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江异闻录》 楔子 “我剑,何去何从,爱与恨情难独钟……” suv正行驶在大桥上,桥下是滚滚东逝的江水。车载音响里传出温婉却不失力量感的歌声,车上三人因旅途漫长而稍显萎靡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这三人皆是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开车那人中等身材,眼镜衬衫牛仔裤,似是随处可见的宅男造型;副驾上那位则是膀大腰圆,一身大码的运动装,看着像练过体育,但荒废后就有些发福了;后排上坐着一个身材高挑,从打扮到脸色都颇为正经的家伙。 “歌不错,就是没听过。”副驾评论道。 “好像是哪版倚天屠龙记电视剧的片头曲,原唱是周华健。”后排道。 “反正我都没看过。”副驾喝了口瓶装饮料道。 “老徐你居然倚天屠龙记都没看过?”驾驶奇道。 副驾上徐姓壮汉道:“那时的我只对言情剧感兴趣。” 此时,歌曲已经播放到了下一首。 驾驶边配合着音乐的节奏一边抖腿道:“可以理解,毕竟你现在最感兴趣的片子也算是爱情片的一种。” 老徐:“哪种?” 驾驶:“艾秦动作片。” “滚!”老徐骂了一声,举起饮料瓶作势要打驾驶的脑袋。 然而,这个“滚”字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车窗玻璃也随之振动不已,震得三人同时一惊。 “什么鬼?!” 巨响之后,四周忽然云气翻涌,视野顿时为之一暗,驾驶下意识地踩下刹车,并且打开了双闪。 原本天朗气清晓风和畅,在几秒之内能见度就低到了异常的地步。 车里三人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却听得前方有个女声响起。 “楚先生的剑法,果真是担得起一个‘狂’字。” 这说话人的嗓门说来也不怎么大,但却极具穿透力,连车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直接钻入脑海。驾驶的那位更是察觉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呵……再来……” 第二个男声,大概也就是所谓的“楚先生”,嗓音嘶哑有如破锣,内中隐含金铁之声,让人怀疑这人怕不是把灼热的铁水当成酒喝过。 而在“楚先生”话音未落之时,铮鸣声起,寒光于雾中一闪而逝,随即便是双剑交击,迸出的火光间隐约可见两条人影。 老徐眼尖,看那男女二人身形似乎都是身穿长袍,手握宝剑,那女子长发飘飘,男子则戴着斗笠,当下便道:“这前面是在拍电影吗?”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间内,两柄剑又互击了数次,间杂衣袂掠风和足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每次交击溅起的火星之间都相隔甚远,显是这二人正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地变换着位置,而车里的三人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是不是该掉头?”在ob了半天后,后排那位终于开口问道。显然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因为前方那二人斗剑的激烈与夸张的程度,比起影视要更接近游戏或动漫的水平。而在面对这种无法理解的场面时,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还是要保证自身安全…… 驾驶那哥们显然也赞成友人的意见,刚想打转向灯,却突然意识到桥上原本的车流不知何时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他们这一辆suv。 种种异象,无不加剧着三人心中的惊疑。 而另一头,战局转眼间已有了胜负的倾向——终究是那姓楚的斗笠客更胜一筹,女剑客逐渐被压制,招式之间的起承转合已不似起先那般流畅。 “拉姐!”四个女声同时从那长发女子身后响起,透过雾气可以看到又有四条夭矫身影加入战局。 驾驶员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又丧失了相信自己耳朵的勇气。 那五个女孩声音如同暴风席卷着他的大脑,情感的干涸河床迅速涌起湍流,种种回忆在泪水中轰然浮现,直接就想捂着心脏下跪,并且见证完这场对决。 那楚先生以一敌五,竟还精神抖擞,战意愈发炽烈,刺耳的狂笑声甚至盖过了兵器、拳脚碰撞的声响。 “注意,他要出极招了。”被称为拉姐的长发少女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就在她话音未落之时,楚先生的剑上已经耀出绝杀的锋芒—— “不好!”驾驶员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返身朝着垓心奔去,两名同伴见状连忙伸手试图阻止。 无声的白光淹没了一切,良久,桥上方才恢复平静——哪还有什么刀光剑影,就连车上的三人都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车载音响仍在正常工作: “光怪陆离冒险,精彩不断上演……” 第一回 遗世之地 一般来说,平行世界之间的壁垒是无比森严的,但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也会出现裂隙,这便会导致“穿越”这一现象的发生。 很显然,车上的三名旅人就很幸运地遇到了这档子事,这也导致他们原本计划的假期短途旅行直接升级成了跨越时空的漫长旅程。 至于他们在这场旅程中会遭遇什么人、什么事,就留待后文分说了。 让我们把镜头对准他们穿越到的那个世界…… 这是个与天朝古代似是而非的世界,中原大地正被一个名为“璧”的王朝统治着,当今天子睿宗在位已历七年,时局姑且算是河清海晏,上无弄权的奸臣,下无伤民的天灾。近年来全国发生过最大最恶劣的事件也就是两年前皇太后北上祭祖之时险些被一名蒙古流亡武士一箭射杀,导致睿宗龙颜大怒御驾亲征前往讨伐蒙古,结果因为北地苦寒,南军冻饿而死者甚众,而蒙古部落早就化整为零散入茫茫草原,最终无功而返。 璧朝作为一个传统的封建大一统王朝,政治制度和行政区域划分大致和明代类似,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地理气候环境与我们的世界有所区别,另外存在着某些现实中不应该存在的事物。 故事的开端,就发生在荆州府枝江县……附近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名为“石硪”的山村。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山村,四面环山,明面上唯一的出入口也是极为险峻崎岖的山道,因此绝大多数村民终其一生都未曾离开这片土地。 既然我说了是“明面上”的出入口,那就意味着还有其他“隐秘的”出入口,但这条秘密通道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这通道也和村子的秘密有重大干系。 当时车子副驾上的徐姓壮汉,便是穿越到了这个石硪村一户普通农家里。 这一世他的名字叫“徐北玄”,在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便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虽然拥有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但模样和体格却是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原本是个没有名字的孤儿,后来被人带到了这个山村里,并由村人收养,才有了“徐北玄”这个名字。 恢复意识后,徐北玄第一反应是胃里如翻江倒海般的绞痛,他滚下床来,鞋都不穿便夺门跑出,把那些一涌而上的流体全吐在了门口的菜地里,足足吐了十几秒方才舒坦一些。 呕吐物涌出了体外,记忆却涌上了脑袋。 要吸收这些记忆并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很是花了一些时间,好在他大吐特吐时尚未破晓,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是的,目前这个家里也只有他一人,他的养父母也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怒领便当了。 初步冷静下来后,徐北玄点起蜡烛环顾了一下这间陋室,发现桌上供着一尊不知名的木刻神像,造型无甚出奇,底座上刻着“恩济万姓”四字;放农具的墙角处还躺着一对石锁,看来这个被他夺舍的家伙之前除了农活外还时常打熬气力;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屋外用篱笆围了一小块菜园,沾上露水的叶子青翠欲滴。除此以外,家中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书籍信件,记忆中的原主也仅仅是能识几个大字的文化水平,而他这么多年也压根没出过村,看来是没法弄清目前所处的时代了啊……”徐北玄对自己的处境有些担忧,毕竟如果想要回归原本世界,还是得先弄明白当今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才行。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徐北玄在脑海中略一搜索,想起是隔壁李家的娘子今日临盆,眼看天色将明,他索性开门走出,试图借向邻居道贺的机会套取一些情报。 “李哥,恭喜了。”徐北玄刚一见到这位新任奶爸,便满脸堆笑着向其抱拳祝贺,“嫂子可还好?是公子还是千金?” 徐哥本人好歹是正规二本毕业,加上看过不少古装言情剧,和古人客套一番还是能章口就莱的,反倒是李哥对邻居这突如其来的文绉绉的问候有些惊讶,不过喜得贵子的激动心情还是压倒了一切,也对着徐北玄一拱手道:“是闺女,我家那口子累坏了,刚睡着。” 徐北玄接着又问道:“名字可取好了?” 李哥打了个哈欠道:“嗨,小徐你睡糊涂了吧?咱们村里新出生的孩子不都得村长亲自取名吗?” 村长?哦对,村长名叫余庚福,今年四十有六,村里一切大事小情都是他说了算,同时也是村里最博学的人,从而理所当然地担任起与村人信仰的神明“萧公”——也就是徐北玄家中那尊木像所雕之神——沟通的责任。另外,确如李哥所说,石硪村所有新生儿的命名权都是归余村长所有的。 这时,产婆已将女婴的身体清洗干净,用襁褓包裹妥当,交到了李哥手中。李哥看着女儿的脸,眼中有无限的慈爱。同时又听得门口处传来一声“是男是女?”,循声望去,正是余村长到来。 “村长。” “村长。” 屋内几人当即施礼,余庚福摆摆手,但在看到徐北玄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仿佛这个人不应该在此出现一般。而这个不自然的细节也被徐北玄捕捉到了。 二人目光交接了一瞬,村长随即转过脸,从李哥手里接过婴儿。 “又是女孩吗……”余村长面无表情地逗了逗女婴,随后还给其父,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给他,“姓张名萌,弓长张,萌芽的萌。” “是,多谢村长。”李哥一手抱女儿,一手展开纸张,果见那纸上用毛笔写着繁体的“张萌”二字。 徐北玄可纳了闷了,疑问脱口而出:“咦,老子姓李,女儿为什么姓张?”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随母姓的可能,但李家的嫂子分明是姓刘的。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谁说孩子的姓氏必须和父母一样?” “这不村长说姓什么就是什么吗?” “村长取的名字可都是从萧公处求得,可保一生平安顺遂,怎可随意?” “唔……”徐北玄一时语塞,这才想起村里确实很多这种情况,甚至包括原主的父亲也不是姓徐的、李哥的亲弟弟也不姓李。 村长的“命名权”不仅包括名字,甚至包括了姓氏。 同时他也注意到村长看自己的眼神闪过一抹冷色,好像是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 “啊哈,哈哈哈。”徐北玄忙装憨挠头,“一定是我睡糊涂了,方才失言还请各位别见怪。” 村长拍了拍徐北玄的肩膀道:“北玄,你今年已经十五,再过一年便要加入护村队,我前日传你的心法须得勤加习练,若是明年考校不过,莫要怪我不留情面。”说罢拂袖而去。 …… 距离天亮尚有一段时间,徐北玄返回家中,再度躺下,竭力回忆起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细节。 对于原主而言,整个世界无外乎就是整个石硪村,每天的生活几乎也都是一成不变的走流程,因此徐北玄需要消化的信息量其实并不多。 “嗯,看起来,子不必随父姓并不是此地的一种【风俗】,而是这儿的土着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打心底就认为这件事很正常,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般。” 念及此处,东方已渐渐泛白。 第二回 石硪一日 “说起来,余村长提到过什么【心法】来着……” 顺着这条线,徐北玄又回忆起了自己这一世的另一个身份。 每隔三年,石硪村就会在村中神殿前的广场上举行一场祭祀神明“萧公”的仪式,而仪式的重要内容之一便是比武。平日里村长会在身体壮健的青少年中挑出候选者,并且授予他们一本名为《天任心法》的内功心法;待祭典开始时,修习了《天任心法》的候选者们便要上台比试,获胜者将被授予“萧公近卫”的资格。换句话说就是神(村)殿(长)守(保)卫(镖)的候补。 当天任心法的内容在脑海中一字一字地浮现时,徐北玄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这是个存在“武功”的世界! 一个可以满足他对于武侠种种幻想的世界! 显然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把《天任心法》刻进了dna里,以至于徐北玄可以像唱rap一般把心法口诀一口气全给背出来,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照着这本心法的内容,实实在在地进行练习! 徐北玄可以感受到随着内功心法的运行,一股热流在他的肢体间蔓延,浑身上下充满了抛瓦。原本世界的他学生时代练过田径,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不说进国家队,到省队当个主力选手根本不成问题。 随后他又不由得畅想了一下踏上武林高手之路,除暴安良,倚红偎翠,问鼎江湖,最后自觉寂寞,携美归隐的情节,哈喇子便从他傻咧着的嘴角流了下来…… 在这我要插一句,以上这些情节除了“除暴安良”外,其他部分基本上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话说他这一意淫不打紧,天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大亮了。 这一夜徐北玄虽没怎么睡着,但大概是内功运行顺利的缘故,他现在精力充沛,准备打开门去迎接这个崭新的世界了……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 “小徐?小徐你在吗?” “李哥?”徐北玄听见李哥的声音很慌张,鞋都没穿就跑去开门,一问才知是李哥的弟弟(姓刘)癫痫发作,家里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按住。 “你们赶紧把他放平,上衣脱了,头侧着放,嘴里塞条布防止咬舌头,我去村东头找朱大夫过来。”凭借着前世的急救知识和今世对于石硪村的了解,徐北玄给出了合理的解决方案。 不料李哥却道:“不不,我是想麻烦你去请村长过来,我弟弟这是要蒙神召了。” “蒙神召?” 在石硪村,蒙神召这个词是和死亡挂钩的。在村人的观念中,死亡不是一件需要悲伤的事,反倒有很多人向往。因为在以余庚福为首的村领导团体长期洗脑下,死去的人可以升入“萧公”所在的“天国”,那是个……嗯,总之幸福美好得很抽象的世界。 可怕的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村中,人们世世代代接触不到外来的信息,只能被动接受领导层灌输的扭曲价值观,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如今这般“村长控制一切”的畸形社会。 徐北玄就算再笨也能猜到,要么这是村里的权力阶级为了长久控制石硪村采用的宗教式统治手段,要么背地里还有什么其他阴谋,但在自己势单力弱的当下,也只能默默等待机会,改变或是逃离这里。 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是不是也穿越到了这里……如果是的话,至少得先出去找到他们。 又多了一个必须逃出石硪村的理由。 于是徐北玄答应了李哥,穿好鞋便出了门,但不是去找村长,而是奔着东边朱大夫的家。 那有人要问了,一个所有人都不在乎死的地方,医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首先,村里的权力阶级需要接受医疗,他们并非没有掌握医疗知识,而是他们觉得医疗是一种自己理应享受的服务。 其次,毕竟不是任何程度的伤病都能致死,谁还不会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你要说我今天感冒发烧明天就想见萧公,那肯定不可取,也不太可能。再进一步讲,村里的粮农、工匠这些人,生了点小病就想摆烂等死,对于领导层的利益也有损伤不是? 第三,牲口有病也得治…… 所以医生还是必须得有的,不用多,一人足矣。 朱大夫今年五十多岁,医疗水平跟赤脚医生差不多,治疗寻常伤病可以,大病他也没辙,一般村民有点什么大病的时候他也只能建议直接送村长那儿准备蒙神召去。 顺带一提,似乎在不少人的印象中赤脚医生是和“庸医”“无证行医”等词汇挂钩的形象,然而事实上当年赤脚医生的出现对于我国基层卫生健康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并不能说是个贬义的称呼。 在询问了王弟的病情后,朱大夫开了些滋补肝肾的药交给徐北玄,又交代了几句病人护理的注意事项,末了还感叹道:“近来村里连着好几个后生,年纪轻轻的就蒙了神召……” 徐北玄一愣:“连着好几个?是瘟疫?” 朱大夫摇摇头:“你没听说吗?是【神使】直接召见了他们。” “呃,这样啊……”徐北玄的记忆系统在接收到“神使”这个关键词后,顿时给出了对应的解释。原来在那依山而建的村中神殿里,会不定期地有名为“神使”的神秘人物出现,他们会回应村长的祈祷,为村人带来一些本地无法出产的生活用品,比如盐、矿物、药材甚至书籍、畜禽等等。而每当神使出现,就会有村民被指名,然后随着神使一同离去——村长对外的解释同样是蒙神召。 由于在村民们的眼里,神使以及祂们带来的物资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来去无踪,因此对祂们“萧公使者”的身份深信不疑,但在徐北玄这个外来者的眼里……简直可疑到爆啊! 那个神殿可是依山而建的,寻常村民又不能随便进入神殿,这不明摆着山腹里有秘道通往外界吗? 由此,徐北玄有了一个猜想。 与世隔绝,宗教洗脑,愚民政策,高压控制…… 这个村里的人,是被外界的某些人,出于某些目的而“圈养”的。 徐北玄渐渐感到自己这波穿越的开局难度怕是高了些。 练好武功?自己连心法都是村长传的,而印象中神殿守卫们不论数量还是个人实力都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对抗的。所以当务之急还应当是找到离开村子的机会。 徐北玄一边思考着一边往回走,就连路上一位同村的姑娘向他打招呼他也没注意到。 这一入神思考,他便把回家的路走错了。 抬头一看,四周已经渐渐没了民居,不远有一块被围墙围起来的土地,唯一的出入口——一扇铁门半开着,一位形销骨立的中年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晒着太阳。 “卜大叔。”徐北玄意识到对方注视到了自己,便按照记忆中的印象朝那人打了个招呼。 此处正位于石硪村的北端,乃是村中的墓地,而卜大叔则是守墓人。 在认清了来人是徐北玄后,卜大叔眉头顿时拧成了个川字。 “他居然没死……?” 第三回 夜访隐者 卜大叔眼看着徐北玄渐渐远去,心中惊疑不定。 “难道那姓余的说要杀他,只是说说而已?但他明明已经从我这拿了绞肠散啊……” 念头起时,卜大叔已是身形一展,转瞬间手便要搭上徐北玄的肩膀。 不料,徐北玄竟先他一步转过头来,仿佛是早就知道他要接近自己。 “有事吗卜大叔?我赶时间。” 卜大叔本来到了嘴边的问题反倒被徐北玄问了回去,反倒愣了一下,随后才开口问道:“你这两天可有哪里不舒服?” 徐北玄亦是暗吃一惊,卜大叔原本晒太阳的地方离自己足有二十多米,他却几乎在转眼之间就跨了过来,莫不是这个世界的轻功?那些神殿守卫可都没这个水平…… 而且在记忆中,卜大叔也是个离群索居、没什么存在感的边缘人士,只在有村民蒙神召时才会帮助村长收尸,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守墓人竟还是个隐世的高人? 这个人对于自己究竟是可以利用的对象,还是应当提防的棘手人物? 徐北玄脑中念头连闪,嘴上却是应道:“昨晚肚子疼得厉害,吐了一阵就好了。” “那你手里的药?”卜大叔鼻子嗅了嗅,表示自己是闻到了药香。 “嗨,这是给李哥他弟弟……”说明原委后,徐北玄表示要快点赶回去送药,以免耽误病人。 卜大叔眼神尖锐地仿佛要穿透徐北玄那本不属于此地的灵魂,直盯得他浑身发毛,良久才缓缓说道:“今夜丑时,到我这来一趟……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而徐北玄在见识了他这一手后,也没有反抗的勇气,只得点头答应。 说罢,卜大叔踱回了原本呆着的墙根,继续闭上眼晒太阳。 徐北玄这下子可是难受了,自己明明只是出来拿个药,没想到竟然惹上了高手,难道自己的江湖之路还没启程就要胎死腹中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了李哥家,又怎么把药交了出去,之后的一天又是如何在恍惚中度过,只记得吃完饭在床上一躺就到了深夜。 醒来时,漫天星斗忽闪忽灭。 徐北玄想起和卜大叔的约定,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丑时”换算成24小时制是几点。 不,就算知道,自己家里也没有计时的工具…… 看了一眼窗外,村里已经没有灯火,看来邻居们基本都睡下了。 算了,直接过去吧。 踏着星光,徐北玄怀着忐忑的心情,蹑手蹑脚地走向了墓地。 半夜一人去墓地并不是一件能让人舒服的事,更何况石硪村的墓地有着闹鬼的传闻,有村民信誓旦旦地称曾在夜里看到有人从坟墓中爬出,不久后便疑似被吓死了。然而比起虚无缥缈的鬼魂,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神秘高手显然有着更直接的威胁。 铁门没有上锁,徐北玄把手放在门上,犹豫了片刻,终于深吸口气,在铰链的“吱呀”声中走向守墓人的小屋。 低矮的屋檐下挂着成串的大蒜、玉米和腊肉等食物,门上和石硪村大多农户家一样贴着手绘的萧公神像;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在灯光的映照下,周围几丛坟墓隐约可见,从墓石被风雨侵蚀的程度来看,显然已是经历了长久的岁月。 徐北玄走过门前的石子路抵达房前,正要推门进入守墓人的屋内,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不是卜大叔又是何人? 徐北玄忙推门入内,却发现桌子旁的卜大叔痛苦地握着自己的喉咙,脸涨的通红,正一个劲儿地往外干呕。 “卜大叔您这是……”徐北玄心说自己这才刚穿越过来就难道就遇上了什么毒杀案,偶然一瞥发现餐桌上正有一碟花生米。 “难不成……您是被花生米噎着了?” 卜大叔玩命地点头,脸上痛苦的神色依旧没有缓解,显然是没法靠自己解决。 想不到这所谓的武林高手竟然也会被小小的花生米噎着……徐北玄有些理想幻灭,但情况紧急,他立马跑到卜大叔身后,前腿微弓,后退撑地,一边抱起卜大叔一边说道:“您坐我大腿上。”随后让卜大叔上身体略为前倾,自己双臂从对方腋下穿出将其环抱,双手握拳,以虎口紧贴卜大叔上腹部中央,猛然用力收紧双臂。卜大叔腹部骤然受压,顿感一股力量自下而上冲击肺部,他顺势一咳,那颗险些要了他老命的花生米当即从气管内冲出,掉落在了桌上。 “卜大叔,感觉如何?”徐北玄松开手,问道。 直到此时,他方才看清这屋子里的陈设,比起自己家、隔壁家甚至大夫家里都要讲究不少,除了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桌上也正摆着酒壶、碗筷、一碟切好的熟牛肉以及那盘他不知道还敢不敢接着吃的花生米;屋子的角落里甚至还有书柜,两柄明晃晃的刀剑正悬于其上,从形制上看绝非山村中所能打造出来的凡品。 “坐。”卜大叔指着对面一张空椅子。徐北玄闻言,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喝点?”卜大叔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后用眼神示意对方自便。 徐北玄这一世是从十五岁开始,按现代的法律规定还没到饮酒的年纪,此外他本来就是烟酒不沾,便摆手推辞道:“多谢卜大叔,我……” “我才要谢谢你。”卜大叔夹了片牛肉,打断道,“老实说,我本以为你活不过昨晚,是以我今日见你平安无恙,甚感奇怪。” 徐北玄:“卜大叔此言……我有些不明白。” “事情的原委可以告诉你,不过我有个问题需要你先回答。” “您问。” “你今天早上是怎么发现我从背后接近你的?”原来卜大叔对自己的轻功和追踪本领颇有些自信,想不到却被一个山村少年识破,故此留了个小小心结。 “这个啊……”徐北玄搔搔头,“当时我前方的屋子外面挂了一面铁盆,被主人擦得锃光瓦亮的,跟镜子似的,里边正好映出了您的身影。” 徐北玄这话险些没把正喝酒的卜大叔又给呛着。 “唔,在这鸟不拉屎的村里呆久了,人果然是变迟钝了,连这点小事都没发现,哈哈,也难怪会被区区一颗花生给噎着。” 徐北玄也陪着笑了几句,他明白卜大叔不会就为了这点破事就把他连夜叫过来,更何况他还不知道那“活不过昨晚”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等。 “在这鸟不拉屎的村里呆久了”……也就是说…… 卜大叔不是一开始就在村里的人?他是外边来的? 种种疑虑和震惊不断冲击着徐北玄的大脑,他原本不是个爱动脑筋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后要接受的信息量更是早就超出了他的接纳范围,前一刻还想着怎么成为武林高手,下一刻就已发觉自己身边危机四伏、反常不断。 好在,卜大叔开始为他解答了: “要杀你的人,是余村长。我说这话你可能有些难以理解,换个说法的话,他希望你早点蒙神召。” 第四回 大病初愈 “这,这不是好事吗?”徐北玄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勉强作出了符合自己身份设定和所处环境的回答,尽管他听完之后早已是遍体发凉。 “哈,哈,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愚民。”卜大叔又灌下半碗酒,“什么萧公,什么神使,什么蒙神召,全都是为了让你们安稳地呆在猪圈里,乖乖等着被宰的那天。” 徐北玄很想说一句这我都猜到了,我也是常年在网路上潇洒,见过的世面可比你多得去了…… “你应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余村长,不然他不会随便杀人,虽然看上去这个村里谁该死、什么时候死是他说了算,但他也只是上面的一条狗罢了。” 徐北玄装出一副憨憨的表情,竭力睁圆他本就不大的眼睛,一只手在脑后不断挠着,就差嘴里蹦出一句“我不到啊”了。 “余村长前天来找我要【绞肠散】,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两个时辰便可致人死命。不过近期上面给的名单应该已经全部完成了,所以我问他要这个干什么,他说他想提前送你徐北玄去见萧公。他作为村长确实有这个特权,偶尔除掉几个看不顺眼的人也无关紧要,反正你们早死晚死都对我们、对上面没什么影响,于是我就把药给了他。” 徐北玄狂咽口水,他想起在李哥家时余村长看自己的目光,那确实是一种杀意。 “小伙子,我问你。”卜大叔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想死还是想活?” 要是搁在平时那答案肯定是想活,但此时此地,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眼前的卜大叔仿佛变成了在考虑生存还是毁灭的哈姆雷特…… 徐北玄目光闪动,双手局促地在膝盖上摩擦了许久,方才假意答道:“卜大叔,您说的死,就是蒙神召,在去了那个世界后……那个世界是不是和村长说的不一样?” 卜大叔道:“没人知道死后会去哪里,但在山外面,死亡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外面……您说山的外面?是天使们来的地方?” “可以这么说。外面的世界比这石硪村不知道要大上几千几万倍,山川地理,人文风物,还有那令人神往的江湖……就算我一刻不停地说,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卜大叔的头缓缓抬高,眼里多了些神采,想来是回忆起了某段美好的岁月。 经过这一通聊天,徐北玄估摸着卜大叔的心里八成也是对这荒谬的现状颇为不满的,此刻见他像已经是“进入状态”了,便开始试探性地煽风点火:“卜大叔,我想出去看看!” “不行。”卜大叔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我今天本就已经说得太多了,想出去这种话你万万不可再对人提起,今夜我与你说的这些你也绝不能泄露半句,否则就算余庚福不动手,我也要亲自把你解决掉。” 说这话的时候,卜大叔身上自然而然地释放出一股慑人的威压,尤其是徐北玄如今修炼过《天任心法》,对于这种“杀气”更为敏感,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 “我知道了,那,卜大叔……”徐北玄仍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您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没想到这句话正是拍在了马屁上,卜大叔的嘴角今晚第一次浮现出微笑:“在这村里我当然是最强的,不过放眼整个江湖的话,我就只是个无名小卒了。” “那您能教教我吗?”徐北玄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提升自己的机会,要想离开此处,终究还是自己变强才是最靠谱的。 卜大叔上下打量了徐北玄一番,道:“倒像是块练武的材料,你既对我有恩,我便答应你这个要求吧。” 有戏! 徐北玄努力压制内心的狂喜,仍是用憨憨的语气问道:“那卜大叔现在就是我的师父了?书上说拜师要给师父磕头……” 说罢他离席便要下跪,卜大叔却是一手将其托住,道:“我可不当你的师父,只不过传你个一招半式,好让你两年后的祭典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当然你得能活到那个时候。卜大叔心道。 两人重回各自座位,卜大叔又问道:“村长传你那《天任心法》,你练了多久了?” “村长是五天之前把心法口诀告诉了我,这几天我一刻都没耽搁,就连吃饭和拉屎都在运功。” “哦。”卜大叔淡淡地道,“那我建议你还是先别练了,这心法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 “若我猜得不差,这应该是昔年魔教的某本典籍改写而来。” 魔教的玩意?徐北玄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教到底只是在世人眼中有些格格不入、本质并不很坏的有活力的社会组织,还是真正的邪教性质的武装犯罪团伙……但于情于理他还是更想学些名门正派的武功。 卜大叔继续说道:“这部心法原名《殄刃心法》,乃是当年魔教教主水月棂所创,虽不甚高深,却也更加适合下级教众修习,且在搭配魔教中的蛊术后,教众个个凶狂嗜血,悍不畏死,对教主更是言听计从到了狂热的地步……啊,你应该不懂蛊术是什么意思吧。” 徐北玄心说那我可太懂了,能用这种手段控制下属的那绝壁是属于邪教性质的武装犯罪团伙了呀…… “……魔教被朝廷联合白道武林人士剿灭后,教中所藏财物、典籍等都被收缴,这心法恐怕也就是那时被锦衣卫所获,并改写成了如今的样子,虽其邪门和残酷程度远不如初,然而控制之法却是一脉相承,村长家也是世代用这心法来控制萧公近卫来确保他们为己所用。”说着,卜大叔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坛酒推给了徐北玄,又道,“不出一月,姓余的必会给你一剂丸药,那里面其实包着蛊虫。你吃下丸药后立即回家把这烈酒喝掉,那蛊虫便会醉死在你腹中,你也就不会为姓余的所控了。” 徐北玄接过酒坛,又同卜大叔谈了些不那么沉重的琐事,直至寅时方才告辞。 后半夜,徐北玄睡得不错,他梦见了和那两名友人去看演唱会,舞台上依稀是五个闪耀无比的女孩,唱着多年前流行的歌。 …… 那么另外两个穿越者现下如何呢? 比起徐北玄,他的另一名友人这一世的命运要好得多。 这一世他名叫宋飞鸢,生在京城的一户官宦人家,其父官拜五品主客司郎中,其母也是当地富商的千金。就家庭条件而言他这开局可以说是简单难度了。 和徐北玄一样,宋飞鸢也是从一张床上醒来的,只不过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体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反倒是神清气爽,即使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接受穿越的现实”这一段我们就不浪费字数了,直接快进到天亮。 宋飞鸢下了床,穿好衣服,正准备离开房间,不料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人六十来岁,瘦高个,马脸,穿着长袍,留着长须;女人年方二十,手里端着个托盘,宋飞鸢记得她是家中的侍女。 ……我家居然可以请得起佣人! 而当侍女看到宋飞鸢的时候,惊得把手中托盘掉在了地上,仿佛是见了鬼一般。就连那个哪儿都看起来很长的老大爷也瞪圆了眼睛。 “这……” 第五回 官宦子弟 正疑惑之际,门外又传来女人的声音: “儿啊,为娘又给你请来了人称【安定门鬼手】的葛四长葛大夫,这回一定可以……” “娘?”宋飞鸢下意识应了一句。 宋母的话说到一半,下半截也被堵在了嗓子眼。 门口的三人盯了宋飞鸢好一会,又互相望了望,最后还是由宋母率先开口:“葛大夫,别家郎中都是号称药到病除,您这是人到病除啊……” 葛四长道:“恕老朽直言,令郎明明已经数日粒米未进,但却面色红润,精神健旺,声音亦是中气十足,并不像是缠绵病榻之人。” 侍女:“可……可少爷前两天不还……” 宋飞鸢这才想起,原主前阵子确是身患不明重病,已在床上躺了月余。这期间宋大人请遍了半个京城的名医,甚至托关系询问了太医的意见,却始终不见好转,眼看宋飞鸢的病情已经到了药石无救的程度,谁能想到今天突然就活蹦乱跳了。 宋飞鸢根据自己多年混迹网文圈的经验,猜测这是自己身为穿越者带来的影响,但在宋家人的眼里这无异于医学奇迹。不放心的宋母又请葛大夫给他做了一次全身检查,结论是“比起已经痊愈,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生过这场病更为恰当”。 侍女当即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宋大人,宋大人得知后也是心情大悦,对着儿子的肩膀连拍了五十五次,口中不断说着“真是为父的好大儿”“定是我宋家祖上积德”一类的话,早饭甚至多吃了两碗面条,开开心心地上班去了。 另一头,宋母千恩万谢地给葛四长奉上了不菲的诊金,然后又给儿子张罗了一顿大餐,食材尽是些宋飞鸢前世基本没吃过的滋补之物,厨师也是烹调有方,料理得色香味俱全;宋飞鸢这具身体终究是许久没有进食,因此这一餐他吃得很是痛快,整个宋家上下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话分两头,宋大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上班路上那叫一个昂首阔步春风满面,一扫日前的阴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升官发财了。 但在有些人眼里看来,这就有些不一样的含义了。 前文说过,璧朝的官制与明朝类似,相似的官僚体制自然也衍生了相似的政治环境。 那明朝的政治环境有三个臭名昭着的特点,一是宦官擅权,二是结党营私,三是特务机构。如今的璧朝前两点尚不明显,唯独特务机构已是进入了蓬勃发展的阶段,锦衣卫和东西厂都已颇具规模。 早晨宋大人上班路上那六亲不认的步伐、笑逐颜开的表情都被那名专门负责暗中监视他的锦衣卫全部忠实地记录了下来,甚至还画了像。 把监察对象的生活片段事无巨细全部上报是他们的工作职责,这也是他们被人厌恶、畏惧的原因之一。 还没等宋大人把主客司的椅子焐热,这画像便已传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项高鸣项大人的手里。 “这姓宋的家里可有什么喜事?”项大人是个龙精虎猛的中年人,壮硕的身形将飞鱼服满满撑起,此刻他一手捧着画像,一手缓缓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 “回大人,据查,其独子宋飞鸢今日大病初愈,应该是这个缘故。”一位戴着面具的锦衣卫回道,声音像是机械一般毫无感情。 在这人的身后,还有数名与他同样打扮的面具人,虽身形各异,却无一不散发着精悍的武人气息。 “哦,我记得他家遍请名医,病情却毫无好转,今日为何突然痊愈了?他们请的是哪位大夫?用的什么药?” “今日去宋家看诊的乃是安定门的葛四长。” “葛四长?就是那个外号很唬人的家伙?他的医术在京城已不算差,但仍然是排不上号的,不然宋家也不会今日才想起请他去看诊。” “至于用药……说来奇怪,据那葛四长所说,他并未给宋飞鸢施以任何治疗,他是自行痊愈的。” 项大人摸刀的手停了下来。 “有这等事?”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临儿,你又在偷听。”项大人道。 进来的是一名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的少年,他一一向屋里的各人问候,最后立在了项高鸣的身边,这阴沉的屋子似乎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明亮了些。 此人正是项大人的独子项临,年方十五,自幼便立志做父亲的左右手,是以项大人有时会把他带在身边,顺便传他些武功和官场经验。 项大人既然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其武功自然是不差的,放到江湖中也能稳胜一些中小门派的掌门。所以项临的武功见识也是远胜同龄人。 话题扯回到宋家。 项大人把“速写画像”放到了桌上,以指节轻敲桌面道:“京师名医束手无策的病症居然可以不药而愈,这事着实蹊跷。” 项临道:“会不会是前几天用的什么药,直到今天才发挥效果?” “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有查一下的必要。”项大人吩咐道,“管五、杨孝,你二人给我查明宋飞鸢患病以来用过的所有药物……不,这些日子他吃过的任何食物也不要放过。” “诺。”管五、杨孝这两个面具人得令,随即快步离开了房间。 要查明一个人前一星期的食谱,就算是宋家人也不一定能全部记得,但锦衣卫总有自己的办法来获得需要的情报。 “袁桂、沙平,你二人去走访之前去过宋家的所有郎中。 “华通杰,你继续监视宋家,就算飞进去一只麻雀也不要有遗漏。 “曹苍,你带着这个去找……” 几番吩咐下去,屋里的面具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项家父子俩。 “爹,你可是怀疑姓宋的,用了【那个】……”项临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 “我就知道你会怀疑到那东西上,但你觉得可能吗?”项大人瘫坐在椅背上,完全没了先前那股威严的气势。 项临摇了摇头:“莫说是宋大人,就算当朝首辅也不可能接触到那东西。” 项大人:“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项大人突然拿起桌上的一支笔,闪电般朝门外一抛。 破风声过,笔杆贯穿了一个面具人的咽喉,他是之前被项大人派去调查宋家的人之一,因为忘了拿东西而中途折返,不料却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因而招致杀身之祸。 他到死也想不到,项家父子俩那意味不明的几句话,竟然涉及到这个王朝的最高机密。 “以后莫在这类场合谈起这些事。”刚杀完下属的项大人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知道了,只是可惜了一条大好的性命。”项临看着面具人的尸体,摇了摇头。 “在有些秘密面前,人命贱如杂草。”项大人这一句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仿佛在述说一件由神明制定的真理。 “可是爹。”项临道,“人都走光了,谁来把尸体搬走?” “呃……” 于是俩人只得去库房取了裹尸袋,把那个倒霉蛋按照他们部门规定的流程处理掉了。至于后续的解释和安抚工作,自有其他同事帮他们擦屁股。 毕竟这种事在京城的确是偶尔会发生的。 搬完尸体的二人又坐回了原处,此时地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擦掉了。 “临儿,我记得你跟宋家的小子认识?” “一面之缘罢了。” “为父想让你去宋家接触一下宋飞鸢,若是能弄清楚他痊愈的原因最好。” “明白,我这就去。” 第六回 公子日常 得了父命的项临没有耽搁,当即赶到了宋家。 项大人办公的地方离宋家本就不远,项临这一路又运上了轻功,因此当他抵达时,宋飞鸢那顿饭甚至还没吃完。 “项兄?真是稀客啊,自我们上次在静芳居赛诗已经过去多久了?”宋飞鸢见到来人后,立即想起来这家伙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公子,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里的骨头,抹了抹嘴便朝他深施一礼。 “哈哈,近日家父逼我勤加练武,诗文早已荒废多时了。”项临满脸堆笑道,“倒是听说宋兄身体欠佳,特来探望。” 宋飞鸢很确定这人来的目的不单纯,也很清楚锦衣卫是个什么样的机构,只得实话实说:“让项兄见笑了,前日突染恶疾,三魂几乎去了两魂,多亏双亲悉心照料,又延请名医施以良方,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哦?不知治好宋兄的是哪位大夫、用的什么灵丹妙药?若是家父哪天病了,也找他来诊治。” 此时,项大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项兄说哪里话来?令尊官运亨通,显是吉人天相、洪福相佑,又怎会如我这般不堪?”宋飞鸢苦笑道,“至于大夫,京城有名的又能请得动的无非是【金针佛】何逾、【小药王】孙思昭、【神农斋主人】羊诜那几位;至于用的药,恕小弟不通医理,前几日又头脑昏沉,对那些药物的名字确是记不清了,想来也没甚特别的。” 半日不到,宋飞鸢已能将脑中这个世界的信息灵活运用,可见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是有活下去的基本素养的。 “那,宋兄今日初愈,可是有哪位大夫看诊的?”项临明知故问道。 “是安定门的【鬼手】葛大夫。实不相瞒,在他来之前小弟便已经感觉好得多了,他只是又替我把了把脉,确定我已经痊愈便告辞了,家母还给了他不少诊金,依我看这是大大的不必要。” 项临抚掌笑道:“宋兄还道家父是吉人天相,我看宋兄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飞黄腾达时莫忘了提携我等。” “项兄说笑了,不知项兄可否用过早饭?若是不嫌弃寒舍饮食粗粝,便请共用些许如何?小弟再去街上酒店买些能入口的佳肴,正好家父不在,还可以去偷他的窖藏陈酿来……” 项临摆摆手:“我此番来扰,实属突兀,又怎敢再让宋兄破费。” 俩人又假惺惺地客气了一番后,项临方才离去。 他这一番来访已是暗中留意了宋家的环境气氛,至少明面上没有发现任何反常,宋飞鸢也似乎没什么疑点。 “要么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突然痊愈的,要么就是他装得太像了……”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官二代,比起武功的水准,项临的城府深度也分毫不逊,其中固然有家庭原因,但他的性格特质也导致他天生就适合干他爹的那一行。 灵活应对、心思缜密、雷厉风行…… 以及冷酷。 那头项临回去跟其父汇报,这头宋飞鸢也终于吃饱了饭,开始思考自己新人生的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首先,自己的家境还不错,要从商或是从政都是有门路的,只要天下不发生什么大的动乱,度过一个相对平稳的人生不成问题。 但在宋飞鸢看来,作为穿越者,在新世界的精神物质文明不如旧世界时,如果不想回归原本世界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所以即使希望渺茫,还是应当试着去找一下回归的办法的。 另外,车上另外两个同伴不知现在是死是活、身在何处。如果他们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自己也没理由不去找他们。 再有就是,根据原主的记忆,这应该是个存在武侠小说中“江湖”概念的世界,试问哪一个男性在这种环境下会不想去闯一闯呢?更何况原主之前出于兴趣也接受过系统的武学指导,并且已经初步拥有了内力,要是能去那些个高门大派进修几年,再去道府州县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刷几个山贼的经验,好歹也能混个少侠的名号——提高知名度,说不定那二人也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最后,穿越之前,在桥上的那场战斗也令他十分在意。虽不知那是否和自己的穿越有着直接关系,但他总觉得当时那几个女孩的声音在哪听过,或许是不久之前,或许是很久之前…… 因为吃得太多,宋飞鸢在思考人生的最佳场所一直蹲到腿麻。在提起裤子时,他下定决心要练好武功,再去江湖上搏个名号出来。 于是当晚,宋飞鸢向父母提出想要习武。当然,用的理由是大病之后深感需要强身健体。宋大人夫妇都是开明的家长,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真正的武林高手一般都不会和朝廷势力主动接触,宋飞鸢之前接触到的都是些寻常武师,传授的也都是烂大街的入门功夫,顶多相当于刚过了新手教程,偌大个京城内要想找到一个能教又肯教上乘武学的真正高手,除了禁宫大内,恐怕是大为不易。 宋飞鸢没想到的是,这真正的高手过几天还就真让自己给碰上了。 在家闲居了几日后,项临又来到宋家拜访。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锦衣卫已经确定宋家没有使用任何特殊的治疗手段,这才解除了对他们的全天候监控——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宋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项临此次来访,乃是为了邀请宋飞鸢参加诗会。 这诗会是京城中一群纨绔子弟每月十五固定在静芳居酒楼举办的活动(逢年过节停办),主要内容是各人展示自己近来所做的诗文并且互相鉴赏。至于诗文的质量嘛,我想各位在看到“纨绔子弟”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应该有数了。 当然,一本书中的诗文水平最终肯定还是取决于作者的文学素养,在下既然没写诗的本事,那就只能也让这帮富二代官二代们沦为附庸风雅之辈了。 咱们的小宋同学原本也是个想要全面发展的文艺青年,生病之前在诗会的出勤率也一直居高不下,但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距离他理想中的传世之作起码还隔着百八十个乾隆爷。 然此时的宋飞鸢已经一心向武,在回忆起之前的诗会上那些家伙商业互吹的嘴脸后更是反胃,但为了更快融入这个世界,他还是答应了对方准时参加。 十五这天,宋飞鸢穿着最靓的衫踏上了静芳居的三楼雅间,和那些“久未谋面”的“好友”们一一寒暄过后,便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来。 嗯,这个位置很适合趁人不注意偷偷吃菜。 人员到齐后,诗会的组织者开始发言,内容无非就是些在座各位都是文曲下凡、将来必成国之栋梁,所作诗文也必将流芳后世一类,尬得宋飞鸢脚趾头几乎要抠穿这静芳居的楼板。 “……咱们上回定下的主题是【江湖】……” 在听到主持人这句后,宋飞鸢的脚趾才恢复了正常。 “江湖吗……巧了不是。” 第七回 静芳诗会 京城的纨绔子弟们,嘴上大多对江湖是看不起的,但少年心性难免对那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世界有所幻想,再加上评话小说中对于江湖武功也多少有些夸张的描述,他们很多人内心其实还是颇为向往的,前世的宋飞鸢也是其中之一。 “……郭某才疏学浅,这首《觅侠踪》权当抛砖引玉了,各位见笑。”姓郭的少爷念完了自己的诗作,朝众人深施一礼。 郭少爷这块砖砸下去,非但没引来玉,反倒是更多块砖被抛了回来,砸得宋飞鸢脑仁生疼,心情跟批改小学生习作的语文老师有得一比。 玩儿尬的是吧! ……什么?你问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尬诗写出来? 上一回不是说了吗,那当然是因为我写不出来啊。 言归正传。 也许是对那些个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主题腻烦了,这群文青们对于“江湖风格”诗文的热情空前高涨,出席的几乎每个人包括项临在内都交出了自己的作品,气氛十分活跃。 宋飞鸢则吃得十分开心,因为大家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诗文品鉴上,完全没人注意到他,像极了从前被拉去唱k缩在角落里吃果盘玩儿手机。 但偏偏就是会有那么些人,就是见不得ktv里有不唱歌的人,非要cue人家一下。 这不,郭少爷突然问道:“宋兄前些日子卧病在床,错过了两次诗会,却不知痊愈后的这些日子里诗艺可有落下?” 郭少爷问这句时,宋飞鸢恰好将一颗葡萄扔进了嘴里,猛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顿时紧张得把葡萄整颗囫囵咽了下去。 “唔……” 见宋飞鸢面露难色,郭少爷道:“对了,宋兄缺席时也并不知道本次诗会的主题,若是有其他未曾公开的作品,也不妨与我等开开眼界。” 宋飞鸢很想说自己是被葡萄给噎着了,但在葡萄下肚后,灵感悄然而至,便摆摆手道:“不必,方才听了众位的佳作,在下早已是热血沸腾、技痒难耐,腹稿也已经打好了,不知可否借一副笔墨给在下?” “哦?看来今日我等不但能见识宋兄的文采,还可一睹宋兄的墨宝,当真是不虚此行。” “宋兄的书艺比起诗文可是不遑多让啊!” “小二!笔墨伺候!” 静芳居的伙计哪能不清楚这帮少爷的脾性,早有人把文房四宝备齐奉上。 宋飞鸢把纸在桌上摊开,笔尖饱蘸墨水,提笔疾书道: “《江湖行》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那位夸宋飞鸢书法的少爷倒没说错,这身体的原主确实在书法上下过苦功,以至于形成了肌肉记忆,此时的宋飞鸢也只是顺势将其施展开来,笔下便自有一番奔放不羁的豪快气势。 此诗出自着名词人黄沾先生,于1992年程小东执导电影《笑傲江湖二之东方不败》中借令狐冲之口吟出。宋飞鸢很喜欢这部片子,也很喜欢这首诗,碰到今天这个场合这个主题,要是不当一回文抄公他自己都觉得血亏。 郭少爷先是拿起纸大声读了一遍,随后望向席间众人,宋飞鸢预想中的热烈反响却压根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眯眯眼的华服胖子:“唔……这诗写得……有些吓人。” 胖子身边一个面色苍白的家伙道:“前两联写得豪气干云,但随后便急转直下,诗风悲戚冷硬,同宋兄之前的诗作大相径庭啊……” “在下亦有同感。”郭少爷接道,“想来宋兄是病中对生死之事有了些感悟,这才有了如此,呃,伤感的文字。” “不错,我同意郭兄的意见。” “嗯,宋兄这诗确实有些消极了,但愿别是思想上出了什么问题。” “若是全诗只有首颈两联,倒也不失水准。” 听到这宋飞鸢就差把“你们懂个屁”五字写在脸上了,但他生性不爱与人相争,知道这五字说出来是不行的,便也默许了众人的意见。 不料…… “啪!” “你们懂个屁!” 只见远离他们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位独坐的老者拍案而起,桌上杯盘碗筷一齐被震飞,又叮叮咣咣地落回远处。这老人灰袍灰须,模样与市井中喝茶下棋的老头没甚区别,唯独那一对怒目瞪得众人心里发毛。 这三楼雅座的空间不小,众人又没把整楼包下,其时仍有些许食客在旁,老者便是其一。 郭少爷:“这位老先生,不知我等哪里惹到……” 老者厉声道:“老子坐在这听了你们放了半天的屁,饭菜都给你们熏臭了,唯独刚才这首不差,结果你们倒纷纷瞎了狗眼,老子看你们之前写的那些玩意加在一起也不及这诗中的一个字。” 郭少爷上来本还想跟这老头客套一下,不料老头却是这般儒雅随和,嗓门还震得他耳膜生疼。不过他作为众纨绔中的领袖,出身书香门第,涵养比其他人倒是好上许多,仍是拱手问道:“老先生既然这般推崇宋兄的诗作,那倒要请您指教,这诗究竟好在何处?” 老者:“凭你们怕是不能理解。”说罢一口将面前杯中的酒喝干,翻身下楼去了,留下众纨绔在原地面面相觑。 良久,他们方才反应过来,不知是谁最先骂了一句:“哪来的老东西,我这就让我爹叫人来……” 话音未落,便有一物从窗外直飞进来,正砸在他的脑袋上,这个倒霉蛋当即晕了过去——那击中他的物事竟然是一颗几乎被啃完的果子。 宋飞鸢和项临忙扒在窗沿往外看,果见那灰袍老者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离开静芳居,随即两人对视一眼。 “高手?” “高手。” 其余众人见同伴昏迷,掐人中的掐人中,喊人的喊人,一时间乱作一团,唯独那两人望着老者的背影出神。 店小二帮忙把倒霉蛋背下了楼,本次的诗会以不欢而散收尾,众人各回各家,宋飞鸢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很快就忘到脑后去了。 人走完后,一个面相老实的伙计跑上楼来打扫。在收拾到灰袍老人那桌时,他刚拿起一个盘子,半道上那盘子毫无征兆地裂成了几半摔落在桌面上。再看那桌上的其余碗碟,都是仍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实际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只要稍微一碰便会粉碎…… 且说宋飞鸢独自一人回家,不知何时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同行的人。 “是……酒楼上那位老先生?” “嘿嘿,小伙子,你写的诗我很中意啊。”灰袍老者低声道。 宋飞鸢忙道:“岂敢,小子末学后进,贻笑大方。” “那不知你还有没有其他佳作了?” “啊?” “你也不要藏拙了,能写出这样的诗句,若非久历江湖,就是对诗词颇有研究的,你这娃娃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下笔倒像是五六十岁的。” 宋飞鸢低头不语,犹豫是否要说这诗其实是他人所作。 “这样,老子我在剑法上还算有些心得,看你身形步法也像是练过武的,不过完全看不出有内力,你若想学,今晚子时到城郊王家岗那座破庙来。” 第八回 青莲之剑 子时,王家岗破庙。 这个地点显然是灰袍老人特意选择的,地方僻静,人迹罕至,距离宋家也不是很远。 宋飞鸢待家人全部入睡后,偷偷溜出门去,一路狂奔提前到达了庙里等待。 月光穿过房顶的破洞,洒落在无头的神像上,周围的布置已经破败到看不出这里原本祭祀的是哪尊神明。 等待这件事最常伴随的情感就是紧张,比如约会前的情人,手术室外的家属,查分数的考生。 但紧张往往也伴随着期待,期待自己能等来一个好结果。 在白天目睹了老者的那一手暗器功夫后,宋飞鸢已经认定了这是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手,如今偶然得其垂青,若是能学到个一招半式,便可能受益终身了。 估摸着已经过了子时,宋飞鸢走出庙去,朝着路上眺望。 空无一人。 “该不会在哪喝多了吧……”宋飞鸢不愿承认自己可能是被放了鸽子,或者干脆就是被骗了。 “放……放……” 老人的声音竟然从身后的庙里传来,宋飞鸢连忙转身,但庙里仍然没个人影。 难道…… 他的目光落在无头的神像上。 绕过神像,果然见到老者卧在后面的阴影里,仍然穿着白天的粗布灰袍,身下垫着几根还不如没有的稻草,身旁倒着一个空的白瓷酒壶。 “原来您一直都在……” “你这养尊处优的小子……果然是一点儿江湖经验都没有……”老者翻身坐起,拿起白瓷酒壶,瓶口朝下摇了摇,然后随手把酒壶往脑后一扔,继续说道,“大晚上的来到这种地方,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把整间屋子全部检查一下。” 宋飞鸢拱手笑道:“天子脚下,又怎会有歹人?” 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被丢出去的酒壶正稳稳当当地立在神像边的烛台之上。 “哈,哈,全天下最大的歹人可都在皇城里坐着呢,你还问哪来的歹人。” 宋飞鸢深以为然,但碍于出身阶级,他也只能低头不语。 “废话不说了,来。”老者站起身,伸手挠了挠后背,道,“你带剑了吗?” 宋飞鸢从背后的包袱里抽出一把木剑:“京城中若非武官家中不允许私藏兵器,只有这个。” 老者也从神像背后摸出一根手杖来:“用木剑的,不是刚入门的,就是绝世的高手。”说罢比了个剑势,一扫原本慵懒的神态,穿过屋顶的银辉仿佛为手杖镀上了一层金属光泽。 一种凌厉的、只出现于名剑锋刃上的光泽。 宋飞鸢有样学样:“学生宋飞鸢,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老子姓白。”看来老者不愿暴露真名,甚至这个白姓是否属实也得打个问号。 两人“对峙”了片刻,老白突然道:“小子,你没有内力。” 宋飞鸢摇摇头。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某些体质特异之人外,几乎是人人都可以自行产生内力的,只不过内力总量的多少、能达到身体部位的范围、以及运转的速率会有所不同。一个完全没练过武的人要想顺畅运转、发挥内力,除了自主修炼内功武学之外,还可以通过由具备内力的人为其灌顶来打通内力运行的经络。 这些属于武学界的基本常识,宋飞鸢也是知道的。此时听老白此话,他兴奋得几乎要喊出来——这位高人前辈怕不是要亲手为自己灌顶! “没有内力也无妨,我这手剑法,剑意为先,只要领悟了剑意,练到深处自然水到渠成。若是领悟不了,纵然是练过三十年易筋经,使出来也只是寻常剑法。” “这么神奇?”虽然有些失望,但在听到这剑法的奇妙设定后,宋飞鸢又开始兴奋起来。 说话间,老白手中的木杖已开始缓缓施展开来。 “我白某年轻时壮游天下,每到一处胜景便要寻觅、吟诵描写此地的诗词,你道我最喜爱的是谁的诗句?” “李太白?”宋飞鸢寻思他姓白便脱口说出这位最负盛名的大诗人的名字。 “不错,我这套剑法就是从李白的诗句中领悟而来……”老白的杖尖在空中恣意挥洒,速度不断加快,仿佛是在乘着酒兴书写心中快意,潇洒无比,看得宋飞鸢眼花缭乱。 一套剑法舞罢,老白又道:“相传李白的侠名在唐时与其诗名并驾齐驱,到了宋时重文轻武,世人才开始更推崇他的诗作。如今我虽不能亲睹其剑术,但从诗中悟出剑道,也不失为一种传承,哈哈。” 宋飞鸢早已看得呆了,良久才喃喃赞道:“好剑法!这就是青莲之剑吗?” “不错,这套剑法正是青莲之剑,老子还没在人前使过,今天便教你总诀,你听好了……” 老白所创的青莲剑法讲究以意胜形,以诗入道,先领悟诗意再领悟剑意,这也是他特地选中宋飞鸢作为传人的原因。 不长的工夫,老白讲授完了青莲剑法的总诀,又详加解释了几处。宋飞鸢纵然无法完全理解,也都能硬背下来了,日后再细细琢磨便是。 老白让宋飞鸢将总诀背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道:“今晚便教到这,三日后子时,还在此地,老子传你第一招。” 宋飞鸢:“是,多谢师父。”说罢便要跪倒磕头。 但是高人又怎么会随便收徒弟,老白杖尖在宋飞鸢膝上一敲,后者的腿便像是被熔铁浇铸一般,弯曲不得。 “老子可不收什么徒弟,你我之间只是交易罢了。” “交易?” “是啊,老子白天得了你一首诗,便用这自创的剑招与你交易。”说到这,老白又将那首《江湖行》吟颂了一遍,“这诗像是有一个垂暮的侠客在回顾自己的一生,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后来经历江湖种种残酷,凌云壮志皆付之东流,感叹人生苦短,不如纵情一醉……此间种种,实在不像是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道出的。若非我从未读过相似的诗,几乎都要以为是他人所作了。” 宋飞鸢听着老白自言自语地做诗文鉴赏,眼看天将要亮,心想还得狂奔回去。 “嗯,没错,交易。”老白回过神来,继续道,“总诀和第一招就算老子送你的,之后你每次来,就用一首诗换一个剑招。” 宋飞鸢一愣:“不知这青莲剑法共有多少招?” 老白:“现有十招,不过老子觉得总还能再编几招出来……嗨,你能把这十招学全,已经够你在江湖上不被欺负了。” 宋飞鸢答了声“是”,开始搜肠刮肚回忆可能投合老白爱好的诗词。 …… 三天后,老时间,老地点。 “来了啊,小子。”这次老白踞坐在神像前的供台上,嘴里啃着一颗桃子,脚边烛火摇曳,“你手里拿的什么?” 宋飞鸢将手中的书卷递过去,道:“都是学生从前胡乱写下的旧稿,不知能否入得白先生法眼?” 老白借着烛光展卷,只见第一页写着: 《少年游》 青衫磊落险峰行,玉壁月华明。 马疾香幽,崖高人远,微步縠纹生。 谁家子弟谁家院,无计悔多情。 虎啸龙吟,换巢鸾凤,剑气碧烟横。 (这首词是《天龙八部》原着小说前十回的标题。) 老白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再往后翻去,整本一共写了十五首风格迥异的诗词——当然,都是宋飞鸢凭着自己的记忆,从后世中的诗文名家、武侠小说乃至《仙剑奇侠传》一类游戏中编集而来,可以说是一本江湖主题诗词精选集了。他生怕老白有不满意的,所以还特地加了五首。 等待总是让人紧张。 老白掩卷长叹,宋飞鸢心中一惊。 “仅是胡乱写成便有远超常人的水准,你若弃武就文,想必将来也是国之栋梁。” 这话说得他挺不好意思,但想到武功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重要凭依,也只得硬着头皮把这场交易继续下去。 “……但想来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把我这青莲剑法发挥到淋漓尽致。”老白终究还是说出了宋飞鸢期待的话,“十首诗词,换十招剑法,剩下五首,一首换内功,一首换轻功,老子还欠你三招。” 第九回 江湖夜雨(上) 比起另外两名同伴,吴穹——这是他这一世的名字——穿越到此的时候,处境要凶险得多,因为他一上来就直面了残酷的江湖仇杀。 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雨水将地上的血迹晕开,不久后便会将那触目惊心的殷红色冲刷殆尽。 吴穹面前的地上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较年轻汉子的左眼上插了一把匕首,而另一个人有四十岁上下,作文士打扮,面容俊朗,留着精心修剪的胡须,满身是伤,到死嘴边似还挂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吴穹记得,这个男人名叫诸葛旷,和自己同属于一个四处演出的戏班。 戏班成员有一十三人,诸葛旷是领头的。其余人包括演员、伴奏、场务、勤杂等,而这些人之间的职务可能是重叠的——比如吴穹自己,除了打杂之外还负责在开场前或幕间进行丢飞刀、钻圈、顶碗一类的暖场表演,偶尔还能赚几个赏钱。 诸葛旷,金陵人士,自称是个不第秀才,屡试不中便改行写戏文,其中既有群众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历史传说改编,也有他本人的原创桥段。 剧本被他便宜卖给当地戏班后,演出时观众反响还算不错,但是由于戏班把剧本的着作权据为己有,导致没人相信是他写出这么好的戏,也理所应当地没给他带来更多收益。在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后,诸葛旷独自离乡远游,并在不久后遇到了现在的这个流浪戏班。 凭借吃瓜群众们从未见过的船新剧本和一点点人格魅力,他很快便混成了戏班的绝对核心,并带领这十二个落魄的人逐渐在周边地区闯出了些许名声。 这一日戏班途径皖南地界,因为天降大雨山路难行误了时辰,便只能在这山中的一间破庙留宿。 ……没错,又是破庙。 江湖中的破庙总是多事之地,更何况还是皖南的破庙。 皖南地区自古便不太平,汉末的山贼武装集团山越便以此处为活动中心,“依阻山险,不纳王租”,给孙吴政权带来了多年困扰。至今此处仍因山高林密而成了众多盗匪流寇的盘踞之地。 很不幸,无辜的戏班也在破庙里遭到了灭顶之灾。 这一晚,戏班在破庙中安歇,诸葛旷安排了江湖经验最丰富的老周负责守上半夜。老周为人机警,还会两手庄稼把式,戏班里年轻些的都很仰赖他。 刚睡下不久,吴穹便开始闹起了肚子,众人当然不可能允许他就地解决,他只得撑了把伞跑出庙外另寻他处。 雨势愈加急了,山间的雨夜冻得吴穹瑟瑟发抖,好容易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将就能为他挡些雨水,他便把这棵树当做了临时茅房。 不到十分钟,从破庙的方向突然传来惨叫声,吴穹慌忙提起裤子跌跌撞撞地往回狂奔。在庙门外,他看见满身是血的老周被门口一个蒙面持刀大汉像丢破麻袋一般丢在一边,而自己的其他几名同伴早已倒在血泊中。 此时破庙里的活人,除了那个大汉之外,只剩下诸葛旷。 “阁下究竟是何人?”诸葛旷和大汉对峙着,山风连着夜雨从洞开的庙门撞进去,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大汉没有答话,而是举刀朝着诸葛旷攻去。 吴穹并非没有见过江湖人的武功,但这大汉刀法之迅猛,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狂烈的刀风仿佛要将这狭小空间内的一切统统搅碎。 但更让他吃惊的是,诸葛旷竟然同样身怀绝艺。 大汉虽一刀快过一刀,诸葛旷却也能用最小幅度的动作躲闪开来。有几次大汉的刀锋几乎都要擦到诸葛旷的皮肤,却也被他以毫厘之差避过。 “快跑!”正和大汉交手的诸葛旷居然也注意到了吴穹,忙里偷闲出声提醒道。 吴穹早已吓得腿软,愣在原地。大汉见状,一手持刀加紧攻势,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着门外的吴穹一丢。 匕首穿破雨幕,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的心脏,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冷雨胡乱地拍在他的身上。 再恢复意识时,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个人。 “我超,这什么地方?这什么状况?”吴穹几时见过这种阵仗,还没来得及把穿越的事情消化掉,庙里那两人就已经从门里打到门外了。 战况显然十分惨烈,双方几乎都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大汉肩上胁下有两处血洞,胸前更是有三道野兽袭击般的爪痕,脸上的面罩也被扯掉,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来,他手里的刀已经不知去向,正赤手空拳与对手搏斗;再看诸葛旷也是全身多处带伤,左支右绌间已渐渐难以支撑,最终自己先一步倒了下去,血污和泥泞混在一处,整个人狼狈不堪。 大汉见终于打倒了对手,自是要乘胜追击,骂了一声便骑在诸葛旷身上,雨点似的拳头朝着对方脸上不断招呼过去。 “哈麻批,看老子今天啷个收拾你龟儿子,日你仙人板板。”大汉一边殴打一边暴露着自己的籍贯。 与徐北玄、宋飞鸢一样,穿越而来的吴穹会获得一次“完全治愈”的机会,只不过胸口还插着一把刀子,他便下意识伸手去拔。 剧痛、冰冷、麻木,种种感觉随着刀尖一分一分地拔出,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 当刀尖彻底离开他的身体后,吴穹突然福至心灵,刀尖朝上,右手虚握刀柄,刀身往下一滑,随后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刀刃,又将匕首转了个圈,变成了刀尖朝下——这是他平日里丢飞刀的手势。 “嘿,瓜娃子。” 听到吴穹的呼唤,大汉下意识转头来看,不料自己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迎面而来的飞刀。 刀尖正中左眼,刀身深及脑髓。 大汉闷哼一声,伏倒在诸葛旷身上。这时两人的体位,啊不,姿势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殉情的情侣。 吴穹感到胸前一阵滚烫,再用手去摸时,匕首扎出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如初。 “咳咳。” 诸葛旷一息尚存,挣扎着要推开身上的尸体,却又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吴穹见诸葛旷还活着,连忙起身连滚带爬地来到诸葛旷身前,帮助他把那大汉挪开,又把他从地上搀起,扶进了庙里,靠着墙边慢慢放下。 “咳,你没事?”诸葛旷点穴止住血,虚弱地问道。 “您伤得很重,别说话。”吴穹懒得编谎话解释自己为什么被一刀穿心还活蹦乱跳的,只是低头查看诸葛旷的伤势。 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全身多处骨折、内出血,这是诸葛旷现在的情况。吴穹虽只能看出外伤,却也知道在这缺乏医疗条件的地方,诸葛旷已是凶多吉少。 “药箱……药箱……是不是在陆姐那里……”吴穹想起戏班里常备的一些物资中有金疮药,起身便要去找,然而诸葛旷却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我没救了,不过还有点事想拜托你。” 第十回 江湖夜雨(下) “您别这么说……”许是受了原主的影响,吴穹对这位亦师亦友的领头人还是很尊敬的,不觉间说话已经开始颤抖。 “放心,这忙你不白帮。”诸葛旷招手让他过来,后者只得依言在诸葛旷对面坐下。 诸葛旷指了指门外的大汉:“这人刚开始想隐藏身份,但我将他面罩扯掉后却也认不出他是谁。而且他在与我对敌之时先后用了彭家的五虎断门刀、西域的残缕刀法,还有蜀中金刀门的六绝刀,不论是哪一种刀法,其水准皆不在这些刀法本门的名家之下……” 吴穹:“听他口音,像是四川人氏?” 诸葛旷:“我可没听说四川出了这么位年轻的刀法高手,我原猜他最有可能出自金刀门,不过肇老爷那几个儿子可没一个成器的。” “那……他为什么要来杀我们?” “咳咳,刚开始你不在,他一进门来杀了老周后,第一句就问我……姓褚的在哪儿。” “那又是谁?” “那是我在应天的一位旧友,早就断了来往,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而这也正是我纳闷的地方——这人为什么要去找他?” “说不定是和你俩都有仇?” “哈哈,咳……”诸葛旷笑了两声,随后又被疼得咳嗽起来,“跟我结梁子的人那可多了去了,但他褚骏只是个戏子罢了,哪能惹到江湖道上的人来?” 吴穹暗暗记下了褚骏这个名字,道:“那您是想让我去应天府找他吗?” “不,既然有这等神秘高手来找我寻仇,怕是迟早要找到我的家人……”说着诸葛旷把手往怀中探去。 “您从没跟我们说过家人的事……” “其实我有妻子,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说来也巧,我妻子和你还是同姓本家。”诸葛旷从怀里摸出一把形制古朴的钥匙,交到吴穹手里,“你到苏州吴县木渎镇赤松巷里、门前有枣树那间老宅,把钥匙交给我妻子,她便知道了。” “是。” “还有一件。”诸葛旷的手突然搭上了吴穹的肩膀,“我这一生虽然不怎么受江湖中人待见,却也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今日客死异乡倒是无妨,只怕我这独门绝学断了传承。” 听到这吴穹已是暗暗心潮澎湃,他原就猜测这诸葛旷怕不是什么隐姓埋名的武林高人,所以才会惹来那神秘的杀手。此时其人将死,话语间像是要把自己的一身本领传给自己了…… 只听诸葛旷继续说道:“……不过我怕是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这么点时间也不够我把毕生所学都写下来,唯独靠着残存的些许内力撑到现在,你若肯拜我为师,我便把这剩下的内力都……” 吴穹知道如果诸葛旷把内力都传给自己,只怕是要当场嗝屁,当即回绝道:“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这就下山去找医生。” “呵呵,这么大的雨,荒山野岭的你能上哪找医生?就算能找着,我也未必能撑到那时。就算我撑到你带着医生回来,他也未必治得了我。” 吴穹很想吐槽你丫不是活不久了吗怎么还那么多废话,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方又是自己的师长,也只能保持沉默。 “……再者,你怎么知道,那个杀手是孤身一人?” 吴穹悚然,的确,如果那杀手的同伙再寻上山来,自己恐怕就要完成刚穿越就gg的稀有成就了。但若是有了内力保护自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破庙里用于取暖照明的火堆行将熄灭,眼前的男人似乎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又老了十岁。 吴穹终于站起身,后退两步,朝着诸葛旷磕了三个头。 待他磕到第三个头时,他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抵住了他的头顶,随后一股热流自百会穴缓缓贯入,流入四肢百骸,身体时而变得沉重如磐,时而又变得轻如鸿毛。 前文说过,在这个世界一个人要想运转、发挥内力,是可以通过由具备内力的人为其灌顶来打通内力运行的经络的,不过这样并不会增加本身内力的储量。而诸葛旷此时所做的,用游戏术语来讲的话,就是把吴穹这个1级小号的法力回复速度和最大法力值统统拉到了大概10级上下的水平。 顺带一提,诸葛旷和那个杀手等级得有40往上。石硪村的守墓人卜大叔也有10级左右,锦衣卫指挥使项高鸣35级,徐北玄2级,宋飞鸢7级,至于教宋飞鸢剑法的那位老白,在这里先卖个关子。 内力灌注的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分钟,但吴穹直到十二分钟才抬起头,原因一是热流的传输停止了,二是他感到头顶上的那只手已经失去了温度…… 吴穹上辈子不是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场面,此时却也不由得伤感万分,良久才站起身来,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处,防止杀手的同伙寻上山来。 现场不需要收拾,反正雨水会把外面的一切痕迹冲刷干净,这个时代的刑侦技术也不足以将庙里发生的一切全部还原。 而既然师父已经给出了赤松巷老宅这个目标地点,也就相当于自己领取了主线任务,如今自己初来乍到,要想生存,目前看来也只能跟随命运的指引了。 吴穹一边想着,一边凭借原主的记忆找到了戏班携带的财物、干粮、药品和一些可能用得上的工具,选了些轻便的揣进了一个行囊里。他本还想拿走那把匕首,又担心同伙发现少了匕首,从而怀疑有漏网之鱼,这才作罢,撑伞出门准备离去。 不知何时,雨势已不似先前那般急切,若是再小一些,恐怕脚就不会被冲干净了。 吴穹唯恐被仇人追踪,果断顶着风雨快步往山下跑去,半路上才突然想起,原主解手之后忙着回破庙,并没有把后边擦干净…… …… 数日后,宣城县外官道。 吴穹坐上了前往苏州的马车,车上其他乘客不是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就是去投奔亲戚的穷人。 戏班的存款要养活十三个人有些吃紧,但对于一个人而言却是绰绰有余。那一晚吴穹下山后一路向北,一直走到白天方才碰见一家路边面馆,吃饱之后他问明官道和最近城市的位置后,又向店家买了一身旧衣服换上,方才往宣城方向行去。 在城里,吴穹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去苏州的方法。 在古代,出远门最安全的自然是走官道。 朝廷在全国各处官道上,根据当地地形地貌不同,每隔几十里便会设置一个驿站。只要是璧朝的合法公民,途中都可以在驿站里休息整备——当然是要花钱的。 在官道上,朝廷除了面向公务人员的“专线”外还设置了民用的旅车,这些旅车有专门的官方机构进行运营管理,说白了就是国营的长途客运公司。 旅车收费不低,速度不快,班次不定,车厢条件也不咋地,但光凭“安全”这一个优点就能让人无视掉其他的一切缺点。 而安全也正是吴穹这个危机感满满的穿越者最需要的。 吴穹是个容易想多的人,赶路的这些日子里,他就想了很多。 比如穿越的原因。 比如同伴的去向。 比如这个世界的模样。 比如……当时桥上的五个女孩。 第十一回 聆风传人(上) 吴县,木渎镇,赤松巷。 吴穹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身上风尘仆仆,心里惴惴不安。 本质上他跑这一趟是来报丧的,但诸葛旷隐瞒过去背井离乡,和家人的关系之恶劣可想而知,因此他做好了被诸葛夫人臭骂一顿的准备。 然而,在那棵枣树下的老宅门前,吴氏,或者说吴穹的师娘,在得知了夫君的死讯后,反应并没有想象中的激烈。 “他这一生得罪的人不少,哪天横死街头我都一点也不奇怪。”吴氏对丈夫做出了这样的评价,“他自己说离开是为了保护我们,哼哼,谁知道他的魂儿又被哪家的狐狸精勾了去。” 嚯,敢情自己新认的师父不光是个(疑似)江湖败类,还是个渣男。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进门再聊吧。”吴氏把吴穹请进家,引着他走进了客厅。路过院子时,吴穹见到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坐在一堆木头中间,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什么,想来应该是诸葛旷提过的儿子吧。 不过吴氏并没有给吴穹引见那少年,而是把他安排在客厅坐下,之后便说要给他准备些餐食。吴穹一路舟车劳顿,下肚的全是干粮清水,口里早淡出个鸟了,当即谢过,坐在桌旁一面静待,一面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已经拜诸葛旷为师的事说出来。 不久,那院子里的少年也坐到了桌边,只是瞥了吴穹一眼便继续把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那块形状奇怪的木头上。 沉默。 “那是什么东西的零件吗?”吴穹先开口道。 “是啊。”少年回答,但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 持续的沉默。 直到吴氏端出一盘菜,这种沉默才被打破。 “老娘让你做点事你就当耳旁风,现在到了饭点你倒积极了。” 少年不答话,只是盯着盘中。 吴穹有些尴尬:“敢问这位可是令公子?” 吴氏把菜放在桌上:“正是犬子吴惘。惘儿,有客人到访,不可失了礼数。” “哦。”吴惘头也不抬地敷衍道,“你好呀。” “幸会,幸会。”吴穹拱手道,心想这孩子居然是跟娘姓的,诸葛旷这厮到底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啊。 不多时,桌上陆续摆上了饭菜,虽没有什么名贵食材,却精致得足以让人垂涎。 待吴氏坐定,这顿饭正式开始,吴惘也终于丢开木头零件,抄起了碗筷。 “能说说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吗?” 吴氏的第一个问题在吴穹意料之内,他据实回答了诸葛旷加入戏班后的经历,至于在那之前的事,他将之作为问题反问吴氏:“诸葛先生明明身怀武功,不到江湖上扬名立万,为何要窝在我们这小戏班里?”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吴氏面无表情,“杀他的人,你再跟我说说。” “据诸葛先生说,那人精通五虎断门刀、残缕刀和六绝刀三种刀法,还会讲四川话,他也认不出那人的来历。” 吴氏:“这三种都可算是上乘刀法,只精一门已属不易,这人掌握三种却竟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着实奇怪。” “谁死了?”吴惘突然插了一句。 “你爹。”“令尊。”俩人同时答道。 “哦。”在表示出了明显的不关心后,吴惘继续干饭。 “这孩子从小就没和他爹见过几面,几乎没有父子感情,你别见怪。”吴氏替吴穹夹了块肉,道。 “可以理解。”吴穹想说在咱们那单亲家庭很正常,尤其是黑人当爹就跑路都快成传统艺能了。 吴氏又问道:“他死前可有说什么?” 吴穹放下碗筷,从怀里取出钥匙交给对方:“诸葛先生托我把这钥匙交给夫人。” 见到这钥匙的时候,吴氏的眼神变了,她的目光从钥匙又移到吴穹身上,盯得吴穹颇不自在。 毫无征兆地,吴氏闪电般扣住了吴穹的手腕。 “夫人您这是……” “原来如此。”吴氏笑了笑,“他把内力都传给你了。” 吴穹心下大惊,殊不知诸葛旷这股内力具有特别的性质,会对外界一切施加于己身的力量作出比神经信号传递还要快的反应,在吴氏扣住他手腕时,内力自然生出向外的排斥力,本能地阻止对方进一步威胁到吴穹。 换种说法,吴穹现在超级敏感。 “咚”的一声,吴惘放下碗,说了声“我吃饱了”便拿着零件离席而去。 吴穹见自己的底细被师娘看了个精光,只得将如何拜师、如何受了诸葛旷内力一五一十全部交待出来,并且正式称呼吴氏为“师娘”了。 师娘把玩着钥匙,轻声说道:“诸葛旷当年乃是江湖中最有名的风媒消息门派【聆风阁】的掌门,掌握了大量的武林秘辛,上到传说里神兵利器的所藏之处,中到各大门派武功绝学的优劣长短,下到成名侠客的隐私怪癖、男侠女侠的情感纠葛,几乎所有人都能从他那买到自己需要的情报。一次醉后他曾掏出这把钥匙对我说……财富,名声,权力,想要我的宝藏吗?如果想要的话,那就到我家找吧,我全都放在地下室里。” 你丫的是海贼王吗?不对,应该叫狗仔王吧?!难怪你不招人待见,要我说压根就是江湖上人人喊打啊! 师娘继续道:“……他又说,这钥匙除了他,只会交给自己的传人保管,现在钥匙既然在你手里,你又得了他的内力传承,恐怕你这徒弟身份是脱不掉了。” 吴穹咽了口唾沫:“师娘的意思是……要我继承师父的衣钵?” “没人会逼迫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吴氏站起身往门外走去,“突然想起还有道菜没端上来,我去厨房取。” 吴穹正自愣住,那头院子里的吴惘却叫道:“什么菜?我还没吃!” “自己一边玩儿去!” 半盏茶的工夫,师娘又端了一碗熏制过的禽肉上桌,立马夹了一条腿到吴穹碗里道:“放得久有些凉了,我又热了一下,你赶紧吃了吧。” 此时吴穹还在震惊于诸葛旷的真实身份,加上他确实有些饿,也没多想就把那块肉吃了下去,丝毫没有发觉这肉的味道和他吃过的任何一种动物都不一样…… 饭后,师娘告诉吴穹,诸葛旷的房子还在城外,今日天色已经不早,让他在此先住一晚,明天再启程去开那间地下室。 入夜,吴穹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自己聆风阁传人的身份。 如果真如师娘所说,地下室里有聆风阁的不传之秘,不管其中是武功秘籍还是江湖情报,对自己都是一笔足以立身于世的宝贵财富。但同时这也意味着自己以后要用“诸葛旷徒弟”的身份行走江湖,他固然可以将其隐瞒,但如果有师父当年的仇家看出他的武功路数,那再怎么隐瞒也是白搭,自己终究是要沦为过街老鼠的。 不,还有一条路可走…… 和江湖划清界限,很大程度上就和危险划清了界限。 但是…… 都到了这样一个世界了,哪有不去江湖上闯一闯的道理? 男人可不能临阵脱逃啊。 就这样,他彻夜未眠。 第十二回 聆风传人(下) 夜晚失眠的人,往往会捱到凌晨才睡着。但吴穹却是足足一夜未曾合眼,不仅毫无睡意,天亮时反倒还神清气爽。 吴穹穿衣洗漱罢,师娘已备好了早饭,见他已经没了昨日劳顿的样子,便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回师娘,一夜没睡,不过倒也不困。”吴穹接过师娘盛来的菜粥,丝丝野菜的清香浸入鼻腔,当即道了声谢。 不多时,吴惘也坐到了饭桌旁,撕下一块面饼浸入粥中,也不顾碗里升腾的热气,呼哧呼哧地认真干饭。 饭罢,三人结束整齐,步行去往穹窿山——诸葛旷当年在苏州流连之时,在山中结了一间草庐,欲行孙武子故事,隐居深山着书立说。现在想来,那期间他恐怕是收集整理了大量的、绝对不能随便外传的江湖秘密吧…… 穹窿山乃苏州第一名山,有“吴中之巅”的美誉,据传赤松子曾在山中采玉,历来山上多建寺观;除孙武外,西汉名臣朱买臣、抗金将领韩世忠等皆在此遗有史迹,人文景观涵盖政治、军事、宗教。此时吴穹立于山脚之下抬眼张望,但见山势高峻,山色清幽,令过惯了社畜生活的他也不禁生出在此隐居之意。 特别是这山名中也带个“穹”字,冥冥中好似与自己命运相连。 山道蜿蜒,密林苍翠,诸葛旷的草庐便是建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背阴山坳里,倒也落得清静自在。 落锁推门,三人入得屋内,却不见许多灰尘蛛网,想来是吴氏顾念旧情,时时还来打扫。 绕到卧室之内,吴氏挪开床榻,沿着墙角数到第七块地板,从头上抽下一根细簪,插进地缝一撬,露出木板下面的锁孔来。吴穹递过钥匙,由师娘打开了地窖的入口,顿时霉味扑鼻而来,通了一会儿风,三人方才顺着地窖内立起的竹梯爬了下去。 吴氏虽然在此与诸葛旷度过了不少时光,但这秘密所在却也是第一次来。入口投下来的光只能照亮一方地面,她引燃火折,找到桌面上的一个烛台点着,这才让四周亮堂起来——果不其然,四面墙中的三面都摆满了书架,每本书的书脊上都贴有标签字条,字条上要么写着地名,要么写着江湖门派,虽然笔迹各异,但却全部按笔划顺序排列整齐并附编号,俨然是图书馆、档案室的那一套。 “这些书……全是师父写的吗?”吴穹不禁感叹道。 吴氏随手抽下一本较新的书卷,随手翻阅,说道:“那些旧书应该是他聆风阁前代传下来的,比如那些源远流长的大门派,其中信息也由他们历代成员们不断更新完善。至于一些近年才兴起的门派,恐怕便都是他所写了。” 突然,吴惘快步走到一面墙之前,抽出一本线装书,先是快速翻阅了一通,脸上逐渐显露喜色,随即便拉了个凳子坐到桌前,从第一页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吴穹凑到他旁边,只见那书上除了文字外,还画着不少……机械结构图? “那本肯定是哪个擅长机关术的门派。”吴氏瞟了一眼便知儿子在看什么,“这小子,家传武功只学了个皮毛,于机关一道却有些天赋。惘儿,你要看就拿到上面去看,这屋里太黑,对眼睛不好。” 吴穹出言提醒道:“若是其他门派的秘密被吴惘兄弟学了去,日后恐怕会有麻烦。”他说这话是怕吴惘万一运用了别家的技术造出了什么玩意被人发现,从而引来质问、声讨甚至追杀。不过吴氏却摆摆手道:“这些机关术门派倒和寻常武学流派不同,没那些狭隘的门户之见,他们每隔五年还会在海外的一座孤岛上举办什么大会,各家公开交流研究成果,据说有时还有外邦的学者匠人远渡重洋前去参加。” 世博会吗…… 地下室内的书架上堪称卷帙浩繁,吴穹的目光先是被少林、武当等传统意义上的高门大派所吸引,随即又在“堕仙教”、“九龙居”等闻所未闻、名称怪异的组织上停留,而后又一一扫过苏州、金陵等附近的地域,心说这么多书要多久才能看完啊…… “接下来两年时间,你把这些书全看完。”吴氏突然出声道。 “啊?” “你不是拜了诸葛旷为师吗?那你现在就是聆风阁的现任阁主了,这些书中的内容你自然是要烂熟于心的。” 吴穹虽料到了迟早会有这一出,但师娘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还是令他虎躯一震。 “……不仅是屋子里的书,你师父压箱底的功夫【捕风捉影手】你也得学会了,不然到江湖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聆风阁现在就你一人,于公你要重振你派荣光,于私你要给师父报仇,没有不学武功的道理。时间紧迫,你现在就开始看书吧,不懂的我来给你解释。”师娘连珠炮般说出这许多话,一面从某个架子上取下一本书卷放在吴穹面前,后者知道师娘心意已决,也无意违逆,只得点头道:“我理会得,可为什么是两年?” “因为药效只有两年。” “什么药?”吴穹心里咯噔一下,开始疯狂回忆昨天到现在自己都吃了些什么。 难道是那碗熏肉…… “昨日你最后吃下的那些鸟肉。”师娘把吴穹面前那本书翻到某一页说道,“那是江湖中最神秘的药师门派【青丘派】培养的一种异鸟……看,就是这个。” 吴穹一看,这卷书和吴惘手里那本一样图文并茂,再看上面熟悉的文字和画风,差点没把他眼睛惊掉: 【又东三百曰基山。其阳多玉,其阴多怪木……有鸟焉,其状如鸡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其名曰尚付,食之无卧。】 《山海经》?! 这个世界还有这些珍禽异兽的吗? “你昨晚不是没睡着吗?那就是这种鸟肉的功效。只不过这尚付鸟早已不存于世上,也不知青丘派是如何还能持有的,又不知诸葛旷是从哪儿坑蒙拐骗来这一只,还告诉我因为被风干了,所以【不眠】的效果只能持续两年。” 吴穹又惊又疑,随即将书又朝前翻了翻,发现这一卷中除了鸟兽草木外,还不乏各类器具、建筑乃至自然景观。 “这些东西……”吴穹眼中渐渐放光,“都是现实存在的吗?” “聆风阁虽然名声差,却最讲信誉,捕风捉影的东西未经证实是不会被记录下来的。” 翻阅书页的吴穹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脸上亦逐渐显出和吴惘相似的狂热表情。 看来,自己的江湖之旅会比想象中更凶险……当然也更精彩! “你今日先看书吧,明日我正式传你武功。”说罢,师娘带着吴惘离开了地下室。 不多时,屋内只剩下书页的沙沙翻动声,和烛火的轻微爆裂声。 山色晦明变换,木叶黄绿相替。 于是,时光飞逝—— 第十三回 枝江之行 落絮游丝三月候,风吹雨洗一城花。 三匹快马踏过雨迹未消的道路,两匹在前并辔齐行,一匹在后紧紧跟随。 前面马上那二人皆是十七八岁年纪,其中一人身着劲装,背挎双刀,一对鹰目始终警觉地对着远方。另一人穿淡青衫,面容儒雅,若非腰间佩着一把武剑,几乎让人觉得他只是一名书生。至于后面那人则是身负刀弓,虎背熊腰,浑身散发着精悍之气,一看便知是能征惯战的军士。 此处书中代言,前面两名骑士正是京城少年项临和宋飞鸢。 这时距离宋飞鸢等人穿越已经过去两年有余。这两年间宋飞鸢可没闲着,明面上他还是那个热爱文学的官二代,平日里该念书念书,但一到夜半无人之际,他便醉心于那神秘老者所传授的“青莲剑法”之上。 宋飞鸢悟性与记性皆是上佳,白姓老者花了十二夜把约定的武功招式全部教授给他后,又有针对性地指导了他几次,之后便不告而别。 神龙见首不见尾,果然是绝世高手作风。 老白授予宋飞鸢的内功心法是行走坐卧都可修习、不妨碍日常生活的类型。自此,宋飞鸢便每天日间暗暗积蓄内力,入夜便苦练剑术轻功,两年下来已有小成,但却自觉遇到瓶颈,始终难以摸到高手的门槛,无法发挥出这套剑法的十足威力。正寻思着要去何处再去寻找老白,结果项临倒是先一步找上了他。 原来项临这年已满十七岁,其父项大人便把他正式吸收进入了锦衣卫的机构,不过为了显示自己没有优亲厚友,项临只是从最基本的小旗做起。为了尽快积攒功勋以求晋升,项临主动接下了一个任务——送一个人到荆州的枝江城。 这个人名叫符靖,也就是第三匹马上的那位,关于他过去的经历项大人没有跟儿子提及,只知他曾参与过璧朝当年对蒙古的作战,后来不知怎地辗转到了项大人手下。 至于符靖此行去枝江的目的,乃是和那里的一名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人员交接,由符靖顶替他继续这项任务。 以上这些信息,项临也告诉了宋飞鸢。 没错,两年间,这俩人成了朋友。 自打那次被老白搅黄了的诗会后,这两人便不时在一起交流文学和武学,有道是有缘千里……啊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俩发现彼此还挺聊得来,尤其在饮食一道上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于是便成了时常出入饭馆酒肆的饕餮二人组。 这回项临接下了去枝江的任务,正想起离湖北不远便是天府之国四川,便第一时间想到邀请宋飞鸢同行前往,旅途中也有个照应。 宋飞鸢上辈子就一直想去四川旅游,无奈工作繁忙,外加一种病毒让大多数旅行计划全部木大,他便只能盯着网上各种川渝美食视频流哈喇子——说起来,要不是不让跨省旅行,当时他们三个也不会坐一辆车去本市郊区自驾游了,说不准也就不会遇到那阵迷雾了。 加上宋飞鸢自打学了点功夫后,一心想着要去江湖上闯荡,正巧哥们发来了邀请,自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在禀明父母并得到同意后,宋飞鸢收拾好包袱行李,带了把父亲托关系搞来的精铁长剑,便跟着项临出发了。 宋大人是从事外交工作的,宋母也是神经大条的类型,家教家风都比较开放自由。儿子主动提出要出门历练,当爹妈的虽有些担心,但一方面看儿子病愈后一直注重锻炼,身体早比先前壮健不少,正是可以去见见世面的时候;另一方面,同行的旅伴都有官方背景,且都身负武功,只要规划好行进路线,安全是不成问题的。基于以上原因,两口子对宋飞鸢的这次出行可以说是全力支持的。 闲话少叙,三人结束整齐,挑了个吉日便出发了。乘船自运河南下,到了扬州改走长江向东行,穿过ah进入湖北境内,最终在新河口(沮漳河注入长江之处)舍舟登岸。 从新河口去枝江有两条路,其一自然是走官道,既快且安全。但近来天气反常,明明是暮春时节,却连日暴雨,泥石流将官道冲毁,他们只得另寻第二条路。 那有人要问了,湖北是在江汉平原,哪来的泥石流? 这一点正好和他们三人走的第二条路一块解释:前文说过,这个世界的地理气候环境与现实世界有所区别,其中一点就是在枝江——也就是我们故事中的重要地点——的西边,多出了一条蜿蜒长达百里的山脉,官方名称是“越骅山”,意为若无骅骝一类的宝马良驹是无法翻越的。 冲毁官道的泥石流,就是来自越骅山。 而这越骅山,正阻在了三人的去路上。 先人开凿的山路虽曲折漫长,却避开了山势险峻之处,在山脚下也还有人烟,因此来往的商旅也不时会走这条路。 这一日,三人来到山脚下一处旅店,见天色不早,便准备在此歇息一晚。早有殷勤的店伙出门来帮忙牵马拿行李,三人吃罢晚饭后各自住下。 宋飞鸢在床上躺了一阵,将老白所传内功运了一周天,浑身又涌起那熟悉的热流来。 出这趟门一路坐船,也只是在扬州停留了一日,虽一直走的是物理意义上的江湖,却对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江湖仍是没有分毫接触,不知日后到了蜀中能否一睹峨眉、青城等门派侠士的风采呢? 想到此处,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听上去是项临和那个店伙。 宋飞鸢推门而出,但见那二人正在店门口争论些什么,忙跑下楼去问个究竟。 原来项临是爱马之人,此行所骑的马是新河口官驿提供的,他有心善加照料,吃完饭后便想去马厩看看坐骑们的食宿条件。结果一看,三人的马被随意拴在同一根木桩上,可怜巴巴地嚼着干草,头顶只有半截延伸出来的屋檐勉强遮雨——再看一旁的马棚里,正有青黄赤白四匹纯色高头大马悠闲打着响鼻,食槽里堆满了黍米、萝卜和菜叶,边上还有清水,跟自己的马明显就不在一个档次。 项临见状当时就急眼了,直接冲到店里,揪起店伙的衣领就要理论。 “马棚里那四匹马是什么人的?我等也未曾短了你银钱,为何吃食比我等好出这许多?难道他们的马是马,我等的马就不是马了么?” “人……人家是先来的啊,特地嘱咐要喂精米菜蔬的,小店平时也接待不了多少客人,马棚就那么大块地方,实在没地儿了,官爷您几位多担待。” “胡说,我这可是官驿的马,你们这般照料不周,不怕被抓去抽鞭子不成?” 宋飞鸢在旁边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正要上前劝阻,却听得楼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大晚上的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第十四回 山间贼影 楼上那少女嗓门不可谓不大,而且极具穿透力,但音色又亮又脆,听来不那么让人生厌,若她正常说话或是唱歌时应当还挺悦耳。 楼下的宋飞鸢、项临和店伙循声望去,但见楼上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瞪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他们。那少女身形纤巧,着淡紫色绸缎衣裙,腰带中间系着一只蟾宫玉兔金环佩;头发扎成两条马尾,直垂到腰际,发尾打着夸张的卷儿——这发型在这年头可不常见,在宋飞鸢看来还有几分像碎岩挖井的螺旋钻头;清秀的脸上虽带些许嗔怒之色,然眉目间自带一番笑意,有种一见便能令人心情愉悦的奇妙魅力。 项临见是女子,也不好发作,便忍住怒气问道:“不知马厩里的四匹马可是这位姑娘的?” “是啊!”紫衣少女干脆答道。 “小姐,老爷出门前嘱咐你什么话来?莫要与来路不明之人搭话。”少女背后不知何时又走出一名青衣女子,见她年岁较那“小姐”稍长,面色严肃,衣着考究,手中还握着一柄剑。 “这位姑娘此言差矣,我等皆是京城来的公差,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之人。”说罢项临亮出手里的印信。 “嘿!管家,他们也是从京城来的诶!”紫衣少女听到项临这话,两眼顿时放出光来,“这算他乡遇故知吗?” “小姐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还故知……”那“管家”扶额道,仿佛自家小姐经常像这样语无伦次。 紫衣少女摆摆手,大大咧咧地道:“现在这不就认识了嘛?对了,我叫王向晚!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姐你……” 一听这少女姓王,项临可就觉着有点儿意外了。 那四匹马脖子系着的銮铃上的纹章着实有些眼熟,总不能真是那个王家吧…… “在下宋飞鸢,这位是项临。”不等项临出声,宋飞鸢反倒先一步自报家门了。 “喔!原来是宋兄和项兄!不知你们二位是往哪里……”王向晚正要继续发问,管家却一把拦住,道:“既是公差,请恕小女子先前失礼,只是现下天色不早,还请各位动静小些。”说罢,硬推着王向晚便回了房间,明显是不希望她和项临等人有更多接触。 项临摆摆手示意店伙离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宋飞鸢斜眼道:“马的事不追究了么?” 项临手蹭了下鼻子:“算了,如果是那个王家的话,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哟,项指挥使的公子还有忌惮的人?” “锦衣卫又不是谁都敢咬的疯狗,你可知道那个王家背后是什么人?” “你知道我对官场没什么关注的。” “那个王家的背后……可是杜家!” “你说的杜家莫不是……那个杜家?”这杜家连宋飞鸢都有所耳闻,看来当真不是好惹的。 “就是那个杜家。”项临面色凝重。 俩人不明觉厉的对话终于在杜家这给打住了。 一夜无话。 次日早晨,难得云销雨霁,正好赶路。 去枝江的三人补足了干粮和清水,收拾妥当,算还了房钱,便要再次踏上行程。 在客店门口,他们又再遇到了昨晚那位“管家”,正和店主议论些什么。 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一青一黄两匹骏马,辕座上有一名环抱着雁翎刀的矮壮老者正闭目养神;另有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牵着黑白两匹马侍立在旁。 那店主见宋飞鸢三人到来,忙抱了抱拳道:“敢问三位官爷可是去枝江城的?” 其实项临充其量只是个“吏”,另外俩人直接连职位都没有,压根不能算是“官爷”,不过他们倒也没有纠正店主的称呼,只是点头答道:“不错。” “那不正好?”店主殷勤地对管家小姐说道,“而且看这三位官爷也都是身负武功之人,您几位一同上路,彼此也有个照应。” 店主说到此处,那车上的老者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宋飞鸢他们,旋即又闭上。那牵马的汉子只是抬头看天,不时皱一下眉头,看他面貌和老者还有几分相似。 项临:“几位朋友也是去枝江么?” 管家仍有些警觉,道:“是。” 宋飞鸢突然想起些什么,出言问道:“既然店家建议我们结伴,可是因为这山上有什么危险?” 店主:“不瞒您说,前些日子这越骅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伙山贼,抢劫来往客商。这伙贼人不仅身手不凡,更兼神出鬼没,咱当地的官府多次派兵搜剿,每次都一无所获。附近武当派路过的道爷也没能捉住,着实令人头疼。” 宋飞鸢道:“你说他们身手不凡,还跟武当派的人交过手,可知道这伙贼人使得哪门哪派的武功?” 店主:“这个……我们倒是不知,据武当派的道爷说,贼人见到他们身上的阴阳鱼道袍立马就吓跑了,根本没敢和他们动手。” 项临冷笑道:“官兵打他们不过,武当的人又不懂捉贼,怪不得能放任他们在此为非作歹这么些时日。” 宋飞鸢还想问些细节,管家却道:“这位大人听起来很会捉贼的样子?” 项临:“不曾捉得,杀贼倒是不难。” 宋飞鸢:“你杀过人?” 项临:“见过。” “哈哈哈,谅你也不敢。” “砍你信不?” “行了,你们要聊尽管聊,我们可要上路了。”管家转过头对着车厢说道,“小姐,我们准备启程吧。” 车厢里没有回应。 “小姐?” 管家抢上一步,掀起窗上的卷帘,却见厢内空无一人。 管家、老者和那汉子同时一惊,正要找时,却听符靖说道:“方才我见王小姐往后院马厩去了。”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管家朝符靖施了个礼,便绕去后面马厩了;项临等人正好也要牵马准备出发,便与其一同前去。 到了马厩,却见王大小姐正扯着一面脏兮兮的旗子凝神观望,见几人到来,便指着旗子上的四个大字问道:“来得正好,你们可知道这雄威镖局是什么来头?” 这旗子红底滚金边,上书“雄威镖局”四个银钩铁划的大字,周围还绣着猛虎图样,显得气势十足。 管家:“小姐你管它作甚,赶路要紧,老范他们已经收拾好了。” 王向晚不依不饶:“那角落里还放着一辆镖车,你们说镖车怎么会停在客店里?旗子也随随便便放在地上?” 项临和管家闻言,顿时有了同一个想法: 这家店怕不是暗地里结果了住店镖师的性命,卷了镖银,然后把镖车等物遗弃在此…… 这时,符靖却从王向晚手里接过了镖旗,打量了一番,说道:“雄威镖局十年前在江南各道也是小有名气,只是近年来门中人才凋零,丢镖之事常有发生,后来便只敢押送些诸如宝石、丹药、书籍等小件货物。” 宋飞鸢:“既然只送小件,那还要镖车何用?” 符靖:“小件却不放在车上,而是贴身收藏。车上通常放的只是些银两,专门用于转移劫匪的视线——劫匪一旦看到车上的银子,便不会再继续去找镖师的麻烦,而轻便的镖物也方便镖师及时带着逃跑。” 项临:“你知道得还挺清楚。” 符靖:“雄威镖局在当地也有官方的靠山,这点消息还是能了解到的。” 第十五回 雄威镖局 众人正交谈间,店主也到了马厩。 “哎呀,几位客官莫不是认识这雄威镖局的人?要我说这镖局全养着一群酒囊饭袋,还是早日关张的好。” 店主一边吐槽一边讲述了这镖车和旗帜的由来:敢情俩月前有三个镖师押镖到此,在店中住了一宿,第二日刚出门没多久便遭了山贼,所有镖物连带他们自个儿携带的盘缠都被洗劫一空,无奈只得原路返回,并把镖车、镖旗还有镖衣全部质押在此,换了几钱银子作回乡的路费。这么些时日过去,镖局的人也不见有来赎回的意思,店家又不能随便乱扔或者一烧了之,只能把这些东西堆在马厩旁。 王向晚听罢,眉头一皱道:“这山上居然有贼?” 管家:“小姐别慌,有我们在。” 王向晚:“有贼那不正好吗?书院那边不是说……” 管家:“小姐!我们出门前约好了什么来着?” 王向晚挠挠头:“哦,对了,这些事儿不能说的。” 管家:“我们眼下离枝江城已经不远,一路平安到此实在不易,若是这会再生出什么枝节,你让我和老范叔侄有何颜面跟老爷他们交代?” “好吧好吧!”王向晚踢了一脚地上并不存在的石子,低头撇嘴道,“这一路我就当个哑巴!不到枝江我一句话都不说了!哼!” “如此最好。”管家看着王小姐扭头离开马厩,便微笑着朝店主等人行个礼,就要跟随过去。 这时项临却把她叫住:“这位……呃,管家小姐,你们若是不放心,我等倒有一个计划。” “嗯?” ……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众人再度在客店门前集合。 此时的项临、宋飞鸢和符靖已经换上了镖师们遗留下来的镖衣,各自装备好了兵刃。雄威镖局的旗帜也插在了镖车上,迎风飘展,车子上装模作样地摆了一个空箱子。 “嗯,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车夫老范的侄子……咱们姑且就叫他“大范”好了,这般评价道。 而那车夫老范却说:“你们三个假扮镖师想钓出山贼,且不说你们懂不懂喊镖和道上的唇典,要真动起手来,你们有几成把握战胜?战不胜又当如何?” “唇典切口这些确实不懂,不过我们的目的只是除贼,好歹弄出点动静把人引出来就行了,至于见面后嘛……”项临说到此处,拔出半截寒光闪闪的钢刀来,“杀就完了。” 老范笑道:“嚯嚯嚯,年轻人好重的杀心。” 管家道:“就怕你们除贼不成反被贼除。” 王向晚:“对人家有点信心嘛!地方的官兵手段肯定是比不上咱们京城的,我看山贼必不是这几位兄弟的对手。” 管家:“你啥时候跟他们成兄弟了就……” 王向晚:“《论语》里不是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吗?” 管家捂脸:“小姐你还是闭嘴吧……” 眼看几人越扯越远,宋飞鸢赶紧道:“既然已经准备妥当,我们这便上路吧。” 于是由符靖推着镖车,项临在前开道,宋飞鸢在旁护卫,三名山寨镖师离开客店,踏上了山路。 …… 半个时辰后。 也许是怕山贼不知道他们来了,项临不知道从哪掏出一面铜锣敲了起来,正要张嘴喊些什么,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口号,便转头问宋飞鸢道:“这种时候应该喊什么?” 宋飞鸢有气无力地道:“我又不是专业的趟子手。” “你这两年文学水平不是见长吗?给我现编两句。” “嗯……雄威镖局……押镖请选雄威,一条道走到黑。” “什么玩意?” “嘘,有动静。”符靖打断了他们的插科打诨,三人登时站定原地,三对耳目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但闻山风阵阵,鸟鸣声声,唯一能藏人的,只有前方那片树林。 符靖放下车把,从背上取下弓箭,盯着树林高声说道:“林子里的朋友,不必藏头露尾了,有什么话还请当面锣对面鼓讲清楚。” 符靖语毕,只听得前方“铛啷啷”一棒铜锣敲脆,从林中直闯出十几名喽啰,雁别翅排开,领头一人身穿黑色坎肩,扛着劫道人员标配的鬼头大刀。 宋飞鸢:“各位走程序还是直接开抢?” 黑衣男子:“我们老大说了,碰到押镖的,劫就是了,不跟他们废话。” 宋飞鸢听这人似乎有点憨,心里暗自好笑:“那你们是单挑还是一块儿上?” “当然是一块儿上啦,兄弟们,动手!” 在黑衣男子的带领下,十几名山贼一拥而上,奔着镖车可就杀过来了。符靖见状,大吼一声:“轮子盘头,各抄家伙,一齐轮鞭,鞭虎挡风(把镖车围成一圈,大伙抄家伙动手开打,把敌人打跑杀杀威风就行,不要杀人)!” 宋飞鸢:“你从哪学的这些拽词?都啥意思啊?” 山贼可不会给他们解释的时间,个个都像饿狼见了肥猪一样。项临一马当先抽出双刀杀入战团,刀光绽若春雷,上来就放翻了两名山贼。其余山贼见点子扎手,纷纷绕开项临直取镖车,只留下几人与其周旋,早有符靖张弓搭箭,只听“嗖嗖”两声,两支白羽箭将当头两名山贼的脚牢牢钉在地上,这俩人顿时哀嚎起来。宋飞鸢也没放过这个机会,进步趋前,一剑刺入了一名山贼的胸口。 宋飞鸢在破庙跟着老白习武之时,也被对方灌输了一些武人的理念,心性早已不似从前那个生在和谐社会的青年社畜。但要他立马适应杀人却也绝不是那么轻巧的,是以他这一剑刺得并不深。然这一剑刺得既快且准,当时周围的两三名山贼便被他惊到了,心说后面那个看起来像老兵油子的家伙会几手弓刀也就算了,这两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怎地也身怀不俗的武艺? 前头黑衣男子和项临打得正欢,鬼头刀势大力沉,双刀轻灵迅捷,黑衣男子仗着年岁较长,气力更壮,即使武功套路不及项临,倒也和对方打了个难分难解。不过眼见去劫车的弟兄们陷入劣势,横刀震开项临的一击,跳出圈外,大声喊道:“众兄弟休要惊慌!把老大传授的刀法施展开来!” 听了这话,在场的贼众当即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纷纷拉开和镖师们的距离,重整架势,随即挥刀再攻。 这一次,他们的进攻不再毫无章法,而是遵循着某种武学套路,换句话说,他们开始用正经刀法了。 最初时,贼众看见雄威镖局的旗号,以为来的是三个水货,且己方人数远胜,心中轻敌,不料甫一交手就折了三个弟兄,大挫锐气。这时在黑衣男子的提醒下,攻守进退开始有了法度,项临三人对付起来吃力不少。 贼众轻敌,项临又如何没有轻敌? 本以为是一群乌合之众,凭自己家传的武艺,好像可以秒杀吧?结果现在怎么一个个都成了有组织有纪律的正规军? 看来那时官兵和武当派都没能拿下这群山贼,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十六回 孤身犯险 黑衣男子原本只是凭着蛮力一顿乱砍,此时用上了刀法套路,项临登时被压制,而周围的贼众也终于可以腾出手去对付镖车旁那俩镖师。 于是现在的局面变成了项临和黑衣男子单挑,宋飞鸢和符靖要打剩下十来号人。 符靖本来不想闹出人命,可眼见对面一个个都是奔着取他项上人头来的,也只能把箭对准了敌人的面门,早有几个步履轻健的贼人从侧旁袭近,逼得他弃弓拔刀,见没了远程攻击的威胁,贼众更是一拥而上。 而宋飞鸢亦是不想把自己学过“上乘剑法”的事情暴露,对敌时只是凭借技巧和速度,这危急时刻要是再藏拙恐怕是要被乱刃分尸了,趁着面前这个贼人举刀要砍之际,双手持剑使出一招青莲剑法中的“扶摇”,以极快的速度自下而上撩破了对方的胸膛,鲜血四溅。 项临估计了一下形势,自己短时间内击败黑衣男子已是不可能,而以寡击众更是拖延不得,只能采取n b了…… 只见他矮下身避开了一记横斩,刀尖朝地上对方双脚连刺,逼得对方撤步,自己也趁势后跳,大喝一声:“他娘的,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这句看似只是常见的狠话,但在宋飞鸢和符靖听来,却是他们早已约定好的暗号,意即“要采取第二套方案了”。 宋飞鸢手中剑锋不停,嘴里搭话道:“少镖头使不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暂且撤退吧!” 贼众一听“少镖头”三个字,顿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项临身上。 这厮穿的镖衣都和另外两人完全一致,但细看之下他腰上挂着玉坠,足底那对牛皮直缝靴看着也不像便宜货,双刀又配的是鲨皮鞘银吞口,加上其身手明显比后面那俩高一个级别,莫非他真是雄威镖局的少镖头不成? 想到这儿,贼人们眼前齐齐一亮,如项临预想的那般全都去围攻他了。 “少镖头!”宋飞鸢又假装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可他们的“少镖头”早已被贼众围在垓心,左支右绌间,动作早已不如先前利索。 “你们先走!”终于项临还是投降了,“回去告诉我爹!” “少镖头!”俩人又假模假样地喊了句,于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项临被缴械,然后被一拳打倒在地。 再然后俩人弃了镖车转头就润。 这就是他们的b计划。 如果不能战胜对手,就无意间暴露项临“雄威镖局少镖头”的假身份,山贼一定会对其集火,给另外两人制造逃脱的机会。 而按照山贼的常规操作,项临作为少镖头,将其绑架索要赎金无疑是最佳选择。若是直接将其杀掉,既不符合绿林道上的规矩,又容易招来报复——这和那些不中用的官兵以及顺道打酱油的武当派不同,雄威镖局现今虽无高手,但好歹祖上阔过,黑白两道都还有些资源,要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来报仇,贼众们还真没把握能扛过去。 至于项临被捉后肯定不会乖乖就范,毕竟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们的计划中还有后续的部分…… 过不多时,项临已被捆住双手放在了镖车上,由一个喽啰推着走,耳边听得贼众议论: “想不到这回捡了条大鱼来,赎金该要多少呢?” “可惜那镖车上没什么值钱玩意,估计那些个细软都还在那两人身上。” “瞧这公子哥细皮嫩肉的,就是长得凶了点,咱回去得好好疼爱他一番。” “我超,差点忘了你个死变态还好这口,上回劫去的那个赶考书生好险没被你玩儿死。” “嘘,安静点!”领头的黑衣男子突然道,“你们看前边是老大不?” “老大?”项临刚刚还震惊于这山贼中居然还有人有龙阳之好的,这会听到黑衣男子说他们老大在前方,心中不由得警觉起来。 山贼团伙在这个老大的领导下,不仅屡屡犯案,还能逍遥法外至今,更可怕的是整个队伍不管在组织上还是武力上都有了显着提升,这个老大绝不简单啊…… 镖车停了下来,贼众纷纷上前。 “老大。” “老大。” “嗯,辛苦了。”那老大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说话慢条斯理的,“车上绑的是何人?” 黑衣男子:“是雄威镖局的少镖头。” 老大:“是么……把他扶起来我看看。” 两个喽啰把项临从车上拽下来,按着肩膀押到了山贼老大面前,项临这会方才看清这人的身形相貌:只见此人二十八九年纪,身材瘦削,披着一头散乱的乌发,淡眉毛三白眼,白净面皮;身着米色长衫,腰间系着麻绳,手里握着一柄单刀,足蹬草鞋;最显眼的乃是他脸上系着一条暗红色三角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面巾当中有一个斗大的繁体“义”字,笔划古朴苍劲,看起来是个十分陈旧的物件。 这老大凑到项临面前,用鼻子嗅了嗅,随即又转到他身后,抓起项临捆在背后的双手又嗅了嗅。 “你是属狗的不成?”项临冷冷地道。 “我是属狗不假,但阁下怕不也是属狗的。”老大又转回项临面前,眼里带着笑意,“狗不光喜欢东嗅西嗅,还喜欢在自己走过的道路上留下记号,好让自己辨识归途。” 项临闻言吃惊非小,心中暗道不妙——自己暗中留的后手竟被他看破了。 老大拍拍手:“兄弟们上当了,这人绝不是什么少镖头,而是官府的人。” “什么?” “原来是朝廷走狗假扮的么?难怪镖车上压根没货!” “奶奶的,老子一刀劈了你!” 仿佛是要给老大装这个逼的机会,黑衣男子问道:“那老大你是怎么瞧出他是官兵的?说他也属狗又是什么意思?” “呵呵。”老大笑道,“他这一路暗中留了记号,用的是一种名为【夜萤浆】的药物。这玩意装在瓶中白日里与清水无异,一旦洒出,到了夜晚便会发出绿色的荧光,足足可以持续三四个时辰。” 黑衣男子:“莫非他是在标记咱们回寨子的路?!” “正是。咱们屡次从官军和那些个江湖侠士手里溜走,就是因为咱们狡兔三窟,来去无踪。正巧这夜萤浆我之前也接触过,对它的气味可是熟悉得很。要是真让官军夜里顺藤摸瓜找来,可就白费了咱们在山里花的这番心血了。” “哈哈,老大的狗鼻子咱是认的。” 山贼们纷纷笑了起来,其中就属那老大笑得最开心,仿佛一点也没觉得被冒犯,而是得到了表扬,山道上一时间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嘁,想不到竟碰上个识货的。”项临干脆也不装了,“看来想让你们放我一马肯定是不可能的咯?” 老大:“你觉得呢?” “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项临竟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往地上丢出一颗黑色的球状物,但听得一声刺耳的“嗤——”,球中爆发出滚滚浓烟,顿时弥漫了整个山道。还不及贼众反应,浓烟中便传来两声惨叫,待烟雾散尽,已有两名被割喉的喽啰倒在地上,项临却已经运足轻功,跑得远了。 “看来你们抓了个麻烦人物。”老大摇摇头,也没有要追的意思,“这轻功,还有他身上那些个小物件,恐怕不是一般的官兵。” 第十七回 异乡异客(上) 越骅山脚下客店,大堂。 此刻的方桌上,摆着一个白瓷小瓶,两颗核桃大小的球状丸药,还有一个金属护腕。 “你说的夜萤浆就是装在这瓶子里的?”宋飞鸢依次拿起这三件物事,打量了好一番,“这两个球捏碎了就能释放大量烟雾,而这护腕暗藏机关可以弹出袖剑?” 一旁的符靖道:“虽说锦衣卫的各种小玩意花样挺多,但你凭这几样就能从山贼窝里逃出来也是不容易。” 项临:“我这不还没进贼窝呢吗!谁能知道竟然有人认得出夜萤浆的气味!这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能接触到的。” 宋飞鸢打开夜萤浆闻了闻:“有种淡雅如菊的清气,有点雨后初晴的泥土味,又沾点药铺里陈年老方的药香,好像还带了点铁锈味,还……” “得了得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正事吧。”项临打断道,“照你说,咱们分开后不久,你们就碰上了王家的人?” 宋飞鸢:“不错,他们本来就没想耽搁,听到你刚被山贼抓走他们纷纷表示要趁着这个空档赶紧过去,这会估计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项临:“嗯,的确,我刚被带走那阵子山贼是不会再回头的,所以他们走的时机相对安全。” 客店老板道:“那几位官爷还打算今天翻山吗?” “翻,干嘛不翻?”项临一拍桌子,“再遇到那帮贼人,我可不会留手了!” 宋飞鸢提醒道:“可你的双刀和符兄的弓可都丢了啊。” “……”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决定继续出发了。 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山贼。并且由于这次有了坐骑,行进速度也显着提升,后来甚至追上了王家一行人。两拨人相遇后备陈前事,少不得被那管家吐槽挖苦一番。众人边聊边行,半天过去终于离开了越骅山的范围,这才长出一口气,三人马快先行一步,便在离枝江城不到五里的官道与王家分道扬镳了。 …… 枝江地处长江中游北岸、江汉平原西缘,秦时因“蜀江至此如乔木分枝”得名,西汉始置县,为三国时蜀汉重臣董允、霍峻故里。 三人过了城门,但见一条宽阔的石路贯通南北,路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路旁店铺旗幌招牌绵延交接,沿街吆喝叫卖声音嘈杂盈耳,好一派繁荣景象。三人这些日子不是在船上就是在马上,早看腻了自然风光,如今终于到了个人烟密集的地方,虽这枝江城比不得京城繁华,却也足以让他们精神一振了。 项临和符靖要去衙门交割任务,便把行李交由宋飞鸢,让他找个地方先行安顿下来,三人便暂时分开。 宋飞鸢牵马在街上转了一会,不久便寻到一间客栈,自己先开了间房,想来项临和符靖来此公干,衙门那边应当会提供住处,而客栈此时空房尚足,便也没为他们预留。在床上稍微歇息了片刻,便又出门闲逛,领略一下湖北的风土人情。 没溜达多久,宋飞鸢突然见到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朝着某个方向跑去,起初他不以为意。然而之后不久,又跑过去几名私塾的学生,他心里好奇,便拉住了队尾的一个学生问道:“这位小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所为何事?” 那学子道:“听说东边湘韵楼前有个摆摊的,说是从哪本古书上读到几个绝对,若有人能对上,每个对子他愿给五钱银子。” 按璧朝的购买力换算,一两银子大概折合现代rmb800左右,而一两等于十六钱,或是一千文,所以五钱银子就是250…… 数额不高,但这钱不要白不要,宋飞鸢便与那些书生学子一般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往湘韵楼。 这湘韵楼是当地一家有名的食肆,楼高三层,檐角挂着红灯笼,匾额上的店名乃是出自书法名家的手笔,从午至晚食客不断。在楼前空地上正摆着一张桌案,案上摆了一叠白纸,桌后端坐一人,正将手压在桌上,以防纸张被风吹乱;在他身后是湘韵楼的外墙,墙上又贴着一张写有字句的长纸条,想必是他所出的上联;桌子四周围满了人,正看着那墙上的上联议论纷纷。 宋飞鸢身材高大,稍稍踮起脚尖便能看到被人群围起的景象,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简直嘴都要笑歪了。 那摆摊的乃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钩眉细目,带点黑眼圈,嘴唇含笑轻抿,一身深青色的布袍;再看他身后的上联写的却是:“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 交头接耳声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挤开人群人群,朝那摊主吼道:“喂,我问你,你这绝对可是已经有了下联么?” 摊主笑道:“那古书中恰好是有的,不过只要这位仁兄能对得工整,银子当然是如数奉上。” 大汉:“书在何处?” 摊主:“不曾带来,下联已抄在我手底下这张纸上。”说罢拿起白纸,背面朝众人扬了扬,纸背的墨迹依稀可辨,确实是写了字的。 待摊主刚把纸放回,那大汉猛地朝前一冲,蒲扇般的巴掌便只一扫,便把桌上那张纸夺了过去,看他身手利落,应当是个练家子。 “哎,这下那摆摊的有麻烦了。”那被宋飞鸢跟着的私塾学子摇头叹道。 “怎么讲?那大汉是什么来头?”宋飞鸢问。 这学子也是个八卦之人,当即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解道:“小哥你是外地人吧?那汉子本是我城中富商朱家的护院武师焦投宏,颇有几分气力,也使得好枪棒,平日里总跟着朱家少爷横行霸道,街坊邻居哪个不怕他?后来朱老爷暴病身亡,那败家子挥霍无度又经营无方,很快就破了产,最后不知所踪,那焦投宏便离了朱家,现做些收债、看管赌场一类的勾当。” 宋飞鸢颔首道:“原来是个泼皮无赖。” “正是,现下这摊主被他缠上,须讨不了好处去,少说得白挨一顿打。” 说话间,焦投宏已夺来了纸张,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那破书上写的什么鸟对子。”说着就要把纸上的内容当众读出来,不料他却双眼瞪圆,嘴里蹦不出半个字来。早有围观群众起哄道:“怎地,你不认字吗?”激起人群中一阵欢声笑语。 焦投宏又羞又恼,转过身来对那摊主骂道:“你这鸟厮诓我,这纸上明明一个字都没有!” 摊主懒洋洋地拿起桌上那张纸,摇了摇道:“你分明抢的是张白纸,下联不还在这儿吗?” 焦投宏心道老子明明拿的就是最上面那一张,怎么到手的却是“无字天书”?无字那怎么能行?我这人岂不白丢了?念及此处,瞅准那摊主正伸懒腰,双手离了桌面,便又猛一展臂纵身,去抢摊主刚放下的下联。这回他可学乖了,到手后先自己看了一下,不料……他抢来的仍是白纸一张! 第十八回 异乡异客(中) 摊主打完了哈欠,道:“这位仁兄若是内急没带草纸,我这一沓纸都送了你也无妨,何必动手抢呢?” 围观群众大多不明就里,唯独宋飞鸢,他两年里练剑都是在黑夜,目力超乎常人,看得真切:那摊主是提前把下联下面的第二张白纸塞到焦投宏手中的,手法快得不可思议,动作幅度也非常小,以至于在场的人都看作是焦投宏抢了张白纸去,那真正的下联根本就没动过。 “我急你大爷!”焦投宏连着被摊主耍了两次,心下大怒,一脚把桌子踢翻。他这一脚提前算好了力道与角度,掀翻过去的桌面可是直奔着摊主的脸去的,只听“咣”的一声,桌子重重砸在了酒店的墙面上,再看摊主连人带椅子不知何时已经滑到了一旁,手中还捏着那张焦投宏怎么也抢不去的下联。 “好!” “真人不露相啊!” “再来一个!” 眼看焦投宏连连吃瘪,人群中喝彩声不断,摊主也站起来朝众人躬身施礼。 趁着摊主躬身之时,那焦投宏拽过桌脚,反身朝着摊主横抛过去,围观众人还不及惊呼,摊主却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桌子上——准确地说,他全然没有挪过窝,椅子压根没离开他的屁底,而这椅子正稳稳当当地立在桌面上,桌子则四脚朝下安放于地。 摊主:“轻点儿,我这桌椅可是借来的,弄坏了你可得照价赔偿。” 到这会,围观的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摊主显然是身怀武功的,恐怕要制服焦投宏并不困难,此时没有出手完全是在给他台阶下,让他自行离开。可在焦投宏心里头可就不是这么想的了,这摆摊的小子毛都没长齐,竟敢三番两次戏弄于我,今天非把他活拆了不可。 焦投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展开个饿虎扑食的架势就跃了上去。那摊主见状,足底发力,连人带椅朝后一仰,说来后仰的幅度也没多大,但却正好让焦投宏扑了个空。 焦投宏四爪着地,心中已多了几分犹疑:这个平平无奇的摊主恐怕武功还在自己之上…… 当他站起身来,突然觉得下身一凉,随即是围观群众的哄堂大笑。低头一瞧,自己的裤子竟已掉到了脚边;再看椅子上的摊主,手里正攥着一根看上去非常眼熟的腰带:“看来这位仁兄真的是急着去茅房,连裤子都等不及要脱了。” 焦投宏还要发作,但见摊主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阴森,眼睛直盯得自己心里发毛,不禁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此处书中交代,习武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可以自然而然地发出一种威压,对于高手之间是无关痛痒,但对于武功低于自己的人或常人而言,可是能发挥出青春版霸王色霸气的效果……另外某些武学也有着加强这种威压的功能,后文再叙。 焦投宏虽然坏,但他不蠢,到了这地步想找回场子和面子都不可能了,只得接过摊主抛过来的腰带,在众人的笑声中灰溜溜地跑了。 摊主用衣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仍自把椅子搬回原处,朝众人一拱手道:“各位乡亲见笑了,在下初到贵地只想以文会友,本以为方才那位仁兄是个才思敏捷的,没想到只有身手还算敏捷。这摊咱还继续摆,若是到了太阳落山这银子还送不出去,那也只能我自个儿留着上后面这酒楼里喝上两杯了。” “让我来试试。” 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儒生打扮的少年缓步走向摊主,口中说道:“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分五毫四厘,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好工整啊。”摊主看着那儒生,一拍大腿,再次起身拱手问道,“在下是七省文状元兼参谋将军,绰号对王之王的吴穹。阁下是?” “小弟读过两年书,尘世中一个迷途小书僮,宋飞鸢。” “好!”吴穹上前一拉宋飞鸢的手,高声说道,“这位兄台既已对出下联,那咱这摊子也就摆到这儿了,多有叨扰还望恕罪。”说罢一手拉宋飞鸢,一手拎起椅子,俩人一同钻进了酒楼。围观群众见没了热闹看,嘟囔了几声便也各自散去。 …… 话分两头,项临和符靖去到枝江城衙门,交割了文书印信,地方官叫人给他们安排住处。那人带着符靖先去收拾房间,项临便朝地方官打听一个叫孔如淼的小吏,说是他家远方亲戚,顺路来探望一下。地方官说那人现在城东一带巡逻,又派了下属在头前带路,项临告辞后便投城东去了。 项临找到孔如淼时,后者正倚在一棵大树下嚼着草根,听项临说明来意后,便打发那带路的人回去了,树下只剩他二人。 孔如淼属于那种丢到人堆里绝不显眼的普通长相,不过项临点名要找此人,说明他的真实身份绝不普通…… “我在京城可没有亲戚。”孔如淼仔细打量着项临,沉声说道。 “可你也没当场否认,不是吗?”项临一边说着一边从贴身内衬里取出一枚玄色令牌,递到对方手里。 孔如淼见这令牌质地非铜非铁,造型古拙,上雕异兽纹样,虽不甚沉重,手上却感到有千钧的压力,若不用两手捧住,几乎都要坠落在地了。 “八荒令……原来是【混沌】部的上官,小人失礼了。”孔如淼把那“八荒令”递还,恭敬说道。 “免礼,此地人多眼杂,这附近可有僻静的去处?” “此去不远有一座荒废宅院,人迹罕至。”说罢便引着项临走街串巷,不多时,二人来到一扇破落的大门前,门上的匾额早不复昔日的金碧辉煌,仅剩“朱府”两个暗淡的文字沉默地昭示着前任屋主的身份。 二人分头在宅院之中转了一圈,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后,在偏屋里站定,互相对了暗号,方才开始交谈。 “属下是奇物司【饕餮】部荆州府枝江城丙级司役,孔如淼。”孔如淼一躬到底,自报家门。 “奇物司右参使直属护卫项临,乙级。”项临拱手还礼。 “上官此来可是为了石硪村的那【人字第六十六号】?” “不错,现任【守墓人】卜立驻守已逾十年,上头要求换人。” “此人现在何处?” “安排在官驿歇息,明日便可上任。【人字第六十六号】现在情况如何?” “无甚不妥,只是近日那越骅山上出了一窝山贼……” “这班贼人我来时也遇到过了,他们的首领怕不是寻常人物。” “可需要联络【穷奇】部的兄弟来清缴?”孔如淼目露杀意。 “留着是个祸患,更何况石硪村就隐藏在越骅山中,若是哪天被他们发现了秘密,总归是麻烦的。”说罢项临又把八荒令交给对方。 “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孔如淼之前也参与过剿匪的行动,但当时队友都是普通官兵,当地久未经战事,武备松弛,战斗力完全不够看,导致剿匪一直无法取得成果。这时得了上级的指令,可以调动所谓奇物司【穷奇】部的成员协助剿匪,而且听上去他们对这支队伍的素质颇有自信…… 至于这奇物司也是迷雾重重,从组织构成上来看似乎是以古代传说中的凶兽作为各分部的名称,其中这【穷奇】部八成是武斗部队。而那石硪村的【人字第六十六号】不知又是指代何物,是否又和村里的反常秘密有关呢? 第十九回 异乡异客(下) 项临和孔如淼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中途扯到这宅院的原主,孔如淼便说了些这家的情况。 说来也巧,这朱府正是之前想踢吴穹场子的武师焦投宏的老东家。 越骅山产出石材矿物,一些不便人工开采的地方需要利用爆炸物,而朱家就是靠制贩火药起家的。 “朱家祖上年轻时在龙虎山听天师讲过道,炼过丹,又在枝江城烟花铺里学得手艺,出师后便改行去炸石开山。其配制的独门火药威力强劲,用量把握得也极为精准,不论什么样的山形地势,只消看一眼便知道在何处、安放多少火药便能达到效果。” “嚯,工部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啊。”项临赞道。 “可不是嘛,那朱家祖上后来参与了几次官方的工程,颇受地方器重,就此打通了经商的路子,卖的正是他朱家秘制的火药,当年那生意做得比炸山还火爆。这火药威力当真不小,只怕比起蜀中唐门的火器和江西霹雳堂的霹雳雷火弹也不遑多让。” 项临好奇心顿生:“这么厉害?这火药的配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说来也是可惜,朱家传到这一代后继无人,那位大少爷整天狂嫖滥赌不务正业,自打他爹暴病身亡后更是无人管束,几代人的厚实家底没多久就全败光了,最后沦落到连秘传的火药配方也被典当出去——后来这配方落到了我们手里,其中确实有些独到之处,但最重要的一样原料……”孔如淼说到这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对项临道,“居然是这个。” 项临眼前一亮:“【地字第一号奇物】——燔晶。” “正是。前面在下说,老朱家打通了朝廷的关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燔晶的采买渠道。” 项临沉吟片刻,道:“把燔晶掺入火药之中来提升爆炸威力……莫说唐门和霹雳堂,神机营恐怕也都是知道这秘方的。” “这就不是下官这个级别的人能接触到的秘密了。” …… 回到湘韵楼这边。 宋飞鸢与吴穹两个穿越者时隔两年总算又遇上了熟人,当真是恍如隔世,肚子里早有千言万语,可一时之间却难以尽诉,索性就地点了一桌酒菜,二人边吃边聊。感叹了一番后,二人开始叙述各自穿越后的经历。 宋飞鸢的事情咱们都清楚,可吴穹自打吃下尚付鸟肉、进入诸葛旷地下书库之后的事,还得再详述一番。 因为尚付鸟的功效,吴穹足足两年不曾入睡,每天过着上午读书下午练功的生活,就连夜晚也得习练内力,几乎就没踏出穹窿山的范围。 师娘对他的教导不可谓不严格,为他制定了详细的修行计划,详细到哪天看哪本书、多少时日精通一个招式,并且每天都要考校进度,稍有跟不上的就得被处以一些他完全不敢回忆的惩罚,比如在悬崖下面吊上半天,或是寒夜里穿单衣被绑在密林之中…… 起先一段日子,吴穹姑且还算顶得住,但随着精神和肉体上不断受到折磨,加上无法睡眠,每日休息的时间也只能勉强恢复体力,整个人几乎快要崩溃,个中辛酸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来也奇,在他内功修习到了一定境界后,居然开始逐渐适应这种生活,不仅练武得心应手,休息时就算不能入睡也恢复良好,后来被惩罚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了。 至于书库里那些典籍,也不知怎地,他读起来一目十行,学起来也相当轻松,两年下来不能说是滚瓜烂熟吧,那至少也得是了如指掌,现在称他为璧朝的江湖图书馆也不为过。 于是两年后,吴穹不但掌握了捕风捉影手等聆风阁武学的精要,脑子里还储存了整整一屋子的武林情报信息,最重要的是……他又能睡觉了,师娘这才放心让他出门打探仇人的消息。 顺带一提,吴惘这两年也没闲着,毕竟诸葛旷是他亲爹,这仇于情于理都该他去报,这回出门也有他同行,与吴穹以师兄弟相称,现下正在住处歇脚。 师兄弟俩人根据凶手口音这条线索,一路跋山涉水往四川去。但吴穹却一直没忘记当时车上另外两位,每当他们途经通都大邑,他便照例摆摊寻人,终于是在枝江和宋飞鸢重逢了。 “诶?不对啊?”宋飞鸢突然问道。 “哪儿不对?” “杀你师父的凶手,不是在那庙里就已经死了吗?那你还报哪门子的仇去?” “这我倒忘了说了。你还记得那个刀客要找一个叫褚骏的戏子吗?我师娘后来也去南京打听到了这个人,说是早就病死了,但有一件事非常蹊跷——他的坟墓被人盗了。” “盗墓?” “那褚骏虽在当地小有名气,却是个穷光蛋,到死也没什么积蓄。要说盗墓的目的无外乎谋财、探险、人体研究、邪教仪式、特殊xp……” “打住!”宋飞鸢表示接受不能,“你这都哪跟哪啊,越说越离谱了。”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位友人早就是这满嘴跑火车的性子,搁在平时想拉都拉不住,但此时此地听来却是无比的亲切。 这里顺便提一嘴,俩人讲的都是他们原本世界的家乡方言,中间偶尔也夹杂着一些古人听不懂的现代词汇、外文单词以及网络用语,为的也是防止被有心或无心之人听去,我们这写书的要追求行文流畅,就不把他们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记述出来了。 只听这头吴穹说道:“别插嘴!要说图财的话,那墓里除了寿衣和他唱戏的一些用品之外也没别的陪葬物,全是他个人短暂又算不上多辉煌的艺术生涯的纪念,值不了几钱银子;要说是对褚骏本身有兴趣的话,他的尸体完好无损,你说这墓盗的有意思不?” “你说唱戏用的东西……盗墓贼会不会是想偷那些?” “这就不知道了,褚骏死时年纪比我师父还小几岁,举目无亲的,又一辈子打光棍,连丧事都是好心的街坊邻居帮着操持,谁又记得他都带了什么到土里去?更不会有人清点那些东西是否缺少咯。” “所以你们推测,盗墓贼是杀你师父凶手的同伙?” “不错。后来有一天,我师弟在苏州城集市上买东西,偶然听到有两个人在打听我师父的事,他便暗暗跟踪——我那师弟的轻功可是得了他母亲的真传,要单论匿踪和逃跑我还比不上他。” “哦?听你这意思,你在其他方面可比他强喽?” 吴穹咧嘴一笑:“那是自然,不说别的,就这捕风捉影手他就怎么也学不来,另外他跟我两人过招也是输多赢少,要不怎么我是师兄他是师弟呢?” “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年纪比他大。” “那确实也有这方面因素,不过有一说一,我这师弟你别看他不善言辞,可还是个科研型人才,等会我给你引见的时候让他露两手机关术给你瞧瞧……” “机关术?”宋飞鸢奇道,“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高科技的吗?细说!” “这个等会再聊,让我先把他那天经历的事情说完……” 第二十回 苏州那日(上) 一年前,苏州城中,张家铁匠铺。 制作机关的刨、锤、凿、钳、钻等工具与寻常手工匠人所用的不同,因为涉及到精密的操作,因此需要特别订制。 这一日阳光明媚,柔风轻拂,吴惘的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他此来是找老板去取之前订购的一套新家伙。近来他在父亲的地下室里读了不少书册典籍,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看了其他门派的设计,他颇有些心得和新鲜思路,就等新工具到手便要付诸实践。 可到了张家铁匠铺不远处,他却有些不想进去了。因为他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这人名叫程广桐,之前与自己有点小小的过节。 说起二人这过节,倒还真是在过节期间发生的。原来当年吴惘在城里跟一位姓木的机关匠师那儿学过手艺。那位木师傅是他的启蒙老师,座下弟子中就属吴惘最有天分,因此吴惘在他那学了三年已尽得其真传,且隐隐有青出于蓝之势。 后来有一年上元节,城里搞了个花灯大会,说是大会其实是个官办的比赛,参赛者需把自己设计制造的花灯放到大街上供人观赏,造型最引人注目、获得最多赞赏的,官方会发放不菲的奖金。比赛吸引了远近众多匠人参加,然而要凭寻常的花灯夺魁,其难度不亚于把一幅沈阳大街上的涂鸦画放进卢浮宫,于是他们纷纷挖空心思、殚精竭虑,在花灯的体积、华丽、和精巧三个层面上竞相内卷。 吴惘这人虽然在技术上有所造诣,但身上却没什么艺术细菌,造出的器械成品向来是实用性远高于观赏性,因此这比赛肯定是跟他无缘的。不过该凑的热闹他还是得凑,于是当晚他也跟着同门的小伙伴一道去赏灯。 上元夜的苏州城真可称得上是兰膏明烛华灯错些,各家的高手匠人拿出了看家本事,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染得半边夜空赤红如烧,有名目的如九龙绕柱、火凤展翅、出海鲛珠、雕轮宝马、弄舟采莲等等,直叫人看得心驰目眩。 不过其中有一盏花灯……不,用“盏”这个量词可能有点不恰当,因为这花灯实际上是多个单元组合而成的,所以得叫这一“组”。 这组花灯的外形类似于摩天轮,立在地面上足有五六米高,圆心的机关中枢处装着群山纹理的外壳,向外辐射出八对十六根竹架撑起外轮,外侧均匀分布着八仙的人形花灯。这巨大的轮盘缓缓转动,每当一位仙人转到了顶端,其中的火光便会变得较其余七仙更为明亮,同时机关还会驱动仙人做出一小段武功招式;待这位仙人转下去之后,动作便会停止,光辉也会重新赋予新来到顶端的那位。 这“八仙轮”结构精巧,外观宏伟别致,吸引了大量民众来此一饱眼福,并收获了无数惊叹。 而八仙轮正是程广桐的得意之作,由他一手包办了设计、制造甚至装饰各个环节。 眼看围观群众越聚越多,一旁的程广桐正沾沾自喜呢,忽然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到花灯近前,端详一番后赞不绝口,当场就要问这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程广桐欣然而出,朝那官员深施一礼,正盘算着日后要如何攀关系,不料一个声音把他们打断了。 “这花灯的中枢,用的可是水力驱动?” 程广桐一瞧,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全身缩在厚重的棉衣之内,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蛋来。 “是又如何?”程广桐显然没把吴惘当回事。 “平时自然没有问题。”吴惘走到八仙轮前,用手敲了敲中枢的位置道,“可今天太冷了。” 在场不少人还没反应过来,或是压根就不明其意,程广桐却是脸色一变。 水力驱动的话……水在气温过低的环境下是会冻结的! 仿佛是要当场解释吴惘的话一般,八仙轮转动的速度开始逐渐降低。 程广桐在设计的时候并未考虑到气温的因素,其实如果能把中枢的外壳换成隔温的材质、并在其中放些火烛之类的话,这个瑕疵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很不巧,就在上元灯会当晚出了岔子,就好比一匹好马被精心训练、喂养了多日,结果在被拉出来遛遛的时候把脚给崴了。 随着入夜,温度进一步降低,最终八仙轮完全停了下来,徒留吕洞宾在轮顶孤独地举着剑。 因为这个插曲,程广桐与灯会魁首失之交臂。 其实就算吴惘不说,那八仙轮也是迟早要停下的,但他却把吴惘视为了自己的扫把星。而在了解到吴惘是城中名匠木师傅的弟子后,更是有事没事就上门与要他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之前提到过,机关匠师之间没什么门户之见,木师傅倒也没把程广桐拒之门外,老实说这老爷子对八仙轮还是挺欣赏的,因此程广桐也由不速之客变成常客了,说是木师傅半个弟子也不为过。 程广桐并非心胸狭窄之辈,不过确实跟吴惘太过不对付,不论是设计理念还是脾气性格方面,两人都存在各种分歧。吴惘这人怕麻烦,懒于社交,因此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他。 这会吴惘见到程广桐先自己一步进了铁匠铺,心想干脆我在这等到他出来我再进去吧。于是他便在沿街的摊位上买了根糖,找了个凉快地儿,一边吃糖一边盯着铁匠铺的门。 没过多久,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铁匠铺。 这两人身高体格相仿,都是身着劲装、腰挎刀剑的武人,按说武人去铁匠铺打造兵器也没什么稀奇,可就在后面那人跨进门槛前,竟然朝吴惘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 这人白净面皮,眉毛和睫毛都出奇的浓密,有如墨染;衣襟微敞着,隐约看到胸口有些刺青;一只略显纤细的手始终放在刀柄上,手腕还缠着几串五彩斑斓的石珠手链。 两人目光相接,吴惘不由得心头一颤,也不知是那刀客恰好看向此处,还是他发现了有人在盯着铁匠铺门。 好在刀客只是瞥了一眼就转头进了门,吴惘才松了口气。 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对那刀客腰间的刀产生了兴趣——那形制倒像是为患东海的倭寇常用的野太刀。 地下书库中,吴惘最感兴趣的是机关术相关的书,其次就是各种兵器图鉴。那野太刀在中土实在是不多见,会用的人更是凤毛麟角,这会目睹了这罕见的武器,顿时好奇心驱使他一步步靠近了铁匠铺…… 第二十一回 苏州那日(中) 话说诸葛旷的藏书汗牛充栋,但却没几本完整的武功秘籍,其中有两门最高明的轻身功夫,其一名为云海泛舟,由他传给了吴氏,现在又传了吴穹;其一名为霞踪功,是吴惘自幼所学的。 这霞踪功一经施展,不但身轻如燕脚步无声,更特别的是能让修习者进入一种“超感官”的神妙状态——视觉、听觉乃至于直觉和反应神经都会得到大幅强化 这刻吴惘催动功法,悄然来到铁匠铺的隔壁,双目微闭,在他的耳中便只剩下来自铁匠铺中的对话声—— “你二位是来……” “诸葛旷的儿子可来过你们店里?” “谁的儿子?” 刚听没几句,吴惘就吃惊非小。他从前并不太清楚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直到去年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师兄带来了他爹的死讯,母亲才向他俩详细地讲述了诸葛旷的生平事迹。 此时居然有人来打听自己的消息,那多半是他爹当年结下的梁子,这会想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就他了解,虽然诸葛旷名声不好,但距离“人人得而诛之的江湖败类”还是挺远的,毕竟聆风阁是个贩卖情报的组织,有在他们手里吃过亏的人,就有在他们那儿得过好处的人,尤其聆风阁以情报及时准确与信誉着于武林,一些不那么拘泥于江湖规矩的家伙对他们还是没啥偏见的。再加上诸葛旷自称一辈子没杀过人——就算是那个神秘刀客最后的人头也是吴穹收的,所以吴惘实在想不到谁会跟他爹有仇,以至于要打听自己。 只听程广桐道:“诸葛旷?那是谁?” 陌生的声音道:“你们不认识他也很正常,这人已经死了,我们来是想找他的遗孤。” 那铁匠道:“没听说过上铁匠铺找人的,我不认识城里有什么姓诸葛的人,如果没事就请离开吧,别打搅我做生意。” 另一个声音先是骂了一句脏话,然后道:“这城里的铁匠铺都跑遍了,没一个认识的,会不会庙里那封信上说那小子没事往铁匠铺跑是瞎写的?” “咳咳,一定是我们忽略了什么……” 听到这,吴惘心里可就不淡定了。听那两个陌生人的意思,他们似乎是在哪座庙里得到了父亲诸葛旷写的家书,并从中得知了诸葛旷有自己这么个儿子在苏州,而且信中还提到自己经常光顾铁匠铺。 另外,那两人知道诸葛旷已死,而现在这件事明明只有自己母子和师兄三个人知道——母亲之前也到江湖上打听过,似乎武林中对诸葛旷,或者说聆风阁目前的状况认定是“杳无音信”,而那两人却能很自然地说出“诸葛旷已死”这般确凿的事实,看来他们就算不是杀害父亲的幕后黑手,也和此事有重大干系。 理智告诉吴惘,现在应当立刻去穹窿山把此事告诉母亲和师兄,但就在他刚要返回时,却听程广桐说道:“二位,你们说的那诸葛旷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呢?” 短暂的安静后,其中一人说道:“那信中称他为‘惘儿’,惘然若失的惘。” 程广桐道:“我倒认识一个名字里有惘字的人,也经常来这铁匠铺,却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 “什么?”那人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你说的这人年纪多大?现在何处?” “这个嘛……我总得知道你们找他做什么吧?” “我等是他爹的旧友,他爹在外病故,有些遗物和一封书信托我等带来给他的妻儿。” “原来如此,这样,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对面茶楼坐下说吧。” 那两人心里八成是不情愿的,但眼下也只有程广桐这一条线索,也只能答应了。 “你二位先去拿茶楼坐下,我还有些事跟老板交代,马上就到。”程广桐说完,那两人便走出了铁匠铺,奔着对面茶楼去了,脸上阴晴不定。 那两人出去后,程广桐又低声跟铁匠耳语了几句,吴惘也听不真切,只听最后铁匠答应了一声,程广桐这才离店去了茶楼。 此时已临近正午,茶楼里十分嘈杂,远处再难以听清他们的对话,吴惘现下身在暗处,看左右无人,便从兜里找出假胡子假眉毛贴上,又抹了些粉稍稍改变了肤色——这都是他爹在地下室收藏的易容小道具,被他师兄弟二人发现后便各自分了些,出门便随身携带,没想到此时派上用场。 走出暗巷的吴惘已然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大摇大摆地进了茶楼,环视一圈后发现那程广桐与那二人正坐在角落里,他便挑了个远处的位置坐下,中间和他们还隔着几桌,并且程广桐还是背对着他——那三人声音虽然很低,但霞踪功毕竟效用不凡,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吴惘听见他们的交谈了。 吴惘一边要了些茶点,一边集中注意,这时他方才第一次看见另一人的相貌:只见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衫,中等身材;朝脸上看,小麦色的皮肤,双颊微陷,眼神淡漠,嘴上一抹如漆的黑须,修剪得极为整齐。 那刀客先开口说道:“快说,你认识的那个人在哪?” 程广桐笑道:“这般着急作甚?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刀客脸上已现愠色,另一人却拦住他道:“我姓殷,家中行六,这位是我同门,姓安。”他的语气就和他的眼神一样,沉稳而淡漠。 程广桐道:“原来是殷六哥和安兄,听二位口音不是本地人,远来是客,且容在下【陈梧】敬二位一杯香茗。” 吴惘暗自好笑,程广桐化程为陈,又将梧桐二字拆开,起了这么个假名,怕不是要忽悠对方。转念一想,对方那两人用的也是真名吗? 三人一同饮下了杯中清茶,只听“陈梧”接着说道:“之前在铁匠铺看二位就像是武林中人,方才殷六哥又提到【同门】,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手?” 刀客冷冷道:“你问那么多作甚?茶我也喝了,赶紧说正事!” “放肆!”殷六呵斥道,“人家好意请我们喝茶,还愿意帮我们找人,你怎地这般无礼?”说罢朝程广桐一拱手:“我这师弟只知习武,缺了礼数,还望陈兄见谅。” “好说。”程广桐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殷六继续道:“我二人出自蜀中的一个小门派,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气,不足挂齿,更远谈不上高手。” 程广桐:“殷六哥过谦了,看你们二位器宇轩昂,想必武功也是不凡,日后必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借你吉言。” 三人又喝了一杯,这才进入正题。 “先师谢世后,我师兄弟二人飘零江湖,后在湖北偶遇诸葛旷先生,聊得投机,便成了好友。只可惜一年前他突染恶疾,到后来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弥留之际托我们带一封家书和一些遗物到苏州来交给他的妻儿,那家书便是他死前口述、由我写下的。” 吴惘一开始就在怀疑,为何他们能知道家书的内容,这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免得让程广桐以为他们是偷拆书信的小人。 第二十二回 苏州那日(下) “造化弄人啊。”程广桐感叹一番,随后又问道,“既是家书,那他却没告诉你们自己家住何处,还有妻儿的姓名吗?” 这确实是殷六故事里的漏洞,吴惘一开始就发现了,现在看来程广桐请他们来喝茶、又套了这许多话,目的也不单纯。 殷六道:“唉,诸葛先生平时也未曾跟我们提过家里的事情,死前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好不容易才留下几句最重要的遗言让我转交家中,可怜他死时不过四十来岁。” 哦,合着最重要的事情里还包括【我经常往铁匠铺跑】这种细节咯?吴惘心里吐槽不断。 那安姓刀客道:“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你说的那个名字里有惘字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程广桐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认识的那个人却是姓郑的,叫郑惘,今年三十八岁,乃是衙门的一个小捕吏,没事经常会把刀送去铁匠铺保养。这人说是自幼失怙,但谁都知道他爹是个始乱终弃的浪子,在他娘有了身孕后便抛弃妻子,早就没了音讯。先前听二位描述,我还道那诸葛旷当真是他爹,但现在看,年纪怕是对不上啊。” 听到这吴惘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程广桐对自己的身世一通胡编乱造,笑的却是衙门的确有位姓郑的捕快,年纪和刀的事也是真的,只不过他双亲健在,人也挺孝顺,办事公道,在百姓中风评不错,这会却被程广桐借来诳那俩外地人。 姓安的又欲发作,殷六伸手把他按住,说道:“这位郑捕快只比诸葛先生小了几岁,绝不会是他的儿子。不过这世上居然有这般巧的事情,苏州人,名中有惘字,还是铁匠铺的常客。” 殷六的眼神里好像掠过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程广桐保持着微笑:“殷六哥想说什么?” “当然是怀疑你小子在诓我们!”姓安的再也忍不住了,低吼道,“你编故事骗鬼呢?!” 程广桐悠然道:“哈,谁先编的故事还不一定呢……” 眼看双方就要翻脸,殷六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不住地把玩着手里的空茶杯。猛然间,那茶杯脱手飞出,正击在了程广桐的喉头!殷六动作既快且隐秘,周边的茶客无人瞧见,唯有吴惘目睹了全程——只见中招的程广桐顿时捂着喉咙低下头去,全身微颤,面皮憋得红一阵紫一阵的,而殷六则探出手托住了对方的身体使之不倒,这样在周围的人看来并不会有什么异常。只听殷六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如果你老实交代我还能让你少吃点苦头,否则就等着窒息而死吧。” 上面这句话,声音几乎微不可察,得亏吴惘把霞踪功催动到极限也才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心中已然大骇:殷六好狠的手段!果然那两人不是善茬! 程广桐此时被殷六以高明的暗器手法封喉,从外部也只能看出一点淤痕,但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若无高手或医者援助,当真是要活活憋死的。却听他从喉头间挤出了一句断断续续的:“去……你……妈……的……” 靠!程兄你真是条汉子!我平时怎么没发现?! “呵。”殷六听后不怒反笑,与安姓刀客一同起身,随后在程广桐背后穴道上轻轻拍了一记——这动作在外人看来无甚不妥,但却是点了程广桐的穴道,将其变成了一具泥塑木雕,一个时辰之内都休想动弹。随后二人拂袖而去。 程广桐既不能呼吸,现在又无法通过肢体语言求救,只能等死。 在这里插一段,点穴在这个世界是属于难学难精的武功,而且在面对实力差不多或胜过自己的对手时收效甚微,顶多让对方有点麻,所以几乎没人会专门修习,顶多也就是把认穴打穴的手法融入到暗器或是判官笔等兵器的套路中去。只有少数特别的点穴手法,在点穴时注入内力后,才能令一般人定身。此时殷六点程广桐的穴就属于这种情况。 吴惘此时陷入了两难,他想逃离,又不能置程广桐的性命于不顾;但如果立马上前帮忙的话,又怕那两个恶人正在某处监视,从而识破自己,更何况他并不懂如何救人。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很久——救人要紧! 吴惘从藏在腰间的布包里取出一物,看外形是个铁制的发条老鼠,半个鸡蛋大小,与寻常玩具别无二致。拧了几圈发条后,他将铁鼠放在地上,对准了程广桐身下的椅子腿,这才松手。但见铁鼠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一脑袋就撞在了椅子腿上,直接将椅子连同上面的程广桐一块撞翻! 突然摔倒在地的程广桐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当时就有热心群众上前要把他扶起,结果发现他面色青紫,动弹不得,像是生了什么急病,连忙大叫“来人呐”“快找大夫”,随后便有好几人围了上去。吴惘也随着众人一并接近,回收了那只在撞击后一直冲到了角落里的铁鼠。 嘈杂声中,吴惘从窗户朝外张望,殷、安二人早不见了踪迹,猛然间他想起自己家中备着些吊命的药物,都是母亲收藏的,虽不知能否对症,却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他连忙转头挤开人群,凑到程广桐耳边低声道:“程兄,是我,你撑住,我去帮你拿药来。”说罢也不顾周围众人的目光,径自冲出门去,在城中大街上发足狂奔,到了人群拥挤的地方索性窜上房顶,运足了轻功直奔赤松巷而去。 好在茶馆离家不远,吴惘脚程又快,不多时便到了家门,他却见到张铁匠正与母亲交谈,甚至连师兄吴穹也在近旁。吴氏见他从房檐上跳下来,张嘴便要斥责,他却抢先问道:“娘,你那些救命的药都藏哪了?” 吴氏被他问得一愣,但见他神色严肃,便道:“我这就去取。”说罢转头进屋。吴穹在旁道:“这位大叔说是受你一位姓程的公子所托,来此提醒你有人来找麻烦。” 张铁匠附和道:“方才有两个人到我店中……” “我知道。”吴惘打断道,“我全都看到了,现在程兄被那两个恶人所害,我这就要去救他。”说话间,吴氏已取来了秘药:“惘儿,那程公子现在何处?我一人去找他,你别跟去了。” 吴惘:“可你们认识程广桐吗?若是他已经不在原处……” 这时吴穹道:“师娘,药给我吧,我和师弟一块去。” “你别添乱!”吴氏立马表示反对,吴惘却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时间紧迫!” 吴氏从没见过儿子这样,冷静思考片刻,终于是把药给了吴穹,口中叮嘱道:“先吃红色的药丸,如果没用,等半个时辰再吃白色的,如果他没法咽就用温酒化开再灌下去,还有……多加小心。” 两人点点头,飞身离去,像两只穿街过巷的燕子。 张铁匠望着他们飞速消失的背影,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两孩子都机灵得很——你那徒弟捕风捉影手练得如何了?” 吴氏:“很顺利。倒是你,那二人几乎确定了程公子认识我家惘儿,若是继续顺藤摸瓜,难免查到你和木先生头上……” 张铁匠点点头:“我这就去知会木师傅和程广桐的家人,看来这阵子大伙都得避避风头了。这个诸葛旷,也不知惹来的哪路凶神。” 吴氏抬头看天:“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连他都不知道……” 第二十三回 江风渔火(上) “后来呢?程广桐活下来了吗?”宋飞鸢问道。 “活下来了,医馆离那地方不远,送医及时,大夫也靠谱,那秘药最后也没用上。”吴穹剔了剔牙缝,面前的杯盘碗碟干净得能照见人影,两旁是成堆的零皮剩骨,“程广桐、铁匠和木先生都去亲戚家躲了一阵,我师娘和师弟也陪我在山里过了俩月。真没想到那程广桐那么够意思,关键时刻还不忘托人通知我师弟家里,更试图调查那俩人的目的,可惜功夫不济,着了对方的道儿。” “哎,你不是说两年里一步也没离开穹窿山吗?” “我说的是几乎没离开,每个月我会跟师娘下山去采买搬运一些吃穿用度回去,只能跟着她,不能自由行动,不过这样也好过呆在山里活活憋死。” “之后那二人呢?” “没出现过,师娘也托他在江湖上的朋友留意了,也没听说有这两号人物。” 宋飞鸢凑上前,问道:“说起来,他们在铁匠铺的时候,提到过信是在【庙里】找到的吧?” “是啊,知道我师父死在庙里,那便坐实了和他的死有关。可惜我当时走得匆忙,没找到那封信带走,不然也省了这个麻烦。” 俩人把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经历交流一通,酒足饭饱,便打包了些肉食点心,结了账离开湘韵楼。他们住的客店相距不远,吴穹要给吴惘送些吃的,宋飞鸢则要去衙门看看项临他们的情况,俩人约好晚上到了饭点再找个地儿喝一顿,这便暂时分开了。 还是先说宋飞鸢,他到了衙门,却只见到符靖一人,一问才知道项临去和孔如淼交接工作未归。这时候已经有人给项临和符靖安排好了住处,宋飞鸢说出自己下榻的客店地址,符靖便再托了一个差人和宋飞鸢一同去将项符二人的行李取回。 回到客店,那差人取了行李便自己回了衙门,宋飞鸢顿时又闲了下来,不过这会离天黑还早,他便按着吴穹先前给的地址找他去了。 那么闲话少叙,宋飞鸢找到了吴穹哥俩住的店,吴穹给师弟引见了一下,说宋飞鸢是他幼时的同窗,此来枝江也是顺路拜访他,吴惘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回房捣鼓机关去了,剩下俩人又是一番长谈,转眼已是红日西斜。 这一下午他们可早就跟本地人打听好了枝江城中哪儿有好吃的,叫上吴惘便奔着江边去了。吴惘一听有饭吃,当即丢下手里的木工活,赶在前头跑。三人到江边时已是黑天,只见一幢灯火通明的酒楼临水而建,走到门前抬头看牌匾上写着“鲜缘居”,早有伙计把三人引到二楼雅座靠窗的桌前,吴穹招呼一声“有啥好菜尽管上”,他们便开始欣赏起江面的风景,黑暗中点点渔火与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趣,令人心旷神怡。 因为有吴惘在场,他俩不能再聊穿越相关的事,话题便大多集中在了这个江湖的方面。 “对了。”吴穹问道,“你说当时教你剑法的那老大爷叫啥来着?” “不知道,只说自己姓白。” “姓白……嘶,莫不是那一位?”吴穹眉头一皱,终于想起些什么,“这下不知道该说你走运还是倒霉了。” 宋飞鸢愣了:“此话怎讲?” “那人名叫白无患,今年得有六十多岁了吧,是一位无师自通的武学奇才,一身武功全是他自创的,单论剑法的话在这江湖中是能排得上号的。” 听了这话,宋飞鸢又惊又喜:“芜湖,那我岂不是要起飞了?” 吴穹:“你别高兴太早,这白先生为人最是自由,喜爱世间一切新奇和高明的事物,除开武学之外,比如珍馐佳酿、书画丹青、诗词歌赋都是他的兴趣所在,一见到精通这些的人,就要缠上他们,如果是厨子就要不停做菜,如果是乐师就得一直演奏,直到充分满足自己为止。” 宋飞鸢:“所以那天他是被我那首诗给吸引了,所以认定我是个擅于写诗的人?” 吴穹点点头:“肯定是这样的。不过说起来这白无患缠上别人不仅不会用强,反而会尽可能满足自己目标的要求。曾经他为了求某位书法家的墨宝,竟答应那人去烧了仇人家的屋子。后来有些江湖人士听说了他的事迹,便打起了他那一身武功的主意——他们找到一些可能会令白无患产生兴趣的人,让他们遇到白无患后【要求以武功秘籍作为交换】。别说还真有人成功用这个法子搞到了白无患的独门功夫。” “那他的武功岂不是会在江湖上流传甚广?” “nonono,事实上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不对的地方了。老白那一身武功都是他自创的,而且他还在不断地创造新的剑招,这些新创的剑招便经常被他拿来教给别人——你那青莲剑法想必也是其中之一。” 吴穹不自觉飙英文这事儿吴惘也是司空见惯了,甚至还觉得自己师兄懂外邦语言还挺有文化。 “那不对的地方指的是……” “问题就在于这些剑法的【质量】。”说话间已经有菜陆续上桌,他们便各自抄起筷子边吃边聊,“他的创作质量显然属于那种,嗯,参差不齐的。厉害点的勉强够得上二流剑法,至于弱的那些就不值一提了,更不要说与那些知名门派的武学相提并论。据统计从他手上传出去的自创剑法已经多达十几种,能拿上台面的还不到三分之一。” 宋飞鸢叹道:“但愿青莲剑法在那三分之一里面吧,好歹名字是从诗仙那儿来的。哎,你说会不会是那些剑法本就都是一流剑法,只不过由他本人以外的人使出来,多半不得要领,或是火候不到家,所以……” 吴穹:“有专业人士——我是指剑法名家——对他流传在外的一些剑法做过鉴定,垃圾的确实是垃圾。” 宋飞鸢筷子正好夹起一块盘鳝,听了这话鱼肉“啪”的一下掉进了面前的酒杯里。 吴穹安慰道:“你也别太失望了,他还是教出过几个好手的,改天咱俩过过招,看看你这剑法到底什么水准。这老白也真够可以的,所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他名字都叫无患了还一天到晚教别人武功,也难怪他名声也就比我师父好一点点。” 这时桌上已经摆满了当地特色的佳肴,除了盘鳝外还有鱼糕、腊鱼、粉蒸鱼、炖泥鳅、卤蹄膀、烧鸡公、清汤鱼头锅、排骨莲藕汤,大多是就地捕捞的河鲜,此刻衬着江风渔火,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二人不禁回想起原本世界的故乡也是在江南水乡,一时间心绪万千。 但很快,他俩的思绪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这人从店门进来,正好被他俩从二楼往下瞧见(二楼的面积只有一楼的一半,二楼和一楼的门口处中间是没有阻隔的)。宋飞鸢还好,因为这人好歹是与他相识的,吴穹的脑子里却好像是引爆了一枚重磅炸弹…… “我超,爹?” 第二十四回 江风渔火(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家小姐向晚,后面还跟着那位管家和范家叔侄,一行四人。 “啊,这不是宋兄吗?”王向晚见到宋飞鸢,隔着老远当即笑着挥手道。 宋飞鸢和吴穹俩人同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宋飞鸢是因为要打招呼,吴穹则是因为惊讶。 下一刻,两人同时看向对方,说出同一句话来:“你认识她?” 宋飞鸢:“来枝江的路上碰到的。” 吴穹:“她她她她她我我我我我……” 吴穹毕竟前后加一块也活了四十多岁,两年不睡觉的日子都成功熬过来了且没有疯掉,心理素质早就被磨炼得十分强大,眼看向晚朝自己这桌走了过来,立马调整好了状态,脸上迅速切换回不动声色的样子,压低声音对宋飞鸢快速说道:“此人事关重大,咱们回头再说。”后者闻言也就闭上嘴不再深究。 王向晚一路小跑上楼到了三人桌边:“好巧啊,你也来这吃饭!” 宋飞鸢抱拳道:“之前同住一家客店,想不到这会又在城里遇到,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可不是书里的情节吗。 “对了,这两位是……”向晚眨巴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打量着另外两人。一听向晚提到自己,吴穹一阵紧张,牙关突然就跟上了锁似的,说都不会话了,眼睛不住地往桌上和宋飞鸢脸上扫视,就是不敢看着向晚。 “这位是我同窗好友吴穹,还有他兄弟吴惘。” “见过……这位小姐。”吴穹险些把向晚的名字报出来,但突然想起这个世界自己并没有和她见过(说得好像他原本的世界就见过一样),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改了口。 这时吴惘也起身行礼,然后迅速坐回继续和那卤蹄膀作斗争,王家那几人看他年幼便都不见怪。 宋飞鸢:“相逢即是有缘,几位不如与我等同席共饮……” 管家道:“不打扰三位公子,我们自去别桌就好了。”说罢拉着向晚另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那范家叔侄也笑着朝他们行了礼,随后跟去。 吴穹不知道该不该揍那个管家一顿:自己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曾经的偶像同桌进餐,却被她搅黄了;不过若是向晚真的答应在这桌坐下,自己还指不定会搞出什么状况来…… “那管家还是那么死板。”宋飞鸢低声讲了一句,随后问吴穹道,“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怎么认识她的?” 吴穹摆出了碇源渡的pose,用双手挡在嘴上说道:“她是不是叫向晚?” 宋飞鸢:“是叫王向晚没错。” 吴穹:“我还以为会叫杜向晚……” 宋飞鸢奇道:“你连杜家都知道?” 这下吴穹也愣了:“啊,这,哦,巧合,coincidence罢了。对了,who is she?i mean……what’s her identity in this world?” 之前吴穹和宋飞鸢交流时,曾约定好在公共场合谈些可能会引起麻烦的话题时用英文,没想到当天晚上就碰到了不得不飙出一口散装英语的场合。 至于吴惘,他的注意力始终在菜肴上,才懒得管他师兄跟人说些什么鸟语——实际上这两年相处下来,他早对吴穹不时说出些没人听得懂的话习以为常了。 那么为了阅读方便,我就把他俩的对话翻译成中文,绝不是因为作者英文水平只有二珈。 只听宋飞鸢道:“是从京城来的,似乎是哪家的大小姐,我们在进山前住过同一家旅馆。” 吴穹肃然道:“我下面说的话你听了可别表现得太惊讶……这么说吧,她很可能也是一个穿越者。” 宋飞鸢:“她当时也在那座桥上?” 吴穹:“不是【她】,是【她们】。” 宋飞鸢仿佛想起什么:“你是说……在桥上打架的那几个人?” 吴穹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那……她们是什么人?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原本网上有挺多科普文章都讲得很详细了,可惜这年头没电脑也没手机的。”吴穹深吸口气,又道,“她们是【虚拟偶像】。” “初音未来、洛天依那种的?”宋飞鸢不知道hatsune miku这个英文名,这里说的是中文。 “不是,初音本质上是软件,或者说是广义上的乐器,只是有个虚拟形象,而她们……”吴穹指了指向晚那桌,“她们是通过动作捕捉技术、由真人扮演的虚拟形象。” “等等,你说她们是虚拟的?那现在这活生生的人你要怎么解释?” “解释个毛,穿越你怎么解释?武功你怎么解释?吃了几块肉就能两年睡不着觉你又怎么解释?”看来吴穹对于尚付鸟的怨念还是很大的…… 宋飞鸢正要追问,这会门口又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此人体格壮健,衣着考究,一副刀刻斧凿般的冷峻面貌,气质上倒和那管家有些相似。 一名伙计见这人进了店,赶忙上前殷勤道:“荀先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约了人在此。”那荀先生道。 那头王家几人听闻后,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有管家起身来到先生面前,深施一礼道:“可是书院的荀廉荀先生?” “正是。” “小女子黎晴,是王小姐的伴读。” “王小姐到了吗?” “已恭候多时,请随我来。” 到这会,宋飞鸢方才知道那管家的姓名。只见黎晴引着荀廉在她们那桌坐下,几人短暂客套了几句便开始交谈起来。 “哎,师弟。”吴穹拍了拍吴惘道,“你听听他们说的啥呗?” “哦。”吴惘似乎对这个师兄言听计从,不过反正运行霞踪功也不耽误他吃饭,不多会他便回道,“好像那位大小姐要拜先生为师。” “拜师?”宋飞鸢疑惑道,“以她王家的背景,在京城拜哪位大儒为师都不成问题,干嘛非得大老远跑到湖北来?” “你不懂,枝江这是个宿命般的地方……我在这遇到了你,又遇见了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都不敢想……”吴穹边说边笑,到最后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颇为放荡,像是在想什么peach。 “等等,她不是来读书的。”吴惘打断道,“听起来那荀先生好像是什么武林门派的人。” 吴穹:“枝江这地方可没什么武林门派啊?难道是四川那边来的?按说一个大小姐要拜师,峨眉派自然是上选,但我可不记得峨眉有哪位高层是男性。” 吴惘接着道:“……而且那位荀先生看着不像是使剑的,他的手与我很像。”说罢伸出双手展示给宋飞鸢看。 “这是……” “你这满手都是油没擦干净让人看个啥啊?”吴穹掏出一块手帕丢给师弟,吴惘将手上的油渍擦干,又把手重新伸了出来。 这双手十指修长,但关节处却明显大一圈,而且手上满布老茧,细看之下指尖处还有不少微小的伤痕,新旧交叠,甚至有小部分指纹都被磨去了。 “那个荀先生,是个机关匠师。” 第二十五回 机关之论 宋飞鸢闻言道:“对了,之前约好给我细说机关术来着?” 吴穹:“跟《秦时明月》里差不多,可能还要弱一些,至少我是没听说过能以一敌百的机关兵器,或是蜃楼那样的浮空巨船。” 吴惘这下可来兴趣了:“秦时明月是啥?还有什么蜃楼?” 吴穹随口忽悠道:“我小时候听人说的一部评书,讲的是从秦灭六国到楚汉之争前的这段历史,后面越讲越玄乎,最后也都没人听了。蜃楼是那评书里出现的一艘会飞的机关巨船,说起来那才是正儿八经的‘云海泛舟’啊。” 宋飞鸢:“我记得云海泛舟是你们门派传下来的轻功吧?” 吴穹:“不错,想当年我师父在江湖上几乎是声名狼藉,但他一直没给人砍死,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这套轻身功夫……” 吴惘起初还对那蜃楼巨船颇为在意,一听说是虚构的立马就没兴趣了,转而再去“偷听”荀先生那桌的谈话。 从他们的言语中可以得知,王向晚自打幼年在京城见到了高手匠人制造的自动舞乐傀儡,便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的机关师,为此王家给她找了几位师傅,其中甚至还有在朝廷工部供职的能工巧匠。不过这些匠人大多只擅长制造生活用具,他们的作品可以用于建造、运输、耕种、灌溉等利民的事务,但要做到弹奏乐器或是翩翩起舞那便不行了。至于那些用于安全保卫或是杀伐征战的机关术,朝廷是作为核心科技实行严格管控的,就算王家再怎么有背景也不能轻易窥得。 之前说过,武林门派大多是不愿与官方有过多接触的,这一点同样适用于那些机关匠师的组织。 向晚想成为的,是如《列子·汤问》所记载的“偃师”一般,可以制造出能歌善舞人偶的机关师,将来能在京城各种节日庆典上大放异彩,因此工部的匠人们水准虽高,却不符合她的期待。 事实上要让机关傀儡做出舞蹈动作,和让机关傀儡能跟人打架原理是一样的,在设定动作时有所不同罢了——前者主要是优美的舞姿,后者则是精妙的招式。所以要学习这种机关术,还是得放眼能人辈出的民间江湖。 话说璧朝的世风较为开放,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从事各种职业、学习各门技艺都是司空见惯的,官方甚至还挺支持男女同工同学。王家的长辈对向晚管束虽严,却也不反对她有自己的志向,终于是在多方打听后,才从一位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处得知了枝江城中就有荀廉这么一位机关高手。 这会只听得荀廉问向晚道:“你现在对于机关术,懂得多少?” 向晚兴奋地答道:“我把我最得意的作品带来了!请先生过目。”说罢从黎晴那儿接过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一个装饰精美的木盒来。 黎晴将桌面清出一块地方,向晚便将木盒珍而重之地摆到桌上,从盒中取出一样物事来。 吴穹他们坐的位置离她们不远,三人同时将目光对准了向晚手里的那个木制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只见这玩意高有三寸,一个伞形的半圆顶盖,如果以人体为参考的话这脑袋未免太大了些;下面有八根细长的“腿”作支撑,每条腿上关节分明,看来是可以弯曲折叠的。 “这是凝聚我毕生所学的作品……海月号。”向晚自豪地介绍道。 吴穹拼命憋住笑,一方面是由于那“海月号”造型十分滑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海月是水母的古称,原本世界的向晚代表动物便是水母,还写过一首《水母之歌》,没想到竟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给对上了。 那头向晚已经启动了海月号,这木制水母便以生硬的动作缓缓张开八足,在桌面上歪歪扭扭地移动着。这姿态虽不太好看,而且还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但总体上还是能稳定运行的。 宋飞鸢和吴穹前世见惯了各种机器人,除了新奇外更多是感觉好笑,吴惘更是微微摇头。吴穹见了,便问:“这水平和你比,如何?” 吴惘不屑道:“这种东西我九岁就能造出来了。” 在此提一句,他们现在坐的都是二楼雅座,人本来就不多,而这会正好也没什么人讲话,是以吴惘这句不屑的评论正好落在了向晚耳朵里。 只见向晚噌的一下可就站起来了,双目圆睁,微露愠色,一句“你说什么”刚要出口,不料她起身之时没注意碰了一下海月号,误触了其中的机关,导致海月号左右两侧的木肢突然弹起平伸,并且原地快速旋转了一圈。这一转不打紧,恰好碰翻了桌上的一壶酒,里边的枝江大曲全部顺着壶口洒在了一旁的黎晴身上和脸上…… 这一下变起肘腋,向晚本来想大声斥责吴惘的,只是现在看来有人的怒气要比她更大了…… “小……姐……” 黎晴湿透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咬牙切齿地笑着,吓得向晚连声道歉,还急忙拿了块布帮她擦脸,结果擦到一半发现手里这块其实是擦过桌子的抹布,连忙又丢掉,转而想用衣袖来擦拭,终于还是被黎晴阻止了。 宋飞鸢苦笑道:“这家到底谁是主人谁是仆从啊……” 伙计递去了干净的毛巾,黎晴仔仔细细地把面前擦了个干净,这才开始数落起自家小姐来: “小姐你都这么大了还一点不稳重在家有老爷太太管着你出门在外怎可自我放纵还有老爷说过你多少次遇事一定要沉着冷静毛手毛脚的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黎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批得王向晚头都抬不起来,对面的范家叔侄只得一边苦笑一边喝酒,反倒是荀廉拿起海月号饶有兴致地把玩着。 “不错,是个有巧思的,这八足结构见载于《木兽丛考》一书上,看起来你还做了修改。”荀廉冷不防来了这么句,“得夸奖你几句。” 《木兽丛考》是一部鼓吹仿生学的机关典籍,记载了各种动物造型的机关傀儡,在民间流传甚广,可以算是向晚的“入坑作”。此时她一听这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当即把黎晴的话抛诸脑后,笑嘻嘻地对着荀廉道:“夸也不是不能夸啦!” 荀廉:“但是……” “但是《木兽丛考》的作者杞梓道人是个完美主义者,他的设计可容不得再做增改。”吴惘已不知何时窜到了她们那桌,蹲下身眯起眼直勾勾地盯着海月号,“要是机关术水平比他低的人胡乱改造,只怕是画蛇添足唔唔……” 还不等向晚再次发作,吴穹早已一个箭步跟到吴惘背后,一手把他架起一手捂住他的嘴:“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大伙别见怪!” 荀廉:“无妨,看来这位小友对于机关一道也有自己的见解,不如交流一二。” 吴穹手上松了劲,吴惘挣脱开来,接过那海月号端详了片刻,便三下五除二将其拆解开,当场和荀廉探讨起内部结构来,直说得对方连连点头。向晚一开始见吴惘拆了自己的大作正要阻止,但看他手法纯熟,显然是行家里手,而在两人这番讨论时也不由得入神倾听。至于吴穹、黎晴等人则完全是在听天书,彼此之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第二十六回 灵傀桑树 只听吴惘越讲越快:“……总之在中轴处增添这个结构,明显是想让机关肢体做出复杂动作的,但这只章鱼头重脚轻,本身外形就不适于制造机关,难以在稳定性和灵活性上取得平衡,依我看八足结构若想创新还是得以最经典的蛛形为基础。” “明明是水母啊……”向晚缩在一边对手指,嘴里小声嘟囔着。 荀廉又问道:“设计理念往往是受设计目的影响的,你希望你的机关造物做什么?” “我希望胶漆为画,金石可歌,木竹能舞。”向晚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便是舞乐傀儡了。”荀廉若有所思。那头却听吴惘滔滔不绝道:“舞乐傀儡或者说武斗傀儡也分两种,一种是提前设定好了动作,只能按照既定的模式运行,比如着名的少林木人巷;另一种则是机关师通过灵傀线操纵,灵活自由,随心所欲,变化无穷。” 宋人高承《事物纪原·博弈嬉戏·傀儡》载:当年汉高祖被冒顿单于围于白登山,粮绝之际采纳陈平的计策,制造了一个容貌美艳、舞姿蹁跹的傀儡,立于城楼之上。单于之妻阏氏见后心生妒意,唯恐丈夫移情这个“女人”,便下令退兵,高祖因得脱困。不过正史记载却是陈平以重金贿赂阏氏,让阏氏当了一回自己计谋的傀儡。 “灵傀线是啥?”向晚表示这又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荀廉:“是机关师常用于操控傀儡的一种特制的丝线,水火不侵,韧性与延展性俱佳,而且还可传导内力,以此为傀儡提供动力,所以一流的操纵者往往也是内家高手。” 向晚:“我要做这种的!那灵傀线在哪可以买到呢?” 听了这话吴惘噗嗤一笑,引得向晚又对其怒目而视,他只得解释道:“灵傀线的主要原料是蚕吃下灵傀桑树叶片后吐出的丝,市面上极少流通成品,机关师一般都会自己种树养蚕。” 吴穹:“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难怪我以前看你没事会在山里摆弄那些虫子。” 吴惘:“山里的气候环境也确实适合灵傀桑树生长,来的路上我在越骅山里就看到过几棵野生的。” 吴穹:“你是说山坳里你让我不要吃果子的、树皮纹路很奇怪的那几棵?” “对,倒也不是那桑葚有毒,只是实在难吃,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更何况现在才三月,还不到果子成熟的时候……” …… 这吃饭的两桌人相谈甚欢,以至于最后还是吃到一桌子上去了,彼此也互相熟络起来。向晚经过这顿饭可谓大开眼界,对未来也是充满了期待。黎晴见小姐非常开心,便也不多阻止,只是在旁默默微笑。老范和吴穹谈论些江湖掌故,惊讶于这个年轻人见识之广博;大范则与宋飞鸢用筷子比划了几招剑法。吴穹渐渐接受了眼前这位大小姐就是向晚的现实,但对她是否同为穿越者则还抱有疑问。荀廉和吴惘这两个技术型人才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看这劲头荀先生几乎都想要再收吴惘为徒了…… 那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拨人吃饱喝足,各自留了地址便各回各处了。宋飞鸢干脆退了房,搬去和吴穹同住,商量日后的行动方针。对此吴穹主要提出以下三点意见: 第一,找到徐北玄——当然他们不知道他这一世叫这个名字。 第二,调查害死诸葛旷的凶手,酌情考虑是否要亲自复仇。 第三,顺便探听其他几名a-soul成员的下落。 宋飞鸢问道:“我们俩能碰见几乎都能算是奇迹了,老徐却要到哪儿去找?还用你那招对对子?” 吴穹:“老徐那个文盲,对对子就算了。不过我有预感,枝江这地方是我们的宿命之地,呆在这说不定他就能自己送上门来。顺带一提,a-soul她们在设定上就是在枝江这块活动的,只不过她们那个枝江对应的应该是我们现实世界中的杭州,而不是湖北这里。” “那你说的a-soul就是向晚她们那个……虚拟女团?” “对,她们一共五个人,向晚、贝拉、珈乐、嘉然、乃琳,正好对应当年在桥上的五个人影。没个万八千字儿的也说不清她们的事,以后如果遇见了再跟你详细解释。” “她们一定很特别吧,你这钢铁直男居然背着我们搞起饭圈了。” “嗨,人家火的时候咱们还在上学呢,等我大学毕业她们也偶像毕业了,说实话那阵子我真的是郁闷了好久,每天一遍遍看她们的直播回放和演唱会录像,走路吃饭都在听她们的歌,豆瓣上各种虐文更是读了不计其数,合上眼都是她们的影子……” 在这得说一句,笔者在写这本书的时候a-soul还在正常活动中,吴穹他们那边各位可以看作是咱们的平行世界。至于咱这的姑娘们也总得有告别的一天,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只希望她们和粉丝们都能健康快乐地生活,努力追寻并实现自己的梦想,而a-soul的生命将由有爱的二创作者们延续下去…… 当然,按笔者这个更新速度,完本跟毕业哪个先来我也不好说…… 言归正传。 话说次日天一亮,吴穹就听到有人在狂敲自己的房门,他这刚要骂,就听得门外一个女子急切的声音: “吴公子在吗?” 吴穹一听,耳熟,当即应了一声,扯了件外套披上,开门一看却是黎晴。 “黎管家?这大清早的……” “小姐她不见了。”黎晴急得快要哭出来。 隔壁被黎晴惊醒的宋飞鸢也出了房门,正听到这一句,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刚离开不久,床铺都还有温度,我已经让老范他们去找了。” 宋飞鸢:“会不会是去找荀先生了?” 黎晴摇摇头:“不可能,荀先生说还有要务在身,五日后才要小姐去书院。” 吴穹突然想起什么:“王小姐她……总不能是上山去了吧?” 宋飞鸢:“上山?” 吴穹快速说道:“黎管家不去找别人而是来找我,说明王小姐失踪一事和我有关,或是我能帮上忙。昨晚席间吴惘提到那越骅山上有灵傀桑树,王小姐似乎十分感兴趣,恐怕她是擅自进山采桑叶去了。” 黎晴点头:“我也是这般猜测,所以还请吴公子随我一同上山,若能寻得小姐,我……” 吴穹连忙阻止:“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宋飞鸢:“那山中贼寇未除,我也一块去。” 吴穹:“你们先下楼,我去喊我师弟。”说罢转头回房,推了推床上的吴惘,却发现他正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面色纠结。 “你这是……” “怕是昨晚河鲜吃多了闹肚子,夜里起了五六趟了……”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废话,你睡得那么死,我扇你一耳光估计都醒不了。”吴惘看了看门口,道,“你们赶紧去吧,还记得那几棵树在什么地方么?” “记得,要不要我去让店家给你找大夫?” “免了……”说罢吴惘又滚下床来,趿拉着鞋子就奔着茅房去了。 吴穹轻叹一声,翻身下楼,到门口只见黎晴已备好了两匹马,正是之前宋飞鸢他们在山前客店里看过的。她自己乘一匹,吴穹不擅骑马,便和宋飞鸢共乘一匹,三人快马加鞭朝着城外山道奔去。 第二十七回 再斗山贼 三个人,两匹马,迎着微凉的晨风疾驰在枝江城外。 片刻之前,他们刚在路边一处茶摊跟店家确认过,早上的确是有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骑着马往越骅山的方向去了。 骑马的时候为了避免因为颠簸而咬到舌头,所以骑手一般是不在马上交谈的。待三人进了山,骑行不便,下马步行,这才开始商量。 宋飞鸢蹲下身,查看地面上的蹄印:“从这里往前只有一排新的马蹄印,从大小和间距来看,与我们所乘的马差不多,应当就是王小姐。” 吴穹:“山路崎岖,又有土坷垃、绊脚石,在山里骑马很容易伤着马蹄。” 黎晴此时已经逐渐冷静:“如果马真的伤到了,那小姐的速度便会慢下来,我们就能更容易追上,不如我们再前进一段。” 三人交流了一下,都是会轻功的,便把马系在树上,运起身法在山道上狂奔。起初三人尚能并驾齐驱,没过多久黎晴便被宋飞鸢和吴穹甩在了身后。 吴穹见路旁有一棵大树,便三两下攀上树顶,朝远处眺望了片刻,待他下到地面,黎晴才堪堪跟上。 “前面有发现。”吴穹道,“我看到一匹马,边上没有人。” 宋飞鸢:“看来是被黎管家说中了,马受了伤。” 黎晴闻言没有停留,继续朝吴穹所指的方向冲去,那两人紧随其后,转眼间便到了那匹马的面前。 “是我们家的马没错。”黎晴见马确实是崴了脚,没有人为击伤的痕迹,稍稍放下心来。 吴穹:“看来下面王小姐也得步行了,却不知她身法如何?” 黎晴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略晓一二。” “那武功呢?” “勉强自保。” “了解。此去山坳还有些距离,我俩先全速前进,若是找到王小姐立马带回。”吴穹说罢就要再度全力催动云海泛舟的身法,黎晴却拦住宋飞鸢道:“宋公子不曾带剑,我这把先借你以防不测,见到小姐也好当个信物。” 宋飞鸢接过黎晴手中佩剑,朝她一抱拳,转身便追吴穹去了。 黎晴虽也得过武人传授,但毕竟资质有限,而且作为管家平日要照顾小姐的生活起居,没那么多时间修习,比不得那两人——他们所学都是上乘轻功,又经过勤修苦练,实际水平已经堪比一些大门派的年轻弟子了。 再往前去,都是石质道路,无法留下脚印,二人只能沿途奔跑,遇到些曲折或障碍,便直接取道上方树梢,飞身而过。山深林密,耳边尽是风掠过衣袍和树叶的响声,间或有鸟语虫鸣。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二人猛然听见前方不远传来男人的哀嚎声,登时心下一凛,循声赶去。 声音源自于一处林间空地,二人来到近前,只见地上倒着三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人,各自捂着伤口不住呻吟,刀斧等兵器散落在地;再看场中,一名黑衣大汉正举着鬼头刀与一女子对峙,这女子梳着双马尾,手中横着一把短剑,不是王向晚又是何人;而在向晚背后不远又有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村姑,正畏畏缩缩着不敢靠近。 那黑衣大汉耳听得身后有异响,下意识转头看去,向晚登时身形一闪,短剑直取那大汉咽喉。得亏大汉临敌经验丰富,分神后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妙,鬼头刀朝前一扬,脚下往右侧滑开,如此便在避开向晚这一击的同时,也看见了从林中现身的吴穹和宋飞鸢二人。 向晚这一击虽然落空,但吴穹仍是能看出她这身手绝对不弱,而且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看来黎晴所说“勉强自保”还是有所保留的。 而黑衣大汉和宋飞鸢则是同时认出了对方。 “你是上次劫我们那个山贼!” “你是上次那几个朝廷走狗!” 这两人之前都算是在对方手里吃了瘪,此时再碰见除了拼个死活外更不作他想,当即刀剑并举,斗在一处。 吴穹朝着向晚招招手:“王小姐没事吧?”一边说一边朝地下躺着的那几个山贼肚子上各自踹了一脚,确保他们一时半会站不起来后方才纵身来到向晚她们面前。 “这位是……”向晚身后那村姑弱弱地问道。 “放心,是我兄弟。”向晚收起短剑道,“你们怎么来啦?” “还不是你们那位管家大人惦记小姐的安危。”吴穹看了眼那村姑,又道,“让我猜猜,这位姑娘遇到山贼,王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哼哼,那是自然。”向晚得意洋洋地道,“你们要是晚来一会,坏人就要被我全部解决了。” “啊对对对。” 村姑打量了一下吴穹,又看了看那头打得正欢的宋飞鸢,问道:“你们几位可是从京城来的?” 还不等吴穹答话,向晚便道:“是啊,我们是从京城专程来枝江的。” 村姑当即笑逐颜开:“那太好了,我爹让我在此等候你们多时了。” 吴穹正自纳闷这村姑在说些什么,猛然眼神一变,左手闪电般探出,正好接住从身后旋飞而来的一把飞刀,这接暗器的手法正是“捕风捉影手”中的“缠风指”。 向晚看得惊了:“你背后有眼睛吗?” 村姑:“不愧是京城来的,当真武功高强,和爹说的一样!” 吴穹把刀攥在手里,朝后望去,只见又一条大汉自树丛中走出,这人脸色蜡黄,身材不高,头发秃了一半,背后束着一条标枪,左手握着一块兽面蛮牌,蛮牌上还插着好几把飞刀。 这秃子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道:“这刀本想送那小丫头片子的,你这鸟厮又是从哪来的,惜命的就赶紧滚。” 吴穹:“阁下这造型莫不是学的梁山好汉项充、李衮?须知他俩最后可都在乱军之中被剁成了肉酱,没什么好下场。”说罢随手把那飞刀往旁一丢,刀刃深深地没入了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之中。秃子这手飞刀也是练了不短的时日,自认可没这小子那么大的手劲,当即便怂了两分,对那边的黑衣汉子道:“三哥,赶紧剁了那使剑的小子,和我一并对付这鸟厮!” 吴穹:“哎你攻击性能不能别这么强啊,凭什么他是‘小子’,我就是‘鸟厮’?” 然而黑衣老三的日子也不好过,原本他还是依着他们贼众头目所授刀法,不断想要抢占先机,奈何招式过于大开大合,刀路也相对固定,早就被宋飞鸢摸清了攻击的节奏,对方每出一剑都要逼得自己转攻为守,体力和心态都已倍受折磨。 吴穹看了一会,笑道:“这贼人用的刀法是‘长峡截天式’,你待他刀尖方向转变五次后,戳他左肩。” 那老三和秃子同时心想:糟糕,这人不但看出了我们的武功路数,甚至还知道招式中的破绽。这会已经萌生了退意。 第二十八回 风鸣剑啸 宋飞鸢得了吴穹指点,手中剑招更急。那山贼老三怪叫一声,连退数步,手中鬼头刀在面前胡乱舞了几下。宋飞鸢捏着剑诀,正要欺身前刺,冷不防老三自打腰间取出一包石灰粉,扬手就要往宋飞鸢脸上撒去。 宋飞鸢那师父白无患是个老江湖,早把绿林道上这些个阴人的手段都告诉了他,加上他前世也在文艺作品里见过不少类似的伎俩,是以见到老三单手乱挥刀时便留了个心眼,并且第一时间注意到老三另一只手探向了腰间——甭问,肯定是要暗算自己。当老三抛出石灰粉时,他已先一步展开左手的宽袖,将石灰粉全部挡了下来。 但袖子挡住了石灰,也挡住了宋飞鸢的视线。 就在他拂袖这瞬间,老三已然重整态势,双足用力,高高跃起,刀刃奔着宋飞鸢的头颅斜劈而下。 宋飞鸢到湖北这几天来,先是恶斗贼众,又和吴穹论武多时,临敌经验与心态均非同龄人可比,早已料到敌人会借机发难,立时催动内力,用力一挥左臂,将袍袖上沾染的石灰粉全部震了回去。石灰粉数量虽远不及之前,却也正好迷住了老三的眼睛,这一刀自然也是落了空。 此时老三目不能视,下意识要自保,肌肉记忆促使他再度用出了那“长峡截天式”——正如吴穹所说,这招的刀势会不停转折,待他转到第五次时,宋飞鸢觑准机会,进步递剑,一招青莲剑法中最快最狠的“对影”直刺老三左肩。 “好剑法!”吴穹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迅猛的剑技,不禁出口称赞。 那边秃子以为吴穹正专注于同伴的战局,连忙抢攻,“刷刷刷”三下,一口气将蛮牌上的飞刀全部朝他抛了出去。这秃子原是猎户出身,一人一矛、几把飞刀,猎杀凶猛的山猪野熊不在话下,虽没跟山贼老大学习刀法,却也凭借这手飞刀技艺坐上了贼众的第四把交椅。此时这十几把飞刀有的佯攻,有的直击,有的疾如风电,有的后发先至,甚至还有奔着后方王向晚和村姑去的,已然初具暗器名家的气势。 只可惜,“缠风指”是天下一切暗器的克星。 捕风捉影手分为“缠风指”、“截风掌”、“裂风爪”等多种招式,吴穹初学乍练,先求自保,在这偏向防御的前两招里下了十足的功夫,其中“截风掌”利于近战之时阻断敌人的攻势,而“缠风指”则专擅接夺远程攻击,其防御范围包括但不仅限于箭矢、弹丸、飞索、流星锤以及各类暗器…… 另外,捕风捉影手在练到精深之处后,还有着更加不可思议的妙用,只不过一来吴穹还未达到这一境界,二来对付这秃头老四也用不着。但看吴穹脚下半步也未挪动,单手看似在身前随意划拉了几下,就好像在凭空运笔书写一般,那最先抵达的五把飞刀便都到了他手中。随后他又将手往前一摊,这五把飞刀便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说来也怪,被他再次抛出的飞刀速度远不及老四,但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后来的五把飞刀,被击中的飞刀飞行轨迹一偏,又恰好挡在了最后出手、速度却最快的几把飞刀的去向上。只听丁零当啷几声,十几把飞刀相互撞击,最后尽数落地。 看了吴穹这一手,老四背后的冷汗可就下来了,他猛然想起童年时第一次跟着长辈进山狩猎,遇到的那只吊睛白额老虎来。 那只老虎强壮、残忍且狡猾,不仅设下的所有陷阱毒镖都被它避开,还伤了好几个猎户方才扬长离去。猎人们垂死时痛苦的表情可以说是他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老三遭宋飞鸢刺中左肩,顿时血如泉涌,栽倒在地。老四见状,拔腿就要跑,被宋飞鸢从后赶上,一剑刺中了背心。毕竟宋飞鸢心慈手软,这两剑刺得仍都不深,饶是如此就已经足够吓破这两个贼人的胆了。 吴穹走上前,照例朝老三肚子上狠踹了一脚,随后在昏迷喽啰的身上搜出几条绳索,叫上宋飞鸢将这些贼人尽数绑缚了。那村姑和王向晚见了也要上前帮忙,就在此时,黎晴终于也赶到了现场。 王向晚见管家到来,那可是立马就慌啦。黎晴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对她而言,比起侍从黎晴更像是一位严格的姐姐,打心眼里对黎晴是既敬且畏的。这会王向晚私自跑上山,还遭了山贼,少不得要挨一顿狠批。 黎晴也是个聪明人,见到这躺倒一地、被五花大绑的山贼,当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正欲发作,就听向晚叫道:“管家你先听我解释!” 吴穹有心相护,抢先一步说道:“我们到此处后,发现地上这一片山贼都已经给王小姐打趴下了,还有俩想开溜的,被我这宋兄一剑一个,你说是不是啊?” 宋飞鸢立马附和道:“没错。”说罢就要将那佩剑双手捧还,结果发现这剑一没入鞘,二没擦去血迹,连忙把剑身在脚边一个山贼的衣服上揩个干净,方才还剑入鞘,交回给黎晴。 那村姑突然道:“这位小姐也是从京城来的客人吗?” 吴穹努力要岔开话题:“正是!咱们都是打老bj皇城根儿下来的!不信您瞅我这京片子那叫一个地道~” 村姑深施一礼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四位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哪?”向晚眼中充满了迷茫。 “当然是我们的村子,你们四位不是特地来执行公务的吗?我爹专门让我在这给你们引路。”村姑笑着答道。她容貌算不得好看,但衣着干净利索,笑起来倒也颇甜,气质那是比一般村姑要好。 村姑又看了眼众人,问道:“那位孔大人今天没来吗?” 吴穹眉头微微一皱,想必这孔大人就是常和村民接应的人物,却不知是官是民,转眼便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孔大人近日尚有其他要务,不克前来,因此委托我等代替他……那个执行公务。” “原来如此。”这村姑涉世未深,心思单纯,也没起疑心,“那就跟我来吧。” 吴穹笑道:“如此便有劳姑娘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余迎,你们叫我迎儿就可以,我爹和村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这余迎说话直白,个性淳朴,引得向晚不禁捂嘴偷笑。 吴穹:“那请余姑娘稍候,容我等讲几句话。”说罢便招呼宋飞鸢、向晚和黎晴到一边,轻声说道:“我看这姑娘有问题。王小姐,你把遇到她的经过完完整整地跟我说一遍。” 王向晚挠了挠头,道:“就……我走在山路上,听到前面有人恶狠狠地说话,追上去一看,几个山贼围着她,我就上去几下把他们料理了,不过他们的头领确实有几下子……” 宋飞鸢生怕向晚说漏了嘴,以至于跟他俩之前的话对不上导致被黎晴识破,抢着回答道:“……那头领不是王小姐的对手,和另一个落败的喽啰转身要跑,后面就碰上我俩了。” 吴穹:“也就是说,王小姐并没看到那余迎是从哪来的?” 向晚摇摇头。 这时,黎晴瞬间明白了吴穹所说的“问题”…… “我们来的时候,可没听说这越骅山里有什么村子!” 第二十九回 山中密道 越骅山不是没有过村庄,只是山上的地形、土壤都不太适合农作物生长,因此早在前朝,最后一个山村里的居民就都已经搬出去了。这一点早在王家一行人进山之前,黎晴就和客店的人打听过了。而这些事情都是见载于地方志的,但这山高谷深的,万一真冒出来个地图上不存在的村庄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这会余迎显然是受了她父亲的指示,在此迎接某几个从京城来的人,由此可见,至少在外界有一部分人是知道这个村庄存在的。 这个村庄究竟如何、又是为何与世隔绝的?京城的人来此又有何目的? 宋飞鸢思维敏锐,立马就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吴穹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俩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假扮京城来客,要跟着余迎去村里视察一番。 向晚也觉得新鲜,奈何自己身边还跟着个管家,知道她必定不会允许自己跟着那两人一块进村,只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转念一想,突然心生一计。 “对了管家。”向晚对黎晴问道,“我料理了这么些山贼,书院那边会不会认可我啊?” 黎晴一愣,随后又恢复了沉稳:“唔,这确实算是行侠仗义。” 向晚:“那这样,你下山去报官,把这些坏人全抓去,我在这等你们。” 黎晴扶额:“小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把我支开自己接着乱跑是吧……你私自跑出来这账回头还得跟你慢慢算呢……” 吴穹:“王小姐,山上是很危险滴,你还是赶紧回城里吧。说那村中有蹊跷,不过是我们的凭空臆测罢了,我们这趟充其量也只是去观光,要真有什么新鲜的等我们回头再跟你讲也不迟。” 宋飞鸢补充道:“那灵傀桑叶我们也会帮你留意的。” 向晚:“怎么感觉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好吧,要真有好玩的别忘了下次带我一起来哦。” “没问题。”说罢两人走向了余迎。 就在这时,林间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别放跑了他们”。宋飞鸢当即反应过来,对众人道:“不好,是山贼!大家快走!” 因为不知对方人数,在场的人除了余迎纵然都身负武功,却也不敢托大,更何况山贼可不会跟你讲武德,没人能保证可以躲得过所有的偷袭暗算。 余迎忙道:“村子的入口离这不远!大家快跟我来!” 这下想下山都下不成了,四人只得跟着余迎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余迎显然也是走山路走惯了的,手脚十分轻健,连爬带跑的领着四人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处山崖边。这山崖边缘处生有一棵大树,足有两人合抱粗细。余迎走到树旁,伸手在树干上摸了一下,便从树后扯出一根绳索来。原来这绳索是被钉入树干面向悬崖那一面的,因而平时看不见,绳索的另一头垂到悬崖下方。余迎抓起绳索走到崖边,说了声“走这边”就往下一跃。吴穹和宋飞鸢见余迎跳崖,同时抢上前去伸手要救,却看她顺着绳索、脚踩崖壁慢慢往下滑,最后落在距离崖顶五六米的一处平台上,动作熟练之极,显然是经常走这条险道的。那平台从山壁上自然延伸而出,足够三四个人落脚,待她站定,便朝着崖上挥挥手,示意众人放心往下来,随后往山壁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虽然他们脚步快,又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但仍能隐约听到身后山贼的喊杀声,这会也容不得多想,便由轻功最好的吴穹先下去探路。五六米的高度对他而言就算不用绳子直接往下跳也不会有事,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沿着绳索下到了平台上,随后便听得宋飞鸢在上方问道:“下面什么情况?” 吴穹:“往里走有个山洞,余姑娘在里面等着呢,你们尽管下来,我给你们接着。” 听到吴穹的描述,留在崖上的三人才放心不少,按照黎晴、王向晚、宋飞鸢的顺序依次下来,没一会便全部安然落地。 正如吴穹所说,这平台往里是一处宽敞的山洞,换言之这山洞是开在了崖壁之上。而洞里除了余迎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蒙着脸,握着刀,但却是一副官兵的打扮。 只听余迎对那蒙面人道:“他们几位就是从京城来的。” 蒙面人狐疑地朝各人看了一眼,随后问道:“可有令牌?” 其实早在发现那蒙面人衣着和佩刀都是官方的制式款后,吴穹和宋飞鸢便已察觉不妙,这隐秘的山村竟和官府有所联系,恐怕这回是蹚错了浑水,正考虑如何蒙混脱身之时,却见向晚掏出一物展示给蒙面人道:“这个行吗?” 蒙面人接过那物事,却是一张纸做的拜帖,打开一瞧,当即挥手道:“你们进去吧。”说完将拜帖还给了向晚。 余迎:“跟往常的那种令牌不太一样呢。” 蒙面人冷冷道:“少问少管。”说完往旁边一让。 这村子入口这般隐秘,还专门设置了守卫,惹得众人心里疑窦丛生。此时通过了盘查,四人跟着余迎继续向洞穴深处走去,洞里曲折蜿蜒之处不少,好在洞壁上每隔一段就有火把照明,地面也比较平坦,众人才不至于摸黑、撞壁或是摔倒。 大概是看气氛有些沉闷,向晚跟到余迎身边,问道:“哎,你说你当时是怎么认出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啊?” 余迎笑呵呵地答道:“我爹说了,京城来的客人都穿着很漂亮的衣裳,而且武功高强,比起我们村里那些萧公近卫还厉害呢。” “萧公?那是谁?”吴穹可不记得枝江这一带有什么姓萧的大人物。 “萧公是我们石硪村祖祖辈辈供奉的水府神君,只有虔诚信仰,才能蒙受祂的恩惠升上神国,永远告别凡间一切苦痛。”余迎说话时双手合十,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虔敬,这副模样吴穹和宋飞鸢前世都在反邪教的宣传片里看到过。 向晚就算是再不谙世事,这会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下意识停下脚步和余迎拉开了距离,黎晴见了当即快步上前,捏了捏她的掌心,这是她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 与世隔绝的山村,怀有秘密的村民,现在又要加上不知正邪的神秘信仰,吴宋二人脑中不断闪过各式惊悚片、恐怖游戏和推理小说的桥段,并且开始对自己一行人能否全身而退产生怀疑。 而且,若是余迎真正等待的那些人到来的话,不知是敌是友,局面只怕是要更加险恶。 但愿以上这些都只是杞人忧天,说不定这“石硪村”就只是个普通的世外桃源呢? 怀着这样的忐忑心理,几人终于是接近了山洞的尽头…… 第三十回 这人我熟 四人跟着余迎走到了尽头,只见洞壁上靠了一条竹梯,沿着梯子往上看,原来这洞窟的尽头再往上还有一条通路,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挖掘,这梯子就是供人朝上爬的。 “上面就是我们村的神殿了。”余迎一边说着,一边爬上了竹梯,三两步到了顶端,底下四人借着火光,依稀可以看见通路顶端盖着一块沉重的铁板,余迎伸右手按动了壁上一处机关,那铁板便自行移开,上方的光芒终于是落在了黑暗的洞窟之内。 余迎爬出了洞窟,在上面招手道:“上来吧!”四人互相望了望,还是由吴穹最先爬上梯子,确认没有危险这才招呼其余各人上去。 众人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储藏间,没有窗户,墙角堆满了各种杂物,仔细辨别方才看出是些民俗祭典所用的服装道具,看来余迎说此处是个“神殿”当真不假。 余迎拉动墙上的一个木质拉杆,地上那铁板便又重新闭合,她又将边上一卷地毯铺开,覆于其上,算是掩盖住了这个秘密出入口。 “现在应当快到午时了吧,咱们赶紧出去,这会爹肯定正在主持祭典了,下面可就是我第一喜欢的比武环节呢!”余迎蹦蹦跳跳地推门出去,向晚一听有热闹可凑,顿时又来了兴致,紧跟在余迎后面。 黎晴轻叹一声,从随身顺袋内取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用其中夹着的笔飞快在纸上写了几句。吴穹凑到近前观瞧,却见她这小册子上用娟秀的小楷写满了向晚这趟出门的各种大事小情,每件事前都有编号,其中甚至包括“九:随便摸路边的流浪狗”“十四:主动和陌生人搭话”“三十二:乘船时过于靠近船舷”“四十:吃饭时打翻酒杯”等等,较新的赫然还有“五十三:擅自进入山贼出没的山林”“五十四:弄伤了马蹄”“五十五:和山贼动武”…… 吴穹奇道:“黎管家,您这记的都是些什么啊?” 黎晴头也不抬地回道:“都是小姐出门以来干过的各种错事,待回家后必定要报给老爷太太知晓,督促她早日反省改正。” 吴穹:“好家伙,上回见到这么详细的还是小新和妈妈的约定条款。” 黎晴没听进去吴穹的吐槽,倒也省得他解释什么是蜡笔小新。倒是宋飞鸢出于对书法的爱好一直看着黎晴运笔如风,字迹却十分工整,看来字如其人这话一点不假。 待黎晴写到第五十八条,方才把小册子合上,放回了顺袋。宋飞鸢和吴穹都瞥见那最后一条中写的是“擅自携带并使用【诡言名刺】”。 名刺?是进山洞前向晚交给守卫的那张拜帖吗?诡言又是什么意思? 几人出了这间屋子,进到了正殿。这神殿装修得不能说是简陋吧,那也能算得上寒碜了,香案上连半个水果或馒头都没有,那墙皮估计踹一脚就得蹭蹭往下掉了,整得跟什么年久失修的古迹一样,就连那端坐在大殿中央的萧公泥塑也粗糙得压根看不出是哪路神仙。不过内里倒是很宽敞,同时容下几十号人不成问题。 大殿正门正敞开着,远远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几人出了神殿。这神殿的地势较高,站在门口正好可以望见不远处被众多村民围绕的广场,那便是声音的来源。广场中央是一处平台,高出地面半米左右,上面整齐地铺着方砖;擂台东边摆着一张长桌,桌子后坐一中年男子,身旁站有两名壮汉相护,显然是村里地位崇高之人;再看场中,正有两名青年对峙,结合余迎之前所说“比武”之事,想必就是现下这场景了。 余迎正要去禀告父亲,却被吴穹一把拦住,道:“余姑娘,我们初来乍到,还想四处转转,领略一下贵地的风土人情,先不忙通知村里。”说着他又指了指桌子后面那人问道:“想必那位便是令尊吧?看他现在正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待这祭典结束再找他商讨事情也不迟。” 吴穹心知若是余迎去把他们这些“客人”到来的事情告诉他爹后,怕是立马就会有麻烦,故此拖延时间。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躲避山贼才找到这地方来的吧? 余迎听罢,很爽快地答应了吴穹,便径自跑去场边观战了。 见她走了,吴穹才道:“这村子与世隔绝,若是有外人定会立马被发现。两位姑娘不妨就在这神殿附近先转转,有事也好先撤,待我和宋兄下去打探一番。” 向晚虽不情愿,但这方案却得到了黎晴的认可,于是四人分作两路,就此散开。 宋飞鸢和吴穹偷摸着下到平地上,运起轻功在村舍之间钻了几个来回,发现没有一间屋子里是有人的,想必都去了广场参加祭典;另外,这些农户很少有种植蔬菜的,更是没有一家饲养禽畜,连条狗都见不着,除此以外这石硪村和一般的贫困山村没什么区别,各家的陈设都很简陋,几乎只能满足最低限度的生活需要,不禁令人怀疑村民们平时都吃什么。 俩人看发掘不了更多信息,便又摸到了广场的外围,在离人群还有一段的地方开始观看台上的比斗。 此时前一场比试已临近结束,很明显胳膊腿更粗的那位就要获胜。俩人瞅了一眼便看出台上那两人是全然不会武功的,单靠力量决胜负。 “本场胜者,崔顺年!下一场,孟娟娟对徐北玄!” 随着场边也不知是不是裁判的人叫出两名参赛选手的名字,两名青年走上台去,其中较壮的那人跟对面抱拳一施礼,另一人却是无动于衷。 吴穹:“这哥们怎么起了个女孩的名字叫娟娟?” 宋飞鸢:“或许是涓涓细流的那个涓涓吧……哎?哎哎哎?!” 吴穹见宋飞鸢面露惊讶之色望着场中,也连忙定睛观瞧,这一看不打紧,俩人几乎要兴奋得蹦起来。 场中二人正对面而站,那个壮小伙的脸正对着宋吴二人的方向,见这人——身着粗布短衫,黑裤子麻鞋,前胸宽背膀厚,十分的高大魁梧;往脸上看,淡眉毛小眼睛,直鼻阔口,面带笑意,憨厚中又带着那么股狡黠,不是他们车上那位熟人老徐又是何人? 吴穹先是在枝江遇到了宋飞鸢,还有活生生的王向晚,这会又历经曲折来到这么个隐世的村庄,总算是找到了最后一名同伴,叫他怎能不激动万分,看来他之前说枝江是个命运之地,一点也不假。 宋飞鸢和吴穹相视一笑,便同时高高跃起,朝着场中的徐北玄拼命摆手。 徐北玄目力上佳,一眼便看到远处有两人跟兔子似的在那蹦跶,仔细一看这俩人怎么这么眼熟?顿时两个熟悉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虽然时间上只过了两年,但的的确确是恍如隔世,他顿时也激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不过下一刻,徐北玄也真的流下泪了。 因为在对面那哥们孟娟娟,已经狠狠一拳揍在了他的鼻子上。 第三十一回 神殿惊变 这一拳劲道甚大,直接令徐北玄朝后一晃,趁此机会孟娟娟伸脚一绊,便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 徐北玄这会早没了战意,被绊倒也是故意为之,并且还使出了球场上惯用的假摔演技,成功地让所有观众都以为自己这一跟头摔得不轻,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滚了两下,就此不动了。 按规则,数到十还不站起身的判负,徐北玄便在地上躺了十秒,只待那裁判数完数,“腾”的一个鲤鱼打挺,站回场中,冲着孟娟娟又一抱拳,扭头便下了擂台。 “本场胜者,孟娟娟!最后一场,沈东苍对……” 欢呼声中没人注意到徐北玄拱开人群直奔着远处去了,就算是被他挤到的那些人也只以为是他因为失败羞愧难当想尽快离开。 徐北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宋吴二人的跟前,三人彼此相望,无语凝噎。 良久,徐北玄方才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我家里。” …… 三人到了徐北玄最初醒来的那间屋子,这才相拥大笑,以此庆祝这跨越时空的胜利会师。 “不过话说你吃什么长的?怎么长得比上辈子还五大三粗的?”吴穹捶了下徐北玄的胸口,打趣道。 “特么的有你这么夸人的吗?”徐北玄笑着骂道,“也许是这山里水土养人吧。对了,你们知道吗?这个世界是有武功的……” 宋吴二人点点头,表示不光知道,而且还练过。 徐北玄:“那敢情好,来来来咱们比试一下。” 宋飞鸢:“你不刚被人干趴下吗?鼻子的伤好了?” 徐北玄这才发现自己的鼻血可还流着呢,忙用衣角抹了两把:“大丈夫!” 吴穹:“你也练过?那刚才怎么还被揍得这么惨?” 徐北玄:“这不急着来见你们吗?我是故意输的。要搁在平时孟娟娟那小子根本不是我一合之将。” 吴穹:“哎对了,他那一大老爷们为啥要叫娟娟啊?” 一听这话,徐北玄脸色立马就变了,赶忙走到窗边看了看周围,又到门口确认了房门紧闭,这才说道:“我跟你们讲,这村子有古怪,你们可得赶紧带我出去。” 宋飞鸢:“不用你说,我们来的时候也发现了,不但进村不易,外面甚至还有疑似朝廷的人在把守。” “朝廷?”徐北玄愣了,随即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道,“果然背后是朝廷啊,卜大叔所言不虚……” 吴穹:“既然如此,那便趁着村民都在围观比武,咱们赶紧闪人!” 徐北玄:“你们知道出去的路?我可是花了两年都没找着啊。” “等出去再慢慢解释吧。”吴穹走到门前,把门推了条缝朝外望了望,随后道,“你先准备一下,我去找王小姐她们,之后还在那储藏间汇合。” “王小姐?可以啊你们,还带了女人进来。” 就在此时,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连他们脚下都能感受到震动,随后便是建筑崩塌碎裂之声,还有人群奔走哭喊之声。 “爆炸?” 三人抢出门外,往声源处跑了一段,这才望见烟尘滚滚而上,尘头起处,不少村民正连滚带爬地逃离那座已然崩毁的神殿。 宋吴俩人全都怔住了,反倒是徐北玄率先反应过来,立时道:“这下正好趁乱开溜,诶,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宋吴俩人同时苦笑着看向他。 “你们说的出口……不会就在神殿里面吧?” 俩人缓缓点头。 徐北玄:“wtf……” 吴穹猛然想起向晚和黎晴应当还在神殿附近,断然道:“还是先找到她们,再做计较。” 于是三人拔腿往神殿跑去,其间宋飞鸢留意到徐北玄似乎是身负一些内力和身法的,想来也是有奇遇。一路上遇到不少逃离现场的村民,这会烟尘已经弥漫到了四周,加上宋吴二人都用衣袖遮掩住了口鼻,作隔绝尘土状,便也没人注意到有两个陌生人混了进来。 混乱中三人来到神殿前,原本尚属高大宽阔的神殿此刻只余一片废墟,残砖碎瓦堆了一地,最可怕的是从废墟中还伸出几条满是血污的胳膊腿来,显然是爆炸时身在殿内来不及逃出的村民,此时定然有死无生了。 好在,他们没花多久便找到了向晚和黎晴。得亏她俩爆炸时离神殿挺远,只是被爆炸声震了下耳朵,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当即来到现场想一看究竟,正好遇上了前来寻找的另外三人。 见她俩安全无恙,吴穹才放心问道:“你们可看到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吗?” 黎晴:“最后一场比完,那个村长就宣布萧公近卫人选已定,要所有人都到神殿集合,举行什么仪式。等大多数人都到了神殿,就听见地下一声巨响,神殿立马就塌方了,活埋了不少人……”在她身旁向晚犹自惊魂未定,正紧抓着黎晴的胳膊,见宋吴二人身边多了个不认识的人,便指着徐北玄小声问道:“他是?” 吴穹:“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先不谈这个,现在神殿被毁,出去的通道被埋,还是得想办法赶紧离开。” 徐北玄:“这样,你们还是回我家先躲一阵,我去找个人。” 几人深知此时石硪村遭逢巨变,还呆在外面甚是不妥,当即跟着徐北玄返回了家中。正当徐北玄关好了窗户要出门去找人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这下几人可就慌了,徐北玄一指家中的衣柜,向晚立即打开柜门钻了进去,随后黎晴也跟着进了柜子,然后这柜子便满员了——就算还有空间,他俩男人再挤进去也不合礼法。 好在徐北玄家还有扇后窗,宋吴二人便穿窗而出,屋后恰好生有一大片草丛,平日里徐北玄疏于打理,此时杂草已长得又高又密,加上外面还围着一圈篱笆,从外面根本看不见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二人正好隐没了身形,贴在墙角静听屋内的状况。 只听徐北玄开了门:“卜大叔?我正要去找你!神殿那边是什么情况?” 来人沉声答道:“还不清楚,估计是地下发生了爆炸。” “怎么会事呢?” “还好你被淘汰得早,不然这会肯定也和村长他们还有那些被选中的‘近卫’一块被压在废墟之中了。爆炸时聚集在神殿的人数众多,我估摸着至少死了百十来号人吧?” “那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先等等,如果日落后还没人来处理的话就说明和外界的联系也断了,那时就得我自己出去找人来了。” “出去?从哪出去?” “哼,都两年了还惦记着要出去?好教你知,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得被压死在这村里。” 说完,那个卜大叔开门离去了。 第三十二回 再寻出路 确定卜大叔走远后,徐北玄这才招呼众人进屋的进屋,出柜的出柜。 宋飞鸢问道:“这卜大叔是什么人?” 徐北玄:“我怀疑他是官方派来监视这村子的人。”说罢,他便将这村子如何与世隔绝,村长如何窃用神名蛊惑洗脑村民,如何连新生儿的命名权都要霸占(这里他特别强调了那揍了自己的哥们孟娟娟),还有那些个定期带来物资的神秘“天使”,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四人。吴穹也将来此的经过详加说明,这下两方情报一经比对,便拼凑出了这样一个模糊的事实: 朝廷似乎是在“圈养”这村子里的人们。 地理隔绝和愚民政策让村人的意识中彻底没有了外界的概念,这可比陶渊明所说的“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程度更加严重。而扭曲的生死观似乎是在让村民们的性命随时可以被人夺去,而不引起任何异议。 至于杀死村民,无论目的是什么,终究都是不可原谅的。 众人发觉自己仿佛已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阴谋漩涡当中,而且有着深陷其中的趋势……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呈现出国家机器齿轮的形状。 “啊嚏!” 众人同时看向了王向晚。 “你们看我干什么啊?”向晚正蹲在地上,秀眉微蹙着抱怨道,“这屋里灰太大,给我呛着了。” “噗。”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听了向晚这话,其他几人都有点想笑。 徐北玄:“这位王姑娘当真有趣得很。” 向晚洋洋得意:“哼哼,我在京城那会可有个外号,叫幽默钻头!” “幽默什么?” “因为大家都说我这发型像钻头一般,而我又很擅长活跃气氛,所以才得了这个外号。” “哦?那我看这会气氛就挺沉闷的,不如你讲个笑话让大伙乐呵乐呵吧。” 向晚正要大手一挥说没问题,黎晴和吴穹同时就要阻止。 此处书中代言,现实中的向晚非常非常喜欢讲冷笑话,凭一己之力多次刷新了枝江的降雨量记录(向晚每次直播时讲冷笑话弹幕都会狂刷“下雨了”,而下雨则是来源于流汗的emoji表情,汗水和雨滴形状相似)。而这个世界的向晚显然也继承了这一特质,黎晴从小就不离向晚左右,更是深受其害…… 只听向晚清了清嗓子,道:“有一日我在外地吃早点,突然一位仙人出现,说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我说希望可以早点回到京城。然后我手里的早点就回到了京城。” 屋子里再度陷入沉默,并且温度好像还降低了。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个?”向晚似乎意犹未尽,令人怀疑她是不是也有个专门的本子用来记录各种冷笑话。 “免了免了。”吴穹连忙摆手,不过经向晚这番插科打诨,他也逐渐恢复了冷静的思考,便问徐北玄道,“那个卜大叔,他住在哪里?” 徐北玄:“村北头有一片墓地,他就住那里,很好找的。” 吴穹:“听那人意思这村子不止神殿下方一个出入口,我这就去他家监视,要是朝廷真的来人,咱们就跟踪这些人找到其他出口;要是到了晚上还没人,他自己也是要出去的,我跟踪他一样能找到出口。” 向晚:“好主意啊!管家咱们有救了!” 黎晴:“小姐你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 五人商量片刻,都觉得现在也只有这个法子,而吴穹轻功最好,也只能由他来监视卜大叔。 那么事不宜迟,吴穹出了门直奔着北边可就去了。这时候外头的混乱基本也结束了,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着要去废墟里挖人,一则这些村民早已是字面意义上的看淡生死,就算是自家亲人挂在了现场也不会有任何的悲痛之情,说不定还会为他们蒙神召而高兴;二则村里的高层们可大都被埋着呢,村里根本没人指挥救灾,所以此时的石硪村整体氛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 吴穹专挑没人的背阴小道、或是墙根屋顶走,不多会便找到了墓地,他绕到后方,借着坟包的阻挡,一步步靠近了卜大叔的屋子,透着窗缝能见到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正在屋内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焦虑。 也是啊,他身为朝廷人员,出了这么大事,八成是要受责罚的。更何况这石硪村搞不好还关系重大,一个处理不善的帽子扣下来,杀头都不是不可能…… 吴穹毕竟在穹窿山熬过了七百多个不眠之夜,也是耐性十足,卜大叔在屋子里呆了几个时辰,他也就在墙根趴了几个时辰,眼看红日即将西垂,总算是有了新的动静。 这动静是从屋后不远的一处坟包传来的,听着像是什么机械运转,当时就吓了他一跳,像只受惊的野猫般,忙窜上了屋顶埋伏起来,动作既快且无声息,加上现在夜幕将临,便没人发现他。 卜大叔听见坟包那里机关响动,忙赶出门来,只见那坟包的墓碑往一边缓缓挪开,露出下头一个洞来,洞中走出两个公人,若是宋飞鸢他们在此便能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项临,另一位则是明面上的枝江捕快、实际上的奇物司成员,也是余迎口中的“孔大人”——孔如淼。就是不知那新任“守墓人”符靖去了何处。 其实到这里吴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显然这墓碑之下就有另一条通道,可一来他还不知道如何从外部开启通道入口,二来好奇心作祟,他便继续偷听下去。 只听卜大叔低声道:“西山精铁,东山木。” 项临:“南山樵子等白兔。” 这不着调的暗号对上了,项临又将那奇物司中的信物“八荒令”递给卜大叔,后者点点头,将二人让进了屋子。 吴穹见新来这二人身形步法各异,却都像是会武的,当即屏息气凝神,防止其中有内家高手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屋内,三人互通了名姓和职务,吴穹方才得知他们都隶属于一个叫“奇物司”的机构,这次来是为了交接工作,要由已经去山外求援的符靖来顶替卜立——也就是卜大叔这守墓人的岗位,驻守在这石硪村中,监视村长等人,并且负责看管某个叫做“人字第六十六号”的东西。 卜立将村中神殿爆炸之事一说,便听孔如淼道:“难怪我们走原先那条路发现洞窟在崩塌,改绕了半天远路才进来,还特地请符兄下山去搬救兵……现下可知道爆炸是什么原因?” 项临:“我估计这爆炸不简单,我们进村的时候连一个守卫都没瞧见,怕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卜立:“按您的意思……这是一场袭击?” 项临显然对石硪村的状况是有一定了解的,当即分析道:“如果这些人的目的是尽可能的杀伤村民,那么他们必然知道在那个时刻会有大量人聚集在神殿,所以下手的若不是本村的村民,就是清楚村中一切情况的人……” 孔如淼眉头一皱:“是内鬼?” 项临继续道:“进一步讲,引起爆炸是在短时间内毁坏大量尸体的最佳手段,只怕这些人是连‘人字第六十六号’都清楚了解的……” 三个人越想越怕,制造这起恐怖袭击的人竟然掌握了石硪村乃至奇物司的存在,搞不好有着超乎他们想象的能量…… 第三十三回 不速之客 之前的对话吴穹还能听明白,可一到了有关“人字第六十六号”的部分,他便一头雾水了。也不知这具体指的是一样物品,还是一个事件——他个人倾向于是前者,因为“奇物司”听上去就像是负责管理神奇物品的机构。不过既然诸葛旷草庐地下室内也有着记载尚付鸟等异物的书卷,那朝廷能将这些东西记录在案也是理所应当。至于毁坏尸体和“人字第六十六号”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就不是他一时半会能猜得到的了。 项临觉得对方策划这场袭击是以奇物司为目的,但实际上的情况,跟他所分析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此时,项临他们出来的那个坟包又有了动静。 屋内几人显然也是听到了,就听符靖问道:“是支援的人来了吗?” 项临:“出去看看。” 说罢,几人出了守墓人小屋,正好看见那墓碑再度打开,从下面露出一顶士兵的帽盔来。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项临根据轮廓依稀辨认出是他们绕道进来的另一个入口处守卫的军士,刚想开口问询,不料那军士猛一抬手,但听得三道劲风扑面,显然是极厉害的暗器。项临反应迅速,霎时便闪身避过;卜立经验丰富,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刀挡住了暗器;只是那孔如淼就不那么走运了,面门正中一镖,倒地身亡。 谁能料到这军士突下杀手,转瞬间便夺去一人性命。项临等人立马联想到了制造爆炸的神秘狂徒,莫非就是眼前这人? 这头奇物司剩余二人如临大敌,墓碑下又走出三人,最先出来的发镖者也摘掉了头盔,借着小屋里的灯光,他们勉强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这一看不打紧,项临和吴穹都是各自一惊。 项临惊的是,其中一人腰别雁翅刀,披头散发,脸上戴着红色的面巾,赫然是当日识破自己的山贼大头领。而吴穹惊的则是那第三人竟然背着一把半人多高的野太刀,再加上那假扮军士的暗器高手,这两人的相貌和之前吴惘描述过的、曾在苏州打听过诸葛旷消息的殷、安二人高度相似! 至于那第四人,全身都裹在斗篷里,还戴着兜帽,这副打扮就突出一个不想叫人看出身份。 到枝江以来吴穹接连遇到不少出乎他意料的人和事,但他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仇家,而且还是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场合。 报仇是要紧事,不过现在对敌人的信息还知之甚少,更何况还多了两个神秘人物,眼下最理智的选择自然是静观其变。 只听项临指着蒙面人说道:“你是那个山贼头领!为什么你会找到此地?那三个又是何人?” 姓安的刀客转头望向山贼头领道:“你和那人认识?” 头领淡淡地道:“此人应当是朝廷的走狗。” 殷六环视四周:“原来如此,官府果然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石硪村作为一个极秘密的存在,一旦有外人进入或得知,奇物司的成员有格杀勿论的权力。而此时项临他们面对的,可能还是制造爆炸、害死百十条性命的凶徒,而且武功不可小觑,怎能不叫他们提心吊胆? 说到这,还得先跟大伙交代一下,这四人是怎么进来的。 让咱们把时间倒回到宋飞鸢和吴穹在林间空地救下向晚和余迎那会。 实际上,山贼中到场的头目除了老三和老四外,还有一个老二。 这老二姓刘,其实他才是原本的山贼大头领,只是现任头领来了以后用不讲道理的武功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山贼头目打败,这才屈居第二把交椅,所以接下来咱们就称他为刘二好了。 刘二在上山落草前也学得些许武功,尤其身法不赖,但因为心术不正而被逐出师门。 那大家知道,一个坏胚子一旦学得了轻功,那他之后多半是要走上入室盗窃或者采花的道路…… 刘二选择的是后者。 不过他在第一次作案时,刚从窗户进了屋就被他看上的那位姑娘暴揍了一顿,随后扭送官府。 没错,那姑娘的武功比他还高…… 这只能说是他自己不走运了,当然也可以说是当地人民走运。 鉴于刘二还没来得及做出侵害行为就已经(被打得)失去了侵害能力,而那家人也怕有损于姑娘的名声,便让官府给刘二判了个入室盗窃罪。按照璧朝律法:“凡窃盗已而不得财,笞五十,免刺。”于是刘二在被女人打了一顿后,又被公人打了一顿。 强x犯没当成,刘二便选择了去当抢劫犯。 蹲号子的日子里,他可没少跟狱友交流学习犯罪经验,放出来之后他开始在湖北一带流窜作案,专门在山道上抢劫来往商旅,然后再拿着赃款去城里的“娱乐场所”消费,没多久就实现了朴昌自由,也算是没忘了自己的犯罪初心。 后来,刘二在娱乐场所里因争风吃醋和他后来的同伙老三老四不打不相识,继而产生了奇妙的友谊,经二人邀请加入了他们位于越骅山中的犯罪组织。这伙人利用山腹中错综复杂的溶洞往返于地表地底,端的是神出鬼没,不但屡屡得手,当地官府更是拿他们毫无办法,而刘二也因为武功最高被一致推选为山贼的大头目。 再说那位戴面巾的大头领,说来也巧,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几乎垄断了枝江城火药生意的朱家大少爷,名叫朱益川,他的狗腿子焦投宏曾经被吴穹当众戏耍过。 想必有读者还能记得,这朱少爷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经营手腕或者家传的火药技艺他是一窍不通,喝酒赌钱逛窑子倒是门儿清,又仗着天生有把子力气,可谓是横行乡里。 在朱老爷死后,他可就彻底失去了管束,原本的恶行变本加厉,而赌场的人有心算计他,只要能让他输钱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那段时日里朱少爷在赌场里几乎是每天揣着一裤兜的银票进去,底裤输光地出来…… 于是乎,在无良赌场老板们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后,朱少爷没多久就败光了家底。 家里没了现钱,就只得拿值钱的东西去典当。 某日,在翻箱倒柜找能卖钱的东西时,朱少爷在仓库角落的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条三角形的面巾。 这破破烂烂面巾总体呈现暗红色,正中间写了个斗大的“义”字,往外散发着一股子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朱少爷天生嗅觉敏锐,异于常人,很快辨认出那是血腥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面巾戴在了脸上。 在面巾遮掩住口鼻的瞬间,他的脑中似乎闪过了某人、或者说某些人的记忆片段。 这些片段无一不是飞溅的鲜血和凌厉的刀光,仿佛能激起流淌在人血脉深处的野性杀戮本能。 朱益川顺手拿起刚才丢在一边、准备之后卖掉的一把雁翅刀,刀柄入手,真如故友重逢,又似修罗附身,种种流畅的刀招不经意间便由他亲手施展出来。 他记得,这是几年前因为无聊,便从城里武馆花了二两银子学来的……“长峡截天式”。 第三十四回 赤色面巾(上) 长峡截天式这名字看上去很唬人,但实际上不是什么高明的功夫,而且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因此花钱就能在大城市的武馆里学到。 据传这套刀法是几十年前一位大侠壮游天下时,路过一处狭长曲折的山谷,抬头望天时发现天空被两旁的崖壁截成了奇妙的形状,其中似乎暗合武学的流转变化之理,便从中悟出了这么一门刀法。 这刀法创制不久,这位大侠又路过一处山村,这村子饱受山贼侵扰,他便把长峡截天式删繁就简,只取易学却有效的部分,用了一天时间就传授给了村里的青壮,给他们作御寇之用。 而这个版本便是目前江湖上流传的版本了,说好听点是精简版,实际上只是残篇。由于那位大侠一生未收过关门弟子,这套刀法的完整版也就不知所踪了。 朱益川这会将刀法耍了一遍又一遍,说不出的得心应手,刀尖乱舞难免划拉到墙面、柱子或是家具,一时间屋子里木屑横飞。 许是听到动静,朱家唯一一位还没弃少爷而去的忠仆进屋来瞧瞧情况,只可惜他进来的不是时候,刚推开门,好巧不巧正迎上朱益川狂舞的刀刃,当场毙命。并且在他倒下后,朱益川还是没有停止挥舞钢刀。 待朱益川清醒时,地上的人都已经凉透了。 但此时他的心中,并没有一丝的愧疚或是恐惧,有的只是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投身武道。 自己先前去赌场,去胡吃海喝,去烟花之地,去飞鹰走狗,那还不是在追求刺激?但这些行为带来的刺激,远远比不上刀光剑影之间,生死一瞬的快感! 想到这,朱益川已然明确了自己下半生的追求,于是他便趁夜离去了。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忠仆的血溅到面巾上之后,血污很快便和面巾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了…… 说到这里,大伙应当也猜到了,这面巾不同寻常。至于怎么个不同寻常法,您且往后看。 朱益川一人一刀出了枝江城,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两日,最后来到了越骅山。 那日正好山贼寨里有阵子没开张了,刘二亲自带着喽啰打劫,这不就发现了独自在山道上缓步前行的朱少爷。 他看这家伙蒙着脸,披头散发的还带着把刀,身上衣服也是考究的面料,估摸着是位地主家的傻儿子,想都没想就动了手,结果几个照面就全给朱益川打趴下了。 那有人要问,这帮山贼不是挺能打的吗?项临、宋飞鸢他们不都栽了跟头? 在故事发生的时候是比较能打,但那是经过了朱少爷或者说朱头领培训的。一群只会平a还经常miss的杂兵和一群会放技能的杂兵,实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刘二也是轻敌了,再加上朱益川刀法实在是快,等刀架到了脖子上他才想起来求饶,表示如果这位爷能放过自己,愿将身上钱物双手奉上。 朱益川表示我对银子不感兴趣,倒是你们这个山贼团伙能不能算我一个。 刘二当时可就愣了,合着你这位仁兄对剪径很感兴趣,特地上山来入伙的啊? 见他没有杀意,刘二便说,按照规矩,你得纳个投名状来,这样,三日为限,杀完人把首级还带来此处,自有兄弟来接应你。 朱益川说没问题,蹬蹬蹬跑下山去,不多会便带着一颗脑袋回来了。 谁的脑袋?当然是找现成的死人,自家仓库里就还躺着那么一位呢。 山贼看这脑袋还挺新鲜,加上这么个用刀的好手不像是不会杀人的主,便没起疑心,将他带去寨子里了。 山贼的据点位于地下,前文说过,越骅山地质结构特殊,地下溶洞错综复杂,有如迷宫,其中便有那么一个天然形成的大空洞,不但地面平坦开阔,气温适宜,稍加改造便可供几十人生活居住,而且从这空间向外延伸的通路可遍及山脉的各处。当年最早的山贼,也就是被吴穹宋飞鸢收拾的老三老四,便是一次犯事后被差人追击到此,在山上失足掉进洞窟,得亏他们随身带着火折子照明,走出去老远后,才发现了这个天然的避难所。 后来又经过一番探索,俩人逐渐摸清了洞穴的走向,便一致同意今后就在这住下了。而且这洞道四通八达,正方便他们作案后躲避追捕,用游戏术语讲就是“hit and run”。于是他们一面壮大队伍,一面利用掠夺的赃物布置老巢,后来他们还特地招揽了地图绘师和工匠等专业人才,又有刘二这位大哥加入,无本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红火。 而在朱益川入伙之后,情况又不一样了。 朱益川称自己一不爱财,二不贪色,不参与战利品分配,只有一个要求:碰到什么硬茬子或是武林中人就由我上。 贼众一听可就乐了,敢情这小子是来找架打的,行,从今往后你就是咱们的先锋官了。 不得不说,朱益川这个先锋干得很称职,寻常的镖师没有能在他手底下走过十个回合的,偶尔遇上些不入流的武林人士,也都能干脆利落地击败。 绿林道上向来是拳头大、讲义气的人有话语权,朱益川连战连胜,还总是主动把战利品分给弟兄们,大伙都表示朱头领这人行,能处。更难得的是他不藏私,不但把长峡截天式的刀法倾囊相授,还致力于训练打劫队伍的组织性纪律性,有效地提升了战斗能力和业务水平,不久便获得了贼众上下的一致尊敬,以至于在一次山贼内部的比武大会上,他打败了所有头领后被推选为新一任的山贼大头目。 刘二对于让贤这事其实没有多少抵触,朱老大武功人望都已超过自己,并且每次得手后,财物的大头还是自己和另两位山贼元老占着的,完全不影响他们的收入。 越骅山贼团的组建与壮大经历就讲到这,让我们回到向晚她们进山的那一天。 先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余迎,又是独自进山的向晚,对于遍布暗哨的贼众来说,两个姑娘简直就好比一大盘白饭上摆了两块红烧肉那么明显,特别是这两块肉还都年轻俊俏,这帮贼人哈喇子可都要流下来啦。 刘二当然不会放过吃肉这种好事,不过虽然那俩姑娘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带了好些人手前去。 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先是王向晚以一人之力打败了一众喽啰,后又不知从哪蹦出来俩高手把老三老四也给料理了,一直埋伏在旁的刘二那叫一个心有余悸悔不当初啊,早知道还是把朱老大也喊来,反正他对女色也不感兴趣…… 这里又要提一嘴,这次的山贼们可是学会了刀法的,怎么还被向晚打趴了一大片? 其实,这群山贼一听说要捉拿上山来的小姑娘,谁心里也没太当回事,并没有携带弓箭及其他阴损道具;再加上向晚出手神速,攻其不备,好些山贼还没反应过来就交待在她的短剑之下了。 管家说向晚的武功“勉强自保”,那是真的谦虚了,王小姐的武学天赋可不差,并且还有很深的潜力…… 言归正传。 吴穹他们解围之后,余迎提出要带他们去什么村子里,这话也被刘二听见了。他也很奇怪这山里哪来的村庄,可他毕竟也是个脑子灵光的人,越骅山地形复杂,自家可就住在地下的大洞里呢,就不许哪条无人踏足的山沟里有个村子吗?况且那村姑也没人见到她是从哪条路上山的,如果她本身就是山里人,那不就说得通了吗? 第三十五回 赤色面巾(下) 想通了这一节,刘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跟踪。 然而,在看过吴穹和宋飞鸢的身手后,他发现自己的轻功还要逊于对方,如果自己就这么跟上去估计是要被发现,于是他又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策:假装大批人马到来。 只听他嗷一嗓子“别放跑了他们”喊过去,那些年轻人果然上当,一溜烟地跟着村姑跑了。 疲于奔命的时候,自然不会想到自己身后不远就有个人在跟踪。 当然,刘二这一喊也把附近的其他山贼也给吸引过来了,所以到了后来几人也确实听到了追兵的脚步声喊杀声,但实际上那帮后来的山贼一直都没有追上他们。始终跟着他们的,只有刘二一人而已。 到了那悬崖边,刘二又全程目睹了他们沿着绳索下崖,他将这一切暗自记下,随后回到了之前发生战斗的林间空地,此时朱益川也已经抵达了现场。 刘二跟老大备说前事,朱益川那追求刺激的心又开始嘭嘭跳动起来,当即拍板说咱们也去村里跟那帮素未谋面的邻居借粮得了。 有了老大撑腰,贼众登时变得兴致勃勃,一面安排人收拾现场、救治伤员,一面备好兵刃,在刘二的带领下奔着那座山崖去了。 走到半路,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声声尖锐的鸟鸣。这声音并非真正的鸟发出的,而是山贼岗哨之间传递的暗号,朱益川一听,顿时停住了脚步。 山贼们都听出来了,这个暗号的意思是“来了硬点子”。 朱益川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缓缓说道:“你们先去那个村里,我要会会那个硬点子。” 刘二他们知道自己这位老大好武成痴,一旦遇上可以较量的对象便绝不会放过,只得答应下来,向老大道了声“万事小心”后,继续朝山崖的方向前进了。 朱益川转身离去,在山道上发足狂奔,心跳也在不断加速。 他有种预感,这次可能会碰上值得自己豁出性命的对手。 跑了一段之后,便有山贼暗哨现身引路,不多时便来到了“硬点子”所在的地方。 “就是他们几个。”暗哨隔着老远指着三个路人,朱益川一看,只见其中两人都是武人的打扮,一个嘴上留着胡子,另一个则背着把奇形长刀,那第三人戴着兜帽,长袍遮身,完全瞧不出身材相貌。 书中交代,那两个武人便是殷六和安姓刀客——当然,这不是他们的真名实姓,殷六实际上叫做“商九义”,而另一个名叫“宁识”。至于他们取假名的方法和当时程广桐完全一致,姓氏是把“殷商”和“安宁”拆开而得。而第三人是个女子,姓谢名嫣,是那二人的同伴。 朱益川也不顾暗哨的拦阻,直接打草丛里蹦了出去,挡在了三人的面前。 “还来?”宁识立马朝自己的刀柄摸去,“嫌命长?” “等一下。”谢嫣却突然把手搭在了宁识的肩上,阻止了他出刀。 商九义心领神会,道:“你能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谢嫣点点头:“在他的脸上……” 商九义定睛观瞧,随后道:“这人脸上蒙着一块赤色的面巾,上面有个‘义’字。” 谢嫣不假思索道:“人字第一百五十号,侠盗面巾。” 朱益川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他此时一心求战,便道:“你们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宁识:“你这还没开打呢就想把我笑死?对付你这种毛贼,我三刀之内必取你狗头。” 商九义:“先等等,谢姑娘,这人字第一百五十号有什么特异之处?” 谢嫣:“戴上面巾的人,武功修习会进展神速,但心性也会朝着‘侠’或‘盗’的其中一端发展,最终也会死于行侠或是为盗。至于发展的倾向,一则取决于佩戴者本人,二则取决于前一任佩戴者。” 商九义:“也就是说,如果前一任是盗贼,这一任便也更容易变成盗贼么?” 宁识:“难怪做了山贼,怎么样,要我去剁了他,把那什么面巾取来吗?” 朱益川虽然坏,但他并不笨,耳听得那谢姑娘道出了自己脸上面巾的来历,心中顿时了然,难怪自己的凶性会突然被激发出来,又莫名其妙地迷恋上武道,还跑来落草为寇,敢情竟是这诡异的面巾作怪?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错,我不会摘下它。 只听商九义说道:“这东西对我们没什么用,不过杀完人带走也无妨,回去交给‘公子’保管便是。” 得了商九义的允许,宁识狞笑着抽出了野太刀,双手持握,缓缓转动刀柄。 野太刀的刀身像时针般划过一圈,最终在垂直于地面的位置停住。这一圈不算快,但在朱益川的眼中,刀身转动时仿佛已经现出了残影。 下一刻,宁识已经连人带刀,一齐化作了残影! 没有多余的反应,朱益川直接拔刀,几乎是同一时间,刀刃撞击时的震动就传遍了他的臂膀。 刀锋一碰即分,借着反弹之力,宁识扭身再斩。 精简版的长峡截天式没有防守的招数,朱益川纯靠力量与反应堪堪抵挡。眼前这人身材不算魁梧,但却能把这半人高的长刀挥洒自如,充分利用刀身挥舞时的离心力,令刀招绵延不绝,力道也不断加强。 朱益川心知一昧防守下去总要露出破绽,除非抢攻或还有一线胜机。 他的视线偶然下移,发现对方长刀运转虽快,却也始终以点地的左脚为轴,整个人方才能配合着刀势转动。 念及此处,朱益川大吼一声,趁着刀身尚未反旋的间隙,手里用上了十成的力道,一面架开野太刀,一面猛地朝前踏足,去踩宁识的左脚。 宁识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这刀法需以脚尖为轴,踏地发力,若是被对手踩中,架势必然受到影响,于是这一刀没有砍出,而是脚下撤力,整个人借着刀势侧闪出去,欲要再度拉开适合作战的距离。 朱益川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那早已被他完整挥舞过不知几千次的长峡截天式再度施展开来! 刀尖如同陡峭险峻的山脉,飞速斩出死亡的折线轨迹。 但,当他刀尖方向转变五次后的那一瞬,宁识的野太刀直刺而来,正对准了他的左肩! 长峡截天式可是连吴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能看穿的,这下面对真正的高手,自然很快被破。 宁识本以为胜券在握,然而刀尖传来的坚韧触感告诉他……不对劲。 他连忙撤刀后跃,只见朱益川左肩被刺破的衣衫下,隐隐有着黑亮的光泽。 “这厮在衣服下面还穿了皮甲?” 第三十六回 目中星火 朱益川何尝不知道自己武功的罩门所在?早就在内衬里加了一块护肩,既能抵挡刺击,又不妨碍行动,足以克服这个弱点。 更何况,自己这刀法运转的速度,远比山贼同伙要快得多,不是所有敌人都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宁识从刀尖受阻到下一步行动之间,几乎没有迟疑的过程。 他不假思索地沿着刀身传导内力,体内真气外化为发劲,自刀尖紧贴着朱益川的身体击出。 这种零距离的爆发攻击原理类似于“寸拳”,只不过在行家的手里,这种技巧同样可以用于兵刃之上,更有甚者还能隔空发劲,达到类似“剑气”的效果。 朱益川只觉肩头一沉,随即整个人连连后退,最后仰面摔倒。 之前引路的喽啰见状,立马撒丫子就溜了。 宁识正待赶上一刀结果对手性命,却听那谢嫣说道:“慢着。” 宁识停住刀,转头望向谢嫣,只见后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冷漠的脸来——她的眼睛被一块黑色布条遮住,几绺长发散在额前,显得无比神秘。 商九义问道:“你是又看见什么了吗?” 谢嫣:“星火。” “什么?”宁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这个废物跟我一样……有成为高手的资质?” 商九义:“谢姑娘的判断绝不会错,公子对她绝对信任,我们也理当如此。” 宁识闻言,还刀入鞘,走到朱益川身旁蹲了下来,道:“嘿,你这小贼,咱们家谢姑娘说在你身上看到了星火,那象征着不俗的武学潜质,你得跟我们走,否则便还是伸脖子给我剁了吧。” 朱益川这时已坐起身,也看到了谢嫣那副打扮,道:“她不是还蒙着眼睛吗?能看见什么?” 商九义也带着谢嫣走到近前,答道:“谢姑娘能看到一些常人所不能见之事,所用并非肉眼,至于细节,恕我不能相告外人。” 朱益川想都没想便点头道:“好,那我跟你们走。” 宁识:“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了?我这还没说我们是干啥的。” 朱益川看着宁识,道:“你武功比我高,跟着你们可以变强,这便够了。” 宁识连忙摆手:“商老哥,这人来历不明,脑子好像也不太好使,还是别拉他入伙的好。” 商九义:“你当时不也一样是来历不明吗?” 谢嫣补充道:“而且脑子同样也不太好使。” 宁识跳起来反驳道:“后半句没必要!” 商九义拉起朱益川的手,道:“既然如此,你便与我们同行吧,等回头见到公子再请他定夺。话先说在前头,我们要走的可是一条修罗之道。” 朱益川确实也没多想,只是看着这两个男人好像武功都比自己先前所见的人都强,便觉得跟着他们的话,想必能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 “走吧,我们来此还有其他事情。”商九义招呼几人上路,宁识和谢嫣便转头跟随,朱益川见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掸掉身上的尘土,紧紧跟上,生怕他们跑远了。就听得前头宁识问身边的谢嫣道:“啥是修罗之道?” 谢嫣:“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不承认……” 路上,商九义等人给朱少爷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并且告诉他:我们三人全部隶属于一个搜集世间神妙物品的组织。 朱少爷一拍大腿:“我听说朝廷内部有个秘密机构也是干这个的,敢情那些神妙物品的传说都是真的?能杀人于无形的棋盘、刀枪不入的布袍、还有睡上就能做美梦的床榻……” “那可不是真的吗?”宁识道,“那个机构名叫‘奇物司’,你脸上那条面巾就算是一件神妙物品,还是被记录在案的。” 谢嫣道:“看来朝廷的保密措施不怎么样啊,连一个落草的山贼都知道这些。” 朱少爷把自己的家世一说,那三人才恍然大悟。的确,“神妙物品”和“奇物司”在朝廷中都是鲜为人知的,寻常百姓若能得知这两个存在,那必定是和朝中官员有着密切联系之人。朱家老爷当年独霸湖北一带的燔晶生意,少不得上下打点,这些许传闻便是那时一次筵席上从某个高官处听来,回家便告诉了儿子。 “说起来神妙物品也并非都是凡人难以触及之物,按奇物司的编号,地字第一号奇物便是你朱家当年开采、贩卖的燔晶,此物虽是朝廷严加管控,却也有不少流入民间。”商九义这人算是队伍中的老大哥,对朱益川解释得相当详细。 这会也可以跟大伙说说,书中目前为止出现的神妙物品,除了燔晶之外,还有那尚付鸟、八荒令牌、灵傀桑树,以及王向晚手里的“诡言名刺”等等。 朱益川问道:“那宁兄说我这面巾是被记录在案的,那又怎么会出现在我家的仓库里?” 商九义道:“奇物司不是本朝才有,据说是个历史悠久的机构,历朝历代都秘密地将其传承下来,那记载有全部神妙物品信息的《奇物司秘卷》也在不断丰富。不过他们保管的奇物随着王朝更替,总有些会因天灾人祸而遗失、消耗或损毁;另有一些奇物本身具有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或者因为性质特殊难以收容,便更容易逃离朝廷掌控,当然,你这条面巾不在此列。” “那你们说的编号,我听有什么地字人字的,难道还有天字不成?” “奇物编号由类别加序号组成,序号一般为奇物被发现的顺序,也有部分编号具有特殊含义。类别分为天、地、人,人类奇物乃是由人工制造之物,比如服装、工具、武器、乐器、饮食;地类奇物则是自然形成,包括山川、动物、植物、矿物等等;而天类奇物不拘来源,只要满足以下条件中的两条,便会被纳入天类……”商九义顿了顿,道,“一,无法解释;二,难以收容;三、威胁极大。” 朱少爷一点就透:“面巾是人工织造的,所以是‘人’类。燔晶是生于地下,所以是‘地’类。” “不错,我们此来越骅山,也是为了寻找某件奇物。”商九义指着谢嫣道,“谢姑娘可以感应到附近奇物的存在,越靠近这山中,她的感觉便越强烈。” 朱少爷:“说起来,我们正要去找一个从未见载于地图和方志上的山村,而且朝廷似乎知道这个村子的存在。” 宁识:“倒像是那帮狗官能干出来的事,这地方要是不藏着点好东西,我把头剁给你。” 谢嫣:“谁要你那臭脑袋?拿来当蹴鞠踢都嫌硌脚。” 商九义没理会那俩人斗嘴,而是问朱益川道:“你知道那个村子的地点吗?” 朱益川点点头,说出那个山崖的位置,以及树上的绳索、崖壁上的洞窟等从刘二那里听来的情报。几人一听,当即让他带路,前去一探究竟。 但就当他们跑到半路,突然便听得山中传来一声爆炸的闷响,惊起阵阵飞鸟——不用说,自然是那石硪村神殿中发生之事! 第三十七回 第二条路 从时间上看,自打向晚等人进入崖壁洞窟也就不到半个时辰,那爆炸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刘二那队人到了山崖,依照之前刘二所见,扯开绳索便缒了下去。 刘二知道洞里有人把守,因此他们又在树上多栓了两根绳,由三个精干的喽啰一同先下去。这三人各自带了暗器、劲弩,到了洞口的瞬间便朝着里面一通招呼,可怜那守卫也是没料到会遽然遭袭,当场便一命呜呼,死后尸体还被山贼丢下了山谷。 见这次行动取得开门红,刘二心里可就开始膨胀了,带着小弟们一路往洞里钻,最后也是抵达了尽头,看见了那条通往上方的竹梯,以及洞顶的厚重铁板。 当时余迎能打开铁板是因为她知道洞壁上暗藏的机关,可就算知道机关的存在,若开启方法不对,那结果就会和电子设备输错密码一样,入口会被暂时锁死。 山贼们自然不知道这门怎么开,这年头又没有切割枪或是c4啥的…… 诶,等等,咱好像还真有c4。 那会朱老大家里还有些炸药,他入伙后便取来带到了寨子里,以备不时之需。而现在很凑巧,刘二身上就带着一包。 这帮从事暴力犯罪的家伙,碰到问题第一反应肯定是用暴力解决。很显然,“炸门”是这种情况下他们能最快想出的、也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刘二敲了敲那块铁板,发现这铁板颇为厚实,看来得把一整包炸药都用上,才能确保炸开。 这炸药包并不能黏上去,好在铁板上还有两个把手,找了根细绳一穿,便把炸药包拴了上去。 接下来,便是掏出引线,留一人点火,其他人远远跑开。 引线很长,刘二他们足足跑出去十好几米远,这才招呼点火那哥们动手。 火折子一闪,引线便开始滋啦作响,火星子渐渐往上方的炸药包挪去。那喽啰点完火也跑回了大部队,各自捂着耳朵只等爆炸。 山贼们预想中的爆炸的确发生了,声儿很响,光也很亮。 可他们预想外的事情也发生了。前文说过,越骅山地质环境特殊,这地下洞窟内的结构实际上非常脆弱,再加上那包炸药可是朱家独门的燔晶炸药,威力不同寻常,这一炸直接导致了洞窟开始崩毁。 而神殿正好建在了这洞窟之上,地面崩陷加上剧烈震动,整座建筑自然也就垮了,顺带着把正在神殿内聚集的那群村民一块给埋了。 炸毁洞窟的山贼们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妙,但洞内空间狭窄,根本无从躲避,而洞窟崩塌的速度比他们跑的速度更快,没多久便也尽数葬身于此。 所以,爆炸这事确实跟商九义他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而正在爆炸这当口,项临、符靖和孔如淼这三个奇物司的成员也正好抵达了山崖。 前文书咱们说过,项临的任务是送符靖到石硪村中,与那守墓人卜立交班,孔如淼则是负责带路。 他们来此走的路线和余迎走的不一样,那条路更加隐秘,不容易被山贼发现,因此来的路上并没有碰到其他人。 三人刚要下崖,就听得山中传来一声爆响,连地面都开始微微颤动。 孔如淼听声辨位,当即判断出爆炸的源头大概就是在洞窟秘道尽头之处,三人顿觉事情不妙,连忙顺着绳子下到洞口——守卫早已不见了身影,只留下地上一些血迹。 “有人想要入侵村子。”三人心中同时浮现出这个想法。 然而此时爆炸引发的连锁反应仍在进行,整个洞窟震动不断,碎石纷纷落下,若是贸然前进怕是有生命危险。三人一合计,得,还是回崖顶去吧。 回到崖顶之后,孔如淼告诉另外二人,这洞窟是平时往村里运送物资之用,山中还有另外一条秘道,不如从那里进去看看情况。 项临点头答应,不过现在村中情况不明,最好还是多叫些支援来比较稳妥。 孔如淼要带路,项临则是在场中职位最高、也是武功最高者,去搬救兵的事自然落在了符靖身上。于是三人便在这崖顶兵分两路。 碰巧的是,在这三人先前下崖之时,商九义等人也恰好来到了此处,并且听到了崖下项临他们之间的对话。 在听到“咱们先上去”这句时,他们急忙后退,找了一处灌木丛蹲了下来,并且把项临他们之后的计划给听了个遍。 在那三人分头行动之后,商九义他们也决定跟踪项临和孔如淼,去找另一条进村的秘道。与此同时,商九义还从怀里掏出一只信鸽,写了张字条塞进鸽子腿上的小竹筒里,随后便把这鸽子放飞了。 因为要跟踪不能发出动静,所以朱益川也没问这字条上写了啥,此处书中交代,商九义这飞鸽传书是要给山下他们的其他同伴的,内容是让他们立马去堵截符靖,防止他把奇物司的大部队带进山来。 这四人中,商九义和宁识武功最高,跟踪项临那俩人自然不在话下;朱益川除了刀法外别无长处,谢嫣也不擅打斗,不过她却修习了一种特殊的武学,名为《冰影诀》。这《冰影诀》和吴惘的《霞踪功》有类似之处,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使用者行动时发出的动静,然而前者不光可以影响自身,还能作用于他人。此时谢嫣便是运起了《冰影诀》,将自己和朱益川的脚步声和气息降低到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地步——至少在这深山野林当中,被跟踪的项、孔二人是没法发现他们的。 商九义等人,暗中跟随项临和孔如淼在山里兜兜转转,最后总算是看见他俩走进了一处深谷底下、一个被茂密灌木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山洞。 但听孔如淼在洞口大声叫了一句什么暗号,从洞中就钻出一个顶盔贯甲的军士,在查验了项临的八荒令后,便放他二人进去了。 这山洞的位置距离山崖已经很远,爆炸声传到此处时便也只剩闷响了。那守洞的军士之前一直在打瞌睡,竟然一直都没有听闻,若不是项临进洞之前特地嘱咐了两句,他还啥都不知道呢。 这里得说明一下奇物司在石硪村设置的守卫力量。奇物司在朝廷中是一个影子机构,虽然可以调动大量资源,但由于这个机构性质的特殊性,在人手方面一直是走的“少而精”路线,毕竟知道神妙物品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就拿这石硪村来说,常规的进村路线只有两条,且都十分隐秘,加上这山中本就人迹罕至;此外村中经年累月的愚民政策使得发生叛乱或脱逃事件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所以犯不着安排大部队在此驻守。 而且本质上来讲,村民们在奇物司高层们的眼中和牲畜无异,他们不过是“人字第六十六号奇物”的“原材料”而已。如果不知道把原材料加工为成品的方法,这群村民就只是普通人罢了,就算死亡或逃脱也不过是麻烦一点而已。 另外,在璧朝全境内,这样的村子不止一个,只不过所处环境不同,村民们被统治的方法也不太一样。 综上所述,奇物司在越骅山石硪村中派驻的人员拢共就五个人,一个是守墓人卜立,另外两个便是两处入口的看守,他们三个也都是有些武艺的,放到江湖中也能算上三流到二流之间;剩下两人也是入口看守,只不过他们是轮班制,现正在休假。 这一处洞口最终通往村中墓地,因为通道过于狭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因而极少使用,这也导致了守卫十分的懒散,项临他们刚走,他便又睡上了。 于是他的性命便也在半梦半醒间迎来了终结。 商九义解决了守卫,确定洞里已没有其他人后,方才招呼同伴进入,临走前还不忘拿走了那守卫的帽盔——后来他离开墓穴时,便是用这帽盔短暂地骗过了项临,让他以为自己是援军,从而为赢得了击发暗器的时机。 洞窟内没有岔路,一条道走到黑,两拨人之间相隔甚远,彼此互不影响,后来的事情大伙就都知道了——两拨人先后进村,后出来的商九义突下杀手秒了先出来的孔如淼。 回到现在。 项临和卜立这会可是如临大敌,但也容不得多想,当即各拔兵刃,与入侵者战在一处。 谢嫣没有出手,只是找了块墓碑一屁股坐下,静静地看自己那两位队友如何虐杀对方——队友还不包括朱少爷,一来他还没有受到“公子”的入伙认可,二来他的实力其实还不如项临他们,商九义也嘱咐过如果没下令他不可妄动。 项、卜、商、宁四人在这片坟地间捉对厮杀,双方拳来刀往,斗得不亦乐乎。 宁识对上的是卜立,凭着兵器长度和力道的优势,十招之内便打崩了对手的架势,并在他胸前留下了一道长且深的伤痕,血溅当场,生死不知。 商九义武功最高,很快便放倒了项临,但因为他是用的徒手,再加上项临身体相当结实,才不至于立刻毙命,只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已是人事不省。 待项临因为被凉水浇头再度醒来时,他已是被绑在了守墓人小屋里的一把椅子上,双手在背后被反绑着,烛火摇曳间依稀看见四条人影。 第三十八回 酷刑之书 “诶,商老哥,人醒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道。 “嗯,那我们开始吧。”一个年长一些的声音道。 “这次能不能让我来?”那年轻人显得有些兴奋。 “记得戴手套。”年长者看着年轻人把手套戴上,这才把某件物品交给了他。 那好像是……一本书? 宁识隔着手套,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书的一角,就好像是这书刚从茅坑里捞出来一样,一点也不愿意多沾,小心翼翼地绕到了项临的身后。 “咳咳,按照程序……”宁识故作正经道,“如果你愿意直接把这村里的一切据实相告,便能免受皮肉之苦。” 项临:“告诉你什么?这村里一共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你若想说这些我也不反对,不过鉴于时间紧迫,最好还是挑重要的先说,比如……”宁识说话间,把书本翻开到某一页,将书页朝项临的手上按了下去,“这村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神妙物品?” 书本接触到项临皮肤的一刹那,他只感到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从脑中炸开,就好像是十根只有毛发粗细的银针深深扎进了自己的指甲缝。 十指连心,这剧痛可想而知。不过项临也不是常人,在忍过最初那一波剧痛后,闷哼一声便咬牙坚持了下来,额头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 “嚯,还算有点骨气。”宁识拿开了书页,随后一只手拎着书脊,另一只手快速翻了几页,嘴里嘀咕道,“下一次用哪种呢……” 痛觉随着书页不再与手指接触而消失了,项临顿时意识到,那本书可能不是凡物,当即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书又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 项临的话没说完就被惨叫声取代了,因为这一次宁识把书页按在了他的大腿上,疼得他满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问问题的到底是我还是你啊?”宁识面露狠色,往项临腿上按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待宁识再一次拿起书本时,项临的大腿已经疼得开始抽筋了,但是那条腿上,包括之前他的双手上,并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外伤。 他还注意到,那本书的材质有些特殊,绝对不是普通的纸张,倒像是皮革所制…… 也许是剧痛刺激了项临的神经,他猛然想起《奇物司秘卷》中确实有记载过这么一本能给人带来无尽痛楚的……“酷刑之书”。 “原来这东西……竟然在你们手上……” 项临的声音已经是有气无力了,但眼神中凶狠不减,仿佛一条被困的饿兽。 “看来你认出这宝贝了,不错,它正是‘酷刑之书’。”宁识阴笑着说道,“用你们的编号来讲,应当是,呃,是什么字多少号来着?” “人字第一百三十三号,你个蠢货。”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谢嫣回答道。另一边正把玩着项临那两把百炼精钢刀的朱益川也抬起头看向了宁识手中那本书。 “别在外人面前骂我蠢啊!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威慑力!”宁识叫道。 “谁让你废话那么多,换商大哥来早就把情报问清楚了。”谢嫣一脸嫌弃地道。 之前的痛苦折磨加在一块都没有这几句话带给项临的冲击更大——这伙人看上去不但对我们奇物司了如指掌,还拥有我们丢失的奇物,甚至连编号都记得分毫不差…… 他已经不敢再想了,难道说奇物司中还有内鬼不成? 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一定要禀告父亲,让他对内部来一次全面审查。 气急败坏的宁识粗暴地把书按在了项临的头上,这下子项临的感受用某位也经常把痛字挂在嘴边的异界君王的杀招名称足以描述——“痛贯天灵”。 侵入灵魂深处的剧痛之下,任项临是金刚不坏也好,铜皮铁骨也罢,终究还是失去了理智,疼得大叫起来,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如丧考妣,连一旁的谢嫣都听不下去了,忙堵住了耳朵。 人字第一百三十三号·酷刑之书,前朝动乱时宫内遗失的奇物之一,相传是一名精于刑讯逼供的酷吏之物。这家伙的残酷手段当年在朝中那是人尽皆知,而且还颇通医术,知晓如何能在不弄出人命的前提下带给犯人最大的痛苦,不少时任官员都将他与郅都、满宠、来俊臣等人相比,而他对这几位“前辈”尤其是来俊臣也是颇为推崇,经常把什么“案不及众,功之匪显”“其冤固有,未可免也”之类的批话挂在嘴边。后来此人因得罪了太多权贵,被一帮贵族和重臣联手搞倒,落得个身死抄家的下场。这本小册子就是抄家时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的,上面写满了他的偶像来俊臣所作《罗织经》中的各种拷问之法,以及自己平时积累的一些“工作经验”。后经专人鉴定,这本书的材质正是人皮,恐怕都是取材于饱受折磨的犯人们。 可能也正是由于书中寄宿了太多的冤鬼,导致它成为了一件奇物——只要让人用皮肤接触书本,脑神经便会受到刺激,能令人切身体会到书中记载的一种刑罚,结结实实地承受相应的痛苦,而不会引发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玩意跟现代男性体验女同胞分娩痛苦的机器是一个原理。当然,剧痛本身也会引起其他生理反应,比如项临刚才的大腿抽筋,所以对于那些本就有严重伤病在身的人,这本书便有可能致命。 这么一本凶书如今落在了这帮不知正邪的人手里,项临自然是十分忌惮的,但此时剧痛早已将他的神智吞食殆尽,没过多久终于还是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人字……第……六十六号”几个字。 “人字第六十六号·命髓护符?原来如此。”商九义似乎对这个六十六号相当熟悉,“哼哼,的确是朝廷的作风。” 谢嫣道:“那看来这村子里的人,都被安上了其他人的姓名……” “什么护符?”朱少爷问出了吴穹一直想问的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谢嫣突然轻声道:“外头来人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远处传来杂乱而缓慢的脚步声,间或还有清脆的铃音。 吴穹在屋顶趴了这许久,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屋子里发生的事他只能听见,并无法看到,便也只能推测是那伙人在给项临施以某种酷刑,进而逼问山村的秘密。而这时他却比屋里的几人先一步看到往此处走来的那群人——不看还则罢了,一看之下,只得是暗暗叫苦。只见十余个村民押着绳捆索绑的徐北玄、宋飞鸢、王向晚和黎晴四人,正朝守墓人小屋走来,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颔下几绺黑须,面色狠厉,身穿锦袍,手里提溜着一个铃铛,不时摇晃一下。奇怪的是,这帮村民个个灰头土脸、身上带伤,衣衫也多有破损之处。 吴穹认出此人是当时擂台旁那张桌子上坐的大叔,想必他就是石硪村的余村长了,但他在爆炸时不应当在那神殿之中被活埋了吗?难道他没被压死? 第三十九回 命髓护符 商九义快速靠到窗边,朝外张望,见到了正朝此处进发的村民们。这些村民有的手持刀棍,有的举着火把,火光映衬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神色,仿佛是一种死人才有的木然,但又透着一股子恶意,大晚上的叫人看了心里发毛。 “是些什么人?”谢嫣的视觉异于常人,无法正常视物,故此问道。 “像是一群村民,押着几个人,看衣着打扮不是本地的。”商九义低声说道。 “喂,小子。”宁识用胳膊肘杵了杵项临,“你认识外面那几个人吗?” 项临没有反应,宁识这才发现他已经疼晕过去了,浑身衣衫被汗水浸湿,嘴唇也给他自己咬破了,滴滴答答流下几滴血来。 谢嫣又道:“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气息,倒是有一个人身上有微弱的‘星火’……” 星火代表着那些人当中某一个具有武学高手的潜质,只不过人群聚集在一起时谢嫣也无法分辨具体是谁。 宁识奇道:“嚯~这鸟不拉屎的山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这一天之内都碰上第二个‘星火’了,你说是不是啊小朱?” 朱益川也没理会他是否比自己年长,此时已然提刀在手,只等商九义他们一声令下,自己就要冲出去砍翻一切。 只见那群人慢慢来到了门外,村长余庚福便朝着小屋里喊道:“卜大人!我们抓到了外来的奸细!如何处置?” 他说的卜大人这会可还在墙角躺着呢,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醒转过来。 商九义想了想,对几人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此地只有‘命髓护符’,那东西对我等没什么价值,也就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说着他走到门边,把木门拉开,接着道:“待会听我的。” 余庚福瞥见从门里钻出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紧跟着又是两个带刀的青年,还有一个蒙眼的女子,当即喝道:“你们是何人?卜大人呢?” 商九义冷笑着问道:“你是这村里的村长么?” 余庚福:“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之前神殿塌方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商九义:“我若说是来观光的,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吧?” 余庚福声色俱厉道:“此处乃是朝廷重地,识相的就乖乖受缚,等候上差前来发落!否则休怪刀斧加身!” “呵,你觉得自己是朝廷的牧羊犬,可你跟身边那群羊其实区别不大,无非是他们死后至少还能留下根骨头,而你……”商九义指着余庚福道,“一旦你在朝廷眼里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你这个人本身的存在也会被他们彻底抹消。” 余庚福听了这话,尤其是“留下根骨头”这句,立马明白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声音有些颤抖着说道:“你……全都知道?” 商九义拇指朝后一指:“你说命髓护符?我后面那屋子里的朝廷走狗全都告诉我了。” 一旁的宁识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下谢嫣,小声问道:“命髓护符是不是就那个,用人的脊椎骨做的……” “是的,人字第六十六号。”谢嫣涉及到奇物这一块倒是有问必答,“用同名之人的一节脊椎所制成的护身符,可以为持有者【抵挡一次因他人引起的死亡】。” 谢嫣等人所在的组织,对神妙物品全都有着相当的了解,因此宁识在听到这命髓护符的效用时心中立时了然,可在这我还得跟各位看官详细说明了。 首先是“同名之人”的限制条件,打个比方,有两个叫张三的人,他们同名同姓,用其中一个张三的骨头制造的命髓护符,便能给另一个张三使用,为他抵挡死亡。所以张三的护符对于张二、张四而言就只是一块普通的骨质护身符罢了。 其次便是由他人引起的死亡,包括但不仅限于武斗、暗杀、人为的事故或意外、还有死刑等等。 最后,所谓的抵挡死亡,说起来颇有些因果律的味道,抵挡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最普遍的方式就是“碎裂”——护符会在冥冥之中引导持有者从既定的死亡之路上偏离。 比如,张三今天出门会被泥头车创死,但出门前突然拉肚子,于是就错过了那辆泥头车,这便是抵挡了一次死亡。而在这之后,护符便会碎裂,变为一堆普通的骨头渣子。 再比如,张三马上就要被人一剑穿心,就在这个瞬间,他裤兜里的护符自动瞬移到了心口,帮他挡住这致命一击。 更有甚者,张三招惹了异域的巫师,被下了降头诅咒一类,护符也能代替他成为诅咒的目标。 不过这玩意看似离谱,实则局限颇多。 首先,就是“同名同姓”的限制,如果不是什么“李华”“张红”“王小明”之类常见名字的话,天下要找到一个同名同姓者恐怕不太容易。 第二,它无法治愈致死的伤病,绝症患者、中了剧毒或受了重伤的人无法靠它自愈,用游戏术语讲就是对debuff和dot不管用。 第三,只能避免人为导致的伤害,万一碰上自然灾害或是野生动物的袭击等,那也没辙。 第四,只能抵挡一次死亡,而且对于一个人只能生效一次。在和高手过招时,对方刀刀致命,一刀砍不死你还有下一刀;又或者一个死刑犯要受刑,刽子手一刀下去没砍死,那咱还可以换成绞刑。这类情况下,护符能发挥的作用相当有限。 那有人要问了,不是说可以避免死亡的命运吗,怎么又会让人死于战斗中、或是死在刑场上呢? 这也是命髓护符玄学的地方之一——它有自己的想法。 它如果觉得你跟这个高手打不一定会输,至少不会挂,那便不会阻止你和这个高手相遇。 它如果觉得你犯了这个事罪不至死,或者你有本事逃脱法律制裁,那它也不会阻止你犯事。 所以说,一不要没事作死,二不要违法犯罪…… 那么命髓护符的种种玄妙,暂时就先说这么多,咱们回归正题。 二人声音虽小,吴穹却是听得真切,听完后惊得险些从屋顶上摔下来,想不到这个世界竟然会有此等匪夷所思的邪物,并且还是朝廷在幕后主导……一时间,村中的种种怪象,还有商九义之前所说的那些“牧羊犬”、“羊羔”之类的理论,在吴穹的脑海中全都能说得通了。 石硪村与世隔绝,为的就是圈养这么一批命髓护符的“原材料”! 村长把握着全村新生儿的命名权,为的就是让“原材料”符合“同名之人”的条件! 想必这个村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和朝中某些重臣或是权贵重名吧! 至于那些个定期送来物资的“天使”,毫无疑问都是朝廷派来的人。 吴穹开始后悔来到这个村子蹚浑水,同时心里也对这个丧心病狂的“奇物司”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但当务之急,还是从那帮村民手里救下同伴,然后再想办法离开,走得远远的。 那头余庚福见来者不善,早把手中铃铛举起,抖腕摇动。急促的铃声响过,那些个他身边的村民顿时都望向了商九义等人,原本略显呆滞的神情猛地变为狰狞,纷纷举起手中的柴刀、棍棒、草叉、斧头等物,一拥而上,显然就是要动手。商九义见这些村民个个都是青壮男子,动作惊人的一致,仿佛是被同一双手支配的一群木偶,心中顿时明白几分。 “哼,连堕仙教的巫蛊之术都掌握了么?” 第四十回 追魂三剑(上) 堕仙教,明确起源已不可考,多半是外来宗教与本土民间信仰糅合的产物,前朝末期战乱之时曾于云贵一带广纳门徒,结聚武装,欲效汉末黄巾张角故事,待璧朝根基稳固后便被官兵全面镇压,自此转入地下活动,发展成为以宗教为主导的黑道组织。其信众行事诡秘乖张,还传承有某些残酷、怪异的仪轨,教中秘术将苗疆巫蛊和部分失传的邪道武功兼收并蓄,自成一派,多以人体改造、催谷功力、阴损毒物为主,据称还藏有某些《奇物司秘卷》上都不曾记载的神妙物品。 到了二十余年前,新教主水月棂继任,这哥们可是雄才大略文武双全,在他手下的堕仙教声势日渐壮大,而且是走上了台面与中原各大派分庭抗礼。那正道门派一看魔教得势,自然不肯放过,当即组建起一支精锐大军讨伐魔教总坛,据说其中还混入了朝廷势力——当然,前文咱们也说过,朝廷确实是参与甚至主导了此事的,并且还在战后得到了不少魔教的遗留物。 这么老套的剧情咱就不详加叙述了,直接省略过程说结果,四个字,两败俱伤。 经此一役水教主身受重伤,打完没多久就挂了,但也当场格毙了好几位掌门级别的成名高手;其他正派人士也是伤亡惨重,不过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堕仙教高层基本团灭,其余教众要么死于此战,要么作鸟兽散,自此一蹶不振。 那么时至今日,堕仙教其实没有完全消亡,后文书也有关于他们的故事,并且他们的影响仍然存在于这个江湖的阴暗角落里。 比如,现在的石硪村中。 两年前徐北玄便在卜大叔处得知,余村长会利用天任心法结合蛊虫来强化并控制手下的“萧公近卫”,而此时村长身边这些人,正是已经被蛊术控制、并且强行催动了天任心法的近卫们。 眼看双方距离不断拉近,宁识道了一声:“我放手去杀,可以吧?” 商九义:“留下村长就行,其他人随你处置。” 这头话音刚落,当先一人手中短柄斧已经朝着商九义招呼过来,只见人影一纵,刀光一闪,那斧子与商九义错身而过——准确说,是抓着斧子的一条手臂,顺带半拉肩膀。 在两人中间,是垂手握持野太刀的宁识,此刻正有鲜血顺着刀身流下,在他面前那人正看着自己失去的右手发愣,伤口处已然血如泉涌,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 “看来他们已经没有知觉了。”宁识身后的商九义道,“这就是蛊术和魔教武功结合产生的效用吗?” “管他呢。”宁识一脚把断臂男踢开,被踢飞的断臂男落到人群中又撞倒了几人,趁这机会,宁识飞身上前,将野太刀挥舞得好似渔人手中的船桨,在血海中掀起一道道鲜红的浪潮。 这一米三的长刀远较寻常刀剑沉重,宁识本身也不是什么虎背熊腰的壮汉,却能将之运转自如,刀刃斩开骨肉毫无滞涩。天任心法虽然有些妙处,但近卫们终究没有系统学习过正规武术或是合击阵法,加上蛊虫对于心智也有一定影响,他们的动作在宁识这等高手眼中当真是破绽百出,更谈不上有什么配合,根本不用多么精妙的招式就能避开一切攻击、从而将刀刃从防守最空虚的地方送入人体,随后便是砍瓜切菜。 余庚福见对方上来就砍倒了好几个大汉,心里着急,手中铃声愈发急促,近卫们脸上神情也愈发狂热,纷纷横眉怒目龇牙咧嘴,每一击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这会宁识方才开始以身法闪避,刀路也不再追求在大开大合间把敌人一剁两半,而是要在瞬间让敌人丧失行动能力。 近卫内中有个壮汉,像是练过几天庄稼把式的,在宁识杀到他面前时下意识用手中木棍去接野太刀。宁识本想把木棍斩断,不料那棍子内芯却是铁铸,那壮汉一使劲,竟然将野太刀弹开,刀尖上扬,宁识则顺势后仰,持握刀柄的双手变了个姿势,转为刀柄在前,随后如撞钟一般把刀柄朝前一突,正捣在壮汉的肚腹之上。这一击可是一步到胃,直接顶得那壮汉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连退数步,倒地抽搐,被宁识赶上一刀扎了个透心凉。 眼看近卫越杀越少,余庚福也开始慌了,知道今日乃是石硪村遭逢大劫,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那废墟之中脱身,岂能折在这不明人士手中? 原来神殿地下爆炸时,房屋当即崩毁,也是余庚福命不该绝,当时手边正好带着铃铛,而身旁也正有好几名近卫,他便摇动铃铛,下达了全力保护自己的命令。于是被操控的几名近卫以强壮的肉身替村长挡住了上方的断梁碎瓦,并在建筑彻底崩塌时为村长架起了一处小小的安全空间。待地震平息后,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挖开了一个口子,让村长爬了出去,之后便被彻底埋葬了。 余村长逃出生天时已近黄昏,立即返回家中,此时他女儿余迎正和十几个幸存的近卫在那干着急呢,见村长灰头土脸地回家了这才放下心来。之后余迎谈及今天带了几名客人,还说看到他们和徐北玄交谈。村长觉得不对劲,便带着近卫们悄悄摸到了徐北玄家,来了个突然袭击。这次他们可来不及躲了,当场被近卫们俘获,说着就要扭送到守墓人卜立处。 那要说徐北玄他们怎么不反抗呢?首先向晚和黎晴虽然有武功傍身,却不愿对平民施展,而宋飞鸢可一直没有带着剑,因此余村长没费什么劲就把他们拿下了。 到了这会,余村长本想把他们送去卜立那里让他查清这帮入侵者是否和爆炸有关,不料却遇上了宁识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顿时脑子里就只剩下活命的念头了,当即蹿到黎晴身后,把她朝着宁识一推。 吴穹本想坐山观虎斗,这两拨人杀得两败俱伤正好给他们机会脱身,不过看这架势,宁识是不准备留活口的了。想到此处他也顾不上继续隐迹藏形,脚下运足力量,一闪身便从屋顶直接跃到了宁识身边,就在宁识朝着黎晴手起刀落之际,一掌切在了宁识的右手腕子上。 “捕风捉影手”之“截风掌”! 宁识顿觉手上一阵酸麻,握刀的手登时松开,野太刀斜斜地从手中掉落。黎晴犹自惊魂未定,就已经被吴穹带回到了向晚身边,手上的绳索不知何时也被他解开了。黎晴脱困后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柄小刀,帮向晚等人松了绑。 宁识的野太刀插入地面,被他脚一踹刀背,刀在空中转了半圈落回他手中,顺势朝肩上一扛,手指着吴穹问道:“你是何人?”心中暗道:我这套动作还挺帅的。 那头商九义对吴穹道:“你一直躲在房顶上吗?看来我们之前的对话你全都听去了。” “哎~你这话可不对。”吴穹故作夸张道,“我觉得那房顶凉快,就一直躺在上面打盹儿,分明是你们突然闯进来,扰人清梦。” 谢嫣凑到商九义身边,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我似乎感知到一个人的身影,一闪即逝。” 商九义:“如此这般。” 谢嫣:“奇怪,既然他一直在房顶,为什么我丝毫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商九义:“有些高手在蛰伏时可以做到完全隐藏气息,从而隔绝他人的探查,只在行动时会露出些许内力流动的痕迹……” “我说得没错吧?这山里可是卧虎藏龙,这下终于有个值得杀的高手了。”宁识咧嘴笑了起来,脸上近卫们的血迹衬得他表情狰狞,随即又看向吴穹问道,“喂,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吴穹:“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 宋飞鸢捂脸:“这种时候你能别玩烂梗了嘛……” “好吧,我开玩笑的。”吴穹一撩头发,大拇指一挑,朗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等乃是枝江城中,英雄豪杰听名皆敬仰,宵小之辈闻风尽胆寒的……【追魂三剑】!” 第四十一回 追魂三剑(中) “追魂三剑?”宁识困惑地看了看吴穹,又转头看了看商九义,“没听说过啊……” 宋飞鸢迅速凑到吴穹耳边道:“三剑?你不会是还把我和老徐算上了吧?” 吴穹小声回道:“废话,总不能让人家小姑娘上吧?” 徐北玄也凑上来了:“上?你还指望我们跟对面那几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干一架?” 吴穹:“这不也是没辙了吗?救人要紧。我先试试能不能给对面忽悠瘸了,能避战最好,实在不行就大难临头各自飞呗!” “谁要跟你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徐北玄想起这俗谚的上半句,越想越觉得别扭。 “那咱们继续做同林鸟?”吴穹斜眼道。 “还是各自飞得了……”徐北玄自知已被带入了对方的聊天节奏,停止了吐槽。 那头宁识因为摸不清这三个怪人的底细,已经退回了商九义身旁,边盯着对方边问道:“那三个家伙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商九义沉声道:“看那个‘楚雨荨’的身法不像是泛泛之辈,谢姑娘,你之前说的‘星火’在不在他的身上?” 谢嫣:“说来奇怪,原先那个‘星火’现在消失了。” 商九义:“之前也出现过同一个人身上的‘星火’消失的情况吗?” 谢嫣想了想,道:“四个月之前,浔阳江上那个‘飞雪白梭’崔志银,输给宁识之后就失去了‘星火’。” 宁识:“哦,就那软脚虾啊,我把他手里的剑打落水里之后他就开始求饶了。” 商九义若有所思:“所以‘星火’是可能随着主人身心状况的变化而变化的吗……” 于是现场这两拨人变成了表面上彼此对峙,实际上各自在小声商讨,就好像篮球比赛前双方球员围在教练旁边讨论战术一样…… 趁这机会,余村长可就一溜烟跑回家了,赶忙带着女儿收拾细软躲进了自家的地窖里,里面储存的水和干粮足够他们挨个十天半月的。 守墓人小屋外,吴穹他们商量好了对策,黎晴又把剑暂时交给了宋飞鸢。其实说对策也谈不上,就是由吴穹、宋飞鸢和徐北玄三人尽全力把宁识他们拖住,好让王向晚和黎晴先行逃离,然后伺机走墓碑下面的通道脱走,回城求救,至于之后是死是活就全看他们各人的造化了。 实际上,向晚和黎晴的武功都比徐北玄要高,但一则她二人久居钟鸣鼎食之家,江湖经验基本没有,在目睹先前宁识屠杀萧公近卫之时更是早被吓得花容失色,甚至黎晴在给宋飞鸢递剑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二则徐北玄熟悉石硪村地形,打不过还可以带着兄弟们开润,所以留下来拒敌的是徐北玄而不是那两位姑娘。 那么究竟他们的胜算,或是说存活率到底有几成呢? 先说吴穹,别看他身手矫捷,可他一身的本事大都在“躲闪”和“阻截”上,自保有余但缺乏攻击手段,要想克敌制胜还差得远。 再说宋飞鸢,他武功虽传自高人,但青莲剑法的实战水平还有待验证,而且他的整体战力实际上低于项临,如果对上宁识他们,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最后是徐北玄,这两年卜大叔也没教他什么有用的招式,纯靠平日不断打熬的力气和学了半拉的天任心法打底,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虐他…… 眼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吴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对商九义等人道:“你们这帮恶徒,杀害了这好些村民,今日我等‘追魂三剑’须饶你们不过。” 宁识叫道:“你们别以为我没看到!三人拢共凑不出一把剑来,就那一把还是跟女人借的,还好意思叫‘三剑’?” 吴穹:“小屁孩懂个锤子,汝岂不闻‘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宁识出身于一个荒僻的海滨渔村,没念过什么书,这会一听吴穹在那胡扯,立马就不明觉厉了:“心……心中有剑?” “噗哈哈哈。”反倒是谢嫣笑得花枝乱颤,“他……他说你是……小屁孩……哈哈哈哈。” 商九义:“这位楚兄,‘追魂三剑’的大名我也是头回听说,三位师承何处、还有另外两位的名号不妨示下。” 吴穹:“嚯~口气不小嘛,告诉你也无妨,我便是枝江太极宗师阿草座下弟子【黄家祺】。你们几个也不用给我整事弄景儿,我来越骅山了啊,这位【贾鑫堂】是你什么人,你自个儿看好了啊,你敢跟他作对?”说罢手朝着徐北玄一指,后者顿时心领神会,熟练地接道:“我对他,我只能说两句话,啊,你,来枝江,我等你。” 吴穹又一指宋飞鸢:“这位更是重量级,【丁宛仁】,你丁哥嗷,我们仨在这,你们都往后稍一稍。” 其实这后边还有两句台词,宋飞鸢也是看过那个土味整活视频的,但他实在没吴穹那么厚的脸皮当众用塑料东北话把后两句给讲出来…… 以及,黄家祺、贾鑫堂、丁宛仁这几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那头宁识可不干了:“你不是叫楚雨荨吗?怎么现在又改黄家祺了啊?还有你那个师父阿草又是谁啊?听着不像武当派的人怎么还会太极?” 谢嫣:“你就是笨死的……对面明显在逗你玩……” 吴穹:“咱可都报了名号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黄家祺手下不斩无名之辈,你们也该通一下姓名吧?” 宁识:“死人用不着知道,我们问了,你回答了,仅此而已。” 吴穹摇摇头:“啧啧啧,看来赶明儿到了江湖上,我等也只能说在这越骅山中,料理了几个欺负普通村民的无名小贼罢了……” 吴穹本想跟对面东拉西扯好拖延时间,结果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以言语相激,这和他避战的初衷本是相违的,不过宁识这货年轻气盛,最经不起挑拨,一听对方说自己是无名小贼当时可就气坏了,不等商九义等人阻拦,便已运足了脚下的力气,抄起刀一蹿身照着吴穹兜头就砍。 “走!” 吴穹闪身避过一刀,同时朝着同伴示警。眼看两人斗在一处,徐北玄、宋飞鸢、王向晚和黎晴这四人各施轻功,分三个方向各自逃走。 看到这,朱益川有点呆不住了,问道:“要去追吗?” 商九义道:“不要放跑,但也不要伤他们性命。”说罢也展动身形,朝宋飞鸢追了过去,其身法之快似乎还在吴穹之上。宋飞鸢只觉得脑后恶风不善,连忙抽剑相迎。 徐北玄虽有内力,但因无人指导,轻功确是完全不得要领,现在的他也只是跑得比常人快一些罢了,就这还是建立在他有上辈子练田径的底子上的,因而也是没跑多远便被朱益川赶上了。 谢嫣感知到众人各自分散,便转头回房歇着去了,反正现在石硪村的出入口只剩下墓地里这一个,那些人无法离开。 更何况,她可不认为这几个莫名其妙的人能在商九义和宁识的手下存活…… 第四十二回 追魂三剑(下) 宁识先前斩杀近卫之时,并未施展精深的刀法,此时对上吴穹始才将所学武艺毫无保留地化作杀意,要将对手劈作两半。 野太刀大开大合,又占了长兵之利,吴穹手无寸铁,只能躲闪。只见宁识双腿微弓,步履不断前袭,双手握柄,刀势左荡右回,刀刃破空声不绝于耳。吴穹正待趁刀身收势回摆的空当上前再度使出“截风掌”去剪他手腕,却不料宁识骤然一刀斜劈而下,被他侧身让过,刀尖杵地,宁识竟以此为支点,整个人顺势跃起,半空中一个急转身,一记狠脚就要踢在吴穹侧脸。吴穹下意识抬手抵挡,这一脚便踹在了他的小臂外侧,随即他便感到一股巨力透过自己的前臂直传到脸上,全身不自觉向着侧方一个趔趄。那方宁识早已借着踢击的反作用力先一步落地,紧接着便是一个深蹲,刀尖回转朝斜上,双腿发力,整个人朝着吴穹蹦起、刺出,眼看野太刀就要将其洞穿。 吴穹单脚着地,胯部一扭,上半身朝后仰去,险险避开这一刀。此时宁识人在空中,但刀刃恰好是朝下的,双手即刻变招,化刺为斩,刀身照着吴穹的上身猛地劈下。吴穹却是仿佛料到了这一招后手,脚下一滑,整个人好似仰面摔倒,摔倒的速度还要快过斩击;下面却用手撑地,全身紧贴地面,朝着一旁平移过去,这一刀终于又落在了地上。趁这会吴穹翻身跃起,欲要欺到近前,瞬间已将内力注满了脚下;同一时刻宁识刀劈地面,这地面乃是石砖铺就,只听“铛”的一声,野太刀高高弹起,宁识已经完成了又一次的蓄势! 本要前行的吴穹,见对方凌空摆出一个无法判断下一招走向的架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后撤。谁知宁识却脱手将刀朝前抛出,这一抛可是用足了臂力,但见一道狂暴的流光撕裂空气,正和半空中吴穹的身影交错,随后那长刀钉在远处一面土墙之上,刀身鸣颤,久久不息。 “竟然被你避过了……”宁识眯起眼,盯着吴穹肩上迸出的血红。 原来宁识掷刀之时,吴穹下意识还要用缠风指去截夺,但这野太刀实在过于沉重,形制也与寻常兵刃不同,宁识力道又是奇大,这一刀的劲头绝不下于强弓硬弩,令他不敢硬接。但就是这片刻的犹豫,已经令他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好在诸葛旷传下的内力在这一刻发挥效用,短暂地支配他肩头朝下一沉,总算勉强避开了这势在必得的飞刀。 不过也只是“勉强”而已,宁识这一刀乃是附带了“刀芒”的,此为内外功兼修至一定境界的武人才能做出的操作,吴穹虽躲过了刀刃,却没躲过随之而来的刃风,肩头被撕出一道狭长伤口,鲜血顿时染红衣衫。 只听吴穹龇牙咧嘴地笑道:“居然随便就把刀丢出去,你这样还算是个刀客吗?” 宁识却平静地道:“这刀是我仇人之物,总有一天我会把它销毁后丢进粪坑,现在只是把它当暗器使使罢了。” 书中代言,宁识他们这个组织的成员尽是一些命途多舛、苦大仇深之人,以至于去参加选秀节目的话肯定能把嘉宾评委给说哭,然后带他们去参加32场巡回演唱会那种程度。以宁识自己为例,他少年时生活的沿海渔村曾遭倭寇洗劫,村民也被屠戮殆尽,唯独他趁着一个落单的倭寇专注搜刮财物时,拿起那倭寇放在一旁的野太刀从背后将其刺杀。之后宁识整整三个昼夜不眠不休埋葬了全村人,正坐在坟头发呆时才被路过的组织首领“公子”和谢嫣发现并带回,那把野太刀便也一直用到现今。 此时宁识赤手空拳,正是进攻的时机,可吴穹也受了伤,虽第一时间用基本的点穴手法暂时止住了血,但整条胳膊已然受到影响,无法再施展迅速且精密的动作,因此只能对峙。 祸不单行,那头宋飞鸢也不敌商九义,急急退到吴穹身边,身上是斑斑点点的殷红,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怕是体内真气运转已经开始紊乱。再看商九义右手五根指头上染了血迹,不过他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来到那土墙边,将野太刀拔了下来——那刀一被拔出,整面墙便裂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块,轰然倒塌,随后他一闪身与宁识会合,将刀物归原主。 宋飞鸢以剑对商九义一双肉掌,明面上是占优势,实则因修为与作战经验远逊于对方,不但攻击尽数被闪过,待商九义使出生平绝艺“五箭神指”后更是处处被压制。这“五箭神指”乃是一门刚猛的指上功夫,练到深处五根手指就如五根利箭一般,可洞金穿石。但这门武功有个缺陷,便是会降低手指的灵活性,不论是分开、并拢还是弯折都要比常人困难数倍,因此学了这招基本也就和各类灵巧兵刃、乐器以及机关术告别了。不过商九义却是另辟蹊径,作战时将五指伸直并拢,以强劲的内力灌注其上,化掌为刀,这一只手上就兼具了指法和刀法。宋飞鸢哪里晓得他这指法厉害,刚开始见他用手去和长剑相碰,还道对方自不量力,直到自己切身感受到剑指相击时,剑身上传来的几乎要把兵刃震碎的刚猛真力后,方才察觉出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 宋飞鸢心知若是兵器被毁,自己断无胜算,于是也将真气注入剑身。这也是白无患传给他的一门技巧,利用真气将兵器强化,防止在面对内家高手时剑被破坏。但他这内功练得还不到家,欠缺经年累月的内力积蓄,因此这种状态根本维持不久,挥剑的手也开始显出滞涩,剑法亦完全失去了那股飘逸的神韵。终于是被商九义捉住机会,用手刀荡开一记直刺,另一只手朝前疾探,五指如钩,在他胸腹之上戳出五个血窟窿来。好在商九义只有左手练了“五箭神指”和“手刀”,抓宋飞鸢用得却是右手,而且当时他身上的力道大多还在集中左手之上,是以这一抓并不严重;加上宋飞鸢其时下意识收缩胸腹,总算是避免了被敌人抓下一大块肉的结局。 这下吴、宋二人都已挂彩,对手却仍是好整以暇,完全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死亡的阴影顿时在他们心头蔓延…… 再说徐北玄,当时一见到朱益川举刀砍来,他立马可就溜了。得亏是朱少爷不习轻功,俩人一追一逃了能有半分钟,徐北玄这才一头钻进了路边的一间大屋,头也不回一把将门关起。 朱益川知道这个对手武功不济,大不可能会使暗器,这短短的几秒内又没法在门后布置陷阱,没多想直接就是一脚破门而入,却见这屋子两边堆了不少口袋,从口袋表面的白色粉末来看,估计里面装的全是面粉。再看徐北玄,先是抓起一团什么物事朝他一丢,后又搬起一袋面粉举在面前,朝着自己冲了过来。朱益川用手把那团东西接住,感觉像是个瓶子,表面还有些潮湿,便顺手朝旁边地上一丢;而此时徐北玄也将那袋面粉朝他抛过来,他用刀一挥,口袋一分为二,顿时面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白色的粉尘在空气中弥散。 看到这肯定有人要说了,啊这徐北玄肯定是要利用粉尘爆炸了。 实则不然。徐北玄逃到这儿完全是因为慌不择路,加上门没上锁(平时此处都有萧公近卫把守,村人也没有偷盗的概念,所以从不锁门),他根本没想刻意把敌人往这粮仓里引,此外他手边压根没有点火的工具。更何况粮仓只有一个出口,还被朱少爷堵着呢,要是直接点火那不得同归于尽么? 不过这粮仓地方宽敞,里边的布局徐北玄也熟悉,地上又满是面口袋,要和一个武功不那么高的人周旋片刻还是可以的。 还不等粉尘散尽,朱益川便已箭步冲上,刀锋直取徐北玄脖项。徐北玄却是后退到了墙边,眼看对方到了适当的距离,他便拉开了手边的一个绳结。 这绳结是扣在墙壁中钉着的一枚铁环之上,绳子的另一端连着一个竹篮,竹篮正用绳子悬吊在高处的房梁上。此时徐北玄解开绳结,那篮子登时开始倾倒,只听噼里啪啦连声响动,朱少爷就觉得头顶被一堆东西砸中,随后就是一股子冰凉黏腻的感触顺着脸往下滑。敢情那篮子里装的全是鸡蛋,徐北玄算准了提前量才扯的绳子,竹篮正好把鸡蛋全倒了下来,蛋液淋了他一身。 朱少爷脸上本还沾着不少面粉,这下跟蛋液一混合,视野当即受到遮蔽。而徐北玄更是怕朱少爷脸上面粉不够似的,又搬起一个面口袋朝他砸去。朱少爷下意识挥刀一斩,面粉又淋了他满头满脸,这下他脸上可是彻底被面蛋混合物覆盖住了,只得把刀架在身前防御,一边用手去抹眼睛。这一抹不打紧,眼睛骤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更加睁不开了! 原来一进门那会,徐北玄扔给他的却是一瓶开了盖儿的辣椒油——石硪村所处地势低洼,村民多爱吃辣,以此祛除湿气,故而村中备有各式辣味调料——在朱少爷接住瓶子的时候手里便已沾上了辣椒油,这会再用手去揩眼睛,那感觉自是酸爽无比。 趁这会,徐北玄又是一记面口袋横扫,正击中朱少爷的肝区,随后又几步绕到了朱少爷身后,看见门上的门闩便顺手取下,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个闷棍。 徐北玄比他那俩哥们个头都要大,所谓身大力不亏,而那门闩又颇沉重,朱少爷结结实实挨了这记闷棍,剧痛之下,毫不犹豫地就趴了。徐北玄见状简直是大喜过望,连忙抄着门闩就要赶回去支援。 待徐北玄出得粮仓,却见王向晚和黎晴二人朝他跑过来,一问才知她俩之前也是躲在远处一处地势较高的屋内,顺着窗户朝外观察情况,正见到朱益川追着他进了粮仓,便要过来帮忙,没想到徐北玄武功最差反倒是最快解决敌人的一个。这下敌我数量对比发生了有利的改变,而且天色已然全暗,三人一合计决定一同潜回墓地去,借着黑暗掩蔽身形,到时不论偷袭还是逃跑都更容易些。 可当他们回到墓地,借着守墓人小屋的灯火却见到吴穹和宋飞鸢在对方那两人的联手夹攻下,已是遍体鳞伤,浑身衣物都是斑斑血迹,尤其吴穹肩头和宋飞鸢胸腹上各有一处明显的伤痕,显然是已落下风。再看商九义和宁识却仍是游刃有余,仿佛只要招式再狠厉一些就能将对手彻底击倒…… 第四十三回 逃出生天(上) 其时徐北玄、王向晚和黎晴三人正在暗处,眼看吴穹、宋飞鸢在敌人的攻势下渐渐不支,叫他们袖手旁观也是不太可能,只听王向晚大声叫道:“住手!!” 吴穹一听是王小姐,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有援手到来,悲的却是自己拖了敌人这许久让他们逃跑,结果这会又返回来了,而且看对方俩人的武功着实比自己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就算再加上他们三个,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其实倒不是说吴穹和宋飞鸢武功不济,这两位一个勤修苦练,另一个有名师指点,学的武功放到江湖上也都是能混出个名堂来的。只不过那两个对手的实力跟他们不在一个级别上,宁识年纪虽轻但天赋异禀,修为已不亚于一些高门大派的关门弟子,而商九义对上绝大多数二流门派的掌门人物都是稳操胜券。所以说,今天这两位输得真不冤。 那头商九义和宁识闻声倒是停手了,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向晚走到了灯光之下,举起手中短剑指着二人,双眼含怒。黎晴见状,连忙护在了自家小姐身前。 “嚯嚯,你们两个废物,居然要靠女人来救?”宁识又把刀扛回了肩上,好整以暇地嘲讽道。 “王小姐,你们这是何苦?”宋飞鸢摇头叹道。 “是啊,老徐一人来就算了,你俩该好好藏着才是。”吴穹的声音显然也是虚弱了不少,“等等,老徐你来了那岂不就是说……” “哼哼,你猜得对。”徐北玄大拇指一擦鼻尖,“那个蒙面的被我收拾了。” 宁识却是一挑眉毛:“哦?小朱输了?没想到你们最中用的居然是这傻大个……” 徐北玄骂道:“你个崽种说谁是傻大个?” 宁识:“哈哈,别急啊,在我老家那儿,个头越大的驴就越傻,人们通常会把这种驴骟了,让它们做最重的活,因为它们不知道反抗,哈哈哈哈~” 徐北玄还要再怼回去,心头突然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鼻子下意识地用力嗅了嗅,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面粉味道…… 徐北玄连忙转头回身,竟然见到那朱益川不知何时已然趋到近前,对着向晚举刀就要劈下,当时他也未曾多想,俯下身对准朱益川的腰腹一头就撞了上去。待向晚惊觉回头时,那两人已滚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钢刀也被徐北玄方才那一撞给撞脱手了。 向晚自知不是宁、商二人的对手,但此时情势凶险,若不能出奇制胜只怕是全得交代在这山村之中。心念电转之下,灵机一动,把短剑还入鞘中,又从随身顺袋内掏出一个火折子,还有一根二指粗细的短棍状物事来。 “你们听好了!”向晚举着那根短棍,大声说道,“我等乃是朝廷密使,此时已在这村外埋伏了人马,只等天黑,我一支穿云箭响,尔等便要束手就擒!”说罢一摇火折,将那短棍一头点燃,随后高举头顶。但听得一声尖锐的“咻——”,紧接着便是一朵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爆裂的回声在这幽谷之中盘桓良久,将地上众人都映照成了与烟火一般的橙色。 宁识冷笑道:“你当老子是吓大的?随手放个烟花就在这假装穿云箭?” 可他话音未落,仿佛是回应向晚的信号一般,便见得远处又有一道红光直穿天际,并在空中爆开,看那烟花的形状、色彩却是和向晚之前所放完全一致。 商九义原本也将信将疑,但看这小姑娘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而且那烟花爆开两三秒后,尖啸声和爆炸声方才传抵众人耳中,他以此判断距离,向晚所说在外接应的人离此已是不远,生性谨慎的他也不敢怠慢,当即说道:“我们走!” 宁识两眼圆睁:“可是……” “日后再说,快,带上谢姑娘。”商九义边说边朝着来时的墓碑奔去,回头还指着正把徐北玄按在地上揍的朱少爷补了一句,“还有你,不想死就赶紧跟来!” 商九义这人其实有些过于谨慎,他们在这山村中耽搁太久,山外的同伴也未曾传讯,此时出村的通道只剩一条,若是在通道内被朝廷的人马堵截,那变数可就要超出他的掌控了。出于这样的考虑,商九义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不过反正他们此来也只是寻找这村中潜在的神妙物品,既然已经确定是“命髓护符”,便也不用再深入探究,随时可以抽身。至于留的这几个活口,说实话商九义等人本就是亡命之徒,要干的也是一些惊天之举,还怕日后被画影图形、悬赏捉拿不成? 宁识和朱益川闻言,只得遵命,谢嫣也早就出了小屋,三人跟随商九义先后跳进了墓碑下的通道,临走前宁识还不忘对吴穹等人撂下一句狠话:“下次碰到,定斩你们的头。” 见那四人跳进通道,吴穹他们始才松了一口气,向晚更是双腿发软,坐到地上,连声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次真的要交代了。” 宋飞鸢问道:“刚才那烟火莫非是……” 黎晴一面蹲下身安抚向晚,一面答道:“是范家叔侄俩,我出门前给他们留了张字条,若是过了午时还未回去就请他们到越骅山来接应,小姐和我身上都有这种传讯烟火。我这一路上也留了些暗号,足够他们追踪到这附近,可他们绝对想不到这山里竟然有这等隐秘……” 几人今日所历之事,着实远超他们想象,现时好不容易脱了这一劫,各自心中都有些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这头徐北玄帮着宋飞鸢处理伤势,那头吴穹血已止住,先是看了一圈满地的尸体,然后进到守墓人小屋查看了一番,发现项临和卜立二人都还未醒;又拿过一支火把,朝着墓下通道一丢,确定再无异状后,转回到众人面前,道:“既然已有人在外接应,此处不宜久留,趁屋里那几个朝廷的人还没醒,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宋飞鸢等人点头称是,徐北玄也道:“我几乎没受什么伤,就由我在前探路吧。”说着便要跳下洞去。向晚却问道:“哎,这位兄弟,你为什么看起来跟吴兄、宋兄他们很熟的样子?据我所知他俩也是第一次来枝江啊?” 这一句好险没给徐北玄硌住,好在吴穹一早就想好了托词:“忘了跟你们介绍,这位徐兄乃是我和宋兄少年时的好友,后来随家人离家在外经商,却是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再相见。” 徐北玄:“啊对,我跟吴兄宋兄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年都是经常一块打架一块上网的……” 还不等向晚她们问上网是什么,吴穹便已把徐北玄往后一拽,道:“宋兄,你先下洞,还请黎管家再把剑借他,让在前头探路。我和徐兄还有些善后之事,很快便赶上去。”说罢便推着宋飞鸢跳下了墓中通道,向晚和黎晴见了,也只能跟随过去。 见三人都跳了下去,吴穹这才对徐北玄道:“把衣服脱了!” 徐北玄下意识一捂胸:“啊?” “别废话,时间紧迫!”吴穹一边说一边走到地上的一具之前被宁识斩杀的近卫尸体旁,从他身上把衣物全扒了下来,又让徐北玄把他自己的衣服给尸体穿了上去。原来,吴穹心知石硪村发生了这般巨变,自己又不敢杀项临和余村长他们灭口,朝廷不日必将再派人前来调查。徐北玄若是逃出这村子,到时朝廷只要把尸体与户籍名册一比对,便有可能查出他逃离之事,到那时老徐可就成了通缉要犯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奇物司乃至六扇门的精英们前来捉拿。因此吴穹便想到了推理小说中常见的“无面尸”之计,让徐北玄与一名体型相近的已死近卫互换衣物,之后又用火点燃了守墓人小屋外的一堆木柴,把那具“徐北玄尸体”拖到木柴边,用脸按在火焰之上,造成歹人杀人放火、徐北玄恰好被火烧毁脸面的假象。做完这一切,直到那尸体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吴穹方才与徐北玄跑回墓碑旁,一前一后跳了下去,往前追出没多久,便与宋飞鸢等人再度汇合。 然而汇合之时,先行出发的三人却是立在原地不动。吴穹当即问道:“你们要等也不必一直呆在这儿吧?” 却听宋飞鸢说道:“刚才那个耍大刀的家伙在前面说……他在地上布了陷阱。” 第四十四回 逃出生天(下) “哪有自己布陷阱还告诉别人的?”徐北玄听了也是有些不太相信,“我看那厮准是在故弄玄虚,以此拖慢咱们的脚步。” 宋飞鸢道:“的确,这地面都是光秃秃的石板,如果有陷阱应当很容易发现……可如果他反过来利用我们这种想法、真的布下什么难以察觉的陷阱呢?” 吴穹深知作为一个合格的穿越者,生存的第一要义便是要“怂”,在他们下通道之前还特地朝里面丢了火把,便道:“宁可信其有吧。那个混蛋说话的时候,你们感觉离这儿有多远?” 黎晴知道吴穹想要推测对方设置陷阱的大概距离,想了想说:“那人说话的声音勉强能让我们听见,所以应当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但不排除他们设置完陷阱后又往前走了一会才告诉我们、或是在说话后才布陷阱的可能性……” “你们别猜了。”向晚走到前面,摆摆手道,“我有个办法。” 说罢,她让黎晴手持火把给自己照明,然后从包裹中拿出一堆零件,开始就地组装起来。 “这是……海月号?”随着向晚组装的物事渐渐成形,宋飞鸢认出这是当日鲜缘居酒楼里,向晚曾拿给机关师荀廉展示的机关造物。 “探路的事情,就交给它好了。”向晚十指在零件机括之间来回穿梭,显然是过去已将这拆装的过程重复过无数次。不多时,这木制的“水母”便再度立于地上,发条转动之下,开始摇摇摆摆地向前行去。 此处通道极为狭窄,同时仅能容纳一人通过,像徐北玄这样的大个子就觉得逼仄非常。而海月号虽不过一只小猫的大小,但行走时需要张开八足,也勉强能够覆盖通道地面的宽度了,如此一来应当可以触发可能存在的陷阱。 黎晴道:“小姐,这海月号是你足足花了三个月时间才做出来的,若是被陷阱毁在了这里……” 向晚不无爽朗地笑道:“嗨,反正都已经给书院的荀先生看过了,若是毁掉,正好请荀先生教我做个更好的。” 海月号的行进速度要比常人步行慢上不少,一行人便在海月号的引导下缓缓前行,不时还紧盯着前方的地面和洞壁,通道内顿时只剩下脚步声和机关的运作声。当然,在向晚的耳中还有她自己的心跳声,海月号是她的心血,一旦毁了说不心疼那怎么可能。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路居然平安无事,眼看着出口已经近在咫尺,几人才稍稍放下心来。待走到门边,向晚这才跑上前去,珍而重之地将已经几乎耗尽能源的海月号抱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劲风扑面,显然是有什么暗器袭击。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而且悄无声息,环境又是漆黑一片,只有离得最近的向晚才能意识到——但她却反应不过来。 但!仿佛是为了救主,海月号竟然像之前酒楼那次一样,猛地将一对木足自动向外弹出,紧跟着便是一记快速旋转,正将飞来的那物事撞到地上。黎晴距向晚最近,当即发觉不对,连忙将自家小姐朝后一拽,借着火把的灯光,她俩方才看清被海月号击落的是什么——那赫然是一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这独特的色彩在火光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扎眼。 吴穹见状,立时掏出一柄匕首朝地上掷出,刀尖正扎在蛇头上,那毒蛇扭了几扭,就此死去。 宋飞鸢见无人被蛇咬伤,这才道:“难道他们说的陷阱就是这条毒蛇?” 像是要回答他一般,就听一阵细密的“嘶嘶”声自门外传来,吴穹走到最前,拔起蛇头上的匕首,又将火把朝前方地面晃了两晃,不由得惊惧交加。只见门外少说正有二十多条蛇朝着洞内爬将过来,这些蛇形貌各异,但看它们身上或艳丽或奇诡的色彩无疑都是剧毒。这些蛇一见有生人,个个兴奋异常,纷纷昂首吐信,露出锐利的毒牙来。 一行人何时见过这般场面,俩女生自不用说,早就吓得往回直跑;剩下哥仨也不敢托大,身上又没有雄黄之类的驱蛇药物,只是拿着火把不住地往地上乱挥,试图把蛇群吓退,又得提防着其他蛇像一开始的银环蛇一样发起飞扑袭击。可这群毒蛇好像都跟三两年未曾进食一样,紧盯着几人不放,看来是已经认准了他们是眼前的猎物、嘴边的餐食。 按说若是有暗器或剑术高手在此,便能用极高的攻击频率在安全距离外将蛇群各个击破。可吴穹这捕风捉影手并非是暗器手法,他除了那匕首外也没有携带其他暗器;而宋飞鸢亦是清楚凭自己的剑术修为无法保证在转瞬之间击杀全部毒蛇,更何况身上的伤口大大的影响行动,而体表的伤口若是沾上毒液那也是跟被蛇咬中一个下场,所以一时间几人竟是被蛇群连连逼退。 眼看蛇群就要涌入这狭窄的通道之内,突然它们后队变前队,纷纷调头游走了,看它们离去时全然没了先前那股猎食者的气势,反倒是……有些慌张? 几人正自惊疑不定,又听得洞外一股“沙沙”之声。徐北玄壮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借着火光却见一旁的草丛中正有一条通体暗黄、足有两米多长的大蛇懒洋洋地盘游而出,直朝着那群毒蛇追去,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这是条王锦蛇!” 吴穹:“什么蛇?” 徐北玄:“就是俗称的菜花蛇,这玩意专门吃其他蛇,本身还自带毒抗,难怪那些毒蛇一听它到来都给吓跑了。” 宋飞鸢:“可以啊老徐,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个。” 徐北玄仰头45度望天:“哎,想当年大学那会,我为了追一位喜欢爬宠的学姐,可是天天恶补这类蛇虫鼠蚁的知识……” “老鼠算哪门子的爬宠啊?!” “顺带研究下仓鼠龙猫之类的。” 吴穹这会也走出了洞门,四下张望,只见洞门边的地上正躺着一具军士打扮的尸体,只是没有帽盔,在他喉间有一处手指粗细的血洞;脸上、手上血肉模糊,有不少的蛇牙啮痕,向外头渗着黑血,看来是之前被毒蛇所咬;凑近一闻,这尸体已经发臭,但细嗅之下却并非尸臭,反倒像是某种药物的气味。 那王锦蛇追猎蛇群而去,宋飞鸢和徐北玄四下确认再无其他异常后,这才招呼还躲在洞里的王向晚和黎晴出来,俩人还贴心地与吴穹一块用身体遮住了那具死相极惨的尸体,只是出言提醒她们地上有死人。 五人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块低地之内,几面都是高高的山壁。再见到村外的天空,始才有逃出生天之感;而徐北玄总算回到了正常的人世之间,又遇到了从前的同伴,心头百感交集,可真是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他只能保持着45度望天的姿势,防止眼泪夺眶而下。 而他这一抬头不要紧,正好见到上方亮起两团火光,两道人影出现在山头上,连忙向其余几人示警。 一行人刚松下来的弦顿时又再绷紧,个个摆出临战的架势,却听得山上一人大声叫道: “下头是王小姐和黎管家么?是我老范!” 尾声 一日后,吴穹等人所住客栈。 徐北玄推开窗户,午后的阳光和微风一同涌入房间,这让本就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的吴穹和宋飞鸢睡意更甚。 此时这俩人身上都缠了绷带,而徐北玄脸上被朱益川揍的淤青处也抹了些药酒,屋子里飘着一股子药香。之前来看诊的大夫说他们身体健壮,受的都是皮外伤,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事实上拥有内力的武人不论对疾病的抵抗力还是伤势的恢复速度都是远胜常人,相对的他们也需要更大量的营养摄取和更多的睡眠,所以说穷文富武在这个世界也是通用的道理。这会三人刚吃过一顿丰盛的大餐,正呆在房间里准备午休——前文说过宋飞鸢有着官二代和富二代的双重buff,食宿这一块自然是大有保障的。 宋飞鸢和吴穹的伤势还需要静养,徐北玄本想在城中四处溜达,但此时还能自由行动的就只有吴惘——很可惜,这位小兄弟是个技术宅加轻度社恐,对除了吃以外的玩乐事务一概不感兴趣,又跟徐北玄完全不熟,这会却是已经得到之前那位机关师荀廉荀先生邀请,前往交流技术心得了。 至于王向晚和黎晴,昨晚逃离石硪村后就被收到烟火讯号前来接应的范家叔侄带回了住处,之后也一直没见着。 再来说说石硪村的情况。 在他们走后不久,守墓人小屋中的项临也就醒了。在给重伤的卜立做了紧急处理后,便也顺着墓碑下的通道返回城中,找到当地其他的奇物司成员,备说前情,并要求增派人手调查这次爆炸和入侵事件。上级很快调来附近地区的“穷奇”、“混沌”和“饕餮”三部人马,一方面彻底调查善后,另一方面开展对商九义等人的追缉。 至于奇物司的工作成果么…… 首先是他们在山脚某处发现了本应去石硪村接替卜立的符靖,准确说是他的尸体——经仵作勘验,他死于某种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器。关于他的死大家都知道,项临进村前就是派他下山去找增援的,可惜计划全被商九义他们听了去,商九义还用飞鸽传书让山下的同伙阻截符靖,现在看来商九义的同伙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当然,以上这些,奇物司现在是查不到的。 第一条通道因爆炸导致塌方,挖掘工作无法开展,他们便也无从得知这实际上是拜一帮笨贼所赐,而刘二等人也只得永远埋葬于此了。 至于之前那些被向晚等人打败的山贼,则是先一步被其他喽啰所救,一并回到了山腹的秘密巢穴里,短期内也不敢再出来活动了,而失踪的朱益川、刘二那队人……谁还有心思管他们。 在第二条进村通道入口处,他们发现了守卫马吉的尸体,从喉咙的伤口形状和深度判断,应当是被手指戳穿的;此外他在死后尸体似乎被为数众多的毒蛇咬过,经检查尸体表面被事先涂抹了一种可以吸引大范围内蛇类的药物,应当是某人设下的陷阱。在通道入口不远还发现了一条银环蛇的死尸,头部被利器刺穿,疑为入侵者撤出时所为。 而在奇物司众人进村之后,方才发觉此次事件的严重程度远超他们想象,光是神殿废墟下和守墓人小屋前那些尸体身份的辨认和比对就需要花上很久,更何况还有那条几乎被炸塌一小半的秘密通道。此外,石硪村的安全和保密等级也需要重新评估…… 挖掘废墟、整理尸体、比对身份、控制生者等工作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咱们直接说结果:上级指示,尚存的老小一个不留,连同可以确认身份的尸体全部就地制成“命髓护符”,村庄直接废弃,通道在离开后彻底炸毁。至于原守墓人卜立,伤势痊愈后就被调回了京城“饕餮”部,仍做些看守的工作。 以下是奇物司事后的报告(节选): ……枝江越骅山石硪村,村民凡三百一十八人,于入侵事件当日被压死、斩杀一百零二人(其中四十九人难以辨认身份,名单略),失踪三人(余庚福、余迎、乔多艺——也就是和徐北玄换衣服的那个近卫),其余二百一十三人皆已【处理完毕】(名单略)。 另,【混沌】部丁级玄差两人马吉、牛祥,丙级司役一人符靖,【饕餮】部丙级司役一人孔如淼因公殉职,厚恤家属。 (注:符靖死时体内真气散逸殆尽,疑为失传多年之邪功“迷仙引”所致。) 入侵者至少四人,三男一女,持有前朝遗失奇物【人字第一百三十三号·酷刑之书】,疑对奇物司秘卷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其中一人使用长刀类兵器,一人修习大力金刚指一类武功,一人掌握基本暗器手法,一人使毒。另据右参使直属护卫项临称,有一人身份系越骅山中山贼首领,现已针对山贼开展全面搜查。 …… 那有人要问了,村长父女俩不是还藏在家中地下室里吗?怎么就变成失踪了呢? 原来奇物司众人入村一番初步调查后,便把村长家当成了临时办公地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父女俩听了去,其中自然包括“不留活口”的内容。 所以他们本来还是想出去的,更何况他们还有着外来者的情报——别忘了吴穹他们可就是余迎自己错认成公差然后带进村的。 余迎年幼,尚不完全知晓村子的黑暗面,可余庚福对这帮朝廷鹰犬的行事风格可是了如指掌,心知就算他们用外来者的情报来换取生存的机会,怕是日后也难免被卸磨杀驴,即使……余家是村中唯一一家拥有自主命名权的家族,断不可能与他人重名而被做成护符。 于是他们决定一直在地下室里躲下去,直到奇物司离开或者自己被发现,心中也已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父女俩很走运,奇物司始终没有发现这间地下室,事实上这地下室也是余庚福瞒着其他人秘密建造,为的就是应对类似的情况。而村长父女最后被认定为失踪的原因,也是根据某位长官分析,他们很有可能是作为知情人被入侵者掳走了。 于是几日后,奇物司终于撤走,炸毁了最后的通道。在听到爆炸声后又过了几个时辰,余庚福方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地下室,走出了家门。 可迎接他的,却是地狱一般的景象。 那是奇物司的“工匠”们制作“命髓护符”的残留,反正这村子已经毁弃,寻常人又无法进入,他们便没有掩埋尸体就匆匆离去了,剩下的就交给乌鸦等食腐动物吃掉就行。 “爹,我能出来了么?”身后地下室的入口,余迎正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着。 “不,别出来了。”余庚福颤声道,“在我收拾完之前……” …… 以上这些都是好些时日后才发生的事了,项临自打出了村就一直和奇物司的人在一起,待他再遇见宋飞鸢时,后者的伤已经彻底痊愈,项临自然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回到现在。 这一天过去,吴穹已经和两名同伴说明了他在守墓人小屋偷听到的一切,三人无不感叹于这个世界的诡异,以及朝廷的邪恶,这也更加坚定了他们寻找回归办法的决心,不过…… “咱们若要去找回去的办法,免不得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我看还是先把武功练好,至少……”宋飞鸢仰面盯着天花板喃喃说道,“至少要能胜得过那个小胡子。” 吴穹接着道:“是啊,这世界固然危机重重,但也相应的会更加精彩……更何况,除了向晚之外的四个人我可还没见着。” 徐北玄一拍脑袋:“向晚,向晚,我说怎么这名字那么耳熟,是不是几年前很火的那个女团成员?是不是叫什么魂来着?” 吴穹:“是啊,a-soul,我们穿越那天桥上是五个成员都在的,而且我有预感,很快就能全都见到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向晚那极富特点的嗓音:“吴兄,宋兄,你们是住这间吗?!” 吴穹大喜,忙兴高采烈地朝着门外道:“对!王小姐可还好?” “好到不得了!”王向晚推开门,笑道,“你们的伤怎么样了?我跟你们讲,我在城里也碰到一位从前的好朋友,她后来可是拜入了青丘派的门下,现在精通医术,正好请来给你们治伤,还不快谢谢我?!” 吴穹本还沉浸在见到向晚的喜悦中,不料竟突然听到“青丘派”三个字,那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须知正是青丘派的尚付鸟肉害得他整整两年不曾入睡,精神上受尽了折磨,这下见了青丘门人非得好好出出气不可。 但听得门外一个慵懒而令人迷醉的女声道:“小女子青丘派王乃琳,自幼便在京城和向晚姑娘相识,现来枝江求学。闻听几位少侠负伤,特来诊治。” 吴穹一听,几乎魂飞天外,脸上顿时转怒为喜,咧嘴笑道: “青丘派可爱捏。” 第一章完。 第一章 总结 一章断断续续的也算是写完了,想着要跟各位au交流交流,如果是完全不了解虚拟女团a-soul的看官建议先百度,或者直接跳转本章最后三句。 本人三线城市社畜一枚,去年9月隔岸版本入坑的ylg,之前通过“鲸落”相关的报道了解过虚拟主播这个行业,也看过个把其他v。 最早知道a-soul这个女团是在游戏网站介绍《枝江往事》的文章里,后来在阿b首页刷到了那个又土又潮的隔岸,一眼就被大哥吸引了,觉得这位酷盖的造型气质有点像漫画《nana》的女主角大崎娜娜(后来大哥有次单播也提到过她,应该是讲代餐的那一期)。 于是从隔岸出发,我刷到了水母之歌,刷到了月兔回旋,刷到了高跟鞋,刷到了猫中毒,刷到了迷迭香,然后又刷到了《枝江》、洗脑小向晚、求佛、悍匪、反转入脑联盟,还有勇敢(打住)……不禁开始惊叹于这个企划的高技术力(当然这一点现在得打个问号了),以及二创作者的整活热情。 之后恰好国庆节假期,那七天除了倒垃圾和去单位值班外没出过门,全在家里狂刷各种视频,并且在b站专栏、贴吧、豆瓣和萌百这些地方全面深入地了解了这个女团的各种梗以及粉丝文化。对于我这种多年冲浪、成分复杂的人来说,四个字,融得批爆。 最直接的影响就在于,以前我的歌单里几乎全是摇滚、术力口和游戏原声,华语只爱听周杰伦,现在全换成中文歌了(a手你把罕见变成人)。真是没想到能有混饭圈的这一天。 之前大学时候写过半本无限流,因为每个世界都是原创,加上当时阅历和知识量有限,所以很快就写不下去了,现在读来各种文笔幼稚逻辑不清(这个毛病现在仍然存在,这两天我还在修改之前的章节,很多细节上的bug),上次更新得是三四年前了,不过后续的设定和大纲偶尔也有增改,未来也不排除再开的可能性。《枝江异闻录》原本是其中一个世界扩展而来,当时定的基调就是武侠,吴穹在那本书里就只是个npc,名字都没换。结果设定越写越多,坑越挖越大,心想着要不单开一本书得了。恰好在阿b的专栏里读到一位au写的武侠同人《旖旎千里有狼行》(有一说一,单看这标题就知道人家作者的文笔完爆于我),于是就有了现在您在看的这本。 说到同人,这儿我还得表个态:本书中不会出现关于a-soul成员的任何感情戏,包括她们之间明显的百合情节。 这本书一开始没有正式定名,加入a-soul的元素也是在入坑之后才有的想法,所以就顺手把她们五个成员加进了故事里。 现在的名字,来源自然是《女神异闻录》系列,也算是符合书中一些超自然的内容。 我本人是推理小说、古龙武侠、生化危机系列和伊藤润二漫画的爱好者,码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加入一些阴谋和重口元素,比如这第一章里的命髓护符和酷刑之书。后续第二章可能相对轻松一些,第三章则又会有类似的内容,我会尽量让三位主角以“把a-soul五人和世界的黑暗面隔开”为行动准则来推动故事的发展。 说到故事发展,目前直到第三章结尾的故事都已经构思完毕,终章的剧情也大概想好了(放心不是be),至于中间的部分……等写到那边再说吧。 第一章的章节名叫《寂静开端》,对应第一首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团曲《quiet》,之后的每个章节名都会对应一首a-soul的歌名。 恰好我写这篇总结的时候嘉然发布了《什么?!我竟然进入了循环……???》这个视频,内容是关于时间循环(实际内容就不剧透了);同时“开端”二字也正好是前阵子一部热播网剧的名字,题材也是时间循环,新视频里也玩了这部剧的梗。于我这章节名来说也算是个小小的巧合吧。 书里的某些名字上也是藏了梗的,不知道大伙有没有发现,比如越骅山,还有黎晴。 另外我之前还后悔没把三个主角的名字换成黄嘉琪之类的,但转念一想要是这样的话就非得写满五个主角不可,显然不现实,所以还是沿用了原本的徐北玄、吴穹和宋飞鸢。 不过改名的话,下一章开始有一位主角确实是有必要改名了,毕竟他现在可是被官方认定为已经死亡的…… 接下来的第二章预计分为两个单元,然比、大哥和拉姐也会逐一登场。三位主角会得到一次升级,以便让他们有能力正面对抗第三章中的敌人(这个没人关心吧)。 笔者写作纯属兴趣使然,而且因为工作繁忙和懒的原因(还得看直播),更新时间和质量极不稳定,如有看官觉得这本书勉强能入法眼的话,强烈建议养肥再看。当然就像我在书里说的那样,a-soul毕业和这本书完结哪个先来我也不好说,不过我尽量把完整的故事呈现给各位。 现在说五一快乐好像有点晚了,那就祝各位看官青年节快乐好了。 希望新冠疫情早日被消灭,能和大伙一块去线下看a-soul的演唱会。 最后,感谢阅读到此的每一位看官,顿首。 第一回 正气歌 “还有多长时间?” 徐北玄扎着马步,双手平举,十指笔直张开,每根手指的关节上都用细绳吊了一块石头。石块体积与乒乓球一般大小,可加在一起分量还是不轻的,更何况他还得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这会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 吴穹瘫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看太阳,吐掉嘴里嚼了半天的草根,懒洋洋地说道:“还有半小时。” “靠,这年头也没手机也没手表的你怎么判断的时间?”徐北玄显然是快顶不住了,四肢已经开始微微打颤。 “看日头,或者测脉搏。”吴穹道,“而且你可别忘了,这个世界是有机关术的,钟表这种东西应该早就有人发明出来了。” “我听刚才有人提到机关术?” 俩人循声望去,却见吴惘和宋飞鸢两人走进了院子——此时项临也已经从山中撤出,一直在官邸忙前忙后,其间宋飞鸢还假模假样地去探问过他一次,却被告知有紧急公务,不日便要回京禀报,问宋飞鸢是否要同回。宋飞鸢借坡下驴,说自己还想入川游玩一阵,请项兄捎带一封家书回去给父母,让他们不要担心,之后两人便就此分开。而他们现居的地方原是枝江城郊一间民宅,户主举家去云南探亲,少说要半年才能回,财大气粗的宋公子便把这宅院租了下来,正好给他四人暂住。吴惘这会正背着一大包东西,叮铃咣啷的明显有不少金属器件,宋飞鸢手里则握着一把用白布裹紧的长条状物事。 “剑买来了?我瞅瞅。”吴穹翻身站起,走到门前,接过宋飞鸢从枝江城铁匠铺新订购的剑,拔出一瞧,道,“嗯,不错,至于不错在哪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看着不错。” 之前在天子脚下兵器是严格管控的,开刃的兵器一律不准公开售卖,绝大多数官民家中也不允许私藏兵器——当然,监管力度和范围不可能达到百分百禁绝的地步。不过在地方基本上就是放开的,只要在购买时提供有效的身份证明就可以。当然,铁匠铺或是兵器店会定期将购买者姓名、购买时间和购买兵器种类形制上报给官府备案,以备不测。 宋飞鸢初来枝江时从家里带了一把剑,但在假扮镖师和山贼战斗时丢在了山道上,以至于后来在石硪村一战他都要跟黎晴借剑。从山里回来后,静养了几日伤势已然好转。正好吴惘拉肚子躺床上这两天闲着没事又想出了一些设计方面的新点子,迫不及待想要实现,不过这趟出远门并未携带过多工具和原材料,便跟宋飞鸢一道去市集采买了一番。 这几天吴惘跟他师兄那两位朋友也混熟了,打了个招呼便自个儿回屋搞发明创造去了。宋飞鸢在一旁抽了张板凳坐下,一边摩挲着兵刃一边说道:“老徐还在这练捕风捉影手呢?” 吴穹:“是啊,虽然我很不推荐老徐练这门功夫,但他坚持要学,我便只能随便教教了。” 徐北玄:“什么叫随便教教?你不说这手指吊石块是你当初入门的时候每天的必修课么?我练了这么久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 吴穹:“我当初手指头吊的可是矿泉水瓶盖那么大的铁锭,每天练下来连碗筷都拿不动,你这才哪跟哪?” 宋飞鸢:“依我看,吴阁主这门功夫自保有余,克敌制胜却是不足,我看老徐你还是跟着我练剑吧。江湖上哪个成名的少侠不是使剑的?你若下定决心我现在就带你去铁匠铺买剑,老板说介绍新客上门的话,后续消费一律九折,每季度还赠送一次免费保养……” 徐北玄:“真的?可我没带钱啊!不对,那石硪村里压根就没有钱财的概念,我这两年就没见到过半毛钱……” 说到石硪村,三人的心头顿时又笼上了一层阴翳。在那里发生的事不论是圈养村民,还是神秘高手商九义等人,实在是给初入江湖的他们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对了。”宋飞鸢打断了沉默,“说到石硪村,刚才在闹市区我看到余村长父女连同另外一个人的寻人启事被贴出来了,似乎官方认定他们是失踪了。” 吴穹:“那另一个人估计就是换上老徐衣服那位了,至于村长父女俩怕是还藏在村里某个地方,至今没被奇物司的人发现吧。” “我想说的不是那两人。”宋飞鸢一指徐北玄,道,“而是老徐啊。” 吴穹一点就透:“你是说,老徐现在不宜再用‘徐北玄’这个名字了?” 之前吴穹和徐北玄实行的无面尸之计回来后也是告诉了宋飞鸢的,后者随即点点头:“是啊,命髓护符人名对应,此时官方的记录中,‘徐北玄’这个人应当已经死了。” 徐北玄:“这个容易,我改个名字不就行了。” 吴穹:“没你说得那么轻巧,你现在属于是黑户,按我想官方的户籍档案里压根就没你这号人,现在得先想法子把你的身份问题解决了,不然以后很多地方都会很不方便。” 徐北玄:“可我感觉现在身上就有点不方便。” 吴穹:“手酸还是腿麻?你以前好歹练体育的不会才这点时间就受不了了吧?” 徐北玄微微摇头:“不是,自从你教了我那几句入门内功口诀后,我就时不时会感觉体内有两股真气在互相交缠,就好比两辆泥头车在对创。” 宋飞鸢一愣:“两股真气?你之前难道学过其他的内功吗?” 于是徐北玄便把自己学过天任心法的事跟两人一说,顺带还讲了之前卜立告诉自己的天任心法的来源。吴穹听罢摇摇头道:“堕仙教的武功路数可能源自西域,武学主旨和原理都与中原大相径庭,那殄刃心法旨在短时间内压榨人体潜能,让修习者爆发出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然而过于急功近利,且不论是武学本身还是配套的蛊术都会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损伤,相当于是竭泽而渔。咱们中原传统武学讲究的是聚沙成塔细水长流,勤修苦练之下随着岁月积累自然而然可以变厉害,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都不在话下……” 徐北玄不耐烦道:“说结论。” 宋飞鸢:“结论就是你之前体内的是邪道内力,与阁主新教给你的正派内功会有冲突。” 徐北玄把石头一甩:“那咋办嘛?不然请吴阁主发功把我体内的邪道内力驱散,然后再灌个三五年量的真气给我?” 吴穹:“你当传功跟拿u盘拷小电影那么简单呢?传功不是复制粘贴,而是剪切粘贴,还不带备份的那种,我传多少给你自己就得损失多少,那我缺的修为这块谁给我补啊?” 徐北玄:“咱们都多少年的兄弟了,你不是有你那便宜师父传的功力吗?传点给我怎么了?” 吴穹:“这不是一回事,你说你要是哪天出门被泥头车创了要输血那我肯定义不容辞,但是传功这种事先不提操作难度,就算是我要给你输送内力,也得先想办法把你自身原有的、与我不同性质的内力全部散去,否则你这体内真气对冲的症状还会进一步加剧。” 徐北玄:“我怀疑你说这么复杂是在诓我……” 宋飞鸢:“对了,要说化去邪道内力,不正好有一本武功心法可以适用的吗?” 徐北玄:“什么?” 宋飞鸢:“《正气诀》。” 第二回 清平乐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宋飞鸢昂首念诗,“据传《正气诀》是文山先生所创内功心法,应当可以祛除你体内已经存在的邪道内力。” 徐北玄一挠头:“方文山啥时候写的这首歌,我怎么没听过?” 吴穹捂脸:“你就是吃了文化的亏……” 宋飞鸢:“文山先生指的是文天祥,就是写人生自古谁无死那位。” 徐北玄:“那我知道,后半句是去留肝胆两昆仑。” “那是谭嗣同,人家是清朝人,这个时代还没出生……” “哦清朝那位啊,我也知道,我劝天公重抖擞。” “你这诗背得串哪儿去了都,语文老师知道了非穿越过来砍你不可……” 于是俩人花了好一阵子给徐北玄做了一通这个世界武学源流的科普,以及正气诀这套内功的简单介绍。 原来在这个世界,武学一道滥觞于黄帝时代,历史上一些文武双全的名家如班超、曹操、李靖等人都无一例外皆是武学高手,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他们的武学基本失传。自宋代起,官方重文轻武,却是在民间造成了反作用,后遭逢少数民族政权入侵,中原豪杰纷起抗敌,武林迎来了一个大发展时期,涌现出诸如岳飞、韩世忠、狄青、辛弃疾等英杰人物,文天祥也是其中之一。 德佑元年,元军南下攻宋之时,文天祥散尽家财,举兵勤王,其间以独门内功《正气诀》传与诸军校。此法由浅入深,初学筋强骨健、不畏寒暑,深修则正气沛然,百邪不侵,对于疫病、毒素、阴邪内劲都有着天然的抵抗作用。后文天祥在元大都被关押期间,在囚衣内衬写下《正气诀》全部心法口诀,临刑前不久方才为旧部秘密带出,随后慷慨就义。自此《正气诀》便与文山先生的英名一同在江湖上广为流传。 徐北玄:“原来如此,那么在哪里可以买到呢?” 吴穹:“我师父那地窖里就存有一本,这么大个枝江城肯定也能找到,不过若是没有明师指点,你也练不到‘百邪不侵’那个境界啊……” 宋飞鸢:“来的路上我听项临说过,枝江城中有一个新兴的门派正在招募门生,掌门貌似叫什么‘墨染麒麟’姜琅,名头据说在江湖上还挺大的,其人最崇尚无拘无束的自由武学,不问出身贵贱,不问师承门派,只要心怀侠义便有机会拜入,我看不如去碰碰运气。” 吴穹:“原来是姜大侠,我阁中档案里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是武林中难得一遇的文武全才,却没听说他要自己开宗立派。” 徐北玄:“你没听是新兴门派嘛?估计就去年才建的,你师父那档案不是停止更新好久了吗,这下跟不上版本了。” “唔,隐麟书院还真是去年才建的。”第四个声音加入了对话。 吴穹扭头一看是师弟吴惘,手里正拿着一个信封,便问道:“什么书院?” “隐麟书院,之前那荀先生就是书院的导师之一。”吴惘晃了晃手里的信封,“我已经得到荀先生推荐,可以去书院进一步研究机关术了,那里提供用不完的原材料、海量的图谱典籍和能满足各类试验需求的场地,现在我要寄封信回去给我娘。”说罢就要往门外走,吴穹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把将他拉住,道:“之前王小姐去见荀先生,是否也要进那书院?” 宋飞鸢:“你这么一说……王小姐或是黎管家的确提到过什么书院的事。” 吴惘点点头:“不错,只不过她还得经过入学测验,而我则是有导师推荐,可以直接入学。” 吴穹瞪大了眼睛:“你别跟我说那荀先生看好你的机关术天赋就直接给你开了后门了?” 吴惘:“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师兄你能放开我的衣服了吗?” 吴穹撒开手,没目送师弟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反倒是盯着地砖,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兄弟们,咱也去隐麟书院吧。”说着一指徐北玄:“若是姜大侠做掌门,莫说是《正气诀》,更高明的武功也能学得;而且他于医道也有着极深的造诣,如能拜他为师,自然是不必担心了。” 徐北玄也是跃跃欲试:“早该去去了。” 吴穹又一指宋飞鸢:“你那青莲之剑还不知到底几斤几两,但八成是比不上姜大侠的剑法。不过凭你的基础,如有系统性地学习一门上乘剑法,当可突飞猛进。” 宋飞鸢不禁把手中剑握得更紧了。 “至于我……”吴穹十指紧紧交叉,“目前在攻击性这块还远远不足,我们入院之后各学所需,取长补短,今后再行走江湖,便再也不会像在村子里那般狼狈……” 当然,顺便还有能跟王向晚成为同窗。 在火热的沉默中,三人下定了决心。 那么打定主意之后,仨人就在院子里一直等到吴惘寄完信回来,和他一说要去上学的事儿。吴惘是挺乐意的,他这技术宅没见过多少世面,这几天跟这几个家伙混在一起已经有些被带坏了,自然是愿意一块去隐麟书院。 “不过进书院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书院导师直接推荐,这种情况是比较少的;而另一种就是姜院长等高层每年向各武林门派、白道组织以及各世家大族发放的请帖,由他们自己推荐人才入学,通过考验后便可拜入隐麟书院。”吴惘解释道,“我寻思导师推荐这一条路你们估计是行不通的,只能想办法搞到请帖了……” 宋飞鸢:“王小姐她应当就是因为家族收到请帖,她们王家在京城势大,官面商面都吃得开,和江湖势力有联系也实属正常。” 徐北玄:“那我们去找王小姐问问?” 吴穹:“就这么办。”说罢四个人一同奔着王向晚一行人下榻的旅馆可就去了。之前分开后双方也是交换了联络地址,不多时四人便抵达了目的地,没想到只见着了范家叔侄俩。一问才知,王小姐在黎管家的陪同下去江边游玩了,于是四人又辗转来到江边。 春日江景美不胜收,堤上游人如织,岸边正停着一条画舫,正有不少衣着光鲜的游客排队上船。不知是徐北玄眼尖,还是王小姐她们太过光彩耀眼,他一下子就找到了人群中的王向晚和黎晴这主仆二人。而在向晚身旁又有一人,见她:十八九岁年纪,身材高挑,体态婀娜,身着缎衫罗裙,手中拢着一柄湘竹油纸伞,飘然出尘;往脸上看,是柳眉杏眼,粉面桃腮,鼻如悬胆,口若涂朱,牙排碎玉,肤白胜雪,一头如瀑的白金色长发直垂腰间,鬓间插一朵羽饰簪花。 这儿不用我再多说各位也都能猜到了,这一位便是前些日子给吴穹等人诊治的青丘派门下弟子,也是他们穿越到此后遇到的、当时迷雾大桥上五个女孩之一的王乃琳。 第三回 风波恶 王向晚和王乃琳俩人本来正在开开心心地聊天,见他们几人到来,向晚兴奋地连连招手致意,乃琳则是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待四人到了近前,方才盈盈一拜,道:“三位公子看来伤势已愈,可喜可贺。”其声醇如美酒,令听者无不沉醉。 吴穹一拱手:“多谢王大夫,青丘派的灵丹妙药果然不同凡响,伤好之后感觉身子骨甚至比之前还要强壮一些。” 吴惘小声吐槽道:“你明明从两年前一直到上个月都还在骂青丘派来着……” 一边的徐北玄听了,便问道:“他平时都怎么骂的?” 吴惘想了想,道:“一边骂一边说他们是什么蒲田系医院、安布雷拉之类的,我也听不懂。” 那头吴穹和宋飞鸢将来意与对方一说,王向晚挠了挠头道:“啊这……请帖发到我家也就两张,分别是我和管家的,也没有多余的好分给你们。” 宋飞鸢:“倒不是跟你们要请帖,我等只是想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能拜入姜大侠门下。” 吴穹:“对啊,咱对姜大侠的敬仰可真是如眼前这枝江的滔滔流水一般连绵不绝,若是能得他提点,武功一定突飞猛进。” “几位公子若是想去隐麟书院,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一盘的乃琳却突然笑道。 “什么法子?”吴穹忙问。 不等乃琳开口回答,向晚便咋呼道:“嗨呀!兄弟们!船要开了,咱们先抓紧时间上船吧!” 几人本来也没什么乘船观光的雅兴,但抵不过向晚盛情难却,更何况乃琳那“别的法子”还没说出来,便也跟着她们二人走上了画舫。待所有登船的游客全部在船上坐定,游船方才缓缓离岸,朝着江心驶去。 这画舫向公众开放,每四分之一个时辰靠岸一次,不论男女老少,身份贵贱,只要交很便宜的船费就能登船游览,船上也提供瓜果点心之类的额外消费。此时船上的游客多半是衣着光鲜的中青年人,他们或坐或靠,一边愉快地和旅伴交谈,一边欣赏着江上的景色。 咱这两位姑娘虽是衣着素雅,不欲张扬,可当她们来到船上时,仍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仿佛这周围的一切都被她们夺去了光彩。然而再往她们身后看,却是五个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江湖人士,打头的一位佩剑女子面沉如冰,眼神凌厉,不时朝望着自己这边的人反瞪回去;后面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估计能一肘子砸穿甲板;在他旁边是个儒雅文士,手里却握着一把煞气几乎溢出鞘外的武剑;再有一人体格瘦弱,却背着一个一看就很沉重的木匣;唯独最后那人看着还稍微正常一些,只是面色暗沉,睡眼惺忪,像条随风飘摆的芦苇。 原本还在欣赏世间绝色的游人们,见她俩和那几个江湖人士开始交谈,便知道还是别跟他们扯上关系为妙,又各玩儿各的去了。 这边得空,得跟各位看官插一段,这向晚和乃琳是如何遇见的。前文说过这两人从前就认识,后来乃琳拜入青丘派便离开了京城,如今医术已称得上是妙手回春,在接到隐麟书院的帖子后便被掌门派来枝江深造了。而她下榻的客店正好跟京城王家一行在一个地方,她俩就是在那儿遇见的。两位好友多年不见自是十分高兴,而乃琳便也在向晚的请求下给吴穹他们做了治疗——这里的治疗仅包括诊断和开药方,没有什么不合礼法的部分,当然您要说她们光是和男子说话交谈就已是不合礼法那我也没辙,故事也没法儿再说了。 那么回到船上,两拨人又寒暄了一会,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说起来也没什么稀奇,姜大侠为人谦冲和牧,平日里最看重那些心怀侠义的后辈,所以我想……”乃琳说道,“若是几位能在这枝江城周围做下一些侠义之举,传到书院那边的话,就算姜大侠不收你们入门,多少也会提点你们一些,到时候若是能学得一招半式也能受益终生。” 向晚跟着道:“是这样的,就算是我们这种被家族或门派举荐入学的,也需要有一次额外的测试,那就是完成一次行侠仗义。” 黎晴道:“本来是想把之前在越骅山上那些山贼带回衙门交差的,但我们离开时那些山贼全都不见了,恐怕是还有其他同伙把他们救走了。” 吴穹点点头:“懂了,那我们再去周边地区找些野盗山贼刷刷声望。” 徐北玄附和道:“没错,把那些贼人扭送衙门说不定还有赏钱,你们说以后咱们去做赏金猎人有没有搞头?” 吴穹正欲吐槽,冷不防脚下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晃动,连船身也开始倾斜!周围人群遽然惊惶失措,大呼小叫着抓紧手边能抓住的一切;再往外看,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然铅云密布,一阵急雨在狂风的裹挟下不断撞击着船顶,众人同时亲身体会了什么叫做风雨飘摇;岸上的游客也乱作一团,想要找地方避雨;那头船家也一面试图安抚乘客,一面招呼水手稳住帆蓬桨舵。而随着船身愈发不稳,乘客们的脚下也渐渐没了根儿,开始东倒西歪,不时有失去平衡的人坐立两难,在船上从南跌到北,从东撞到西,更有甚者已经直接开吐…… 王向晚等人身法不凡,就算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也能不受影响(徐北玄除外,他是因为吨位大所以下盘稳),可面对此番异象他们心中无不讶异。现在这个季节哪来的狂风骤雨,又怎会在这水流平稳的枝江之上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更奇怪的是,这风浪只持续了区区两分钟时间,转眼便又云销雨霁,风平浪静。水手们立马回复了平常的工作状态,惊魂未定的乘客们纷纷整理衣冠,收拾散落的物品,个别撞了舱壁的倒霉蛋嚷嚷着要下船。 宋飞鸢望着岸边逐渐平静的人群,道:“刚才那阵妖风不寻常啊……” 徐北玄:“确实是妖风,就跟什么妖魔鬼怪刚刚路过一样。” 王向晚一脸紧张:“啊啊,哪来的妖怪?你们别吓我!” 乃琳掩嘴笑道:“我们晚晚还真是可爱呢,这世上可没有妖怪。” 吴穹却是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坐他们对面的两个男人身上。这两人一胖一瘦,都在二十岁上下,胖的那人个头不高,脸上的五官分开看尚属端正,可摆在一块就是看着别扭,大概眼间距短一点,人中再长一点,腮帮子肉再少一点,多半还能算是个帅哥;另一个瘦高身材,穿着件松垮垮的长袍,脖子上系了条围巾遮住下半边脸,只留一对大而无神的死鱼眼在外面,不知道正盯着什么地方。 而他注意这两人的原因在于,那个胖子在船身剧烈晃动的时候,脚下连动都没动半分,显然也是身怀武艺。倒是另一人,在船身倾侧之时连滚带爬地撞到了他们这边的舱壁,等船身回复平稳后好不容易才走回了原位,十分的狼狈。 正在吴穹出神之时,他身边的吴惘突然怪叫一声,道:“不好!船上有贼!” 第四回 摸鱼儿 “贼?你有什么东西丢了吗?”吴穹看着疯狂翻找木匣的吴惘问道。 “少了一颗燔晶。”吴惘头也不抬地答道。 王向晚好奇地探过头来看着吴惘的匣内,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匣内放满了各式各样她闻所未闻的机关工具,分门别类整齐有序地放置于各自的卡槽内。当中最显眼莫过于正中间五个球形的凹孔,有四个当中各放有一颗眼珠大小的矿物晶体,这矿物总体呈球状,有棱有角,通体漆黑,内里却不时散发着丝缕状的、不断变幻的红芒,仿佛阴燃的火舌,若是长久直视可能还会令人生出迷幻幽邃之感。不用说,这便是吴惘机关造物的核心动力来源、地字第一号奇物【燔晶】了。 “五颗燔晶,少了一颗。”吴惘道。 “我记得你可是先喊有贼,然后才打开匣子的,你是怎么发现的啊?”王向晚不禁问道。 “匣子的重量减轻了。”吴惘合上工具匣,扫视了一圈船上众人,“就在刚才那阵风雨过后。” 徐北玄:“那什么燔晶,一颗有多重?” 吴惘想了想道:“一两五钱。” 徐北玄:“这点重量你能感觉到不同?” 吴惘:“这点重量已是很大的区别了。” 吴穹:“可燔晶一直放在匣子里,匣子一直放在你手边而且上了锁,更别说这船舱内众目睽睽,如果说确实是在方才那阵混乱中被人偷去的,那他这手段简直神乎其技,当今江湖上有名的盗贼中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不超过三人。” 这时舱内已然是议论纷纷,吃瓜群众大多不知道燔晶是个什么玩意,也有部分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看船正朝着岸边驶去,吴惘站起身去找船家,让他先不要靠岸,待找到窃贼再下锚不迟。 这会可有人不乐意了:“你那破石头才值几个钱?耽误的可是大家的时间。” “你还想找人来挨个搜身不成?” “兴许是你自己忘带了吧?” “船家别听他的,赶快靠岸,老子又要吐了……呕……” 乃琳看在眼里,却是微微一笑,问向晚道:“晚晚,这燔晶我记得可是价值不菲啊。” 向晚:“是啊,官方内部采购的价格是一比三,也就是一两重的燔晶要值三两银子。” 乃琳:“我可还听说,这燔晶内蕴九天十地神火之精,其性最为狂暴,但凡有一点震动或撞击便可能引发爆炸。之前固定在吴公子的匣内还好,这会丢了若是保管不妥当,恐怕这船可就……” 乃琳声音不大,但舱内的乘客可全都听见了,他们才刚从一场风暴中逃脱,可不想再一次陷入危险。 可还不等乘客们有所行动,向晚猛然尖叫着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布囊,用力将其丢下水去。 这下乃琳可愣住了:“你刚才扔掉的是什么……” “燔晶啊!”向晚颤声说道,“我也随身带着几颗,谁知道竟然是这么危险的东西……” 一旁的乘客又不乐意了:“我说你们这些有钱人,想显摆就带点金银珠宝呗,没事把这种危险品随身携带,活腻了也别拖着旁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啊……”向晚已是语带哭腔,泪水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了。 “行了行了。”吴穹最看不得女人哭,忙打圆场道,“人家小姑娘都已经把东西丢下去了,说明真不是故意的。师弟,你那颗丢了的燔晶我看就算了。” “好吧。”吴惘仍是对师兄言听计从的样子。 闲话少叙,在这两起风波后,船家迫不及待地就把画舫停到了岸边,把乘客全都赶了下去,并宣布今日不再营业。等人群散尽后,几人来到岸边一处僻静所在,吴穹问吴惘道:“燔晶真的是这么不稳定的物质吗?” 吴惘摇摇头:“正常情况下不会,必须通过特殊手段才能令其中蕴藏的能量爆发出来。” 向晚一听,瞪大了眼睛道:“什嘛?不会爆炸?” “除非研磨成粉,再按特定比例掺进炸药里,遇着明火才会炸。” 向晚连忙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原来不会爆炸啊。不对!那乃琳你岂不是在骗我?” 宋飞鸢道:“人家王医生显然是在诈那个贼人啊,想看他在被吓唬之后会不会露出破绽。现在看来上当的恐怕只有王小姐你一人而已……” 向晚:“难道就只有我上当了吗?” 众人一齐点头:“嗯。” 乃琳笑道:“其实我这也是临时想出的主意,其实骗不了聪明人……啊晚晚我不是说你笨……若是真会爆炸的话,你袋子里的燔晶早在船身摇晃的时候就炸了。而且这世上认识燔晶的人不在少数,既然能认出,那八成也是了解其性质的,自然不会被我这个谎话骗到。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晚晚你的反应会这么可爱。”说罢她笑得花枝乱颤,众人也一并笑了起来,看得向晚气急败坏地鼓起了腮帮子,满脸通红地连连跺脚。 “等等。”徐北玄突然指着水面上的一艘渔船道,“你们看那个人。” 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那渔船上有一个精赤着上身的渔民,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后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那艘船在江面上兜兜转转了好半天,才在那个位置停了下来,然后那渔民便开始脱衣服,一看就是要下水。”徐北玄解释道。 “那个位置似乎是……晚晚你把袋子扔下去的地方!”乃琳最先反应过来,众人顿时也明白:那渔民是要潜入水底,把那袋价值不菲的燔晶打捞上来。 此段江水清浅,流速不急,打鱼为生的人无不深谙水性,要潜入江底找个布囊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么这个渔民是否就是偷走吴惘燔晶的人呢? 想到这,吴穹让向晚等人在岸边稍候,随即招呼徐北玄和宋飞鸢又回到了江边,租了一条小舟,上船后对艄公说了一句警匪片里跟踪者常对出租车司机说的台词:“给我追上那条船。” 小舟飘飘荡荡到了那艘渔船旁,吴穹和宋飞鸢纵身落到了渔船上,回头看徐北玄也要往这边跳,俩人怕他这一跳把这艘破船当场掀翻,连忙摆手让艄公把小舟紧贴着渔船,让徐北玄好跨过来,随后吩咐艄公先回岸边等待。 艄公离去后又过了不到五分钟,那渔民终于是从水里冒了头,正当他双手扒住船身时,冷不防两只大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提出了水面,随即便被丢到了船上。 “你……你们是……”渔民显然也是认出了眼前这三个人。 宋飞鸢见到这渔民的脸,只见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面色黝黑,体格精瘦,立马认出此人当时也在那艘画舫之上,应当是其中一名水手。 “哎,放轻松。”吴穹蹲下身,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上,用对方能感觉到疼但又不会令其受伤的力道捏住了他的肩窝,“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溪……” “阿溪兄弟,岸上那位姑娘很感谢你帮她把袋子捞出来,说是一定要当面致谢,劳驾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吴穹的“胁迫”下,阿溪只得乖乖上交了他刚捞上来的布囊,随后摇橹靠岸,跟着三人回到向晚她们所在之处。 向晚也是没想到自己丢出去的袋子还能回来,顿时破涕为笑,连声道谢。而就当吴惘要问阿溪是不是偷了自己的燔晶时,吴穹却道:“我刚才试过了,他连内力都不具备,不可能有那种匪夷所思的盗窃手段。” 宋飞鸢:“之前在画舫上,除了我们之外倒是还有个练家子,会不会是他?” 吴穹:“你是说当时坐我们对面的那个胖子?” 宋飞鸢:“是的,那人下盘稳当,丝毫不受船身晃动的影响,像是千斤坠一类的功夫。” “您几位说的是雷老板吧?”没想到那打渔的阿溪却突然开了口,“他是枝江城中五大家族之一雷家的现任当家……当然现在朱家倒了只剩四家,听说那雷老板还好武成痴,我在那船上干活这阵子也见过他两回了。” 徐北玄:“既然是个老板,想必他家里很有钱咯?” 阿溪:“枝江城中所有钱庄和当铺都是他雷家的,如果单论手头的现银数量,应当是城中第一。” 徐北玄:“那就更没理由去偷东西了啊?听你们讲燔晶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玩意,犯不着冒着被抓现行的风险去偷吧?” 宋飞鸢:“而且若是练了千斤坠,身法速度必然受到影响,我看基本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 正当几人思索窃贼究竟是何人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咕噜”响起,抬头一看,却是阿溪捂着肚子:“不好意思,今天到现在还没吃饭。” 向晚:“哈哈,那正好,我看现在也差不多到饭点了,为了感谢你帮我捞东西,我请你吃饭吧!大家都一起来!” 阿溪两眼放光:“真的吗?!” 乃琳笑道:“正好我知道城里有一家四川人开的饭店,不如今天就在那里吃饭吧。” 向晚:“是不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家?!” 乃琳:“对啊对啊!我真的巴不得一天三顿都去那儿。” 向晚:“那还等什么,快快快快快快。”说着就拉起乃琳的胳膊朝城里走去,后头黎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还是出声提醒道:“小姐你矜持点……” …… 枝江城中,“大凤沟”饭馆。 “伙计!来一大盆招牌火锅!”乃琳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招呼道,显然是老早就惦记着这一口了。 八个人围坐一圈,空气里弥漫着辛辣的香气,诱得众人食指大动;四周蒸汽氤氲间满是食客的欢声笑语和觥筹交错,看来是吃得十分过瘾。 “这儿的招牌鱼骨火锅,底料是用姜蒜、老酒腌入味的鱼头鱼骨,以热油炸香再入锅炖煮,汤鲜味美,涮菜时不论荤素,都足以鲜掉舌头。若是在寒季来此,这火锅几乎都供不应求。”说起这大凤沟的火锅乃琳可真是如数家珍,其余众人都生怕他说着说着把口水给说下来。 可当伙计把热气腾腾的铜锅端上桌时,乃琳却是眉头微蹙,问道:“这可是猪骨的汤底,我要的不是鱼骨火锅吗?” 那伙计连连点头哈腰道:“实在抱歉!姑娘您有所不知,敝店的鱼鲜一直都是从城西鱼头村那儿进的货,可不知为何,三日前那村里的渔民突然就都不卖鱼了。” 徐北玄:“那从别处买呢?” 伙计面露难色:“这鱼鲜在敝店消耗极多,一般零散的鱼贩子难以保证货源充足。而江边的其他渔村都有固定的酒楼跟他们收鱼,咱们彼此互不染指侵犯,若是要买得花高价。此外敝店的大厨也说过,不是那鱼头村现捕的铜鱼,做出来没内味,所以咱们宁可不卖鱼骨火锅,也不愿砸了这大凤沟的招牌。” 听到这,吴穹的好事之心可就又被挑起来了,他本能地捕捉到了一丝支线任务的气息。正当他想进一步追问时,柜台处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 “喂?老板?老板?听得到吗?” 第五回 临江仙 大凤沟的掌柜正在那专心算账,听柜台前有人说话,连忙抬头,结果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我听错了?”掌柜环视四周,反复确认,除了一屋子食客和自家跑堂伙计外还是看不见人,正要把头低回去,又听得前边那女孩说道:“在这里!” 掌柜从柜台里探出半个身子,这才发现原来是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因为个头不高,整个人被柜台挡住,所以他一时之间没能发现。 (黑屁然然,警告一次。) 掌柜连忙赔笑道:“哈哈,怪我这柜台太高了,实在对不住。小妹妹你爹娘呢?” 那小姑娘答道:“我一个人来哒!” 掌柜:“你一人跑来外面吃饭,你家里人放心吗?” 小姑娘:“我成年了!” 掌柜:“这样啊,是我眼拙了,可姑娘你看,这会店里已经客满,恐怕要等上一阵。” 这会吴穹可是早就听在耳朵里,立马搜索枯肠想尽各种理由要把她拉到自己这桌来,只因她在吴穹他们原本的世界正和面前的晚、琳二人同为队友,a-soul团队中的吃货担当,嘉然的便是。他正要开口,却见嘉然一转头,指着自己这桌道:“我去问问那桌好不好加我一个人。”说罢便自顾自地走到了向晚和乃琳中间。 “你们好呀!我叫王嘉然!” “呃,你好?”向晚眼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同岁的女孩,只见她栗色头发,头上顶着一根呆毛,面如满月,目似明珠,笑容温暖得几乎连雪山上的坚冰都能融化;脑后扎着蝴蝶结、身穿粉裙罗裳,整个人如同粉雕玉琢一般,不由得让人心生怜爱。 “那个,掌柜说已经没位子了,能不能让我跟你们坐同一桌呢?” 见向晚面露迟疑之色,嘉然又道:“放心啦,”说着话一边拉过来一把椅子在向晚和乃琳中间坐下,一边招呼伙计点菜。 “唔,我想想,我要三游神仙鸡、粉蒸肥肠、排骨莲藕汤、荆沙甲鱼、红油小面、顶顶糕、萝卜饺子、炸鲤鱼……” 乃琳笑道:“你不用点这么多,我们桌上的你也可以吃。” 嘉然却是摇摇头道:“这些全是我一个人吃的。” 向晚:“啊?” 嘉然:“你们别看我小小的,我超能吃的哦~” 那头伙计把菜一一记下,然后道:“客官还不知道吧?别的菜都能给您上,唯独鱼鲜您得上别家店才能吃到。”说着又把之前鱼头村之事告诉了嘉然。 “啊?”嘉然显得有些失望,不过转瞬便又恢复如常,“算了,今天就吃个八分饱,鱼就改天再吃吧。对了,你们几位叫什么名字啊?” 于是在场众人一一做了自我介绍,当然吴穹、吴惘和徐北玄这三人因为不能暴露身份,便没有说出真实的出身。当轮到那渔家少年阿溪时,却听他说道:“我正是那城东鱼头村人氏。” 阿溪这一说,众人的八卦之魂可立马就被燃起来了,连忙追问村里为何不卖鱼了,他这才把事情原委道出。 原来早在两年前,枝江城有位姓杜的贪官,在任期间与本地富商勾结,大肆收受贿赂,以至于他卸任离开时,家中的黄金珠宝需要用船运走。可就在杜大人登船离开那天,船没开出多远便突然着火,那火势之猛烈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直到船体被彻底烧毁而沉没都没人能够逃生,一船人全部葬身在江水之中,据说被烧化的黄金把江水都染成了耀眼的金色。 船沉之后,马上就有水性好的人不顾当时天气寒冷潜入江中,想打捞船上的财宝。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沉船残骸尚在,其上的财宝却是完全不见踪影,只剩下几具已被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当日杜大人的手下一箱一箱往船上抬金银珠宝时,城中目睹的民众很多,而此时的沉船之内竟然连一枚铜板都没留下,自此成为枝江城一大未解之谜。 徐北玄:“你不会说杜大人那艘船沉没的地方就是……” “没错。”阿溪点点头,“就是你们先前遭遇风浪的地方。” 一桌人顿时全体陷入死寂,尤其乃琳已是惊得花容失色,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摆,桌子下面的腿抖如筛糠。 敢情咱们刚才走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现在跟没事人一样在这吃火锅呢? 嘉然见现场气氛不太对,便凑到向晚身边问怎么回事,向晚便把之前莫名其妙遇险的事告诉了她。嘉然听罢,又问阿溪道:“可这跟你们村不卖鱼有什么关系呢?” 阿溪:“那又是另一件事了,就在沉船事件发生后,有个奄奄一息的人顺着江水漂到了我们鱼头村,被乡亲们救了起来,大家发现他身上多处烧伤,便推测他是官船上的幸存者。可他因为伤势太重,又在寒冷的江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没多久就死了,死前他嘴里一直反复念叨着什么‘黄金鲤鱼’。” 众人:“黄金鲤鱼?” 嘉然:“能吃吗?” 阿溪没有回答嘉然的问题,而是接着讲故事:“人死之后我们就报了官,结果等官府的人到来之后却说那人不是当时在船上的人,反倒是一名老捕快通过他贴身携带的一根手指形状的奇怪蜡烛辨明了他的身份。” 吴穹本来在认真聆听,可当阿溪一说出蜡烛二字,他当即脱口问道:“那个死者可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江洋大盗,‘烛鬼’梁景仁?” 阿溪闻言瞪大了双眼:“吴大哥你怎么知道?” 吴穹回忆起阁中资料所载,道:“这梁景仁是盗墓贼出身,早年得了件神妙物品叫‘不熄鬼烛’,说是有驱鬼避邪之效,凭借此物盗遍了荆襄之地八八六十四座大墓还安然无恙。后来他从某处墓穴中找到了一本上古年间的轻身功夫,便转行做起了飞贼。要说这位可真是天生的贼王,当了飞贼之后也是接连盗了湖南湖北一百多家豪门巨富,每到一处都要在墙上留下代表本人身份的鬼烛印记,就连守备森严的荆王府、青城派的葬剑居他也去得。由此他也遭到了朝廷和武林的双重通缉,后来便销声匿迹了,却不想竟死在这穷乡僻壤。” 书中代言,这“不熄鬼烛”也是位列《奇物司秘卷》中的人字第九号,从编号就能看出此物历史久远,据说最早来源于汉末时期曹操手下的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这鬼烛的造型就像是一根干枯的死人手指,它会从持有者的身上缓慢吸取脂肪或气血来保持自身的质量不减,平时无法点燃,只在墓室之中会一直燃烧,不论是低温还是缺氧都不会令其熄灭。而持有者则会受到鬼烛的暗中庇佑,趋吉避凶,不受鬼神侵害。 阿溪所说官船失火、财宝失踪一案,虽然匪夷所思,大伙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的。反倒是吴穹关于“烛鬼”大盗梁景仁的这番传奇经历讲得绘声绘色跌宕起伏,又是江湖中实际发生过的故事,因此众人都听得十分入神。 梁景仁的故事说完,阿溪又继续讲述村中之事。 “之后的事情,便都是我从长辈那里听说的了……” 第六回 永遇乐 官府后来带走了梁景仁的尸身,并把官船纵火的屎盆子扣在了他头上,草草结案(不熄鬼烛则是被奇物司秘密回收)。至于失踪的财宝,就算是梁景仁这曾经的天下第一神偷也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巨量的财宝从一艘行驶中的船上弄走,并且藏匿到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但在梁景仁临死前,即便在神志模糊的状态下仍然反复提到的“黄金鲤鱼”,被认为关系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有人说梁景仁把自己一生所盗财物全部藏在某个隐秘的所在,黄金鲤鱼就是打开宝库的钥匙;还有人说那日被烈火熔化的黄金全部流进了江底的某处巢穴,黄金鲤鱼便是从那里诞生的,只要追寻它们的踪迹便能找到……有关梁景仁和黄金鲤鱼的不同版本越传越玄乎,进而逐渐演变成为都市传说一般的存在,不少人相信只要找到黄金鲤鱼,就有机会获得一笔天大的财富。 直到半个月前,有一名钓客在鱼头村附近流域真的钓到了一条通体金黄的鲤鱼! 当时岸边有几位浆洗衣物的妇人,她们全都目击了那条几乎有一尺长的鲤鱼,当它在钓钩的牵引下跃出水面时,鳞片在太阳映照下反射出的金光令人目眩神驰。 好巧不巧,正好有一位富商路过,见到那金鲤鱼后二话没说就要花高价将其买下。那钓客似乎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枝江当地的着名传说,便很爽快地把金鲤鱼卖给了他。 金鲤鱼的消息不胫而走,不断有好事者跑来城东鱼头村想要碰碰运气,就连本地不少渔民也都放弃了日常的营生,专注于捕捉金鲤鱼的踪迹。 后来这消息终于传到了某个大人物的耳朵里,他纠集了一班社会闲散人士,强行霸占了鱼头村周边的水域,大肆捕捞。同时他们禁止一切团体或个人前来捕鱼,稍有不从者便要挨一顿拳棒。 那些来碰运气的人一看不带自己玩了,便也就散去了,却苦了村里的渔民们断了生计。 也有渔民前去官府告状,但官方却是消极对待,他们这才明白这帮恶霸搞不好是有官方的人在背后撑腰的…… 既然无鱼可捕,鱼头村的人们只能另谋生路,阿溪便是来到城中,凭着水性好又会操船,在画舫上找了个水手的活计。 以上,就是鱼头村不再卖鱼的全部缘由,内中曲折离奇令在场众人无不感叹。 “对了。”吴穹突然想到一个细节,问道,“你知道那条金鲤鱼是卖给谁了吗?” 阿溪:“说来也巧,这人你们不久前才见到过,便是那雷富贵雷老板。” 竟然是他? “好!兄弟们,就这么决定了!”向晚站起身,一拍桌子道,“咱们就去雷老板家看看,那条金鲤鱼有什么稀奇!” “王小姐所说正和我想的一样,不过……”吴穹道,“想去一睹金鲤鱼真容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若我是雷老板,定然会将它藏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接触到。” 向晚窃笑着问道:“那你是说咱们偷溜进去……” 一直沉默的黎晴这会开口了:“小姐我警告你,上次在山里捅出那么大的篓子我可还没跟你算账呢,在入学前如果再节外生枝我绝对会让老范他们把你拖回家里去。” 黎晴这话表面上是说给向晚,吴穹他们可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你们蹚浑水别再把我们家小姐带上。 向晚听了黎晴这话,瞬间就泄了气了,嘴一嘟坐了回去。 吴穹尴尬地笑了笑:“倒不是说那鱼非看不可,其实整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徐北玄满嘴揣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那可真是奇怪他妈给奇怪开门,奇怪到家了,整件事就突出一个离谱。” 吴穹:“不是,我意思是说,除了被卖给雷老板那条之外,还有人见到有第二条黄金鲤鱼吗?” 阿溪摇摇头。 吴穹又道:“就算这黄金鲤鱼是真实存在的,那又如何证明它与宝藏真的有所关联呢?不管是重金买鱼的雷老板,还是雇人霸占城东水域的那人,他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真能得到回报吗?” 宋飞鸢:“的确,这黄金鲤鱼的传说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不明白这帮人何以如此狂热。” 徐北玄:“可能他们觉得金色的鲤鱼看着新鲜吧,想多抓几条办个展览啥的。” 这三位是从现代穿越而来,什么稀奇的玩意没见过,对金色鲤鱼便也就不以为意,更别说他们久经反诈教育,对这种什么财宝传说之类的打心眼儿里就是不信的。 却听嘉然说道:“可我们吃不到鱼了啊。” 一桌人同时看向她。 “就因为一个传言,我们就吃不到鱼了。”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不光我们吃不到鱼,城东的村民们几乎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乃琳附和道。 “那些恶霸也太可恶了!”向晚接着道。 “那看来,这事儿大家还是想管一管?”吴穹试探性地问道。 “之前王医生说了,要进隐麟书院需要行侠仗义,如果能把那些恶霸赶跑,不也是侠义之举吗?”宋飞鸢道。 “除了吃以外,打架我也是很有兴趣的。”徐北玄道。 “我听师兄的。”吴惘道。 “除暴安良我不反对,可小姐你在这件事中不得过分参与,底线是不准和人动武。”就连黎晴也是作出了让步。 吴穹:“既然如此,我个人建议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鱼头村调查,另一路去雷老板家探查情况。” 那么一桌人达成共识之后,便开始边吃边讨论作战方针——当然这帮平均年龄还不到20的家伙也讨论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顶多就是些人员配置、注意事项一类的。期间嘉然与另外三名姑娘尤其是向晚聊得特别投机,很快就开始以昵称相称。等讨论得差不多了,向晚一举面前的杯子,道:“为了预祝本次行动取得圆满成功,同时也庆祝王嘉然小姐成为我们的新朋友,我提议,大家满饮此杯!”说罢一仰脖子把杯中的凉茶全倒进了嘴里,其他人也各自举杯痛饮,心中满是江湖儿女的豪情快意。可当大伙放下杯子,却见王嘉然满脸憋得通红,顾着腮帮子一副想吐的模样。 向晚见状,忙问道:“然然你怎么了?是茶太苦了吗?” 眼看嘉然眼中几乎流下泪来,乃琳似是猛然察觉了什么,连忙拿过嘉然面前的杯子凑到鼻子底下一闻:“她这杯不是茶,是酒!” 原来这一桌人到现在一直喝的是茶水,嘉然的杯子是她从跑堂伙计那儿随手拿来的,也没问那杯中到底装的是什么,等向晚说要干杯她也就一口气干了,没成想其中竟是盛满了烈酒。这酒从舌尖通过嗓子眼一直辣到嘉然胃里,过了好一阵她方才涕泪齐流地说出一句: “我不擅长吃辣辣的东西……” 第七回 渔家傲 枝江城东,鱼头村。 关于这鱼头村名字的来历,还有个颇为俗套的故事。 话说有一年大旱,河湖都见了底,有一名进京赶考的书生路过一处干涸的河床,在里面见到一条垂死的小鱼,顿生恻隐之心,便将那条小鱼放进了随身携带的水囊之中,不时以干粮喂养,这条小鱼就此在水囊里存活下去。 说来也奇,书生自从带上了这条小鱼,上京途中遇到麻烦往往能逢凶化吉,比如因为迷路而避过了剪径的强人,或是丢了盘缠后又在某处捡到不少银子,他便只当自己是运气好。 等来到了湖北枝江地界,已是离开了干旱的影响范围,看着滚滚东逝的江水,再看看已经逐渐长大、水囊已经无法容纳的鱼儿,书生决定在江边将其放生。 鱼儿入水后,仍不时浮出水面看着书生,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那书生也是朝着鱼儿遥遥一揖,告别这位萍水相逢的“好友”。 当晚书生在一家客店投宿,读书至半夜伏案睡着,却梦见一个无头的鬼魂对其哭诉,说自己便是他救过的那条鱼,被放生后没多久便被渔民抓去卖给了城里的饭馆,此时已然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书生心想,你这鱼可真是倒霉催的,前者险些被晒死,又在我那水囊里憋屈了那么久,好容易重回江河,还不到一天就给人吃了,但愿你下辈子投胎做个人吧。 鬼魂又说,它本该死在那干旱河床之中,承蒙公子搭救已是感激涕零,既是命数已定也不好过多抱怨,只求公子最后能收拾了它的遗骨,好生安葬,来世免受轮回畜生道之苦。 书生心想送佛送到西,索性答应了鬼魂,并且向它问明了遗骨的所在。第二天一早书生根据鬼魂所说来到那家饭馆,却只找到了一个鱼头。他便把鱼头埋在了城东的一棵石榴树下,朝那个小小的“坟包”拜了三拜,这才重新启程进京。 那么后来书生在考试中发挥出色,高中探花,被赐了官职,去枝江上任。等书生到任后恰好有一批流民逃难到此,他便在城东划出一片地界给他们居住,而这块地方也被他命名为“鱼头村”。 讽刺的是,书生当年义助灵鱼,这才有了鱼头村,可这鱼头村发展至今却成了个捕鱼为生的渔村…… 言归正传。 按照之前的人员划分,王嘉然、王乃琳、徐北玄、吴穹四人来鱼头村调查那群霸占水域的恶霸是什么来头;而王向晚、黎晴、宋飞鸢和吴惘这几位去雷老板家看看能否亲眼见着那条黄金鲤鱼。 这样的人员分组其实是有依据的。去鱼头村这组人里面,吴穹身手和脑子都挺灵活,有助于调查开展;徐北玄这体格往那儿一站就有天然的压迫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不必要的纠纷;乃琳是医生,可以用“为被恶霸打伤的村民看诊”的理由接近村民了解情况;至于嘉然嘛……是她自己要来鱼头村的,说实话大家到现在对她除了很能吃以及不能吃辣以外,还是一无所知。 而去另一组里,向晚、黎晴、宋飞鸢都是在官宦人家过惯了的,气质和言行上比较能让身为有钱人的雷富贵亲近些,而吴惘则是作为交涉失败后n b的存在——不知各位看官可否记得,吴惘有一门“霞踪功”的身法,最利于潜形匿迹,一旦遭到雷老板拒绝,便让吴惘趁夜摸进雷家偷窥。 先说鱼头村这组,四人先前已和渔民阿溪问明了村子的详细地址,阿溪下午还要继续工作,吃完饭后就回去船上了。四人到了村头,但见处处柴扉掩,家家竹院关,沙头宿鹭,柳外啼鹃,好个宁静去处。只是这宁静之中,更多的是沉沉的暮气,仿佛一具快被抽干了生机的躯壳。 四人略一商量,便又分成两队,分别是两男两女,吴穹和徐北玄这哥俩去河边找那些恶霸的麻烦,两位女士则去村民家中探查。 且说王嘉然和王乃琳朝着聚居区没走几步,便迎面碰到一个六七岁的小胖子。这孩子脸上身上满是黑灰,唯独鼻孔底下鼻涕流过的地方有两道白印,正呼哧呼哧地往村外跑。乃琳待他跑到近前,出言问道:“小兄弟,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小胖子见是两名漂亮姐姐,便停下了脚步,边喘边答道:“我爷爷之前被坏人打了,我爹娘在城里干活不在家,他便着我去寻大夫,讨一帖膏药回来。” 嘉然问道:“你爷爷伤的重不重?可是被河边那群恶人打的?” 小胖子摇摇头:“不重。” 嘉然:“啊?原来那帮人对老年人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小胖子:“本来坏人是要用棍子打他的,但是他一个没站稳摔倒了,这一棍便也没打到他。现在他扭了脚,下不来床。” 两位姑娘一齐无语,可这恰好是个接近村民的机会,乃琳便表明了自己医生的身份。小胖子一听那可太好了,连忙带着二人回到了自己家。 鱼头村的村民多以鱼为姓,这家便是姓鱼的。三人进得鱼家卧房,只见一个瘦削的白胡子老头正将双臂交叠,枕于脑后,跷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看他神情悠然自得,若不是他左脚的脚踝处肿得老高,没人会以为他是有伤在身。 “爷爷,我带医生回来了。”小胖子叫道。 “胡说,你这才出去多久,哪来的医……”鱼老头一偏脑袋,正见到乃琳和嘉然二人,“噌”的一声便从床上滚了下来,单脚站定,连声说道,“这位姑娘莫不是菩萨下凡?” 小胖子惊叫道:“爷爷你能下床了!” “呃……”见这老头神色和语气都颇为油腻,乃琳顿时就不太想给他看诊了。 一旁的嘉然却是嘟着嘴巴,嗔道:“她是菩萨,那我是什么?” 鱼老头又瞅了眼嘉然:“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嘉然:“我今年十八!” 小胖子:“你比我大十一岁,却只比我高这么点?” 乃琳深吸口气,从随身携带的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又从瓶中倒出三枚丸药递给小胖子:“你爷爷没什么大碍,这丸子用热水化开,把脚踝浸泡其中直至药香完全挥发,三日可愈。”小胖子把丸药交到鱼老头手中,鱼老头用皱巴巴的鼻子凑上去一闻,竟是说出了这丸药的名字:“六妙清淤丸?” 乃琳奇道:“老人家居然认得?” 鱼老头:“哈哈,老头子我年轻时也是行走过江湖的,以前可没少接触这些玩意。” 小胖子:“我爷爷总吹自己年轻时候多厉害,这会连几个流氓都打不过。” 鱼老头对着孙子脑袋就是一个爆栗:“要你多嘴,要不是我当年在南海挨了那晏擎海一记惊涛拍岸掌,导致功体尽数被毁,这会哪轮得到河边那帮兔崽子猖狂。” “晏擎海?!”乃琳又是一怔。 “那是谁啊?”嘉然挠了挠头。 晏擎海这个名字在璧朝黑道上那可是相当于陈浩南、刘华强一类的人物,乃是绿林水道的总瓢把子,当世高手中能排进前十的狠角色。这鱼老头挨了他一掌居然还能活到现在,也不知是真有实力还是运气好。 鱼老头见乃琳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便知对方也是江湖中人,说话顿时正经了不少:“承蒙姑娘赐药,老朽在此谢过。不知两位到我这小小渔村来,所为何事?” 乃琳道:“其实我们来此,是想调查一些关于那传说中黄金鲤鱼的情况……” …… 再说徐北玄和吴穹,俩人走到河边,果然见到一处渡口被一伙人占住。这伙人人数在三十左右,个个是凶神恶煞挺胸叠肚,要么形容猥琐獐头鼠目,总之是没个正形儿;他们一部分人在岸上搭起了凉棚,不是在耍钱就是在打盹,另一小部分人则驾着小船在水中不时撒网捞鱼——他们中有的也是渔民出身,这会拿着细网捕捞,船上也已装了好些渔获。 按着之前计划好的说辞,徐北玄走上前去,扯着嗓子问道:“喂,你们这儿卖鱼吗?” “不卖,滚。”离得近的一个汉子没好气地答道。 “不卖那我自己钓。”徐北玄扬了扬手里的钓竿。 “你找茬?”那汉子蹦了起来,连同身边的几个无赖逼近了徐北玄身前,只见这满脸横肉的汉子站在一群无赖中间如同鹤立鸡群,比起旁人来不管是纵向还是横向都要多出一截,两条胳膊上绣着青龙白虎,敞开的胸前露出一簇护心毛,一看便不是好惹的。 但徐北玄可不怕他,一来他体格上并不逊于对方,一米九的身高,二百多斤的体重,往那一杵在气势上就隐隐压了对面一头;二来他也是初具内力(虽然是邪道内力),又被卜大叔和吴穹指点过一些拳脚,对上一般群众是没问题的。这会见那大汉气势汹汹,他也是不屑一顾地道:“这河是你家挖的?还是说河里的鱼是你家养的?” “你找打啊?”那大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一拳冲着徐北玄面门打了过来。徐北玄张手阻住拳头,随后五指紧握,直捏得大汉这一拳是进退不得,手上还不断传来痛感。 “嗯,看来我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嘛。”一旁的吴穹点头表示肯定。 那大汉为人所制,本就惊怒交加,这会听了吴穹的声音竟是突然一愣。这一愣不要紧,手上的力道可就松了。原本两人还是用力相抗,这下此消彼长,直接被徐北玄推了个趔趄,若不是后面的几人扶住怕是要栽倒在地。 “你你你你你你……”大汉举着手指,颤声道。 徐北玄以为他是指着自己,刚想问一句“我怎么了?”,却见一旁吴穹露出了一脸坏笑,说道:“我道是谁,这不是之前在湘韵楼前跟我对对子的那位兄台吗?你那条裤带可还放在我住的地方,等你拿回去呢。” 原来此人正是之前被吴穹当众戏耍的前朱家护院武师,焦投宏。自打上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他在家里窝了好一阵子才又出门,仍是做些暴力收债、欺行霸市的勾当。这几日有个神秘人召集城中有把子力气的泼皮无赖,要求他们到鱼头村霸占这块渡口,除了神秘人指定的几名渔夫外,不准任何人前来捕鱼。焦投宏武功在这帮人里算是最高,便做了众人的头目。本来这几日都已经不知道打跑了多少想来讲理的老百姓,没想到今日居然来了两个硬茬,其中一个更是近日以来自己心头的一大阴影…… “焦大哥,你认识这俩小子?”身后扶住焦投宏的一个无赖问道,“诶?焦大哥你怎么在发抖?” “你你们别别别轻轻举妄动,这小子有有有妖法。”湘韵楼前的回忆又涌入心头,焦投宏再次想起了吴穹那令他浑身发麻的“恐怖”微笑,原本专横霸道的气势全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周围的其他人见状也是不知所措,甚至个别心思活络的已经猜到焦投宏可能是在来者手里吃过大亏;而既然连焦投宏也斗他不过,自己肯定也不是个儿啊,不行干脆找机会溜吧? “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妖法,这世上哪里来的妖怪……”吴穹一步一步地往焦投宏面前走去,“再说了,就算有妖怪,也不见得比人更坏、更可怕呀~” 此时在焦投宏的眼里,吴穹就是那个“比妖怪更坏更可怕”的存在,吴穹每往前踏出一步,他便朝后倒退一步,到了后来他直接推开身后的众人,撒丫子就想跑了。书中暗表,这是吴穹又在对其释放无形的威压,加上他自己的心理阴影,造成了他现在内心恐惧万分的局面。 眼看吴穹越靠越近,不知何时有一个无赖冲到吴穹身边,连连摆手,满是惶恐地说道:“少侠别动手!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八回 谒金门 吴穹抬眼看这人,年纪在二十多岁,生着一对眯缝眼,身上的衣衫比起旁人倒是整洁不少,只怕不是一般的泼皮无赖,当即提高了警觉。 只听眯眯眼说道:“小的这厢有礼,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吴穹继续沿用黄家祺的假名,冷声道:“我姓黄。” 眯眯眼一拱手:“原来是黄少侠,小的姓盛,名文耀,武昌人士,现在枝江城中蒋家米行做伙计。” “蒋家……”吴穹想起之前在大凤沟,阿溪曾说起的枝江城中有“霍、董、雷、蒋”四大家族,莫不正是这个蒋家? 眯眯眼:“黄少侠此来,可是为了那所谓的‘黄金鲤鱼’?还是听说有人霸占口岸,不许渔民打鱼,便来打抱不平的?” 吴穹:“看来你们这几天没少应付来找事的人啊?” 眯眯眼叹道:“唉,听黄少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这帮人在此,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这一方水土啊!” 吴穹:“哦?看不出来你们还是一群环保主义者。” 眯眯眼虽不懂环保主义者是什么意思,但多半也猜到是在讽刺他们,便苦笑着说道:“黄少侠你想,按理说我们在此呆了这么久,为何没人去报官?又为何没有差人来赶我们走?” 徐北玄这会跑过来插了一嘴:“你们有官府做靠山呗!” “不错,确实如此。”眯眯眼大方地承认了,“这事还要从那日雷富贵声称自己得了‘黄金鲤鱼’说起……” 原来自打黄金鲤鱼现世的最初几日内,十里八乡不少人都赶来凑热闹,其中不乏想抓到第二条黄金鲤鱼、以此为线索找寻沉船宝藏之辈。在他们的影响之下,众多本分的渔民也都开始专注捕捞黄金鲤鱼,这一下可就严重干扰了鱼头村正常的生产生活。而且这些人捕鱼都是用的细网,就连刚孵化不久的鱼苗也不放过,捞上来的鱼也不放生,多数被随意丢弃,长此以往必然会对附近流域的生态环境造成很大破坏。 后来这事儿传到了枝江城的县衙里,知县马大人当时正在跟蒋员外喝茶——蒋员外就是盛文耀他们的老板,也是枝江四大家族之一蒋家的话事人。他因为经常巴结领导,因此跟官府的关系要比其他三大家族要好。马大人一听说有这档子事,马上就想召集人手去河边疏散围观群众,却被蒋员外拦了下来。 蒋员外说,这事官府不宜出面,一则禁渔难以持久,持久便会牵扯过多不必要的精力;二则会让老百姓误以为是马大人您自己对那黄金鲤鱼感兴趣,于您的清名有损。不如这事就交给我来办,一切责任和骂名都由我蒋家担了。 马大人也不是什么精明强干的主,而且天生的怕麻烦,一听有人自愿帮忙,当然是满口答应,并且给予了蒋员外一些“便宜行事”的权力。 那么蒋员外回到家,便召集了盛文耀等几个得力又有门路的伙计,吩咐了如此这般,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盛文耀说话语速比正常人慢,而且言语啰嗦,经常在一些毫无必要的细节上添油加醋,偶尔还有夹缠不清之处,讲明白这段故事颇花了些时间。而在这期间,其余无赖全都回到了凉棚之下,静静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等待什么。 而正当徐北玄和吴穹发觉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王嘉然的声音: “喂!两位叔叔!” 俩人扭头一看,王嘉然正冲着他俩连连招手,于是便撇了那眯眯眼,跑去她那里。 徐北玄:“你刚才喊我们叔叔?” 王嘉然:“总觉得喊兄弟有点不合礼法,喊公子又不太符合你俩的气质。” 徐北玄:“其实可以喊我们少侠。” 吴穹:“先别纠结这个,王姑娘你叫我们来,可是有了什么调查结果?” 王嘉然:“边走边说吧,先离开这村子,差人马上就要来了。” 俩人一听有差人,各自一愣,可王嘉然已是掉头就往村外的方向走,便也只得跟去。走到半路又和王乃琳会合,王嘉然方才把之前在鱼姓老者家中探听到的事情告诉他们。 方才二人刚问起黄金鲤鱼之事,老鱼头便一口咬定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东西,而且如果真有通体金色的鱼类,那它在掠食者的眼中一定是极为明显的,因此难以在野生环境下存活。 至于雷老板日前来此间买鱼是确有其事的,当时河边也的确有几个村妇目睹了这一幕,好巧不巧老鱼的儿媳妇就在其中。这几位村妇回来后是逢人便说有人钓上一条黄金鲤鱼,被雷老板买去了,众所周知女性传播信息的速度是很快的,没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继而也就渐渐地在枝江城里传开了。 乃琳心思细腻,待老鱼头说到此处时问了个问题:“您家儿媳在那日之后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吗?” 老鱼头刚回答没什么异常,就听小胖子说有天看到娘亲把一个小坛子埋在了床下,问她却说坛子里装的是酒,老鱼头便道自己旧伤在身一向不能饮酒,俩儿子也不好那一口,却不知她为何要埋酒坛子。 就在谈到这酒的话题的时候,打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这人年纪在二十出头,一身官差打扮,小胖子见了他,称呼他为“二叔”。 原来老鱼头膝下有两个儿子,小胖子是长子鱼克兴所出,而鱼克兴的妻子谷氏便是钓金鲤的目击者之一,两口子目前正在城里做工维持生计;这会新进来的人则是老鱼头的次子鱼克礼,尚未婚娶,现在枝江衙门做捕快,平时住在城里。 鱼克礼见二人眼生,职业病发作想要盘问一下她们的来历与来意。老鱼头则解释说二人是路过顺便帮自己瞧伤的医生,鱼克礼的态度当即转变,对二人颇为恭敬。 小胖子问二叔怎么回来了,鱼克礼便说是有两个人去河边挑事,而且好像还是高手,姓焦的那边搞不定,便趁那俩人不注意偷偷派人通风报信,自己正好在附近办事便先一步来了,等另外几个差人到齐后便一块去河边。 乃琳心想坏了,这鱼捕快说的肯定是徐北玄他们那边,既然此处情报已经探知,又给了老鱼头疗伤的丸药,不如就此告辞,借机抽身去把河边那两人叫回来,然后再去城中找鱼克兴夫妇进一步核实情况。 于是她冲王嘉然使个眼色,两人便辞别了老鱼头一家,临走前还问到了鱼克兴夫妇的工作地点,假称改日见到可以打个招呼。出门后,王乃琳去村口留意其余差人是否到来,王嘉然则去河边叫回了吴穹和徐北玄。 四人会合后不多时便离开了鱼头村,算了下时辰,等回到城里天也差不多要黑了,便决定先回到之前约好的接头地点也就是王家下榻的兰梅客栈,等第二天再继续行动。 一路无话。 待这四人抵达兰梅客栈时,另一组人却早早就在等着了。不出意外地,他们吃了闭门羹。 “雷家的大门一直紧闭着,我们敲门说要见雷老板,里面的人也只说雷老板不在家。”宋飞鸢道,“我们又在雷家宅院四周看了看,围墙非常高大结实,院内家丁应当也不在少数,恐怕就算是城里的军队打过来也能抵挡一阵。” “所以!我们决定!”王向晚兴致勃勃地道,“等到了晚上再去一次!” 吴穹:“哦?莫非王小姐的意思是……” 黎晴:“小姐,我记得我应当提醒过你,晚上你不准出门。” 向晚:“可晚上还有一场热闹好凑!而且说不定咱们还能趁乱溜进雷家,到时候黄金鲤鱼是真是假一探便知啊!” 徐北玄奇道:“等等……你们说,有热闹好凑?大晚上的有什么热闹好凑?” 宋飞鸢:“其实这事吧,还是吴惘发现的……” 第九回 乌夜啼 时间回到下午,王向晚、黎晴、宋飞鸢和吴惘这一组人前去雷家宅院拜访。 雷家坐落于枝江城中闹市区附近,周围人来车往,十分的嘈杂。四人到时,却见到乌泱泱一大群人正堵在雷老板家门口,一个劲地嚷嚷着要看看那传说中的黄金鲤鱼。这帮人里看着是男女老少三教九流都有,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有钱人,然而雷家的大门始终紧闭着,显然是雷老板早就不堪其扰,叮嘱过下人无论如何也不要开门。至于雷老板本人还在不在家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过了许久,估计也是喊累了,便逐渐有人离开。很快的,门前就只剩下几个仍然不甘心或者的确是无事可做的围观群众在徘徊。 王向晚瞅准机会,道:“趁现在人少,咱们也过去瞧瞧吧。” 宋飞鸢点点头:“那就我先去看看情况。”说罢整理了一下衣衫,一个人迈步朝大门口走去。近处有个闲汉见他穿着光鲜,腰佩武剑,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便道:“小哥也是想来看黄金鲤鱼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这雷家已经闭门谢客三天了,连只苍蝇都没飞进去过。” 宋飞鸢摇头笑道:“我是来跟雷老板谈生意的。”说话间已经敲响了雷家的大门。 那闲汉道:“嘿,这个借口可不是没人用过,人家雷老板何等精明的人物,哪会信了你这小子的话?” 闲汉话音刚落,大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门缝中露出半张脸来,看相貌是个俊朗的后生。这后生打量了一下宋飞鸢道:“这位公子从哪里来?” 宋飞鸢:“京城。” “哦?”后生眼睛一转,又问道,“可是来找我家老板的吗?” 宋飞鸢一拱手,说出原本早已编排好的台词:“家父之前和枝江朱家有生意往来,近日突然断了音讯,这才知道朱家出了变故。因此家父特地遣我来此重新打通‘那东西’的供需渠道,劳烦兄弟通禀则个。” 原来在吃饭时,渔民阿溪已经把枝江城四大家族各自占据的领域和势力范围告诉了众人,而朱家凋敝后他们的燔晶生意很大一部分就是被雷家抢先接手了。此时宋飞鸢所说的“那东西”显然指的就是燔晶了。 后生听罢,道:“原来如此,只是我家老板近日有要事处理,不克抽身,其他一切事务暂缓。公子若是想等便稍等几日;若是等不及,咱们也是买卖不成仁义在……” 宋飞鸢听对方已是有了拒客之意,便道:“既然如此,我过几日再来拜访。” 后生点头致意,随后便关上了门。宋飞鸢只得悻悻地回到了远处另外三人身边。 “果然不行吗……”听完宋飞鸢的叙述,王向晚摇头叹道,“难道要用那个?” 一听王向晚这话,黎晴可不干了:“小姐你莫不是又想用那‘诡言名刺’?本来把它偷带出来便已是大为不妥,现在你还要滥用?你莫非忘了越骅山那一次有多凶险?” 王向晚停住往兜里掏东西的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哎,我就说说嘛,又不是真的要用,况且那东西用了也是白用嘛!” 吴惘却道:“诡言名刺是什么东西?” 宋飞鸢突然回忆起,当时从秘道初入石硪村,黎晴曾在那本记录王小姐不当言行的小册子上写过这么一句:“擅自携带并使用‘诡言名刺’”;而在秘道入口处,卫兵在向他们索要通行令牌时,王向晚也曾把一封拜帖拿给卫兵看,之后便被放行了,难不成那就是所谓的“诡言名刺”?莫非那也是一件神妙物品? 宋飞鸢一边回忆,一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当然,他没提偷看黎晴小册子的那茬。 黎晴扶额:“果然还是被注意到了吗……” 向晚问她:“这个能说吗?” 黎晴无奈道:“既然已经瞒不住了……” 向晚深吸口气:“好,兄弟们,接下来我说的,可是这世间的大秘密……”说话间她又掏出了那张拜帖,道:“其实在这世上,存在着很多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物……” 吴惘:“我知道,神妙物品嘛,朝廷不还有个奇物司专门负责这些东西的。”这些自然都是吴穹从山里回来后告诉他们的。 黎晴和向晚面面相觑:“呃……原来你们都知道啊……” 于是略过了神妙物品的总体说明后,向晚将这“诡言名刺”的效用告知了二人。书中交代,“诡言名刺”位列奇物司秘卷人字第一百一十一号,世上共有三十多张,其中绝大多数都由奇物司收藏,而极少数则秘密流入了某些高官或贵族手中,很显然王家就是其中之一。这名刺来源不明,看外形与普通的拜帖别无二致,而它的作用则是让持有者“在怀有明确目的时,可以不受阻拦出入任何场所,但来到此场所的原定目的会无法实现”。打个比方,我拿着诡言名刺去拜访雷家想看一眼黄金鲤鱼,他们会放你进去,但进去后是绝对见不着黄金鲤鱼的。 宋飞鸢:“那你当时进村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最后也算是平安逃离了啊。” 王向晚对了对手指,苦笑道:“其实我当初想去村里是为了找灵傀桑树的,这不直到最后也没找着吗……” 宋飞鸢心想得,合着咱们为了凑热闹险些把命送了,王小姐就只是为了找几棵树啊…… 正交谈间,吴惘突然在路上的行人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家伙:只见此人是一个弓着背的中老年男子,手里拄着根竹杖,头上戴着顶破烂的遮阳帽,不时朝雷家的院墙张望一两眼。至于他的可疑之处,则是身形步法颇像是个飞檐走壁惯了的轻功好手,脚步落在地上毫无声息,若不是吴惘有霞踪功傍身,几乎是难以察觉。 吴惘朝宋飞鸢使了个颜色,后者见状,知道他是察觉到了什么,便打个手势让两位姑娘暂时待在此处,自己则同吴惘一道跟了上去。 这人走到雷家宅院外一处墙根的阴影下,见四下无人靠近便蹲下身去,摘下帽子扇风作乘凉状,一边嘴里还咳嗽了几声。紧接着院内传来了一声听起来有些刻意的喷嚏,声音不大,也就蹲墙角的那个人能听见,而他也回以三声咳嗽。吴惘和宋飞鸢一听就明白了,这人在跟雷家院里的某个人对暗号。 那么二人接头成功,墙内便扔出来一件很小的物事,正落在帽子男的身前地上。帽子男将其捡起,若无其事地塞进口袋,然后起身离开了。 吴惘和宋飞鸢对视一眼,这简直就是摆明了让他俩跟踪下去嘛! 这两人虽然没什么江湖经验,但都学过上乘轻功,吴惘还自带超感官的buff,因此只需远远地缀着,也能确保那人逃不出视线之外。 此时路上行人不少,帽子男时而独行时而混在人群中,七拐八绕最终走入了一条深巷,吴、宋二人心知自己如果直接进了巷子肯定是要被发现,于是四下张望一番,找了栋高大的楼阁,来到楼旁僻静无人处,蹿上了屋顶埋伏起来,果然见到那帽子男在暗巷里和另外两个等候在此的男人碰头。 帽子男摘掉遮阳帽,撇了竹杖,扯去嘴上的假胡子,腰板也挺直了,分明是个壮年男子。这人从兜里拿出之前从雷家所得之物,在手中将其展开——原来那是一团包着石块的纸张,上面画了些线条、圆点和方格,边上还有文字注解,显然是某种地图。 “没人跟踪吧?”其中一名男子甲小心地问道。 “放心。”帽子男把地图在地上摊开,和另外两人一同蹲下,细细查看。 “也亏你能搞到这平面图,看来雷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嘛。”第三名男子乙笑道。 “赶紧把图里的内容记下来,今夜三更就要动手。”帽子男道,“这花园位于院子的最北边,可以藏身的地方多,我们就从北边翻进去……” 这三人哪里想得到,自己的秘密对话被远处一栋楼顶的吴惘以奇妙的内功听了个一清二楚,并且由他转述给了身旁的宋飞鸢,二人同时也明白了:这三人应当是通过雷家某个内奸搞到了宅院的地图(实际上图中还包括院内家丁的作息时间等),今夜三更便要潜入,至于他们的目的为何暂时还不清楚,不过结合近期的风波来看,很有可能他们也是盯上了那条黄金鲤鱼。 三名男子商量已毕,约定了今夜碰头的时间地点便各自散去。吴宋二人仍然跟着那个帽子男,只见他没有改扮,径直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不用问,肯定是要先睡觉直到夜里了。 到这儿,俩人才回到雷家宅院外,把方才的经历同向晚和黎晴一说,四人一合计,因为不知道那三个疑似飞贼的家伙到底什么来路,决定还是等和大家汇合后再做计较。 于是,傍晚在兰梅客栈,宋飞鸢又将此事说给了其他几人。吴穹和徐北玄听后,都表示夜里可以去凑一凑这个热闹。如果那三人得手,便给他们来个黄雀在后;就算那三人失手,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商议之下,便决定由吴穹、吴惘、徐北玄、宋飞鸢四人一同前去。哥几个吃饱了饭,换上深色的衣衫,提前大半个时辰来到雷家北侧外围,也就是那三人计划入侵的方位。吴惘和宋飞鸢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蹿上树梢,利用树影藏匿了身形;另外两人则埋伏在了路边一家店铺的立地式大招牌之后,这也是照顾到徐北玄不擅轻功,而且如果那三人从地面上逃跑的话,距离更近的他俩也能第一时间现身拦截。 大树很高,附近的街道可以尽收眼底。待到将近三更天,树上的俩人环视四周,果然发现有身穿夜行衣的人正朝着此处接近,然而这些穿夜行衣的人竟然一共有四个! 第十回 龙蛇歌 四个人当中,有三个明显就是白天密谋潜入的三人组,那么多出来的那个人却是谁? 其实看那第四人一身夜行衣,脸上还遮着面罩就知道,妥妥的也是个飞贼啊。 雷家那么有钱,再加上如今家里多了条神奇的鲤鱼,导致贼人们不惜铤而走险,甚至买通内部的二五仔,应当说就算没有贼偷,也肯定有贼惦记。 只是同一天晚上,同时有两波贼人前来行窃,而且看他们身手似乎都是会轻功的,该说是无巧不成书呢,还是雷家过于倒霉呢? 三人组先一步会合,可正当他们要翻墙而入时,第四人也恰好赶到了。 黑夜里四双眼睛互相盯了半天,虽不发一语,却已然确认了对方是同行。 同行是冤家,尤其是彼此都在从事见不得光的行当时。一来双方所图一致,可显然一女不事二夫,从目标上就存在着根本冲突;二来即使一方自行退出,另一方也要防止他们出于损人不利己的心态暗地里下绊子,甚至去报官。 基于以上原因,三人组率先亮出了兵刃,甲乙丙使得分别是单刀、峨眉刺和七七四十九节鹿筋墨鱼骨鞭。 而那第四人——咱们接下来就称他为蒙面人,赤手空拳。 想来这三人组应当只是犯罪的同伙,而不是同门的师兄弟,因此打斗起来,相互之间并没什么配合,只是由单刀和峨眉刺在前用最狠的招式往对方身上招呼,那骨鞭——也就是之前假扮驼背从雷家取走地图的盗贼丙则在外围掠阵,不时偷袭一下。 再看那蒙面人,面对三人围攻,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不仅是完美避开了对手的所有招式,还见缝插针地踹对方几脚——是的,这人从头到尾连手都没动过,攻击和走位完全靠腿脚。 峨眉刺攻击范围最短,因此和蒙面人挨得最近,这也导致盗贼乙成了第一个被击倒的人。只见他刚要刺击蒙面人下腹,便被后者一抬膝盖,从侧边把手磕了开去,只撞得盗贼乙吃痛松手,若不是他用环将峨眉刺套在中指上,挨了这一下兵刃怕是要脱手了。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蒙面人抬起的腿又闪电般落下,一脚踩在盗贼乙的脚上,于是在旁的盗贼甲、丙同时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只脚被废,对于飞贼而言无疑是致命伤,然而蒙面人的攻击还在继续——那刚落下的腿复又屈膝弹起,正怼在了盗贼乙的肝区。 这一击属于他脚下留情,只是将盗贼乙踹倒在地,并未运用内力破坏对方的内脏。饶是如此,剧痛也已让盗贼乙彻底丧失了斗志。 一旁盗贼丙见了,朝着蒙面人一抖手中骨鞭,鞭梢直奔着对方的咽喉而来。同时盗贼甲也收起刀,连忙将同伙搬离现场。 先前蒙面人主要面对的是甲和乙,俩人武功都不甚高明,一旁偷看的吴穹和宋飞鸢自忖要料理他们难度不大。可这盗贼丙一经出手,蒙面人便察觉原来这个之前一直在打酱油的家伙恐怕才是这三人中的头头。 这一鞭来势不甚迅猛,但看其轨迹却如草间觅食的游蛇,诡异的弧度间蕴含着杀机。这盗贼丙在鞭子上注入了内力,使之可以根据对手的反应追加多种后续变招:对方如后撤,便加速进击;若侧闪,则转为横扫;若蹲伏,则猛烈下劈……这套功夫有个名目,叫“赤练缠骨鞭法”,不论是这奇门骨鞭还是寻常可见的长鞭、九节鞭、绳镖、链子枪等软兵器均可适用,练到深处,便真如从手上长出一条活生生的赤链蛇一般,灵活而毒辣。 虽然对手的攻击看似封锁了蒙面人大多数的退路,但对于高手而言,应对敌人的招式往往只有一种选择。 最直接、最有效的那一种。 蒙面人骤然朝着身边院墙跃起,以一个诡异的、背对墙面、双腿并拢弯曲的姿势“贴”在了墙上,随后双足发力,整个人旋身空翻——几乎在他离开墙面的一瞬间,盗贼丙的鞭梢便打在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上,直接将墙砖打出一个坑来。 按理说蒙面人借助蹬墙的反冲力来进行空翻,整个人肯定是要朝前翻、朝下落的,可他却是朝后翻、朝上去。但见他全身在半空划过一个大弧度,转了半圈后竟然是落在了院墙顶上!紧接着他脚下连踢,把这墙顶覆盖的瓦片踢了三块下去。此时盗贼丙已然收鞭再出,朝着墙头打来,蒙面人这第一块瓦片便是飞旋着撞击在了鞭索之上,另外两块则是奔着盗贼丙的面门而去。瓦片击在了骨鞭的中段,鞭子当即如同被打了七寸的毒蛇,软软地瘫了下去;另外两块则被盗贼丙矮身避过。 按理说在这江湖上违反物理法则的事吴穹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吴穹仍是在蒙面人这番动作中瞧出了一些门道,一个猜想渐渐在他脑中成形…… 这时,已将同伙安顿好的盗贼甲重回战局,一个纵身跃上了墙头,更不打话,照着蒙面人就是一通乱斩。这人使的刀法名唤“剸蛟刀”,乃是宋朝一位刀功了得的厨子所创,如今在江湖上也是流通甚广,知名度和市场占有率跟前文书所说的“长峡截天式”差不多,至于威力嘛,我只能说,只要使用者够强,任何武功都有着成为绝学的潜质…… 而显然,盗贼甲的火候还没到能把蛟龙一劈两半的程度。没出几招,就被蒙面人当胸一脚踢下了墙头,摔在地上,闷哼着蜷缩成一团。 按理说同伙都已失去战斗能力,盗贼丙理当及时带着俩人撤退,可蒙面人这番“炫技”似乎点燃了他同为飞贼的好胜心,自己苦练多年的绝技,没理由输给一个连手都没用过的家伙,更何况还是三对一! 念及此处,他也是飞身上了墙头,手缠骨鞭与蒙面人对峙。 蒙面人就这样以一个看似随意的姿势在墙上站定不动,可如果是在轻功的行家眼中看来,他这架势却是如同驾云的仙人一般,左腿写着“飘逸”,右腿写着“潇洒”。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可盗贼丙手中这条毒蛇,却是要吞噬兔子的。 鞭梢再出,攻的是对方下盘! 蒙面人稍一抬左脚,鞭梢打在了那只脚原本所落的瓦片上,然而在撞击之时却只发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声响,随即便又高高弹起,仿佛一道被镜面折射的光线。 鞭子反弹的速度追上了蒙面人的左脚,蒙面人把左脚朝着鞭梢上一磕,想要将骨鞭的攻击轨道偏移。不料此时盗贼丙骤然跟步上前,把鞭子又朝前一递,那鞭梢便在瞬间暴涨了一截,并在蒙面人左脚接触到鞭子的时候朝那脚上缠去。这鞭子的骨节乃是墨鱼的通骨所制,此时用出“赤练缠骨鞭法”中的杀招“跗骨之蛆”,正是要以巧劲缠住蒙面人的脚,随后再以内力灌注其上,鞭子越缠越紧直至将骨头彻底勒断。 转眼间,骨鞭就已在蒙面人左脚上连绕了三圈,盗贼丙心中大喜,正待发劲,却见对手不但没有试图将脚抽出,反而是将整条腿朝旁一摆! 盗贼丙和观战的几人同时明白:他是要将对手连人带鞭,一同扯过来! 第十一回 西江月 对于盗贼丙而言,骨鞭是他手臂的延伸,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感到,鞭梢已经缠住了蒙面人的脚。 但他随即又感到一股蛮不讲理的巨力,将自己朝着前方猛地一扯! 骨鞭成了钓线,只不过钓竿在对方手里,自己反成了咬饵的鱼。 盗贼丙被这股力量拉扯着失去了平衡,连连朝前踉跄了几步,最后竟被凌空拉起。 人一旦失去平衡,操纵骨鞭的内力便也没了根基,缠在蒙面人脚上的鞭子登时松开,被他一缩脚便脱离了骨鞭绕成的圈套之中。 下一刻,迎着凌空飞来的盗贼丙,蒙面人还是用那只脱困了的左脚,转瞬之间就朝着他的下巴、胸膛、肚腹和四肢踢出了七次! 身怀纯湛内功者,耳聪目明,夜可视物,吴穹等人伏在暗处看得可是一清二楚,这踢击的速度直接让腿脚现出了残影,且落在盗贼丙身上全然无声,非是寻常武学! 盗贼丙先后连中七脚,最后一脚的力量显然最强,直接将其远远地踢下了墙头,“扑”的一声落在院外墙角下。 也就是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喝:“何人擅闯?!” 先是被打败,又被主人家发现,这下仨人想不撤都不行了。 盗贼甲架起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的盗贼丙,踉跄着消失在了街角。而墙头上的蒙面人也跳了下来,夺路而去。 不一会,雷家院子里就被家丁们往来巡视的火把照得透亮,可惜照了个寂寞,原先墙头上打得火热的几位早不知道溜到哪去了。 徐北玄见这场戏演得差不多了,便低声问吴穹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可他问完后吴穹却迟迟不给他回应,转头一看,却不知这家伙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 过了不久,雷家恢复了平静,吴惘和宋飞鸢也回到了地面,一听徐北玄说吴穹消失,树上那两位却表示看到他追那个蒙面人去了,想来是他发现了什么秘密吧。在场众人里轻功属他最好,也只能由他去。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徐北玄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经过方才那一闹腾,雷家肯定会加强戒备,想趁夜潜入已经不现实了。”宋飞鸢道,“至于阁主,只能希望他别惹上什么麻烦,并且能有所收获吧。” 三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先回兰梅客栈。 那么,话分两头。 城中某处空地。 蒙面人停下了飞驰的脚步,静静伫立在场中。 “追够了吗?” 言犹未了,吴穹的身影落在了他的身后,嘴里已是气喘吁吁。 “你若是再多跑一阵,我也就追不上你了。” 蒙面人:“所以刚才在雷家的事,你全都看到了?” 吴穹:“正是。” “那么你的目的是?” “只是好奇。” “好奇?” “好奇这世上除了‘烛鬼’梁景仁以外,还有什么人能够身兼‘云涌腿法’和‘守宫缝城遁’两大绝学。” 蒙面人闻言,沉默了良久,然后摘下了面罩。 “原来是你……” …… 同天夜里,鱼头村,河边。 黑暗中,盛文耀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起身,下床,穿鞋。 这伙霸占河岸的混混,到了晚上一部分睡在附近的民居里,只留几个人在岸边棚子底下值守——当然,作为老大的焦投弘是不用值守的。 说是值守,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毕竟这地方已经好几天没人敢接近了,所以值守的人也只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今晚便是盛文耀和其余两个混混值夜。 他起身时,其中一个混混还没睡着,见他离开便问了一声:“你去哪?” “解手。”盛文耀随口答道。 一阵夜风吹过,那个混混觉得有些阴冷,便裹紧毯子,翻了个身,阖眼睡去。 盛文耀缓步走到一片林中,在一棵树下正有一名男子盘膝而坐闭目养神,这人穿着高领的衣衫,瞧不清下半张脸。 “哟,谢兄!”相距还有十米开外时,盛文耀朝他挥手致意,可对方毫无反应。 “嗨,险些忘了你耳朵不太好使。”盛文耀苦笑着摇了摇头,待他走到近前,这谢姓男子方才睁开眼睛。 盛文耀道:“能别这样盯着我吗?虽然谢兄你已经不做那一行了,可你的眼神还是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谢姓男子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他的语调低沉、迟缓且不带感情,与跳脱的盛文耀几乎是完全相反。 盛文耀笑道:“当然是在夸你,如果一个杀手能光凭眼神杀人,可否称之为天下第一杀手?” “那不是杀手,是西域精绝国传说中的妖魔吧?” “好了好了,说正事。”盛文耀在谢姓男子面前用同样的姿势坐下,“是元少爷那边终于准备行动了嘛?” 谢姓男子递给他一张纸条,道:“这是名单,你要对付的人已经用红圈画上了。” “我瞅瞅啊……”盛文耀读着纸条上的内容,“‘洛阳隋家’四公子隋卞、‘金沙游侠’卢仁甲、‘铜钩水寨’少当家艾水水……这都是什么臭鱼烂虾,等等……怎么最后还有个女人?之前唐大小姐不是说但凡女人都交给她对付吗?” 谢姓男子道:“我负责的人里面也有一个小姑娘,元少爷的确是把所有女人都安排给唐大小姐去对付,可唯独你和我负责的这两个,他担心唐大小姐不是对手。” “有意思……”盛文耀盯着纸上最后的那个名字,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什么时候开始?” “第一拨人预计三天之后进城。” “好吧。”盛文耀站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露水,随即又问道,“对了,谢兄你有纸和笔吗?” “没有,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给蒋员外写封辞职信,再在这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 徐北玄等人回到了兰梅客栈,向晚等人已经睡下了,不过王乃琳却仍然在大堂里借着灯火读书。 “怎么就你们三个回来了?”见三人进门,王乃琳问道。 于是宋飞鸢把己方四人如何躲藏,四贼如何相斗,吴穹又如何紧随而去说了一遍,不过王乃琳似乎对吴穹的去向不太感兴趣,反倒是一直在追问那个蒙面人的武功风格。宋飞鸢记性上佳,便连说带比划地把蒙面人的腿法给演示了一通。 “这腿法确实厉害,不过我想问的倒不是这个。”王乃琳道,“你之前说,他用奇怪的动作翻越墙面?” 吴惘道:“我当时看得倒还挺清楚,他翻越时后背、双手和脚底都紧贴着墙面发力,那动作就像是吸在了墙上。” 王乃琳道:“果然是‘守宫缝城遁’……看来,令师兄也是认出了这门轻身功夫。” 徐北玄:“什么什么遁?这是某种忍术吗?” 王乃琳笑道:“你说的是东瀛的忍术吧?从某种方面看倒和这招有些类似。这是一种模仿守宫贴墙移动而创出的古老轻功,因为守宫能钻进最狭窄的缝隙来穿越墙体,而早先使用这门轻功的高人可以自如进出戒备森严的城池,来去无踪,这便是‘守宫缝城遁’名字的由来。” 徐北玄一挠头:“守宫是啥?” 宋飞鸢:“就是壁虎。” 徐北玄:“哈哈,别人的武功名字里如果带动物,一般都是龙、虎之类的,这个怎么用壁虎起名?” 王乃琳正色道:“若是小看这门功夫怕是要吃大亏,因为它可是‘封灵百相谱’上有据可查的一门绝学,它的上一个最有名的修习者便是那‘烛鬼’梁景仁!” 第十二回 更漏子 吴穹回到兰梅客栈时,距离日出已经没多久了。 “嚯,大伙都还没睡啊?”眼看着一屋子瞪着自己的人,吴穹笑着问道。 “谁让你也不招呼一声就追出去了?”徐北玄道,“可有收获?” 吴穹点点头,道:“已经知道了那个盗贼的身份了,咱们都见过,就是那日在船上和雷老板坐在一起的人。” 王乃琳道:“那人使的可是‘守宫缝城遁’?” 吴穹有些惊讶:“想不到王大夫也听说过这种古老的武学?不错,他正会使这门身法。” 乃琳掩嘴微笑:“小女子不才,却也对‘封灵百相谱’略知一二。” 吴穹:“……” 徐北玄:“你干嘛不说话了?” 吴穹:“这不等着你们哪个人先问一句啥是‘封灵百相谱’吗……” 宋飞鸢:“方才王大夫已经告诉我们啦。” 吴穹:“原来如此,王大夫不愧是出身医道名门‘青丘派’,当真是妙手仁心,博闻强记。” 乃琳:“这‘封灵百相谱’博大精深,门中长辈也只是偶尔提及,我对其所知有限,吴兄颇通江湖掌故传闻,不妨再与我们多说一些关于‘封灵百相谱’的事情,说不定就有我之前不知道的东西呢。” 吴穹时常自诩为未来的江湖百晓生,本想在众人尤其是美女面前卖弄一下学识,却不料乃琳已经给众人解释了“封灵百相谱”。本来要陷入尴尬,然而她却巧妙地给了自己台阶下,果然不愧是她们团队中情商较高的一位……吴穹一面暗自感叹自己还不够成熟,一面道出了聆风阁记载中的“封灵百相谱”…… “相传上古年间炎黄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有‘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震天下’。这八十一人各自率领一个部落,每个部落皆奉某种动物为图腾,并且修习以此种图腾动物为原型发展而来的一门武学,其中涵盖有拳脚、内功、身法、炼体、兵刃、暗器、毒术等等,任何一门放到今日武林都是足以令修习者名动一方的绝学。蚩尤兵败身死,八十一部落尽数降伏,这八十一门绝学便也被黄帝所得。黄帝命三大辅臣风后、力牧、常先把这八十一门绝学画成图谱,编纂成册,秘密收藏,名为《封灵百相谱》。后此书传至夏禹手中,夏禹深感其中武学极度危险,若是任其在民间流传势必引来乱世,便将全书分为九卷,藏于九鼎之内,散于中原各地。随着历史变迁,九鼎藏书的秘密早已泄露出去,《封灵百相谱》的原本也数易其手,光是有明确记载的持有者便包括了元圣伊尹、太公姜尚、纵横家张仪、秦昭襄王嬴稷等大人物,而抄本更是早已随着战乱传入江湖之中,并且经无数武人发展传承至今……” 乃琳:“果然,我师门中所描述的可没吴兄这般详细,受教了。” 吴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道:“这些武学毕竟历史过于久远,有些演变到今早就面目全非,绝大多数还是不幸失传了。而且所谓武林绝学也不是人人都能练会的,能掌握一门的便可称之为高手,而能掌握一门以上的都是资质和机缘缺一不可。不过据说三国时名医华佗曾以其中几门为基础创立了‘五禽戏’,可惜武学的部分被写在了那本被烧毁的《青囊书》中,只传下来些许强身健体的法子。” 宋飞鸢:“那这‘封灵百相谱’中都有哪些动物?大多数应该都是些猛兽,或是传说中的凶兽吧?” 吴穹:“也不尽然,你看这‘守宫缝城遁’不还是壁虎呢吗?别的我听过的也只有豹、猿、马、狼、雀、鱼,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现存的‘封灵百相谱’没有两种是以同一种动物为名的。” 徐北玄:“懂了,动物系恶魔果实嘛。” 吴惘突然眼前一亮:“恶魔果实?徐大哥也听过那长篇评书《海贼王》?” 徐北玄:“什……什么评书?” 吴惘:“我们在苏州师兄那会经常跟我讲的,说是东瀛那边很流行的评书,他曾经在家乡听过几段。” 宋飞鸢捂脸:“你在家没事都跟人家孩子讲些啥啊……” 徐北玄也道:“好家伙,海贼王都能给你改成评书,难怪你有本事把那一屋子的书都背下来……” 乃琳她们并没听吴穹透露过自己的师承,这会听了徐北玄说“一屋子书”,立时来了兴趣,心中早猜测他是来自于某个风媒消息门派,说不定就是那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已久的“聆风阁”,嘴上却说道:“想不到吴兄还有说书的才能,日后凭着一张嘴,走到各地自是不怕饿肚子了。” “喂,这《海贼王》却是讲的什么?我在京城怎么没听过?”不知何时,早已被管家逼着睡下的向晚却是趴在了桌边,一脸的兴致盎然,在她身边王嘉然也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也不知这二人为何一同出现在了这大堂之内。 吴惘:“那可说来话长了,话说在东海有一小渔村名叫风车村,一日有一艘海盗船停在了港口……” “行了行了,故事咱们改天再讲。”吴穹知道自家师弟对这本书极有兴趣,要说起书中那些个精彩桥段当真是如数家珍,赶紧给他止住,“既然大伙都到齐了……唔,黎管家不在吗?” 向晚:“她睡得正香,还是别叫醒她吧。” 吴穹:“那好,扯了这半天都没把今晚调查的结果明明白白地告诉大伙,是这么这么回事……” 原来那盗贼姓南,双名思齐,正是“烛鬼”梁景仁在世上的唯一传人,一身腿法轻功已有青出于蓝之势,至于营生也是承袭其师,手头紧了便去那些个富贵官宦之家做些梁上君子的勾当,对一般民众倒是秋毫无犯。不过这俩师徒平日里各自行动,相聚次数不多,是以梁景仁死时南思齐并不在身边。待南思齐听闻师父烧船窃金,犯下滔天大罪,匆忙赶到枝江时,梁景仁的尸身早就被官府火化了。 南思齐自幼便是孤身一人,后被梁景仁捡走,俩人虽在性格上十分的不对付,每次凑到一块轻则拌嘴重则干架,但毕竟师父于他有授业和养育之恩,在得知了满船的黄金失踪一事后,他下决心要查明真相,自此便在枝江城周边流连,不久后便寻访到了师父临终时的所在——鱼头村,并且得知了师父那“黄金鲤鱼”的遗言。 南思齐一听黄金鲤鱼四个字,当场便是摇头苦笑。 不错,他知道黄金鲤鱼的涵义,至于具体是什么涵义,在这先卖个关子。 而当吴穹问及他为何要自曝身份,南思齐反倒是说破了吴穹的师承来历——“云海泛舟”这上乘身法,不是“聆风阁”的传人,又有何人能使得出来? 原来梁、南师徒身为飞贼,对各门各派的轻功都相当有研究,南思齐武功本比吴穹高明些,遛了他这半天功夫就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好看清对方的身法套路。好巧不巧,梁景仁和诸葛旷还有一段渊源。敢情当年梁景仁在一处古墓中获得了《守宫缝城遁》的古本,可上边都是些罕少有人懂得的蝌蚪文字,只是从书中一些插图可以辨别是一本武功秘籍。习武之人见了秘籍哪有不一探究竟的道理,于是梁景仁便找到了聆风阁时任的阁主诸葛旷,并且通过他成功找到了能够翻译那种文字的专家。专家花了三天三夜,完整地译出了这本古书,原来正是《封灵百相谱》中的一门轻功。 梁景仁得了秘籍,自是勤加修炼,功夫更进一层。而他自从与聆风阁作成了这笔生意,发现诸葛旷跟自己还挺投缘,俩人便成了朋友,没事就在一起讲道论武,彼此对对方的轻功自然是了如指掌——而这种了解也传到了下一代。 南思齐讲出这段渊源,吴穹便也不好遮掩过去,而且看对方似乎也没有敌意,只得大方承认,并且道出师父遇害,自己同师弟一同前去蜀地寻凶一事。 当然,吴穹在跟晚、琳、然等人讲述以上这些涉及身世来历的情节时,都被他以“南思齐的师父和自己家中长辈俩人是旧识”简单概括过去了,他暂时还不想让更多人卷进追凶这件事当中去。 最后,谈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黄金鲤鱼一事,吴穹问南思齐道:“我那日在船上见南兄与雷老板在一起,既然相识,今晚又为何要去雷家偷黄金鲤鱼?” 南思齐却是笑着回答道:“我可不是去偷鱼的……关于这个嘛,恕我暂时不便透露,不过若是吴兄有兴趣的话,不出两日,枝江城内会有一场好戏可看。” 第十三回 苏幕遮 听完吴穹的叙述,乃琳眉头一皱,道:“吴兄,你觉得这个南思齐值得信任吗?” 吴穹道:“不觉得,他毕竟是个飞贼……不过他连正脸都给我看到了,还跟我攀关系,我也想不到他有什么非要骗我的理由。” 嘉然道:“而且他也没说不让你继续追查下去,对吧?” 吴穹挠头:“这倒是。” 嘉然一摊手:“那咱们还接着调查不就得了,反正离他说的‘好戏’还有两天不是吗?” 向晚紧接着说道:“对啊对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鱼家那小胖子的爹妈我们还没去找呢。” 乃琳:“既然如此,明天就由我和然然、晚晚和黎管家一同去找他们,你们几位夜里辛苦,不妨先在客栈休息半日。” 徐北玄:“这倒不用,我稍微睡会就够了。” 宋飞鸢:“同上。” 吴穹:“那就交给你们调查好了,我这一晚可是够折腾的。” 吴惘也表示和陌生人交谈非自己所长,也不参与了。 几人计较已定,便各自回房安歇。 吴穹这一觉睡得很香,一来要追上南思齐实在是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二来自打进入越骅山后经历的一系列风波中,都是他打头拿主意,如今友军队伍壮大了,大伙儿群策群力,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那瞎指挥,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那么第二天一早,几人吃了早饭,便又分为两组,按着之前在鱼家所得的信息,几位姑娘去城里孙家染坊找那老鱼的儿媳谷氏,徐北玄和宋飞鸢则去寻鱼克兴。 先说染坊这头。这孙家染坊的主人是福建永安人氏,永安自古以来染业就非常发达,孙掌柜年轻时便肩挑染担走街串巷,后家中遭逢变故,几经辗转来到枝江定居,仍旧承袭祖业为生。孙掌柜不光手艺好,为人也乐善好施,生意做大后经常周济邻里,店里的员工不少都是穷苦出身。鱼克兴的妻子谷氏就是由熟人介绍,暂时来此工作,等黄金鲤鱼的风波过去再回村继续打渔。 向晚一行人到达染坊时,只见不少女工正在各自忙活,院子的空地上立了数十对竹竿,彼此以绳索相连,五颜六色的织物挂在上面晾晒,微风拂过,如旌旗展动。 王嘉然叫住一个正搬运洗衣桶的女工,问道:“这位大姐,请问鱼家嫂子在哪里呀?” 女工见是个伶俐的小姑娘,便笑着指向院子另一头道:“那头穿青花布,正在浆洗衣物的便是。” 几人谢过女工,来到那穿青的妇人面前,由乃琳问道:“敢问可是鱼家大嫂?” “是我,你们是……”谷氏抬头一眼便望见了乃琳白金色的长发,登时有些惊讶地道,“你是昨日为家公诊治的王大夫吧?” 璧朝不限海禁,与外邦贸易往来颇为繁盛,是以国内外藩众多,部分地方甚至流行将头发染成如外藩一般的金、棕等色,老百姓早也见怪不怪,谷氏便是认为面前这金发蓝瞳的少女有着异域血统。 乃琳道:“正是小女子,不知鱼老先生身子如何了?” 谷氏连忙起身,千恩万谢道:“家公已好得多了,整日称赞您是妙手回春、菩萨转世呢!” 乃琳:“这可不敢当。对了,我们此来是为了问嫂子一些事情。” 谷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乃琳:“那我就直说了……那日嫂子你可是在河边目睹有人钓上一条黄金鲤鱼?” 谷氏的眼神突然一变,但随即又恢复正常,道:“啊,是的,我亲眼所见,当时我和几个邻家姑嫂正在河边洗衣服,就看到另一边的岸上有个戴草帽的男人钓上一条鲤鱼。刚开始我们也没注意,可当那条鱼在半空中挣扎时,被太阳光映照得闪闪发亮,夺人眼目,我们才发现那条鲤鱼是通体金黄的。” 乃琳:“那个戴草帽的人,您可看清了他的长相?” 谷氏:“那草帽挺大的,看不清脸,不过看着年纪不大,挺瘦的。” 乃琳:“后来呢?我听说那雷富贵雷老板把那条鱼买了?是在河边当场买的?还是那钓客把鱼拿到市场上才被雷老板买去的?” 谷氏不假思索道:“是当场买的,雷老板那天到我们村想买些新鲜的铜鱼,正好也碰上这一幕,后来便问那钓客将黄金鲤鱼买走了。” 乃琳心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太巧了些,那钓客钓得黄金鲤鱼正巧被洗衣妇们目击,洗衣妇们正巧没看清那人的脸,而雷老板又正巧出现在那里,仿佛一切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另外谷氏面对自己的提问,回答得也是有条有理,就好像有人提前告诉了她如何讲述这件事情一般。 念及此处,乃琳决定诈她一下,便把脸一沉道:“您是不肯说真话吗?” 谷氏目光顿时有些闪躲:“王大夫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哪有对恩人说假话的道理?” “那我问你。”乃琳眼神一冷,“你埋在床下的那些银子是哪来的?” 此话一出,谷氏自知是瞒不住了,低头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几位姑娘随我来。”说罢四周望了望,朝着屋内走去。 向晚:“乃琳你是怎么知道她在床底有银子的?” 嘉然:“当时老鱼头的孙子好像说过,他娘亲在床底埋了一个罐子,可并没说罐子里面是什么。” 乃琳笑了笑:“我猜的。” …… 另一头,徐北玄和宋飞鸢在一处工地上见到了鱼克兴。 鱼克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颇有几分膂力,现下便在城中做些搬砖的重活。 “你们说黄金鲤鱼啊?那个纯粹是骗人的。”鱼克兴听说俩人是昨日给了自己父亲伤药的王大夫的朋友后,当即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那,这究竟是谁设下的骗局?又是为了骗谁?”宋飞鸢追问道。 鱼克兴抹了把脸上的汗,道:“唔,这个嘛……收了人家的银子,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们……” 正在这会,有另一名工人走到鱼克兴身边,问道:“鱼哥,今天阿伦那小子还是没来么?” 鱼克兴眉头一皱:“是啊,这都多少天了,在这样下去非得耽误工期不可。” 那工人道:“咱也早去他家看过好几趟了,压根就没人,莫不是遭了什么不测?” 鱼克兴叹道:“那小子家里就他一人,幸亏学得些木工手艺才不至于饿死,要是再遭了什么不测,那只能说老天爷对他们家实在是太……” 那工人摇着头离开,回去继续做工,鱼克兴沉吟片刻,对着徐、宋二人道:“这样如何,咱们来做个交易,你们帮我找到阿伦那小子的下落,我就把黄金鲤鱼的事儿全都告诉你们,反正那位贵人给我们银子的时候并没说要我一定保守秘密。” 徐北玄:“原来可以这么随便的吗?找人的事跟黄金鲤鱼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吧?” 宋飞鸢却道:“话不能这么说,鱼大哥一定是觉得那位‘阿伦’失踪一事有蹊跷吧?” 鱼克兴点头:“阿伦是经常与我们一同做工的木匠,这孩子从小孤苦伶仃,性格又老实,年纪在我们当中又是最小,大伙都很照顾他。可就在几天前,他说要去城里哪家帮工,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按说他平日里也从不去那些勾栏、赌场之类的地方,除了我们之外更是没什么熟人,我实在想不到他能在哪。” 宋飞鸢:“令弟是衙门的捕快吧?有问过他么?” 鱼克兴:“他说再过几天人家保不齐自个儿就出来了,可阿伦没有家属替他报官,衙门便也不会调查此事。我看两位少侠既然和蕙质兰心的王大夫是朋友,想必也是义薄云天之人,若是能帮咱们找出阿伦的下落,黄金鲤鱼的秘密我鱼克兴自当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二位。” 这马屁可算是拍到徐北玄的心窝里了,当时便答应了他:“既然如此,就交给我们了。若是吴阁主在此,想必他也会答应的吧!你说是不,宋公子?” “得,就当做个支线任务吧……”宋飞鸢无奈地道,“那就请鱼大哥把那位阿伦兄弟的姓名、住址、平日里与什么人来往等等一切信息告诉我们,越详细越好。” …… 孙家染坊,某处房间内。 “……事情就是这样。” 徐北玄和宋飞鸢要完成一个支线任务才能获知的真相,此时已被谷氏和盘托出,乃琳等人听罢,无不觉得好笑。 “原来那条鱼是染的,那个钓客也是雷老板找的托儿……哈哈哈哈。”向晚笑得花枝乱颤,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乃琳的手中正拿着一小罐金色的染料:“所以那条鱼的体表,就是用这种华丽的颜色染的?” 谷氏点点头:“雷老板伪造黄金鲤鱼,还有我收了他银子的事,还请几位姑娘不要外传。” 嘉然:“放心吧,我们的口风都是很紧的!” 黎晴却道:“可他大费周章,搅得满城风雨,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向晚:“是啊,那个姓南的人说要我们看好戏,总不能真是为了看全枝江人为了条鱼争得头破血流的好戏吧?” 谷氏:“这便真的不清楚了,我也问过雷老板为什么要做这些,他却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只说是‘为了开一个玩笑’。” 向晚:“开玩笑?看不出来那个胖子还有幽默感呢?” 嘉然:“如果只是个玩笑,不会对大家造成困扰便也罢了;可因为他的这个玩笑,鱼头村的渔民们可都没法生活了啊。” 乃琳:“所以最后还是得去问一问雷老板吗……” …… 鱼头村,河边。 “嗯?怎么不见盛文耀那小子?”在河边看场子的焦投宏发现少了个人,便问身边的跟班道。 “他说有事要去跟他家主人商量,吃过早饭就走了。”跟班回答。 “算了,少他一个也不少,反正也没什么傻子会来找事。”焦投宏躺在椅子上,正翘起二郎腿,突然发觉远处有个人影,手搭凉棚一望,却见是个女子,高扎马尾,身形苗条,背上束着一条用布包裹的长杆,正朝着此处快步走来。 “这……不会是来找事的吧?” 第十四回 破阵子 日上三竿,鱼家的小胖子正以一个“大”字的造型躺在床上,嘴角的哈喇子淌到枕头上沾湿了一大片。 外面传来敲门声,他睡眼惺忪地挠了挠露在外边的肚皮,意识到天已大亮。 他叫了声爷爷,却发现家中无人,于是滚下床去开门。 来的是隔壁的小伙伴,说是河边有热闹看,全村的人都去了。 俩人一路小跑抵达河边,却见村民们围成一圈正在议论些什么,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似乎是好事。 他们费力地挤进人群中心,只见之前那帮流氓恶霸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个个抱着头扶着腰揉着腿,鼻青脸肿的,尤其当中最高大的那个姓焦的武师,满嘴都是血,显然是被人胖揍了一顿。 再听村民们的议论—— “听说是一位路过的女侠干的!” “一个人?” “对,一个人,一根棍,打得可好看!那叫一个落花流水三千尺,不教胡马度阴山!” “你这跟谁学的诗啊?这都串到塞外去了!” “而且从头到尾那姑娘手里的棍子都是用布包裹的,竟还能打得这帮孙子筋断骨折!那个不长眼的焦投宏刚开始看人家姑娘生得俊俏还出言调戏,结果上来就被打了个满地找牙!” 小胖子朝地上看了一眼,果然有好些牙齿落在焦投宏身边。 “这可太解气了喵,好似喵好似喵。” “是啊,那姑娘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打完就走了。” “娘,我长大以后也想当女侠!” “不知道那姑娘师承何门何派,年纪轻轻竟使得这般凌厉的棍法……” “依我看她用的不是棍法……”小胖子听见熟悉的声音,却是他爷爷也在围观群众当中,“而是枪法!” “枪法?” “正宗的战阵枪法!那姑娘的出身若不是涿州,便是常山!” 老鱼头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神采,思绪仿佛飞扬到了那个在海上纵横跋扈的年代。 “爷,饿饿,饭饭。”小胖子一扯他的衣角,把他拉回了现在。 “你这小子,睡到现在还想吃早饭?”老鱼头一拍孙子的脑袋,引得周围各乡亲哈哈大笑,而地上那些混混们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 将近黄昏时分,前去调查黄金鲤鱼的几人回到兰梅客栈集合。 “什嘛?”向晚听了徐北玄和宋飞鸢二人白天的经历,差点没笑出声来,“你们忙活了半天,到头来还得先帮他们找人啊?” 嘉然:“我们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呢!” 徐北玄:“好好好算你们厉害,那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捏?” 黎晴:“是雷富贵,他先是拜托开染坊的孙掌柜帮他‘制作’了一条染成金色的鲤鱼,然后找了个钓客,假装在鱼头村河边钓鱼,其实那条鱼一直都被挂在水下的鱼钩上,只等村里几个妇人到河边洗衣服时拉起鱼竿,让她们目击到这一幕。” 向晚接道:“而就在此时,雷老板也恰好出现,并且高价从那钓客的手里将黄金鲤鱼买走了——这一切都只是他二人在演戏而已!” …… 那天的河边。 雷老板见到包括谷氏在内的几名洗衣妇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和手里那条鱼,连忙走到近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锭,一人发了一枚。 “我懂!我懂!老爷您这是让我们不要声张此事!”一名年长的妇人点头哈腰地收下了这笔封口费。 “不。”雷老板摆摆手,“我要你们逢人就说,枝江城的雷富贵得了条黄金鲤鱼!就在这鱼头村的河里!” 几位大姐欢天喜地回了家,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宗大新闻传了开去,很快便满城皆知了。 可谁也没想到,一群恶霸像闻到屎的苍蝇般随之而来,占据了河岸,赶走了渔民,随后开始狂捕滥捞,试图抓到第二条黄金鲤鱼。 失去了平日里的生计,无奈的村民们只得进城谋生。 好巧不巧,谷氏经人介绍恰好来到了孙家染坊工作。孙掌柜是个善人,问明了谷氏的来由后便联想到是好友雷老板搞的事,不过他当时没有拆穿,而是当晚便去了雷家问明情况。 “我准备跟蒋老七开一个玩笑。”雷富贵这样回答他。 蒋老七就是蒋员外,全枝江人都知道雷蒋两家向来都不对付,俩人虽然也没到凯普莱特与蒙太古那种见面就要真人对线的地步,但也跟白嘉轩与鹿子霖差不多了。 “那你可知道,河边那帮恶霸就是蒋员外暗中派去的?”孙掌柜质问道。 “哎,放心吧,这事不会持续太久,蒋老七不是能沉得住气的人儿~”雷老板大手一扬,“况且我这不是提前给过她们银子了嘛?那些钱够她们卖十天鱼了。” 孙掌柜素知自己这位好友颇为任性,但本质不坏,便也只能苦笑着离开了雷家,并在第二天告诉了谷氏真相。 “既然雷老板说不会持续太久,那我们便再等几日也无妨。”听完真相的谷氏笑着回答,“更何况打鱼也不比染坊的活计轻松多少,孙掌柜您又对我们这般照顾,我都有些不太想走了。” 孙掌柜对这位新员工也是比较满意的:“想留下也可以,只是你家还在城外,每日免不得要多走些路。” …… “以上,就是鱼家大嫂告诉我们的全部内容。” 听完乃琳的讲述,徐北玄等人同时又开始纠结新的问题…… 雷老板到底要开一个怎样的玩笑? 商人无利不起早,大费周章整这一出,一定不仅仅是为了耍蒋员外一把,他总得有其他更深的目的,搞不好他是盯上了蒋家的财产…… 这时,一个少年突然闯进了客栈,气喘吁吁地对众人说道: “出……出事了!” 向晚一看到是鱼头村的阿溪,立马便想到会不会是河边那帮恶霸又伤了人,急忙问道:“怎么了?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死人?” 阿溪一愣:“王小姐你这哪跟哪啊……” “晚晚别急。”乃琳轻轻拍了拍向晚的肩膀,“阿溪兄弟脸上一点慌张的表情都没有,八成是件好事。” “对!对!”阿溪兴奋地道,“今早有一个使棍的姑娘路过咱们村,一人就把那帮恶霸全揍趴下了!” “这么厉害?”向晚自认为没法独力解决那么一大帮人,对那位神秘的女侠也是佩服得紧。 乃琳道:“隐麟书院过些时日便要招新生入学,想必是哪个名门正派的女弟子要来书院进修,路上正好碰见,于是便拔刀相助了。可当今江湖的棍法名家首推少林、丐帮,前者根本不收女弟子,紧那罗王棍或伏魔杖法也不适合女子施展;后者却又没什么女孩子愿意加入,帮中也已有近百年没出过女性高手,不知吴兄有何见解?” 吴穹在一听到用棍的女侠时,心中早就有了猜测,这会却道:“谈不上见解,只是隐约有个猜想……” 他猜的自然是a-soul五位姑娘的队长,也是当时桥上她们所称的“拉姐”——贝拉了。 那么这个神秘的女侠到底是不是贝拉,咱们下回再说。 第十五回 卜算子(上) 为什么吴穹会猜测那位女侠是贝拉呢?原因对于粉丝们来说很简单,不过在此我们得照顾一下不清楚的读者,所以稍作解释。 话说一般偶像团体的成员分别有各自负责担当的领域,比如主唱、舞蹈、说唱、忙内(韩语??的音译,指团内年纪最小的,一般定位为团宠)等等,通常是由队内最擅长该领域的成员担任,而贝拉幼时是跳芭蕾出身,便理所应当地成了队内的舞蹈担当,简称“舞担”。出道后拉姐的首个个人投稿视频以叶问作为封面,并且在一首mv中她有一头撞穿月球的画面,这等武力让众多粉丝惊叹拉姐不光是舞担还是武担啊。此后许多二创作品都采用了拉姐武力高强的设定(包括本书)。 既然是武担,那也得有件趁手的兵器,而拉姐正好也有个铁棍的梗(说锤子平底锅的叉出去)。相传某华韩国分部的艺人长胖的话会被铁棍打;由于拉姐是队长,需要负责监督队员们的日常生活和训练,而队友嘉然是个吃货,每当她偷吃或训练划水时就会被队长用铁棍收拾,因此一些有战斗情节的二创中拉姐有时会用棍棒类武器。 那么回到上一回结尾的问题:那位女侠到底是不是拉姐? 答案是否定的。 老鱼头也说了嘛,那姑娘使得是正宗的战阵枪法。在璧朝武林,最有名的战阵枪法出自涿州和常山,也就是三国名将张飞、赵云的故里,而这两个地方都在河北,所以那姑娘多半是河北人。 至于贝拉,应当是个川妹子,吴穹此次入蜀也是存了顺路打听拉姐消息的心思。 那么……书归正文。 只听吴穹问道:“那位女侠相貌如何?她除恶之时,可有人看见她的武功路数?她离开后又去了何处?” 阿溪摇摇头道:“我也是听同村人讲的,那女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而且下手颇为狠辣,村里也没人敢跟她搭话,就知道她是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吴穹暗道一声可惜,既是去了城外,那女侠的目的地怕不是这枝江城,江湖之大,却不知何日能再遇到。 几人又议论了一番,事实上鱼头村的麻烦已经被解除,他们的调查行动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之后便只需要等着看雷老板和南思齐所说的那场“好戏”。 既然今儿个收工早,几人便各自回屋。徐北玄又和吴穹说起鱼克兴的工友阿伦失踪一事,吴穹觉得反正左右无事,倒是可以稍作跟进;如果能查出个结果最好,那鱼克兴的弟弟鱼克礼是当差的,卖个人情日后指不定也有些便利;若是查不出阿伦下落,反正黄金鲤鱼已经真相大白,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到了第二天,这哥仨洗漱完吃了早点,练了一会功,便按着之前鱼克兴给的地址,要去阿伦家中探访一番。 这些日子吴穹和宋飞鸢也传授了徐北玄一些轻功的法门,现下他虽还不能飞檐走壁,腿脚倒是轻快了不少,类似“跑酷”一类的动作也很容易就能做到,因此三人快步前行,路上是一点没耽搁。 “哎对了。”路上吴穹突然问道,“你们阿伦阿伦叫得那么亲热,人家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不会是姓雷吧?” 宋飞鸢道:“鱼克兴告诉过我们,他跟老徐是本家,大名叫做‘徐啸伦’。” 吴穹:“嚯,这么拽的名字搁书里一般都是主角才敢起啊,这哥们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徐啸伦的住处在城西靠近郊外的地方,此地人烟虽少,却有竹林道观,别具一番幽静的雅趣。三人步行至此,耳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这琴声悠扬缥缈,流畅至极,半点杂音也无,弹奏者的技艺必定颇为高妙。三人驻足听了一阵,彷如置身空谷之内,耳边尽是泠泠的清泉流响,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一曲弹罢,三人如梦初醒,沿路走出百步便见到了这琴师,只见路边竹林中有一组石桌石凳,凳上端坐一人:年纪在二十上下,鼻挺目透,轻袍缓带,面前桌上摆着一张黑色的云纹古琴,琴边还放了一本线装书册。 三人走到近前,朝着琴师一施礼,琴师略一点头,便又将身心集中在了琴弦之上,复要再弹一曲。三人心说这琴师不出言跟咱们交谈,估计是不想被俗人打扰,古代高雅音乐这块他们属实是一窍不通,还是接着赶路吧。念及此处,琴声已然再度响起。 可这新曲还没弹几节,便有一阵清风掠过,吹得竹林沙沙作响,那古琴旁的书本也被风吹开,书页不住翻动,直到风止方才停下。琴师的目光不觉落在了翻开的一页上,眼神猛的一凛,停止了弹奏,起身对三人说道:“三位留步。” 三人回头,宋飞鸢问道:“这位兄台有何见教?” 琴师一拱手道:“敢问三位眼下可有什么要紧事?” 三人互相瞅了瞅,一同摇头。 “既然如此,不知各位可有雅兴听在下再弹奏一曲?” “哦?”宋飞鸢眯起眼,朝琴师还了个礼,道,“兄台琴艺高妙,得闻雅奏自是乐意之至,但却不知兄台为何特地要为我等素不相识的路人弹奏呢?” 琴师单手一垂,指着旁边几张石凳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稍坐,听在下一叙。” 三人听琴师说得客气,长相看着也是一表人才,不似有歹意,便各自在石凳上坐下,互相通了姓名。 “在下宋飞鸢,月前自京城出门游历,顺道来此访友。这两位分别是吴穹和徐北玄。” “原来是宋兄、吴兄和徐兄,不才魏无尘,见过三位。” 客套完以后,魏无尘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知三位是否……相信命运?” 宋飞鸢问道:“魏公子何故有此一问?” 魏无尘道:“在下自幼习琴,对于音律略通一二。窃以为,音乐一道,虽有矩可循,却又变化无穷,个中确是有说不尽的奥妙,与医药、棋弈、风水术数一样,都是暗合天地万物运转之理;况且即使是在语言不通的人之间,音乐也可以作为沟通交流、传达情感的手段。” 吴穹笑道:“魏公子之言深得我心,我听说:政治使人们分裂,音乐使人们团结(原文为摇滚使人们团结)。今日魏公子以乐会友,当真是一位风雅之士。” 徐北玄一撇嘴:“你们一个个文绉绉的在这扯音乐,到底跟命运又有哪门子的关系了?我倒是听过一首神圣罗马帝国大音乐家贝多芬的名曲《命运》。” 吴穹奇道:“先不说贝多芬跟我们估计还隔着四五百年,你居然还知道神圣罗马帝国?” 徐北玄仰头45度望天:“哎,想当年大学那会,我为了追一位喜欢古典音乐的学姐,可是天天恶补这些个音乐家的知识……” 宋飞鸢一脸鄙夷:“你上次不说追的学姐是喜欢爬宠的吗?” 徐北玄一摆手:“不是同一位。这叫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臭渣男。” 魏无尘看这几人越说越离谱,自个儿也听得似懂非懂的,尤其是那神圣罗马帝国的贝多芬,不论是国名还是人名他都闻所未闻,心里一个劲犯嘀咕到底应不应该把他们留下来呢…… 三人扯了一小会,同时安静下来,等着魏无尘继续发表高论。 “家师曾言,人的一生正如一首乐曲,而这乐曲乃是神明从一开始便已谱好了的,曲子的抑扬顿挫、度长絜短,早已在冥冥之中决定,有些人可以是黄钟大吕、回肠荡气,而有些人便只能是东野巴人、自郐以下。” (作者注:成语“自郐以下”指那些等而下之、不值得评论的作品。出自先秦左丘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自郐以下无讥焉。”郐是西周时的诸侯国。春秋时期,吴国的公子季札访问鲁国,鲁国请他欣赏乐舞。乐工演奏了各国乐曲,季札对于每一首都有褒贬评论,但自打演奏了郐国的《郐风》以后,他就没有再发表意见了。) 这哥仨没一个知道“自郐以下”是啥意思的,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魏无尘继续说道:“家师除音律外,对于紫微斗数、四柱推命、堪舆地理之类也颇有研究,后来更将音律与术数合而为一,独创了一种‘以乐窥命’的法门,尝与百十余人卜问吉凶,无有不中。在下不才,也学得一二。方才见三位经过时突然有福至心灵之感,想来三位若非我魏某命中有缘之人,便是命格特异之辈。若三位有意,在下自当奉卜一课。” 三人这下明白了:合着这小子的师父是个神棍音乐家,居然能靠音乐给人算命。那既然魏公子这么想显摆,那咱们也就满足一下他的表现欲,也当开开眼界了。于是吴穹说道:“古有灼龟观兆、摓策定数,据说西方也有用纸牌、用水晶球占卜的,却不知乐曲亦能占问吉凶,还请魏公子务必演示一二。” “好说,好说。” 言罢,魏无尘朝旁边翻开的书页瞥了一眼,十指轻置弦上,道:“那便按照顺序,从左边的吴兄开始吧。” 第十六回 卜算子(下) “从我开始吗?”吴穹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魏无尘望着那本书册,道:“还请吴兄拿起此书,随便翻到一页。那一页上所载的琴曲,便暗示了吴兄接下来的某一段经历,或是今后人生的总体基调。” 吴穹开始觉得这人有点不靠谱,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拿起了那本书,只见封面上写着“信陵曲谱”几个古意盎然的正楷,随手一翻,满眼都是见所未见的奇形文字,跟看汉谟拉比法典似的,古奥艰深,若是集中精神看得久了甚至还会有目眩之感,他不禁联想起令狐冲自曲洋、刘正风处得来的那本《笑傲江湖之曲》,怕不是也用了同种记谱方式。 “就这页吧。”吴穹信手翻开其中一页,递到魏无尘的琴旁。反正这书中每一页上都没有标注曲名,他便也只能随便翻了。 “唔……”魏无尘看了一眼琴谱,说道,“原来是这首曲子,那便请吴兄静听。” 说罢,魏无尘悠然运指,宛转的音符从指尖流泻而出,乐声如同仙女无形无状的轻纱,游弋着拂过三人的耳畔。可随着乐曲进行,离愁哀怨之意占了主旋律,叫人不由得低眉垂首,悲上心头。 “不知三位可曾听过这支曲子?”魏无尘一面弹奏一面轻声问道。 “《两相忘》。”吴穹答道。这是一首在当时流传甚广的乐曲,雅俗共赏,从高官到平民都能哼上几段。吴穹这具身体的原主乃是戏班出身,勾栏里听得不少曲子,这首也算是耳熟能详了,就连宋飞鸢在听了一段后也渐渐回忆起了后续的旋律。 一曲弹毕,吴穹拱手问道:“魏公子妙艺,我等业已领教,却不知这《两相忘》与我的命运又有何干系?” 魏无尘苦笑着说道:“说来惭愧,在下自幼苦练,琴技已有家师五六成火候,可这窥命之道却仅仅学得十之一二。听者往往是在应验之后方才后知后觉,理解了琴曲乐声中的奥秘。至于在下,还远达不到家师那般,曲终之时便能对听者命运做出准确预言的水平。” 吴穹道:“也就是说,日后我在经历了某件事之后,或是在我临终回顾一生之时,才会发觉《两相忘》对我个人命运的暗示何在?” 徐北玄:“两相忘,两相忘……你这以后是要失恋的节奏啊。” 吴穹:“我看这竹林里有几根竹子长得挺高挺粗,一会把你挂上去如何?” 魏无尘知道他们一旦开始斗嘴就要半天,便及时打断了二人的互相攻击:“徐兄所言差矣,《两相忘》最初为前朝一对知音挚友合作。后两人各仕其主,双方相互攻讦征战,最终败方投海自尽,另一人得知后深为痛惜,便将此曲续上了后半段,之后便归隐山林,不知所踪。所以此曲实与男女之情无关,在下斗胆猜测,吴兄日后可能会与一位重要的朋友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此生再也不见。” 吴穹:“你看看,根本不是讲的爱情,吃了文化的亏不是,早叫你出门在外少讲两句批话,免得到处丢人现眼。” 徐北玄:“怎么说话呢?人家魏公子都说了,你以后搞不好会失去一段珍贵的友谊,我看你要是一直这样对我,早晚要成孤家寡人,没人愿意跟你玩儿了。” 这会宋飞鸢却拿过《信陵曲谱》,在手中翻了一翻,问道:“魏公子,在下仍有一事不明。这曲谱中所载乐曲不过数十首,可人的命运又何止万千种?岂能以区区几十首曲子就能囊括?” 宋飞鸢这话的意思是,算命这个事吧,其载体一定得是要具有足够的“随机性”的,这样才能提供充足的样本供占卜者进行分析。比如火烧龟壳,生成的裂纹形状走势根本无法预测;再比如塔罗牌的不同组合也是难以计数。你这一本几十页的破书,能提供的样本也只有几十种,这样算出来的命运难道也就只有这几十种吗? 魏无尘笑道:“宋兄所言甚是,可在下从未说过,这本曲谱中只有这几十首曲子啊。”说着他翻开了曲谱的其中一页,指着这一页上的第一个字道:“三位请看,记住这个字的形状。” 三人表示记住后,魏无尘又将书合上,只留一根手指还插在原本那页当中,再打开之时,那一页的第一个字却已经变了模样!准确地说,是这一页上所有文字的段落结构都发生了变化! 很明显,同样的一页纸上,居然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曲谱! “神妙物品……”早已适应这个世界种种异常的三人脱口而出。 “哦?三位知道?那便省得在下解释了。”魏无尘合上曲谱,又将其递给了宋飞鸢,“这便是我师门‘秘景居’所传承的奇物《信陵曲谱》!由你们本人所选择的曲子,其中暗示的命运必然会在各位身上发生!” 原来这《信陵曲谱》如果平时随手乱翻,其中的曲谱便毫无章法可言,且每次都会随机变化,根本无法弹奏。可如果被是曲谱中的“意志”所认定的人翻阅时,显出的曲谱便会形成合乎乐理的曲调,并能暗示此人的命运。至于如何解读曲中暗涵的预言内容,别说是魏无尘,就连他那位师父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秘景居……” 吴穹对这个名字也是闻所未闻,恐怕是个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的隐世门派。 “如何?宋兄和徐兄还要继续吗?”魏无尘微笑着问道。 宋飞鸢反问道:“这曲谱既然是神妙物品,魏公子如此轻易便告知,就不怕我三人出手抢夺吗?” 魏无尘语气如常:“书中记载曲谱所用的文字符号系过去某位不知名音乐宗师所独创,与寻常琴谱殊有差别,当今世上已极少有人能解读,是以此书若是落在常人手中便毫无用处,更何况……” 说到此处,魏无尘言语之中隐隐透出一股神秘的威势,叫人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皆为真实。 “家师肯把这珍贵的曲谱传到我手中,那必然是十分放心的。” 无缘无故地,竹林中突然惊起一群飞鸟,各自散往四面八方。 “好吧。”宋飞鸢心里大约也清楚,眼前这位貌似文弱的琴师恐怕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便继续吧,还请魏公子看一看,我的未来。” 魏无尘又将《信陵曲谱》递给宋飞鸢,后者却道:“不用翻了,就第一页吧。” “好,那么……再请宋兄垂闻。” 第二首乐音响起,这首曲子倒不是已存于世的曲调,乃是《信陵曲谱》的“原创”。不过整体结构却与吴穹的《两相忘》类似,都是前后两段呈现截然相反的意境——前半段恢弘壮阔,有如壮游名山大川,可到了后半段却变得阴气森森,给人置身于酆都鬼域之感。 “说实话,这首听着怎么有些瘆人。”演奏完毕后,徐北玄双臂环抱,抖了抖肩膀道。 “的确如此。”魏无尘似乎也对于自己居然弹出了这般“阴乐”感到诧异,“前半段堪称佳曲,可后半段简直……若是地府里也有音乐,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宋飞鸢面色凝重道:“这首不用魏公子讲解,曲中不祥之意任谁都能听出来。” 他没有继续讲下去,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话题。 吴穹拍了下宋飞鸢的后背道:“也不用太在意,不还有句话叫祸福相依吗?而且这曲子还让我想起了一只猴子。” “猴子?” “不错,孙悟空。”吴穹道,“孙悟空学法术,闹东海,收服七十二洞妖王,花果山七大圣结拜,何等的威风。结果因为阳寿已尽被鬼差拿去地府,反倒销毁了世上所有猴子的生死簿,这叫做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你们看是不是与这曲调不谋而合?” 徐北玄:“我看你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魏无尘笑道:“既是如此,说不得宋兄日后将有一场大机缘,唯望宋兄持心守正,多行义举,自能吉人天相。” 宋飞鸢一抱拳:“宋某谨记。” “最后,徐兄?” 随着魏无尘一言问出,三人都望向了徐北玄。 这会徐北玄心里其实是有些怂了的,因为前面俩人得到的结果都不能算好,他生怕魏无尘直接又弹出个不吉利的曲子,摆明了就是要让自己不得善终。 “愣着干嘛?快翻书啊。”吴穹说话时,徐北玄方才发觉魏无尘已将曲谱交到了自己手中。 见他面露难色,宋飞鸢道:“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徐北玄咽了口唾沫,支吾着道:“这倒没有,我只是,只是在想……”说到这他话音一转,变得狂放起来:“嗨,要是直接给我来点儿轻松加愉快的,你俩会不会觉得心理不平衡?” 吴穹:“得了吧,我估计你不是《梁甫吟》就是《胡笳十八拍》。” 吴穹所说两首曲子,前者据传本是诸葛亮所作乐府诗,讲的是晏婴二桃杀三士,后配上曲调作为葬歌而流传于世;后一首的作者蔡文姬身逢乱世,被匈奴掳掠,命途多舛。因此如果这两首出现在《信陵曲谱》中,那妥妥的不是什么好事。 可压根不懂梗的徐北玄挠头问道:“什么十八拍?我只听说过十八m……” 一个“摸”字还没完全出口,宋飞鸢便已堵上了他的嘴防止出现进一步的粗鄙之语,吴穹则扳起他的手指,翻开了《信陵曲谱》的一页。 “嗯,又是没听过的曲子……”魏无尘看了眼新出现的乐谱,又投入了演奏之中。 可魏无尘没听过,不代表徐北玄等人也没听过。 不算特别熟悉但印象足够深刻的旋律在耳边响起,三人又惊又疑,惊的是为何能在此听到原本世界的歌曲?疑的则是,眼前这奇妙的琴师难不成也是穿越者? “这他娘的是……《铁窗泪》???” 第十七回 鹊踏枝 辞别了神秘的琴师魏无尘,仨人继续前往失踪工匠徐啸伦的家。 在魏无尘弹奏出《铁窗泪》之时,他们一度怀疑这家伙也是个穿越者。于是在后续的交谈中,仨人东拉西扯旁敲侧击,不时地在言语中夹杂诸如“奇变偶不变”、“天王盖地虎”、“挖掘机技术哪家强”、“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等包括但不限于俗语、宣传语、顺口溜、广告词、歌词、影视台词、网络烂梗之类的成句,而且都只说前半截儿,目的就是要看魏无尘是否会因为对后半句实在太过熟悉而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后半句,从而坐实其穿越者的身份。可试验的结果除了魏无尘更加在心里确信眼前这三人指定哪儿有点问题之外一无所获,因此只能将《铁窗泪》的出现归结于《信陵曲谱》这玩意的功能实在太过强大,甚至能显现出另外一个世界的曲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它能够“读取”被测试者的记忆,从而专门挑选了一首他们听过的歌来暗示徐北玄的命运。 至于《铁窗泪》的暗示则是相当之明显了,虽然魏无尘是肯定解读不出来的,可他们三个听过并了解这首歌的人心里清楚啊:老徐怕不是要有牢狱之灾。 于是在跟魏无尘扯完以后,三人与其作别,后者也表示自己还会在枝江逗留一阵,今后有缘还能再见,并且强调了一遍《信陵曲谱》所预言之事必定会实现,三人得到的结果都称不上好,还请他们多加留神。 离开魏无尘后,其他俩人可就开始边走边吐槽徐北玄了。 吴穹:“哈哈哈,老徐等你哪天进局子了我肯定没事就去给你送牢饭。” 徐北玄:“滚!要不是有事在身我非得让小魏重弹一首。” 吴穹:“弹个啥?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徐北玄:“来,你接着唱,我就不信你还能唱出第三首监狱主题的歌?” 吴穹:“你还别说,那个歌手一整张专辑都是囚歌,哪天回去我给你学学。” 徐北玄:“得了吧,你还想回去?你告诉我怎么回?” 宋飞鸢:“依我看,我们要想回到原本世界多半还是要着落在神妙物品上,说不定就有愿望机器之类的东西存在呢?” 徐北玄:“有机会得让你爹跟奇物司的人搞好关系,争取哪天能让我们看一看完整版的奇物档案,找找到底有没有能把我们送回去的玩意。” 吴穹:“其实我觉得这个世界也蛮好的,有江湖又有妹子,回去的话又是疫情又是996的,只可惜在这看不到海贼王结局……” 徐北玄:“你能别惦记你那海贼王了么……哎你们说万一我哪天真的含冤入狱,该当如何?” 宋飞鸢:“你怎么就知道你是含冤了?依我看你做出点违法乱纪的事很正常。” 徐北玄:“别闹,我说真的,小魏不是说那曲谱的预言必定准确吗?” 吴穹:“放心,一般的牢房还真困不住咱们,我师弟制造过两把机关钥匙,号称只要不是什么机关大师设计的锁,一般都能打开。我跟前正好就有一把。” 宋飞鸢:“什么破土七郎。” 徐北玄:“我靠,原来你师弟是哆啦a梦啊?有这种好东西还不赶紧拿出来?” 吴穹:“那毕竟是精细玩意,我怕出来打架碰坏了就没带在身上。” 徐北玄:“那你回去拿嘛。” 吴穹:“现在?” 徐北玄:“对啊,我怕我过一会就要进局子了,把这玩意揣在身上还踏实一点。” 经过徐北玄一番软磨硬泡,吴穹终于答应立马回住处把那机关钥匙带来给徐北玄,反正距离对他而言也不算太远,全力奔跑的话往返也就不到半个时辰;而另外两人则继续去徐啸伦家调查线索。 话休絮烦,宋徐二人很快到了徐啸伦家。 这是一片破落的老宅,住的也多是些孤独的老人。这儿的建筑也都像是它们的住户一般,凋敝、残破、被人遗忘,几乎无法再承受大风大雨,就连周边的草木也都显得朽烂枯槁。唯一的生机来自路旁光秃秃的树枝上,一窝因为饥饿而不断喳喳叫唤的幼鹊。 这样的地方不光在枝江,在璧朝的各个大城市都存在,有些规模稍大的便会被称为贫民窟。 徐啸伦的家在角落里,一幢毫不起眼的低矮瓦房,没有院子,只在屋前用篱笆围了一小块菜地,条件看起来还不如徐北玄在越骅山石硪村的旧居。 他们发现门没有上锁,不过出于礼貌,宋飞鸢还是敲了敲门,并且扬声问了一句“有人在吗”。 房内无人应答,反倒是邻居家的门打开了,探出一个老妇人的脑袋来:“你们找谁?” “敢问此间可是徐啸伦,徐兄弟的家?”宋飞鸢决定实话实说,“我二人受其工友所托,前来看看他是否已经归家。” 老妇人蹒跚着走出门,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番,然后对着徐家的木门摇头叹气道:“哎,已经多日未归了,也不知他是否遭了什么不测。” 徐北玄:“果然还没回来吗……那他最后一次离家之前跟你们几个邻居说过什么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 宋飞鸢:“既然如此,我们便进屋找找看,若是他之前接了什么活计,说不定会留下些契约、字据之类。” 老妇人摆摆手道:“这就不必了。” 宋飞鸢一拱手:“婆婆若是怕我们进屋后顺手牵羊,大可以一同入内。” 徐北玄想起自己可能要蹲号子的预言,对任何可能导致自己被判刑的事都超级敏感,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缓缓道:“倒不是这个,只是之前也有其他工人来过,他们在屋子里什么也没找到。” 徐北玄两手一摊:“得,线索断了又。” 宋飞鸢用拇指蹭了蹭下巴:“我们能想到的,鱼大哥他们应当也能想到,若是有线索的话他早就告诉我们了……对了,婆婆,您前些时日有没有见过有人来找过徐兄弟,或是他和什么人在一起?” 老妇人想了想道:“他平时早出晚归,近一个月来只得一次,有他一个熟人晚上与他一同回来喝酒,另外就是一个小眼睛的人前来找过他。” “小眼睛?”徐北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那是在鱼头村河边,跟他和吴穹扯了半天皮的眯眯眼盛文耀,他连忙问道,“能再说得详细点吗?高矮胖瘦、衣着打扮之类的。” 那婆婆虽年逾六旬,记性倒是一点不差,略加思索便将那人相貌穿着描述了一遍,和徐北玄的记忆两相印证,基本确定那个前来找徐啸伦的人就是蒋家的伙计盛文耀。 宋飞鸢从徐北玄的神色中有所察觉,便将其拉到一旁,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莫非那个小眼睛的人你认识?” 徐北玄点点头:“那日我和阁主、王大夫他们去鱼头村时,遇见过这么一个人,他是蒋家的伙计!” 宋飞鸢眉头一皱:“又是蒋家……想不到黄金鲤鱼之事还未彻底了结,这徐啸伦失踪又和蒋家扯上了关系,看来我们不得不上蒋家走一趟了。” 徐北玄:“那我们现在出发?不等阁主了吗?” 宋飞鸢:“就不知你说的那个人是否还在河边。事不宜迟,我们先去蒋家看看,然后再去鱼头村。至于阁主的话……这样吧。” 说罢,宋飞鸢走到那老妇人身前,交给她一钱银子,道:“婆婆,我二人先行一步,等会若是有一位姓吴的兄弟来找,便请您跟他说我们去了蒋家。” 老妇人也没废话,哆哆嗦嗦地揣起了银子,答应了宋飞鸢,于是他俩便回头奔着蒋家去了。 原路返回的路上,他们没有再见到魏无尘,反倒是在离蒋家不远处遇到了另两位江湖人士。 而正是这两位江湖人士,直接导致徐北玄那首《铁窗泪》的预言很快在他身上实现了。 第十八回 解火令(上) 徐北玄和宋飞鸢一路小跑回到了城中繁华地段,距离蒋家已是不远。可当他们走到一处去蒋家的必经之路时,却发现路中间被一大群人给围了起来,要想通过除了挤过去以外,就只有施展轻功从两旁的屋顶或是众人的头顶越过去了。 上房容易被人当成飞贼,踩头下面的人肯定不乐意,正当俩人犹豫怎么过去时,猛听得人群正中传来“仓啷啷”宝剑出匣之声,围观群众们立马吓得四散而走,瞬间清场。他们这才看见被围住的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剑士、两匹马,还有地上坐着的一个小女孩。 那男女二人服色相近,都是白底红镶边的宽袍大袖,胸前绘着一枚焰色飞鸟的印记,这鸟展开双翅在身边围成一个圆形,羽毛向外张开,看起来就像是太阳外圈的火焰;两人都是面有愠色,男子手中长剑已出鞘半截,正恶狠狠地盯着四周。 再看那小女孩,年纪不过十来岁,正怀抱着一只满身是血的幼猫哭泣不止;那小花猫腰部以下已被压扁,口鼻渗血,全身动也不动,显然是不活了。 宋飞鸢看了眼地上的血迹,又顺着观察到其中一匹马的前蹄也沾了血污,便已猜出事情的大概:那两个剑士在城中路上纵马飞奔,正好踩死了那小女孩的爱猫。在闹市区超速行驶本就不对,这会又害死了小动物,百姓肯定是要找他们理论。那俩人知道理亏,但又不想自降身份与小女孩赔礼道歉,便拔剑吓走了众人。 人群散尽之后,男女剑士便注意到了徐、宋二人,见他俩一个身形魁梧,另一个手里带着武剑,八成也是练家子,那男剑士便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 哥俩本不想惹事,可对方态度实在太差,心头无名火起,徐北玄当即回怼道:“你是头上长犄角还是身后有尾巴?害怕被人看到?” 男剑士正在气头上,闻听对方出言嘲讽,正欲拔剑,一旁的女剑士却一把将其拦住:“师弟,任务要紧,切莫节外生枝。” 闻言,男剑士冷哼一声,还剑入鞘,准备和他师姐一道上马,那头宋飞鸢却道:“两位就准备这么一走了之吗?” 那师姐回道:“我与师弟二人来此实有要事,时间紧迫,没留神踏死了那只猫。我也提出要赔偿,只是这小姑娘胡搅蛮缠,不依不饶……” 男剑士道:“那只死猫可不是我们踩死的,是它自己出现在马蹄下面的,也怨不得旁人。” “哦?”徐北玄眼睛一转,指着他身后的马匹道,“那我要是一刀杀了你的马,也可以说成是你的马自己跑到我的刀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咯?” 徐北玄说的“马”字发音有些含混,导致在对方听起来像是“妈”,这下那男剑士可再也忍不了了,大骂一句“找死”,身形一闪,人还未至,剑锋已先来到徐北玄面前。 “铛!” 宋飞鸢拔剑将其挡下,剑刃交击之间,催发内劲将其震开,心里大概对来人的实力有了个判断,和自己应在伯仲之间,若是凭借精妙剑招,当可制胜。 趁这机会,徐北玄拉起那地上的小姑娘,躲到了一旁。 前日在越骅山,宋飞鸢被商九义赤手空拳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回来以后他也是日夜思索如何才能把剑术更加精进,但却少有进展。究其原因,还是由于身边没有能与自己切磋交流、旗鼓相当的剑手,缺乏实战经验。这会好容易碰上个对手,自是不肯轻易放过。 男剑士招招进击,势同烈火,身形展动间正像一只吞吐阳炎的金乌,每一剑不是要刺对方喉头、心窝,就是要斩对方的肩膀、手腕。不过他的剑招虽然毒辣,速度比起商九义来还差得远,宋飞鸢平心静气,谨守法度,时而用走位化解攻击,时而抢攻拦截剑势,两人斗了数十个回合,不分胜败。 然而,一旁观战的两人心里想法却各自不同,那边女剑士对同门师弟的深浅可是一清二楚,见他花了这么久都不能拿下对方,自己还有事在身,脸上已微露焦急之色。而这边徐北玄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因为他发现即使敌人的攻击再怎么猛恶,宋飞鸢总有办法将其化解,甚至随着战局的进行还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身处战圈之中的男剑士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求速胜,光顾着手上加劲却渐渐乱了剑势,不多时便被宋飞鸢寻个破绽,使一招青莲剑法中的“扶摇”,身形飘展,剑尖轻轻上扬,只听“当啷”一声,男剑士手中长剑已被挑飞,落在地上。 按理说到这会儿胜负已分,这场架也就不用打了,可那位师姐多少沾点被迫害妄想,看到师弟的剑被打飞第一反应居然是对面下一步就要下杀手,大叫一声“莫伤我师弟!”就拔剑冲了上来。 宋飞鸢也是没想到那女剑士还要接着打,剑都准备收起来了,眼看一道迅疾的红光耀眼夺目,直逼面前,腕子一抖换作守势,接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这女剑士的武功明显比师弟高明一些,硬接这一剑让宋飞鸢握剑的手都被震得有些发麻,而且他还发现,对方的剑虽然在形制上与那男剑士区别不大,可剑身却隐隐渗出些许赤红,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热量。 男剑士狼狈地拾起剑,退到一旁观战。此时在他眼中,师姐已然化作一团上下纷飞舞动的白影,如烟雾般将对手笼罩其内,阵中不时有红光闪现,每次红光都必定伴随着催命的急招! 宋飞鸢虽也经历过生死相搏,但着实没想到走在大街上都能碰到这般死磕的主,得亏青莲剑法刚柔相济,正好能敌住她暴烈的剑招,却难以再进击半分。 徐北玄看到这会也是暗自捏了把汗,就连那小姑娘也被吓得止住了哭泣。 “她的剑法……不大寻常!” 随着剑刃一次次的互击,对方剑上的那种温度也逐渐演变成了热浪,不但将宋飞鸢包裹其中,更是令他感到手中的剑柄也变得略微有些发烫了,同时那把剑上的红色也越发的明显,就好像是被烈火炙烤着一般。 眼看这女剑士的招数越来越狠,宋飞鸢明白她不是能讲道理的主,便也放弃了和谈的想法,转而思索如何败敌。然就在此时,突然有第三个人跃入了战圈。这人切入的时机极为巧妙,正赶上对战双方同时招式转换的一个空当,一手轻轻将宋飞鸢向后推开,另一只手用铁尺在女剑士的剑脊上一敲,便将其格了开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飞鸢感到身前那股热量消散了。定睛一看,来人青衣皂巾,袖管高高卷起,露出一对粗壮而白皙的手腕,却是枝江城中的捕快、老鱼头的次子鱼克礼——不过见过他的也只有嘉然和乃琳,徐、宋二人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实际上是不认识的。 “我说几位……”鱼克兴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打能换个地儿不?伤着良民可不好呐。” “明明是他……”那女剑士正要开口分辩,却被她师弟从旁拦下,对着她连连摇头,嘴里还说着什么“这人是官差”“民不与官斗”之类的,看来是观战时头脑已经冷静了下来。女剑士哼了一声,收起剑扭头就走,翻身上马,离开了现场。男剑士见状,也撂下一句“别让我再碰见你们”的狠话,便也紧随过去。 “害,这俩灼心帮的后生。”鱼克礼手握铁尺朝着自己另一只手心上无奈地拍了拍,没想到铁尺和那剑脊碰撞之时,其上已被传导了高温,直烫得鱼克礼连连摆手,一边还朝着手掌狂吹,手心已开始泛红,看来是被烫伤了。 “呃,这位大人你没事吧?”宋飞鸢收剑抱拳问道。 “没事没事,被烫了一下罢了,那姑娘的剑有古怪。”鱼克礼龇牙咧嘴地道,“刚才的事我听街坊说了,少侠你是路见不平,当街斗殴的事我便也不追究了,你们赶紧走吧。” 俩人生怕惹上麻烦,见这位差人好说话,便躬身相谢。鱼克礼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就在他挥手时,宋飞鸢注意到在他手心之前被烫伤的地方,似乎已经恢复如初…… 第十九回 解火令(下) 徐、宋二人辞别了鱼克礼鱼捕头,径投蒋家宅邸而去,眼看再过一个转角便能看到蒋家大门,宋飞鸢却突然拦住了徐北玄。 “嘘,你听。”宋飞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徐北玄凝神静听,果然自蒋家的方向传来耳熟的交谈声,分辨后当即吃了一惊,原来方才在街上和他俩起冲突的那师姐弟二人,这会儿竟也来到了蒋家。 俩人快步走到街角,躲在墙后偷偷张望,果然见到蒋家的仆役正为他二人牵马拿行李,只听那师姐说道:“蒋员外在家么?” 仆役道:“真是不巧,老爷刚刚出门办事,估摸着天黑前应当能回来,二位少侠不如先少歇片刻。” 师姐回了个“好”,便和师弟在仆役的引导下进了大门。 眼看蒋家大门闭合,徐北玄悄声道:“这俩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跟蒋家有勾结,可见他们根本是蛇鼠一窝!” 宋飞鸢道:“之前那位官差说他们是什么门派来着?灼心帮?你听说过吗?” 徐北玄白眼一翻:“我山里人你问我?” 宋飞鸢撇了撇嘴:“要是阁主在肯定就清楚了,也不知他们来找蒋员外是什么目的。” 徐北玄:“你说这灼心帮会不会是搞人口买卖的?蒋家把那阿伦骗过来做工,暗地里却把他绑架,然后交给灼心帮卖去黑煤窑或者噶腰子?阿伦是孤儿,就算失踪了也没人会过分追究。” 宋飞鸢:“如果真是个犯罪团伙,那位官差应当不会不知道,而且鱼克兴不也已经报官了吗?” 正说到此处,宋飞鸢突然感到肩上被人用手一搭,转头一看,却是晚、然、琳三人以及黎晴。 “这么巧啊。”乃琳笑吟吟地道,“你俩鬼鬼祟祟地躲在这,是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啊?” 徐北玄:“嗨,还不是为了那个小工匠失踪的事嘛,我们查到他最后一次做工可能就是来的蒋家,所以我们才到这儿来。” 向晚道:“那我们半路上看到吴兄往回走,说是要回去拿件东西,也是跟此事有关吗?” 徐北玄不知道怎么解释魏无尘和信陵曲谱的事,只能含混答道:“算是吧……对了,你们几位一块出来逛街呐?” 嘉然道:“哈哈,虽然不算是逛街,但也是为了要看场热闹。” 宋飞鸢眼睛一转:“莫非是雷家?” 向晚兴奋地道:“对!街上都传开了,蒋员外今天要亲自登门去雷家买那条黄金鲤鱼!咱们都想去看一看这传说中的黄金鲤鱼到底长得什么样呢!” 黎晴虚起眼道:“其实你是想看雷老板所说的那个玩笑到底能把蒋员外整成什么样吧?” 原来蒋家宅邸正好位于从兰梅客栈到雷家的路上,所以他们才能在此偶遇。 只听向晚邀请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徐北玄朝向宋飞鸢道:“难怪刚才那个家丁说蒋员外不在家,那宋公子咱们去是不去啊?” 宋飞鸢想了想道:“去也无妨,反正蒋员外不回来的话,我们也没法知道灼心帮的那两人到底干嘛来了。” 乃琳奇道:“灼心帮?你们见到灼心帮的人了?” 宋飞鸢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说,四位姑娘皆是面露不快,向晚更直接怒道:“这两人也真不是东西!” “小姐,注意言辞。”黎晴适时提醒道。 宋飞鸢道:“王大夫,你知道这灼心帮是什么来头吗?” 乃琳道:“灼心帮是大约二十五年前由‘汉口大侠’薛胤和‘火翎仙姬’李月瑚夫妻二人所创,总坛设在武昌,极盛时帮众约有三、四百人,是湖北白道第一大帮。镇派绝学名为‘金乌烈阳剑法’,据说可以特殊的真气灌入兵刃之内,让剑身达到烈火般的高温,达到隔空灼伤敌人的效果。至于他们与蒋家有何渊源,我便不知了。” 宋飞鸢想起之前与女剑士对战的情况,两相印证下,确信她所使就是这门“金乌烈阳剑法”无疑。而既然灼心帮是白道帮会,那肯定跟徐北玄所说的拐卖人口、采生折割之类勾当是不沾边的,想了片刻,便又问道:“几位见到吴穹大概是什么时候?” 嘉然答道:“刚分开不久,这会说不定才到你们的住处。” 宋飞鸢点点头道:“那好,我回去找他,省得他再跑腿,老徐你在这等我们回来后咱们三人再一块儿去雷家。” 徐北玄摆出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我正好再盯一会,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几人互道了声“回见”,便各奔两处,留徐北玄在原地守候。 且说宋飞鸢径直回到他们租住的民宅,正好遇到准备出门的吴穹,敢情他刚找到那把“万能钥匙”后突然发现记不得具体用法,便又跟吴惘学了一遍,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宋飞鸢将他们如何在阿伦邻家老人处问得线索、如何在街上与灼心帮众起冲突、又如何见到那师姐弟二人进了蒋家说与对方,末了问道:“所以这灼心帮到底是怎么跟蒋家扯上关系的?” 吴穹思索片刻,道:“我倒知道有个姓蒋的枝江人和灼心帮大有渊源,如果他就是出自这个蒋家的话,那便能说得通了……咱们边走边说。” 这故事得追溯到二十五年前,薛胤和李月瑚这一对成名的侠侣一手创立了灼心帮,在汉中一带行侠仗义,铲除了多位大盗巨恶,其中甚至包括当年魔教“十鬼王”中的两名高手,一时间风头无两。更加难得的是,这夫妇二人膝下独子薛昊阳年纪轻轻便也侠肝义胆、武艺超群,乃是年青一代的翘楚,湖北当地多有青年才俊与其交游,其中就包括了枝江的蒋伯恒。书中交代那蒋伯恒正是如今这位蒋员外的大伯,他年轻时于经商一道兴趣缺缺,反倒对武林是满怀憧憬,曾投入蜀中金刀门学艺,后来和薛少侠在一次剿匪中相识,便成了莫逆之交。 而在三年后,武林白道尽起精锐讨伐堕仙教,灼心帮薛帮主也是应邀前往,薛昊阳身为少帮主自然一并随同,而蒋伯恒则以金刀门下弟子的身份参战。此役牵涉门派之广、过程之惨烈乃是璧朝江湖近五十年来之最,光是黑白两道的成名高手加起来便有三百余人殒命。很不幸地,其中就包括了蒋大公子。 当时薛昊阳、蒋伯恒连同其他数十名各派年轻弟子正埋伏在一处山道,防止有魔教的漏网之鱼从此经过。没想到他们却是等来了一条大鱼——魔教左护法“阴阳祟神”冷嵘。这冷嵘年轻时修习邪派秘传魔功不得其法,导致脸上半黑半白,长得跟《战国无双》里的黑田官兵卫似的,因此极易辨认。但在魔教中他却是凌驾于“十鬼王”之上的大高手,在江湖上凶名赫赫,也不知今天是高了哪门子兴独自走那条山路。 若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还不敢贸然攻击冷护法,可薛少帮主这群人年轻气盛,一心想着拿下此人便可名扬天下。所以还没等人家走到跟前,便纷纷跳出草丛要跟冷护法决一死战。那冷嵘武功高绝,哪里是这些个毛头小子能对付得了的?如果冷嵘的战斗力有100,那这队人加一块也不过40,其中薛、蒋这哥俩还得占一半,剩下的人压根就是白给。最后蒋伯恒以性命为代价拼死掩护,才使包括薛昊阳在内的几人仓皇败走…… “所以说,这个蒋伯恒是灼心帮少帮主的救命恩人啊。”吴穹道。 “那后来呢?现在灼心帮的帮主还是薛昊阳吗?”宋飞鸢问道。 “不是。”吴穹摇摇头,“那一战中薛胤受了重伤,功力大损,薛昊阳也下落不明,如今却是由李月瑚掌管帮中事务。” “那你知道薛昊阳到底去哪儿了吗?”宋飞鸢又问。 “嘿嘿,虽不知他具体去向,但却知道他是为何失踪的。”吴穹一脸坏笑道,“说起来,这事要是传出去对灼心帮的名声大大有损,因此江湖中人知之甚少,不过我们聆风阁可就是靠这些个江湖秘闻吃饭的嘛……” 说到这,俩人也终于抵达了蒋家门外,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不光是当年的薛昊阳,今天的徐北玄也失去了踪影! 第二十回 念奴娇(上) 徐北玄失踪之事另有一番曲折,对他而言堪称奇遇,可眼下咱们还是先把黄金鲤鱼这条线讲完。 且说王向晚等四位姑娘闻听今日蒋员外要亲自到雷家求购黄金鲤鱼,在知道这是一场玩笑的前提下,她们便决定去现场看看热闹。 四人路过蒋家,辞别了宋飞鸢和徐北玄,一路上发现越走前边人越多,甭问,肯定都是奔着雷家去的。 到得雷家宅院门前,果然此地已是被枝江城中的吃瓜群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行道树的树杈上也蹲了几个顽童,正朝着院内探头探脑地张望。人头攒动中,突然间听得有谁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人群顿时变得更加嘈杂。 “闪开闪开!别堵在这儿!” 打从门里走出一个带刀的汉子,一脸的凶相,不耐烦地驱赶着聚集的人群;在他身边有一个嘴上带刀疤的中年男子,在他腰侧插着一对明晃晃的峨眉刺;又有一个矮壮老者跟在最后,须发灰白,腰里缠着一条链子鞭。若是吴穹他们在场,当能从兵器认出这三位正是那天和雷家内鬼串通、晚上要来偷鱼的三名“飞贼”。敢情这三人却是蒋员外秘密招募后,派来偷盗黄金鲤鱼的江湖客,谁知那晚竟然碰上了南思齐这个“同行”高手,以一敌三将他们统统打退。 经他三人威吓,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来,四位姑娘这才看见原来门口停了四匹高头大马,还有一顶八抬大轿,看来都是蒋家之物。 有了三名“保镖”开道,雷家门前清出了一块空地,蒋员外这才从院里快步走出,身旁又跟了四名身材长相衣着都跟复制粘贴一样的大汉,其中两人合力抬着一口瓦缸,缸口正用盖子盖着。 缸通常是用来装水的,而鱼则是要养在水里,这个道理任谁都想得通,因此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那瓦缸之上。 “嗯,你们是……” 耳听得身边人言之声,王向晚等人转头一瞧,除了王嘉然之外尽皆吃了一惊。 “你是南思齐?” 南思齐正假装路人混在人群中,此时听到王向晚道出自己名姓,便点头说道:“没错,看来吴穹那晚已将遇见我的事告诉你们了。” 那日游船之上,南思齐便已注意到了他们这一行人,如今自己的身份已为对方所知,毫无疑问是吴穹告诉她们的,此时更加认定几位姑娘和吴穹他们是同伴友人了。而那日王嘉然却不在游船上,因此没见过他的相貌,不过听到他的名字后便也立刻反应过来:“原来你就是那个飞贼!你和雷老板是朋友吧!” 王向晚也连珠炮似的问道:“喂喂,现在是什么情况?雷老板真的要把黄金鲤鱼卖给蒋员外吗?他卖了多少银子?” 南思齐道:“那是自然,只不过他们是以物易物,并不是现银交易。” 王乃琳道:“我听说蒋员外家中奇珍异宝、古玩字画不计其数,雷老板肯定是要狠宰他一笔了。” 王嘉然道:“那他们已经决定好要用什么来交换黄金鲤鱼了吗?” 南思齐道:“雷老板这不正要上蒋家亲自挑选呢吗。”说话间,雷富贵也已施施然踏出了宅门,早有仆从给他牵来马匹、拿来踏脚凳。他慢悠悠地上了马,朝着蒋员外道了声:“蒋老七,咱们这就出发罢?” 另一头,那两名壮汉也把那瓦缸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轿内,随后与另两人一并将轿子稳稳抬起,动作整齐划一。见手下伙计这般妥帖,蒋员外才下心来,喝令道:“走吧!”说罢,他连同那三个保镖也上了马, 大手一挥,四壮汉抬轿前行,毫无颠簸——敢情这轿子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载人,而是用来装鱼的。 于是这一日在枝江大街上出现了这么一幕奇妙的景象:由那使链子鞭的老者骑马在头前开路,另两名保镖分别护在轿子左右,蒋员外自己则紧跟在后头,和雷老板并辔而行;在他们后面则是雷家的两个仆从,其中就有当日给宋飞鸢开门的那个后生;而在这支队伍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围观群众,他们没能一睹传说中黄金鲤鱼的真面目,这会自然是不肯罢休的,非要把这场热闹看到底不可。当然,那四位姑娘和南思齐除外——他们知道黄金鲤鱼本就是假货,只是想见证蒋员外会如何被雷富贵戏耍罢了。 队伍到了蒋家,仍是由那两名大汉把瓦缸抬进了门,之后其他蒋家、雷家的人也跟了进去,只留那三个保镖往大门口一站,双手环抱胸前,一脸闲人勿近的表情,似乎比起门口两旁的石狮子还要凶恶几分。 这会围观群众可不乐意了,跟了那么久连块鱼鳞都没见着,纷纷开始大吵大嚷起来: “哎你这蒋员外,咱们跟了这么久,好歹让咱们看一眼这黄金鲤鱼到底长啥样啊?” “我听说刚钓上来的时候整条鱼光彩夺目,你这缸里一点儿动静没有,怕不是条假鱼吧?” “这黄金鲤鱼乃是聚天地灵气而生的仙物,理应放其回归江河,焉能当做货品交易?难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抱歉,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围观群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那使刀的保镖不耐烦,往前踏出两步,拔刀朝着地上的砖缝一指,厉声喝道:“敢越过这条线的,休怪我等不客气。”他这一嗓子运上了内力,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下也能令在场众人听见,又狠狠地瞪了吵得最大声那几个人一眼。众人看了眼他手上明晃晃的大刀,顿时安静了不少,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好事者也纷纷退了几步。 就在这会儿,王向晚突然看见远处有两人正快步朝着这边跑过来,神色焦急,细看却是吴穹和宋飞鸢,当即绷起来朝他俩挥了挥手。那俩人也没想到蒋家门口会突然聚集这么多人,一看有个头上梳着俩钻头的女孩可劲儿在那招呼,知道是王向晚等人到了,便来到她们身边。 吴穹一眼见到旁边的南思齐,便问:“你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南思齐道:“偶遇。吴兄你们也来这看热闹啊?” 王乃琳四下一看徐北玄不在,心里猜出几分,问道:“徐公子怎么没和你们在一块?” 宋飞鸢道:“之前我让他在这盯着灼心帮的人,结果等我俩回来时,他已经不见了。” “灼心帮?”南思齐眼神一变,“那些人来枝江作甚?” 宋飞鸢把事情经过简要地和南思齐一说,后者听罢,低声道:“我听说蒋家一直跟某些不入流的江湖人士有往来,没想到这下竟然跟灼心帮攀上了关系。” 王嘉然指着蒋家大院道:“徐北玄他不会自己溜进去了吧?难道你们教了他轻功?” 吴穹和宋飞鸢一同点头。 王乃琳苦笑道:“刚学轻功的人总是这样,一有机会就想卖弄,大夫们每年都要救治好些因为内力不济、在天上飞到一半摔下来的人。徐公子肯定是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已经可以趁虚而入了……” 吴穹对宋飞鸢道:“在他惹出什么麻烦之前,咱们最好先把他给薅出来。” 宋飞鸢耸耸肩:“就不知道是我们先找到他,还是他先被蒋家或是灼心帮的人抓到……” 南思齐道:“既然如此,我陪二位走一趟,如何?” 吴穹对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便抱拳道:“多谢南兄仗义相助,只是此事与南兄无关,我等也不想拖南兄下水。” 南思齐笑道:“这宅院不说护卫森严吧,那至少也可以说是耳目众多,况且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觉得是你们没头没脑地翻进去能找到人,还是有我这个专业的飞贼带路能达成目的?” 王嘉然道:“他说得还挺有道理,这样吧,我们在这儿把动静闹大一些,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你们就趁机进去。”说罢,她便穿过人群走到带刀汉子划定的那条砖缝前,问道:“这位大叔,你见过那条鱼到底长什么样吗?能不能告诉我?” 那带刀汉子见她“年幼”,不耐烦地吼道:“哪家的小孩在这瞎凑热闹?爹娘赶紧带回去!” 王嘉然反问道:“这鱼是大叔您的吗?” “不是。”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看?” “废话,那是蒋员外的鱼。” “那蒋员外给钱了嘛?” “还没!” “那就是说,鱼还是雷老板的咯……”王嘉然眼睛滴溜溜一转,狡黠地笑道,“雷老板可没说给不给咱们看。” 带刀汉子被她这一通胡乱掰扯给惹毛了,不过由于对方在他眼里是小孩,便没用兵器,而是一巴掌抡圆了就要往下扇,嘴里嚷嚷着“老爷我就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这巴掌要是打结实了最少也要肿个三五天的,可正当围观群众惊呼之时,王嘉然却已是做出了一个抱头蹲防的姿势,恰好避开了这一巴掌,嘴里还一边叫着:“妈呀!大叔欺负小女孩啦!” 王向晚她们几个原本还有些担心,可见了她这一蹲,心里明白:这一巴掌可不是谁都能躲过去的。 王嘉然从未在他人面前展现过身手,也不曾透露过自己的出身来历,但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闯荡,没点武功傍身也不安全,所以大伙都默认她是会两下子的,至于水平如何那就不清楚了。 带刀汉子见自己这一掌落空,而那小姑娘却仍抱着头蹲在地上,心里更气,抬起右脚便踹——这人绿林出身,本是骄横惯了的,区区一个少女哪还放在眼里,是以下手根本毫无轻重。王嘉然感觉恶风扑面,知道此人是个连小孩都会伤害的恶人,当即决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念及此处,她配合着对方这一脚就地翻倒,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同时小腿略一摆动,脚尖朝着带刀汉子的左脚轻轻一点。这动作的幅度极小,速度却又极快,因此在围观群众眼里就是被那汉子给踢翻了。可在南思齐、吴穹等目光毒辣的武人看来,王嘉然却是在这瞬间同时化解了攻势,并做出了反击! 王嘉然的脚风过处,带刀汉子顿觉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当即朝着一旁滑倒,跟踩了西瓜皮一样。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却见那少女不知何时已走到自己身边,弯下腰看着自己问道:“大叔你是喝多了吗?打人又打不着,自己反倒跌一跤。” 众人看王嘉然并无伤损,纷纷大笑起来。 趁着这个当口,南思齐已是领着吴穹和宋飞鸢绕到了僻静处,翻墙而过,要到蒋家大院里去寻找徐北玄的下落…… 第二十一回 念奴娇(中) 且说南、吴、宋三人趁乱偷溜进了蒋家大院,这会儿正好蒋家大多数人都去迎接雷老板一行人——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迎接那条黄金鲤鱼,因此他们的潜入相当顺利。 潜入之前,他们还商量了一下行动方针。 宋飞鸢:“咱们要不分头找吧?三人扎堆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啊……” 南思齐:“蒋家我之前也来过,大概分成南北两片——南片林木多、房屋少,地形相对简单,白天也没什么人,你们二位搜南片,至于北片就交给我。” 宋飞鸢:“悉听尊便,南兄的专业素养我们是认的。” 吴穹:“说到专业素养,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跟南兄讨教。” 南思齐:“但说无妨。” 吴穹:“那日游船之上,我师弟的木匣中有一颗燔晶凭空消失……” “不错,确是我所为。”南思齐大方地承认了,“东西今天出门没带在身上,改日登门奉还赔罪。” 吴穹奇道:“可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南思齐伸出食指靠在嘴巴前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商业机密。”说罢一纵身,跃入了蒋家宅院。剩下俩人见他来去如风,便也只得跟着翻了进去。 按下两位主角不表,单说南思齐。这哥们在入室盗窃方面的天赋比起武学天赋还要高得多,又有名师指导,要是再过上十来年,在璧朝偷盗界的地位恐怕就要相当于司空摘星、空空儿、白展堂一类人物了。而通过他从业这些年积累经验,基本上他走到哪家只要看一眼就能大概推测出哪间屋子是藏钱的、哪间屋子是关人的、哪里少人来往、哪里暗藏机关,更何况他在之前已经来过蒋家一回,对这地方不能说轻车熟路吧,至少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此外,南思齐还曾在某处意外获得一件能力强大、副作用却有些麻烦的神妙物品,其名为“探虚”。至于它具体是个什么玩意,还是留待日后他亲口解释吧。 南思齐飞天遁地,穿房越脊,在蒋家北半片搜了一圈,并且每间屋子都查看了一遍,愣是没发现徐北玄的踪影。现在他唯一还没调查过的地方,就只剩下人员最为集中的正厅了。 此时蒋家的大多数人都聚集在正厅附近,为了防止其中混杂着能发现他的高手,南思齐决定变装。 他从下人们的住处偷了件破衣服,这件衣服上沾了一些泥土和揉碎的花瓣,应当是属于一位花匠。换上衣服后悄悄来到正厅外的一棵树下,一面蹲下身假装在拔除地上的杂草,做他这个“花匠”应该做的事,一面运起耳功,聆听屋内的动静。 其实按道理,徐北玄就算再怎么莽撞也不会想藏身在正厅之内的,而一般人也不会在家中正厅设置机关暗道一类。可之前雷富贵跟他说过,自己想用黄金鲤鱼换蒋员外的一件宝物,此时蒋家的仆人们正在把家中珍藏的值钱玩意一件一件地搬到正厅给雷老板过目,出于盗贼的职业素养,对于这大户人家的宝贝他也是十分有兴趣品鉴一番的——恰好此时,蒋员外正在给雷老板介绍自家藏品,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也不知道是在解说还是在炫耀。 “初唐名家尉迟乙僧《花子钵曼殊》图,融西域及中原笔法为一体,穷工极妍,一时绝妙。” “我不信佛。”只听雷老板百无聊赖地答道。 “汉代通天犀角鱼刻,衔之入水,水为之分。” “小孩玩意罢了。” “唐三彩云雁纹三足陶盘……” “没兴趣” “上古绝学《封灵百相谱》中的一门棍法《蟒盘天柱》残篇……” “残篇有个屁用!”雷老板没好气地道,“那你把这本残篇给我,我给你一条‘黄金残鱼’怎么样啊?” “他奶奶的,这个姓雷的王八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蒋员外肺快气炸了,不断腹诽道,“只可惜我那东瀛匠人所制美女机关人形上个月离奇失窃,不然说不定他会感兴趣……” 蒋员外素知雷富贵好武,以古玩珍宝相诱不成,便掏出了这压箱底的武功秘籍。虽是残篇,但毕竟《封灵百相谱》源远流长、名声在外,就算只练残篇也是威力不凡。可他不知道的是,雷富贵天性惫懒,能动动手指解决的事他绝不抄家伙,对于那些舞刀弄棍、大开大合的武功是一点儿也不感冒,唯独喜爱耍弄暗器。这“蟒盘天柱”正是一门刚猛霸道的棍法,他就算得了全本也是决计不愿学的。 这会儿蒋员外已将家中价值最高、自己又舍得送出去的宝贝都给雷富贵过了目,可对方似乎丝毫看不上眼,若是拿不出能与黄金鲤鱼价值相抵的东西与其交换,只怕他一个不耐烦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情急之下,蒋员外一咬牙,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道:“既然我蒋家所藏至宝都入不得雷兄法眼,那便请雷兄移步到库房,东西任凭挑选。” “那好吧。”雷富贵很不情愿地把身子从椅子里拔出来,跟在蒋员外等人后面,往库房方向走去。另有几个仆从将那些古玩字画妥善收拾,搬去原处。 实际上库房里最值钱、逼格最高的玩意刚才都已经展示过了,剩下的便只有些金银俗物,虽然贵重,却也不是有价无市。然而雷富贵此来,其实是早就想好了要用黄金鲤鱼交换的东西——或者说,“那件东西”本就是他布下黄金鲤鱼之局的目的之一。只不过这会还不能过早暴露真实意图,他正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好让自己开口向蒋员外讨要“那件东西”。 蒋、雷等人走后,几个下人进屋打扫,片刻后屋内便空无一人。南思齐见状,偷偷摸摸进了正厅,游目四顾,最后看上了一盏宜钧紫砂胎剔红山水人物图执茶壶,顺手放进了怀中,旋即穿窗而走,也算不虚此行了。 那边厢众人来到库房,果真是珠光宝气,冲射斗牛。蒋员外对那黄金鲤鱼是势在必得,这下算是把老底都给雷老板看光了。雷富贵装模作样地在库房里兜了一圈,左看看右闻闻,最终目光定在了一个散发着药香的长形玉匣上。 “这是何物啊?”雷富贵心知这种玉匣多半是用来装纳、温养名贵药材的,而从形状上看里面多半装的是山参之类。 只见蒋员外凑到雷富贵左近,说道:“匣中乃是长白山一株百年以上的人参,初具人形,尤其像是壮年男子……” “像男人?”雷富贵可有点好奇了,“人参、何首乌之类,多状似人形,却没听说过还有男女之别的。” “雷兄一看便知。”蒋员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一面打开了匣子,雷富贵一看,原来这株人参下半截凸起一块,形状看上去和男性特征相似,叫人一眼看了就得想歪,不禁啧啧赞道:“难怪你说它像男人,这玩意还带把的。”说罢两人一同放声尬笑起来。 笑完过后,蒋员外又凑近雷富贵耳边,低声说道:“俗话说‘以形补形’,人参本就是大补之物,形状又是阳刚至极,只怕对咱爷们大有好处哇……”他一边说还一边手指着俩人的下半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雷富贵脸上也浮现出猥琐的笑容,眼睛乐得都眯成缝了。 蒋员外见雷富贵对这株人参大有兴趣,忙趁热打铁道:“人参内蕴日月之精华,黄金鲤鱼也是生自江河之灵气,既然雷兄有意,不如就以此物交换如何?” 雷富贵有些犯难:“不瞒蒋兄,我最近对那档子事偶感有心无力,也不知道是我身子骨欠佳,还是厌倦了身边的女人。说实话你这棵人参我确是有些心动,不过……” “既是雷兄身边缺少美女,我便除了这棵人参外,再附送一名贴身侍妾如何?”蒋员外借坡下驴,脸上笑意更甚,“我蒋七别的不说,看女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家中侍女丫鬟哪一个都是姿色不俗,任凭雷兄挑选。” “哦~~~?”雷富贵特地把这个哦字拉得很长,俩眼直冒绿光道,“那那那……那就,成交?”他说这话的时候间或还吸溜几下哈喇子,更加让蒋员外确信了丫的就是一色中饿鬼,他对于雷富贵的选择也是大感意外,难怪这小子见了名家书画、古董奇珍、武功秘籍都不为所动,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呐? 虽然蒋员外心里对雷富贵的评价又拉低了一个等级,可交易还是要继续的,他一面将盛放山参的匣子塞到雷富贵手里,一面差管家去召集家中所有年轻貌美的女仆,让她们在库房门前排成一队,给雷老板挑选。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二十来个少女便已一字排开列在门前,个个都是姿容秀丽,腰肢窈窕,若不是身着仆人的衣装,几乎让人以为是一群小家碧玉在此聚会,一时间院内风光颇为养眼。 雷老板那可是早就等不及啦,凑上去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反复观察了好几趟,最后指着其中一名丫鬟道:“就她吧。” 蒋员外一拍手道:“雷兄好眼光,邵容这姑娘兰心蕙质,手脚麻溜,平日里也颇受我宠爱。不过若是雷兄看好,我也自当忍痛割爱了。”说罢牵着那位邵容邵姑娘的手带到雷富贵身前,道:“从今往后,你就是雷家的人了,你须像往常服侍我一般用心服侍雷老板,雷老板要打要骂你都不准说一个不字,明白没有?” 人参一类补品蒋员外平时没少吃,家里不差这一根;而邵容这位丫鬟在他府上也压根不是像他所说“颇受宠爱”的程度,顶多也就是“看着顺眼”而已,更何况蒋员外正妻是个悍妇,他根本就没胆子去染指家里的这些丫鬟们——也多亏蒋夫人近日外出省亲,才给了他折腾黄金鲤鱼的机会。 因此如果说之前想送雷老板的古玩字画对蒋员外而言像是割肉的话,送人参和丫鬟充其量也就是放点血罢了。 邵容此时早已眼中含泪,面无人色,但她出身贫贱,人微言轻,如蒋员外、雷老板这般的豪户看她跟看一件物品没啥两样,更何况他们现在已是将她作为一件商品进行交易了,自己除了默默服从之外,根本是无能为力。 雷富贵得了百年人参和邵容,终于是心满意足,朝着蒋员外一拱手道:“今天这趟我可算没白来,我雷某履行承诺,黄金鲤鱼今后可就姓蒋了。至于今后蒋兄是要养着玩儿还是炖了吃肉,都与我无关了,哈哈。” 蒋员外喜不自胜,费尽心机总算是搞到了这条黄金鲤鱼,而付出的代价远低于自己的预期,等姓雷的走了以后非要好好研究这条鱼不可,这会儿正要再客套几句,冷不防从正厅传来一句声嘶力竭的大喊: “抓贼啊——” 第二十二回 念奴娇(下) 蒋家遭的贼,自然是南思齐。 人说夜路走多终遇鬼,南思齐今儿个就险些阴沟里翻船。 原来他顺手牵羊拿走的那盏茶壶里还留有茶水,当时他也没注意就直接给塞进怀里了,待他翻窗遁走之时,茶壶不免上下晃动,里边滚烫的茶水溢出,缓缓浸透了他的内衬衣衫。 合该南思齐倒霉,他体质敏感,异常怕烫,一年四季洗澡只能用温水或凉水,吃面喝汤也要等放凉了才动筷子。这会他突然发觉胸前一片滚热,不禁叫出声来。 好巧不巧,这会南思齐正走到茅厕旁边,而之前灼心帮的那位男剑士正好方便完从茅房走出来,一听有人发出怪叫,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当即快步奔出,直抵南思齐面前。南思齐一见此人,身穿白袍手持武剑,以为是专门来抓自己的,心里发虚,一蹿身便上了屋顶。 男剑士原以为此人是蒋家仆役,可见他明显身法不凡,见了自己就躲,顿时明白他恐怕是变装混入的贼人,二话不说,也拔剑追了上去。 其实若在平时,南思齐是能够通过服装联想到这剑士就是之前宋飞鸢他们提过的灼心帮众的,这人八成认不得每一个蒋家仆役,因此不太可能看穿自己的伪装,只要凭演技搪塞过去当可平安无事。可此时他胸前刺痛,顾不得其他,便有些猪脑过载,下意识就要夺路而逃。跑到一半才想起来那茶壶还在怀中,便探手取出茶壶朝后一丢。紧追在后的男剑士猛然见到一团黑影扑面,晃身躲开,随后便听得物件碎裂的响声,估计是陶瓦、瓷瓶一类的易碎品。可他刚避过了茶壶,陡然间又有一团更大的黑影笼罩而来,他连连挥舞长剑,将第二团黑影斩作碎片,定睛一看却是那蟊贼之前身上所穿的衣物。敢情南思齐胸前余热未消,索性直接将衣衫尽数除去,顺手当做暗器抛出,这会正赤着上身朝院外逃走,唯独撕了一块衣角裹在脸上当做面罩。 男剑士出剑之时,脚下便为之一滞,加上他轻功本就远不如南思齐,因此这几个呼吸间对方早已逃得快没影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扯开嗓子,大叫了一声“抓贼啊——” 最先听到喊声的,却是他的那位师姐,恰好她当时所处的位置离南思齐还挺近的,抬头一看果然有个黑影飞了过去,她不假思索便也追了上去。 男剑士见师姐也加入了追逐,忙出声提醒道:“师姐,此人轻功了得,怕不是寻常蟊贼!” 师姐一听这话,再看前头这人,身形鬼魅一般,行于屋瓦檐漏之上如履平地,凭自己的修为决计是赶不上的。再看蒋家人得到警报后也纷纷出动,朝着那蟊贼的方向围追堵截而去,她猛然想起一件事,连忙下了房檐,飞快地往回赶。 走到半路,女剑士碰见师弟,后者见师姐不再追贼,便问:“师姐你要去哪?” 师姐边走边回答道:“我担心那人是在调虎离山。” 师弟猛省:“你是说,他们可能是来救那个傻大个的?” 师姐点点头:“先让那个轻功高手在蒋家引起混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再趁乱去救人……” 师弟:“那我们还是赶紧去‘卧室’那边看看吧!” 三言两语过后,这师姐弟二人已是来到了一间门口两旁栽着海棠、芭蕉的卧房前,掏出钥匙开了锁,推门径入,过不多时便又出来,重新将门锁上。只听师弟说道:“好在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我想那个蟊贼应该只是听说今日蒋员外要交易黄金鲤鱼,想趁此机会顺手牵羊,又自恃轻功了得,因此才会大白天就作案,其实与那个傻大个无关。” 师姐道:“可能吧,但不可掉以轻心,我们还是要加强防范。” 师弟道:“师姐说得是,那傻大个身怀邪道内力,说不准他原本就是冲着‘那个人’而来的堕仙教徒,也不知道他蒋家到底是在哪里走漏了风声……” 两人渐渐去得远了,从那卧房前的小树丛里闪出两个人影,正是吴穹和宋飞鸢。 原来他俩自打和南思齐分头行动后,在蒋家南半边搜了一阵也是一无所获,等到了这卧房附近时他们发现了正百无聊赖地在用芭蕉叶挠痒痒的男剑士,俩人心想他也许知道徐北玄的下落,于是便暗中监视……直到他去了趟茅房,并且“偶遇”了南思齐。 那两人一追一逃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宋、吴二人也一直看在眼里,后来女剑士加入追逐,却又突然折返,待她与师弟一番问答中提及了一个“傻大个”,宋、吴二人当即联想到了徐北玄的身上。 于是他们又跟着那师姐弟二人回到了种芭蕉海棠的那个卧房前,看着灼心帮的两名剑士进屋又出来,言语之中,显然是有个“身怀邪道内力的傻大个”被关在了这间卧室里,而且里面可能还有另一个人…… 到这地步,他俩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徐北玄就在这卧室之中了。 趁着灼心帮众离去,二人赶忙来到卧房门前,吴穹掏出吴惘所制的“万能钥匙”朝着门锁一靠——这玩意比拳头大不了多少,外形像一个带把手的盒子。只听他按动机括,盒中弹出一枚细长的金属舌,钻入锁孔,在一阵细微的“咔哒咔哒”声后,门锁被打开了,两人闪身入内,但见这卧房之中陈设极为奢华,满眼都是叫不上名字的高档摆设,看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应当就是蒋员外了。 二人没有急着在房间内搜寻,而是分别来到四个屋角蹲下检查,果然在靠近床榻的地面上发现了三颗红豆。豆子的颜色与地毯相近,若是不蹲下细看难以发现。 “嗯,三颗红豆,他果然是在这间屋子里遇险了。”吴穹捡起豆子塞回口袋,“先看看柜子、箱子之类能藏得下人的地方吧。” 原来他们三人自打从石硪村生还后,经常在一块讨论各种江湖生存守则,并且约定了一套在紧急情况下能向彼此传达信息的暗号——比如在一间屋子的角落里放三颗红豆,意思就是“我在这间屋子里遇到了危险,快来找我”。 二人把能打开的柜子箱子都看了一遍,上了锁的也都敲了敲,似乎徐北玄并没有被藏在这间卧室之中,于是他俩便开始寻找有无机关消息,可以打开隐藏的隔间地道之类。 “对了。”吴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灼心帮那两人进屋之后,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宋飞鸢略一回忆,道:“确实有,要我描述的话,应当是某个木质的门,或是盖子被打开后又关上了。” 吴穹:“我也听到了,既然不在柜子里也不在箱子里,那这屋内还有什么是能够‘打开’的东西吗?” 宋飞鸢沉吟片刻,道:“你还记得《笑傲江湖》里,任我行被梅庄四友关在什么地方吗?” 吴穹:“西湖牢底……入口是在床板下方。”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床榻前面,掀起床单被褥,又在床板表面和四周摸索片刻,果然发现床头边缘处有个嵌入床板内的把手,用手一拔,再朝上一掀,整面床板被揭起,露出下面一块带有铜环的金属门板来。 再掀起门板朝下望去,却是一段阶梯延伸向下方,再往里便只有漆黑一片。 二人不知道这铁门下的空间里是否还有危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但毕竟关系到好哥们的性命,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不过,本着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两人还是决定,让吴穹下去寻找徐北玄,而宋飞鸢在留在屋外,留作接应。 待吴穹跃下后,宋飞鸢将床板恢复原状,随即离开卧室,锁上了屋门,仍然埋伏在先前藏身的地方。 且说吴穹拾级而下,一面掏出火折子点亮,只见楼梯一路不断向下延伸,小心翼翼走出几步后没有发现异常,他便加快了速度,一直走出数十丈远,终于是在尽头发现了一道厚重的石门。 “怎么走到哪儿都有地下秘道,看来这个世界挖地道的产业一定很发达。”吴穹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用万能钥匙凑近了石门上的孔洞…… 第二十三回 锁窗寒 石门背后,又是好长一段呈螺旋状向下延伸的楼梯,门后两边石壁上各插了一根熄灭的火把,吴穹用火折子点燃一根带走,越朝下越感觉阴冷逼仄,如同逐渐步入地狱。 “总不能底下真关着任我行吧?”得亏他没有幽闭恐惧症,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近年来被聆风阁判定为“失踪”或“死不见尸”的高手名单,特别是那种能在江湖上掀起大风浪的主。 而如果徐北玄跟这种人关在一块,保不齐会发生什么变故…… 约莫走了三分钟,总算是到达了底层,眼前又是一条笔直朝前的通道,尽头处又是一扇铁门,铁门在离地约有一米六左右的高度上开了个长形方孔,透过方孔依稀可见昏暗的火光,不知目标是否就在这扇门后呢? 万能钥匙再度发挥作用,寻常的锁在它面前就跟用生日设定密码的账号一样脆弱。 铁门洞开,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直扑吴穹的鼻子,好在手中火把仍在正常燃烧,说明至少内部空气中的含氧量是有保证的。 随之而来的,是徐北玄激动的叫声: “我超,你们上哪摸鱼去了,怎么到现在才来?我特么跟两个死人在这鬼地方呆了半天!” 吴穹见他还活蹦乱跳的,顿时放下心来,问道:“还能跑路吗?” 徐北玄:“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吴穹:“那好,此地不宜久留,宋公子还在外边等着,我们快走吧。” 徐北玄如蒙大赦,连忙逃出了房间,吴穹顺带朝里面一看,当即吃惊非小:只见这丈许见方的石室内,除了墙上一盏油灯和一张石榻别无其他生活用具;地上躺着一具男尸,年纪与他俩相仿,身穿粗布衣衫,七窍流血,死状极惨;榻上倒卧一人,手足皆被锁链与镣铐所缚,锁链另一头紧紧钉在墙上;再看他的脸,枯槁消瘦,须发蓬乱,最骇人的是他左右半边脸各为黑白二色,吴穹顿时明白此人为何要被蒋家关在这等隐秘的所在…… 前任堕仙教左护法,“阴阳祟神”冷嵘!也是当年杀死蒋家长子蒋伯恒的人!原来当年剿灭魔教一役后他并没有死,而是被锁在这地下深处的石牢之中! 好家伙,敢情虽然关的不是任我行,那多少也是向问天那个级别的人物。 当然,按徐北玄所说,他现在是已经死了的。 吴穹虽然很想知道徐北玄是怎样来到此处,又有何遭遇,但现在还是跑路要紧。来时他担心会有机关暗算,因而步步小心,此时返程自然是撒腿狂奔,唯恐走脱迟了被蒋家和灼心帮众发现。 按下俩人朝着地面奋勇前进不表,再说宋飞鸢。 本以为灼心帮那二人走了以后暂时不会折返,谁知他们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又溜达回来了,二人边走还边在那聊天。 “我说师姐,咱们来这儿是第几回了?”师弟问道。 “我们每半年来枝江一次,这期间总坛后院的枫叶红了三回,我们这一趟应该是第七次来了。” “我记得之前是吕师兄和刘师兄两人负责这差事吧?这些年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从那姓冷的嘴里问出来,想想大师兄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得四十多岁了。” “当年冷嵘身为魔教左护法,掌管刑罚之事,寻常的拷问技术对他根本就和挠痒没什么区别,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跟他问出大师兄的下落。” “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这么些年,搁我肯定早就疯了。” “想我刚拜入师父门下时年纪尚小,常听师姐们说,那时大师兄在江湖上便已是人人景仰的青年才俊,又生得一表人才,帮内女弟子哪个对他不是情根暗种?谁知他居然会和魔教的妖女私奔,真是丢尽了我帮的脸面。” 宋飞鸢被迫吃了这许多大瓜,心里也是逐渐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按他们所说,蒋家应当有个地牢,里面关着当年的魔教高手冷嵘;灼心帮每半年就会派两个人到蒋家来,向他询问“大师兄”的下落——结合吴穹之前对灼心帮的介绍,这位大师兄八成就是帮主夫妇的儿子薛昊扬,而他不知为何又跟什么魔教妖女私奔了,导致现今下落不明。此时原帮主薛胤已死,其妻李月瑚接任,做母亲的自然放不下自己的孩子,而唯一可能知道他们下落的就只有这个冷嵘,是以她不断派人逼问。另外蒋家也与冷嵘有一笔血债,又和灼心帮交好,所以才把冷嵘藏在这个寻常江湖人士根本想不到的地方,想必平日里蒋家也没少折磨于他。 宋飞鸢转念一想,若是冷嵘就关在那床底秘道之下,那徐北玄和吴穹怕不是要遭重…… 想到这时,他突然感觉脚边传来一阵异动,低头一看险些吓得叫出声来,只见一只红里透黑、黑里透亮的百足长虫正慢悠悠地顺着自己脚面爬行而上。宋飞鸢平时虽不怕这些个蛇虫鼠蚁,但这条虫子显然有毒,若是被它嘴上那对大钳啃上一口那肯定是大大不妙。 宋飞鸢缓缓俯下身,手指朝着虫子运力一弹,谁知这虫子恰好一扭头,迎面撞上了宋飞鸢的手指,在瞬间感到威胁来袭的虫子本能地将两半锋利的口器朝着中间一夹,正好嵌进了宋飞鸢中指的指甲缝里。 十指连心,更何况是指甲缝中招,宋飞鸢也是万没想到自己一身武艺竟被一条虫子给秀了,咬牙忍痛连连甩手,可那虫子却越咬越紧,他的指尖开始渗出血来。大伙可以想象一下,指甲缝里插了两根牙签,然后再朝墙上慢慢怼,牙签越发深入……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无奈之下,宋飞鸢只得用另一只手从怀间摸出一把小刀,腕子一抖将虫身割断,脓血似的体液溅了满地。那虫子挣扎了一番后终于死去,而他却已疼得满头大汗,也不知是否中了虫毒。正待将半截虫尸从手上拿开,忽听得卧房门前那师姐说道: “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 宋飞鸢心头一紧。 “我怎么没听到?”师弟道,“应该只是鸟吧。” 宋飞鸢心说您解释得可太及时了,又想我这飞鸢可不也是鸟吗。 师姐又道:“我听着倒像是有人。” 宋飞鸢的心刚要复位,立马又被提到嗓子眼。 师弟调笑道:“那蟊贼刚被蒋家赶走(实际是没人追得上),应当不敢这么快就回来吧?师姐得帮主亲传‘观火明瞳’神功,目力过人,倒不知听力也是卓然超群。” 师姐白了他一眼:“事情关系重大,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说罢便朝着宋飞鸢藏身之处走来。 宋飞鸢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逃脱路线,同时也将手摸上了剑柄——好在被咬伤的是左手,不影响他施展剑术,然而他领教过那二人的武功,自己没有把握胜过对方,更何况眼下还身处敌营,要是真开打随时会有大队人马前来,到时就算不被乱刀砍死也得是扭送官府判个私闯民宅。 可就在此时,一名蒋家的家仆跑了过来,恭敬地对二人道:“二位少侠,我家员外有请,说要一同参详黄金鲤鱼的秘密。” 师弟笑道:“蒋员外还真把那条鱼当回事啊,我早说过那东西多半是人伪造的,能有啥秘密。” 师姐也停下了脚步,道:“既是员外相请,那我二人这便前去。” 师弟:“师姐你不会也信这个吧?” 师姐:“你不懂,黄金鲤鱼的传说在我们枝江可是家喻户晓,就算蒋员外不请,我也想去看看的。” 敢情这师姐也是枝江人氏,也无怪李月瑚派她来蒋家办这差事。 宋飞鸢听得三人脚步声渐远,这才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不觉间冷汗已浸透了衣背。 几乎就在那三人离去不到半分钟,蒋员外卧房的门从里面传来几声有节奏的轻敲。宋飞鸢当即认出那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号,连忙靠到近前,只见门旁的窗户掀开一角(窗户无法完全打开,所以不能让人通过),吴穹从内将万能钥匙顺着窗户缝递了出来。宋飞鸢迅速接过钥匙,落锁开门,招呼二人快走。吴穹和徐北玄见他及时现身,心知附近安全,会合后也不多言,寻路撤出了蒋家。 等到了僻静处,吴穹和宋飞鸢不约而同用力朝徐北玄脑袋上拍了一下,后者险些摔个趔趄。 “轻点儿!别打头啊!”徐北玄委屈道。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宋飞鸢露出了只有拔剑之前才有的表情。 “你丫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就等着暴尸街头吧!”吴穹摩拳擦掌道。 徐北玄盘腿坐地,叹了口气道:“哎,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可我今后怕是没法跟你们一块进隐麟书院了……不,搞不好从今往后我还会被江湖正派追杀。” “你这才进去不到一个时辰,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吴穹说到这,猛然想起一件事,忙追问道,“不会跟牢里那个魔头冷嵘有关吧?” 宋飞鸢对内情已知晓几分,奇道:“魔教左护法冷嵘?他果真在蒋家地下关着?” “你俩都认识他啊,那就省得我多解释了,长话短说吧。”徐北玄无奈地一摊手,“他的内力现在全跑我身上来了。” 第二十四回 迷仙引(上) “你说内力‘跑’到你身上,这个用词很微妙啊……”吴穹疑道,“一般来说,不应该是他把内力‘传’给你,或者你把他的内力‘吸走’吗?虽然后一种几乎不可能发生。” 宋飞鸢也问道:“这个世界也有北冥神功、吸星法一类的武功吗?” 吴穹道:“有是有,不过已经失传很多年了,有记载的修炼者也都是通天彻地的大人物。如果这些绝学重现于世的话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宋飞鸢:“那你得了冷嵘的内力,和你能不能进书院又有什么关系?” 徐北玄:“我现在一身的邪道内力,肯定不能为正道所容啊。” “呃,这个嘛……”吴穹皱了皱眉头道,“一般来讲只要你不用邪派武功,也没人会把你当邪道中人。而且所谓邪道内力说穿了只是一种有别于传统五行内力、比较小众的内力性质罢了,其实本没有正邪之分,只不过是因为魔教人均修炼这种内力,所以才被冠以邪道之名。” 先秦时,诸子百家中阴阳家的高手将传统武道结合本门学说,发展出一套以五行划分不同内力性质的体系,并被一直沿用至今。按照这一体系的说法,人体所产生的内力会受到本人的体质、性格、生活环境和运功方式等方面的影响,从而表现出不同的特点,大略可以划分为:金行,主刚劲、杀伐;木行,主恢复、再生;水行,主柔劲、传导;火行,各方面较为平均;土行,主守御、定力。说白了就是金行攻击高,适用于兵器类武学;木行内力总量高,回复速度快,是持久战中的佼佼者;水行内力传导效率高,适用于需要灵活动作、精细控制的武学;火行没有突出优势也没有明显短板,最适合在拳脚肉搏中发挥;土行抗击打能力强,不易受异常状态干扰,利于炼体武学。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内力性质会在习武初期就会显现并逐渐固定,但也有可能会随着修炼武学的不同而发生转变,且同一时间最多只能存在一种属性。 五行思想在天朝传统哲学领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这套内力划分体系在武学界也是有如金科玉律一般,不容违背。这就导致后来的武者都笼统地将自己套用到这一体系中,即使某些人其实并不符合这五种特点中的任意一种,全然不知这样的划分其实并不全面。尤其是随着海陆商道开通,各国武学随着通商和战争而产生交流,有些人发现某些外邦武人内力运转的方式与中原主流大相径庭,反倒是和一些所谓的旁门左道有相通之处。以此种内力所施展的武功有别于传统的快、狠、准,而是近乎于“法术”一般,往往需要通过机关、药物、自然现象等媒介使出,以向对手施加负面影响见长,甚至通过某些手段还能与常规内力在一定程度上共存,人们也将此种内力称呼为“异种内力”。 直到后来堕仙教崛起,教内不论高手还是普通教众均修习可以产生异种内力的内功,其武学招式也以阴毒诡变着称,白道武林乃至普通群众都深受其害,“异种”二字也就逐渐被贬损为“邪道”。 徐北玄以为自己本就身怀邪道内力,这下又得了冷嵘的部分修为,虽然现在功力大涨,可将来若是被那些个自诩正道中人发现的话,免不得要遭到迫害。吴穹心知他在地下牢房内必有奇遇,便好言安慰了一阵,并且让他把刚才这一番经历细说一遍。 徐北玄:“这要从宋公子离开那会说起……” 回到徐北玄在蒋家外面盯梢的时刻。 徐北玄独自一人在墙角等了不多会就开始无聊起来,一无聊他就想搞点事情,正巧这阵子跟两位好兄弟学了些轻功,他便想着自己先翻进蒋家大院溜达一圈,反正这会蒋员外不在家,守备应该松懈不少。于是他就绕着宅子走了半圈,发现院中有棵枝繁叶茂的松树,就栽在离院墙不远,正好适合自己攀援而入,所以他就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当口,跳上墙头,再跃上树干,慢慢溜下了地面。 徐北玄很走运,从树上下来时附近没有蒋家的人,且全程也没发出什么动静。如他想的一样,蒋员外出门后,大多数蒋家仆人都回房摸鱼去了,他便以这松树为中心,蹑手蹑脚地四处转悠了一小会。这一转悠可了不得,他没转多远就发现了一间房门打开的卧室——不用说,正是蒋员外那间。 眼看屋内无人,徐北玄就走了进去。屋内陈设豪华,也不知是谁就这样把门敞开着,也不怕有人进来顺手牵羊。 环顾一圈后,徐北玄发现有张床榻,奇怪的是床板和被褥都被掀开,露出一扇带拉环的门来。 徐北玄顿时心跳加速,这显然是某种通道入口,肯定是为了掩盖某种秘密而设。 但此时此地,秘密无异于危险。 老徐虽然胆大妄为,可并不意味着他一心作死,想到这他已经准备开润了。 可惜,就在此时,门板从下方打开了。 “嗯?什么人?” 从门板下方钻出一个白衣男子,见到正准备跑路的徐北玄顿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当时街上那个人?” “屋里有人?”男子后面又传来一个女声,“师弟你进来后没关门么?” 师弟见到有人入侵,早已拔剑在手,一个纵身先跳到门前,封住了徐北玄的去路。这会工夫,师姐也已从地道中爬出,欺身上前,剑影纷飞,徐北玄赤手空拳,哪里敢应战,象征性地用当年在石硪村学的庄稼把式抵抗了几下,就退到一处墙角,高举双手行法国军礼道:“误会!都是误会!” 灼心帮二人已把剑尖对准了徐北玄的咽喉,师姐厉声问道:“什么误会?我看你就是魔教派来的细作!” 师弟本来还想多呛徐北玄几句,没想到师姐突然说此人是魔教奸细,便出言问道:“师姐你看出他的身份了?” 师姐冷冷道:“先制服他再说。” 徐北玄心说这下可要遭重了,眼见那师弟身影一动,随后自己腹部便挨了一记重拳,他痛得弯下腰来,结果脑后又顺势挨了一下,两眼一黑,往地上趴倒。 “打晕了。”师弟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道,“这傻大个,看着膀大腰圆的,结果如此不经打。” 师姐道:“此人武功稀松平常,可刚才他抵抗之时并非胡乱出拳,不像是毫无修为的常人,我便用‘观火明瞳’察探了一番。” 师弟立马明白了:“他有邪道内力?” 师姐接着道:“没想到‘阴阳祟神’在蒋家关了这么多年,魔教还是探听到了消息,也不知是谁走漏出去的。” 师弟道:“地牢的牢门、锁链还有通风口,蒋家每过一段时间都会让工匠整修,会不会是这些工匠……” 师姐摇摇头:“不可能,那些工匠进去后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即使冷嵘不杀他们,蒋家也会让他们永远闭上嘴。所以蒋家每次都只找那些孤家寡人的工匠来做事,这样即使他们失踪,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沉吟了片刻,又补充道:“师弟,你今次是头一回来枝江,我所说的切不可传与外人,尤其是蒋家秘密杀死这些工匠的事……” 师弟凛然抱拳道:“我明白,一切都是为了江湖大义。” 徐北玄叙说到了此节,吴穹很是不屑地呸了一声:“什么狗屁大义,果然这灼心帮也不是什么好鸟。” 宋飞鸢道:“你被那个师弟打晕,却又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么说你把王医生给咱们的‘金匮守命丹’给吃了?” “金匮守命丹”是青丘派炼制的一种秘药,门下弟子行走江湖多有携带。服用后在短时间内如果遭到攻击,可以短暂增强抗击打能力、适当减轻承受的伤害。当初王乃琳帮他们治伤时给了他们几颗留作不时之需。 徐北玄:“是啊,以防万一从我自打进入蒋家开始我就把……呃,那什么丹咬在牙齿间,而作为暗号的三颗红豆也一直攥在手里,被那俩孙子发现后我就趁着被逼入墙角那会丢下了红豆,并且把药吞了,这才没当场晕过去。” 宋飞鸢又道:“这么说,我们要调查的那个工匠徐啸伦,便是因为他孤儿的身份,才被蒋家选中去整修牢房,为免走漏风声就被灭了口?” “八成如此。看来,地牢里另一具尸体便是那徐啸伦的了……”吴穹怅然道,“唉,好好的一条性命就这么结果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旧社会啊。” 徐北玄突然一笑:“你也犯不着为他惋惜,那徐啸伦可不是什么好人。” “啥?” 第二十五回 迷仙引(中) 话说在蒋员外的卧室之内,徐北玄被灼心帮二人前后夹击,预感不妙,当机立断吞下早已藏在口中的金匮守命丹。药物迅速发挥保护作用,他后脑勺挨了一击之后虽然多少感到有些恶心,但好歹是没有当场失去意识,反倒利用这个机会装作晕倒,静观其变。 短暂的恍惚间,只听到那师姐说了一句:“此人既是魔教奸细,马虎不得,蒋家人多眼杂,以防万一还是先不要惊动旁人,暂且把他捆起来丢进地牢好了。” 徐北玄一听,什么?地牢?那位琴师魏无尘预言自己会有牢狱之灾,莫不是应验在了此处? 又听那师弟答应了一声,便出去找绳索,这期间师姐则在徐北玄身上搜了一圈,没有发现刀刃、火石等可能让他制造机会逃跑的小道具,这才放心。师弟不多时便返回卧室,用绳索把徐北玄双手反剪在背后绑了个结实,而师姐也重新打开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先说了句“别忘了耳塞”,随即招呼师弟把徐北玄扛下去。 师弟原以为自己习武多时,力气远胜常人,搬你区区一人还不是轻轻松松?结果刚一把人抬起,反倒被徐北玄的体重压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不禁骂了一句:“这傻大个吃什么长的,死沉死沉的。”重新运足内力,这才把他搬起来运进了地道。 于是乎,师弟背着装晕的徐北玄顺着楼梯走到了最下层,师姐打开牢门,指示他把徐北玄丢了进去——他真的是气得直接一个过肩摔把徐北玄扔进了地牢,若非后者皮糙肉厚十分抗揍,不然非得把老徐摔个散架不可。 就在此时,徐北玄突然听得耳边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这次你们又是派谁来送死?” “哼。”师姐没有答话,反手重重地关上了牢门。徐北玄耳朵紧贴着地面,不一会便听得那两人渐渐走远,这才偷眯起眼看了看周围——牢房里的陈设之前也描述过了,和吴穹进来那会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冷嵘此时还活着,而地上那个七窍流血的人,也就是失踪工匠徐啸伦,他是早就不动了的。 徐北玄一见床上坐着那老人,可以说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头发胡须也不知多少年月没有打理,但他那张枯槁的老脸却是骇人异常:以人体中轴为界,左半边是鸦羽般的乌黑,右半边却是死人般的惨白。 “别偷偷看了,你瞒得过那两个娃儿,却瞒不过老夫。”老人语速极快,且音调毫无抑扬顿挫,令人听了心生烦躁,“你的心跳和呼吸根本不像一个被打晕的人,想看不如站起来看个够。” 徐北玄:“这样啊,那我也懒得再装了。”说罢自行解开身后的绳索,从地上站了起来。 老人浑浊的双眼此时突然闪过一丝精芒,他看见地上那捆绳索断面比较平整,显然是被利器割开的。 只见徐北玄手指捏着一块金属片,小声而得意地自言自语道:“得亏我准备充分,提前把这玩意攥在手里,没被那对狗男女发现真是走运。”这金属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其薄纸张,边缘锐利,甚至表面还涂成了近似皮肤的颜色,贴在手中也难怪那师姐搜身时没能发现。 敢情徐北玄、吴穹和宋飞鸢三人养伤那阵子可没闲着,而是日夜讨论,最终研究出了一整套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江湖生存指南》,之前用红豆作暗号便是其中之一,而这微型刀片也是他们请铁匠特制、又让吴惘利用他的神奇小道具打磨过,平时藏于袖袋或鞋内,随取随用,隐蔽快捷,为的就是在被绳捆索绑后能安全脱身。 徐北玄正自得意,冷不防那老人猛然发出一声暴喝,音波如有实质般冲击着徐北玄的耳膜,直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他也是没料到一个被像条狗一样用链子拴起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糟老头能使用这种出人意料的远程攻击,还以为只要不太靠近便不会有危险,一时间气血涌动、内息翻腾,就连之前脑后遭受重击的恶心感也再度加剧袭来,连退了几步,贴在墙边喘了好久才缓过劲来,待内息平复后,冲着对方怒骂了一句: “李吼辣么大声干什么嘛?!” 那老头也是为之一愣,仿佛见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样:“你没事?” 徐北玄:“能没事吗?我恶心得隔夜饭差点吐你一脸了都。” “嗯,这可奇了……”老头自顾自地沉吟道,“看你身手不像是完全不会武功之人,可若是身怀寻常内力,必然会被我这‘空魔啸’所震慑,牵动内力紊乱,继而真气冲击脏腑经络。轻则引发内伤,重则七窍流血而死……” “所以地上那家伙也是被你嗷一嗓子吼死的咯?”徐北玄瞥了眼地上七窍流血的死尸道。日前他已在石硪村一役中见惯了死人,是以并不觉得畏惧。 老者没理睬徐北玄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继续说道:“按理说即使是内家高手,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受了这招也不该毫无伤损,看你年纪轻轻多半也没有深厚修为,除非……” “除非什么?”徐北玄着实被这罗里吧嗦的老头搞得有点烦躁了。 “守虚灵之法,妙洞天地之根本,万鬼可役。守虚灵幽明之时,若火始生,急守之勿失。”老者突然来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可徐北玄分明记得,这是他这具身体原主所学《天任心法》总诀中的一句,当即下意识地将后续内容脱口背出:“始赤终白,久而青,洞明绝远,还以治一。” “你从哪来?”老者又问道。 “山里。”徐北玄满腹狐疑地答道。 “你师从何人?”老者追问。 “……不知道。”徐北玄心说自己前前后后跟余村长、卜大叔还有他那俩好哥们都学过武功,但却从未正式拜师,只得如此作答。 听完徐北玄的回答,老头似乎很满意,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道:“嗯,原来是我教中人。” 徐北玄刚想问一句“哈?你教?你是什么教的?”可话没出口他便忽然知觉——眼前这老者所说莫不是堕仙教? 原来堕仙教过去会在势力范围内寻找一些深山老林之类的地方开辟秘密训练场地,将各处搜罗而来的、有武学资质的孩童投入其中,授以教中最残忍也最强大的武学。这些孩童或是拐骗而来,或是自幼收养,一旦到了此间,便会接受药物刺激和洗脑教育,作为教中的精锐死士培养;日后征伐武林白道组织时,他们便是一往无前的先锋。若是他们在此过程中身受伤残,尚能动作者便调去做专职陪练或是情报、后勤人员,丧失行动能力的则成为试药童子……总之一句话,“物尽其用”。 而即使岗位变化,不变的是他们对于魔教、对于教主的忠诚,他们甘愿奉献出自己的一切,绝无二心。 那么为了培养这么一批死士,洗脑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流程,其中就包括了“模糊道德观念”,天地君亲师这类传统的尊卑秩序在这儿是行不通的。在他们的意识内,除了教主最大外,就只服从拳头大的人。 所以从这些方面看来,朝廷在石硪村的作为,实与魔教无异…… 话说回来,冷嵘又是怎么认为徐北玄是魔教弟子呢?咱们从后往前说。 冷嵘问徐北玄师从何人,徐北玄说不知道——一般江湖人尊师重道,若是在有授业恩师的情况下还说自己不知道师父是谁、或是说自己没有师父,那属于是欺师灭祖,性质十分恶劣,但凡有点道德观念的人肯定是不会这样说的。可堕仙教众可不讲究这个,哪天我武功地位比师父高了,师父见了我还得点头哈腰呢。 冷嵘问徐北玄从哪来,徐北玄说山里——堕仙教那的确大多是在山里搞秘密训练的,而那些教众们往往幼年时懵懵懂懂就进了山,对外界没什么印象,初入江湖后说不清自己的出身也很正常。 而徐北玄又能背诵出《天任心法》——在堕仙教那得叫《殄刃心法》,这小子居然修炼的是我教的神功! 另外,冷嵘这“空魔啸”确是有独到之处,对于毫无内力者固然杀伤力巨大,就算是内功深厚者也难以硬抗。可唯独有一种人,不但不会受到什么损害,偶尔听听这啸声反而还有助于功力增长——这就是身具邪道内力、且修为尚浅的人。 “空魔啸”这门功夫旨在通过听觉刺激扰乱对手内息和真气运行,因此只要身怀内力必然受到克制;而且从理论上讲,对手内力总量越多,就能造成越强的伤害。但由于“空魔啸”修习要求内力性质必须是“邪”,因此在对上同样为邪道内力之人时效力就要打个折扣;而如果这人内功修为不深,啸声不但不会引发伤害,反倒会促进对方内力加速流转,对初学者而言就相当于通畅经脉,实际上算是利大于弊。是以堕仙教中修炼“空魔啸”的高手们不时会用这招对新入门的弟子进行“魔音穿耳”式的、肉体和精神两个层面的训练。 冷嵘被关押这些年,蒋家和灼心帮也不是没用过特殊手段,比如让人假扮魔教弟子去跟他套话,从而打听出薛少侠的下落什么的。但冷嵘也是纵横江湖多年的老油条,那些“演员”蹩脚的“演技”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眼丁真,对上几句话就要露馅,根本骗不到人。 可毕竟冷嵘独自一人也快把牢底坐穿了,年深日久整天也无事可做,对外界情况更是一无所知,对于朝廷收缴了魔教大批武学典籍之事毫不知情;加上年龄增长,脑子也开始有点不大灵光了,如今见了个各方面都基本符合本教弟子特点的徐北玄,他自然是分不清的…… 这,就是为什么冷嵘会把徐北玄认成自己人的原因…… 言归正传。 徐北玄惊觉这老头怕不是魔教什么重要人物,不然也不会被囚禁于此,可他不知怎的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发生转变,如今也只能借坡下驴,于是故作狐疑地问道:“你……你和我神教有什么关系?” 冷嵘惨笑一声:“想当年我神教骤遭大劫,人丁凋零,老夫也为人所擒,落到这般田地,想来也无人给新入门的教徒说起老夫的名号了……我问你,现今的教主是谁?” “教主姓水,名讳上乌下檀。”徐北玄表示这点江湖常识我还是听吴阁主普及过的。 “嗯,看来还是水教主(前任教主水月棂)的后人。”冷嵘微一颔首,又问道,“既然你不识得老夫,那便不是教中派来营救老夫的了?” 徐北玄摇摇头:“我来此别有所图,只是不慎着了灼心帮那俩孙子的道。” 冷嵘不屑道:“灼心帮那女弟子修为不差,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无异于以卵击石……也对,若真是派人来救我,也不会让你这么一个初具内力的新丁来的。” 徐北玄继续装作惊讶道:“难道您真是我教前辈高人?请恕小子徐北玄有眼无珠,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冷嵘凄然笑道:“尊名也好,凶名也罢,早被人忘却了,提它作甚……不过说来也巧,地上躺着那人倒与你同姓。” “他也姓徐?他是什么人?”徐北玄指着死尸问道。 “他叫徐啸伦,是一个‘迷仙引’的修炼者。” 第二十六回 迷仙引(下) “迷仙引”这个名词在咱们书中并非第一次出现。在第一卷的“尾声”一章里,奇物司曾在石硪村事件的善后报告中提及那位因公殉职的司役符靖可能就是死于这门功夫,而且朝廷官方对其的定位是“失传已久的邪功”。 这“迷仙引”最早脱胎于北宋年间的“大归墟诀法”,擅能吸取他人内力、损人利己——您大可以认为这是北冥神功换个名字,反正效果差不多。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传到今天就只剩下“迷仙引”这个不完善的版本了。 比起原版,“迷仙引”有着以下几条限制:第一,修炼者的内力性质只能是“邪”;第二,只能吸取同种性质的内力,也就是邪道内力,否则吸取后无法融入本身气海;第三,内力流动遵循“从高到低”的原则,也就是说只能对内力总量高于自己的人施展;第四,此术一经施展,使用者和被使用者全身气穴扩张,真气不断游走,在短时间内都会进入一种极端不稳定的“极限散功”状态——至于这种状态具体会如何表现,很快就会由徐北玄亲身体验到。 冷嵘大概向徐北玄描述了一番“迷仙引”是种什么样的武功后,徐北玄一拍脑袋:“懂了,吸星大法嘛,那这个人本就是冲着您的内力来的咯?” 冷嵘看着地上的尸体道:“不,据他所说,他隶属于某个组织,平时以工匠的身份做掩盖,潜伏在这枝江城内。日前蒋家招他来府里干活,他就答应了,却不知道是要整修这个秘密地牢,更不知道牢里还关着我这么一位魔星。” 书中暗表,这徐啸伦正是和先前制造石硪村事件的商九义、宁识、谢嫣等人隶属于同一组织。当时商九义所说在山下接应的同伴就是他,而也正是他偷袭杀死了被项临派去求援的符靖。 徐啸伦天生体质异常,丹田气海无法自主生成以及长久贮存内力,因此习武时只能从招式上另辟蹊径,始终摸不着高手的门槛。后机缘巧合加入组织后方才习得“迷仙引”,对他而言不论对手是谁,反正自身丝毫没有内力,因此这招总能施展奏效。而他夺取而来的那些内力他既不能自行消解、化为己用,其实还有另外的处理办法,容后再叙。 当然,以上这些,冷嵘和徐北玄都是不知道的。 这监牢深藏地下,靠近水脉,牢内金属物件易因受潮而锈蚀,是以蒋家不时会找人来修整更换。刚开始,为避免冷嵘趁机伤人,蒋家通常会提前在给他的饭菜里下药,想要将其迷晕后再开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冷嵘自年轻时起就早已经受过教内各种“灵丹妙药”的洗礼,寻常药物于他收效甚微。于是在付出了几个无辜工匠性命的代价后,又在灼心帮高手的协助下,他们挑断了冷嵘的手脚筋,只令他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饶是如此他们也还是不放心,仍旧定期修整牢门锁链,生怕这家伙哪天自行恢复,再开杀戒。毕竟魔教里什么样的怪胎都有,那武功在全教数一数二的“守山人”雷霓据说便是个连残肢都能再生的怪物,保不齐冷嵘也有这本事啊。 然而手脚被废并不代表冷嵘杀不了人,毕竟他还有一招令人防不胜防的“空魔啸”。而即使后来的工匠全都戴上了耳塞,他也能吐出暗藏在嘴里吃剩下的鱼刺鸡骨伤人,叫蒋家头疼不已。 但他们并不能直接杀死冷嵘、或是破坏他的声带,反而没事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这也是他能吃到鸡和鱼的原因,当然之后蒋家便不再为他提供带骨的肉类了——因为他身上还牵扯到一个对于灼心帮、尤其是李月瑚李帮主而言极其重大的秘密…… 自此以后,蒋家便只雇佣那些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的工匠干活,这些人就算死在地牢里也几乎不会有人追究。而就算这些工匠侥幸碰上冷嵘心情好没弄死他们,蒋家也可以秘密地让他们永远无法开口,从而免去走漏风声的后顾之忧…… 那么当天,被盛文耀找到并带回蒋家的徐啸伦,在双眼被蒙、两耳被塞的情况下来到了地牢门前。徐啸伦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真的只是来做工的,结果在进入牢房内、看到冷嵘那半黑半白的脸后,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蒋家竟然秘密地囚禁了这么一位魔头在此,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若是他们知道冷嵘还活着,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同时徐啸伦也明白,蒋家多半是不可能让自己完好无损地离开的……不过蒋家现下没有高手坐镇,凭自己的身手,小心行事当可脱离——更何况,眼前可还有一座宝山,怎能空手而回? 想到此处,徐啸伦转头透过门上的方孔看了看外面,果然那两个“押送”自己来此的蒋家仆人已经不知道跑哪儿摸鱼去了。于是他二话不说,上来就猛然扣住了冷嵘的双腕,后者但觉真气如开闸泄洪般尽数外流,通过自己的双手注入对方体内,当时也就认出了这门专擅损人利己的功夫。 “迷仙引?” “算你识货。”徐啸伦深知“空魔啸”的厉害,没敢摘下耳塞,而是用读唇术辨明了冷嵘所说的话,并且回道,“老实说,‘公子’把这门功夫交给我的时候,要对付的就是你们这些魔教高手。” “什么‘公子’?”冷嵘死死盯着对方狡黠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题。 “那是我们的首领,至于他的尊名和身份就恕我无可奉告了。” “你……不是普通的工匠。” “当然,我只是‘公子’在枝江的眼线。‘公子’志在天下,像我这样的人能为他所用,是我的荣幸。” 冷嵘心说这“公子”好大的胃口,即使是当年水月棂水教主也没提过要颠覆王朝、统治中原之类的,这人居然“志在天下”,也不知他是真有实力,还是个狂妄之辈…… 随着真气不断外溢,冷嵘也逐渐感到虚弱。“迷仙引”虽然不会将内力吸尽,可自己气血衰弱,身子骨可经不起这番折腾,须得想法子反击才是。念及此处,脸上换了一副哀求的表情,垂泪道:“手下留情!我不能死在这,我还要活着出去找我的女儿……” 徐啸伦看着冷嵘这张既可怜又可怕的脸,不禁哈哈大笑:“你还想出去找闺女?换做是我,就不会冒着出去被人乱刃分尸的风险,而是在这屋子里终老,哈哈哈哈……” 冷嵘等的就是这个对方张嘴大笑的时机,他猛然双腮一鼓,“波”的一声吐出一股强劲的气团,直撞进徐啸伦的嘴里。这气团类似于压缩空气炮,蕴有内力,乃是冷嵘在押这些年潜心研究、自“空魔啸”衍生而来的独门绝技,虽然从体外攻击没什么威胁,可一旦打入敌人内部那可就不一样了——徐啸伦只觉口腔内有一团无形的气劲四散爆开,仿佛吃了一枚点着的二踢脚,震得脑内嗡鸣不止。更要命的是,自己的耳膜在这股冲击下,直接把塞在耳朵里的棉花给震飞了出去。 徐啸伦惊道不妙,忙要以手塞耳,可惜动手的速度终究是比动嘴慢了一拍,冷嵘的“空魔啸”已然脱口而出,在两人如此靠近的情况下,招式的威力不亚于迎面狠狠挨上一记重锤,还是八十块那种的;加之他行功被强行打断,登时口吐血沫、七窍流红,仰面倒了下去。 冷嵘见地上的徐啸伦没了声气,这才竭力平复内息。方才着实是凶险无比,自身内力几乎被对方夺去一半,好在自己抓住了那间不容发的机会将其重创。 过了半晌,冷嵘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是那两个仆人返回了。 “……就这么定了,咱们来看看那人到底是死是活。”一个仆人道。 “说好了啊,谁输了就替对方扫一个月茅房。”另一个仆人道。 冷嵘一听,敢情这两人打赌,看徐啸伦到底能不能活着走出牢房。 “我瞅瞅……哈哈,躺地上了,是我赢了。”第一个仆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个仆人骂了一句脏话,随即一想不对:“可他只是躺在那儿,你怎么确定他死透了?” 第一个仆人幸灾乐祸地道:“都七窍流血了还能不死?要不你自个儿进去检查一下?” 第二个仆人道:“算了,我宁愿打扫厕所也不想接近这个晦气鬼,还是先回去告诉蒋老爷一声吧。” 牢门前又恢复了死寂。 但是那两个仆人并没有马上回来,冷嵘也不知为何。书中交代,他俩上去之后就接到两条通知,一是灼心帮不日就要派贵客前来,二是听说那黄金鲤鱼落到了雷老板手里,整个蒋家顿时进入了忙前忙后的状态:一面要做好准备迎接客人,一面要想办法把那条鱼搞到手,便把收尸这茬给耽误了——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把死人丢在下边了,反正一时半会也烂不了。 而到了灼心帮那二人抵达枝江、下来查看时,他们也懒得叫人来把尸体搬走,毕竟修整牢房的工匠死在牢房里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于是直到徐北玄这位“新客人”的到来,才使牢内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第二十七回 恨无常(上) 冷嵘将自己之前同徐啸伦的那一番博弈跟徐北玄大略一说,当然其中隐去了一些对他自己不利的内容,末了他对徐北玄道:“你既是我教中人,若是能逃离此地,便去柳城县牛岭砦找我女儿,让她回去禀告教主,请他多派人手前来救我。” 徐北玄记下了这个地名,道:“这个自然,只是小子我这点微末道行,连灼心帮那俩人都打不过,更别说逃出去了。” 冷嵘平平伸出一只干枯的右手,道:“把你之前割断绳索的那块刀片给老夫看一下。” 徐北玄心知他是想试试那刀片能否用来锯断链条或是撬开锁孔,便又取出刀片,走到冷嵘近前,就要把刀片递给对方。 然,就在此时,徐北玄突然感觉脚腕子上传来一股力道,直抓得自己生疼。不待他叫喊出声,那脚上的力道朝上一提,他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扑倒,和床上的冷嵘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变起肘腋,徐北玄根本无暇回头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却听得耳边冷嵘惊声道:“你居然没死?!” 冷嵘所说自然是在地上趴了好久的徐啸伦,原来他受了冷嵘重创后一直以龟息之术闭气假死,一边暗自恢复内伤,一边等待蒋家人来收尸好把自己搬出去。结果左等右等他们一直不来,反倒是丢进来一个来路不明的“魔教弟子”,心中便又有了计较。 徐啸伦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牢房内部十分狭窄,而他就倒在冷嵘的床边,所以只要这个魔教弟子接近冷嵘,势必从自己身边经过…… 他等的就是现在。 徐啸伦闪电般地出手,放倒了徐北玄。此时他的手握在徐北玄的脚踝上,而后者也正和冷嵘贴到了一块儿,一切都如他预想般地顺利进行。 “迷仙引”于此时再度施展! 冷嵘重新感到了日前那种真气外泄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自身的内力是朝着徐北玄的体内流动的。 没错,徐啸伦此刻正通过徐北玄为媒介,来吸取冷嵘的内力——而这也正是“迷仙引”的独到之处,即使俩人中间隔着一位也能照常发功,甚至中间那个换作是一条狗都没问题。 “空魔啸”此时正在cd,而且凭冷嵘现在的状态,一个时辰内顶多只能用一次,先前已经用在了徐北玄身上,这会便无法再用,只能干着急。 而此时的徐北玄也已经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努力想要挣脱,可自己的手被一股奇妙的吸力紧紧贴在了冷嵘的身上,而脚上那只手也如同铁箍一般,只能任凭真气从手心流进丹田气海,再顺着下肢流入徐啸伦的体内。 好嘛,我成水管了? 但随着内力流动,有两个人发现了不对劲。 首先是徐啸伦,他感觉自己吸取而来的内力似乎不是属于冷嵘的,因为这内力的性质不是“邪”! 先前他从冷嵘那儿吸来的邪道内力可还存着些呐,这下两种不同性质的内力一冲突,他立马就觉得难受了,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不多会就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那么他吸来的内力到底是谁的呢?毫无疑问,是徐北玄的。 日前吴穹曾指导过徐北玄修习他们聆风阁收藏的江湖内功,由于他不知道徐北玄本身已经具备了邪道内力,所以就让他按着自己当时打基础的方法开练,于是乎徐北玄在邪道内力之外又生成了木行内力。直到徐北玄那一日说自己体内真气冲突,这才没有继续练功,可那些木行内力仍然存在。 也合该徐啸伦这厮倒霉,他吸去的正是徐北玄后生成的木行内力,这番操作可是大大地违背了迷仙引的运转法则,应当说他这一回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可这头徐啸伦止住了迷仙引的运行,那边冷嵘的内力却还在不断外泄,不仅如此,就连徐啸伦本身的内力也开始外泄了,两股内力一同汇聚到了徐北玄体内! 徐北玄是不明就里,两头的俩倒霉蛋可是一清二楚——这是迷仙引的副作用,“极限散功”状态在作怪啊! 为了便于内力的外放和内蓄,迷仙引会让双方都进入这个“极限散功”状态,在这一状态下,即使是最轻微的肢体接触,也会造成内力在两人之间由高到低转移——当然,转移效率比起迷仙引还差了不少。 其实如果仅此而已倒还好,要命的是这个状态即使在停止运功后仍会依照各人体质不同而持续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 很明显,眼下徐啸伦和冷嵘都进入了这个状态,反倒是徐北玄因为他本身内力低微,基本不受什么影响。而两头的人内力都是高于他的,这就造成了双方的内力都朝着他这个“中间人”的体内流去。 如果说冷嵘是水龙头、徐啸伦是贮水桶,那徐北玄就是中间连着的那根水管。而此时不光水龙头的水在哗哗外流,就连桶里的水也开始倒灌,直接把橡胶水管撑了个滚圆。 这种内力汇聚的状态持续了一分多钟,徐北玄本来都慌了,突然觉得抓住自己脚踝的手一松,那头冷嵘身上的吸力也瞬间消失,他赶忙一个懒驴打滚脱离了二人中间。 这一滚不要紧,徐北玄登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丹田内真气充盈,彷如江河洋溢、海潮澎湃,心里大约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再看对面那俩人,徐啸伦经过这番折腾再也顶不住,倒地身亡。而冷嵘则是以怨毒的眼神剜了自己一眼,咬牙切齿地刚要说出什么话来,结果一口老血喷出,“嘭”地一声仰面往床上一倒,再也不动了。 “之后没多久你们就来了……”徐北玄的讲述到此为止。 吴穹和宋飞鸢都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其中的缘由,就当是他祖坟冒烟撞了大运,不但一招没出就灭了两名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的人物,还得了海量的内力,看来成为武林高手是指日可待啊! 三人捅下这么大的娄子,肯定是不敢再在街上大摇大摆地出现了,连忙抄小路回到了住处。到了家后吴穹把门窗一关,嘱咐师弟留神盯着有无可疑的外人靠近,随后便和另两人一起进了里屋,好好地帮徐北玄检查了一番。 “没问题吧?”对于一次性吸收了这么多内力这事徐北玄还是有些担心的。 “反正我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吴穹挠挠头道,“你自己没觉得哪儿不舒服吧?” 徐北玄:“不仅没有不舒服,之前那两股真气互冲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之所以徐北玄体内真气互冲的感觉没有彻底消失,原因在于徐啸伦进入“极限散功”后,把一开始吸走的、原本属于他的木行内力又给送回去了…… 宋飞鸢:“改天还是请王医生再看看吧……也不知道她们几个今天去看热闹回来没有。” 吴穹:“那就等到天黑我们再去兰梅客栈,正好她们今天也去了蒋家那边,如果咱们真的搞出了什么大动静,她们多少应该也能听到些风声。” 第二十八回 恨无常(下) “几位,晚饭吃了没?”见到徐北玄、宋飞鸢和吴穹三人走进了兰梅客栈的大门,王嘉然立马起身地招呼道,和她一桌的王向晚、王乃琳和黎晴正在喝茶嗑瓜子,十分惬意。 吴穹一拱手:“吃了,你们几时回来的?” “能有半个时辰了吧~”王向晚吐掉嘴里的瓜子壳道,“刚从雷老板那儿回来。” “雷老板?” “是啊。”王向晚道,“雷老板从蒋家出来后,我们就想上去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没走多远,蒋家就好像出了什么乱子,再然后咱们就碰上了南思齐。” “南思齐跟雷老板讲我们是他的朋友,雷老板就邀请我们一同去他家。后来南思齐又跟我们说蒋家的乱子应当是你们搞出来的,哈哈哈哈。”王嘉然笑着接道。 吴穹和宋飞鸢把徐北玄往前一推:“都赖他,自己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溜进蒋家大院结果被人扣住了,我们费了老大劲才把他捞出来。” 徐北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哼哼,要不是我进去这一趟,能有这一番奇遇吗?” “哦,奇遇?”王乃琳这可就来了兴趣了,“莫非这蒋家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徐北玄拉来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说道:“这秘密可太劲爆了,说出来怕不是半个武林都要为之轰动。” 宋飞鸢连忙拍了拍徐北玄的肩膀:“这事儿还是别在公众场合说了吧……” 王乃琳奇道:“难道徐兄所说的事真的能轰动半个武林?” 王向晚补充道:“据我所知徐兄说话喜欢夸大其词,可是不太靠谱啊!” 徐北玄:“这次绝对靠谱!不过既然宋公子发话了,咱们不如换个地方聊?” 兰梅客栈距离江边不远,黎晴提议到江边一座凉亭再聊,众人便一道去了江边。其时月凉如水,江波流银,垂柳轻拂堤岸,四下别无游人,甚是幽静。各人在凉亭中坐定后,徐北玄方才把自己白天如何偷摸进蒋家,又如何被丢进了地牢,最后如何在牢内阴差阳错“夺走”了冷嵘一半内力的事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此事个中原委即使是他这个当事人也不是完全明白,众人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也都纷纷摆出了“这样也行?”的表情。 黎晴率先开口道:“如果蒋家暗藏魔教前护法的事传出去,不论黑白两道恐怕都会对他们不利。如果我是蒋家或者灼心帮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们灭口。” 吴穹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所以我不打算把此事声张出去。而万一他们找到我们,我这还有一张足以打发蒋家和灼心帮的底牌。” 宋飞鸢笑道:“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件事’吧……” 姑娘们见这哥仨神神秘秘的,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王向晚心直口快,当即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嘛?还有蒋家为什么要把那个大魔头关在自己家里?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好说。”吴穹道,“故事还要从当年剿灭魔教一战说起……” 以薛昊扬和蒋伯恒为首的那帮愣头青试图截杀冷嵘失败一事咱们就略过不提了,之后的内容才是重点…… “以下内容是我根据事情的结果反推出来的,不一定对,但应该也大差不离了。”吴穹又进入了说书模式,“话说蒋伯恒掩护众人逃脱后不久,薛昊扬又赶回了现场,但那时蒋伯恒早已断气了。他一时血气上涌,发誓要为好哥们报仇,便顺着路要去找冷嵘决一死战。” 王向晚道:“他这是自寻死路。” 吴穹道:“不错,但他很走运,不光找到了冷嵘,而且还活下来了。” 王乃琳道:“我记得后来薛少帮主是被认定为‘失踪’的。” 吴穹道:“他确实失踪了,但并不代表他死了,甚至有可能到今天他都还活着,因为在好几年前有人曾在广西一带看到过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他说的这个看到过他的人,自然是师父诸葛旷,要不怎么说是独家情报呢。如果换作其他人,消息早就传到灼心帮耳中,他们搜索的重心便也会放到广西了。 “而这个女人……”徐北玄接着道,“就是冷嵘的女儿,冷相宜!” 王嘉然以手捂着长大的嘴,惊讶地道:“你不会是要说,薛少帮主被冷嵘父女俩抓起来之后,反倒是跟冷小姐好上了吧?” 吴穹点点头:“恐怕事实就是如此,至于具体怎么好上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俩肯定是私奔后隐居到了某个地方。现在看来,冷嵘毫无缘由地销声匿迹,实际上是落入了蒋家和灼心帮的手里。而他们也知道了薛昊扬和冷相宜的事,于是把冷嵘秘密囚禁在地下,想着有朝一日能从他嘴里问出薛昊扬的下落。” 王乃琳道:“此事若是传出去,对蒋家和灼心帮确是不利。可如果这就是吴兄所说的底牌的话,似乎还有些不够。毕竟灼心帮在湖北势大,单凭你说冷嵘是被他们所藏匿,他们完全可以辩称你空口无凭,栽赃陷害。” 吴穹:“那么……冷相宜的所在地又如何呢?” 王向晚:“难道冷嵘把他女儿的藏身之处告诉你们了。” 徐北玄:“他亲口所说,地方在柳城县牛岭砦,那儿应该是个村子,要找两个人不会太难。” 吴穹:“关于这点还有待查证,不过我认为可信度很大。这些日子我们会低调行事,避过风头,日后有机会再去柳城县走一遭。” 徐北玄的“奇遇”就说到这,下面该向晚她们讲述雷老板的“玩笑”了。 “嗯,之前我们说到哪来着……”王向晚想了想,道,“对了,当时我们碰到了南思齐!” 时间回到白天,雷富贵离开蒋家后不久。 “这几位算是我,呃,朋友的朋友。”南思齐向雷老板介绍四位姑娘,“当时蒋家门前的动静就是她们闹出来的。” 王向晚:“喂喂喂!当时出手的明明只有然然一个人,别把我们也算上啊!” 雷老板点点头:“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除了最小的那位姑娘,其他人那天都在游船上见过。你们是想知道黄金鲤鱼的秘密吧?” 四人一同点头:“对。” “那好,街上说话不方便,还请到寒舍一叙……说实话,搞出这么大动静,要是不把我在这一切背后的谋划多告诉几个朋友,也是憋得慌,哈哈。”说罢雷老板吩咐从人让出两匹马来给她四人骑乘,不多时一行人便带着那用黄金鲤鱼从蒋员外那儿换来的女佣邵容一道返回了雷家。 那邵容一路上不言不语,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马上宛如一尊泥塑木雕。可没想到她一进雷家大门,便和冲上来的一名男仆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这这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王向晚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你俩等会再亲热,快给客人上茶。”雷老板带着众人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这便打开了话匣子…… “在这之前,我想问问你们对于此事,已经了解多少了?”雷老板喝了口茶,道。 “黄金鲤鱼是城中染坊伪造的,当日河边的目击者也是您找的。”王乃琳道。 “嗯,原来你们都已经调查到这一步了,看来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很闲。”雷老板放下茶杯,瘫坐在椅子里,懒洋洋地道。 “你明明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吧!”王向晚道。 “早生半个时辰那也是年长!更何况……”雷老板指了指王嘉然,“你们这不还带着个小女孩呢吗?” “咱能略过这个话题不谈么……”王嘉然表示对于自己总是被错认为小孩这件事早就习惯了。 “嗯……不错,从一开始我就打算要让这条黄金鲤鱼落到蒋老七的手里,所以我请染坊的孙老板‘制作’了这么一条鲤鱼,凭他的手段足可以假乱真,并且短期内还不影响鲤鱼的存活。 “那日在鱼头村钓鱼的,正是南思齐,他提前把那条鱼串在鱼钩上,放入水中,等到被人注意到时再将鱼从水中提起。” “我可是特地选在会有人去河边洗衣服的时间去‘钓鱼’的!”南思齐得意洋洋地道,“用官差那边的话讲……这叫做‘制造目击现场’。” “而就在那个时候,我也‘恰巧’出现在河边,并且向他买走了黄金鲤鱼。”雷老板接着道,“并且花了些银子,让当时在现场的村妇们替我宣扬出去。我猜你们也听过‘烛鬼’梁景仁烧船夺金的传说,在枝江人的心中,黄金鲤鱼和此事密不可分,不论谁都认为找到了黄金鲤鱼就能找到失踪的财宝。” 王乃琳问道:“那么梁景仁在弥留之际,一直念叨的黄金鲤鱼是确有其事吗?” 南思齐摆摆手:“我之后走访过当时救治我师父的村民,他死前意识模糊,确实有反复念叨黄金鲤鱼。可别人以为他说的鱼是和烧船的案子相关,可在我这个徒弟的眼里却有着另外一番意义……只有我们师徒二人才懂得的意义。”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转头对雷老板道:“说得我都有些饿了,上点菜吧?” 雷老板:“你自己去叫人做不就得了。” 南思齐答应一声,站起身便出了客厅,雷老板则继续道:“实际上我拟定这个计划就是基于黄金鲤鱼的传说,以及梁景仁的遗言,我知道蒋老七一定会上当,他对于这些个奇珍异宝有着异乎寻常的喜好与追求——所以在消息传开后,他第一时间就采取了行动。” 王嘉然挥了下拳头,有些生气地道:“就因为他霸占河岸,搞得全城都吃不上鱼头村的鱼!” 雷老板:“不过那家伙无论做什么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因为天下根本就没有第二条黄金鲤鱼。后来他甚至还想派飞贼趁夜来偷鱼,当然这也在我的预料当中,我便提前安排我心腹的家丁顾勉——哦,就是之前跟那位邵姑娘相好的人——让他和蒋家‘暗通款曲’,还把我雷家的地图故意泄露给蒋家的人,就连何时何处守卫空虚也一并告知。” 黎晴:“好一招开门揖盗,您是故意让他们来偷鱼的!” 雷老板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过鱼可不会就这么容易给蒋老七,他这人有些疑心病,如果太容易得手反而会惹他生疑,于是我又让南思齐在那天晚上跟蒋家的飞贼‘偶遇’……” 王向晚一捶手心道:“我明白了!这是让蒋员外以为,不止他一人盯上了黄金鲤鱼!” 雷老板道:“你这小姑娘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还挺聪明。” 王向晚又不好意思了:“夸也不是不能夸啦!” 王嘉然:“晚晚你是不是没听见前半句……” 雷老板:“后来听说有位神秘的女侠把河边蒋老七雇的那帮无赖全给打发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毕竟蒋家在官府的关系根深蒂固,本地人是不太敢动蒋家人的,八成那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不过出了这档子事,蒋老七也算彻底没辙了,只能光明正大地跟我买鱼。” 王乃琳:“所以他究竟花了多少代价买这条鱼?” 雷老板竖起两根手指,他虽然身躯有些臃肿,手指却纤细得如同女子:“一根破山参,估计也值两个钱,还有就是那位邵姑娘。说起来,她和我家的家丁顾勉相恋许久,我也支持他俩日后成亲。可蒋家若是知道,定然不会遂了我的愿,我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人弄了过来。” 王乃琳:“雷老板成人之美,实在难得。” 雷老板:“你们可别误会了!我这做一切都只是为了耍蒋老七一顿,给小顾找老婆只是顺带……” 话音未落,王嘉然突然朝着空气中连嗅了几下,随后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你这小姑娘鼻子倒还挺灵。”门外传来南思齐的声音,待他迈入屋内,众人都看见他手中托着一个青白瓷盘,其上散发着油炸的香气。 “这才是我师父说的‘黄金鲤鱼’,他老人家平时最好这口,临死也还惦记着。”南思齐把盘子朝桌上一放,原来盘中盛着一条通体被金黄面衣包裹的油炸鲤鱼,晶莹剔透的酱汁浸润在鱼肉表面,上面还点缀着几根青红椒丝。 “哇!”王嘉然两眼都快变成鱼的形状了。 雷老板拍拍手:“来人呐,上碗筷!” 于是,众人在欢声笑语和大快朵颐中结束了这次会谈,席间王向晚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么说,蒋员外处心积虑,得到的就只是一条染了色的鲤鱼咯?” 雷老板细细抿去一根鱼刺上的肉,悠然道:“当然不止于此,好玩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第二十九回 定风波 蒋家正厅,一群人正围在水缸周边,或站或坐,神色各异,但他们的目光却都时不时地落在水中那尾金色鲤鱼的身上。 除了蒋员外的所有人都已经放弃在鱼身上找寻秘密了,这根本就只是一条通体金黄的普通鲤鱼罢了,既不能飞天遁地也不能口吐人言,身上没有字也没有图,上哪来的宝藏线索? “你们说……”灼心帮那位师弟道,“这鱼身上的金色比起上午是不是黯淡了一些?” 蒋员外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黄金鲤鱼是神物,怎么可能会变色,我看多半是天色变暗方才看着如此。” 师弟又道:“可它好像游得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欢了……” 蒋员外道:“那肯定是因为没吃食的缘故,想来神鱼是不能食凡间之物的,否则何以粒米未进?这可如何是好,真愁煞我也……” 屋内有蒋员外请来帮忙一同参详黄金鲤鱼的老练渔民、知名钓客和养鱼大户,都是见惯了各类水产的,此时在他们眼里,这条奄奄一息的黄金鲤鱼看起来早就是粪坑边上打地铺,离死不远了。可蒋员外仍不肯作罢,非要从这条鱼身上看出什么秘密来不可,更是早就把鱼翻过来倒过去看\/摸\/舔\/闻了好多遍,甚至还无比心疼地薅下来一块鳞片研究了半晌。经他这么一折腾,两个多时辰就这么被耗完了。 正当困意即将找上众人之时,那条鱼突然悬停在水中一动不动,随即一翻个儿,肚子朝上朝水面一浮,就此死了。 “不!!!”蒋员外撕心裂肺的嚎声传遍了整个蒋家大院。 蒋员外嚎了一会,随后便开始哇哇大哭,灼心帮的师姐堵着耳朵实在看不下去了,忙凑到他身边解劝道:“员外,人……鱼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 “不是……我这……我这神鱼就……就这么死了……”蒋员外泣不成声,声音越嚎越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家里哪位亲人。 秘密在活鱼身上找不到,那就更不可能在死鱼身上找到了,蒋员外请来的那些宾客纷纷告辞,只留下灼心帮的师姐弟二人听着蒋员外呼天抢地。 又哭了一会,蒋员外总算是哭累了,一旁的下人连忙将茶水递到他的手中——他那只手正抖得跟得过十年脑血栓似的。 “师姐啊。”师弟压低了声音道,“这很明显是雷家在耍他,我看他平时也挺精明一人,怎么被一条鱼搞得人财两空的?” “男人在追求某些事物时,脑子总会缺根弦。”师姐幽幽地道,随后凑到蒋员外跟前道,“员外,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黄金鲤鱼既然已经死……那个仙去了,我看不如将其服食……您先别急眼!《山海经》中所载灵鸟神兽,吃下去以后多有各种神奇功效,这黄金鲤鱼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一类,其生时既不能吐露秘密,死后也理当物尽其用。蒋员外若是将其服下,少则延年益寿,多则羽化升仙,岂不比那虚无缥缈的黄金宝藏来得真实?” 灼心帮和道门沾了那么一点关系,此类“修仙炼丹”之语蒋员外平日里也没少听他们讲,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相信的。此时听了师姐这一通胡编乱造,他不但没有嗤之以鼻,反倒是眼前一亮,顿时止住了泪水,连鼻涕也吸溜回去了…… “女侠你说得有理,大大的有理啊!”蒋员外蹦到了椅子上,双手在头顶一拍,“来人呐,给我把黄金鲤鱼的遗蜕炖了!” …… “您说,黄金鲤鱼的身上……”王向晚问道,“真的有宝藏的秘密?” “准确地说,不是在‘身上’……”雷老板道,“而是在‘体内’。” …… “老爷!您快来看看这个!”厨子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一块破布,冲进了正厅。蒋员外忙接过那块血迹斑斑的破布,只见这块布展开约有双掌大小,看上去古旧朽烂,似是上百年前之物,质地轻薄粗糙,边缘齐整,显然被仔细裁剪过,其上还绘有许多弯弯绕绕、模糊不清的黑色墨线。 “这是……” “这是从黄金鲤鱼的肚子里取出来的!”厨子道。 “我们都看了俩时辰了,那鱼全身上下毫无伤损,若是要把这么一块布不留痕迹地放进肚子,除了从嘴里塞进去没别的办法!”师弟惊道。 “呃,可这块布并非是在鱼的肠胃里发现的,而是在腹腔之内、脏器之外。”厨子道。 如果说布是在胃里发现的,那也能解释为从嘴里硬塞进去,可厨子发现它的位置并没有和消化系统相连,这么一来,在蒋员外的脑子里,便只剩下了一种解释…… “难不成……”蒋员外放下了端详许久的破布,“这布从一开始就是孕育在鱼腹之中的?” 这下连师姐都傻眼了,她也没想到这黄金鲤鱼还真有丶东西。 …… “我让南思齐把一块布塞了进去。”雷老板道,“这世上只有他能在不伤害鱼的情况下,把任何东西塞进鱼肚子中。” 说着,他一把拽过南思齐的左手,将其展现给众人看——在南思齐的左手上,正戴着一只质地不明的半透明手套,硬要说的话,看上去像一层如同蝉翼的薄膜。 “这手套是传说中‘神妙物品’的一种,其名为‘探虚’。”南思齐解释道,“从我戴上它的一刻起,除非我死了或是这只手断掉,不然无法将其取下。至于功效么,还是让你们亲眼看一下比较好……” 说话间,南思齐将左手双指并拢,朝着桌上的茶杯平平扫去。他的动作并不快,因此众人都见到他那两根手指就如同刀子切豆腐一般“陷”进了杯体之中,随后又从另一侧扫出——在这一过程中,杯子没有受到任何损坏,而此时在他的指尖,已然多出了两片嫩绿的茶叶。 “这就是‘探虚’的能力,可以在不破坏容器的情况下,取出容器内的物品。不过只限比我手掌小的物品,而且也只有我这只手能穿过容器的外壳,手腕以下、身体的其他部分则不行。不过作为代价,我必须日行一‘窃’,否则手掌会逐渐失去知觉,直至与坏死无异。” 雷老板突然想起什么,道:“你今天偷了吗?” 南思齐掏出一叠纸:“一大早就偷过了,后来去茅厕的时候险些拿这个擦……” “你大爷!”雷老板一把夺过那叠纸,“这特么的是我的房契!”说罢和南思齐像两个小学男生课间玩闹一般扭打起来,并且不断问候对方的家属。 “也就是说……”直到俩人消停下来,王乃琳方才道,“你们这是效仿陈胜吴广故事,把那块布塞进了鱼腹之中,好让他们以为那是本就存在于黄金鲤鱼体内的东西!” 黎晴也是啧啧称奇:“我原以为‘诡言名刺’已经够神奇的了,没想到这世间的神妙物品还有超出我们想象的……” (说到这里,吴穹等人终于明白当日在画舫,他是如何偷去了吴惘机关匣中的燔晶。) 南思齐道:“这‘探虚’是我两年前在一个叫做‘迷蝶乡’的隐秘所在获得,那个地方才是真正的超乎想象,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如果能再去那里一次的话,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迷蝶乡……”王乃琳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若有所思。 …… 蒋家的厨子将那块布仔细清理干净,在平整的桌上摊开,其上的墨线构成山川道路的图案,在一处洞穴中用朱笔画了个叉——很明显,这是一张地图,还是那种生怕得到地图的人看不懂、所以画得格外简单明了的。 “藏……藏宝图!”蒋员外喜出望外地叫出了这块布的性质,“快!把本城周边的堪舆图拿来!” 很快便有仆人带来了枝江及附近地域的堪舆图,两相比对之后,果然是在一条支流和越骅山余脉的交汇处找到了相符的地形,这说明鱼腹藏宝图是真实可信的。 到此,蒋员外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黄金鲤鱼的宝藏已然胜券在握,他终于可以说出那句憋了许久的话: “我们破解了金鱼的秘密!” …… “那么那块布……我是指藏宝图。”王向晚问道,“你们不怕被蒋员外看出来是伪造的吗?” “他能看出个鬼。”雷老板打了个饱嗝,桌上的炸鱼已经只剩鱼刺,“那块布是南思齐从哪具唐朝古尸身上摸来的,本就是古物,地图也是尽可能还原了那个时代的画风……不过话说回来,蒋老七那个利令智昏的主看了藏宝图,八成也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了。” 其实到这里,雷老板的“玩笑”全貌都已经展露完毕,就只待最后蒋员外会为这场声势浩大的玩笑画上个什么样的句号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嘉然举手问道。 “啊,啊,我知道。”雷老板道,“你想问姓蒋的如果顺着那张地图最后能找到个啥,对吧?” …… 得了藏宝图的蒋员外一分一秒都没有耽搁,带上几个心腹和灼心帮的二位少侠,快马加鞭出了城,中途又换水路,乘船溯流而上,在靠近山脚的一处河滩下了船,又跋涉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来到那一处隐蔽的山洞之前。就在蒋员外准备往里冲的时候,师姐一把拦住了他。 “小心,既是藏宝所在,洞中说不定会有些机关消息。” “诶,师姐,你看那里面是不是……有个人影?” “人?难道被他人捷足先登了?”蒋员外再也顾不得什么机关,连忙摆脱了师姐,一个箭步窜进洞中。几秒钟的寂静后,洞中又传来了蒋员外那熟悉的惨嚎声——那不是中了机关暗器的惨叫,而是和刚闻听黄金鲤鱼的“死讯”时的惨嚎一模一样的声音…… “为什么我那尊失窃已久的东瀛美女机关人形会在这里?!还被毁容了?!啊啊啊啊啊啊……” 山谷中回荡着蒋员外的叫声,树上的猴子们看着一群群惊起的飞鸟正自纳闷,是哪个同类能有这么大嗓门…… 第三十回 极度深寒 初八日,晴,宜嫁娶、祭祀、斋醮,冲兔煞东。 距离雷府不远的一座茶楼上,两个锦衣中年正对坐饮茶,谈天说地。 “孙兄,我今天来时看见雷家有些热闹,有几个下人抬着红布进了大院,不知是要结婚还是要做什么?” “张兄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雷家今天有喜事,那红布可不就是从我家染坊购置的。” “喜事?总不能是雷富贵他自己结婚吧?” “不,是他家丁顾勉今儿个成婚。” “老跟在雷富贵身边那个小哥啊,有点印象,挺老实一人。” “是啊,雷老板也挺器重他的,还有意栽培他做下一任管家。这不还给她找了个媳妇。” “哦?他不回老家结婚吗?” “张兄你有所不知,他爹妈从前都是雷家的帮佣,后来好像卷入了什么江湖纷争,给人杀死了,留下这么一个孤儿。也多亏当年雷老爷子体恤下人,把顾勉养在家里,才不致流落街头忍饥挨冻。” “唉,这些个江湖人,每日不事生产,只知道打打杀杀,遭殃的却是咱这些不会武功的百姓。” “说起来,自打魔教被朝廷剿灭后,武林也平静了好一段时日,但愿今后也能一直这么平静下去。” “我看不见得,这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安稳久了总得有些个不开眼的主想搞点事情,不过想来有‘那位’在咱们枝江坐镇,量那些武林宵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确实,话说姜大侠他们那‘书院’是不是近些日子又要招新了?” “难怪我看最近城里频繁有武人走动,今天回去须得好好嘱咐一下我那俩儿子,免得他们看别人舞刀弄枪的自己也想学,这年头还是考个功名最为妥当。” 就在说话间,二人面前的茶碗里,水面突然荡起一圈圈波纹。还不及二人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也开始传来一丝震颤之感,与此同时天空也骤然阴云密布,一声沉闷的远雷提醒路人还是赶紧找地方避雨为好。 张姓男子本以为是地震,但后续并没有震感继续传来,在孙掌柜的安抚下,他又重新在位子上坐定,开始观察起外面的天色。 “哎孙兄,你看这乌云有点意思啊,好像都集中在那边一块儿似的,咱们头顶上还是浅黑,那边却都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 “那个位置……看着像雷家上空?” “咔嚓!” 惊雷炸响,电光如游龙般在云团内时隐时现,向地面上的众生炫耀狰狞的鳞爪。此时此刻,雷家大院里的众人都开始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屋里搬,其中徐北玄、宋飞鸢、吴穹赫然在列。敢情这三位连同王向晚等人都因为在之前的黄金鲤鱼一事中直接或间接地坑了蒋家,因此也收到了雷老板的邀请。但姑娘们包括吴惘前两天都已经去隐麟书院报道了,因此只有他们哥仨来吃席。 “我说老徐啊。”吴穹看着嘴里揣了根鸭腿的徐北玄道,“你是怎么做到两只手能同时端这么多盘子的?” 徐北玄囫囵把鸭肉咽下肚,一口吐掉腿骨,道:“还不是当年为了追一位在西餐厅打工的学姐,我也去那家应聘服务员了嘛。” 吴穹:“不太能想象出你在西餐厅打工的样子,按我想在那种比较上流的地方不都得穿得人模狗样的么?” 徐北玄:“嗨,我去应聘后老板说他们家不缺人,但是可以给我介绍另一家他兄弟开的饭店,然后我就去了,结果是在大学城一家烧烤店当了半个月传菜员。” 吴穹:“好家伙,你再多追几位学姐,生活技能就快给你学完了。” 宋飞鸢:“你对学姐的执念到底是有多深啊,就没追过学妹吗?” 徐北玄:“学妹都只有追我的份。” 吴穹:“我看这天突然黑下来都是你吹的牛飞上去的。” 三人说话间,已经在屋内屋外往返了好几趟,把院子里的东西都给搬了个七七八八,雷老板见了也不得不叹道:“你们几个手脚可真够麻溜的,不如来我家干活吧?” 还不等三人回应,突然狂风大作,豪雨倾盆落下,还在院子里的人们慌忙冲着屋子里跑来。狂猛的雨幕接连天地,室外的能见度顿时低到了三米开外不辨男女、十米开外难分人畜的地步。 “这是怎么回事?”身上还穿着婚服的顾勉道,“这场雨来得也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这就叫赶好日没好天。”吴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倒是雷老板,您家的屋顶不会漏雨吧?” 雷老板的神色也有些凝重:“枝江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有些反常。” 宋飞鸢道:“倒是和我们在游船上那次碰到的急雨有些相似。” 徐北玄笑道:“那回是江底沉船的亡灵作祟,咱现在可是在陆地上。” “这可不一定。”南思齐指着院子里的小池塘道,“枝江有一条地下水脉,位置就在我们脚下,那池塘底下便是勾连河眼,其中的水和枝江是相通的。” 徐北玄:“那会不会有江里的鳄鱼顺着水脉游进家里来啊?” 他话音刚落,池塘中便猛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听着就像是引爆了一枚深水炸弹,随后更加让众人傻眼的事发生了——池塘变成了喷泉,浊流冲天而起,又随着暴雨落到地上,雷声、风声、雨声、水和地面的拍击声绞在一处,嘈杂震耳,雷家大院转眼间就陷入了一片水乡泽国,且地面上的水有越积越深之势,宛如一场小范围的洪灾。 “这地方不安全了,咱们快离开吧!”南思齐一扯雷老板的衣袖,快速说道。另一头顾勉等人已经招呼着其他人撤离,雷老板看着暴涨没过门槛的积水正自出神,不料一道晃眼的银色疾影遽然自他脚下飞起,带起一长串的水珠,直奔手掌而去! 宋飞鸢眼疾手快,当即拔剑阻截,却听得一声脆响,剑尖钉在了那银影之上,那触感却如同刺中了一块铁坨。 那银影遭袭落水,众人看不真切,只道是什么厉害的机关暗器,正要戒备之时,冷不防破水声再从旁传来,银影又一次飞跃而至,仍旧对准了雷老板的左手。 南思齐亮出一柄解腕尖刀,闪身护在雷老板面前,锋刃横扫,正迎上那道银影。 “喀嘣!” 撞击之初,南思齐只觉一股剧烈的震动顺着刀柄传至手心,而下一瞬,手中的精钢短刀竟应声而断。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看清了这道银影的真实面目…… “一条鱼?” …… 雷家上空的异象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尤其是那方池塘开始朝天喷发之后,大水已经越过了门槛,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出,街坊邻居个个惊惶不已,连忙收拾细软朝着高处或是远处转移——可分明只隔两条街的地方却还是响晴白日,这等怪异天候就算是城中最年长、最见多识广的老者也不曾目睹。 附近某处。 “鱼捕头!鱼捕头!” 一个伙计推开门闯进屋,不无慌乱地叫着。 被他唤作鱼捕头的人——也就是鱼克礼——正闭着双眼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水汽氤氲间传来他惬意的哼哼,直到他瞥眼看见那伙计方才停下。 “怎么回事啊?慌里慌张的。” “雷家那边出事了,下了好大的雨,还一个劲儿往外漫水!” “雷家今天不是办喜事呢吗……”鱼克礼掏了掏耳朵眼里的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又问道,“就雷家那一块儿下雨?” “可不是嘛!那雨下得跟往下倒似的!” “这是闹哪样,这个月第二次了吧?”鱼克礼“哗”地一声从浴桶里站起,伙计见他身材壮实,肌肤白皙,修长的胳膊腿上半根毛发也无,显得如绸缎般光滑细腻,几如女子,叫人想起那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 “快,拿我衣服来!” 第三十一回 狼踪 伙计手脚相当利索,很快递来了干毛巾和外衣,鱼克礼伸手接过,也不用毛巾擦拭身体,一边套上衣物,一边朝门外走去。伙计本以为他是要去雷家,既然天降大雨他也不必擦干身上的水,反正总是要再淋湿的。可伙计再定睛一瞧,鱼克礼的身上仿佛并没有沾上水,而且那浴桶里的热水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半,地上又没多少水渍,他分明记得自己当初可是几乎倒了满满一桶啊…… 此时的雷家,积水行将没到膝盖,而水中那条神出鬼没的怪鱼又不知何时会再度袭来,众人纷纷站上高处的桌柜,屏气凝神观察着水面。 屋里的水混杂了池塘中喷出的浊流,因此并不清澈,加之屋外水声嘈杂,积水还在不断涌入,饶是在场各人都身怀内功、耳聪目明,也没法判断银色怪鱼现今的位置,只得提心吊胆、凝神戒备。 “大伙留神,那鱼非是凡物。”南思齐提醒道,“刚才我的刀是被它一口咬断的!” 怪鱼两次都将雷老板作为袭击的目标,其势既快且准,又有一击破坏精钢刀刃的骇人咬力,这要是被咬上一口那还得了? “我刚才看那条鱼个头好像还挺大……”徐北玄道。 “得有小半条胳膊那么长了吧?”宋飞鸢道,“我刚才那一剑居然扎不死它,这能是什么品种?” 徐北玄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快速说道:“鉴定一下网络热门儿生物视频……” 吴穹:“这玩意小亮老师怕是鉴定不了,得让丁真来。” “我说你们三位心也真够大的。”雷老板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内容却也知道是在插科打诨,“有这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把这怪鱼制住啊!” 徐北玄:“我倒有一计,只是这年头没电,不太能施展得开。” 吴穹:“你丫的是想电死我们吧?我们可都还在屋里呐!” 想来是怪鱼也听得烦了,等它再跃出水面时,对准的却是吴穹。这一回吴穹总算是看清了这条鱼的长相,只见它体似银梭,鳞如铁甲,鱼鳍遍生怪刺,双眼朝外暴凸,鼻旁生有一对扭扭曲曲的长须,下颚异常前伸,露出满嘴的锯刃状利齿,显得无比狰狞凶恶,颇有深海鱼类或者说外星生物的特征。 他见怪鱼是冲着自己来的,自是不敢怠慢,忙运起“截风掌”,待鱼飞到近前,双掌凌空交错,乍合即分,掀起一阵气流,偏开了怪鱼的飞行轨迹。 怪鱼被掌风裹挟,一击不中,扑地一声钻入水面,这一次它没有再度潜行,反倒是旋即再度跃起,冷不防又冲着宋飞鸢飞去。后者早拔剑在手,使一招青莲剑法中以攻击范围见长的“蔽日”,意图阻住怪鱼去路。谁知怪鱼径直撞上剑身,上下颚一碰一咬,长剑又重蹈了南思齐那柄短刀的覆辙,从中断为两截! 更叫人惊诧的是,怪鱼咬断长剑后,还将嘴里那部分剑身猛嚼几口咽了下去,复又和另外半截断剑一同没入水中——不用问,水里那半截也成了它的盘中之食。 众人只听过传说中蚩尤的坐骑食铁兽能生吃金属,却从来不知鱼也拥有能够斩钉截铁(物理)的好牙口,纷纷怀疑这怕不是某种不为世人所知的、“地”系列的生物类奇物。 不到几秒的工夫,怪鱼再度从迸开的水花中突飞而出,这一次却是瞄准了雷老板。后者可是早有准备,反手摸出一枚铁胆,使出熟习的一门暗器武功“椎心泣血手法”将铁胆照着怪鱼丢出。铁胆去势如电,不料怪鱼却是咧开巨口,下颚几乎自下巴上脱落,如蛇吞鸟蛋般将铁胆咬住,随后便是一声清脆的“嘎巴”,铁胆应声裂成几块,大部分被它吞入腹中! 怪鱼三次袭击,破坏了众人三件兵器,此时它再度入水,却不知下一次跃出时,又要咬碎些什么东西。 是下一件兵器?还是某人的骨头? 就在这关头,门外传来一声高喊:“雷老板,平安无恙否?” 这声音蕴含内力,穿透雨声,直达众人耳中。雷老板听得分明,来人是枝江城的捕快鱼克礼,当即高声回了句:“鱼捕头!我们在屋里!” 鱼克礼闻言,疾步奔进雷家大院,只见他双脚连蹬水面,足不触地,水不沾衣,如同踏浪而来,似是极高明的轻身功夫。 待他进了屋,一看大伙正一个个神色紧张地站在桌子柜子上,笑着问道:“哥几个这是在?” “原来这人就是鱼克兴那位当差的弟弟。”宋飞鸢发现这位正是之前在街上阻止了他们和灼心帮进一步冲突的捕快,细看之下眉眼果然和其兄有几分相像。 “你可当心点。”雷老板提醒道,“这水里有一只怪鱼,专吃金铁之物,邪门得很。” “这次居然连‘异种’都逃出来了吗……”鱼克礼心中默道,一边将铁尺横在面前。那铁尺也是上好钢材掺杂了海底珊瑚金所制,怪鱼立即感应到了“美食”的位置,转而出水跃向了鱼克礼。 “别用铁家伙对付它!”南思齐见鱼克礼要用兵器反击,当即大吼道。 显然怪鱼飞跃的速度比南思齐的语速更快,眼看那一口断金碎玉的尖牙就要咬上铁尺,鱼克礼毫不迟疑地将右手变为虚握,铁尺顺着指缝滑下,旋即又握住使之不掉入水。怪鱼虽然扑空,但势头不减,直奔鱼克礼面门。 鱼克礼左臂平屈,左手作拈花状,指尖垂直对准了怪鱼的身体,紧接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劲直冲怪鱼的侧腹,猛地将其横向弹飞出去。 “穿石劲?”吴穹认出了鱼克礼的手法,心中有些惊讶,“想不到枝江的一个捕头都有此等手段,果然在这个世界怂一点是正确的。” “原来如此,能吞食金属的异种,那便是‘噬金鲤’了,这东西乃是当年火船黄金失踪案的罪魁祸首,见了黄金之物就连命都不要了……”鱼克礼紧跟着怪鱼飞出去的方向,一只手将铁尺插回腰间,另一只手摸出一团物事,双眼不断扫视周围,最后他看到了雷老板手上戴着的一枚黄金指环,“看来它是被这东西吸引了。” 念及此处,鱼克礼高声道:“雷老板,还请将你手上的戒指往我这边丢过来。” 雷富贵知道他这样说自然是有其道理,不假思索便褪下指环,朝鱼克礼的方向一丢。 戒指脱手之时,“噬金鲤”也一并腾起,如果说寻常钢铁对它而言是馒头米饭,那么黄金便是佳肴珍馐。它的胃液能在数秒内溶解大量的金属,继而以极高的效率转化为供它活动的能量,如此往复导致它的食欲和攻击欲都极为强烈——在没有金属可供吞食的情况下,活物的血肉它也是不忌口的。 而这噬金鲤在鱼克礼所说的“异种”当中,危害其实算是非常小的那一类…… 戒指抛出和噬金鲤飞跃的路径即将交汇之时,鱼克礼朝着噬金鲤投出了手中的那团物事——那是一张细密的八角捕网,噬金鲤一头撞进网中,扎口便瞬间收紧,鱼克礼也收回牵引绳索,把噬金鲤拖拽回了面前。 此时的鱼克礼正位于墙面附近,他一手将鱼扯到了靠墙的位置,连网带鱼往墙上一甩,另一只手再度使出十成力道的“穿石劲”。之前的攻击他用了两根手指,这一次则是用上了整个拳头,巨力硬撼鱼身,直接在墙上砸出了扩散状的裂纹,震动顺脚下的水波不断朝外荡漾开去。 “穿石劲”专攻内部,中招者往往表面无损,筋骨内脏却已震颤不止,引发内伤。噬金鲤虽生有堪比铠甲的坚硬外骨骼,内部却也是寻常血肉,自然经不起这沉猛的全力一击,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说来也怪,自打噬金鲤消停下来后,雨势也止住了,池塘也不再朝外喷发浊水。 雷老板抬眼望了望头顶逐渐放晴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满屋满院的积水,道:“这得收拾到哪天去……” 徐北玄道:“嗨,人没事就好,倒是那怪鱼究竟什么来头?” 鱼克礼道:“这个嘛,按照规定,这些异种生物为了防止它们引发更大的灾害,我得把它上交朝廷,让内阁大学士们去研究、定种、命名,并且提出防治的办法。至于它的来历,我只能猜测是某种远古孑遗,因为生存环境的变化而重现于世,自江中顺着地下水脉进入此地的。” 雷老板道:“既是如此,这东西便交给鱼捕头了。改日待寒舍清理干净后,再请鱼捕头赏脸光降,以谢救命之恩。” “哈哈,好说。”说罢鱼克礼卷起裤腿,扛起网兜,踩着水去了。 “‘溟涌之渊’的异象一个月内出现两次,看来是要不太平了……”他回头望了一眼还挂着红灯笼的雷家大门,心道,“近日隐麟书院要来一批新人,江湖人士都朝着枝江聚集,但愿这帮人别给我惹出什么大乱子。” …… 是夜,枝江城东,郊外。 盛文耀正蹲坐在官道边的一棵枯树之上,背上挂着一张鹊画弓,凝神注视着远处,耳中偶尔传来不知在何处响起的狼嚎。 这棵树在很久以前曾被用于悬吊受刑者的尸体,常有鸦群在此盘旋,当地人多视之为不祥。即使是毫不知情的路人,在见了这棵树之后,即使上面没挂人,也不免没由来的心底发毛,快步经过。 月正中天,盛文耀要等的人终于现身。 来人全身裹在一袭镶紫边的玄黑大氅当中,胯下一匹肥壮的白马。有节奏的马蹄声在空旷的野外显得格外清晰且幽寂。 待这骑士到了近处,盛文耀听到一丝缥缈空灵的歌声: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回中原~” 应当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盛文耀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骑士一拱手道:“可是打北边来的贵客?” 那骑士扯住缰绳,一对寒潭秋水般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仿佛要洞穿灵魂。 第三十二回 星之声 骑士没有说话,静静地盯了盛文耀片刻,然后轻轻一催座下白马,走了。 盛文耀也是没料到对方能直接无视自己,连忙出声提醒:“阁下若是执意要去枝江,恐有性命之虞。” “与你无关。”骑士冷声回道,听着却是个年轻女子,只是语调中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 “既然如此……”盛文耀缓缓摘下背后的鹊画弓,又从腰畔的箭囊里抽出一枝雕翎箭,道,“那在下便只有得罪了。” 仿佛感知到了杀意,骑士回头瞥了盛文耀一眼,但见后者张弓搭箭,一点寒星正对着她的眉头。 骑士轻叹了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 与此同时,箭已离弦,带着尖锐的哨音。 “鸣镝?” 骑士轻轻错开飞箭,整个人纹丝不动地往一侧平移而去,如同舞台上被丝线悬吊的傀儡一般稳定,身上的大氅随风飘摆,最终悄然落地。 “你的箭法在我们那里只有七岁孩童的程度。”骑士对盛文耀这一箭做出了评价。 “那么这样呢?”盛文耀眯起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骑士但觉脑后有破风声响,当即弓腰俯身,随后便有某个高速旋转的物体贴着她的头顶飞回了盛文耀的方向。 骑士双目一凛,那毫无疑问这仍是刚才射出的那一箭,它以箭杆正中为圆心飞旋而至,这“圆盘”的外围是锋利的箭镞,按这种速度,其杀伤力不亚于任何一件暗器。 盛文耀稳稳接住飞箭,随后再度将其搭在了弓弦上。 “如何?阁下可回心转意了么?” “嗯,现在有九岁的水平了。”骑士答。 “那好吧……第二箭。”盛文耀轻描淡写地道。 箭发离弦,骑士的身形随之而动,可那枝箭却似认准了目标的响尾蛇一般,紧咬不放,始终跟在骑士不远处,即便对方已经在眨眼间连换了数个闪躲的方位,它仍能够随之改变方向。 ……这箭头上难道有根线跟自己紧紧相连不成? 骑士见识过各种强弓硬弩,也见过有高手能射出能以弧度飞行、绕过障碍攻击后方目标的箭,可眼前这枝能在瞬间连续转向的箭当真闻所未闻。 妖术?幻术?机关术?第一种只存在于话本小说当中;第二种多半需要异种内力配合药物,可自己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至于第三种,她连半点机械结构都没发现。 等等,机关术?难不成…… 还没等她思考完毕,箭速遽然加快。人言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哪有箭越飞越快的道理?眼看箭尖行将击中自己,骑士自大氅中抽出手来,掌刀从侧向朝着箭杆切下。 盛文耀暗自窃喜,对方难道忘了这箭是可以高速旋转的吗,竟然还敢用手去接触?只消自己一念之下,便能削去她的手掌。 但下一刻,盛文耀突然发现,那根箭“不听使唤”了,甚至速度也降了下来。 “她对我的箭做了什么?那一掌是怎么回事?” 不能让她接触到我的箭!盛文耀当即运起功力,将箭收回,于是骑士便看到那枝箭朝远离自己的方向飞了回去,直到再被盛文耀稳稳接住。 “好冷!”盛文耀感到手中箭杆冰凉,甚至有些刺痛肌肤,“箭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骑士将手藏回氅内,警惕地看着对方。 她知道,只要看破对手操纵飞箭的方法,自己就能取胜。 “前两箭充其量只是试探,第三箭我可得抱着重伤甚至杀死她的觉悟发出去了……”盛文耀心道,“更何况,我这【拘络射法】颇为消耗内力,不利久战……” 此时如果有个不会武功的路人经过,他便会看到这样一幕: 射手拉满弓弦,在松开的一瞬,弦上的箭便突然消失了。而远处那个穿大氅的短发女子则以足尖点地,不断地变换站立的方位。随着她每一次移位,便有一道模糊的残影在她的近旁一闪而逝,几乎与她同步动作。残影往往对准了她的眼睛、咽喉、心口或是后脑,都是要害的部位;而她也不断通过腾挪、俯仰,侧偏或是跳跃来避免与那道残影接触。 而若是换作一位眼光毒辣的武学好手,他的眼中呈现的则是: 射手发出的箭快绝无伦,以致于只留下难以捕捉的残影。箭镞始终锁定着目标的要害,并能随着目标移动而变换轨迹和角度,好几次甚至能先于目标出现在她即将躲闪的位置…… 似乎射手赋予了这枝箭生命。 而在不断的移动中,骑士终于也有所察觉—— 箭似乎在从各个方向围绕着自己,如果将飞行轨迹描绘出来的话,应该已经环绕了自己好几圈了。 而且自己过度关注那枝箭本身,反倒忽略了那个射手——他没有握弓的那只手正在不断地变换手势,那动作令骑士想起机关师……或是傀儡师。 这一刻,灵光迸现,她解开了这追踪箭的秘密。 “明白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到脚下一紧,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的双脚紧紧缠住! 接下来是整个身体,都被一圈圈的细线束缚,动弹不得! “果然……” 飞箭转向的秘密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箭尾有一根丝线和那射手的指头相连,射手一直在通过在线上输送内力的方式来操控那枝箭,使之能够完成索敌追踪、凌空转向等看上去不可思议的动作,与一些机关术方面的武学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操纵的手法,曾经有某个以渔猎为生的民族发明了在箭上系绳索的办法,用于捕捉河里的游鱼,一旦射中便可通过绳索将鱼拽回手中。八成是后来有某位高手在此基础上创成了一门箭术。 之所以做成鸣镝,无疑是为了掩盖丝线在空中滑行所发出的声响。而丝线也被涂成了黑色,融入黑夜中便令人无法发觉。至于丝线的材质,既要能便于传导内力又要不失坚韧与轻巧,灵傀线绝对是不二之选。 “看你的表情,你应该也明白过来了……”盛文耀凌空接住飞回的鸣镝,闪身到了骑士近前,举起箭尖便朝她咽喉刺去,“不过太晚了。” “那可不见得。” 一道寒光自下而上,几能与月争辉,束缚全身的灵傀线如冰消雪融,尽数断开。 “她在大氅下面还藏了一柄剑?!”盛文耀目眦欲裂,他这才想起骑士不论如何躲闪移动,始终没有撩开大氅,里面藏着什么他无从得知。 那是一柄看后会让人联想到月亮在水中倒影的剑,一如它主人的双眼般清澈而神秘,剑身笔直修长,靠近剑格的位置刻了一个小小的“颂”字。 剑锋割开灵傀线,迫使盛文耀不得不放弃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击,然而此时二人已经过于接近,而且对手已经重获了自由…… 骑士没有用剑,而是再度发出了那一掌。 “【雪拥蓝关】。” 寒气透过衣衫和皮肤,侵入盛文耀的体内,一时间气血运转大受阻滞,整个人如坠冰窟,就连呼出的气也变成了白雾。 盛文耀保持不动的姿势,就这样直挺挺倒在地上,难以动弹。 骑士默默收起剑,重新用大氅裹住全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不远处的坐骑走了过去。 “这招是……【铸寒掌】?”结合第二箭上的寒气与此时中招后的身体状况,盛文耀得出了结论,“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答应那位少爷来干这差事了。” 他看了看那远去的一人一马,又抬头望了望夜空,无奈地估算了一下自己完全“解冻”需要的时间。 “也不知道另一边怎么样了……” …… 与此同时,枝江城西六十里,某处。 断壁残垣,荒烟蔓草。 此处曾经存在过一个小型村落,只是如今不知已荒弃多久了,住民也早就从人换成了鸟兽。 不过今晚,此地迎来了两名客人。 在谢昂眼中,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点火光,他便径直步向了这点火光的所在。 这谢昂正是之前在鱼头村和盛文耀秘密接头的人。此人身材魁梧,打着赤脚,散发长脸,眼神孤寂,最可怖是在下巴上包了一层铁皮,多半是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势。他与盛文耀受一位“元少爷”所托,要对付一些江湖人士。而今夜,他要找的人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荒村中一处残留的墙角,头上还剩半片屋顶可稍作遮挡,一团摇曳的营火正将温暖的橘红色涂遍这方小小的角落。火上正架着一只野鸡在烤,油脂不时滴入火中,噼啪作响。火堆旁的地上铺了一层不知从哪找来的干草,上边放着一个青布包裹,墙角靠着一把刀,可却不见它们的主人。 谢昂凑到火堆近前,那只鸡还未熟透,看来人并没有走远。 谢昂在投入“元少爷”麾下之前,从事的是某个特殊行当,这一行要求他们拥有极度敏锐的五感。谢昂的形、闻、味、触四感皆是上佳,唯独听力天生有些缺陷,好在他练就了一门类似“地听术”的功夫,可以通过皮肤来感知振动,以触觉代替听觉。 他趴在地上,侧耳紧贴地面,阖上双眼,开始捕捉周围的一切声音。 风吹云动,云掩月光,大地时明时暗。 虫子爬过花叶,夜鸟扑扇翅膀,露水沿着叶片滴落。 约摸五十个呼吸后,西南方向传来了动静。 从脚步声听来,此人必定是轻功好手无疑,可步法节奏却有些慌乱,仿佛是在被谁穷追不舍一般。 谢昂站起身,三两步蹬上了这片破屋的最高处,极目远眺。他记得在那个方向有一小片树林。 不多时,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位正朝着此处狂奔而来的少女。 因为天黑看不清来人面貌,只能瞧出她身形高挑,脑后束着马尾,用红丝带系了个蝴蝶结,正随着她的脚步晃晃悠悠的。她身穿白衣,一手提着一根哨棒,另一手里却不知抓了一团什么物事,约有蹴鞠大小。 少女步法有些慌张,可在她的身后并没有半条人影,别说是人,就连条狗都没有。原本谢昂还担心追逐她的人会妨碍自己动手,如此看来,这份担心实在多余。 还有一百步。 谢昂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一枚药丸,投入口中嚼碎,那味道无论吃多少次都还是那么令人作呕,感觉就像是把一堆咸鱼混着芫荽和牛奶塞进鸭子的胃袋,然后在太阳底下暴晒七日。 药丸下肚,谢昂的口鼻之中开始缓缓朝外喷吐出半透明的白雾,这白雾萦绕在他周身,流而不散,特别是从他鼻孔中喷出的雾更是聚成了两条丝带的形状,在他头面两侧微微飘摆,看起来就像是蜃龙的胡须——或者你说像是路飞开了二档也行。 谢昂不习惯与对手过多交谈,更何况目前的状态他无法长久维持,因此他在见到少女逼近后,猛然自房上飞扑而下,五指为爪,直取少女面门。 少女也是没料到自己大半夜在野外跑路还能碰上有人偷袭,要搁平时她还是很乐意跟对方进行一番友好或不太友好的切磋的,可眼下自己身后有大批追兵,火上还架着今天的晚餐,实在是没工夫跟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瞎耗。 念及此处,她手握棍尖,将哨棒笔直朝地上一杵,轻盈地纵身跳起,以一个标准的撑杆跳姿势避开了谢昂的这一抓。随即在半空中她又抽起哨棒,单臂回环,整个人旋转着落在地面,哨棒顺势朝着谢昂的脚后跟一扫。 谢昂料到对方有此一招,双脚落地后便瞬间弹起,一边扭身朝后攻去,可迎接他的却是一只漆黑的鞋底…… 那少女就地旋转后没有停下,而是换了个头下脚上的姿势,对准了谢昂的脑袋就是一记兔子蹬鹰,此时后者正好转过身来,可以说是把脸硬凑到了这一脚上去…… “嗯?这硬度……”少女感到脚上触感不对,瞥了一眼谢昂的脸,“啊,原来他的下巴是铁做的,有意思。” 原来谢昂在即将中招前的一瞬还是微微将头抬起,便用自己的“合金下巴”接了这一脚。 下巴上覆盖的铁皮为他抵挡了这一脚的大部分伤害,可却无法吸收动能,这少女的脚劲又极大,是以他整个人竟然被凌空踢飞了出去。 谢昂本想速战,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能耐,若非自己曾受重伤,修为大不如前,反应速度又怎会不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还没结束! 他在半空中就已经重整了架势,一待双脚着地后便能再度发动攻击。 对于这“鲛绡蜃雾”的威能,他还是颇有自信的。 但那少女却并没有继续战斗的打算,反倒是远远跑开了,临走还不忘回头望了自己一眼。 她的眼神中有一丝担忧,可更多的却是某种……戏谑? 谢昂天生听觉有碍,不比常人。其实只要他耳力健全的话,就能听出来那少女究竟在逃离什么…… 在向后被踢飞的半路上,谢昂感到自己撞上了一些很小、但数量众多的东西,随后耳边便传来一阵密集的“嗡嗡”声。 是的,直到这么近的距离,他才能听见蜂群翅膀拍打的声音。 “这是……蜜蜂?!” 此时谢昂也终于看清了,那少女手中拿着的那一个团状物,其实是蜂巢! 她肯定是用那根哨棒捅了蜂窝,才被蜂群追赶的! 有句话叫“我不用跑得最快,只要跑得比你快就行了”,正适用于眼下的情况—— 蜂群见到有人“送上门来”,当即群起而攻之,饶是谢昂武功再高,一时半会却也摆脱不了雨点般的毒针。 少女那一脚当然是故意的,正好将对手踢向了蜂群追来的方向,让他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对不住了,这位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先生,虽然是你偷袭我在先。”白衣少女头也不回地跑到了火堆旁,四下听望,虽然大批蜂群都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了那个不明人士的身上,可仍有部分蜜蜂朝着自己追击而来,看来今晚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歇脚点是不能用了…… 这地方离枝江应该已经不远,索性一路跑过去吧。 少女三下五除二抄起了所有家当,此时她腰里挎着钢刀,一手拎着哨棒,哨棒上挑着行李包袱,另一只手仍拿着蜂巢,嘴里叼着那只烤鸡。 谢昂的推测完全正确,少女的确是捅了蜂窝,至于目的则是……她想吃蜜汁烤山鸡。 少女仰面观星,辨明方向,再度拔腿开跑,还用鼻子哼着地方戏。 身后的嗡嗡声尚未停歇,估计那哥们还得再挣扎一会儿。 “不过细想起来,那个人的武功路数倒像是杀手一类……” 第三十三回 卧虎藏龙 话说在枝江城南五里处有一座庄院,原是当地富户霍家所有,依山傍湖,房舍轩昂,内中藏书珍玩、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后几经扩建,如今已是广有田宅,足供得一二百人吃穿用度。 不过这庄子门前挂的牌匾并不是什么霍家别院,而是“隐麟书院”。 这隐麟书院乃是近两年湖北一带声名鹊起的新兴武林门派,其主要创始人及掌门姜琅人称“墨染麒麟”,在江湖中极有声望。除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外,更兼学识渊博,雅量高致,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等领域皆有不浅的造诣,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全才。其十六岁出道,凭一手泣麟剑法,独挑鄱阳湖锯鲨帮水盗,声震武林;二十三岁时在广西猎杀了在当地为祸许久的凶兽、地字第二百六十七号奇物“赤心犼”,拯救一方百姓;到了三十岁,瓦剌成立杀手组织“豺祭”密谋刺杀中原正道高手,他在河北独会十七位满洲巴图鲁,瞬间便削去了他们十三个鼻子和四对耳朵,令鞑子从此不敢再南窥中原;后来更是独闯太行山寨,一人一剑杀透重围,斩杀了当年的天下第一刀法名家、大寨主“一日三枭首”淳于绝。后姜大侠深感武林各派之间深有隔阂,便致力于培养提携年轻后辈,在友人霍古桐、董诤涵等人的资助下,于故乡枝江城正式开宗立派,广纳天下青年才俊,旨在摒弃门户之见,一面精研武道,一面合力行侠,以对抗江湖阴暗角落里蠢蠢欲动的黑恶势力。 隐麟书院择徒虽不问出身,但标准却甚为严格,一看人品,二看资质。一般来说,有两种途径可以拜入书院进修。第一种是书院导师直接推荐;第二种则是每年他们会向各大小正道门派、白道组织或世家大族发放请帖,由他们自行推荐;被推荐人经过书院准备的“考验”后便能入学。 而今天,便是书院组织开展“考验”的日子。 这一日,原本清幽雅寂的院门口,聚集了大批江湖中人,从衣着、面相和配饰上看,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士。 当然更多的,是附近没事儿干来凑热闹的——比如徐北玄、宋飞鸢和吴穹这三位。 此时他们正混在一帮围观群众里,兴致勃勃地观看着院门前这场“入学测验”,三人中吴穹负责解说,另外两人负责吐槽,说得唾沫横飞不亦乐乎,就差搬来三张躺椅再配点瓜子饮料了。 只见院门外的水磨地砖上用石灰画了个直径约有一丈开外的白圈,圈中一人席地而坐,正笑吟吟地扫视着众位少侠。此人五十来岁年纪,满脸通红,酒糟鼻子三角眼,颔下留着黑亮的短髯,身穿一件旧青布袍,肩头和胳膊肘打了不少补丁,足蹬一双露趾草鞋,手里抱着一根竹竿。看这扮相,搁在丐帮里高低也得是个八袋长老。 在白圈边缘又有一人,左膝跪地,两手捂着右膝,看他岁数不过二十五六,满头大汗,咬牙切齿,神色有些气急败坏。 “山西心意门,拳法古朴,招式单调,力道雄浑,讲求全身发劲,压迫挤占对手行动空间。”场下吴穹正跟俩哥们介绍那单膝跪地汉子的师承来历,“看他下盘稳健,拳法精熟,应当是门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想不到却也拿那位前辈毫无办法。” 这使心意拳的青年再度冲入圈心,但明显气力不支,没到十个来回便被那老者用竹竿挑出了圈外,最后只得朝老者一拱手,转头离去了。 下一个上场挑战的是位剑士,见他虽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却是面容消瘦,神情阴郁,左手缠满了绷带,提一柄没有剑格、剑身狭长的凶煞武剑。这人进场也不搭话,只道一句“留神”便闪身入圈,进步递剑,直指老者眉心。 老者下意识举棍去挡,不料剑锋陡然一转,沿着竹竿去削老者握在其上的手指。老者将手一松,却是反向发力,将竹竿朝自己脚下一抛,同时抬脚将竹竿往对手胸膛踢了过去。那剑士侧身闪避,脚步继续前趋,手上攻击却是不停,如鴷鸟啄木,剑招愈加迅急。 老者一个转身错开剑刃,反手抓住半空中的竹竿,以一个挑扁担的姿势将竹竿背在肩上,脚下急转,挥出一大片浑圆劲风,终于是逼退了猛攻的剑士。 “哦?南海剑派?”吴穹眼前一亮,“这帮独来独往的主今天是高哪门子兴,从海外孤岛跑来枝江跟隐麟书院打交道了?他们的剑路阴狠毒辣,最擅抢攻,不过……” “不过此人修为尚浅,内力不济,一旦攻势受阻,很容易陷入对方的节奏而被牵制住。”宋飞鸢认真道。 他的话很快应验,老者倚靠长兵之利,不但是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海南派剑士的凶险杀招,而且还没让对方靠近周身五步范围内。最终这剑士心知无计可施,垂剑退出白圈,道一声“告辞”,就此离场。 “还真让你说着了,看来你的确有练剑的天赋。”吴穹道。 接下来上场的是个不到一米六的青年壮汉,双手装着一对长铁爪,看着骇人,不过却没在老者手下走满十五个回合。 “这位更是重量级,明明铁盘脚的火候不差,可以稳扎稳打,手上却非要用螳螂抓这种轻灵的功夫,上下盘的战斗风格压根不搭,难怪输得这么干脆。”吴穹摇摇头道。 “我说你们几个在这妄议其他门派的武功,就不怕人家听了不爽过来砍你们啊?”一个声音在三人背后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那位大盗南思齐。 “原来是南兄。”宋飞鸢抱拳行礼。 “妄议的可只有他一人,我们可啥话都没说啊,要砍也只会砍他。”徐北玄连忙撇清关系。 “吓唬吓唬你们罢了。”南思齐笑道,“我来主要是找徐兄,刚才去了你们的住处发现没人,后来听说今天隐麟书院有‘入学测试’,便心想你们肯定会来凑热闹,果然不出所料。” 徐北玄:“找我?莫不是那件事……” 南思齐:“对,雷老板已经跟衙门那边打好招呼了,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黑户了。” 原来徐北玄知道自己没有合法身份,在日常生活中多有不便,在噬金鲤风波后便拜托雷富贵帮他去官府搞一个户籍。 徐北玄:“好好好,那我现在还叫现在这个名字吗?” 南思齐:“还记得蒋家地牢里那个徐啸伦吗?他被人报案失踪多日,衙门正要注销他的户籍,你现在正好顶替他的身份,还附送一间空屋子。此人在枝江无亲少故,你用了他的名字也不至于引起他人怀疑。” 这话说完,吴穹和宋飞鸢可都绷不住了,当即笑出声来,唯独徐北玄低低地骂了一声“真晦气”,心里盘算着要么先把徐啸伦的家给卖了。 那么打从今天起,徐北玄在咱这书中就得改名叫徐啸伦了,日后他也将会因为这个新身份惹上一些麻烦,这个且留待后文评说。 “话说回来。”南思齐问道,“今次书院的入学测试又搞了什么名堂?” 宋飞鸢一指场中白圈:“喏,想参加测试的人就进白圈,能把那位老先生逼出圈的就算赢,可以直接入学。”说话间已然又有一人被老者当头一棒打翻在地,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印。 南思齐看了一会,道:“这蟠龙棍法在江湖上也算是流传甚广了,连寻常的护院武师都能耍两手,但能使得和这老头一般犀利的怕是不多。” 吴穹点点头:“至今上场挑战的人,无一不是身怀上乘武艺。蟠龙棍法充其量只能算是三流,却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这难度堪比用擀面杖战胜屠龙刀啊。” 南思齐自然不知道屠龙刀是什么,但听名字就知道是某种神兵利器,愈加凝神观瞧场中的形势。只见下一个挑战者是一位宽袍大袖、衣袂翩然的俊俏公子,生得面如冠玉,虽看着体格纤弱,可在这么多人都无法在那老者手下讨到便宜的当下还敢入场,应当是有些过人之处。 最令人费解的是,他手中提了一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清水,不知是作何用处。 “在下京城人氏,久闻隐麟书院大名,今日特来请教一二,还望前辈手下留情。”这公子拱手作揖,显得极有礼数,那老者也笑着还了一礼。 接下来,这公子踏入圈内,腕子一抖,从袖中飞出一捆白绫,看来又是一位软兵器的好手。 不过他没有立刻发起进攻,而是将白绫在水桶里沾湿,然后在白绫一端系上了一枚拳头大小的金属球,这才摆好了起手的架势。 “原来如此,是想要通过沾水来增加织物本身的重量,从而达到增强攻击力的目的吗……”吴穹道,“但这样一来,操控的难度势必也会一同增加……” 徐啸伦:“真的假的,你要加强攻击力那不如直接淬毒来得更直接?” 吴穹:“我有把握,作为一个专业解说还是要勇于下判断的。” 徐啸伦:“嚯,你几时又成了解说了?” 吴穹:“废话,我搁这解说半天了你都没听见吗?” 周围群众道:“就是就是,我们也听了好半天了,这小哥还是有丶东西的,讲得都在点子上。” 吴穹也是没想到自己口若悬河讲了半晌居然也能引来一批忠实听众,得意道:“听听,群众的耳朵也是雪亮的啊!” 但,场中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只见这公子挥舞白绫,不时朝老者抛投铁球,可他的暗器手法着实一般,竟没有一次能对老者造成丝毫威胁的,除了几次用白绫贴地横扫让对面蹦了两回以外,那老者几乎就没挪过地方。 可没打多久,这公子突然将白绫一扯一收,又朝着老者一拱手:“多蒙前辈承让。” “承让”这个词说出口,意思自然是自己赢了,老者和观众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飞鸢盯着场中,一皱眉头,道:“你们看地上。” 身旁的徐啸伦等人一看,原本画在地上的白圈,已经不见踪影。 “难道说……”南思齐立马反应过来,“白绫沾水为的是这个?” 吴穹:“这哪还是白绫啊,成拖把了都。” 原来方才这公子并不是在胡乱挥舞白绫,而是在“贴地横扫”的过程中将地上的白圈抹去了。水磨地砖平整光滑,想擦掉粉笔字迹不是难事,可这公子没有用拖布之类的洁具,而只用一条轻飘飘的白绫扫遍全场,手上功夫不容小觑。是以台下虽然有质疑他投机取巧的声音,但更多人却是自忖若换了自己来,多半是做不到的。 老者以手抚须,道:“规则是让我走出圈外,此时地上已经无‘圈’,便无所谓圈内圈外了,这一场算你胜。” 这公子再度道了声谢,随后便悠然朝着书院大门走去。 白圈被抹掉,可入学测试还得继续,没一会便又有人拿了粉笔出来,正要在地上重新画圈,却听得人群中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这等小事,不如让在下代劳如何?” 徐啸伦等人听着耳熟,定睛观瞧,却是那位神秘的琴师预言家、自称“秘景居”门下弟子的魏无尘,没想到此人竟然也接到了隐麟书院的邀请。 只见魏无尘信步踏出,背后是用茵毯包裹的古琴,与周围那些要么精悍粗犷要么煞气十足的武人比起来,显得是格格不入。 老者看了眼魏无尘身后的古琴,表情有些耐人寻味,问道:“粉笔你是自己来拿,还是要我递给你?” “劳烦前辈赐笔。” 老者这一问,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如果这琴师回答“自己去拿”,那么这场测试的内容便很有可能会变成要从老者手中夺取粉笔,这难度可不见得比之前的项目要低,所以最好还是回答让老者递给他。 可没多少人料到,这老者不但棍法了得,暗器手法也十分出色,只听他道一声“接好了”,便闪电出手,六枚粉笔如飞星般朝着魏无尘面门袭来,若是砸实了只怕不比挨了石子来得舒服,而且还得炸个满头满脸的粉尘。 魏无尘的动作也是极快,还没等粉笔飞到近前,一转身便已解下了背后的古琴,将其斜抱在怀中,信手一弹,众人只听得一声崩音在他身前爆响开来,却好似一股无形的气墙,将粉笔尽数挡落在地! 下一刻,他已将茵毯铺展在地,盘膝坐下,将古琴放置腿上,两手轻拂,便是一串如潺潺流水般的美妙旋律。 正当众人欣赏音乐之时,曲调陡然一转,从魏无尘指尖连续跳出六个高亢的音节,站在他身近的人甚至感到有气劲迸出,连地面上的微尘也为之飞散。 这六个音节分别击中地上的六枚粉笔,粉笔从六个方向飞旋着往前方的地面抛出,自始至终魏无尘的双手都没有与之接触。 六枚粉笔在空中划过六道抛物线,各自落在远处地上,又朝前连滚许久,方才停下。此时场下众人无不惊叹:这六枚粉笔滚动时掉落粉尘、在地面留下白印,而这些白印彼此首尾相连,正好连成一个圆形! 老者可看得真切,六枚粉笔在落地后滚动的过程中便逐渐碎成了粉末,粉末沿着粉笔滚动的轨迹在地上画下了白印,待滚动停止时粉笔也正好消耗殆尽! 即便是暗器高手,也很难做到这般精确的力量把控,更何况这年轻的琴师还是用乐器来击发的! “那日竹林初遇便觉得他深藏不露,想不到还有这一手绝活。”宋飞鸢叹道。 “你们认识?”南思齐好奇道。 “算是点头之交吧。”徐啸伦简单向他介绍了一下与魏无尘相识的经过,只是略去了和《信陵曲谱》相关的事情。 “秘景居倒是没听说过。”南思齐目光不离那张古琴,“不过他都有这等修为了,放在任何门派里都是拔尖的人才,还用得着来隐麟书院?还是说……那张琴里有什么机关?” “我看过了。” 说到此处,又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语调中有种金石般的生硬感,四人回头一看,却是一名手提木箱的青年。 “这琴里,绝不可能有机关。” 第三十四回 铁甲钢拳 四人望去,却见这青年二十出头年纪,眼神淡漠,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发型不甚齐整,显得缺少打理;身着粗布衣衫,挽着袖子,内衬一件黑得发亮的紧身衣;手上提着一只看上去非常沉重的硕大木箱,箱体正中嵌着一枚苹果大小的珠状红色晶体;最显眼在他胸前紧紧绑着两条粗长的皮带,两条皮带交汇处又缝上一层皮甲,正好将心口护住,同时也勾勒出他匀称而不失健硕的身材。整个人看上去同时混杂了学者、武人和工匠的气质。 “你们说,这箱子里装了些啥呢……”南思齐见到他带的箱子,那手可就又开始痒痒了,然而现场人多眼杂,且不乏高手,万一被人发现,要么扭送衙门,要么当场打残,因此还是忍住没动。 宋飞鸢看他仪表不凡,便顺着他问道:“这位兄台说琴里没有机关,何以见得?”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提箱人不咸不淡地道。 又是个怪人……宋飞鸢等人想道。 那头场中,魏无尘秀了这一手“音波弹粉笔”,不能说是独擅胜场吧,至少也可以说是技惊四座,那老者更是大笑着直接免试放他通过了。 “借过。”那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挤到前排,然后大踏步走向场中。 “他果然也是来参加测试的……”宋飞鸢睁大眼睛道。 “说不定马上就能看到箱子里的宝贝了,你说是吧南兄?”徐啸伦笑道。 只见那青年走到场中,把箱子朝地上轻轻一放,活动了一下手指。老者望着他的箱子,笑着问道:“小伙子,你用什么兵刃?” “机关术。”青年答道。 这三个字的分量可比他的箱子沉重多了,围观众人登时哗然,主要分为以下这么几类: “早听说机关术如何精巧玄妙,今天竟能在此处大开眼界!” 这一类是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顶多闻过猪肉味的。 “机关术杀伐过重,远超寻常兵器,用在这比试当中怕是不妥。” 这一类是对机关术稍有了解,因此产生质疑的。 “有啥不妥的?这老先生武艺出众,还怕他个嘴上没毛的后生不成?那机关术再厉害也弥补不了两人武功的差距吧!” 这一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等等,这个人我好像认识……”人群中离徐啸伦等人不远处有个人说道,瞬间就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力。 “孙兄,你是本地人,莫不是在枝江城中见过他?”那说话人旁边的同伴问道。 “我想想……是了!是在我家染坊!”孙姓青年道,“他几年前在我家做过一段时间的裁缝,后来好像因为生病就离开了,我爹还周济过他……好像是姓贾的。” “哎,别说了,他要打开箱子了!” 众人的目光又回到场中,却见那贾姓青年从箱中取出一只半米长、二十公分粗细的圆筒状物体,将其套在了左前臂上,随后嘁嗤喀嚓一阵变形,这圆筒便化作了一套臂铠的模样,将他的左臂大半都包裹在内。从外观上看,机关臂铠主体为木质材料,各关节处都与人体骨骼结构类似,臂上拳上多处覆有铆钉铁甲,显然是攻守一体的实用设计,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贾姓青年活动了一下手肘手腕,确定运转灵活无碍后,便道:“来吧。” “小子。”老者眯起眼道,“你那箱子里应当有一整副机关铠甲吧?” “是。”贾姓青年毫不隐瞒。 “这种机关铠甲,通常都要全副武装才能发挥威力。”老者面露笑容,可周遭很多人都隐约感到一股杀气,“你只穿一只手,莫不是看不起我?” 青年默然不答,也没有摆出迎战的架势。 “那么……”老者挽个棍花,“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吕老爷子,且慢动手。” 吕姓老者听得身后熟悉的声音,来的人却是宋飞鸢和吴穹当日在江边“鲜缘居”酒楼见过、想收吴惘为徒的机关师荀廉,想必此时王向晚也同吴惘一道已经投入了他的门下。 “我听到有机关师来挑战,却没想到是你。”荀廉走到老吕身边,望着对面的青年说道。 仍然没有回答。 反倒是老吕歪着头问荀廉道:“你认识?” 荀廉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那贾姓青年道:“你的机关术自成一派,放眼江湖也能算是上乘,我也没法传授你更多了,难道你是想来学武的?” 从荀廉话里听来,他不光对贾姓青年有很深的了解,还对他的机关术水平十分认可,两人之前有过切磋交流也未可知。 “不。”贾姓青年终于开口,“我是为了治病。” 闻言,荀廉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良久方才道:“你的机关术本就已经够别具一格的了,可你的病更加闻所未闻,我问过姜院长,他足足翻了三天的医书也没找到与你相似的病例——而这些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总得试试。”贾姓青年似乎惜字如金,说出口的话没有一句超过十个字的。 “我明白了。”荀廉知道对方心意已决,加上本来也有爱才之心,便道,“那么就换我来做你的对手,规则同方才一样,如何?” 还不等贾姓青年回应,那老吕可不干了:“哎哎,我还没领教你嘴里这‘自成一派的机关术’呢,总得比跟你那些木头人打来得有趣,怎么你想要抢我嘴边的肉?哦~我知道了,你是看好这小子,想给他开后门!你看你连家伙都没带,摆明了是要故意放水!” 荀廉被这老吕弄得哭笑不得,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开怼,只得举手作罢:“好好好,您先请。贾嵬斯,我这位吕瞻吕前辈下手向来很重,你可当心着点。” 宋飞鸢道:“原来这二人叫吕瞻、贾嵬斯,阁主你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吗?” 吴穹道:“吕瞻没听说过,至于这贾嵬斯……我就想问他的机关术是不是跟一位姓斯塔克的哥们学的……” 徐啸伦道:“别吵别吵,这里很关键!两人开打了!” 只见贾嵬斯凝神静气,将装有机关的左臂收在侧腹,随即一个闪身切到吕瞻近前,照着对方的头部连出了三掌,分别是推心、切颊、顶喉。贾嵬斯的身法与掌法并无甚新奇之处,但却占得一个“快”字,围观者眼功差些的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吕瞻上下握持竹棍,如扫地般左右摆动,正将这三掌一一格开,可棍上并没有传来任何触感,这说明贾嵬斯在手掌和竹棍接触的前一瞬便已经完成了收招。 三掌之后,是五掌、七掌,角度变换,连绵不绝,宛如他挥舞的手臂只有棉絮般轻巧,却又如皮革般柔韧。 而且自始至终,那左臂都纹丝未动! 吕瞻棍法虽快,长柄的速度却终究抵不上人的肢体,加上因为自己是防守方,被对手抢占了先机和有利身位,心念一转,稍退了两步,手中棍法转守为攻、开始以攻代守,拉开距离便是一招直劈贾嵬斯的头顶。 但,这正中了贾嵬斯的下怀! 机关运转,贾嵬斯的整只左臂以常人绝难达到的速度,于毫忽之间完成了五指张开、臂膀绷直、再向前弹出的动作,张开的铁掌正迎上这当头一棒。随后便是“咔哒”一声,竹棍入手的瞬间五指便如上了锁般牢牢合并,然后紧握! 吕瞻发现自己再也抽不回自己的兵器,仿佛面前的青年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混铁浇铸——那根竹棍便被死死铸在了这雕像之内。 一时间,场中只剩下了齿轮旋转、咬合的声音。 就在这个安静的时刻,从远处跑来一个人,边跑还边慌张地叫着: “尹师兄!尹师兄在吗?” 来人嗓门不小,加上此时四下一片寂静,是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来的方向。 “童师弟?”人群中的尹师兄认出了师弟的声音,忙朝他招了招手,心中却有种不妙的预感。 顺带一提,这位尹师兄正是之前没能通过测试的心意门弟子。 童师弟冲入人群,来到尹师兄面前,两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你可找到金师兄的下落了?”尹师兄问道,看来在两人上面还有一位姓金的师兄,只不过似乎是下落不明了。 “金师兄、金师兄他……”童师弟好容易喘匀了气,方才答道,“昨晚筵席过后,他不知被谁打成重伤,丢在城北一条巷子里,至今仍未醒转!” 童师弟说出这话,围观者可都听得分明。 “喂,这两人是山西心意门的吧?” “那姓尹的功夫不差,他们的师兄一定更厉害,竟然也给人打成重伤了?” “心意门也算名门正派了,在湖北一带又没什么仇敌,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正议论间,一个猜测渐渐在众人心中若隐若现…… “难道是那个人……” 宋飞鸢不经意间注意到,荀廉的脸色愈发凝重了。 第三十五回 阴风阵阵 月影清疏,晚风忧怨。 同样的景致中,如果是一对恩爱情侣,那便是浪漫的情节。 而此时的街道上,却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有着古铜色的皮肤结实的四肢,颈边纹着一对牛角刺青,一身异族的衣饰,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民歌,歌词中不时出现些“成长”“生命”“幸福”之类的字眼。他的脚下歪歪斜斜,踉踉跄跄,一看便知是喝高了。 不多时,街道上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无论从各方面来讲都很普通的男人。 ……除了他下半张脸上蒙着的面巾。 第一个人在前进,第二个人则待在原地,很快他们便相遇了。 “请问来的可是古福,古少侠?”第二个人问道。 “少侠称不上,可你要说古福的话……”第一个人打了个酒嗝,面带笑意地说道,“那就是咱没错了啦。” 第二个人道:“在下久闻岭南‘擂亭崖’大名,镇山绝学‘战争践踏’更是威名赫赫,今晚正想讨教一二。” 古福道:“可以是可以啦,不过咱现在,嗝,喝得有点多了,实力恐怕发挥不出来啦,到时候万一打输丢了咱门派的脸,师父和师叔可要揍我的啦。” 第二个人又道:“无妨,在下本领低微,就算古少侠喝醉了,对付在下这种小角色也是绰绰有余。” 古福道:“哈哈,嗝,就算你这么夸,咱也不会得意忘形的啦,咱可听说了……” 话音未落,蒙面人竟然已闪身来到古福身前,腰身扭转,抬脚猛地朝着古福的腰侧扫去! 身形如魅,腿势如鞭! 古福却像是早有预料,抬起脚来,用粗壮的小腿接下了这一击。 “……咱听说,最近有人会袭击隐麟书院的准入生啦。”古福此时的话中,哪还带半分醉意?一对铜铃般的大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位蒙面人。 蒙面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踢上了一根石柱,忙借着反震之力拉开了距离。“战争践踏”作为“擂亭崖”的知名武学,要求其修习者拥有过人的下盘功夫,而古福作为擂亭崖大弟子,一双腿脚早已练得有如铁铸般坚韧。 “身法不错,看来是有几下子的啦。” “没想到用阿福作饵,还真把鱼钓出来了啦。” 两个声音分别从蒙面人左后、右后方的街巷中传出,他侧头一瞥,却是两个和古福打扮相似的中年男人渐渐自路边的阴影中朝他走来。 “薛提师父,缪哈长老,这人应当就是先前袭击事件的始作俑者啦。”古福道。 来人正是擂亭崖中的两位前辈,此次他们也是接到了隐麟书院的邀请函,加上许久不到中原武林走动,因此才和古福一同来到枝江城。 “你就是三天之内袭击了七名书院准入生的凶手?看着挺年轻的啦。”薛提的官话说得不太标准,总带着一股口音。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薛掌门……我只是把他们打成重伤而已,并未伤及性命,怎么能叫凶手的啦?”蒙面人模仿着对方的口音,戏谑地道,“更何况,算上今早的心意门大弟子金壹,已经是第八位了~” “少啰嗦!”缪哈道,“咱们三人齐上,先打断他的狗腿,然后把他扭送去姜大侠那里啦!” 蒙面人的眼中激起一股狂热的神色。他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三名擂亭崖高手的围攻! …… 第二天,吴惘起了个早,吃完饭后就离开了隐麟书院,直奔吴穹等人的住处。 昨日他已在书院内安顿好,了解了一下基本情况,晚上又给母亲写了封家书,正好交由吴穹寄回苏州去。 “对了,师兄。”吴惘将信交给吴穹时,说道,“今早街上很是热闹,似乎昨夜又有新的事端。” 吴穹道:“没错,昨晚又有人被袭击了,而且是三个【擂亭崖】的高手。” 吴惘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打听过了,岭南擂亭崖掌门薛提、长老缪哈以及弟子古福三人被一个流浪汉发现倒在了城东金龙巷的暗处,给揍得不省人事。 而古福也是受到隐麟书院邀请的准入生之一,很明显,袭击者就是冲着他来的。 “晨鸣宗首徒沈倾源、灵寂门高手‘夜禅’韦骋、阅山派掌门幼子纪玉科、疏影暗香楼第四把交椅‘跃浪刀’章海鲲、衔月山庄第十三太保吉天寿、‘石英侠侣’甘颖和马恒先、心意门大弟子金壹,再算上这个古福……”吴穹拿出一张名单念道,“现在总共已有九个隐麟书院的准入生遭人袭击了。” 宋飞鸢问道:“这些人除了都是准入生外,还有什么共同点吗?” 吴穹:“他们……都挺有名气的。” 徐啸伦:“那这个袭击者肯定也是高手了,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吴惘:“难道说他想阻止别人进入隐麟书院?” 宋飞鸢:“会不会是跟姜大侠有仇?但又因为自己不敢正面挑战姜大侠,所以才对新生们下手,以达到减少生源、削弱书院实力的目的?” 吴穹:“跟姜大侠有仇的人那可海了去了,就拿他最出名的几件功绩来说吧——鄱阳湖锯鲨帮是被【沧帝】罩着的,风枢岛上至今可还以万两黄金悬赏着姜大侠的项上人头呐;瓦剌那边虎视眈眈的人也不少,谁知道哪天就潜入枝江城来搞刺杀了;而太行山寨的余孽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他们跟魔教联手我都不会感到奇怪的;还有那赤心犼保护协会的人……” 徐啸伦:“啥?那玩意还有保护协会的?” 吴穹:“那可不是嘛,赤心犼在极度愤怒的时候,取其心尖热血,再混以朱砂等药物,人手在其中浸泡后可以变得刀枪不入,所以颇有一些人喜欢对赤心犼种群进行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直到姜大侠杀掉了世上的最后一只……” 宋飞鸢:“如此说来,想确定袭击者的身份也只能当场抓住他然后逼问咯?” 吴穹:“话是这么说,可在座的各位谁有把握能同时战胜擂亭崖的三名高手?” 吴惘:“恐怕我们绑在一块也打不过吧?” 吴穹:“所以如果我们真的想要查清这人的底细,还得去拜访一下那些受害者,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记忆中推断出袭击者的武功路数。” 吴惘:“师兄你难道要对那个袭击者出手?” 吴穹:“出不出手另说……至少得弄明白他是何方神圣吧?” 说到这儿,其实这哥几个的作死之魂已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巴不得今晚就上街去碰一碰那个神秘的袭击者——而只要打败了这个袭击者,名动武林自不必说,而慧眼识英的姜大侠更是免不得要破例邀请他们几位青年才俊入院深造。 计划通。 于是乎,几人把吴惘送回了书院,叮嘱他有情况随时联络,寄完信后转头就来到了昨晚的事发地点金龙巷附近,跟当地的好事群众打听出了擂亭崖一行人下榻的客栈。 等到了客栈,正好碰上一位江湖郎中给他们看诊完毕,吴穹便拦下那郎中问道:“请问先生,古少侠他们伤势如何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那两位师傅的身子骨都硬朗得狠。”郎中答道,“不过古少侠却已经不在此处。” 宋飞鸢奇道:“他没跟掌门在一起?” 郎中道:“今天一早古少侠就被另外几位年轻侠士接走了,说是他们这些隐麟书院的准入生现在自发性地结成了一个组织,用以追查那个神秘的袭击者,并且互相照应。而据那些人讲,他们中为首的是一位十分高明的医者,正好可以医治古少侠。” 徐啸伦:“好嘛,刚还聊到过动物保护组织,这会又来个受害者互助协会。” 吴穹又问道:“先生可知道那个首领的身份?” 郎中回忆了一下,最后说道:“不知道姓名,只是听那些人称他为……元少爷。” “姓元的医术高手,而且还很年轻……”吴穹竭力思索,可聆风阁的情报中并没有这号人物,看来有机会得问一下同为医师的王乃琳才好。 “三位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郎中正要拱手别过,吴穹连忙又道: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薛掌门和缪长老,他们的伤势具体是怎么样的?” 第三十六回 疾速追杀 “详细的伤势吗……薛掌门和缪长老都是腿有淤伤、颜面和后颈受损,胸腹遭通背拳一类的武功重击,分别在左肩胛和右肋下有骨折,此外他们还反映……”郎中略微思索片刻,又道,“在打斗中他们突然眼前一黑,几乎失去意识。” 宋飞鸢问道:“会不会是头部受创的缘故?” 郎中点头:“有可能。还有就是薛掌门右侧太阳穴有一处小伤口,据他回忆应当是倒下时正好撞在了石子之类的物体上导致的。”说着用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比划了一番。 三人由郎中处得知,这名袭击者为男性,蒙面,中等身材,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拳脚功夫及内力都相当了得,尤其腿功有着堪比“战争践踏”的强度,但无法分辨确切的武学流派——这一是由于天黑,二则是古福等人久居岭南,在江湖上走动不多,对中原武学涉猎有限。 辞别了郎中,三人马不停蹄又转往昨夜的事发地——金龙巷。 昨夜那一战着实激烈凶险,导致巷内的居民和店铺全部门扉紧闭,街上连条狗都没有。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可以看见数对浅浅没入石中的脚印,连鞋底的花纹也模糊可见,不消说都是古福等人留下的。擂亭崖的“战争践踏”的确是一流的下盘功夫,双脚立地生根,不动如山,踩人人死,踹墙墙塌。 “看来这就是袭击者与古福等人战斗过的地方了。”宋飞鸢用指头轻触着脚印,又望向金龙巷深处道,“不过有个疑点。” “是什么?”徐啸伦问道。 “郎中说,薛掌门太阳穴上的伤口是由于撞到了石子导致的……可这街巷里十分干净,地上根本没有能造成那种伤口的东西。” “会不会是撞到了建筑的棱角之类的……”徐啸伦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却发现并没有这类东西存在——除了几家门前建有台阶,但如果是撞在了台阶的棱上,形成的伤口应当是狭长的,这又和那郎中形容的伤口不符了。 “金龙巷属于高档住宅区,住的都是些讲究人家,平时街道上都打扫得十分整洁,你们看就连昨晚打斗留下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所以我想地上一般不会有石子之类的玩意——就算有,那薛掌门得有多倒霉才能在倒下的时候正好撞到?还是撞到了要穴?”吴穹说到这,突然想起来什么,“等等,反过来想的话……如果不是薛掌门撞上了那块石头……” “……而是石头撞上了他?”宋飞鸢心领神会。 “那个袭击者还是个暗器高手,能在黑夜里精确命中不断移动的对手的太阳穴……”吴穹道,“搞不好,袭击者不止一人?” “要说暗器的话,难道是唐门?”宋飞鸢道。这个世界的唐门与他们印象中的一样,都是以机关、暗器、轻功和使毒见长、亦正亦邪的有钱门派,大多数时间他们会在不违背江湖大义的前提下,遵照利益最大化的准则来行动。 三人调查了一圈之后,也再瞧不出其他名堂了,眼看时辰已过中午,便准备吃完饭再去打听一下那个所谓“受害者互助协会”的消息,中途还去铁匠铺给宋飞鸢买了把新剑,之前那把断在了雷府那条“噬金鲤”的口中,再之前则是丢在了越骅山上、被山贼捡去,所以现在已是换了第三把剑了。 既然是协会,那就肯定需要活动场地,能安置伤者的场地那多半就是客栈一类的地方了。 而协会的话事人“元少爷”是一位医师,那也许他就会在城中采购药材。 怀着这两个猜想,三人来到了雷老板家,想请他帮忙打听一下。恰好雷老板和南思齐都没在家,便是由顾勉接待他们。 雷富贵作为生意人,对枝江城中的经济流通那是门儿清的,哪处菜场的菜价比其他地方便宜,哪家赌场的流水与平时差距明显,哪种货物的购买量在短期内突然变化,他都有途径能够了解。 日头偏西时,顾勉终于带来了消息:日前,城中“宝源客栈”有一整层都被人包下了,常有江湖人士出入——而且近日来还有几个负伤的年轻人在房间内静养。另外,城中几家药铺也都有接到过送药去宝源客栈的订单,要的也都是些治疗内外伤损、恢复气血的药材。 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便也有了进一步的打算,眼看时间不早,三人又没等到雷老板和南思齐回来,就在顾勉的盛情邀请下“勉为其难”地在雷府蹭了顿饭,还小酌了几杯,天黑后打道回府,待明日再想法子混入宝源客栈一探究竟。 是夜,又是月黑风高。由于城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导致晚上鲜少有居民敢出门,三人提着一盏顾勉送的纸灯笼,边说些胡话边信步前行,然后便不出意外地……迷路了。 冷风中灯影飘摇,远远望去,荧然若同鬼火。 “不是……我说,这地方咱们刚才是不是来过了?”徐啸伦道。 “不可能。”吴穹指着街边一个角落道,“我之前就扶着这面墙吐过,可现在干净得跟被狗舔过一样。” “说不定真的是有狗舔过。”徐啸伦道。 “听说过狗吃屎的,没听过狗还舔那玩意的,不嫌酒气重啊……”说到这宋飞鸢抽了两下鼻子,突然一愣,随后又重重地嗅了几下,“你们闻没闻到什么气味?” 另两人摇摇头,都表示什么也没闻到。 书中交待,宋飞鸢天生嗅觉过人,习练内功过后感官获得强化,现在甚至可以捕捉非常细微的气味。 而眼下,涌入他鼻腔的是一种熟悉的气味——血腥味。 “留神。”宋飞鸢抬起一只手,低声提醒道。另两人看他神情严肃,顿时也戒备起来,吹熄了灯笼,纷纷贴到墙边,全神留意周遭的动静。 宋飞鸢等人沿着血腥味静步前移,越过拐角,所见却是一片半毁的废墟。原来此地月前遭遇火灾,烧毁了数间民房,此时早已无人居住,而那血腥气便是从这废墟之中传出。 “嘘,似乎有动静。” 三人屏气凝神,果然听得一声细微的喘息,声音中有着掩藏不住的痛苦,似是有伤在身。 还不及追寻声音的出处,三人便又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见一道纤瘦的人影自街墙房檐纵跃而来,最后轻巧落在废墟之中,四下扫视。这人身穿夜行衣,手持长剑,高扎马尾,赫然是个女子。 三人心知眼前这幕多半又是什么江湖争端,就是不清楚是否和袭击事件有关,正犹豫间,猛地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那是一杆亮银大枪自那女子身边的废墟中轰然刺出,如蛟龙出洞,不但是震飞了无数的朽砖残木,更是挟带着一股万军取首的磅礴声威,枪尖直指女子后心而去。 那女子神情如常,仿佛早料到了这一击,转身避开的同时又朝着废墟中刺出了一剑。 废墟中那枪手一击落空,慌忙抽回银枪,遁身撤步,剑士则紧咬不放,跃入废墟,和那枪手战在一处。 枪影纷飞,剑光缭乱,两人所处的地方俨然已化作一片死亡漩涡,将其中的一切搅碎,一时间木屑四溅,尘烟缭绕。 然,那枪手业已受伤,所使枪法又是刚猛一路,早早便气力不继,加上周围环境地形复杂,不利于长兵器施展,不多时,便被剑士快绝无伦的剑法逼入了绝境,终于是没能拿稳枪杆,只听“当啷”一声,人与手中银枪一同跌落在地上。 不知何时,遮蔽月光的云层渐渐飘散,宋飞鸢等人方才借着月光看清,原来那使枪的也是一位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劲装少女。 而她的那位对手,已将剑刃抵在了她的颈边。 “还不交出来吗?”剑士语气森然,“隐麟书院的邀请函?” 第三十七回 利刃出鞘 “咳咳。” 一声稍显做作的干咳在女剑士的身后响起,她与地上那位枪手同时循声回望,却见路中间一名高大的男青年正抱剑孑立。 没错,只有宋飞鸢一个人。 吴穹和徐啸伦把他推出来的原因有二: 第一,对面是用剑的,我们这边也只有你一个人身上有兵器,要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肯定还得是你打头阵; 第二,按照之前调查的结果,袭击者很可能还有潜在的帮手,我们在暗处还能加以防备,万一你打不过我们也可以偷袭…… 而那两位女士却也都愣住了,使剑的以为他是来英雄救美的,使枪的则认为他是敌人的同伙…… “我说二位……”宋飞鸢道,“漫漫长夜若是无心睡眠,其实可以读些经史子集,不出半个时辰保管昏昏欲睡、困意十足,何必在此舞刀弄枪呢?弄伤了你们自己不打紧,可街坊邻居们就睡不了安稳觉了啊。” 两位女士纷纷露出“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讲什么”的表情。 女剑士毕竟是行凶的一方,此时目的尚未达成就被人撞见,自然是不能久留。 于是她撤回了架在枪手脖子上的剑,正欲还入鞘中,整个人忽又纵身朝着宋飞鸢飘去。 之所以说是“飘”,乃是因为她的动作似慢实快,身法如鬼如魅,能同时让对手感到“迷惑”和“威胁”。 宋飞鸢正当举剑守御,对方的身形却是在他面前七步开外的地方骤然消失了! 下一刻,他下意识抽剑,侧撩。 金属交击的鸣响。宋飞鸢自下而上迎接了那女子的奇袭一剑。 对手并没有凭空消失,只是她身法变幻之快,令人难以捕捉,在敌人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就从意想不到的角度重新发起攻击。 宋飞鸢得名师指点,内力精纯,五感早较常人发达,尤其精神高度集中之际,动态视力更是堪比顶尖的运动选手。在女子半途变向前,已从她细微的动作中预判了后续的运动轨迹,从而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宋飞鸢握剑的手隐隐颤抖,那是遇上强敌时,预感能在战斗中窥得更高境界技艺的兴奋之情。 女剑士这一招乃是借着冲刺之势使出的直击,可剑身却被宋飞鸢的上撩斩逼开,下个瞬间她将内力再度灌注下肢,急停,后撤,在宋飞鸢的眼中,她好像是被磁石吸引着朝后疾飞。 在她身后不远,有一面残破的土墙,她直退到墙前,足底在接触墙面时蹬踏发力,剑尖笔直平指,再度钉向对手。 如果说第一击是缥缈无定的迷烟,那么这第二击就是精准迅疾的毒箭。 躲不开,挡不掉。 这一次,宋飞鸢根本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朝右偏了偏上身,随即左上臂便传来剧痛。 女剑士落在了他身后一丈开外,剑上滴血。 血未落地,她的身形已然再起,在半空中扭转身体,朝下挥剑。 她看上去明明只挥出了一剑,可却如同有十数道剑气如雨般落下,将宋飞鸢整个笼罩在内。 所谓“天上下刀子”,无外乎就是这种情况。 然而,在女剑士腾身跃起的瞬间,宋飞鸢也做出了回击! 他迅速屈膝转身,双手持剑,剑身平指。 “这个架势……”吴穹在平日的切磋中早不知看过宋飞鸢演示过多少遍全套的青莲剑法,知道他现在的动作是哪一式的起手。 扶摇! 宋飞鸢迎着剑雨拔地而起,冲着天空挥出一记上撩斩,他脚下原处的灰尘瓦砾纷纷向着四周迅速飞散。 此刻他脑中的画面,却是当日在雷家那直冲天际的异常喷泉。他在幻想自己正和手中剑一道,化为喷泉中的浊流,呼啸着逆流奔涌。 浊流穿透了剑雨,两人已升到了几乎同一高度。 但宋飞鸢这一招“扶摇”势头过猛,导致他在空中来不及收势,甚至感到无法完全控制手中的剑。好在那女剑士也是没想到对方竟敢跳到空中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位置,也没能调整剑招,只得顺势朝宋飞鸢出一脚。 这一脚固然使得女剑士与宋飞鸢拉开了距离,可宋飞鸢却也借机重新落地稳住了架势,一旁暗中观战的两人也不由得捏了把汗。 “你刚才……”女剑士低沉着嗓子说道,“碰到我了对吧?” “你在说什么?”宋飞鸢一愣。 “当然是你让我踢出了一脚!”女剑士突然怒喝道,“你竟胆敢用你那肮脏的男子身躯,来接我这一脚!” 宋飞鸢哭笑不得:我要是能躲又何必挨你这一脚?你这不是相当于肇事司机撞了人还在那呜呜喳喳地说你凭什么把我的车给弄瘪了一块么? “啊啊啊!这不合礼法!太不合礼法了!这鞋子不能要了!回去以后我一定要用当归、红花、生地、桂枝泡脚半个时辰……不,一个时辰!”女剑士原本愈发歇斯底里的声音突然变得阴狠十足,“……在杀了你之后。” 话音未落,宋飞鸢猛地感到一股若有实质般的杀气,同一时间,女剑士的身形再度模糊! 这一次,绝对是不留后路的杀招! 但她在哪?她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要不然就用青莲剑法中,攻击范围最广的一招“蔽日”,来阻断她的剑路…… “小心右边!” 宋飞鸢思绪飞转,却被身后一道声音提醒,待他反应过来那是来自于废墟中的枪手时,身体却已按着她所说,朝右边刺出了一剑“对影”! 然而,女剑士却是在他左边现身,手中剑光绽似惊雷,仍是如蜂刺般凌厉无匹的平直刺击…… 但因为宋飞鸢向右进击,反倒是误打误撞错开了这一刺……差之毫厘。 “啊。”那枪手趴在废墟中,抬起一只手,面色有些尴尬,“我是说……小心左边。” 宋飞鸢耳听身后风声,脚下急停,将剑换手握持,扭转腰身挥出一招“蔽日”! 剑身欢快地颤鸣着,划过一片雪亮的扇形剑光,虽一闪即逝,但已足够耀眼。 女剑士急忙收招后撤,她虽看不出对手剑术的来历,但武人的眼光与直觉无一不在疯狂地提醒她:这剑法……不俗。 “注意了!” 女剑士心下一凛,之前那枪手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的身后,并且挥舞着枪杆要给自己当头一棒。 这一瞬间,她已同时处于枪和剑的夹击之下。 两名对手,单打独斗都不在话下,可若二人联手,着实有些麻烦。 而且那个来路不明的剑士,他似乎越打越兴奋,而且隐然有着领悟“剑意”的趋势…… “嘁。” 脱身吧。 女剑士沉身屈膝,朝着身旁不远的一处矮墙就地一滚。 沉重的枪杆砸在地面,剑风擦过她的发梢。 都是差之毫厘。 接下来,她纵身跃起,一个后空翻便朝着墙头落去。 然,在她空翻之时,却有几点寒星在她周身闪现,伴随着不祥的破风声。 “你俩别乱动!” 吴穹的身影比他的声音更快一步挡在宋飞鸢和那枪手面前,双臂画圆,两手翻飞,如拈花又似扑蝶,将那几点寒星尽数截下,只听“叮叮”数声,几枚锋芒冷然的飞镖掉落在地。 原来女剑士在半空中朝下击发暗器,抱的自然是逼退和杀伤的双重目的,好借机脱身,可她又如何能想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还藏着一位克制暗器的专家随时准备施以援手? 不过,她既已决定要脱身,便不会再管身后发生的事情,只见她翻越了墙头,矫捷的身影消散于夜色之中。 “能看出她使得是哪门剑法吗?”一番激斗过后,宋飞鸢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看不出。”吴穹看着宋飞鸢上臂渗血,忙招呼徐啸伦将金创药递给他,“或者说,她的剑法里,有很多流派的影子。” “她的师父不止一位?”宋飞鸢道。 “或者她的师父会不止一种剑法。”吴穹道,“而她又是个能将其尽数吸收,并且融会贯通的天才。” “可以啊宋公子。”徐啸伦一拍宋飞鸢的肩头,“都能跟天才五五开了,再过几年不得当武林盟主啊?”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跟她五五开的?”宋飞鸢白了他一眼,“要不是那位姑娘……” 说到这,三人同时回头望向那枪手,对方也正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为了化解尴尬,徐啸伦伸出拿着金创药的手道: “来点?” 第三十八回 见龙卸甲 女枪手看着徐啸伦手里的药瓶,顿时羞红了脸:“这个就是所谓的聘礼吗?” 三人:“?” 她用胳肢窝夹着长枪,双手捂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你们三位公子,一位在危难之时挺身相救,一位帮我挡下了致命的暗器,一位又要送我疗伤的药物……莫不是都想要小女子以身相许?” 徐啸伦:“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可我娘说过,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那姑娘仍自顾自说道,“你们三位都很好,但我要嫁也只能嫁一位……” 宋飞鸢:“不是,我说……” “你们一位俊秀挺拔,一位神采飘逸,一位虎背熊腰,都是大好男儿,真是让我难以抉择……” 徐啸伦:“瞧你说的,听着多不好意思,话说俊秀挺拔和神采飘逸哪个是说我的呀?” 宋飞鸢:“我猜第三个词儿才是说你的……” 吴穹:“你们别拦着她,让她接着讲,我爱听。” 也多亏这位姑娘容貌端丽,举止打扮之间还带着一股干练的气质,叫人看了赏心悦目,才能听得下去她这一通不着边际的话。不然若是换了一位有着无盐之貌的妹子来说不定早就把这哥仨给吓得敬而远之了…… 说话间,那姑娘已经简单处理了伤口,都是些无甚大碍的皮外伤。处理完毕后宋飞鸢便道:“那神秘杀手随时可能回来,说不定还有同伙在近处,此地不宜久留,敢问姑娘家住何处?” “在常山真定。”那姑娘答道。 “呃,那你在枝江城中可有地方落脚?” “还没有。” “那我们送你去找客栈吧,北边有一家兰梅客栈环境和饭菜都还不错。” “唔,你们人真好……”她的脸又变得绯红起来。 说罢三人引着她离开了这片废墟,来到了大路上。 “你往哪走?”三人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她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北啊。”那姑娘大大咧咧地答道。 “那边是南……” 三人心道,怕不是又认识了一位个性十足的人物…… 出发后,他们先确认了没人跟踪盯梢后,然后才开始放心交谈起来,先由三位男士自报家门后,那姑娘方才答道: “小女子姓赵,名紫颜,常山真定人,家住顺平街白马巷。” 听到这个地名,吴穹顿时一怔,道:“那不是河北虎威门的所在地么?” 赵紫颜道:“就是我家哦。” 吴穹又问:“赵宣岷、赵老将军是姑娘什么人?” “是我爷爷。” “原来是虎威门的少门主,失敬。”吴穹肃然起敬。 河北虎威门的创始人赵宣岷乃是璧朝初年的一位名将,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兼深通兵书战策,青年时代转战南北,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和另一位号称“灵宝大将军”的万俟杰齐名。到五十岁时天下承平,因厌倦朝野争斗而急流勇退,返乡经商数年便颇有家资。 这位赵老先生尚在行伍之时便以体恤士卒而广受拥戴,解甲归田后也没忘记照顾当年麾下的袍泽们。但凡是之前与他并肩作战过的士兵及其后代前来投奔,他都来者不拒。身体健全者中,年纪大的收作家丁门客,年纪轻的或亲自授予武艺,或资助接受教育;而丧失劳动能力的也专门开设场所供他们吃住,直至养老送终。于是这赵家就逐渐从一个随处可见的暴发户变成了一个集武学门派、安养机构、军烈属抚育及ptsd关怀中心于一体的中型组织,为当地及周边区域的民生福祉和社会治安做出了突出贡献,更为朝廷和民间输送了数量可观的文武人才。后来便有一位雅擅丹青的地方大员赠予他们一面“虎威门”的牌匾,赵老先生本人也连续多年被本地评选为乡贤,要搁在现在搞不好还能拿个感动天朝年度人物啥的…… 如今赵宣岷年事已高,虎威门由其子赵凤峥负责打点,而赵紫颜正是赵凤峥的独生爱女、掌上明珠。 徐啸伦和宋飞鸢都听吴穹科普过这个世界的各类武林门派,虎威门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在得知对方竟然是虎威门的少门主后,两人均开始对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姑娘另眼相看了。 “这么说,少门主也是收到了隐麟书院的邀请函?”吴穹问道。 “是啊,我爷爷说机会难得,便叫我出门历练一番。”赵紫颜大大方方地答道,“可之前我在城外迷了路,进了一个渔村,那里有一群小混混强占了水域,被我收拾了。之后又走了好几天,直到今晚才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 三人顿时开始在心里疯狂吐槽:合着胖揍了鱼头村那帮恶霸的人是你啊!还有你这迷路到底迷到哪儿去了?鱼头村到城里也就半天不到的脚程,再给你几天怕不是都能走到武汉去了吧?得亏你能摸着回来的路,敢问姑娘尊师是不是一位染着绿藻头的三刀流剑客啊? “那么,刚才袭击你那个人……”徐啸伦问道,“她是怎么找上你的?” “我进城后没多久发现有人跟踪我,然后发现是她,然后就打了起来。”赵紫颜的回答倒是简单明了。 “你也没问她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袭击你?”徐啸伦又问。 “问这些干嘛?”赵紫颜一脸懵,“都拔剑冲过来了,我岂有不应战的道理?只可惜技不如人,没在她手下讨得便宜。” “那么她有跟你说什么吗?”吴穹问。 “一开始我以为是普通比试,我认输后她就让我交出隐麟书院的邀请函,然后离开枝江。可爷爷说姜大侠的邀请函可是比我手中长枪还重要的东西,岂能轻易交予他人?”赵紫颜气呼呼地说,“我拒绝后她便开始下死手,原本没出全力时我就打不过他,这下动了真格我也只有败走的份,她便一直追着我砍了几条街,再后来就碰到你们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见过那女剑士出手的三人心知,这“普通比试”的背后恐怕是凶险非常、步步杀机。 说话间已是到了兰梅客栈门外,此时王向晚等人早已搬去书院,没有熟人在此,顿时冷清不少。 考虑到赵紫颜今晚身心俱疲,吴穹他们便没有再多追问那袭击者的事,帮她开好房间、叫了晚饭后便让她休息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赵紫颜睡下后,为防万一,三人又在她隔壁要了间房,轮流值夜,提防外面的动静。好在那个女剑士并没有跟过来趁夜入室偷袭,看来她并不是那种紧咬不放、不择手段的职业杀手——当然,到目前为止遭受袭击的隐麟书院准入生顶多也就是重伤失去意识,并没有伤及性命,所以袭击者的动机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了。 次日清晨,三人下楼洗漱毕,见赵紫颜还没起,便准备去街上吃早饭,不料刚要出门,迎面就碰到两名熟人。 “王小姐?黎管家?” 第三十九回 无间行者 来人正是王向晚和黎晴,二人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还没等吴穹他们开口询问,掌柜便已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二位可是来找这个的?” 众人一看,只见掌柜手中捧着一个不到一尺见方的布包。 “啊没错!就是这个!”王向晚开开心心地接过布包,“幸好没丢!好险把我魂儿都吓没了!” 掌柜笑道:“东西是你们走后打扫房间时发现的,小姐你快打开检查一下东西是否齐全?” 王向晚急忙打开布包检查清点,确认没有物品遗失后,对着掌柜就是一通千恩万谢,还说如果这里面的东西丢了的话回去非得被她爹抽成胖子不可,末了还送了掌柜一些银子作为酬谢。掌柜拿了这么多银子也不太好意思,正好王向晚和黎晴也没吃饭,于是便招呼厨房去整治一顿“上好的”早餐,让众人坐下边等边聊。 “这么说……”吴穹问道,“王小姐你是发现有东西落在客房内,所以又特地打从书院跑回来拿的?” “是啊!今儿早上我心情好,等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唱歌然后就被管家警告了。结果她刚想记我一笔,却发现那个本子不见了。”王向晚早已把布包揣到怀里紧紧抱着,生怕它长翅膀飞了似的,“我俩赶紧回到房间,差点把地皮都翻了一遍就是没影子。其实那破本子我巴不得早丢了才好……诶诶管家你别踩我脚啊,可我从家里偷带出来那几张【诡言名刺】可还夹在本子里呢,那个如果丢了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王向晚所说的本子自然是黎晴用于记录她出门以来各种不当举止的“账本”,而那诡言名刺则是她偷偷带出来的奇物,若是落在歹人手中怕是大大不妥。 “什么本子?什么名刺?” 这时王向晚和黎晴突然听到一个没听过的女声,几人一看,却是赵紫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到了桌边,自然得像是一滴雨水融入池塘。 “这位是?”黎晴不无警觉地道。 “哦,我来介绍下。”吴穹赶忙打圆场,“这位是河北虎威门的少门主,赵紫颜赵姑娘,也是这次接到书院邀请函的准入生之一,之前鱼头村出手惩治恶霸的就是她,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三位今后可就是同窗了。” 王向晚一听又多了个小伙伴,立马起身和赵紫颜握手:“那可真是巧了!我叫王向晚,她叫黎晴,都是从京城来。”赵紫颜也热情地同她俩打了招呼,算是结下未来的同门之谊,而黎晴则是简单地用“本子上记着家中要事”和“名刺是要交给本地某位熟人”的回答把赵紫颜之前的问题搪塞了过去。正巧此时店伙端来了早餐,几人便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这顿早饭部分是客栈后厨自己烹调,另有一些则是从街上其他店铺现买,有放了栗子松仁的甜粥,包着胡萝卜、木耳丝、蛋皮、虾仁的烧麦,红心流油的咸鸭蛋,还有枣泥山药糕、糖薄脆、春饼、鹅脯、馄饨及各色小菜等等,直吃得哥仨有种在星级酒店吃自助早餐的感觉。 席间吴穹也是简述了昨晚和赵紫颜相遇的经过,并提醒王向晚她们注意安全。当问及为何琳、然二人没有同行时,王向晚却是答道: “她俩都还在书院没睡醒呐!” “她们两人都去了书院?” “是啊!”王向晚一抹嘴,道,“然然她好像之前做了什么好事传到过姜院长耳朵里,便直接也把她收下了。可惜你们三个还没能入学,不然以后的日子可就热闹啦!” “想不到嘉然姑娘之前也是行侠仗义之人,真是深藏不露啊。”宋飞鸢由衷赞道。 “原来如此,或者应该说是果然如此吗……”吴穹心中默念,“即便在这个世界,你们几人的命运也总会被彼此吸引,照这样下去在隐麟书院齐聚五人团也不是不可能……” 黎晴问道:“对了,三位不是说也要想法子去书院吗?你们行侠仗义得怎么样了?” 徐啸伦道:“这不是正在追查那个什么袭击者的身份嘛?”说罢便将这两日的调查结果、连同那个“元少爷”的事一并告诉了她们。 “听你们这么一说……”黎晴沉吟道,“我倒对那个元少爷有些兴趣。” 吴穹道:“其实我们也想混进去实地探查一番,就算不能摸清元少爷的底细,也能从那些伤者口中得出更多关于袭击者的线索也说不定。” “嗯……回头我去问问乃琳,当今杏林有没有姓元的医道世家,或是年轻名医。”王向晚道。 “听着很有趣诶!不如调查也算我一个吧!”赵紫颜放下面前的粥碗,跃跃欲试地道,“我还想找那个神秘人报一‘剑’之仇呢!” “你就别掺和了,等会吃完还是跟王小姐一块回书院、把伤养好吧。”宋飞鸢阻止道。 “可你们一没有被袭击,二没有书院的邀请函,凭什么能混进去……”王向晚正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一瞬间瞪大眼睛露出笑容,却又在身边那位严格的管家发现之前恢复了常态,起身称要去趟厕所。 王向晚身边的黎晴没有察觉异样,坐她对面的宋飞鸢他们可全都看在眼里了。只见她离席不久便坐回了原位,然后便躬下身子像是在挠腿上的痒痒,却在桌下用脚尖碰了碰宋飞鸢的脚,随即便直起身子如常用餐。得到暗号的宋飞鸢趁黎晴低头剥蛋壳之时迅速瞟了一眼桌底,但见一张泛黄的纸片正静静地躺在地上——不用问肯定是她刚才借机丢下的,连忙伸出脚将其踩在脚下,然后缓缓挪回——上学时候他们可没少用这种操作传过小纸条,干起这事来根本面不改色,手里的筷子都没停过,黎晴和赵紫颜都没有丝毫察觉。 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天也聊得差不多了,几人便就此分别,王向晚和黎晴带着新同学、路痴少门主赵紫颜去隐麟书院报道,吴穹等人则准备开展下一步行动。 想来各位看官也猜到了,王向晚从桌底偷偷递给宋飞鸢的正是一张“诡言名刺”。这是一张长约五寸、宽约两寸的黄纸,质地柔韧光滑,纸面上只能勉强看清“敬拜”两个字,而这二字之前的文字则是写得潦草至极,不论笔体还是内容均无法辨认,久看之下甚至会产生些许迷惑之感。 而王向晚交给他们这样东西的意思不言而喻:你们就用这个来混进元少爷的小团体吧! 诡言名刺的副作用之前王向晚也告知过他们:使用此物进入某个场所后,原本的目的必然无法达成。先前在越骅山,王向晚曾将此物交给守山的士兵以求进入石硪村寻找灵傀桑树,虽然最后众人因她急中生智而成功脱险,可从结果上看她的确是没能在村里找到半片叶子。但这一次吴穹等人怀着的却不是这种无关紧要的目的——他们可是要调查元少爷的底细、甚至揪出神秘袭击者尾巴的,一个不留神搞不好还要交待在那“宝源客栈”中。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在出发之前,他们又去了趟雷家,找到南思齐托他帮个小忙。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有趣的事,这个忙我帮了。”在听完吴穹的叙述后,南思齐也是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我们在枝江认识的人中,就属南兄你轻功最高,到时候可少不得要仰仗南兄的身手。” “明白了,宝源客栈,每日辰时和戌时对吧?” “没错。” “包在我身上。” 三人谢过南思齐,便离开雷家,奔着宝源客栈去了。 至于吴穹他们的请求具体是什么,这里就先卖个关子。 闲话少叙,不到半个时辰,三人便已抵达了宝源客栈的大堂,刚要上楼,便被堂内坐着喝茶的两个汉子叫住了: “二楼被我家少爷包下了,你们看着面生,是来做什么的?” “我等有要事想要求见元少爷,烦请通禀一声。”说着,宋飞鸢从怀中掏出了那张“诡言名刺”…… 第四十回 夜宴 元子肃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他生得豆眼细眉,鼻如玉柱,耳垂饱满,脸颊浑圆,看似是一脸福相,实则眉目间散发着一股化不开的沉沉暮气。此刻,他戴着翠玉扳指的胖手正慢慢地转动着一只白瓷茶杯,琥珀色茶水中的雀舌茶叶载浮载沉。 元子肃身边站立一人,不论从外貌气质还是衣着打扮来看,都是搁在人堆里完全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类型,估计是元子肃的侍从一类。 而在他俩对面,正坐着徐啸伦等三人。 凭着王向晚偷送的“诡言名刺”,他们也是成功地见到了这位元子肃。 “这么说……”元子肃道,“三位也都是隐麟书院的准入生咯?” “这倒不是。”吴穹一抱拳,然后指着宋飞鸢道,“只有我家少爷才是接到了邀请函的人,我和旁边这位贾兄弟只是家丁罢了。” 此次混入元子肃一伙,他们三人仍是沿用当时在石硪村中,吴穹用于诓骗宁识等人所用的化名,他自己是“黄家祺”,宋飞鸢是“丁宛仁”,而徐啸伦则是“贾鑫堂”。 宋飞鸢,或是丁宛仁不卑不亢地表明了自己的来历与来意。根据三人之前设定好的剧本,他们老丁家是京城富户,家里长辈曾与姜大侠有旧,此次隐麟书院招新便顺手给他们家发了一封邀请函。而他这位丁少爷打小动手能力就比较强,有事没事就跟街坊邻居家的二世祖们进行亲切友好的肢体交流,但基本上输多赢少,因此家里正好趁此机会把他送来枝江交予姜大侠调教一番。一来发泄一下无处消耗的旺盛精力,二来也不至于今后还是毫无还手之力而被修理得太惨。至于黄家祺和贾鑫堂则是丁家的家丁,一路上护送丁少爷顺便也看住他别让他惹是生非。 前两日这哥仨听说要进书院还得通过考验,便去了院门口想看看情况,结果正好赶上那位心意门的童师弟来给他家师兄报信,说他们的大师兄金壹被神秘人袭击,人事不省,那人群可立马就炸了锅了。一问才知道最近有个神秘人物专挑隐麟书院的准入生下手,已经有多位成名好手被他揍得五体投地(物理)了。丁少爷一听感觉自己指不定也会被他盯上,当时心里可就怂了,生怕哪天晚上走夜路就碰上了这位煞星。好在听说元子肃在这搞了个互助团体,因此特地前来投奔,抱团取暖。 或许是“诡言名刺”的效用,元子肃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们的这番说词,甚至连书院的邀请函都没查,大手一挥便让身边那个叫“阿七”的随从带他们去开房间。 于是三人就这样混进了元子肃的小团体,下一步就是摸清这帮人的底细了,他们便决定从这位“阿七”下手。 阿七带三人来到了二楼靠近尽头处的一间屋子,在门前停住脚步道:“二楼已经全被我家主子包下了,这间是所剩不多的上房之一,正适合丁公子暂住。” “有劳这位……呃……”宋飞鸢假装不知如何称呼。 “叫我周七即可。”随从答道。 “原来是周兄,幸会幸会。” “折煞我也。”周七道,“在进房之前,不知可否听在下说两句?” “洗耳恭听。” “这些话主子不方便当面讲,便要由我这个下人来告知各位。”周七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三位现在是托我家主子的荫庇,那便有几条规矩要遵守,若是不同意的话,也只得请三位离开了。” “但说无妨。” “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刁钻古怪的规矩,绝不会为难各位。第一条就是我家主子喜爱清静,而此间所住的侠士们也大多有伤在身,都是需要静养的,因此请不要在客栈内喧哗吵闹,或是习练武功。” “这个么,我理会得。”宋飞鸢点点头。 “至于第二和第三条,其实都是为各位好。那就是【不要随意出入客栈】和【不要私下接触其他住客】。” “出了客栈恐怕会被那神秘人袭击,而打扰其他住客有可能会引起他们不满、甚至窥探他人隐私。”吴穹道,“的确都是合理的建议,少爷您看呢?” “听人劝,吃饱饭。”宋飞鸢俩手一摊,“当然是同意咯。” “如此最好。”说罢周七打开房门,三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进入了房间,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床。 “两位。”只听周七说道,“这间给丁公子一人住就好了,你们的房间还在别处。” 吴穹和徐啸伦看着周七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只得出了房间,临走前给宋飞鸢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多留神。 之后周七把剩下俩人安排在了远离彼此的客房内,像是有意将他们打散一般,临走前说了句“诸位在此食宿费用全免,若有需求可至一楼大堂寻我”。关于这点吴穹他们也没多问,一来是对主家不太礼貌,毕竟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还远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二来则是怕引起元子肃他们的警惕。但在这个客栈里,“不对劲”的气氛已经像是生鱼片盘子里雾化的干冰一样,都溢出来了…… 于是三人就在沉默中度过了整个白天,期间吴穹还想四处走动走动,却发现自己自打出了房门的一刻起就被客栈里的人盯上了——他们倒是没有限制吴穹的行动,只不过他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那些人的视线,就连上茅厕也上得十分不自在,只得悻悻回屋,盘腿坐在床上默默练功。 待到傍晚,吴穹听得敲门声响,却是周七来叫他吃晚饭。他穿好鞋开门时,只见周七身后已经跟了好几个人,宋飞鸢和徐啸伦自然也在内,而另外几个一看便是江湖人士,还多半缠着绷带、贴着膏药,一股股药香味直窜进他的鼻孔。 之后,周七又叫出了其他几名住客,才引着众人来到客栈一楼的一间豪华包厢。包厢正中是一张巨大的圆桌,上面摆满了各式美酒佳肴,桌边也已有几人在等候了,而元子肃正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看着众人。宋飞鸢迅速数了一下,主客共计二十六人。 周七安排大伙坐下后便离开了包厢,于是元子肃站起身来,拱手对众少侠道:“承蒙列位江湖同道错爱,前来投奔在下,共御强敌。今日聊备薄宴,客栈诸物简陋,款待不周,万望见谅!” “元少爷说哪里话来?”一个粗豪的汉子起身拱手道,“您可是我等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只要您打个招呼,我金壹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原来他就是心意门的大师兄,果然也到了此处。宋飞鸢等人暗想道。 “元少爷妙手回春,药到伤除,我等佩服之至!”另一人朗声道,“今后在这枝江城内,谁敢得罪元少爷,我第一个不答应!” 一通商业互吹后,元子肃抬手示意大伙安静,笑道:“今日我等相聚此地,不外乎为了联手对付那个神秘的袭击者。在座各位也多半是遭过那人毒手的,或是被夺去了书院的邀请函,或是受了短期内无法痊愈的伤势,若是如此,只怕是难以投入姜大侠的门下了……” 说到这,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似是在观察众人的面部表情。 “不过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用!”他接下来说的话好悬没让宋飞鸢他们噎住,“来来来,今天大伙一醉方休!” 蛤? 你摆这么一桌还以为是要共商什么大举,合着就是单纯的酒席啊? 这席间不乏酒肉之徒,一见元少爷开始举杯动筷,他们也是纷纷按捺不住地把手伸向了桌上的各式佳肴…… 哥仨互相瞅了眼,得,开吃吧?还怕他在酒菜里下毒不成? 就习武之人来说,十个人里得有十一个是能吃的主,一桌子菜没多久就被他们给造完了。尤其是元少爷,一根鸡大腿往嘴里一送,唇齿一抿,手指朝外一拉,便只剩一根光溜溜的鸡骨头,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整个人似乎都进入了类似鲁智深下山偷吃蒜泥狗肉时“吃得口滑”的那般境界…… 周七又带着几名仆人进了包厢,空的碗碟不断被端下桌去,一道道新鲜菜品又被端上桌来,而且是荤多素少,油水丰润,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带壳的带翅的带鳍的带尾巴的,直让三高患者看着就晕。 在名为食欲的恶魔催促下,众人吃饭的速度不减反增,就连端菜的人手都增加了。而就在这几个新增的传菜员中,吴穹和徐啸伦却是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四十一回 无耻混蛋 当徐啸伦与吴穹见到盛文耀端着盘子进来时,心下俱是一惊,然后互相递了个眼色。当日在鱼头村河边他俩与此人有过交集,却不知他为何到了此处,还做了元少爷的下属? 不过好在他们三人混进来之前脸上都做了变装,比如假胡子、眼角帖、狗皮膏药之类的,虽说不至于连妈都认不出来,但要想瞒过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来说却也够了,更何况宋飞鸢还没见过他。唯一的风险就在于吴穹之前与盛文耀交谈时曾说过自己名叫“黄家祺”,和他混入此处的化名是一致的,如今看来还是应当把化名换作“贝吉兴”或是“乃其林”更加稳妥…… 之后,盛文耀等仆人又进进出出了几趟,宴席的气氛也在欢声笑语中不断炒热,元子肃中途还不知从哪叫来了两名歌伎弹琴唱曲,整得大伙都要以为这酒店可能不太正规了…… 众人一直喝到深夜。宴罢,元子肃又分别遣人把或醉或醒的各人送回了房间。 次日,大多数人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习武之人何时过得这般懒散的生活,但想到大伙都是在这儿养伤的,便又纷纷以这个理由自我排解了。 下午,元子肃又把众人召集起来,盖因昨晚席间有人表示那两名歌伎技艺高妙,听后颇有些三月不知肉味的感觉,他便决定带着大伙去那两位姑娘供职的勾栏听曲。 勾栏装修豪华,靡靡之音动人心魄,不免让人沉溺其中。 投在元少爷底下的这帮人中有两种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一种是古福这样出生在山里没见过世面的,还有一种就是打小就被师门或家族严加管教的。在他们之前的生活中很少接触这些世俗娱乐,尤其在枝江城娱乐产业还比较发达,甚至能比得上某些通都大邑,这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儿了。 第三天上午,元子肃又带众人去了郊区一家狗场,血肉横飞的斗狗比赛和赌徒们一掷千金的下注都看得这帮愣头小子们心潮澎湃,下午的时间则是在城里最好的一家戏馆度过。 这样的惬意日子一直过了将近一周,每天元少爷都给众人安排了形形色色的娱乐活动,什么杂耍、戏法、投壶、斗虫,能来的都来了一遍,众人也纷纷开始放纵,逐渐开始忘却自己原本来此的目的了。练功?那是什么?能吃吗? 当然,徐啸伦他们三人算是例外。 要说世面,他们可比身边其他半大小子们见得多了,古代的娱乐活动在他们眼里反而有些枯燥乏味。 因此他们也才能看出,元子肃似乎在用物质诱惑来腐蚀众人的精神,为此他们更是早已有所准备…… 转眼到了端午,枝江边上办了场龙舟赛,元少爷等人自是不肯错过,大清早刚吃完饭就跑到了江边。只见数十条龙舟已在水面停泊,船匠和选手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江边搭起了一座戏台,台上正有一名花旦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前排的位子上已坐了几个观众。元少爷带着众人,包下了靠前的几排位子,纷纷落座听戏,早有伙计递来茶水干果,众人一面吃喝,一面静待龙舟赛开锣。 台上那位花旦唱的是黄梅戏,虽鼻音有些重,但唱腔婉转,底气十足,听着颇似邓丽君,台下听众听来亦是十分受用,就连吴穹这种现代流行乐听惯了的也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哼起来。 “我说你听得还挺陶醉啊?”徐啸伦见状道。 “那当然啦,我对戏曲也是有研究的,不然唱两段给你听听?”吴穹道。 “你要说《天仙配》或者《铡美案》这种大多数中国人都能唱几句,没有含金量。”宋飞鸢道。 “切,就你要求多,还含金量,那我来两句粤剧名段你听听?”吴穹不屑道。 “嚯,粤剧可还行,你来来我听听。”徐啸伦道。 “听好了啊。”吴穹清了清嗓子,随后捏着嗓子荒腔走板地唱道,“郎在芳心处,妾在断肠时,委屈心情有月知,相逢不易分离易啊……” (注:《山村老尸》里女鬼唱的那首。) “打住!”徐啸伦阻止道,“你这唱得什么玩意,听着怎么有点瘆得慌?” 吴穹正欲回答,冷不防从人群边上突然传出一阵骚乱,起身视之,却是他们的几名同伴与旁边的观众不知何时产生了一些小摩擦,双方已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怎么回事?”元子肃走到一旁,看着双方问道。 “关你锤子事!”对方打头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生得五大三粗,面容可憎,举止之间显得十分粗鲁,“你们这些初入江湖的小崽子莫不是以为会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就可以横行无忌了?” 元子肃拱手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在座诸位都是名门正派的子弟,还是隐麟书院的准入生,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隐麟书院?”大汉暴喝一声,“少拿那姓姜的来吓唬老子,我姓施的自打出山以来还没怕过谁。” “姓施的?”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那大汉的身份,“难道是那个【伤彪手】施煜?” 听到这个名号,吴穹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 这施煜手上功夫不弱,出道不久时曾徒手杀伤一只半大老虎,因此得了个【伤彪手】的诨号。然而此人心术不正,专与江湖上一些不入流的人士结交,做些诸如帮助大门派欺负小门派、给大户当保镖欺压百姓、或是趁正邪交战时补刀收人头之类的勾当。几年来虽无大过,却早已是个人厌狗嫌的主。 “呦呵,原来有人知道老子的名头,总算也不都是耳聋眼瞎。”施煜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在他身后几个像是狗腿子的人满脸坏笑地起哄着。 “既然是【伤彪手】,那我等也不必客气了……”诸位少侠中,那疏影暗香楼的第四把交椅、人称【跃浪刀】的章海鲲走到施煜面前,拔刀喝道,“我今日便要让你这跳梁小丑再也跳不起来!” 元子肃见状,连忙挡在二人中间道:“章公子,施先生,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你这胖子也忒烦人。”施煜一把推开元子肃,径直迎向了章海鲲,“老子对于想要打架的人可是来者不拒的。” 见到元少爷险些被推倒在地,在座的各位少侠可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拔剑的拔剑,运功的运功;施煜的那帮狗腿子们也从身上摸出短棒、砍刀、板砖等物,眼看一场械斗在所难免。 章海鲲是个性急的,手挽刀花,冲着施煜的脑门就是一招“鲸跃于渊”。后者自然不可能白白挨打,当即运起身法,脚下横挪,侧身探手,掌刀切向章海鲲持兵刃的手腕,存的是阻截攻势、或者打落对方兵器的心思。 “跃浪刀”刚柔并济,可势雄力猛亦可机变百出,照理说对上这种近身短打的敌人,即使兵器要被夺去也可在瞬间变招,用一式“潜龙折首”,也就是以类似转笔的手法在指间转动刀柄,以巧劲引导刀刃去削敌人的手,当可成功。然而章海鲲在转刀之时却感到一丝明显的滞涩,有点一口气喘不匀的感觉,这一迟疑之下可给了施煜可乘之机,只见他一手擒住章海鲲的腕子,另一手攥指为拳,平摆前挥,正打在章海鲲的肚腹上。 章海鲲顿觉一阵恶心,可他的反射神经似乎也变得迟钝,直到施煜的下一记拳头砸在了自己的鼻梁骨上,他都没能做出相应的闪避动作…… 扑的一声,在杭州一带颇有侠名的“跃浪刀”章海鲲,竟没在赤手空拳的施煜手下走过两个回合,便满脸鲜血地被掀翻在地。 “章兄!” “章少侠!” 章海鲲的小伙伴们早已是义愤填膺,纷纷怒吼着朝施煜扑了过来,后者满脸横肉的脸上登时露出一抹邪笑,一挥手,众狗腿子便迎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按理说这帮狗腿子顶多就是群学过点庄稼把式的小混混,在面对一群接受过正统武学训练的少侠时那肯定是连抵抗都不敢的。可他们不光面无惧色,脸上反而满是嘲讽戏谑,仿佛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一般。 然后,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便发生了…… 冲得最快的几位少侠轻功运到一半突然发觉气力不继,啪啪几声便纷纷平地摔倒,个别蹦得高的更是由打半空中跌落在地;然后第二梯队的人们刚和施煜狗腿子交手,居然没几下就被打得丢盔弃甲;继而施煜也狞笑着加入了战团,更是如同狐入鸡舍、虎荡羊群,两手抬放之间,少侠们便已经倒了一半。 “这帮少爷,到底是徒有虚名,恁的不济!隐麟书院不过如此!” 在场的除了元少爷和施煜两伙人外,还坐着不少来看龙舟赛的观众,而在他们起冲突后又吸引来一大帮好事之人,这下一听隐麟书院的子弟竟然如此轻易就败给一群泼皮无赖,当即可就嘀咕开了: “隐麟书院就这?” “我就知道那姓姜的是个故弄玄虚、附庸风雅的草包。” “我家那小崽子成天嚷嚷着要去拜师,回去可得跟他好好说说今天之事。” “诶,你们看,那边还有三个人站着呢?” 围观群众一看,后排正立着三人,容貌异常,都在那里冷笑。只听其中一个高壮的青年道: “谁说隐麟书院不行了?看我等来收拾这帮孙子!” 第四十二回 变脸 施煜见到又有三人想出头,二话不说,旋身上前,醋钵大的右拳奔着徐啸伦的脸可就去了。后者倒是早有预料,脸顺着对方的拳势朝右一晃,只让拳风擦过面皮,同时左臂配合着对方的动作打出了一记摆拳。 施煜本以为徐啸伦也应当像其他人那般气力不继,可在徐啸伦的拳头落在他脸上时,他知道自己错了。 徐啸伦这一拳打得施煜险些站立不稳,若非他在受击的一瞬咬紧了牙关,不然下巴怕是上来就要被打脱臼。 之前那些少侠之所以败给寻常混混,盖因他们在某个时间点遭了暗算,致使内力运转受阻,可眼前的这个壮汉哪里像是一个无法使用内力的人? 施煜稳住身形,捂着脸往边上看了一眼——在他看的方向正站着面色惊疑的元子肃。 俩人内心os: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是药劲还没到?” “那我再试试。” 想到这儿,施煜大喝一声:“兄弟们给我把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崽种收拾了!” 仿佛对自家老大的号令非常有信心一般,狗腿子们嗷嗷叫着冲向了三人。 徐啸伦拍手笑道:“土鸡瓦犬兵十万,有名无实鬼一般。” 吴穹道:“前天听《白马坡》那段戏还给你听上瘾了是吧?要真有十万人你肯定第一个开润。” 说话间,一个冲得快的狗腿子已到近前,还没等棍子举过头顶,腕子便被徐啸伦一手抓住,然后面门就挨了一记直拳,登时眼冒金星,仰面倒地。 在没失去意识前,这家伙看见徐啸伦手上戴着一双皮质拳套,上边还镶了铆钉…… 在他倒下后,又有几人前赴后继迎上,可这帮狗腿子你并不能指望他们之间有什么战术和阵型的配合,就连徐啸伦这修为尚浅的人也能抓住间隙一一击破,闪转腾挪间,已有五人或是面部或是腹部中拳,不支倒下。 事实上在穿越之前,徐啸伦便是三人组中武力值最高的一位。首先他从小动手能力和意识就比较强,凡是本居委会年龄或体型跟他相近的,从人类到牲口没一个是他对手。到了发育成熟后,二百斤的块头一般人也抗不太住,上中学又开始练体育,业余时间还学过拳击。到出了越骅山后则一直在接受吴穹和宋飞鸢的武学指导,这会儿在新得“阴阳祟神”冷嵘的内力加持下,很多原先只有在比赛中见过的技术动作他也能打出来了,对付这帮小混混不能说是势均力敌吧,那至少也可以说是砍瓜切菜了。 眼见几个出头鸟被轻易揍翻,后面的狗腿子们顿时可就慌了。之前那些有模有样的少侠们那般不堪,怎地突然跳出来这么一位狠角色,下手也忒毒了,施大爷不是说让我们就跟平时欺负那帮小老百姓一样打吗?可没说过会碰上硬茬啊! 看着徐啸伦一人出风头,宋飞鸢也是手痒难耐,将剑缓缓拔出,顿时是煞气四溢。 结果还没等他把剑拔完,那头的狗腿子们已然作鸟兽散,只留下十来个同伙捂着伤处倒在地上不断“哎呦喂”地扭动呻吟着。 “好久没打过这么爽的架了。”徐啸伦收拾完面前的最后一个人,作势掸了掸手上的灰尘道,“上次还是高一那年有一帮不开眼的高年级生盯上了我的aj,结果全被我打到旷课……” “是是是你厉害。”宋飞鸢无奈收起剑,“全让你一人爽完了,也不给我留几个。” 徐啸伦笑道:“被我揍过歇几天也还能下床,被你砍到那就不是歇几天的事了。” 吴穹一指施煜道:“那边还有一个呢,他不是什么好鸟,可以往死里砍。” 此时仍呆立原地的施煜终于回过神来了,这三人从头到尾一直在插科打诨,全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这会甚至公然对自己发出死亡威胁——这位爷几时受过这个气?光是手下狗腿子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躺的躺润的润就已经够没面子了,要是不把这仨崽子活剥了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想到这,他又恶狠狠地剜了元少爷一眼。 “哎,行了吧,这也不能怪人家元少爷。”吴穹悠然道,“他也想不到【子母销筋散】会对我们无效吧?” 听到【子母销筋散】这五个字,元子肃也知道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脸色一沉,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们来的第二天就发现了。”吴穹答道,“其实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你,甚至投奔宝源客栈的本意就是怀疑你们跟之前针对隐麟书院准入生的袭击事件有关,因此我们是处处留神,步步小心。而你元少爷是一位医师,我们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你会不会在饮食中下毒?” 元子肃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们三人身上半点伤也没有,却到我这来寻求庇护……其实你们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所谓的‘袭击者’没理由会盯上你们。” 吴穹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笺,道:“恰好我们有一位朋友轻功了得,我便秘密联系了他,并且每天都给他提供一些客栈内近日的饮食样本。” 元子肃道:“不愧是轻功高手,即使在那么严密的监视下也能做到这种地步。” 吴穹继续道:“然后恰好……我们还有一位朋友精擅医术,我便让之前那位朋友把饮食样本交给她鉴定,不多时这封信便连同解药一起送到了我们手上。” 元子肃眯起眼,盯着吴穹手里那封信道:“原来你们事先服用了解药,难怪对你们不起作用……那信中还说了什么?” 吴穹:“首先自然是在酒水中验出了【子母销筋散】的【母药】成分……这子母销筋散分为子药和母药,两者皆无色无味,见效极慢,需要数日不断摄入母药才能在人体内积聚起足够起效的毒素剂量,然后只消再摄入一点【子药】便能发作。中毒者只要一动用内力,便会在一段时间内无法自由运转内力,如同筋销脉截,武功尽失。我猜,这子药便是下在了今日我等所饮用的茶水之中吧?” 他说话时,元子肃频频点头沉思,显然所说内容与实际情况完全一致。 “然后,便是我那位医师朋友关于元少爷你个人身份的一点猜想……”吴穹收起信,接着道,“子母销筋散的配方虽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但其中几味重要的材料却只有关外苦寒之地才出产,因此江湖上并不常见;另外元少爷您给咱们……我指的是地上这些个仁兄治伤的时候,各种山参跟不要钱一样地用,还送给我们当礼物。而我那位朋友告诉我,关外的大参商中恰好有一家是姓元的……” 吴穹这番关于子母销筋散毒理特征和元少爷身份的论述自然是出自乃老师,解药也是她临时配制的,并借南思齐之手交给了他们。此时得了乃老师亲笔信的吴穹那简直是得了偶像签名一般喜不自胜,简直不把元子肃和施煜等人放在眼里了…… “结合以上这些细节,我大概推测出了这么一个故事……”吴穹语气一转严肃,道,“隐麟书院的准入生抵达枝江后,其中数位名头较大的都遭遇神秘人士袭击,伤重不起,邀请函也被夺去,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时一位精通医术的大户子弟站出来振臂一呼,便把那些已经遇袭或害怕遇袭的准入生们集结在了自己手下,一方面予以精心医治,一方面用各种享乐来消磨他们的意志,同时还不断在暗中喂他们服下【子母销筋散】的【母药】…… “然后在端午节这天,这位兄台将自己的追随者们带到了江边人群聚集之处,将【子药】混入茶水让他们喝下,然后便让早已在此等候的打手们故意与他们引起争端…… “双方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而身中子母销筋散的众人一旦运功便会毒发,自然会被打得落花流水。这时,他提前安排在人群中的手下便开始拱火,藉由贬低准入生们的实力来抹黑隐麟书院,令书院颜面扫地……” 说到此处,吴穹两手一摊:“这就是你的计划吧?元少爷?” 第四十三回 八面埋伏 “丝毫不差。”元子肃很大方地承认了,并且和施煜站到了一处,“不过既然你敢站出来揭开这一切,想必也是做好了觉悟吧?” 随着他拍了两下手,又有三人站到了他身边,分别是手握长剑的周七、背挎鹊画弓的盛文耀以及一名用围巾遮住下半张脸的大汉。 “黄少侠,又见面了。”盛文耀如今的笑容里与当初江边别无二致,但却能从中读出明显的敌意。 “还是监视得不够严,竟能让他们和外界通信。”那大汉瓮声瓮气地对周七说道。 “都到这份上了,多说无益。”周七淡淡回道,“接下来呢?少爷?” 元子肃面沉如水:“自然是跟地上这些家伙一样……” “打住!”吴穹打断道,“我们才三个人,你们那边可是有五个……” 他正打算采取一贯的嘴遁攻势、一边拖时间一边搞对手心态,冷不防身后近处传来一个阴沉又耳熟的女声: “谁说只有五个人了?” 这声音入耳,听得三人顿时是头皮发麻,只听宋飞鸢下意识一声“闪”,三人同时以最快的身法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跳出一段距离。再看他们所站的原地,正有一名扎马尾辫的红衣女子持剑而立,从声音和那杀人放火般的眼神可以判断,她正是那天夜晚追杀赵紫颜之人。 此时的她没有戴面罩,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轻薄的面纱,隐约露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来,她双眉高挑,画着绯红的眼影,鼻梁纤瘦,美得很有攻击性。 “你们果然和袭击者是一伙的。”宋飞鸢望着元子肃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红衣女剑士自认为那晚废墟一战,受了宋飞鸢之辱,是以认准了要他性命,身形一展,人与剑已齐至,直指他的心口。 与此同时,施煜和那围巾大汉也开始了行动,分别冲向了徐啸伦和吴穹,显然是要捉对厮杀。 “唐姑娘,谢兄,下手留点神。”元子肃好整以暇地道,“我不想弄出人命。” “你果然是唐门中人?”此时宋飞鸢也已拔剑与其交战,对方的剑招以刺击为主,仍是快绝无伦,逼得他只能在反复招架之间拉开距离。然而那唐姑娘身形飘忽,宋飞鸢每退一步,她的剑尖便再靠近一分。这时她身份已被对方叫破,便也不再遮掩,不时运起家门秘传身法“罗针诡星步”,这门步法以奇门遁甲为基础,作战时视对手为中轴,按攻击和闪避的角度划分为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个方位,在不同方位采取不同行动便能收到不同的效果,可谓进退有据,往往能在出其不意之际令身形突然消失,再现身时却是从对方难以防御的“伤”、“死”等方位刺出致命一剑。 而宋飞鸢自白无患处学来的轻功名为“白鸟过河滩”,于滞空和长距离移动方面颇为出色,但在近身战上和“罗针诡星步”相比却有所不及,加上唐姑娘手中细剑耍起来轻若鸿毛,运转如飞,洒然无碍,直看得宋飞鸢几乎要眼花缭乱。剑尖织成一片细密的光网,将他团团围困,逼得他根本无暇还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手。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正被一大群毒蜂同时围攻,那蜂针上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青莲剑法中,是否有能破解这‘剑网’的招式……” 宋飞鸢心念电转,所学剑术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心态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之前的焦急进入了一种近乎明镜止水般的境界。 对手的实力比自己高出有限,当以奇招破敌。 念及此处,宋飞鸢突然驻足阖眼,手掐剑诀,长剑微向前倾。 唐姑娘见状,还道是他有什么诡计,想引诱她正面进攻,索性将计就计,照着宋飞鸢面门虚刺一剑,未及命中,便又快步闪到了宋飞鸢身后的“惊”位。 这一剑,方才是实招! 只可惜,宋飞鸢比她多算一步,唐姑娘剑尖未至,他便已用出了一招稀松寻常的“苏秦背剑”,将长剑竖立,紧贴在背后。 唐姑娘这一剑运足了真力,势急难收,但也因此有着绝强的杀伤力,若是凡铁当可洞穿。可宋飞鸢却是早已将大半真气都贯注在了剑身之内,可以说仅在这一刻,这把从路边铁匠铺买来的剑,其坚韧度已是堪比上品利器。 在唐姑娘的剑尖落在宋飞鸢剑脊的瞬间,后者睁开了眼睛,手腕翻转,带着手中长剑在身后划了个半圆。 而令唐姑娘惊讶万分的是,她的剑尖却如同钉在了强力磁石上一般,被吸附在了宋飞鸢的剑身上,继而又被对方借势引导,若非她一直紧握剑柄,自己的剑险些就要被甩飞脱手。 宋飞鸢能想起这招“青莲剑法”中的“揽月”也算是福至心灵,这一式专擅在兵器交击时用剑上的“粘劲”化解对方劲力,因势利导,引进落空,与“捕风捉影手”乃至武当绝学“太极”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连日来宋飞鸢与吴穹对练,相互喂招,在此式上已颇有心得感触,如今顺势用出,竟然奏效,实在是意外之喜。 将唐姑娘的剑引至高处,宋飞鸢突然撤去剑上粘劲,唐姑娘还未及反应,手中剑便像是被“抛”了出去,自己的双脚也跟着有了离地的趋向。宋飞鸢趁机斜胯扭身,一手抽剑回护、防止对方快速反击,另一手则借着转身之势、以手背打出了一记摆拳。 谁也没料到宋飞鸢这个剑士竟然还会动手打人,更没有人料到这一拳还竟然打中了。 这一拳命中时,唐姑娘的姿势正是伸手捉剑,以至于右侧半身毫无防备,待她突然感到右臂下侧肋传来剧痛时,却已是被宋飞鸢打得斜飞出去。 短短几个呼吸间,攻守之势迥然相异,元少爷不禁眯起眼睛,心里开始重新评估这个看似缺乏实战经验的高大剑士。反倒他身旁的周七却是露出一丝冷笑:“这下唐大小姐可要发火了。” 再看另一头,那戴围巾的大汉谢昂追着吴穹屋里屋外、上蹿下跳了半天,却始终连他一根发丝都没摸到,而吴穹也有意将他引到远离元少爷等人的地方,待他反应过来时,早就已经看不着江边的戏台了。 这小子始终和自己若即若离,只是招架躲闪,偶尔朝自己点出一指或推出一掌,却无甚威胁可言,也不知他是以虚招扰乱视线再伺机下狠手,还是压根不会攻击呢…… 至于他的身法,实在是有如风浪中的一叶扁舟,摇而不翻,沉而不覆,无论自己使出多凶险的招式,他也能在看似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 照两人这么打下去……不,根本不能算“打”,因为这老半天了俩人连身体接触都没有。 那么,照两人这么周旋下去,就只能等其中一方内力耗尽,倒地认输了。 谢昂身有旧伤,功力大不如前,生怕自己先被耗光内力,于是他停止了追逐。 吴穹见他在路中站定,然后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了一颗药丸,一仰脖子将其咽下肚去,随即便有一股白雾自他口鼻缓缓喷出。 “嚯,这可新鲜了。”吴穹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您这是烟瘾犯了?” 谢昂并不搭话,只见白雾越喷越多,最终如一层轻纱般凝聚、缠绕在他的周身,鼻翼两侧更是有两条丝带状的雾气微微飘摆,有如龙须。 看到这儿,吴穹突然想起些什么,脸色登时一变: “‘鲛绡蜃雾’……你是‘九龙居’的杀手?” 第四十四回 杀手没有假期 作为当今最可怕、最神秘、也最有信誉的杀手组织,说起九龙居的名字,江湖上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这世上没人能找到九龙居的成员,只有他们主动来找你的份,而他们找你无外乎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你有非常想杀的人,而恰好你又有足够的钱来支付报酬,九龙居便会不请自来,为你提供你迫切需要的服务。 第二种,自然就是前来杀作为目标的你。 根据聆风阁的情报,九龙居的成员始终保持在九人的规模,分别被冠以【龙目、龙角、龙须、龙爪、龙鳞、龙心、龙胆、龙血、龙尾】这九个代号,一旦有成员死亡或在任务中失败便会遭到除名,再由其余成员举荐或吸收新人加入。 三十六年前,有据可查的初代“龙爪”在三个月内连杀三十余名龙爪手名家,其中不乏少林派罗汉堂的高手,只因龙爪手跟自己的代号同名,一时间令江湖上龙爪手这门功夫无人敢练、无人敢使、甚至无人敢谈。 二十年前,时任“龙角”“龙心”二人在一夜之间联手歼灭当时在辽东一带风头无两的武林门派“云池宗”,令当地人人心惊胆寒。 十一年前,九龙居全员出动,参与了一场针对某个部族的秘密屠杀行动,有官方记录在案的死者便达一百二十八人。 四年前,京城豪商“玛瑙算盘”在精铁打造的密室内被人割去头颅,现场根本无法容人进出且始终处于数十位好手的监视下,只留墙壁上被人用血画出的一条龙尾的形状…… 以上这些,算是九龙居无数耸人听闻的战绩中,流传最广、也最具代表性的几条,连路边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能跟你扯上几句。 可要说到九龙居的成员们武功相貌如何,便罕有人知晓了,盖因见过他们的人也只有两种,一种是成员本身,另一种则是他们的目标。 成员之间自然不会对外透露彼此的秘密;而被九龙居盯上的目标,也只在临死前才有可能看到杀自己的人的模样。 因为成员并非都是来自同一门派,故此他们的武功也各不相同,甚至有的根本不会武功——毒术、幻术、权谋、机关、驭兽,甚至神妙物品,统统可以用于杀人,而九龙居是一个杀手组织,并非武林门派,因此只要精于杀人便可以加入,和武功高低并没有绝对的关系。 而“鲛绡蜃雾”便是某一任精通毒理的女性“龙胆”所创秘药,其配方也在组织中流传至今。此药会与胃酸发生化学反应,通过人体各处气孔窍穴散发出一种烟雾缠绕在身边,这是它最显着的特征。在此状态下,服用者的武功修为和感官敏锐度会获得短暂的提升,而烟雾本身也有利于内力的生成与传导,令服用者更容易使出“内力外放”一类的高阶操作;此外,这烟雾对于敌人而言又具有一定毒性,实为攻守一体、杀人越货的必备良药。 那有人要问了,究竟在哪里才能买到……不是,这么厉害的药就没半点副作用吗? 正所谓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对于九龙居这些个内家高手而言,只要不是把“鲛绡蜃雾”当成麦丽素整天嗯造,顶多也只是多消耗些体力的事。最显着的缺点就是这玩意巨特么难吃,组织中但凡服用过的人对此药味道的吐槽加一块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但是谢昂不行。 他在最后一次刺杀任务中一着不慎身受重伤,武功几乎被废,继而被组织除名;虽经过数年调养也恢复了小部分战力,但与当年那个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金牌杀手相比还是远远不及,他的体力也难以负担连续使用“鲛绡蜃雾”的消耗。按他目前的状况来看,六个时辰内顶多只能服用两颗而已。 吴穹在发现对方的身份后立马就慌了,那可是传说中的杀手,每一招都是奔着要你命去的,讲求的就是效率。 对方之前一直没有下死手,说不定正是和猫在抓到老鼠后先玩弄一番再吃掉是同样的道理,一旦等他动真格的,咱就只有被秒杀的份了啊! 想到这儿,吴穹脑中的念头就只剩下“尽快逃跑”了。 此时“云海泛舟”的身法全力催动,还没等谢昂反应过来,他便已经钻入了不远处的建筑群内,踪迹不见。 不过谢昂却是一脸淡定地俯下了身子,五体投地,耳朵紧贴地面,施展起当时用于在枝江城郊追索那持棍少女的“地听术”来。 脚步匆忙的赶路人,走街串巷的商贩,奔跑嬉戏的顽童,悠闲漫步的公子哥…… 人群中混入了一个正在全力施展轻功狂奔的人,脚步声在他听来就如同乐曲中的沉重鼓点一般清晰可辨。 谢昂很快就确认了吴穹的位置,随即手脚撑地,纵跃而起,身形顿时化为一条拖着烟雾的疾影,接连在前方起落数次,也扑在了吴穹消失的那处建筑群中,翻上了一座二层酒楼的檐角处短暂停留,紧接着又朝某个方向追去——正是直奔吴穹所在地的最短距离。那酒楼二楼的食客们只觉一股恶风掠过,再向外看时却只留一缕轻烟,转眼间便消散不见。 且说吴穹夺路狂奔,专挑人群密集、地形复杂之处跑,冷不防头顶掠过一条游隼般的黑影,心中警铃大作,足尖运力连忙朝侧方一个急转,那人登时自天而降,身形仅仅在接触地面一瞬之后便猛然朝自己射来,激起满地烟尘爆散。周围的摊贩和路人见有武林人士当街斗殴,忙不迭地纷纷向着最近的建筑物躲避而去。 吴穹见一旁的摊贩逃命,顺手拔起他摊位上的遮阳伞,使个巧劲令伞面朝后、打着旋地向谢昂水平直飞过去。这伞面甚大,直接将谢昂的视野遮住,吴穹则是扭身又钻进了街边的一条小巷。 谢昂迎着飞来的遮阳伞单手朝前一探,伞面上的油布顿时片片碎裂,一时间如同吹落了一地黄叶,接着他再随手一甩,那伞便只剩伞骨和伞柄了。同时他双腿高高弹起,一纵身也来到了巷内,眼看吴穹身影不见,但却有一扇半开的门兀自缓缓合上,显然是刚被人推开过。谢昂不假思索便冲入了门内。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居,主人不知是逃走了还是恰好不在家,屋内并无一人。谢昂顿了一顿,随即双手分朝两侧推击,立时便有两股无形气劲带着两道白蛇般的烟柱向着屋内唯二能藏人的地方——一个木质衣柜和一个米缸飞去。那衣柜质地脆弱,本已几近朽坏,米缸也不甚结实,中了谢昂以“擒龙功”手法击出的这两掌,皆是应声而碎。 可散落一地的衣物和白米显示,吴穹并未藏身在这两处之内。 此屋并无后门,房顶也没破,谢昂猛省:吴穹根本不曾进入这里,只是推了一下门,造成自己来过的假象。 谢昂一秒也没有浪费,转身又奔着对门而去。对家门扉虚掩,他飞速穿门而入,却见是个屠户的房间,墙上地上都是黏腻的血渍,案板上胡乱摆着几把屠刀、剥皮刀、剔骨刀、斩骨斧和磨刀棒等屠宰工具,房梁上吊着一只刚开膛破肚不久的肥猪,正对着自己敞开心胸(物理)。 这回屋子里更没有能藏人的所在,可吴穹仍然不在这里,看起来他已经由打另一侧打开的门又先一步离开了。 轻功高手的追逐就是如此,眨眼间便能拉开距离,尤其是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下。 因此谢昂没有再在这里停留更久,从他进入到扫视屋内最后自后门离开,全程只花了不到三秒。他脚下速度不减,足下生风席卷了整间屠宰房。 那腔肥猪被风吹动,竟开始慢慢旋转起来,顶上的肉钩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仿佛就要不堪重负。 也难怪那肉钩要不堪重负——随着肥猪旋转到另一面,可以看见在猪的背后,正是双手十指插入肉内、身子缩成一团紧紧攀附其上的吴穹。 他正躲在了整间屋内唯一的视觉死角内。 趁着谢昂还没发现自己又被自己秀了走位,吴穹赶忙从猪身上下来,顺手取了两柄尖刀就要从正门开溜,可他刚摸到门边,却被一个胖大的身影堵了回来…… “你这贼人,可被俺抓个正着!嗯?你拿刀作甚?!抓贼啊!杀人啦!” 第四十五回 狂暴之路 来的正是这屠宰房的主人,他见到吴穹鬼鬼祟祟的手里还提溜着自家的剔骨尖刀,顿时以为这厮是行窃不成想要行凶,当即扯开杀猪般的嗓子吼了起来。 吴穹心想这下要完,你这一嗓子还不得把那家伙给喊回来?忙把刀塞回了对方手里,还不等那屠户反应过来,他人早已经溜得没影了。 …… 话分两头。 宋飞鸢与那唐门少女正自酣战,那边施煜却是对上了徐啸伦。 之前徐啸伦打趴了施煜的狗腿子们,令他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恨不能立刻将其五花大绑痛揍一顿后丢进茅厕。 前文说过,施煜这厮经常帮狗大户干些欺男霸女的脏活,手段极尽低劣之能事。比如大冬天把人裤子脱掉绑在树上然后用冷水泡脚、或是大夏天把人装进满是粪溺和癞蛤蟆的箱子,种种恶行,不一而足。 而也正是他的这些缺德手段,导致其在湖北一带恶名昭彰,加之手底下狗腿子众多,很多武林中人都不太乐意找他的麻烦。 原因很简单,打赢了还好,万一没打赢,自己成了这厮发挥折磨创意的对象咋办?更何况他与本地土豪乡绅关系融洽,手上又没有人命官司,官民两方都拿他没辙。 可徐啸伦不知道这些,眼看对方恶狠狠地朝自己杀过来,第一反应自然是…… 跑啊! 虽然这些时日跟兄弟们学了三招两式的,但都不对自己的路子,体内异种真气的事儿也还没解决,他可没自信战胜这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恶汉。 更何况……元少爷、周七和盛文耀可还没出手…… 所以眼下还是先撤为好,之后……按计划行事。 是的,他们是有计划的,并非在揭穿元少爷后露个脸就完事。 那边厢施煜看徐啸伦半分战意也无,转头就跑,完全没有在喽啰群里开无双的那般气势,正要紧追,突然心念一转: 之前那个轻功最好的小子也是没打几下就开溜,难道他们是故意想把咱往什么地方引? 莫非……还有帮手? 那便更不能叫他跑了。 但见施煜吐气开声,足下蕴力,身形顿时猛地朝徐啸伦飞扑而去。 他绰号“伤彪手”,其外功、身法都仿照饿虎寻食,气势猛恶。徐啸伦突感身后杀气骤近,偏头看时,施煜已是双臂大张,飞落而至。 徐啸伦的轻功是初学乍练,冲劲有余,灵动不足,见对方一副要把自己活拆了的架势,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股反抗的斗志。只见他单足立定,180度转身侧面向施煜,两手虚架身前;待施煜已经扑到自己近处,却伸手去将对方双臂接下,十指发力牢牢握住,一边借敌人飞扑之势引导其水平朝前继续飞去,同时膝盖屈曲,顺势朝后仰倒。 施煜哪里想到这小子能出此种怪招,还未及做出反应,却只觉得腹部遽遭重击。原来徐啸伦倒下后,几乎是在背部贴地的同一瞬间迅速弯腿,一脚踹在了施煜的肚子上。后者飞扑途中被徐啸伦借力,本就去势未减,这下又遭了一脚狠踹,整个人顿时朝前划过一个狼狈的曲线,最后跌落在泥土地上。 施煜很想问这他娘的是哪门功夫老子怎么没见过,只可惜如果他真的这么问的话那多半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柔道,巴投。” 徐啸伦没有给对方喘息之机,使个鲤鱼打挺重新站立,继而朝着刚刚趴倒在地的施煜旋身跃起,意在给他来个泰山压顶。不料他用力过猛,加上本身内力储量不俗,竟是如旱地拔葱般窜起了丈余之高。 高手的高明之处不但在于招式的凌厉奥妙,更在于对内力运转、使用的精确控制,如何用最少的内力达到所需的效果,是每个武人的必修课。 此时的徐啸伦便是一口气消耗了过量的内力,导致他飞过了头,虽然落点还是对准了地上的施煜,可过高的跳跃高度显然是给了对方反应的时间…… 只见施煜此时已经翻身准备站起,一见半空中正在坠落、已有些慌了神的徐啸伦,他脸上顿时露出了欺压百姓时的狞笑,随即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如果徐啸伦保持目前下落的姿势不变,那应当是臀部着地。可如今的落点多了一把匕首,那显然接下来就是要小刀拉屁股,开了眼儿了。 施煜只觉已然胜券在握,笑容愈发得意,但却看见天上那个小子的脸上也露出了和自己相似的神情…… 甚至连接下来的动作都跟自己一样…… 他探手入怀,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出来…… 然后朝着地上的自己一丢…… 他丢的并不是某种固体,而是一蓬粉尘…… 一种……自己非常熟悉的物质…… 石灰粉! 该死!这帮人不是自诩年轻才俊、风流少侠么?怎么会用跟自己一样下三滥……不对,克敌制胜的手段? 饶是施煜第一时间以手遮面并且朝侧方翻滚避开,仍是有些许石灰粉钻进了自己的眼睛。 石灰粉的量不多,但足以让他短暂地失去视觉,以及还手的机会。 徐啸伦终于安全落地,除了屁股有点疼外别无大碍,见施煜正在地上像条被撒上盐的蛞蝓般痛苦地扭曲着,一边幸灾乐祸地叫嚣着“哈哈哈,小赤佬现在没戏唱了吧”一边朝方才吴穹逃跑的方向跑去。 之前也提过徐啸伦他们仨人没事就凑在一块儿研究各种“江湖生存守则”,以应对各种凶险状况,其中有几条的优先级是最高的,其中一条就是“随身携带石灰粉”…… 是的,另外两人的身上也都带着石灰粉…… 江湖规矩?对付施煜这种败类还讲什么江湖规矩…… 言归正传。 徐啸伦拔足狂奔,也不看路,专挑热闹的地方跑,不多时便跑到了一处街区,转头看到一条阴暗小巷,正要往里钻,却见一条人影疾奔而至,险些和自己装个满怀。定眼看时,却是吴穹。 “你怎么在这?”二人同时问对方。 “我被人追杀啊!”二人又同时回答。 “你身后没人啊?”徐啸伦问道。 “我跑得比他快。”吴穹一脸焦急,“那人是追你的不?” 徐啸伦顺着他指的向后看去,果见施煜气势汹汹地冲开人群,吹胡子瞪眼的可就奔过来了——当然也可能只是想吹掉脸上的石灰粉、眼睛也只是因为疼得流眼泪才瞪大的。 如果说原来他只是想把徐啸伦活拆了,那现在明显就是要把徐啸伦五马分尸啊…… 吴穹此时也认出了来人是施煜,一边拉起徐啸伦跑路一边道:“这人有些名气,不过武功却只是三流,要不是我后面还跟着个职业杀手,凭我俩倒也不是不能料理他……” “什么?职业杀手?”徐啸伦惊了,“那个元少爷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请杀手不便宜的吧?” “我也挺纳闷,不过那杀手似乎有些不对劲……”吴穹正回想着之前和谢昂周旋时的一些细节,忽然见到前面一个小女孩走到路中间,正站在二人前方,眼看就要碰到,连忙刹车。 “大哥哥,你好啊!”那小女孩笑着打招呼。 吴穹不认识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徐啸伦。 “哦,是小红啊,你好。”徐啸伦认出眼前是当时被灼心帮男弟子纵马踩死宠物猫的小女孩,再环顾四周,果然是他和宋飞鸢二人与灼心帮发生冲突的地方。 “你连这小姑娘的名字都知道?”吴穹虚起眼看着他。 “以后再跟你说怎么回事。”徐啸伦回了吴穹一句,随即对小红说道,“大哥哥现在正被坏人追,你赶紧回家躲起来吧!” 小红指着已经距此十丈开外的施煜问道:“坏人就是他吗?” 徐啸伦不假思索地道:“是啊,他专门拐卖儿童,还抢小朋友的东西吃,简直是无恶不作、丧尽天良……” 没等徐啸伦编排完施煜的罪行,就听小红扯开嗓子尖叫了一声: “有人贩子啊!!!” 此话一出,只听街边的建筑里纷纷传出翻箱倒柜之声,转眼间,抄着菜刀扫帚擀面杖的街坊邻居们齐刷刷地冲到了小红身周,面露凶光地把徐、吴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红,人贩可是这两个贼子?”打头的大汉冷声问道。 “不是,这个胖哥哥是小红的朋友。”小红指着徐啸伦道。 “那人贩子是你咯?”大汉的杀意转移到了吴穹身上。 “也不是啦!”小红连忙摇头摆手,然后朝后一指,“是那个人。” 下一刻,施煜看见一群武德充沛的居民手持各类生活用具朝自己杀了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被民愤所淹没,在他失去意识前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狗东西,让你拐卖儿童!” 第四十六回 剑雨 街坊邻居的唾骂声交杂一处,有如实质般连同他们手中那些家伙什一并落在“伤彪手”施煜身上,饶是他人高马大武功高强,一时间也没法翻身。 然而,正当吴穹和徐啸伦转身要走之时,一道声音却由后方清晰地传入了他二人的耳中——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吴穹辨得是那前职业杀手谢昂的声音,听来虚无缥缈却又如在近前,当时一手推开身边的徐啸伦,一手转向身后连出了三掌四指。这三掌四指都是“截风掌”和“缠风指”中的精要,他不知谢昂是从何处袭来,便在瞬息之间连出七式,足可应对大多数方位、角度的袭击。 可这三掌四指却全数打空了……或者说,全部打中了,但没有用处。因为他打中的,乃是谢昂凝聚掌上的“蜃雾”、以本门绝学“迢递孤烟掌”手法所发出的远程攻击。 前文说过,“鲛绡蜃雾”有利于内力传导与外放,此时朝吴穹打来的正是一条灌注了谢昂孤烟掌力的烟柱。捕风捉影手虽有“捕风”之名,但真要面对有形无质的烟雾却也无能为力,吴穹只觉自己一通出手也只是搅乱了烟雾的形状,掌风却仍是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自己的胸前。得亏谢昂功力已然大损,“鲛绡蜃雾”的效用也临近消失,这一掌又是隔空击发,来到吴穹身上时威力耗散不少,是以他受伤不重。只见吴穹连退三步,啐出一口血沫,方才平稳了内息。 那头居民们仍在施煜身上全力输出,谢昂却已步步紧逼,只听他边走边道:“你们二人离开这些时间,想来那个用剑的小子已经被打败了。” 吴穹本想故技重施,高喊一声把谢昂也算入人贩子的行列,借用人民战争的海洋将其淹没。可来人乃是“九龙居”的前杀手,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和施煜那种欺软怕硬的江湖败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一旦其情急之下凶性大发、滥杀无辜,那可不是自己想看见的。 徐啸伦道:“我们可不担心宋公子,你还是担心担心那个唐门的小妞比较好。” 谢昂道:“你们既知她是唐门中人,难道就不忌惮她的暗器吗?” 徐啸伦笑道:“我们既然放心把他一人留在原地,自然是有着胜过你们的把握。而且……他可不是一个人。” 说话间,谢昂已来到近前,他可对宋飞鸢是不是一个人没兴趣,功力再催,周身白烟暴涨。 徐啸伦正面对敌,见他起手又是一招“迢递孤烟掌”,立时将双臂交叉护于面前。不料此次孤烟掌力却是刚中有柔,在接触到徐啸伦双臂之时便化为数道细流,轻巧地绕开了他的防御,直钻他口鼻而去。徐啸伦顿觉呼吸受阻,气息为之一滞。 “这烟有毒,快闭气!”吴穹一边出声示警,一边冲到谢昂身畔,使“截风掌”攻他腰际,却突然发现眼前一黑,一条人影朝着自己直撞而来。原是谢昂出掌后顺势接了一招“擒龙功”,将徐啸伦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拖拽到自己面前,然后转手丢向了来袭的吴穹。这时吴穹已然收招不及,两人撞在一处,跌作一团。 不过两人在摔倒的过程中已经重新调整了身形,落地的一瞬便立刻完成受身,恰好身边又是一条小巷,他们当即起身朝巷内奔去。 谢昂这次可看清了这条巷子里没有人家,虎吼一声再度追至,双掌齐出直取二人后心。恰在此时迎面一阵迅疾的穿堂风吹来——原来这窄巷之中最易产生狭管效应,此时孤烟掌被风一吹当即失了形质,连带他周身护体白烟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仿佛早就算到了这个机会一般,徐啸伦和吴穹同时转身,前者双拳急挥,虽不是什么精妙的招式,却也算是虎虎生风、势沉力猛。谢昂招架了几下,却见徐啸伦突然一躬身,吴穹自他背后飞跃而过,右臂高举,五指如钩,随后冲着谢昂胸前急扫而下。 “裂风爪!” 此为“捕风捉影手”中的攻击招式,一般需要使用者以深厚外功和内力在手边制造高速流动的气刃,以此伤敌,是一种难度不亚于“剑气外放”的高阶操作。此时吴穹能偶然使出,实是借助了风势,饶是如此,他的凌厉爪击也是破开了谢昂的前襟,留下三道浅浅的血痕来。 也合该谢昂走背字,在这个节骨眼上……“鲛绡蜃雾”的持续时间,到了。 “啧。”这位杀手无奈地一撇嘴,退回巷口,一闪身消失在了徐、吴的视线里。 “我们……这算赢啦?”徐啸伦问道。 “应该还不算完,我们先回江边看看老宋怎么样了……”吴穹顿了顿,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最好先去给施煜那孙子补个刀。” 可当二人回到街面上时,却见百姓们早已散去,只留下一个头肿得像刚从马蜂窝里拔出来、浑身的臭鸡蛋烂菜叶够煮一大锅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不明生物倒在原地,人事不省…… “行吧,好像也没什么补刀的必要了。” …… 唐姑娘两次与宋飞鸢相斗,两次都没占到便宜,心中不免恼恨。 她所使剑法糅合了家传武学和一些其他门派的套路,配合飘逸迷幻的“罗针诡星步”,本以为在同龄人中罕有敌手,谁承想竟被一个半路出家的混小子打成平手。 宋飞鸢日前与吴惘相处之时,也经他之口了解过一些这个世界奇门遁甲的相关知识,这时也已看出唐姑娘的身法正是暗合此道——她身形消失后再度发起攻击的方位必定是“死”“惊”等凶位,只要加强这几个方位的守御,战斗便能轻松不少。 不过她虽在气头上,心思却仍旧转得很快。 此时她收起剑势,退到宋飞鸢五步开外的位置,方才重新举起了剑。 “既然小把戏吓不着你……”唐姑娘缓缓说道,“那就用正宗的上乘剑法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差距。” 宋飞鸢很想说别回头用完了所谓的上乘剑法结果还是拿不下我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但他不是吴穹也不是徐啸伦,垃圾话通常只在心里想想罢了。 他心里如是想着,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唐姑娘的剑。 唐姑娘垂着眼皮,面容古井不波,将剑平举,右手将剑慢慢移到了耳旁三寸之处,另一只手轻轻托在剑柄之下,人与剑同时透着中正平和。 下一刻,却是画风一转,暴烈的杀气若有实质一般,随着唐姑娘快绝的进步递剑喷薄而出。宋飞鸢下意识侧身躲避,却感到一股无形气劲擦着自己耳边猛然飞过,惊疑不定之际,却见唐姑娘的身形根本没有移动过,随后几绺自己的断发无声地掉落在地。 是“剑气”。 大多剑客终其一生也未能窥见的境界,却被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掌握了? 唐姑娘恢复了那副不依不饶的性子,催动了全身的力量不断挥斩、刺击,每一剑都伴随着迅烈如同雷火的气刃。剑气所过之处,就连地面也被犁出了一条条浅痕。同时她脚下也接连施展诡异步法,剑气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向宋飞鸢,彼此之间交织成一面死亡的大网,渐渐封死了他闪避的方向。 江边的武斗早已吸引了一群围观群众,内中有两人正紧盯着唐姑娘手中的剑,若有所思。 这二人,一人腰间插着铁尺,一人手上戴着半透明的手套,不是鱼克礼和南思齐又是何人? “鱼捕头你说,问题果然是出在那把剑上吧?” “那是自然,既然他们说此人出自唐门,那会在兵器上做些小手脚也实属平常。” “虽是小手脚,却能做到高手才能做到的事。” 二人说话间,宋飞鸢身上已添了几道血口,所幸都不在要害之处。 “看来我得出手相助了,毕竟事前答应过吴穹他们。”南思齐道,“鱼捕头你呢?” “我虽然也是你叫来的,不过你知道,江湖纷争只要不波及百姓,官府是不便出面的,更何况……”鱼克礼说到此处,眯起眼望向场中,“这不是还有两位高手么?” “哇,我刚从后台卸个妆出来,这是什么阵仗?”戏台上传来一个女声,听着吃惊不小。 不论是元少爷一方还是宋飞鸢都没料到台上居然还能有人出现,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定睛一看,却是那之前唱黄梅戏的花旦,此时已经卸了戏妆,以素颜常服示人,正满脸惊讶地看着台下倒了一片的人群。 “这你看不出么?自然是江湖争斗。”这时台下又有一人说道,此人声音冷若冰霜,却又不失空灵悦耳,听来倒也是个女子,“虽说看人打架也不算无趣,但可惜好好的一场戏被平白无故地搅了。” 那花旦笑嘻嘻地道:“客官若是喜欢,那便明日再来听戏,如何?” 台下坐着那人也微笑着答道:“若明日还是你唱,我便再来。你若天天唱,我便天天来。” “那再好不过,小女子川中王贝拉,未请教客官尊姓大名?” “辽东,王珈乐。” 第四十七回 无暇赴死 台下那人,身披深紫色的斗篷,正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品茗,一头紫色挑染的短发,虽是嘴角含笑,两眼中却透着股寒潭映秋月般的森然冷意。 再看台上那人,身穿白衣,手提长棍,乌黑的长发用蝴蝶结在脑后束成马尾,肤白胜雪,双目如星,左眼角下一点泪痣若雪泥鸿爪,气质英挺干练。 二人自报家门之时,恰好那前“九龙居”的杀手谢昂也已返回了江边。 其实并不需要她们说出自己的名字,谢昂和盛文耀早已经认出了自己曾经的目标…… 此次袭击任务中唯二失手的目标。 既然她们已亮明身份,那便不必再多说,谢、盛二人已然闪电出手! 而且他们还交换了彼此的目标! 只见谢昂再度将一颗“鲛绡蜃雾”投入口中狠狠嚼碎,不多时一层薄纱般的雾气笼罩了他的周身,缓缓流转间已呈龙蟠之状。随即他身形闪动,下一刻已是腾身跃向了王珈乐所坐的位置,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烟迹,抬手一记劈空掌,仿佛有开山裂石之势。 “咔嚓!” 碎的不是人的骨头,更不是山石,而是一张竹椅。 流烟泄地之间,王珈乐原本所坐的椅子已经碎得连鲁班再世都修不好,可她的人却不知何时移到了间隔五个座位以外的地方,仍自啜饮着手中清茶,从容得就像是在避让一位清扫地面的保洁员,连那杯中的茶水也不曾洒漏出一滴在外。 谢昂的招式衔接没有丝毫迟滞,单掌由下劈转为横斩,轻烟缭绕的掌缘吐出一股劲风直追那短发少女而去,那掌风摧枯拉朽,沿途的座椅又是纷纷破裂,“噼啪”之声不绝于耳,让人以为是过年在放爆竹。 这一次,王珈乐没有再次平移,反倒是连人带椅一个旋身腾至半空。她身形夭矫,施展身法的姿势从容曼妙,明明是极快的动作,却如同轻歌曼舞。 在她转身的瞬间,座下的竹椅突然裂成两片,一片砸向下方的谢昂,另一片却是朝着台上的王贝拉直飞过去,速度竟比她用于向谢昂反击的那片还要快得多。 原来就在几秒前,盛文耀也张弓搭箭,一前一后射出两箭。第一箭朝向天空,划出了一道凶险的弧度,待那根箭飞到顶处,便听得一声爆响,箭杆突然炸裂,内中暗藏的无数牛毛钢针如骤雨般落下,将王贝拉笼罩在内。 而未等那“针雨”落地,第二箭也已袭向了王贝拉的咽喉,这一箭盛文耀用上了“拘络射法”,以灵傀线输送内力以操纵飞行轨道,不仅速度与威力骇人,更是能在半途骤然变向,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不过,王珈乐踢过来的那半片椅子却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飞箭的必经之路上。盛文耀担心椅子上蕴含了“铸寒掌”的阴寒内力,挑动手指令飞箭转向地面,避开了飞来的竹椅,随即箭支再度拔地而起,瞄准的却是对手的胁下。 “居然还有空管我。”王贝拉脸上巧笑嫣然,手中长棍轻描淡写地拨开了那半片竹椅,脚尖触地,身形连转,不时侧身、偏头、撤步,眨眼间已变换了七八个方位。 天上的针雨虽密,却不是毫无缝隙,王贝拉每次变位都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任钢针几乎是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或身体落在地上。 那边厢原本正自酣斗的宋飞鸢与唐姑娘已然看得呆了,手中的剑也已停了下来。在旁人看来,王贝拉几乎每一刻都是险象环生,但凡再有毫厘之差便要被扎成刺猬;但这两人都学过或见识过上乘轻功,自是可以看出,这白衣少女只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就完全避开了所有的攻击。 书中交代,此为王贝拉独门的身法绝学“白刃行”,最利于应对密集的攻势,越是在凶险的形势下就越能展现出无比灵活的姿态,可以说单看“闪避”这一属性,这门轻功便可以排到江湖前五。 穿行白刃里,片叶不沾衣。 然而,盛文耀的第二箭可不打算放过她。 一根箭要在针雨的缝隙间游走,自然比人要灵活一些。 此时的箭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一边在针雨中穿梭一边对王贝拉紧咬不放,好几次它几乎就要见血,却要么被对方堪堪避过,要么被以长棍格开。 但那支箭总能在第一时间转向最正确、也最致命的方位。 若是在空中俯瞰,箭的轨道已经划出了数道折线,构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图案,硬要说的话看上去大概就跟达克赛德的欧米伽射线或者路飞的橡胶jet大蛇炮的运动轨迹差不多。 王贝拉决定毁掉这支箭,眼看针雨已然落尽,她蕴力于棍尖,只听破风声响,长棍正对着箭镞横扫而去。 如果是寻常的箭矢暗器,单凭这一棍卷起的棍风就能将其吹开。 可这一箭是以江湖上几乎失传的绝技“拘络射法”所操纵,从箭镞、箭杆再到灵傀线全部注入了盛文耀的深厚内力,就如同他肢体的延展一般,灵活性远非寻常的强弓硬弩可比。 盛文耀手指接连抬放,像是弹奏乐器,当然,更像是在操纵机关。 飞箭避过了沉重的棍击,随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然折返,如此往复了四次——而这一棍的棍势却还未尽。 王贝拉顿觉手中长棍突然失去了控制,眼下正值白天,她当然早已看出那支箭后面有丝线连接,而此刻,飞箭正是拖拽着那根丝线紧紧缠绕住了棍身。 飞箭之势没有因缠住了长棍而有所放缓,而是继续朝前疾射,正和长棍扫出的方向一致。王贝拉感到手中一股巨力传来,直要将长棍拉扯而去,加上本来就已在棍上运足了气力,兵器险些就要脱手。 虽然王贝拉没有跟使用丝线作为武器的敌人交战过,但也就在这短短几招之间,她也领悟到了反制之法。 只见她高抬右腿,脚掌对准了那几乎细不可查的灵傀线以一个颇为粗暴的动作践踏下去,当这只脚着地时,就连青砖铺成的地面也被踏出了道道裂痕。而灵傀线自然也是被踩在了她的足底,内力传导被截断,飞箭登时为之所阻,缠绕在棍上的线也松弛开来。 几乎也是在同一时刻,王贝拉将长棍自灵傀线中抽离,躬身蓄力,整个人如子弹般冲向了盛文耀。 对付一个弓手,自然是近身战来得更方便些。 盛文耀见状,也是果断松开了前一根灵傀线,复又换上了第三支箭,随即手指不住画圆,这支箭也随之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又一个圆形轨迹,箭速也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正对着王贝拉的死亡漩涡,渐渐地连箭影也看不见了。 这漩涡只在盛文耀身前三丈的范围,但却令对手一时间无法进击,如果寻常武人贸然入内,皮肤便会被这支附着强烈杀意的箭撕裂。 可惜王贝拉并非常人。 她虚起双眼,“白刃行”再催,整个人顿时化为一道白影,投入到那箭风卷起的漩涡之中。 毕竟漩涡里只有一支箭,不可能在每个瞬间都覆盖到所有空间。 只要有空隙,就是“白刃行”发挥的时机! 白影始终和那支箭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随着箭风高速旋转着,连盛文耀这个箭手本人都已看不清,究竟是箭在追着她,还是她在追着箭? 片刻的惊疑间,王贝拉已到身前,长棍劈头砸下。 再要将箭扯回,已经来不及。 不过,却有人先一步挡在了盛文耀的面前。 一个浑身冒烟的人。 再回到不久之前。 王珈乐踢落的半片竹椅,打着旋儿朝着地上的谢昂撞去。 谢昂已从盛文耀处得知,这紫发的少女身怀“铸寒掌”的绝学,阴寒内力足可使人气血凝滞,再不济也能把人冻个手脚发麻,因此他不能直接用手去接这可能已经附上了铸寒掌力的椅子。 但见他单掌轻推,吐出一记“迢递孤烟掌”隔空迎向那半片竹椅,烟霭缭绕间已将竹椅包裹起来。 这一掌用上了绕指柔劲,是颇为高明的软功,仿佛他的手化作一张巨大的包袱巾,将椅子轻柔地握住。 下一瞬,谢昂拧腰扭臂,软劲转为刚劲,竹椅又以比来时更猛的势头原路撞了回去! 可王珈乐却已不在原处,这一击自然是落空了。 她几乎是擦着迎面飞来的竹椅使出了千斤坠,落地半蹲,紧接着飘身侧移,同时又朝着谢昂接连抛出四把竹椅。 场中最不缺的就是竹椅。 王珈乐的动作似慢实快,给人一种“我能看清她的动作,但我就是跟不上”的错觉。 她抛出竹椅时也未用上什么高明的暗器手法,可谢昂却感觉如同有四只饿狼追索而至。 好在,谢昂的脚边也还剩了一把完好无损的椅子。 他脚尖挑起一张椅子朝前踢去,正与第一张椅子相撞,顿时木屑纷飞。 然后他双掌齐出,两道匹练般的烟柱截下了第二、第三张椅子。 可第四张椅子却是后发先至,直飞面门,他只得使个铁板桥避过。 就在谢昂后仰之时,他的眼前突然被阴影笼罩。 原来王珈乐已和第四张竹椅一同飞掠而至,此时的她正展动身形,屈膝立在竹椅之上——但实际上她的脚尖并未接触到椅子,只不过她和椅子是在同步飞行。 谢昂所见的阴影,则是王珈乐身披的斗篷。 隔着竹椅,他与对方目光相接,仍旧是冰冷的眼神,嘴角似笑非笑,看不出是轻蔑还是愉快。 然后,王珈乐朝着椅面重踏而下。 出于经验与本能,谢昂迅速将一只手臂护在身前,另一只手则使出“擒龙功”,抓取来旁边的一张椅子垫在了自己的背后,以作支撑和缓冲之用。 不料,王珈乐的足尖只是在椅面上轻轻一点,便又一个空翻纵身跳开。 谢昂挥手将上方的竹椅格开,随后腰背发力直起身来,可下一刻他感到如坠冰窟,一阵寒风笼罩而来,正是王珈乐再度以诡异步法猱身上前,迎面使出了“铸寒掌”中的杀招“铁马冰河”! 他不敢托大,周身烟雾随着气劲一并凝于双臂,“迢递孤烟掌”再出,与“铸寒掌”隔空硬撼! 双方掌力相抵之际,谢昂手上烟雾突然暴涨,顿时化作一片浓雾,遮住了王珈乐的视线。 待她感到对方掌力已消,自己也后撤三步,一面扇动披风把浓雾吹散。 果然在浓雾的遮掩下,谢昂已经离得远了。 不过他并不是逃跑,而是去救援同伴。 此时王贝拉的长棍已近盛文耀的面门,谢昂一个窜身挡在近前,双臂交叉,两股烟柱又将长棍缠住,虽只是略微阻碍了长棍落下,却也足够让谢昂以空手夺白刃的手法将其截住。 王珈乐见状,心道:此人原来一直分心二用,与我相斗之时却还留意着别处。若是他专心对敌,我怕是没法这般游刃有余。 心念电转间,她也冲向了盛文耀等人,一只手已去摸腰间的剑柄。 王贝拉正待抽棍重整攻势,却冷不防谢昂一声低吼,他周身的烟雾如爆炸般猛然向着四周扩散,眨眼间便有一股薄雾弥漫,笼罩全场,她再要寻找对手时,那二人却已是踪迹不见。 这雾并不甚浓,却足以阻挡人的视野,五步之外便无法看见任何事物。 这乃是谢昂运用自身真气爆发结合“鲛绡蜃雾”特性悟出的秘技,在瞬间耗光所有剩余药力来制造足以隐迹藏形的大范围雾气,连其他“九龙居”的成员也未曾习得这般手段。 而一个杀手潜藏在迷雾之中,岂非是大有可为? 更何况,猎手也已准备在雾中发出第四箭了。 第四十八回 尖峰时刻 白雾弥漫,雾中一片寂静。 谢昂仍然隐迹藏形,暗中偷袭本就是他最擅长的工作。 王贝拉和王珈乐二人心知此时正有个杀手潜伏在身侧,不可妄动,便仍在原地凝神戒备。 盛文耀早已先一步离开了雾气的范围,第四支箭已然蓄势待发。 一旁的宋飞鸢见状,当即大声提醒雾中那两人道:“小心,他又要放箭了!”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唐姑娘剑气再催,逼得宋飞鸢闪身躲避,险些令他再添新伤。 “剑气发射的频率降低了……”宋飞鸢只得再将注意力集中到唐姑娘的剑上,心道,“看来这招她也没法持续施展。不过从刚才起,她的动作就有些奇怪,再让她出几招当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念及此处,宋飞鸢挺剑直刺,一连朝对方攻出了三招“对影”,却见唐姑娘始终保持着双手握剑、剑尖向前的姿势,只是脚下步法灵活运转,手上并不运剑招架格挡;待宋飞鸢三招“对影”刺完,方才双手前递,发出凌厉剑气。 宋飞鸢此次早有防备,假装招式使得老了,已无回转余地,但却是预先留好了闪避的时机,这一道剑气再度落空。 “咦?她的手上何时戴了手套?”宋飞鸢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继而又将目光延展到了唐姑娘的剑上,“剑刃四周的空气有所扭曲,是高温吗……唐门……原来如此。” 他脸色不变,心里却已经有了底。 仍是正面刺击的“对影”起手,唐姑娘无声冷笑,莲步轻移,错开了对手的攻击方位,手中长剑已完成蓄势。 然而,这次宋飞鸢却突然在中途纵身跃起,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剑气,紧接着便是一招全力下劈的“飞流”,时机恰好把握在唐姑娘剑气刚出、未及收势的空档。 这一剑真如砯崖飞瀑,声威俱显,自上而下击中了唐姑娘的剑身,竟将其硬生生地斩断! 在唐姑娘惊怒交加的眼神中,宋飞鸢飘然落地,随后剑尖直指对方脖颈,道:“唐门四绝乃是暗器、毒术、轻功和机关,想来你这剑里便是暗藏机括,可以如发射弹丸那般轻易地发出剑气吧。” 唐姑娘此时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听宋飞鸢继续说道:“你剑身发热,手上又戴了可以隔绝高温的冰蚕丝手套,这应当是剑中机关高负荷运转的特征。而且自打你开始发出剑气以来,招式风格都变得完全不同了,虽然威力大增,灵活却大不如前,发招的间隔也在增大……” “够了!”唐姑娘突然打断道,“你以为看穿了很了不起吗?你以为没了剑我就没法子对付你了吗?” 手中兵刃被断,放在任何一个剑士身上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这脾气乖戾暴躁的唐门少女? 说话间,她忽然用自己的脖颈去碰宋飞鸢的剑刃。 宋飞鸢当然不想杀人,连忙抽剑,可却正中了唐姑娘的下怀,只见她的皮肤与剑刃一触即分,在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随即身形倒掠三丈,将手中断剑丢掉,复又从腰间拿出一根雕花圆筒,脸上杀意顿显。 一旁的鱼捕头见到此物,眉头顿时一紧,道:“那是唐门暗器百机透骨针!内中暗藏牛毛银针九十九枚,瞬息可发,势如疾风骤雨,当者披靡,她这是要下杀手啊。” 南思齐道:“这下我不出手不行了!”说罢便要纵身上前,可在这个距离下,他也没把握能快过唐门的机关暗器。 那头元少爷见她情绪行将失控,当即说道:“唐姑娘,不要伤人性命。” “我不管了!你们全都去死吧!”唐姑娘终于按下了圆筒上的机括。 也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盛文耀也同时发难。 盛文耀的第四箭在离开弓弦的一瞬间便消失了踪影,随即箭影又在数个方位和距离上一闪即逝,速度愈发迅疾,连用视线捕捉到都十分困难,更遑论判断它的飞行轨迹。 这是“拘络射法”的极招,速度最快,也最难以捉摸。 盛文耀早已记住了王贝拉与王珈乐二人的位置,而就算她们在雾中移动,凭借飞箭密集的攻势,她们也难免撞上;而一旦其中一人中箭,谢昂便同时对另一人出手,二人可一举而擒。 唐姑娘手中“百机透骨针”寒芒猛绽,无数点寒星朝着宋飞鸢催魂索命而来! 宋飞鸢下意识地使出了“青莲剑法”中覆盖面最大、攻防一体的招式“蔽日”,但……这真的能完全挡下漫天花雨般的银针吗? 他忽然眼前一黑。 身体没有被刺入的疼痛感,是面前有一团阴影遮住了视线。 细看之下,那是一把花伞,伞柄正对着自己,整把伞正不住地凌空旋转。 只听“叮叮叮”连声响动,银针尽数被那高速旋转的伞面弹飞出去,纷纷落地。 “宋公子无恙否?”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花伞停止了旋转,缓缓飞回到身后那人手中。 随着花伞飞离,唐姑娘一脸震惊地望向出现在宋飞鸢身后那个白金色长发的少女。 “王医生……”宋飞鸢松了口气。 “你不要动,我先给你应急处理一下。”说罢,王乃琳一转伞柄上的机关,伞面顿时如百叶窗般切换了颜色与图案,由原先的银白变作淡红,其上绘有植物与鸟形图纹,古意盎然,似是出自名家之手。那鸟羽衣人首,怀抱婴儿,目露慈爱,身畔有丹萱环绕。 晋郭璞《玄中记》载:“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星,一名隐飞。” 王乃琳轻托伞柄,那花伞竟脱手飘到宋飞鸢头顶,悬在半空缓缓转动,从中降下点点荧尘,正落在他周身剑伤之处,嗅之药香怡人,伤口很快止血,痛感也大为缓解。 不消说,自是她青丘派的疗愈手法。 另一头,盛文耀的飞箭正待飞入雾中,谁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赫然又是另一把足有半人多高的“伞”。 不过说它是伞也只是形似而已,那“伞面”更像是蘑菇头,而“伞柄”则是棱柱状的,细看之下竟是通体木制,只在关节之处附有金属零件。 而那支箭正稳稳当当地夹在了伞柄当中,“伞柄”末端直插入地面。 箭上余力未消,还带着那柄“伞”朝着前方硬生生推出了几寸,但也只是最后的挣扎罢了,终于彻底停下,盛文耀想要收回却也无能为力。 随后,又有一道人影闪到伞前,手中短剑一挥,连接箭支的灵傀线就此斩断。 “哼哼哼,我的【海月二号】经过改造之后果然是不同凡响!”扎着紫色双马尾的少女一手挽个剑花,另一手拍在那木质“伞面”上,得意洋洋地笑道,不是王向晚又是何人? “海月?你说那玩意是海月?”元少爷不解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他身边的周七看到了“海月二号”夹住飞箭的全过程,有气无力地道,“上半截那个盖子是水母头,下半截那些木柱是触手,原本是分开的,合在一块儿就正好把小盛那根箭夹住了。” “原来是仿生机关术……那好像是杞梓道人在《木兽丛考》里记载的技术。”元少爷略一点头,道。 一边的盛文耀可要抓狂了:“别说啦!我四箭全都没射中,我好没面子啊!” 与此同时,又有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近前。 “呼,看来是赶上了。” “宋公子好像又挂彩了……嗯?那团雾是怎么回事?” 宋飞鸢看到徐啸伦和吴穹姗姗来迟,摇头苦笑。 但听“呼”的一声,恍如强风扑面,迷雾当即散尽! 只见场中,谢昂正欲自背后偷袭王贝拉,可手还未及近前,便有一只粉拳迎向了他的鼻子。 那不是原本雾中两人的拳头,但却及时救下了她们。 这一拳虎虎生威,拳风竟将场中迷雾尽数吹散,却在谢昂鼻尖之前半寸处急停,他再也不敢妄动。 王贝拉和王珈乐循声望去,眼中所见的出拳者却只是一个身形玲珑娇小的粉衣女孩。 没有人看到她是何时进入雾中,更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准确地找到谢昂的位置、并及时出手阻止的。 王向晚见到王嘉然这惊人的一拳,大声笑道:“然然你原来劲这么大,平时吃什么长的啊?” 后者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看向她,无声地抗议着。 王乃琳也笑道:“看来然然的武功比我们都高得多,真叫人羡慕。” 至此,五人终于是在这枝江之畔……齐聚。 吴穹见此情形,喃喃自语道: “这果然是命运啊……” 第四十九回 迷魂记 王嘉然这一拳虽如凛凛天威,却仍手下留情,并未伤及谢昂分毫,只是拳风不免将他下半张脸围着的那条面巾给吹落在地。 几人见到谢昂那原本被掩藏的半张脸时,均是为之一惊。 那是一张仿佛在炼狱熔岩里浸泡过的脸,只见他两边脸上从耳朵到嘴角各有一条骇人的伤痕,以此为界的下半张脸上没有皮肤,露出暗红色的肌腱纹理,只在下巴上用白铁裹了一层作为保护,铁皮的边缘镶有圆钉,显然已经深入骨肉,与他的脸长在一起了。 具体参考的话,可以看看合金下巴,啊不,合金装备崛起复仇里的雷电…… “果然如此……”王贝拉想起自己那夜第一次与谢昂交手,曾一脚踢在了他的下巴上,却感到如同踢到铁板,当时还猜他的下巴是铁做的,不想竟然被她猜中。 谢昂原本隶属的杀手组织“九龙居”,其成员各会分得一个代号,随后便要在代号所对应的身体部位刺上对应的刺青。如“龙爪”的刺青在手上,“龙心”的刺青则在心口,“龙鳞”却是在背后。 而谢昂的“龙须”刺青,正是在下巴上。在他因任务失败而被组织除名后,便被剥去了刺有组织标志的半张脸皮。 王嘉然撤步,收拳,转头也使个“擒龙功”,将地上的围巾抓起,递给面前的谢昂: “还给你,快围上吧。” 谢昂接过围巾,默然不语,随后一个闪身,踪迹不见。 此时,王向晚和王乃琳已走到她身边,王贝拉和王珈乐也凑到跟前。 “喂喂,你这一拳是怎么打出来的,也教教我吧?”王贝拉兴奋地问道。 “我不叫喂,我叫王嘉然。”王嘉然道。 “倒是你……”王珈乐望着谢昂消失的方向,道,“为什么要放他走?” “唔,这个嘛……”王嘉然挠头,“我也没多想,不过他看起来已经没有杀意了。” 王向晚朝这三人问道:“你们认识?” 三人摇头。 王向晚:“那你们怎么看起来跟自来熟一样?” “也许是特别的缘分吧~”王乃琳巧笑嫣然,“小女子青丘派王乃琳,这两位是王向晚与王嘉然,现下都是隐麟书院的准入生,未请教两位姑娘芳名?” 王贝拉一抱拳:“在下川中,王贝拉,之前一直在各地游历,这次来枝江也是为了拜入姜大侠门下精进武功,今后大家可都是同窗了。” “辽东,王珈乐。”紫发少女仍是惜字如金,她语气虽冷,脸上却已无丝毫的寒意。 那头吴穹见五人一见面就聊得投机,心下感慨万千,看来“命运”这东西无论在哪个世界线都是能稳定发挥作用的。 “她们五个就是……我们当初在桥上见到的五个人影吗?”宋飞鸢此时体力将尽,无力再战,已被徐、吴二人架了起来。 “也许我们回去的希望就寄托在她们身上……”吴穹道,“不过眼下可还有麻烦没有彻底解决。” 说罢,三人望向场中的元子肃等人。 只听元少爷对王向晚等人说道: “你们……都是隐麟书院的人……” “是啊!”王向晚闻言,两手叉腰地反问道,“你们就是之前一直在袭击书院准入生的家伙吧?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此时以王向晚为首,在她身边两旁,其余四位少女并肩而立,除王嘉然是赤手空拳外皆是各执兵刃,同时紧盯着元子肃等人。 “如今老谢溜号,小盛内力消耗过大,施煜那厮又不知道死哪去了,至于唐姑娘……”元子肃瞅了眼边上快把眼珠子瞪出眼眶的唐姑娘,无奈心道,“呃,不说也罢,那现在能打的岂不是只有我跟小周了嘛……” 仿佛看穿了元少爷的心思,周七低声问道:“咱们还打吗?” 元子肃道:“原先阵容齐全的时候可能还有一战之力,现在嘛……” 周七道:“还有我在。” 元子肃白了他一眼,道:“你那【枯尘断息】的刁钻心法单挑合适,叫人防不胜防,可咱们现在是以二敌五,我这两下子你也是知道的,着实没什么胜算啊……” 周七不由得叹道:“不过做到这个份上,应当也能交差了。” “是啊,【那位】当初也没告诉过咱们还有这几位高手,还以为名单上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呢。”元少爷45度角抬头望天,“就不知【那位】什么时候能过来帮我们把屁股擦了。” 那头王向晚见他二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也不回话,当即道:“既然你们不回答,我们就只有打到你们说实话了。” 说罢,王向晚扯动灵傀线,“海月二号”展开肢体,护在身前,她手中短剑直指元子肃。 在她身旁,王贝拉舞个棍花,虎虎生风,渊渟岳峙。 王珈乐缓缓拔出“颂”字铭文长剑,寒光凛然。 王嘉然摆开架势,任谁也不会想挨上方才那吹散迷雾的一拳。 王乃琳收拢花伞,伞面已然切换回了最初那坚不可摧的银白色。 然而,正当此一触即发之时,局势再变! 一股若有实质的杀气突然在场中弥漫开来,无论是正在对峙的几人,还是场下围观、休息的人们,都同时感到心头一凛,随后便是彻骨的寒意在心中涌起,四肢百骸皆为之颤,部分功力较低者甚至头晕目眩起来。 那是一种类似青蛙被毒蛇盯上、生物遭遇天敌时的本能反应。 不可直视。不能还击。 不知何时,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内的人出现在了元子肃和周七面前。 此人身材高大,头上遮着兜帽,黑袍下摆无风自动,莫说五官相貌,就连男女老少都完全看不出。 毫无疑问,那钻心刺骨的杀气便是出自这个人。 一个连手都未出便阻止了全场数名高手的人。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元子肃、周七乃至一旁的唐姑娘便同时朝着三个方向撤走。而场中众人竟无一个敢去追的。 场边,鱼克礼后背已为冷汗浸湿。 “枝江城中何时有这般高人的?” 在他身旁的南思齐也是同样的想法。另一边吴穹更是疯狂在脑中搜索可能的名字。 “……魔教十鬼王?【九龙居】的其他成员?还是【风枢岛】的那几位龙头?” 而在场中,距离黑袍客最近的王向晚此时只觉遍体生寒,仿佛直面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对他出手!会没命的!” 眼见那三人去得远了,黑袍客朝王向晚等人一拱手,随即转身……飘然而去。 他走得并不快,但转眼间已离开场中数丈,直至没入远处的街巷之中。 也就是在此时,那股杀气方才如冰消雪融般散去,而场中众人却是过了良久才恢复了行动能力。 …… 江边的闹剧,暂时告一段落。 王向晚等五人初步熟悉之后,又和宋飞鸢他们引见了一下,算是结下了点头之交,随后便回书院报道去了,想来应该是要有阵子见不着了。 没有人再去追查元子肃等人的下落,事实上那些被他们袭击打败的人也都知趣地先后离开了枝江,彼此对这阵子发生的事情缄口不言,毕竟败于人手和耽溺享乐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至于那个黑袍客,也逐渐被人传成了玄之又玄的江湖传闻。 徐啸伦、宋飞鸢、吴穹哥仨回到租住的居所,直到伤养好了都没等到隐麟书院的正式邀请。不过反正他们也不是无事可做,经此一役他们更进一步明白了提升实力的重要性,伤愈之后便立即投入了刻苦修炼和不断完善他们那本《江湖生存守则》之中,同时也着手寻找能彻底解决徐啸伦体内真气冲突之法。 直到某一天,一个人敲响了他们居处的大门。 三人打开门见到来人时,竟异口同声地惊道: “是你……” 尾声 影 稍早之前。 黄昏时分,一间清雅的茶室内。 敲门声响。 “进。” 进门来的是周七和元子肃。 夕阳透过窗格,投下一片昏黄的日影,只能照到端坐房中那人的下半身。 他身穿黑衣,上半身隐没在房间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历尽风霜、亘古无移的雕像。 “师父。”周七朝那人行礼道,“元子肃明天一早就走,特来向您辞行。” “你要回辽东了吗?”被周七称作师父的黑衣人问道,“路途遥远,多保重。” “是,多谢钟先生关心。”元子肃一揖到底,态度极为恭敬。 周七又递上一张纸,道:“谢昂在住处留下的,看样子是不会再回来了。至于唐姑娘……她连封信也没留。” “我知道了,随他们去吧。”那钟先生一眼扫过谢昂的手信,道,“你们这次事办得不错,还让我有意外收获。精心雕琢的话,假以时日想必是能成器的。” “师父说的可是,呃,那五个姓王的女子?”周七道。 “她们固然资质非同寻常,交给姜琅定会令他满意,不过我属意者却另有其他。” “钟先生您说的……难道是那三个人?”元子肃眼前浮现起那“京城阔少丁宛仁”前来投奔自己的那天,也不知当时是怎么回事,只是收了一张莫名其妙的名刺就把那三个人收留下来了,结果险些让自己,不,让钟先生的计划泡汤。 他不知道的是,那张名刺是传说中的神妙物品之一,具有影响心智、修改因果的异能,着实叫人匪夷所思。 (诡言名刺的负面效果是进入目标场所原本的目的无法达成,吴穹使用时的目的是查明以元少爷为首的袭击者的真实身份,最终他们也并未查明。) 不过从结果来看,钟先生还是比较满意的。 “不错,是那三人。”钟先生道,“想要维护这个武林的秩序,光靠姜琅那样的人是不够的,光明背后总得有我们这般的阴影。” “所以您才找来我们,帮您和姜大侠搞了这一场额外的入院测试。”元子肃道。 周七道:“那师父您是想……” “是时候给你收三个师弟了。”钟先生道,“你回头去找荀廉,他会告诉你那三人的住址,你明日便上门去找他们吧。” “明白。” “那就预祝钟先生收得高徒。”元子肃躬身贺道。 钟先生挥挥手,示意周七可以带着元子肃离开了。 门外。 “下次来我们辽东,我请你吃酸菜白肉火锅,记得把你那六个兄弟姐妹也一块叫上。” “谁说我有六个兄弟姐妹了?”周七望向对面的元子肃,“我的名字是凄凉、凄清之凄。” “周凄……周凄……”元子肃品味着这个名字的内涵,微笑着道,“真是别致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 周凄回道:“师父替我起的,我从没问过,反正很多人就当我是家中排行第七了,我也懒得解释。” 元子肃自回房收拾行李,周凄则独自穿过曲折的长廊,身影单薄得像是一条影子。 他从荀廉的房间出来时,已是夜晚。 月明星稀。 他有种感觉,这次加入书院的几个人,尤其那五个女子以及即将成为自己师弟的那三人,将会在江湖上掀起风浪。 而他本人、包括钟先生在内的,所谓姜琅的影子们,可能要更加频繁地浮出水面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明天还得早起,他们的住处离这书院可挺远的。 而徐啸伦、宋飞鸢、吴穹也绝不会想到,他们想要拜入隐麟书院的愿望会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而这也才要引出那…… 魔踪再现,枝江城五侠斗五猖。 祟神遗言,牛岭砦寻人获绝艺。 鬼市奇遇,长安城盛会初扬名。 血案迭出,巴蜀地追索拼图客。 种种奇情异事,且留待后文分说。 第一回 写得家书空满纸 阳光透过斜斜支起的窗户,将一道暖人的金线排在吴惘脸上。 此时的他正侧头趴在桌案上,两边是胡乱摆放的笔墨、工具以及图纸,在他身边是堆积如山的书册与零件。 敲门声响,把他从周公的蝴蝶群中拉回现实。 他抬起头,迷茫地望向门口,随后又瞟了眼桌上的时计。 外头已是天光大亮,敲门声顿了片刻,随即复又响起。 他只得站起身,稍整衣襟,迎到门口,开门。 “师兄。”吴惘看也不看,打躬作揖。 他自然知道来人是谁,吴穹的敲门节奏他是早就记住的,包括徐啸伦与宋飞鸢也一样。 “诶,你把头抬起来。”吴穹看向对方的脸颊,不由笑出了声,“你这是趴在什么上面睡着了?” 吴惘一摸脸颊,原来是他夤夜研习一卷古代机关书简,不知不觉间就趴在那简牍上睡着了,是以脸上被印了简牍的痕迹。 “师兄见笑了,里面请。”吴惘木然地将师兄让进屋来,见他在零件堆里翻了半天,方才找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今天就你一个人?”吴穹问道。 “今日荀师父不在书院,让我们自由活动一天。”吴惘老实答道。 “这个给你。”吴穹掏出一个小心包好的纸包递给吴惘,后者接过打开,却是一本蓝皮线装的旧书,题为《擒神镇龙锁图》。 “书是我这趟任务路过都江堰从一处书市入手的,应是托名昔年蜀郡太守李冰父子之作,内中记载了数种机关锁的设计,号称可‘擒神镇龙’。我也不知道真假,估计你会感兴趣,就带回来给你了。” “嗯,虽然这设计显然是前朝才出现的,不过倒有些意思……”吴惘翻阅了几页,顿时全神贯注起来,再不说话。 吴穹素知自己这个师弟一旦全心投入便再难动摇,自己找他尚有要事,便劈手夺过了《擒神镇龙锁图》,道:“师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师兄说得是。”只见他站起身,对着吴穹又一拱手,“多谢师兄赐书。” “不是这个。”吴穹也懒得废话,直接切入正题,“我回来时见到师娘寄给我一封信,信中说你已多日不曾与她联系?” “你这样一说……她前阵子确实给我寄了好几封信。” “那你回了几封呢?” “一封也没有。” “那你告诉我,自打你一年前入书院之后,你给家里写过几封信?” “答案不变。” “那你为什么不写?” “嗯……太麻烦了,而且我也没什么好跟我娘说的。” “啊,这……”吴穹捂脸,“我要是你亲哥我非揍你不可……” 吴穹此话一出,吴惘登时连撤数步,从地上捡起一块木板护在身前,道:“不要揍我!你在钟先生那儿学得好本事,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对手!” “行了行了!”吴惘只觉眼前一花,吴穹不知何时已闪身到了近前,左手夺下他充作盾牌的木板丢在一边,右手提起他的衣领,将其拽到了原本他趴着的座位上,一把按下。随后便有纸笔被“啪”的一声按在他面前的桌上。 “写!” “写……什么?”吴惘战战兢兢地道。 “当然是家书啊!你这不孝子,出去别跟我说你是我师弟,更别说是隐麟书院姜大侠的门生!”吴穹站到他身旁,目光像是要射穿他的头壳。 “哦。”吴惘心不甘情不愿地应承道,随后舔开笔尖,蘸了些墨水,提笔写到: “母亲大人:儿一切安好,师兄也一切安好,勿念。” 吴穹从他提笔一直看到他停笔,末了问道:“没了?” “没了。” “唉……”吴穹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吴惘身旁,抓起信纸揉成一团,将其丢在一边,又拿来一张纸,略有些暴躁地道,“我说,你写。” “那你自己写不就得了?”吴惘回道。 吴穹五指并拢,做了个“截风掌”的架势,吓得吴惘赶紧正姿下笔。 “你听好了。”吴穹盘踞在地,两手落膝,想了些文言尺牍中的用句,道,“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河山间阻,定省久疏。昨奉训谕,藉悉玉体康健,百凡顺遂,堪慰孺慕……” “师兄你哪儿学的这些客套话?”吴惘边写边问。 “私塾里教的。”吴穹随口答道。他原本生活在一个通讯极度发达的年代,人们即便远隔千里也能直接交流,写信的人本已极少,日常能接触到的书面函件顶多就是些往来公文。以上那些拽词儿还是他在大学时的国学选修课上听来的,此时也是第一次用于实践。 不过吴穹可是打心眼里不太喜欢搞这些东西,他自幼双亲工作繁忙,疏于管教,致他少年叛逆,幸而天性良善聪慧,又好读书,绝少惹是生非,故虽未行差踏错、误入歧途,却也一度与父母关系冷淡,直到大学方才有所缓和。此刻相隔异世,夜深人静之时他也常常思念故乡亲朋。而吴惘有母在堂,一俟从书院卒业便可回乡侍奉膝前,共享天伦,此时竟对家书视若无睹,是以他对吴惘的过分行为颇为恼怒。 此处多提一句,在原本世界,少年时代吴穹父母对他做过的一些事,对他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甚至与本书剧情都有着重大关系,这个我们后文再说。 写完了问候语,又聊了些师兄弟二人的近况,无非是健康状况、习武进境之类。 “对了师兄。”在写到二人习武情况时,吴惘问道,“你和徐、宋两位大哥近来在钟先生处可学了什么新本事?” 吴穹思忖片刻,回忆道:“自打去年端午节后周师兄把我们三人带到钟师父处,让我们跟他学武,到如今已将近一年……老徐新学的那套‘执星掌’虽然威力惊人,但耗费内力过甚,他本身体内异种真气又未净除,临敌之时若不能一击制胜便后继无力;宋公子的剑法倒是已有小成,谁能想到那白无患白前辈教给他的竟然是一套正儿八经的上乘剑法,果然不负那‘青莲’之名了,现今他正在书院张师父那里闭关修习内功,算起来这两天也该出关了;至于我嘛……” 他两手一摊,接着道:“虽说‘裂风爪’算是练会了,可这大半年以来我一直被钟师父派去和姜大侠那边的同窗们执行各种任务,修炼早就耽搁了。” “师兄过谦了。”吴惘衷心道,“原本在苏州时你武功只比我高一点点,现在我在你面前可是毫无还手之力。钟先生他们派你去江湖上游历也是认可了你如今的修为,想让你去多积累一些见闻和实战经验。” 吴穹沉吟道:“你说的倒是在理。这半年多我一直在留意追查杀害师父那人,先后去过彭门所在的山东和金刀门所在的蜀中,可都没能查到一个身兼‘五虎断门刀’和‘六绝刀’的高手;可如若再要查‘残缕刀法’那条线又八成要去西域,书院可没发布过要去西域的任务,要去也只能等日后有机会了。” 想到二人师(父)仇不知何日能报,顿时陷入了沉默。 “对了,下个月就是书院的夏校,师兄你们也要参加吗?”最后还是吴惘率先出声。 “钟师父说过了,我是无需参加夏校的,毕竟夏校要考的事这半年我一直在做。”吴穹道,“至于他们俩,恐怕也是要再去江湖上走一遭了,只不过这次可没我陪着他们。” 隐麟书院一年有两场大考,一为冬校,即为入学当年的立冬,同门之间相互切磋,考校武艺,以胜负情况决定谁能进一步修习书院的高深武学;二为夏校,时间在次年立夏,所有学员均需以抽签方式获得一个书院认为他们力所能及的任务,之后便要离开书院独力将其完成,任务内容通常为讨伐贼寇、追捕恶匪、护卫要人等。如果在任务中失败,少侠们在隐麟书院的进修生涯便只得止步于此了——当然,一些危险性较高的任务,书院会安排师长或前辈在暗中保护,一方面防止学员死伤,另一方面也是阻止事态失控恶化。 “荀师父说了,到时候会给我走后门,给我派个简单的差事。”吴惘有些得意地道。 “那再好不过。”吴穹道,“你就把夏校的事情再写到信中吧,别的也就差不多了。” 吴惘奋笔疾书,末尾他在纸上写下:“端肃叩禀,覆请金安。男吴惘百叩,某年月日。”这才算把家书写完。 “得嘞,你去洗把脸,咱一块去街上郑家铺子吃碗红油小面,吃完就去把信寄了。”吴穹直起身子,看着师弟把信折好收进信封,道。 一听说吃面,吴惘立马可就来了兴致,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抽出来毛巾和木盆,奔着门外一溜烟地去了。 第二回 鸾镜朱颜惊暗换 隐麟书院与枝江城相距五里,两人优哉游哉地走到街上时,日头已近正午。 行至一处街市,却见远方一前一后走来两个人,走在前面那个汉子嘴里塞着一团白布,灰头土脸,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双手正被缚于身后,绳索另一端则是牵在后面那人手里。 再看后面那人,竟是一名青年僧侣。 这僧人年纪在二十七八岁上下,虎体狼腰,斗笠遮头,数珠缠颈,身穿皂布直裰,脚上打着绑腿,面貌无甚出奇,可身上却带了好几样兵刃:右手持一条齐眉棍,左手装了赤铜臂铠;背后是一柄雪花镔铁戒刀和一杆短戟,刀柄和戟杆之间有一条锁链相接;腰间百宝袋鼓鼓囊囊,内中似是收纳了多般暗器;右侧大腿附着一个鲨鱼皮的刀鞘,插着一柄狩猎匕首。 不过这僧人虽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煞气,路边的百姓见了却并不畏惧,毕竟湖北一带武德充沛得很,早对招摇过市的武人见怪不怪了。 那僧人押着汉子来到街边一处房屋,早有两个年轻人迎将出来,对着僧人一拱手,这二人前襟都绣着一只半身隐于云中的麒麟纹饰,正是隐麟书院的标志。 原来这房屋是隐麟书院在城中的据点,有书院弟子轮流驻扎其中,负责接待前来拜访的江湖客,或是探听消息、维护地方治安、与外出归来的弟子交接任务等等。 而那僧人此来,便是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只听驻扎弟子甲对僧人道:“十翼同门,远来辛苦。” 那法号“十翼”的僧人回礼:“阿弥陀佛,一切辛苦皆是修行。” “这人是……”驻扎弟子乙仔细端详了被十翼绑缚的那人一番,良久方才问道,“恕在下眼拙,不知这回十翼同门捉回来的是何人?悬赏墙上并无此人啊。” 十翼道:“善哉,这位施主名叫蔡翩鸿。” “蔡翩鸿?!”弟子乙惊道,“可是江湖上人称【玉狡狐】的蔡翩鸿?” “正是此人。” “哈哈哈,这玉狡狐在云南连犯数桩大案,来去无影,官府十分头疼。十翼同门竟能抓得此人,实乃大功一件啊!”弟子甲不禁赞道,“正好我二人刚换完班,我们这就将其押回书院,交予院长发落。” “是啊,十翼同门旅途劳顿,这便在此歇息片刻吧。”弟子乙也殷勤道。 “如此便有劳二位。”十翼双手合十,行个佛礼,便将捆住那蔡翩鸿的绳索交到了弟子甲的手中。 弟子甲乙押着蔡翩鸿往书院方向去了,吴穹和吴惘方才来到十翼身前,抱拳施礼:“十翼兄,别来无恙。” 十翼见了这两人,面露微笑,还礼道:“二位同门,久违了。” 寒暄了两句,吴穹指着那蔡翩鸿道:“那人就是蔡翩鸿?传说他精擅骗术,即便再老练的捕快或赏金猎人也很容易就着了他的道,十翼兄是如何将其抓获的?” 十翼道:“佛祖保佑,机缘巧合。”他这轻描淡写的八个字却不知内中隐藏了多少辛苦甚至凶险。 吴惘道:“师兄,我记得这人还擅长易容之术,据说从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吴穹微微点头:“的确,若论易容他可以排到当今江湖前十,这也是他的骗局能屡屡得手的原因之一。” 吴惘又道:“那他现在这副样子……是他的本来面目吗?” 十翼摇头:“自然不是……” 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马嘶,随即是碰撞翻倒之声,人群混乱嘈杂之声。十翼面色一变,大步朝声源处赶去,另外两人也随后跟上,却见前方街边,满地散乱的布匹显示此处原是一个布摊,十余个男女在地上倒作一团,另有一匹棕马正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 三人赶到摊位近前,却见那两个驻扎弟子也倒在地上,而蔡翩鸿早已踪影不见! 十翼连忙搀起弟子甲乙,问道:“方才发生何事?” 还不等他俩答话,一个妇人扯起身边一人的衣袖,喝道:“你这马怎么骑的?赶着去阎王殿点卯啊?马鞍子上放条狗都比你会骑。” 那骑马的年轻人也颇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本来骑得好好的,谁知我这马突然间好像受了惊似的,突然就失控往你这冲过来了。” “他说得没错,小老儿全都看见了。”街对面卖果子的摊主老大爷凑了过来,“那马确是突然受惊,才冲撞上去的。” “那您看见我们之前押送的那个人哪儿去了吗?”弟子甲知他目睹了全程,忙举起手中已被割断的绳索问道。 “这……”老头认出二人胸前的麒麟绣花,有些为难地道,“两位可是隐麟书院的少侠?恕小老儿两眼昏花,没看见那人的踪影,不过……” 他又指着地上的人道:“方才布摊翻倒之后,众人虽乱作一团,可并无一人从此离开。” “您是说……那人应当还在此处?”弟子乙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众人。这摊位是卖各色布匹的,从摊主到顾客全是女性,除开那倒霉骑士和他两个书院中人,更无一个男子。 吴穹眯起眼,审视着在场众人道:“这下可有意思了……蔡翩鸿善于易容,莫非是他瞅准了机会,突发暗器令那马受惊,又趁人群混乱之时割断绳索、完成变装,混入了这些人当中?” 吴惘讶异道:“可这才说几句话的时间,他就能做到这么多事?” 易容变装本就是精细的勾当,想要达到尽善尽美、以假乱真的程度非得消耗海量的时间精力不可,比起组建机关也不遑多让。 吴穹道:“你可别忘了当初可有人隔着箱子都能偷走里边的东西。”他指的是一年前在枝江画船上几人骤遭风雨,南思齐趁乱利用奇物“探虚”盗走吴惘匣内燔晶之事。 “阿弥陀佛。”十翼高宣佛号,“各位施主可有受伤的?” 众人摇头。 “那便请诸位暂且不要离开。”弟子甲不等十翼继续说话,便转向摊主道,“这位大姐,你且仔细看看,这些人当中可有方才不在你摊位前的?” “这……”摊主局促地道,“当时我没太留神,记不清了……” 弟子甲又道:“既是如此,请各位露出手腕,若是谁手上有绑痕的……” “不必这么麻烦。”十翼一摆手,随即双手合十,阖眼默念,下一刻他突然双目圆睁,精芒暴射,直瞪众人,如同金刚怒目! “钟师父的绝学竟然让他练会了!”吴穹暗自心惊,“果然是书院新生中最强的二人之一。” 弹指间的工夫,便有一位瘦削女子面露苦色,随后便捂着心口倒了下去,惊得周遭几人连连退避。 “善哉。”十翼恢复了原先平和的面貌,“两位同门,此人就是蔡翩鸿,她心神已被我以真气所慑,暂时失去意识,快将她送回书院吧。” 弟子乙目瞪口呆:“蔡翩鸿……是个女人?” 吴穹在一旁小声吐槽:“难道这名字不像个女人吗?” 吴惘也道:“只怕这也不是她的真面目吧?” 说话间,那两人复又把蔡翩鸿五花大绑,直至确定她就算醒过来也动弹不得这才抬起来往回走,这不大不小的风波总算平息下来。 “这蔡翩鸿果真好手段,眨眼间竟险些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说一句神乎其技也不为过。”待人群散去,吴穹方才叹道。 “可惜她才不正用、多行不义,但愿她此番受缚后,能每日念一千次《忏罪经》,定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十翼道。 “那就得是姜院长他们的事了。”吴穹悠然道,“十翼兄可曾用过午饭?” “还未。” “那正好,师弟,我看咱们也别去吃面了,干脆找间饭馆得了,也给十翼兄接风洗尘。” “妙哉。”十翼脸上露出笑容,三人并肩朝附近的酒楼走去。 待他们坐到饭桌边,吴穹招呼小二道:“切一盘腊肉、一盘鱼糕、一只烧鸡、一只卤鸭、三块蹄髈,一锅排骨莲藕汤,时蔬也炒个几盘,要新鲜的。” 小二心说请和尚吃饭还点这么多荤菜,脸上却仍是殷勤笑道:“客官,打多少酒?” “酒却不要,清茶便可。” “得嘞。” 待小二快步离去,吴穹问十翼道:“十翼兄方才所使的,可是钟师父所传【杀气慑心刃】?” 第三回 相逢意气为君饮 十翼自幼出家,原为福建南少林“闽中六寺”中林泉院的弟子,根骨既佳,又肯下苦功,十余年间已尽得住持心庭大师真传,于刀、棍、拳乃至奇门短兵都有着非凡的业艺。后寺中遭逢巨变,不得已离乡背井、浪迹江湖。去年他抵达枝江城,正好赶上隐麟书院公开择徒,机缘巧合被钟先生看中,便收为弟子,入门甚至比吴穹等人还早,算起来吴穹还得叫他一声“师兄”。 隐麟书院自姜琅以下,共有六位师长,从前各俱是声动一方的豪侠名士,也各有擅长的武学,他们分别负责教导书院门生的刀剑、长兵、拳掌、暗器、轻功腿法和机关奇门。可在这六人之外还有一位钟节钟先生,除姜琅外所有人都对其知之甚少,只能从某些传闻中可以推测出他与姜大侠交情匪浅,武功也是深不可测,在书院中几乎是副院长一般的存在。 而由他亲自挑选的门生,一般也不参与书院其他门生的日常集体训练,而是由他单独传艺,只在外出执行任务时才和其他门生有所接触,显得神秘非常。不过这所谓的门生也只有五人而已:周凄、十翼、徐啸伦、宋飞鸢以及吴穹。 这一年来,吴穹先是被钟先生安排在一处荒山的破屋中修炼,待他武功小成后又被遣至各处执行任务,与徐、宋等人聚少离多,反倒是和十翼曾共同被派去调查过一起江湖仇杀案,两人因此熟络起来。 只听十翼答道:“正是【杀气慑心刃】,只不过小僧还远未达到钟师父那般厉害,现下也只能对一人施展而已。” 吴穹回忆起去年端午江边,钟节施展绝学带走“准入生袭击者”元子肃一伙,而在场众人竟无一胆敢前去追击,那场面仍历历在目。后来拜入钟节门下,才从周凄口中得知,那招便是以深湛内力外化杀意、震慑人心的秘传绝学【杀气慑心刃】。 闻听此言,吴惘问道:“只能对一人使用?那你是如何确定那人就是蔡翩鸿的呢?” 十翼却是反问道:“吴惘同门,你可会使【传音入密】这门功夫?” 吴惘点头,可他不明白这跟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反倒是吴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十翼兄你从云南把蔡翩鸿押送到枝江,一路上早已对她的心脉搏动了如指掌了。” “正是如此。” 吴惘也顿时明白过来:“【传音入密】需要使用者之间同步心脉搏动,才能通过内力相互隔空传声交谈;而【杀气慑心刃】的原理也和【传音入密】相似,在施展前必须要和目标同步。” 吴穹接着道:“……所以那时,你只要将心脉搏动与蔡翩鸿同步,再自然而然地使出【杀气慑心刃】,便能在人群中准确定位到她!” 人的衣着面貌可以改变,强如蔡翩鸿者甚至可以在瞬间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且不被发现;但心脉搏动的节奏却难以轻易改变,尤其是习武之人。盖因心脉搏动与气血运行息息相关,而在内功的影响下,气血运行的轨迹、节奏等往往具有独特性,这也让武人的心脉搏动也如同自身的指纹一般,除非是内家高手刻意为之,通常是难以变更或是隐藏的。 不过要想完全掌握一个人的心脉搏动,除了对方一边运功一边与你掌心相抵让你自行感知外,就只有在日常相处中慢慢了解……这倒有些像是在谈恋爱。 “二位所言不错。”十翼说到此处,小二已将一盘肥腻油亮的蹄髈端到桌上,他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就啃——敢情这位年轻的“高僧”并不忌荤腥,按照他的理论,“吃了菜只能生存,吃了肉才有力气学武”,只是他并不饮酒。 原来那机变百出的【玉狡狐】蔡翩鸿自打被擒住后,曾三番五次险些从十翼手底逃脱,因此十翼留了个心眼,一路上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掌握了她的心脉搏动节奏,并从未对她透露或施展这令人防不胜防的杀气慑心刃。此时距离书院已然不远,这才使将出来,一招将其心脉节奏震乱,致其晕厥——估计等那俩值守弟子把她抬到书院的时候她都醒不过来。 不多时,各色菜品摆满饭桌,三人也不客气,各自大快朵颐,尤其十翼大师风餐露宿已久,早已顾不上交谈,先吃个囫囵饱再说。 不多时,三人面前已然全是空盘,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盘中无肉,自然要用新话题来装满。 “一转眼到书院都已经一年了。”吴穹端起茶杯感慨道,“不过总感觉咱们在外边的时间可比在书院久多了。” 十翼也一口将杯中茶饮尽,道:“小僧倒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就不知其他同门能否适应了。” 吴穹问道:“你指的是下个月的夏校?” 十翼表示肯定:“近来江湖上不太平,这次夏校可能要比往年来得凶险。” 吴穹想起这大半年自己在江湖上的种种见闻,再结合之前自己在石硪村等地的经历,不禁点头称是:“莫说别处,就光这枝江城中就是人心惶惶:民众传言近来有个夜行剑鬼,专在深夜拿人试剑,有时还会掳走小儿;越骅山中也时常有不明人士出没,据说他们跟几起猎户和采药人失踪有关……书院中不少同门武功虽高,却从未在江湖上历练过,若是在外出任务中遇上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恐怕……” 毕竟这江湖上还是不讲武德的人居多,要不然之前那些准入生们也不至于着了元少爷,或者说钟先生的道…… “倒也不至于所有人都是,呃,软柿子。”吴惘捏着手里皮薄肉厚的罗田柿子道,“比如拉姐她们……” 吴穹瞥了他一眼,道:“都喊上姐了?你何时跟她们这般熟络的?” “大伙不都这么叫么?”吴惘挠挠头,“她让每个手下败将不论年齿都要称她为姐,咱们这届又没人是她的对手……” 十翼道:“你说的可是王贝拉,王施主?” 吴惘道:“是,恐怕咱们当中能和她较量一番的也只有十翼兄你了。” 十翼沉吟片刻,道:“王施主确是小僧生平仅见的武学奇才,之前在院内有次偶然看见她与其他一众同门在张师父那里学剑,不论再难的剑招她也是一看即会、一练即精,就连张师父都称赞不已,小僧自愧不如。” 他所说的张师父正是隐麟书院六位师长中负责教授剑法、江湖人称【一剑千山寒】的张四顾,其剑法出自武当一系,刚柔并济,神鬼莫测,端的是难学难精。王贝拉却能在短时间内将他的剑法尽数掌握,不可不说是天赋异禀。 顺带一提,张四顾的内功在院中也是数一数二,是以钟节也托他教授同为剑士的宋飞鸢内功。 吴惘又道:“不过我听说,那个辽东的王珈乐曾和拉姐在私下里有过一次切磋,结果无人知晓,只是自那以后二人关系便密切了不少……” 吴穹道:“她是辽东狼堡少主,一手【铸寒掌】修为早已登堂入室,若说本届同门中有谁能与拉姐对敌仍不落下风的也只有她了。” “原来师兄你早已打听得这么清楚。” “咳咳,你可别忘了我的老本行……书院的每个人我多少都是了解一些的。” “那师兄你不妨再多说一些,按你平时的话讲……”吴惘道,“‘锐评’一下咱书院的各位同门呗。” “阿弥陀佛。”十翼也微笑道,“虽然背后论人长短非是君子所为,不过吴兄将来可是能成为江湖上许劭、许靖一般的人物,终有一日人人都要以被吴兄品评为荣的。” 吴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这和尚,夸人也要讲基本法嘛,我何德何能与先贤相提并论……” 吴惘小声道:“还不是你没事就搁那胡吹乱侃,大伙快把你当专业说书的了都。” 吴穹道:“你们也知道的,我在院中时日不多,对各位同门所知有限,也不敢乱吹一气。不过以我愚见,当日端午江边,与元子肃等人对阵的拉姐等五人当为我辈翘楚。” 十翼虽未亲身参与去年的那起事件,但早已听吴穹等人提过:那日王贝拉、王珈乐二人在江边力战射手盛文耀和前“九龙居”的杀手谢昂,后来晚、然、琳三人入局相援,各施手段,不仅救下在场的宋飞鸢等人,更是将元子肃一众人逼退;入院后自然得到众位师长赏识,将各自的绝艺倾囊相授,想来她们如今的修为已是今非昔比了…… 可以看出,不光吴穹等人,整个书院上下对她们五个可都是寄予厚望的。 那么这五位被寄予厚望的姑娘们现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隐麟书院之主姜琅的居处,“当归苑”内。 “姜院长,我们到了。”王贝拉带头朝着姜琅深施一礼,在她身侧是其余四人,一字排开。 “好。”桌案之后,姜琅放下手中书卷,望向五人,道,“此次叫你们来,是关于夏校的事情……” 第四回 倚天万里需长剑 比起江湖中人平日里对姜琅普遍认知的“儒侠”印象,他本身的气质要更接近于军人,面部线条硬朗,双目凛然有威,顾盼自雄。此时他在桌案后正襟危坐,令王贝拉等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那里正放着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绝世神兵。 在姜琅身边坐着荀廉,他在书院中负责教导机关奇门之术。学员中有志或精于此道者本就是凤毛麟角,因此他在众位导师中算是花心思在学生身上最少的一个,空余的时间精力便被姜院长安排来处理一些诸如后勤、人事等方面的内务。 两人身后的房间角落里,却另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踞坐在地,臂弯里抱着一把剑,一脸木然地望着前方什么也没有的地面发呆,若是在学院外不论是谁也难以将此人同武林中凶名赫赫的剑客张四顾联系起来。 而房间正中,与王贝拉等人并立的学员还有五人,其中三个分别是“秘景居”的琴师魏无尘、“虎威门”少主赵紫颜、机关师贾嵬斯,这三位之前或多或少都与主角们有过交集,就不一一详细介绍了。 另两人乃是一男一女,那女子衣着华贵,作男装打扮,眉目如画,傲气凛然。书中交代,此人姓白,双名溪瑶,正是当初在书院“入学测试”中,单凭一卷白绫便通过吕瞻吕老爷子考验的“京城少年”——当然我们现在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了。 至于最后那人……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显得颇为松垮懒散,和场中或意气风发或锋芒内敛的众人格格不入。如果让外人凭印象在这十个人中挑一个最弱的,九成九的人估计都会选择这个叫左宇的家伙。 但……隐麟书院不养闲人,记住这句话。 “夏校的内容,想必你们早已听说了。”只听姜琅说道,“不过今年,我准备做一些改变。” 说话间,荀廉从桌后搬出了一个立方体的木盒,盒顶开了一个盘子大小的洞。 姜琅继续说道:“根据张师父、荀师父等几人推荐,结合我平时的了解,选出了你们十位本届最为出类拔萃的弟子……” 说到这,王向晚不由得流露出得意之色。 “……想来,寻常的夏校课题对你们而言,已是过于轻松了,因此我特地准备了十个【稍有难度】的任务,交予你等……” 听了这话,王向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另一边的左宇也是白眼直翻,仿佛有天大的麻烦落到了身上。 “十个任务皆是近日枝江一带发生之事,任务内容和交接人我已写于纸上,投入了这木盒之内。”姜琅从荀廉手中接过木盒,放于案前,“你们便以抽签的形式决定此次夏校的任务,彼此可以透露任务内容,但各自仍需独力完成,不得相互协助。” “院长。”王贝拉举手问道,“规则仍然是只要完成任务就算通过夏校么?” “这个我正要说。”姜琅道,“完成任务自然算是通过,不过鉴于你们的任务难度比其他同门要高上一些,所以为师和荀师父等人也为你们准备了特殊的【奖励】。” 奖励二字一出,十人中除了本就面瘫的贾嵬斯和干啥都提不起劲的左宇外,其余八人表情或多或少地都起了变化。 “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荀廉接过话茬,“奖励数量有限,只有前五名完成的人才能得到。” 一时间,同门立刻变成了潜在的竞争对手,不少人都在暗自祈祷能抽到一个能快速完成的任务。 “院长院长!”王向晚道,“能透露一下奖励是什么嘛?” “不能。”姜琅笑着拒绝道,“你们这就来抽签吧。” 十人排队上前依次抽取了夏校的题目,各自打开看后,面色凝重者有之,抓耳挠腮者有之,冥思苦想者有之;至于反应最绝望、最无助的那个,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是谁了…… 话休絮烦,姜琅又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后,便叫众人离开了当归苑。白溪瑶、赵紫颜两个作风干练的自是第一时间回到居处打点行装准备出发,左宇不知跑去了何处;魏无尘和贾嵬斯则不紧不慢地朝外走去,俩人很自然地便走到了并排。 “看贾兄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对完成任务很有信心嘛。”魏无尘微笑道。 “何以见得?”贾嵬斯回道。 “其余众人都快步离去,唯恐落于人后,只有贾兄你还不紧不慢的。” “你也一样。” “哈哈,其实我早间已对此次夏校起了一卦,只要在下尽力而为,当可平安通过。至于那奖励,似乎不是我命中之物。” “没有兴趣。” “哦?贾兄对奖励没有兴趣?听你这口气似乎已经知道奖励是什么了?” “不错,但是……”贾嵬斯认真地道,“于我无用。” “那奖励究竟是何物?可否相告?”魏无尘成功被对方勾起了兴致。 “湖中之物。”贾嵬斯望向某个方向。 “那里是……”魏无尘极目远眺,“我明白了,之前把湖封起来不让人靠近,却不断有工匠模样的人进出,原来是这个缘故……难道说你也参与了那东西的建造?” 贾嵬斯正待回答,不料王向晚不知何时凑到了跟前,一脸好奇地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聊奖励的事情?” 在她身后自然是跟着其余四人,看上去贾、魏二人的对话她们都听到了,全都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贾嵬斯回忆了一下,似乎荀廉让自己参与建造“那东西”时并未叮嘱要保密,于是便将“那东西”告知了众人。 至于具体是什么,暂且卖个关子。 “我还以为这种东西只在话本小说里存在,没想到竟然真的可以人为制造出来。”王贝拉听后不禁叹道。 “这世界上匪夷所思的存在多得超乎想象,有这种东西也不足为奇。”王乃琳笑道,她所属的青丘派除岐黄之术外,对于钩玄索隐也颇有涉猎,甚至门派中也藏有数样奇物,是以她对于这方面的了解也是超出常人。 王向晚想说自己家里就有“诡言名刺”这等奇物,不过想起管家严厉的表情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 “既然有这种好东西,那我们还是快出发吧。”王嘉然跃跃欲试道,“可不能落在他们后面!” “对对对!我们五个人一起!”王向晚拍手道,若是她们五人共获此奖励,不失为美事一桩。 “那就别在这耽搁了……”说话的是王珈乐,可她话音未落,人却已飘然远去,像是早已等不及了一般。 “哎,这个人怎么干什么都非要抢在人前。”王贝拉无奈叹道,说罢也追随而去。 …… 五个人的任务经历,自然是要全部叙述一遍的,那咱们就按琳、然、乐、拉、晚的顺序来讲。 且说王乃琳并没有急着去收拾行李,而是先去见了任务交接人。 这交接人也是书院中的一名弟子,王乃琳对其说明来意后,对方便带着她去了书院的一处客房。 “王同门请进吧,此次任务的委托人就在里面。” 王乃琳敲开门,却见房内或坐或立着三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 这三人分别穿着淡粉、翠绿、鹅黄三色衣衫,其中那粉衫少女相貌明艳,周身佩戴着繁复的珠宝装饰,怀中抱着的长剑也非是凡品,一看便知必然又是一位大家闺秀,光彩完全掩盖了另外两人。 “这三位就是此次任务的委托人,江湖人称‘春风三秀’的薛春桃、申翠李、龙杏芳三位女侠。”引路弟子介绍道。 “隐麟书院门下,王乃琳,见过三位。”王乃琳不卑不亢地施礼。“春风三秀”的名头她此前并未听说,想来是近一两年才在江湖上出名的后起之秀,就是不知这三人的本名就是如此还是为了硬凑“桃、李、杏”而后改的。 “任务的内容想必你已经看过。”打头的粉衫女薛春桃站起身道,“时间紧迫,咱们这就上路,向导已在书院门口等着了。” 王乃琳环视屋内,并无半点行李装备,她心中猜测是放在了那“向导”之处,口中说道:“若不准备周全此行恐有意外,请三位稍待片刻,我去取些应用之物。” “哼,原来是个磨蹭的。”薛春桃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拉高了声音道,“那你可麻溜点,我们只在门口等你一小会。”说罢便带着李、杏二人离开了客房。 见三人去得远了,那引路弟子无奈摇头,苦笑道:“那薛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王同门且留心些,你的任务可不轻松,做足了准备再出发。” “多谢方同门提醒。”王乃琳给对方留下一个明媚的微笑,随后便往自己的居处去了。 那方姓弟子伫立原地,也不知是在回味那个动人的笑容,还是感激于对方竟能记得自己这个平凡人物的姓氏。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位王同门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光彩,比那所谓的“春风三秀”加起来还耀眼。 他作为任务交接人,自然对任务内容也是一清二楚的…… 王乃琳的任务是,协助“春风三秀”深入越骅山聚仙谷,寻找一个名叫柳腾蛟的人。 第五回 桃红柳绿待如何 柳腾蛟这个名字在书中不是头回出现,事实上隐麟书院中还有人认识他,甚至跟他挺熟。 这个人是宋飞鸢。 当年在京城“静芳居”酒楼诗会,柳腾蛟便是参与者之一。 柳腾蛟字子安,年方二十二岁,其父在京中为官,而他们柳家又和京城豪商薛家世代交好,官商两面都能吃得开。 而薛春桃自然就是这薛家的千金大小姐。 柳腾蛟与薛春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部分咱们就略过不提,直接说与此次任务相关的事情。 大约在十个月前,柳腾蛟突然不告而别,带了些财物行李便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张字条说是要投身江湖。这可把老柳家急坏了,柳公子那小身板儿家里人是清楚的,他的很多朋友称呼他时都不用表字“子安”,而是开玩笑似的叫他“扶风”。 众所周知,“柳扶风”的前边得再加上个“弱”字。 而且从家中长辈给他起名“腾蛟”、表字也同王勃一样是“子安”来看,显然是寄托了能在文学上有所成就的美好愿望,练武于柳公子而言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更别提“投身江湖”了。 薛春桃则不一样。她自幼拜得名师,一手“名花倾国剑法”已有小成,十八岁时便以花间起舞般的曼妙剑姿在长安城少年英雄会上崭露头角,一时间引来不少青年侠士的倾慕。 而且比起练武,薛大小姐教导别人的本事也一点不差,学到的剑法被她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两个发小申翠李、龙杏芳,这二人的水准竟也不下于她。后来三人结伴同游江湖,渐渐闯出了“春风三秀”的名号。 作为青梅竹马,薛春桃也曾试图把这套剑法教给柳腾蛟,无奈后者实在是没什么学武的资质,属于让猴子手里攥根树枝都能打赢他的水平,最终只得作罢。 而此时柳腾蛟突然说要投身江湖,这个理由便显得颇为奇怪了…… 爱子离家出走,心急如焚的柳老爷自然是要用尽一切手段找寻他的下落。好在薛家经商日久,人脉遍及全国,“春风三秀”也在江湖上结识了些朋友可以帮忙打听;而柳腾蛟不论出行住宿多少都要留下些痕迹,因此在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距今七个多月前,柳家得到了“柳腾蛟可能去了湖北一带”的情报。 柳老爷本想亲自前去寻找,无奈公务缠身,夫人又体弱多病,作为柳家准儿媳的薛春桃便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寻人的任务。 “春风三秀”日夜兼程赶赴湖北,但打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收到过半分关于柳腾蛟的音讯。 薛春桃知道柳腾蛟出门已久,身上带的盘缠应当早已用罄,而江湖的凶险她们也是心知肚明,此时柳腾蛟踪迹全无,一些她从不愿去想的可怕猜测愈加频繁地在脑中……反复横跳。 好在,事情在半个多月前有了转机,她们路过枝江城时偶然在一个采药郎中处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前些日子我在越骅山聚仙谷采药时见到过一个人,长相和你们描述的那柳公子颇为相似,不知他在谷中作甚。” 薛春桃大喜过望,当即请求那郎中带他们去山中寻人,却被对方告知近来那聚仙谷一带总有人莫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中不乏经验老道的猎人和土生土长的樵夫。而聚仙谷本就崎岖幽深,恶路难行,多得是长蛇猛兽、毒潭瘴气,又曾有过妖仙狐鬼在其中大摆活人宴的恐怖传说,此时更添凶险之意,自己若非债主催得太紧,是万万不敢入谷采药去的,更何况他刚在谷中遭遇一条巨蛇袭击,侥幸逃回,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可薛春桃不肯放过这唯一的线索,打定主意要去谷中一探,许以重金才终于在城郊鱼头村找到一位愿意带领她们入谷的田姓老叟。 老田今年六十一岁,身子骨尚算硬朗。年轻时在枝江城里当差,时任的地方官因他手脚伶俐、人又懂变通,每每搜刮了些民脂民膏便遣他押送金钱礼物去京城,以供其亲眷到朝中打点贿赂,越骅山的山路他已走得颇熟,偶尔遇上山路因泥石流等意外阻塞时也曾取道聚仙谷,对谷中地形了如指掌,是以能胜任此行的向导一职。 有了向导,薛春桃还是觉得不保险,突然想起枝江城中还有个隐麟书院,里边多得是武艺出众、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士,凭自己“春风三秀”之首的名声和美貌,若能骗,啊不,请来几位侠士助拳,岂不美哉?毕竟要去的是危机四伏的深山老林,三个女生一个老头的组合怕是难以应付一切潜在的威胁。 想到这儿,薛春桃她们可就奔着书院来了。在向知客弟子表明来意后,得到通知的姜院长也是亲自接见了三秀,并承诺一天之内必会选出一位得力的学员前去帮手。 当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姜大侠所说的“选”,其实是用抽签随便决定的…… 任务背景就交待到这,书归正文。 此时,王乃琳正与春风三秀同坐在马车的车厢里,由老田赶着车行驶在越骅山的山道上。途中她也已被告知了此行的来龙去脉,心中不断盘算着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王乃琳还在青丘派时,常到门派后山药圃采药,闲时便和同门进山玩耍,对后山的环境地势真是比自家后院还熟,所以此次前往聚仙谷,她倒也并不抗拒,反而有些猎奇心态作祟,甚至暗自期盼着能遇到长蛇、妖仙之类。 马车自然是薛春桃租的,本来想再找个专业的马夫帮着赶车,可车行老板一听说是去聚仙谷当时就不干了,甚至连马车都不乐意出租了,任凭她们怎么解释“只是把马车停在谷口,只有我们人进去”也没用。最后还是薛女侠装模作样地把宝剑抽出半截来才吓得老板勉强同意租车,但车夫是死活不肯同行的,无奈这差事只能落在老田身上了。 “还有多久能到谷口?让老田麻溜点。”薛春桃有些不耐烦地道。 “姐姐你忘啦?上次你问他离谷口还有多远才刚过去一炷香的时间而已。”龙杏芳道。 一路颠簸已经消磨了薛春桃不少的耐心,能尽快见到柳公子的期冀是支撑她来到此地的动力,可自打这个隐麟书院的女弟子上车之后,她便愈发地静不下心来。 当一个自满于本身美貌的女子突然碰到另一个比她还美得多的女子时,心态总会发生一些变化的。 更何况,眼前这个白金色长发的女子不论是玲珑有致的身段、还是优雅高贵的气质仿佛不是自己能比…… 当然,要是让薛大小姐知道乃老师的武功、学识、涵养甚至家世都超过自己,那八成得当场跳车…… “外面天色变暗了,怕是要下雨。”申翠李挑起窗帘望向天空,有些担心地道。 她不说这句还好,话刚出口没几个眨眼的工夫,大雨便倾盆而下。 “这下想快也快不起来了。”龙杏芳无奈道。 “山路崎岖,还是小心为妙。不如让田老伯暂停片刻,找个地方先行避雨,再作入谷的打算。”王乃琳沉声道。 薛春桃瞥了眼王乃琳脚边放着的两把伞,没有回应王乃琳的建议,而是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道:“看来王小姐是早已知道今日有雨了,怕我们遭淋特地还多带了一把伞。” “薛女侠说笑了。”王乃琳拿起其中一把伞,玉指轻轻抚过收拢的伞面,道,“这两把并非雨伞,而是我的兵……” “兵刃”一词才说了一半,外面突然传来“隆隆”数声!紧接着便是健马的嘶鸣和老田的惊叫。车厢内四人顿觉不妙,可还不及反应,剧烈的震动便已从山体一侧传导而至,猛烈的撞击直接摧毁了木质厢壁,巨大的冲击力将众人朝着远离山体的方向推去。 是暴雨冲刷山体滚落的岩石!好巧不巧正有一块命中了行驶中的马车! 山道边上自然是没有护栏的,而马车也根本无法抵挡落石的力量,眼见车厢碎片四散崩飞,车上五人连同尚未扯掉缰绳的健马一并朝着悬崖之下的滔滔河水掉落而去。 第六回 青溪先有蛟龙窟 山间的溪水看似表面平静,实则非常湍急,不时有漂浮物顺流而下。此时马车碎裂,健马身躯沉重,先于五人坠入水中,一边惊恐地嘶鸣一边扑腾,可河水却仍无情地将它裹挟着远去。 王乃琳人在半空,心中的慌乱转瞬即逝,一手迅速撑开一把花伞举过头顶,另一手抓起离自己最近的车夫老田的后领,脚下轻点一块马车上的破碎木板,身形竟凭空稍稍拔高;同时似乎是由于那把伞的缘故,两人的下落之势明显减缓了。 薛春桃也不愧女侠之名,自腰间抽出一条长鞭,待自己将要落水之前朝着河边的一棵树上一甩,长鞭紧紧缠住树干,足尖掠过水面,用力将自己朝着岸边扯了过去。 申翠李、龙杏芳二人功力稍弱,好在落水时正有一块自上游冲下来的浮木,恰巧被二人抱住,总算是不致沉没。薛春桃见状再次朝她们甩出长鞭,龙杏芳伸手接住鞭梢,另一只手则抓住同伴;薛春桃用足气力,想要将两人拉回岸上。 此时王乃琳也已行将落在水上,对老田说道:“田老伯留神了。”说罢将他往薛春桃的方向抛开。老田只觉后领一松,随即整个人突然朝着对岸飞了过去。这一扔用了巧劲,老田并未像自己预料那样摔个五体投地,反倒是平稳降落、有惊无险。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得一旁薛春桃喊道:“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 老田连滚带爬地跑到薛春桃身后,拽起鞭尾奋力后扯,二人合力总算是将申翠李和龙杏芳从水中拉到了岸上。这期间王乃琳也瞅准时机,待正下方有数个合适的漂浮物先后经过时收伞下落,又以漂浮物为支点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后总算也是安全抵达了对岸,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四女很快平复了心绪,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避雨,老田却犹自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河面发呆。薛春桃见状,没好气地道:“别看了,除了我们身上原本带着的火石刀具、清水干粮以外,其他连马车带行李全被冲走了。” “那……”申翠李有些犹豫地道,“我们还进谷吗?” “之前不是说已经离谷口不远了吗?大不了多绕一段路。”薛春桃白了她一眼,“山中多得是野鸡野果,就算找不着,饿两顿也死不了。” 身为武人,兵器自是不离左右的,方才遽遭危难,四人也不忘第一时间握紧手中兵刃。 兵刃在手,仿佛天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申翠李被呛了一句,又不好发作,正好看见不远处正在把湿发束起的王乃琳,便心有不忿地道:“哼,她身上沾水最少,收拾得这么利落给谁看呢?” 龙杏芳拍了拍申翠李的后背,小声道:“老田不会武功,刚才那种状况下我们也仅能自保,王女侠若不救他,还有谁能带我们入谷?” “那又有什么关系?”申翠李觉得对方有些答非所问。 “我是叫你别在这跟人家瞎闹别扭。”龙杏芳苦笑道。 申、龙二人的对话王乃琳听在耳中,却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是刚才无意间看到的另一件事让她有些在意…… 方才扯起老田的衣领时,在他脊背上露出了一小片像是某种花卉的刺青。 虽只惊鸿一瞥,却仍能看出那刺青纹饰奇特、色彩浑厚,不像是出自寻常匠人之手。 老田原是公差,璧朝规定有刺青者不可担任公职,而他在衙门日久,刺青只能是他离开衙门后所纹。 可他一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为何非要刺青呢? 王乃琳知道某些组织或门派会在成员身上留刺青为记,之前说过的“九龙居”便是其中之一,可从方才老田的表现来看他并无武功;至于他的身份背景薛春桃之前也了解过,算是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人,绝无涉足江湖、绿林两道的可能。 还是留个心眼为妙,最好能找个机会弄清他的底细……王乃琳如此想着。 此时老田仍站在溪边发愣,三秀中龙杏芳性格最是温厚,忙来到他身边,道:“马车丢了就丢了,先回林子里躲会雨再做计较,别受凉了。”说罢便去拉他的手,“你看都已经冻成这样了,快些走吧。” 龙杏芳将老田拉回了树底,几人稍作休整,又拾了些未被淋湿的树枝备作柴火。不多时风停雨歇,薛春桃便再次催促众人上路。 “老田,你之前说有两条路可以进谷,一条是我们刚才走的山路,还有一条呢?” “顺着山涧走。”老田指着远处,木然道,“不出三里,溪水有条分支穿入山洞,洞中有路可以直通聚仙谷,只是……” “只是什么?” “洞中无光,须得携带火烛照明。” “这个容易。”薛春桃朝着申翠李一伸手,道,“那东西没丢吧?” “没丢没丢!”申翠李探手入怀,随即拿出一物道,“桃姐花重金从火鸦堂买的火折子,我可是一直贴肉收藏的。” 京城火鸦堂产出的火折子小巧坚固,遇风不熄淋雨不灭,火力稳定持久,还能根据客户需要订制造型纹饰,一直为江湖中人所追捧……当然它的价格也不是一般江湖人能负担得起的。或者说,有这么多钱他们更愿意升级武器装备。 于是五人沿山涧行进,途遇一片竹林,便砍下几根竹子制成火把——对,就是贝爷进洞抓蝙蝠之前做的那种。 又行不远,果见溪水分岔,一条窄小支流拐向山体的方向,钻入一个黝黑的山洞。 老田以竹竿探入水中,发现此处深仅及膝,可以直接横渡。五人涉水来到洞前,抬眼望去,只见洞口高有数丈,上窄下宽,呈“a”字形,洞内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仿佛一只张开巨口、静待猎物的怪兽。 五人点燃火把踏入洞内,顿感气温骤降,丝丝凉风侵体,此时身上衣物未干,即使火把也难以驱散寒意。四女尚能运功抗寒,可怜老田抖如筛糠,手里的火光也随着他晃动不已。 洞中空间狭小,道路曲折,洞顶时高时低,火光也只能照到周身的一小片范围,目力所及之处尽是嶙峋的钟乳石。这些钟乳石极尽造化之奇,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其造型之丰富诡异,令人感觉正置身于阴曹地府的冥兵阵中,又恍如潜行在蛮荒群兽的环伺之间,叫人倍感压抑。 老田此前也并没走过这条路,好在洞中再无岔道,顺着走总能走出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洞中暗流在前方不远处突然转向右方,而在左岸上则出现了一大块平坦的地面,其上有蘑菇状的岩柱丛生,火光照不到边际。 五人耳边原先只有溪水流淌之声,此时队伍末尾却突然传来一声突兀又绵长的“咕噜噜噜噜噜——”。王、薛、龙三人回头望去,却见最后面的申翠李正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捂着肚子,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薛春桃道:“你吃完上顿才过多久?这就饿了?” “桃姐你也不是不知道,人家,人家一直就是容易饿肚子……”申翠李说到后面,声音已是细不可闻,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会惹得薛春桃发火。 “我们也走了不短的时间了,不如就在此修整片刻,点起火堆把衣服烤烤干。”龙杏芳及时打圆场,提议道。 “好吧好吧,谁让我是你们大姐,到哪都得照顾着你们。”薛春桃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却是一点儿也没有照顾她们的意思,只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一根岩柱,默默看着其余四人堆柴引火,心中不知道是不是又开始思念那久未谋面的柳公子来。 火势渐旺,光明与温暖顿时在这片逼仄的空间内为众人开辟了一处避难所。 可就在稍稍放松之时,耳边猛然听得远处石林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夹杂着细小碎石滚落的响动。众人心中警铃大作,王乃琳和薛春桃最先跃上身侧岩柱顶端,举火朝声源处探去,火光中赫然照出石林中一个异常可怕的存在—— 那是一条大蛇,身披白鳞,头顶肉瘤,后半截身子隐没在黑暗之中,但看这将近合抱粗细的体型应当是短不了,正朝向众人昂首吐信。 这白鳞大蛇原本在此间深处休息,此时被生人气息惊动,便在石林间游移逼近,欲要将几人捕食吞没。 饶是薛春桃平日里胆大包天,见了这等长虫当即被吓得花容失色,险些从岩柱上摔下来。那头王乃琳也不好过,一时间也是惊骇不已,手中花伞几乎都要握不稳了,目光死死地盯住白鳞大蛇。 “它这是……在做攻击准备?!” 第七回 长蛇嘘雾毒暗天 巨蛇的前半截身子弯成“s”形,头部对准了二人所在之处。 下一刻,巨蛇身体骤然绷直,蛇首如箭般射来。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王乃琳隔空朝身边的薛春桃挥出一掌,一股柔劲将其从岩柱顶端推了下去,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巨蛇的血盆大口,同时自己也飘然落地。 巨蛇的攻击落空,一头撞在岩柱上,那岩柱本不甚坚固,被撞碎了一大块。可还没等落地的薛春桃从惊骇之中平复,它又已将蛇首缩回,重整态势,预备发起下一次进攻。 申翠李见薛春桃仍自瘫软在地,看着巨蛇发愣,一咬牙冲上前,拽起薛春桃就往回跑,另一边龙杏芳也从背后解下一只紧背低头花装弩,想也不想照着蛇首就是一箭射去。可洞中环境昏暗,加上她的手也因本能的畏惧而颤抖不已,准头自然是没有的,那支箭擦着蛇躯飞向了它身后,最后从黑暗中传来箭镞与洞壁碰撞后掉落的声音。 好在这时,薛春桃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宝剑出鞘,护在身前。申翠李也从地上抄起火把,胡乱在面前挥舞,试图驱赶对方。这期间龙杏芳奔到了巨蛇侧近,二度上弦,瞅准了眼部再出一箭。 可这支箭刚一离弦,她猛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巨蛇没有眼睛。 或者说,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也被鳞甲覆盖了。 弩箭射到了巨蛇的鳞甲之上,被轻易弹开。 巨蛇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也未像方才那般采取冲撞攻击,反倒竖起蛇身,高昂蛇首,巨口一张,朝着众人的方位呵出一股雾气来,这雾气腥臭无比,众人只是吸入少许便觉头昏脑涨,止不住的恶心反胃,唯恐身中蛇毒,慌忙屏息后撤。 按常理,拥有庞大身形的动物天生体内不会带毒,可这巨蛇平日里以寒溪之底一种群居盲鱼为食。这种盲鱼体型细小,只在聚仙谷一带生存,为了不让鸟兽捕食,便在进化树中点出了毒属性。虽含量极微,但架不住巨蛇一顿得炫一大群,久而久之也令巨蛇在体内积累了可观的毒素。此时它喷吐出的毒雾虽不致命,过量吸入的话也难免对呼吸道造成腐蚀伤害。 趁此机会,巨蛇再度发难,朝众人猛扑过来。但见它以前半身为鞭,重重甩落,正砸在薛春桃原本的落脚处,地面为之一颤。随即它一边大幅左右摆动一边前进,大半块平地区域都在它的横扫范围之内,不断有岩柱因受撞击而断裂粉碎,声威极是逼人。几人各展身法,腾挪闪避,不料原本地上的篝火也被巨蛇压灭,洞中顿时暗了下去。所幸申翠李手中还有一根燃着的火把,依稀还能照见巨蛇的方位。 可申翠李发现自己仍处在光亮之中,第一反应竟然是巨蛇只能看见自己了,不禁往后又退了几步,一脚踏在水里,险些摔倒,转念一想便要把火把丢入水中熄灭。 她刚一抬胳膊,就觉得有一只温软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腕子,随即脑中响起王乃琳的声音: “别扔火把,它看不见的。” 前文说过,传音入密需要两人之间心脉同步,而这一操作通常先得两人有身体接触,王乃琳便是在阻住申翠李的同时同步了二人心脉,以传音入密对其提醒。 “你怎么知道?”申翠李反应倒也不慢,无声反问道。 “它长年生活在黑暗环境下,眼睛早已退化了。”王乃琳镇定地回道,“想来它感知猎物是依靠其他器官,多半是听声辨位……” 话未说完,二人突觉恶风不善,视线中一颗斗大的蛇头迅速拉近,紧接着便是血红的大口张开,狠狠咬下。王乃琳一手把申翠李朝后推离,另一手撑开手中花伞迎向蛇口。只听“铮”的一声,翠绿的伞面硬撼蛇口,王乃琳固然被震得虎口发麻,连连后退,那巨蛇却也被稍稍反震回去,而那把伞却是丝毫未损。 书中交代,此伞乃是青丘派至宝,以特殊材料结合机关术制成,每一把可以同时安装两种伞面(可拆卸更换、自由组合),扭动机簧便可如川剧变脸一般切换形态,而每种伞面也具有不同的效用。伞面的图案通常由仙鸟珍禽与奇花异草构成,比如阻挡下巨蛇攻击的翠绿色伞面便是名为“苍鸾玉竹”,其质地最为坚韧,刀剑难伤,还能吸收部分冲击力。先前枝江河畔王乃琳也曾用过“苍鸾玉竹”挡下唐姑娘的“百机透骨针”,之后又切换为“姑获丹萱”散发出治疗药粉,为宋飞鸢作紧急止血处理。而坠崖时则是利用了“鲲鹏建木”的“缓落”之效,可以短暂起到降落伞的作用。 趁着巨蛇愣神的当口,王乃琳从申翠李手中拿过火把,朝远离她的方向掠去,此时她所使上乘轻功,纵跃间如夜枭般无声无息。可几乎在她身形飘动的同一时间,那巨蛇也随着她一起横移头部,似乎早已锁定了她。 “它不是凭声音索敌,那么……” 心念电转间,巨蛇再度袭来,它全身肌肉骨骼共同组成了一部精密的装置,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每一击都有撼地之威。 正当巨蛇突进到一半,王乃琳突然将手中火把朝反方向丢出,巨蛇登时一愣,转头朝火把咬去。趁此机会王乃琳一踩脚边岩石,身形再动,一个翻滚来到巨蛇身畔——那里正放着她的另一把伞。 此时春风三秀已然撤到了一定距离外,身上已经被逃跑时溅起的溪水沾湿,但她们猛然发现少了个人。 老田还在原地! 他这辈子也从未见过这等可怕的生物,恍惚间只是跟着余人朝后跑,可没跑几步就腿脚发软,跌坐在地,面无人色。 火把哪里经得住巨蛇一击,当即熄灭,可巨蛇也意识到这并非是猎物,很快又抬起头来,四下巡视。 好死不死,老田正好跌在巨蛇正前方不远处,只消巨蛇一探头就能咬到,此刻老田早已是魂不附体,估计连害怕都忘了。 出乎意料的是,巨蛇似乎对这枯瘦老头不感兴趣,反而扭身“望”向了一旁的王乃琳。后者刚把机关伞拿到手中,还未来得及撑开,巨蛇的掠食者本能已经驱动它张嘴咬下! “铮!” 王乃琳屏息凝神,听风辨器,待蛇口迫近,按动伞柄机关,将伞尖直刺入蛇喉,随后便松手侧闪。其时伞面尚未完全打开,巨蛇刚感到口中被塞进了一物,本能将蛇口闭拢,可却骤然感到一股巨力抵住了上下颌,叫蛇口无法彻底闭合!原来是伞中机关运作,正在它咬住伞面的时机完全撑开,此刻伞面紧贴着巨蛇口腔内壁,与上下颌相抵,巨蛇有劲使不上,这伞是吞不下、吐不出又嚼不烂。 下一刻,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铮鸣,从伞沿中纷纷弹出数道利刃,直扎入蛇肉之内,刃尖透体而出,登时污血四溅。巨蛇吃痛,蛇身不住扭转翻腾,偶然撞到洞壁之上,震得碎石如雨落下。 趁此机会,王乃琳默默退到了安全区域,直待巨蛇挣扎声音渐息,这才又重新燃起一根火把。火光照亮之处,巨蛇早已气绝,伏尸于地,蛇血横流,将溪水也染为暗红。 “它死透了吗……”良久,薛春桃方才出声问道。 “但愿吧。”王乃琳轻描淡写地回答,一边走到蛇尸之前,用力将机关伞自蛇口中拔出——那巨蛇确因失血过多而死了。此时伞身沾满了蛇血蛇涎,直熏得她眉头大皱,可机关伞结构精密,维护清理极是麻烦,她也只能从随身包袱里取出布巾,找了处还未被蛇血污染的溪水,开始擦洗伞面,做个临时保养。 这一仗虽有惊无险,无人受伤,可众人仍是惊魂未定,各自瘫坐歇息,在沉默中平复着情绪。 然,还未等她们彻底恢复,洞窟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随即便听有人在远处扬声问道: “那边有人么?” 第八回 茅茨松竹泻寒声 突闻人声,众人顿时警觉,尤其这声音听上去还是个女人。 能在聚仙谷这鬼地方溜达的女人,多半不简单。 几人不吭声,黑暗中各执兵刃在手,静静等待那人靠近。 脚步声渐近,不多时一点亮光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眼看相遇在所难免,薛春桃率先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却听来人道:“妈呀,还真有人说话呢,我还以为是听错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因为来人嗓音略显粗重,语气又大大咧咧的,让人联想起街头巷尾嚼人舌根的中年大妈。 只听那人继续道:“我是城里杨记茶行的伙计,来谷里采野山茶的,姑娘你们是什么人咯?” 薛春桃道:“且到近前说话。” 那人走到近处,果然是个青布衣衫、身背竹筐的村妇,生得粗手大脚,看年纪有三十多岁,光亮正是来自她手中的火把。 还没等薛春桃等人出言相询,这村妇突然大叫一声:“呀!这哪来的死长虫?是捱你们杀的咩?” 薛春桃也被村妇这一嗓子喊得有点懵,一指身边王乃琳:“主……主要是她杀的。” 村妇又看了眼王乃琳身上的血迹,大摇其头道:“你这姑娘真是麻风佬吃狗肉(据说麻风病人吃狗肉会有危险,形容人做事只顾拼命不管安全),碰到这长虫快跑就得了,硬拼奏驷码咯(干什么)?” 王乃琳笑道:“我们骤然遭袭,洞里这么暗,若是转头就跑,多半是跑不过这长虫的……倒是大嫂您说是来此采茶,独自一人就不怕这谷中蛇虫野兽吗?” 村妇无奈道:“比起长虫大虫,还是穷更可怕。” 王乃琳道:“苛政猛于虎,难为大嫂孤身犯险。” 村妇道:“嗨,此间不是说话的所在,不如跟我出去先?” 薛春桃眼前一亮:“这位……额,还没请教?” 村妇道:“娘家姓苏,我是满姑娘(幺女),你们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苏五姐’就好。” 薛春桃道:“既然苏五姐熟识此间地形,便请引路则个。” 苏五姐领着几人走出洞窟,原来出口距离她们遇蛇之处不远,此时复见天日,想起洞中与巨蛇那番恶斗,几人都是心有余悸。 路上薛春桃也是表明了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及来意,并向苏五姐询问了是否见过疑似柳腾蛟的人在山谷附近出没,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而王乃琳却对苏五姐“采茶”一事显得兴致盎然,一路上和她请教了些辨别茶叶优劣的诀窍;苏五姐也是个健谈之人,末了还用她那蹩脚的官话讲述了一个颇为离谱的故事:传说此间绝壁上生有一种珍稀的茶树,但寻常手段根本无法采摘。后来有位茶商花了数年时间训练了几只猿猴,令它们沿着悬崖攀援而上终于取得。可他带着茶刚一回家便天降暴雨,河流决堤,洪水冲到城内,那些茶不慎落入水中,竟能让满城茶香弥漫,一时之间全是忘了逃命反而拿着锅碗瓢盆舀水喝的百姓…… 王乃琳听完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吐槽,心说要真有这玩意那就该写进奇物司的档案里了,高低得排个地字几百号的…… 虽然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满城香”之茶,可在本地茶商的“普遍认知”中,聚仙谷这种深山老林的特殊环境下确是可能出产一些别具一格的茶树,若能取得良种回去培育广植,便能在商业竞争中脱颖而出了。 苏五姐早于薛春桃等人半日进谷,遍寻多处也没能发现什么新奇的茶种,偶尔采到些野茶却连桴槛叶都算不上,估计煮出来比涮锅水还难喝。先前她来到洞窟出口附近避雨,不觉累得睡着了,结果睡到一半被洞中深处传来的嘈杂声吵醒,便有了后来众人相遇的一幕。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是来到了聚仙谷的入口处,但见一块表面平坦的岩石立于道旁,上面不知被哪位前辈高人刻了“三思”二字,似乎在提醒来访者谷中危险,三思而入;而远处更是愁云惨雾缭绕林间,望之令人生畏。 可这些并不能阻止薛春桃前进的步伐,即使她那两位同伴皆是面露踌躇之色。 “薛姑娘,有个问题不知你是否想过?”王乃琳突然问道。 “什么问题?”薛春桃不咸不淡地道。 “如果情报属实,那柳公子为什么非要到这种地方来?”王乃琳的语气既像发问,又像在思索。 “何意?”薛春桃眉头微皱。 “一般来到这般荒无人烟之处的,无非是为了逃避什么而选择遁世隐居,可柳公子说过自己是‘投身江湖’,更何况此地并不适合人居住,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那便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 “是什么?” “另一种是,他要来此寻找什么。” “总不能也是来找那‘满城香’茶的吧?想采回去给柳老爷做寿礼的么?”申翠李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给薛春桃一眼瞪了回去。 “等等,你们说隐居?”没想到一路无话的车夫老田此时居然主动发言,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中有一处水潭,几年前不知何人在潭边建起一座茅庐,可后来并未见到有人在其中居住,偶尔会有路过的猎户在屋内歇脚。”老田说道,“要说隐居的话,也就只有那地方了。” “你知道那茅庐在何处?”薛春桃两眼放光。 “只记得大略方位,花些时间应当能找到。”老田犹豫了片刻,道。 有了初步目标,众人瞬间也有了继续探索的动力,而苏五姐也表示可以同往,一行人便在老田的带领下,披荆斩棘,径向荒僻险狭处而行。林中不时有阵阵寒雾阴风,吹得众人汗毛直竖,似乎在林深之处有无数双眼睛正觊觎着她们的身体——我是指想吃掉她们。 也不知砍伐了多少碍路的藤树、又躲过了多少条埋伏的毒蛇,前头总算是豁然开朗,只见林间一大片空地,中有一方水潭。远远望去,潭水呈深绿色,看不见底,潭中心正有一朵莲花盛开。而在潭边果然有一间茅草破屋,一看就是年久失修,刘禹锡那间陋室跟这一比都得算高级住宅。 “这什么味道?”申翠李用力地嗅了嗅,其余几人下意识也做出同样的举动,果然闻到空气中似乎飘散着一股奇特的苦涩气味,有些近似于药物。 “是‘驱南薤草’。”王乃琳很快发现了气味的来源,指向茅屋四周和潭边生长的那些植物道,“药典中记载此物通常见于云贵一带,食之可治山岚瘴气、水土不服,群生的‘驱南薤草’散发出的浓烈气味甚至可以驱逐野兽。想来深山气候与外界不同,故能生长在湖北。” “驱逐野兽?”薛春桃有些难以置信地道,“那这地方岂不成了天然的避难所?” “……又或者是人为种植的。”王乃琳接着道。 “你的意思是……”龙杏芳道,“这地方现在其实有人住?”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薛春桃早已按捺不住,作势上前推门,想要一探究竟。 第九回 不信人间有白头 待几人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所谓茅屋只有屋顶是茅草的,墙壁是泥土砌成。 薛春桃把手搭在门上,作势要推。她身后紧跟着申翠李和王乃琳。 不远处传来一声不知名的鸟鸣。 龙杏芳本跟在申翠李身后,听得鸟鸣便回头张望,此时最前面的薛春桃已经跨过了门槛——房子无主,那门当然也是没上锁的。 “你不进去吗?”老田在龙杏芳身后问道,这是他难得主动出声说话。 龙杏芳回过头,正要进屋,那鸟又再一次鸣叫起来。 她脸色一变,转头似是要去寻那鸣声的来源。 此时,包括苏五姐在内的几人都已进了屋,但见这屋内并无家具摆设,只有一张发霉的破草席铺在角落;房间四壁摆满了柴火,大概是某个樵夫将此地当成了自己的临时柴房;最显眼在几人正对着的墙面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有文字。 薛春桃走到那张纸前,几乎是在看清纸上字迹的第一时间便脱口而出:“这是腾蛟的笔迹!他真的来过这里!” 申翠李闻言也立马凑了上去,对着纸上的内容念道:“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这是李太白的诗啊!” 申翠李在春风三秀里属于文化水平比较低的,大致相当于摸金三人组里的王胖子或者鬼杀队三小强里的嘴平伊之助。但柳公子平日里没少在她们面前念李白的诗,所以她就算背不上几首,耳濡目染之下倒也能看出来哪些诗是李白写的。 王乃琳则察觉到薛春桃脸上有一股绯红一闪即逝,想来后者是品读出了柳腾蛟所写字里行间饱含着的望穿秋水的相思之绪,并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诗中“佳人”的角色之上。 可随即王乃琳的注意力又被地上的柴火所吸引,她拾起一根细柴,眯起眼观察了一会,又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这是……苦榈?这地方堆的全都是苦榈?这种木材富含油脂,极易引燃,可并不适合作为日常的燃料使用啊,难道说……” (作者注:本回的苦榈和上回的薤草均为虚构。) 王乃琳正自纳闷,忽然听得申翠李说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众人猛省,下意识回头看去,房门竟已关上,而在门旁堆放的柴火不知何时被人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很快便形成了一道火圈,将众人困在其中。 “妈呀!”苏五姐一声惊叫,声音刺耳。 众人也着实没想到在这废屋当中还能遭遇袭击,而且火势蔓延的速度也大大超乎她们的想象,眼看火舌升腾,伴随着“噼啪”“噼啪”的爆响声,几点火星飞溅到了低矮的屋顶之上,立刻便将屋顶层层堆叠的茅草点燃,不时有燃着的茅草开始朝下飘落,其中一绺沾到了申翠李身上,吓得她一边连声呼救一边拼命想要扑灭身上的火苗。 此时没在屋内的只有龙杏芳和老田,那点火的人必然就是二人之一。 可如今并没有时间让薛春桃等人考虑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片即将吞噬一切的火海。 屋子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入口只有大门,可那扇门在火势初起时就已经被火焰覆盖了。 青丘派机关伞中的“朱雀红莲”有辟火之能,可王乃琳此行并未携带,如今情势刻不容缓,她也顾不得多想,朝着大门使出了当初在洞内救下薛春桃的那招劈空掌,只不过上次她用的是不伤人的柔劲,此时掌风却是迅疾无匹,一股无形之力将火门生生震开,包围众人的火圈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几人不敢怠慢,薛春桃和申翠李立即夺门而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王乃琳也拉起苏五姐的手,运起轻功紧随而去。 到得屋外,几人骤脱大难,气还未喘匀,却突然发现原本未进屋的那二人全部不见了踪影。 “那个姓田的老匹夫呢?”薛春桃一怒之下拔剑四顾,“一定是他放的火,他不会武功,多半没有跑远。” 申翠李心有余悸地道:“那杏芳是追他去了?按说如果他不会武功应该逃不掉的啊?” 她们当然已经认定关门纵火之人是老田,毕竟龙杏芳是她们的好姐妹,必定不会加害,而最先提出此处有房屋并且带领她们来此的正是老田。 “若是如此,那便有一个问题……”王乃琳道,“老田纵火之时,龙姑娘为何不阻止?” “也许是她没看见老田点火的过程。”申翠李不假思索,“而老田逃走后她才反应过来,所以……” “所以她就去追老田?”王乃琳打断道,“如果换做是你,看到同伴陷入火海,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是……进去救人。”薛春桃面色渐显凝重。 “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老田纵火之时,龙姑娘便已经不在此处了。”王乃琳道,“或者说,老田就是趁龙姑娘不在才下手的。” “那他们能跑去哪了?总不能……”说话间,申翠李的目光落在一边的水潭之上。 几人身在屋内时,注意力已完全被那张纸所吸引,并未留意外界的动静;而着火后更是无暇他顾,申翠李和苏五姐又一直在大呼小叫,如果老田或龙杏芳此时进入水中,她们多半是听不见水声的。 “有这种可能。”薛春桃收起剑,朝水边走去。一旁的苏五姐也道:“刚才在屋里不知为何沾了一身臭味,正好一并去水里洗洗。” 王乃琳道:“屋内堆放的柴火全都是苦榈木,一旦燃烧便会散发出恶臭,不管是皮肤头发还是衣服沾上后都难以去除那股臭味。” 申翠李奇道:“竟还有这种怪树,若是这样那根本就不适合用来当柴烧吧?” 王乃琳不置可否,心中却是念头不断:我们脱困后到现在也有段时间了,若是他二人尚在水中,也应当出来换气了……当然不排除龙杏芳和老田水性出众的可能性,尤其老田还是渔村出身…… 水面上并没有芦杆之类可作换气之用的管状物伸出来,水面平滑如镜,只有那朵莲花静静地开放着,仿佛自己与这方水潭都是独立于此世之外的存在。 此时几人靠近水潭,王乃琳方才仔细观察起那株莲花来,但见那花大叶长茎,花瓣重叠足有数层,将花心包裹在内;花色淡粉,只在瓣尖处凝成深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每一片花瓣上都遍布着若隐若现的脉络,与人体的经脉相仿,若是靠得足够近甚至能看到其中有液体缓缓流转,而脉络本身似乎也在微不可察地搏动着…… 微风吹过,水面轻皱,莲花随风摆动,不觉间荡漾出一股动人心魄的吸引力,让人不禁想要靠近,几人的目光都被那莲花所摄,不由自主地朝着水中迈出了步伐。 “别过去!” 一声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叫,让几人停住了脚步。 是龙杏芳! 几人闻声回头,只见龙杏芳自树丛之间探出身来,朝着她们大喊道:“快回来!那里有……” 话音戛然而止,一片殷红在她胸前的鹅黄衣衫晕染开来。 龙杏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偏过头去想看那个在她身后出现的人影,可生机正迅速从她纤瘦的身体内流逝,她终究是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看那个人最后一眼。 龙杏芳向前倒下,她背后的那个身影显露在众人面前。 “腾蛟……” 薛春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王乃琳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眼前这个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薛春桃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此时的柳腾蛟正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柄短剑,血正从剑刃上滴落——这把剑刚才深深地刺入了龙杏芳的后心。 一瞬间,薛春桃仿佛苍老了许多。 “你为何……” 第十回 莫待无花空折枝(上) 薛春桃冲上前,抱起龙杏芳的尸身,随后把头埋进了她胸前,一边感受着逐渐消散的体温,一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柳腾蛟后退了两步,手中却仍紧握着那把短剑。 “你们两人不是一直都……”薛春桃抽噎着道。 “对,我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她。”柳腾蛟语气木然,“可我现在却亲手杀了她。” 一旁王乃琳被迫吃了这大瓜,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静观其变。 而另一边的申翠李听罢,这才从挚友横死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表情登时变得怒不可遏,愤恨地从齿缝间挤出了“柳腾蛟”三个字。 随后她抽出了剑,拔腿就要上去将这个负心人斩杀。 不料申翠李脚刚一离地,突然感觉有一双冰冷潮湿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踝,随后便是一股巨力将自己拉回,一个重心不稳,顿时摔了个五体投地。 “啊!” 申翠李下意识地发出惊叫,剑也被丢到了一旁,而那双手开始将她朝后方——也就是水潭的方向拉去。 这一下变起肘腋,几人循声望时,只见一个湿漉漉的人影正从水面探出,两手正抓着申翠李的脚踝向水中拖拽,仿佛一只伏击羚羊的鳄鱼。 再看那人影,赤着上身,体型干瘪瘦小,脸上皱纹堆垒,头顶白发稀疏,正是那不见踪影的车夫老田。 可如今的老田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双眼一片赤红,可体表皮肤却毫无血色,再看他身上正有一朵奇形莲花刺青覆盖了大片的后背,与水潭中央那朵极为神似。 原来老田果然是藏入了水中,趁申翠李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柳腾蛟身上之时,一俟她背对水面,自己便突然现身袭击,要将她拖下水来。 “水……水鬼!”苏五姐被老田这幅模样吓得不轻,两眼一翻,生生地晕倒过去。 见申翠李遇袭,薛春桃立马放下龙杏芳的尸身,起身便要上前营救,谁知柳腾蛟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满脸温柔地说道:“别去,好吗?” 柳腾蛟的这副表情薛春桃再熟悉不过,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张原本温良恭谨的面孔与之前对龙杏芳痛下杀手的人联系起来,泪水再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就算薛春桃暂时动不了,王乃琳本来也是要动的。 但见她双目一凛,持伞如剑,身形疾闪,转眼间已来到申翠李身侧半空。再听铮鸣声响,手中机关伞彩华暴绽,辉煌绚丽,伞面上正画着一只开屏孔雀栖于梧桐之上,神态高贵,不可方物。 ——一如这把伞的主人。 机关伞最强杀伤形态……孔雀梧桐。 据说此种伞面的材质与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顶暗器“孔雀翎”系出同源,轻巧、锋锐、迅疾、致命,而且华丽无双。 王乃琳本是救死扶伤的医师,宅心仁厚,与人动手总留有余地;可当她用出“孔雀梧桐”之时,便代表她已不再手下留情。 孔雀尾羽上的眼斑,与死神之眼无异。每次孔雀开屏,必然伴随着魂飞魄散。 而死神前一次盯上的,是溶洞内的那条白鳞大蛇。 以大蛇的咬合力都无法摧毁的孔雀梧桐,想要切开人的肢体,自是轻而易举。 只见王乃琳皓腕轻翻,那机关伞面便与伞柄分离,随即脱手高速飞旋而去,在众人眼里就如同一抹蓝绿色的星火,飞掠到申翠李身后,优雅地斩断了老田的双臂,随后又飞回了主人手中——原来伞面和伞柄之间有灵傀线相连,故能做到如臂指使。 申翠李顿觉脚下一松,连忙朝前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水潭,再回头看时,却见老田木立水中,正盯着自己双臂的断面发愣。 没有惨叫,没有流泪,甚至……伤口没有流血。 老田当然已不是人。 王乃琳也注意到了这个异常之处,可就在她分神去观察老田之时,脚下却又异变陡生。 她本是凌空出手,此时双脚刚要落地,岸边的地面之中突然有数条细长藤蔓破土而出,径直向她脚踝卷去。 这些藤蔓是在王乃琳双脚离地一尺以内方才暴起发难,且来势极快;她又是在下落之中,根本无从躲避,只觉脚踝被紧紧缠住,触感除了疼痛外还透着股阴湿恶寒。最令她吃惊的是体内真气正不受控制地朝着脚踝的位置流散而去,仿佛在被藤蔓吸走一般,要挣脱更是难上加难,一时间腰部以下气力尽失,双膝跪倒。 细看之下,这根本不是什么藤蔓,而是某种植物的根须。再看潭中那朵莲花无风自动,如同在跳某种邪异舞蹈,似乎正是驱动这些根须的本体。 “虽然龙杏芳死得有些浪费,但看来你们带来了一个更好的‘养料’。”柳腾蛟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申翠李见王乃琳倒地,心知此刻局势危急,若是少了她相助,众人恐怕凶多吉少,理智终于战胜了恐惧,拾起剑要去切断那些根须。 “别过来!”王乃琳见申翠李要上前,忙出声阻止,“我周围的地底怕不是也已经布满了这些根须。” 申翠李立马就怂了,可她的暗器水平跟文化水平不相上下,要她远程切断根须实在是强人所难。 可就在申翠李犹疑之时,已然失去双臂的老田突又暴起发难,竟从水中一跃而出,直朝她身上扑去,速度竟不亚于轻功高手。 申翠李听到水声,心知有变,下意识把剑尖朝后一递,结果正好刺中了扑来的老田——这次老田依然没有流血。 老田借着惯性,让剑身贯入自己的前胸,又从后背刺出,最后仍是扑到了申翠李身上,紧接着便张嘴咬在了申翠李的左肩,而两条腿则将她的腰牢牢环抱住,整个人就如同给对方上了一道难以挣脱的枷锁。 申翠李吃痛大叫,但此时王乃琳有心无力,苏五姐昏睡不醒,就连自己最信赖的薛春桃也像是受了柳腾蛟蛊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而从一旁王乃琳的视角来看,老田的后腰处正有无数与自己脚上一样的根须相连。那些根须质地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一端从水下伸出,另一端则深深植入老田体内,彼此纠缠拧绕成了一股碗口粗细的触手,令她想到操纵机关的灵傀线。 看来老田身上发生的种种异象,包括受伤不流血、以及能如此灵活行动的原因,就在那些根须之上了…… “春桃,你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动。”柳腾蛟温言道,说罢拉起龙杏芳的双脚,费力地朝着水潭的方向拖拽而去。 “不……你要干什么?”薛春桃想伸手去抓柳腾蛟的衣角,但却抓了个空。 “当然是把她也丢进水潭里。”柳腾蛟道,“趁着她体内真气还未散尽,现在丢进去多少也算是有些助益。” 柳腾蛟把龙杏芳的尸身拖到潭边,此时那由无数根须聚结而成的触手正将老田连同被它锁住的申翠李缓缓朝着水中拉回,一行人眼看就要全灭,而她们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是在跟什么东西对抗。 “不行,还得等他再靠近一些。”王乃琳自然不会就此放弃,默默计算着与柳腾蛟的距离。 “就是现在!” 待柳腾蛟已到岸边,正要将龙杏芳推入水中的瞬间,王乃琳运起自己仅存不多的内力,双手齐出——左手朝柳腾蛟扔出一团物事,却是就地抓起的一团淤泥,只听“啪”的一声,淤泥在柳腾蛟脸上糊开,遮住了他的视线。 而王乃琳的右手则对着龙杏芳背上的某件东西,使出了擒龙功,将那物事隔空抓取到了自己手中。 ……是那张曾在洞穴中用于攻击大蛇的紧背低头花装弩! 擒龙功本非王乃琳所长,且此时她内力不济,无法去抓沉重的机关伞,只得退而求其次,直到龙杏芳的尸身离自己足够近方才出手。趁着柳腾蛟惊叫着抹去脸上淤泥的间隙,王乃琳抓起这相对轻巧的紧背低头花装弩,搭箭上弦,并将剩余内力尽数贯入箭中,朝后射出。 高手可以自身内力凝聚于兵刃之上,令其更加锋锐坚固,甚至扩大杀伤范围。同样的操作也适用于箭矢和暗器,只不过若非使用者的内力极其雄浑,兵器在脱手的瞬间其上附着的内力便会快速逸散流失。好在此时王乃琳射出的这一箭距离目标极近,眨眼间便破开了脚踝上数条根须的束缚,牢牢钉入潭边的淤泥地面。 王乃琳顿感浑身轻松,从腰间摸出一丸益气丹药投入口中,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随即灵活地朝前一滚远离了潭边,丢掉紧背低头花装弩又捡起了机关伞。 “要先救人吗?还是……”她看了眼已经半截身子入水的申翠李,又转而望向好容易才把脸上淤泥抹开的柳腾蛟,心神一动,猱身上前,一拳直击柳腾蛟腹部。后者吃痛,当即躬身跪地,而下一刻,机关伞尖已经顶在了他的后脑。 “快,把申姑娘放了。” 第十一回 莫待无花空折枝(中) “办不到。”柳腾蛟冷冷地道,“那‘莲奴’并不会听从我的命令。” 眼看申翠李半截身子已被老田拖下水,王乃琳也是心内焦急,可自己刚才的一连串动作再度将所剩无几的内力耗尽,此时就连站立也只是凭着意志在强撑,只得对薛春桃道:“薛女侠,你还不快去救人?” 此时在场唯一还保有大部分战力的薛春桃闻言,方才如梦初醒,飞身赶到潭边,抖开腰间软鞭朝着申翠李一甩,鞭梢动若灵蛇,将申翠李缠住,随即猛力朝回一扯,却感到软鞭那头仿佛有千斤之重。 “没用的,‘祭陵莲’的根须已经把她缠住了,除非刀砍火烧,否则凭人力根本难以救回。”柳腾蛟道。 “‘祭陵莲’?”王乃琳听得这个名词,心下悚然。 她曾阅读过青丘派中记载了部分神妙物品的档案,其中便有一种极其罕见的莲花便是以此为名。只不过青丘派也对其知之甚少,档案中关于此物的描述更是语焉不详,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东西异常邪门,且危险。 不过眼下救人要紧,而柳腾蛟的话也提醒了王乃琳,只听她又对着申翠李快速说道:“申女侠莫慌!快把你怀中火折点燃,然后朝那莲花丢过去!” 也不知怎地,王乃琳这两句竟让原本几乎已经绝望的申翠李心安不少,当即不假思索,用自己还能动的那只手掏出那京城火鸦堂产出的火折,先是点燃,继而奋力将其朝那朵“祭陵莲”掷去! 申翠李虽内力也已消耗殆尽,好在手劲甚大,“祭陵莲”又距她不远,燃着的火折子转眼即至,不偏不倚落在了莲叶之上。而那“祭陵莲”似乎有自我意识一般,感知到高温的它立刻开始剧烈颤动,像是要把火折子抖下去。申翠李顿觉身上轻松不少,原来是老田已将她松开,转头往“祭陵莲”的方向游去了;而水下缠住自己下半身的无数根须也同时放开了束缚,趁此机会薛春桃再度施力,总算是把她拖回了岸上。 而在这几个呼吸间,王乃琳已将紧背低头花装弩再次上弦。此时老田已来到莲花旁边,正将火折子拿在手中,她便瞄准了老田手中的火折子,又是一箭发出。 这支弩箭精准无误地击穿了火折子,其中贮藏的火油立时泄露,再一遇明火,瞬间引起了爆燃。火鸦堂不愧为火器界的诺基亚、危险品中的爱马仕,其特制浓缩火油遇水不熄,一时间火焰已在水面蔓延开来,那“祭陵莲”整株连同老田亦被火焰吞没。 柳腾蛟愣愣地看着潭面上的火景,两行浊泪落下:“全完了……我的宝物……” “宝物?那根本就是邪物吧。”王乃琳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柳腾蛟道,“木屋里的摆设,引诱我等来此的陷阱,还有‘祭陵莲’……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柳腾蛟扭过头看着她,可一接触到薛春桃的视线便立马又把目光移开。 “桃姐……你看!”一边的申翠李突然道,“我在杏芳怀里发现了这个!” 她手中正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薛春桃接过信,边读边将门牙紧紧抵在了下嘴唇上,不一会便有丝丝鲜血从唇上渗出。 “让我猜猜。”王乃琳道,“信是柳公子写给龙女侠的?” “不错,他二人一直背着我,呃,暗通款曲,自以为能掩人耳目,不过我早已察觉,只是碍于情面一直没能点破……”薛春桃颤声道,“所谓‘在枝江越骅山发现了柳腾蛟的踪迹’这一信息也是他故意在信中透露给杏芳的。” 申翠李道:“一开始告诉我们柳腾蛟在越骅山的可不就是杏芳吗!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难怪她一直不说明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火势渐熄,已被烤得像是从坠毁的直升机里刚拖出来的老田终于支持不住,倒入水中,想必是再起不能了。可随着老田的倒下,那完好无损的“祭陵莲”却重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由于老田舍生忘死的严密保护,火势竟未伤其半分,当然或许是它本身还有某种奇异性质令自己免遭火厄也未可知。 可落在众人眼里,“祭陵莲”的邪门程度又更进了一层。 申翠李险死还生,此时瞥见柳腾蛟那副窝囊相,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上去薅起了对方的衣领,怒喝道:“你老实交代,这鬼莲花,还有这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莲花并非我所植,它在此应当已有数年了。”柳腾蛟老实回答,“是八个月前我坐船到湖北,一个武林高手告诉我……” 原来当日柳腾蛟乘舟时遭遇了几名打着“沧帝”旗号的水匪,一船人的财物都被劫了去,末了还被水匪头子问要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其时柳腾蛟已拜访过几名以“择徒不问出身”闻名的江湖武师想要投入门下,但却都被以“身无内力,资质太差”为由拒绝了,心中万念俱灰。当水匪的钢刀架到他脖子上时,也不知犯了哪门子浑,竟跟那水匪顶撞起来,还试图用圣贤书中的大道理说服对方谋财别害命,结果当然是把水匪们气乐了,水匪头子赞他“有种”,并提出要和他赤手空拳单挑比武。 那柳扶风哪里是成天刀头舔血的水匪对手,仅仅一拳就给打趴了,还被对方看出自己体内毫无内力,正自被踩在脚下言语羞辱之时,乘客中一个隐藏的武林高手动了。 此人先是一发脱手镖贯穿了水匪头目的咽喉,然后又夺来钢刀,在颠簸的船板上愣是使出了鬼魅般的身法,十个呼吸以内便砍翻了其余所有水匪,让他们全都吃了板刀面。 柳腾蛟人可都看傻了,还不等上岸便要拜那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为师,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高人居然同意了。 高人不想透露身份,只让柳腾蛟称呼自己为“二爷”,隐藏身手是为了避祸。二爷看柳腾蛟虽弱不禁风却有胆识,这才破例出手相助并且收他为徒。 柳腾蛟自是千恩万谢,二爷又对他说自己有个办法能彻底改变他这天生没有内力的弱鸡体质,要他与自己同去越骅山聚仙谷中寻一处水潭,潭中有一朵莲花,悉心照料一段时日,到时采来莲蓬、服下其中所产莲子,便能脱胎换骨、伐毛洗髓。 入山前,柳腾蛟怀着欣喜之情写信告诉了远在京师的龙杏芳这一消息,不过信中也只说自己来到枝江城越骅山,马上就能找到习武的希望,届时你我二人神仙侠侣相伴天涯之类,并未提及二爷和莲花之事。 翌日二人进谷,很快找到了那“祭陵莲”生长的水潭,却见潭边有一草庐,草庐中有一诡异的纹身老者,正是老田。 老田见到柳腾蛟,上来就把他按在了地上,柳腾蛟只觉后脑勺一阵阵的凉意,仿佛按住自己的是一只死人的手。 二爷此时方才告诉柳腾蛟,那朵莲花是被江湖的地下世界称为神妙物品的、《奇物司秘卷》所载地字第三百零八号奇物“祭陵莲”,其以人的生机和内力为养分,利用其高度发达的根系来感应、袭击和束缚靠近的人,并将猎物的生机和内力吸收殆尽,而这一过程往往也会导致猎物丧生。 “祭陵莲”的另一个可怕之处在于,它可以将受害者转化为自己的“莲奴”,其特征便是在杀死对方的情况下分给对方一部分生机,仍保留其生前部分的肢体行动和语言能力,并在背后出现刺青般的莲花图案。 深山幽谷人迹罕至,“祭陵莲”缺少猎物,而莲奴便会潜入人类社会为“祭陵莲”寻找受害者,再骗回谷中供其享用。好在莲奴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一只,且能力有限,否则如果“祭陵莲”制造出一个师的莲奴那恐怕就能拍生化危机了…… 所以莲奴在实质上就相当于受“祭陵莲”操控的行尸走肉,兼是鮟鱇鱼头顶那根吸引猎物的发光器官。 “祭陵莲”的寿命极长,即使缺乏养分也可以存活多年,但也只有这种深山老林的环境适合它生长。这株“祭陵莲”最早诞生于一百年前,长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儿,可以说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一顿囫囵饭,全靠鸟屎提供营养。 可到了前朝末年,好死不死有一支败走的残兵为摆脱追击逃到此地,这才给了这株“祭陵莲”茁壮成长的机会…… 第十二回 莫待无花空折枝(下) 那支残兵慌不择路逃到聚仙谷中,人困马乏之际,第一件事就是要取水做饭,正巧他们发现了一汪清潭——那时潭水还很清澈。 于是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 第二个和第三个牺牲者则是去救第一个的。 剩下的人根本没意识到是那莲花作怪,再加上他们本就是惊弓之鸟,见了这般骇人的景象哪还顾得上救人,都以为是遭了妖怪,立马吓得四散奔逃。 这些人当中,走运的尚能逃出谷去,不走运的则是死于山中的毒蛇猛兽;而还有几个人恐怕是上辈子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非但没能逃出,还被“祭陵莲”用士兵转化的莲奴找到并诱骗回了水潭边,最终沦为养料。 从此以后,这株“祭陵莲”总算是能稳定获取养分和莲奴的来源,就这样一直活到今日。 老田是在不久前为一支商队引路时在山中遭遇山贼(就是朱益川那伙人),逃跑时落了单,一个不注意就跑到了潭边。由于其时正值盛夏,又是一路狂奔不停,老田早已焦渴难耐,见着个水潭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当然,结果是他确实见到了已故多年的父母,而他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则成为了供“祭陵莲”驱使的奴仆。 那位“二爷”没有告诉柳腾蛟自己是从何处得知此地有这么一株“祭陵莲”的,只是将“祭陵莲”的一些特性告诉了他,并让他与老田配合,好让更多的人前来为“祭陵莲”提供养分。 柳腾蛟说到此处时,王乃琳打断道:“那个‘二爷’为什么认准了你来做这件事?” 柳腾蛟道:“‘祭陵莲’会无差别地感知到并且攻击一切接近它的、身怀内力的人,除非那人体内不存半分内力。二爷把我困在此处,便是要为了等莲子成熟之时,让我去将莲蓬摘下。” 王乃琳略一点头:“果然如此,所以从那以后,你就在潭边草庐中住下,一旦有老田把外人引来,你便设法让受害者进入莲花的死亡领域内。” 柳腾蛟惨然一笑,道:“不错,一般来说,那些来到此地的人轻易就会中计,‘祭陵莲’也能稳定获取猎物,直到有一天,二爷从谷外回来,并且跟我说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王乃琳看了一眼身边的薛春桃,看来她们寻人之时过于高调,以至于让那“二爷”在江湖上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凭柳腾蛟的心机,自是三言两语就被二爷把老底都摸清了,就连龙杏芳已经得知自己身在越骅山这事也被对方套出了嘴。 春风三秀声名在外,二爷知道一旦她们知道柳腾蛟在此地,定会前来救援,到时若能全部喂给“祭陵莲”,说不定能让莲子的收获时间大大提前。于是他心中当时就生出了一条毒计…… 计策的前期准备分为两个部分:首先二爷及其同伙(是的,他还有其他尚未出场的同伙,只不过他们还有其他任务,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在枝江城中散布聚仙谷中近来十分凶险的谣言——当然,从实际情况来看,谷中又是山体滑坡又是巨蛇又是妖莲的,确是凶险异常。而他们散布的谣言还真有不少人信,所谓三人成虎,很快就没人胆敢接近聚仙谷了。 与此同时,另一条消息也在悄然扩散:鱼头村有个田姓老者曾多次出入聚仙谷,且至今毫发无损,如果最近有人要入谷,找这位田老爷子当是不二之选。 二爷等人的工作就是让这些消息传到春风三秀的耳中,他们成功了,最后薛、申、龙三人也是找上了老田。 第二个部分则是由谷中的柳腾蛟完成:按照二爷的要求,他在屋内一进门最显眼的位置贴上了自己亲笔所写的诗句,这样一来,薛春桃等人进门就能看到,并且注意力完全被这张纸吸引过去。 之后他又在屋内摆满了从附近砍伐而来的“苦榈木”,在目标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纸上时,便将这些引火之物点燃,但并不将门锁死,而是给她们还留了一条出路。 苦榈一经燃烧,便会散发出难以去除的恶臭,这样一来,不管她们是身上着火还是沾染了臭味,要找的第一样东西必然是水——而恰好屋子旁边就有一个水潭。 谁又能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水潭,其中竟暗藏了匪夷所思的陷阱。 以上就是二爷计划的全貌,可以说是完完全全为了针对春风三秀而设的。 柳腾蛟被困许久,全凭对亲人和恋人的思念苦苦支撑才不至于精神崩溃,心想着只要等莲子成熟,把莲蓬采回给二爷,对方就能放过自己,所以才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此外,二爷也曾许诺事成之时会分一颗莲子给他,助他踏过武学的门槛。久而久之,柳腾蛟的心态便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不再觉得自己所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反倒是为了能成为武人,不惜彻底沦为恶徒的帮凶。 躲在暗中的他看到春风三秀风尘仆仆赶来此处时,也曾一度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可惜那是只针对龙杏芳的。 薛春桃在爱情中过于强势,她的控制欲和占有欲都令自己难以接受,反倒是性情温顺、心思细腻的龙杏芳在柳腾蛟心中的地位不断攀升,最后在某个薛春桃缺席的春夜,二人互诉衷肠。 此后他俩便时常私下幽会,甚至还约定了暗号,龙杏芳一旦听到暗号便知道柳腾蛟身在近处。 在龙杏芳即将踏进草庐之时,柳腾蛟在暗中发出了暗号,也就是龙杏芳听到的那声不知名的鸟鸣。 起初龙杏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在柳腾蛟发出第二声鸟鸣暗号提醒她不要进门时,她不再犹豫,立刻循声找去。 屋子周围遍植“驱南薤草”,鸟兽辟易,那鸟鸣显是从不远处传来,因此不可能是真正的鸟所发。王乃琳回忆自己进屋之后似乎隐约听见外边有两声鸟鸣,只可惜当时未曾怀疑,否则若是深究一下,结果或许会不一样…… 龙杏芳见到柳腾蛟后,后者也是告诉了她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二人能不受干扰地长相厮守,只要她留在此地,不要做声,静静地看着后续事情发展就好。 龙杏芳此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表情,狂热,几近于恶毒,这令她如何不心生疑惧? 火起之时,龙杏芳几乎要冲出去救人,却被柳腾蛟紧紧抱住,并被告知门并未上锁,她们会逃出来的。 可在薛春桃等人逃离火海,向着水潭走去时,龙杏芳感受到了柳腾蛟疯狂加速的心跳,一股危机感顿时充塞心头。 那个水潭绝对有问题! 念及此处,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是真的把薛春桃和申翠李当作亲生姐妹的。 她终于挣脱了柳腾蛟,现身阻止姐妹们步向死亡的深渊。 而她的这一行动也让柳腾蛟意识到,显然在她心中,自己的位置还在薛、申之下。 于是他拿出二爷交给他的匕首,刺向了恋人的后心。 人死后生机不会立刻散失殆尽,温暖的尸体一样可以作为“祭陵莲”的花肥。 顺带一提,此时的“二爷”尚有其他要事,便没有亲自到场。为了确保计划顺利执行,他仍委托了一名同伙来此,顺便把莲子取回…… 柳腾蛟故事讲完,众人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一声沉闷的远雷在天边响起。 “大雨又要来了。”王乃琳抬头望了望天,随即正色道,“薛女侠,申女侠,这位柳公子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理应交予官府受审。为今之计,当将其押回城中,二位意下如何?” 申翠李抢着说道:“我同意!在这儿就把他杀了也太便宜他了!非得让官家判他个千刀万剐不可。” 柳腾蛟闻言,立时惊恐万状,忙求助地看向薛春桃。 薛春桃长叹一声,道:“就当我从没认识过柳腾蛟这号人罢。”说完把腰间长鞭递给申翠李,示意她用这个把柳腾蛟绑上。 王乃琳见薛春桃并未因同时失去挚友和恋人而过度悲伤消沉,心中暗自钦佩,道:“既然二位同意,我们这便快些出谷,一来赶在大雨之前,二来……那个‘二爷’也不知会不会突然回来。至于龙姑娘的遗体和那朵莲花,还是等回到书院禀明师长再做计较。” 薛春桃道:“那妖物留在世上当真是个祸害,由姜大侠妥善处理再好不过。” 于是,申翠李把龙杏芳的尸身移入屋内,用草席裹好。王乃琳则叫醒了一旁地上昏睡许久的苏五姐。几人略微收拾一下,便押着面如死灰的柳腾蛟原路返回。 走到那斩杀巨蛇的溶洞时,苏五姐与其余几人告别,称自己从店里带了一条毛驴出来,现还拴在谷中别处,要去将其取回,让她们先行离开。王乃琳等人也未强留,便叮嘱她注意安全,就在入谷时与苏五姐初次相遇的地方分开。 不过,苏五姐脱队后并没有去找什么毛驴,而是径直返回了水潭。 她身手矫捷,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速度比之前要快出许多。 暴雨未至,风势渐紧,“祭陵莲”花瓣摇曳,四周平静如常,仿佛不久前那一场惨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苏五姐走到水潭附近、莲花根须所能抵达的最大范围之外,取下了背上的竹筐,掀开了竹筐的盖子。 她拿起盖子,两手将盖子由中间撕开,将其一分为二。 筐内只有一根绳索,而那盖子中却是暗藏了数张薄如蝉翼的金属片。她三下五除二将金属片与绳索组装成了一只锋锐的飞爪,动作娴熟,显然不是初次施为。 随后她一手控绳,一手执飞爪,朝水潭中的“祭陵莲”抛掷出去。 飞爪分上下两部分,下半部分是剪刀结构,从下方切断了“祭陵莲”的根茎;而上半部分则形如人手虚握,把整朵莲花包在手中。 可以看出,这只飞爪是专门为了在安全距离下回收“祭陵莲”而特制的。 苏五姐往回拉绳,飞爪攫着折断的“祭陵莲”凌空飞返,前后不到五个呼吸。 “那姓柳的小子果然不中用,得亏二哥让我到此以防意外。”她低声自言自语道,一边将莲子掏出,装进贴身的锦囊之中,“‘春风三秀’还是女儿心性,经不起大风大浪;反倒是那白头发的丫头不简单,回去得提醒‘那位大人’注意……” “就当您在夸我了。” 苏五姐猛然听到王乃琳的声音,头皮发麻,闪身后撤,同时朝着声音的方向抛出飞爪,观其手法竟也是精于暗器之人。 只听“当”的一声,飞爪被王乃琳的机关伞“苍鸾玉竹”隔开,还没等苏五姐将其收回,薛春桃从旁闪出,一招“名花倾国剑法”中的“红断香消”直接将绳索斩断! 王、薛二人并肩而立,与苏五姐对峙。看起来轻功稍弱的申翠李被她俩留下看守柳腾蛟了。 没有解释的必要,如果对方没有心生怀疑,又怎会恰好在自己取得莲子的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此地? 苏五姐叹道:“看来是我操之过急,竟然没能发现你们在后跟踪。” 王乃琳道:“说实话,在看到阁下的身法后,我和薛女侠也没有自信能在不被你发现的情况下紧随其后,所以还是拉开了一段距离的。好在来这水潭的路我们都很熟。” 苏五姐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 王乃琳道:“你自以为给自己安排一个‘杨记茶行伙计’的身份便能取信我等,可这反倒成了你的破绽。” 苏五姐轻蔑地道:“哦?” 王乃琳道:“我算是杨记茶行的常客,杨掌柜出身陕西弘农,店里的伙计也全都是陕西人,而阁下口音却像是岭南一带,这是其一。至于其二,屋内着火时我曾握住阁下的手往外跑,阁下手上的老茧厚得不像是个采茶女,反倒与常年持握兵器的人颇为相似。” 苏五姐冷冷地看着王乃琳,道:“我承认,你真的不简单。”说罢她又对薛春桃道:“而你们也得承认,如不是她,你们‘春风三秀’恐怕今日都要葬身于此。” 薛春桃剑指苏五姐眉心:“可现在看起来,要葬身于此的人并不是我们。” 苏五姐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短剑,寒光与她脸上浮现出的危险笑意相映,更增凶煞之气,哪还有先前那淳朴农妇的样子? “你们尽可一试。” 雷声轰鸣,山池为之撼动! 第十三回 浮生未到无生地 聚仙谷一战的结果容后再叙,下面该说说其他人的夏校课题了。 那么按之前定好的顺序,第二个要说的是王嘉然。 她的课题看上去可不轻松:前往衙门协助捕头路平安追查城中幼童连环失踪案。 近来枝江城中有一“夜行剑鬼”,专在夜间出没,伤路人性命,来去无踪,从死者伤口上看应是剑术高手无疑。 几乎也在同一时期开始,城中接连有十余名幼童离奇失踪,或是出门打酱油半路失却,或是外出玩耍许久未归,甚至还有爹妈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身边被窝里少了个人。 失踪幼童的年龄段集中在四到十岁,哪个不是家中父母的心头肉,为此衙门也是倾力排查可疑人员,夜间更是加大巡逻力度,可失踪人口数量仍然在以每周一两名的速度稳定增长着…… 坊间有传闻称孩子是被“夜行剑鬼”掳走的,一时间人心惶惶,家长纷纷禁止子女单独外出,甚至出现私塾因没有学生来上学而停课的情况。 王嘉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有次独自一人进城,还被巡逻的官差拦下要送回家去,对于这种被误认成未成年少女的情况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后来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对方才告诉她幼童失踪一事,她回头也是第一时间禀报到了书院当中,没想到此次夏校竟恰巧就让她抽到了这一任务。 任务非常艰巨,为此自然是要做足准备。 第一条,提振精神,为此王嘉然拿出了前两日托人从城南蜜饯铺子带回的衣梅,此物乃是以杨梅浸入蜜炼草药,再以橘叶、薄荷包裹其外,其味清香如蜜,有生津补肺、去恶化痰之效。 第二条,保持充沛体力,说到这个那自然是包着枣泥核桃的搽穰卷儿和以鹅脂摊出的菜煎饼,最好再配上两块粉粉的海棠糕,多汁爽口的脆桃也是不可或缺……而卖这几样东西的店摊也“恰好”都在去衙门的路上。 第三条,等一下说不定会用到的神秘妙妙道具。江湖险恶,老江湖们甭管是否擅长都会随身带些暗器以防不测,那我顺道再买点莲子揣兜里,打架的时候丢出去、馋的时候自己吃也很合理吧? 第四条…… 得,别往下数了,到地儿了已经。 王嘉然一路边走边吃,吃了前一样再买后一样,等走到衙门时,按她自己的话说,也就七八分饱吧。 顺带一提,她早上从书院出来时是已经在食堂吃了早饭的。 她向守门的衙役说明来意,后者也是很痛快地就把她引进了后堂,并告诉她不久前才刚有另一个隐麟书院的门生也到了此处,这会应当还在路捕头那儿。 “哈?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王嘉然有些不解,“难道说那位同门的任务是查‘夜行剑鬼’?” 那衙役道:“‘夜行剑鬼’是鱼克礼鱼捕头负责在查,方才那位女侠指明了要找路捕头,恐怕也是来帮忙查幼童失踪案的。” 衙役把王嘉然引到捕房,敲响房门,屋内传出一个声音:“进。” 王嘉然进门,看见路平安路捕头对面坐着的人后,不由得小小地吃了一惊。 “乐乐?” “然然?” 王嘉然注意到王珈乐今日穿了一件连帽的披风,而王珈乐看着对方笑呵呵地坐到了自己身边,原本冷峻的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宠溺的神色:“你怎么也来了?” 王嘉然道:“看来我们抽到的任务是一样的。”说罢二人都从兜里掏出了自己先前所抽的任务纸签,两相比对之下,果然一字不差。 路平安道:“能多个人帮忙自是不错,案件的细节还要我再复述一遍吗?”他年纪在四十出头,身穿皂色盘领的差人制服,相貌忠厚,体态敦实,看上去令人安心。比起年轻的鱼克礼,办案经验丰富、精通人情世故的他更受老百姓的信任。 王珈乐拿起桌上一张写满字的簿子,在手中扬了扬道:“时间宝贵,我路上再与她说明,就此告辞。”说罢拉起王嘉然的手便朝外走去。 “诶诶,我凳子都还没焐热呢……” “时间紧迫。” …… 王珈乐的那本簿子上按照报案时间顺序详细记载着迄今为止失踪幼童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家长身份以及失踪前的最后去向等,这些信息自然是从路平安处誊抄而来。 王嘉然一边仔细阅读一边道:“记得还挺详细。” 王珈乐道:“那是当然。” 王嘉然道:“就是看不懂写的啥。” 王珈乐嗓音骤然拔高:“那你半天看了个啥?” 王嘉然故作老成地道:“王珈乐同学,你这字写成这样,教你习字的先生会很难过的。” 王珈乐有些气急败坏:“我明明已经在练了!这总比年初考试默写《出师表》那次好得多吧!” 王嘉然满脸坏笑:“你可拉倒吧,你那写得哪是《出师表》啊?去龙虎山底下五钱银子一张保准有大把人买,回去贴门上可以趋吉避凶……” 王珈乐虚起两眼:“你直说我写得像鬼画符不就完事了?费那么大劲搁那比喻。” 王嘉然严肃道:“这不是比喻,是叙述事实。乐乐我说你这文化课真该严查,不然按你现在这水平等到长安论剑大会搞不好连第一轮文试都过不去。” 长安论剑大会每四年举办一次,由各大派轮流主办,广邀天下武林青年才俊,分文武两轮比试,且只有通过第一轮的“文试”才能进入下一轮的“武试”环节。隐麟书院作为武林正道新鲜血液的输出地,院长姜琅又是早有侠名,其门生自然也会在受邀之列。 关于王珈乐文化水平的讨论没有持续多久,不知不觉间二人便已抵达了目的地——截至目前最新一位失踪者,洪阿坚的家。 洪阿坚今年六岁,其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社会关系简单,既无往日怨,也无近日仇。而他们的家境基本也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因此也不存在把他绑架后索要赎金的情况。 二人向洪阿坚的父母表明了她们隐麟书院门生的身份,两口子是纳头便拜,涕泪纵横地哭求二位女侠救救自己的儿子。老洪家三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平时对孩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知昨日午后他外出玩耍,就此失去踪影。 二人好不容易才把夫妻俩情绪初步稳住,王珈乐连忙问道:“孩子平时喜欢跟哪些人、到什么地方玩?” 洪母答道:“住白鸭寺边上的田阿珊,折柳街窦家的小红,董家台子豆腐坊的三妮儿,还有……” 王珈乐心道:“这孩子咋尽跟小姑娘一块儿玩呢……” 洪父接着道:“他们平常总喜欢到折柳街和金龙巷交叉口那儿的空地玩。” “离此处倒是不远。”王珈乐道,“家中若有阿坚的贴身衣物,可否借一两件与我等?” 洪父一愣:“有是有,可要这个干嘛?” 洪母一肘顶在丈夫胁下:“人家要自然是有道理,那么多废话作甚。” 洪父转头回屋,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件金线绣鲤鱼的肚兜,还有一把以红绳系着的长命锁。 前文说过,黄金鲤鱼在枝江城民的心目中有着独特的地位和意义,此处也是作为图腾寄托着父母对子女的美好祝福;至于那长命锁亦只是最普通的地摊货,薛宝钗那把能换百八十个不成问题。 洪母一见长命锁,立马又呜咽了起来:“我平日里总嘱咐阿坚出门要把这长命锁戴着,结果昨天没戴,这下可不出事了吗……” 二人虽然同情洪家夫妇,但唯恐他们一哭便停不下来,于是接过肚兜和长命锁后立刻便告辞离开,辨明方向运起身法,不多时便来到了洪阿坚平时的玩耍之处——折柳街和金龙巷交叉口的空地。 王珈乐左右环视,见四下无人,便把披风上的兜帽戴起,遮住了面目,随即对身边的王嘉然道:“我要开始追踪那孩子的去向了,然然你守在我身边,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第十四回 去时骤雨忽兼风 王珈乐压低帽檐,阖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在她双眼再次睁开时,已是如饿狼般的金红竖瞳。 这也是她必须要用兜帽遮脸的原因,此时这副神情不论在谁看来都有些惊悚,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本能的、对于掠食者的恐惧。 “这就是辽东狼堡代代相传的、《封灵百相谱》中的绝学‘狼王躯’……”王嘉然心道。 只见王珈乐拿起洪阿坚的肚兜和长命锁凑到眼前,鼻翼翕动。 在她的视野中,肚兜和长命锁上正有一团红色雾气缠绕,那代表着洪阿坚的气味。 而在眼前的空地之上,又有另一道相似的红色雾气四下飘散,虽看似杂乱无章,细看之下却是有迹可循,她略一思索,便在脑中勾画出了洪阿坚先前在此的行动轨迹。 这正是王嘉然所说的“狼王躯”发动时的能力之一,可以趁特定的气味尚未消散殆尽时进行精确追踪,并将嗅觉信息变得可视化——玩过《巫师3》的看官们想必对这种能力不陌生。 追踪洪阿坚气味的过程宛如抽丝剥茧,不多时王珈乐朝着东边一指,道:“他朝这个方向去了。” 王嘉然会意,紧跟着对方的脚步,同时注意起周围的环境来。 空地的东边是金龙巷,此巷属于城中富人的聚居区,多的是深宅大院,想当初周凄曾在此袭击过隐麟书院准入生、岭南擂亭崖高手古福一行人,并致其受伤。 王珈乐循着气味来到了两间大宅交界的一处窄巷前,此时此处并无一人,可气味告诉她,洪阿坚曾进入过这条仅能容一人通行的窄巷。 “那孩子来过这里?”王嘉然指着巷子深处问道。 “有些奇怪,他只是往里走了几步,然后……”王珈乐眉头紧锁,视线不断在巷子内外游移,“然后他便出了巷子,可是气味也变淡了。” “这巷子里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呀。”王嘉然手搭凉棚朝巷内望去,“难道他们当时在玩球,一不小心把球丢了进去,所以他进去捡?” “我比较在意为什么他一从巷子里出来,气味就变淡了。”此时在王珈乐的视野内,一缕深红的雾气汇入巷中,可从中飘出的雾气颜色却明显变浅,只是勉强可以辨认的程度。 “那么人在什么情况下,气味会变淡呢?”王嘉然问道。 “也许不是气味变淡。”王珈乐打了个手势示意队友跟上,转头去追索那逸出的淡淡气味,“而是什么东西把洪家的那孩子包裹了起来,导致残留的气味减少了。” “你是说……”王嘉然神色变得凝重,“他被人装进了某种容器当中?” 王珈乐不置可否,脚下速度陡然加快,王嘉然也是紧随其后。 她们都知道这个推论意味着什么:洪阿坚极有可能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者应当是扮作挑夫一类,用某些手段把洪阿坚骗进那条窄巷后通过捆绑或下药将其控制住,又把他装进了筐、匣一类容量较大的器具内,再当作是自己的货物大摇大摆地带走。 “狼王躯”赋予使用者的嗅觉强化尤善捕捉血腥之气,而王珈乐此时并未闻到任何血腥,说明洪阿坚应当是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至少无性命之虞。 残存的些许气息引导着二人穿街过巷,一路直奔城外,眼看已经离枝江城越来越远,而天色也愈发黯淡。 其时日近正午,天色变暗自然是要下雨,而逐渐闷热的气温也证实了这一点。二人也未曾料想竟一路追到了荒郊野外,四下张望周围连棵树也没长,若是突降暴雨,免不了要被淋个浑身湿透。 淋雨倒还次要,习武之人没那么容易受凉感冒,要命的是一旦下雨,洪阿坚的气味定然会被雨水冲洗干净,到时要再想继续追寻踪迹可是势比登天。 所以此时的选择也只有加快速度,赶在雨降之前找到绑架者的目的地。 野外无人,正适合她二人全力发挥,此时各自运足轻功,一路狂奔,汗水早已湿透衣衫,可二人的眼神却是坚定如常,势要与时间赛跑。 可惜她们没能跑赢,扯天扯地的暴雨不期而至,将洪阿坚最后那一丝气味线索与她二人的冲劲一并浇灭了。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王乃琳和春风三秀所乘的马车在山道上遭遇了突降暴雨导致的山体滑坡。 自然对每个人都是同等残酷。 王嘉然虽自以为准备充分,却也没随身携带雨具,两人只得45度角仰面朝天在雨中发了会儿楞,任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啊。”王嘉然率先开口,手在兜里掏了一阵。 “怎么了?”王珈乐此时也已解除了“狼王躯”的状态,偏头看向对方。 “全给雨淋化了,我早上刚买的海棠糕。”只见王嘉然摸出一块方帕,上面是一团粉色的糊状物,语气不无遗憾地道。 “……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王珈乐掀起斗篷,把王嘉然罩在其中,同时抬头辨明方向,道,“我记得再往东走一段是不是有座庄院来着?” “别说庄院,就算有棵树、有个山洞也是好的。”王嘉然伸舌头舔了舔那团曾经是海棠糕的东西,露出郁闷的表情。 于是俩人又顶风冒雨,踏着泥泞往东跑去,这次她们运气不错,没多远便是发现了那座庄院。几个纵跃后,总算是站到了大门前的屋檐底下。 王珈乐摘下斗篷,双手用力一拧,雨水哗哗流下,同时感到身边有一股暖意传来,知道是王嘉然在暗运内功,试图把身上早已湿透的衣物蒸干。这说不上是什么高深的技巧,武林中不少人都能施展,只不过她的内力性质是“邪”,且常年修习“铸寒掌”,体内真气并不适宜用于升温,只得作罢。 王嘉然自也是知道这一点,便开口问道:“要不要跟主人家说一声,让我们进去烤个火之类的?” “还是别了吧。”王珈乐看着门外的一口井道,“我向来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拜托别人的。” 她话音刚落,二人身后的朱漆大门从里打开了一条缝,只听门内一个男子声音略带警惕地问道:“二位这是在?” “啊,打扰了。”王珈乐心中稍惊,旋即回道,“我们是路过的,在此暂避风雨,一会便走。” 那男人透过门缝打量了二人片刻,道:“既是躲雨的,不如进屋来吧。”说罢将门拉开,二人一看,却是个身穿短衫、三十多岁的高壮汉子。 “如此便多谢了,雨一停我们就走。”王珈乐也不拒绝,二人跨过门槛,那汉子又递来一把油纸伞,引着二人穿过院子走入厅内,此时她们方才发现,这偌大的庄院内除了这汉子,再没有第二个人。 第十五回 竹深树密虫鸣处 三人走进一间侧厅内,那汉子端出一壶热茶,一边给两位姑娘沏上一边道:“我家主人外出未归,只留在下看守庄院,招待不周,还望二位见谅。” 王珈乐接过茶,不卑不亢地还了个礼:“不敢,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汉子道:“在下姓景名泽,自幼粗通些枪棍拳脚,承蒙我家老爷青眼,在这冯家庄做个护院庄丁。” “原来是景兄,在下姓王,带舍妹外出游玩,不想突遭暴雨,途经贵地多有叨扰,这雨一停我二人便即离开。”王珈乐又一次强调了自己不会在此久留。 景泽摆手说了声“无妨”,又望向王嘉然,笑着问道:“小妹妹你几岁啦?跟着哥哥出来玩很开心吧?” 王嘉然一愣,随即心中好笑,随口答道:“我七岁啦,出来玩是很开心,但是下雨天我不喜欢。”想来是这位庄丁不光是把自己当成幼童,还顺带把王珈乐错认为了男子;再瞥一眼身边的“大哥”,却见她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地吹散茶杯上的热气。 王珈乐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留着长发、穿戴首饰,说话时也刻意压低声线,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又颇为飒爽干练,乍一看还真貌似个俊俏的公子。 王珈乐没有喝茶,而是放下了茶杯,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后问道:“景大哥,这偌大的冯家庄不知为何只留你一人看守啊?” 景泽叹了一声,道:“唉,小哥你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在京中为官,少爷则常年外出经商,家中只有少夫人操持,平日也有不少家丁丫鬟侍奉。可就在前几日突然接到京城来信,说老爷暴病身亡,少夫人得知后立即派了人去找少爷报丧,让他直接赶去京城,少夫人自己则是带着管家和一批得力的仆役也上京去了。我平日受老爷多般照顾,本应与少夫人同去见老爷最后一面,可这偌大的庄院又非得有个信得过的心腹之人看管打理不可,只好把我留下了。” 王珈乐道了句“节哀”,便不再说话,心里只盼着雨快些停,自己好赶紧离开这冯家庄。 反倒是王嘉然一脸天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大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呀?” 王珈乐心说你装小孩装上瘾了还,以及这“大哥”今后不会就变成你对我的常规称呼了吧? “对了。”景泽站起身道,“厨房锅里还装着菜呢,眼看也到晌午了,二位若是不嫌弃,便一起用些粗茶淡饭如何?” 王珈乐婉言谢绝,她隐隐开始觉得这个景泽有些过分殷勤了,怕不是别有所图。可转念一想在辽东老家那里的人民大多热情好客,但愿只是自己思虑过甚吧。 不多时,景泽托着一个食盘回到屋内,盘上是三碗米饭、一大碗青菜豆腐和一碟蒜泥浇肉。 他再次邀请二人共进午餐,王嘉然甚至扮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馋猫样子,被王珈乐严辞制止。 景泽体格壮硕,吃起饭来也是相当符合他的外形气质,风卷残云般将饭菜一扫而空。那青菜豆腐色泽青白分明,鲜嫩绵滑,蒜泥浇肉更是香气浓郁,叫人闻了食指大动。 一顿饭吃完,雨也渐渐停了。王珈乐和王嘉然起身告辞,景泽将她们送到庄院门口。 临走前王珈乐随口问了一句:“景兄最近可曾见过有背篓或挑担的人经过这附近?” 景泽想了想,道:“前两天我确是见过一个人,身后背个大竹篓,头上戴着斗笠,也不像是行脚商人或是采药的……小哥你问这干嘛?” 王珈乐真假话掺着说:“最近城中时常有拐卖小儿的事情发生,官家说贼人可能是假扮成贩夫走卒,用竹筐竹篓这类容器作为掩护,我家妹子年纪小,可得注意着点。不知那人往何处去了?” 景泽道:“我记得是往东边村子的方向。” 王嘉然笑道:“那我们就去西边玩儿。” 王珈乐道:“衣服都湿透了还想着玩呐?赶紧回家了。” 两人告别了景泽,朝西边走了一段,等到冯家庄消失在视野中时,王嘉然问道:“乐乐,你怎么看那个姓景的大叔?” 王珈乐想了想道:“虽然看不出什么毛病,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别扭。” 王嘉然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到冯家庄时,在大门外有一口井。” “记得。” “那你有没有看到井边墙根下面搭了一间狗屋?”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不过……” “不过里面并没有狗对吧?不如猜猜那条狗哪儿去了?” “总不能是冯家那位少夫人一并带去给老主人奔丧了吧?” “如果我猜的不错……”王嘉然神色严肃道,“那条狗应该已经死了,景泽吃的那碟肉就是。” “你说他把自家的看门狗杀了吃肉?”王珈乐有些诧异地问道,她知道自己这位同伴乃是资深的饕客,对天下各类美食点心了如指掌,不论何种菜肴只消一看一闻便能准确分辨其中的原材料,甚至不需要动嘴去尝。而她既然说景泽吃的是狗肉,那便一定是狗肉——即使她本人对于食用犬马这类与人类关系密切的动物还是十分抵触的。 “很有可能,毕竟就算自家的狗死于衰老、伤病或者意外,一般人会狠心到把它吃掉吗?”王嘉然凝望着冯家庄的方向道,似乎在缅怀那只素未谋面的、无辜的看门狗。 “冯家资财殷富,就算仆人平时也应当是能吃得上肉的,断不至于如此。那……他可还有其余的不对劲的地方?” “嗯,你留意过那道青菜豆腐没?” “合着你光注意吃的了,不就是普通的青菜豆腐吗?” “那青菜是用猪油炒过,所以显得碧绿透亮,而豆腐也全部切成了薄厚一致的方块儿,汤里面还放了香菇丁和虾米提鲜,这可算不得‘普通的青菜豆腐’。而那份狗肉也明显是经过精心烹调的,不论是肉的处理还是酱汁的调配……这么精致的手法,简直像是出自酒楼大厨之手。” “景泽曾言庄中只有他一人,而他又是承担了护院之责,大户人家的仆役分工明确,泾渭分明,护院武师永远轮不到去做饭,也当然不会有这么好的厨艺。” “如果饭菜是景泽亲自下厨做的,那他在邀请我们吃饭时多半要说些‘尝尝我的手艺’之类的话,以此来展示对自身厨艺的自信,可他并没有说这些,所以我猜……庄内应当还有其他人在,至少还有一个厨子。” 说谎的人总归是可疑的。 “庄子很大,还可以藏下许多人。”王珈乐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所以要不我们再溜进去看看?”王嘉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姐俩一拍即合,当下转头往冯家庄行去。可没走多远,从东边的道路上远远走来一人,身材高大,头戴斗笠,斗篷遮体,看不清五官相貌,最显眼在那人身后正背着一个大竹篓,与景泽所说完全一致。 两人也是没想到竟会在此遇到这么一位,虽不知此人是否与拐卖案有关,可在线索几乎断绝的当下,她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看来暗中探索冯家庄的事还得先放一放。 斗笠客缓步徐行,迎面遇到二人时微微点头施礼,并不发一言。而在近处二人也才瞧见这人头戴的斗笠上还垂下来一张轻纱挡住正脸,显得神秘非常。而他背后的竹筐似乎也颇为沉重,不知其中是否正装着拐来的孩童。 斗笠客继续行进,二人蹑足潜踪,远远的缀在后面。将近半个时辰后眼见斗笠客进了一片竹林,二人方才施展轻功拉近距离,确保对方始终处在视线范围内。 林中又走一段,眼前出现了一间破庙。 前朝民间迷信风气盛行,淫祠邪祀屡禁不绝,直到本朝大力整治,全国各地都取缔了不少非法宗教组织,也留下了为数众多、规模不一的破庙。因此破庙这玩意在哪出现都不奇怪,绝不是作者为了方便故事情节发展而随意编排。嗯,一定是这样。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独坐莫凭栏。”可那斗笠客径直走到了庙前,一把推开门——当然只是一块久经虫蛀雨蚀的破木板——就走了进去,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乐、然二人在庙外等候良久,却迟迟不见斗笠客出来,心中生疑,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悄悄摸到了庙门边上,透过门缝偷眼往庙里窥去。 这一看可不打紧,庙里除了神台上半截破败的塑像外空无一物,只有那斗笠客先前身背的竹筐孤零零地放在地下,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两人有些吃惊,一前一后掠进了庙门,四下打探了一圈。这破庙中并无可供人藏身之处,也不像是有机关暗道的样子,难道说那斗笠客竟在这庙里凭空消失了不成? 就在两人疑窦丛生之际,突然听得一声微弱的呻吟,听上去似乎是个孩童所发。 而这声呻吟,却是从竹筐里传出。 第十六回 应似园中桃李树 竹筐用盖子盖得严严实实,无法窥见其内何物。 王嘉然待王珈乐来到近前,伸手要去揭那盖子。 “当心,里面说不定会有……”王珈乐提醒的话还未说完,王嘉然便已将盖子揭开。 没有机关毒药的暗算,筐里只装着一个熟睡的少年,身体蜷缩着,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神态安详如同仍在母体之内。 二人登时心下一凛,这孩子说不定也是城内失踪的孩童之一,如此说来,那斗笠客莫非真是连环失踪案的犯人? 王珈乐伸手将少年从筐里抱了出来,轻轻放在地上,只见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头顶挽了一个发髻,身穿的衣服过于宽松,仿佛是从哪个大人那儿扒下来强行套在自己身上,显得十分不合体。他裸露在外面的脖颈、锁骨等处均有大小不一的淤青,后颈处甚至还有两排牙印,像是遭受了虐待。王嘉然见此情形,眉头一皱,用手将少年衣襟朝两侧稍稍扯开,果然见到在他胸口、双肩、上臂等处还有更多淤痕,从形状上看,似是被拳脚棍棒殴打所致。 看来那犯人不光拐卖儿童,还对未成年人滥用暴力,此等行径怎能不叫人义愤填膺? 两人略一商议,决定先把这孩子叫醒,问问他姓名来历再做打算。 王嘉然把少年扶起,轻轻摇了摇,口中柔声道:“小兄弟,天亮了,该吃午饭了。” 王珈乐:“你这天亮直接就已经晌午了啊!” 别说这一叫吃饭,这少年顿时悠悠醒转,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两人,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警戒地问道:“你们是谁?” “别紧张。”王嘉然两手连摆,“我们是来救你的。” 少年见到眼前是个相貌可爱、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而四周并未见到那个斗笠客的身影,这才稍稍放松了戒备,小声问道:“那个坏人呢?” 王嘉然道:“暂时离开了,不过有我们在,不会让他再伤害你的。对了,我叫小然,这边这位是乐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叶小贶,爹娘和朋友们都叫我小叶子。” 王珈乐道:“城中失踪孩童的名单里,并没有姓叶的。” “城里?”小叶子歪着头,疑惑道,“我并不住在城里啊,我家是鱼头村的。” 鱼头村就在枝江城西不远,他这一说两人方才明白:原来那犯人除了枝江城的孩童,就连附近的村镇也没有放过,当真是可恶至极。 “小叶子,姐姐问你。”王嘉然又接着问道,“那坏人之前是如何把你拐走,又把你带到了什么地方?那地方可还有其他的小朋友?” 小叶子想了想,说道:“当时我一个人在江边钓鱼,突然眼前一黑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发现眼睛被蒙上了,手脚都被绑住,嘴巴里也被塞了块破布,说不出话来,只能闻到周围有一股臭味……哦对了,地上好像还有稻草。” 王珈乐道:“听上去像是关牲口的地方。” 小叶子接着道:“后来没多久,我听到有个人走到我身边,他对我说要给我松绑,但不准我大喊大叫,否则就要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我连忙点头,他这才把我身上的绳索解开,又去掉了嘴巴里的布条。 “然后他带着我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地方,让我站在原地别动,也别出声,这时候我听见周围有很小的哭声,像是其他孩子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我伸手把蒙眼的布条拿了下来,这才看到不远处还站了好几个人,都是比我还小的孩子,最大的恐怕也就七八岁。而我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屋子里很黑,只有几根柱子上点着几盏油灯,地上好像散落着一些谷子。 “过了一会,他又带了几个小孩进来,他戴着斗笠,手里拎着一个大木桶,我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男的,而后进来的小孩也都被蒙了眼睛。 “他一看到我正在看着他,立马气冲冲地走过来,把我一脚踢翻在地上,说:‘老子什么时候同意你把布条摘了?’我又气又怕,就没吭声。 “那人让大家把眼睛上的布条都摘掉,大家这才照做,然后他说:‘还是老规矩,和你们的小伙伴们相互较量较量,被打趴下的人今天没饭吃。’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好多人都鼻青脸肿的,像是已经打过好几次了。 “他说完就转头走了,然后立马就有三个人朝我扑过来,好在我年纪比他们大些,挨了三拳两脚一口之后好歹是把他们打哭了。”说到“一口”,二人总算明白他后颈上那两排牙印是从何而来。 当日的黑屋里,算上小叶子一共十六个孩童,其中小叶子仗着自己年龄稍长,又是渔村出身,从小没少帮家里干活,体格比城中孩童壮实,得以站到了最后。除他以外,也只有五个十来岁的大孩子没被打倒,整个黑屋充满了哭泣和哀嚎之声。 紧接着,这五个人就开始围攻小叶子,他们打起架来毫不手软,下手那叫一个狠。自家大人平时没少揍自己,可跟这帮倒霉孩子一比,那简直就跟春风拂面似的。小叶子心知双拳难敌十手,再让他们接着揍下去自己怕是要遭重,加上之前被斗笠客踹了一脚胸口还生疼,便也只能投降认输,把今天的餐食拱手让出。 那问题儿童五人组没有继续互殴,而是径直冲向了斗笠客留下的木桶,揭开桶盖后顿时清香四溢,原来桶里装的是咸菜白粥。 斗笠客并未提供任何餐具,五人直接用手抓起菜粥就往嘴里送,一通狼吞虎咽后,方才满足地躺倒在地。小叶子见桶里的粥似乎还有剩,便上前把桶抢了过来,其时他被绑来已久,腹中早空,刚抓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却看到地上那些败者组选手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问才知道他们自打被人拐来此处,每天都要经受这样的强制斗殴,而且胜者总是那五个抱团的大孩子,他们霸占了绝大多数的食物,而其他人则只能饿肚子。碰上五人组哪天胃口好的,更是连片菜叶都不留给他们。小叶子心生恻隐,便把剩余的菜粥又让给了其余孩童。 又过一会,斗笠客回到屋内,吩咐众人再把眼睛用布蒙上,再一个个带回了原处。之后每日的流程便是如此,还不时有新被拐的孩童加入,最后参赛选手的总数已经突破了二十人,可供他们争抢的却仍然只有那区区一桶菜粥而已。 两人听到这,眉头都已经拧成了“川”字,那斗笠客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恶趣味才会搞这么一出?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只听王嘉然问小叶子道:“你们就没想过逃跑吗?” 小叶子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想过,那菜粥还挺好吃的,至少比我家里的咸鱼粥好吃得多,而且吃了之后感觉第二天有使不完的力气,打起架来似乎都变厉害了。” 王珈乐道:“那粥里应当是掺了什么东西……那么你知道坏人今天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小叶子摇头:“之前坏人给我喝了一碗水,味道很奇怪,我喝完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就见着你们了。” 两人明白,多半是那斗笠客要把小叶子转移去某处,所以事先在水中下药将其迷晕。至于他为何把小叶子丢在这破庙之内,便只有抓到他时才能问个清楚了。 不过当下之急,乃是找到关押其余孩童的那间黑屋。根据小叶子的描述来看,那黑屋地上有稻草,有谷粒,似乎是个谷仓之类的建筑。 那谷仓能容下二十个孩子每天大乱斗,想必是很宽敞的。有这么宽敞谷仓的人家,附近并不多。 更何况,王珈乐还能以家传绝学进行气味追踪。事实上,她也已经开启“狼王躯”,记住了小叶子身上的气味。 忽然,她猛地扭头朝外看去,但见破庙门口,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是那一直没有露出真实面目的斗笠客! 第十七回 我有迷魂招不得 王珈乐与斗笠客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了行动。 前者身形朝门口疾射而去,后者则是朝门内地上丢出了一团物事,还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响。 王嘉然顿觉不妙,可破庙空间狭窄难以闪躲,只得一手将小叶子拎起放入竹筐,随后抱着竹筐朝角落退去。 下一刻,那物事“噗嗤”的一声爆开,顿时刺耳的声音、刺鼻的气味和爆散开来的浓烟充斥了整个空间。 只用一种道具便可同时影响人的三种感官,足见那斗笠客是有备而来。 王珈乐暗自后悔之前没有在屋外或房顶放哨,眼见斗笠客转身就跑,她自是不肯放过,扬声对屋内说道:“然然你保护好小叶子,我去追他!”说罢紧追而去。 此时王嘉然早已被浓烟呛得涕泪齐流,只得闭住呼吸,无法出声回应,正欲带着装有小叶子的竹筐离开破庙,不料回手一摸,竹筐竟已不见踪影。她下意识将双手交叉于胸前,随后朝两边用力挥开,顿时两股掌风扫出,将面前的浓烟扇开,清出了一片视野。 恰好这时烟雾弹效力渐尽,刺激性的浓烟已然停止弥漫,王嘉然依稀见到就在庙中破败的神像前方站定一人,身形高大,头戴斗笠,身披斗篷,一只手正拎着原本就在自己身边、小叶子用于藏身的竹筐。 第二个斗笠客! 他是何时,又是由何处进入庙中的? 王嘉然不及多想,正欲上前抢回竹筐,不料突然脚下一软,单膝跪地,一股难以形容的滞涩感在体内弥散开来,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 尽管她在烟雾弹爆开时立刻闭气,可浓烟中的毒性仍是有部分被吸入了体内,并迅速开始发挥作用。 下一刻,那斗笠客欺身上前,一记手刀切在王嘉然脖颈之上,直接将其打晕过去。 …… 王珈乐的身法原比那斗笠客要高,可对方显然对附近的地形更为熟悉,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竹高林密,繁茂的枝叶在上方彼此交错相连,构成一顶巨大的绿色天穹,只有点点光斑透过缝隙投射在地上。王珈乐在林中腾挪穿梭,劲风烈烈,将她的头发吹乱,眼前无数的错落竹干飞速后退着,连成一片纠缠的残影。她想起少时初学轻功,也是在山谷密林间这般纵情奔跑,白云、草木、被惊动的鸟兽……天地间的一切都在眼前不断飘浮变幻,令她目眩神驰。与这世界相比,自己虽无比渺小,却也无比自由。 穿过几棵粗壮的斑竹,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块空地。而那斗笠客正孤身站定于空地正中。 王珈乐停步。 斗笠客见她到来,缓缓转过身,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你追了很远。” 王珈乐道:“看来很快就能追到了。” 斗笠客道:“庙里那个女孩是你什么人?” 王珈乐道:“这好像与你无关。” 斗笠客道:“那我做的事又和你有何关系?” 王珈乐道:“你若是想拖延时间恢复体力,可别忘了我也一样。” 斗笠客道:“庙里的那个人,你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那?甚至还让她保护那个孩子?” 王珈乐道:“除非你还有更厉害的同伙,否则别想制服她。” 话音刚落,就听得斗笠客身后的竹林中传出另一个声音:“更厉害倒也说不上……” 声音的主人缓步从林中走出,来到斗笠客的身边,与其并肩而立。 “同伙的话,确是有的。” 后来的这个人虽未戴斗笠,可脸上却被一张牛头面具遮住,那面具蓝底赤纹,漆色浓重,张口露凶,双目圆瞪,两根牛角斜斜上指,透着股凶悍威严之气;头发扎成几条粗辫,散在脑后;穿深青色布袍,衣襟袖口有着彩色花纹的滚边,胸前挂着奇形饰品,双手分持羊皮鼓和法铃。 王珈乐出身辽东,曾见过当地萨满、出马仙之流作法的场面,心知眼前这人奇装异服,又随身携带法器,多半也是从事巫觋、祝祷之人,心中不由得多注意起几分。 可就在面具客吸引到王珈乐目光的一瞬,那斗笠客却突然暴起发难,如猎豹般闪身接近,从斗篷下抽出一柄泼风刀照着王珈乐兜头斩下。 他本以为自己全力突袭必能得手,殊不知对方早已开启了“狼王躯”,凭借野兽般的直觉与反应速度侧身避过了这一刀,同时伸手快速往钢刀侧面击出一掌,随即一股绵密而急促的颤劲如过电般自刀身传至他手臂,险些叫兵刃脱手。 这一掌乃是“铸寒掌”中的“飞鸿踏雪”,最是迅捷轻巧,出招时以掌力发出震颤冲击,刺激目标神经,中者便如赤身入雪地,全身会不自觉地开始颤抖,继而失去对肢体的控制。方才一掌击中斗笠客的刀身,此时他右手前臂均有酸麻之感,心中惊奇不已,忙将泼风刀换到左手,再去迎向王珈乐的反击。 此时王珈乐已然化掌为爪,直袭斗笠客面门,后者举刀横撩,却只砍中了对方的残影。王珈乐却是在刀锋掠过之前放低身形,紧接一记扫堂腿,斗笠客急急收招后跳,避过了这一腿。 下一瞬,两人均以最快的速度重整了架势,两道身影复又搅在一处。 斗笠客以兵刃对空手,本占上风,但知她招数精奇,又存心拖延,刀招谨守法度,只求无过。王珈乐见他刀法攻少防多,本欲速战败敌,可瞥眼见到那面具客仍自伫立原地,只怕是在等待自己现出破绽,心中提防,便悄悄解除了“狼王躯”,以轻灵身法与掌法相迎。 刀光,掌风,竹影,扬尘。 某个时刻,斗笠客发现,自己至少已有三次机会可以果断出刀,大概率能一击建功,而且对手的动作似乎也已不如刚开始那般行云流水。 于是他产生了可以放手进攻的错觉。 他猛然力贯刀背,脚下急进,单手旋舞,将泼风刀挥成一片连环光屏,欲要将对手搅碎。谁知王珈乐竟视那绵延刀锋若无物,一双玉手如穿花蝴蝶,在刀幕的间隙中灵活穿梭,不时在刀身、刀背上或点或按,或弹或压,每一击都恰好阻住斗笠客的攻势,令其无法进招,刀路的连贯性大打折扣。几招之下,这连环刀势竟已被连消带打,完全陷入了王珈乐的节奏中。 眼看同伴受挫,那面具客终于不再冷眼旁观。 但见他举起羊皮鼓,指节在鼓面上连连敲击。鼓音短促而沉闷,音色怪异,仿佛构成了一段段来自蛮荒深谷的节奏,王珈乐入耳只觉心烦意乱,难以集中,如同魂不附体一般,眼前斗笠客的身形渐渐扭曲模糊,果断撤步远离,重定心神。 面具客停止了击鼓,可那鼓声似乎还在王珈乐的脑中缭绕不去,隐隐令她有些恶心反胃。 “故老相传,川黔、滇边彝人尚鬼,部族中有男女事巫,可驱鬼招魂,谓之‘毕摩’、‘苏尼’,阁下莫非也是此类人物?”王珈乐问道。 “在下不才,正是‘苏尼’。”面具客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尽管看不见面具后面的脸,王珈乐仍觉得他此时的表情一定是邪恶又神秘的微笑,很符合她对这类从事迷信活动人员的刻板印象。 第十八回 泣尽风檐夜雨铃 彝人相信万物有灵,在他们的认知内,除了人类生活的现世外,另有一个充满了各类神鬼灵怪的世界,由此衍生出巫神之事,后发展、分化为“巫”和“祭”两种类型,其中“祭”类演变为“毕摩”,“巫”类则演变为“苏尼”。 “苏”在彝语中意为“人”,“尼”意为作法术时的情景。“苏尼”通常文化水平较低,不懂经书,不识经文,故社会地位不如“毕摩”。然而他们善能利用说唱诵辞和击鼓跳神等方式为人施行巫术,以达到驱魔赶鬼、招魂引魄、解疑答问、治病救人的目的,这便令人相信“苏尼”能通鬼神,是神灵在现世的代言人。 而这样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林中空地的边缘处,像是一尊年代久远到不可考的雕塑。 此时斗笠客刀招再起,一改先前大开大合的迅猛攻势,而是配合灵敏步法,施展开复杂绵密的刀路,时快时慢,虚虚实实。这样的打法无疑会加剧内力消耗,但好处在于对手也同样需要付出更多精力应对,否则一旦有些许疏忽便会被抓到破绽。 虽是如此,王珈乐倒也不惧,“颂”字铭文长剑出匣,与那刀光绞在一处。剑刃生寒,很快压得斗笠客刀招渐乱,颓势尽显。 “此人虽看不出武功传承,但既能熟练使出两种风格完全不同的刀法,想来在武林中也不会是无名之辈。”王珈乐心想,“吴穹同门曾让我们行走江湖时替他留意会使多种刀法的人,会不会有可能就是这厮?” 快剑一撩,偏开了斗笠客的一记斜斩,随即剑刃紧贴着刀身下滑,直切对方握刀柄的手指。斗笠客连忙缩招撤步,王珈乐正待追击,冷不防那在旁观战的面具客“苏尼”又开始敲鼓,那声音都能直接配进恐怖片里做音效,节奏也是十分的不合乐理,直听得她头疼脑胀,只得止住了进招。 便在此时,斗笠刀客遽然反袭,匹练般的刀光瞬间遮盖了王珈乐的大片视野,刀势之沉猛全然不是一个正处于下风之人所能使出的。 唯一的解释,这二人早已配合精熟,面具客利用羊皮鼓的不和谐音扰敌心神,就好比用控制技能打断施法;而斗笠刀客则趁势进击,瞬间的攻守逆转对他们而言实属常规操作。 王珈乐勉力抵挡了这一刀,腾身再欲抢攻,看似飞去刺敌双目,实则到近前时突然使个千斤坠,转攻下路。也就在她双脚落地的一刹那,冤鬼啼哭般鼓声再起,其中似有说不尽的悲凉凄婉之意,闻之令人神伤,就连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昏暗下来,手上的力道也难免大打折扣。 斗笠客见状,一记侧踢格开剑身,同时扬手一刀全力斩下,王珈乐不敢怠慢,使出看家的身法本领,倒掠而去,总算是有惊无险,可斗篷却也被那一刀划了条豁口。 面具客“苏尼”每回的鼓点只有短短几秒,可每次响起均是在王珈乐攻击行将见效的关键节点,令人头痛。 既然如此,那便先解决你……! 但见王珈乐箭步上前,挺剑再刺斗笠客,不过却是虚晃一招,闪身从侧面越过对手,紧跟着轻功狂催,瞬间拉近了她和面具客的距离! 这一招变向突进实为王珈乐生平的绝艺,身形如电,袭敌千里,令人猝不及防。从她起步到剑尖抵近面具客的咽喉,用时也不过一个眨眼。 斗笠客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见对手用假动作绕过了自己,当即明白她真正的目标其实是自己的队友,不假思索地便朝后扑去。 那面具客命在旦夕,却是做出了一样惊人的举动:他仰面朝天,直挺挺地朝后躺了下去,自然也就避开了直刺而来的剑锋。 而就在他倒下的过程中,鼓声也再度响起,伴随着的还有自他口中发出的吟唱。 不过说是吟唱,它并没有歌词,实是以紧促至极的节奏将哭诉、低吼、喟叹、嚎叫等音素毫无规律地连续吐出,时而含糊时而清晰,鼓声与歌声两者旋律全然不同却又彼此交杂,颇有种把《迷河》《看,猫头鹰》以及某些约德尔唱法的歌曲统统丢一块胡乱remix了一通又掺了几声电棍鬼叫的感觉。你说要是你听了这玩意那还能好得了吗? 这位面具客的艺术形式对于王珈乐而言还是太超前了,魔音贯耳之下惊恐、疑虑、焦躁、烦闷、愧悔等种种负面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不仅一剑刺空,还险些被身后赶来的斗笠客砍了一刀,好在她所剩无几的意志力还足以支持她朝旁躲开,勉强站住。 面具客的手鼓伴唱仍在继续,不用手撑地,只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转着缓缓起身,和斗笠客并肩而立。他们看着王珈乐脸上痛苦的神情,心知胜局已定。 ……当真如此吗? 斗笠客是在挥刀要将对手了结前的一瞬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王珈乐并未像他们预料的那般已经临近精神崩溃,相反,一股狠意浮现在她的面庞之上。 一股不应属于人类的狠意,反倒像是某种野兽在面对猎物时会现出的姿态。 斗笠客这一刀是迄今为止最快最强的,他几乎已经看见刀刃切开了对方的身体,可刀最终却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下一瞬,王珈乐的身影已出现在他侧面半空中。 之前砍中的只是残影,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对方生了一对金红色的竖瞳…… 此时王珈乐剑已还鞘,复以徒手对敌,只不过这次她用的是“爪”。 五指如刀,撕风而至,斗笠客收招不及,只得将头朝反向侧偏;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摄人心魄的鼓声如约而至。 可这一次,他们都失算了。 王珈乐的招式没有丝毫犹豫和阻滞,利爪擦过斗笠客的侧颈,生生扯开一道血口,后者顿时血流如注,本能地改用单手握刀,空出来的那只手去将伤口紧紧捂住,整个人朝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斗笠客自以为在之前的拼斗中已将对手的实力彻底摸透,可这人的身法在陡然间竟又进一层,更使出狠辣招数,若是自己躲得晚了一些,恐怕现在飙血的就是自己的颈动脉了。 而面具客更是吃惊非小,自己这以族中秘术为基础、结合某门派秘籍创出的摄魂鼓音可说是无往不利,除非对手自戳双耳变成聋子,或是内力高出自己很多,否则几乎无法抵御,怎地这人突然便不受影响了? 王珈乐一击见血,轻巧落地——此时她却是双手双足着地,结合她身上散发出的彪悍气质,假如有一只鹿、或一只羊路过,也会把她错认为是一只猛兽。 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狼。 “封灵百相谱?!” 一个念头同时在斗笠客和面具客的脑中浮现。身为江湖中人,他们无疑对这五个字早已熟知,甚至于对这些武学的强大都有亲身体会,只是想不到这野外偶遇的少年竟也能使出来,当今的江湖到底是怎么了? 王珈乐怒目切齿,纵身飞扑,狼爪再取斗笠客的咽喉。 面具客的鼓都快拍出火星子了,可就是对王珈乐无效,奈何自己武功稀松平常,上去只有白给的份,只得眼睁睁看着同伴单手挥刀,左支右绌,敌人则在刀锋之间腾挪纵跃,双爪连舞,不时传来布料撕裂之声,片片殷红已然在斗笠客前胸后背、双臂各处悄然晕开。 事到如今,二人要把王珈乐彻底留在此处的计划已然告吹,只得启用备选方案了。 但听得面具客手中羊皮鼓“咚咚咚咚咚”连敲五下,三长两短,发出了风紧扯呼的讯号。斗笠客也早有此意,捂住伤口的手朝着王珈乐的脸上狠狠一甩,一股鲜红登时遮住了她的视野。与此同时,面具客也朝她丢出了先前在破庙中用过的那种催泪烟雾弹,这东西制取不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此时再不出手俩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噗嗤”一声,酸雾弥漫,王珈乐正位于爆炸中心,虽未受伤,却也只得闭气后撤。待她脱离了烟雾的范围,视野再度清晰时,那二人早已去得远了。 她将“狼王躯”解除,警戒地朝四周环视了几圈,随后单膝跪倒,平复内息。 “封灵百相谱”中有部分以猛兽为原型的武学,在练到一定境界时会要求使用者将身体交予原始的狩猎本能支配,方能发挥出猛兽般的野性与力量,据说个别种类还能让人彻底狂暴化。而在进入了这种状态后,使用者自身作为人类的理智会被暂时压制,方才她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暂时地免于受到羊皮鼓的影响。 毕竟有个成语叫“对牛弹琴”,这会“对狼敲鼓”也是同样的道理。 你的羊皮鼓能影响人的心神,跟我狼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状态下内力消耗过甚,王珈乐调息了许久才勉强可以再次行动。 “不知道然然那边怎么样……”她刚想到这个问题时,突然一个激灵。 如果王嘉然没事的话,为什么不追过来? 王珈乐心头一紧,转身朝破庙的方向冲去。 面具客与斗笠客在意识到无法击败自己后果断逃走,或许他们原本的目的就只是拖延时间?想要杀死自己只是顺手为之? 一路上她不断安慰自己,凭王嘉然的本领必定不会有事。 可当她看到空无一人的破庙时,心头的阴霾仍是愈发浓重。 至少还有第三个敌人。 第十九回 献给黑暗的供品 王嘉然睁开眼,发现正身处一个昏暗的空间内,自己正趴在铺有稻草的地面上,手脚并未被束缚,眼前有一扇木门紧闭,房间角落里散落着几粒干瘪的稻谷,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牲口和饲料的气味。 而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却是再度陷入昏睡的小叶子。 她也不站起身,急忙爬到小叶子身边,用力地摇晃对方的肩膀:“小叶子,快醒醒!” 小叶子似乎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被眼前的景象吓清醒了。 “我怎么回来了?我不要在这儿!” “冷静点!”王嘉然按住小叶子,“你之前就是给坏人关在这里的吗?” 小叶子用力点头,神色惊惶。 王嘉然想了想,问道:“方才在破庙里突然起了浓烟,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小叶子道:“你把我放进竹筐以后还没几个眨眼的工夫,我就感觉竹筐被什么人拿走了,我刚想叫你,结果突然从筐外面伸进来一只手,手里拿了块布,那布往我脸上一捂,之后我就变得特别的困……” 王嘉然道:“那布上被坏人浸了药。” 小叶子道:“小然姐怎么你也被抓过来了?也有人给你下药了吗?” 王嘉然捏了捏仍有些酸痛的脖颈道:“我被人打晕了,刚刚才醒过来。” 小叶子哭丧着脸道:“看来坏人是不肯放过我的,还顺手把小然姐你也抓来了。” 王嘉然笑道:“不怕,姐姐救你出去,别看我这样,要不是坏人不讲武德搞偷袭,来再多坏人姐姐也一样把他们全打趴下。” 小叶子将信将疑:“真的吗?我不信。” “是真是假,不如实际看看吧?”此时门外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还刚好接上话头,像是在外偷听已久。小叶子刚一听到便下意识打了个冷战,不由得颤声道:“是……是你……” 木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一个头戴斗笠、全身都裹在灰色斗篷里的高壮男子出现在门外。 看到他的一瞬间,王嘉然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并且从这人身上还散发出些许药味,闻起来倒像是江湖中人手必备的金创药。 他受伤了么…… 斗笠客朝身后比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不是想离开吗?现在给你们机会,跟我来吧?” 王嘉然尚不知晓对方人手多少、实力几何,自己又身在敌营,更别说身边还有个小叶子要保护,只得低声叮嘱道:“放心,跟紧了,小然姐会保护你。”同时伸手去拉小叶子的手。小叶子却像是很不情愿让别人碰他的手一般,把手往回一缩,紧跟在王嘉然身后出门去了。 熟悉的道路小叶子已走了好多遍,更何况这地方面积本也不大,没走几步,二人便已随着斗笠客来到了之前孩子们互殴的谷仓。 迎接他们的是其他孩童们或惊恐或麻木的目光,小叶子注意到里面又多了一两个生面孔。 这些无疑都是之前失踪的孩童,除小叶子以外共计二十三人,超过了官府已经立案调查的人数,看来其中还有和小叶子一样、被从枝江城周边村落拐来此处的孩子。 这二十三个孩童围成了一个半圈,正中的地上放着一个竹筐。 “今天大家有新朋友了。”斗笠客拍了拍手,对孩童们道,“你们就用这筐里的玩具,好好招待一下新朋友吧?” 孩童内块头最大、也是之前欺负小叶子最狠的一位叫做“傻亮”的走上前,伸手打开了竹筐的盖子,然后伸手从筐里拿出了……一柄柴刀。 其余孩童纷纷效仿,各自从筐里取出了烧火棍、擀面杖、斧头、铁锤、短锄、镰刀等物,甚至还有一块板砖。这些工具或物品寻常百姓家里多半都有,可在这么一个场合下亮出来,那意思就不太一样了…… “你们两天多没吃饭,想必都饿坏了吧?”斗笠客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道,“不过和朋友玩就算饿肚子也是有力气的吧?只要你们陪这位新朋友玩到她站不起来为止,今天就让你们放开肚皮吃到饱哦。” 说罢,斗笠客扬长而去,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对了,我说的让她站不起来,意思是,永远也站不起来。” 手里有了家伙什的孩童们面面相觑,斗笠客的意思他们心里明白,可没人敢动手,毕竟之前的互殴只是赤手空拳,而那些弱小的孩子通常挨了几下后很自觉就投降了,并不会引起严重的后果,顶多也只是饿几顿罢了。可如今,斗笠客可是叫他们下死手啊…… 两拨人僵持了良久,王嘉然也在不断思索着要如何安抚这帮饿了超过两天的孩子们。 可这样的局面显然不是斗笠客愿意见到的,许久没听到动静的他又返回了谷仓,见状只得摇头叹道:“唉,我本来还想说,你们谁把新朋友彻底玩趴下,我就放谁回家呢……” 回家的诱惑明显强过吃饭,傻亮发出一声稚嫩的怪叫,举起柴刀头一个就朝着王嘉然和小叶子冲了过来。 看到有人出头,其余几个孩童也不甘落后,也纷纷抄起家伙紧随而至,甚至内中有个拿镰刀的小女孩一边哭着嘴里一边念叨:“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回家……” 王嘉然看到此情此景,心都凉了半截:这年头小孩真是不得了,饿了两三天还这么精神,有这劲头拿去用功读书多好?那个坏人怕不是在给他们的饭里掺了什么东西吧? 容不得她多想,傻亮已扑到近前,手中柴刀胡乱劈下。这种毫无章法的攻击在王嘉然眼里自是与玩闹无异,她一只手把小叶子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朝前一带一勾,傻亮的柴刀便到了她的手中。 “小孩子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王嘉然一抬手,柴刀朝旁边无人处飞去,“咚”的一声钉入墙内。 谷仓内灯光昏暗,她这一手操作没几个人看清,是以并未起到她预计的威慑作用,反倒是孩童们前仆后继一拥而上,且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旺盛,她若想在不伤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制服他们几乎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孩童们攻势愈发紧张,王嘉然也是从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被一群平均年龄不到十岁的儿童逼到这种地步,偶然抬头望见谷仓上方有一道横梁,当即紧抓住小叶子的上臂,足底运力,腾身纵起,“嗖”地带着他上了房梁。 “妈呀!”等小叶子反应过来时,众孩童已聚集在他们下方,正仰面朝天哇哇叫着,神情中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狂热,要是他们看过丧尸片想必对这种场面不会陌生。 “你乖乖的别乱动。”王嘉然温言安慰他道,“你的朋友们这种状态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走了。” “哼哼,真是人不可貌相,你果然也身负武功。”远处的斗笠客冷冷地道,“我还指望看场好戏呢。” “我这还有瓜子花生,你要不要边看边吃啊?”王嘉然笑着回道。 “冒昧地问一句,姑娘今年贵庚?”斗笠客问道。 “知道问女生年纪冒昧就别问啦。”王嘉然语气如常,仿佛与人闲聊。 “那我告诉你一件你感兴趣的事作为交换,如何?”斗笠客道。 “哦?你知道我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吗?”王嘉然眼前一亮,“莫非你知道如何才能不排队就能吃上董家台子那家饼店的梅菜扣肉饼吗?” “不。”斗笠客沉声道,“是你那个大哥临死前的遗言,不想听听吗?” 王嘉然闻言一惊。 王珈乐死了? 还有……这个人怎么知道王珈乐是我大哥? 之前明明只对那个人说过我们是兄妹关系,难不成…… 还不等她想完,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径自将她从房梁上推了下去! 半空中她下意识回首望去,只见小叶子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双手往前平推。 而自己的正下方,正是那群手举“兵刃”、嗷嗷乱叫的孩童们。 第二十回 更呼斗酒作长歌 王嘉然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伸手扯下腰间一条束带,朝上方的梁柱缠去。 她手法本已极快,可上方的小叶子却早看在眼里,不等束带缠上房梁,便已先一步伸手将其截住。 此时她方才看清,小叶子那双一直掩藏于袖内的手竟出奇的大,安在他这么一个小个子身上显得无比违和。而且这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皮下隐隐现出青紫之色,似是练过某种奇门拳掌。 小叶子的手紧抓住束带的尖端,将王嘉然整个人吊在半空,他自己却在房梁上纹丝不动,足见其下盘功夫也是十分稳当。 “真想不到叶小贶你原来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啊。”王嘉然苦笑着道,“还有,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彼此彼此。”叶小贶冷声道,“至于年岁,你也没必要知道了。” 说罢,他松开手里的束带,任王嘉然朝下坠去。 房梁距地面一丈左右,照理说摔不死一个身怀轻功的人,但地面上可还站着一群几近失去理智的半大孩子,他们手里不少带尖的带刃的家伙正冲着上方呢,一旦摔下来,首先非得被扎几个窟窿不可。 就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破门声响起,不及众人反应过来,一道紫色的疾影挟着烈风从半空掠过,正将下落的王嘉然带到了一旁。 斗笠客原本就站在离门不远处观战,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定神看时,却见王珈乐正抱着王嘉然站定在谷仓一角。 斗笠客又惊又怒,这人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找到此处来的? 只听王珈乐道:“然然你是不是又重了?” 王嘉然道:“这个‘又’字大可不必,嫌重就快点把我放下来吧?” 众孩童也显然是被王珈乐这一手突击援救惊到了,纷纷呆立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斗笠客从袍子底下抽出刀来,叶小贶也飘然落到他身边,二人并立,看上去像是大人带孩子,在这种场合下显得滑稽又诡异。 毫无疑问,这二人是一伙的。 “你应该早就来了吧?在外面等了多久?”斗笠客恶狠狠地问道。 “挺久的,久到我把你们这座庄院转了个遍,然后又在谷仓外面看了半天。”王珈乐悠然道。 “你来了这么长时间就不能先来救我?”王嘉然粉拳朝队友肋下轻轻一砸。 “这点小场面能难倒你?”王珈乐斜着眼反问道。 “他们可都是孩子啊,你能下得去手?”王嘉然指着众孩童道。 “这倒是,给人孩子打坏了,爹妈那边不好交差。”王珈乐道。 斗笠客和叶小贶二人默然不语,心说这年头的年轻人都这么狂的吗?大敌当前还有心思闲聊。 最终还是斗笠客率先出言打断了姐俩的插科打诨:“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王珈乐指着自己的鼻尖道:“闻着味儿就找来了,你们在此做得好勾当,后门外那块地上的泥土看起来是新翻的,闻上去则有些血腥气,想必是你们把原来冯家庄的人全数杀死后埋在了那里吧?我说得可对,景泽兄?” 斗笠客,或者说景泽不置可否:“若是凭这一丝早被雨水冲淡的血腥气就能从那竹林一直找到冯家庄,我很难相信。” 王珈乐反倒是转向叶小贶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想必你把然然从破庙中带走时,并没想到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晕过去吧?” 叶小贶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这二人。 “下面还是我来说吧,风头不能让我大哥一个人全出完了。”王嘉然道,“在破庙时,景泽兄现身朝我们丢出烟雾弹,目的自然是以浓烟和刺激性气味让我们目不视物。接下来,你们会根据我们的反应而采取不同的行动…… “我们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是什么呢?自然是一个人保护小叶子,另一个人冲出破庙前去追击。这时你便果断撤离,将我大哥引开——你们知道我们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人贩子的线索,因此必定会穷追不舍。 “而之后在破庙里出现的另一个斗笠客又是从何而来?答案自然是你——叶小贶假扮的。 “烟雾弹爆炸时的声音掩盖了你的行动,你在我大哥出门之后便立刻离开了竹筐,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你早已藏在庙中的衣物,变装成了另一个斗笠客的样子。想来,我们最初在路上见到的那个背着竹筐的斗笠客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你吧?” 王珈乐道:“我以为在江湖上这一手快速更衣除了那前不久刚刚落网的【玉狡狐】蔡翩鸿外没几个人会使,想不到你这倒霉孩子也会用。” 还不等叶小贶发火,景泽便已先一步喝道:“住口,我大哥的年纪岂是你等……” “诶~”叶小贶一摆手止住景泽,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观其举止气度,确和之前假扮孩童时大有区别,反倒真似一位成熟男士。 “嗯,乐乐你是大哥,小叶子也是大哥,今天的大哥可真多啊。”王嘉然认真地打趣道,“刚才说到哪来着,对了,破庙。我们最初抵达破庙时,第一眼必然会看到放在最中间最显眼处的竹筐,可你发现我们进庙的第一件事却是四下搜索,便提前弄出些动静,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从而不及细查庙内的每一个角落。想必你变装的衣物,和用以加长手脚的竹竿、高跷一类物事便就藏在庙中的某个角落吧?” “不错,我正是怕你们发现那些东西,所以才提前‘醒来’的。”叶小贶道。 “嗯,任谁乍一见到一个突然出现的彪形大汉,也绝对想不到他其实是个体型娇小的人假扮的,我承认你刚开始确实惊到我了。”王嘉然道,“之后你趁我还没反应过来,又闪电出手将我打晕……” “现在看来,那一下并没有起到效果。既然你一直保有意识,我回到冯家庄之后,带你一起进入谷仓的事你也知道了。”叶小贶道。 “这不怪你,毕竟咱可是特地锻炼过的,除非你一开始就下杀手,否则,哼哼。”王嘉然不无得意地道,“接下来,我顺势装晕,你则把我装进竹筐带走,却没注意到我这一路都留了记号……” 说到这,她用食指从口袋里沾了一些淡粉色的糊状物,在叶、景这兄弟二人面前摆了摆:“这是枝江城衙门附近那家糕饼店的海棠糕,你们有机会应当去买来试一试。” 景泽恍然:“你一路上每隔一段就把这东西扔一些在路上,之后你大哥便能跟着找过来!” “嗯,早知道该换木头箱子装人的,用竹筐反而有漏洞给她扔东西留记号。”看来叶小贶也不是个毫无幽默细胞的人。 “大哥你听,他人还怪聪明的,都学会抢答了。”王嘉然手指着景泽,看向王珈乐道。 王珈乐所说的靠气味找到此处,当然不是血腥气,而是那些被雨水泡开的海棠糕。虽然海棠糕气味微弱,但这种人为烹饪的食物气味在野外的自然环境下格外明显,就好比整张白纸上的一条细长墨线;而狼王躯的嗅觉强化令她非常擅于捕捉这类与周遭环境有明显区别的味道。 “可惜聪明没用在正道上,而他们也没机会去买海棠糕了。”言及此处,只见王珈乐眼神一凛,摆开架势,杀气再涨,“闲话就说到这儿吧?你们那个装神弄鬼的同伙呢?把他也叫出来。” “四弟,我看你也别藏着了吧?”叶小贶看着门外道。转眼间,那个提溜着羊皮鼓的“苏尼”也是出现在了门口,迈步走到了叶、景二人身畔。 “方才景泽唤叶小贶是大哥,而这个面具人又是四弟,那这三人就应当还有一个同伙,江湖上有什么成名的黑道人物是四人一组的么……”王珈乐心中暗自思索,口中却是提醒王嘉然道,“留神,这人会用邪法,切记不要听他的鼓声。” “看来阁下对鄙人的鼓乐不太满意啊。”那“苏尼”幽幽地道,“不过这次欣赏的人多了,鄙人也当演奏些特别的,以飨诸君。是吧大哥?” “随你发挥。”叶小贶道。 他话音刚落,“苏尼”手中羊皮鼓魔音再奏,王珈乐刚要动用“狼王躯”的力量,却发觉这鼓声在自己听来并无甚不妥。 “你看那些孩子们。”王嘉然面色凝重道。 只见在鼓音的煽动下,众孩童的眼神已由狂热转为迷离,口中不住发出怪声,挥着手上的家伙什就朝姐俩冲了过来,似是已经彻底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原来这一次“苏尼”的目标并不是她们,而是这群孩童。他知道眼前这二人不会对无辜孩童出手,便以特殊的鼓声激发孩童内心的恶性,令他们变成了受破坏欲望支配的炮灰。 换句话说,这鼓声是在给孩子们上狂暴化的buff。 眼看众孩童行将把二人逼至退无可退的角落,此时王珈乐无奈地道:“然然你有没有听过那几个同门说过的一些奇怪的话,叫什么……‘要用魔法打败魔法’的?” 王嘉然一边躲过一记火钳突刺和一记铁锤重砸后说道:“哦,你说那三个人啊,他们平日里怪话不少,可这句我还真没听过。” 王珈乐飞身越过几个孩童,道:“大概意思就是说,以其之道还施彼身。我在来这儿的路上一直在想要如何破他这魔音邪法,直到某一刻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过的跳大神,我至今还记得那些萨满嘴里唱的歌调,要不我唱给你听听?” “这还是第一次在打架的时候听你唱歌。” “那你可听好了。”说罢王珈乐清了清嗓子,随即荒腔走板地唱道,“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鸟奔山林有了安身处,虎要归山得安然。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脚踩地头顶着天,迈开大步走连环。双足站稳靠营盘,摆上香案请神仙呐~诶诶嘿哟~” 王珈乐的嗓音盖过了“苏尼”的鼓声,狂暴的孩童们竟然出现了片刻的迷茫,手上的攻击动作也为之一停。 可那“苏尼”自是心中不忿,手上加紧击鼓,口中也是念念有词,一曲和王珈乐之前所听完全不同的邪调顿时如蚊群般萦绕在谷仓内所有人的耳边,孩童们又再度失去理智,攻击起来更是啥也不管,甚至出现了友军伤害的情况。 王嘉然提高嗓门道:“大哥你后面呢?你倒是接着唱啊!” 王珈乐勉强回道:“我就会这几句!” “那就唱别的!你们老家那儿地方戏什么的应该不少吧!” “你让我这么高雅的人唱那些……” “你别以为你洗澡的时候唱的啥我们没听见!” “哎哎行了!我唱!”王珈乐也不知是否对那鼓声有效,但此时也没其他办法,只得蹬壁上梁,摆了个舞蹈般的优雅(?)身段,扯开了嗓子再次开唱: “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呀啊,家家户户团圆会呀啊,少的给老的拜年呀啊……” “我闷坐绣楼眼望京城,思想起二哥哥张相公。二哥他进京赶考一去六年整,人没回来信也没通……” “东边儿不亮西边儿亮啊,晒尽残阳我晒忧伤。前夜不忙后夜忙啊,梦完黄金我梦黄粱……” “诶对,就是这样,多唱两首,别停!”王嘉然一张俏脸笑得跟开花似的。 众所周知唢呐是足以破坏一切乐曲的大杀器,此时此处王珈乐信口唱来的这几段故乡的小曲便是和唢呐起到了同样的作用,在这些“大俗大雅之音”的干扰下,“苏尼”的鼓声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对于孩童们的控制也渐渐开始减弱…… “哼,大哥叫你平日多用功练武,你倒好,整天沉迷这些歪门邪道,这下不灵光了吧?”景泽朝“苏尼”瞥了一眼,后者自觉拿手的绝技一日之内被同个人连破了两次,脸都没地儿搁了,只得口中喏喏连声:“大哥三哥教训得是……” 还不等他说完,只听“嗖”的一声,叶小贶也一个纵身上了房梁,随即朝王珈乐冲去,速度奇快,在窄小的房梁上如履平地,一双手上显出青气,看似某种恶兽的爪子。 王珈乐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当即闭口运气,摆出了“铸寒掌”中“独钓寒江”的警戒架势,只待来敌。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皆是一楞,不多时已有一匹高头大马径直闯进了谷仓门内。 马上一前一后正坐着两人,前面那人是个村妇打扮的女子,垂头丧气,面色苍白,半边上衣满是血迹,右手紧抓着一个布囊,左袖空空荡荡,不见了左臂;后面那中年男子手控缰绳,神色慌张,腰间悬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华贵长剑,见到叶小贶等人后当即扬声叫道:“大哥,东西到手了!快交给那位大人!” 还不待叶小贶等人做出反应,又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女子怒音:“想都别想!” 听到这四个字,乐、然二人均是展颜微笑,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她来了,那你们可就别想跑了。 第二十一回 昆仑使者无消息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王贝拉,隐麟书院本届毫无争议的最强者。 那要说拉姐怎么来了,这还得再往前捯一段,谷仓内的战局包括之前聚仙谷的情况后文自见分晓。 事情自然也是要从拉姐离开书院时说起,她抽到的任务是——调查枝江城中近来出没的“夜行剑鬼”。 这任务并未要求将“夜行剑鬼”捉拿或正法,但拉姐这人急公好义,就算她没有抽到这个任务,得空她也会主动去试着把那个神秘的连环杀手找出来缉拿归案的。 前文说过,“夜行剑鬼”一案是由鱼克礼鱼捕头负责的,拉姐出离了书院后也是片刻没耽搁,运足了轻功直奔衙门而去。 拉姐见到鱼克礼时,后者正在停尸房内忙活,盖因昨夜发现了新的受害者,从死状上看无疑又是“夜行剑鬼”所为。 这二位都对繁文缛节不甚讲究,在简单表明来意后直接便进入了案情探讨环节。鱼捕头将一本案卷递给拉姐,并告知了对方一些已经过总结的情报: 首先,“夜行剑鬼”的犯案时间并不固定,从日落后到第二天日出前均有可能。 第二,“夜行剑鬼”挑选目标似乎是随机的,截至目前的受害者身份包括更夫、商人、乞丐、醉汉等,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们死后身上的财物或器官也没有丢失。 第三,“夜行剑鬼”的杀人手法极其干净利落,皆是一剑毙命,死者中仅有的两名武人也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就断了气。 第四,受害者死后没有被搬运过的痕迹,被发现的地方即是案发现场,从区域上看多分布于城北到城中一带。 最后,死者发现的时间间隔不固定,有时是每天都会有新的死者,有时则会间隔一到三天,但每次新发现的死者只有一个。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夜行剑鬼”应当是出于某种变态心理而随机杀人,官府在张榜警示、采取宵禁的同时也加强了夜间的巡查力度,可“夜行剑鬼”似乎总能先一步找到在夜间独行之人并将他们杀死,然后再度隐入黑暗等待下一个猎物。 王贝拉嘴里含着防尸气侵袭的口檀,掀开一块白布,露出底下死者惊恐的面容。致死的伤口位于他的左胸,竖向,长度约有两个指节,却细如发丝,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这是一种辛辣的剑法,以剑身细长的武剑使出,专为杀人而生,可符合这种特征的剑法并不在少数。 她又一一看过其余几具尸体,均是同样的伤口,同样的死法。不过有一个例外…… “此人是飞熊镖局的吕化平,擅使大散手,江湖人称‘熊骨师’,他是死者当中唯二两个会武的人之一。”鱼捕头指着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男尸道,“他似乎预判了剑鬼的出招,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抵挡,却被剑鬼连手臂带心脏一并捅穿了。” 拉姐抬起吕化平的右臂,发现其上果然有一处贯穿伤,只不过两端的伤口都与其他所有死者的致命伤别无二致。她沉吟半晌,终于问鱼捕头道:“我能,呃,看一看这位吕爷的臂骨吗?” 鱼捕头一愣:“你是说……” 拉姐盯着吕化平的手臂目不转睛:“把手臂肌肉切开,看看骨头上是否留有线索。” 鱼捕头叫来仵作,用解腕刀小心地将吕化平左臂肌肉筋腱朝两边分开,露出其中白森森的臂骨。鱼克礼注意到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竟对这般场面毫无畏惧,心中不免啧啧称奇。 “找到了。”拉姐把脸凑到距离骨头不到三寸处仔细观瞧,总算是有了发现,“你们看,剑鬼刺穿这位镖师的手臂时,剑刃曾刮擦过骨骼,留下了一点痕迹。” “吕化平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他死前怕不是想靠自己的骨头来阻挡剑鬼的杀招。”鱼克礼也察看了一下骨头上的伤痕,道,“这伤口跟表皮上的尺寸和位置都对得上,看来这剑鬼不光剑法高明,还有把宝兵刃,贯穿人体干净利落。” 拉姐从仵作处拿了一小块白布,反复在骨伤处摩挲擦拭,最终还真让她擦出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杂质”…… “这是……金粉?”仵作看着白布上血迹中数点几不可察的金光,大感意外,“从这么点骨头缝里擦出来的?” 骨头上自然不会有金粉,明显是来自凶剑上的。 “夜行剑鬼”使的是一柄涂有金粉的剑,这无疑是个重大线索。 “我大概有眉目了,不过还得确认一下。”说罢王贝拉从行囊里取出一本皮面线装书来,这书本身无甚特别,可鱼克礼一见到那旧书封面上绘着的图案,顿时睁大了眼睛。 那图案是一只猫头鹰,爪如弯钩,双足踏枝,于雪月下凛然而视,最特别的是以它身体中轴为界,右半边身体全是骸骨构成,显得威严而惊悚。 “这标志是江湖黑道中人口中三大绝地之一的‘凛枭绝狱’?”鱼克礼问道。 “您也知道?”拉姐手捧旧书不断翻阅查找,头也不抬地答道。 “‘凛枭绝狱’狱长、‘引魂判官’崔雷石的大名,就算是我等闭目塞听的公门中人也是如雷贯耳的。”鱼克礼语气中满是敬畏。 “嗯,他算是我前任老大吧……”拉姐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凛枭绝狱”是个有官方背景的江湖组织,其位于极北苦寒之地,狱中空间巨大,通道曲折繁复宛如迷宫,数十头足以撕碎狼熊的凶悍獒犬日夜在其间逡巡游荡,历年又有高手匠人不断打造机关消息投入其内,任你有通天的手段也绝难逃离。这地方专门关押那些曾犯下惊天罪行的江湖巨恶,如今尚在狱中的大人物包括但不限于魔教的前长老、“沧帝”手下的龙头、瓦剌“豺祭”组织的杀手以及太行山前几寨的寨主等,听说就连近些年在欧亚大陆威名正盛的格里芬雇佣兵团干部也进去了好几位。而人称“引魂判官”的崔雷石能在这地方当狱长,那能耐还小得了吗? 这位崔狱长的事迹今后有机会再介绍,此处可以稍微提及的有两件事:第一,拉姐正是“凛枭绝狱”的前副狱长,所以才说他是自己的前任牢大……啊不,老大,但其实两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第二则是姜琅和崔雷石私交甚笃,狱中不少人就是姜琅在成立隐麟书院前亲手送进去的,拉姐能进书院也是由崔雷石推荐的。 此时拉姐手中翻阅的书本,正是崔雷石在狱中潜心编纂的、记载有江湖上众多武功伤人特点的完全辑录,拉姐正是想以此来和“夜行剑鬼”造成的伤口比对,从而判断出这人出自哪门哪派。 “找到了,这应当是昆仑派失传已久的杀人绝学‘天厉五残剑法’!”拉姐把书摊开在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案兴奋地道。鱼克礼近前观瞧,果见得书页上以墨线勾画着一具男子躯干,左胸前又用朱笔画了一道伤口,正和“夜行剑鬼”的受害者们极为相似。而这幅图画的旁边赫然写着“昆仑派天厉五残剑法”的名字及其主要风格特点,等等。 昆仑派本属道门,武功走的是中正平和、修生养性的路子,招牌的绝学有“纵光擒影手”和“瑶池分水剑法”。可偏偏就在多年前,派中某位天才为了对付仇家,另辟蹊径创出了一门辛辣酷烈、与本门武学风格迥异的杀人剑法。在昆仑派的正殿供奉着一尊西王母巨像,这位天才便借用西王母“司天之厉与五残”的神权,为自己这套独创的绝学命名为“天厉五残剑法”。后来天才兄虽然凭借这套剑法成功杀光了仇家,也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号,最终却发现心性愈加残暴,逐渐远离了自己行侠仗义的初心,遂向时任掌门自请关押于野牛沟闭门思过,后终其一生都没再踏出门派一步,这门“天厉五残剑法”便也被昆仑派历代掌门所封存,除非到门派生死存亡之际,所有弟子均不可修习,否则便废去武功、挖舌断筋、逐出山门,因此会这门剑法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而另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凶剑在刮擦骨骼时残留的金粉也指向了昆仑派,因为他们的镇派之宝正是一柄以黄金打造的“金缕鹿卢剑”! 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金缕鹿卢剑”是昆仑派掌门信物,自不可能在一个随机杀人的愉悦犯手里,更何况…… “昆仑派近年式微,五十年内都没有出过顶尖高手,而昆仑门人也绝迹江湖已久,这个‘夜行剑鬼’又是何方神圣?”王贝拉沉重地说道。 第二十二回 江头未是风波恶 经过拉姐一通分析,基本可以确定“夜行剑鬼”和昆仑派有关,但也正如她所说,近年来极少有昆仑门人在江湖上走动,而“天厉五残剑法”即使是在昆仑派中会用之人也是少之又少,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凶器竟然有可能是昆仑派的掌门信物“金缕鹿卢剑”! 一个宗派的掌门信物出现在一个杀人狂的手中,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金缕鹿卢剑”出于某种缘故落到了此人手上;第二,凶手就是昆仑派掌门本人…… 昆仑派现任掌门炤暝子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年轻时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死在他剑下的贼寇也不知有多少,只是他四十五岁继任掌门后便鲜少涉足武林,而是专心培养提携门中后辈——当然从昆仑派的现状来看,他的教学水平可能存在一定的问题…… 近来昆仑派中少有消息传出,如果炤暝子仍然在世的话,他也得快九十岁了,一般来说不太可能跑到枝江这地方来杀人。 那么“金缕鹿卢剑”又是如何落入旁人之手的呢?是门人监守自盗,还是门中发生了其他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重大变故? “鱼捕头,我有一个想法。”王贝拉停止了对昆仑派的思索,回到案情本身,“黄金剑在使用的过程中发生了磨损,那么剑鬼会不会去铁匠铺维护呢?” 鱼克礼思忖片刻,道:“此言有理,我这便叫人去全城各处铁匠铺调查一番。” 说罢,他召来几个捕快,安排调度妥当之后又叮嘱道:“若有发现,切记不要轻举妄动,先来报与我知晓。” 捕快应道:“这个自然,我等到时还回衙门向您禀告。” 鱼克礼一摆手:“我一会也要亲自出去调查,到时候你们去升平坊找我。” 众捕快神色有异,看了眼上司,又看了眼他身旁的王贝拉,纷纷拱手告退。 “王女侠。”鱼克礼转向拉姐道,“我正要去升平坊找一个人,那地方,嗯,不太适合女子出入,就请你在衙门稍候……” “为什么不适合?”拉姐打断道,“我跟你同去。” “王女侠你以前是‘凛枭绝狱’的副狱长,我对你的办案能力自然没有怀疑,可那地方真的……”鱼克礼道。 “莫说不适合女子出入,只要能抓住那个劳什子剑鬼,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拉姐毅然决然道。 鱼克礼见拉姐眼神坚定,只得又让人牵来两匹马,二人骑上之后一路朝升平坊飞奔而去。 拉姐平日在书院内专心习武,很少主动进城,远不如王嘉然她们对枝江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但升平坊这地方在枝江市井百姓中的知名度那可是相当之高的…… 约莫跑了不到一个时辰,二人已到升平坊外,此时已隐隐听到嘈杂之声,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成分复杂的气味,仿佛不远处这个聚居点其实是一处以“升平”之名为掩盖的混乱之源。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鱼克礼把马拴在路边,对王贝拉道,“要不要跟我进去,你自己决定。” “烦请鱼捕头引路。”拉姐一拱手,神情与之前无异。 两人走入坊内,周围尽是各色娱乐场所,令人眩目。青楼外,靡丽歌调、管弦呕哑之声不绝于耳;赌场里,呼卢喝雉、牧猪奴戏之人摩肩接踵;空气中,酒气、药气、脂粉气、烟熏气夹杂,直冲得人头昏脑涨,也难怪鱼克礼不肯带王贝拉到此。 明面上的生意尚且如此,暗地里的勾当则更是不堪。 情报交换、人口贩卖、雇凶杀人、藏匿罪犯、违禁品交易…… 你可以评价这里为“热闹”,但往往还得再缀一个“混乱”。 而此时还只是将近正午,若是入夜,恐怕热闹和混乱的程度还要再翻几番。 此处正是枝江城中三教九流之人集聚之地,是与日常完全相反的所在,在这里黑与白的界线最是模糊不清,也是在这里人类的大多数欲望都能得到满足——前提是你有钱,或是价值与之对应的东西,比如相貌、身份或是特长。 杀人当然也是一种特长。 所以每天都有人会死在升平坊里,比如欠债的人,或干脆就是债主。 而由于此地势力盘根错节,官府根本没法管,而那些自诩正道的武林中人则是懒得管。 升平坊的外围建筑要么富丽堂皇要么清幽雅致,而鱼克礼要找的人并不在这些“可以摆在明面上”的地方。只见他轻车熟路,七弯八绕,最后在一处街角停步,张望了片刻,脚下一偏,随即拐进一条暗巷。王贝拉紧随其后,入眼所见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路两边简陋的棚屋连接成片,杂物垃圾胡堆乱放,沟渠内污水横溢,蚊蝇四下飞舞。 偏偏就在此时,天空下起雨来,鱼克礼见雨势渐猛,叮嘱了句“跟紧了”,说罢运起身法,加快脚步。拉姐也是如影随形,最终赶在被雨淋湿透之前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仍是一间不起眼的破木棚屋,屋前也是同样的腌臜,可二人进门之后发现,屋内不但不漏雨,反而颇为洁净,更无半点异味。一张花布门帘正对着屋门,帘子挑开,露出一个秃头,见是枝江城捕头鱼克礼,立马又缩了回去。 “诶~老姚,你躲着我干什么?”鱼克礼眼疾手快,闪身上前把那秃子拽了回来,“我又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鱼头儿,你说你哪次来我不得掉层皮?”秃头老姚无奈地赔笑道。此时王贝拉注意到这个老姚体格健壮,遍体伤疤,可观其行止却不像身怀武功。 “你这身臭皮囊,整天烟熏火燎的,哪有那么容易掉?”鱼克礼打趣道,“我就来问一件事。” 老姚光头直摇:“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 鱼克礼“嘁”了一声:“你开个条件吧。” 拉姐有些看不下去了:“官府办案,还能与这些人讨价还价?” 老姚没理会这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子,反倒咧嘴朝鱼克礼一笑:“我只是个打铁的,又能问您要什么东西呢?” 拉姐抢道:“城中近来有恶徒杀伤人命,鱼捕头这是在调查线索,你若不配合,说不定下一个遭毒手的就是你!” 拉姐这两句声音大了些,却惊动了棚屋后老姚的两个客人。这二位都以为是老姚碰上了什么麻烦,便也穿过门帘来到了棚屋之内想查看情况,不料拉姐却是见到了一位熟人。 “宋公子?”王贝拉见到宋飞鸢,吃惊非小,“你为何在此?” 宋飞鸢一挠头:“我听说枝江城就是这位姚铁匠手艺最好,所以专程来请他帮我保养佩剑。” 鱼克礼明白宋飞鸢和王贝拉是同门,道:“谁跟你说他手艺好的?” 老姚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你意思我手艺不好?来来来,你倒是说一个城里锻兵水平比我高的人来?” 鱼克礼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姓姚的专门给江湖黑道打造兵刃,同时也兼做些销赃之类的勾当,按道理你们这种初入江湖的人不应该知道他。” 宋飞鸢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给钱就行的正经人……” “给钱就行的才不正经吧!”宋飞鸢身旁那第二位客人道,“我说官爷,咱还赶着和老姚做买卖,能不能等会再找他的晦气?” 王贝拉端详这人,见他握着一个长条包裹,里面像是一把长剑;他身材瘦削,衣衫破旧,头发油腻而杂乱,胡茬子也似好久没打理,一对三白眼下边坠着沉重的黑眼袋,怕不是几天几夜没睡觉…… 等等。 一个剑客。 几天几夜没睡觉? 那他晚上是做什么去了? 第二十三回 百金装剑黄金缕 当拉姐脑中浮现出对那落魄剑客的怀疑时,她手中长棍已然袭向了对方的肩头。 这一击看似势雄力猛,教人不敢招架,实则暗蕴不绝后劲,如果对方躲闪,便能如跗骨之蛆般紧随而去;如果对方抢攻,则又有多种犀利变招。 那剑客反应也是极快,腿上扎稳马步,双手握持长条包裹,将这一棍架住。 “你干什么?”落魄剑客和姚铁匠同时惊道。 话音未落,拉姐已回身抽棍,随即抡臂下扫,直击对方的脚腕。后者眼力倒也毒辣,将长条包裹朝地上一戳,正将长棍攻势阻住。拉姐双手一压一抬,棍尖猛然沿着包裹上扫,又要去击他握住包裹的左手手指,却见对方左手一松,五指张开,待棍尖来到与手掌平齐的高度时,前臂发劲将包裹朝侧面一推。拉姐顿觉包裹上传来一道磐石般的劲力,稳稳地将她的棍势压下,只得再将长棍收回。 “这位女侠。”落魄剑客眼中流出戒备,“不知道我何乙哪里得罪了你,为何要突下狠手?” “真正的狠手还没用呢。”拉姐棍尖始终对准着何乙的眉心。 “你们不要再打啦!要打去练武室打!”姚铁匠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一名个体经营户对于自家店铺在武斗中遭遇破坏风险的担忧。 “你昨夜人在哪里?”拉姐问道。 “等等,你是在怀疑……”鱼克礼也明白过味儿来了,“这个人是夜行剑鬼?不会这么巧吧?” “夜行剑鬼?”宋飞鸢听到这个可来劲了,他近来一直闭关修行,也没机会跟那几个哥们厮混,城中各类风闻知之甚少,所以他觉得这么酷的名头应该由自己抢过来。 何乙看了在场众人一眼,茫然地道:“我就在这升平坊中耍钱喝酒,今早醒的时候就在那边的街角。”说着话他朝外面的某个方向指去。 “我作证,昨晚这厮喝多了去调戏赌场的女荷官,最后被人扔出来了。”姚铁匠讪笑着道,“亲眼所见。” 何乙狠狠地瞪了姚铁匠一眼,巴不得去后面找块烧红的烙铁塞进他嘴里。 “你最后看到他是什么时辰?”拉姐转向姚铁匠问道。 “约莫子时刚过。”姚铁匠道。 “那子时以后他也未曾离开么?难道你一整晚都在盯着他看?”拉姐不依不饶。 没等姚铁匠说话,何乙倒是先一步反驳道:“这位女侠,我何乙虽然落魄潦倒,却也不至于以滥杀无辜为乐,你若执意污人清白,我也只有得罪了。”说罢他抖开包裹,露出内中一截古意盎然的剑柄来,这个满身霉味的赌棍登时像变了个人一般。 拉姐见何乙想要动手,那可真是想睡觉来枕头,两眼放光道:“好啊,我正有此意。” 姚铁匠欲哭无泪:“您二位行行好,出去打行不?” 说话间,几人转移到了室外空地。虽然先前只是试探,但几招下来自己竟未占到便宜,着实令拉姐有些不服气,甚至手痒难耐,渴望打架,只见她舞个棍花正待出招,却被宋飞鸢拦住了: “不劳拉姐出手,既然对方是剑客,那便交由我来对付。” “唔,也罢,这次便让给你好了。”拉姐有心见识一下宋飞鸢的秘密特训成果,便退到场边鱼克礼身侧与其一同观战。 但见何乙缓缓解开剑身上的布条,却是一把造型古拙的宽剑,看上去颇为沉重,与他瘦削的身型不甚匹配。 另一头宋飞鸢三尺青锋在手,气凝于刃,如箭在弦。 “当心了。” 话音未落,人已先至! 直截了当的一剑,仍是青莲剑法中最快的攻击招式“对影”,只不过如今的这一招不论出剑的速度还是距离都远胜当年。 只可惜何乙拔剑的速度比他快上半分,剑尖抵在了古拙宽剑那厚实的剑脊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全然不似金铁交击之声。 何乙以剑为盾,截住了“对影”。 宋飞鸢抽剑变招,接连朝着何乙斩出三剑。何乙手中宽剑运转自如,只守不攻,只是运起“格、错、偏、导”四字诀化解攻击,对方攻势愈急,他反倒愈加气定神闲。这二人的过招如同早已上演了百十次,配合无间,圆融顺畅,宋飞鸢既无法攻入分毫,何乙也无从反击。 “铮!” 十数个呼吸后,两剑终于正面交击,宋飞鸢故意倒退几步,却是卖个破绽,假装被何乙剑上劲力震开。后者立时换了双手握持,臂上青筋暴起,口中道句“留神!”,随即宽刃纵劈而下,声如裂帛。 这一剑贯注真气,乃是何乙门派剑法精要,就连身着重甲的兵士也能一挥两段。 不过宋飞鸢既是卖破绽给他,自然预判到了这招重击。 几乎是剑刃落地的前一瞬,他轻轻跃起,足尖稍点何乙的剑脊,身形再度飘然而上,继而落在了对手身侧——手中长剑已经架在了何乙的脖子上。 “承让。” 胜负已分,宋飞鸢收剑后退,抱拳施礼。 “哪里哪里,兄台年纪轻轻便有这等身手,真叫我等汗颜。”何乙咧嘴笑着还了个礼。 二人均未出全力,即便要出狠招也事先提醒对方,确是点到为止。 “拉姐。”宋飞鸢转头看向王贝拉,道,“你看……” “何先生,之前多有得罪,看来‘夜行剑鬼’的确不是阁下。”拉姐一改方才怀疑的神色,反倒也朝何乙施礼赔罪,“只是小女子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这时躲在一旁边缘ob的姚铁匠凑上前问道:“怎么看他俩打了一场,小何的嫌疑就洗清了?” 鱼克礼答道:“他的剑法跟‘夜行剑鬼’压根不是一个路子,或者说是完全相反。” 拉姐走到何乙近前,接着问道:“阁下跟昆仑派可有什么关系?” 何乙眼神复杂,垂头轻叹,道:“女侠好毒的眼力,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且随我来……” 说罢,他带着鱼克礼、王贝拉出了升平坊,宋飞鸢一时半会也没什么要事,便也跟了过去,不多时几人来到一处空地。 “女侠认为我和昆仑派有关,想必是认出了这手‘瑶池分水剑法’罢?” 何乙抱剑在怀,面露惆怅。 宽剑沉重,使用不易,知名的武学便更是凤毛麟角,昆仑派“瑶池分水剑法”便是其中之一,据传练到深处即可做到字面意义上的“劈波斩浪”。 王贝拉道:“不错,原来昆仑传人尚未绝迹江湖,不知门中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何乙道:“说来惭愧,我乃昆仑弃徒,已有两年未回师门。” 宋飞鸢这才明白他为何明明身怀上乘武功却堕落至此——何乙之所以去找姚铁匠,是要把那柄宽剑典当去还赌债。 那柄剑拿去当铺根本不值几个钱,可那姚铁匠是个识货的,一眼认出它是昆仑精铁所铸,价值不菲。可惜在交易即将达成前就被拉姐给搅黄了。 只听何乙继续说道: “我本叫何自峻,家中排行第二,自从被逐出师门后不敢用真名行走江湖,便化名何乙,平日里靠抓些阿猫阿狗、领悬红赏金为生。近来江湖上风闻有人在长安鬼市兜售昆仑派武功秘籍,我鸿雁传书去问派中的师兄弟,却久未得到回信,心下难安,因此便想着筹措些路费,到长安去调查一番,然后再回趟山里。” 何自峻也是个不留隔夜钱的主,每次得了悬赏还没在兜里焐热就一分不剩全部花出去,他所说的“筹措路费”其实就是去赌场碰碰运气,现在看来他的运气似乎并不太好…… 说起来,这个何自峻被逐出师门,很大程度上也是运气原因…… 宋飞鸢闻言,心里却是犯了嘀咕。 之前也听从外面执行任务回书院的吴穹提到过,有传闻在长安鬼市可以买到某些门派的不传之秘,不过他们对此持怀疑态度,认为是有人刻意放出的消息。 听完何自峻的叙述,拉姐朝鱼克礼使了个眼色,对方点了点头,她方才问道:“何兄,你们派中现今除了掌门炤暝子先生,是否还有人会使‘天厉五残剑法’?” 何自峻眉头一皱:“女侠为何有此一问?” 拉姐也是直言不讳:“我们怀疑那‘夜行剑鬼’杀人便是用的‘天厉五残剑法’!” 这里她留了个心眼,没把“金缕鹿卢剑”的事也说出去。 良久,何自峻方才缓缓点头回答道:“除了师父外只有一个人……家兄,何自铮。” 第二十四回 九重泉路托何人 据何自峻所述,他和同胞兄长何自铮都是湖北本地人氏,幼年时曾经历灾荒,在和家人逃难的路上又遭逢贼寇,除他兄弟二人外皆为贼人所害。所幸年轻的炤暝子下山游历恰好途经此处,路见不平,盛怒之下将贼人尽数杀死,又怜恤这两个孤儿,便把他们带回派中,收为弟子。 当年炤暝子杀贼时所用的,正是“天厉五残剑法”。 这兄弟二人经炤暝子一手调教,又肯下苦功,十余年后均习得了昆仑派的上乘武学。尤其是哥哥何自铮,他天赋超群,且因童年的惨痛经历,性情刚烈嫉恶如仇,颇有其师之风,炤暝子便有意培养他为衣钵传人,就连派中禁忌绝学“天厉五残剑法”也倾囊相授。 一般故事说到这,就该出现“但是”俩字了…… 事实证明,这套剑法之所以被昆仑派雪藏多年,实在是因为它的危险性不是常人能够承担的。即便强如何自铮,在修习“天厉五残剑法”一段时日后,不光性情大变,更是在某天突然走火入魔,残杀了当时与他一同在场的一位师叔和三位师兄弟,随后逃之夭夭。 其时掌门炤暝子不在山上,待他接到噩耗赶回派中时,何自铮早已是不知所踪…… 炤暝子那暴脾气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找不着那个孽徒,那便要拿他的兄弟出气。 可怜那无辜的何自峻,被绑在大殿柱子上,给人用沾水的牛皮鞭抽了一天一夜。就这炤暝子还不解气,下令将其关入玉虚峰下野牛沟,闭门思过。 这禁闭一关,就是两年有余。 不过这两年多何自峻也没闲着,野牛沟的石壁上多有当地先民遗留的岩画,他不练武时便用纸笔将其誊画下来,竟发现这些原始的壁画中似乎暗含某些武学原理,只是碍于悟性和见识有限,全然不得要领,更遑论将之尽数破解。 而等何自峻从野牛沟出来,再见到掌门时,却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掌门了。 那一日,他被师兄弟带出野牛沟,回到大殿面见炤暝子。炤暝子屏退众人后,单独告诉他说,昆仑派被一个大对头盯上,如今已是危急存亡之秋,不日将要与之决一死战。而昆仑派素来和中原武林没什么交集,故此也根本无人会前来助拳,这会只能把能找的昆仑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找来共同迎敌。炤暝子想起还有何自铮这号人来,便着何自峻下山寻兄来助,找不到不准回山。 何自峻当即表示自己要留下与门派共存亡,却被炤暝子狠揍一顿,并因违抗师命被逐出师门。 他如何不知师父这是情势危急下的托孤之举?想必是那对头太过厉害,连师父也没有把握能保全昆仑派,自己若能逃得性命,再去寻到那尽得师父真传的兄长,说不定还有机会重振门派。若是在此枉送了性命,哪里对得起师父多年的栽培和良苦用心? 想通了这一节,何自峻朝炤暝子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收拾了兵刃细软,下山寻兄去也。 此事距今已是一年有余,这段时日何自峻四处寻访打听,却始终找不到兄长的踪迹,想必何自铮知道自己铸成大错,早已更名换姓,躲避昆仑派的追查。 后来,何自峻回到湖北想碰碰运气,兴许何自铮有羁鸟念旧林之心,返归故土也未可知,可惜仍是一无所获。 更令他担忧的是,昆仑派近来也是彻底断了音讯,更不知与那神秘对头的一战结果如何,怕不是凶多吉少。 焦虑不断折磨着何自峻,他开始借酒消愁,又染上了赌博恶习,最终落魄至此。 再之后,便是如上回所说,他听闻长安鬼市有人贩卖昆仑武学秘籍,心中担忧更甚,便有了典当兵刃之举。 回到当下。 “令兄会使‘天厉五残剑法’?”王贝拉睁大了眼睛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何自峻当然不会将自己和兄长的坎坷经历告诉这帮初次见面的人,更何况对方是官府和隐麟书院的人,如果他们一口咬定何自铮就是“夜行剑鬼”,找不到还好说,可要是真要找到了何自铮并将其绳之以法,这种情况可不是何自峻想看到的。 可在枝江城,一个会使“天厉五残剑法”的狂人,若说不是何自铮,恐怕连何自峻都不相信。 也许,可以借这些人之手,找到何自铮,然后自己再想法子和他一同脱身? 念及此处,何自峻决定透露一些信息,张口说道:“我兄弟二人早年拜入昆仑,蒙恩师传了我们一身本事。家兄资质胜我百倍,有资格修炼门中绝学‘天厉五残剑法’。可就在他剑法大成后却突然失踪,生死不明,我也已寻他多时。按理说我不该怀疑家兄的人品,可若他真的犯下此等滔天罪行,我也只好大义灭亲……” 宋飞鸢抱拳道:“何兄高义,我等佩服。” 见何自峻同意配合,鱼克礼和王贝拉快速交换了一下意见,不多时拉姐便对何自峻说道:“何兄,我们定了个计策,或许能找到他,还望你相助一二。” 拉姐将几人商议好的计策告知了何自峻。这计策固然有一些运气成分在内,可在何自铮销声匿迹多年的如今,想钓他出来恐怕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何自峻也只得答应。 事不宜迟,几人当即赶到了城中的“演武台”。此处原本只是一块广场,湖北一带尚武成风,城中武人大多于此公开约战,以显耀自家武艺,后来也逐渐吸引到不少行脚商贩、游方郎中和杂耍艺人在此集散,偶尔还能见到比武招亲之类的盛况,是以十分热闹。 几人运气不错,此时场中没有可以抢他们风头的人,于是按照计划,宋飞鸢和何自峻二人高调执剑上台,摆好了pose准备开战。 周围的人们一看有两个剑客准备在此比武,这热闹场面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得着,不多时便聚集了不少的围观群众。 恰在此时,人群中不知何人喊了一嗓子“内高个子的是隐麟书院的门生!”此话一出,正如滴水进油锅,瞬间点燃了看客们的兴趣。 喊话的人,是鱼克礼叫来的下属,此时这位捕快已经稍稍易容改扮,混在人群中负责煽动气氛。而拉姐和鱼克礼则来到左近一间酒馆二楼,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全场。 高个子自然说的是宋飞鸢,至于他的对手么……此时正戴着一张猿猴面具,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把何自峻这赌鬼认出来。 站了十来分钟,眼见台下围观群众聚集得差不多了,两人便正式开始了表演…… “咳咳,久闻昆仑派剑法精妙无比,在下,在下那个……”宋飞鸢干巴巴地念着事先编好的台词,“今日便来讨教一番。” 那头何自峻也是压低了嗓门故作深沉地道:“哼,你莫要以为自己是隐麟书院的门生就了不起了,须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罢,何自峻宽剑一挥,带出浑厚风声,引得台下众人纷纷起哄叫好。 “听着是有真本事的!” “隐麟书院对昆仑派,这下可有得看了!” “来来来下注了啊!买定离手!” “昆仑派许久不在江湖上走动,也不知他们近些年有没有开发出什么新鲜武功。” “老王我跟你讲,这场比试我无论如何也要看完,你先回去告诉我媳妇,别等我回家吃饭了。” “得嘞,你慢慢看,弟妹那边就交给我……” 嘈杂声中,宋飞鸢与何自峻的比试已然开始! 这场比试的过程咱就不赘述了,反正是演的。不过这两位已经打过一次,所以配合得还挺像模像样,过招时用的剑招不求实用,但求精彩,至少哄哄台下这帮围观群众是绰绰有余了。 比试的结果也和他俩先前那一战如出一辙,只不过当宋飞鸢把剑架在何自峻脖子上时,后者没有认输,而是连声尬笑。 “你笑什么?”宋飞鸢冷脸问道。 “我这昆仑剑法学得还不到家,败给你这小子我无话可说。”何自峻道,“不过我败了,昆仑派却没败。” “哦?” “传我剑法的那位昆仑派高人就在城外,你若胜了他,我才对隐麟书院心服口服。” “他武功比你高出多少?” “在他面前我就如同岩羊见到雪豹。有胆子的,你今夜子时到城外落柳庄旧址来,好让你知道瞧不起昆仑派的下场。” “好,今夜子时,城外落柳庄旧址是吧?”宋飞鸢又把时间地点大声强调了一下,“谁不去谁是孙子!” 他们选落柳庄这个地方不是没有原因的,首先这地方离城区不远,其次这地方一直传闻闹鬼,一般人也不敢大晚上往那跑,因此可以避免一些无关人等前去碍事。 同时,鱼克礼安排在人群中的下属们也开始把今夜这场比试的消息传播出去,想必不出半天,枝江城中的好武之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 那么“夜行剑鬼”——在这儿透露给各位看官也无妨,“夜行剑鬼”的真实身份就是何自铮——他是否听闻了呢? 不仅听闻了,更准确地说,何自铮本人此时可就在演武台这儿,并且完整地见证了宋飞鸢和猴面剑客的较量。 虽然那猴面剑客遮住了脸,但自个儿的亲弟弟还是能轻易认得的,更何况那套“瑶池分水剑法”何自铮也不知看过多少回了。 而今晚这场热闹,他也必然是要去凑的。 第二十五回 十围空洞潜魈魅 将近子时,枝江城外,落柳庄旧址。 王贝拉、鱼克礼、宋飞鸢再加上何自峻四人早已潜伏在不远处,静静观察。 此时已有十多个胆大的好事者来到落柳庄旧址等着看宋飞鸢和那位神秘的昆仑派高手对决,殊不知他们已然被人盯上。 早在日落前,鱼克礼便已安排人在城门盘查把守,将所有出城之人的姓名职业、出城目的全部登记下来。但凡有可疑人士便暗中跟随,果然发现有几个偷偷往去落柳庄方向的家伙。而另外几人则是以正当合法的出城原因为掩饰,实则跑去凑热闹的。 此时落柳庄废墟内,有几个貌似武痴的看客互相认识,正低声讨论着今晚即将发生的对决。更多人则默不作声蹲在角落里,静待好戏开场。 “时间差不多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鱼克礼抬头望了眼黯淡的云层,将手放到了随身携带的铁尺之上——那铁尺已被布条缠了个严实,瞧不出原本模样,“准备动手吧,下手轻点,不过那里边颇有几个刺头,打伤了也无所谓,算是给他们点教训。” 鱼克礼说完,把系在颈间的黑布朝上一扯,挡住了面貌。拉姐和宋飞鸢也分别以黑布遮脸,各执兵器,待鱼克礼发一声喊,三人一同自暗中跃出,齐齐奔向庄内众人。何自峻则因为武器过于显眼怕被认出,便还留在原处,伺机而动。 那些看客被吓了一惊,正自纳闷,三人已到近前,不由分说便抄家伙向他们攻来。而就在此时,四周也有数条人影纷纷出现,看上去竟也是冲自己这伙人来的。 原来除了王、鱼等四人之外,鱼克礼手下的捕快和衙门的官兵们也换上了夜行衣,分布于附近暗处,甚至还有乔装改扮混入好事者队伍中的,一俟鱼克礼发出信号,众人便一拥而上,对庄内看客发动突袭。 当然,这些久经鱼捕头严格调教的差人们还是比较有业务素养和职业操守的,此番突袭只是虚张声势,并不会真的下死手,目的则是为了逼出可能潜藏在人群中的夜行剑鬼。 如若夜行剑鬼真的与昆仑派有关,听得派中有人在此,即使不会大胆现身,多少也会隐藏身份到来。 此时,拉姐一马当先,手中长棍翻江倒海,一时间众看客皆被笼罩于棍势之内,身上各挨了几下,直打得皮肉生疼。 鱼克礼以布条包裹铁尺,挥舞起来便也如寻常钝器一般,劲力虽大,却不致人重伤,饶是如此也打得众看客连连叫喊。 至于宋飞鸢则是盯住了一个带刀的看客,在过了几招后发现对方实力远不如己,便装模作样地将其压制,却不出狠招。 而四周其余官兵开始合围,将这片废墟围住,不教走脱一人。 人数和实力的差距下,众看客战意全消,起先还有个别敢于叫骂反抗的“tough guy”,可拉姐几乎是凭一人之力便揍服了他们,十余招后,那几个还击者也只得弃械投降。 废墟很快恢复了寂静,人均蒙面的官兵把众看客围在中间。看客们纷纷抱头蹲地,心中纵有百般疑问也不敢说出口,只盼这些莫名其妙就杀上来的神秘人士别伤害自己…… “如何?”一段距离开外,鱼克礼轻声问拉姐道。 “稀松平常,一个高手也无。”拉姐答道,“他们中不可能有夜行剑鬼。” “看来咱们的运气不太好。”这会宋飞鸢也走到近前,后边跟着身背宽剑的何自峻。 “方才你看这群人中,可有身形相貌与令兄相似之人?或是可能与你兄弟相熟之人?”鱼克礼又转头问何自峻,后者扫视众人,无奈摇头回答:“没有……” 这四人交谈声音甚微,却不知看客中潜藏着一名高手,此人非但武艺不凡,耳功更是出众。他先前假装不敌,见那些袭击者似无加害之意,便想静观其变,此时远远听到了这几句话,心中当即了然:原来他们是冲着“夜行剑鬼”来的,那么白天在城中演武台时果然是演戏钓鱼了。 他当即凝神细看,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遮挡了面目,可背后那把剑暴露了你的身份,看来‘老五’忙她那边的活倒把你给忽略了……”他想道,“既然你胆敢与官府的人合作,那我也不妨把乱子闹得更大一些,届时‘夜行剑鬼’的凶名必会传遍江湖,而我等的行动便也能受到更少妨碍……” 从武器辨认出身份,那他指的自然是何自峻了。只不过他认得何自峻,何自峻却不认识他。书中交代此人姓张,双名通佑,原本与几个结拜兄弟姐妹在淮西一带活动,后来到湖北,受某人指示要做一件极秘密的勾当。 张通佑趁着众官差不注意,探手入怀,摸出两根牛毛银针来,第一根就近朝着身边的另一名看客身后一扎。 其时天色昏暗,他出手又极快,再加上鱼克礼等人已然认定了他们是一群菜鸡,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随着针尖入体,一股奇痒伴随着难以抑制的笑意在那倒霉看客的身上蔓延开来,这人立马蜷缩起身子倒地打滚,一边放声狂笑一边在身上胡抓乱挠,如同中邪一般。 “宇文兄,你怎么了?”他身边的相识的同伴见状,想伸手去把他按住,却见他面目抽搐狰狞,眼中泪流如注,嘴角却仍自上扬,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而他的双手早已扯开了上身衣衫,暴露在外的皮肤上血痕满布,纵横交错,都是方才抓挠出来的。 鱼克礼等人也被这等异状吸引过来,宋飞鸢耳听这人笑声中半分喜悦兴奋之情也无,反倒充斥着疯狂与绝望,心里默默吐槽道:“你这笑得,还姓宇文干啥,改姓宇智波得了……” 另一旁一人小心问道:“他平时就有这毛病吗?” 宇文老哥的同伴道:“没见他这样过啊,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人又道:“你俩中午不是一块吃的么?怎么你没事?” 然后不知是谁冒了一句:“只怕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而是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可别忘了这儿是什么地方。” 他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可就乱了套了,不论官民都纷纷想起落柳庄恐怖传闻,饶是此时此地人数众多,见着宇文老哥这般诡异行状,都不由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四周的建筑废墟里隐藏着勾魂的女鬼怨灵,正俩眼放绿光冲自己这帮精壮汉子淌哈喇子、准备抓回去狠狠地采阳补阴呢。 张通佑这一针除了引发混乱外,更重要的目的是……把何自峻引到近处。 他的暗器水平只能说一般,之前何自峻离他太远,无法确保第二针准确命中。况且远距离击发暗器动作太大,难免会被官差们发现并制止,到时候又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见何自峻来到宇文狂笑老哥五步开外,正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那倒霉蛋,张通佑屈指一弹,飞针直射何自峻颈间。 这两枚银针自然是都喂了毒的,只不过和先前的“痒针”不同,第二枚乃是“眠针”。 何自峻只觉脖子一疼,随即一股沉浓睡意在脑中悠然盘旋扩散,眼皮似有千斤之重,“咚”的一声,仰面倒下。 众人好不容易才把浑身是血的宇文老哥按住,冷不防异状又生,一个身背宽剑的蒙面人毫无征兆躺倒在地,莫不是女鬼又在作祟? 拉姐躬身观瞧,却见何自峻鼻翼翕动,鼾声轻微:“他这是睡着了?” “人活生生睡着?竟有这等事?”一旁捕快惊道,“难道评书里说的是真的?” 鱼克礼:“什么评书?” 捕快:“《海贼王》啊,里面有位‘白马快剑’,经常打架打到一半便昏昏入睡,而且睡着后剑法还要再厉害上一倍……” 鱼克礼斥道:“胡说八道,睡着了还怎么使剑……” 宋飞鸢扶额:吴穹那厮到底是把海贼王评书给传播到了什么程度啊…… 既然只是睡着,几人便放下心来,鱼克礼叫了两个手下去把何自峻弄醒,转头又要去处置那些被俘的看客们。 “差不多该出来了。”张通佑凝视着睡倒的何自峻,口中默念。 猛地,何自峻双眼圆睁,精芒暴涨。 “嚯,你醒啦?”何自峻身边一名官兵道,“刚准备扇你耳光叫醒你……” 话音未落,就见何自峻僵硬地坐起,脸上突露邪笑,伸手去握背后剑柄。 “咔嚓。” 机括声响,何自峻从身后抽出一缕寒光,那官兵只觉眼前金芒一闪,旋即咽喉开裂,鲜血喷溅。何自峻沾满血迹的狞笑在那官兵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逐渐模糊。 第二十六回 镆邪三尺照人寒 这一下变起肘腋,谁人也不曾料到何自峻前一秒还在沉睡,后一秒竟突下杀手。 还是王贝拉与鱼克礼反应最快,眨眼间各自兵器已到了何自峻眼前。 然,这一棍一尺却只击中了何自峻的残影,那抹血腥的狞笑犹在眼前,他人却已经出现在十步开外。 “不好!”鱼克礼这下也不装了,大喊一句,“兄弟们快走!”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间内,何自峻的身影同剑光连闪数次,“噗噗噗”三蓬血花在三名正欲逃跑的官兵的咽喉爆开,他鬼魅般的笑声忽远忽近,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更叫人震惊的是,他手上的兵刃已经不是原先的宽剑,而是一柄剑身狭长、通体金黄的武剑。 “金缕鹿卢剑?!他是‘夜行剑鬼’!” 黄金宝剑亮出,何自峻的真实身份昭然若揭。 王贝拉等人谁能想到,自己苦苦追寻的夜行剑鬼,竟然一直都近在身边? 宋飞鸢朝地上一瞥,但见何自峻原先背在背后的宽剑已经掉落在地,准确地说是只有剑身,没有剑柄,顿时明白:原来何自峻一直以那把宽剑为剑鞘,把昆仑派至宝、掌门信物“金缕鹿卢剑”藏于其内!得亏这哥们没把剑便宜卖掉啊,不然他肠子都得悔青了……不对,他要是成功卖了剑也就不会有今晚这档子事了…… 此时场中早已乱作一团,不论官民皆是四下奔逃。眼见部下被杀,鱼克礼心急如焚,可他自幼生长于江边,所习轻功尤擅水战,蹬萍渡水如履平地,可在陆上便不那么出众了。偏偏剑鬼身法迅疾诡异,借着夜色在人群中往来穿梭,变幻无方,每一剑都要收走一人性命,直杀得鲜血四溅,惨叫连连,鱼克礼根本无法追上。而那张通佑早已趁机遁走,躲在不远处暗中欣赏这幅由他引发的地狱惨景。 随着原本密集的人群四散逃开,剑鬼杀人的速度也减缓下来,王贝拉和鱼克礼也终于得以接近,心中不敢怠慢,甫一照面便施展生平的绝技朝他招呼过去。 剑鬼杀散羊群,正自意犹未尽,忽见两匹饿狼朝自己扑来,心中杀意更炽,剑招再催,与王、鱼二人斗在一处,顿时金黄剑光将三人笼罩在内。 剑鬼久在夜间杀戮,双眼对黑暗的适应力远超常人,剑法既快且狠,招招不离对手要害,且十招内仅有五招为实,时而集攻一人,时而分击二人,一时间竟能以一敌二而不落下风。 “天厉五残剑法”本是攻多守少,此刻剑鬼却是只攻不守,重点照顾使短兵器的鱼克礼,辅以鬼魅步法,直压得鱼克礼有些喘不过气,后者也只得将铁尺舞出一片滴水不漏的屏障,将剑招隔绝开去。 另一边拉姐也注意到剑鬼的招式威力少说有一半是源自那难以预判的身法,当即把攻击的重心放在了敌方的下盘。谁知剑鬼看拉姐棍尖下戳,箭步纵身,踏棍而上。拉姐顿感棍上一沉,下意识运劲抬棍,却不料剑鬼身形忽闪,借着棍身抬起之势,以棍为轴,整个人竟头下脚上,凌空掉转到了长棍下方,借机朝着拉姐挥出一斩。 拉姐本有意将二人距离控制在剑围之外,可剑鬼此招竟斩出了一弯剑气,直袭拉姐胁下。眼下拉姐双手抬棍,正是门户大开之际,连忙运气抵御。然,剑鬼下落后却已单手撑地,身形再度拔起,电射而出,另一手举剑再刺反方向的鱼克礼。 所幸拉姐硬功了得,外加剑鬼此招未出全力,剑气只割破了腰部衣衫,留下一道不深的皮外伤。可剑鬼用于攻击鱼克礼的却是“天厉五残剑法”中的精要,其时鱼克礼正欲进击,未料到对方会突然转向自己,临时切换守势,却被剑鬼觑准了空隙,连出五剑,分别是切腕、削肩、割喉、剜目、穿心。这五剑几乎同时击发,对方若紧守一处则另外四处必定受伤。好在拉姐眼疾手快,飞身上前,举棍斜劈而下,力逾千钧;且这棍落下的时机正卡在五剑已出其二之际,剑鬼若不躲闪招架便要被拦腰扫中,只得足尖点地,收招撤剑,横身避开。 鱼克礼左肩右腕各中一剑,拉姐则是心急救人,腹部伤口因动作过大遭受撕扯,刺痛更甚。 冷风过境,天顶云层被吹散,水银般月光泻下,正映出两人十步开外,剑鬼脸上凶险的笑意。 他随手将脸上血迹一抹,便如同在嘴唇四周画出个大大的笑脸,只不过这笑脸任谁看了都有做噩梦之虞。 “等等……”借着月光,拉姐突然发现剑鬼的脸孔有些异样,“他真的是何自峻吗?” 鱼克礼封住了伤口周围穴道,堪堪将血止住,闻听拉姐此言,抬眼望去,但见眼前这人虽面貌与何自峻有些相似,但绝非同一人物。 “你在说什么呢?”剑鬼显然听到了拉姐的话音,笑着答道——他的嗓音也与何自峻完全不同,“我当然是何自峻,不过有时也不是他,比如现在。” 拉姐目光一寒:“你什么意思?” “前朝有位医道高人朱震亨,他曾在《格致余论》一书的《虚病痰病有似邪祟论》篇中记载过这么一件医案……”剑鬼摇头晃脑,竟像个穷酸腐儒般背起书来,“‘外弟岁,一日醉饱后,乱言妄语妄见,询之系伊芳亡兄附体,言生前事甚的。乃叔在旁叱之。曰:非邪。食腥与酒太过,痰所为耳!灌盐汤一大碗,吐痰一、二升,汗因大作,困睡一宵而安。’” 鱼克礼道:“你是说,这个人喝醉后性情大变,自称被死去的兄长附体,还能准确述说兄长生前所见之事?” 剑鬼十分赞许地说道:“对咯,只不过大夫诊断他是暴饮暴食导致的临时性谵妄,并非什么邪祟附体。而我们的情况可又与他不同了……” “废话少说!”不等剑鬼说完,拉姐已然抄起长棍,直奔剑鬼而去。 她心知剑鬼那般打法极耗内力,不能给他恢复的时间,因此不顾伤痛,要再与之分个高下。 剑鬼无奈地叹了一声,眼看拉姐长棍横扫而至,手腕一抖,使个剑花将长棍荡开,同时挥出一片绚烂金华。 这金缕剑身本就耀眼夺目,此时反射月光,直晃得拉姐眼前一花,原来是剑鬼用上了昆仑绝学“纵光擒影”的手法,将其融入剑招,以特定角度反射光照来干扰对手视线。 拉姐目为之眩,知他将出杀招,双手交错扭转,棍影翻飞,舞出一阵烈风护身,借着短短的一个呼吸之机,重又恢复了视觉,可剑鬼却已然不见踪影! 拉姐第一反应是他要从背后偷袭,下意识转身回棍,挥臂横扫,却看那剑鬼居然已到了鱼克礼身侧,趁他右手伤损无法出力,挥剑便要取他性命。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宋飞鸢洪亮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剑鬼招出半途,被这一嗓子惊了短短一瞬,剑刃仍自朝着鱼克礼头颅斩下。可这一瞬间的阻滞,也让鱼克礼有了反击的间隙,此时他满手是血,残力尽用,一股手指长短的血箭直射对方眉心——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活,能以“穿石劲”手法将掌中任何液体如暗器般打出,于人前从不显露,此刻若再不出手,一颗大好人头就要离体而去了。 剑鬼遽然受袭,剑招强行中断,使个硬板桥仰面避开,血箭擦着他的鼻尖掠过,险一险就要在脸上撕出一道口子。 两人距离拉开,几乎又同时重整架势,拉姐也赶到鱼克礼身前严防死守。不过此时,他们的视线全被宋飞鸢吸引了过去。盖因宋飞鸢正用剑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鱼克礼认出此人乃是之前的围观群众之一。 他既留得性命,却不知为何又出现在此,还被宋飞鸢挟持了。 “姓张的,果然是你……”出乎意料,剑鬼竟然认得那个看客,也就是张通佑。 “你原来姓张么?”宋飞鸢冷声对张通佑道,“这么说你果然和‘夜行剑鬼’是一伙的?” 原来先前拉姐、鱼捕头和剑鬼激战之时,宋飞鸢没有急着上前,而是来回扫视这片废墟,注意到了某个异常之处。 “死掉的人,逃远的人,仍然在场的人,加起来比一开始少了一个……是藏起来了么?” 念及此处,他便有意在外围兜转,一面关注战局,一面留神查看废墟中是否有人潜藏。 张通佑原本躲在一处残垣之后,一开始也并未注意到宋飞鸢没有参战,可当他意识到有人来到自己背后时,剑已架到了脖子上。 第二十七回 阶前白刃明如霜 “不许动,把手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慢慢地站起来。”宋飞鸢的声音比他手中剑光更加森冷。 张通佑暗骂自己粗心大意,以致把自己置于险境,一面把双手朝着两侧张开,示意手无兵刃,一面缓缓直起身。 “好汉,有话好说,小人就只是来凑个热闹而已。”张通佑满是谄媚地求饶道。 “那你还不快走?你没见地上那些人么?凑个热闹把命都搭上了。”宋飞鸢朝着不远处几具死尸一努嘴道。 “难……难得能亲眼看到强者之战,就算死也值回票价啊。”张通佑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怎么,你认识那些人吗?” 眼下王贝拉、鱼克礼和剑鬼打得正欢,随时有打出人命的迹象。 “小人本领低微,上哪认识的这些高手啊?”张通佑嘴上客套,心里却在不住盘算如何脱身,“这不是特地为了见识一下昆仑派的绝技,所以才大晚上跑来这荒郊野地,谁知小命都险些丢在此处……” “本领低微?阁下未免有些妄自菲薄了,能在那种情况下逃生也是一种本事啊。”宋飞鸢悠然道,“我欲上前与那凶徒一战,不知阁下可否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惩奸除恶小人义不容辞,可好汉也知道,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上去纯属放屁添风……” “诶~话不能这么说,再不济阁下也能趁机丢丢暗器嘛。而且若我猜的不差,阁下应当是位医道中人,不然身上怎会有股药味?” 张通佑哪知道宋飞鸢嗅觉异于常人,连自己身上那几根毒针的味道都能闻到。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宋飞鸢继续道,“方才那位突发恶疾的老兄倒下时,你好像就在他身边来着?我上前查看过,在他身上闻到了和阁下一般无二的药味。” “小人与他素昧平生,大抵是那时离得太近,沾上的气味罢……” “既然与他离得太近,又怎会不知他是身中暗器才倒下的?而且,那喂了毒的暗器可就是从阁下的方向击发的,而且那气味正跟阁下身上的一样……” “小人可没见到有什么暗器,莫非好汉是在怀疑小人?”张通佑眼中掠过一缕阴云,“当时在场者甚多,有暗器好手趁机用毒针伤人也未可知。” 宋飞鸢始终板着的脸终于有点绷不住了,他还寻思怎么从这个可疑人士嘴里套话,没成想对方居然不打自招了:“你既然没见到有暗器,那又如何知道伤人的暗器是毒针呢?” 张通佑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恰在此时,剑鬼甩开拉姐,正要取鱼捕头性命。宋飞鸢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住手!” 他这一嗓子救了鱼克礼,拉姐也及时赶到,再度与剑鬼对峙。 “姓张的,果然是你……”剑鬼对张通佑道。 “你原来姓张么?这么说你果然和‘夜行剑鬼’是一伙的?”宋飞鸢道。 “谁跟他是一伙的?”剑鬼啐了一口,“我巴不得现在就把他剐了。”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欠他很多钱吗?”宋飞鸢疑道。 “不光不欠,反倒是我给过他很多东西。”张通佑道,“只不过这些东西他未必想要。” “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宋飞鸢一本正经道。 忽听一声剑啸,竟是剑鬼再动杀机,寒锋直抵王贝拉咽喉。拉姐早有防备,以真气灌注长棍,将对方杀招封住,随即双手舞棍,搅动风沙,与剑鬼展开对攻。一时间棍影翻飞,剑光乱闪,星飞电走,杀气四溢。一旁鱼克礼心知此等场面非己所能插手,便识趣退开,来到宋飞鸢和张通佑近前。一问之下,得知此人不仅和剑鬼相识,更是可能与那姓宇文的看客中毒发狂一事有关,当即点了张通佑的穴道,取出绑绳将其双手缚住,只待拉姐与剑鬼分出胜负再做处置。 鱼克礼以“穿石劲”手法打穴,半个时辰内可使对方半身酸麻,难以行动,只见张通佑穴道被封,身体酸软无力,倒卧在地,这才放下心来,与宋飞鸢凝神观战。 此时,以那二人为中心,方圆一丈内已然成了一片死亡领域,任何陷入其中的事物都只有被搅碎的命运,甚至他们脚下的地面都已是千疮百孔。 王贝拉的“白刃行”身法就如同在高空钢丝上起舞,处境越险越能发挥功效;而“天厉五残剑法”正是奇险狠辣,剑围之内寸草不生。但拉姐往往就是能在密集的攻势下窥得闪避和进攻的良机,从而发挥长兵之利,渐渐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了“剑的攻击范围外、棍的攻击范围内”。 这时剑鬼忽又再出怪招,身形稍稍后掠,随即俯身贴地,剑尖前指,手足共同发力,整个人便如捕猎的毒蛇一般射来,要去削王贝拉双脚。拉姐见状,棍尖朝地垂直一戳,将棍立住,手足并用朝棍顶攀爬而上,一如灵猴缘木。剑鬼一招刺空,反身挥剑上撩,却见拉姐轻身纵起,飞离了长棍,自天而降朝着剑鬼挥出一掌。 眼见拉姐手掌即将被拔地而起的“金缕鹿卢剑”刺穿,宋、鱼二人不禁惊呼出声,随时就要上前救人。 不料二人脚下的张通佑趁此机会,突然发难,原来他身具异象,穴位与常人不同,且本身对于穴道的运用也是颇有涉猎,被鱼克礼点穴后便假装无力倒下。此时见他们注意力完全被战局吸引,便用手抽出藏在靴内的薄刃割断绳索,便即起身把身藏的最后一枚毒针连同薄刃一并向宋、鱼二人发出! 宋飞鸢耳听身后传来动静,下意识抽剑反撩,却见两道寒光直射而来。鱼克礼有伤在身,反应不及,被薄刃刺中肩胛,直贯入骨,顿时剧痛钻心。 张通佑没指望这两发暗器能同时杀死二人,更何况剩下的那枚毒针并非以取人性命见长,在暗器脱手后当即扭头狂奔。 宋飞鸢与吴穹切磋日久,见惯了“捕风捉影手”的绝技,对截夺暗器亦有所心得,他反手这一剑正挥中毒针。只听“叮”的一声,剑身竟为之一颤,足见那张通佑暗器手法不凡。 “别管我,快去追他……”鱼克礼强忍剧痛,咬牙切齿地对宋飞鸢道。宋飞鸢闻言,正待要运轻功,却见远处张通佑忽地一个空翻,半空中双手各取一枚银针,照着自己双脚踝穴位一刺,待他落地时,速度竟又快出数分!宋飞鸢所习轻功“白鸟过滩”并非以速度见长,此刻面对这手段迭出的家伙,也只得望而兴叹。 再看那头,王贝拉凌空出掌,正对剑尖,本已是险象环生,谁知剑鬼猛地感到一阵无形压力从上方传至,正如泰山崩于眼前、三江之水倾泻而下,不但周身气血运行受阻,四肢百骸也绝似千钧之重,力软筋麻,就连握剑的手也不觉松开,“金缕鹿卢剑”歪歪斜斜,当啷坠地。 剑鬼眼中,少女飒爽身姿已到近前,那只仿佛镇压天地的素手在他的瞳孔里无限放大,充斥脑中的杀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畏惧和服从。 “轰!” 掌风所覆之处,震得剑鬼连同他周身的地面也朝下方一陷,激起碎石飞溅,尘烟弥漫。 “如……如来神掌?”宋飞鸢看得呆了。 “不,这是……‘铁狱镇魔手!”鱼克礼身为公门中人,自然听说过这门由“凛枭绝狱”狱长崔雷石独创、令无数犯人闻风丧胆的掌法。这门绝学发动时,可在周身杀气场内制造压力,令敌身受无形重压,难以行动。若借助从天而降的破竹之势,压迫力更甚,练到深处甚至能凭空压断人骨,“凛枭绝狱”内多数囚犯都受过崔雷石此招,更无一个胆敢反抗。没想到崔狱长竟把这掌法传给了王贝拉。 尘烟散去,拉姐立于剑鬼身侧,后者已然两眼翻白,口鼻流血,并无力再战。 片刻后,拉姐身体突然像是垮掉一般,勉强倚靠着立于地上的长棍才不致倒下,想来是腹部伤口失血,加上这“铁狱镇魔手”耗费内力过甚的缘故。宋飞鸢连忙上前要扶,拉姐摆手示意没有大碍,拄着长棍道:“快,把他绑起来送去书院……” “书院?咳咳……”剑鬼尚未失去意识,勉强说道,“莫不是要送我去考科举?” 宋飞鸢捡起地上的“金缕鹿卢剑”,剑尖点指对方喉间道:“你杀伤人命,天理难容,今日被擒也是罪有应得。”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拉姐将心中疑问接连吐出,“还有你为何突然性情大变?‘金缕鹿卢剑’和‘天厉五残剑法’又是从何处得来?你究竟是何自铮还是何自峻?” “你觉得我会回答你吗?”剑鬼轻蔑地笑道。 “我猜你会。”那边厢鱼克礼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捏着什么物事走到跟前。 “这是刚才掉在地上的毒针?”宋飞鸢认出他手中的正是张通佑发向自己的暗器。 “是毒针不错,而且碰巧,这针上的药味我熟悉得很。”鱼克礼持针朝着剑鬼颈间一刺,“这种药我们通常用于拷问要犯,待他虚弱疲累之时,只消一滴便可令其知无不言了。” 药效很快发挥,剑鬼本就精疲力竭,当即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既是何自铮,也是何自峻。” 第二十八回 梦魂惯得无拘检 “哈哈,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一定无法理解我这样的存在吧?”剑鬼虽然被打倒在地,狞笑声却仍然中气十足。 “你是说在你的体内同时存在何自铮与何自峻两个不同的人格……或是说,灵魂?”宋飞鸢身为穿越者显然对于双重人格这种事接受起来比拉姐他们更快。 剑鬼没料到竟然有人能快速理解自己的身份,不禁哑然。 宋飞鸢向拉姐和鱼捕头简单解释了一下双重人格的含义,那两人也是一点就透,不免惊叹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既然如此,鱼捕头,还请你把他带回城中,再细细审问吧。”拉姐听完后站起身,绰起长棍作势要走。 “你要去哪?”鱼克礼问道,“你方才剧斗一场尚未恢复,更何况还有伤在身。” 拉姐沉声道:“我要去追那个姓张的,他与剑鬼相识,又随身携带毒针,一定还有所图谋,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会有更多无辜者遭他们残害。” 宋飞鸢也起身道:“我和你一同去。”他先前并未出手参战,现场几人中也只有他仍然是满状态。 拉姐摆手道:“宋兄,你尽快回书院去将此间之事禀报各位师长,我会沿途留下记号,也便于你们过来支援。”说罢,便要运起轻功,去追张通佑。 “慢来!”鱼克礼手指着一个方向道,“此去不到一里有片树林,那儿拴着几匹官马。” 拉姐点点头,说了声“谢”,转眼间人已在数丈开外。 这头鱼克礼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宋飞鸢则将剑鬼绳捆索绑后,依着鱼克礼指示,也跑去那片树林牵了两匹马回来,又把捆成个粽子的剑鬼横放在马鞍前,三人两骑回城去也。 这期间,鱼克礼也是问清了剑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原来,何自铮是何自峻的第二人格,而且只能在何自峻睡觉或神志不清时出现,并且面貌也会发生些许改变。何自铮,也就是剑鬼知道何自峻的存在,而何自峻却只将何自铮当作自己的同胞兄长,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何自峻并不与其兄共享意识和记忆。甚至何自峻眼前偶尔会出现兄长的幻象,是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这个兄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在他小的时候家人也发现了这么个情况,但也都没在意,就当是自家孩子缺少玩伴,于是在心中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哥哥”陪伴自己。 后来何家遭逢巨变,何自峻机缘巧合投入昆仑派。在“剑鬼”的状态下,何自铮性情残忍,且武学天赋更强,能快速掌握昆仑绝学。掌门炤暝子在发现此事以后,下令全派的知情者对此事保密,装作何自峻确实有这么个兄长的样子,也将“何自铮”的名字录入了昆仑派弟子名册。白天炤暝子正常教授何自峻“瑶池分水剑法”;而每晚何自峻入睡后,何自铮便即掌控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而炤暝子则在夜间秘密传他本门禁技“天厉五残剑法”。 关于炤暝子这个人,这里还要多说几句,当然以下这些陈年往事,剑鬼是所知不全的。 炤暝子早年间轻狂放浪,目中无人,曾挑战当时声名鹊起的姜琅却为其所败,心生敬佩,遂回山闭关潜心习武。数年后武功大成,下山历练屡除大恶,武功人品均被公认为派中翘楚,便也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掌门之位,并娶了前代掌门之女为妻——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昆仑派同期内没什么其他能打的人了…… 这位掌门夫人自幼受家门熏陶,武德充沛,胸怀振兴门派之志。在见到昆仑派好不容易出了炤暝子这么个厉害角色后,也是第一次有了实现梦想的希望。奈何天不假年,嫁给炤暝子不到三年她便因病撒手人寰,临终前叮嘱夫君一定要把昆仑派做大做强,再续辉煌。 炤暝子与夫人伉俪情深,这番遗言他一直铭记在心,可也许是当年输给姜琅那一场他仍然耿耿于怀,夫人的遗嘱他铭记着铭记着就变了味了——原本重振门派的决心,逐渐异化成了称霸江湖的野心。在得了何自铮这么个好苗子后,他当即决定要将其培养为昆仑的利刃,为他扫除一切障碍。 而门中除了“天厉五残剑法”外,还有什么武功更适合这位天赋异禀之人呢? 不过前文也说过,“天厉五残剑法”会对修炼者的身心健康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而这个何自铮吧,他本身多少也沾点暴力倾向,这下学了这门剑法后那可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武功即将大成那晚当场就速杀了几名围观的同门,不过炤暝子一开始却未加阻止,反而是直到最后才出手压制。 炤暝子知道,自己这柄“利刃”算是快炼成了,不过他过于锋利,难免伤及己身,必须寻找能彻底控制他的办法。 于是,炤暝子编造了“何自铮偷学禁招,杀戮同门,畏罪叛逃”的故事,并将何自峻关入野牛沟禁闭。 说来也巧,自打炤暝子告诉何自峻其兄叛逃一事后,何自峻眼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何自铮的幻象了,是以他对兄长离开昆仑的事深信不疑。不久后,他发现了野牛沟的石壁岩画,便一面习武一面试图参悟其中玄奥。 又过了些时日,一个有着银色眼睛的美貌女子来到了昆仑派,而她的到来也为日后昆仑派的巨变揭开了序幕…… 这位女子姓肖名莨,出身不明,年龄不详,只知道她是何自铮叛逃后不久被掌门带上山来的,似乎精擅岐黄之术,并且很快成了掌门的续弦夫人。 按说这神秘的银眼女肖莨过门时日尚短,理应不插手派内事务,可炤暝子却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尽数告知于她,包括野牛沟中那一体双魂的“何家兄弟”。 肖莨说自己有办法驾驭那“何自铮”,原理是用家中秘传的药物侵蚀何自峻的神智,提高第二人格何自铮出现的频率,直至彻底覆盖掉原本何自峻的人格。到那时,要想控制他便容易得多。 之后,每天送到野牛沟的饭食里可就开始掺东西了,何自峻逐渐变得萎靡不振,贪眠嗜睡,还经常做噩梦,发展到后来即便清醒时眼前也经常会出现可怖的幻影——拉姐当初见他面色暗沉形容憔悴也正是这个缘故。 不过某天之后,突然没人来给何自峻送饭了,这药一断,何自峻的症状便减轻不少。 何自峻禁闭的地方是野牛沟的一处陋室,不过并未上锁,他在一定范围内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只是不能离开野牛沟,不然他也没法去研究那些个壁画。断粮之后,他便只有采摘些野果充饥。 后来昆仑门中生变、何自峻被炤暝子赶下山等事情咱们不赘述,真实内情不久后也自会揭晓,单说他来到枝江城一段时日后,某天突然在一群路过的武林人士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长安鬼市有人贩卖昆仑武学秘籍。 何自峻久未接触门中的消息,兴许是受了这番刺激,当夜何自铮的人格突然苏醒了。 对于已习得“天厉五残剑法”的何自铮而言,杀戮是凌驾于三大欲望之上的至高享受,压抑许久,今夜当要大开杀戒。 在他杀死第一个无辜的夜路人后,张通佑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次可不是巧合,张通佑就是来找他的。 张通佑的同伙中,恰好有一位对于寻人问卜有所心得,而委托他们寻找何自铮的人又与那位肖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总之,在向何自铮表明了身份来意后,张通佑把那位“委托人”交给他的“金缕鹿卢剑”和完整版的“天厉五残剑法”又转交给了何自铮。后者知道这剑法若搭配掌门佩剑威力更甚,当年自个儿剑法还没练全就被关了禁闭,这下终于有机会更进一步,脑子一热当即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即,在枝江城中犯下骇人血案,吸引官府和武林白道的注意力,好为张通佑等人的秘密行动打掩护。 一并被交到何自铮手中的,还有之前肖莨给炤暝子的那种药物,用于压制何自峻的人格。 为免暴露身份,张通佑当晚便带着何自铮找到一名高手匠人,把何自峻带下山来的那柄宽剑精心改造一番,将黄金剑藏纳其中,且整体前后重量手感分毫不差。白日里无知无觉的何自峻仍佩宽剑,入夜何自铮醒来后便拔出黄金剑杀人。 由此,“夜行剑鬼”正式诞生。 那么在过了两晚的杀人瘾后,理智逐渐占据上风的何自铮突然可就回过味儿来了:张通佑既然持有货真价实的剑法和掌门信物,那定然是门中发生巨变了啊。 何自铮由打习得上乘武功开始就认为昆仑派早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这下胜利果实被他人窃取,心里自是一百个不服,便要找张通佑问个究竟。不过显然比起杀人,找人要更加困难,何自铮久寻张通佑不见,心里越想越气,这天晚上好不容易在落柳庄遇见,还没下手便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女打败,也只能说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了罢。 说回现在。 两匹马不多时抵达了枝江城,鱼捕头见着守门的军士,还不及疗伤便安排人前去落柳庄收尸,自己则押着剑鬼回了官府向上司报告。临走前,鱼捕头把金缕鹿卢剑交给了宋飞鸢,请他带给姜琅处置,毕竟此乃一派至宝,若是流落江湖,对昆仑派声明有损不说,少不得还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宋飞鸢是爱剑之人,不过此剑与昆仑派的命运干系重大,加之剑身过于轻薄华贵,同他的武功路数与性情志趣皆是不合,他也不敢私自藏匿,告别鱼克礼便即赶去隐麟书院。 让宋飞鸢感兴趣的,反倒是剑鬼被众军士押走前从他身上掉出并被宋飞鸢拾获的另一样东西——一个巴掌大小的卷轴。 起先宋飞鸢以为卷轴内是“天厉五残剑法”的图谱,不过在翻开查阅并看到其上鬼画符一般的各种图案后,他顿时明白过来:这些应当是何自峻描摹下来的野牛沟岩画。 这东西应该与本次事件无关吧……宋飞鸢如此想着,便没有把它交给鱼克礼,而是带回了书院向几位师长请教,不过可惜没人能够解读。 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图画中确实记载着某种古老的武学,而且比“天厉五残剑法”只强不弱。只不过这卷轴的秘密破解还要等上一段时日…… 不得不回归生活了 因工作和生活原因,可能无法继续更新了。 当初因为入脑太深一时兴起,等回过神来已经写了几万字的大纲和设定了,但后续的故事情节并没有完善好,同时创作的速度也远远跟不上热情消耗的速度,写出来的东西更不能让自己满意,毕竟一个退坑已久的人只凭过去的美好记忆又怎么能写好她们的故事呢? 现在的a手不是当年的a手,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所以便就此别过吧,祝a手越办越好,也祝那两位退团的成员健康快乐,远离网暴。 书会保留一小段时间,之后就作为黑历史删除了,大纲也就不放出来了,关于本书还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留言。 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