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妻夜逃》 楔子 【楔子】 鹅毛大雪彷佛永远不会停止,八岁的汪袭绿小小的身子被裹在滚着白狐狸毛的大氅之中,头上也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狐狸毛帽,整个人只有那张娇俏的脸蛋是露出来的,那一双骨碌碌的大眼转啊转的,模样精灵可爱。 她想,若不是怕她瞧不着路摔着了,只怕乳母恨不得能将她的脸也全都遮起来。 其实她对于被裹了这一身不是没有抗议过,可是乳母听了她那愤愤的话语,只是淡淡的说道—「夫人这几日身子骨可不好,要是大小姐着凉了,只怕又要让夫人日夜挂心了。」 听到这样的话,汪袭绿可不敢再有什么抱怨了,这半年来,娘亲的身子骨益发不好了,她不想再让娘亲担心。 虽然长辈们什么都没告诉她,可是每回从他们瞧见她时摇头又叹气的模样,她就可以猜出个七八分。 想到这里,汪袭绿原本看到下雪时兴奋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抹沉甸甸的思绪,就连她迈出去的步子也没了她这年纪该有的轻快。 走过了抄手游廊,再走过蜿蜒小径,经过了无数个脸颊被冻得红通通的扫雪丫鬟,汪袭绿终于瞧着了娘亲住的明月院。 怎料她人才刚走近,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声,撕心裂肺一般,让她心惊不已,接着,她听到她爹最近的新宠那娇滴滴的嗓音—「夫人……夫人……你还好吧?」 问这样的问题并不算突兀,可若是那娇嗲甜腻的嗓音带着浓得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时,那可就有点古怪了。 「骆姨娘,夫人该服药了。」 汪袭绿听出这是娘亲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杏花的声音。 杏花脆生生的音调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怒气,虽然侍妾的身分并没有比丫鬟高多少,但也不是她可以得罪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骆姨娘听不懂杏花赶人的暗示,还是骆姨娘压根就是故意的,她兴致高昂的说道:「该服药了吗?拿来,我来伺候夫人吧。」 「奴婢瞧这天色,老爷只怕就要下朝回来了,要是知道姨娘做了这等下人的粗活,还指不定多心疼呢!」杏花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带着讽刺。 骆姨娘不屑的道:「杏花啊,我知道你是夫人身旁有脸面的丫鬟,可你相不相信,只要我和老爷说几句话,你就会被立刻发卖出去或许配给人。」 「你……」杏花的一张俏脸儿被这话噎得霎时刷白,不敢再吭一声,紧咬着薄唇,眸中含怒地看着一脸得意的骆姨娘。 无论是屋子里头的人,包括汪夫人和杏花,还是冷着脸站在外面的汪袭绿,众人心里都很清楚,只消骆姨娘几句枕畔细语,宠妾灭妻的老爷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在一阵窒人的寂静后,屋子里头响起的是娘亲虚弱却带着一丝冷厉的嗓音。 「杏花,跪下向骆姨娘磕头。」 听到娘亲这么说,汪袭绿再也忍不住了,没等羞怒不已的杏花跪下,她直接让跟在后头的红串掀了帘子进了里屋。 「娘,我怎么听说有人要将杏花姊姊发卖啊?」 娇嫩的声音,再配上还有些孩子气的脸庞,汪袭绿虽然模样天真,可却不是真的天真,这一年多来,娘亲的缠绵病榻、姨娘的无理争宠,让她这个原也是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也被迫提早长大懂事。 汪袭绿来到床前,不意外的看到娘亲苍白的脸上闪现着深深的愤恨与气怒。 「娘,你安心歇息,我不会让人欺负杏花姊姊的,我想,以我这个嫡出大小姐的身分,要保住一个下人,应该不是难事吧?」话落,汪袭绿抬头看向穿得像是只彩蝶的骆姨娘,清亮的眼神带着一抹浑然天成的犀利与气势。「骆姨娘,你说是吧?」 对汪袭绿来说,骆姨娘甚至算不得正经的长辈,不过是个恃宠而骄的下人罢了,或许娘亲因为父亲而忌惮她,或许杏花因为她能在父亲面前说上话而惧怕她,可是她不怕。 就算她爹能眼睁睁看着骆姨娘欺到娘亲这个正室的头上,可至少她那个把规矩挂在嘴边的祖母不会放任骆姨娘如此恣意妄为。 「这……」趾高气扬的骆姨娘心中自是气怒,但到底还是不敢真的招惹眼前这个嫡出的大小姐。 她的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可以爬到夫人的头上,那是因为老爷对夫人已经厌弃,可是他却不可能厌弃自己的孩子。 反正这么多时日都忍了,只等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女人一断气,她再向老爷吹吹枕边风儿,这个丁点大的小丫头还不是任她拿捏吗? 「自然是的,大小姐想要保谁,自然可以保谁。」骆姨娘堆起讨好的笑容道。 汪袭绿来了,她讨不了便宜,便藉口自己的院子里还有事,匆匆告退。 见她识趣的离去,汪袭绿便知道这个女人不光有美貌,而且还不蠢,难怪几次交锋,落在下风的总是娘亲。 「女儿,都是娘没用,才让你小小年纪便遭到这样的欺侮……」汪夫人才说了几句,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淌落。 「娘,很多时候哭是没用的,你若真为女儿好,就该好好保养身子,成为女儿的依靠。」 这段时日,汪袭绿已经领略了许多没有亲娘疼惜的滋味了,她是年纪小,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这段时日她眼看着父亲在那些小妾的挑拨下,日渐疏离她娘,也注意到父亲看着娘亲的目光由敬重到嫌弃,更看着亲娘的伤心一天重过一天,终于沉痾不起,若是再这样下去,娘亲很快就会将命熬没了。 若是娘亲可以不看着爹,只看着她,是不是就能解开心结呢? 汪袭绿的脑海中倏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下一瞬,她望着娘亲苍白的脸庞说道:「母亲,咱们不理她们,只咱们俩一起生活,好吗?咱们搬去庄子住,眼不见心不烦。」 「傻瓜,哪有那么简单的。」尽管已经虚弱得几乎没有力气,但汪夫人还是咬牙抬起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涩然道:「嫁了人,怎能说离家就离家呢?」 「既然咱们不能走,那咱们就把宅子里那些女人都赶走吧!」汪袭绿睁着大眼,很认真的说道:「娘,你要看着,看着女儿怎么把她们都赶走……」 「赶不走的……就算赶走了她们,也还是会有别人,这都是女人的命,都是命……」汪夫人呢喃似的说着,然而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却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她话都还没说完,眼皮已经疲累的阖上。 望着又昏睡过去的娘亲,汪袭绿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冷意,喃喃的说道:「娘,我不认命,你也不要认命……」 怎料当晚汪夫人于睡梦中离世,而汪袭绿也在夜半时分被人从被窝中掏出来,让丫鬟们伺候着换了一身白衣素缟。 在仆妇们一片的哀戚神色之中,汪袭绿清清楚楚听到骆姨娘那张狂的笑声从她的院子里传了出来,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喝止,甚至连她的父亲都没有。 她直勾勾的看着躺在棺材里头的娘亲,小嘴儿喃喃地说道:「我不认命……不认命……此生我绝不认命!」 第1章(1) 汪袭绿安静的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动也不动,原本丰润的红唇透着一股子的白,原本总是白里透红的双颊如今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即便如此,她仍像一只漂亮细緻的瓷娃娃,散发着浑然天成的美艷。 红串望着已经这样坐着好几个时辰的主子,再也忍不住轻轻啜泣出声,但很快的被另一个与她一样垂手侍立的丫鬟扯了扯衣袖。 红串转过头,瞧着一样一脸忧心的半屏朝着自己摇了摇头,显然对于她的哭泣很是不贊同。 向来性子活泼的红串如今是既气又怕,她终究没有听半屏的劝,菱唇儿一张一阖,心里头的不满便像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来,「少夫人,这口气怎么吞得下去?」 主子私底下并不拘着她们一定要谨守着规矩,所以在主僕分际上也就不那么明显,很多话都可以直说,但半屏没想到红串竟然这般鲁莽,连忙喝斥,「红串,你快别说了!」这话不啻是在主子的心窝刺把刀似的,可是她的思绪也不由得飞转着,想着这一年多来的遭遇,心中也是惶惶然。 汪家是江南的大商家,老爷后来还买了一个小小的官做,主子又是嫡长女,虽然老爷说不上有多疼主子,但身分在那里,自然也是尊贵。 可是即便再尊贵,汪家仍旧是商户,向来嫁娶便是门当户对的商户,谁知道一年前老太爷应邀赴宴,巧遇皇朝大将军褚丰华,与这个顶着虚衔,实际已经赋闲在家的老将军相谈甚欢,于是乎两个老人家在酒酣耳热之际当起了月老,当场就成了儿女亲家。 两个老人家此举自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褚家当家夫人瞧不起主子只不过是出身商户,自是不喜,可偏偏老将军坚持,让褚夫人纵使满心不愿也只能应下;至于自家老爷自然对于这个高攀而来的亲事喜不自胜,欢欢喜喜的嫁了女儿,还置办了大笔的嫁妆。 主子嫁进门的第一天,该敬茶的小妾们纷纷称病,完全不将主子看在眼里,可主子心高气傲,也最看不得小妾们嚣张,虽然顶着新嫁娘的身分,但仍硬气的将那些小妾全都罚了禁足三个月。 此举自然也惹恼了本来就不喜她的褚夫人,可偏偏主子这一罚是占着理的,所以褚夫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可是从那一天开始,褚夫人就没少想往儿子房里塞人,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少爷照规矩非得睡在正房外,几乎不踏进拥雪院,夫妻俩彻底生分了,感情日益冷淡。 婆母不待见主子,少爷也没有给予主子多少的敬重,导致那些个在宅子里做得久的下人,都仗势对着主子明嘲暗讽的。 面对这样的状况,红串和她哪能不急?每每劝着自家主子要花点心思好好拢着少爷,毕竟在这样的大家族中,就算没了爷儿们的宠爱敬重,也得要有个孩子依靠,可她们说得嘴巴都快破了,主子都只是淡淡的笑着,对少爷完全不上心,反倒尽心打理着嫁妆,把手上的财产翻了一倍。 「半屏,待会儿出门一趟,让刘掌柜的来见我。」两个丫鬟那忧心忡忡的表情并没有影响到汪袭绿,她冷静地吩咐道。 经过方才的静思,她的心绪已经恢復平静,说起话来又似平常那样平静无波,彷佛稍早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似的。 「少夫人,都这个时候了,你怎地还在想生意上的事呢?」 要知道方才好姨娘可是撂下话来了,说是等少爷回来,自会禀明少爷。 几个丫鬟通房,只有好姨娘长宠不衰,虽然大家明里不说,可是暗地里都晓得好姨娘在褚家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 「无论什么时候,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汪袭绿淡淡地说道。 见主子这样雷打不动的模样,红串倒是急了。「少夫人,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呢?咱们总得做些什么吧,要不然等少爷回来,听了好姨娘的挑弄,又要怪罪你了。」 明明主子不是个没主意、没智谋的,偏偏最近总是任由那些小妾们往她身上泼脏水,有时甚至还来个火上浇油,导致少爷益发不待见主子,连她们这些做丫鬟的都知道,再这么下去,主子的处境只怕会愈来愈艰难。 「便是这样又如何?」汪袭绿菱儿似的唇微微勾起。 「这种事怎能不上心呢?若是长此以往,你又没有一个小少爷傍身,只怕少爷和夫人会越发不待见你了。」 「嗯,是该早做盘算了。」 本以为主子会像之前那样沉默不语,没想到主子竟然认同了自己的说法,这样的改变让红串顿时精神大振。 她一直相信,凭少夫人的美丽和手腕,只要她愿意,又怎么可能拢不来少爷的心呢! 汪袭绿的笑容驱走原有的清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美丽,弯弯柳眉下的晶眸同样也染着笑意,直勾勾地望着红串。 「少夫人打算怎么做?」半屏和红串双眸一亮,兴致勃勃的问道。 「我打算……先见见刘掌柜的。」 闻言,红串愕然,直愣愣地瞪着主子,好半晌回不过神来,敢情刚刚她的话全都白说了?还以为主子终于开了窍,谁知道竟是空欢喜一场,她不依又无可奈何地道:「少夫人,你……」 望着红串不依顿足的模样,汪袭绿含笑摇摇头,转而催促半屏,「快去,要不然晚了这门就要落锁了。」 见主子气定神闲的模样,红串本来还要再劝,但是当她用眼角余光瞄见少爷正大步流星走进院子的身影时,顿时住了口,连忙朝着主子示意,半屏则是匆匆而去。 「少夫人,等会儿你说话悠着点吧!」身为丫鬟,哪能看不懂主子们脸色,红串只消一眼,便瞧见少爷神色铁青,活脱脱就是要来替人讨公道的阎罗样儿,她有点惊惧又有点担忧的轻声劝道。 汪袭绿先是往半屏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回头,看到褚靖南快步走进屋里,他那急怒的模样,让她蓦地感到心酸,但她不肯在他面前示弱,面无表情的起身朝他微微屈膝行礼。 褚靖南却瞧也不瞧她一眼,迳直朝着花厅里的主位走去。 汪袭绿感受着因为他的经过而颳起的一阵寒风,苦涩正要在心里泛起,便被她压了下来。 她微微抬眼望着他,他戴着碧玉发冠,身姿挺拔,丰采俊秀,他的相貌倒不是多么出众,只不过这世上就有一种人,只要一出现,就令众人注视,他就是这样一位极具王者之姿的人。 她曾在一次难得的机会中在马场看过他策马奔驰的模样,更曾在大街上见到他在千钧一髮之际救下一个差点被马车辗压的孩子,当初知道自己被许给他时,她曾对他有着深深的眷恋,甚至希望同他做一对执手相看一辈子的夫妻,可谁知道美梦由来最易醒。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曾经有过的想法多么可笑。 「你今天又罚了阿好?」褚靖南脸色深沉,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 「为什么?」 「因为她言词无状,冲撞了主母。」没有理会他的怒气,汪袭绿淡淡的回道。 当初她进门时老将军便已发话让她主持中馈,所以她是褚家的当家主母,虽说婆母时常带头使绊子,可对长辈她可以忍,但她无法容许小妾们挑衅。 哪里晓得向来懒得与她多说一句话的褚靖南,毫不留情地讥嘲道:「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金贵,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便能冠上冲撞的罪名。」 他带着冷笑睨着她,虽说她父亲捐了官,她算得上是一个官家女,但实际上她仍是商户人家出身的,居然好意思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当真自以为是至极。 「身为爷的妻妾,自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当说。若是在家里说错了话不小小惩戒,出门去了还这样口无遮拦,得罪了人就不好了。」对于他言词和神情中的鄙夷,汪袭绿的心微微一刺,但表面却故作镇定。 「她哪里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也不过是说你至今无出,累得她们也不能生孩子,这话说的也不是真不对啊!」 虽然早知道他一定会护短,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顾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这样毫不遮掩他那宠妾灭妻的行径,她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虽然难看,但仍试图平心静气地和他说道理,「那种话她本不当说出口,更何况我身为嫡妻,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妾室能够随意议论的?」 她总是如此与他据理力争,商户女便是商户女,压根不知道什么是以夫为天,想到朝堂上众多同僚的讪笑打趣,褚靖南的心火更是熊熊燃起,咄咄逼人地又道:「她说的难道有错吗?」 她嫁进来一年,至今无出难道不是事实? 「咱们褚家是有规矩的人家,褚家家规说了,正妻五年未出,才能任由妾室开枝散叶。」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她们等五年吗?」 「爷觉得不应该吗?」 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问法问出一窝子火气,他最恨她这种雷打不动的淡然,虽然事事占着理,可却总不服软,哪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的,女人不该温柔若水吗? 褚靖南恨不得撕破她那像是戴了张面具的清冷面容,几乎是口不择言的说道:「自是不应该,身为爷的嫡妻,你究竟凭什么让爷等你五年?你自个儿生不出来,又怎能阻了旁人替爷开枝散叶呢?你知不知道爷随时可以休了你?」 若不是爷爷替她撑腰,她以为她现在凭什么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第1章(2) 他的质问像是一枝利箭刺进了汪袭绿的心,剧疼瞬间漫向四肢百骸,也带走了她心中仅剩的温度,本就已经显得苍白的脸庞彷佛又白了几分,她悄悄地将手收拢至腰后,紧紧的掐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他瞧见自己双手颤抖的模样。 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愿示弱,更不愿沦落到像娘亲一样的境地,可是就在方才,竟有那么一瞬间,她彷佛又瞧见了娘亲苍白无力的躺在榻上,感受到那种委屈无人可诉,只能在暗夜中低泣,更甚者连哭一声都怕被人听到的恐惧。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蓦地窜进了汪袭绿的心头,自此盘旋不去,然后她静默了。 望着眼前的男子,她开始觉得陌生,或许从来没有熟悉过。 打从知道与他定下亲事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很认真的准备着,希望将来可以当个贤内助,替他好好掌家,怎料她一踏进褚家,迎接她的就是婆母的不喜和他的鄙视。 是啊,这门亲事是她高攀了,可不是她去求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半点她说话的余地呢? 所以这一年来,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希望他们能看到她的用心,免去对她的偏见,可惜她所做的一切都抵不过一个出身。 就因为她的出身,即便那些小妾也能给她难看,而她若是想要对他的莺莺燕燕有任何的管教,便会被安上善妒的臭名。 做了那么多,其实她只不过不想步上娘亲的后尘,这样有错吗? 无论是否有错,她都真的累了…… 汪袭绿蓦地抬头,很认真地瞧着他那俊朗的容颜,久久不语。 被她看得心里窜过一丝怪异,褚靖南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打破沉默,谁知道她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笔挺的双肩,低下头掩去苍白的脸色,低声抢白道—「爷的吩咐我知道了,爷放心,等会儿我就让人去怡香院告诉好姨娘,让她不用禁足了。」 打她进门的那一天起,她就是那么的骄傲与精神,就算与自己争执,她也从来没有认输过,总是坚持着自己的道理,可今天她为什么看起来就像战败的公鸡,那样的颓废、那样的无精打采? 望着她虚弱无力的模样,褚靖南心中的怒火忽地全灭了,他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他们之间已经太习惯剑拔弩张了,他对着她实在吐不出半句温言软语,最后他仍是无话可说。 换作以往,便是触怒了他,汪袭绿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当她认清了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摆脱跟她娘一样的下场时,她放弃了。 既然这个男人看不到她的努力,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爷放心,这事我一定会办好的。」汪袭绿保证道,而且她还像怕他不相信似的,立即转身走向门外,伸手招来一个在外头伺候的二等丫鬟,让她去怡香院告诉好姨娘一声。 交代完,她只觉得头疼欲裂,不想再转身面对他,偏偏这尊大佛替人讨完了公道还不肯离去,偏要占着她的小庙,她仰头望天,长长地吐了口气,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不肯进屋。 对峙! 褚靖南望着门外的她,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两个字。 身为将帅,他对这样的情景再熟悉不过,可却是破天荒在一个女人身上有这种感受,不知怎地,向来对她毫不在乎的他,竟有了一丝丝想要了解她的念头。 于是他蓦地站起身,缓缓踱向门外,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全都被收拢,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温文尔雅的文士,没有半点杀伤力。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与他的对峙太过伤神,汪袭绿才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疲惫,还未察觉他的气息靠近,纤细的身躯蓦地晃了一晃。 褚靖南眼明手快的伸手扶住了她,这才发觉她的身子竟然透着冰凉。「你还好吗?」他粗声粗气地问,显然不太习惯主动关心她。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方才我已经让人解了好姨娘的禁足令,另外我也会让人停了妾室通房们的所有汤药。」 既然自己所出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么就让她们那些想生的去生,只要不在乎,什么都能看得开了。悠悠制作「这些事,咱们下回再说,你先进去坐下歇一歇,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来。」 他早习惯那些姨娘通房们只要身子一有不适便拿来说嘴,哪有像她这样闷不吭声的。 他的反应让汪袭绿有些受宠若惊,可惜晚了,对于他这罕见的关怀,她并没有太多的感动。「不用劳烦了,只不过有些累了,等会儿歇歇就好。」她勉强扯开一抹微笑,催促道:「倒是夫君快去好姨娘的院子里,今儿个想必她被我吓坏了吧?」 她这是故作大方以弥补今日之失?还是真心真意要他去安慰一下阿好? 锐利的幽眸微眯,褚靖南认真的打量着她,向来能看透人心的他这回却踢到了铁板,他竟然完全看不出她的真心。 「今夜该是留在这儿的。」他淡淡的说道,且向来对她敬而远之的他,还伸手环住了她的肩头,打算带她进屋歇息。 今日是十五,本不该是他去姨娘房里的日子,她一向最重规矩,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微蹙起剑眉,望着面容苍白却含笑的她,总觉得她似乎有某些地方不一样了,彷佛骤然变得什么都不在意了,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会为了她的这种不在意而有些不安。 「哪有什么该不该的,今儿个是我脾气大了,只怕吓着了好姨娘,爷快去安慰安慰她吧。」汪袭绿笑着连连催促,神情之中甚至有些掩不住的迫不及待。 今儿个,她想一个人,其实应该是说,从今天开始,她都想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男人,不要也罢。 褚靖南脸色一沉,有些不悦的道:「怎么,难不成爷不能留在这儿吗?」 果然是不能宠的女人,不过给了她几分好脸色,她又顺着竿子往上爬了,心中虽然咕哝了几句,却没有一如往常般的拂袖而去。 「妾身哪里这样说过,只不过是怕好姨娘等得急了。既然爷不想去就罢了。」见他坚持,汪袭绿也不和他争。 「今儿个是十五,她知道规矩的。」 「嗯。」汪袭绿轻轻地点点头。 既然他想待在这儿,就待着吧,反正一切……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不再在乎,所以可以都顺他的意,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既然这样,爷且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妾身去同刘掌柜说些事,一会儿会回来陪爷用膳。」她不再多看他一眼,一边说着话,一边自顾自地转身要离开。 可这回,褚靖南却没有放任她离去,在她迈出第二步时,他就伸手扯住了她冰凉的手。「身子还不舒服呢,去哪里?」 「刘掌柜有些事要回禀,听说是急事。」 「有什么事让他来这儿说便是了,你既不舒服,何苦还要跑来跑去的。」 心下自然又是一片诧异,只不过这回汪袭绿却没有顺着他。「爷向来不喜听那铺子里的事,又何苦委屈自己?我去去就来。」 「你……」听了她的话,褚靖南又瞪了眼,难得体贴她一回,竟然还被她倒打了一耙。 他身为将军,想的自然是国之大事,谁耐烦在那一堆铜臭事儿里头打滚,也就只有她,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偏就喜欢做生意。 「爷可别生气,这柴米油盐的事儿虽然就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儿,可也是正事,要不然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要花用的,总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吗?」瞧着他生气,汪袭绿表面上是在劝他,可话中暗藏的刺儿可没少,甚至她心中暗喜,就等着他能一如往常的拂袖而去。 谁知他大爷这回脾气忒好,不但不走,还大剌剌的走到炕上斜躺着,只手撑头瞧着她,一手还翻看着她今早看着还来不及收拾的书册。 见他那好整以暇、完全喧宾夺主的模样,她倒是有些傻眼,哪一回来,他不是臭着一张脸,再铁青着一张脸离开,好像有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肯来似的,可这一回,他竟然主动想要留下,还好像挺习惯似的,望着这样的他,她觉得原本舒缓一些的头疼又蹭蹭地往上冒了起来。 看来这位大爷今夜是铁了心的想留在这儿,再转念想了一下,如此……倒也挺好,就怕这后院不乱,只要能乱了,她自是更容易安排好退路。 想通了之后,汪袭绿伸手招来一个丫鬟,让她伺候这位大爷喝喝茶、吃吃小点,她便领着红串出去了。
第2章(1) 汪袭绿在一连串乍怒乍惊的洗礼下,好似刚打完一场仗般的疲累,她由着红串搀扶,出了院门才又走了几步,就乏力地倚着一根廊柱喘气。 「少夫人……你怎么样了?快来……」 红串撑着主子虚软的身子,心慌不已的正要开口唤人,却被汪袭绿用力掐了掐手腕。 「我没事,不要惊慌,先扶着我到偏厅歇会儿就行了,刘掌柜应该到了。」 「这个时候少夫人还见什么刘掌柜啊?」红串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大声说话。 「照我的吩咐做。」汪袭绿现在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力气,短短的一句话便显得严厉。 她不想让自己沦落到像褚靖南的那些妾室们一样,总用示弱的手段争宠,即使方才他显然是有点担忧她的,可那又如何?他折辱她在先,难不成还要她屈意承欢吗? 她办不到,因为清楚自己办不到,所以她知道自己该离去了。 「少夫人,那奴婢先扶你去偏厅,可你得答应奴婢,先好好歇息一会儿,万事也没你的身子骨重要。」红串只能顺着主子的意思,可是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搀着主子挪动步伐,仍不忘低声劝道。 「嗯。」知道这丫头是真的担心,汪袭绿微微颔首,却忍不住自嘲的勾起嘴角,自己这身子骨倒真是益发没用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群莺莺燕燕的折腾之下,再加上婆母总爱挑刺,她又哪能真正心安,镇日劳心劳力,身子自然也会跟着不好。 「少夫人,今晚你可要把握住机会,若是能怀上孩子,日子应该就能轻松些了。」红串老调重弹。 闻言,汪袭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抿唇一笑,这丫头若是知晓她的打算,只怕要吓坏了,所以还是瞒着好。 便这么一句、两句的闲话中,汪袭绿主僕俩慢慢挪步到了偏厅,便见另一头,半屏也领着刘掌柜匆匆地走过来。 刘掌柜年纪倒是不老,四十几岁的人,精明干练,这一年多来也多亏了有他,她才能将自己的嫁妆打点得很好。 刘掌柜是她娘为她留下的能人,做生意确实眼光毒辣,他跟着她娘到江家,一向忠心耿耿,所以在她出嫁的时候,她除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之外,并没有多要什么,却坚持刘掌柜一定要跟着她。 她知道在她娘过世后,刘掌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毕竟他是她娘的陪嫁,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她爹前几年新娶进门的继母重用。 望着那张已经有些风霜的脸庞,再瞧着刘管事带着浓浓慈爱之情的眸光,汪袭绿蓦地想起了她那柔弱枉死的娘亲,娘亲还活着的时候,每每瞧着她的眼神也是这般的慈爱温暖,而且自从娘亲含悲而终之后,这世上会用这样怜惜的目光瞧着她的,也只有刘掌柜了。 娘亲的性子软弱,又深爱父亲,所以每每郁结在心,最后竟然因为小妾的仗势欺人而被活活气死,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这种事说来可笑,但的确发生了,说到底,真正的原因也就是因为她爹不喜、不敬她娘。 她爹虽是瞧不起她娘的出身,可是拿她娘的银两去捐官时却毫不手软,但每每妻妾发生争端,他爹斥责的永远都是娘亲。 由于不齿爹的行为,所以娘亲去世后,她便很少同爹说话,父女俩的感情逐渐疏离,但她可没让那些害死她娘的女人们好过,就说那气死了她娘的骆姨娘,便是因为让她逮着了她和她那青梅竹马的表哥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便毫不留情地将消息透露给她爹知晓。 任何一个男人只要知道自己可能戴了顶绿帽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再加上她不着痕迹地挑拨了几句,骆姨娘就被发卖了出去,而且还是被卖到了那骯脏地去。 自她娘含怨而死的那一刻,她便发誓这辈子不再让人欺到她头上。 无奈的是,她和娘亲遇到了同样的男人,一个完全不放任何心思到她身上的男人,所以在褚家,人人都能踩她一脚,想到这里,她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苦笑。 认命吗?不可能!既然人人都想要她不好过,她更要为自己挣出一片天! 「少夫人,你又受委屈了?」 刘掌柜虽然不常来褚家,可是因为少夫人的关系,他没少关心过褚家的状况,对于少夫人的处境也是心知肚明的,尤其瞧着她那日益纤瘦的身板,便明白她和当初的小姐一般,没嫁对人,也没过好日子。 「刘伯,我没事。」刘掌柜的关心让汪袭绿原本冰凉的心滑过了一丝暖意,嗓音也不自觉柔和了许多。终究是娘亲为她留下的人,不似这府里上下百余人,有一半都是口不对心,拜高踩低的。 这世上除了红串和半屏,也只有刘伯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吧,可惜的是,自己的心中事,又怎么可能说给刘伯听呢?更何况说了又如何,打她嫁进来的那一刻起,她便註定了深陷泥淖之中,进退不得。 虽然她可以在心底不再将褚靖南当成她的夫君,心便能得自由,但到底还是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轻易不得出去。 摇了摇头,汪袭绿连忙咽去心头又突然窜起的苦涩,她率先走进偏厅,安安稳稳的落坐。 因为褚靖南还在拥雪院里当大爷,汪袭绿知道自己不能耽搁太久,才缓了口气便说起了正事,「刘伯,我今日让半屏去找你,是想问问,若是我要脱手那几间铺子,多快可以办到?」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全都面面相觑,红串和半屏甚至有些惊慌失措。 要知道,这几间铺子可是能生钱的,有钱使的她们在褚家就已经有些施展不开了,若是再没了铺子,只怕寸步难行,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样折腾她们。 「那些铺子不能卖啊!」半屏的脑子向来转得快,红串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先一步的惊唿道。 「怎么不能卖了?」汪袭绿淡淡的反问。 不过是些死物,有什么能不能的?只要能助她达成想要的,便是要卖去所有的铺子,她也捨得。 「那些是夫人留下来让主子傍身的,怎么能卖了呢?」 这几间铺子都是极好的铺面,每年都能让主子得到将近一万两的利钱,别看这府里家大业大的,可在金钱上却不是很充足,这一年多来,主子贴进去的银两可不少。 汪袭绿看着神情紧张的三人,开怀的笑了,这是她嫁进褚家这一年来,露出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很轻松、很真实。 「今日我们能卖掉那些铺子,终有一日我一定能买回它们,若是咱们想要离开褚家,身无分文可不行。」 初时,只是一晃而过的念头,而后那个念头在她心里迅速生了根,快速的成长,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说起话来彷佛已经思索这件事许久了似的。 既然褚靖南怎么都瞧她不顺眼,又不肯真心相对,难不成她就得像她娘一样枯守着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吗? 闻言,红串和半屏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刘掌柜还算见多了大风大浪,连忙收拢心中的震惊,问道:「少夫人想要和离?」 「褚家不会愿意和离,就算是要让他休了我,只怕他们也丢不起这个脸,更何况上头还有一个老将军镇着,我是老太爷定下的亲,老太爷虽然不太插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休离。」 这也是他们虽然看她不顺眼,却不敢真的将她赶出府的原因,这一年来她虽不说,却早已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少夫人是怎么盘算的?」刘掌柜追问。虽然少夫人表现得那样气定神闲,可他仍无法放心。 如此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只怕能生生的将人熬死,当初小姐不就是这么熬没的吗? 想着想着,他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抬头,想瞧瞧小主子的神色,只见她苍白的脸庞带着一股子的沉稳,彷佛一切都已胸有成竹,他原本担忧不已的心这才稍稍地定了下来。 这一年来,他倒是真的了解小主子的性子,她比早逝的小姐精明许多,行事手段亦不柔弱可欺,这点从她嫁进褚家,虽然处境艰难,但也一直让人寻不着错处便可以瞧得出来。 「你先别管我怎么盘算的,你要做的便是尽早将我名下的店铺都盘了出去,价格不拘,愈快愈好。」汪袭绿沉声交代,然后很满意地瞧着刘掌柜再无二话的接受了自己的命令。 「少夫人!」半屏低喊一声,毫不掩饰她的忧心。 半屏和红串的表情更为紧张焦虑了,她们总是劝主子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教训一下那些作威作福的小妾通房们,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她们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汪袭绿扫了两个丫鬟一眼,便知道她们想要说什么,当下也不让她们多言,而是交代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们放心,断不会连累了你们。你们两个去安排一下,今晚大少爷要待在咱们院子里,咱们可得好生款待款待。」 主意已定,汪袭绿也不再纠结,语气之间反而还带着些许兴味,只要想着褚靖南留宿她的院子、和她相处融洽的消息传了出去,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会怎样的跳脚,她的心便是一阵的舒坦。 故意的吗? 当然是,俗话说浑水摸鱼,从现在开始,褚家得要愈乱愈好,她才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契机,从此离开这里。 褚靖南想到他很少在拥雪院用膳,因为心中对汪袭绿的厌恶,总觉得她出身粗俗,这里的菜餚必定也很粗俗,所以他总是拖到院门要落锁的时间才过来。 认真说起来,这倒是这一年来他第一回这么早就待在这儿,还有机会能在这儿用膳,本以为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看着陆陆续续从小厨房端出来的小菜佳肴,倒让他惊讶了。 光是澄掬蟹这道小点,精緻的程度连有些称得上名号的大酒楼都做不出来,还有那道香酥肘子,光是一瞧那软烂香酥的模样,便教人食指大动,比其他几个院子里的吃食还要精緻许多。 就在饭菜渐渐摆满了一桌子时,褚靖南终于瞧见汪袭绿出现,只见她接过丫鬟递过去的巾帕仔细地擦了手,这才在他的对面坐下。 成亲以来头一回在她的院子里吃饭,她便这样大剌剌的坐着,难道她不知道她该先伺候他用膳吗? 这是规矩,无论他在哪个院子用膳,那些女人们无不欢欢喜喜的把他伺候得很周到,她却这般随兴,让他心中有些气堵,说了她嘛,好像自己小家子气,可是不说她嘛,又觉得自己不受尊重。 汪袭绿看着今天这样丰富的菜色,抬头扫了一眼管着小厨房的红串,似有责怪,但却也只是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垂下了眼,她也不晓得褚靖南心中的千迴百转,端起了碗,说道:「爷,用膳吧。」说完,她便认真的开始吃饭。 也还好像他们这种自诩高贵的人吃饭,都讲究食不语,所以她自是乐得安安静静的吃饭,也懒得招唿他,连替他夹个菜都没有。 对他再无期望,亦无要求,所以她也不再勉强自己做他们眼中那种温良恭俭让的贤妻,她自在了。在心态略略修正过后,不再疲惫的她胃口大开,尤其是今儿红串那丫头八成是想要多讨褚靖南的欢心,不惜成本,还费着劲的做出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餚,让她吃得过瘾极了。 她吃饭的速度不快,但很专注,那模样就像即使天就要塌下来了,她也得好好的把饭给吃完才行。 察觉到她的眼中只有食物而没有自己,不知怎地,褚靖南心底窜过一丝火气,原本捧着的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汪袭绿正吃得开心,因为嫁过来这么久,她总是殚精竭虑的想着要如何才能将褚家操持得更好,所以别说睡得少,便是连吃东西也是匆匆。 这还是头一回,她能什么都不想的只是享受着菜餚的美味,没想到他便来破坏,真是不懂,既然他觉得这里处处不好,干么不赶紧回去他那些娇宠们的院子,守在这里发火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不过就是图个痛快,她现在好不容易痛快了,他就偏要来找不痛快。 轻轻地,汪袭绿也放下了碗,皱着眉头说道:「爷哪里不如意,是吃得不惯吗?那妾身赶紧使人去大厨房让他们做点来。」 「不用了,爷气都气饱了,不用再吃了。」褚靖南不满的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地瞪着她,等着她安抚自己。 身为一个大男人,总要顾虑面子,总不能说自己是在和那几盘菜争宠吧? 一个二十几岁的将军此时倒像是个耍赖的孩子了,她瞧得都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自个儿是哪里惹着了他,因为不知原因,她只能轻轻地应一声,「喔。」反正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不错。 「你……」他本等着她焦急的询问他怎么了,偏偏这个时候她又像个蚌壳似的一声不吭,她的反应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噼里啪啦地道:「那些菜有爷重要吗?瞧你吃得这样专心,都不知道要来照顾一下爷、关心一下爷吗?」 汪袭绿深深觉得,她现在的心情只能用愕然来形容,她呆呆的望着无理取闹的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挤出话,「那爷认为妾身该怎么做?」既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就干脆问个明白。 「你……」气到了极点,有那么一瞬间,褚靖南恨不得伸手一把掐上她纤细脖颈。 这个女人是专门来气他的吗?以前一口一个规矩,让人觉得无趣,现在倒是不说规矩了,可是却傻得让人哭笑不得。 「爷要什么就直说吧,妾身不似妹妹们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够猜着爷心里头的想法,妾身很笨,只适合直话直说。」汪袭绿诚心诚意的说道。 「我……」对啊,他要什么?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老被她扰得乱了思绪,尽做一些之前不曾做过的蠢事,他顿觉无趣的朝着桌子挥了挥手。「没事,让人撤了这些饭菜吧。」 可是他没想到居然在她眼中瞧见了一丝可惜和不情愿,难道……饭菜真的比他来得重要吗?
第2章(2) 事实上,对汪袭绿来说,饭菜的确比褚靖南来得重要,更何况今天这顿可是红串下了血本做的,她都还没尝个尽兴呢! 他刚刚为何不像以往那样拂袖而去呢?她在心中哀嘆可惜,可为了不引起更多的冲突,她只好含恨的朝着门外侍立的红串和半屏示意,让她们带着小丫鬟们把饭菜拾掇下去。 红串和半屏这才刚刚把饭菜收下去,汪袭绿都还来不及喘口气呢,怎知早该离去的褚靖南又莫名其妙的说道:「我累了,你来服侍我净身,然后早早休息了吧。」 汪袭绿本就圆亮的大眼顿时瞪得更大了,她这会儿真的有股冲动,想要上前探探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身体不适烧坏脑袋了。 褚靖南视而不见她惊愕的表情,老大不客气的伸手接过红串端来的热茶,满足的啜饮了一口,扬声催促道:「怎么还不去?」 「是。」 汪袭绿只得认命地带着惊讶的心情,抬脚往净房走去,招唿着丫鬟为他准备净身要用的热水。 准备好后,她正要出去唤他,谁知道他却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站定后双手一张,显然是要她替他宽衣。 「爷……我让人进来伺候。」汪袭绿见状,有些心慌的说完,就要往外走去。 虽然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对于这种事也不陌生,可是以她的心态,并不认为他们现在适合行房。 「我就要你伺候。」褚靖南赶在她掀帘出去的同时扯住了她的手。 她想要躲?门都没有!从刚刚吃饭时就窝在心口的那股子气还在喧腾着呢,这会儿见她这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更是让他铁了心的要她伺候。 「怎么,平素把《女诫》背得牢牢的,满口的规矩,难道身为妻子伺候夫君不是规矩吗?」 「你……」汪袭绿本来想要不顾一切甩手离去,可是看着他那满含讥诮的眼神,好强的性子又被激起。 不过就是服侍他沐浴罢了,做就做吧!虽然不知道向来对她敬而远之的人今天是怎么了,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的确不宜现在就让他起了疑心,于是她轻嘆了一口气,还是顺着他的意向他走去。 递巾递皂,甚至还替他洗头髮,望着躺在大木桶里的他眯着眼,一脸舒适满足的模样,汪袭绿的心一怔,若是昨天以前他就愿意这么做,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但如今……真迟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发出规律声响。 几夜不曾好眠的汪袭绿坐在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昏昏欲睡。 她眼底下的那片青影连脂粉都盖不住,她被立领掩住的纤细颈项,还有一块一块引人遐想的青紫,这些全是一夜激情后又辗转难眠的印记。 迷迷濛蒙之间,汪袭绿忍不住想起了褚靖南这几日的痴缠,她忍不住自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竟然连着好几日都宿在她的院子里,即使她从暗示到几乎明说让他去通房小妾那里,他也不肯,硬是要夜夜缠着她,让她这几日都觉得异常疲惫。 这还不算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们更是突然十分知礼懂事的掐准了时辰到她的院子向她请安,让她更觉烦闷不堪。 汪袭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演的究竟是哪出大戏,只晓得他那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举措,更加坚定了她想要离去的决心。 所以今日就算身心俱疲,她也坚持要出门办些要紧的事情,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做那满怀希望却又失望的傻子。 终于,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马车的帘子也随之被半屏掀起了一角。 汪袭绿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将昨夜那窒人的缠绵景象给抛到九霄云外,从怀中掏出一张镶了金边的名帖递给半屏。 半屏接过后又放下帘子,转身便往圣手堂走了进去。 这可是京里头最有名气的药行之一,主人家姓江,她的姨母就是嫁到这儿。 本该是嫡亲的亲戚,可是自从她娘过世后,她爹因为心虚,和这些亲友们都断了往来,如今几乎变成陌生人,她本不该来打扰,可是思来想去,唯一能帮她的也只有他们了,这才厚着脸皮前来探望。 可说到底,她自己也很担心,像她这种有事才求上门的亲戚,他们会不会愿意见她? 脑袋瓜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了半屏带着惊喜的轻喊,她才一抬眼,就见半屏掀了车帘子,正冲着她兴奋的笑着。「少夫人,表少爷听见你来了,欣喜地自己来接呢!」 汪袭绿还没来得及反应,半屏的身后已经闪出一人,这人生得是玉树临风、温文儒雅,再衬上他脸上那抹打从心底漾出的粲笑,让汪袭绿也忍不住朝他扯开一抹笑容。 「来来来,表妹回自个儿家里怎么还如此客套,递什么帖子?还不快快随我进去,若是让娘知道你自个儿上门来找,铁定要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了……」 江成恪一长串的话说下来,连气都不用喘一下,还一点也不见外的热络,令汪袭绿惊嘆之余,心中也浮现出一丝的暖意。 原来这世上,除了两个丫鬟和刘掌柜的,还是有人默默的关心着她啊,而且他方才还说了,是家呢! 心头的暖意让汪袭绿笑得更加温煦,她倒真如江成恪所说的半点没见外,在半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便随着他走了进去。 汪袭绿在江成恪的引领下穿过圣手堂的大厅,进入室内,门一关,阻隔了外头的热闹。 含笑看着江成恪忙不迭地支使着丫鬟们上点心、上茶水的,汪袭绿的心中倒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开口,「恪哥哥别忙活了,倒是我突然造访,麻烦恪哥哥了。」 一句恪哥哥便这么自然而然的喊了出来,小时候娘亲还没去世时,每每姨母带着表哥们上门探视,这几个表哥总是对她亲昵,百般呵宠。 「说这什么傻话,我这不是高兴吗?」 当初两家人为了姨母的死撕破了脸,也让他们同表妹没再往来,他娘亲心中总是挂念,一段时日总要叨念个几句。 本来总想着等表妹长大些后便会自己寻来,谁知道她又匆匆嫁入高门,相见更是不易,他娘为了这件事没少掉泪,尤其又听说她在褚家的日子过得不如意,他娘更是急上了火,也惹得他们这几个兄弟天天愁上了心。 前几天他们还想着要托着关系,看能不能上将军府见上一见,没想到今儿个她倒是自个儿上门了,人虽然看着纤细疲惫了些,但精神倒还可以,他们悬着的心总算能稍稍安稳了。 「恪哥哥,妹妹今日上门,倒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来着。」没有迂迴婉转,汪袭绿一等江成恪在主位坐下,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呵,有求好,有求好。」江成恪笑呵呵的说,俊朗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嫌弃或不悦。 这样的反应又让她愣住了,她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眸中泛起了警戒。 事有反常必为妖,江成恪的反应太古怪了,倒让她拿不准到底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张布满笑意的面容,她突然觉得他有点贼贼的。 然而这样的念头刚闪过,她就听到江成恪调侃道:「小丫头,戒心可别那么重。」 汪袭绿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宠溺与不舍,还有真心,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才说了个「我」字,就感到喉间有些酸涩,双眸也漾起一层水雾。 这才是亲人吧,无论多久没见,都愿意真心以对。 「姨母走的那年,娘曾经带我去汪家,想要接了你回来住,可是姨丈不允,我娘气得出手打了你爹,骂他忘恩负义,任由小妾逼死了糟糠之妻。」 汪袭绿听了一愣,原来这才是两家断了来往的真正原因吗? 她那个爹一向心高气傲,即使他真的做出这样令人髮指的事来,也容不得旁人多说一句,而印象中姨母的性子和她娘不同,爆炭似的,的确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从此以后,我娘每年都想要托人送东西给你,可是你爹防得紧,总不能将东西递到你手中,我娘没少为这事掉过眼泪。」 「对不起,我不知道……」汪袭绿为曾经以为的被遗弃而自责着,她怎么会以为她娘去世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关心她了呢? 「你当然不知道,你那个贼爹,一心要名,哪里管得了什么是真的为了你好,他对不起姨母,又怕人说道,巴不得把你藏得牢牢的,免得让人知道他做过的好事。」江成恪没好气的说道,显然没有一点不该在她面前议论她父亲的自觉。「可咱娘不同,她向来心疼你母亲,更心疼你,而咱们江家的父子心疼她,自然也就心疼你。」 江成恪说话直接、态度坦荡,倒让汪袭绿对于自己方才的戒心和猜忌有着浓浓的羞赧。 望着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的模样,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如幼时那样拍了拍她的头,温和而宠溺的说道:「说吧,只要是你想要的,咱们江家都会倾全力为你完成。」 他掌心的温度在瞬间温热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再无迟疑,再顾不得遮掩已经蜿蜒而下的泪水,她抬起头定定的望着他,缓缓地说道:「我想死!」 这几年,江成恪已经慢慢接手江家的生意,在送往迎来之间,还有跟那些老奸巨猾的商家打交道之时,他以为这世间已经再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惊讶了,可是她这轻软的一句话,倒真是吓坏他了。 他脸上的笑容骤褪,想也没想的就拔腿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江家三兄弟已经齐聚,连姨母和姨丈也是神色沉重的直盯着她瞧,还一人一句接着劝着她别做傻事。 汪袭绿望着眼前这些毫无疑虑就接受她并真心对待她的亲人,知道他们是真的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可是她完全插不上话可以解释,见他们的神情益发担忧,她索性站起身来。 见状,众人倏地噤声,但仍紧张的望着她。 「小时候,我曾听娘说过,姨丈家有家传秘药,能让人死,也能让人生,是真的吗?」 一说到这个,江聚峰立刻忘了方才的紧张,骄傲无比地挺着胸膛说道:「自然是真的。」那可是祖传秘药,厉害得很,由于药材难得,总共不过三颗,是被供在祖先牌位前的。 闻言,汪袭绿忙不迭的盈盈下拜,真切地道:「此事既是真的,袭绿斗胆请姨丈赐药,助袭绿脱出褚家泥淖,袭绿愿将娘留下的嫁妆全数拿来弥补姨丈的损失。」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也不是笨的,明白了她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要诈死,高高提起的心安稳的放回了心窝,江家三兄弟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至于江聚峰则是看了眼早已泣不成声的妻子,想起了这几年妻子的愧疚,这回只怕这个忙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妻子就会立刻哭死在他面前。 为了妻子,也只能对不起祖宗了,反正药嘛,就是要让人吃的,就算吃了一颗少一颗,那也不过就是颗药嘛! 主意既定,江聚峰正色望着汪袭绿,问道:「你可想仔细了?」 这是攸关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贸然去做,汪袭绿的那些嫁妆,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或许眼红,可在他江家却是不算什么,他在乎的只是汪袭绿会不会后悔,因为一旦诈死,便是抛去原有的一切。 「自然是想仔细了。」面对姨丈严肃的垂问,汪袭绿马上颔首回道。 若非早已想仔细了,她又怎会冒失上门呢? 望着她坚决的表情,江聚峰没再多说什么,应允了,「好!」接着便和三个儿子热切的讨论着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天衣无缝。 汪袭绿瞧得又是一阵眼眶发热。 忽而,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胸怀,她知道这是姨母,因为姨母的身上总泛着和娘亲一样的温暖,便在这一刻,她终于觉得不再寂寞。
第3章(1) 夜里睡不饱,日里又是大喜大悲的,汪袭绿打自姨母家回来,便有些懒洋洋的躺在窗边的榻上,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着书册。 半屏和红串对视一眼,倒没有出声扰了主子的清静,这几天不只是主子觉得困扰,便是她们这两个做丫鬟的也有些烦不胜烦。 以前总盼着少爷能够待主子好些,多来主院,可她们却没想到一旦少爷来得多了,来打探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多了,她们又不能板着脸不理人,这几天应酬了许多拨的人。 所以当主子好不容易有能机会可以歇一歇、喘口气,她们自然乐见其成。 可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维持太久,不多时,门口便传来一阵声响,汪袭绿一听,眉心倏地蹙起。 莫不是他又来了吧? 这样的念头还没转完,褚靖南的身影便如风一般颳了进来,嘴里还不断嚷嚷道,「快!爷快饿死了……你们两个丫鬟快送点吃的来。」 见他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指使自己的丫鬟,汪袭绿的细眉皱得更紧了,但到底知道做一天和尚得要敲一天钟的道理,于是她起身趿着软鞋迎了上去,又顺道给了丫鬟们一个眼色,两人便下去张罗了。 「爷这是怎么了,怎么饿成这样?」汪袭绿的语气不咸不淡。 这段时间,她待褚靖南便是这样的态度,不能拦着不让他来,却也没有对他的到来有太多的热忱,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要让人说不出一句闲话便行。 「最近边关吃紧,朝堂上正议论着要不要出兵,讨论了几个时辰,连午膳也不让人吃了。」 她一走近,他便双手大张,她一瞧便知他是要她为他宽衣,她的双颊蓦地飘过一抹淡红,却仍镇定地为他解开了腰带,又急急地为他张罗了舒适的衣裳为他换上。 才刚换好,汪袭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褚靖南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往暖榻上,让她坐好之后,他才跟着坐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两人之间合该这样的亲近,汪袭绿心中原就未熄的烦燥更盛,却又不想静默着让彼此都尴尬,只好开口道:「爷既然累了便歇会儿,我去瞧瞧红串她们准备得如何了。」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她便要起身,可是才穿好了鞋要走,手又被扯住。 「这些事自有丫鬟会做,你陪我坐着说说话儿。」 其实连褚靖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他进这院子,都是因为规矩,迫于无奈,可这几天他却是只要进了家门,双脚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自顾自的往这儿转来。 这屋子里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宁静,即使不说话,只是瞧着她,他也觉得舒服。 汪袭绿逼不得已只好又坐了回去,而且她从未见他如此心平气和的同她说话,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想了半天,涩涩地问道:「爷想聊什么?」 他真的看起来不像会同她聊天的样子,而她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我……」被她问得一楞,褚靖南也有些尴尬,他放开她的手,顿了许久才道:「不如……咱们下盘棋吧!」 「嗯。」他都开口了,她也只能应好,她在两人之间布上了棋盘,又取出了黑白棋子后,这才望向他,说道:「爷选吧。」 「我是男人,怎能先选,还是你选吧。」 汪袭绿瞧了和以往不一样的褚靖南一眼,也不再推託,选了黑子,素手拈起,先落一子。 她静静的下着棋,虽然不带一丝杀伐之气,却专心得很,手起手落之间便让原本还小瞧她的褚靖南有些意外。 原本只用了三分心思在下棋的他,在她那令人赞嘆的凌厉攻势下,白子竟已出现颓势,逼得他不得不专心。 他们都专注于黑子与白子的争斗,没有以往两人相处时的夹枪带棒。 「爷……」 忙乱了一阵,终于布置好了饭菜的半屏来喊人,但她才开口,褚靖南便摆了摆手,要她闭上嘴。 多久没有遇上一个如此厉害的对手了,更别说这人还是他的女人,他战得正酣,哪里捨得去吃饭,只是不经意间,瞧着汪袭绿那眉宇间的疲累,他的心不由得软了,将手中的白子全都扔进棋盒里,又很自然地拉过了她的手,将她手心中的黑子也放进棋盒,这才温声道:「走,咱们吃饭去,吃饱了再战,免得你让人家说欺负爷肚子饿。」 闻言,红串和半屏都忍不住笑了,这样和乐的气氛,她们两个丫鬟都不知道期待多久了。就连汪袭绿也因为他这打趣的话语有些怔楞住。 「怎么,你是怕爷吃饱了,你便赢不了吗?放心吧,顶多爷等会儿让你几子,总不教你颜面尽失便是。」 看着汪袭绿的傻模样,褚靖南更是打心底的笑了出来,其实他还真是故意的,因为他的心里很清楚,方才那一局若是再战下去,只怕输的人会是他。 倒没想到,她的棋下得如此之好,如今再瞧着她,哪还有一丝他向来嫌弃的铜臭味。 终究是偏见让他瞧不清楚事实,明知娘讨厌她的出身,那些小妾通房也不是真心敬服她这个当家主母,可他偏偏因为被爷爷强迫娶了她的愤怒掩去了自己的理智,瞧不见她的好。 他当真该打啊! 褚靖南一边在心中自省,一边笑着扯着还没回神的汪袭绿往桌旁坐下,还不等红串和半屏伺候,他就自己举起筷子,一样样的为她布起菜来。 望着眼前菜餚堆得像座小山的碗,汪袭绿的心一紧,水眸又湿润了几分,但她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吃了起来。 「多吃点儿,你太瘦了。」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的菜到她的碗里。 他并不在乎她的沉默,她向来话少,更何况他很清楚自己以前错待了她,可是以后不会了,他会尽力弥补她的。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已经清楚的知道她并非人人口中那个满身铜臭的女子,从今而后,他会敬她、爱她。 褚靖南满心欢喜的想着,好不容易等着汪袭绿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饭,他又拉着她继续下棋,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闲聊。 两人之间这样的相处,让他感到舒心,多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留。 策马狂奔,风驰电掣。 该死的!褚靖南只觉得手中的鞭子无论怎么挥,马儿跑得还是不够快。 昨夜他因为阿好身子不舒服,半夜就去了阿好的院子,初时下人来报少夫人身子不对劲时,他也只以为那是汪袭绿争宠的手段,刻意不立刻去看她。 这本是他对待府里那些恃宠而骄的女人的手段,冷一冷她们,她们便知该如何行事。 他本以为汪袭绿也会受到教训,她会明白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怎料当他晨起后去了拥雪院,她竟然对他爱理不理的,让他一气之下也不想多关心她,直接上朝去了。 可当他下了朝,才出了皇宫,就见府里下人一脸焦急的等在那儿,说是少夫人吐了血,还晕了过去,他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 明明早上不过是见她有些轻咳,他离开前还特地交代她的丫鬟记得去请大夫来替她瞧瞧,怎么不过才几个时辰,却传来她吐血昏迷的消息? 这些日子,他待在拥雪院的时间多了,也感觉得出来她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在乎,言语间有时甚至暗示着他不该老待在她的院子里,让他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用装病来博得他的关注和宠爱呢?只怕若是可以,她还巴不得他最好不要去扰了她才是。 莫名的,以前总是怕她会缠上,如今倒似是他缠上了她。 就像在她的院子里吃饭,因为她不喜欢吃饭时有人服侍,所以他也得自己夹菜,可是不知怎地,那饭菜吃起来就是特别的香。 以前总怕她的粗鄙坏了他们褚家的名声,但真正了解才知道,无论是她的行走坐卧,一举一动,无一不透露着良好的教养。 虽然挺爱做生意的,也没见过哪家的官夫人像她这般,所有的心神都不放在夫婿身上,反而都放在了赚钱之上,偏偏她算帐时那种自得的财迷模样,总让他忍不住会心一笑。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才知道,原来他以前一点也不了解她。 「喝!」 手中的马鞭不断的甩在马身上,尽管掠过的风已经强劲到让褚靖南的颊畔隐隐生疼,可是他还是不敢放慢速度。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他勐地一勒缰绳,马儿正好停在大门的阶梯前,马蹄和阶梯的距离不过寸许。 「少爷,你可回来了,少夫人她……」看门的小厮阿虎受过汪袭绿的恩惠,不似府里其他人总是看轻她,所以一讲到她的状况,再想到后院里头已经请了几拨的大夫,他说起话来便忍不住哽咽了。 「哭什么?只不过是病了,养养就能好,你这么哭是要咒她吗?」褚靖南一马鞭甩向小厮的手臂,划破了他的衣服。 剧痛让阿虎吓得顿时噤声,连忙跪下求饶,连瞧都不敢瞧少爷铁青的脸色一眼。 「以后别再乱说话了,少夫人会没事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太过,褚靖南稍微收敛后,对着小厮交代道。 「是,奴才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阿虎忙不迭的道,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少爷再说什么,他小心翼翼的抬头,便看到少爷步履匆匆的进府,还抓了一边经过的下人问少夫人的病况。 不知怎地,他竟然觉得少爷好像也没有那些人讲的那样讨厌少夫人啊! 其实说的也是,少夫人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从不颐指气使,而且还很讲道理,才不似少爷后院里头的那些通房妾室,一个个限高于顶的,只要一个不顺心,便对他们又打又骂的,要他说,少爷该好好对待少夫人才是对的。 阿虎脑袋里正胡思乱想着,肩头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吓得他三魂飞了两魂,又气得他一边转身一边骂,「是哪个王八羔子,敢这样吓我……」 负责伺候好姨娘的丫鬟连翘正恨恨地瞪着他,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连珠炮似的骂道:「你不好好当职,白日里竟然发着呆,连我从外头回来进了门你都不知晓,怎么做事的?」 「我……」 他才要说话,但她一向仗着自家主子是少爷心尖上的人,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容得他人辩解,跟着又说道:「你仔细着你的皮,等会儿我就去同好姨娘说,到时有你好果子吃!」 府里许多人认定能左右府中事务的并不是少夫人,好姨娘不只得少爷的心,就连夫人也被她哄得服服贴贴的,大家反而多看她的眼色行事。 被这样接二连三的无理咒骂,饶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阿虎怎么能服气,他眼儿一瞪,回骂道:「你不过是个丫鬟,凭什么数落我,不就仗着好姨娘受宠吗?可你没瞧见方才少爷听到少夫人病了那着急的模样,策马疾驰,都快要撞上大门了才停下来,你以为还能像以前一样仗着好姨娘的势欺负人吗?」 他就是看不惯好姨娘这对主僕的刻薄样儿。 连翘倒也不是个笨的,马上捉住了重点,一想到少爷若是对少夫人上了心,好姨娘的好日子当真就到头了,连忙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我说,方才少爷听到少夫人病了,急得跟什么似的,我不过着急哭了两声,就被少爷嫌晦气,还喝令我不准乱说话,你什么时候瞧见少爷这样护着人,连说都说不得一句?」瞧着她一脸震惊,他像是终于出了口恶气,愈说愈来劲。 她狐疑地瞧着他,显然不相信他的话,更是大言不惭的说道:「少爷竟然如此重视少夫人?怎么可能?怕是你胡说的吧,谁不知道少夫人不得少爷宠爱,还满身铜臭味,随时有被休的可能。」 「怎么不可能,少夫人是什么姿色,更别说知书达礼、温婉大方,连少夫人身旁的几个丫鬟都有一手好厨艺,你倒是自己算算,这个月少爷去了好姨娘的院子几次?」 阿虎瞧连翘脸色铁青,说得愈开心,把方才的情况又巨细靡遗的再描述了一遍,尤其是少爷飞身下马的英姿更能代表少爷对少夫人的重视。 连翘愈听愈生气,抬起手,毫不客气的甩了阿虎一巴掌。「瞎了狗眼的东西!你以为巴上少夫人就会有好日子过吗?也不想想少爷对她是何等的厌恶,如今只是一时贪图新鲜,很快就会过了劲头,整个褚家谁不知道少爷真正喜爱的人是咱们好姨娘,那种两小无猜的情分岂是凭着老太爷莫名其妙飞上枝头的女人所能取代的? 你这个没有眼力的东西,可有好好想清楚到底谁才是你该效忠的对象,那个地位低下的女人,就算真成了凤凰,也不过是只假的,一旦她做错了什么,就等着接休书吧!」 这一年来,她可是将少爷对待少夫人的态度清清楚楚的瞧在眼底,一向觉得少夫人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今早她才大着胆子帮自家主子做了一件事。 可若是少爷真的对少夫人另眼相看了,那好姨娘怎么办?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连翘蓦地打了个冷颤,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少爷最近是在拥雪院住了些日子,可那又怎样?少爷对好姨娘的疼宠可没少半分,男人的恩宠才是后院的一切。 想到这里,她更加露骨地道:「一个徒有其名的少夫人有什么好怕的,还值得你这样巴结?」 阿虎听了怒气更盛,受不了的道:「你家好姨娘还只是姨娘呢!而你,不过是姨娘的丫鬟,竟敢这样非议少夫人,还说少夫人会被休弃,你还要命不要?」 他知道好姨娘在夫人的照拂之下,在褚家是很有分量的,却没想到连连翘这个丫鬟也敢这么对当家主母说三道四的。 「非议又如何?谁让她妄想高攀了褚家,若不是她,我家主子又怎会屈居为姨娘?」 「你……」阿虎被她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连翘见状,更加得意,有些口不择言,「再说了,少夫人瞧着便是一副短命相,就算有了天大的福气可享,也不过平白折了她的寿罢了!」 「你……」阿虎本就口舌愚钝,你了半天却骂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长见识了,原来我家姑娘在褚家是连一个妾室的婢女都是可以编排的!」 听到这话,两人同时回头,便见一群陌生人围在门口,虽不是穿金戴银,可从几名男子那一身锦服,还有腰间配戴的润绿晶透玉佩,守门守久了的阿虎自然也养出些许眼力,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的富贵,这样的发现让他立时弯腰施礼,好声好气地询问来人的身分。 至于连翘早已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奴婢,一见这些人毫不守礼地直接进了大门,立刻双手叉腰,瞪圆了眼,喝问道:「哪儿来的无礼之人,竟然擅闯大将军府?」 宰相门前七品官,像她们这些在主子面前有点脸面的丫鬟,在某些人眼中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讲起话来也是带着浓浓的傲气。 「大哥,原来咱家的姑娘在这里是受这种气的。」江成云冷凝着一张脸看着态度嚣张的连翘,冷冷的说道。 旁人怕他褚家是深受皇眷的将军府,但他们江家可不怕,为了汪袭绿,他们兄弟都有豁出去的准备了,更何况这件事他们占着理,就算权势大如将军,那也是要讲理的,否则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了将军府。 宠妾灭妻,这可是件大丑闻,就算是将军也不能这般行事。 「你们到底是谁?」眼见这几个贵气逼人的男人在她的喝问下,依旧那副旁若无人的模样,连翘的心也跟着在打鼓。 她虽然平常狐假虎威惯了,可也不是没有眼力的,见来人半点不惧将军府的威名,便知道自己这回可能踢到铁板了,正寻思着该怎么补救。 江成云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大哥,何必跟个奴婢说那么多,直接押着她去找褚靖南要一个说法便是。」 站在江成云身后的江成玉扶着娘亲的手,也贊成的说道:「是啊,对这种目中无主的丫鬟说得太多也是白费,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婢,我倒是很想瞧瞧褚靖南想要宠妾灭妻到什么样的地步,更何况娘亲也心急着要见绿丫头,这泪从听到绿丫头病重就没停过。」 「也是!」江成恪闻言,压下了心头的怒气,显然十分贊同弟弟的说法。 事实上,他也急着去瞧瞧汪袭绿,虽然事前的准备算是周全,可是谁又能保证完全不出意外呢?若是真让绿丫头出了什么事儿,第一个不想活的只怕便是娘了。 他娘要是有了个什么万一,他那爱妻如命的爹一定发狂,到时候倒霉的便是他们这几个儿子。 因为不想有这样的下场,所以他眉一挑,惯常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便一个箭步抢上前,押住了连翘。 完全没有想到来人竟然这样大胆,连翘初时被震慑住,可回过神来后,便不停的嚷嚷道:「夫人、姨娘快救命啊!奴婢快要被人给杀死了……救命啊……」 她鸡猫子鬼叫的声音让江家三兄弟直皱眉,完全不懂这样的奴婢怎么会出现在将军府,但也不奇怪,既然有那种宠妾灭妻的主子,自然也有这种会犯上的下人。 江家三兄弟被吵得烦透了,却也没多说什么,押着人往后院走,显然就是想要瞧瞧褚家会做何处置。
第3章(2) 匆匆地奔至了拥雪院,院中再没往日那样热闹,隐隐间还透着一股子萧索寂静,让褚靖南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掐住了似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几个箭步踏进院门,不见汪袭绿守礼地带着丫鬟迎了出来,只见红串和半屏领着小丫鬟们匆匆穿梭,脸上都带着令人心惊的肃然,半点笑容全无。 望着她们,褚靖南张嘴欲问,可向来面对千军万马、兇狠残忍的敌人也不胆怯的他,竟有些害怕的不敢开口。 褚夫人瞧见儿子伫立在门口的身影,带着慈蔼的笑容迎了出来。「我儿回来了。」她的脸上并无半丝忧色。 而扶着褚夫人的便是好姨娘林好,她也浅笑着。 认真说起来,林好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生得粉雕玉琢,是母亲娘家的姑娘,自幼失怙,母亲怜惜她,便时时接她过来小住,甚至有让他娶她的想法。 是后来祖父突然与汪家定了亲,他才会娶汪袭绿为妻,只不过汪袭绿的出身让他被同侪讪笑,所以他对汪袭绿的观感不好,不免心生排斥,自然也就对林好疼宠多了些。 他本以为林好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可如今瞧她明知主母病重,却仍笑容满面,心中顿时不喜,对于汪袭绿的心疼也就更多了。 「母亲。」 强压下心头的不快,褚靖南几步迎向娘亲,还来不及询问汪袭绿的病情,便听到母亲说道—— 「你可回来了!晚上到我那儿吃饭去,阿好也不知道去哪里淘了张好菜谱,今儿个说要亲自下厨煮来让咱们尝尝呢!」褚夫人还热情地挽着林好的手。 褚靖南难掩惊愕,汪袭绿吐了血,现在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她娘居然和林好手挽着手说着今日的晚膳如何如何,还笑得这样欢快,那冷漠无情的模样怎不让人心寒,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愤怒。 他知道眼前这样的情况他责无旁贷,若非他的冷落,母亲又怎会如此轻忽汪袭绿,林好又怎会目中无人至此? 汪袭绿……究竟在褚家受了多少委屈啊? 心中万般的悔意顿时宛若狂风巨浪,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但他总不能对娘亲发怒,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脾气,说道:「娘,我还是先进去瞧瞧袭绿吧。」 褚夫人听见儿子要去看汪袭绿,不悦的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大夫,怎能看出她的病是怎么回事?后院里女子争宠的手段多了,谁晓得她是不是想要藉此博得你的同情。」 这话说得难听至极,也令褚靖南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意,他霍地转过身来望着母亲,有些不悦的道:「娘……袭绿终究是我的妻子,是褚家的当家主母,母亲怎能将她同那些粗鄙之妇相提并论?」 这话听在褚夫人耳里,更让她的怒火熊熊燃烧,儿子向来孝顺,可如今竟为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对她说重话,就说汪袭绿是个狐媚上不了台面的,儿子不过在她的院子里宿了几夜,就脾性大变,还对着她吼,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褚夫人冷着脸道:「虽然她现在还是你的妻子,但明天或许就不是了,她这不身患恶疾吗?你便是一纸休书予她,我想老太爷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她已经容忍汪袭绿一年多了,实在无法再容忍下去,褚家少夫人自当是高贵出身,像她娘家便是国公府,她的侄子娶的也是平南郡王的女儿,她就是不懂公公是怎么想的,竟然指了一个商户出身的女人给儿子做妻子,在她看来,此举压根就是大大辱没了儿子,连带的也让她在其他高门大户的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自从汪袭绿嫁进来后,她几乎足不出户,就算有相熟的人家下了帖子,她也都拿身子不好当藉口婉拒了,就怕被人笑话儿子娶了这样一个粗鄙妇人。 就算汪袭绿的爹捐了官,她娘也是个商户的女儿,改变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实。 若非会阻碍儿子的前途,她觉得儿子便是公主也尚得,就算不娶个出身高贵的,好歹也该是个诗书之家的千金,像侄女林好一般的,瞧瞧林好多温柔秀致,再想想那总是透着一股子精明味儿的汪袭绿,她便怎么也无法喜欢这个儿媳妇。 「娘,袭绿是我用八人大轿抬进门的,她是我的妻子,岂可无理休弃?更何况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母亲快快去了心里头的想法,我与她自该同心,才能为咱们褚家开枝散叶,不是吗?」勉强压下心头对汪袭绿的愧疚和对亲娘的不悦,褚靖南试着同母亲说道理。 他知道母亲一向对他有着很高的期望,自然不能接受汪袭绿的出身,一开始他也是这样想的,可这阵子几乎日日与汪袭绿相处,他发现她不只食得精,吟诗作对也是信手拈来,有时甚至能与他浅论兵书,下起棋来更是颇有章法,懂得一点都不比他少。 身分……难道真的能够代表一切吗? 出身不算高贵的汪袭绿,是那样的悠闲自得,理直气壮的做着生意,有时就算他在院子里,她也不避着他和掌柜们讨论事情,那自在的模样,仿佛她做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而确实,汪袭绿又有什么好抬不起头的?她自食其力,坦坦荡荡。 想着想着,褚靖南的眼光就扫到了林好身上,见她那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的娇弱身躯,就似一株只能依附男人的菟丝花,他竟不似以往心生意动,只觉得有些烦躁。 「你明知道当年我是迫于你祖父的压力才不得不迎她进门,可她进门至今无子,正符合七出,娘要你马上休了她!」 闻言,褚靖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更显烦躁,他这会儿可没有心思和娘亲胡搅蛮缠,于是粗声粗气地说道:「娘,我并没有打算休了她,以前是儿子误会了她,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儿子正打算好好向她赔个不是,以后咱们夫妻也能好好过日子。」 若是一个半月前,他的母亲这样说,他或许会因为心头的厌恶而对母亲的提议心动,可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休妻,心头便漾着浓浓的不舍,现在的他压根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日子是他在过,只要他觉得她好就成了。 其实他也不求什么,只希望汪袭绿的身体可以好起来,他也会很努力地压下自己的傲气,同她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 「你……」 显然没有料到儿子会马上回绝自己的提议,褚夫人望着他的目光不免带着责难,可她还没来得及质问,林好就一脸惨白的先一步问道:「爷当真喜欢上少夫人了?」 若是身为一个普通的妾室,这句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偏偏林好早得褚夫人的心,又自觉与褚靖南的情分不一般,自然没有顾忌。 林好这样不守规矩的作为也不是头一回了,褚靖南本身也没那么讲究规矩,若是以往,自不会多加追究,甚至还会同她说笑一番,可现下他心情烦闷,又挂念着汪袭绿的病情,深邃的眸子迸出慑人的精光,扫向了她,冷声问道:「这话是你该问的吗?」 难怪这阵子即使他总待在拥雪院,汪袭绿也总是待他疏离,时不时就想赶他去那些妾室通房的屋子,那时他还觉得气闷,现在静心想想,只怕她会这么做和她娘和那些通房妾室们脱不了关系。 「袭绿病了是她没福气,就算病死了也是她活该,谁教她没那个命却硬要嫁进咱们家,享不起这等荣华富贵,你拿阿好撒气做啥!」褚夫人护着阿好,没好气的数落着儿子,这话一开头,倒是没了顾忌,尖酸得很。 褚靖南的脸色愈来愈深沉,他正要开口阻止,却听到屋里竟传来一阵阵带着哭腔的喊声。 他的心勐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冲进去,却不知道被谁给一把拨了开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褚靖南不免有些楞住了,刚好让江成玉逮着了机会,闪过了他,笔直地走进屋里。 褚靖南正要出言喝问,又听得后头有声响,他一回头,便见另外两名男子正搀着一名夫人,急急地也往这边走来,他沉声问道:「你们是谁?」 可是谁也没有分神回答他,只是鱼贯地进了拥雪院,再回神,就只见连翘正拉着林好哭诉这些人的蛮横无理。 褚靖南听了几句告状之词,大抵猜出来人的身分,只怕是汪袭绿的亲人,但只怕不是汪家的人,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思理会这么多,他只想赶快去看看汪袭绿,他只要她无事,只要她无事啊…… 当褚靖南一踏进房里,就见方才那位夫人坐在床沿抹着泪,而其中一名男子也坐在床沿,沉着一张脸在把脉,另外两个则像是左右护法般的守在榻前,愤怒的瞪着自己。 本来心急着要瞧瞧汪袭绿,但见他们正在把着脉,想着许是医者,褚靖南便耐着性子没有打扰,敛起将军的威风,语气温和的问向站在榻前的其中一名男子。 「你们是……」 江成恪本懒得同他多说,但又想着若是抬出自家的名号,好歹可以让褚府里的人知道汪袭绿也是有人替她撑腰的,便将娘亲和他们三兄弟介绍了一番。 果真如他所想,来人是汪袭绿的亲戚,褚靖南连忙嘴里喊人,正准备弯身作揖。「原来是姨母和表哥。」 见状,江成恪连忙往旁边一闪,说道:「可担不起大将军这一礼。」 「你们是袭绿的姨母和表哥,又是初回见面,在下见礼本是应该。」 「一般来说许是应该,但如今却是不该。」 「表哥何出此言?」 「因为我今儿个是来带袭绿离开的,所以咱们也别攀亲带故了吧!」 闻言,裙靖南顿时神色大变,哪里还能记得该有的礼仪,冷声喝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要带走袭绿。」他那骤起的怒意倒让江成恪吓了一跳,但仍强自镇定的把话说完。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必会惹怒褚家,可依照袭绿的说法,褚家人是会生气,可最终仍会让她离去,毕竟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她这个毫无权势地位的少夫人。 「你们想带走她,凭的是什么?」褚靖南愤怒的红了眼,浑身上下不能克制的煞气迸发,咬牙问道。 望着眼前这个在瞬间转变成煞神的男人,即便江成恪惯常在外行走,有几分胆识,心头都忍不住一颤,他毫不怀疑,若不是褚靖南还有一丝自制力,只怕此刻自己已经非死即残了。 面对褚靖南咄咄逼人的质问,江成恪还来不及回话,正好替汪袭绿把完脉的江成玉便冷冰冰的说道—— 「就凭你们褚家不肯善待她,你知不知道她此刻已是命悬一线?」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这么严重,不就只是受了点风寒吗?「你会不会把脉,内人的病怎可能这样严重,若是你不会治,我褚靖南自是可以请御医来治!」 「哼!现在倒会仗着身分了,早先你干什么去了?」江成玉显然没将他浑身的煞气看在眼里,不屑的又道:「若是连你府中下人都巴不得我家表妹死去,你真的觉得袭绿这病只是单纯的风寒吗?」 这话充满了暗示,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别说褚靖南惊骇,便连江家兄弟脸上亦添了几分忧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褚靖南心绪激动,一个箭步上前揪住江成玉的衣领,厉声质问。 「意思便是,有人下毒毒害袭绿,我也只能拖着她的一口气儿,她能不能醒来再同我们说句话,得看老天爷垂怜。」江成玉睨着他道。 「怎么可能……」脱力似的松开了手,褚靖南堪称壮硕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三步。 「怎么不可能?你便是将宫里的御医都招来,只怕也是无济于事,若是你当真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就让我们带走她,至少我们还能让她最终这段路走得安稳。」 「想要带走她,绝无可能!你们滚……给我滚!」褚靖南疯了似的低吼,还像座山似的守在榻旁,不让江家兄弟越雷池一步。 气极了的褚靖南和江氏兄弟对峙了好一会儿,原本还在抹泪的江夫人云氏突地站了起来,不顾儿子们的阻拦,毫无畏惧的站到了褚靖南身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是一个巴掌。 那一巴掌打懵了所有人,就连江家三兄弟都忍不住为他们的娘亲捏一把冷汗,他们急急上前想要护住母亲,就怕褚靖南回手,但云氏只是一摆手,阻止了三个儿子,然后厉声对着褚靖南说道:「你在这里发疯有什么用?若你真是个男子汉,就该找到想要毒害你妻子的人!绿丫头从小就命苦,她活着的时候可以留在你褚家,但是她若死了,我一定要带走她,我不能再让她孤孤单单的待在这个没人瞧得起她的地方!」 云氏的话像是一桶冷水蓦地浇在褚靖南身上,让他原本奔腾的怒气在转瞬之间消散,他闭了闭眼,大步走上前,半跪在榻旁,轻轻执起汪袭绿那无力的手,静静的看着她苍白而无生气的脸庞,不发一语。 好一会儿之后,褚靖南站起身,什么话都没说的便出了房门。 江家三兄弟见状,不由得一楞,毕竟他们都以为会被褚靖南赶出去,直到再也看不到褚靖南的身影,江成恪这才回过神来,急急的问向江成玉,「你说绿丫头中毒了,你……」 「事情会棘手很多,如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至于结果会如何,得看绿儿妹妹的福分有多深了。」直到此时,江成玉才露出了浓浓的不安,原本十足的把握,如今因为一时的大意成了没把握。 另外两人心下亦是一片悽然,真的没想到褚家人不仅仅不待见她,黑马还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云氏转头瞧着一脸苍白、几无气息躺在榻上的外甥女,深吸了一口气,倒是振作了起来,她吩咐三个儿子道:「既然咱们知道这里是个死地,便不能再袖手旁观,非得将袭绿给带走,生死不论!」 当年,她便是一时想差了,所以任由袭绿的娘在汪家被活活的折腾死,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做出一样的错事来。 「袭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娘相信她能挺过这关,咱们还是照原定计划行事吧,我想她一定也恨不得离开这儿。」 即使是死也想离开,对一个女人来说,得受多大的折磨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身为袭绿的姨母,无论如何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三兄弟自来孝顺,如今娘亲发话,再加上他们同样心怜汪袭绿,当然毫无异议。 江成玉走向榻旁,伸手点了汪袭绿身上的几个大穴,她原本就无血色的脸庞变得更加惨白,好似没了气息一般。 「但要是褚靖南不让咱们带走她,那……」江成云尚有疑虑,显然也让方才褚靖南的反应惊着了。 听到汪袭绿中了毒,江成恪心中的气怒就一直不断累积,至此更是毫不客气的说道:「那咱们就刨他家祖坟吧!」 敢欺负他妹妹,以往他不知道便罢,现在知道了,还能不替妹妹讨些回来吗? 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呢,要让褚家难过,办法他有得是!
第4章(1) 冷冷地环视着底下跪着乌鸦鸦的一群人,褚靖南的脸色比大灶的锅底还黑,那浑身上下泛着的厉气,让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身为最受宠的姨娘,林好自然不用像奴僕一样跪着,但她如坐针毡,身子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同她作对,偏就那么巧,褚靖南怒气大发的要审问人,老将军就差人唤了夫人过去,她只好不时偷偷地往门外望去,就希望能见着褚夫人的身影,若是褚靖南真的怪罪下来,夫人至少也能护着她一点。 除了怕被措靖南的怒气给烧着,林好的心里还泛着点心虚,这阵子褚靖南老是留宿拥雪院,早已让她的妒火愈积愈深,再加上之前受了汪袭绿的气,某天一气之下她使人暗地里找来一些毒药,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用。 好不容易昨夜她装病让褚靖南到她房里一回,妒恨交加的她便让连翘示意大厨房里的人在早膳里下了药。 她以为府里没多少人在乎汪袭绿,所以应该也不会有人大费周章的查,更何况她能买通下人,自然也能买通大夫,到时候只要没人说,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动的手脚。 反正那女人的娘家也靠不住,也没个人真正的关心她,到时只要给汪袭绿她爹和后娘一点甜头,倒也不怕他们想要追根究底。 至于褚靖南,她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哄得他不追究此事,虽然这些日子他对于汪袭绿仿佛不再恼恨,可她不相信她与他打小到大的情分会敌不过他与汪袭绿这几日的相处,况且男人总是贪新鲜的,等热情过了,他一定会再回到自己身边,昨晚一听到她身子不适他就马上赶来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虽然是一时气怒之下的决定,可心里却也是将可能发生的事给算计了一遍,她才真的敢让人这么做的。 谁知道,那该死的女人竟然还有愿意为她出头的人,听连翘说那几个人看起来是富贵人家,还是懂医的,这样巴巴的找上门来,显然是专门来替汪袭绿撑腰的。 这下,下毒的事被掀了开来,倒是让原本有恃无恐的她有些害怕了,但她可不会笨得让心绪外露,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些跪了一地的丫鬟僕妇,这其中还有向来对她忠心耿耿的连翘。 「怎么,没人要说吗?」 褚靖南冷冷勾唇,声音轻飘飘的,但砸在众人心口却似千斤重锤,没有人敢开口,就怕将火往自个儿身上引来。 「真是吃定我了,以为我不会将你们全都发卖出去吗?」褚靖南淡淡的又道,心中竟然真有了想要将他们全都撵出去的想法。 这些人,个个看似听话乖巧,但背地里只怕没有少给汪袭绿使绊子。 想到她的艰难度日,再想到府里竟然有人胆敢向她下毒,措靖南的心火便一阵旺过一阵,耐性渐消,更何况他还急着回去守在她身边,只要想到江成玉那时一脸心焦和无计可施的气愤模样,他便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所以更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揪出恶奴。 「义兴,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带个人牙子回来。」褚靖南冷着声朝着自己的随侍吩咐道,他倒要好好教教这些恶奴谁才是主子。 「是!」义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连忙应下便急匆匆离去。 他跟在少爷身边已经几年的时间了,从来不曾见过少爷发那么大的脾气,看来少爷对少夫人当真是上心了,要不换了几个月前,少爷就算知道有人使坏,也不可能这般的审问人,毕竟少爷总得要顾及夫人的颜面。 褚靖南这回当真是气着了,才会将这些府里的老人,包括好姨娘院子里的人都拘了来,还不管不顾地要将他们发卖,至于他娘那儿,他倒也不担心,主母中毒可不是小事,到时将查出的证据往祖父面前一摊,便是他娘也不敢多说什么。 望着义兴远去的身影,那些原本还能硬气地不开口的下人们便渐渐有些开始撑不住了,几个胆小的甚至已经啜泣出声。 见到几个心腹面临被发卖的境地,若此事成真,那便是硬生生地折去了她的左膀右臂,林好心里也不是不着急的。 她盘算了又盘算,又怯生生地瞧了褚靖南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爷这样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些?这些人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些人还是老夫人院子里拨过来的……」 褚靖南冷冷的一记眼刀射向她,让她马上闭上了嘴,心因为紧张害怕而怦怦怦跳得极快。 「不严惩,又怎么会有人吐实呢?」褚靖南冷哼一声。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听得林好心头髮毛,她总觉得他瞧着她的眼神和以往不一样了,带着一丝令人打颤的冷意。 心中虽然生惧,可她话都说了一半,怕这些下人当真熬不住就将她出卖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再道:「或许只是误会呢?少夫人的亲戚兴许只是气愤少夫人在咱们家受了冷遇,才会以此为藉口想要发作咱们家呢?爷若是当真听信,岂不是着了他们的道吗?」 褚靖南并未有所回应,只是淡淡的瞧着林好,仿佛想将她给看穿了似的。 他记得,她曾经也是单纯而善良的,所以他才会对她多所宠爱,只要她安分守己,她在他的心中永远都会有一席之地,可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他只不过是在拥雪院多待了几天,她便起意要害人。 这哪里还是他曾经认识过的林好? 闭了闭眼,掩去心中骤起的酸涩,他倒想对她网开一面,可是一想起此时仍旧不省人事的汪袭绿,怒气便又奔腾起来,一颗心再度变得冷硬,薄唇微掀,他冷冷地说道:「你这是在质疑爷的能力?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误会能让毒物进了汪袭绿的身子?」 褚靖南望着眼前一脸讨好笑容的林好,再想起汪袭绿脸上总是挂着的淡笑,虽然明知林好会变成这样自己也有错,可心中免不了一阵的比较。 不要说容貌,她尚不及汪袭绿的一半,就说那胸襟才智,她只怕也及不上汪袭绿,而他竟然傻得只因为先入为主的恶念便厌弃汪袭绿,让她在褚家受了这么多委屈,还无人可诉。 「爷,妾身怎么敢质疑爷呢?但少夫人被下了毒也是那些人说的,又没有证据,兴许、兴许……」林好欲言又止,等她卖足了关子,这才又说道:「少夫人的那些家人到底是商贾人家,心眼儿向来就多,妾身的猜想也不是不可能,是吧?」 「你这么说倒也是有可能。」褚靖南轻吟。 林好见他的眸光温和了几分,便大起胆子再道:「更何况爷不是本来就不待见少夫人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这样大动干戈,别说传出去不好听,就是气坏了您的身子也不值当啊!」 褚靖南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问道:「是谁告诉你我不待见少夫人的?」 「这还用人说吗?自从她进门后,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不得不宿在她的院子里,爷哪里还愿意去亲近她,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平素,林好倒也不真是那么蠢的,至少也懂得在明面上藏住话,可她方才被吓得不轻,又被褚靖南这么着意的一哄,倒是忘了平素该有的谨慎。 「倒是个有眼力的。」褚靖南点了点头,脸上平静无波,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大手轻环着她的腰。「那依你所说,我该怎么做呢?难道放任那些下人欺主吗?今日他们敢欺到少夫人头上,难保哪一天不会欺到你头上。」 林好沉浸在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之中,一时觉得有些头晕,轻倚着他厚实的胸膛,她总觉得若非汪袭绿那时横插一桿子,她现在就是少夫人了,爷和她也会成为令人称羡的一对,想到这儿,原本的心虚全让嫉恨拂了去,她想也没想的就说道:「要我说,少夫人竟然称病陷害爷,还让娘家人上咱们家来吵,就是想要使手段得到爷的注意,爷可不能真称了她的心。」 「嗯,是不能称了她的心。」褚靖南仿佛很贊同的点点头,却在转瞬之间笑容一敛,双眼迸射出冷冽的光芒。「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家的规矩都没了,一个妾室也能到我的面前编排自家主母?我瞧你的胆子这么大,只怕下毒的手段也不会不敢使了。」 「爷……冤枉啊!爷,妾身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行那害人命之事啊……」 面对他突然又变脸,林好初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得意忘形了,竟然没藏好心中的妒恨,但她仍忙不迭的喊冤,总想着他疼她、夫人看重她,怎么样也不至于拿她如何。 「冤枉吗?那为何今日你的丫头连翘在门口同小虎大声嚷嚷着,笃定少夫人是个短命的,如若这毒不是你们主僕同谋,连翘知道主母将死,她一个丫鬟敢这么咒当家主母吗?」褚靖南瞪着脸色乍青乍白的林好,咬牙切齿地道。 他早从义兴的口里得知了门口的那番争端,这么大张旗鼓的就是为了诱林好入局,他心里盘算着,等到汪袭绿好了,定不再教她受这样的委屈。 至于林好,原本他只是想要给她一些教训,让她安分些,她终归是他的女人,谁知她竟然还一副完全没有错的模样,让他心中怒气更盛。 林好蓦地跪倒在地,几个膝行上前,神情惊惶的道:「哪有这样的事?爷可别听那些下人乱嚼舌根,妾身虽然的确瞧不起少夫人的出身,可这种下毒杀人的事怎么敢做?」 她原有的自信被褚靖南的冷然打击得涓滴不剩,心中大骇,她原以为他是爱她的,才会任她在褚家狐假虎威,谁知道汪袭绿那女人不过几十日的功夫,就将他的魂勾走了。 「就凭你方才编排少夫人的话,爷就觉得你没啥不敢做的,你若不快快从实招来,连你也跟着人牙子一起走吧!」褚靖南语气冷硬的说道。 他倒也不是真的要把她赶出去,不过是想藉此吓吓她,好让她实话实说,若那毒真是她下的,她一定有解药,有了解药汪袭绿应该就能活下去了。 一想到汪袭绿再也醒不过来,他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一剎那脑海闪过这段时日她的怒、她的笑,还有她灵动慧黠的模样。 再想起那一日他因为战略有些地方想不通,便叨叨的将自己的烦恼告诉她,她当时没有说什么,可是隔天一早醒来时,便见他的几案上有她留下来的纸条,不过短短数语,却已让他茅塞顿开。 多么聪慧的女人啊,他都还没有机会好好了解她,他怎捨得让她就此离去。 闻言,林好狠狠倒抽一口凉气,总是漾着媚波的杏眼蓦地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虽说她自幼就失怙,可有褚夫人照拂,也算得上是千娇百宠的,她的个性自是骄矜,但现下见他竟为了那个下贱女人这样翻脸不认人,她心头怒气轰地上窜,当下便不管不顾的道:「爷这是拿妾身来撒气了,明明就是少夫人福薄,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爷若当真这样决断,妾身不服!」 「不服气,是吗?」 褚靖南蓦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还在喊冤的林好,正要说出他的决断,门外却突然传来红串急慌慌的喊声—— 「少爷,少夫人醒了,说想要见您……见您最后……」 因为跑得急又心慌,她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还夹杂喘不过气的哽咽,但一心都在汪袭绿身上的褚靖南倒是听了个仔细,心勐地一窒。 最后一面?怎么可能? 在他还盘算着要让她病好之后,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过的时候,他们之间竟然只剩下最后的一面之缘吗? 褚靖南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颀长结实的身子晃了晃,站在身旁的人急忙要扶,但手才刚伸出去,他便如风一般沖了出去。 绝对不可以! 此时此刻,褚靖南脑海里只有这唯一的想法,他拔足狂奔,冲进了拥雪院。
第4章(2) 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的拥雪院,如今漾着一抹窒人的安静,仿佛除了他那着急的脚步声,再无其他。悠悠制作迈过门槛,他瞧着依旧在抹泪的妇人,也看到江家三兄弟脸上的悲愤与哀伤,他蓦地顿住了脚步,向来无畏的他,竟胆小得不敢再向前多走一步。 他望着汪袭绿苍白的脸庞,心窝处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嫁入府中一年多,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厌恶她的,若非规矩,他是能不见她便不见她,只是一味的宠着林好,直到那时她的冷淡激起了他的不服气,因为赌了那口气,他便刻意时时到拥雪院来,初时他并不自觉自己的改变,可慢慢的他忍不住贪恋起跟她在一起的平静,更欣赏她处事的圆滑与慧黠。 如今瞧着她那气若游丝的模样,褚靖南这才恍然,原来在他还以为自己厌恶她的时候,她的从容和聪慧就已经一点一滴的渗入了他的心,所以就算明知她不欢迎自己,他仍厚着脸皮就是要赖在拥雪院,甚至在她无视于他的时候,还总是缠着她,拉着她说东扯西,又磨着她陪他下棋。 江成恪虽然气怒褚靖南,但还是存着理智,他淡淡的道:「去吧,趁她还有丝清明时,你们夫妻好好说句话吧!」说完,他招唿两个弟弟,将亲娘也给扶了出去。 话别吗? 当脑海浮现出这样的字眼时,褚靖南几乎就要转身逃离,他想逃避这样的事实。 然而,汪袭绿一声细不可闻的唿唤声止住住了他的脚步,他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他才有办法看向她,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心痛在那一瞬间掐住了他的心,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夫君……」她虚弱地又喊了一声,看到他眼底的哀伤,她的眸中一闪而过一丝异样的心绪。 「你别多说话,我去找御医,你会没事的。」他半跪在榻前,执起她无力的手,嗓音嘶哑的安慰道。 汪袭绿缓缓摇了摇头,扯出一抹淡笑。「与你成亲一年有余……虽然缘分很短……但终究夫妻一场……」 话说到一半,她便好似费尽了力气,喘得不能言语,见她这般难受,褚靖南哪里还能受得住,他蓦地起身坐在榻上,将她抱进怀里,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让人去找御医,你不用怕。」 望着他那慌乱的模样,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若是他还同前些时候那样冷漠,事情应该会变得简单一些。 可惜的是,他的在乎来得太晚,如今她与表哥们所谋之事,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我不怕死……只是有事相求……」汪袭绿觉得舌尖泛着苦涩,却分不清是方才表哥们为她灌下的药苦,还是知道不能挽回的心苦。 完全不能接受她那好似在交代遗言的口气,褚靖南故作轻松的扬起笑。「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等你好了再说不迟,我已经知道这一年多来是我亏欠了你,但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何用弥补,感情之事本就不能勉强,只要爷答应妾身,在妾身死后,放红串和半屏归家,妾身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这一年多来,还好有红串和半屏相伴,她捨不得留她们在褚家再受冷遇,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原本也打算万一她假死不成,当真有个好歹,那么她也会让表哥们为这两个丫头谋个好出路。 「你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等会御医就来了,咱们不说这种丧气话,你……」 听着他那带着着急的话语,汪袭绿感到一阵晕眩急急地袭来,她知道是表哥下的最后一剂药起了功效,让她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 见她就要晕了过去,褚靖南不知怎地竟然被一种永别的恐惧攫住,顾不得自己是不是会伤了她,他蓦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动,就是不让她睡去。「你醒来,谁准你睡的!你……」 忽地,一道带着嘲讽的凉凉嗓音飘了过来—— 「原来我家姑娘在你们褚家连睡觉都得得到允许,褚老爷子,褚家当真是高门啊,当之无愧!」一向有话直说的江成玉就是见不得褚靖南那伤心至极的模样,令人感到噁心,他也不想想,若非他的错待,汪袭绿在将军府会过得那么卑微和疲惫吗? 闻言,褚靖南蓦地抬头,就见祖父正皱着眉头,一脸失望的瞧着他,他一阵心虚,对着向来疼他的祖父哑声喊道:「爷爷……」 望着孙子悲痛的神情,褚丰华没有开口责怪,只是迳自走到了榻旁,状似想要探看汪袭绿的情况,但实际上是借着身体的遮掩,他的手悄悄搭上了她的手腕,不过一息时间随即松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其实就连褚家人都不知道,褚丰华年轻时曾跟着赫赫有名的大夫习过几年医术,一般脉象正常与否是瞒不过他的。 平常他并不喜多管小辈们的事儿,但凭着多年在战场上培养的直觉,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一切都来得太快太急,所以他才会决定亲自过来看看。 孙子打小就聪颖非常,靠着自己的能力和祖荫,年纪轻轻便成了将军,前半辈子就这么顺风顺水的登上了旁人所不能及的高位,所以他骄矜自傲,只在乎家世和舆论,却看不见人心。 自从汪袭绿嫁进来之后,他知道孙子并不待见她,但他没有多加干预,就是认为孙子终究会看清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可惜的是,孙子被蒙蔽了双眼,竟瞧不出袭绿丫头的好。 唉……其他人都以为自己是老煳涂了,才会随意为孙子说上这么一门亲事,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和孙媳妇不只有一面之缘,他几次见着她亲切帮助街上的老妇,还曾无意中知晓她以她娘亲之名办了一间善堂,她铺子大半的盈余都花用在善堂上,却从不对旁人说起,显然行善并非沽名钓誉,看惯了世间虚伪的他,自然觉得极为难得,他在这丫头的身上瞧着了一片真心。 褚家的声势早已足够,不需要和什么权贵联姻来锦上添花,他更不希望向来疼惜的孙子活在虚假的权势富贵之中,所以他才会独排众议,执意让孙子娶汪袭绿为妻,谁知道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孙子这回却辜负了他的苦心。 罢了,也该是让这孩子吃吃苦头了。 「南儿,方才江家人说了,想将孙媳妇带回家去照顾。」 听到祖父的话,褚靖南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汪袭绿在榻上放平,再轻柔地替她拉上锦被,这才回身看向那三个一字排开、个个出类拔萃的江家儿郎,他想也不想的回道:「不行!她是我的妻子,我自会想法子替她延命,我不会答应让你们带走她的。」 江家三兄弟闻言,同时冷嗤了一声,随即江成玉说道:「何必说得那么好听,咱们家小妹就要死在你们府里,你是要替她延命还是催命,倒还说不准呢!」 「你别血口喷人!她是我的妻子,我万万不可能伤害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带走她,便是耗尽家财,我也要救回她!」 江成恪气愤的道:「大话谁都会说,你们别以为汪家人骨头软,就以为咱们江家也是好欺负的,今日不让我们带走袭绿,若是她死在褚家,我们江家断不会善罢甘休。」 本来若是汪袭绿没有中毒,他或许还会相信褚靖南还有点在乎,可如今他完全不相信褚靖真有所谓的真心,只要一想到汪袭绿当真命悬一线,他的心里就窝着一团火,恨不得上前狠揍褚靖南几拳。 「怕你来着吗?」褚靖南的心里也是一团邪火熊熊的烧着,恨不得打谁一顿好出出气。 瞧着眼前这几个斗上了瘾似的孩子,褚丰华的眸中一闪而过一丝笑意,然后重重的咳了声,故意板起脸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没瞧着袭绿丫头如今命悬一线吗?江家世代为医,难道就没几颗起死回生的药丸吗?」 这话如同兜头淋下的凉水,让褚靖南和江成恪都冷静了下来,两人讪讪地收回视线,对彼此的怒气全都收得干干净净。 不等两人再次说话,江成玉上前一步,朝着老将军一拱手,说道:「江家的确藏有秘药,可并无起死回生之效,但为救我家姑娘,愿勉力一试。」 他的话才说完,褚丰华都还没应声,褚靖南便抢先一步扬声喊道:「义兴,拿着我的帖子去找御医局的医正。」 听到他的话,江成玉勾起了一抹冷笑,就怕你不这么做,现在可好,多了个御医局的医正挡在前头,倒能让袭绿的死更加顺理成章了。 于是,江成玉也不再理会褚家爷孙俩,迳自走到榻前,看着汪袭绿那青白交错的脸色,他心中琢磨着,再让她撑个两晚,便能香消玉殒了。 因为被下了毒,汪袭绿倒真要受些苦楚,此时也容不得他分心了,于是他收敛心神,取出银针,快速封住她的周身大穴,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餵进她嘴里,而后他瞧也不瞧褚靖南一眼,朝着老将军又道:「老将军,在下已尽力,今儿个我们几兄弟便宿在这儿了,若是舍妹有任何异样,还请老将军派人告知。」 认真说起来,这几个不卑不亢的男子和姨母倒更像汪袭绿的娘家人,也更让人看得上眼一些,所以就算心知他们可能在打某些鬼主意,褚丰华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也觉得是时候该给他那个天之骄子般的孙子一点儿教训了,于是他点点头让他们留下,还让人先去整理一个宽敞的院子供这三兄弟和他们的娘亲住下。 他不再看守着孙媳妇的孙子一眼,便将江家人给请了出去,将这安静的院子留给了小夫妻俩。 晚风徐徐,即使窗子已经阖上,褚靖南还是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耳边隐隐传来街上更夫的打更声,但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仍在昏睡的人儿,心念一动,手轻轻抚上那精緻动人的眉眼和菱唇。 他细细地、温柔地轻抚着,一种从来不曾感受过的眷恋窜入了他的心房,对她也益发缱绻难捨,无法放手。 个个都说她的命数已尽,那毒已经渗进她的五脏六腑,饶是大罗金仙也难从阎王手里抢回她的命,她的气若游丝不过是对这世上还有一丝的留恋,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想到这里,褚靖南的脑海里窜过了一丝恶念,随即他俯下身,在她的耳际呢喃道:「若是当真放不下,就回来吧!你要真这么走了,就不怕我会将气给撒在红串和半屏的身上吗?你不总觉得我任性又不讲理吗,你若真的走了,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他的话语尽是威胁,但语气却极为温柔,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杀伤力。 随着汪袭绿的唿息益发轻浅,褚靖南的语气也从命令带着点哀求,「其实,我懂了,只要你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懂得你在这个家所受的苦楚,我也能成为你的依靠,为你遮风蔽雨,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蓦地,一颗水珠坠在她的脸颊上,跃出一朵水花,然后跟着又绽开了无数的水花。 但汪袭绿始终没醒过来,也没应他一句,就在鸡啼声划破天际的那一刻,她的唿息顿止,如花一般的生命消逝了。 望着她的尸身,原本还哀哀低求的褚靖南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熊熊怒火,他不再怜惜的摇晃着她的身子,有些疯狂的嘶吼着。 守在门外的下人察觉到异状,急匆匆地去禀告老太爷,而住在客院的江家兄弟也得到了消息,急忙赶来。 江成恪朝江成玉使了个眼色,江成玉冷着一张脸,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抽出一根银针,用指尖捻着,轻手轻脚的靠近褚靖南,随即精准的将银针扎向褚靖南的睡穴。 要是平常,褚靖南断不可能没有警觉到被人偷袭,但此时此刻他的全部心思全都系在汪袭绿身上,直到感觉到刺痛才蓦地转身,他目眦尽裂,仿佛恨不得吃了江成玉一般,但尽管他能比常人多撑片刻,高大的身躯最终仍是倒下了……
第5章(1) 锦袍玉带,金丝缕鞋,身着男装的汪袭绿站在码头边上,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忙着卸货的船工,感受着从江上徐徐拂来的微风,她自在地享受着这样的自由,脸上那一抹浅笑充分显示出她的好心情。 「东家,这里杂乱,您还是早点儿到岸上的客栈去休息吧!」徐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这样劝着了,语气虽然依旧温和,却难掩眸底的不贊同。 「不用了,这样挺好的。」 待在府里许久,好不容易才得到表哥们和姨母的首肯出来这么一趟,她怎么可能愿意每日乖乖地闷在船舱里呢? 「可是……」他还想再劝,但见她颇为坚持,他只好将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徐大哥不需要担心,我没事的。」 这两年多来,在江成玉的调养下,汪袭绿好不容易恢復了些许元气,可是身子仍不如一般人来得壮实,所以这趟出来,徐方因为江夫人和少爷们的耳提面命,总是跟前跟后的照顾着她。 让堂堂江家大管事做这种像是奶妈子的活儿,连汪袭绿都觉得憋屈,这一路上她总是尽量不麻烦徐方,可偏偏他是个认死理的,既受人所託,便努力的盯着她,让她倍感压力,有时还真忍不住地想要甩他脸子,不理会他的唠叨。 可一想到表哥们虎着脸的模样,还有姨母那盈满不舍泪水的双眸,她对于这样的安排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能在对待徐方时态度重之又重,有礼之极。 「我知道小姐是个事事周全的人,不过小姐是个姑娘家,何必将什么事者扛在徐方虽然才三十,可好歹是在生意场上打过滚的人,一双眼眸锐利得很,谁是真心假意自然心中有数,因为感受到汪袭绿的敬重,所以对她除了受託于人的照顾之外,倒是真心多了几分关怀。 虽然江家从来没有向他解释过她的来歷,但从江家人对她的保护,甚至在她出现之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江家所有的产业西移至边关看来,这个姑娘对江家人而言绝对是很重要的,而江家又于他有恩,他自然也很看重她。 「徐大哥也知道,我如今寡居,还带着一个儿子,若是不能趁着他还小的时候替他挣出一片家业,倒是我这个当娘的亏待了他。」 她的儿子本该生来便能享受荣华富贵,可偏偏阴错阳差地跟着她这个娘亲离开富贵地。 两年多前,汪袭绿使计假死逃离了褚家,本来盘算稳妥的事儿,却因为有人对她下毒,再加上她有了身孕,而多了许多的惊险和变化。 当年,褚老将军心中已经生疑,所以即使在她入敛之后,也差人时时刻刻看着棺椁,好在制出假死药的人本就是个鬼才,那药能让人几日不吃不喝,完全进入假死状态。 褚夫人本就厌恶她,且江家强烈要求要让她早日入土为安,所以将军府也没让她停灵几日便匆匆下葬。 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棺树埋入了土中,就算褚老将军心中再有什么疑心,也万万没想到江家的假死药竟然这般厉害,所以他只好甩手放过,没再深究。 而江家三兄弟是直到褚家的人都从新坟撤走,这才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她挖了出来,又在棺椁之中放入一具无名女尸,因为是新坟,所以就算有人挖了开再埋了回去,也不至于让人发现。 只是,谁也没想到本该在江成玉餵下解药后转醒的她却没有醒,再由江成玉细细把脉之后,这才发现她的腹中已经有了胎儿。 江家众人大惊之余,也只能一面安排举家迁往宁城,一面投入了许多珍稀奇药,这才保得他们母子均安。 这样的变化让她喜极,却也忧极。 喜的是,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她与褚靖南成亲一年多来,她最想要有的孩子,每次只要看着襁褓中白白嫩嫩的孩子,她的心便软得一塌煳涂,于是本想躲起来清闲度过余生的她便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荣华,她是给不了孩子,但富贵总是能行的,于是她将变卖的嫁妆筹谋了一番,便打算先跟着江家原本的药材商队到塞外去进些在皇朝比较希罕的物品,如珠宝和银器等,再到苏杭一带贩卖,物以稀为贵,虽然南边也有一些商团是在做这样的买卖,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以前娘亲还在世时,也最爱将小小年纪的她抱到膝上,教她识些珍稀宝玉,所以她也算得上是耳濡目染了。 谁知当她把这样的决定说出来时,第一个反对的竟是姨丈和表哥们,他们那几个大男人口口声声说她不需要赚银两,他们江家就她这个姑娘,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养着,他们那几个哥哥再不济,也不能让妹妹出去抛头露面。 想起几个表哥喳喳唿唿的模样,汪袭绿忍不住笑了出来。 「知道你腰杆子硬,是个不愿靠旁人的,但是你大病初癒,这样终日在外奔波,你不觉得太过逞强了些吗?」徐方斜睨了她一眼,一点也不在乎让她知道自己早已晓得了她的小秘密,况且他是江家的大管事,自然不比一般下人,与主子家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平起平坐的了,所以这么一劝,倒也不算出格。 任性被识破,汪袭绿倒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大大方方的说道:「徐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你明明是最没分寸的人。」他没好气的咕哝道:「你倒是不知道,这一回回宁城,你若是身上少了半两肉,江家那几个主子还不把我剥了一层皮?」 闻言,她还带着点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打心底漾出来的笑容,还没说话便先直起身子,正正经经地朝着他打了个揖,然后说道:「那就有劳徐大哥为妹妹我多担待担待了,只要徐大哥嘴紧一些,相信小妹我的耳朵便能清静许多。」 汪袭绿一向安静娴雅,哪里同徐方这样开过玩笑,他先是一楞,但见她神态真挚,便也就放下那些规矩,调笑回道:「要我担待也不是不能,只不过这些天待在船上,除了船工们带上来的烧刀子,倒是许久不曾品过好酒了。」 「行啊,若是徐大哥能让我在三日内回到宁城的话,那么那舱底下的几百坛好酒就任君挑选了。」 汪袭绿也不是小气的人,船舱底下的好酒本就是为了她打算在宁城新开的饭馆所进,拿来让徐方品评一般,也是求之不得的。 再说,姨母向来将她当成掌上明珠般疼着,哪里捨得她累着,她这一趟出来得有些久了,食衣住行终究不如在府里周全,她是真的有些疲惫,也想儿子了。 好在两年多前江家为了她,举家搬迁到了西北的宁城,离这次做买卖的地方不远。 虽然江家父子总是口口声声说这么做是为了更方便取得西北的药材,加上宁城也是药材的集散地,可是汪袭绿却很清楚,他们到底是受她连累,担心她若久居京城,早晚得有露馅的一日,他们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在这里开了圣手堂的分号,举家搬来了这儿。 光凭这一点,她的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激,也更决心要将日子过好。 徐方故意打趣道:「你可别以为我会同你客气,要三日内回到宁城对我来说可是小事一桩,等会儿我就去挑酒去,到时挑走了你顶好的酒,你可别心疼。」 这话惹得汪袭绿笑得更开心了。「徐大哥尽量去拣,但若是你手气差,拣着了不好的,可也怪不得我喔!」 反正一间饭馆里头的酒,倒也分着三六九等,舱里头的酒自然也是品质不齐的,本来她是想主动拿出顶好的酒让徐方品尝,可听他这么说,索性随着他的性子让他去挑了。 瞧她的大方样,他笑得都眯了眼儿,难不成这丫头还以为自己能省下酒钱吗? 她难道不知道他是有名的酒鼻子,光用闻的就知道酒的好坏? 徐方得意的才要开口说话,便见汪袭绿的脸色忽地变得凝重,明亮的双眸还直勾勾地瞪着江面,他马上关心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大哥快看看那是什么!」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遥望过去,便见江面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载浮载沉,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人。 汪袭绿也看出来了,她蹙着眉头惊唿道:「徐大哥快派人去瞧瞧吧!」 但徐方面容却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为难,而且没有动作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远方。 「徐大哥,你怎么还不喊人呢?」她急忙问道,若不是不想越俎代庖,她早就自己喊人了。 「小姐,咱们如今只是靠岸卸下一些事先向咱们订货的商家的货物,绝大部分的货物都还得运回宁城去,这落水之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身分,若是惹来了麻烦,那就不太好了。」 闻言,汪袭绿诧异的一挑眉,心头对于徐方这样轻忽人命自然不太高兴,可是转念一想,也能理解他的立场,她只略一思索便下定了决心,说道:「终归是条人命,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至于以后……再说吧!」 徐方望着她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她不可能改变心意,无奈的嘆了口气后,才大声的朝着那些捆工们喊道:「那儿有人失足落水,快去救人吧!」 上船搬货的捆工有许多识水性的汉子,便争先恐后的一个个跳下水去了…… 刀雕斧凿一般的深刻五官,高挺的鼻樑,厚薄适中的嘴唇,散发着一股坚毅……这一张脸,汪袭绿曾经以为此生不得再见,却没想到竟是以如此的方式又出现在她眼前。 大夫说,若是再晚个一时半刻,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他迴转,而她则是直到此时才能摆脱那种宛若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明明该在京城的褚靖南,为何会在这靠近边关的地方,还掉进了江中,险些淹死? 因为两人的过往,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让他看到,可是每每下定决心要离去,又会忍不住想起在自己「即将死去」之际,他在她耳边喃喃诉说的深情细语,便怎么也迈不开步伐。 这倒不是几日的事情,船舱里的货物有些可不能等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再让江家遭受任何损失,于是几经权衡之下,汪袭绿便找了徐方商量,让他领着船队先走,她则找个客栈落脚。 徐方原是不肯,可是拗不过汪袭绿的坚持,再加上宁城里的大掌柜已经好几次传信催促着要他们早早进城,有些买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也得知江家三少已经往这儿赶的消息,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先行离去。 站在码头上,瞧着逐渐远去的江家船队,汪袭绿的心沉甸甸的,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像徐方建议的那样,留下足够的银两,并且派人通知褚家,让他们赶来照顾他,可问题是,褚家在京城,便是快马,往来一趟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更何况,她还不知道他为何而落水,是不小心失足,还是被人所害?若是被人所害,假使在无人照顾他的情况下仇家找上门来,那不是生生的又害了他一次吗? 便是这种种的考量,汪袭绿哪里敢自行先离开,再怎么样她也得等找到了足以信任的人来照顾他之后才能离去,不过今夜註定是要由她来照顾着他了。 汪袭绿定定的望着他,在她心里,他一向是俊朗健康的,她几乎不曾瞧过他这样虚弱的模样,可是两人分离不过两年多,他的眉宇之间似乎多了几分沧桑,便连昏迷时眉头也都皱得死紧。 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他,何时竟染上了皱眉的习惯?他显然常做这个动作,因为他的眉心现在多了一条她之前从来没有瞧过的褶痕。 「小姐,药熬好了。」 原本关上的房门被推了开来,汪袭绿连忙拉回视线,看向站在门边的半屏说道:「药煎好了就端过来吧。」 虽然大夫说他应该没有大碍,只要退了烧便好,可瞧他现在满头满脸的虚汗,还有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她心中自然还是极担心的。 半屏依言走近,却没有将药碗端给主子,反而说道:「小姐,还是让我来餵吧。」 既然少夫人已经「死」了,称唿也该跟着改。
第5章(2) 瞧着半屏菱唇儿紧紧的抿着,带着一丝倔气,汪袭绿怎会不清楚这丫头在想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开,毕竟她身上有太多秘密,绝不能让褚靖南发现,若是她未死的消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可知道是一回事,但真的要她对他不管不顾,她实在做不到,休说他们曾经是结髮夫妻,只说他是宝儿的亲生爹就足够她对他另眼相看了。 更何况……留在褚家的最后那几天,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迷,可有时意识却是清楚的,所以关于他那时而哀求、时而愤怒的叨叨细语,她全都听进了耳里,留在了心中。 但醒来后,她却什么都没说,乖巧听从江家人的安排,那是因为她很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她万不能连累江家一大家子。 想到这里,汪袭绿幽幽低嘆一声,对半屏又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去之际,昏迷的褚靖南突然睁开了双眸,惊得半屏低唿出声,还来不及告诉主子自己看到了什么,那双就算病得迷煳却依然慑人的双眸又阖上了。 对于半屏的一惊一乍,汪袭绿先是皱眉,担心半屏扰了褚靖南的清静,顺着半屏的视线看去,但见褚靖南并无异状,这才转而对半屏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他终究是宝儿的亲爹,我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呢?」 「刚刚褚将军睁了眼呢!」半屏心有余悸的说道,还不忘伸手拍了拍胸口。 闻言,汪袭绿的心里蓦地窜起一抹既喜且虑的心思,连忙回头察看,只见他依然紧闭双目,没有转醒的迹象。「是你看花了眼吧!」她掩去眸底的忧心,淡淡的说道:「还是把药碗给我,等我餵完他这碗药,就回房去休息了。」 见主子固执而坚定的模样,半屏知道自己只怕说得嗓子眼都着火了也没用,只好认命的将药碗递给了主子,便连忙跑到榻旁,小心翼翼地将褚靖南给搀坐起来,好方便主子餵药。 汪袭绿细心的一口一口餵着,还不时用手绢轻柔地拭去他嘴角残留的药汁。 耐心地餵完一碗之后,服侍褚靖南躺下,汪袭绿又探了探他的额际,确认温度已经缓缓降了下来,也不再坚持留下,只是对着半屏说道:「小心仔细的照看着,明儿个我让掌柜的替咱们去雇一个大娘来照顾他,咱们还是别在他的面前露面吧。」 方才她虽然嘴上说半屏看花了眼,但心底却是相信的,褚靖南的确是快要醒了,她心中怀着一丝淡淡的不舍,却仍理智的这样决定,毕竟对她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宝儿和江家众人对她来得重要了。 若真被褚靖南发现自己仍活着,就算她咬牙不认,那也是个天大的麻烦。 「好的,奴婢等会儿马上去请人来照顾将军。」见主子想开,半屏脸上尽是欣慰的笑容,连忙领命。 就在汪袭绿举步要走时,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被紧紧的握住,那力道让她疼得低唿了一声,她蹙着眉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却发现褚靖南仍是闭着双眸,显然他的行为并非有意识的。 高高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她对他那连在昏迷中也这样固执的模样,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却任由他握着手,直到半屏几乎要忍不住出言提醒,她才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好好保重自己,一切皆已过去,只要咱们都能好好过日子便好了。」本该回身就走,但汪袭绿却仍是忍不住地蹲下身子,俯身在他的耳旁低喃,然后便再无留恋地离去。 是她天真了,怎么会以为他受了伤、神智不清,就会不记得发生过的一切呢? 一双弯月般的柳眉紧紧地往中间拢去,耳朵听着半屏那因为焦急而显得仓促的叙述,汪袭绿的思绪却飞到了老远。 半屏急急的说完了所有的事儿,却迟迟等不到主子的答覆,难掩忧心的看着还在发楞的主子,追问道:「小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汪袭绿依旧望向窗外的大江,淡然地回道:「我们什么都不做。」 早在徐方离去前,她便託了他去打听看看市井里有没有什么关于褚家或者是褚靖南的传言,也让他悄悄地去向褚老太爷通个气,让他知道褚靖南目前的状况。 至于为何是老太爷,而不是老爷或夫人,那是因为她不信任他们,认真说起来,她在褚家的那一年,老太爷是唯一对她有过好脸色的长辈,更别说老太爷处事向来公允,她相信以老太爷的睿智,必会在最短的时间做出对褚靖南最有利的决断。 「小姐,既然咱们什么都不做,那不如我们回宁城吧!」 虽然她们主僕俩都将自己的行迹隐藏得很好,总是恰恰好在褚靖南清醒的时间避了开来,可是褚靖南似乎仍察觉了异状,逼问着被她们聘来照料他的大娘,是谁救了他,只要一想到他此时和她们待在同一间客栈,不知哪时会露馅,半屏的心就别扭得慌。 在汪袭绿诈死后,半屏和红串都被遣出褚家,江家寻到了两人,才明白一切,留在汪袭绿身旁伺候,而离开褚家的这些日子以来,半屏渐渐地也瞧了出来,其实小姐对将军不是不挂念的,只是当初既然做下了决定,断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所以她也都佯装着不知。 本以为只要时日久了,主子自然会渐渐忘怀,可如今看来,主子不但没忘,只是勉强压抑着,如今将军出了事,主子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就展现出她的萦萦挂怀。 「是该回去了。」 既然褚靖南已经有力气能闹了起来,连药也不肯喝,老是吵着要见救他的人,就足以显示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没有生命危险,确定他平安,她也放心了。 「小姐,你终于愿意回去了?太好了!」半屏本以为自己的建议会再次石沉大海,毕竟这几天来她已经提过无数次,可是得到的都是主子的沉默以对,没想到小姐这次居然允了。 「瞧你高兴的,本来就该回去的,倒是晚回去了这么些天,姨母和表哥们只怕要担心坏了。」 「小姐只担心夫人和少爷们担心,就不想想宝儿小少爷只怕想你想坏了。」 听见半屏提起宝儿,汪袭绿微微一怔,扯开一抹淡笑后吩咐道:「你快去收拾收拾,记得警醒些,别遇着了将军,还有,再去问问,褚家派来的人到了吗?一旦确定他们到了,咱们便启程,记得小心些。」 既然人已经醒了,他们同住一个客栈之内,汪袭绿还是有些提心弔胆。 「知道了!」半屏脆生生的应道,离去的步伐显然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汪袭绿见了,忍不住摇摇头,接着朝窗外眺了眼,她本以为褚老将军在接到她派人送去的消息之后,会遣人快马加鞭的赶来,算算日子,若是路上都没耽搁的话,至多十余日便能到了,倒也不知为何她都已经在客栈待了快二十几天,还不见褚家有人前来。 难不成……褚家出了什么事了? 忧心才起,汪袭绿便听见门外响起一阵吵闹声,她隐隐还听见半屏着急的说话声中夹杂着敢怒而不敢言的情绪。 莫不是被褚靖南发现了? 想到这种可能,汪袭绿的心一紧,脑袋瓜子已经连番转起,思索着有没有脱身的法子。 啧,当真不该心软的,倒教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老将军,您老别乱闯,这儿真的……」 汪袭绿的思绪被半屏的低唿声打断,她才刚回过神来便知不好,连忙想要迴避,可是人才站起身,门已经被人用力推开来,门扉重重地击打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汪袭绿的心也跟着一沉。 半屏马上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守在门口,就怕等等褚镇南也杀了过来。 老而弥坚的褚丰华却是笑开了一张满布皱纹的老脸。「呵呵,看到半屏丫头时我就觉得奇怪,果不其然,她口中的主子便是你这丫头,你这个可恶的坏丫头,把我这个老头子骗得好惨,害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硬是哭了一把,没想到你们竟然技高一筹,生生的骗过了我,就这么远走高飞……」 他精神很好,嘴里更是叨念不休,进门到现在,让汪袭绿连开口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他完全没有对于她的死而復生感到惊奇,他那自在的表现,仿佛他早就知道会看到活生生的她一样。 汪袭绿怎么也没想到褚老将军会亲自前来,她心里咕哝着,可清丽的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装傻。「老人家,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老夫怎么可能认错人!」褚丰华板起脸,眼眸一瞪,可是眸底却不见丝毫狠劲。「你可别以为装傻就能了事,你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能瞒得过我吗?」他几步走到桌前坐下,又忍不住数落道:「你这个孙媳妇是我亲自选的,我就算再老眼昏花也都认得出来,平素瞧你是个温顺沉稳的,谁知一玩便玩了出大的……」 闻言,汪袭绿倏地一惊,她从没想到自己的图谋早被老人家看在眼底,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何没阻止? 尽管她已经尽量让自己面容平静,似是他所言与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是老人家的眼睛却利得很,只消一眼,便看出她的疑惑和隐瞒。「不阻止你,是想让我那笨孙子瞧清自己的心,谁知你倒好,装病也就罢了,竟然还死遁,等我发现后,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他一想到这件事就来气,一张脸红通通的,显然是真气极了。 汪袭绿见他这模样,哪里还敢承认,咬着牙说道:「老人家说了这么一通,晚辈倒还真是听不懂,不如老人家告诉妾身,你要寻得何人,难道真和妾身长得那样相像吗?」 「不只是像,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褚丰华咬牙切齿的说道,但对于她的装傻,也有些无计可施。 有些事可以大声嚷嚷着处理,但有些事却得隐蔽行之,所以他当然不可能说什么拉她去见官之类的话,这事要是提前曝露了,只怕她还得落个欺君之罪,毕竟她到底也是个外命妇的身分。 「老人家,这世上相像者何其之多,只怕这回你是真的认错了呢!」 「哼!」褚丰华气得重重哼了一声。 见他被自己气着,就算再有苦衷,汪袭绿也难免满心的愧疚,她张口欲再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褚丰华率先打破了这样的尴尬,他没好气的道:「老头儿我要找的是我的孙媳妇,她被我那不知道自个儿要的是什么的蠢孙子给伤透了心,说走就走,自从她离开后,我那笨孙子活得像个木头人似的,万事不理,便是人家想要他的命,他也不经心,老头儿我看得不舒服,只好帮忙找孙媳妇。」 听到他说褚靖南过得不好,甚至还有人想要他的命,她的心滑过一抹难以形容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担忧,可是表面上她仍温和而坚定的道:「人有相像,但妾身确定老人家是找错人了。」 「找错也罢,找对也罢,咱们来说说另一桩事儿吧,我听这里的小二说,我的孙子褚靖南是你救的?」 汪袭绿不由得皱起眉头,明明她都已经交代半屏将小二的嘴堵严实了,没想到对方竟是个不牢靠的,要不然褚丰华又怎会找到她住的小院来。 不过褚丰华似乎也没有打算要她回答,自顾自的又道:「人既然是你救的,便是你的责任,在南儿还没有行走自如之前,你可不能擅自离开。」 她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却只见那带着些老态的身影已经往外走去。 有人这么耍赖的吗? 她哪能不走?要是再不走,只怕真走不了了。
第6章(1) 光明正大的走不行,那么偷熘总行了吧? 汪袭绿以为褚丰华只是拗脾气上来,倒也没多放在心上,反正人她是已经交出去了,断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在半屏忙碌了一个时辰之后,主僕两人正准备步出小院,乘着租来的马车离去之际,便被几个身着黑衣的护卫给挡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位夫人,老将军吩咐了,在少爷的伤势还未大好之前,不能让你离去。」 虽然没有身着战甲,但汪袭绿知道,挡着她的人是褚丰华忠心耿耿的近卫,只听从老将军的号令,没想到这样不讲理的事儿,老将军做起来倒是理直气壮得很,让人头疼啊! 当年,老将军不顾褚靖南和褚家众人反对,执意要没有身分地位的她成为褚靖南的嫡妻,如今他又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留下来,但是对顽童似的老人家她却怎么也气不起来。 她微皱细眉,转头看向急得不知所措的半屏,微微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半屏却先一步说道:「夫人,再不归家,只怕老爷和少爷们真要担心了。」 「让人送信,咱们再晚几天回去。」 本想悄然离去,先绕至南境,再转道而回,便是不希望让褚丰华再次寻到江家在宁城的根,可如今看老人家摆出的阵仗,怕是一时半刻脱不了身了。 汪袭绿本是一个不强求的性子,既然事情出了岔,她也只能顺势而为。 带头的护卫见汪袭绿如此上道,倒也客气了几分,拱手告罪,「多谢夫人不为难,老将军交代了,只要夫人不离开,在下并不会多所打扰。」 他是老将军的贴身护卫,自然也见过少夫人,只是他个性耿直,虽然对于两人长得这般相似感到惊讶,却也没有多想。 「那便好。」汪袭绿颔首,拉着还想抗议的半屏回到小院。 这事本不能闹大,一旦老将军不管不顾,她倒也不能硬来,正是坐困愁城之际,又听到几声敲门声传来。 无法顺利离开,半屏本就感到不悦,还没来得及向主子抱怨几句又被打扰,她自然也生了些火气。「小姐你瞧瞧,这些人有完没完,倒还真是吃定咱们了。」 「你且去开门吧,就算再不情愿,咱们现下也不能和他们撕破脸。」汪袭绿淡笑着说道,理智得不带半分情绪。 因为她娘的关系,她本善于权衡利弊得失,瞧着眼前事情躲不开,便索性任由他们爷孙俩要如何了,反正她只消咬死了她不是汪袭绿,谁也不能耐她如何。 主子都发话了,半屏只好不情不愿地开了门,本欲开口再嘲讽几句,可被那双锐利似刀的眸光扫过后,到了嘴边的抱怨顿时嘻住,什么也不敢再说,安分的退到一旁,垂手肃立。 汪袭绿倒是佩服褚靖南,只消一眼就能让被她宠得快无法无天的半屏安静下来,看来以后她也得学学。 汪袭绿起身朝褚靖南行礼,这才问道:「褚将军有什么事吗?」 听着这波澜不兴的语气,褚靖南的敛眉蓦地紧皱,教他原本便显得沉肃的脸色更多了一抹不善,他抿唇不语,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瞧着那熟悉的柳眉、挺俏的鼻尖和菱儿似的红唇,最重要的是那双清亮的双眸。 天底下可以有人长得像,却不可能连散发出来的神韵和气质都那般的像,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死而復生,但他肯定她就是他的妻。 原本冷寂的心又再次发热,他激动得想要上前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他甚至可以用任何方式感谢老天爷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可她那冷漠无波的目光却阻止了他所有的妄动,颀长的身形僵在原地,他带着许久没有的热切开口说道:「你的确是汪袭绿。」 汪袭绿眉头一皱,语气带着浅浅的不耐和疑惑,「你是第二个错认我的人了,我和你们口中的那个姑娘真的这么像吗?」 望着她水眸中带着的浓浓疑惑,若非心中肯定,裙靖南只怕会当真以为认错了人。 「你知道我是谁?」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是靖远大将军。」汪袭绿很是大方地回答,褚靖南闻言正要开口,她却先一步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又道:「我不是笨蛋,就算原本不知你是什么身分,但从你身上搜出的印信,还有老将军带来的众多亲卫,我若还猜不出来,那么我殷家子孙未来的家业只怕早就要被我玩完了。」 她不忘顺口提起表哥们为她虚构的身分,言语之间瞧不出一丝的心虚,甚至还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爽朗之气。 瞧她这模样,他眯了眯眼,眸心中闪过一丝怀疑,但眼神又随即变得坚定。 她就是她! 现在他最该做的,不是怀疑、不是确认,而是将她留在身边,只要留下她,当年的真相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他向来自诩忠义,但这一次不得不将道义放两旁,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冷然对着自称殷氏的汪袭绿说道:「边关军情紧绷又缺粮,为了不影响军心,我只好悄悄回京找皇上要粮,谁知道却在押粮回边关时,路上又遭遇埋伏,但你却凑巧救了我,倒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样的巧合。」 随着他冷然的话语,汪袭绿的水眸愈睁愈大,满含着不敢置信的错愕,有听过恩将仇报的,却没听过用这种蹩脚的藉口想要罗织旁人入罪的,她顿时怒气迸发,咬牙瞪着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怀疑这个凑巧乃是人为,在证明你的清白之前,为了皇朝安定,我不能轻易放你离开。」 「你明知道是我救了你,怎可这样恩将仇报?」她气得咬牙。 她还是他妻子时,总是贤良而淡然,倒不似这般张牙舞爪,多了一股鲜活之气,他饶富兴味的打量着她气唿唿的模样,深邃的眸中快速闪过一丝笑意,但仍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世上虽有巧合,可是巧合也是可以设计的,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你与贼人设下的局?你恰巧救了我,又恰巧长得很像我已逝的妻子,未免有太多恰巧。谁又能保证你不是云泸国派来的细作呢?」 汪袭绿见他甚至连眸光都迸出怀疑探究,不满的反驳道:「我要是细作又何必救你,让你淹死岂不是更干脆?」随即她又问道:「将军意欲为何?」 「我的伤口还需将养几日,等身子略好些,便得赶回鸿雁关,你们主僕得跟着我一起走,直到一切详查清楚了,自会放你们归家。」 他是大将军,他上头还有一个老将军,她连一个都对抗不了,更何况如今是他们爷孙俩联合起来,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但也不想无止境地被拘在他身边,那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敢问将军多久可以查明?」尽管心里恨不得伸手抓花了他的脸,但汪袭绿仍是忍着气,面无表情的冷声问道。 「时间倒是不一定,但夫人放心,本将军自会细细查明,绝不会冤枉了夫人,在食宿上也不会亏待了夫人,夫人只须安心地跟着本将军回鸿雁关即可,一旦证明了夫人的清白,本将军自会让人安全的把夫人送回家,并且郑重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 「报答倒是不敢奢望,只希望将军不要冤枉好人便行。」汪袭绿不佳的语气充分表达了她的不忿与无奈,她还刻意咕哝了一句,「下回我倒是知道救人这档子事,不能随便做了。」说完,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轻啜着,送客的意味十足的明显。 虽说两人的夫妻情缘只有短短的一年多,但她对褚靖南的性子倒也摸了个七、八分,基本上一旦他做下了决定,便再无转圆的余地。 就像当初他不乐意与她的亲事,所以尽管成亲后她做了无数的努力,终究无法得到他的心一样。 出乎褚靖南的意料之外,她很平静的接受了他的决定,盯着她疏离冷淡的模样,他幽深的眸光忽而闪过一道精光,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认命地让半屏有礼地请了出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扇厚实的木门在他眼前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他置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发誓,这一回他一定不会再做错,更不可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自己了。 鸭儿江的江水依旧川流不息,在明月的照射下,江面闪着点点耀眼的银光,倚着栏杆的汪袭绿轻嘆了一口气,原本她只不过想静一静,便让半屏去做自个儿的事别来扰她,谁知道这一待就待到了月上中天之时。 隐约记得这中间半屏来喊过她用膳,只不过突然被不按牌理出牌的褚靖南气到了的她,压根没有食慾,所以她挥挥手打发了半屏。 如今,倒当真有点饿了。 经过了那么多,又做了娘亲,她的性子是不如当初离开褚家时的烈性,但仍不免有些心烦,不过既然一时想不到法子解决,那么就忍他、随他了吧。 想通了,汪袭绿不想再折腾自己的身体,她这身体啊,经过假死和生子,早就有些掏空了,禁不得折腾的。 正准备踅回屋子,唤来半屏去让客栈厨房弄点吃的,谁知她人都还没走进屋子,一旁便传来熟悉的嗓音—— 「你倒是安然自得得很,亏得娘急吼吼的让我赶来,深怕你受了一星半点的委屈。」 清冷的嗓音划破寂静的黑夜,汪袭绿抬头,看见那张面无表情的俊颜,顿时大喜,顿时咧开了一朵笑花。 「三表哥,你怎么来了?」她蓦地冲上前,仰望着居高临下看着的他,只恨自己娇弱,要不然早就学着三表哥上了屋檐,哪里需要这么巴巴的瞧着。 望着她脸上那真切的喜意,江成玉原本冰块似的脸色和缓了许多,却仍不忘睨她一眼,这才飘然而下,落在她面前。,倒不是他有做梁上君子的嗜好,而是这客栈早被褚靖南左三圈、右三圈的安排了一堆的人,他想不动声色的找人,只能这般偷偷摸摸了。 「我若再不来,你就要被人给绑回边关去了。」 闻言,汪袭绿的心窝子起了一阵暖意,这两年多若不是有姨母一家人不顾一切的为她保命,只怕她和儿子都很难活得下来,对于江家,她有着满满的感激和亏欠,这次之所以选择隐忍,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 「这一遭只怕是逃不过的。」 「你若不想去,就不用去。」若是他们父子几个还护不住他们母子,他们就当真白活这一遭了。 以前他从未有过攀权附贵的想法,毕竟对医者来说,众人在病痛面前都是平等的,但是经歷了汪袭绿唯有装死才能离开的惨烈之后,这两年他刻意结交一些权贵人士,因为通常愈有权势的人就愈怕死,而他这个神医,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玉哥哥,我只怕没得选。」 「只要有咱们江家在,你就不可能没得选。」江成玉冷声说道,他本就生得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如今一收起笑容,浑身仿佛散发着一股子冻人的冰寒气息。 许是因为和位高权重的人交往得多了,他的气势也益发惊人了,虽说他这模样挺能唬人的,偏偏汪袭绿就是不怕。 「玉哥哥,我知道江家因为几个哥哥的经营,已经再不同于往日,可是咱们面对的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惹怒了他不打紧,可若是惊动了皇上,那可就是杀头的罪过。」 假死前,她因为褚镇南而有诰命在身,虽然品级不高,但好歹也是个有品级的,现在若是死而復生,说严重些,那可是个欺君之罪啊! 隐姓埋名的生活是一回事,和褚靖南这个男人正面对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她很清楚因为姨母的关系,江家万万不会扔下自己,但她怎么可能让江家跟着承受这种有可能被抄家灭族的大祸呢?再说了,若不是她一时心善,又怎会陷大家于这样的境地之中? 既是自己种下的因,自然该由她来处理。
第6章(2) 「就算是这样,难不成咱们就得惧他吗?」江成玉冷哼一声,难掩不悦,一双幽眸冷冷的瞪着她。 心知江家兄弟个个心高气傲,从不畏惧权势,汪袭绿也没打算挑起他们的不满和怒气,她软软一笑,不和他争论,迳自转身进了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奉给了他,这才坐了下来,淡淡的说道:「咱们自然可以慷慨赴义,死了便是死了,更何况妹妹我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又何惧之有?可咱们能不考虑姨丈、姨母,还有宝儿和岐儿吗?」 若只是只身一人又有何惧,但如今她心中的牵挂是愈来愈多了,她有儿子,江成恪也早已娶妻生子,姨丈和姨母也渐有年纪,难不成还可以同他们一起颠沛流离吗? 「你一向知道咱们心疼你,更不可能坐视你的委屈不管,当初咱们家既然可以为了你捨弃京城的一切,今日自然也可以为了你和褚家撕破脸,再不济,咱们还能隐姓埋名,找个风光秀丽的大山里住着,岂不也是悠然的生活吗?」 「三表哥,当日我也天真的想着,天下这样宽阔,只要我能遁走,便可天各一方,海阔天空,可如今倒是显得我天真了。」 「那你现在究竟怎么打算的?」见她还是这样一副风清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江成玉忍不住心中发急。 就算再傲然于世,他也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人脉,要是对上褚靖南,或有机会一拼,可是一旦碰上了皇权,不啻是鸡蛋碰石头,一碰就碎。 「他既要我跟他回边关,那么我就跟着他回边关……」至于她的身分,只要她咬死「自己不是汪袭绿,她就不信他还能怎么折腾。 那个金尊玉贵的男人,向来骄傲得紧,只要碰够了钉子,她就不信他还能不放弃。 「你……可是想好了?」江成玉的语气带着一丝涩然,因为他很清楚,她一心都是在为江家着想。 望着她这几年依然清丽的容颜,他自然知道她的倔强,一旦心中有了决断,便是八匹骏马也拉不回头的。 「想好了。」汪袭绿再不犹豫的颔首,她从来就不是怯懦的性子,既然明知躲不过,那便正面迎敌吧! 「你这傻丫头……」江成玉不舍的轻嘆一声,以她的心性,断不可能见死不救,偏生就这么巧,这一救就救出了个大麻烦,能怪她吗?只能怪天意弄人吧。 「我总是给哥哥们找麻烦,哥哥不怪我就好了。」她抿唇一笑,知道他是接受了自己的决定。 「就算怪你又如何,我若生气,你会改了主意吗?」他没好气地说道,对这个主意大的表妹,他们这些做表哥的永远只有举白旗投降的分。 「自然是不会!」汪袭绿娇气的微仰着头,原先心中纵然还有一丝慌乱和不确定,可如今因为表哥的支持,她倒是自信了许多。 「此去会有什么状况不一定,反正我和大哥商量过了,总得有个人跟着你,不然别说爹娘不放心,咱们兄弟也不放心,你若有事,想法子让半屏递信出来,我会让山福暗中守着。」 「三表哥……」水眸浮现一层水光,感动在她的心中翻腾着,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江成玉又看了她一眼,便如来时一般悄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道半屏是有什么本领,掐准了时间和小丫鬟紫云端来了饭菜。 一阵饭菜香袭来,汪袭绿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瞧道道都是她喜爱的,她虽然开心,但仍不免轻轻数落了几句,「怎地如此费心,如今也晚了,随便吃点也使得了。」 半屏替主子盛了饭,将碗递到主子手中后,没好气的说道:「这是将军交代小二热在炉子上的,方才我下去要饭菜,都还来不及点,店小二就替我端了上来,瞧那殷勤的模样,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 红串同徐方一起回了江府照顾宝儿,小丫鬟紫云被提了上来服侍,她是后来江家人替汪袭绿找来帮把手的,所以并不晓得褚靖南和主子之间的纠葛,自然也不懂为何半屏总是不待见将军,她可是极为推崇将军的,连忙笑嘻嘻的说道:「有得吃总比饿肚子好,小姐现在可禁不得饿,再说,将军倒还真是用了心的,瞧瞧这哪一道菜不是主子爱吃的,半屏姊姊你就别再抱怨了。」 「我这不是怕小姐的心志不坚吗?」 半屏打小服侍汪袭绿,跟着她进了将军府,看着她受尽冷落,直至心死,好不容易出了将军府,自是不愿汪袭绿再次深陷,所以对待褚靖南的任何好意,都是心生排斥的。 虽然对方是将军,可她仍想借着发牢骚提醒自家主子别再泥足深陷,好不容易这阵子主子的脸上都能瞧见笑容了,不巧又碰上了将军,这不愁容又现,让她好不心疼。 记几道菜餚又有什么,她家小姐为那男人吃的苦还少了吗? 耳朵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眼看着几乎放满一桌,还冒着热气的菜餚,原本闻香而开的食慾,顿时减了不少。 她闷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白饭,筷子竟然连伸都没伸向那满桌的菜餚。 那男人竟然还知道她的喜好吗?只怕也是误打误撞的吧。 汪袭绿心中才滑过这样的念头,就听到敲门声传来,她原以为应是店家或小二有什么事,便让紫云前去开门。 门才拉开,褚靖南相较于以往略显单薄的身子已经擅自迈了进来,越过了想要阻止他的半屏,迳自坐到汪袭绿身旁的位子。 见他不请自来,还大刺刺的坐下,毫不尊重人,汪袭绿脸色一沉,抿唇不语地瞪着他。 「这饭菜还合胃口吧?」看着一桌子还没动过的菜,再想想现在的时辰,褚靖南眉心一皱,也不理会她的瞪视,自顾自地说道:「怎么这么晚才用膳,是不是一个人用饭没胃口?不如我来陪你吃点吧!」见屋子里的主僕三人都没有动作,他扫了紫云和半屏一眼,命令道:「给爷盛碗饭来。」 这几年来,褚靖南可说是在边关打滚的,那威仪更胜从前,他的虎目一扫,胆小的紫云就要去盛饭,却被半屏扯住,半屏瞧着自家主子,颇有她不扬声,她就什么都不做的骨气。 面对丫鬟们的懂事,汪袭绿自然大感欣慰,但她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地瞧着褚靖南,毫不遮掩对他的不欢迎和驱离之意。 面对如此冷然的她,褚靖南似是毫不在意,淡笑着起身,越过了半屏和紫云,怡然地替自己盛了碗饭,又状若无事地走回桌前坐下,接着他举箸夹菜,将一块油亮喷香的鸡腿夹到她的盘子里,这才开始替自己夹菜。 他替她夹菜? 汪袭绿还没惊讶完,褚靖南又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怎么,你诈死离开了这么些日子,我倒是使唤不动你的丫鬟了?」说完,他不悦的瞪了两个丫鬟一眼。 「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妻子。」这话她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可是无论是对褚靖南还是褚丰华,祖孙两个却一致决定当作没听到。 「吃饭。」见她的水眸又被怒火点亮,他不着痕迹的贪看了一会儿,直到心满意足,这才开口催促,然后又夹了一筷子西北少见的青菜到她的碗里。 见她不肯动筷,他放下了碗,直接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筷子塞进她的手里。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些吃吧,你若再不吃,少不得我要亲自照顾你一番了。」 水眸倏地圆睁,那话里的威胁之意汪袭绿当然不会漏掉,但却听得一头雾水,樱唇儿微张,难得露出一副娇憨的模样。 褚靖南以往看她都是那副端庄的模样,可现下瞧着这样的她,他的心弦被拨动了,想也没想的,他举箸夹了块她最爱的豆腐镶肉塞进她嘴里。 没料到他竟会有这样轻浮的举动,汪袭绿下意识的嚼了两口,这才意识到不对,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连他们还是夫妻时都不曾有过。 可吃都吃了,她总不能吐出来,所以她勉为其难地咽下口中的菜餚,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他真的是那个向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褚靖南吗? 「好吃吧?再来……」看着她吃下自己餵进嘴里的菜,那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过的,他从来不知道餵人吃东西,竟然是一件这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别!」见他想再来一次,汪袭绿慌得只差没有马上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还是自己吃吧。」就算她方才真的饿得不行,但被他这么一搅和,她完全不想吃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块儿?便是吃顿饭也不肯?」面对汪袭绿的疏离,褚靖倒是没动怒,只是语带幽怨地说道,一双幽眸更是直勾勾的看着她,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在见着她的震惊过去后,他也细细思量过了,一开始,他的确是气得想要杀人的,毕竟这世间没几个男人可以忍受这样的欺瞒。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怎样办到的,可他知道她绝对用了什么法子,才能达到假死的状态,进而骗过所有人,他想,这件事她那三个表哥应该也帮了不少忙。 从前很多事他都误解了,但有一件事他绝对不会弄错,那便是她的心软,她虽然行事严谨,可在褚家时,他当真没听说过她重重地处罚了哪个下人的,所以与其如以前那样硬碰硬,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先拟好了作战策略,既然威胁她无用,那么就用水磨的功夫吧。 只怪他觉悟得太晚,竟是直到她死了心计划死遁,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从原本的厌恶,到渐渐喜欢上她的与众不同,那时的她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不足以让他证明自己的真心。 可只要她愿意给他时间、给他机会,他会向她证明他知道错了,从今以后他只会加倍加倍的宠着她、爱着她。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这一回他说什么都要将她给拘在西北才行。 「你……」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怎地,汪袭绿的脑海中竟然浮现了儿子有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委屈模样,心顿时一软,最后,她在半屏极为不贊同的瞪视下,开口道:「不是吃饭吗?你也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快吃吧。」 见他还是一脸低落地瞅着她,她想都没来得及想,就伸手拾起了筷子,替他夹上一筷子的青菜。 为何是青菜?那自然是故意的,将军大人向来嗜肉不喜菜,虽然被逼得忍不住心软了些,可汪袭绿还是不甘心让他太过得意。 虎目勐地瞪着放在眼前的菜叶子,褚靖南皱了皱眉头,然后在半屏和汪袭绿诧异的眼光中,俐落地夹了起来,三两下就吃掉了,吃完后,他又直勾勾地瞧着汪袭绿,直到她几番挣扎后,又夹了几筷子的菜到他的碟子里,他才又低头吃饭。 这顿饭吃了许久,毕竟每回汪袭绿对要不要替他夹菜都要挣扎好一会儿。 这种事,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要不是亲眼所见,半屏真是不敢相信,她的震惊一直持续到褚靖南在汪袭绿心不甘、情不愿的伺候下,吃了个饱饭,带着满脸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离去之后都无法消散。 就连汪袭绿都真要忍不住怀疑方才那个男人不是褚靖南,而是别人冒充的,才能这么大大方方的耍着无赖。 瞪着褚靖南那散发着强烈愉悦的身影,半屏的眉头简直都要拢成一条线了,她家小姐向来心软,若是褚靖南当真放下了身段,用这等水磨的功夫,泊是绝对会勾起小姐对他的爱意。 本来,主子的终身,哪里轮得到她们这些当丫鬟的操心,可是一想到她家小姐成为褚家妇那一年多来所受的委屈,她就难掩忧心。 半屏都跟了她这么久了,汪袭绿哪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她只是浅浅地摇了摇头。 覆水终究难收的,就算褚靖南当真放下了身段,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又哪里是简单的呢? 她宁愿就这样一辈子守着宝儿,南来北往的走走商,游赏着以往不敢奢望可以亲眼所见的名川灵山,这样她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褚靖南,只要兴头过了,他还回京当他的富贵人,而她也从此不用周旋在他的娇姬美妾之间,从此两不相干,挺好的。
第7章(1) 宁城是靠近西北、距离边关最近的大城镇。 汪袭绿对这座城并不陌生,因为这里有她最爱的家人,还有她的命根子。 她多想不顾一切的奔回家中看看那个小人儿,只可惜为了不让这个大秘密被褚家爷孙俩知道,她只能按捺住激动,乖乖同半屏和紫云坐在马车里,看着以往熟悉的一切。 瞧着自家主子有些黯然的神色,半屏忍不住问道:「夫人,咱们真的要跟将军去军营吗?」 「不同他去,他必不会干休。」 汪袭绿心里其实很清楚,以那个人的性子,若真惹怒了他,到时他当真把那顶通敌的帽子扣下来,又或者索性把事情闹到皇上跟前,只怕她和江家都讨不了好,倒不如先顺着他,等他没了兴致,便可顺理成章的离开。 「反正咱们也没去过军营,去瞧瞧也好。」 见汪袭绿将她们此行说得好像是去城外郊游似的,伺候了这十几年,半屏又怎会不了解主子的性子,知道主子这是又心软了,更加愤愤不平地说道:「咱们怕他什么?他就算怀疑,可又没证据,咱们自可大大方方的回家去,我就不信他还有脸再为难小姐!」 「傻丫头,事情哪有这样简单,若他当真恼了起来,决定鱼死网破,到时候伤的只会是姨母一家和咱们。」 「可是……难道咱们就当真这样跟着将军到边关军营去?您的身子可受不住太多的奔波……」 「你就放心吧,我虽说不如你们体健,到底也不是你想的娇弱,咱们这会儿就得要和他比比耐性,若是比赢了,从此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见主子这般有自信,半屏纵使仍有些担忧不平,可到底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认命的从马车里的暗格之中取出些小点心,放到主子身旁的小几上头。「小姐还是吃些吧,谁知道咱们还要走多久才会到那兵营。」 「我想他应该是想尽快回去的吧。」 「果然是知我者夫人也!」 朗朗男声从马车外头传入,汪袭绿还没来得及回神,褚靖南已经俐落的自马背上跃至马夫身旁的空位,然后车帘一撩、眼神一瞪,胆小的紫云已经率先闪身从车厢里头出来,至于半屏则是慢了一会儿,才在褚靖南的瞪视下让出位儿来,让褚靖南进去,而自己则和紫云一同坐在车夫身旁的位儿。 本就不大的车厢因为他的进入而显得狭小很多,汪袭绿皱着眉,倒也没有太多的不高兴,毕竟这几天她也逐渐习惯他的神出鬼没和不请自来。 褚靖南才坐定,便忙不迭的开口,「你倒是很了解我。」她没有反应,他依然故我的说道:「这一回我的确是中了云泸国人的暗算,不仅险些没命,也弄丢了粮草。」 如今想来,那一环一环所发生的事不啻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仿佛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个多月前,两军交战,我军本已大胜,可却被奸细混入军中,粮草被烧,军中粮草何等重要,所以我立时让人传军报回京,请皇上再调集粮草,可送信的人去了三波,却一直没有接到圣意,又事关重大,我才会悄然回京面圣,谁知道圣恩浩荡,并未怪罪于我,也答应给我粮草,得了粮草本是机密,我押着粮草悄然离京,可谁知道才到了半途,便中了云泸国人的暗算,以致于粮草被劫,我也被刺重伤,所有押送粮食的士兵都被诛杀,而我不愿被生擒,为敌所辱,失了皇朝的脸面,才会毅然跳入水流湍急的大江之中,也才会为你所救……」 这件事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他并不爱提,可也不知为何,只要在她面前,他就是可以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而后又同她再说了几句话,他才又离开车厢,让半屏和紫云回来。 以汪袭绿对他的了解,就算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他还是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营中,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调查清楚,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略微一沉,粮草被劫是大事,这几年褚靖南的战功赫赫,少有人敢在他的头上动土,可偏偏那劫粮草的不但敢这么做,甚至还险些要了他的命,若是那些人知道他没事,只泊这事没有那么容易善了,他们会怎么做呢?那些人究竟在盘算寿划着名什么? 「小姐,是想到什么难事吗?」见主子眉头紧蹙,半屏关心地问道。 可是汪袭绿好似没听到,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她当真能对他的生死不管不顾吗?她真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因不设防,而步入万分的险境当中,还被人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吗? 她很清楚,褚靖南性子耿直,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若是她想的没错,这可是褚家的滔天巨祸,想到这里,她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若是褚靖南当真步入了那些人的陷阱之中,她究竟该管不该管?可边关所需军粮是何等庞大的数目,虽说倾她之力,或许也能在短时间内置办出来,可多少又会牵累姨母和表哥他们,她到底该怎么做? 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他涎着脸、死赖在她的院子里缠着她下棋时的无赖模样,虽然那时她气极了,但如今想来却也别有一番甜蜜滋味,还有他在她病重时在她耳边呢喃着的细言软言也像刻在了她的心间,无法忘怀,跟着她又想起了宝儿那几乎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一颗心更是软得要化出水来。 虽然他们之间有许多不愉快,但不可否认的他们也曾经有过一小段舒心的日子,无论是为了曾经有过的温情,还是为了宝儿,她只怕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褚靖南陷入旁人的陷阱之中,而为褚家招来灭顶之灾。 「唉……」幽幽一声长嘆在马车里响起,汪袭绿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决断。 「啊!」眼见自家主子像是失了神似的陷入了沉思之中,半屏本不该惊扰,可偏偏马车出了城门还不到十里,就被人拦了下来,那些人还动刀动枪的,完全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让看向窗外的半屏忍不住地惊恐地低唿了一声。 也就这一声,汪袭绿回了神,乍见半屏那花容失色的模样,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夫人,咱们被人挡住了去路,对方似乎也是个将军,杀气腾腾的,看了就让人心惊!」 「什么?」汪袭绿惊唿出声,不过刚刚盘算的事,难道竟已发生? 「小姐,咱们怎么办?」对于褚靖南,半屏当真没啥好印象,所以想的更多的是自保。 「你急什么,就算当真有事,褚将军也会处理,还轮不到我们操心。」汪袭绿掩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的回道。 「怎么能不着急?将军如今只怕是泥菩萨过江……小姐,要不咱们就趁这个机会归家,不是很好吗?」 「半屏,什么时候你的主意这么大了?」汪袭绿知道半屏是一心为她,可是有些事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的,怕她坏事,她只好沉下了脸训诫一番。 「小姐……我……」难得见到主子对自己发脾气,半屏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着急,只好将帘子掀得更开一些,说道:「我只是不希望小姐再被褚将军连累,不信您自个儿瞧瞧,外头那些人显然都是冲着将军来的。」悠悠制作汪袭绿连忙往外瞧去,果然见一队军士着着铠甲,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横档在他们的马车前,她再仔细一瞧,便见褚靖南铁青着一张脸,笔挺地站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慑人的气势。 想都没想的,她不顾半屏的阻止下了车,打算去前头瞧瞧,可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褚丰华那低沉且带着威严的声音—— 「丫头,你害怕吗?」他始终相信她就是汪袭绿,所以和她说话时,也是将她当成孙媳妇一般的语气。 汪袭绿顿住脚步回过头,便见褚丰华眼神复杂又充满担忧地望着她,诚实地说道:「自然是害怕的。」 她想,无论任何人碰到这种剑拔弩张的状况都会害怕,她也不需要假装英勇。 「既然害怕就回马车里头去,这里有靖南和祖父来处理。」听她说得这般诚实又理所当然,忧心忡忡的褚丰华忍不住被逗笑了。 他的心中更是不无感慨,就这么一个好孩子,怎么他那个傻孙子就是不能早些瞧见她的好呢?累得一个姑娘家得要诈死逃离,又离乡背井的,这事的确是他褚家对不起她,他早先不知实情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自然更心疼她,也希望她能和他那个傻孙子和好如初,所以他自要好好保护她。 汪袭绿的心蓦地滑过一道热流,眼窝儿也涌起一股子的热意,老太爷待她是始终如一的好,即使她没承认,可她想老太爷只怕和褚靖南一样认定了她的身分,在这样的状况下,他都还愿意护着她,教她怎能不感动? 先不说她与褚靖南之间的事儿,就冲着褚丰华这份护佑她的心思,她也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至少怎么样也不能让老将军晚景凄凉。 「哪有让老人家处理这种事儿的道理,更何况,若是碰上害怕的事便要躲在他人身后,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滋味呢?老将军且在此休息,我先去前头瞧瞧情况再说。」 望着汪袭绿那纤细却坚毅的身影,褚丰华没有再多说什么,踅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他不是不担心,可他也认为这次的灾难说不定是个契机,可以让这小俩口彼此再次认识一番。 若是当真闹的太过,凭他的脸面,在军中也是能说得上话的,现在就先让他们这些小辈解决看看。 更何况,他也觉得此事背后应该还藏着什么事,他便先不出面了。 飒飒的风声在耳际唿啸,那属于沙场上的肃杀气息却半点也没令褚靖南心惊,他微眯着眼,淡淡的看着带着一队人马而来的赵修缘,并无一丝惧意。 他举目四望,却没瞧见一个自己留在军中的亲卫,不免心生怀疑,但当初他离开军营时,的确也将帅印交给了赵修缘,所以即使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赵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修缘早已成竹在胸,脸上虽带着恭敬,语气却显得轻忽,「属下接到了军中密函,说是要护送将军回京说明粮草被劫一案。」 褚靖南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自然不能莽撞行事,所以并未针对他的解释有任何反应,而是淡淡的又问:「符大虎呢?怎么本将军回来,也不见他来迎接?」 「符副将在前几天因为率兵迎敌,一时轻忽,被敌人重创,昨儿个已经伤重不治。」 褚靖南的眉头蓦地一皱,心重重地往下沉,他也不过离开两个多月,怎么边关仿佛人事全非? 他暗暗盘算着赵修缘说要送他回京面圣的事儿,究竟有几分可信,他在边关经营了几年,自然知道边关将士与皇城里的权力倾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赵修缘是他的心腹,他一向对赵修缘信赖有加,从没有想过赵修缘会背叛自己。 然而这样的疑惑还未放下,褚靖南心里又窜起了新的忧虑,倘若赵修缘手里真有密旨,那么若是自己抗旨,那他远在京城的家眷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便起了几分犹豫,不欲与赵修缘硬碰硬,更何况丢失粮草就是大罪,皇上若要降罪,他确实无话可说,可如今他满腔的气怒,就等着把云泸那些士兵杀得片甲不留,要他回京,他又如何能够甘心? 他挺了挺胸膛,胸臆之中自有一股热血让他不想屈服在赵修缘的手上。 「赵副将,等到战事告一段落,本将军自会回京向皇上奏明原委,现在你给本将军让开,本将军要回营去。」 几年边关的洗鍊,褚靖南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一喝声,眼前的普通士兵便已目露惧意,纷纷忍不住往后退了数步。 「大将军,不是我要与你为难,而是朝廷真有密旨,一旦见着了将军,必把将军『请』回去,还请将军不要为难属下。」 看到本该因为自己的命令而退下去的赵修缘不但没走,反而还坚持要「请」他回京,褚靖南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原来就是打从方才起,赵修缘的态度虽然看似和以前一样恭敬,但其实带着一股轻忽的味道,这是他以前绝对不敢的。 而如今,他竟然敢?他又为何敢? 「滚开!」褚靖南再次厉喝。 如今京城情势紧绷,他想,准是京城那里有变,那些争储的皇子们是想拿他褚家来祭旗吧,若真是如此,就算他束手就擒,只怕京城里的家人也一样会被他们安上罪名,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褚靖南知道自己绝不可束手就擒,这一桩桩的事,疑点重重,绝对是他人设下的局,而他若想保住褚氏一门,只能杀出重围,找到证据,才能救下所有的人,而凭他的武功再加上一见暗号便会赶到的暗卫,要护着祖父和袭绿逃出重围应是不困难。 「大将军既然执意抗旨不遵,那就别怪末将犯上了。」赵修缘带来的兵不少,而且他还刻意把褚靖南的亲兵留在军营里,自是觉得胜券在握,所以说起话来自然再无半分敬意。 就在这紧绷的态势中,褚靖南的眼神却没有自汪袭绿的身上移开,随着她愈来愈靠近,他心头的忧虑愈盛。 「这位副将既说有旨,但请一见。」汪袭绿声音清朗地道,一袭白衣虽然衬得她纤细而柔软,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抹坚毅。 褚靖南什么也顾不得,快步上前将她护在身侧。 眼他那紧张着自己的模样,即使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忍不住地窜过了一抹甜,但她却不动声色,只是定定的看着赵修缘,即使面对他这样身带杀气的男人,也不见丝毫的惧意。 「既是密旨,又怎能出示于人,你是何人,为何无故扰乱本将执行皇令?」赵修缘不满的斥道。 当年汪袭绿嫁入将军府时不受褚靖南待见,他从未允她出门交际,身居后院的她自然也不会随意被人瞧见,赵修缘认不出她来是应该的。 「既不能出示于人,便是空口白话,如何能教褚将军和众多将士信服?我也可以说你是云泸国收买的探子,想要假传圣旨,加害大将军,不是吗?」 「你……」简单一席话,却让赵修缘语塞,他瞪着眼前这个女人,心中怒意翻腾,除了计划被破坏的不悦之外,他的心里还窜起了一抹对于褚靖南的妒恨。 他不懂褚靖南究竟有什么好的,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能勾来一些莺莺燕燕围在他身侧,休说那些名门世家的姑娘许多心仪于他,在他丧偶之后,便露出了想要做续弦的心思,就连他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曾经将整颗心放在他的身上。 便连现在他如此狼狈的身处险境,也有女人不顾危险冒出头来为他说话,真是气煞人也。 「你究竟是何人?」他再次怒声喝问,同时眼神一扫,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马上朝着褚靖南和汪袭绿又逼近了数步。
第7章(2) 见状,褚靖南则将汪袭绿护得更加仔细。 「赵副将不必管我是何人,做人得讲道理,赵副将只说我的话合理不合理。」 「军令如山,就算不合理也是军令,既然今上有旨,我自然得要遵旨!」 「有旨是你空口白话,我却是不信,我想褚将军也不信,不如你问问众将士信或不信!」 汪袭绿平和的语气一转,顿时显得础咄逼人,那慷慨激昂的声调顿时感染了周遭的士兵,一时间人人瞧着赵修缘的眼神都染上了一抹怀疑。 「你……信口雌黄扰乱军心,就不怕我将你就地正法吗?」 赵修缘眸心杀意渐浓,却不知道他这模样恰恰让人觉得他在心虚,除了他的亲信,其他士兵心头或多或少都起了怀疑。 汪袭绿瞧见原本整肃的军容渐渐变得散漫,知道自己做对了,而此时她冰凉的手也被一只大手握住,一股暖意几乎在转瞬之间拢在了她的周身,她愕然抬头瞧着褚靖南,想着要将自己手抽回,但他却是不让,只是双眸满含赞许地瞧着她。 她的心蓦地一动,不想在众军士面前失了态,只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朗声道:「要将我就地正法也不是不行,不过只怕赵副将得先想个好藉口可以说服平北王,我明明不过只说了句公道话,何以便犯了死罪?」 「你……」赵修缘瞪着她的眼神愈加不善,但态度却明显不敢那样张狂。 平北王早期戌守边关有功,后被封王,封地便在这西北一带,颇得皇上信赖,而平北王在争储这件事儿上头从来不偏不倚,在朝中也很有威望,要是在这个时刻惹怒了平北王,只怕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休要胡乱攀扯,你是不是以为现在平北王不在此地,便能拿他的名号来吓唬我?」 「我倒是没想吓唬你,只是同你说说道理,不然你自可问问这些将士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大将军行事可须事事向你说明?照我说,粮草被劫不过是个幌子,粮草可都还在大将军的手中。」 「你……」赵修绿气得时说不出话来。 他手里有的不是密旨,而是他效忠的三皇子下的密函,因为褚家一直无法被拉拢,三皇子索性设下陷阱,令他想法子说动了好姨娘委身于他,然后趁机偷取了褚靖南的路线图,暗地里又勾结云泸国人劫了他的粮草,就是想要将他陷于万劫不復之地。 本来劫粮草时原就想要了他的命,可谁知他竟不惜赌命跳入江中,留下一命。 如今他想悄然将他带离边关,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他性命,这样,就算皇上有心清查真相,只怕也来不及了。 本来,这个算盘是打得很好的,跟了褚靖南这么多年,他自然清楚褚靖南对皇上有多么的愚忠,可谁知道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女人出现后,几句话就令情势就有了转变。 「这种事情也能信口胡说的吗?」赵修缘冷喝道。 「是不能信口胡说,不过在我们起程回营时,粮草也已经上路,只要三日便能到达军营,不知道赵副将什么时候能将密旨拿出来瞧瞧?」 反正他说有密旨,她就说有粮草,至于到底有没有,那就得要各凭本事了。 看着她用言辞逼退敌人的模样,竟让褚靖南一时有些痴了,难怪祖父总说他是瞎了眼才会宠爱林好,做出那等宠妾灭妻的蠢事。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只单纯欣赏一个女人的能耐,他更没想到原本被他嫌弃粗鄙的女人竟是这等的有勇有智,几句话之间便解了他的难处,不但替他们争取到了时间,还在众兵士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当真是高招啊! 「你……」赵修缘的质问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气得一口血就要喷了出来。 那批粮草早被他们的人给悄悄送到了云泸国,赵修缘哪里不知她只是空口白话,偏偏这个实话他又不能说,再加上他的眼角余光瞧见四周军士已有些鼓譟,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问道:「你所言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哪里懂得什么叫做战场上的运筹帷幄,你就是不信那丫头,也得信信我这个一生为了皇朝保卫边关数十年的老头子吧!」褚丰华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捨得开口了。 这话让赵修缘不敢再坚持下去,褚老将军如今虽隐退,却仍有一品大将军的虚衔,在军中更是众人敬服,他这个小小副将若是硬扛,只怕是自取其辱。 「既然老将军也如此说,那么末将自然是信的,但若是三天时限一到,却还不见粮草,到时老将军可别怪我照着密旨行事了。」 「那是自然!」褚丰华笑着捋了捋白须,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在众将士的眼中,自然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老将军出面了,汪袭绿便识相的闭上了嘴。 赵修缘咬牙,可环顾着四周兵士那不善与怀疑的眼神,他知道这口气他只能吞下,这女人都说军粮还在了,一切只是欺敌之策,他既没证据,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除了放行之外,也只能回去再另谋他策了。 「既如此,末将恭迎大将军回营。」 汪袭绿在半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都还来不及看看这壮观的军营,便被飞身下马的褚靖南给扯住了手,她还来不及惊唿,又被他生生的扯进了将军的营帐。 想到他们这会儿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呢,汪袭绿的脸顿时热烫热烫的,只想避开那些士兵们窥探的目光,顿时她不用他扯,便走得飞快。 好不容易进了帐篷,还来不及说话,她又被褚靖南给搂了个满怀,她知道自己该挣扎,可是她才动了动,耳畔就响起了他那低沉的警告声—— 「别动!」 她顿时僵住,还以为他这冒失的举动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在军营里,方才那可疑的赵副将也布置了几个月,就算有人想来偷听壁角,那也是不无可能。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褚靖南却依然没有松手的打算,汪袭绿忍不住慌了,那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她怕自己若是不逃得远远的,又会泥足深陷。 曾经,她是那么的爱他,爱到几乎忘了自己,也忘了她在娘亲死时许下的誓言,好不容易她现在又活得像自己了,她不要再做那个整天只能因他的喜怒而喜怒的妻子。 「绿儿……」自他重伤醒来后,他就一直很想这么做,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自然激动万分。 那一声颤人心房的轻喃蓦地让汪袭绿回了神,抵着他胸膛的双手使尽了力气,却不能撼动他分毫,只好气愤万分的说道:「我不是汪袭绿……」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似乎不曾过诉过你我妻子的闺名吧?」看着她不再冷静的面容,褚靖南很是得意的笑弯了唇,那模样活像是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他就知道只有弄乱了她的心绪才能让她露出马脚。 「你……」一时心绪激动露了馅,她懊恼得恨不得咬去自己的舌头。 他故意又道:「就像你对赵修缘说的话一样,其实你是或不是,并不是你空口白话便能确定的,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的后肩上有个红若血梅的胎记,若说人与人之间容貌长得相似便罢,若是连胎记都相同,你想,有谁会不相信你是汪袭绿?」 汪袭绿愕然抬起头来瞪着他,这个该死的男人,竟然拿她自己说过的话来逼她?而她竟然还当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倒没想到以他以前那种不经心的模样,竟还能记得她的身上哪儿有个胎记。 本以为打死不认,褚靖南也拿她没法,可他若真铁了心地找人验看自己的后肩,只怕她不认帐也不行。 「绿儿,承认是我的妻子,真有那么难吗?」见她那一副气愤的模样,褚靖南的心隐隐作痛着,苦涩的低喃道。 若非他当初将她伤得太深,如今她又怎会宁可抛弃自己的姓氏,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身分呢? 「我……」汪袭绿原想继续否认到底,可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和明显的伤痛表情,她竟再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只能幽幽的道:「你又何苦这样相逼?大将军府中有众多美妾通房,且对妻子没有丝毫的在意,如今这样,岂不更如将军之意?」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承认,可那言外之意却已是如此明显,褚靖南已经几年无波的心顿时起了涟漪,他热切的望着她,贪婪得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原以为已经失去,想要相见只能在九泉之下,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峰迴路转。 褚靖南狂喜万分,激动的在她的耳旁低吼道:「你果然就是我的绿儿!」 「你先放开我。」面对他的激动,汪袭绿完全不知自己该怎么应对,但却也不想就这么待在他的怀里,只能缓言与他商量。 「不放,这一辈子都不放!」 自从以为她死了之后,他不知道多少次在难眠之夜向上天祈求,给他再一次的机会,如今祈求终于成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手。 「你这又是何苦?就算我就是汪袭绿,可我们的不般配是横在眼前的,你现在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对我有愧,等时日一长,你的心思便不会在我身上,你这样执意想要弄清我的身分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以为自己还能禁得起另一次的心伤,所以宁愿不要开始,她本就只打算助他度过难关之后,从此天涯各一方,再不相见的。 「谁说咱们不般配的?以前是我有眼无珠,现在的我可不再是睁眼瞎了。」 褚靖南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汪袭绿却听得有些懵了,他的无赖劲儿似乎更胜从前了。 「还有,谁说我不在乎的?其实我是在乎的,虽然我本来也一直以为我不在乎,毕竟跟你成亲这件事替我惹来了许多的闲话,所以你还没进门我就讨厌你,你进了门之后,又总是安安静静的,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做我的妻子,却总是逆来顺受,一丁点儿也不鲜活,常常让我忘了你的存在……」他说了一长串后,停顿了一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便是这一瞬间,听得入神的她忍不住抬眸偷瞧了她一眼,但见他向来飞扬的神色如今被一片沉静所取代,那认真的态度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 她蓦地有些慌,就像平静的心湖被人扔进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无数的涟漪,这样的感觉竟是那么样的似曾相识。 就像成亲的那一夜,他用秤桿挑开她的红盖头时,她也是这样的心慌意乱,却又忍不住地偷偷瞧着他。 她望着他发楞,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初时,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竟愚蠢的听了阿好和我娘的话,以为你喜欢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身分和家族的权势,我当然不服气,所以但凡皇上送的女人或旁人送的女人,我通通带了回来,想要瞧瞧你是否当真那样不在乎我,可惜的是,我一次次的试探,始终激不起你的反应,你不似那些后宅的主母,虽然明着大肚,可暗地里却手段不断,虽说你对她们的不敬会给教训,却不争取、也不对我示好,我更气了,因为你似乎真的丁点也不在乎我。 「所以我对阿好更好,甚至明知她对你这个主母不敬,我也不曾多说一句,初时的我并不明我为何这么做,直到你望着我的眼神愈发清冷,待我的态度愈发冷淡,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是在乎你的。 「因为明白了自己的真心,所以我开始想要亲近你,但你却已经逃得远远的,甚至在你假死后,我才知道我对你的在乎,比我以为的还多……记得在你死遁之前,我常常到主院去缠着你吗?那是因为在不知不觉间,相较于阿好和那些小妾通房在我面对的屈意奉承,我更喜欢的是你院子里的恬静气息。」 对于他的倾心相诉,初时汪袭绿认真的听着,可是愈听愈心惊,心慌意乱的她终于忍不住低喊道:「别说了……你别再说了,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不可能会相信你……我绝对不会像我娘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周旋在无数的女人之间,用尽了力气与那些小妾通房缠斗,最后却失去了尊严,也失去了性命……我不要……我不要……你住口……住口……」 再也无法心如止水的她现在很害怕,很怕变得像她娘一样的卑微和悲哀。 「不,我要说,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愚蠢,我已经知错了,你……」 汪袭绿简直吓坏了,她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即便明知此举可能惊动赵修缘那厮,也还是用尽全力推打他,仿佛只要此刻能够多远离他一分,就能够少一分动心似的。 「我从无予你休书,咱们亦无和离书,所以就算你是死而復生的,这一世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我不要……」 见她这样不要命的挣扎,褚靖南急了,也慌了,担心她会不小心伤了自己,于是他仗着身形将她的四肢制住,然后想也没想的就低头吻住了她的菱唇。 在两唇相接的那一瞬间,自她离去后再未兴起的渴望顿时如初醒般的野兽叫嚣着想要肆虐,可他却除了细细的啄吻,再无更进一步的动作。 那阵温柔的吻雨,仿佛绵绵的春雨,渐渐地拂去了汪袭绿心头的狂乱不安,也吻去了她挣扎的力道,她的意识逐渐飘离、再飘离,直到坠入了黑暗之中……
第8章(1) 已经一天过去,汪袭绿仍觉得唇上仿佛依然残留着他那狂炽的热度。 女人的心自是敏感的,她感觉得出来昨日那个吻不同于往日的任何一个吻,即便是在她留在褚家的最后一段日子,他待她最有耐心的时候,她都不曾感受到那样的温柔。 当她意识到这点,她更慌、更害怕了,结果竟然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昏了过去,而他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让她宿在他的帐里。 直至她醒来,才发现半屏和紫云忧心忡忡地在他的大帐里头守着她,而罪魁祸首褚靖南还没等到她醒来,便被早已乱成一锅粥的手下们拉去议事。 又过了一个日夜,她还是没见着他回来,但她着实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么一来她能够好好整理一下纷乱的心思。 她本已心死避走,怎知造化弄人,那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子却突然开口告诉她,他其实在意她,只是明白得太慢,她怎么能相信,又怎么敢相信呢? 即使她知道自己其实很想相信,她知道只要她愿意信了,或许那些心底的执念便能成真,宝儿也能过上有爹的日子。 可是……若是她真信了,结果到头来却发现那一切不过是用华丽的谎言堆砌出来的镜花水月,又情何以堪呢? 汪袭绿站在帐外,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的嘈杂声,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挑眼,便见一个小兵连滚带爬地急匆匆朝着这个方向奔来,目的显然就是安在她的帐篷不远处的议事帐。 「半屏,去瞧瞧那位小军爷有什么事。」汪袭绿见状,紊乱的心绪一敛,朝着身后也是满脸忧心的半屏吩咐道。 如今粮草短缺,营内瀰漫着紧张的气氛,还有那云泸国的军队,在城墙之外虎视眈眈的,她又怎能在此时想着儿女情长之事呢?总得将这最棘手的事办完了,保住了褚靖南和褚家人的命,让宝儿和姨母他们无忧,才能再想她与褚靖南的问题吧。 半屏应声而去,汪袭绿又转身看向紫云问道:「昨儿个你有找到机会出了军营吗?」 「那个赵副将使人看得紧,出不去,倒是三爷因为不放心咱们,昨儿个半夜摸进了军营找着了奴婢,这才有机会将小姐的意思传达给三爷。」 想起昨儿个自家主子被将军给硬扯进军帐中,她和半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敢闯入,只能牢牢守在帐外,还好没出什么大事,等到她看到主子完好,这军营早已被赵修缘布置得紧密,像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又怎可能熘得出去。 若不是后来三爷终究不放心的熘进营里打探她们主僕的状况,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表哥怎么说?」 「三爷初时脸色铁青,明显不愿,沉着脸不说话,吓得奴婢和半屏姊姊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可后来三爷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倒是留下一句话,让奴婢转告小姐,说是他知道了,请小姐放心,必如期而至。」 「是吗?」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汪袭绿的心里还是泛起了阵阵的暖意,这辈子她究竟承了江家多少情,她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这次若非不得已,她还真不想再继续麻烦他们。 不能让褚靖南被抄家,就算宝儿一辈子都不能认祖归宗,可那终究是宝儿的亲人,更何况…… 想着想着,她的耳旁仿佛又响起了褚靖南那低喃的话语,原本平静的心湖又乱了起来。 这时,汪袭绿见半屏三步并作两步的沖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不好了」,她的心倏地咯登一声,心也漏跳了一拍,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的道:「什么事这样喳唿着,这里可是军营,不是咱们家里,这样大唿小叫的若是犯了军规,到时我可救不了你。」 半屏白着脸,粗喘着气,直奔到了主子身前才停下脚步,急急忙忙的说道:「倒不是奴婢沉不住气,而是将军出大事了!」 「他出了什么事了?」汪袭绿的心蓦地一紧,连忙问道。 「便是昨天下午将军送你回来后,在议事帐里待了不过两个时辰,便趁着夜色点了两千兵马,悄悄出营去了,说是要急袭对方的粮草重地,可不知怎地,他们的行动仿佛被人掌握住了,才靠近对方大营,就被大批的兵马给团团围了起来。」急急地说了一长串的话,直到快没气了,半屏才停下来喘口气。 汪袭绿沉着脸,什么话都没说,耐着性子等着半屏说下去。 她知道半屏会那么慌张,绝对不只因为这样,难道……褚靖南出事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袭上心头,她的心便像被人掐着一般,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然后呢?」 「兵马死伤极重,将军他……他胸口中了一箭,如今下落不明。」 汪袭绿不自觉屏住了唿吸,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原来……原来她还是在乎的,只是一直假装着不在乎,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紫云喃声说道,「原来将军要去做么危险的事,难怪昨天……」 「昨天他做了什么?」汪袭绿慌乱的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紫云的手腕,急急追问道。 「将军昨儿个深夜让人将奴婢唤了去,把这个给了奴婢。」见主子这般心焦,紫云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袖里掏出一个绣工精细,但有些陈旧的荷包。 倒是半屏眼尖,一眼就瞧出了这是她家小姐刚嫁进褚家时,亲自绣给褚靖南的荷包,上头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了姑娘对将军的爱意。 可那时将军收着荷包时,却是浑不在意的随手递给了义兴,让他收了起来,那时小姐还因为将军的不在意黯然落寞了好些天。 「这不是几年前小姐绣给将军的荷包吗?里头装了什么?」 瞧着那荷包,汪袭绿的眸心顿时涌出了一抹热气,原来……他还留着,甚至还用着。 她在褚家时,他用的东西不是都出于好姨娘的手吗? 「将军说……将军说这荷包里头有一枚印章,可以在大通银号兑银子,将军要奴婢在他出事时,将这东西交给小姐,还说……」说到这里,紫云竟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昨儿个她拿到这个东西时,她还当将军只是要将这东西交给小姐保管,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军竟是未雨绸缪的想要替小姐铺一条衣食无缺的路! 汪袭绿心急的追问:「他说什么?」 「将军说,若是他出了事,就让奴婢将这东西交给你,让你好好的活下去,将军知道你喜欢经商,他这些家当就让你做本钱,若是你找到了真心疼宠你的男人,便是想成嫁妆也是可以的,终归是他的心意。」 凭什么?这个男人凭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先是剖心告白,弄乱了她的心,然后又留下一堆真金白银给她,让她好好过日子。 他当真……太可恶了! 若是能再见他,她绝对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生气、多心疼…… 汪袭绿晃了晃脑袋,都还没有从那团紊乱中理出思绪,便又瞧见了赵修缘领了几个精兵笔直地朝她走来。 粮草被劫,偷袭遇伏,云泸国的将军难道是能掐会算,否则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汪袭绿望着如今气定神闲走来的赵修缘,再想到生死不明的褚靖南,那满腹的怒火就蹭地往上冲来,水亮的双眸中燃着熊熊的怒火,她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可惜的是,她虽然心里肯定褚靖南屡屡遇险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但手头上没有证据,也只能强忍心中的愤恨。 要她好好活下去,是吗? 她会的!她若是不能将那些加害他的人搅得天翻地覆的,又怎能算好好活下去呢? 挺直了腰杆,汪袭绿瞪视着掩不住喜色的赵修缘,心中愤恨愈深,她脸上的笑容便益发明亮,她款款几步迎了上去,淡淡的问道:「赵副将来此有事?」 「自是有事,大将军昨夜擅带兵马出城,结果失了踪,本副将怀疑他是逃了,这是来请夫人到牢里做做客。」赵修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阴阴的语气,显然是迫不及待想把昨天的旧帐在今日一起清一清了。 「是失踪了吗?」汪袭绿扬唇一笑,丁点不把赵修缘的恐吓看在眼底,暗地里朝半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去找老将军,接着又道:「可我怎么听说是将军遇伏受伤,下落不明?如此忠君爱国的将军,赵副将不派人出去搜救,反倒有心思来请我做客?」 「我瞧着你也是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怎地大家不是死、就是伤,就只有将军一人失了踪,难不成这其中还没有猫腻吗?」 她心中腹诽不已,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再请问赵副将,你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拿我入狱?」 「因为我怀疑你是奸细,和投敌的褚将军是一伙的,待我把你拿下,便会将此事急报给皇上。」 汪袭绿冷哼一声,完全无惧。「你怀疑是你的事,还得有证据,我想这军营就算将军不在,也轮不到你作主吧?」 「你……」被她的牙尖嘴利给堵得说不出话来,赵修缘自是气急败坏,过了一会儿受不了的低声吼道:「谁不知道我是大将军的副将,既然大将军不在,自然是由我发令!」 「你?」汪袭绿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你的地位高得过咱们褚老将军吗?现在主将因战失踪,你不思找人,反而来寻我的麻烦,倒真以为这军营是你作威作福的地儿吗?就算真想作威作福,也得瞧瞧老将军答应不答应。」 因为听到褚靖南中计遇伏,赵修缘高兴之余倒忘了褚丰华那个老不死的也在,如今听她提起,他这才心里发憷,那老不死的在军中还有些声望,自是不宜在现在招惹。 不过他仍端着架子道:「军务大事是由得你这个女人指手划脚的吗?你可别忘了,若是明天本副将见不着三十万石的粮草,本副将就会治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个偷盗军机的罪名,就算老将军在,只怕也救不了你了!」 呵,这倒是倒打一耙了! 汪袭绿淡淡的回道:「赵副将这么盛气凌人,可是觉得成竹在胸?」 「本副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没关系,总有你能听懂的那一天。」 「你到底是谁?」分明只是个普通妇人,为何好似知晓他的打算,将他逼到这等困境! 汪袭绿轻笑一声,却不回答,她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曝露自己的身分,免得被有心人当作威胁褚家爷孙俩的工具。 「赵副将,你与其关心这丫头的身分,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打个胜仗,别老做个缩头乌龟守在营里不敢踏出去,像你这样的,能掌得起帅印吗?」 听到褚丰华的声音,原本对峙的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汪袭绿是心中一颗大石放下,而赵修缘却只觉自己再次灰头土脸了一把,一张脸涨得通红。 赵修缘极力压抑脾气后,才恨恨地说道:「老将军若是要重掌帅印,末将自然不敢不听命,不过老将军可要想仔细了,若是这战事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别怪末将心狠,将褚家欺君枉上、延误战事的事情如实的向皇上禀报。」 汪袭绿看着赵修缘那自以为是的模样,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老夫自会向皇上禀告一切。」褚丰华依旧气定神闲,完全不受威胁。 他为了皇朝,一生戎马,用尽了一生的心血,只希望国土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倒没想到那些安坐京城里的贵人竟为争储置皇朝的安危于不顾,这等狼子野心,便是万死而不能赎罪,他食君之禄,自该为君解忧,更何况此事还攸关那个臭小子的生死,他少不得要以自己的身分压压这个可疑之人。 两人对峙到最后,赵修缘终究败下阵来,阴恻恻的咬牙道:「末将就先祝老将军能旗开得胜,否则他日还朝,只怕没能让皇上开恩的理由了。」说完,他灰不熘丢的转身,又将不善的目光扫向了汪袭绿,又是这个该死的女人坏事,若是有机会,他定要将这个女人扔去做军妓,才能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 他恨恨的离去,他这还得让人快马加鞭的将消息带给三皇子,再给阿好提个醒,让她小心行事,并且告诉她褚靖南没死的消息,好让她有所准备。 望着他的背影,褚丰华摇了摇头,暗道他家那个大媳妇当真是没有一个身为主母该有的眼光,不但一意让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做孙子的心腹,还放着如此上佳的媳妇不要,一心抬举自家侄女,完全就是鼠目寸光又无心胸之辈,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成为褚家的主母。 看来这回若有幸归朝,他也该出出手,不能再这样听之任之,要不然褚家总有一日会亡在她的鼠目寸光之中。 瞧着赵修缘狼狈的离去,汪袭绿浑身的斗志在转瞬间消失,若非紫云扶着,只怕她就要软倒在地了。 今日她们只是出其不意地靠着褚丰华的威势吓止了赵修缘,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可又能抑制他多久呢? 褚靖南……你到底在哪里?怎么不快点回来?
第8章(2) 「丫头,你害怕吗?」 这是褚丰华第二回问她这个问题了,她傻楞楞地望着满头白髮的褚靖南,却依稀可见褚靖南的影子,其实褚靖南长得跟他祖父真的很像,连那通身的气势也很像。 望着神情严肃的褚丰华,汪袭绿再也无法佯装坚强,眼眶一红,泪珠儿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颗颗坠下。 「很怕……很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惊惧,当初离开他时,她只是不舍,但是并不害怕,可如今她却真的好怕他再也不回来。 明明那天她哭得昏天暗地时,他就说了既无休书,亦无和离书,就算死而復生,她依然是他的妻子,可他明明打算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做事,为什么都不告诉她?甚至留了「嫁妆」给她,该护着她一辈子的人,不该是他吗?一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凶了。 褚丰华看着向来冷静自持的汪袭绿竟哭成了泪人儿,不免有些楞住了。 他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软弱,就算当初她在褚家受尽冷遇,她依然挺直腰杆,从不在人前示弱,所以他也一直放任她自个儿成长,谁晓得,等到他知道她在褚家后院受尽委屈时,已经是她决心离去之时,他这才知道她这个孙媳妇多能忍——婆母刁难,小妾横行不尊,夫婿不敬不爱,她全都咬牙忍下。 「祖父,褚靖南在离去之前,把所有的私产都给了我,说若是他不能平安回来,就给我当嫁妆。」 打她踏出褚家那一刻起,她就从没想过要再嫁,更别说那日他曾对她剖白心迹,惹得她心思纷乱不已,他那句句掏心窝的话,说不让人心动是假的,毕竟他是她此生唯一动情的男人。 醒来后,她也想过了,当初他们都太年轻、太骄傲,谁也不肯放下自尊先往前走上一步,才会造成今日的结果,若他此番当真有心,便是她再试着往前靠一步,也无不可。 只是那可恶的人,偏偏只留下那些让人生气又忧心的话语,就消失得不见踪影了,让她的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怎么也定不下来。 「那小子给你备嫁妆?」褚丰华感到难以置信。 「对啊,他将所有的私产都留给了我,说若是他回不来,便让我用这些当嫁妆,找个好男人嫁了。」汪袭绿忍不住在心里骂着,他到底在想什么啊?难不成他没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话吗? 「这个混小子,他这是怕他若有什么万一,你会傻得替他守一辈子啊!」褚靖南感嘆不已的说道。 还以为这小子笨,不懂得怎么收拢女人的心,可如今瞧来倒是丁点也不笨,这招用得多高啊!瞧原本还不肯原谅他的绿丫头这会儿多感动、多伤心啊! 「祖父,我也不是那等见异思迁之辈,当初会诈死离开,只不过不想像我娘一样,争宠争了一辈子,却落寞的死在了后院,并非有了外心。」 「祖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其实祖父也很担心那小子的安危,可那小子这几年倒是成熟稳重多了,断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咱们只需要好好替他守着这军营,等他回来就可以了。」 「他真的会回来吗?」虽然褚丰华的话让汪袭绿的心定了定,不安却无法完全散去。 「自然会回来的,他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既然敢深夜出袭,必然有着万全的计划,他们只要守着、等着就好。 「那咱们一起等他回来。」 「嗯。」 啧啧啧! 平常看着倒是不觉得,如今也不知怎地,江成玉愈瞧褚靖南苍白的脸,愈觉得他像一只狐狸,看起来奸诈得很。 其实在他夜探军营找表妹前,已先跟褚靖南见了面,褚靖南找上他时,他真没想到褚靖南竟肯这样以身犯险,瞧瞧这一个圈套着一个圈的,环环相扣,几乎找不到破碇,就是想逼出赵修缘的原形,还有他的同党,拿住他的罪证,便连平常最喜算计的他都忍不住佩服这连环计里头的精妙之处了。 江成玉瞧着褚靖南的眸光中,头一回出现了鄙夷以外的情绪,甚至还有点男人对男人的赏识。 只不过这厮也恁大胆的,为了欺敌耳目,硬生生的让人往他的胸膛射了一箭,然后便失足跌落山崖,那可是万丈高崖,若不是他被这傢伙逼着事先在下面架了一张网,这傢伙现在只怕就要粉身碎骨了。 「三表哥,明日粮草有问题吗?要借兵的事,你和平北王说成了没?还有,绿儿怎么样?她还好吗?」 虽然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为了取信于人,褚靖南确实伤得不轻,但这才刚醒来呢,就忙不迭地关心着明天的粮草布置还有汪袭绿的情况,江成玉这才终于相信这个男人是动了真心的。 「哼!」面对褚靖南的询问,江成玉冷哼一声。 要在短短三天的时间之内搜罗到这些三十万石的粮草,对一般人来说的确可能是个问题,但对江成玉来说,褚靖南的问题绝对是个污辱,这两年他专挑既富且贵的人医治疑难杂症,可不是白费工夫的。 江成玉相当不悦的道:「喊得那么亲热做啥?别以为这件事我是为你办的,我对你们褚家会不会被抄家一点儿也不关心,若非绿丫头不愿看到你们家出事,我才不为你这种害苦绿丫头的男人做事!」 这么辛辣又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说实话褚靖南还是头一回见着,但奇异的是,他竟然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觉得挺不赖的,他想,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因为认清了自己深爱着汪袭绿,所以对她在乎的人也愿意多加包容。 「难不成你不是绿儿的表哥吗?可我明明记得是啊……」褚靖南故作不解地问道,那无赖的模样倒让江成玉有些傻眼。 「我当然是她的表哥,但我不是你的表哥,你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江成玉气急败坏的说道。 「怎么会没关系呢?我和绿儿又没和离,她自然还是我的妻子,我妻子的表哥自然也是我的表哥。」 听着他那弯来绕去的说法,江成玉整个傻了,楞楞的看着他,心中的厌恶竟不知不觉减轻了不少。 这个男人的确变了,不似之前他见着他时那样的高高在上和骄傲,那带着赖皮的模样竟奇异的比以前更讨人喜欢,可他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所以他冷冷的说道:「袭绿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不是你的妻子。」 「就算死而復生三次,她也只能是我的妻子,更何况只是一次,所以她只能是我的妻子。」褚靖南说得好理所当然。 他已经想好了,他要不择手段的赖着她,他再也不想过着没有她的日子了。 「喂,你这人讲理不讲理?死过了,就是下辈子了,谁规定她两辈子都要属于你?活该这么倒霉吗?」江成玉没好气的说道。 「就凭我欠她,还有我爱她、她也爱我。」褚靖南不为以前做的错事辩解,倒是将这两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还挺了挺胸膛,偏偏这个动作牵动了胸膛的伤口,让他疼得暗暗皱眉,却不敢呻吟出声。 那蠢模样倒是解气,以前江成玉就看不惯褚靖南那种贵公子哥儿的派头,但经过这几年的歷练,他倒真是个汉子了,更何况从他与汪袭绿重逢以来的所作所为,他都瞧在眼底,心中早已对他渐渐的改观。 「你知不知道咱家绿丫头对夫婿没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准纳妾,更不准有通房?」江成玉倒想瞧瞧他会怎么应对。 谁知褚靖南却像没事人一样,仿佛他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正好,我也不想再要通房和小妾了,女人多了,能烦死人的!倒不如我就守着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你不在乎绿丫头善妒?别是现在想要求绿丫头回头,所以说着玩的吧?」江成玉狐疑地看着褚靖南,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他还以为像褚靖南这种豪门大族里头长大的男子,个个都要有个三妻四妾,仿佛这样才能活得下去似的。 「若是她还愿意为我起了嫉妒之心,那么我会很高兴的。」这可是褚靖南的真心话,他多渴望能得到她的在乎。 「她还爱做买卖,上不了台面,最爱那些真金白银,俗气得很。」江成玉还是不放过他,非得让这姓褚的知道以前他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以前是我目光浅薄,倒忘了天下得有商,咱们才能吃喝拉撒,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尊重她的喜好,我已经将我所有的身家都交给了她,她爱赚尽天下的财富,我就陪着她,我倒还能多享一份福呢!」 「哼,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随口说说的。」无论如何,褚靖南能这么说已经够让他吃惊的了,经过这一日一夜的相处,江成玉不得不承认褚靖南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汉子。 再说,袭绿那丫头心里明明还喜欢着他,只不过是因为怕连累他们江家,这才压下了自己的情感,不再让自己对他动情,但她难道不知道,她心疼他们,他们也怜惜她吗?只要是能够让她幸福快乐的事,他们都愿意去做。 「她还犯了欺君之罪,带着诰命之身诈死,这件你打算怎么解决?」其实前面说的都是小问题,真正严重的是这个,毕竟事关皇权啊! 「这……」说到这点褚靖南倒也犯难,毕竟这本是一件可大可小之事,端看皇上的心情如何。 见褚靖南迟疑,江成玉立刻冷哼了一声,心中的不满立现,瞧……这不是退缩了吧? 没有漏看江成玉的脸色,褚靖南又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却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三表哥,她是诘命之身假死,那是欺君之罪,若这世上只有我跟她,我自是义无反顾,便是陪她走趟黄泉那又如何?可咱们也得想想你们这几个表哥,姨母姨丈,以及褚家老小,这事若无万全之策,我倒真不敢赌,再说了,我也捨不得她过上那种躲躲藏藏、无名无姓的日子。」 眼见褚靖南说得真心实意,江成玉转念想想,也是这个理,他也相信绿丫头不忍心让整个江家为她陪葬。 眼下瞧来,这男子真的心里是有着袭绿,因为有着她,才能将她在乎的都纳入了自己的考虑之中。 更何况,这本就不仅仅是袭绿的问题,还有一个宝儿呢? 若光是袭绿,那就再造一个身分,光明正大的再嫁一次倒也不难,可难就难在宝儿怎么办?总不能嫡长变养子吧! 两人苦恼的左思右想了好半晌,最后拍板,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挟军功以令天子。 只要他们能够立下泼天的功劳,皇上哪里还会计较那丁点的小事,所以这回他们不但得要将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都给揪出来,更要将云泸国那些妄想着谋夺旁人领土的贼人打退百里之外,让他们不敢再轻易再来捋虎鬚。 江成玉瞧着褚靖南那一心为汪袭绿谋划的认真模样,心中禁不住一黯,难怪绿丫头虽然表面总是佯装不在乎,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一旦认真起来,的确有教女人魂牵梦萦的魅力啊! 想到这儿,他的心仿佛被人扯弄似的微微生疼。 他还以为他终究可以等到一个机会,等到袭绿对褚靖南完全死心之际,便能光明正大的照顾他们母子俩……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再只把袭绿当成妹妹看待,他心中曾经暗暗希冀,再等宝儿大一些,就向她提出成亲的要求,可现在瞧来,她和褚靖南依然郎情妾意,让人哪有一丝见缝插针的机会。 罢罢罢,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是不属于自己,若是袭绿能活得不要那么抑郁,他瞧了终究是开心的,便……这样吧! 他会全心帮着褚靖南立下不世的功劳,保汪袭绿一世的富贵幸福,这样他便可以放心地藏着这个秘密,放心地独自一人行医天下了。
第9章(1) 长长的车队,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往军营的方向而来,三十万石的粮草竟真的如期而至。 赵修缘更加烦躁不安,他本想着,能在短短三天之内弄到三十万石的粮草,这得要有多少的银钱和人面啊! 那个殷氏不过是个女人家,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而且这几日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再也收不到从京城来的消息,无论是朝廷方面还是暗桩送来的,让他对目前的情况犹如雾里看花,不清不楚的。 他知道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早已让褚老将军生了疑,若然让褚家这一老一小的回到京城去,只怕自己小命就要不保,想来便连三皇子也保不住他。 更何况,他早已对云泸国的密探信誓旦旦的说边关粮草已所剩无多,现在莫名多出三十万石,偏偏褚老头子又看得紧,别说密信,只怕就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压根无法通风报信。 「赵副将,小女子幸不辱命,这三十万石的粮草物归原处,还请副将点收。」 见众兵士全都透着松了口气的神情,汪袭绿感激的看向押着粮草而来的江成玉,还有特地赶来帮忙的江成恪、江成云三兄弟。 「可得点好了,别到时短了、少了,又或者被烧了,又要指控旁人是别的国家派来的细作。」 这话夹枪带棒还兼指桑骂槐,弄得赵修缘立刻就沉下脸,还当真上前几步,朝着自己的亲信挥了挥手,让他们对前头几辆马车上的粮草细细检查了起来。 本以为就算没混水摸鱼,也会以次充好,但没想到查了几辆车都是上好的粮食,赵修缘即使暗恨在心中,也得要收下这些军粮。 若是真让褚家带着大军打胜了这场仗,褚家一直是支持皇长子的,那么情况绝对会对三皇子非常不利,既是如此,只怕就算要冒些风险,他还是得要对这些粮草动些手脚,绝对不能让褚家打胜这场仗。 「可以了!」 「既然当初粮草被劫只是大将军的缓兵之计,那么大将军自然也就摆脱了奸细的嫌疑,倒是末将浅薄,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现在又是褚老将军重掌帅印,那么夫人就安心待在营内,等待将军归来吧。」 汪袭绿瞧着赵修缘那变脸的速度,简直是嘆为观止,可瞧着他眸心隐隐闪着的愤怒和恨意,只怕还有所图。 「赵将军……」她正想着看看能不能探出些什么,便见江成玉朝她眨了眨眼,她虽然总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但仍聪明的不再在这件事上琢磨,而是说道:「三表哥,随我来吧,我还有些家里的事想问你。」 江成玉颔首应好,可是才迈了一步,便被赵修缘给拦了住。 汪袭绿顿时变了脸色,有些不悦地朝着赵修缘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怎么这样问我呢?不是老将军下令要严禁闲杂人等进出军机重地的吗?」 这几日他被留在军营之中,等闲不能外出一步,心中早就憋了火气,如今又见粮草运了过来,心里早就火急火燎的怕坏了三皇子的好事,自己的前程富贵不保。 他瞪着汪袭绿,就忍不住将所有的错处都往她的身上堆去。若不是她,这大营之中他早就是说一不二的主,想要和京城或云泸的人通个气,也不会难如登天了。 「小妹,既然赵副将不许,那也无所谓的,等到一切事了,咱们再叙也是一样的。」 汪袭绿狐疑的瞧着难得这样好说话的江成玉,心中不断盘算着这厮到底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别想那么多了,如今粮草已齐,不日便是两军决战之时,你也快快回去休息,免得糟蹋了我好不容易为你养好的身子。」 听江成玉这样说,汪袭绿更怀疑了,心里猫抓似的想要知道江成玉究竟背着她在搞什么。 毕竟江成玉对行军打仗这种事向来没什么兴趣,如今眸中竟闪现着一股子灿亮的跃跃欲试,真教她是一头雾水。 可偏偏江成玉却不给他再问的机会,脚跟俐落的一旋,一句话不再多说的就走了。 江成玉走了,汪袭绿自然也无心多留,正准备招唿着紫云和半屏回去时,就见赵修缘站在不远处瞪着她,他身上散发的那股子寒意,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小姐,那厮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半屏没好气的道。 汪袭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有时夜深人静,她都会忍不住的想褚靖南若是再不快些回来,她和祖父只怕也撑不了太久了。 毕竟老将军的名号,一时震慑自然可行,可老将军毕竟只有虚衔在身,又在赵修缘的刻意主导下,这两日军营之中已经渐渐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了,而且大多都是对褚老将军不利的。 说他霸权是为了替自己的孙子湮灭罪证,也有说他根本早就被云泸收买,只等着将家人从京城中接出来,便要投靠云泸。 这些话她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是出于赵修缘的口中,只可惜她在军营之中,也是举步艰难,虽然有祖父护着,可每每她只要走近兵士们,就会有人出来阻拦她。 想到这里,汪袭绿脑海就忍不住地浮现出褚靖南的脸庞,一想起他,她的眼眶也开始热热的,要不是极力克制,只怕便要失态。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要回来? 这些天过去了,若是他真的平安无事,为何没半点消息呢? 担忧和思念让汪袭绿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身子有些虚软,在半屏的搀扶下,她回到了大帐,褚靖南的气息仿佛还残留着。 此时此刻,她终于不用再继续端着那冷静自持的模样,她跌坐在椅子上,几乎失力,她再不能冷静的说出一句话来,只是默默垂泪。 半屏见她这模样,也忍不住心疼。「小姐……小姐……哭出来了,也好。」 一直跟在主子身边服侍的她,哪能不知道自家主子的苦,以前是求而不得,现在好不容易两心相许,却生死难料。 事实上这三天她也很害怕,因为小姐的表现太镇定了,有苦却不肯诉,又有赵修缘步步进逼,她真的很怕小姐会逼疯自己。 主僕俩哭了小半晌,汪袭绿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才看着半屏,哽咽地说道:「半屏,打小你就一直跟着我,你最知道我了,其实我当初决定断情远走,并不是不爱他,而是怕会像我娘一样,明明是正室,却要活得那样卑微委屈,我不要过那种日子,我宁愿守着对他的爱过日子,也不要守着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奴婢知道……小姐心里的苦,奴婢最知道。」半屏抹着泪说道,要不是知道主子的心中有多苦,她又怎会那么厌恶褚靖南呢? 「他若真是死了,宝儿以后就真的是没爹的孩子了,我该怎么跟宝儿说呢?」 当初远走怀孕生子,她其实也没决定就此不让父子俩相认,只不过宝儿年纪还小,需要她的照顾,所以她才会不让褚家知道他的存在,免得母子分离,但等他大些后,终究还是要让他认祖归宗的。 本以为他们父子俩总有相见的一天,可如今若是褚靖南真的死了,那父子相见无期,只怕便是将来九泉之下相逢,也不能相识了。 一想到这里,汪袭绿就觉得自己对不起褚靖南,一颗心也更加惶惶不安。 「小姐,不会的,将军会没事的,你以前不总说将军大智大勇,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做没有把握的事呢?将军一定会回来的。」 「是这样吗?」听着半屏的笃定的话语,汪袭绿就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浮木似的,很认真的想要相信。 「回来自然是要回来的,可是你可不可以先跟我解释一下宝儿是谁?」 凭空冒出来的声音让汪袭绿愕然抬头,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但方才那一声却熟悉得让她心慌,也让她惊喜。 是他吗?会是他吗? 「是谁?」汪袭绿屏着气地低声喝问,还漾着水雾的眸子隐隐迸出一抹希冀来。 当她终于见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自大帐篷中隔出来的小书房闪身而出。 虽然此刻的他一点也没有平素的傲然潇洒,看起来就像个不修边幅的老兵,可汪袭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她抬手捂唇,却始终没有出声,就怕为他招来了祸患。 他没死,真的没死! 「你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宝儿究竟是谁?」 褚靖南本不该在此时见她,因为今晚便是他整个计划最重要的关键,之所以乔装改扮混进营里,原只是想来找爷爷商讨一下晚上的计划,里应外合,一举擒住所有混在营中的奸细。 但议完了事,又忍不住想悄悄地瞧她一眼,却没想到听到她嚎啕大哭,他就更迈不开脚步。 直到她和半屏提起了宝儿这个名字,和那串对话,他才终于忍不住地出声,心中除了满满的心疼之外,还有抑制不住的心疼。 「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汪袭绿蓦地起身,眼前突然一黑,脑袋有些发晕,可她还是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 她必须确定他是真的,不是她悲伤至极所想出来的幻影。 但她才走了两步,身子便失去力气,眼看着就要摔跌在地,幸好褚靖南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而刚刚抢上前来想要扶住自家主子的半屏则是顿住了脚步,然后毫不犹豫地回身往外走去,她要替他们守着这难得的两人空间。 当他的温热透过她那白晰的肌肤渗入她的身躯之中时,汪袭绿所有的恐惧、悲伤,还有以往对他的怨慰就全数消失。 原来,只要他活着……就什么都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头一回,她主动环住了他的腰,踮脚仰首,热情的吻上他的唇,辗转流连。 褚靖南的心情登时激动不已,钢铁般的心顿时软绵。 她原谅他了吗?她怎么能这样的善良……竟然这样便原谅了他,他本已经准备了要用一辈子向她赎罪的。
第9章(2) 一吻方休,瞧着汪袭绿那喘不过气来的模样,褚靖南轻抿的唇忍不住地往上勾了勾,要不是怕她又昏了过去,他怎么捨得放开她? 「究竟谁是宝儿?」为了怕自己克制不住,不合时宜地将她放倒,拆吃入腹,他只好重新提问,分散注意力。 「宝儿、宝儿是……」酡红着一张脸,汪袭绿的话到了唇边,却又止住。 当初她离开褚家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现在她勐地说宝儿是他儿子,他会相信吗? 没有漏看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害怕和犹豫,褚靖南知道她还是不敢完全对他放心,心中自是黯然,可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不想说便罢了,等你想说时再说吧。」 他轻拥着她,捨不得她为难犹豫,他为了她,放下了大男人的身段,化身一汪春水,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暖融融的。 她忽然抬头,认真地瞧着他脸上的浅笑,自然也看出了他眸底蕴藏着的黯然,她把玩着胸前的一颗盘扣,然后小小声地说道:「宝儿是你的儿子,今年已经一岁多了,可爱缠着人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汪袭绿叨叨絮絮地说着,她都说了好半晌了,可是褚靖南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让她忍不住地又抬起头瞧了他一眼,不瞧还好,这一瞧,就看到他震惊的呆楞模样。 他这是吓傻了吗?还是他不相信宝儿是他的儿子? 就在汪袭绿胡思乱想之际,褚靖南突然低头在她耳际低吼道:「你这个该死的女人,要不是现在情况不许可,我一定要揍你一顿屁股,你……」 果然,听她亲口说出来,他当真忍不住怒气啊…… 原来,他相信呢,只是生气了。 汪袭绿的唇角再次微扬,然后很识相的又踮起脚,送上自己的红唇,只求能让暴怒中的褚靖南消消气。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更没有了隔阂,而那吻也从一开始发泄似的略微粗暴,转为柔情辗转,褚靖南的手甚至挑开了汪袭绿衣襟上的盘扣。 一颗、两颗、三颗…… 「喂,天都快要黑了,你究竟出来不出来?」 就知道这厮一定是趁机占了绿丫头的便宜,要不然怎么会看一眼就看了一个时辰?虽然江成玉也很想宽宏大量的多给褚靖南一些时间,可是正事不能耽搁,于是他也只能在半屏那不贊同的目光中闯了进来,做那棒打鸳鸯的坏人了。 听到他的声音,汪袭绿像是被惊着似的,羞得连忙挣扎着想要退出褚靖南的怀抱,可褚靖南才不理会,正大光明地抱着汪袭绿,然后挑衅似地看着江成玉,颇为不满的说道:「真是没眼力,你不知道你现在做的是缺德事吗?」 听到这指责,江成玉简直就是欲哭无泪了,明明是这个大将军摆着正事不做,贪恋软玉温香,他好意提醒,却成了里外不是人的那个了。 「别这样说表哥,办正事要紧,我等你回来一起去找儿子。」脸上挂着一抹诱人的羞红,汪袭绿伸手替褚靖南整了整衣衫,然后推了推褚靖南,让他别误了正事。 「等我,这事完了后,咱们一起去接儿子!」褚镇南放肆地在她颊上吻了下,许下了承诺。 「失火啦!失火啦——」 因为他的一句等我,汪袭绿便安然的等着他,谁知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外头那嘈杂的嚷嚷。 汪袭绿不笨,打瞧着褚靖南和三个表哥都混进了营来,她便知道这几个男人今晚肯定有行动。 她虽然很好奇外头出了什么事,却依然不动如山的端坐着。 她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身陷险境,一如他信她一般。 可惜她有这样的定力,半屏和紫云却没有,两人一惊一乍的,倒将气氛弄得更紧张了些。 就在火光渐渐灭去之际,帐外又传来一阵刀剑相击的声响,可汪袭绿依然端坐不动。 「小姐,你不担心吗?」半屏忍不住问。 这事不但关乎着粮草,更关乎着老将军、大将军和几个表少爷的性命,怎么小姐这样气定神闲的? 「不担心,因为他说他要同我一起去接宝儿团聚的。」 「可是……」凡事总有万一,万一将军的计划出了岔子,那可怎么是好? 「没啥可是的。」 这话倒不是出自汪袭绿的口中,而是掀帘而入的裙靖南。 「大将军的鳖捉着了吗?」 「自然是该捉的都捉了!」笔直地走到汪袭绿面前,褚靖南牵起她的手,豪情万丈的说道:「走,让你瞧瞧爷杀鳖去。」 「这种事,该我这个女人瞧吗?」睨了他一眼,汪袭绿有些娇嗔的说着,可脚步却完全没停下来。 他来接她,其实只代表着一种意思,那便是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她不想要那后院里四四方方的天空,只想要与他比肩同行。 含笑跟着褚靖南的步伐来到了外头,汪袭绿便见以赵修缘为首的几十个黑衣装扮的人被压制在地。 一见他俩连袂而出,赵修缘就迫不及待的吼道:「褚靖南,你凭什么捉我!」 「就凭你胆敢再动这些粮草的歪主意,便是杀了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我哪有动什么歪主意,我这是带着人手来保护这些粮草的。」显然那赵修缘够无耻,将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练了个十成十。 「好一个保护粮草,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护粮草可以护得满手桐油?又为何要黑衣示人?」 「这……」赵修缘哑口无言,但旋即念头一转,又低吼道:「我这……」 「你该不会是要说你是想诱敌深入吧?」站在一旁的江成玉瞧了一会戏,忍不住插嘴道。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赵修缘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话无法使人信服,可是为了保住小叩,他得拖时间啊! 相信云泸的将军若是得了他好不容易觑空送出的信,绝对不会坐失先机,一旦云泸的大军临城,他就有了生机。 「你不是这样想的,你想的是拖延时间,以为云泸的人会举兵前来,你就可以趁乱逃走。」江成玉冷冷的道。 「你、你怎么知道?」赵修缘满脸不敢置信。 「我们自然知道,因为今儿个我们在东边林子不小心射死了一个小兵,他怀中刚刚好有你的亲笔信,正好可以呈给皇上御览,再顺便判你赵家一个满门抄斩,还有,你以为你方才烧的真的是粮草吗?那些真的粮草早就被我们换走了。」江成玉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得很欢快。 赵修缘的脸色愈来愈灰白,心也愈来愈沉了。 「还有一件事,你送到京城的信同样也没送到那个什么好姨娘的手中,因为前两天我觉着无聊,射着天空的鸟儿玩,不小心把送信的那只鸽子给射了下来,又不小心把那封信给看了,然后不小心把信给烧了,所以她当然来不及逃,听说她不巧被发现怀了身孕,也正好众人都知道这几年褚靖南都没进过她的房,所以不守妇道的她已经让人关押了起来。」 因为奇奇怪怪的朋友多,所以江成玉打探起消息来也特别的快,自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闻言,想起数月前他找理由回京,和林好之间的浓情密意,赵修缘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力气。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他机关算尽,以为能为自己和自己的女人争来荣华富贵,但却没想到褚靖南会为人所救,然后将所有的局势都翻转了过来。 深知自己必死无疑,赵修缘抬头怒瞪着汪袭绿,若非是她,他怎会败得那么惨?而这个女人也是害得阿好不幸的罪魁祸首,他要杀了她! 「你别得意,别以为褚靖南会因此专宠你一人,他……」 赵修缘话没说完,便已使尽最后的力气,出其不意地摆脱了制伏他的人,朝着汪袭绿袭去,那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眼见着赵修缘握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笔直地朝着汪袭绿的心窝处刺去,在千钧一髮之际,褚靖南一手横出,不闪不避地任由匕首刺穿了掌心,喷洒而出的血花蒙了赵修缘的眼,褚靖南一脚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心窝处踹去,下一瞬,原本还凶神恶煞的赵修缘便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这样的变故发生得太快,汪袭绿惊喘了一口气才回过神来,她忙不迭地捧着褚靖南的手,看着那个血窟窿,一颗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偏偏受了伤的男人却不在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牵着她,便要往营外走去。 「你不包扎伤口,要去哪儿?」初时,汪袭绿当真楞楞地被他拖了几步,直到耳边传来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她这才回神问道。 「咱们去接儿子!」 汪袭绿愕然地瞪着褚靖南,当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但却阻止不了他,她终于微怒娇喝道:「褚靖南,你若是胆敢让你的手废了,就别想我会回到你身边!」 这样的威胁果然有效,只见原本走得虎虎生风的裙靖南蓦地顿住,毫不停留地又往回走去。「走,找军医去!」 汪袭绿没好气地瞪着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乖乖地任由他拉着去找军医。 一旁的江家三兄弟看到这景象更是双眼瞪大,眼珠子好似都要掉出来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相偕离去,看将军那样子,以后他们三兄弟要轮到抱一抱宝儿,只怕有些难度,还不如趁现在赶紧再多抱抱。
尾声 两年后。 汪袭绿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已经不太肯安分待在大人身边的宝儿,透着窗子瞧着京城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朝廷里三皇子通敌倒台,褚家里林好也没了好下场,但最令她感慨的仍是褚镇南为她做的一切。 她还以为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城,更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带着宝儿再进褚家大门,却没想到褚靖南为了让她能被皇上免罪,花了两年时光禅精竭虑,打得云泸大军连连后退几百里,替皇朝争回了一大片的疆土。 当捷报到了皇上的手中,同时还带了一份奏摺,言明了当年因他之过,逼得髮妻诈死,如今他立得大功,万事不求,只求皇上能够恩赦妻子。 对于一个千古功臣,龙心大悦的皇上又怎么可能拒绝他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当下圣旨一下,汪袭绿不但死而復生,而且还得了一品诰命。 如今大军班师回朝,她自然也就带着宝儿跟着褚靖南回到了京城。 当马车在将军府停下,那亮灿灿的朱漆红门大开,褚靖南的娘亲领着府中众人立于门前迎接。 褚靖南俐落地飞身下马,褚夫人都还来不及好好看看儿子的样子,就见儿子几个大步到了马车前,亲自开了车门,准备迎妻子下车。 眼见儿子做出这种不振夫纲的举动,向来不喜汪袭绿的褚夫人自然脸色一沉,原本雀跃的心情便被厚厚的阴霾给掩住。 就是这个女人,竟让他儿子写信给她,说是不打发走家里的通房小妾,他就不回京城,继续守着边关。 想到那信,褚夫人的心里就来气,便要开口数落,「就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值得你……」 她话都还没说完,马车上忽而跳下一个一身锦服、古灵精怪的小娃儿,惹花了她的眼,定睛一瞧,这不活脱脱就和褚靖南小时候长得一样的讨喜可人吗? 虽然曾在家书中知道儿子已经做了爹,但知道和亲眼瞧见是两回事儿。 原本准备骂出口的话全都吞了回去,褚夫人立时勾起粲笑,对着宝儿招手喊道:「这是宝哥儿吗?快过来祖母这边。」 宝儿瞧了瞧汪袭绿,见娘亲使着眼色,便也不扭捏地撞进了褚夫人的怀里。 这可是她头一回抱孙子啊,哪能不笑得开心,当下也忘了教训儿子,更忘了教训媳妇,只一个劲的将孙子抱着。 好不容易乐完了,这才将目光调向了被褚靖南扶下车的汪袭绿,一见她又挺着的肚子,当下心中那残存的不悦也消失殆尽了。 「快进屋歇着去吧,你的院子,娘已经让人给你们收拾出来了。」那语气虽说不上是亲近,可到底也没再给汪袭绿脸色看。 汪袭绿抬眼看着褚家气派的朱漆大门,心中自是感慨万千,但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给了褚靖南一记温婉的笑容,便跟着他缓步走了进去。 这里,终于真成了她的家了! ——全书完
第二十章 就在这紧绷的态势中,褚靖南的眼神却没有自汪袭绿的身上移开,随着她愈来愈靠近,他心头的忧虑愈盛。 「这位副将既说有旨,但请一见。」汪袭绿声音清朗地道,一袭白衣虽然衬得她纤细而柔软,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抹坚毅。 褚靖南什么也顾不得,快步上前将她护在身侧。 眼他那紧张着自己的模样,即使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忍不住地窜过了一抹甜,但她却不动声色,只是定定的看着赵修缘,即使面对他这样身带杀气的男人,也不见丝毫的惧意。 「既是密旨,又怎能出示于人,你是何人,为何无故扰乱本将执行皇令?」赵修缘不满的斥道。 当年汪袭绿嫁入将军府时不受褚靖南待见,他从未允她出门交际,身居后院的她自然也不会随意被人瞧见,赵修缘认不出她来是应该的。 「既不能出示于人,便是空口白话,如何能教褚将军和众多将士信服?我也可以说你是云泸国收买的探子,想要假传圣旨,加害大将军,不是吗?」 「你……」简单一席话,却让赵修缘语塞,他瞪着眼前这个女人,心中怒意翻腾,除了计划被破坏的不悦之外,他的心里还窜起了一抹对于褚靖南的妒恨。 他不懂褚靖南究竟有什么好的,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能勾来一些莺莺燕燕围在他身侧,休说那些名门世家的姑娘许多心仪于他,在他丧偶之后,便露出了想要做续弦的心思,就连他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曾经将整颗心放在他的身上。 便连现在他如此狼狈的身处险境,也有女人不顾危险冒出头来为他说话,真是气煞人也。 「你究竟是何人?」他再次怒声喝问,同时眼神一扫,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马上朝着褚靖南和汪袭绿又逼近了数步。 见状,褚靖南则将汪袭绿护得更加仔细。 「赵副将不必管我是何人,做人得讲道理,赵副将只说我的话合理不合理。」 「军令如山,就算不合理也是军令,既然今上有旨,我自然得要遵旨!」 「有旨是你空口白话,我却是不信,我想褚将军也不信,不如你问问众将士信或不信!」 汪袭绿平和的语气一转,顿时显得础咄逼人,那慷慨激昂的声调顿时感染了周遭的士兵,一时间人人瞧着赵修缘的眼神都染上了一抹怀疑。 「你……信口雌黄扰乱军心,就不怕我将你就地正法吗?」 赵修缘眸心杀意渐浓,却不知道他这模样恰恰让人觉得他在心虚,除了他的亲信,其他士兵心头或多或少都起了怀疑。 汪袭绿瞧见原本整肃的军容渐渐变得散漫,知道自己做对了,而此时她冰凉的手也被一只大手握住,一股暖意几乎在转瞬之间拢在了她的周身,她愕然抬头瞧着褚靖南,想着要将自己手抽回,但他却是不让,只是双眸满含赞许地瞧着她。 她的心蓦地一动,不想在众军士面前失了态,只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朗声道:「要将我就地正法也不是不行,不过只怕赵副将得先想个好借口可以说服平北王,我明明不过只说了句公道话,何以便犯了死罪?」 「你……」赵修缘瞪着她的眼神愈加不善,但态度却明显不敢那样张狂。 平北王早期戌守边关有功,后被封王,封地便在这西北一带,颇得皇上信赖,而平北王在争储这件事儿上头从来不偏不倚,在朝中也很有威望,要是在这个时刻惹怒了平北王,只怕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休要胡乱攀扯,你是不是以为现在平北王不在此地,便能拿他的名号来吓唬我?」 「我倒是没想吓唬你,只是同你说说道理,不然你自可问问这些将士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大将军行事可须事事向你说明?照我说,粮草被劫不过是个幌子,粮草可都还在大将军的手中。」 「你……」赵修绿气得时说不出话来。 他手里有的不是密旨,而是他效忠的三皇子下的密函,因为褚家一直无法被拉拢,三皇子索性设下陷阱,令他想法子说动了好姨娘委身于他,然后趁机偷取了褚靖南的路线图,暗地里又勾结云泸国人劫了他的粮草,就是想要将他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本来劫粮草时原就想要了他的命,可谁知他竟不惜赌命跳入江中,留下一命。 如今他想悄然将他带离边关,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他性命,这样,就算皇上有心清查真相,只怕也来不及了。 本来,这个算盘是打得很好的,跟了褚靖南这么多年,他自然清楚褚靖南对皇上有多么的愚忠,可谁知道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女人出现后,几句话就令情势就有了转变。 「这种事情也能信口胡说的吗?」赵修缘冷喝道。 「是不能信口胡说,不过在我们起程回营时,粮草也已经上路,只要三日便能到达军营,不知道赵副将什么时候能将密旨拿出来瞧瞧?」 反正他说有密旨,她就说有粮草,至于到底有没有,那就得要各凭本事了。 看着她用言辞逼退敌人的模样,竟让褚靖南一时有些痴了,难怪祖父总说他是瞎了眼才会宠爱林好,做出那等宠妾灭妻的蠢事。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只单纯欣赏一个女人的能耐,他更没想到原本被他嫌弃粗鄙的女人竟是这等的有勇有智,几句话之间便解了他的难处,不但替他们争取到了时间,还在众兵士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当真是高招啊! 「你……」赵修缘的质问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气得一口血就要喷了出来。 那批粮草早被他们的人给悄悄送到了云泸国,赵修缘哪里不知她只是空口白话,偏偏这个实话他又不能说,再加上他的眼角余光瞧见四周军士已有些鼓噪,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问道:「你所言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哪里懂得什么叫做战场上的运筹帷幄,你就是不信那丫头,也得信信我这个一生为了皇朝保卫边关数十年的老头子吧!」褚丰华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舍得开口了。 这话让赵修缘不敢再坚持下去,褚老将军如今虽隐退,却仍有一品大将军的虚衔,在军中更是众人敬服,他这个小小副将若是硬扛,只怕是自取其辱。 「既然老将军也如此说,那么末将自然是信的,但若是三天时限一到,却还不见粮草,到时老将军可别怪我照着密旨行事了。」 「那是自然!」褚丰华笑着捋了捋白须,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在众将士的眼中,自然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老将军出面了,汪袭绿便识相的闭上了嘴。 赵修缘咬牙,可环顾着四周兵士那不善与怀疑的眼神,他知道这口气他只能吞下,这女人都说军粮还在了,一切只是欺敌之策,他既没证据,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除了放行之外,也只能回去再另谋他策了。 「既如此,末将恭迎大将军回营。」 汪袭绿在半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都还来不及看看这壮观的军营,便被飞身下马的褚靖南给扯住了手,她还来不及惊呼,又被他生生的扯进了将军的营帐。 想到他们这会儿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呢,汪袭绿的脸顿时热烫热烫的,只想避开那些士兵们窥探的目光,顿时她不用他扯,便走得飞快。 好不容易进了帐篷,还来不及说话,她又被褚靖南给搂了个满怀,她知道自己该挣扎,可是她才动了动,耳畔就响起了他那低沉的警告声—— 「别动!」 她顿时僵住,还以为他这冒失的举动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在军营里,方才那可疑的赵副将也布置了几个月,就算有人想来偷听壁角,那也是不无可能。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褚靖南却依然没有松手的打算,汪袭绿忍不住慌了,那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她怕自己若是不逃得远远的,又会泥足深陷。 曾经,她是那么的爱他,爱到几乎忘了自己,也忘了她在娘亲死时许下的誓言,好不容易她现在又活得像自己了,她不要再做那个整天只能因他的喜怒而喜怒的妻子。 「绿儿……」自他重伤醒来后,他就一直很想这么做,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自然激动万分。 那一声颤人心房的轻喃蓦地让汪袭绿回了神,抵着他胸膛的双手使尽了力气,却不能撼动他分毫,只好气愤万分的说道:「我不是汪袭绿……」 第二十一章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似乎不曾过诉过你我妻子的闺名吧?」看着她不再冷静的面容,褚靖南很是得意的笑弯了唇,那模样活像是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他就知道只有弄乱了她的心绪才能让她露出马脚。 「你……」一时心绪激动露了馅,她懊恼得恨不得咬去自己的舌头。 他故意又道:「就像你对赵修缘说的话一样,其实你是或不是,并不是你空口白话便能确定的,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的后肩上有个红若血梅的胎记,若说人与人之间容貌长得相似便罢,若是连胎记都相同,你想,有谁会不相信你是汪袭绿?」 汪袭绿愕然抬起头来瞪着他,这个该死的男人,竟然拿她自己说过的话来逼她?而她竟然还当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倒没想到以他以前那种不经心的模样,竟还能记得她的身上哪儿有个胎记。 本以为打死不认,褚靖南也拿她没法,可他若真铁了心地找人验看自己的后肩,只怕她不认帐也不行。 「绿儿,承认是我的妻子,真有那么难吗?」见她那一副气愤的模样,褚靖南的心隐隐作痛着,苦涩的低喃道。 若非他当初将她伤得太深,如今她又怎会宁可抛弃自己的姓氏,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身分呢? 「我……」汪袭绿原想继续否认到底,可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和明显的伤痛表情,她竟再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只能幽幽的道:「你又何苦这样相逼?大将军府中有众多美妾通房,且对妻子没有丝毫的在意,如今这样,岂不更如将军之意?」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承认,可那言外之意却已是如此明显,褚靖南已经几年无波的心顿时起了涟漪,他热切的望着她,贪婪得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原以为已经失去,想要相见只能在九泉之下,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峰回路转。 褚靖南狂喜万分,激动的在她的耳旁低吼道:「你果然就是我的绿儿!」 「你先放开我。」面对他的激动,汪袭绿完全不知自己该怎么应对,但却也不想就这么待在他的怀里,只能缓言与他商量。 「不放,这一辈子都不放!」 自从以为她死了之后,他不知道多少次在难眠之夜向上天祈求,给他再一次的机会,如今祈求终于成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手。 「你这又是何苦?就算我就是汪袭绿,可我们的不般配是横在眼前的,你现在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对我有愧,等时日一长,你的心思便不会在我身上,你这样执意想要弄清我的身分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以为自己还能禁得起另一次的心伤,所以宁愿不要开始,她本就只打算助他度过难关之后,从此天涯各一方,再不相见的。 「谁说咱们不般配的?以前是我有眼无珠,现在的我可不再是睁眼瞎了。」 褚靖南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汪袭绿却听得有些懵了,他的无赖劲儿似乎更胜从前了。 「还有,谁说我不在乎的?其实我是在乎的,虽然我本来也一直以为我不在乎,毕竟跟你成亲这件事替我惹来了许多的闲话,所以你还没进门我就讨厌你,你进了门之后,又总是安安静静的,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做我的妻子,却总是逆来顺受,一丁点儿也不鲜活,常常让我忘了你的存在……」他说了一长串后,停顿了一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便是这一瞬间,听得入神的她忍不住抬眸偷瞧了她一眼,但见他向来飞扬的神色如今被一片沉静所取代,那认真的态度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 她蓦地有些慌,就像平静的心湖被人扔进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无数的涟漪,这样的感觉竟是那么样的似曾相识。 就像成亲的那一夜,他用秤杆挑开她的红盖头时,她也是这样的心慌意乱,却又忍不住地偷偷瞧着他。 她望着他发楞,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初时,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竟愚蠢的听了阿好和我娘的话,以为你喜欢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身分和家族的权势,我当然不服气,所以但凡皇上送的女人或旁人送的女人,我通通带了回来,想要瞧瞧你是否当真那样不在乎我,可惜的是,我一次次的试探,始终激不起你的反应,你不似那些后宅的主母,虽然明着大肚,可暗地里却手段不断,虽说你对她们的不敬会给教训,却不争取、也不对我示好,我更气了,因为你似乎真的丁点也不在乎我。 「所以我对阿好更好,甚至明知她对你这个主母不敬,我也不曾多说一句,初时的我并不明我为何这么做,直到你望着我的眼神愈发清冷,待我的态度愈发冷淡,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是在乎你的。 「因为明白了自己的真心,所以我开始想要亲近你,但你却已经逃得远远的,甚至在你假死后,我才知道我对你的在乎,比我以为的还多……记得在你死遁之前,我常常到主院去缠着你吗?那是因为在不知不觉间,相较于阿好和那些小妾通房在我面对的屈意奉承,我更喜欢的是你院子里的恬静气息。」 对于他的倾心相诉,初时汪袭绿认真的听着,可是愈听愈心惊,心慌意乱的她终于忍不住低喊道:「别说了……你别再说了,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不可能会相信你……我绝对不会像我娘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周旋在无数的女人之间,用尽了力气与那些小妾通房缠斗,最后却失去了尊严,也失去了性命……我不要……我不要……你住口……住口……」 再也无法心如止水的她现在很害怕,很怕变得像她娘一样的卑微和悲哀。 「不,我要说,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愚蠢,我已经知错了,你……」 汪袭绿简直吓坏了,她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即便明知此举可能惊动赵修缘那厮,也还是用尽全力推打他,仿佛只要此刻能够多远离他一分,就能够少一分动心似的。 「我从无予你休书,咱们亦无和离书,所以就算你是死而复生的,这一世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我不要……」 见她这样不要命的挣扎,褚靖南急了,也慌了,担心她会不小心伤了自己,于是他仗着身形将她的四肢制住,然后想也没想的就低头吻住了她的菱唇。 在两唇相接的那一瞬间,自她离去后再未兴起的渴望顿时如初醒般的野兽叫嚣着想要肆虐,可他却除了细细的啄吻,再无更进一步的动作。 那阵温柔的吻雨,仿佛绵绵的春雨,渐渐地拂去了汪袭绿心头的狂乱不安,也吻去了她挣扎的力道,她的意识逐渐飘离、再飘离,直到坠入了黑暗之中…… 已经一天过去,汪袭绿仍觉得唇上仿佛依然残留着他那狂炽的热度。 女人的心自是敏感的,她感觉得出来昨日那个吻不同于往日的任何一个吻,即便是在她留在褚家的最后一段日子,他待她最有耐心的时候,她都不曾感受到那样的温柔。 当她意识到这点,她更慌、更害怕了,结果竟然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昏了过去,而他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让她宿在他的帐里。 直至她醒来,才发现半屏和紫云忧心忡忡地在他的大帐里头守着她,而罪魁祸首褚靖南还没等到她醒来,便被早已乱成一锅粥的手下们拉去议事。 又过了一个日夜,她还是没见着他回来,但她着实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么一来她能够好好整理一下纷乱的心思。 她本已心死避走,怎知造化弄人,那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子却突然开口告诉她,他其实在意她,只是明白得太慢,她怎么能相信,又怎么敢相信呢? 即使她知道自己其实很想相信,她知道只要她愿意信了,或许那些心底的执念便能成真,宝儿也能过上有爹的日子。 可是……若是她真信了,结果到头来却发现那一切不过是用华丽的谎言堆砌出来的镜花水月,又情何以堪呢? 汪袭绿站在帐外,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的嘈杂声,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挑眼,便见一个小兵连滚带爬地急匆匆朝着这个方向奔来,目的显然就是安在她的帐篷不远处的议事帐。 「半屏,去瞧瞧那位小军爷有什么事。」汪袭绿见状,紊乱的心绪一敛,朝着身后也是满脸忧心的半屏吩咐道。 第二十二章 如今粮草短缺,营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还有那云泸国的军队,在城墙之外虎视眈眈的,她又怎能在此时想着儿女情长之事呢?总得将这最棘手的事办完了,保住了褚靖南和褚家人的命,让宝儿和姨母他们无忧,才能再想她与褚靖南的问题吧。 半屏应声而去,汪袭绿又转身看向紫云问道:「昨儿个你有找到机会出了军营吗?」 「那个赵副将使人看得紧,出不去,倒是三爷因为不放心咱们,昨儿个半夜摸进了军营找着了奴婢,这才有机会将小姐的意思传达给三爷。」 想起昨儿个自家主子被将军给硬扯进军帐中,她和半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敢闯入,只能牢牢守在帐外,还好没出什么大事,等到她看到主子完好,这军营早已被赵修缘布置得紧密,像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又怎可能溜得出去。 若不是后来三爷终究不放心的溜进营里打探她们主仆的状况,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表哥怎么说?」 「三爷初时脸色铁青,明显不愿,沉着脸不说话,吓得奴婢和半屏姊姊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可后来三爷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倒是留下一句话,让奴婢转告小姐,说是他知道了,请小姐放心,必如期而至。」 「是吗?」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汪袭绿的心里还是泛起了阵阵的暖意,这辈子她究竟承了江家多少情,她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这次若非不得已,她还真不想再继续麻烦他们。 不能让褚靖南被抄家,就算宝儿一辈子都不能认祖归宗,可那终究是宝儿的亲人,更何况…… 想着想着,她的耳旁仿佛又响起了褚靖南那低喃的话语,原本平静的心湖又乱了起来。 这时,汪袭绿见半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不好了」,她的心倏地咯登一声,心也漏跳了一拍,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的道:「什么事这样喳呼着,这里可是军营,不是咱们家里,这样大呼小叫的若是犯了军规,到时我可救不了你。」 半屏白着脸,粗喘着气,直奔到了主子身前才停下脚步,急急忙忙的说道:「倒不是奴婢沉不住气,而是将军出大事了!」 「他出了什么事了?」汪袭绿的心蓦地一紧,连忙问道。 「便是昨天下午将军送你回来后,在议事帐里待了不过两个时辰,便趁着夜色点了两千兵马,悄悄出营去了,说是要急袭对方的粮草重地,可不知怎地,他们的行动仿佛被人掌握住了,才靠近对方大营,就被大批的兵马给团团围了起来。」急急地说了一长串的话,直到快没气了,半屏才停下来喘口气。 汪袭绿沉着脸,什么话都没说,耐着性子等着半屏说下去。 她知道半屏会那么慌张,绝对不只因为这样,难道……褚靖南出事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袭上心头,她的心便像被人掐着一般,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然后呢?」 「兵马死伤极重,将军他……他胸口中了一箭,如今下落不明。」 汪袭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原来……原来她还是在乎的,只是一直假装着不在乎,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紫云喃声说道,「原来将军要去做么危险的事,难怪昨天……」 「昨天他做了什么?」汪袭绿慌乱的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紫云的手腕,急急追问道。 「将军昨儿个深夜让人将奴婢唤了去,把这个给了奴婢。」见主子这般心焦,紫云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袖里掏出一个绣工精细,但有些陈旧的荷包。 倒是半屏眼尖,一眼就瞧出了这是她家小姐刚嫁进褚家时,亲自绣给褚靖南的荷包,上头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了姑娘对将军的爱意。 可那时将军收着荷包时,却是浑不在意的随手递给了义兴,让他收了起来,那时小姐还因为将军的不在意黯然落寞了好些天。 「这不是几年前小姐绣给将军的荷包吗?里头装了什么?」 瞧着那荷包,汪袭绿的眸心顿时涌出了一抹热气,原来……他还留着,甚至还用着。 她在褚家时,他用的东西不是都出于好姨娘的手吗? 「将军说……将军说这荷包里头有一枚印章,可以在大通银号兑银子,将军要奴婢在他出事时,将这东西交给小姐,还说……」说到这里,紫云竟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昨儿个她拿到这个东西时,她还当将军只是要将这东西交给小姐保管,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军竟是未雨绸缪的想要替小姐铺一条衣食无缺的路! 汪袭绿心急的追问:「他说什么?」 「将军说,若是他出了事,就让奴婢将这东西交给你,让你好好的活下去,将军知道你喜欢经商,他这些家当就让你做本钱,若是你找到了真心疼宠你的男人,便是想成嫁妆也是可以的,终归是他的心意。」 凭什么?这个男人凭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先是剖心告白,弄乱了她的心,然后又留下一堆真金白银给她,让她好好过日子。 他当真……太可恶了! 若是能再见他,她绝对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生气、多心疼…… 汪袭绿晃了晃脑袋,都还没有从那团紊乱中理出思绪,便又瞧见了赵修缘领了几个精兵笔直地朝她走来。 粮草被劫,偷袭遇伏,云泸国的将军难道是能掐会算,否则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汪袭绿望着如今气定神闲走来的赵修缘,再想到生死不明的褚靖南,那满腹的怒火就蹭地往上冲来,水亮的双眸中燃着熊熊的怒火,她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可惜的是,她虽然心里肯定褚靖南屡屡遇险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但手头上没有证据,也只能强忍心中的愤恨。 要她好好活下去,是吗? 她会的!她若是不能将那些加害他的人搅得天翻地覆的,又怎能算好好活下去呢? 挺直了腰杆,汪袭绿瞪视着掩不住喜色的赵修缘,心中愤恨愈深,她脸上的笑容便益发明亮,她款款几步迎了上去,淡淡的问道:「赵副将来此有事?」 「自是有事,大将军昨夜擅带兵马出城,结果失了踪,本副将怀疑他是逃了,这是来请夫人到牢里做做客。」赵修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阴阴的语气,显然是迫不及待想把昨天的旧帐在今日一起清一清了。 「是失踪了吗?」汪袭绿扬唇一笑,丁点不把赵修缘的恐吓看在眼底,暗地里朝半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去找老将军,接着又道:「可我怎么听说是将军遇伏受伤,下落不明?如此忠君爱国的将军,赵副将不派人出去搜救,反倒有心思来请我做客?」 「我瞧着你也是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怎地大家不是死、就是伤,就只有将军一人失了踪,难不成这其中还没有猫腻吗?」 她心中腹诽不已,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再请问赵副将,你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拿我入狱?」 「因为我怀疑你是奸细,和投敌的褚将军是一伙的,待我把你拿下,便会将此事急报给皇上。」 汪袭绿冷哼一声,完全无惧。「你怀疑是你的事,还得有证据,我想这军营就算将军不在,也轮不到你作主吧?」 「你……」被她的牙尖嘴利给堵得说不出话来,赵修缘自是气急败坏,过了一会儿受不了的低声吼道:「谁不知道我是大将军的副将,既然大将军不在,自然是由我发令!」 「你?」汪袭绿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你的地位高得过咱们褚老将军吗?现在主将因战失踪,你不思找人,反而来寻我的麻烦,倒真以为这军营是你作威作福的地儿吗?就算真想作威作福,也得瞧瞧老将军答应不答应。」 因为听到褚靖南中计遇伏,赵修缘高兴之余倒忘了褚丰华那个老不死的也在,如今听她提起,他这才心里发怵,那老不死的在军中还有些声望,自是不宜在现在招惹。 不过他仍端着架子道:「军务大事是由得你这个女人指手划脚的吗?你可别忘了,若是明天本副将见不着三十万石的粮草,本副将就会治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个偷盗军机的罪名,就算老将军在,只怕也救不了你了!」 呵,这倒是倒打一耙了! 汪袭绿淡淡的回道:「赵副将这么盛气凌人,可是觉得成竹在胸?」 「本副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二十三章 「听不懂吗?没关系,总有你能听懂的那一天。」 「你到底是谁?」分明只是个普通妇人,为何好似知晓他的打算,将他逼到这等困境! 汪袭绿轻笑一声,却不回答,她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曝露自己的身分,免得被有心人当作威胁褚家爷孙俩的工具。 「赵副将,你与其关心这丫头的身分,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打个胜仗,别老做个缩头乌龟守在营里不敢踏出去,像你这样的,能掌得起帅印吗?」 听到褚丰华的声音,原本对峙的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汪袭绿是心中一颗大石放下,而赵修缘却只觉自己再次灰头土脸了一把,一张脸涨得通红。 赵修缘极力压抑脾气后,才恨恨地说道:「老将军若是要重掌帅印,末将自然不敢不听命,不过老将军可要想仔细了,若是这战事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别怪末将心狠,将褚家欺君枉上、延误战事的事情如实的向皇上禀报。」 汪袭绿看着赵修缘那自以为是的模样,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老夫自会向皇上禀告一切。」褚丰华依旧气定神闲,完全不受威胁。 他为了皇朝,一生戎马,用尽了一生的心血,只希望国土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倒没想到那些安坐京城里的贵人竟为争储置皇朝的安危于不顾,这等狼子野心,便是万死而不能赎罪,他食君之禄,自该为君解忧,更何况此事还攸关那个臭小子的生死,他少不得要以自己的身分压压这个可疑之人。 两人对峙到最后,赵修缘终究败下阵来,阴恻恻的咬牙道:「末将就先祝老将军能旗开得胜,否则他日还朝,只怕没能让皇上开恩的理由了。」说完,他灰不溜丢的转身,又将不善的目光扫向了汪袭绿,又是这个该死的女人坏事,若是有机会,他定要将这个女人扔去做军妓,才能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 他恨恨的离去,他这还得让人快马加鞭的将消息带给三皇子,再给阿好提个醒,让她小心行事,并且告诉她褚靖南没死的消息,好让她有所准备。 望着他的背影,褚丰华摇了摇头,暗道他家那个大媳妇当真是没有一个身为主母该有的眼光,不但一意让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做孙子的心腹,还放着如此上佳的媳妇不要,一心抬举自家侄女,完全就是鼠目寸光又无心胸之辈,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成为褚家的主母。 看来这回若有幸归朝,他也该出出手,不能再这样听之任之,要不然褚家总有一日会亡在她的鼠目寸光之中。 瞧着赵修缘狼狈的离去,汪袭绿浑身的斗志在转瞬间消失,若非紫云扶着,只怕她就要软倒在地了。 今日她们只是出其不意地靠着褚丰华的威势吓止了赵修缘,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可又能抑制他多久呢? 褚靖南……你到底在哪里?怎么不快点回来? 「丫头,你害怕吗?」 这是褚丰华第二回问她这个问题了,她傻楞楞地望着满头白发的褚靖南,却依稀可见褚靖南的影子,其实褚靖南长得跟他祖父真的很像,连那通身的气势也很像。 望着神情严肃的褚丰华,汪袭绿再也无法佯装坚强,眼眶一红,泪珠儿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颗颗坠下。 「很怕……很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惊惧,当初离开他时,她只是不舍,但是并不害怕,可如今她却真的好怕他再也不回来。 明明那天她哭得昏天暗地时,他就说了既无休书,亦无和离书,就算死而复生,她依然是他的妻子,可他明明打算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做事,为什么都不告诉她?甚至留了「嫁妆」给她,该护着她一辈子的人,不该是他吗?一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凶了。 褚丰华看着向来冷静自持的汪袭绿竟哭成了泪人儿,不免有些楞住了。 他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软弱,就算当初她在褚家受尽冷遇,她依然挺直腰杆,从不在人前示弱,所以他也一直放任她自个儿成长,谁晓得,等到他知道她在褚家后院受尽委屈时,已经是她决心离去之时,他这才知道她这个孙媳妇多能忍——婆母刁难,小妾横行不尊,夫婿不敬不爱,她全都咬牙忍下。 「祖父,褚靖南在离去之前,把所有的私产都给了我,说若是他不能平安回来,就给我当嫁妆。」 打她踏出褚家那一刻起,她就从没想过要再嫁,更别说那日他曾对她剖白心迹,惹得她心思纷乱不已,他那句句掏心窝的话,说不让人心动是假的,毕竟他是她此生唯一动情的男人。 醒来后,她也想过了,当初他们都太年轻、太骄傲,谁也不肯放下自尊先往前走上一步,才会造成今日的结果,若他此番当真有心,便是她再试着往前靠一步,也无不可。 只是那可恶的人,偏偏只留下那些让人生气又忧心的话语,就消失得不见踪影了,让她的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怎么也定不下来。 「那小子给你备嫁妆?」褚丰华感到难以置信。 「对啊,他将所有的私产都留给了我,说若是他回不来,便让我用这些当嫁妆,找个好男人嫁了。」汪袭绿忍不住在心里骂着,他到底在想什么啊?难不成他没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话吗? 「这个混小子,他这是怕他若有什么万一,你会傻得替他守一辈子啊!」褚靖南感叹不已的说道。 还以为这小子笨,不懂得怎么收拢女人的心,可如今瞧来倒是丁点也不笨,这招用得多高啊!瞧原本还不肯原谅他的绿丫头这会儿多感动、多伤心啊! 「祖父,我也不是那等见异思迁之辈,当初会诈死离开,只不过不想象我娘一样,争宠争了一辈子,却落寞的死在了后院,并非有了外心。」 「祖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其实祖父也很担心那小子的安危,可那小子这几年倒是成熟稳重多了,断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咱们只需要好好替他守着这军营,等他回来就可以了。」 「他真的会回来吗?」虽然褚丰华的话让汪袭绿的心定了定,不安却无法完全散去。 「自然会回来的,他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既然敢深夜出袭,必然有着万全的计划,他们只要守着、等着就好。 「那咱们一起等他回来。」 「嗯。」 啧啧啧! 平常看着倒是不觉得,如今也不知怎地,江成玉愈瞧褚靖南苍白的脸,愈觉得他像一只狐狸,看起来奸诈得很。 其实在他夜探军营找表妹前,已先跟褚靖南见了面,褚靖南找上他时,他真没想到褚靖南竟肯这样以身犯险,瞧瞧这一个圈套着一个圈的,环环相扣,几乎找不到破碇,就是想逼出赵修缘的原形,还有他的同党,拿住他的罪证,便连平常最喜算计的他都忍不住佩服这连环计里头的精妙之处了。 江成玉瞧着褚靖南的眸光中,头一回出现了鄙夷以外的情绪,甚至还有点男人对男人的赏识。 只不过这厮也恁大胆的,为了欺敌耳目,硬生生的让人往他的胸膛射了一箭,然后便失足跌落山崖,那可是万丈高崖,若不是他被这家伙逼着事先在下面架了一张网,这家伙现在只怕就要粉身碎骨了。 「三表哥,明日粮草有问题吗?要借兵的事,你和平北王说成了没?还有,绿儿怎么样?她还好吗?」 虽然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为了取信于人,褚靖南确实伤得不轻,但这才刚醒来呢,就忙不迭地关心着明天的粮草布置还有汪袭绿的情况,江成玉这才终于相信这个男人是动了真心的。 「哼!」面对褚靖南的询问,江成玉冷哼一声。 要在短短三天的时间之内搜罗到这些三十万石的粮草,对一般人来说的确可能是个问题,但对江成玉来说,褚靖南的问题绝对是个污辱,这两年他专挑既富且贵的人医治疑难杂症,可不是白费工夫的。 江成玉相当不悦的道:「喊得那么亲热做啥?别以为这件事我是为你办的,我对你们褚家会不会被抄家一点儿也不关心,若非绿丫头不愿看到你们家出事,我才不为你这种害苦绿丫头的男人做事!」 这么辛辣又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说实话褚靖南还是头一回见着,但奇异的是,他竟然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觉得挺不赖的,他想,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因为认清了自己深爱着汪袭绿,所以对她在乎的人也愿意多加包容。 第二十四章 「难不成你不是绿儿的表哥吗?可我明明记得是啊……」褚靖南故作不解地问道,那无赖的模样倒让江成玉有些傻眼。 「我当然是她的表哥,但我不是你的表哥,你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江成玉气急败坏的说道。 「怎么会没关系呢?我和绿儿又没和离,她自然还是我的妻子,我妻子的表哥自然也是我的表哥。」 听着他那弯来绕去的说法,江成玉整个傻了,楞楞的看着他,心中的厌恶竟不知不觉减轻了不少。 这个男人的确变了,不似之前他见着他时那样的高高在上和骄傲,那带着赖皮的模样竟奇异的比以前更讨人喜欢,可他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所以他冷冷的说道:「袭绿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不是你的妻子。」 「就算死而复生三次,她也只能是我的妻子,更何况只是一次,所以她只能是我的妻子。」褚靖南说得好理所当然。 他已经想好了,他要不择手段的赖着她,他再也不想过着没有她的日子了。 「喂,你这人讲理不讲理?死过了,就是下辈子了,谁规定她两辈子都要属于你?活该这么倒霉吗?」江成玉没好气的说道。 「就凭我欠她,还有我爱她、她也爱我。」褚靖南不为以前做的错事辩解,倒是将这两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还挺了挺胸膛,偏偏这个动作牵动了胸膛的伤口,让他疼得暗暗皱眉,却不敢呻吟出声。 那蠢模样倒是解气,以前江成玉就看不惯褚靖南那种贵公子哥儿的派头,但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倒真是个汉子了,更何况从他与汪袭绿重逢以来的所作所为,他都瞧在眼底,心中早已对他渐渐的改观。 「你知不知道咱家绿丫头对夫婿没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准纳妾,更不准有通房?」江成玉倒想瞧瞧他会怎么应对。 谁知褚靖南却像没事人一样,仿佛他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正好,我也不想再要通房和小妾了,女人多了,能烦死人的!倒不如我就守着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你不在乎绿丫头善妒?别是现在想要求绿丫头回头,所以说着玩的吧?」江成玉狐疑地看着褚靖南,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他还以为像褚靖南这种豪门大族里头长大的男子,个个都要有个三妻四妾,仿佛这样才能活得下去似的。 「若是她还愿意为我起了嫉妒之心,那么我会很高兴的。」这可是褚靖南的真心话,他多渴望能得到她的在乎。 「她还爱做买卖,上不了台面,最爱那些真金白银,俗气得很。」江成玉还是不放过他,非得让这姓褚的知道以前他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以前是我目光浅薄,倒忘了天下得有商,咱们才能吃喝拉撒,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尊重她的喜好,我已经将我所有的身家都交给了她,她爱赚尽天下的财富,我就陪着她,我倒还能多享一份福呢!」 「哼,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随口说说的。」无论如何,褚靖南能这么说已经够让他吃惊的了,经过这一日一夜的相处,江成玉不得不承认褚靖南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汉子。 再说,袭绿那丫头心里明明还喜欢着他,只不过是因为怕连累他们江家,这才压下了自己的情感,不再让自己对他动情,但她难道不知道,她心疼他们,他们也怜惜她吗?只要是能够让她幸福快乐的事,他们都愿意去做。 「她还犯了欺君之罪,带着诰命之身诈死,这件你打算怎么解决?」其实前面说的都是小问题,真正严重的是这个,毕竟事关皇权啊! 「这……」说到这点褚靖南倒也犯难,毕竟这本是一件可大可小之事,端看皇上的心情如何。 见褚靖南迟疑,江成玉立刻冷哼了一声,心中的不满立现,瞧……这不是退缩了吧? 没有漏看江成玉的脸色,褚靖南又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却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三表哥,她是诘命之身假死,那是欺君之罪,若这世上只有我跟她,我自是义无反顾,便是陪她走趟黄泉那又如何?可咱们也得想想你们这几个表哥,姨母姨丈,以及褚家老小,这事若无万全之策,我倒真不敢赌,再说了,我也舍不得她过上那种躲躲藏藏、无名无姓的日子。」 眼见褚靖南说得真心实意,江成玉转念想想,也是这个理,他也相信绿丫头不忍心让整个江家为她陪葬。 眼下瞧来,这男子真的心里是有着袭绿,因为有着她,才能将她在乎的都纳入了自己的考虑之中。 更何况,这本就不仅仅是袭绿的问题,还有一个宝儿呢? 若光是袭绿,那就再造一个身分,光明正大的再嫁一次倒也不难,可难就难在宝儿怎么办?总不能嫡长变养子吧! 两人苦恼的左思右想了好半晌,最后拍板,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挟军功以令天子。 只要他们能够立下泼天的功劳,皇上哪里还会计较那丁点的小事,所以这回他们不但得要将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都给揪出来,更要将云泸国那些妄想着谋夺旁人领土的贼人打退百里之外,让他们不敢再轻易再来捋虎须。 江成玉瞧着褚靖南那一心为汪袭绿谋划的认真模样,心中禁不住一黯,难怪绿丫头虽然表面总是佯装不在乎,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一旦认真起来,的确有教女人魂牵梦萦的魅力啊! 想到这儿,他的心仿佛被人扯弄似的微微生疼。 他还以为他终究可以等到一个机会,等到袭绿对褚靖南完全死心之际,便能光明正大的照顾他们母子俩……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再只把袭绿当成妹妹看待,他心中曾经暗暗希冀,再等宝儿大一些,就向她提出成亲的要求,可现在瞧来,她和褚靖南依然郎情妾意,让人哪有一丝见缝插针的机会。 罢罢罢,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是不属于自己,若是袭绿能活得不要那么抑郁,他瞧了终究是开心的,便……这样吧! 他会全心帮着褚靖南立下不世的功劳,保汪袭绿一世的富贵幸福,这样他便可以放心地藏着这个秘密,放心地独自一人行医天下了。 长长的车队,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往军营的方向而来,三十万石的粮草竟真的如期而至。 赵修缘更加烦躁不安,他本想着,能在短短三天之内弄到三十万石的粮草,这得要有多少的银钱和人面啊! 那个殷氏不过是个女人家,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而且这几日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再也收不到从京城来的消息,无论是朝廷方面还是暗桩送来的,让他对目前的情况犹如雾里看花,不清不楚的。 他知道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早已让褚老将军生了疑,若然让褚家这一老一小的回到京城去,只怕自己小命就要不保,想来便连三皇子也保不住他。 更何况,他早已对云泸国的密探信誓旦旦的说边关粮草已所剩无多,现在莫名多出三十万石,偏偏褚老头子又看得紧,别说密信,只怕就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压根无法通风报信。 「赵副将,小女子幸不辱命,这三十万石的粮草物归原处,还请副将点收。」 见众兵士全都透着松了口气的神情,汪袭绿感激的看向押着粮草而来的江成玉,还有特地赶来帮忙的江成恪、江成云三兄弟。 「可得点好了,别到时短了、少了,又或者被烧了,又要指控旁人是别的国家派来的细作。」 这话夹枪带棒还兼指桑骂槐,弄得赵修缘立刻就沉下脸,还当真上前几步,朝着自己的亲信挥了挥手,让他们对前头几辆马车上的粮草细细检查了起来。 本以为就算没混水摸鱼,也会以次充好,但没想到查了几辆车都是上好的粮食,赵修缘即使暗恨在心中,也得要收下这些军粮。 若是真让褚家带着大军打胜了这场仗,褚家一直是支持皇长子的,那么情况绝对会对三皇子非常不利,既是如此,只怕就算要冒些风险,他还是得要对这些粮草动些手脚,绝对不能让褚家打胜这场仗。 「可以了!」 「既然当初粮草被劫只是大将军的缓兵之计,那么大将军自然也就摆脱了奸细的嫌疑,倒是末将浅薄,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现在又是褚老将军重掌帅印,那么夫人就安心待在营内,等待将军归来吧。」 汪袭绿瞧着赵修缘那变脸的速度,简直是叹为观止,可瞧着他眸心隐隐闪着的愤怒和恨意,只怕还有所图。 第二十五章 「赵将军……」她正想着看看能不能探出些什么,便见江成玉朝她眨了眨眼,她虽然总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但仍聪明的不再在这件事上琢磨,而是说道:「三表哥,随我来吧,我还有些家里的事想问你。」 江成玉颔首应好,可是才迈了一步,便被赵修缘给拦了住。 汪袭绿顿时变了脸色,有些不悦地朝着赵修缘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怎么这样问我呢?不是老将军下令要严禁闲杂人等进出军机重地的吗?」 这几日他被留在军营之中,等闲不能外出一步,心中早就憋了火气,如今又见粮草运了过来,心里早就火急火燎的怕坏了三皇子的好事,自己的前程富贵不保。 他瞪着汪袭绿,就忍不住将所有的错处都往她的身上堆去。若不是她,这大营之中他早就是说一不二的主,想要和京城或云泸的人通个气,也不会难如登天了。 「小妹,既然赵副将不许,那也无所谓的,等到一切事了,咱们再叙也是一样的。」 汪袭绿狐疑的瞧着难得这样好说话的江成玉,心中不断盘算着这厮到底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别想那么多了,如今粮草已齐,不日便是两军决战之时,你也快快回去休息,免得糟蹋了我好不容易为你养好的身子。」 听江成玉这样说,汪袭绿更怀疑了,心里猫抓似的想要知道江成玉究竟背着她在搞什么。 毕竟江成玉对行军打仗这种事向来没什么兴趣,如今眸中竟闪现着一股子灿亮的跃跃欲试,真教她是一头雾水。 可偏偏江成玉却不给他再问的机会,脚跟俐落的一旋,一句话不再多说的就走了。 江成玉走了,汪袭绿自然也无心多留,正准备招呼着紫云和半屏回去时,就见赵修缘站在不远处瞪着她,他身上散发的那股子寒意,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小姐,那厮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半屏没好气的道。 汪袭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有时夜深人静,她都会忍不住的想褚靖南若是再不快些回来,她和祖父只怕也撑不了太久了。 毕竟老将军的名号,一时震慑自然可行,可老将军毕竟只有虚衔在身,又在赵修缘的刻意主导下,这两日军营之中已经渐渐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了,而且大多都是对褚老将军不利的。 说他霸权是为了替自己的孙子湮灭罪证,也有说他根本早就被云泸收买,只等着将家人从京城中接出来,便要投靠云泸。 这些话她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是出于赵修缘的口中,只可惜她在军营之中,也是举步艰难,虽然有祖父护着,可每每她只要走近兵士们,就会有人出来阻拦她。 想到这里,汪袭绿脑海就忍不住地浮现出褚靖南的脸庞,一想起他,她的眼眶也开始热热的,要不是极力克制,只怕便要失态。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要回来? 这些天过去了,若是他真的平安无事,为何没半点消息呢? 担忧和思念让汪袭绿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身子有些虚软,在半屏的搀扶下,她回到了大帐,褚靖南的气息仿佛还残留着。 此时此刻,她终于不用再继续端着那冷静自持的模样,她跌坐在椅子上,几乎失力,她再不能冷静的说出一句话来,只是默默垂泪。 半屏见她这模样,也忍不住心疼。「小姐……小姐……哭出来了,也好。」 一直跟在主子身边服侍的她,哪能不知道自家主子的苦,以前是求而不得,现在好不容易两心相许,却生死难料。 事实上这三天她也很害怕,因为小姐的表现太镇定了,有苦却不肯诉,又有赵修缘步步进逼,她真的很怕小姐会逼疯自己。 主仆俩哭了小半晌,汪袭绿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才看着半屏,哽咽地说道:「半屏,打小你就一直跟着我,你最知道我了,其实我当初决定断情远走,并不是不爱他,而是怕会像我娘一样,明明是正室,却要活得那样卑微委屈,我不要过那种日子,我宁愿守着对他的爱过日子,也不要守着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奴婢知道……小姐心里的苦,奴婢最知道。」半屏抹着泪说道,要不是知道主子的心中有多苦,她又怎会那么厌恶褚靖南呢? 「他若真是死了,宝儿以后就真的是没爹的孩子了,我该怎么跟宝儿说呢?」 当初远走怀孕生子,她其实也没决定就此不让父子俩相认,只不过宝儿年纪还小,需要她的照顾,所以她才会不让褚家知道他的存在,免得母子分离,但等他大些后,终究还是要让他认祖归宗的。 本以为他们父子俩总有相见的一天,可如今若是褚靖南真的死了,那父子相见无期,只怕便是将来九泉之下相逢,也不能相识了。 一想到这里,汪袭绿就觉得自己对不起褚靖南,一颗心也更加惶惶不安。 「小姐,不会的,将军会没事的,你以前不总说将军大智大勇,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做没有把握的事呢?将军一定会回来的。」 「是这样吗?」听着半屏的笃定的话语,汪袭绿就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浮木似的,很认真的想要相信。 「回来自然是要回来的,可是你可不可以先跟我解释一下宝儿是谁?」 凭空冒出来的声音让汪袭绿愕然抬头,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但方才那一声却熟悉得让她心慌,也让她惊喜。 是他吗?会是他吗? 「是谁?」汪袭绿屏着气地低声喝问,还漾着水雾的眸子隐隐迸出一抹希冀来。 当她终于见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自大帐篷中隔出来的小书房闪身而出。 虽然此刻的他一点也没有平素的傲然潇洒,看起来就像个不修边幅的老兵,可汪袭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她抬手捂唇,却始终没有出声,就怕为他招来了祸患。 他没死,真的没死! 「你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宝儿究竟是谁?」 褚靖南本不该在此时见她,因为今晚便是他整个计划最重要的关键,之所以乔装改扮混进营里,原只是想来找爷爷商讨一下晚上的计划,里应外合,一举擒住所有混在营中的奸细。 但议完了事,又忍不住想悄悄地瞧她一眼,却没想到听到她嚎啕大哭,他就更迈不开脚步。 直到她和半屏提起了宝儿这个名字,和那串对话,他才终于忍不住地出声,心中除了满满的心疼之外,还有抑制不住的心疼。 「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汪袭绿蓦地起身,眼前突然一黑,脑袋有些发晕,可她还是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 她必须确定他是真的,不是她悲伤至极所想出来的幻影。 但她才走了两步,身子便失去力气,眼看着就要摔跌在地,幸好褚靖南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而刚刚抢上前来想要扶住自家主子的半屏则是顿住了脚步,然后毫不犹豫地回身往外走去,她要替他们守着这难得的两人空间。 当他的温热透过她那白晰的肌肤渗入她的身躯之中时,汪袭绿所有的恐惧、悲伤,还有以往对他的怨慰就全数消失。 原来,只要他活着……就什么都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头一回,她主动环住了他的腰,踮脚仰首,热情的吻上他的唇,辗转流连。 褚靖南的心情登时激动不已,钢铁般的心顿时软绵。 她原谅他了吗?她怎么能这样的善良……竟然这样便原谅了他,他本已经准备了要用一辈子向她赎罪的。 一吻方休,瞧着汪袭绿那喘不过气来的模样,褚靖南轻抿的唇忍不住地往上勾了勾,要不是怕她又昏了过去,他怎么舍得放开她? 「究竟谁是宝儿?」为了怕自己克制不住,不合时宜地将她放倒,拆吃入腹,他只好重新提问,分散注意力。 「宝儿、宝儿是……」酡红着一张脸,汪袭绿的话到了唇边,却又止住。 当初她离开褚家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现在她猛地说宝儿是他儿子,他会相信吗? 没有漏看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害怕和犹豫,褚靖南知道她还是不敢完全对他放心,心中自是黯然,可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不想说便罢了,等你想说时再说吧。」 他轻拥着她,舍不得她为难犹豫,他为了她,放下了大男人的身段,化身一汪春水,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暖融融的。 第二十六章 她忽然抬头,认真地瞧着他脸上的浅笑,自然也看出了他眸底蕴藏着的黯然,她把玩着胸前的一颗盘扣,然后小小声地说道:「宝儿是你的儿子,今年已经一岁多了,可爱缠着人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汪袭绿叨叨絮絮地说着,她都说了好半晌了,可是褚靖南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让她忍不住地又抬起头瞧了他一眼,不瞧还好,这一瞧,就看到他震惊的呆楞模样。 他这是吓傻了吗?还是他不相信宝儿是他的儿子? 就在汪袭绿胡思乱想之际,褚靖南突然低头在她耳际低吼道:「你这个该死的女人,要不是现在情况不许可,我一定要揍你一顿屁股,你……」 果然,听她亲口说出来,他当真忍不住怒气啊…… 原来,他相信呢,只是生气了。 汪袭绿的唇角再次微扬,然后很识相的又踮起脚,送上自己的红唇,只求能让暴怒中的褚靖南消消气。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更没有了隔阂,而那吻也从一开始发泄似的略微粗暴,转为柔情辗转,褚靖南的手甚至挑开了汪袭绿衣襟上的盘扣。 一颗、两颗、三颗…… 「喂,天都快要黑了,你究竟出来不出来?」 就知道这厮一定是趁机占了绿丫头的便宜,要不然怎么会看一眼就看了一个时辰?虽然江成玉也很想宽宏大量的多给褚靖南一些时间,可是正事不能耽搁,于是他也只能在半屏那不赞同的目光中闯了进来,做那棒打鸳鸯的坏人了。 听到他的声音,汪袭绿像是被惊着似的,羞得连忙挣扎着想要退出褚靖南的怀抱,可褚靖南才不理会,正大光明地抱着汪袭绿,然后挑衅似地看着江成玉,颇为不满的说道:「真是没眼力,你不知道你现在做的是缺德事吗?」 听到这指责,江成玉简直就是欲哭无泪了,明明是这个大将军摆着正事不做,贪恋软玉温香,他好意提醒,却成了里外不是人的那个了。 「别这样说表哥,办正事要紧,我等你回来一起去找儿子。」脸上挂着一抹诱人的羞红,汪袭绿伸手替褚靖南整了整衣衫,然后推了推褚靖南,让他别误了正事。 「等我,这事完了后,咱们一起去接儿子!」褚镇南放肆地在她颊上吻了下,许下了承诺。 「失火啦!失火啦——」 因为他的一句等我,汪袭绿便安然的等着他,谁知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外头那嘈杂的嚷嚷。 汪袭绿不笨,打瞧着褚靖南和三个表哥都混进了营来,她便知道这几个男人今晚肯定有行动。 她虽然很好奇外头出了什么事,却依然不动如山的端坐着。 她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身陷险境,一如他信她一般。 可惜她有这样的定力,半屏和紫云却没有,两人一惊一乍的,倒将气氛弄得更紧张了些。 就在火光渐渐灭去之际,帐外又传来一阵刀剑相击的声响,可汪袭绿依然端坐不动。 「小姐,你不担心吗?」半屏忍不住问。 这事不但关乎着粮草,更关乎着老将军、大将军和几个表少爷的性命,怎么小姐这样气定神闲的? 「不担心,因为他说他要同我一起去接宝儿团聚的。」 「可是……」凡事总有万一,万一将军的计划出了岔子,那可怎么是好? 「没啥可是的。」 这话倒不是出自汪袭绿的口中,而是掀帘而入的裙靖南。 「大将军的鳖捉着了吗?」 「自然是该捉的都捉了!」笔直地走到汪袭绿面前,褚靖南牵起她的手,豪情万丈的说道:「走,让你瞧瞧爷杀鳖去。」 「这种事,该我这个女人瞧吗?」睨了他一眼,汪袭绿有些娇嗔的说着,可脚步却完全没停下来。 他来接她,其实只代表着一种意思,那便是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她不想要那后院里四四方方的天空,只想要与他比肩同行。 含笑跟着褚靖南的步伐来到了外头,汪袭绿便见以赵修缘为首的几十个黑衣装扮的人被压制在地。 一见他俩连袂而出,赵修缘就迫不及待的吼道:「褚靖南,你凭什么捉我!」 「就凭你胆敢再动这些粮草的歪主意,便是杀了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我哪有动什么歪主意,我这是带着人手来保护这些粮草的。」显然那赵修缘够无耻,将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练了个十成十。 「好一个保护粮草,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护粮草可以护得满手桐油?又为何要黑衣示人?」 「这……」赵修缘哑口无言,但旋即念头一转,又低吼道:「我这……」 「你该不会是要说你是想诱敌深入吧?」站在一旁的江成玉瞧了一会戏,忍不住插嘴道。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赵修缘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话无法使人信服,可是为了保住小叩,他得拖时间啊! 相信云泸的将军若是得了他好不容易觑空送出的信,绝对不会坐失先机,一旦云泸的大军临城,他就有了生机。 「你不是这样想的,你想的是拖延时间,以为云泸的人会举兵前来,你就可以趁乱逃走。」江成玉冷冷的道。 「你、你怎么知道?」赵修缘满脸不敢置信。 「我们自然知道,因为今儿个我们在东边林子不小心射死了一个小兵,他怀中刚刚好有你的亲笔信,正好可以呈给皇上御览,再顺便判你赵家一个满门抄斩,还有,你以为你方才烧的真的是粮草吗?那些真的粮草早就被我们换走了。」江成玉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得很欢快。 赵修缘的脸色愈来愈灰白,心也愈来愈沉了。 「还有一件事,你送到京城的信同样也没送到那个什么好姨娘的手中,因为前两天我觉着无聊,射着天空的鸟儿玩,不小心把送信的那只鸽子给射了下来,又不小心把那封信给看了,然后不小心把信给烧了,所以她当然来不及逃,听说她不巧被发现怀了身孕,也正好众人都知道这几年褚靖南都没进过她的房,所以不守妇道的她已经让人关押了起来。」 因为奇奇怪怪的朋友多,所以江成玉打探起消息来也特别的快,自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闻言,想起数月前他找理由回京,和林好之间的浓情密意,赵修缘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力气。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他机关算尽,以为能为自己和自己的女人争来荣华富贵,但却没想到褚靖南会为人所救,然后将所有的局势都翻转了过来。 深知自己必死无疑,赵修缘抬头怒瞪着汪袭绿,若非是她,他怎会败得那么惨?而这个女人也是害得阿好不幸的罪魁祸首,他要杀了她! 「你别得意,别以为褚靖南会因此专宠你一人,他……」 赵修缘话没说完,便已使尽最后的力气,出其不意地摆脱了制伏他的人,朝着汪袭绿袭去,那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眼见着赵修缘握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笔直地朝着汪袭绿的心窝处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褚靖南一手横出,不闪不避地任由匕首刺穿了掌心,喷洒而出的血花蒙了赵修缘的眼,褚靖南一脚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心窝处踹去,下一瞬,原本还凶神恶煞的赵修缘便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这样的变故发生得太快,汪袭绿惊喘了一口气才回过神来,她忙不迭地捧着褚靖南的手,看着那个血窟窿,一颗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偏偏受了伤的男人却不在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牵着她,便要往营外走去。 「你不包扎伤口,要去哪儿?」初时,汪袭绿当真楞楞地被他拖了几步,直到耳边传来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她这才回神问道。 「咱们去接儿子!」 汪袭绿愕然地瞪着褚靖南,当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但却阻止不了他,她终于微怒娇喝道:「褚靖南,你若是胆敢让你的手废了,就别想我会回到你身边!」 这样的威胁果然有效,只见原本走得虎虎生风的裙靖南蓦地顿住,毫不停留地又往回走去。「走,找军医去!」 汪袭绿没好气地瞪着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乖乖地任由他拉着去找军医。 一旁的江家三兄弟看到这景象更是双眼瞪大,眼珠子好似都要掉出来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相偕离去,看将军那样子,以后他们三兄弟要轮到抱一抱宝儿,只怕有些难度,还不如趁现在赶紧再多抱抱。 尾声 【尾声】 两年后。 汪袭绿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已经不太肯安分待在大人身边的宝儿,透着窗子瞧着京城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朝廷里三皇子通敌倒台,褚家里林好也没了好下场,但最令她感慨的仍是褚镇南为她做的一切。 她还以为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城,更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带着宝儿再进褚家大门,却没想到褚靖南为了让她能被皇上免罪,花了两年时光禅精竭虑,打得云泸大军连连后退几百里,替皇朝争回了一大片的疆土。 当捷报到了皇上的手中,同时还带了一份奏折,言明了当年因他之过,逼得发妻诈死,如今他立得大功,万事不求,只求皇上能够恩赦妻子。 对于一个千古功臣,龙心大悦的皇上又怎么可能拒绝他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当下圣旨一下,汪袭绿不但死而复生,而且还得了一品诰命。 如今大军班师回朝,她自然也就带着宝儿跟着褚靖南回到了京城。 当马车在将军府停下,那亮灿灿的朱漆红门大开,褚靖南的娘亲领着府中众人立于门前迎接。 褚靖南俐落地飞身下马,褚夫人都还来不及好好看看儿子的样子,就见儿子几个大步到了马车前,亲自开了车门,准备迎妻子下车。 眼见儿子做出这种不振夫纲的举动,向来不喜汪袭绿的褚夫人自然脸色一沉,原本雀跃的心情便被厚厚的阴霾给掩住。 就是这个女人,竟让他儿子写信给她,说是不打发走家里的通房小妾,他就不回京城,继续守着边关。 想到那信,褚夫人的心里就来气,便要开口数落,「就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值得你……」 她话都还没说完,马车上忽而跳下一个一身锦服、古灵精怪的小娃儿,惹花了她的眼,定睛一瞧,这不活脱脱就和褚靖南小时候长得一样的讨喜可人吗? 虽然曾在家书中知道儿子已经做了爹,但知道和亲眼瞧见是两回事儿。 原本准备骂出口的话全都吞了回去,褚夫人立时勾起粲笑,对着宝儿招手喊道:「这是宝哥儿吗?快过来祖母这边。」 宝儿瞧了瞧汪袭绿,见娘亲使着眼色,便也不扭捏地撞进了褚夫人的怀里。 这可是她头一回抱孙子啊,哪能不笑得开心,当下也忘了教训儿子,更忘了教训媳妇,只一个劲的将孙子抱着。 好不容易乐完了,这才将目光调向了被褚靖南扶下车的汪袭绿,一见她又挺着的肚子,当下心中那残存的不悦也消失殆尽了。 「快进屋歇着去吧,你的院子,娘已经让人给你们收拾出来了。」那语气虽说不上是亲近,可到底也没再给汪袭绿脸色看。 汪袭绿抬眼看着褚家气派的朱漆大门,心中自是感慨万千,但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给了褚靖南一记温婉的笑容,便跟着他缓步走了进去。 这里,终于真成了她的家了!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