杀戮,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祸患, 希望你能,也只有你能,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