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的航线》 主要人物 1、乔治·克拉克 英国陆军情报部退役上校,敦刻尔克撤退后,提出并创建了盟军特别行动队。 2、马修·杜布瓦 法国陆军上校,盟军特别行动队创始人之一。资深外交官,长期担任法国驻欧洲各国使馆武官,熟谙多种语言,热爱艺术,尤其是戏剧艺术,这无疑能使他在工作中更加得心应手,因此也获得了“戏子”的雅号。虽然谈不上风流倜傥,但他难免还是有着大部分法国男人都共有的小毛病。 3、杰克·亚当斯 英国陆军军士,盟军特别行动队队长。1934年全英陆军拳击赛冠军。爱尔兰人,在伦敦的孤儿院长大。敦刻尔克战役后因殴打上级而入狱,是克拉克上校保释了他。他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但业余时间喜好阅读诗歌而自娱,因此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本诗集。 4、詹姆斯·布洛克 加入别动队前在澳大利亚海军服役,曾经是一名出色的潜艇艇长,因酒后一起重大事故而直接被从少校降职为中士,并被发配至威尔士看守煤矿。游泳健将,剑桥大学连续三年战胜牛津的赛艇队主力桨手,如果有足够的燃料——当然你们都知道会是什么——他可以用一只鞋盒横渡英吉利海峡。外号“黑鱼”。 5、安迪·莱格拉斯勋爵 他的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征服者威廉到来之前。博特哈蒙侯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1936年慕尼黑奥运会射击冠军,这为他日渐没落的家族又一次赢得了荣誉。1939年战争爆发后参军。在牛津潜心攻读的神学使他一生都在探索永恒的宁静。别动队的战友们尊称他为“火星人”(mar),这个雅号与侯爵长子的尊称(marquess)有着显见的近似之处。 6、威廉·布朗 战前是利物浦消防总局首屈一指的爆破专家。他出生在利物浦工人阶级的聚居区,大学里主修化学,是社区远近闻名的以勤奋实现阶级跃迁的榜样。德军对不列颠岛的轰炸促使他自愿加入了别动队。 7、塞缪尔·约翰逊 这是他护照上的姓名,自称来自纽约布鲁克林区,因此经常和杰克攀老乡。作为志愿者加入英国陆军,但是克拉克上校说此人在美国的案底比电话号码本还要厚。江湖人称“轮王”,没有什么带轮子的玩意他驾驭不了。 8、皮维·希拉克 单薄的身体使他看上去象个孩子。孤儿,在巴黎街头跟着一群吉普赛人长大。他身轻如燕,外号“羽毛”,在盗窃名画、珠宝和古董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要不是马修·杜布瓦的威逼利诱,他不会离开奢靡的巴黎而来到乏味的伦敦跟着一邦亡命之徒过那种据说很神圣的出生入死的日子。 9、娜塔莉·克林顿 别动队唯一的女战士。如果不是十月革命,她将继承外婆在俄国广袤的庄园和一个“公主”的头衔。战争开始前,她是荷兰阿姆斯特丹一所中学的教师,给孩子们传授语言和芭蕾舞。德国对荷兰的入侵促使她加入了当地的抵抗组织,因为她不想再一次失去祖国。她曾经作为丘吉尔的信使完成了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之后加入克拉克的别动队。 10、让·安托万·贝奈特 邦会头子,布列塔尼半岛的“地下总督”。马修·杜布瓦的老朋友。没有杜布瓦上校的帮忙,他不可能力压群雄而执错综复杂的布列塔尼黑邦江湖之牛耳。 11、卡特琳娜 布雷斯特最大的夜总会“塞壬之吻俱乐部”的老板娘,马修和安托万共同的朋友。 12、奥斯本 安托万手下后起的得力干将,水性不亚于詹姆斯。 13、安杰伊·列兹科夫 波兰陆军中士,他与成千上万名波兰士兵一样,在战败后被俘,并被押解到法国充当奴工。 14、奥托·施坦因 党卫军旗队长,当然军人世家出身的他更愿意被尊称为“上校”,布列塔尼警备区参谋长。德国在上次大战的失败以及经济的复兴使他成为一名忠诚的**党员,并离开国防军加入了武装党卫军。他在两次大战中的奋勇作战为自己和家族赢得了荣誉与尊重。 15、奥列格·贝克尔 德国海军陆战队上尉,“俾斯麦”号战列舰的警卫队长。 16、穆勒 德国海军上尉,“沙恩霍斯特”号战列巡洋舰的副轮机长。 以下为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 17、席尔瓦·贝尔吉 贝尔吉上校是法国作家安德烈·马尔罗在二战期间的化名,不过他真有一个西班牙内战时共和国政府授予的空军上校军衔。法国沦陷后他在南方领导了数支游击队。战后担任法国政府新闻部长、文化部长,于1965年访问中国并会见了***主席。其代表作为小说《人的命运》,这是取材自中国革命的三部曲之一,为他赢得了龚古尔文学奖,从此跻身一流作家行列。他于1976年逝世,入葬先贤祠。贝尔吉上校的化名取自于童话《阿尔腾堡的胡桃树》的主人公。 18、君特·吕特晏斯 德国海军上将,德国公海舰队代司令。 19、卡尔·邓尼茨 德国海军元帅,海军总司令,**德国最后一任总统。在本书中他的军衔还是海军少将,潜艇部队司令。 20、奥托·恩斯特·林德曼 德国海军上校,“俾斯麦”号战列舰舰长。 21、库尔特·瑞谢特 德国海军少校,“莱茵演习”作战中担任电讯侦察处处长。 引子 引子 1941年5月24日北大西洋 又是一阵猛烈的齐射,詹姆斯·布洛克承受着脚下这艘当今世界最大的战列舰——德国战列舰“俾斯麦”号巨大的舰体在381毫米主炮的齐射中产生的剧烈震动。这已经是五分钟之内的第三轮齐射了。透过舷窗,他看到远处的英国战列巡洋舰“胡德”号冒出了火光,这轮齐射显然已经有炮弹准确地命中了这艘曾经世界最大的战列舰,皇家海军曾经的旗舰和象征。 爆炸引发了火灾,火势蔓延开,冲天的火光即使在十海里外的“俾斯麦”号上也看得一清二楚。 詹姆斯明白这是“胡德”号薄弱的装甲甲板造成的后果。他期待着“胡德”号和另一艘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的反击,但是却没有等来。在望远镜中,“胡德”号正在转向,目的很明显,它是要将侧舷面对德国舰队,以便发挥所有火炮的威力。在几分钟前交战刚开始时,两艘英国军舰都以舰艏面对德舰,虽然能够高速接近,但只能使用前主炮进行攻击,而德舰却能使用所有的火炮。 在交战中转向,作为曾经的海军军官,詹姆斯认为英舰指挥官的决策显然有问题,“俾斯麦”号和另一艘德国战舰,重型巡洋舰“欧根亲王”号将会趁机再打出一轮齐射。 一阵海浪卷来,拍击在船舷上,海水如暴雨般倾泻。在一片嘈杂中,舱室扬声器里传来德国水兵大声的叫喊。 “夹中!” “齐速射!齐速射!” 再也不用等待炮弹落点来调整射击诸元了,只要炮闩在发射药包后面关闭,各炮塔就可以立刻开火。 “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一齐向“胡德”号倾泻着炮火。 第四轮齐射在一分钟后打响,没有击中,爆炸引发的冲天水柱包围了英舰,两艘德国战舰发射的数十发重磅炮弹在水中爆炸引发的冲击波,猛烈摇晃着舰体。 詹姆斯略松了一口气,希望两艘英舰能在这短暂的喘息中,迅速完整调整。 而德国人的第五轮齐射也即将打响。 他将视线从望远镜中移开,通风管里传来甲板上德军水兵紧张忙碌的声响。在激烈海战无与伦比的巨大压力下,水兵们处于癫狂的亢奋和恐惧中,忙碌和喊叫是他们排遣压力的唯一方式,没有人会关注手头任务之外的其他事情,更不会有人能觉察到这个躲藏在甲板下某个不起眼的舱室里的“异物”。 接战后的第八分钟,“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进行了第五轮齐射。 詹姆斯猛地将望远镜从眼前放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从齐射弹道判断,德舰的枪炮官已经利用英舰转向的间隙,准确测定了距离,这次齐射已经实现了“夹差跨射”。 虽然处于劣势,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还会有几个回合,詹姆斯对皇家海军的战术素养有着最基本的信心。 炮弹在海中爆炸的沉闷巨响响彻云霄,詹姆斯祈祷着这一轮齐射再度射空,期待着英舰反击的炮火。 一阵浓烟从“胡德”号上升起,它被击中了! 没等到詹姆斯再次将望远镜举起,一阵巨大的轰鸣从“胡德”号的方向传来。 击中的炮弹引发了猛烈的爆炸。 几乎一瞬间,“胡德”号整艘舰体就被烟雾和火光吞没,这艘战列巡洋舰向一盏喷灯一样燃烧起来,爆炸的硝烟直冲到数百米的高空。镜头里,“胡德”号的前炮塔被抛向了半空,随之是雨点般的钢铁碎片。 “胡德”号舰体开始了倾斜。 火光映红了北大西洋拂晓的海面和天空。 射击瞬间停止了,“俾斯麦”号上呈现了难以置信的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水声和海浪拍击舰体单调的声响。 两分钟后,“胡德”号的舰体硬生生地断成了两截,舰艏绝望地指向天空,垂直着沉入了大海。 德国水兵轰然爆发了欢呼,有人尖利地吹起了口哨。 詹姆斯发下望远镜,呆呆地沉默了片刻。 战斗仍在继续…… 这是“俾斯麦”号航行的第六天,也是詹姆斯潜入这个巨大舰体的第八天,就在这一天,他亲眼目睹了这艘德国海军最大最新的战列舰,怎样干脆利落地摧毁了敌手,英国皇家海军曾经最为强大的海上力量。作为一名曾经的皇家海军军官,他怎能不感到失望和愤懑。 但此刻,他显然更需要关注的是他自己和他的战友,他们需要在四周遍布敌人的封闭空间里,生存下来,完成任务。 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 (1) (1) 1941年5月18日德国哥德哈芬 夜幕低垂,波罗的海风平浪静,军港的灯火暗淡了。第三帝国的海上巨兽,战列舰“俾斯麦”号和重巡洋舰“欧根亲王”号在两艘引水船的的引导下,悄悄离开了码头。没有汽笛,没有飞扬的旗帜,也没有乐队欢送,这是一次秘密的行动。 船身的摇晃让“黑鱼”詹姆斯·布洛克感受到了战列舰的移动,他打开罗盘,夜光的指针指向北方,他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羽毛”皮维·希拉克,示意皮维打开代号为“八音盒”的无线信号发射器。 (2) 1941年5月19日英国普利茅斯 零点刚过。 “布伦海姆”夜间轰炸机的发动机低低地响着,螺旋桨卷起细密的雨丝,在机舱昏暗的灯光下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马修·杜布瓦坐在领航员的位置上,看着塞缪尔·约翰逊一个一个打开仪表盘上的开关,做起飞前的各项准备。机场的跑道灯没有开,从去年这个时候开始,英伦三岛所有的机场都执行严格的灯火管制,以免招来德国轰炸机。几分钟后,这架飞机将在黑暗中起飞,目的地是200英里外的法国西海岸,更准确的说,是西海岸山区的某个着陆点。 马修知道自己在领航员的位置上只是做个样子而已,虽然他是法国人,着陆地点也是他选定的,但是要在黑暗的夜空辩认出来,对他来说,实在勉为其难,毕竟他只是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外交部的一名文官嘛。所以,他要求这位自称能驾驶世上所有装有轮子的交通工具的“轮王”山姆,来亲自执行这趟飞行。 此刻,他另外的两名战友,也无声地坐在后舱,伴随他们的,是几箱武器弹药和其他装备,李·恩菲尔德步枪、斯登冲锋枪、一些手榴弹还有战场救护的药品。为了这次行动,英国人真是下足了血本,他们对法国抵抗组织的物资援助,从来没那么大方过。马修知道,为了保证这次着陆的成功,几个小时前,一艘承担“佯攻”任务的渔船,已经出发了。只是船上的人不知道他们仅仅是“佯攻”而已。 “‘夜莺’准备完毕,请求起飞。” 山姆含混地对着话筒说,这个美国佬总是一刻不停地嚼口香糖。 “准许起飞。” 轰炸机冲出了雨雾。 (3) (3) 1941年5月19日法国布列塔尼 眼前的山岗弥漫着一层薄雾,连头顶的北极星都看不清,娜塔莉·克林顿勒紧缰绳,对身后的几个人做出了下马的手势。 这里是布列塔尼半岛阿雷山脉群峰间不起眼的一座山丘,野草覆盖的地势平缓,间或是一些枞树和椴树的小树林,飞机在这里降落,很是考验飞行员的技术。半岛在法国的最西端,是法兰西伸进大西洋的一只脚,现在是第三帝国最重要的海军基地,所以,大战开始后,就不时会有来自不列颠岛的飞机光顾。 但是今天晚上的气象条件,娜塔莉不知道运输机能否降下来。 无论是北边的圣马洛湾,还是南边的比斯开湾,都没有一丝海风吹来,虽然还没进入夏季,却使得今晚有了些许闷热。 伦敦的指令来得很仓促,用的是紧急通讯的方式,情报的知晓范围也被严格的限定,是队长杰克·亚当斯和马修的专用密码,这意味着连秘密电台的发报员也不知道电文的内容。 已经是半夜了,好在当地抵抗组织的领袖贝尔吉上校习惯于晚上工作。上校临时召集了十几个人,一些所谓的当地“游击队员”,由她带着几个人骑马去接头,杰克带着其余的人在附近的山口埋伏警戒,万一被德国人发现,可以掩护她和伦敦来的人迅速撤进山里。这个所谓的贝尔吉上校还有他所谓的“同盟国指挥部”都实在是没法让娜塔莉放心,要借助他们这些业余货色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 黑暗的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飞行员很准时。娜塔莉从帆布包里拿出三支手电,分给跟着的人,指挥他们举着灯光在草地上排成了l形,这是最简单的灯光指引。 机艏的一盏红灯迅速地闪烁了一下,隔了两秒钟,又闪了一次,是飞行员在回应已经确认了着陆点。机械的轰鸣声瞬间放大,一个巨大的黑影倏地从空中落下,着陆轮碾过开阔地的野草,发出浑浊而沉重的摩擦声。这样在黑暗中降落,实在是非常危险,但眼前的这一次,看来是非常成功的着陆。 隐约中分辨出是一架双引擎的轻型夜间轰炸机,是娜塔莉在英国受训时多次搭乘的那种。飞机的引擎没有熄火,发出刺耳的噪音。在滑行中,一扇舱门打开了,透出机舱内昏暗的灯光,借着灯光,能看到旋转的螺旋桨卷起地面的杂草和落叶飞舞。一个瘦削的身影率先跳下了飞机,然后又下来两个人,一起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娜塔莉挥挥手,草地上的几个人上去,七手八脚地从机舱里又抬出几个木箱。 瘦削的身影用力关上了舱门,飞机摇晃着转向,螺旋桨的轰鸣声加剧,很快加速滑行起飞,消失在夜空中。 (4) 1941年5月19日法国布雷斯特 党卫军旗队长奥托·施坦因上校有些恼火地看着眼前的几具尸体和一艘残破的单桅渔船,半夜党卫军得到线报,一支英国别动队将在帕提拉海岬运送一批军火给当地抵抗组织。党卫军联合海岸巡逻队埋伏了几个小时,在天亮前果然见到了这艘船。一个小时前战斗刚刚结束,这里就是伏击的现场。 指挥作战的一名中尉报告,战斗异常激烈,不像以往,一遇到袭击,英国人和法国人简单抵抗后就开始逃窜。敌人已被全部击毙,没有活口。渔船上装载的物资除了常见的枪支、子弹和手榴弹等常用的轻武器外,还有两枚几十公斤重的水雷和一部电台。敌人一定在策划针对海军的大规模行动,连水雷都用上了。布雷斯特军港,尤其是这里的潜艇基地,是英国人的眼中钉。更关键的是在船上和尸体中都没有找到电台的密码本,这意味着盟军的间谍已经或者即将携带密码本抵达布雷斯特。 “这一次又用力过猛了。”施坦因悻悻地想,从年初开始,法国占领区的精锐部队不停地往其他战场调,现在的驻军大多是新兵为主的二流部队,动起手来总是不太会把握分寸。没有了活口,对于侦破活动无疑增加了难度,否则盖世太保总是有办法撬开这些人的口。 他看着脚下的一块鹅卵石,用皮靴的脚尖踢了一下,看着石头咕噜噜地沿着礁石滚落,掉入海中,海水卷着白沫,很快就吞噬了这块石头。眼前的海面一片沉静,除了海浪和翻滚的云团,空无一物,连海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施坦因将手中的文件夹往中尉的怀里一拍,背着手径直朝停在远处的汽车走去。 (5) (5) 1941年2月5日英国伦敦 宪兵来找马修·杜布瓦时,他正在格林公园街着名的丽兹饭店与一名老维克剧团的年轻演员——当然是女演员——共进午餐。上个月,对戏剧颇有研究的杜布瓦先生用法语给这位英国演员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谈了他对女演员参演的莫里哀名剧《太太学堂》的观后感,并对她的演出提出了几个小小的建议,信里展现了杜布瓦先生作为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法国外交官在戏剧方面精深的素养,并适当地展示了对她的仰慕之情。两个星期后,杜布瓦先生收到了回信,马上又去信表达了渴望与她见面的邀约,她欣然应允。 但杜布瓦先生没想到他的约会就这样被破坏了。宪兵还是很有礼貌地,没有直接走到他的桌前,而是通过餐厅领班转达了本应该由他传达的命令。马修只能无奈地耸耸肩,编了个理由匆匆结了账,告别了惊讶的佳人。 上车后马修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抵达了一座位于唐宁街和国会大厦不远的用钢筋和水泥建起的八层楼。在周围一众维多利亚式的古老建筑映衬下,这座楼显得格外的丑陋。这里是大英帝国海军部所在地,俗称“城堡”。 一名身穿蓝色海军制服的中尉在门口等他,带着他穿过“城堡”着名的大厅。印入眼帘的是两幅巨大的地图,这是皇家海军在全世界所有行动的中枢,来自战舰、无线电监听、间谍以及其他各种军方和民间来源的跟海军有关的情报,在这里汇集、筛选、分析,交由官老爷们作出决定,然后自然有成千上万肮脏的水手们去执行。穿裙装的海军妇女服务队正在用大头针将各种标志订到地图上,是战列舰、巡洋舰、潜艇、运输船的位置;用蓝色和红色的线条,标出商船队和护航舰队的航线,其中红色是己方的航线,深蓝色是敌方的航线。 此时此刻,正有多支英国的商船队和他们的护航舰队,在大西洋上航行。 走进三楼会议室时,马修发现他现在的上司,英国陆军情报部的乔治·克拉克上校和杰克已经在等他了,除了他们外,其他一个人都不认识,看军服是同盟国的海军和空军军官。 “就等你了,杜布瓦上校。”看到他进门,克拉克上校说。 马修挥了一下手:“今天是周末,再说我已经跟杰克请过假了。” “没有责怪您的意思,上校先生,”一个佩戴海军准将军衔的英国军官走过来,握了一下马修的手。 “鲍勃·哈特将军,”克拉克上校介绍,“海军部负责战略情报的长官。” “人齐了,那就开始吧。” 他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 马修循声望去,才知道会议桌正中那满头白发的皇家海军中将,是今天这个临时召集的会议的主持。中将显然对他的迟到非常不满,但却以英国绅士的克制掩饰了。 等马修在桌前坐下,哈特准将示意熄灯并拉上了窗帘,勤务兵打开幻灯机,幕布上显示出一艘巨型战舰的照片。 “战列舰‘俾斯麦’号。” 一名海军少校开始了解说。 “1939年2月14日下水,1940年8月24日正式加入德国海军服役。” 马修努了努嘴,他对这艘船很熟悉,1936年就是他搞到了总设计图的微缩胶卷。他看了一眼少校。 少校补充了一句:“据我们最新的情报,这艘船于去年9月进入船厂调整后,目前正在波罗的海训练。” 马修没说话,少校接着展开他的解说。 幻灯片又依次展示了**德国海军目前几艘主力舰的照片以及它们的主要参数,分别是战列巡洋舰“沙恩霍斯特”号、重巡洋舰“欧根亲王”号和“格拉森瑙”号以及刚刚建造完成的战列舰“提尔皮茨”号。 最后,屏幕上显示了一幅波罗的海和北大西洋的海图,用深蓝色的箭头标出了航线,几个重要的军港都用红色作了标记。 海军少校的解说向与会者们展示了“城堡”获得的最新情报,德国海军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莱茵演习”。 “莱茵演习”显然不是“演习”。综合盟军各个情报部门搜集到的情报,德国人正计划集中至少四艘主力舰,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破交战。他们将先出动部署在法国布雷斯特的“沙恩霍斯特”号和“格奈森诺”号,从南边包抄英国的海上航路;当皇家海军的主力被吸引到南部海域后,部署在波罗的海的“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将进入北大西洋,从北面打击英国的航路。此举必将使皇家海军左支右绌,顾此失彼,从而一举摧毁英国的海上生命线。 解说完毕后,少校关闭了幻灯机,哈特将军示意拉开窗帘。 (5)续 “先生们,这是皇家海军即将面临的一个严峻挑战。”哈特说。 马修知道,每天有2800条商船从世界各大港口驶向英伦三岛,运来他们需要的物资,粮食、燃油、煤炭……英国90%的燃油、70%的粮食来自进口,没有海上航线,英国撑不过一个星期。 “只不过是德国人惯用的一次破交战而已。”他耸耸肩。 “关键是我们没有一艘军舰有足够的能力击沉‘俾斯麦’号,它是目前全世界最新最大火力最强的战列舰。”准将的语气,有些无奈。 “最新不是你们那两艘‘亲王’级吗?”马修故意说。 海军中将不高兴地在皮椅上扭动了一下身子。 “‘俾斯麦’号标准排水量41,637吨,满载排水量50,300吨。装备8门主炮,四座双联装381毫米,12门150毫米副炮和36门高射炮;装甲侧舷145~320毫米、甲板50~120毫米、主炮塔130~340毫米;最高航速30.12节,最大续航力8,500海里\/19节。由布洛姆·福斯造船厂建造。” 少校一边背出这些参数,一边将一叠书面资料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我们的军舰里,火力能够和‘俾斯麦’号以及它同级的姊妹舰‘提尔比茨’号抗衡的,只有‘胡德’号战列巡洋舰和两艘‘英王乔治五世’级战列舰,‘英王乔治五世’号和‘威尔士亲王’号。但是‘胡德’号太老了,都服役20年了,虽然也有十五英寸的主炮,最高航速31节,但是它的装甲和和‘俾斯麦’号相比,简直就像薄饼一样脆弱,甚至在面对‘沙恩霍斯特’号时,都没有优势。”准将沉着嗓子说完一段,停顿了一下,拿起烟斗抽了两口,见大家没有反应,他继续说: “两艘‘乔治五世’级战列舰火力足够强劲,但航速慢,追不上‘俾斯麦’号,更何况这是两艘新船,战斗力还磨合中。” “打得过的,追不上。追得上的,打不过。”马修看了看手中的资料,把几张纸又放回了桌上。 “这么说你们皇家海军又一次迎来了‘无敌舰队’咯。”马修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不乏嘲讽。就在去年夏天,英国海军的地中海舰队突袭了法国维希政府控制的北非米尔斯克比尔港,击沉了法国海军的三艘战列舰。而英军这次名为‘弩炮行动’的旗舰,就是哈特所说的“胡德”号。 克拉克上校开口了:“‘无敌舰队’倒是谈不上,皇家海军还是有足够的实力挫败**的。就是磨,也能磨死他们,毕竟咱们在数量上相较他们有绝对的优势。” “如果与德国海军陷入消耗战,这是最不利的结局,”哈特说,“即使能够击沉他们,皇家海军也必将元气大伤,到时候我们怎么应付水下的那些‘狼群’?” 大家都知道准将所指的是**海军神出鬼没的潜艇。 一直沉默着的杰克开口了:“那你们要我们做什么?去军港炸沉这些船?” 马修笑了一下,看着杰克:“队长,那你得问问威廉要背多少炸药进去。” “约翰逊先生有个大胆的想法,”克拉克上校打断了马修,指了指坐着会议桌另一侧的那个美国海军军官。 窗帘又一次被拉上,这次海军少校打开了一部小型电影放映机,荧幕上出现一个外形奇怪的飞行器,它的尾部喷出明亮的火焰,快速掠过天空,击中了一栋三层楼房,在爆炸声中,房屋倒塌了。 幻灯机在荧幕上展示了一幅手绘的草图,看样子是这个飞行器的外观。它象一枚巨大的炮弹,有着尖利的圆锥型弹头,尾部安装了四片尾翼。它被安装在一辆履带车上,以45度的倾角指向空中。 第二张幻灯片是一个示意图,展示了这枚巨弹的飞行轨迹,旁边写着一组数字,是它的主要参数。 大家都在沉默。 哈特准将说:“约翰逊上校,说说你的想法吧。” 那个美国军官站起身:“从我们得到的情报,德国人从1936年开始,就在研制一种特殊的武器,这项计划的代号是‘暴风2号’,以纪念上次大战时他们所向无敌的‘暴风突击队’。德国人已经在瑞典和德国北部,进行了很多次实验,从去年年底开始,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功,继而又在多地新设了几个秘密的火箭基地,开展进一步的试验,其中就包括了法国西部的布列塔尼半岛,但具体的地点不详。这种武器暂时还没有正式的名称,据说天才的戈培尔博士把它称作‘复仇之火’。因为使用火箭发动机为动力,我们就暂且把他们称为‘暴风火箭’吧。” 约翰逊简单介绍了一系列参数,这种火箭以乙醇和液氧为燃料,射程可达1000公里,可携带1000公斤的高爆炸药作为弹头,最大飞行高度可达10万米,最高飞行速度可达4倍音速。 杰克看了看约翰逊,又看了看哈特准将:“你们想要用这东西去击沉德国人的战列舰?” 哈特没有作声。 马修用铅笔敲了敲桌子:“这东西这么大,有足够的准头吗?这超级炮弹让我想起上次大战时的巴黎大炮,是能把120公斤的炮弹打到130公里外,但是精度误差几公里,根本无法准确打击。” 约翰逊做出了一个赞赏的手势:“您说到了问题的核心,据我们所知,这也是德国人所头疼的。目前他们的设想是以‘指令式制导系统’对火箭进行无线电制导,采用长波引导,来提高火箭命中的准确度。这原本是奥地利的一家公司在研究的技术,德奥合并后,这家公司也被纳入了德国人的军工体系。但他们的进展极其缓慢,德国人在无线电电子方面的研究投入不够。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很好的解决方案。”说着,美国人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而实际上美国人的方案听起来也不是那么靠谱。一位电子工程方面的犹太科学家在三年前被迫离开德国逃到了美国,他用调频无线通信技术研制了一种导航器,可通过长波无线电的引导,有效控制飞行器的飞行轨迹。但这项技术在美国也只进行了有限的几次试验。 “你们需要我们去夺取德国人的火箭,把导航控制器安到火箭上?”马修看着荧幕上一个长方形的伸出几节电线的部件问。 “还要潜入**的军舰,用这个发射器来引导火箭的弹着点。”克拉克上校补充道,他按了一下幻灯机,荧幕上出现了一台八音盒大小的仪器照片。 克拉克简要地阐述了他的设想: 1.组织一支别动队前往布列塔尼,搜寻并夺取德国人的秘密试验基地,至少控制三到五枚枚火箭,并在火箭上加装导航控制器; 2.由“黑鱼”携带长波无线电发射器潜入“俾斯麦”号,在军舰进入布列塔尼半岛以西以北700公里的区域,启动发射器,以长波射频信号引导火箭展开攻击; 3.在“俾斯麦”号进入打击海域后,发射火箭,击沉敌舰。 “‘黑鱼’?”哈特问克拉克,“就是你说那个澳大利亚下士?” “降职前人家是你们皇家海军的少校,我见过的最好的水手。”马修抢在克拉克之前回答。 “也是最好的潜水员。”克拉克补充说。 “老鱼既然能潜进军舰,那让他干脆去炸了那里的弹药库,直接把军舰炸沉不就得了,还要我们费那么多劲干嘛。”马修说。 克拉克上校笑了笑:“马修,你又不是不知道,军舰上对弹药库的防卫都是最严的,我们又不可能派那么多人潜入战列舰这样的防卫森严的地方。” 杰克问:“我们只需要这样炸沉‘俾斯麦’号就可以了吗?那三艘呢?” 一直没有发话的海军中将终于忍不住了:“海军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们这些人来开会。” “还有克拉克上校你们的这些乌合之众。”他毫不客气地指了指马修和杰克。 中将把手里的铅笔往橡木桌面上一扔:“简直是无稽之谈,浪费我的时间。我们皇家海军,可以在海上解决德国人这些破铜烂铁!” 中将的拳头重重地在会议桌上砸了一下。 “如果不是第一海务大臣非要我来……听这些异想天开的作战计划!”他站起身,指了指哈特,“我的下一个会议的时间到了,准将先生,会后请您把详细情况写成报告,呈送我、托维将军和大臣。” 他说的托维将军指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司令约翰·托维上将。 他面无表情地朝与会的人欠了欠身:“先生们,失陪了。” 海军中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哈特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 而实际上,从挪威战役开始,皇家海军在德国人身上就没讨到什么便宜。在刚刚结束的“柏林行动”巡洋作战中,“沙恩霍斯特”号和“格奈森瑙”号两艘战列巡洋舰,一举击沉和俘获了16艘商船,总吨位超过12万吨,并在英国舰队的眼皮底下,溜回了布列塔尼的布雷斯特港。皇家海军的耻辱不仅于此,去年6月份,“沙恩霍斯特”号击沉了皇家海军的“光荣”号航空母舰,航母毁于战列舰的炮击,在世界海军史上还是头一份。 马修知道自己是彻底得罪了海军中将大人了。 “派皇家空军去呗,把参谋总长和他的副官这对‘丑陋姐妹’,都炸沉在军港里。”马修说。 沙恩霍斯特将军是普鲁士总参谋部的创始人,而格奈森瑙将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他的副官,但此刻,在盟军内部,这两艘船的外号是“丑陋姐妹”,他们破交战的战果让“城堡”里所有的人都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徒劳地骂一句丑陋了。 “整个海峡的制空权还在德国人手里,别说派出轰炸机群去,就是这几张照片,也是损失了三架侦察机才拍到的。” “海上呢?他们不会总是呆在港口里的。” 哈特准将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抽了一口雪茄。 去年6月份的挪威战役中,海军航空兵曾经在斯帕卡湾出动16架战斗轰炸机攻击“沙恩霍斯特”号,出发不久就遭遇了德军战斗机的拦截,战列巡洋舰的高射炮火也异常密集,英军损失了一半的飞机,只有一颗炸弹命中该舰,还没有爆炸。一周后,“沙恩霍斯特”号返回德国基尔军港,英军的6架“剑鱼”鱼雷轰炸机又在中途伏击,两架飞机被击落,德舰毫发无损。 一艘3.2万吨的战列巡洋舰,就让皇家海军疲于奔命,无论是在海上还是空中,都没讨到便宜,再来一艘更大更猛的超级战列舰……大英帝国的太阳终于还是要落下去了。 “所以还是得靠我们从陆地上去解决他们咯,”这个法国佬耸了耸肩,转过脸来对着杰克,“那就看看咱们的化学家威廉·布朗博士能搞出什么新发明来吧。” (6) 1941年2月8日法国圣马洛海湾 今夜风急浪高,杰克和马修乘坐的“玛丽天使”号渔船象一片树叶在海里颠簸。当一个大浪打来,海水象瀑布一样倾泄在前甲板,杰克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驾驶舱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尽管如此,杰克也能想象马修的惨状。渔船开出普利茅斯不久,就遇上了风浪,马修已经吐得象一滩泥,趴在船舱里奄奄一息。 这是一艘布列塔尼抵抗组织的交通船,船长和水手对海况和天气都了如指掌,战前他们就在这片海上做走私生意,贩卖波尔多的葡萄酒酒到不列颠,又从英国贩回羊毛和威士忌。这邦人的老大让·安托万·贝奈特是布列塔尼一带最大的黑邦头子,马修跟他熟稔。安托万十岁就上船捕鱼兼走私,年轻时杀人越货的本事不亚于杰克,凭着狡猾和狠劲,渐渐控制了整个布列塔尼半岛的渔业和私酒买卖。战争爆发后他又成了这一带抵抗组织的领袖,但据说他同时也跟德国海军打得火热,没有这些人的庇护,他的走私事业也是经营不下去的。 然而今天晚上,幸运女神似乎跟他们开了个玩笑,一个小山似的浪头过后,透过白茫茫的水雾,大约在100码外,隐约可见一束灯光。掌舵的船长紧张起来,将舵轮交给大副后,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阵,确认是一艘德国海军巡逻的护卫舰。 护卫舰也保持着灯光管制,只开了一部舰艏的探照灯,一边扫视着海面,一边从北向南缓缓航行。 “这样的鬼天气,这邦人也不闲着!” 船长在心里嘟哝了一句,下令关闭发动机,抛下了主锚。这么恶劣的海况下停车抛锚是件危险的事,但是被德国人发现是更危险的事。 失去动力的船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得更加剧烈,人人都紧紧抓住身边可以稳定身子的物件,连杰克都开始担心,下一个浪头过来,小船是不是就会解体在海里。 突然,一个水手冲着船长大叫了一声,用手指着船头的另一个方向。 那里也有明显的亮光,是一艘由南向北航行的货船。 船长满脸狐疑地将望远镜递给杰克,指点他观察前方的两艘船。 两艘船开始相互用灯语联络,许久之后,距离靠近了,可以看到货船上放下一艘救生艇,向着军舰划去。护卫舰的侧舷打开了两部大灯,将船舷和海面照得清清楚楚,救生艇贴近军舰,似乎从艇上卸下什么货物,运到了舰上,片刻之后,又有一批货物从护卫舰运到了小艇上。 马修这时候也挣扎着解开固定身体的绳子,挪到了驾驶台前。他接过望远镜,观察了一阵。 “德国人在搞什么鬼?”他嘟哝着。 “是啊,如果是给军舰补给,也不用这样在半夜搞啊。”船长说,“而且这里离布雷斯特港不远了,不用在这里补给啊。” 一个浪头打来,马修赶紧放下望远镜,双手紧紧抓住了驾驶台的木板。 “难道跟我们一样,也搞走私?”船长看着马修说。 “开着军舰走私?德国人想钱想疯了?”马修有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哇地一声又吐出一滩清水来,他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全吐空了,只剩下黄胆和胃液。 (7) 1941年2月9日法国布雷斯特 “玛丽天使”号在凌晨四时驶进一个礁石林立的海湾,船头灯大开,照亮了十几米外黑黢黢的海面,船长一边大声咒骂一边亲自操纵舵轮,在湍急的海流和连绵起伏的波浪间穿行。这是一片危险的水域,只有象他这样长年混迹于此的水手,才敢驾船在这里靠岸,如果不是熟悉水情的船只,就很容易在这片水域触礁,所以这里也就成了走私贩子们的天然良港。 岸上有人打来灯光信号,船长又大声地骂了两句,“玛丽天使”号终于靠了岸。几个穿着油布雨衣和长筒雨靴的人涉水登船,为首的雨衣里背着一支mp-35冲锋枪,他们大声地跟船长和水手们抱怨了几句,就开始七手八脚地卸船上装的货。半小时后,又在一片咒骂声中,渔船缓缓驶离海湾,此时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杰克和马修跟着这些人穿过岸边的一片松树林,又翻过一座小山,才上了一辆停在土路边的卡车。车厢里堆放着湿漉漉的渔网和渔获,散发着浓重的海腥味。法国人把货物和随身携带两支的枪塞进车厢底部的夹层,卡车开始摇摇晃晃地沿着简易公路行驶。 天亮时卡车开进德·保罗海鲜市场,这是全布雷斯特最大的海鲜交易场所,也是安托万的产业。十年前他的帮会用枪和匕首血战数场,获取了这个日进斗金的摇钱树。所有进入市场交易的渔船都要向他缴纳租金,每笔成交的买卖他也都要抽头,没有谁敢违抗他,否则就意味着船翻人亡,浮肿发白的尸体有一天会被海浪冲上沙滩,即使德国人来了也一样。 清晨的海鲜市场已经热闹起来,不停地有渔获运进运出,渔夫和商贩愉快地忙碌着。表面上看,这里似乎已经恢复了战争前的繁荣景象。杰克和马修进了一栋红砖砌成的小楼,大厅里没有开灯,刚才那个为首的法国人领着他们上了三楼。门紧闭着,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魁梧的大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打瞌睡,头顶上悬着一张梵高的油画,海滩上的渔船,是那种临摹得很好的摹本。 大汉听到脚步声,警觉地抬起了头,见是同伙,神情马上又重新松弛下来,他举起拳头在门上重重地敲了两下,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含糊的声音,打开了厚重的橡木门。 室内烟雾弥漫,厚厚的丝绒窗帘将光线密实地挡在了窗外。安托万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桌上是一瓶喝了一半的拿破仑干邑和一个酒杯,一个硕大的水晶烟灰缸已经被雪茄烟蒂填满了。安托万年近六旬,已经明显发福的巨大身体深陷在皮椅里,看到马修进门,他并没有从椅子上起身,只是将抽了一半的雪茄从嘴角拿了下来,手骨节上的疤痕很明显,那是早年频繁而剧烈的拳斗留下的纪念。 “杜布瓦大人,您终于来了。”安托万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有浓重的痰响,烟和酒已经严重地侵蚀了这个江湖好汉的声带。 马修没有回答,径直走到桌前,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随手给自己斟了半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天气不好,你的船开得慢了。” 安托万放声大笑,继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从桌底下拖出一个字纸篓,大声朝里面吐了一口痰,长长地呵出一口气: “天气好,你们来得了吗?哈哈哈,这又不是高卢人杯帆船赛。” 他把雪茄放回嘴里:“怎么样,吐得不轻吧。” “快死在那里了。”马修嘟哝了一句,又给杯里斟上了酒。 “生意怎样啊?”他随口问。 “别提了,自从你们跑到英国去,什么鬼都冒出来了和老子抢生意。” “那你不收拾了他们?” “收拾?皮埃尔·马德这兔崽子,有德国人撑腰,你让我怎么收拾?你帮我收拾了他?”安托万说的是这一两年新崛起的另一个帮会的首领,马修听说已经严重地威胁了安托万的势力。 马修耸耸肩表示无奈,他转过头,示意杰克一起过来坐下。 “你的英国朋友?”安托万问。 “爱尔兰人。”马修一边说,一边给杰克也倒上一杯酒。 安托万透过烟雾,侧脸打量着杰克,在他们目光交错的瞬间,相互都判断出了对方是拳击台上的好手。 “我们的队长!”马修补充道。 安托万没说话,下意识地冲杰克颔了颔首。 杰克也用眼神表达了对一个初相识的朋友的礼仪,那份礼貌里流露出明显的惺惺相惜的好感。 “这次来有何贵干啊,大人们?”安托万又恢复了那股玩世不恭的匪气。 “当然不会是只为你运送二十支司登冲锋枪和五千发子弹来的。” “哼,你们有这见识就挺好,老子不缺枪,想搞啥就有啥。”他冲墙角努了努嘴。 一个大汉从墙角的皮椅上站起来,右手提着一把配了巨大弹鼓的美制m1921汤姆森冲锋枪。这把枪明显的有了年头,前护木下的胡桃木手柄乌黑发亮,这是被反复持握、浸润了手汗和油脂的结果,看来是这个贴身保镖的趁手武器。他经过杰克身边时,重重地瞪了杰克一眼,使杰克不禁想到,要是“轮王”山姆在这儿就好了,这个纽约黑邦混混不也爱使唤这种“芝加哥打字机”嘛。 两个大块头相互微笑了一下。大汉提着枪,开了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这下可以说了吧,上校先生。”安托万把身子重重地靠上椅背,从嘴里喷出一口烟。 (8) 1941年2月9日法国布雷斯特 “那不可能!” 安托万听马修说出那两艘军舰的名字,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马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英国人疯了吗?那是两艘超级战列舰,不是两艘巡逻用的炮艇或者扫雷舰。” “是战列舰巡洋舰。”杰克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安托万扫了他一眼,耸了耸肩。 “这两艘船在这儿呆了两个多月了,您作为布列塔尼的地下总督,不会不清楚吧。”马修冷冷地说。 “清楚又怎样?德国人是请我上去喝过酒,不就是给老子展示他们的超级大炮呗。但也就这样了,我们根本就近不了这两个大家伙的身。” 马修吹了一声口哨。 “这两艘船分别泊在布雷斯特军港的一号和二号专用码头,每个码头都有一个中队的海军陆战队负责守卫,还不包括防空的岸基高射炮兵。负责维修的工人,一半都是从德国调来的,我们的工人只能打下手,每个人身份都被盖世太保查了个底儿掉,上工放工都要严格查身份,干活时还有德国兵拿枪看着,据说工人里还安插了会法语的奸细,要想混进去,根本不可能!” “你了解还是挺清楚的嘛。” “我还不知道你们那点德性?不得提前做点准备?” “那你就好好再想想怎么搞掉他们。” “英国佬算计得精啊,海上干不掉的,就从陆地来,哪那么容易啊,老弟。” “难道那邦德国工人不去你的酒吧和夜总会喝酒,晚上的时间都用来阅读圣经和《我的奋斗》?” 安托万怔了怔,不满地看来马修一眼:“上帝啊,你怎么能对主这么不敬!” 他用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转过身对着杰克,“那又能怎样?让这位兄弟去销金窟用刀子把他们一个个干掉?” 杰克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就说哪个场子他们最爱去吧。”马修微笑着说。 “那你去问卡特琳娜吧,你的老相好。” (9) (9) 1941年2月9日法国布雷斯特 奥托·施坦因上校觉得左胸又一次隐隐作痛起来。宽大的宴会厅里烟雾弥漫,客人们在享受完丰盛的午餐后,现在是雪茄和美酒的时间。作为一名标准的普鲁士军人,他从内心里不喜欢这种法国式的繁文缛节,他觉得正是躭于享乐使这些人一再地战败亡国。他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低头喝了一大口杯中的白兰地,好把胸口的疼痛感压下去。招待会还没到结束的时间,作为主人,他仍需要满怀热情地让所有的客人都感到舒服,这是他所不擅长的,好在他有一个能干的贤内助。 上校满怀感激地看着他的太太,此刻,她正在愉快地跟警察局长还有一位海军军官的夫人在聊着些什么。她总是能和所有人都聊到一起去,哪怕是花园的园丁,而这正是他所不擅长的,作为一个军人世家出身的职业军人,他也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这次周末的招待会他们没有请很多人,尽管这样,还是让她以及家里的三个仆人里里外外整整忙了一个星期。这是他作为布列塔尼驻军的高级军官必须的社交活动,德国占领军也需要向被征服的法国上流社会展示第三帝国和日耳曼人的优雅,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们的敌意。 施坦因上校的官邸是一座罗曼风格的法式大宅,有十多个房间和占地三亩的花园,这是占领军军官的福利,如果在德国,他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住宅的,还有十八世纪桃花芯木的家具和水晶器件,这些都是从当地的犹太人那里没收来的。从搬进这里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他总是沉溺于纷繁复杂的工作,实在是拖不过去了,才安排了今天的招待会。 他看着两个勤务兵在装饰有一幅巴洛克风格油画的墙上挂上了银幕,另一个戴眼镜的士兵正在搬动一台电影放映机。招待会的余兴节目是放映一部法国电影《绚丽的秋季》,是施坦因夫人从里昂托关系搞来的新片,描述在维希政府治理下南法的舒适而浪漫的生活。 这一大口酒似乎并没有缓解疼痛,施坦因决定到阳台上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室内缺乏足够的氧气可能是导致老伤疼痛的原因。 上校的左胸受过两次伤。一次是上次大战末期,那时他还只是一名中士,一发迫击炮弹在战壕里爆炸,使身边的两个战友被当场炸死,一片弹片嵌进他的左胸,血流得使他眼前的天空和战场都变成了模糊的暗红色。他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没等痊愈,战争就结束了,德国就莫名其妙地战败了。第二次受伤就在一年前进攻丹麦时,一颗步枪子弹准确地穿过上次负伤留下的伤疤,嵌在了肺叶里。他再一次负了重伤,又再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两次负伤都跟心脏只差了一厘米,这似乎是上帝残酷的安排,还需要他继续为第三帝国服务。手术大伤主刀医生的脑筋,最后弹头虽然被取出,但伤口的愈合很不好,他不能继续留在作战部队了。 归队后施坦因获得了一枚橡树十字勋章,晋升为党卫军旗队长,也就相当于国防军的上校。老上级说服他调到这里,做了情报主管。对他来说,这是一份躲在暗处相互算计的工作,与他军人世家倡导的光明正大的骑士精神不符,但如果拒绝,他就得离开部队彻底去坐办公室。虽然是军人世家,父亲和祖父都只是低级军官,施坦因家族期望他能为家族带来第一枚将星。 他不能离开部队。 更何况作为与英国人在海上决战的前哨,布列塔尼和布雷斯特的局势错综复杂,英国和自由法国的间谍不断在渗透,当地的抵抗组织就象船里的老鼠一样永远剿不灭。国防军的海陆空三军和党卫军还有盖世太保都想成为这个地区的主导者,而投降后的法国地方政府和地方警察更是心怀鬼胎,两边下注一定是这邦软蛋的惯用技俩。还有海岸地区历史悠久的走私传统和黑邦势力,这里还有一股政治势力,布列塔尼民族党,他们对**和英国的态度都很暧昧……将军确实需要一个高度信任的老部下来辅佐。 他靠着阳台的大理石栏杆,暮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上校解开军装的扣子,大口地呼吸楼下花园里青草和树木带来的清新空气和馥郁花香,不远处,他的两个孩子正在和女教师施托姆小姐在草地上做游戏。 (9)续 雷奥妮·施托姆是施坦因夫人为孩子们专门请的法语家教。夫人对他调任这份职务非常满意,这样她和孩子们都可以随军,不用忍受分离的痛苦,更何况她喜欢法式生活仰慕法国文化,她希望孩子们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而不象她,带有浓重的普鲁士口音。施托姆是当地中学的德语老师,是洛林地区的德意志人,德语和法语都非常纯正。 而她的忠诚也是历经考验的。施坦因派人调查了她,施托姆今年33岁,出生时洛林地区还属于德国,一战结束后被划归法国,做了22年的法国人,现在,按她自己的话说,重新骄傲地成为了德国人。施坦因知道,因为他们坎坷的身份归属,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的德意志人对第三帝国的忠诚普遍超出了其他德国人,因此他们被大量地派往法国各个占领区,做着管理和归化的工作。 所以施坦因也对这类人分外尊重。他不能理解施坦因夫人对法国文化的热情,在他看来只是奢侈和矫情而已,但出身望族的夫人对他事业的帮助又是如此之大,如果没有夫人家族,恐怕他还跟祖父和父亲一样,虽然英勇作战,仍然只是个低级军官,谁让他们的姓氏里没有个“冯”字呢。 这也是他离开国防军,加入党卫军的原因。党卫军不看重门阀出身,更看重贡献,象他这样的姓名里没有“冯”字的,不会因此而吃亏。 女教师显然看见了他,低头跟两个孩子说了什么。孩子们站了起来,热烈地向他挥手,施坦因也微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他放下酒杯,见到一个仆人向他走来,意识到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扣上军装的纽扣,让那枚铁十字勋章醒目地凸显出来,保持微笑,回到了宴会厅。 他轻轻地吻了施坦因夫人的脸颊,在第一排沙发上坐下。夫人说了几句简单的致辞,示意电影可以开始了。 仆人们拉上厚重的窗帘,将阳光挡在了室外,宴会厅陷入黑暗中。 一道雪亮的灯光打在银幕上,音乐声响起,是元首最喜欢的瓦格纳的交响曲。 正片开始前,是新闻影片,第三帝国的建设成就和凛凛军威是主题,施坦因最喜欢看这个。 随着嘹亮的乐曲,铿锵有力的解说开始了,这次展示的是第三帝国海军在大西洋上的战果。 一艘庞大的战舰出现在屏幕上,摄影机以广角镜头展示了战舰厚重的舰艏和巨大的主炮炮口,随后是舰桥上随风飘扬的海军军旗。接着是第二艘一模一样的战舰。解说员热情洋溢地报出他们的名字,以德军战史上赫赫有名的两位将军命名的战列巡洋舰“沙恩霍斯特”号和“格拉森瑙”号。 镜头一转,是两艘战舰率领的舰队在海上劈波斩浪的雄姿。伴奏音乐的铜管部分华丽而昂扬,影片的高潮来临了。两艘战舰炮火轰鸣,炮弹呼啸着穿膛而出,准确地击中了远处的一艘敌舰。摄影机的镜头尽力地拉近,海平面上一艘大型战舰被击中起火。解说员欣喜地喊道,他们击毁了大英帝国海军的航空母舰,“光荣”号不再光荣,耻辱地沉入了冰冷的大西洋中。 银幕上一群水兵和军官欢呼雀跃,有水兵将帽子抛向了空中,然后是威严的指挥官,舰队司令吕特因斯海军上将的特写镜头,银幕上的他虽然不苟言笑,但仍然难掩喜悦之情。 宴会厅里也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又一轮炮击开始。 战列巡洋舰之后的镜头是几艘返航的潜艇,在这次作战中,潜艇部队从海底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也击沉了五艘英国商船。 解说员欣喜地宣布,“柏林行动”作战取得了全面的胜利,第三帝国海军已经彻底切断了英伦三岛的海上生命线,从今年1月份开始,英国已经迫不得已实行了食品配给制,“约翰牛”们怨声载道。相信不出三个月,英国就将因物资匮乏而陷入饥饿和混乱,投降将会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掌声再一次响起。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宴会厅内,施坦因上校认真地鼓着掌,忽然觉得胸口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10) (10) 1941年2月9日法国布雷斯特 “塞壬之吻”俱乐部的老板卡特琳娜年届四十,却仍和年轻女招待们一样,涂着鲜亮的口红和胭脂,只是她的眼影会打得更重一些,以遮掩日益肿大的眼泡。这是长期夜生活留下的痕迹。“塞壬”是以歌声迷惑水手的女妖,而她的夜总会当然用烈酒美食和美女诱惑在码头和海上讨生活的男人们。 “塞壬之吻”是布雷斯特最大的夜总会,老字号。卡特琳娜从16岁开始就在里面当女招待,战争爆发前两年,开始做了这里的经理。当然稍有点阅历的船长和水手们都知道,后台老板是安托万,看场子的都是他的手下,所以去那里乐子可以尽管找,闹事是不敢的。要是哪个冒失鬼胆敢造次,瞬间会被至少两个大汉叉住胳膊,扔到门口面包石铺就的马路上吃土。 她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马修·杜布瓦,这个四十五岁的老男人鬓边已经有了丝丝白发,不过谁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角色需要故意染的。在她眼里,这个戏精男人没有一样是真的。这次他打扮成了一个成功商人的样子,穿着巴黎定做的三件套西装,领结和皮鞋一丝不苟,包括沙发前茶几上搁着的黑色礼帽。 “这些年你死到哪儿去了?”她把睡衣拉了拉,遮住敞着的胸口。 马修耸了耸肩,把一条腿驾到了另一条腿上:“战争嘛,战争,你知道的。” “哼。”卡特琳娜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到维希那边去当了大官,又搭上了其他女人了呢。” 马修摊了一下手。 “那就是说,你没去维希咯。那戴高乐给了你个什么官呢?” “呵呵,你就那么在意男人官大官小?” “那是,有个德国将军要向我求婚了,都已经订蒂凡尼的戒指了。” “哦,那祝贺你,海军的?” “你管呢!” 卡特琳娜站起身,快步走到酒柜边,倒了两杯杜松子酒。她回到茶几前,把一杯酒往马修面前重重地一顿。 马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如果是海军,那真对我们有用。” “哦,你又憋什么坏呢?”卡特琳娜挨着马修坐下,一条胳膊环上了他的肩。 (11) 1941年2月12日法国布雷斯特 那晚是星期三,是需要小憩片刻的中间站。对于法国人来说,这一天离上一个周末和下一个周末都很遥远,需要喝上一小杯来熬过痛苦的工作,所以那一晚酒馆和各种夜生活的场子都非常热闹。德国人来到这里后,很快就沾染了当地人的这种坏习惯,人嘛,总是好逸恶劳的,更何况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占领军。 “塞壬之吻”的霓虹灯从傍晚5点开始就亮了,尽管天还没黑。大门敞开着,一支小乐队在里面演奏施特劳斯父子的圆舞曲暖场。宾客盈门,一支号称从巴塞罗那来的舞蹈团将在这里演出三天,带来新流行的康康舞和大洋彼岸的爵士乐,画着美艳舞女们的大幅海报半个月前就张挂在夜总会的外墙上了。爵士乐手在海报上却连个角都没露,只是用隐晦的语句写着“乐声曼妙,如沐仙境”。因为这种黑人音乐是第三帝国所禁止的,但仍然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在布雷斯特的大街小巷散播开了。 (11) (11)续 1941年2月12日法国布雷斯特 卡特琳娜一刻都没闲着,每一个重要的客人她都要满脸堆笑地去迎接,对男宾和女宾献上谄媚的甜言蜜语,亲自给他们安排座位,让侍者端上香槟和杜松子酒。她一直忙到七点,第一支舞蹈上来时,才有空回到她的小办公室。 她随手摘下滑落到腰际的披肩,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坐进深红色天鹅绒的沙发。 马修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将一杯嵌了红樱桃的鸡尾酒递给卡特琳娜:“你的将军大人来了?” “老东西捎话说今晚有紧急会议,来不了。” “呵呵。”马修冷笑了一声。 “你盼望的海军军官们也没来几个,他们可能真有啥紧急的事。” “沙恩号的人呢。” “来了个副轮机长,坐5号桌,就是那个瘦子。” 卡特琳娜走到墙边,拉开深红色的窗帘,露出了一块巨大的玻璃。她的办公室位于三层,这面墙从外面看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射着夜总会的灯红酒绿,凭空制造梦幻的色彩,但实际上却是居高临下观察大厅的窗口,从这里看下去,大厅里的各色人等都一览无余。 马修顺着卡特琳娜手指的方向看下去,是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和一个陪酒女郎。 “左边那个,”卡特琳娜用手指在玻璃上点了一下,“穆勒上尉,另外两个不认识,他们都自称是拉罗什来的机械师,那两个可能真有一个是,今晚的酒水都是那个付账。” “其他的呢?” “诺,这个,”卡特琳娜努努嘴,指着另一个方向,“3号桌,巡洋舰‘征服’号的副舰长马克斯中校和‘奋进’号驱逐舰的舰长布劳恩中校。14号桌,鱼雷艇中队的队长和两个艇长,今晚就这么多。” “格奈森瑙号的人今晚没来?” “没来,平时也会来。” “就这几个?你的生意堪忧嘛。” “当官的德国佬可不象你们这些巴黎的贪官污吏们那么好逸恶劳没出息,”卡特琳娜白了马修一眼,“国都亡了还没个正形,夜夜笙歌。他们不给来这里,要娱乐得去军官俱乐部。所以德国佬每次来都要撒个慌,订座电话里说的也是化名,否则算是违反军纪。妈的,宪兵还隔三差五来查身份。” “普通水兵就来不了你这里了吧,他们都去哪儿?” “那当然啊,国家社会主义也要金币说话啊。水兵们没钱,就只能去那些肮脏的酒吧。军官们周末还会开车去南特和奥尔良去玩,妈的嫌老娘这里不够高档。” “穆勒上尉是这样的?” “常客。他每个月都去奥尔良,据说有时还会去巴黎的夜场鬼混。” “副轮机长这点薪水,够他花吗?” “据说他是个鳏夫,不用养家。手也不干净,收承包商的钱是常事。” “舰长和轮机长们呢?” “你说的是来这里混还是收黑钱?” “都是。” “也来,没他那么勤。黑钱都收吧,战争嘛,还不都是过一天是一天,和你们法国佬一样。” “什么时候成了你们法国佬了,你这不还没嫁给德国老将军嘛。” “我妈是意大利人。” “那里的人更不靠谱。” “反正你们男人都不是啥好东西!” “我去给上尉先生上个酒,然后听听他们都聊些啥。” “随你的便。” 卡特琳娜打量着马修,他已经换了一身酒保的装束,黑色燕尾服白色衬衣红色领结,头发也精心梳理过打了发蜡,嘴唇上粘了一撇小胡子。卡特琳娜用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摩挲着马修的脸庞:“当年你勾引我,就是这身装扮。” 马修抓过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九点钟,夜总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灯光渐渐暗下来,宾客们也不自觉地放低了谈笑的声音,大厅突然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沉寂,突然,随着一声清亮的小号,悠扬的乐声从黑暗中飘然而至,灯光渐渐亮起,一个爵士乐五人乐团缓缓登上舞台。乐曲的节奏悄然明快起来,宾客们都感到松了一口气。一曲奏罢,灯光大亮,响起阵阵掌声,乐手们向着宾客鞠躬致意,这时大家都看清楚了,除了钢琴乐手之外,其余四人都是黑人。 乐队又演奏起一首摇摆舞曲,《秋叶》,纽约棉花俱乐部的名曲,宾客开始三三两两地走下舞池翩翩起舞。马修看到5号桌穆勒身边的男子举手示意,就快步走了过去。 他俯下身:“有何吩咐,先生?” 男子指着桌上的酒单,又点了一支波尔多红酒。他的法语纯正而标准,略带着南法的口音,马修猜测这人真是一个法国人,而不是德国人。 他用铅笔在酒单上记下客人的指令,又殷勤地问是否要为他们换一套新的酒杯。这时他看见穆勒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马修趁机迅速地将这个中年副轮机长的脸庞扫视了一遍。 他迅速地将桌上的空酒瓶和酒杯收到盘子里,借着台灯的光,又将穆勒的侧脸仔细观察了一遍。收拾完桌子后,他朝他们欠了欠身,快步离开了。片刻之后,马修端着一瓶打开的酒和四个杯子上来,这次他站在了穆勒的对面,这样他能更从容地观察他的脸庞和身形。 “富勒酒庄1923年的红葡萄酒,那一年葡萄收成相当好,酒出奇的好,先生您真是行家。”他对着那个法国人恭维道,“这支酒是60%的梅洛、20%的赤霞珠和10%的黑皮诺混酿,酒体饱满,丹宁柔和,特别适合这样轻松的夜晚饮用。”他一边介绍,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穆勒,见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心想这个德国佬可能是懂法语的。 他给每一个酒杯都浅浅地倒了一点酒,看那个法国人端起酒杯,在鼻端轻轻闻了闻,抿了一小口,片刻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马修在脸上做出得到肯定后轻松的神情,给每个杯子都加了酒,“请慢用,先生们。”他欠了欠身,离开了5号桌,这时,他听见法国人用德语轻声对穆勒和另一个人复述他刚才对酒的介绍,看来另一个人也是德国人。 他快步走进调酒的吧台,见四下无人,迅速扯下一张酒水单,用铅笔草草勾勒出穆勒和另外两人的肖像,这没花半分钟的时间,他折起那张纸,塞进了燕尾服的口袋。 乐曲结束了,掌声又一次响起,有人吹起了口哨,大厅里弥漫着暧昧的轻松惬意,使人忘了门外的随时可能响起的枪声或爆炸声。 (12) 1941年2月13日法国布雷斯特 上午七点,杰克和一群工人聚集在维勒船厂的门口,等候工厂开门。战前这是布雷斯特最大的造船厂,沦陷后很快就被德国人接管,帝森·克虏伯公司强行收购了这家船厂50%的股份,现在这个工厂是德国海军西部集群最重要的维修基地。 春寒料峭,早晨从海上吹来的海风还带着彻骨的寒意。杰克一边啃着面包,一边透过铁丝网的网格,观察着工厂。整个厂区最显眼的是锻造车间几个高大的烟囱和装配车间的大型塔吊,地面铺着铁轨,有专用的小火车连接工厂和军港。德国人接管工厂后,强化了工厂的防卫,在铁丝网围墙的四周都修建了了望塔,门口安设了岗亭,有两名德国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带着一条黑背军犬24小时执勤。 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一名穿旧德国海军工程兵制服的中年人将工厂的大铁门打开,工人们排成两人一队的队伍,向门口的卫兵出示证件,鱼贯而入。杰克微微佝偻着腰,身边是安托万的一名手下弗尔纳,出门前马修为他简单化了点妆,贴上了一部花白的胡须,额发和两鬓染得花白,这样与他证件上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工人身份相符。 维勒船厂的各个车间被分成两个部分,进入动力、锻造、装配等核心车间还需要再出示一份证件。德军在接管工厂后,将这几个车间工头以上的主管全部换成了德国人,工人也都经过了严格的鉴别,同时车间里24小时都有海军陆战队的卫兵监控,想要混进去是非常困难的。但其他车间就松得多,杰克的工作证显示他是工厂的基建和维修工,卫兵草草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杰克跟着弗尔纳走进一座二层的厂房,不一会儿,两人各推着一辆独轮工具车出来,朝着工厂的水塔走去。弗尔纳一边走,一边和路上相遇的熟人打着招呼,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 水塔底下站着一名德军卫兵,他接过弗尔纳递过来的派工单,又检查了一遍两人的证件,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进入水塔的木门。 派工单上列明的工作任务是水塔每半年一次的例行检修,杰克和弗尔纳从独轮车上取下工具,沿着狭窄的旋梯,朝水塔顶部走去。 水塔高约三十米,可以储存二十吨的水,是造船厂自备供水系统的核心。一个大型水泵将周围几口深井里的地下水抽到高塔上,通过厂区内铺设的管道,为各个车间提供生产用水。自备水厂的目的是减少工厂的用水成本,厂区内的饮用水接驳的是市政的自来水。 弗尔纳一边往上走,一边用一把大号扳手敲打着水管,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不时停下来,向杰克指示这里需要更换螺栓那里需要修补墙壁,等到了水塔顶部,他指着锈蚀的铁架和水管,要求将这些部件拆掉,重新装上新的,并焊接上一段新的水管。 杰克嘟哝了一声,半跪下身,拆卸一段水管螺栓,一阵水花从松动的缝隙间喷洒开来。干了一阵,他朝弗尔纳使了个眼色。弗尔纳取出焊枪和面具,开始焊接一段铁架。耀眼的焊花闪烁,底下的卫兵见状走了进来,仰看了一眼,随即又转身出去,关上了门,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 杰克放下手中的扳手和铁锤,抬头看了看塔顶,墙壁上一部铸铁的梯子通往塔顶的铁门。他拍了拍弗尔纳,从装焊条的工具包里取出望远镜,顺着铁梯朝塔顶爬去。 杰克推开铁门,上了塔顶。 整个军港和厂区一览无余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北面是船厂的大型船坞,两艘巨大的军舰静静地停靠在船坞内,舰体漆成冬季作战的铁灰色涂装,透过望远镜的镜头都能感受到到300毫米口径主炮的的霸气。 军舰的甲板上,水兵和工人不停地忙碌着,四部塔吊为军舰装卸和输送物料,不时有焊接的钢花亮起。杰克认出前方船坞停泊的是“沙恩霍斯特”号,后面的船坞里停泊的那艘长度和舷宽都略小的是“格奈森瑙”号。他放下望远镜,背靠着塔顶的墙壁,从工装内侧的口袋里取出绘图纸和铅笔,迅速地勾画出工厂和军港的位置图。 (13) (13) 1941年2月18日法国布雷斯特 娜塔莉·克林顿的公寓位于松鼠街的一栋老式四层建筑,今天下班有点晚,学校在下午突然接到了地区督学即前来视察的指令,校长就把她们这几个德语教师留都留下来开了个会布置。德国人占领法国已经快两年了,倒也没有在学校里强制推行德语,但是明显地加大了德语课的分量,督学来视察的主要内容就是布雷斯特各个小学的德语课。 娜塔莉任职的圣雷米小学是布雷斯特最好的学校,半年前她来到这里,拿着教育部颁发的公文,来担任德语老师。在布列塔尼这样远离莱茵河的地方,既懂法语又懂德语的人是很少的,骄傲的高卢公鸡可不屑于学习世界上最美语言之外的任何外语。 伦敦给娜塔莉编造的履历上,她名叫雷奥妮·施托姆,1908年出生于洛林地区,那时还是德国公民,等到她上了两年小学,上次大战就结束了,她又成了法国公民,而就在两年前,她又一次成为了德国公民,所以,象她这样的群体,精通法语和德语,是派往各个占领区小学校教授德语的最佳人选。 于是,娜塔莉在住进这所公寓时,为了和法国邻居们搞好关系,会半真半假地诉苦,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每到这个时候,这些家庭妇女都会宽容地耸耸肩,跟她说只要好好过日子,哪里人都行,她的美貌、法语和厨艺一点都不亚于任何一个纯正的法国女人。而当她面对圣雷米小学的新校长德国人汉斯时,又会用德语坚定地说,作为德意志民族的成员之一,能重新成为强大的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公民是莫大的荣幸。 她从自行车上下来,看见门洞的灯光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戴着鸭舌帽,嘴里叼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身上的帆布工装沾着永远都洗不干净的煤灰。男子的脚下放着一个硕大的盛满煤块的木筐,旁边丢了好几个烟头,看来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杜尚先生吗?”她用法语问。 “施托姆小姐,您回来得太晚了。”那人嘟哝了一句。 娜塔莉连声道歉,打开了公寓楼的大门。那个叫杜瓦的男人沉默着扛起木筐,跟在她的后面,上了楼。 娜塔莉的公寓在四层,扛着一筐煤上四层可是个体力活。她请杜瓦进了公寓,随手关上房门,让他把煤筐放到厨房,又殷勤地请他洗了手,还为他端来了一杯水。 那个叫杜瓦的男人喘了口气,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张账单递过来。娜塔莉瞄了一眼,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和几个硬币,交给了杜瓦。 “您多给了5个生丁。”他从硬币里找出一个10生丁的硬币,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个5生丁的硬币交给娜塔莉。 他们同时将两个硬币翻转,硬币的两面都是相同的图案。 “哦,这是战前的硬币。”娜塔莉对上了另一句暗语,把10生丁的硬币捡回来,捏在手心里。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杰克,他们怎么派你来接头啊。”她看着微笑的杰克问。 杰克将那枚小小的5生丁硬币塞进口袋里,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是要让你知道我们来了。” “还有谁?” “马修。” “你这样很危险,你太高大,太显眼了,走在哪里都引人注目。” “码头上到处都是我这样的粗人。” “那也很危险!” “马修说这样能增强你的信心。” 这个狡猾的法国佬,娜塔莉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一个送煤工没有理由在女主人的房间里呆太久。 娜塔莉快步走进卧室,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瞥了一眼楼下的街道,路灯下空无一人。她回到门厅,冲杰克点了点头。杰克见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将烟盒拆开展平,递给了娜塔莉。 “两条大鱼的情报,需要尽快发出去。” 娜塔莉接过烟盒纸,一面印着粗糙的图案,另一面除了沾上了几颗烟草屑以外,空空如也。她将纸折好放进口袋,快步走进厨房拿过一根法棍面包一小块奶酪和一个纸袋,将奶酪和面包一起放进去。战争期间这些对法国人来说都是金贵的,杰克拿起纸袋时,她轻轻地抱了一下这个大块头,然后打开了房门。 “您真是太好了,施托姆小姐,上帝保佑您。”杰克出门时捧着装满食品的纸袋,朝娜塔莉不住地道谢。 邻居们都知道,这个德国女教师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14) (14) 1941年2月19日法国布雷斯特 黑暗中,娜塔莉下意识地醒来,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放着的闹钟,夜光指针正指向凌晨一点半,她让眼睛适应了黑暗,从床上坐了起来。离与伦敦联系的时间还有15分钟,她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 娜塔莉翻身下床,摸黑打开储藏室的门,走进这狭**仄的空间。她关上门,从怀里取出一支小手电打开,封闭的空间里有了昏黄的光亮,储藏室没有窗,关上门后可确保不会有任何一丝光亮泄露出去。这里象所有的法国家庭一样,堆放着各种杂物,杂乱地连一个人站立的空间都没有,这与门外干净整洁的公寓形成鲜明的对比,但这似乎是法国人的特点,他们光鲜雅致的外套里面,可能是一件破了口的毛衣,他们的房间是这样,国家也是这样,否则不至于德国人往门上踢了一脚,整个房子就轰然倒塌了。 而这正是娜塔莉想要的,一旦盖世太保破门而入,杂乱总比有序更能起到迟滞的作用。 她挪开一把缺了一条腿的凳子,蹲下身,撬开了一块木地板。她伸手进去,慢慢地抬起这块木板,将一条细铁丝从木板内侧的一个小钩子上卸下。铁丝连接着两颗并联的反步兵手雷,旁边是一部50瓦的电台。如果贸然撬动这块木板,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她检查了一下电池和电屏,将天线拉出来,挂到墙壁上一枚生锈的铁钉上。 地板下还有一把ppk手枪,娜塔莉取出来,拉开枪栓,上了膛,手枪在寂静的内室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哒声。她将手枪搁在凳子上,以便随手就能取到。 离约定好的发报时间还有两分钟,这点时间正好可以让电台预热,这样一会儿后的发报节奏会更紧凑,娜塔莉对自己准确地把握时间进度很满意,打开了电台。 她先迅速地发出两个短促的信号,隔了十几秒后开始快速地敲击电键。两分钟后,整条情报已经发送完毕。她停下来,隔了几秒,耳机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回音,那是伦敦对情报收到的确认。 她松了一口气。 关上储藏室的门后,娜塔莉回到卧室,将沿街窗户的窗帘拉开一条缝,她在等待德国人的无线电侦测车。再迅速再隐蔽的无线电信号也不可能在空中隐身,但是准确地定位到信号发射点,需要时间和技巧,这正是电讯侦测和反侦测的猫鼠游戏,娜塔莉相信她和她的德国对手门都深谙此道。 半小时后,第一辆顶着显眼的环形天线的侦测车从楼下的街道缓缓驶过,没有停留,过了一会儿,另一辆车也驶过了斜对面一条狭窄的小巷,也没有停留。看来这是德国人又一次的例行巡逻,跟每个晚上一样。 (15) 1941年2月20日法国布雷斯特 清晨的薄暮中,凄厉的警报声突然拉响,几声高射炮发射的爆炸声后,一阵巨响从军港的方向传来,半个布雷斯特的人都被从睡梦中惊醒,从远处望去,军港出现了火光,继而股股浓烟升起。法国人开始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军港里的高射炮都开了火,那八成是盟军的飞机来过。但这点使他们不解,迄今为止,法国沿海的制空权牢牢地把握在德国空军的手里,盟军的轰炸机一旦飞过海峡中线,就会遭到从罗斯克芙和卡马雷基地起飞的德军战斗机的拦截,至少在今天之前,还没有一架盟军轰炸机能够幸免。但是从爆炸的火光和浓烟来看,军港显然遭受了重创。 军港在爆炸过后很快就戒严了,占领军在海军陆战队之外又加派了驻扎的陆军,在军港四周巡逻,各种车辆也分外忙碌起来。 (15) 这天上午,布雷斯特各个咖啡馆里,法国人都在兴奋地讨论这件事,很快就有了至少三个版本的故事。男人们都掩饰不住兴奋,甚至连当地警察二狗子们也都在悄悄聊这个事,毕竟这可以算是沦陷以来少有好消息。而一旦当有盖世太保模样的人靠近,他们就会突然把话题转向天气,虽然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一早天空就堆满了沉重的积雨云。 中午,官方的《布雷斯特邮报》报道了相关消息,在头版有两篇通讯稿,一篇描述了英勇的海岸防空部队在发现一架英军喷火式战斗机后及时施放烟幕,用88毫米高射炮将其击落。强大的88炮火力是如此猛烈,被击中的飞机被炸成碎片,飞行员丧生。另一篇通讯则报道了军港消防队和工程兵部队高效快速地扑灭了飞机坠毁引发的大火,并修复了损失。随之还刊登了两张照片,分别是击落飞机的高炮班喜悦的合影以及辛勤工作中的消防队员们。 “这谎撒得太拙劣,一眼就能看出自相矛盾嘛。”威廉把报纸一推,冲詹姆斯和马修嘟哝道,昨天晚上他和詹姆斯刚刚乘坐安托万的走私船到达。 “是啊,飞机既然被击成了碎片,那怎么可能坠毁在仓库区引发大火和爆炸嘛。显然德国人是为没有刊登飞机残骸的照片找个借口。”马修说。 “战斗机单机出击,而且选择清晨天光大亮的时候来,那个飞行员不是童子军就是王牌中的王牌,呵呵,就这样牺牲了,真是丘吉尔的重大损失。”威廉咧嘴笑了。 “今天清晨并没有天光大亮,”詹姆斯冷冷地说,“那么差的天气。” “你的意思是飞机是迷航了?”马修问。 詹姆斯点了点头。 “那咱们能怎么着,发个电报回伦敦,问问克拉克上校究竟是怎么回事?”威廉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傍晚,安托万的线人带来确切的消息:一架英军的喷火式战斗机突然出现在布雷斯特军港上空,居然躲过了德国的海岸雷达网,当然德国空军的战斗机也来不及堵截,军港更是猝不及防,飞机出现时都来不及释放烟幕,军港和军舰上的防空炮火一齐射击,战斗机被击中,却引发了德国海军的重大损失——起火的飞机一头栽进了“格奈森瑙”号的后部烟囱,引发了大爆炸,这就是冒出的火光和浓烟远远都能瞧见的原因。大火被扑灭后,检查损失,军舰的半个后舰桥都已被炸毁,根据海军的评估,要完全修复,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听完这个消息,即使是威廉,都惊呆了。 “咱们是不是该喝一杯庆祝一下,”马修说,“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 “呵呵,是啊,我刚到,还没动手,空军兄弟就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威廉说,他面无表情,不知是高兴还遗憾。 威廉转而微笑着看着詹姆斯:“皇家海军就会吹牛,说什么用大炮在海上解决,到头来还得要咱们偷摸到军港去放炸弹。还是空军心疼咱们哪。” “第一海务大臣心疼他的船。”詹姆斯闷闷地说。 “嗨,”安托万叹了口气,把雪茄从嘴角取了出来,“你们还真别说,这真是全体布雷斯特居民的幸运。要是你们真放个炸弹炸了这条船,德国佬不知道要枪毙多少个无辜的人来泄愤呢。”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这似乎是战争开始后德国占领军跟抵抗组织之间的默契,抵抗组织每袭击一个德军重大目标,德国人就会杀一批平民报复,他们相信这样引发的恐惧会摧毁法国平民对抵抗运动的支持。 “德国人怎么说飞机的来历?”杰克阴沉着脸问安托万,用手指敲击着手中书。 “从雷达站侦测到的零星轨迹分析,德国人也认为是迷航了。”安托万说,“可怜的飞行员,伦敦方面肯定还不知道他的辉煌战果。” “行了,别说那么多,咱们还是想想接下去怎么对付大姐吧。”马修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习惯性地将左右手的手指绞缠在一起,“经过这次意外,估计德国人很快会将‘沙恩’转移至更安全的港口,拉罗谢尔、洛里昂或者干脆到波尔多,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16) (16) 1941年2月23日法国布雷斯特 施坦因透过望远镜观察眼前这栋山岗下的农舍,这是法国西北沿海农村常见的用花岗石和粘土砌成的二层楼,围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后是一排枞树林。看来这群“马基”——当地对抵抗组织成员的戏称——都是老手了,选的地形不错,他猜测在农舍二层的阁楼上一定有个哨兵,一旦发有情况,他们会很快从后门潜入树林,消失在德·阿莫里克山区。当然树林里一定也有哨兵,他们不会坐等攻击者将小院包围起来的。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这个正午的阳光刺眼,正是都觉得困倦的时候。施坦因将望远镜放在军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发出了行动的指令。 一名麻脸中士带着三名冲锋枪手跳下车,悄悄地向农舍后面的枞树林摸去。他对中士很有信心,这是个参加过波兰战役的老兵,他能够安静地接近敌人,用刺刀无声地解决。 大约半小时后,施坦因命令两辆军用越野车发动,全速冲向农舍。在距离农舍约300米的时候,一声步枪的射击声从农舍后面的树林传来,是中士的毛瑟98步枪发射的声音,紧接是一阵冲锋枪的射击声。看来中士已经得手了,施坦因很满意,他举起望远镜,望向那片树林,尽管他知道隔着农舍,他什么也看不见。 在距离农舍还有约一百米的时候,果然有子弹从二层的阁楼里射出,这时施坦因布置在山岗制高点上的狙击手也开了火,两声枪响后,阁楼上的火力点哑了。 越野车接近围墙,农舍里再一次响起了杂沓的枪声。射击的武器既有步枪也有冲锋枪还有手枪,抵抗者是在慌乱地还击。两颗手榴弹从越野车里扔了出来,越过围墙,在院里爆炸,枪声马上稀疏了下来,趁着爆炸烟幕的掩护,一辆越野车嘎地一声停下,车上架着的机枪开始猛烈地射击,士兵们跳下车,一边射击一边朝农舍扑去。 另一辆越野车继续全速前冲,轰隆一声,车头撞开了紧闭的大门。 一阵密集的子弹扫射过来,打在越野车的装甲上,迸出的火花四溅,一名士兵被子弹击中,还没来及跳下车,就一头滚落到农舍院内的泥地上。 德军士兵很快冲到了农舍门边,一名士兵挥动破门槌,橡木门应声而开,一颗手榴弹扔进了门内,一声爆炸响后,农舍内安静了。 “你们别瞎动,这里全是爆炸品,一个火星就可以把整栋房子都炸平,咱们可都活不成了,哈哈。” 威廉坐在一张硬木椅上,一脸戏谑地对两个冲进来的德军士兵说。他平静的表情和纯正的德语,使那两个年轻的日耳曼人竟一时不知所措。 威廉看眼放在工作台上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用两个手指提着枪把拎起来,对那两个士兵晃了晃。 “这东西,我还是不用了吧。” 他随手将手枪扔了过来,这铁器掉在士兵脚边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威廉正往量杯里注入偏氧甲肼时,听到地下室的楼梯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负责农舍警卫的大个子法国人雷诺冲进来用蹩脚的英语大声喊:“德国人,不是盖世太保,是党卫军,快撤!” 威廉闻讯,把量杯搁在工作台上,示意两个助手停止操作,跟随警卫上了农舍的一层,另外两个“马基”全副武装正等在后门边上。雷诺冲他们点了一下头,一个人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没等跑出两步,一声枪响,那人一头扑到在泥地里,另一个人条件反射地朝门外开了两枪,很快就遭到一阵猛烈地扫射,步枪和冲锋枪的子弹打得农舍的墙壁砖屑四溅。 “咱们被包围了。”雷诺绝望地对威廉喊道。 威廉看了看手里拎着的左轮手枪,对两个助手说:“走吧,回去把实验室毁掉吧,这下有足够时间了。” 他们返回到地下室,听到上面已经开始枪声大作,农舍里的其他三个“马基”正在竭力抵抗,为他们争取片刻的时间。助手开始往下水道里倾倒偏氧甲肼、硼氢化钠、硫化锂等从英国偷运来的化学原料,按照他近期的研究成果,这些化合物经过压缩、提纯和浓缩后,混入煤油,就能成为高当量的烈性炸药。他看着自己一天一夜的工作成果,有些悻悻然,但现在不是遗憾的时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把手枪枪搁在工作台上,加入了倾倒原料的工作。 几分钟后,威廉和两名助手都被冲进来的德军士兵押解着走出了农舍。战斗已经结束,前院的泥地上跪着两个抵抗战士,双手被责令交叉着放在脑后,面前扔着被德军缴获的武器,两支步枪和两支斯特林冲锋枪,还有两具仰面躺着的尸体,其中一个是雷诺。 阳光刺得威廉睁不开眼,耳边是德国人此起彼伏得口令声,他拿手遮了遮眼,看见两个德国兵又拖着一具尸体从后院走来,他们把尸体往地上重重地一扔,和另外两具并排躺在一起,那是枞树林里哨兵的尸体,他大睁双眼,无神地盯着天空,喉咙边上裂开一个巨大的伤口,血已经流干了。 威廉的两个助手开始大声呕吐起来。 (17) (17) 1941年2月23日法国布雷斯特 施坦因走进审讯室,见那个敦实的俘虏坐在凳子上,一脸木然,他的双手被勒令放在桌上,戴着手铐。 施坦因示意看守为他解开手铐,俘虏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一边活动着手掌,一边把凳子往后挪了挪,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然后竟架起了二郎腿。 随行的副官想出声呵斥,被施坦因制止了。他拉开椅子,在威廉面前坐下。 “德语讲得挺好啊。”他装得很随意地说。俘虏也是军官,而且还是个技术军官,他还是要给予足够的尊重的,毕竟他们都是军人。 “谢谢,”威廉用德语答道,“我奶奶是德国人,老家在石勒苏益格,你知道的哈。” “哦。”施坦因也报之以微笑,他掏出烟盒打开,递向威廉。 “谢谢,不抽烟。” “嗯,好习惯。”施坦因收回烟盒,“是,干你们这一行的不能抽烟。” 见威廉没作声,施坦因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他将夹着烟的手搭在椅背上,身体前倾,微笑着继续问:“既然也是雅利安人,那为什么与德国为敌?” 威廉耸耸肩,说:“谁知道呢。你知道吗?” 这回轮到施坦因不作声了。 “你知道你们的飞机为什么天天飞到伦敦来炸吗?为了你们的元首?为了德意志民族的生存空间?” 施坦因使劲把烟头在烟灰缸上掐灭,翻开了文件夹。 “我们还是按照条例来吧,你用英语回答,有翻译将你的话译成德语。” “行,那是你们的繁文缛节,你们德国佬就是规矩多,我奶奶就是。” “你的姓名、军衔、职务、所属部队番号。” “姓名,嗯,威廉·布朗。军衔和部队,对不起,我不是军人,也不属于任何部队。” 施坦因不禁恼怒起来,他板起了脸:“布朗先生,如实作答有助于维护您作为军官的权利。” 威廉的脸上却露出无辜受责的表情:“我真不是什么军人,消防局算部队吗?军衔嘛,鄙人是伦敦消防总局二级技术警司,据说相当于你们的陆军中尉。”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做实验啊,我是化学家。” “化学家,哼哼。” “真是化学家,敝人毕业于伦敦大学学院化工专业,有皇家化学会颁发的高级化工工程师执照。” “哦,失敬失敬,工程师先生,当然您更是个到处破坏的炸弹专家。” “炸弹专家?也行,我中学开始就在中国人开的烟花店打工赚学费,他们说炸药是他们祖先发明的。” “手指甲黑乎乎的人。” “是嘛?我瞧瞧。”威廉举起两只手掌,对着屋顶的灯光假装认真地端详自己的指甲。 施坦因在烟灰缸里使劲地掐灭了烟。 “说说你的任务,你们要炸的目标是什么?” “谁知道呢,你这里好东西这么多,海上的船、海底的潜艇、海岸的要塞、机场的飞机,我们现在还打不了,好象都是啊。哦,还有你们的司令部,不过这房子是古董了,我可不忍心炸,哪象你们不长眼的飞机。” “警司先生,姑且这么说吧。您尽跟我们在这里废话,您的英式幽默一点都不好笑。你不如实回答,我可以马上命令把你像条狗一样地毙掉!” “作为绅士,咱们言语要得体,军官先生。” “咱们都是军人,你在这里不开口,我会把你交到能让你开口的地方。” “奶奶说你们德国人就这德性,死板又固执,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一着急就犯傻。” 记录的军官看了眼施坦因,厉声喊道:“作为敌对国的非战斗部队成员,你乔装平民潜入,这是不折不扣的间谍行为,你不受日内瓦公约关于战俘的所有保护!” “随您便,您试试咯。” 威廉的黑唇髭笑成了一个月牙。 “忘了告诉您,我还有个昵称,大家都叫我‘地狱火’。” (18) (18) 1941年2月23日法国布雷斯特 安托万从警察局长家回来时已经半夜了,他往沙发上一坐,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站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拿破仑,满满地倒了一杯,几乎不停地喝了下去。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 安托万将办公桌的抽屉拉开一截,看了一眼放在里面的那支勃朗宁大威力手枪,又将抽屉合上。他在皮椅上坐下,招手让保镖阿尔贝去请杰克和马修。等两人进来后,他没说话,挥挥手让保镖出去了。 “事情非常难办,弗朗索瓦局长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们看,这些钱他也没收。”安托万冲着放在沙发边上的手提箱努了努嘴。 马修和杰克都没有出声。 “他说这次行动是德国佬党卫军军警备部队单独搞的行动,之前根本没有通报他们,也没有让二狗子们配合,连盖世太保都不知道。抓走的人也都关在警备司令部,看党卫军的意思是他们单独审讯,不想要其他人插手。” “嗯。” 杰克沉着脸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佩蒂村的据点这么隐秘,警备司令部怎么会知道的?”马修问。 “弗朗索瓦也不清楚情报的来源,只是通知我们这段时间该撤的就撤,怕就怕这几个人撑不了多久。查出来这么多炸药,德国人很快就会开始大规模的搜捕行动。” “你的建议是?” “我建议你们撤到山里去,炸船的事,从长计议。我马上就安排,趁着现在德国人还没有封城。” (19) 1941年2月24日法国布雷斯特 这天下午,马修将自己化妆成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出了门。他拄着手杖,腋下夹着一张旧报纸,唇上和下颚都是杂乱的灰白胡须。老人颤巍巍地走了好久,终于走到了市中心一家名叫“谷神”的咖啡馆。他要了一杯掺了很多橡实粉冲泡出来的黑咖啡,一边摇头,一边寻找着能晒到太阳的位置。自从战争开始后,咖啡就被纳入战略物资,供应开始限量,民间喝的都掺了很多杂物,只是闻起来有点咖啡的味道而已。尽管如此,很多老派的法国人仍然保持了下午要喝咖啡的习惯。 靠窗的桌子被一束阳光温暖地照着,旁边坐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正聚精会神地读一份《巴黎竞赛画报》。老人端了咖啡走过去,在他面前躬身站立,微笑着盯着他手中的杂志。 “年轻人,请问迪那摩队赢了吗?”老人谦恭地问。 中年人的目光从画报上缓缓地移开,他看了一眼老人,把画报搁在桌子上,左手的小指上有一个显眼的戒指。 “2-1赢了圣日耳曼队。” “那是上个月的比赛了吧。” “是,下一场比赛要两个月后才进行。” 老人摇了摇头。 “年轻人,我能在这里坐下吗?” “您请便。” “您真是个好人,战争期间,象您这样的好人真是难得。” 老人颤抖着手把咖啡杯在桌上放下,又依次放下他带来的报纸和手杖,他在椅子上边坐下边嘟哝着:“今天的天气这好,这阳光真难得。这仗再打下去,这联赛是办不了啦。”他喝了一口咖啡,看着那个又重新读起画报来的中年人,“年轻人,您说是吧?” “可不是嘛。”中年人敷衍道。 “您的画报,能让我看两眼吗?我就看看迪那摩队,我是他们老球迷啦。” “您请便。”中年人有点不快,但又显得无可奈何,将画报递给了老人。 “您看看我的。”老人笑了,把那份过期报纸推了过去。中年人只得微笑着耸耸肩,接过了老人手中的报纸,他把报纸放在一边,并没有看,而是架起二郎腿,喝了一口咖啡。 老人拿起画报,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夹鼻眼镜,颤抖着手戴上。他几乎将整个脸都贴到了画报上,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一辆军车鸣着笛从窗外的大街上呼啸而过,老人停止了阅读,一脸专注地侧耳倾听,良久,他又开始喃喃自语:“这场战争,还要打上多久啊。”他放下画报,递还给了中年人。 “谢谢你,年轻人,我看迪那摩的比赛,30多年啦。”他的声音很大,几乎要让半个咖啡馆的人都能听见。 中年人接过画报,仍然没有说话。老人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拿起他自己带来的报纸:“这份报纸,就是体育版写得不好。” 中年人似乎不想再忍受他的唠叨,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咖啡,拿起杂志起身离开。 (19) 马修拿回来的情报只有一句话,“大姐周三启程赴宴”,意思是“沙恩霍斯特”号将于周三启航前往波尔多港,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四天了。四天的时间,似乎完全足够从英国再偷运爆炸物过来,当然前提是能够躲过德国海军和海岸巡逻队。自从威廉被抓后,德国人无论是海上空中和海岸的巡视都明显加强了,安托万又有几个手下被抓,不用说都能猜到是前几天被捕的那几个人供出来的。安托万已经焦头烂额,他是坚决不肯再组织一次横渡海峡的偷运了,而且据他说其他抵抗组织也损失惨重。 “沙级舰是在特别强调军舰速度的情况下设计的。因此,推进装置的马力很大。最初主张采用柴油机,耗油节省,并且续航力大;但是,柴油机却难以获得30节以上的航速,而且在舰上占的空间太大。在安装何种动力装置问题上,德国海军内部意见分歧。最后,海军司令雷德尔上将出面干预,他决定采用高压、高温蒸汽轮机。每舰安装3台蒸汽轮机,12台锅炉。锅炉效率较高,工作压力为58公斤\/平方厘米,温度摄氏450度,设计出力为13.6万匹马力,但是实际上该舰的主机能超载运行,出力超过16万匹马力,航速极限接近32节。” 詹姆斯忽然没头没脑地背诵出那么一段文字。 “这意味着什么呢?”马修问。 “海军部提供的关于沙恩号的情报。我研究了他们动力系统的设计图纸,德国人在冷却系统与汽缸之间加装了一台小型涡轮机,这是他们为什么能够超载运行的原因。但是加装涡轮机的问题在于故障率提高,比如在超载运行时,冷却管容易过热等。” “他们按照这个设计,已经服役5年了都没出过大的问题。” “那靠的是德国工人和水兵精心的保养,要知道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工艺最好最严谨的工程师。上一次击沉‘光荣’号航母后,因为受伤严重,沙恩号进行过一次大修,其中更换了部分冷却管,另外一部分老化的冷却管没有更换,老的冷却管要薄弱很多。如果改变冷却管的回路,在蒸汽轮机高速运行时,会导致冷却水回流,涡轮压力进一步加大,老化的冷却管经受不住压力,将会引发整个冷却系统的爆炸。” “那就是说,德国人会认为是航行过程中发生的故障。”马修说。 “哦,这是个好主意。”杰克说。 “德国人修好冷却系统,要花多长时间?”马修又问。 “我估计至少要3个月。” “老弟,你们皇家海军确实人才济济啊,”安托万拍了拍詹姆斯的肩膀,“但是德国人会等着让你们进去破坏吗?还有他们这次是转港,按德国佬的抠门劲儿,一定按经济航速航行,就不会出现你说的所谓‘超载’。” “那就是我们的事了。”詹姆斯冷冷地说,安托万被抢白了一下,心中隐隐不快。 “我得到的情报,在途中他们会试射新安装的鱼雷发射管,但这个不是高速航行的理由。”安托万又补充了一句。 詹姆斯没有理他,开始在一张纸上迅速地勾勒管道、阀门和螺栓的草图。 “我们需要找个车间,加工几段导引管和阀门,一天内必须完成,您能找到吗?”詹姆斯指着草图,对安托万说。 “这年头黄铜、钢材和橡胶都不好找,都他妈是战略物资。工厂倒是有信得过的,我自己的修船厂就能做,但这几天不能让他们做,我得找个干净的。” “晚上我会把详细的图纸给你,必须要严格按照我的参数加工。” (20) (20) 1941年2月24日法国布雷斯特 傍晚,施坦因上校还埋头在一堆文件中时,接到了夫人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俩人的通话很简短,夫人告诉他女儿发烧了一整天,而她需要带儿子一起去出席将军夫人搞的一场为伤兵家属募捐的义演,希望他能尽快结束工作回家去看一下女儿。 放下电话,上校这才意识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按铃叫副官备车,并要求把之后所有找他的电话都转到官邸去。他将装满文件的公文包交给卫兵,匆匆离开了警备司令部。 到家后他没有休息,直接去了女儿的卧室。女儿吃了药已经睡着了,女教师施托姆和波兰女仆辛斯卡娅都在卧室,他记得夫人跟他说过,她请了施托姆老师在她不在的时候帮忙照看女儿,所以让他尽早回家。 寒暄几句后,施托姆老师将女儿的状况简要跟施坦因作了汇报,是肺部感染引起的发烧,需要定期吃药控制体温,这些工作女仆辛斯卡娅完全能胜任,不需要他动手,只是在小女孩需要精神抚慰的时候,最好能够有亲人陪伴在身边。施坦因表达了感激之情,殷勤地将施托姆送下楼。女教师谢绝了上校让司机送她回家的邀请,骑上自行车离开了官邸。 施坦因返回卧室,女仆辛斯卡娅正在整理床头柜上的儿童读物,这应该是施托姆在陪伴女儿时给她读的故事书。见到他进来,女仆紧张地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低头看着鞋尖。施坦因在女儿的床边坐下,看着小女孩因发烧而绯红的面颊。女儿呼吸沉重但很平稳,显然已经进入了梦乡。他关了台灯,把女仆叫到一边,低声命令她一旦女儿醒来或者有其他需要,就到书房去找他。 看着女仆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施坦因满意地离开了女儿的卧室。占领军高级军官官邸的女仆都由集中营里的波兰犹太人来充任,当仆人毕竟比在集中营里做苦工要轻松,只有温顺且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才有可能被选上。辛斯卡娅五十开外,战前当过十几年的护士,是施坦因夫人特意挑选出来的,据说对她非常满意。这些施坦因都没兴趣,只要夫人满意就行,作为男人,他不需要过多地管理家庭事务,再说繁忙的工作也使他无暇顾家。 施坦因在书房巨大的皮椅上坐下,感到倦意一阵阵地袭来,自从接手情报主管的工作以来,他已经习惯性地让自己超时工作,不是在办公室和会议室研究情报,就是在各地巡查。他静静地点上了一支烟,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是无线电侦讯科打来的,科长兴奋地报告,消失两个多月的7号电台,已经被锁定了的方位,请示他是即刻发动袭击破获这部电台,还是放长线吊大鱼,暂时先不动它。 他沉思了片刻,下达了命令: “干!” (21) 1941年2月25日法国布雷斯特 下午5点时,穆勒上尉象往常一样换了一身便衣,离开了军官宿舍。“沙恩霍斯特”号将于周三转港的命令已经下达到了象他这样的中级军官,启航前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为此他已经忙碌地工作好几天了,今晚难得可以休息一下。 两天前他给“塞壬之吻”打电话预定了今晚的房间,所以当他来到俱乐部的时候,管家什么也没问就将他带到了三楼他常用的一间套房。房间里的羊毛地毯柔软到能吞没双脚,使他的情绪从进门的那刻起就松弛下来,他开始感到肩膀和脚掌隐隐的酸痛。作为副轮机长,每天要在闷热昏暗的轮机舱内跑上跑下,3台蒸汽轮机、12台锅炉和总长度加起来十几公里的管道,有的是需要他操心的。轮机兵是海军中最苦的兵种,而穆勒认为自己是全舰一千多名官兵中最苦的一个,事全是他做的,而功劳却全都归了轮机长,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只能寄希望于早日能够调到一艘小一点的军舰上去当个轮机长,可这又谈何容易呢,毕竟轮机长是属于副舰长一级的高级军官了。 茶几上摆着一瓶放在冰桶里的香槟和两个杯子,穆勒关了房门,走过去拿起酒瓶,看了看酒标,砰地一声打开了瓶塞。法国陆军有马刀开香槟的传统,他觉得很可笑。穆勒倒了一杯,一口喝掉,才解开西装的扣子,将领带也松开了。德国人,德国海军,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古板的一群人,即使换了便服去找乐子,也得穿得一丝不苟才能出得了军营,这也不知道是谁给定的规矩。 他脱下西装扔到沙发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一边啜饮一边走进了卧室。卧室装修成了路易16时期的风格,有着艳俗的温暖。他走过去,闻着新换的床单淡淡的肥皂混合着香水的味道,一丝伤感涌上了他的心头。这是家的味道,他曾经有过的家的味道,战争,都是战争,如果不是因为那架摔下来的英国轰炸机,他的妻子和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都不会离他而去,德国是这个星球上医学最高明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让孕妇在生产时大出血而死呢。 而那时候他还漂在海上,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上妻子一眼。 他的家就这样破碎了。 所以,他妈的哪个杂种还敢指责他行为不检点,上了岸就四处寻花问柳呢!他在海上为第三帝国流了血,他的家庭也是。 他放下酒杯,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他还不到四十岁,但是两鬓和额头都已经有了白发。 一旦军舰出航,那就根本没时间休息了,鬼知道舰长霍夫曼上校会搞哪些别处心裁的训练,鬼知道实际执行的任务会是什么,很多时候他们在岸上接到的任务指令只是个烟幕,出海后才知道要干什么,而他们这群在底舱的耗子又是最后一群知道的。 深蓝航线(21)续 楼下乐池里传来一阵阵欢快的乐曲伴随着酒客们的掌声和喧闹声,今晚的气氛特别热络。马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很幸运他和穆勒都是金色头发,他们个头相仿,只是穆勒比他年轻也更健壮一些,为此他不得不往两腮里填充了两块东西,使自己的脸看上去略丰满一些。常年在暗无天日的轮机舱工作,使穆勒的皮肤不象通常的海员那样显得黝黑,反而有些苍白,他往脸上搽了一些调配好的粉底,这样在夜晚的灯光下,几乎就没有差异了。他贴上穆勒那样的连鬓胡子,活动了一下嘴唇和两腮,让自己显得自然些。 马修对自己化的妆是满意的,否则他对不起江湖上赠送他的雅号,“戏子”。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好词,大概是对他恨得牙痒痒的敌人给起的,要不就该是……表演艺术家什么的。马修确实想过,退役之后是可以考虑投身戏剧事业,比如可以去里昂定居。 他看了看放在椅子上穆勒的外套,那是在巴黎定做的套装,他穿上也基本合身。穆勒上尉自从进了三楼的套间就没出来,卡特琳娜今晚给他安排的一切都很用心,从食物到美酒还有更重要的是……两个年轻的美女。9点的时候穆勒上尉按了叫服务的铃,马修亲自给他们端去了一瓶上好的白兰地,当然里面加了一些他亲手调制好的化合物,躬身离开时他顺走了穆勒搁在起居室沙发上的外套。 他穿上外套,开了门,走廊里空无一人。 (22) 1941年2月25日法国布雷斯特 穆勒在接近10点的时候离开了“塞壬之吻”,出门时匆匆塞给门童一张5马克的钞票作为小费,并没有说话,脸上显出畅饮之后略显亢奋的红晕。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军港,这年头能坐得起出租车的不是德国人就是法国真正的有钱人。卫兵在检查证件时又看了他一眼,穆勒上尉没有象以往那样在外面度过整个周末的夜晚,看着他急匆匆的样子,卫兵猜测恐怕是又接到了什么紧急的任务。 穆勒回到宿舍,换了工作服,又匆匆出了门,他发动了配给他的汽车,朝着码头的方向开去。 穆勒在码头上停了车,从副驾驶座上拿了军帽戴上。他重重地关了车门,走向“沙恩霍斯特”号的舷梯。 站岗的海军陆战队士兵敬了礼,他草草地回礼,登上舷梯,快步上了军舰的甲板。 战列舰高耸的舰桥只有地图室亮着灯,今晚的值日军官是副航海长,此刻想必他正在无聊地喝着咖啡看报纸。军舰停泊在海港内基本没有什么重要的勤务,尤其是在夜里。英国人想要发动夜袭,无论是从空中还是海上,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穆勒不想去和他打招呼,径直走向后甲板。 “沙恩霍斯特”号甲板之下共有四层舱室,整个动力系统和轮机舱都设最底层。他打开一扇沉重的舱门,顺着扶梯一直下到第三层。轮机部门水兵和军官的住舱都位于第三层,除了轮机长。战列舰是大型舰艇,居住条件要好得多,部门长就能享受单独的卧舱,作为部门副长,他和另一名轮机军官分享一个舱室。走向军官住舱必须经过水兵住舱,照例除了少数执勤士兵,今晚大部分水手都在岸上的士兵宿舍或者在城里的酒吧和咖啡馆。水兵住舱的门开着,透出昏黄的灯光,一名正在看书的值班水兵看见他经过,马上立正敬礼,穆勒还了礼,简单询问了几句,然后让水兵为他准备一壶咖啡,他感觉水兵疲倦的脸上顿时松了口气。 穆勒的住舱位于几间军官舱室的中间,离柴油发电机和涡轮发电机较远,相对安静一些,舱门的铭牌上写着他们的姓名军衔和职务。他推开门,打开了灯,在焊接在舱壁上的铸铁桌子前坐下,从同样焊在舱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他翻了几页,门外响起了皮鞋踩在钢制地板上清晰的脚步声,水兵给他送来了咖啡。他道了谢,让水兵关了舱门,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正指向11点,他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 深蓝航线(22) 穆勒提着工具箱,离开住舱。他换了一双软底的胶鞋,这样走起来脚步声会小很多,也会让他的脚舒服很多,毕竟接下去他要检查那么长的管道,这些都需要他站立或者蹲下作业。 舱内灯光昏暗,他沿着扶梯,下到了位于最底层的轮机舱。 穆勒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支手电打开,仔细地察看刻在管壁上的铭文,确定之后,他从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翻到对应的一页,用铅笔做了标记。然后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支小号扳手,轻轻敲打了几下管道,听了听敲击发出的声音。这些动作轮机军官经常做,通过管道敲击的声音判断管道的问题,这是他们的基本功。 他首先进入电力舱。“沙恩霍斯特”号的电力系统由6台460千瓦的涡轮发电机和两台150千瓦的柴油发电机组成,总发电能力为4520千瓦,其中包括了战斗损伤时的900千瓦预备电力。 军舰长期停泊期间只用柴油发电机提供电力,从晚上10点以后则只有一台发电机在工作。舱室内没有值班的水兵,穆勒简单检查了柴油发电机的运行情况,接着进入了涡轮发电机舱室。涡轮发电机的体积更为庞大,管道更加复杂。这段时间的修整,让水兵们有时间把舱室拾掇得有条不紊,发电机组都已经完成了全套保养,机身和管道擦拭得铮亮,对这一点穆勒非常满意。 舱内有两名水兵正在值班,见他进来,有些惶恐地起立敬礼。按规定他们此刻应该在柴油机舱值守,可能是为了躲避柴油机运行带来的闷热,这两个水兵擅自离岗了。穆勒冷冷地扫视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到了放在操作台和地板的几个啤酒瓶上。他没有作声,而是俯下身,拎起一瓶打开的啤酒,看了一眼,往嘴里倒了一口,然后他又端起酒瓶,做出碰杯的样子。两名水兵见状,忙从操作台上拿起马口铁杯子。穆勒拿酒瓶和两人各碰了一下。 “不要喝太多!”他说着,又往嘴里倒了一口。 “是的,长官。”水兵们松了口气,但还是诚惶诚恐地只是啜了一小口啤酒。 穆勒微笑了一下,用手里的啤酒给两个已经喝了一半的杯里都添满,然后将啤酒瓶放回到操作台上,挥挥手走开了。 电机舱由另一名机电中尉主管,他虽然是副轮机长,也不方便对这里的水兵多说些什么,这是军官之间的政治正确。至于值班时喝几瓶啤酒,他也是从低级军官做上来的,周六的晚上还要值夜班,他知道这对水兵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轮机舱位于舰体的中后部,占据了底舱一半的空间。紧接着发电机舱的是锅炉舱,12台锅炉按照两台一组排列,分布在六个舱室内,产生的蒸汽同时供给蒸汽轮机和涡轮发电机,因此它们的蒸汽管道和冷却管道是相互连通的。高温高压的蒸汽通过管道被送入汽缸,阀门控制蒸汽到达汽缸的速度,经过主汽阀和节流阀进入滑阀室,受滑阀控制交替进入汽缸,推动活塞运动,并带动船轴的旋转。之后蒸汽会被送入冷却管冷却,引入冷凝器重新凝结为水,这个过程在蒸汽轮机运动时不断地重复。 “沙恩霍斯特”级独有的涡轮机安装在汽轮机和主轴之间,从汽缸出来的蒸汽还可以利用它的余热推动涡轮来提升整个驱动装置的效率。而这个正是詹姆斯·布洛克这条疯狂的老黑鱼打主意的地方。 锅炉和蒸汽轮机在月初的例行检修后,就一直处于熄火状态。舱室里只开了几盏灯,光线暗淡,这个穆勒关上舱门,拿出笔记本,看了一眼记录,从脑子里搜索到了这段时间恶补的知识。背诵整个轮机舱的布局和基本术语花了他很长时间,那一刻他真后悔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技术军官作为伪装的对象。 他找到第一个导流阀,用粉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微小的记号。他必须在詹姆斯他们到来前把该找到的关键部件标示出来,这样才能尽可能地缩短操作时间。 深蓝航线(23) 1941年2月25日法国布雷斯特 当晚,詹姆斯在距离军港10海里的位置下了水,随同他的还有一名安托万的手下奥斯本,号称也是全布列塔尼半岛水性最好的渔夫之一。他们都穿着全套的潜水服,为了减轻重量,除了一把匕首,他们没有携带其他武器,因为此行需要携带的“货物”重量不轻。 “货物”分装在他们各自背着的防水帆布袋里,按照詹姆斯的图纸加工好的钢管、螺栓和阀门。12米长的钢管加上配套的螺栓和阀门,光这些就重达几十公斤。钢管按照每段1米被截成12段,两个人各背了6段,詹姆斯还携带了一整套工具。带着这包铁家伙在海里潜泳10海里,无论对谁都是一项挑战。 这是一个满月的夜,海面上能见度很好,不适合行动,但对于他们来说,选择的余地不多。好在军港周围10海里的海域,无论是水面和水下,詹姆斯都已经摸了两遍了。他从达到布雷斯特的第二天开始,就不知疲倦地开始潜水侦察,自由法国海军提供的海图资料少得可怜,必须要亲自侦察过后才能放心。 渔船在放下两人后没敢多做停留,匆匆离开,德国海军的巡逻艇随时会来,这几天想要随便编假话蒙混过关,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这就意味着任务完成后,需要靠他们自己的力量返回。 詹姆斯和奥斯本一前一后在海面游了约5海里,看见一艘德国海军的巡逻艇自北向南缓缓驶来,詹姆斯用脚蹼踩着水,示意奥斯本潜入水下。海面平静无风,巡逻艇经过引起的浪一阵阵地涌来,把他们往海岸的方向推去,这时已是午夜时分,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夜空的正中,似乎海平面的任何一丝波纹都能被远处的军舰清楚地看见。 巡逻艇的马达声渐渐远去,詹姆斯和奥斯本浮出水面,这时已经能够看见军港的灯光了,他们根据已背熟的坐标,用戴在手腕上的罗盘确定了船厂方位。军港以北1海里的灯塔是这次行动的关键点,从这里开始,他们必须全程潜入海中。 大约两个小时候后,他们终于接近了灯塔,詹姆斯将氧气管塞进口中,向奥斯本打了个手势,率先向船厂的防波堤游去。 “沙恩霍斯特”号停泊在船厂最大的1号泊位,原本“格奈森瑙”号停泊在与之相邻的2号泊位,被英军战斗机撞击受伤后,“格奈森瑙”号被拖进船坞大修,因此,月光下的“大姐”显得十分孤单。 潜入1号泊位最大的障碍是设置在防波堤外的重型防雷网。这是用直径6毫米的镀锌钢索制成的巨大防护装置,用于防范水雷和鱼雷。防雷网的两端固定在防波堤的堤坝上,中间每隔500米悬挂在海面的大型浮标上。德国海军在造船厂外设置了两层防雷网,每层长度约3海里,深20米,两层防雷网之间间隔100米,造船厂主要的泊位和船坞都在防雷网的保护范围内。 詹姆斯和奥斯本很快就接近了外层防雷网。这层防雷网为飘浮网,底部未固定在海床上。他们用了半小时,从防雷网的底部潜了过去,前面就是第二层防雷网。 第二层防雷网的底部固定在海床上,与海床岩石间的空隙不足半米,设计上包括了防范蛙人的功能。 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扫过海面,又一艘巡逻艇从另一个方向缓缓驶来,经过船厂时,巡逻艇按照惯例鸣响了几声短促的汽笛。 抵近防雷网后,詹姆斯缓缓地将身体浮出了水面,眼前就是“沙恩霍斯特”号巨大的舰体。 他再一次确认了方位,潜入水中。 他们在水深5米处抵达了第二层防雷网。詹姆斯抓住一条钢索,示意奥斯本从他的背上取下了破障剪。 深蓝航线(24) 奥斯本用了十分钟,将防雷网剪开了一个一米见方的缺口。他们没有将剪下的网格扔掉,而是用一根钢丝将它系在了网上,离开时,还需要将这块网格重新捆绑固定回到缺口上,以尽可能地掩盖侵入的痕迹。一般情况下,德国人只有在半年后更换整个防雷网时,才会察觉这里曾经被剪开过。 詹姆斯率先从缺口游过了第二层防雷网,从这里到1号泊位只有不到200米的距离,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岸上的设施与执勤的海军陆战队哨兵。 他们再一次潜入水中,向战列舰的底部加速游去。 (24) 1941年2月25日法国布雷斯特 穆勒顺着主轴走进位于舵舱前部的0号水密隔舱,这是“沙恩霍斯特”号1二十多个水密隔舱中最小的一个,隔舱内有一条垂直管道,专门用于潜水员入水检查两部螺旋桨和舵机。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凌晨12:30了,詹姆斯和奥斯本应该就快到了。 他坐在潜水管道的舱门边,将锁闭舱门的转轮松开了一格,舱门打开,海水就会涌入,当海水蓄积到一定程度,高速水泵就会自动打开,将海水排除。所以过一会他们进来和离开,必须尽快关闭潜水管的舱门,一旦水泵打开,就会把值班的水兵招来,当然凭“黑鱼”的身手,几个水兵不在话下,但这就直接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半小时后,他听到管道壁内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25) 1941年2月25日法国布雷斯特 从舱底通往舵舱的潜水管道的舱门打开了,海水迅速地喷涌进去。詹姆斯抓住焊接在管壁上的踏杆,钻进了舵舱。 等奥斯本出来后,水密舱内已经涌进了大量的海水。 三人合力将潜水管道的舱门封上。 “你们怎么才来。”那个穆勒用英语小声地抱怨道。 詹姆斯没说话,只顾把潜水镜从头上摘下,开始动手脱橡胶潜水服。 “这么远的距离潜水过来,要不你去试试?”奥斯本轻声用法语嘟哝了一句。 穆勒白了他一眼,改用德语说:“从这会儿起,要么别说话,要么讲德语。” 脱下潜水服,他们都穿了一身德国海军士兵的工作服,穆勒带着他们迅速离开了舵舱,进入了轮机舱。 詹姆斯扫视了一遍四周,打开安装在船舷边的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把大号扳手,又示意奥斯本取出了一副液压启开器。詹姆斯先检查了1号汽轮机的管道,找到了连接蒸汽管和冷却管的蝶形阀,接着又找到了冷凝器内壁的一段u型管,他用扳手轻轻敲了敲,俯耳上去听了听管道内壁的回响,确认之后,他让奥斯本用液压启开器打开两个巨大的螺栓,将u型管卸了下来,然后从他们背着的帆布袋里找到了两根形状一样的u型管换了上去。做完这些后,詹姆斯打开了蝶形阀,在冷却管内塞进了两段直径1厘米的活塞。活塞用橡胶制成,外面用铜皮包裹,将会在蒸汽的推动下在管道内活动,并逐渐遇热膨胀,最终将会堵塞管道。 他们接着给3号汽轮机的管道也做了同样的拆装,这样,三台蒸汽轮机的做功效率将呈现不同的状态,运行的时间越长,2号汽轮机与其他两台的出力落差就越大,蒸汽冷却成水的速度和管道压力的差异也越大,当差值达到一定程度,高温高压的蒸汽就将冲破管道,产生爆炸。 收拾完蒸汽轮机后,詹姆斯和奥斯本进入了10号和12号锅炉舱,这两台锅炉产生的部分蒸汽将通过导流管道推动用于发电的涡轮发电机。穆勒已经在冷凝管的分离阀上用粉笔做了一个记号。他们合力卸下内壁的两条铜管,换上两条带来的连接在一起的钢管,换完之后,冷凝管道三分之一的长度将会被堵塞,蒸汽在管道内流动的距离也就随之减少,来不及冷却的剩余蒸汽将会反流,蒸汽管和冷却管的压力都将随之增大。 在詹姆斯和奥斯本忙着破坏管道时,穆勒也没闲着,他的工作是破坏连接这些管道的十几个流量计和气压计。这些仪表背后的螺丝都被卸下一个,换上了经过磁化的螺丝,当指针走到最大的正常值时,被这些螺丝的磁性吸引,就不会再继续往上走,无论管道内的流量和压力达到多大程度。这个工作虽然简单,却极其繁琐,因为没人准确地知道这些螺丝的规格,詹姆斯只好让车间每样都做了五个规格,让摘了眼镜以后的马修在黯淡的灯光下准确地找到这些小东西可真是为难他了。 完成这些工作足足消耗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等到詹姆斯和奥斯本再一次从舵舱的潜水通道进入海中时,已经是凌晨3点了,穆勒看了一下表,想着再过半小时,轮机舱内那两个水兵也该醒了。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得尽快离开军舰。 药物学真是精确的科学啊,说3个小时,就3个小时。这两个水兵只会以为自己在值班时违反军纪睡着了,而不会想到上尉在和他们碰完杯后迅速地往酒瓶里加了一点化合物,毕竟上尉和他们一样,都喝了瓶里的啤酒了。 而另一瓶酒里的化合物让另一个穆勒上尉沉睡的时间恐怕还会更长一些。 深蓝航线(26) (26) 1941年2月26日法国布雷斯特 娜塔莉·克林顿早晨读报的时候在中缝看到一条熟悉的广告,将每个单词的第一和第三个字母组合起来,就是她需要执行的任务。今天是礼拜日,娜塔莉穿了一件平日去教堂时穿的衣服,在手提包里放了一本《圣经》,出了公寓的门。布雷斯特的居民信奉天主教,上午都会去天主教堂做礼拜,而他们这些信仰新教的德意志人,通常会选择家庭聚会,阅读《圣经》,同时也会讨论和传达**党的最新精神。 娜塔莉从担任施坦因家的家庭教师开始,就被邀请参加每周日的团契,通常还会与他们共进午餐。这天午餐结束后,施坦因心情较好,特意让勤务兵开车送娜塔莉回了住处。 午睡后,她离开公寓,去了附近的市场采购下一周需要的日用品。德国马克在这里很好用,学校的德国职员们每到周末都会大肆采购,这很让法国人感到羡慕。她进了市场,半小时后离开,换了一身家庭主妇的打扮,骑上了一辆车筐上放着刚买来的白菜和胡萝卜的自行车。她骑了两个街区,在确定没有跟踪后,进了一栋公寓楼。 公寓楼一层走廊的墙壁是一排信箱,她取出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她将信贴身收好,从后门走出公寓,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她坐了两站,又换了一趟车,下车后走了很长的路,来到了布雷斯特城郊的圣马特区。这是个由一群低矮杂乱的砖房组成的混乱街区,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工厂的工人,一条被污染的小河穿行其间。 娜塔莉走进一栋四层小楼,穿过光线暗淡堆满杂物的走廊,打开了一个位于楼梯转角的房间的门。她将门反锁,将窗帘拉开一道缝,观察了一阵,街道上有着如常的嘈杂和热闹,充斥着生活的烟火气。 她取出那封信撕开,取出一瓶药水涂抹在信纸的背面,电文开始显示出来。这次要发出的情报内容长时间紧迫,难怪指令上要求启用这部秘密电台。三天前,德国人刚刚破获了一部电台,报务员在德军冲进来时拉响了手榴弹,情报、电台、密码本和他的生命一起都在瞬间消失,对抵抗组织来说,这是件悲伤的幸事。她接到命令,所有电台静默一周,只有紧急任务,才可以动用备用电台。 她没有再犹豫,挪开一堆杂物,从一个废纸箱里拿出了发报机和一把贝雷塔手枪,她象以往一样,给手枪上了膛,开始给伦敦发报。 电文的内容即将发送完毕时,娜塔莉听到了门外有异常的响动,她没有停止发报,伸手将电文抓在了手中。桌边有一小杯溶液,将纸团扔进去,几秒钟内就会溶解。这时,她听到了门锁嘎的响了一声。 她一手加紧敲击电键,一手将信纸捏成一团。正要往杯中扔时,抬头一看,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杰克右手的肘弯下夹着一个已经瘫软的人。 杰克一边示意娜塔莉继续发报,一边用脚关上了门。他将手中昏迷的人扔下,拖过一张桌子顶住了门,快步走到了后窗边。 窗下就是那条流淌着黑水的河。 娜塔莉发完最后一句,已经响起了沉重的砸门声,她将纸团扔进杯里,看着它化为一缕烟,随手抄起了那把手枪。 杰克过来,一把扯下发报机的天线,端着它走到后窗边。 他推开窗,见河边站着两个双手插在兜里的黑衣人。 杰克举起发报机,对准一个黑衣人掷了过去。 这个沉重的铁家伙被大块头象掷铁饼一样呼啸着飞了出去,正中黑衣人头部。在一片惊呼声中,发报机几乎和那人一起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碎成了几片。 另一个黑衣人在铁盒子飞来时下意识地往边上一闪,本能地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就在他准备射击时,一支渔枪从河水中射出,正中他的咽喉。 黑衣人在濒死的一刻,还是扣动了扳机。 枪声在贫民区的上空显得格外地响亮。 听到枪声后,砸门的声音更响了。 杰克一个箭步冲到临街的窗,他推开窗,往下看了一眼,纵身跃了出去。 娜塔莉紧接着跳了下来。 几乎就在同时,门被撞开了,一群人扑了进来。 室内空无一人,只有灯还亮着。 这些人分别冲向打开的两扇窗,看见后窗下的河面上,一个身影正在奋力地往对岸游去。 他们一边冲着楼下大喊,一边纷乱往河面开枪。河对岸很快又跑过来几个人,也朝着河里猛烈地开火。 那个身影似乎挣扎了一下,没入了水中。 杰克和娜塔莉一前一后进了一条小巷,前面是一个拐弯,杰克忽然加速冲了过去。 拐弯后是一个端着枪守候的人,没等他反应过来,杰克的左手已经抓住了那人持枪的手腕,同时迅速转身肘击。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 杰克让这个委顿的人倒在地上,一脚踢走了他的手枪。 娜塔莉脱下她的外套扔下,快步超过了杰克。 杰克在墙边等候着。 几分钟后,两个同样穿着黑衣的搜寻者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当一个黑衣人经过时,杰克蓦地闪身而出,一脚踢向那人的胫骨,同时右掌作手刀状斩向那人的后脑,几乎在一秒之内就解决了一人。另一个黑衣人正要开枪,杰克却借势撞了过来。一米九的大块头象一部坦克一样将那人压倒在地,他的左肘象攻城槌一样击在黑衣人柔软的下腹,那人的鼻孔里渗出鲜血,手枪掉在了一边。 河边的枪声渐渐稀疏,杰克和娜塔莉加快速度,朝着窄巷深处走去。 深蓝航线(27) 1941年2月27日比斯开湾 “沙恩霍斯特”号于清晨启航时,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欢送仪式。布雷斯特市的法国市长、德军在当地最高军事长官和军港的司令官都出席了,穆勒上尉也混在一群中级军官中和他们握手道别。这个消息将会登上今天的晚报,这么大的一艘船一旦离开码头,就不会是什么秘密,再说停泊的几个月里,舰上官兵已经和这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当然目的地是不会见报的。 上个周末夜晚的温柔乡让穆勒一直沉睡到第二天中午,宿醉后的第一感觉是头疼欲裂。他喝完一大杯咖啡后离开“塞壬之吻”,这个让他流连忘返的销金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但这没有让他感到惆怅,他会很快找到新的乐园,战争嘛。 他的神智直到周一才完全恢复正常。启航的命令已经全面下达,军舰和码头很快就进入忙碌状态,12部蒸汽锅炉要马上升火预热,蒸汽全部备足需要整整36个小时,这两天够他忙活的。但是穆勒上尉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只有当他的脑子被大大小小的工作填满时,他才不会去想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人。 随着一声汽笛,“沙恩霍斯特”号在海军军乐队的乐曲声中拔锚,迎着初升的朝阳,航向大西洋的深蓝海水。 从布雷斯特到波尔多距离约500海里,理论上,这是一次轻松的航行,“沙恩霍斯特”号以及护航的两艘驱逐舰只要沿着海岸,航行一整天,就将抵达比斯开湾最大的深水良港波尔多。那里远离英吉利海峡,无论是海域还是空中,都处于德国海空军的绝对控制之中,不用再担心讨厌的轰炸机和潜艇的骚扰。 舰队以12节的初速预热航行了一个小时后,没艘船的动力系统开始进入了良好的运行状态,“沙恩霍斯特”号舰长霍夫曼上校命令舰队将航速提高至20节的巡航速度。 此刻,在布雷斯特港西南30海里的水面下,一艘英国皇家海军的轻型潜艇“好奇”号的声纳里,清晰地接收到了大型水面舰艇经过的声波信号,声纳兵和艇长都很兴奋,为此他们已经在水下潜伏一夜一天了。目前,英吉利海峡和比斯开湾的水面以下,几乎就是德国海军u艇的天下。这次“好奇”号的任务很简单而且明确,就是一次潜伏侦察,为此他们没有携带鱼雷,因为反正鱼雷对于“沙恩霍斯特”号坚实的防雷凸舱来说基本没用,除非运气好,击中螺旋桨或者方向舵。物资和人员也降到最低限度,目的就是减轻重量,减少航行的噪音,以免被德军潜艇和海岸的反潜声纳发现。 “好奇”号悄悄地上浮,将潜望镜升上了海面。确认目标后,潜艇即刻下潜,在3-5海里的距离上尾随舰队跟踪航行。 一个小时后,“好奇”号又悄悄浮出水面,向普利茅斯军港发出了一条极为简短的电报,标定了德国舰队的航向。 航速提高到25节后,轮机舱内的温度显着提高,水兵们大汗淋漓。穆勒上尉只穿着一件衬衣,不停地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十二部锅炉和三台蒸汽轮机经过长时间的保养,焕发出了优良的性能,这是德国机械工业的骄傲啊。他喝了一口水,听到黄铜送话器内传来指挥舱内轮机长的命令:“三车全速前进。” 这几乎是每次航行时的例行动作了,穆勒微笑了一下。轮机长和舰长习惯于在轮机达到运行预热期后,很快将航速提升至最高,以检验军舰的机动性。 他推响车铃,让铃声长时间地在雾气弥漫的舱内震响。 “大脚射门,大脚射门!”他对着身边的小伙子们大声地嚷道,挥动着手掌。 水兵们起劲地忙碌起来。 五架b-17轰炸机在五架“喷火”式战斗机的护航下,离开彭赞斯机场,飞向比斯开湾。 舰队以32节的最高航速航行了半小时后,穆勒接到了将航速降回到巡航速度的命令。舰长对轮机的各项表现相当满意,甚至在发布完指令后通过送话器和穆勒开了句小小的玩笑,他告诉穆勒,过一会儿他将会和轮机长一起下到轮机舱内慰问弟兄们。 航速降低后,舱内的噪音和温度都明显下降了,穆勒把长官要来的消息大声地告诉了身边的几个水兵,让他们相互把消息传达给其他水兵。 他让水兵们打开了通风阀,这样舱内会凉爽一些,水兵们能够在舰长来的时候把上衣穿上。 深蓝航线(27)续 这将是一次聊胜于无的空袭。 第三十五飞行联队的指挥官们对伦敦来的命令一肚子不满。德国人的轰炸机天天来,他们的战斗机光对付这些就已经忙得四脚朝天了,却要派出宝贵的战斗机和飞行员去执行这样的任务,要知道自从敦刻尔克撤退后,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机已经罕有出动了,零件都拆下来给空战中受伤的战斗机用了。他们倒不心疼飞机,轰炸机闲着也是闲着,心疼的是飞行员,飞机可以很快造出来,飞行员可不是几天就能训练出来的。 为此,这次编队中的五架轰炸机只携带了三分之一的炸弹,尽量减轻飞机的重量,反正上面来的命令只是袭扰,扔十颗炸弹是袭扰,扔一颗也是。他们需要飞机有足够的速度能躲避“梅塞施密特”的攻击。不过机枪和机炮都配上了1.5个基数的弹药。 上午8点25分,“沙恩霍斯特”号和两艘护航的驱逐舰都拉响了空袭警报。 警报响起时,穆勒上尉正在检查连接汽轮机舱和发电机舱之间的蒸汽管道,他刚刚接到一个水兵的报告,这里的两个气压计似乎都出了故障,航速降低很久后,气压计的指针仍指在最高位。他带着一个工程师刚走到这里,警铃就凄厉地响了起来。 穆勒命令工程师迅速找到问题,转身跑回了轮机指挥舱。 轮机舱的扬声器里响着舰长的命令:“三车全速前进,航向625。” 军舰开始做规避轰炸的高速z型机动。 布雷斯特海岸的防空雷达在半小时前侦察到英国方向有机群升空,航向西南,就发电报通报了舰队。霍夫曼舰长命令舰队进入二级戒备,各舰的防空火力均进入备战状态。15分钟后确认了机群的目标正是舰队,德国空军迅速出动了十架战斗机迎击,旗舰即刻将航速提高至32节的最高速度,进行全速机动。 “沙恩霍斯特”号的了望哨在距离十海里时锁定了轰炸机群,军舰开始释放烟幕,两座105毫米双联装高射炮试射一组炮弹标定了目标,而8架前来护航的“梅塞施密特”109也即将接敌。 “沙恩霍斯特”号的中远程防空火力由7座双联装105毫米火炮构成,最大射程1万7千米,每分钟射速15发。近程防空由8座双联装37毫米机关炮和25座双联装20毫米机关炮组成。两艘驱逐舰上的防空火炮主要是37毫米炮和20毫米炮以及数量众多的多管高射机枪。虽然相对于主副炮火力而言,防空火力略为薄弱,但是德国军舰上装备的观测仪器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火力强度的不足。 当五架英军轰炸机开始组成攻击编队时,“沙恩霍斯特”号上的105毫米高射炮一齐射击,炮弹以900米\/秒的初速射向空中,在英军机队间爆炸,蔚蓝的天空中绽放出密集的火花。 轰炸机迅速降低高度,准备投弹。 此时三艘军舰上的近程防空火炮也加入了齐射,火红的弹道编织成一张密集的火力网,笼罩在战列舰的上空。 8架“梅塞施密特”战斗机开始向英军的轰炸机队和护航战斗机队猛烈射击。 空中和海上的战斗瞬间打响。 留给轰炸机的时间不多,德军8架战斗机的目标很明确,根本没有理会“喷火”式战斗机的缠斗,直接扑向5架轰炸机。b-17机身的上下前后都设有一个机枪塔,安装有12.7毫米的双联装机枪作为自卫火力。轰炸机一边开火还击,一边开始投弹。 两架“梅塞施密特”咬住为首的一架b-17,密集的子弹雨点般射向正在投弹的轰炸机。b-17打开挂弹架,匆匆投下几颗炸弹,就迅速拉高机身,加快速度做脱离机动。 炸弹并没有击中目标,在军舰四周爆炸,激起巨大的水柱。 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其余四架轰炸机修正目标,来自军舰的防空炮弹不断地在飞机四周爆炸,而德军战斗机的攻击一波强似一波,已经有两架轰炸机被严重击伤,机身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一架“喷火”式战斗机突然被击中了油箱,轰的一声爆炸,一团火光摇摇晃晃地向海面跌落。 四架轰炸机迅速投下了炸弹。 深蓝航线(28) (28) 1941年2月27日比斯开湾 军舰上十几门高射炮齐射制造的巨大声浪即使隔着厚重的甲板,在底部的轮机舱内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穆勒一边大口喝着啤酒,一边分辨着105毫米炮发射时的巨大声响,在这个充斥着巨大噪音的轮机舱内,炮弹发射的声音显得很沉闷。船身在火炮齐射的后坐力中有节奏地晃动,忽然几声更加沉闷的巨响传来,船身摇晃地更剧烈了,穆勒知道这是高爆炸弹落入海中引起的冲击波。他没有在意,作为一名资深海军工程师,他对这艘战列舰的防护能力非常有信心。170-350毫米的装甲,几乎可以抗住这世界所有航空炸弹的袭击。 战斗使他兴奋。他觉得轮机舱内所有的锅炉和蒸汽轮机也象他一样高速运转起来,军舰正在以32节的全速作z型机动,他想象着高速运转的螺旋桨激起的尾迹,白色的海水翻滚着附着在舰艉,在海面划出优美的弧线。 而在他的身边,锅炉的温度已经达到了最高的450度,蒸汽在管道内奔跑,冲出喷嘴,带动蒸汽轮机的转子、活塞、飞轮和叶片高速旋转。机舱内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水兵们大汗淋漓,和他一样进入了紧张又疯狂的状态。 又一阵爆炸传来,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这时,一个水兵焦急地跑向他,在他耳边大声喊,涡轮机舱的8号和10号管道有异常的蒸汽泄漏。穆勒马上警觉起来,这种情况去年冬季在挪威海的破交战中他曾经碰到一次。他拿起工具箱,跟着水兵走向涡轮机舱。 涡轮机舱的温度比轮机舱内还要明显地高出几度。灼热的蒸汽从泄露的管道不断地嘶叫着喷出,在周围形成浓重的白雾。穆勒观察了片刻,让水兵关闭了一个邻近的阀门,泄露并没有减轻。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主要阀门都关上,这使穆勒有些为难。他小心翼翼地转到管道后面,检查连接涡轮机和燃气轮机管道的气压计。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响起。与之前听到的所有爆炸声不同,这声爆炸更加沉重,却没有闷响,还伴随着装甲撕裂的摩擦声。军舰仿佛被一只巨人的大手往海水中猛压下去又反弹回来,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穆勒一个趔趄,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身边滚烫的蒸汽管,尽管隔着厚厚的石棉手套,高温还是烫伤了他的手。他猛地抽回手。根据经验,他意识到军舰被击中了。 一枚500磅的穿甲弹命中了“沙恩霍斯特”号的后甲板,在主炮塔附近爆炸。爆炸撕开了甲板表面敷设的橡木,弹头钻进装甲中完成了第二次爆破,装甲碎片和炸弹的弹片四处飞溅,后甲板一片狼藉。 完成轰炸的b-17在战斗机的掩护下仓皇撤离,一架受伤的“喷火”式被两架“梅塞施密特”追击,拖着浓烟坠入了大海。 舰队停止了炮击。 霍夫曼舰长一边听取损管部门的汇报,一边授意通讯军官向护航战斗机和空军基地致谢。这场短暂的战斗既没有多少战果,也没有多少损失。那枚穿甲弹并没有穿透后甲板100毫米的穹甲,而后主炮塔的正面和侧面装甲厚度分别为360毫米和200毫米,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有几名水兵被弹片击中受伤,伤势较为严重。 霍夫曼正准备起身前往后甲板察看损毁情况,一艘驱逐舰发来信号,在舰队的后方发现英军潜艇。 这些英国佬真是没完没了,贝勒在心里嘟哝了一句,命令轮机舱继续保持全速航行,迅速脱离战场。 两艘驱逐舰开始施放深水炸弹驱离潜艇。 深水炸弹在海中相继爆炸,激起巨大的水浪,英军潜艇的潜望镜从海面消失了。两艘驱逐舰并没有恋战,加速跟上了“沙恩霍斯特”号。 销烟渐渐散去,三艘军舰拖着长长的航迹,全速驶向比斯开湾的深处。 这时,战列舰的内舱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深蓝航线(29) (29) 1941年3月2日法国布雷斯特 深夜,施坦因上校仍在办公室阅读布列塔尼警备司令部发来的通报。三天前“沙恩霍斯特”号航行途中发生的状况显然十分蹊跷,英军空袭仅仅使军舰受了点皮外伤,但是之后战列舰的轮机舱却发生了管道爆炸,三分之一的管道受损,整个冷却系统几乎全部损毁,涡轮机也损坏了。十多名水兵在爆炸中受伤,副轮机长穆勒上尉等三人受伤严重,生命垂危。爆炸使军舰几乎丧失了动力,以五节的速度停靠中途的南特港。海军正在调查整个事故,目前暂时确定为发生的一起重大故障,但是疑点重重,战列舰在停泊布雷斯特期间进行了全面的维护,更换了部分老化的管道,蒸汽轮机和发电机也做了全面的修理,实在是不大可能发生这么大的事故。 但也许就是因为做了维护,才造成了事故。维护方案存在重大缺陷,设计或者材料存在问题,毕竟“沙恩霍斯特”级战列舰是在德国还遭受《凡尔赛和约》禁锢的背景下完成设计和建造的,为此做了很多削足适履式的调整,军舰的动力系统确实是存在缺陷的,但海军似乎不太想承认这点。 海军情报部认为启航前军舰遭到了破坏,但负责军港和军舰安全保卫的海军陆战队经过排查,坚决认为不可能。 联系到他们不久前在米雷巴村查获的那一批爆炸物,施坦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联系。根据工兵部队的测算,那批爆炸物如果装配完成,确实足够将“沙恩霍斯特”号厚重的装甲炸开一个大洞,如果放到轮机舱内,那损失的就不再只是冷却管道,十二部锅炉都将被彻底摧毁。但这样的烈性炸药,可不是仅仅能炸毁军舰,也可以用来爆破要塞、桥梁、空军的机场等等,整个布列塔尼值得袭击的目标太多了。 尽管存在这些疑惑,却也不足以使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插手海军内部的调查。与各国一样,第三帝国的陆军、空军和海军还有党卫军之间,存在着重重矛盾,布列塔尼地区集齐了所有这些军种,表面上看警备司令部由陆军主导,但实际上海军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他点上一支烟,拿起放大镜,仔细查看事故现场拍摄的照片。画面一片狼藉,管道支离破碎,舱室内积水及膝。他放下照片,觉得到了重新审讯那个英国人的时候了。那几个法国人,就是个卖苦力的,啥也不知道,放了毙了都无伤大雅,施坦因嫌烦,已经移交给法国警察了,为了取悦占领军,这些法奸对自己人的狠毒程度超出他的想象。关键是这个威廉·布朗,到目前为止,施坦因的审讯官还是保留了对战俘军官应有的礼遇,但如果他一直软硬不吃,那就只能把他送到会让他开口的地方了。 他抓起电话,准备打给审讯军官,想了想又放下了,让接线员接通了能让英国人开口的地方。 施坦因上校是一名久经战阵的军官,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深蓝航线(30) (30) 1941年3月3日法国布列塔尼 天蒙蒙亮,威廉被赶上了停在警备司令部院内的一辆黑色轿车,迎接他的是四名荷枪实弹的盖世太保。威廉知道这些就是党卫军认为可以让自己开口的人。 盖世太保们着实没对他客气,签完文件后,就给威廉加上了一副脚镣,这使他马上就步履蹒跚起来。两个彪形大汉将他推进轿车的后座,一左一右夹着他坐下,其中一个胸前挂着一支mp-40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威廉。 警备司令部设在一座有300年历史的庄园里,关押囚犯的监狱就是中世纪时建好的地下黑牢。关在这里的几天,德国兵倒是没对威廉动粗,只是不让他睡觉而已。威廉脸都熬青了,一上车,就歪着头进入了梦乡。 汽车出了警备司令部,就加速朝阿勒弗斯驶去,那里靠近布列塔尼首府雷恩,盖世太保总部在那里建了一个特殊监狱,专门用于关押和审讯重要的囚犯。 汽车行驶了四五公里,接近了阿雷山脉,极目都是连绵的丘陵,初春时分,万木复苏,清晨的空气尤其清新,一路时常听到鸟儿的啭鸣,如果山间公路上行驶的不是这样一辆阴森森的汽车,那会是一幅最惬意的景象。 拐了道弯,汽车在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 两名宪兵守在临时架设的路障前,面无表情地拦住了车。 开车的盖世太保嘴里咒骂了一句,停了车,随手摇下了车窗。 一名身材高大的宪兵中士走了过来。 “演习。”中士冷冷地说。他直挺挺地站着,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手枪套上,并没有弯下腰来和他们说话的意思。 “接受检查。”中士说。 “司令部没接到过演习的通知,宪兵士官。”副驾驶座上的盖世太保头目说。 “你可以回去打电话。”中士说。 “熄火!” 中士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歪了歪头,另一名宪兵将背在肩上的步枪取了下来,双手端着放在腰间,朝着轿车的另一侧走了过去。 宪兵走到轿车的后窗,弯下腰透过车窗看了看后座上的三个人,用指头敲了敲窗玻璃,示意他们摇下车窗。 后座的一个盖世太保冷冷地看了宪兵一眼,缓缓地摇下了车窗。另一个盖世太保挪了挪胸前的mp-40,将枪口对准了车窗外的宪兵。 “请出示你们的证件和命令。”中士说 司机用眼神询问了副驾驶座上的头目后,把汽车发动机熄了火,开始从上衣口袋里掏证件。盖世太保的头目也取出证件连同一份警备司令部签发的命令一起递了过去。 中士认真地读了命令,又翻开证件,仔细核对了一番,把证件和命令叠在一起,交还给了司机。 司机接过证件,翻开看了一眼,找出自己的证件,把剩下的递给身边的头目,他一边把证件往上衣口袋里塞,一边发动了汽车。 就在这时,中士迅速地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带消音器的手枪,瞬间同时连续开了两枪,正中轿车前排的两人。 施坦因上校得到报告已是下午,当他赶到现场时,轿车已经从山涧里吊了上来。车身已摔得严重变形,前后风挡及两侧的玻璃全部粉碎。从公路上的车辙以及山涧斜坡上的痕迹和脚印判断,这辆车明显是被刻意推下去的。山涧不深,轿车摔下去后油箱并没有因受到撞击而起火,肇事者还在车上覆盖了树枝伪装。车内发现了四具尸体,正是负责押送英军战俘的四个盖世太保。战俘一定已经被营救走了,现场勘察的盖世太保初步分析是盟军的别动队干的,当地的“马基”没有那样的身手。从尸体上的弹孔看,凶手杀人技巧高超,每具尸体都只在头部中了一枪,初步判断是被手枪从近距离射击,枪手一定不止一人,否则要在短时间内这么干净利落地射杀四个训练有素的秘密警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对于法国抵抗组织这群业余军人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这两个凶手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就是混迹黑社会的职业杀手,或者是盟军情报部门里负责暗杀的特工。 而这里显然也不会是杀人的第一现场。 巡逻队在发现轿车后,随即出动军犬进行搜索,初步判定了杀人劫车的现场在据此一公里左右的岔路口,但搜索的效果也仅限于此,凶手巧妙地掩盖了山路上的气味痕迹。 听完汇报,施坦因的眉头锁得铁紧。虽然人是在盖世太保手上丢的,但他们也会指责警备司令部为什么不加派押送的兵力,山区的巡逻部队也会被连累。施坦因也觉得无奈,帝国陆军司令部认为法国占领区已经被牢牢掌控,抵抗组织翻不起多大的水花,二线部队就足够压制他们。就连他自己,他都觉得已经沦为三流货色了。 就一天的时间,这邦人在这片山区里也跑不了多远,搜索队早已经派了出去。 深蓝航线 (31) (31) 1941年3月3日法国布列塔尼 威廉被推醒时,才发现左右的两个大汉都已经死了,轿车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睁开眼,看见一身宪兵制服的杰克,右手提着手枪,枪口的硝烟还未散尽。 “你终于来了。”他打个哈欠,乜斜着眼看着杰克,“还扮上了。” 他把戴着手铐的双手举起来:“快给我打开吧,还有脚上的,有这玩意儿,我可跑不远。” 杰克在后排的一具尸体身上摸索了一阵,扔给威廉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威廉嘟哝着费劲地自己打开了手铐和脚镣,他活动活动手脚,钻出了轿车。 “队长大人,下面咱们往哪儿跑?钻林子?” 杰克没有理他,自顾将手枪的消音器卸下。另一个也穿着宪兵制服的人将四具尸体里里外外仔细摸索了一遍,用法语跟杰克说,除了移交威廉的命令和文件,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杰克点点头,指着那个法国人对威廉说:“让·路易,马修的另一邦朋友,你跟着他走。” 让·路易用法语对威廉说了句你好,从弯下腰在四具尸体上搜罗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武器和弹药。他边把那支mp-40递给威廉,一边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他们抵抗组织缺枪少弹,所以不放过每一次的缴获,让威廉回英国后多偷运些武器给他们。 看着俩人的背影消失在山坡的树林里,杰克发动了轿车。 (32) 1941年3月3日法国布列塔尼 看威廉他们离开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杰克将手中一根约6英尺长、拇指粗细的榆木使劲弯成了弓形,把一根合成纤维制成的弓弦挂了上去,做成了一副威尔士长弓的样子。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野外临时制作这种中世纪的利器了。 初春的山林,有着新鲜草木生长的清香,高大的乔木,经过一个冬天的煎熬,木质纤维变得更加紧致密实,又吸收了第一场春雨的滋润,肢体增加了弹性。杰克选择了一株榆树,用他的威尔金森格斗匕首砍下了几条中意的树枝。 这几根树枝中间没有树节,还算是合适的材料,这种条件下不能讲究太多。大块头用他的臂力将弓弯至一个恰当的弧度,用右手的两指试了试弓弦,大约有80磅的拉力,基本能达到50至80米的射程。他非常满意,毕竟只是一个因陋就简的作品,但在森林里用,已经足够了。 杰克又做了两把小一点的弓,又用杨树枝做了十枝箭,一端削尖做箭头,另一端切开,插入灌木的树叶做的箭羽。制作弓箭的手艺,都是杰克在维塞克斯步枪团时,从一名在马来亚服过役的老兵那里学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陷阱,包括臭名昭着的马来亚捕人机。 他选了两棵树,将那两把弓分别绑好,弓已拉满,各搭上了两支箭,弓弦连着一根长长的细藤,只要有人踩到,就会触发,四支箭将同时交叉射出。这是马来亚的土着居民在丛林里捕杀动物有时也是伏击敌对部落常用的工具。 他隐隐听到了山下公路上传来的汽车马达声。 杰克踩出一道复杂的足迹,将自己的路线引入了逐渐上升的森林。 深蓝航线(32) (32)续 德军的一支小部队开始在军犬的引导下展开搜索,大约是一个排的兵力,搜索线拉得很长。士兵们在树林里分散搜索,每隔十几分钟,他们就会大声地喊话,警犬汪汪地吠叫,就象是一群狩猎的猎人轰赶森林里隐藏的猎物。 杰克看着眼前渐渐走近的德国人,抽出一支箭,慢慢拉开弓,瞄准了领头的一个军士模样的兵。 他需要将搜索队吸引过来,但不能用枪,同时他还需要在暗中用冷兵器制造更多的恐慌,以吸引更多的德国人,让威廉和那个“马基”走得更从容。 军士一边走,一边挥动双手,用手势发着命令。 距离大约30米,杰克松开了弓弦。 木箭射中了军士的胸口,他惨叫一声,丢下手中的枪,扑通跪了下来,双手捂住了胸口的箭杆。 一个士兵急忙跑来,蹲下身去扶军士,军士推开他,骂了两句,意思是赶快卧倒,防止敌人的再次射击。 已经晚了,杰克又射出了一箭。 箭杆穿过树梢间投下的光束,准确地射中了那人的手臂。箭杆直扎进去,从手臂的另一面穿了过来。士兵大声地呼叫,步枪掉了下来,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开。 其余士兵迅速匍匐在地上。 杰克收起弓,大步向黑暗的树林深处跑去,身后响起了一阵杂乱的枪声。 杰克隐身在一株合抱粗的树后,巨大的树冠遮蔽了仅有的几点星光,将他遮得严严实实。他盯着20米外的草丛,野草高可及膝,零星散布着半人高的灌木,这种草地里最适合放置捕兽夹。一路上杰克似乎有点慌不择路,他沉重的步伐留下了一连串清晰可见的脚印,为军犬提供了强烈的信号。 捕兽夹用坚硬的榆木枝做成。杰克用那把格斗匕首将手指粗细的榆木截成6英寸长短的一组,一端削尖,每五根一组,用树枝和藤条缠绕固定。一根更粗的树枝被拗弯,将三组尖枝连接起来,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张开的嘴。杰克用一根麻绳将树枝弯曲形成的机械力矩固定起来,在上面放上一根细小的树枝作为引线,野兽,当然也包括军犬,一旦踩上,捕兽夹长满利齿的嘴会瞬间合上。 声音越来越近,能听见杂沓的脚步声和间或响起的德语的口令声。队伍渐渐近了,是一支10人的队伍,带着一条军犬。 德军应该是以班为单位,在山上展开搜索。 军犬低头嗅着山路上的气味,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大声地吠了起来,狂躁地牵引着德军士兵快步往前跑,其余的士兵也都警觉起来,加快了脚步。 军靴踩过杂草的沙沙声越发的杂乱,军犬兴奋地吠,终于挣脱了士兵的手,狂奔过来,透过树叶的阳光,似乎能看见这畜生身上根根炸起毛。 忽然,汪的一声惨呼,军犬扑倒在地上,沉重的身体在野草上划了半个圈,继而痛苦地唔唔叫起来。 所有士兵瞬间静默,他们半蹲身体,成半圆形散开,举枪警戒。一时间寂静的夜空只有受伤的军犬痛苦的嚎叫声在响。 见片刻没有动静,牵狗的士兵收了枪,快步跑到军犬的身边,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军犬,拔出刺刀,割断了捕兽夹上的藤条。这时其他士兵围了上来。杰克听见他向班长报告军犬的左前腿因为受伤后瞬间扑倒,已经骨折了,看来是没法再继续搜索。班长骂了一句,蹲下身看了看捕兽夹,站起身来叽里咕噜跟士兵们说了一通,杰克听出大意是敌人应该就在附近了,这是个有经验的敌人之类的。 杰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拉动了脚下一根长长的藤条。 前方树林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树枝的大幅摇动,象是有人跑过的样子。搜索队迅速地跟了上去。 一天的搜索没有什么成果,搜索队在进入森林十几公里后,彻底丧失了敌人的踪迹,连搜索犬显然落入了敌人设置的圈套,在一个周长大约一公里的范围内徒劳地转圈奔跑。却有四个人和一条狗受伤,其中一个中士的伤势严重。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搜索只会更困难,前方带队的少尉用野战电话请示是否继续搜索,施坦因考虑了片刻,命令收了兵。 伤员受的都是原始武器制造的伤,施坦因察看着军士胸口那支木箭的断杆,能制作这种武器的,一定是具有在亚洲丛林作战经验的老兵,不是印度和马来亚的英军,就是印度支那的法军,本地的那些游击队,还很少有这样的人。英国那边费劲心机派了那样的炸弹专家和这样有特殊技能的别动队,一定是在策划重大的行动。 整个布列塔尼地区,最重大的目标那就是停泊在军港的那两艘巨大的战舰了。 深蓝航线(33) (33) 1941年3月5日法国布列塔尼 杰克在溪谷追上了威廉和让·路易。在溪水里行走不会留下任何脚印和气味,但非常消耗体能和时间,杰克将他俩身上多余的枪支都拿了过来,一股脑背在了自己身上。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路越发难走,他们不敢开灯,如果被侦察机发现,就是灭顶之灾。好在让·路易对地形非常熟悉。 水流声越来越响,渐渐地成了轰轰隆隆的巨响,眼前是一条巨大的瀑布,但它却有着一个滑稽的名字,“泰坦的面纱”。让·路易停下脚步,对杰克和威廉说了几句,率先走进了瀑布。 冲天而降的水流很快将他们全身打湿。让·路易在瀑布里的岩壁上摸索,找到了一条湿漉漉的藤条。他伸手抓住,用力试了试,确认安全后,攀着藤条开始往上爬。岩壁湿滑,长满了青苔,他用脚尖试探着,找到每一条可以容下鞋尖的缝隙。手脚并用,让·路易登上十几米的高度,他打开头灯,找到那个窄窄的洞口,钻了进去。 威廉第二个上去,杰克断后。洞口有点窄,杰克钻进去有点费劲。他们爬了一阵,山洞开始逐渐变得宽敞,渐渐地人可以在里面直立行走了。山洞蜿蜒而下,地面和洞顶生长着大大小小的石笋和石钟乳,中间还有一条窄窄的地下河,这是个典型性的喀斯特溶洞。 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渐渐走到了溶洞的底部。 洞底有一条大型的石钟乳,与洞壁直接有一条窄窄的缝隙。让·路易指了指那里,背部贴着岩壁,挤了进去。威廉看看那道缝,又指了指杰克,耸了耸肩,吸一口气,也挤了进去。 现在轮到大块头了。杰克看了看,先将肩上背着的三支冲锋枪拿了下来,递给了威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压扁胸腔,紧贴着岩壁,慢慢地蹭了进去。 里面还有一个窄小的洞口,可以容纳一个人弯着腰进去。这对威廉来说不费什么劲,对于杰克这样的大个子来说……威廉看看杰克,咧嘴笑了。 他们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天,又一次到了尽头。现在的尽头是一扇木门,厚实的橡木制成,用几条已经铜绿斑斑的铜条和十字铆钉固定。让·路易推开门,露出了昏黄的灯光。 杰克抬头看了看,象是一个大型的烧制陶器的炉窑,只是已经废弃很久了。让·路易关上门,门的外侧镶嵌着与炉窑内壁黢黑的耐火砖,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他们走出炉窑,借着星光,看清了是一个废弃的工场。让·路易跟他们解释,这个工场在上世纪就倒闭了,阿莫里克山区时常有喀斯特溶洞,这条暗道和溶洞,当地的山民在两百年前和阿基坦的贵族作战时开凿的,只是被埋没了几十年,席尔瓦·贝尔吉上校前几年重新发现了,这是他们这支游击队的秘密武器。 “席尔瓦·贝尔吉上校?”威廉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这个拗口的名字。 “是的,空军上校席尔瓦·贝尔吉先生,他是一个大好人。”让·路易认真地说。 “马修的朋友。”杰克补充了一句。 “嗨,法国人,现在到处是奇奇怪怪的草头王。”威廉嘟哝着。 工场的地上到处是瓦砾和一人多高的杂草,让·路易领着他们拐了两个弯,看到了黑暗中两点红光在闪动,空气中飘来土制烟草辛辣的香味,一声拉动枪栓的喀哒声,让·路易大声地用当地的土话喊了几句,那边回应了几声,都是杰克和威廉听不懂的那种法语。 黑暗中有人点燃了松明做的火炬,是两个当地农民打扮的中年人,一人背着一支老式步枪,另一人是一支双筒猎枪,都是有年头的家伙了。让·路易从杰克肩上取下两支冲锋枪递给他们,他们有点惊喜地背上,对杰克和威廉伸出了长满老茧的手,这是两双山里人的手。 身后停着五匹安静的骡子,他们骑上骡子,一个农民在前面带路,让·路易殿后,还是不敢有任何亮光,五人五骑摸黑上了路。山路用碎石铺成,经年累月后,坑洼不平,但这些骡子似乎很熟悉,不用人指挥,就迈着稳重而缓慢的步子翻上翻下地走开了。 他们走了半夜,翻过两座山岭,终于在天亮时,看到了一座小教堂尖顶的十字,过了教堂,就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山村。 深蓝航线(33)续 晨光微曦,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还有咔哒咔哒敲击打字机键盘的声音。让·路易敲了两下门,里面传出含糊的声音,他推开了门。 杰克和威廉走进去,门内是一间宽敞的农舍,没有做任何隔断。一个身材瘦高戴贝雷帽的男人背对着门,坐在一张两米多长的餐桌前,专心致志地敲着打字机,旁边已经放了一摞厚厚的稿纸,餐桌上还胡乱扔着几支铅笔,塞满烟灰的烟缸和见底的咖啡壶和咖啡杯。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身,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中年人,戴着一副巨大的玳瑁框眼镜,嘴里咬着一只黑光油亮的粘土烟斗。 “啊,马修·杜布瓦的战友们。”他微笑着嘟哝了一句,烟斗也没有从唇间掉下。 他站起来,离开椅子,伸出了手。 “欢迎来到同盟国指挥部。” 听到这个名称,威廉看了眼杰克,却见他面无表情地对上校敬了个礼。 “贝尔吉上校!” 上校没有回礼,而是主动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只虽略显粗糙却温软的手,中指的指节上有一点墨水,是一只知识分子的手。 “坐坐坐。”他招呼杰克和威廉坐下。 让·路易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将两边窗户的窗帘拉开,让阳光透了进来。 “不知不觉已经早晨了。”贝尔吉上校耸耸肩,“让·路易,既然这样,把早餐拿来吧,我和两位军官先生一起共进一份通宵工作后丰盛的法式早餐,哈哈哈。”他爽朗地笑着,从齿间取下了烟斗。 他从打字机上取下稿纸,看了看,和那一摞稿纸放在一起,在桌上顿了顿,码整齐后,放到了一边。 让·路易搬走了稿纸和打字机,开始出去准备早餐。 趁着上校整理桌面的功夫,杰克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那本随身带的布面书,过瀑布时书已经被泡湿了。他看到壁炉里的火还未熄灭,就将书摊开,搁在壁炉的架子上烘。 “那么,看来你们这次的任务执行得很不顺利咯。”贝尔吉上校靠在椅背上,烟斗在右手握成个拳形,指着杰克和威廉,他的语调里有明显的巴黎文人的骄傲而又亲热的范儿。 杰克没有说话,威廉回了一句。 “不是不顺利,而是相当的不顺利啊。” “那是一定的,现在***风头正盛,我们都只能躲到这山里来,你们以为依靠安托万那邦海盗走私犯能成事?他们只是一群唯利是图的生意人而已,帮你们他们是要算账的。没有理论指导的暴力反抗永远只能是苍白的,反***革命需要伟大的理论指导。” 威廉皱了皱眉:“您的话听上去象列宁。” 贝尔吉上校哈哈大笑起来:“您说得不错,你们英国人曾经说过,我是安南最红的布尔什维克分子。” 让·路易和一个中年女人推门进来,手上提着一个硕大的篮子,他们在餐桌上摆开食物,黑面包、风干的香肠和熏肉、家制的奶酪、用瓦罐盛的牛奶和红葡萄酒。贝尔吉给每个人分好刀叉,让·路易又端了一大壶黑咖啡进来,上校皱了皱眉头,跟让·路易说去叫马修·杜布瓦上校起床来吃早餐。 贝尔吉工作了一晚上,眼睛里有丝丝血丝,却仍然精力旺盛。他没怎吃东西,而是殷勤地请客人们吃,不停地吸着烟斗,大口喝下咖啡和葡萄酒。早餐就喝酒,这倒是真有点少见。 马修直到他们快吃完早餐时,才打着哈欠出现。他匆匆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两片面包,就让人撤去了早餐。 贝尔吉取来了地图,是一张五万分之一的德·阿莫里克山区的地形图,地图上隐约标了些红点,上校说明这些是他的游击队的据点,蓝色的虚线是确认安全的交通线,按照他的估计,至少有一支1500人的队伍,分散隐蔽在这片山区里,他们是没来得及撤退到英国的法军士兵、从战俘营逃回来的战俘、波兰和捷克流亡者、西班牙国际旅的残余分子、法国沦陷后主动加入来的平民,表面上看,他们的公开身份是教师、农民、工匠甚至是教堂的神父。 “今天晚上,一架‘莱桑德’会带你回伦敦。”马修对威廉说,“杰克和我还有其他任务。” 威廉耸耸肩:“看来这些天伦敦消防员又不够用了。” “哈哈哈哈,”贝尔吉上校又大笑起来,“据说丘吉尔丘大爷强迫你们高贵的伊丽莎白公主也去开消防车了。” 他用烟斗在山间鞍部的一小片空地上画了个圈,给威廉指出了飞机降落的地点,黑灯瞎火在一片崇山峻岭间的草地上着陆,够那飞行员喝一壶的了。 “让他多给我们带点军火来,我还需要一部大功率的电台。”贝尔吉对马修说。 “那小飞机装不了多少东西。” “那就电台,没有电台,我只能叫让·路易骑着小毛驴去送纸条。” “你们的密码早就被德国人破译了。” “放心,我的密码他们破译不了,哈哈,破译了也没用。”贝尔吉看看马修,“你忘了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了,呵呵。我们的人,都用我自己发明的东方语言来通讯,那是一种,综合了暹罗和寮国方言的语言。看看,知识分子干革命有自己独到的优势吧,情报部长先生?瞧这中国话说的,什么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我看中国的秀才主席干得不差。” “在你的书里都说过了,在巴黎漂过的恩来·周嘛。” “那是他最重要的助手和最忠诚的同志。” “行了,安德烈,收起你那滔滔不绝的一套吧。我要去趟巴黎,你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去,给你的老朋友们的,或者,你有信件顺便要带给将军不?” “我不跟那个极右翼分子合作。”贝尔吉摆了摆手,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去巴黎嘛,给我带上两罐咖啡给普鲁小两口。谁?让·保罗·萨特,你不知道‘普鲁’是他小名?他从战俘营出来后还好吧?还有莫里亚克。他们现在还天天泡在花神和双叟吗?这会儿那里哪有啥咖啡啊,德国人来了,只有掺了橡实粉的劣等货色了,我这还是让·路易骑着骡子从加泰罗尼亚给我捎来的。”他站起身,走到放书稿的小桌边,拿起一摞已经装订好的稿纸,递给了马修。 “上个月刚写完的,请保罗给我看看,找个地下印刷厂给我印出来。他妈的戈培尔这个瘦猴,是不可能让我的书面世的,这狗娘养的只会写那种地摊小说,跟他那三流画家主子倒挺般配。”文化人说开了脏话。 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杰克看了一眼书稿,封面用法文写着书名《艺术心理学》,署名是安德烈·马尔罗。 马修翻了翻书稿:“安德烈,你要是专心写小说,迟早能得瑞典军火商奖。” 贝尔吉上校耸了耸肩:“龚古尔不好吗?形式创造正是通往‘绝对’的一枚硬币。我这刚刚又开写一本,书名准备叫《想象的博物馆》,怎么样?跟你打十法郎的赌吧,我跟保罗,谁会先得到军火商奖?” 马修耸耸肩。飞机的轰鸣声更响亮了。 他们走出农舍,仰头看着天空,一个十架亨克尔双引擎轰炸机编队正飞临头顶的天空,朝着东北方向飞去,是飞往不列颠岛的方向,紧接着是十架梅塞施密特战斗机的编队。 “***轰炸的劲头不小啊,那个右翼分子在伦敦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哈哈,丘大人这个老狐狸可不好对付着呢。”贝尔吉上校回过头,看着马修,“你说,我要是跟着他干,胜利了,他能封我个什么官?共和国文化部长?你就,外交部长?哈哈,会下毒的外交部长。” 马修笑了:“那我宁愿做你的副部长。” “可别,”贝尔吉大笑起来,笑得连烟斗都咬不住了,“那全法国美丽的女演员们可就有得好咯。不!应该是全世界的,哈哈哈!” 他们回到农舍。贝尔吉回到地图边,用食指从布列塔尼一直往南画了一条线:“有了电台,我就能打通从这里一直到南方,翻越比利牛斯山,连通西班牙的交通线,那么,大批的物资就可以进来,‘同盟国指挥部’能把全部南方游击队都联合起来,改善我们的武装。我估计……至少能有一万五千人。靠偷偷摸摸空投或者海上走私,都只能是小儿科。嗯,我在国际旅的老同志们早就越越欲试了,就等我一声令下,就在西班牙边境。” “你的计划很庞大,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那你就去伦敦和丘吉尔、戴高乐说,否则我就去找斯大林了,虽然在西班牙我们没尿到一个壶里去。”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贝尔吉觉得有些无趣,收起了地图。 他忽然指指杰克,用英语说:“您,是杜布瓦说的游吟诗人?” “马尔罗先生,读过您的《纸月亮》。” “啊,”马尔罗站起来,走到壁炉前,拿起那本已经烘得半干得布面书,水浸过的纸张烘干后显得脆硬,翻起来哗哗声更响亮。 他翻了两页,递还给杰克:“战斗英雄,游吟诗人。” 杰克看了眼马修,这个法国佬撇了撇嘴,表示大文豪也就这么随口一说。 “《叶芝诗选》。‘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地步上群山,在星光中遮住了脸’。叶芝先生这么追女人,是追不到的,得有——哈哈——上尉先生您这样的坚定和勇气,还得有杜布瓦这样的狡黠。爱尔兰人?”贝尔吉看着杰克。 见杰克点点头,贝尔吉又自顾说下去,“爱尔兰人替英王打什么仗啊,当然啦,反***革命是一场全人类的战争。爱尔兰应该成为一个独立自由的共和国,而不是继续遭受英格兰的殖民统治,全世界殖民地人民都应该起来,剪断这根十九世纪遗留下来的干瘪脐带!我敢预言,这场革命将会在二十年内爆发。” 他拍拍杰克的肩膀:“你爱诗,送你一本我自己珍藏的《纸月亮》,哈哈,处女作,见笑了哈。”他不等杰克答应,就自顾走到墙边一个硬木书柜里去翻找。 威廉觉得终于有了说话的空隙了,他轻声问马修:“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一刻不停地夸夸其谈,一万五千人,哼哼哼。” “那你就打折听好了。” “他真是什么空军上校?” “西班牙共和国政府封的。”贝尔吉一定是听到了他的问话,一边找书一边大声地回答。 “您这位空军上校可不会开飞机。他就是戴上航空帽,穿上飞行夹克,佩上金光闪闪的肩章,站在飞机前,在照片中像那么个样儿。” “我可是给共和军搞来了30架飞机。” “是的,您还觉得斗牛士学上三天就可能驾机升空,而且还真就这么招募了您的这支航空中队。” “空军上校的功勋不一定在空中,哈哈哈。”贝尔吉上校大笑着过来,手里夹着一本翻开的书,扉页用意大利斜体龙飞凤舞地写着一段话,钢笔的墨迹还没干。 “艺术必然引导人类超越自我,超越时限,走向永恒。赠杰克·亚当斯上尉,安德烈·马尔罗于阿莫里克崇山峻岭间,1941年3月5日。” “尊敬的西班牙共和政府空军上校席尔瓦·贝尔吉先生,”马修说,“我的‘当代拜伦’。带着这本书,杰克·亚当斯军士的身份,算是写在脸上咯。还有您隐居进行伟大的哲学思考的藏身之地。” “我相信我们的英雄能妥善保管这本书的,是不是?哈哈哈哈。”贝尔吉上校又大笑起来。 深蓝航线(34) (34) 1941年3月7日法国布雷斯特 安托万喘着粗气,让人给他从背后拉上防弹背心的拉链。这是美国最新的产品,由两块轻质锰钢防护前胸,可以抵御近距离的手枪射击和远距离的步枪弹。安托万的这件是专门订做的,以配得上肥硕的身材。防弹背心的外观做成丝质马甲的样子,可以穿在礼服里面。 防弹背心紧紧地箍着安托万上身的肥肉,他长出了一口气,示意给他穿上礼服外套。 “我这次要是死在那里,‘戏子’你出面把我的位置传给米歇尔,遗嘱早让他写好了。”他指指站在旁边的帮会律师,对马修说,“不过你也知道我手下这邦家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没个象您这样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佬镇着,会反了天的。” “以后老二还是让他来当。”他对着律师又努了努嘴。 “你有必要自己去冒这趟险吗?”马修皱着眉头问。 “皮埃尔·马德这个二货,不收拾了他,他那邦烂仔更要蹬鼻子上脸了。老子当年饶了他,也是为了和气生财。德国人来了,他倒好,上着竿子舔德国佬的屁股,老子生意快被他抢光了。抢钱就抢钱吧,还敢出卖老子,不能轻饶了他。” “派个人去做掉他就行了嘛。” “只有当着老子的面干掉,才能彻底震慑住那邦下流胚,我要一战解决所有问题。他妈的当法奸当出甜头来了。” “要让杰克和詹姆斯来接应你们不?” “不用,江湖事江湖了,要让你们官府插手,污了俺老安在江湖上的名头。” 安托万一指沙发上的保镖:“他的身手,不比你们杰克差!” 大个子阿尔贝低头不语,使劲将压满了50发子弹的弹鼓装上汤姆森冲锋枪,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马修叹了口气。 安托使劲地嘬了两口雪茄,吐出一股浓烟,微笑着拍了拍马修的肩膀:“老弟,我要是挂了,你会让戴高乐给我发个啥奖章呢?” 安托万和马德的谈判安排在中间人卡尼尼·乔万尼的豪华游艇“科西嘉公主”号上。 小个子意大利人卡尼尼·乔万尼年过60,是科西嘉岛黑手党一个家族的教父,经营从比斯开湾到地中海的渔业和走私生意,他跟布列塔尼的几大帮会都有生意,所以就经常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乔万尼早年当过意大利陆军的炮兵,退伍后跑到科西嘉岛混黑社会,发迹后就自称是拿破仑的后代,江湖上也就给了他一个“拿破仑五世”的雅号。 看到安托万登上了游艇的甲板,乔万尼取下嘴角衔着的雪茄,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了一下安托万巨大的身体。 “欢迎你,我亲爱的朋友。” 他的拥抱热烈而有力,安托万皱了皱眉,敷衍着拍了拍乔万尼的后背。 安托万浑身的肥肉让乔万尼窒息,松开安托万后,乔万尼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将雪茄放到嘴里,带安托万走进他豪华游艇的船舱。一个乔万尼的手下带着一个仆人候在门口,仆人手里端着一个银质托盘。 自从攀了皇帝的高枝后,“拿破仑五世”的用度都都朝奢华方向走,这艘游艇被装饰得金碧辉煌,仆人们都穿着十九世纪法国宫廷款式的制服。 乔万尼打了声哈哈,请安托万和保镖交出携带的武器,又补充说皮埃尔·马德刚刚进去,按照规矩,也交出了随身的武器。他朝着搁在旁边一只雕刻精美的松木箱努了努嘴,箱子里果然搁着几把手枪和带鞘的短刀,一把象牙柄的左轮手枪特别显眼。 安托万喘了口粗气,不耐烦地说,他身上已经二十年没带家伙事了,他还需要吗?他反问。意大利人又打了声哈哈,其实在刚才的拥抱中,他已经确认了这个年老肥胖的黑邦头子身上确实没有带枪,这是自然的,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和地位,再亲自动刀动枪,多少显得下作了。 而对安托万的保镖就没那么客气了,阿尔贝在交出一支巨大的勃朗宁手枪后,乔万尼的手下还是对他仔仔细细地搜了身,从小腿上又搜出一把匕首,一起都放上了那个银质托盘。 搜走武器后,阿尔贝被请到了底舱,乔万尼和马德的保镖正在玩牌。老大们的保镖相互都认识,阿尔贝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也加入了牌局。 乔万尼殷勤地将安托万请进他装饰得金碧辉煌的游艇主舱,皮埃尔·马德正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抽着一支巨大的雪茄,旁边放着他象牙手柄的手杖。 乔万尼请安托万坐下,仆人递上来一支已经切好的上等雪茄,在安托万衔起雪茄后,他亲自用打火机为安托万点燃了雪茄。 “老安,最近生意怎样啊?” “还不就是这样。” 这是例行的寒暄。乔万尼吐了一口烟,架起了二郎腿,他装作随意地瞟了瞟左右两侧的舷窗,安托万和马德的船,分别停泊在“科西嘉公主”号的两侧,距离“科西嘉公主”号大约一海里,而两艘船之间也相距1海里,三艘船就这样呈一个等边三角形,停泊在帕斯卡海角的海面上。 而对安托万和马德座位的安排上,乔万尼也做了精心安排,通过游艇的舷窗,他们都能看到也只能看到自己的船,这样大佬们在谈判时就能足够放心,而船上的人,通过望远镜则只能看到对方老大的后脑勺。一海里的间距,超出了所有狙击步枪的射程,保证了他们足够的安全。而只有他,科西嘉的“拿破仑五世”,才能左右逢源,掌控一切。 仆人给他们倒上了香槟,乔万尼拿起酒杯,轻轻地和两个客人碰了一下。 深蓝航线(34)续 谈判很快陷入了僵局。 皮埃尔·马德算是布列塔尼黑邦中的后起之秀。他40出头,年轻时当过兵,上次大战在马恩河战役中受伤退伍,从此跛了左腿。但这点残疾并没有阻碍他的心狠手辣,混帮会后很快就脱颖而出,五年前帮会老大病逝,传了位置给他,从此就成了安托万最强劲的对手,双方几乎每年都会火并一次,互有胜负,但是安托万的各项生意,不可避免地被步步蚕食,连安托万手下的人也反水了不少。搭上德国人后,马德更是如虎添翼,眼见着就要取代安托万而成为布列塔尼地区的第一帮会。 根据安托万的调查,米雷巴村的据点,就是自己一个被马德买通的手下给通的风报的信,马德转身就将情报给了德国人。 安托万能不恨得牙痒痒吗? 只能是乔万尼再一次出来打圆场,他把话题转到了中午的午餐上。乔万尼以美食家自称,今天给两位尊贵的客人安排是柠檬焗深海鲷鱼。为了保证鱼肉的绝对新鲜,他的意大利厨师会穿上潜水服,潜入50米深的海底捕鱼,然后将捕获的鱼现杀现烹,这是他招待重要客人常用的噱头。今天阳光明媚,海风轻柔,乔万尼提议大佬们移步前甲板,观摩他的厨师潜水捕鱼。 仆人们已经在甲板摆上了桌椅,乔万尼请两位客人落座,话题继续停留在美酒雪茄珠宝这些奢侈品上。海面微风习习,掀动着雪白的桌布。安托万对这些话题兴趣不大,百无聊赖中,他看见乔万尼的厨师穿了一身黑色的潜水服,走上了甲板。 乔万尼伸手亲昵地拍了拍厨师的肩膀,用意大利语和他嘟哝了几句,然后带着他走到桌前,大声地跟客人们介绍他的这个厨师潜水本领和厨艺都是如何了得。马德心不在焉地听着,草草地握了握厨师的手。 轮到安托万时,他盯着这个厨师看了几秒钟,这个人中等身材,几乎全身都被紧紧地包裹在橡胶潜水服里,只露出了眼睛、鼻子和嘴巴。他听说过乔万尼的潜水员在捕鱼时被鲨鱼袭击丧生的事,为了口吃的,搭上手下弟兄的性命,在他看来也就是乔万尼这种意大利佬才能干得出来。 乔万尼又拍拍厨师的肩膀,示意他准备下水。厨师背上氧气瓶,在两只脚上套上脚蹼,将渔枪和一个橡胶网兜挂在腰间,翻身下了水。 海水碧蓝如洗,似乎清可见底,初时还能看到厨师在水下潜泳的飘逸身影,随着他下潜深度的加大,厨师消失在了海水中。甲板上的人们都为他矫健的身手喝彩鼓掌。眼看着助兴节目进行得差不多了,乔万尼说老大们火气消了,咱们去舱里继续聊正经事吧。 马德率先离开了甲板,看着安托万巨大的身子也蹒跚着进了船舱,乔万尼长出了一口气。 阳光海风和乔万尼的盛情显然是有帮助的,安托万和马德的谈判总算在几轮争吵后达成了交易,谈好了地盘的划分、渔业和私酒的交易分成。乔万尼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他是个外人,只想做个和事佬,和气生财,如果布列塔尼的两大帮会火并,无论谁胜谁负,对他的生意都没好处。 船舱外响起一阵欢呼声,乔万尼知道是厨师带着捕获的大西洋鲷鱼回到了船上,他邀请客人们到舷窗边观看,只见厨师浑身水淋淋地上了甲板,没来得及摘下氧气面罩和潜水镜,就先将渔网递给了甲板上人。网袋内一条肥硕的鲷鱼还在努力地甩动着尾巴。 乔万尼重重地鼓了几下掌,眉飞色舞地为这个给他长脸的厨师吹了几句牛。仆人换了酒,三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安托万把话题转到了米雷巴村。 深蓝航线(34)续2 “听说德国人端了‘马基’在米雷巴村的窝点,是你的人提供的情报。” 马德耸耸肩,不置可否。 “福洛林跟你交易多久了?” 马德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了一口酒。 “这个告密的,已经让我的人给宰了。” “安大叔那是您的家务事,没必要说给我听。” “这小子没种,想留条狗命,把和你的交易通通招出来了。” “那您不也是没饶了他。” “哼!你长本身了哈,知道收买我的人了!” “好象我身边你安插的人少了似的。” “这种下流招数,你去问问,我老安行走江湖几十年,干得出来不?!老乔你说。” “是是是,老安你光明磊落,从来都是靠枪杆子说话,这事整个海湾都知道。” 马德不说话,拿过手杖划拉着茶几边的地毯。 “你说你投靠德国人,有什么好?” “那你投靠了英国人,又有什么好呢?” “那是投靠吗?” “对,不是投靠,是为了布列塔尼的自由。” 马德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老安竟一时语塞了。 马德猛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马蒂尼酒,将杯子往茶几上重重地一顿。 “你知道英国佬的阴谋要是得逞,德国人会枪毙多少个人质报复吗?他妈的去年你们带着英国佬炸了德国人的军列,他们抓了50个平民,都吊死在广场上,那时你和你们所谓抵抗组织的人在哪儿呢?” “你以为我们想吗?” “英国佬要想击沉那两艘炮船,堂堂正正到海上干啊,他们不是号称世界第一海军吗?在北非打我们舰队倒是挺能的,跑到码头来放什么炸弹啊。” “这是你当法奸的理由吗?你忘了你的腿是怎么瘸的吗?” 马德的手杖忽地挥了起来,砰地一声砸在了茶几上,眼前的酒杯被砸得粉碎,玻璃渣子四散飞溅。 他不在意有人骂他法奸,但最恨别人笑他瘸。 “当心德国人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打瘸了!” 安托万端起酒杯,又补上了一句。 马德被彻底激怒了,他左手抓住手杖,右手握着象牙手柄,用力一抽,手杖分为两截,一支特制的手枪从手杖中抽了出来。他左手挥出,将另外半截手杖远远地扔了出去。 船舱外响起了餐车的胶轮在柚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舱门打开,身穿白色制服的厨师低头推着一辆描金雕花的小车进入船舱,车上摆着三个盘子,盛着刚刚烹制完毕的柠檬鲷鱼,食物的香气充盈了船舱内每个人的鼻腔。 仆人用眼神示意乔万尼该怎么办,乔万尼做了个手势,示意仆人们照常把餐盘摆上餐桌。 “皮埃尔,你怎么能把枪带进这里!”乔万尼装着很吃惊的样子。他知道这些黑邦老大有一万种伪装武器的方法,在他面前交出武器只是给他这个主人面子而已,他也不能让手下象搜查保镖一样给老大们搜身。但是江湖规矩,在宴会结束前,宾客们再有血海深仇,也不能当着主人的面动手的。 他知道安托万身上是真的不会有武器的。 乔万尼起身想走过去,挡在安托万的面前,这时,马德手中的枪响了。 马德连开了两枪,都射在了安托万的胸口。射击距离不到两米,近距离射击产生的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掀翻了安托万肥胖的身躯,他仰头连人带沙发摔了下去,铺着地毯的柚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下乔万尼真的急了。 “皮埃尔,你怎么能在我这里杀人!” “你放心,老东西穿了防弹衣,这两枪打不死他。”马德轻蔑地一笑,左手撑着沙发站起来,“我只是吓唬一下他,让他吃点皮肉苦,别他妈以为我真的怕他!” 手杖枪有三发子弹,打完两发还剩一发,马德提了枪,一瘸一拐地朝安托万走去,他决定要将枪口抵住老东西的额头,逼他再签下一道城下之盟,如果不行,他就一不做二不休,毙了这个老家伙。 乔万尼半信半疑地看了马德一眼,弯下腰查看安托万的伤势。这时,又一声枪响了。 这次中枪的是马德,子弹射中了他的右肩,他一个踉跄,握着的手杖枪飞了出去,掉在了一米外的地毯上。 开枪的是站在餐车边上的厨师。 这时,乔万尼才看到,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厨师,有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穿着厨师服的枪手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仍然冒着硝烟的枪口对准了马德的额头。 安托万慢慢地从地上坐起,伸出肉乎乎的手掌,摸摸了胸前白色衬衣上两个黑洞洞的弹孔,喘了口粗气。虽然防弹背心卡住了弹头,但是两发子弹的冲击仍然让这个半老头子象是丢了半条命。 “老安,你可不能在我这里杀人啊,这是咱们的江湖规矩。”乔万尼近乎绝望地喊道。 安托万看了他一眼,伸出手示意将他拉起。 “我代表自由法国政府,征用了你的船!” 枪手的枪又一次响起。 深蓝航线(34)续3 听到楼上枪响时,阿尔贝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牌,张开双手向马德的保镖扑去。对手似乎也早有防备,往边上一闪,他就扑了个空。牌桌被瞬间掀翻了。 乔万尼的保镖一个箭步退到底舱的墙角,他不能参和任何一个人,他也很乐意看着两个杀手在他面前决出胜负。 马德的保镖一拳击了过来,阿尔贝挥手格挡,另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对手的小腹上,对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朝他倒了下来,却同时左脚伸出,绊住了阿尔贝的右腿,俩人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强弱互易,马德的保镖压在上面,反而占了优势,他的膝盖顶着阿尔贝的小腹,右手拇指在无名指上戴着的指环一按,一枚锋利的倒钩弹了出来,他右手握拳,挥舞指钩,刺向阿尔贝的眼睛。 阿尔贝抬起左臂格挡,但对手比他更年轻,明显更有力。搏斗中,他的咽喉被马德的保镖掐住,瞬间几乎使他窒息。他感觉眼珠弹出,双脚在地板上乱蹬,右手胡乱地在地上摸索,无意中摸到了一块玻璃碎片,是刚才牌桌倾倒时摔碎的酒杯碎片。 他握紧这块玻璃碎片,朝对手的脖颈划了下去。 既然人都已经杀了,乔万尼反而镇静下来,他没有让闻声赶来的手下进入主舱,而是伸手把安托万拉了起来。 “你怎么才来,奥斯本。”安托万朝着厨师装束的枪手说。 奥斯本耸了耸肩。 乔万尼看了看奥斯本,明白了一切。 “你把我的厨师怎么样了?” “反正没死,您一会儿就看到了。” “我的人,动手是有分寸的,是吧,奥斯本?” 安托万看了看两侧的舷窗,自己的船和马德的船都在加速驶向这里,显然是双方都通过望远镜发现了这里的异样。 他拍拍乔万尼:“老乔,去驾驶舱,让船长往东北方向开。” 帕斯卡湾正午的海面上,三艘游艇朝着东北方向的海角急速驶去。安托万和马德的游艇都没有“科西嘉公主”号大,但是航速更快,分别从左右两侧迅速靠上去,甲板上的人都拿上了枪,架在面向对方的一侧船舷,一旦进入射程,一场火并就在所难免。 马德的船在开出几百米后,航速却出人意料的降了下来,很快停在了海面上,随着海流打转。 安托万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冷笑了一声,命令“科西嘉公主”号的船长将船也停了下来。 看着自己的船渐渐靠了上来。安托万拍了拍乔万尼的肩膀:“船还给您了,皇帝陛下。” 乔万尼耸了耸肩,露出一丝苦笑:“老安,你让我在江湖上没法混了。” “战争嘛,规矩有时就得改改,”安托万若无其事地笑笑,指了指在海面上打转的那艘游艇,“你去把皮埃尔的人给救了,他们会感谢你的。” “你们把那艘船怎样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方向舵或者是螺旋坏了。你知道马德那邦人,干事总是那么马虎的。” “老安,我服了你了。” “彼此彼此,下个月起,和我的生意,给你多加一成,聊表谢意。” 深蓝航线(34)续4 詹姆斯浅浅地潜伏在海面下,戴着潜水镜的目光紧贴着海平面,注视着100米外的“科西嘉公主”号。从安托万登上游艇的一刻,他和奥斯本先后从安托万的船上潜入水中,他们迅速地绕着游艇巡游了一圈,确认了皮埃尔·马德那边没有潜水员下水,那他们就只需要对付乔万尼的潜水员。 一个身影从游艇的左舷潜入水中,他手中持着一支渔枪,绕着游艇迅速地巡游了两圈,泳姿娴熟而矫健,手持的渔枪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应该这就是传说中乔万尼那个了不起的厨师。此刻,他显然不是在捕鱼,而是在水下巡游警戒。 詹姆斯向奥斯本作了个手势,示意暂时先不打扰他,俩人在远处静静地监视着厨师的动静。 厨师以巡游速度,又绕着游艇游了一圈,从潜泳的动作看,他确实水性高超。在确认安全后,厨师开始向海底的深处游去。 一群密集的海鱼从远处游来,厨师加快速度,朝着鱼群游去。他显然已经发现目标,射出了一支渔枪,一股血水从海水中冒了出来。 这是一条足有二十公斤重的大西洋鲷鱼,长到这个分量的深海鱼类都有顽强的生命力,它在竭力地挣扎,加速向海底游去,渔枪上的鱼线瞬间被扯地笔直。厨师并没有着急将猎物收入囊中,而是让那条鲷鱼拉着他游动,等到受伤的鲷鱼精疲力竭,再将其收入囊中。他一手拉动鱼线,时紧时松,一手给发射器装上另一支渔枪,必要时,他会再射出一枪,以尽快结束水下作业。 鱼群受到了惊吓,瞬间散开,在海水慌乱地游动。这时,厨师觉察到不远的海水里似乎有异常,鱼群之后,一个黑影正在快速向他游来。一定是那两个帮会派的蛙人,他需要防备的就是这些人,今天要招待的两拨客人都不善,下水前乔万尼就告诉他,借着入海捕鱼的籍口,赶走这些捣乱的人。 他端起渔枪,朝着黑影射了出去。 詹姆斯透过不断从眼前游过的海鱼,看见奥斯本在水中迅速翻了个身,他明白那支渔枪没有射中他,这是他们反复练习了很多遍的引诱动作。他加快速度,游向那个潜水员。那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另一个人正在迅速地接近他,见没有射中,他扔下渔枪发射器,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准备朝奥斯本扑去。 詹姆斯从侧后摸了上去,他一把扯下了那个潜水员的氧气管。那人惊恐地回过头,匕首条件反射般地猛刺了过来。 詹姆斯侧身避过,右臂扼住了厨师的脖颈。 匕首再一次朝他刺来,这次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只是本能地挣扎而已。詹姆斯左手抓住厨师的手腕,将匕首远远地隔开,两只脚环住他的腰部,用力向内挤压。 猎获的鲷鱼此时也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鱼线被扯得笔直,拉动挂在厨师腰间的渔枪发射器不停地颤动。 厨师的双脚开始慌乱地踢水。奥斯本赶了过来,对着他的头部猛击了一拳,这一击使他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詹姆斯松开他,用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另一只手将氧气管重新插入了他的口中。 奥斯本将猎获的鲷鱼拉了过来,解开厨师腰间的橡胶网袋,将鲷鱼塞了进去。他朝詹姆斯打了个手势,朝着“科西嘉公主”号游去。 詹姆斯拖着昏迷的厨师,向着安托万的船游去。安托万说过,最好不要伤了乔万尼手下人的性命,如果不死人,他和乔万尼之间的所有不愉快,都可以用钱来结局,都是生意嘛。而如果死了人,性质就变了……所以詹姆斯必须把厨师安全地转移到安托万的船上。 做完这个后,还有马德船上的舵机和螺旋桨等着他去忙乎呢。 深蓝航线(35) (35) 1941年3月10日布雷斯特 杰克看着两米外那个穿黑衣的盖世太保,他正在专注地检查詹姆斯的证件,旁边海军陆战队的二等兵已经牵着军犬里里外外地将老水手肮脏的行囊闻了个遍。他们现在的身份都是爱尔兰水手,昨天刚被“涛波塞尔”号货轮的二副在酒馆招募,准备开往爱尔兰南部的科克港。现在爱尔兰和法国之间的航线是唯一安全的航线,英国和德国的海空军都与爱尔兰政府保持了默契,不去袭击爱尔兰与不列颠和法国西海岸之间往来的商船。 他们现在看上去都是落魄嗜酒的中年海员。一部杂乱的络腮胡子将同样杂乱的头发和脖颈连了起来,马修将他们的须发都染成了花白的褐色,络腮胡当然是贴上去的,同时贴上去的还有额头深深的皱纹和脸上因为海风和阳光造成的黄斑。他们佝偻着腰,浑身都散发着劣质朗姆酒的味道。 盖世太保似乎见多了这类社会底层的水手,杰克听着詹姆斯用刚学会的爱尔兰口音的英语含糊地回答着秘密警察的提问,拿回了皱巴巴的证件。他松了口气,看着詹姆斯蹒跚着离开检查站,朝着货轮走去。在他前面还有两个刚刚认识的水手,他们被另一艘货轮“黑鸥”号雇佣,也将于明天早晨前往爱尔兰的都柏林。 而盖世太保似乎对那两人的特别注意,盘问了很久,排杰克前面的水手还被带进了旁边的小屋,这件事似乎干扰了这个秘密警察的注意力,他接过杰克的证件,上上下下打量了杰克一番,简单地问了杰克几个问题,就放他过去了。 那个水手的同伴一脸无辜地站在检查站外,焦急地等着他出来。见杰克走过,用爱尔兰方言朝杰克嘟哝了几句,杰克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背着他的背包离开了那里。 第二天早晨启航时,杰克没有看见“黑鸥”号货轮,听边上的水手说,似乎昨晚这艘船连夜就拔锚出发了,可能是货主突然改变了时间表。 从布雷斯特到科克港大约300海里,“涛波塞尔”号是一艘老旧的货轮,最高航速只有12节,他们将在海上航行至少30小时,而到都柏林还要多上差不多200海里,“黑鸥”号比“涛波塞尔”号更新排水量也更大,航速一定会更快,但至少也要航行35个小时,半夜出发能在中午到达,而象他们那样早晨出发,就得傍晚才能到,这样看来,他们忽然提前走,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一天风平浪静,“涛波塞尔”号没有任何悬念地于第二天下午三点到达了科克港。如果说有波折的话,就是驶过韦桑岛不久,遭遇了一艘德国海军的潜艇。这艘舷号为u047的潜艇此时正在海面航行,以灯语示意“涛波塞尔”号抛锚接受检查。货轮停下后几个德国水兵乘一艘小艇靠上来,这些人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体味、海腥味和机油味混合的臭气,满脸的倦容,似乎是刚刚执行完一趟漫长的巡逻返航。近期德军潜艇在大西洋航线上极其活跃,他们发明的“狼群”战术在围猎盟军的商船上十分有效,据说海军潜艇部队司令邓尼茨将军屡屡上书海军元帅雷德尔,要求加大潜艇的建造力度,而不要把资源投放在建造大型的水面舰艇上,雷德尔似乎不知可否,开战以来“丑陋姐妹”等在海面的破交战也成果斐然,作为一个老派海军军官,他不想让这些躲在海底下象老鼠一样偷袭的小艇占了上风。 所以元帅需要一次更大胆的海上战役,撤底击垮英国人,从而也结束海军内部无畏的争论。 潜艇兵将货轮上上下下仔细地搜索了一遍,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潜艇甲板上的那门75毫米炮和12毫米机枪死死地瞄着“涛波塞尔”号。杰克感觉到了船长的紧张,连他都觉得,一旦有任何闪失他们没有能力活着逃脱的。 好在德国人没有发现什么,船上的货物和水手的证件都中规中矩,临走时领头的中士拒绝了船长递过来的几条烟和几瓶葡萄酒,登上小艇扬长而去。 直到货轮驶过北纬50度线,天空中开始出现了盟军巡逻的水上飞机,“涛波塞尔”号船长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深蓝航线(35)续 船靠岸后,杰克和詹姆斯领走了一天的工钱,跟着在船上认识的几个水手去了码头附近的一家酒馆。虽然离开了德国占领区,但鬼知道这个中立国的街上会有多少德国间谍。全世界的水手都是干一趟领一趟的钱,有了点钱就去醉生梦死,他们不能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 酒馆开在一个半地下室里,即使是下午,仍然光线暗淡,弥漫着各种劣质烟草燃烧的烟雾,空气恶臭而充满刺激。人声嘈杂,浓重的爱尔兰口音使杰克的内心泛起一丝乡情,尽管他在爱尔兰没有亲人,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都有哪些亲人。他要了一大杯爱尔兰黑啤,詹姆斯老实不客气地要了双份的爱尔兰威士忌。 杰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酒馆里萍水相逢的人聊着天,詹姆斯则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直到他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用脚踢了一下杰克。 在布雷斯特码头接受检查时,那两个排在杰克前头的水手。 他们显然已经灌了足够多的酒精,正醉眼迷离地和旁边的人大声争吵着什么,杰克和詹姆斯交换了一下眼神,端着啤酒杯朝着他俩走去。 他拍了一下其中一人的肩,那人楞了一下,红着眼睛盯他看了半天,终于认出了他。 “哈,老朋友,我就知道能在这里碰到你!”那个水手夸张地说,用力摇着杰克的手。 杰克拉过一张椅子,在他们中间坐下。 “你们不是去首都吗?怎么来这里了?” “别提了,那破船开了一半就坏了,说是锅炉烧了缸,昨晚就把我们几个赶下来了。”。 “工钱没给?” “他敢!那个死异教徒船长?” “异教徒?” “反正我看他跟咱们都不一样!”水手说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闻着味儿我就能知道谁是异教徒。” “不会是德国人吧?” “也不象,一路上可没少听见他咒希特尔、戈培尔去死,当然还有丘吉尔那个老王八蛋,哈哈哈。” “说不定是个犹太佬。”他的同伴凑上来。 “那不会,”那个水手夸张地挥了一下手,“犹太佬早被那邦黑皮狗逮起来了。” 杰克抬头看了一眼悄悄凑过来的詹姆斯,他正坐在另一张桌边,端着酒杯,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们这趟运了什么货啊?” “机器,说是酿威士忌的蒸馏机,反正箱子老大个。英国佬要打仗不酿酒了,你大陆上那邦货喝啥去?都象法国佬那样娘炮,喝那些个酸不溜丢的葡萄酒?这就轮到咱发财了,哈哈哈。” “赶明儿你也开个酒厂发他娘的战争财去,就不要在码头上做着两块五一天的苦工了。”水手的同伴不失时机地揶揄了一句。 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 英国陆军情报部在科克港的秘密据点设置在市郊的一家锯木厂里,杰克到达后将“黑鸥”号货轮的反常举动通报了情报站的负责人,要求他设法查到科克港港务署关于“黑鸥”号的停泊和航行记录。 第二天下午,当他们乘火车抵达都柏林,秘密进入英国驻爱尔兰大使馆后,武官交给他们一份情报汇总。 根据科克港港务署的登记资料,“黑鸥”号是一艘注册在葡萄牙的货轮,船东是葡萄牙的一家航运公司,排水量3000吨,战前主要经营从里斯本到比斯开湾及爱尔兰、不列颠岛各港口之间的干散货航运。这艘船于两天前的晚间9点抵达科克港,停泊了几个小时后,于凌晨1点离港,但申报的航向目的地却是爱尔兰岛最北部的港口伦敦德里。 陆军情报部的特工在伦敦德里港码头拍到了“黑鸥”号的照片,查询了港务署的记录,显示这艘货轮于昨天晚上9点抵港,向海关申报的货物是十台威士忌蒸馏机,海关查询无误。特工找到并跟踪了“黑鸥”号的船长和大副,都是葡萄牙人,虔诚的天主教徒,在他们那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至于水手们,抵港后就作鸟兽散了。 除了最终航程的目的地之外,似乎一切都是正常的。至于为什么在布雷斯特申报的目的地是都柏林,推测是便于通过德国人的审批,同时也方便招募水手,都柏林是首都,比伦敦德里繁华多了。 当晚,杰克三人搭乘一架皇家空军的运输机返回了伦敦,他们这趟任务算是结束了,而马修,却一直没有返回的消息。 深蓝航线(36) (36) 1941年3月11日法国巴黎 火车刚刚抵达巴黎的蒙帕纳斯车站,马修掸了掸细直条纹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从衣帽钩上取下风衣。戴着红色制帽的服务生为他取下路易威登的皮箱和一个手提公文箱,他接过公文箱,慢慢走出了头等车厢。 巴黎的初春,阳光有一丝懒洋洋的暖意,这是马修所熟悉的,虽然是九个月后再度踏足这里。去年7月份当他离开时,巴黎已经陷落一个多月了。他几乎算是最后一批撤离的情报官员,但走得并不仓皇,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会很快回到这里的。 他护照上的名字是一个典型的西班牙名字,胡安·卡洛斯·蒂亚戈,身份是西班牙第二大贸易公司的董事,所以他让自己的法语发音里带了明显的巴斯克口音。 他旁若无人地往车站的出口走,丝毫没有理会沿路站岗的德军士兵、巴黎伪政府的警察和隐藏在人群里的盖世太保。短短的一百多米,他已经分辨出至少十个身穿便衣的秘密警察。 他上了一辆豪华版的雷诺轿车,吩咐司机开往位于旺多姆广场北侧的丽兹饭店。 沦陷9个月后,巴黎的表面显然已经恢复到了战前,华灯初上,这里还是世界的花都,只是建筑上表扬的**旗帜和街上的德国军人,在提醒大家,这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巴黎了,虽然漂亮的德国女通讯兵列队走过香榭丽舍大街也是一道异样美丽的风景。 丽兹饭店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低调奢华,只是客人的身份变了,现在出入饭店的,多是与第三帝国有着直接和间接关系的头面人物。 马修进了预订好的313号套房,随手塞给行李生10马克的小费。行李生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钞票,客人的大方出乎了他的意料,年轻的服务生受宠若惊,由衷地说了很多奉承的话。 马修关上房门,仔细检查了房间,很快发现了三个窃听器,分别装在书桌的电话机、床头的台灯和卫生间的镜子后面,看来德国人不放过任何一个他们觉得可疑的地方,豪华饭店是最容易发生秘密交易的地方。 他没有拆除这几个窃听器,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在沙发上坐下,用茶几上的电话跟管家要了客房服务,他特意点了一瓶1928年的巴黎之花香槟,以缓解旅途的困顿。 酒很快就送来了,他照例给了服务生一大笔小费。服务生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西班牙客人是大方的主,并没有象行李生那样表现出额外的殷勤。他道了谢,向马修展示了这瓶上好的香槟。马修示意他将酒打开,放在冰桶里。酒的香气氤氲开来,服务生鞠了个躬离开了。 马修端起酒杯,看到银质托盘上那张精美的卡片,是饭店的文书用花体字手写的欢迎词,落款是总经理克劳德·奥泽罗的签名。这个老东西和他的老婆,迷人的美国籍犹太人布兰琪似乎很适应现在的生活嘛,在丽兹大饭店里听不到隆隆的炮声,作为上次大战的老兵,总经理在马恩河和索姆河的壕沟里可是听够了。 这种例行公事的卡片,每个豪华饭店的总经理每天都要签至少几十份,只有马修才明白签名下方的弧线意味着什么,他微笑了一下,翻到了卡片的背面。 马修的手提箱中有一堆瓶瓶罐罐,精致的标签表明是这个上流社会的精致男人日常所用的化妆品和护肤品。他从中找出一瓶爽肤水打开,蘸了一点涂抹在卡片上,几秒钟后,一行字迹淡淡地显示出来。 他微笑了一下,点了一支烟,看着那张精美的卡片在水晶烟灰缸中燃烧成一团小小的灰烬。 他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出了套房。 马修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楼梯直接下到了地下室。 深蓝航线(36)续 半小时后,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女清洁工推着清洁车出了停在四楼的电梯,她身穿蓝色制服,围着白色的围裙,浑身散发着全欧洲最奢华酒店服务生一丝不苟的干练劲儿。没有人会想到,45分钟前,“她”还是那个傲慢的西班牙商人。 马修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扮相,有的时候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精湛演技,看来从小参加戏剧社的活动没有白费功夫。走廊上空无一人,他推着清洁车,无声地匆匆走在厚厚的地毯上。他走到414房,按了两下门铃,又柔声说了两遍“清洁服务”。他侧耳倾听,见无人应答,就用酒店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将清洁车推进房间,把一块写着“正在打扫”的金属牌挂在门把手上,关上了房门。 414房也是个套间,窗外就是宽阔的旺多姆广场。马修微笑了一下,这个客人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从这里到对面的凯道赛大厦至少隔了两百米的距离,如果有人想要监视这个房间,显然不会那么方便。马修猜测,此刻至少有两架望远镜和一架安着长焦镜头的照相机正指向这里,一旦他拉开厚重的窗帘,凯道赛大厦里的人,不管是隶属于盖世太保还是帝国情报部或者是党卫军情报的,就会马上忙碌起来。 房间有明显的烟味,而且确实还没有打扫。但住客显然是个整洁的人,床单和枕头并没有象其他客人一样杂乱地团着,而是简单地铺平了,上面放着一张写着无需更换的卡片,客人的衣物都整齐地挂在衣柜里,茶几和和书桌上的杯子和书报也都整齐地摆放着,最显眼的是一沓已经用去了一半的稿纸,空白的首页布满了轻微的划痕,显然客人已经用这沓稿纸书写了很多,但出于保密的原因,所有写过的纸张都已经被他带走了。窗边的小桌上放着两个盘子,摆放着一副刀叉和用过的餐巾,客人昨晚叫了送餐服务,用完餐后他没有马上叫服务生来收走,而是自己洗净了刀叉和餐盘。从书桌上满满的烟灰缸和空空的咖啡壶可以推测,客人昨晚熬夜工作了,送餐是他的宵夜。 果然是个勤奋而严谨的工程师,马修心想。 他打开套房中间书柜上的收音机,调到了音乐台,让轻松的香颂在房间里响起。一个劳动妇女在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同时倾听优雅的音乐,在巴黎这样一个浪漫花都尤其是丽兹大饭店这样优雅的场所,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又象一个普通的清洁工那样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给房间通风,开始熟练地铺床。他的动作非常娴熟,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那个在饭店工作了多年的清洁女工。 收拾完床铺、书桌和茶几后,马修从清洁车上取下一个盛放着各种清洁剂和抹布的工具篮,走进了卫生间。这里背对窗户,那些监视的镜头是看不到这里的,尽管如此,马修还是关上卫生间的房门。 他从工具篮里取出一个收音机一样的小木盒,又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耳机。他将耳机插入木盒,打开木盒上的开关,开始缓慢地旋动木盒上的调谐旋钮。在一阵沙沙声后,耳机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马修的嘴角轻微地撇了一下,德国佬不知道在这个酒店里装了多少个窃听器,在附近的几座大厦里不知道安排了多少人监听这个酒店。他继续转动旋钮,确定了耳机中传来的音乐声正是收音机里响着的香颂。 耳机里的音乐声逐渐变得响亮而清晰,马修满意地关上了开关。 深蓝航线(37) (37) 1941年3月12日法国巴黎 那个西班牙客人在房间里打了两个电话后,换上一件便装后出了门。已经接近中午,阳光在林荫道上洒下斑驳的树影,他东走走西逛逛,似乎在漫无目的,享受花都的闲适,对于一个异国他乡的人而言,满街黑红相间的**旗帜并不会带来不适感,更何况巴塞罗那和马德里的街头也遍布类似的旗帜。 马修在一间装修精致的咖啡馆用了午餐,喝完咖啡后照例给了侍者一张大面额的钞票作为小费。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地址,问了侍者到这里怎么走。小费起了作用,侍者详细地给他作了讲解,还用铅笔在便笺条上为他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末了,侍者领着他出了咖啡馆的门,手指着远处的街道,不厌其烦地给他指点了一番。马修道了谢,慢悠悠地朝目标走去。 他走了15分钟,找到了一家只有一间门脸的理发馆,招牌上用大字写着“传统男式理容”,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始自1715年,波旁王室御用”。看来就是这家旅行手册上推荐的老字号了,只是靠墙放着的一辆自行车,与“王室御用”几个字似乎不太搭调。马修又从衣袋里摸出纸条,对了一下地址和商号,确认无误后,推开了理发师的门。 理发馆内只有一张理发椅,显得略为寒酸,“王室御用”现在看来,只有留声机里放出的莫扎特小步舞曲有几分象。一个中年人正在收拾台面上的工具,听到门铃响,并没有抬头,语调生硬又不失礼貌地说:“对不起先生,本店马上打烊,无法为您提供服务了。” “大中午的就要打烊?”马修问了一句。 理发师仍然没有抬头,似乎对这样的疑问习以为常了。 “本人有午休的习惯,先生。” “哦,那就再等一会儿也不迟。”马修没有理会,自顾走到理发椅坐下,“9个月零八天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会儿吗?” 理发师停止了手里的工作,他抬起头,缓缓转过身,盯着马修的脸。 马修仍然没有理会,从台面上拿起一张报纸,换了个姿势,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看起报纸来。 理发师站到椅子后面,端详着马修,片刻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您的发型正合适,不需要剪发。” “那就替我修剪一下,再修个面。” 理发师没有出声,慢步地走到门边,挂上了“打烊”的牌子。然后,他锁上了门。 理发师打开一块雪白的布单,夸张地在空中抖了一下,将它围在马修的身上。 留声机里的音乐声停止了,只剩下唱针刮着黑胶盘面发出的沙沙声。 理发师将椅子放倒,让马修半躺在椅子里。他拿出一条蒸腾着热气的毛巾,敷在马修的两腮和下颌上。看马修已经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理发师拿出一个玻璃碗,用一把银匙搅拌里面盛着的混合了肥皂、香料和其他清洁剂的白色液体。看碗内的液体被搅拌成一团泡沫,他揭开了马修脸上的毛巾,用一把软毛刷将它均匀地涂抹到了马修的两腮和下颌。 理发师拿出一把铮亮的剃刀,擦拭了片刻,让剃刀细薄的刀刃更加轻快起来。他将刀锋抵住马修的耳际,贴着面颊缓缓地往下移动,须茬和绒毛随同泡沫被利索地刮下。他将剃刀在一块白布上擦净,又一刀剃去了马修下巴的胡须。 剃刀慢慢地沿着下颌,落到了马修喉结的边缘。 留声机里流出了莫扎特第二钢琴协奏曲的华彩乐章。 马修慢慢睁开了眼睛。 剃刀在这一瞬间停住了。 马修的手在白布单下摸索着伸了出来,他有气无力地伸出食指,搁在理发师卧刀的右手,轻轻地推开了剃刀。 他再一次将眼睛闭上,任凭沾了泡沫的剃刀悬在离他的咽喉不到一厘米的半空。 音乐的节奏逐渐快起来。 “你以为对第三共和国的义务就这样结束了吗?”马修冷冷地问。 理发师没有出声。 “九个月的假期,已经够长的了。”马修继续说。 剃刀再一次放到了他的喉头,理发师手一抖,一道雪白的泡沫被刮下。这一刀的力度明显大于之前,马修脖颈的皮肤被刮得泛红。 “怎么着?在等环法自行车大赛?” 剃刀换了个方向,缓缓地刮下了马修另一侧脖颈上敷着的泡沫。 “只要没有投奔维希,就认定你们仍然在战斗。” 马修从椅子里欠起身,拿起一块毛巾,擦擦脸上剩余的泡沫,示意理发师将剃刀移到了他的上唇。 深蓝航线(38) (38) 1941年3月12日巴黎 414房间的住客直到半夜才回来,一进房间就开始打长途电话。他们讲的是颚擦音非常明显的瑞典语,语速飞快。长途电话的通话质量不佳,对方的话语经常消失在沙沙的电流声中,透过耳机,马修只听了个大概。 他们在讨论一个生意的细节。 瑞典客人的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然后他又打电话让管家给送一壶咖啡和点心到房间。 马修摘下耳机,也拿起电话打给了管家。 又过了半个小时,耳机里传来了浴室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似乎瑞典客人在准备洗澡。马修放下耳机,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他的套间。 瑞典客人是个金发碧眼的中年人,有着北欧男人特有的高大身材,把这么魁梧的人塞进送餐车里,一定费了不小的劲儿,虽然管家部的服务生特意推了一辆大号的餐车。现在他瘫软在一张扶手椅里,头搁在椅背上,仍然在昏睡中。 马修端详着这个瑞典人的面容,示意旁边的年轻人往他的静脉里又打了一针。打完这针后,瑞典人将会在十五分钟后醒来。化学是一门精确的科学,说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一秒不会多,一秒也不会少,他想起这是那个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化学系的理发师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爱里克松先生,欢迎您来到巴黎。” 马修微笑着,看着苏醒过来的瑞典人。 这个姓爱里克松的瑞典人惊讶地看着四周。眼前是一张堆着笑容的脸,这个小个子显得温和而热情,却让他有不寒而栗的感觉。小个子的旁边站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手里端着一支乌黑的斯登冲锋枪。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灯光昏暗,他的胳膊和脖子上的针眼仍然有隐隐的痛感,爱里克松知道自己被绑架了。 小个子的瑞典语不是很流利,爱里克松想了想,似乎觉得在这个场合讲英语比较合适。 “你们是什么人?”他用英语问。 “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法国陆军情报部的马修·杜布瓦上校,他们都是我的同事。”小个子也换了英语。 “你们是戴高乐的人吧。” “是,虽然贝当元帅是我的老长官,但是他老了,糊涂了。” “你们把我绑到这里来,想要干什么?” “爱里克松先生,法兰西的解放事业需要您的帮助。” “哦…” “说得具体一些吧,我们需要了解您和汉奇科克化学公司的生意细节,您难道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后台老板实际上是德国空军吗?” 爱里克松陷入了沉默。 “其实从第一次谈判开始,你们的事情我们就一清二楚。我们可以照会你们的国王和首相,请他们严格遵守中立国的立场,不偏不倚。或者,我们的别动队会直接到你们的工厂去。” “你这是在威胁我。” “既然能用这种方式请您来到这里,威胁当然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我们还知道明天您的太太将要出席您女儿在斯德哥尔摩第二中学的一场演讲比赛,您可知道法国和英国的孩子们该有多羡慕。” 看瑞典人仍不做声,马修冲那个没拿枪的年轻人歪了一下头,示意他取来了一个公文箱。 “您不说也没关系,您这次来巴黎所有的文件,都在我们这里。”马修打开了公文箱,翻动这里面的文件。这是刚刚从瑞典人锁在套房的保险柜里取出来的。 古斯塔夫·埃里克松是瑞典第二大化工企业卡尔梅勒化学公司的副总经理。战前这家公司就是德国主要化工企业的重要供应商,但是这两年,他们开始秘密为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德国公司汉奇科克提供一种特殊的原料,硼铝酸钠。这家德国公司名义上是海德堡大学的几个教授和工程师设立的实验工厂,经常会向卡尔梅勒采购一些奇奇怪怪的化学原料,硼铝酸钠是其中之一。为了生产这种产品,卡尔梅勒化学公司必须从加拿大采购一种只有那里才出产的硼铝矿石。这类产品每次采购量很少,但毛利奇高,这倒是其次的,卡尔梅勒更看中的是这家德国公司的研发能力。而从一月份开始,德国人忽然加大了对产品的采购量,并且开始有意向为此在瑞典设立一个秘密的合资工厂。埃里克松此行就是为了这一目的。 作为一名资深的高级工程师,埃里克松知道这种产品如果作为助燃剂,对于提高含氧化合物的燃烧效率的作用。欧洲第二次大战已经开始了,这对军火工业的用途是显而易见的。而实际上,从为汉奇科克生产第一份订单开始,他们就隐约知道这家所谓实验工厂与德国军方的关系,只不过心照不宣而已。谁会与钱过不去呢,更何况他们做梦都想成为瑞典的第一大化学品公司。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要求把谈判的地点选在巴黎,虽然这里现在也是德国占领区。 埃里克松有些沮丧,他的保镖就在隔壁,而他也知道此行一定会有德国人监视并保护他的。却莫名其妙地被这几个法国间谍给绑架了,谁能想到在丽兹大饭店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瑞典人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只是一个生意人,一个中立国的生意人,他的公司只是在做一笔正常的生意而已,他们没有必要选边站,瑞典王国政府也不允许他们不恰当的选边站。现在是战争时期,两边下注发战争财才是正经事,就像那些美国公司做的那样。 “那你们需要我干什么?”埃里克松轻声地问,他已经恢复日常商业谈判时常用的语气。 “您的公司可以照常和德国人做生意,只是每笔生意都要告诉我们。” 埃里克松没有作声,静等着法国人继续出价。 “当然如果不告诉我们,我们也有办法知道。” “就这些?” “当然不是了,贵公司以及您本人的科研能力我们是很钦佩的,所以我们需要知道贵公司每一批产品的规格和配方。” “这是我们的商业机密。” “哦,我当然知道,这是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邀请您光临的主要原因。”马修摊开双手,环顾了一下四周,“当然我们也会以更加优惠的价格,通过一家加拿大公司,为贵公司的所需的原材料提供更优惠的价格。” “就这些?” “还有我们希望您的办公室能够雇佣一名来自立陶宛的化学工程师,您知道那里刚刚被俄国吞并,很多人逃离到了你们那里,其中不乏优秀的工程师。” 深蓝航线(39) (39) 1941年3月15日爱尔兰格罗斯特山 “车轮”山姆·约翰逊驾驶着一辆陈旧的道奇卡车,行驶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车厢里装载着建筑材料和一部小型的搅拌机,驾驶室两侧用白漆写上去的“乔伊斯建筑公司”几个字都已经剥落得斑驳了。简易公路一看就疏于保养,到处坑洼不平,卡车不停地颠簸,不断地溅起积水和污泥,每颠簸一次,山姆就骂上一句,他有那种神奇的本领,每次大声骂人,而嘴边叼着的纸烟却总能安然无恙。 驾驶室里弥漫着的劣质烟草的烟雾终于使杰克感到无法仍受,他摇下车窗,任冷风进来吹散烟雾。山姆咧嘴嘿嘿笑起来。 “老大,你这把自己弄得那么干净,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哪里象个干粗活的建筑工?” 杰克没有理他,专心观察公路沿途的地形地貌。他们这次的身份,是为格罗斯特学院维修屋顶的建筑工人,上个星期的一场暴风雨,严重破坏了学院建筑的主体,屋顶漏水严重,学院自己的维修工搞不好,不得不叫了建筑公司来。 格罗斯特山属于麦吉利库迪山脉向西延伸入海的支脉,格罗斯特庄园位于海拔900米的山峰顶部,是一座有着300多年历史的古老建筑。三十年前,庄园的主人,一位笃信天主教和爱尔兰统一事业的女伯爵去世后,将这座庄园捐献给了初创的爱尔兰统一党。统一党将其改造成了培训党内干部的培训学校,对外改称格罗斯特学院。而实际上,英国警察和情报部门都知道,除了钻研理论和宣传之外,这个学院还有军事训练的功能。最近几个月,英国空军的无线电侦测机发现每间隔一段时间,这个区域就会有异常活跃的无线电信号,陆军情报部一直苦于寻找进入学院检查检查的机会,而他们知道这类事向爱尔兰警方求助无异于缘木求鱼,直到这场暴风雨过后。 伪装成收音机的信号侦测仪一直保持沉默。想来今天的运气也不会那么好,情报部上次侦测到信号也已经是十多天以前了。 卡车驶过一座石桥,接近了学院的围墙。花岗岩石砌成的围墙中央,是高大的铁门,中央镶嵌着格罗斯特庄园的纹章和爱尔兰统一党的党徽。 大门紧闭着。 山姆按了几下喇叭,从门房里慢慢走出来一个穿制服的白须老人,他警觉地看了看卡车又看看了四周,才又慢慢朝山姆走来。 老人仔细检查了塞谬尔递过来的学院写给建筑公司老板乔伊斯的信,落款有院长签名,背面则是建筑公司老板潦草的笔迹,粗略地写着工作任务的清单和时间,还画了一张学院的草图,用铅笔在上面标出了要修理的地方。老人又看了他的驾驶执照,慢慢地走回门房,打开了铁门。在卡车驶过时,杰克和山姆都留意到了门房里挂着的一杆双筒猎枪和一条巨大的牧羊犬。 庄园内部林木森森,都是经年累月长成的合抱粗的大树,一条砂石路通向主楼。山姆并没有降低车速,听任破旧的发动机嘶哑的噪声在静谧的山路上轰鸣。一群年轻的男子排着两列纵队跑步过来,是在这里受训的爱尔兰统一党的学员,身上都穿着刺眼的褐色衬衣。 统一党有强烈的亲**色彩,这一点都不奇怪,爱尔兰独立和统一的最大障碍是英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好在瓦勒拉总理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了中立的立场,至少在公开场合是这样的。既然这样,**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有一份情报显示,大战开始后不久,戈培尔就曾秘密访问过格罗斯特学院。 统一党对1919年复活节起义的失败记忆犹新,建立武装一直是他们的心头之痛,而**的冲锋队似乎是最好的学习榜样。 卡车并没有引起年轻人们的注意,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跑过。山姆看了看同为爱尔兰人的战友,见杰克面无表情,就耸了耸肩,将烟屁股扔出了车窗。 驶出林荫路后是一片宽阔的草坪,草坪后面是三座巨大的花岗岩建筑,中心的小广场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圣帕特里克的雕像,他身披敝旧的修士服,右手高举一个不成比例的巨大的十字架。虔诚的天主教信徒们在这条山脉上竖立了很多圣迹,最着名的是东南方30公里外爱尔兰岛最高峰,卡朗图厄尔峰上那副巨大的十字架。宗教信仰的差异是导致爱尔兰人历经千年都拒绝臣服于英国的主要原因。 山姆开着车围着草坪绕了一大圈,在主楼的后面的砂石地上停下。一个穿粗布工装戴着鸭舌帽的中年人正在等他们,是学院的园丁工头。 工头看了看他们,问:“你们是新来的?” 杰克没有接茬,示意山姆去车厢卸货。他拿出那封院长信,用粗大的手指点了点院长的签名,又将信纸翻个面递了过去。 工头瞟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杰克:“就你们俩人?” “两个人够了。”杰克似乎有点不情愿地答了一句。 “现在上哪儿找工人去?年轻人都跑到英国去当兵保卫英国佬去了。”山姆叼着烟过来,“英国佬给的钱多。” 这个在布鲁克林长大的爱尔兰裔美国人的爱尔兰口音十分地道,杰克松了口气。 工头嘟哝了一句:“我会再叫两个人和你们一块干,这个乔伊斯,就会糊弄我,两个人怎么够!” 格罗斯特有两座楼的房顶损坏得相当严重,这几座楼明显年久失修,几天前一场来自海上的暴风雨彻底掀起了几片屋顶,顶楼漏水严重。杰克和山姆带着两个园丁干了一整天,才修完了三分之一。吃过晚饭后,他们又干了两个小时,直到完全天黑才收工。在所有人都倍感疲惫的时候,山姆在屋顶烟囱边的瓦片下放进了一个无线电信号侦测器,瓦片的边缘被用石灰封了起来,只在天线那里留了一个小孔。他们开车下山,在半山腰打开“收音机”,里面传出了侦测器发出的清晰的低频信号,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深蓝航线(40) (40) 1941年3月18日爱尔兰格罗斯特庄园 深夜的庄园漆黑而寂静,只有巡逻的守夜人手中的灯光偶尔闪过。“羽毛”皮维·希拉克潜伏在树林里,看着守夜人牵着凶猛的牧羊犬从眼前走过。牧羊犬有些躁动,嘴里不时地呜咽着,却又不是那种发现猎物后的兴奋,皮维知道这些聪明的动物已经隐隐闻到了背包里能让它们迷醉的尤物。经过两夜的观察,他已经摸透了格罗斯特学院巡夜的规律。四个守夜人会分两组,带着狗和猎枪相向而行,各自巡视一圈后,他们就会回到一号楼,把两条狗放出去,让牧羊犬们在庄园里逡巡,一个小时后,守夜人才会再次出来。 守夜人的灯光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不一会儿,皮维听到了牧羊犬的爪子跑动的沙沙声。他嘬起嘴唇,吹出一种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哨音,这种哨音能在深夜里能被相距很远的犬科动物的耳朵捕捉到。他听到沙沙的节奏逐渐加快,两对绿色的荧光一前一后,在黑暗中由远即近,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坨弥漫着莫名香气的肉团。 皮维先扔出去一块。 肉团掉在五六米外的草地上。 这是一种混合了牛肉鸡肉和山羊肉,用多种动物油脂混合调制,加入了特制的香料。没有哪种犬类动物能逃得过它的诱惑,而操作它们的上帝,就是他皮维·希拉克。针对不同品种的狗狗,从大型狩猎犬,到贵妃怀里的宠物狗,他会调制不同的诱饵。 一条高大的牧羊犬快步跑了过来,兴奋地围着肉团转了两圈,开始大口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又跑来另一条,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皮维将另一块肉朝它扔了过去,这畜生箭步跃起,在空中叼住了喷香的诱饵,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美味下肚,两只狗似乎意犹未尽,兴奋地小跑转起圈来,眼中凶狠的绿光渐渐柔和下来。皮维等了两分钟,估算着药效已经起来了,才放心地站起身,走出树林,走向那两条牧羊犬。 两只狗围着他呜呜地低鸣转圈,毛茸茸的尾巴讨好地摇着。 皮维俯下身,轻柔地摸了摸一只狗,又摸了摸另一只,然后拍了拍它们,嘴里轻轻地呼哨一声,两只狗愉快地朝着两个方向跑去,只是脚步声听上去温柔了很多。 皮维直起身,瞥见杰克半跪在不远的阴影处,手按着腰间的匕首,保持着警戒的姿势。他有些感激地朝杰克点点头,朝着几十米外的格罗斯特学院三号楼跑去。 现在,他们在那两只大狗面前是绝对安全的。真是神奇的药方,当他还是巴黎街头的小扒手时,一个自称叫梅尔基亚德斯的吉普赛老头,在目睹他无师自通地耍弄三只老鼠后,传授了他一套驯服各种动物的药方和所谓的咒语。三个月后,老头又神秘地失踪了。药方用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混合而成,比如印度的藏红花,有一天他被塞缪尔·约翰逊这个匪徒威胁交出了一包药方,山姆转身就让威廉拿去实验室做分析,但化学家对分析的结果深表迷惑和失望。 杰克跑到墙边,在三号楼半地下室一个突出的窗台边停下,伸手沿着狭窄的窗格摸索。半地下室的窗户低矮狭窄,铸铁窗栅异常坚固,他摸索了一会儿,一使劲,将窗格挪了出来。三天前在修理这栋房子时,他和山姆趁两个工人不备,悄悄将这个窗格从室内撬松,当然,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皮维慢慢地钻进了窗后,杰克又将窗格松松地安上,然后退回到了树林里。在给格罗斯特学院一号楼的屋顶安装上侦测器后的第二天,山下就准确地收到了那里发出的中频无线电信号,杰克和山姆在整修墙面时将一台微型仪器藏在身上,通过一天的交叉侦测,将信号发射源锁定在了三号楼。 三号楼最有可能的,是禁止外人进去的地下室。 深蓝航线(40)续 皮维没有打开戴在额头的灯,而是停顿了几秒,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耳塞,塞进了左耳,耳塞通过一根细细的导线连接着背包里的信号侦测器。他打开开关,耳塞里开始传来微弱的蜂鸣声。这是一种被动式无线电信号侦测器,当侦测到信号源时,就会发出声音信号,距信号源越近,声音信号越强。 半地下室内空空荡荡,墙上和地面都残留着水渍,是上一次暴风雨留下的痕迹。据杰克的介绍,这里水淹严重,为此学院的工人把室内的东西都搬空了以便修理。皮维推开门,门外是漆黑的走廊,同样也是空无一人。他正想跑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右手伸到左肋下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支配了消音器的ppk手枪。这是杰克嘱咐了他好几遍的事情,但他总是不习惯,作为一个扒手,他怎么也学不会使用这些凶器的。皮维知道大块头是出于好心,确实,如果碰见卫兵,以他的小身板,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但就是拿了这铁家伙,恐怕也好不了多少,他知道自己即使一口气打空枪里的6发子弹,恐怕也不会有一枪能打中五米外的任何目标。 整个别动队里,就这个大块头队长对他最好,皮维觉得。 他提着手枪,飞快地跑到走廊的东头,耳塞里的信号音清晰了一些。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密的铁门。 皮维打开头灯,仔细观察了一番锁孔,从口袋里摸出一串折成各种形状的铁丝,挑出来一根。他关了灯,用两个膝盖夹好手枪,两只手好腾出来摆弄铁丝。他将铁丝伸进锁孔,用右手两根手指轻轻地拨动,摸索着细微的手感。然后,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铁门松动了。 7秒钟,这成绩不坏。皮维满意地收了铁丝,闪身进了铁门。 门内是一道石砌的旋梯,通往地下。 他顺着旋梯的台阶慢慢往下走,耳塞里的信号越发清晰,旋梯下渐渐地透出光亮来。 旋梯的尽头又是一道走廊,亮着昏黄的灯光,走廊的另一头,端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胸前悬着一支mp40冲锋枪。 卫兵的背后,透出几点红色和绿色的微光,一扇对开的铁门打开了一道缝,这些光亮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皮维蹲了下来,伸手去旋转侦测仪的微调旋钮,耳塞里发出来清晰而有节奏的信号。 信号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卫兵的背后,就是发出信号的机房。 皮维将身体隐藏进一处黑暗的阴影里,仔细观察那个穿着褐色制服的卫兵。此刻他正在打盹,身旁的木桌上,摆放着手电筒、烟灰缸、一个大号的茶缸以及一个盘子,盘子里还有半块吃剩的面包。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卫兵可能刚刚吃完宵夜的点心。 皮维将手枪别入腰间的皮带,反手在背包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只肥胖的老鼠。老鼠的两只黑豆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暗红色的鼻子下,几支胡须微微地颤动着,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使得这小畜生本能地紧张起来。 皮维将老鼠放到地上,用手指甲轻轻抓了抓老鼠的背,嘴里发出几声丝丝的响声。老鼠转过身,小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他又丝丝了两声,老鼠开始慢慢地朝着那个卫兵爬了过去。 老鼠越跑越快,它爬到卫兵的脚边,围着卫兵的皮鞋转了两圈,又顺着他的小腿迅速地爬了上去。它调上膝盖,从卫兵毛茸茸的手背爬过,再使劲一跃,跳上了木桌。 这时,皮维从裤兜里掏出一颗小石子,瞄准卫兵的脸颊,用力地弹了过去。 卫兵猛地睁开了眼,他惊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正蹲在盘子边啃着半块面包的老鼠。他慢慢站起身,看见老鼠忽然也不动了,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小黑眼珠盯着他。 卫兵慢慢将手伸向烟灰缸,老鼠忽然跳了起来,咬向他的手掌,他本能往后缩了一下,老鼠趁机跳下了桌子。 卫兵大声骂了一句,皮维清楚地听到了,卫兵说的是德语。 卫兵抓起烟灰缸,砸向老鼠,没打中,这只可恶的老鼠跑开几步,又停了下来,挑衅般6地盯着卫兵。 卫兵更加恼怒,他追了过来。老鼠飞快地跑向黑暗的角落,卫兵大踏步蹿了过来,抬腿去踩,老鼠又一次躲开了。 趁着卫兵跑开的一刹那,皮维风一般地顺着黑暗的墙根溜了过去,闪身进了机房。 卫兵徒劳地又踩了几脚,那只可恶的老鼠早已跑得没影了,他又骂了几句,慢慢走回到了椅子边坐下。 耳塞里的信号声变得连续而尖利,皮维摘下耳机,轻轻地关上了机房的门。 这似乎是一个标准的无线电通讯机房,四十平米左右的室内,整齐地摆放着五台两米多高的机柜,里面发出电子元器件运行产生的不同频率的蜂鸣声和散热风扇高速旋转发出的噪音。仪表盘上,红色和绿色的信号灯在不停地闪烁,使这里呈现出几分诡异的景象。 借着信号灯微弱地光亮,皮维仔细地查看着最近一个机柜上的仪表盘,上面的文字和符号全是德文。他打开头灯,拿出微型照相机,对准仪表盘按下了快门。 正当他拍摄到第三个机柜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皮维关了头灯,躲进最后一个机柜背后的角落里,将身体紧紧贴近花岗岩的墙壁,轻轻地抽出了别在腰带里的手枪。 机房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那个高大的卫兵和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他们用德语交谈着,打开了最靠近机房门口的两排机柜顶上的灯,那一角明亮了起来。皮维心里暗暗叫苦,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要做什么,虽然现在他藏身的地方还笼罩在黑暗中,但如果附近顶上的两排灯再被打开,他将藏无可藏。 好在那两人似乎没有再打开其他灯的打算,他们轻松地交谈着,中年人关上了几个开关,又打开了几个,调整了几个旋钮的位置,他看了仪表盘,关了灯,又关上了机房的门。 皮维长出了一口气。 深蓝航线(41) (41) 1941年3月20日法国布列塔尼 一架改装过的“贼鸥”战斗轰炸机以超低空飞行穿过英吉利海峡,在确认没有被德军的海岸雷达锁定后,飞机迅速转向西南,朝南特的方向飞去。海上升起的雾气被西风吹送,使这个无月之夜的能见度降到了极点,飞机只能靠仪表和地图导航。这架双座战斗机经过改装,可以搭乘两名乘客,代价是拆除了所有的武器,如果遇上德国人的巡逻机,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要想逃脱,只能靠高速和灵活的机动性。 飞机飞临朗特谢尔谷地,雾气渐渐散去,夜空出现了闪烁的星星,驾驶员兼领航员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他可以用星光导航来修正航线。在确认空投地点后,飞机盘旋了一小圈,快速爬升高度,机翼倾斜,两个黑影越出了机舱。 黑影没有即刻拉开降落伞,而是各自都采用了自由落体的方式。重力加速度使坠落越来越快,在距离地面还有100米高度时,他们拉开了降落伞,两人快速降落在了山谷的草地上。 马修趴在一株灌木之后,用望远镜观察着眼前那片漆黑的草地。几分钟前他听到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声音传来的方向中隐约出现了一架轻型飞机,正是他们约定的时间。 他用望远镜锁定那架飞机,看到两颗弹丸一样的身影从飞机跃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急剧下坠。 “这简直是自杀,”他摇了摇头,“也就是他们年轻人能学会,我是无论论如何也不会采用这种方式跳伞的。” 几秒钟中后他见到了模糊的伞影,这意味着两人开伞成功,他松了口气。100米高度的伞降在十几秒内就完成了,他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军靴落地时沉重的响声,而此刻飞机的轰鸣声也还没有完全消失。 马修放下望远镜,将一支mp-38上了膛,停顿了片刻,看见伞降落点的方向出现了几点闪烁的灯光,这是他们发出的灯光信号。马修一手持着冲锋枪,一手用手电回了信号。那边迅速地回了一个确认的信号。马修收起手电筒,用双手将mp-38端起来,保持着跪姿的警戒姿势。每到这个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这种“重型武器”了,相比而言,他更喜欢他的化学产品,连手枪都很少用。 脚步声渐渐接近,他确认了眼前身穿德国军装的两人正是是威廉和弗朗西斯。 威廉接过mp-38时忍不住笑了,拍了拍马修的肩膀,马修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明白威廉的意思,这个伦敦佬想说的是,真是辛苦您了,外交官先生。 马修从灌木后又捡起一支毛瑟步枪,递给了弗朗西斯。登机时他们各携带了一个硕大的背包,里面是本次任务所需的装备,为了减轻重量,两人就都没有携带武器。看着弗朗西斯习惯性地拉开枪栓将步枪检查后,马修拉了拉身上这件德军上尉制服的下摆,又正了正军帽,对两个二等兵作了一个开步走的架势。 他们保持警戒队形走出灌木丛生的谷地,上了一辆用树叶覆盖伪装的军用越野车。弗朗西斯和威廉卸下背包,放置在汽车的后备箱内,威廉驾驶汽车,很快就驶上了一条乡间公路。 途中他们遇到了两次岗哨的检查。马修递上三人的证件和布列塔尼警备司令部的命令。命令由参谋长施坦因上校签发,显示由卡尔上尉带领的一支特使小队正在执行一次装备押运任务,所押运装备属于机密级别,沿途岗哨不得检查。宪兵读完命令,还是要求弗朗西斯打开了汽车后备箱。 后备箱内整齐地摆放着两个大号的军用携行包,打开背包后里面各是一个黑色铁皮箱,每个箱子都用两副铁锁锁着,箱面上用白漆印着德国国防军陆军的标识,贴着盖有警备司令部印章的封条。宪兵仔细地检查了封条和印章,确认无误后敬礼放行。 汽车在接近南特城区时驶下了公路,他们关了车灯,在黑暗中又行驶了几公里,开进了一间空置的农舍。他们将汽车藏进谷仓里,从车上卸下了那两个箱子。 农舍里空无一人。 马修点亮一盏马灯,示意威廉打开箱子。 箱子打开了,是两台拆开的仪器。马修取出一个铺着干草的木箱,让威廉把仪器的组件依次装了进去。装好后他们又在上面铺了一层干草,把一堆胡萝卜倒了上去。 天亮后,威廉赶了一辆马车,车上载着新收获的蔬菜,朝着南特城区驶去。沿途没有遇上检查,他按约定将马车赶到了一个蔬菜和食品批发商的仓库。那箱胡萝卜被他搬进了仓库里的一个隔间,马修正在那里等着他。 隔间是批发商用作食品成分检测的试验室,工作台上摆着试管量杯显微镜和其他的检测仪器。威廉没有说话,打开箱子,将从伦敦带来的仪器组装起来。 “‘侯爵’大人呢?”威廉问。 马修领着他走到窗边,指了指仓库对面一栋二层公寓的阁楼。弗朗西斯此刻应该正在和他的狙击步枪一起呆在那里。 “你相信用这种办法能找到德国人的火箭基地?”威廉指了指面前的两台仪器,这是一台样品前处理仪器和一台分光质谱仪,用来检测水和土壤中的化学物质,现在都被伪装成了用于普通食品检测的仪器。 “你是化学工程师,你自己很清楚。在伦敦的实验结果怎样?” 威廉耸耸肩:“根据瑞典人提供的硼铝酸钠分子式,如果加入煤油和偏氧甲肼中,确实能够成为最好的助燃剂。我们用你拿到的样品,做了几次实验,其化学反应后形成的废水,即使稀释至百万分之一,仍然能够通过分光质谱仪检测出钠离子。” “加入锂离子后呢?” “燃烧效率更高。但是化合后的锂钠离子更不容易分解,更容易被检测到,而且会吸附在土壤中。” “嗯,火箭需要的液体燃料需要大规模生产,德国人一定会将废水排入河流中,只要检测布列塔尼地区的河水和土壤,就能找到他们的秘密基地。” “理论上成立,但布列塔尼地区有几十条大大小小的河流,需要分段取样,工作量不小,要那么多法国抵抗组织的业余选手二把刀配合,我总担心会出事。”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下个月瑞典人会按照我们的要求,在他们的产品中加入微量的锂离子,这样就能进一步确定他们的地点。” 说完马修递给威廉一本伪造的证件:“如果碰上德国人的检查,你的身份是一名酒类和奶制品检测师。” 威廉结果证件,翻开看了看,问:“这次还找安托万的人?” “你说呢?这里是南特,不是他的地盘。” “他不是整个布列塔尼的凯撒嘛,哈哈。” 马修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上次米雷巴村被袭,有些蹊跷吗?” “不是马德的手下干的吗?你们还帮他杀了马德。” “如果真是那么简单,那就好了。” 深蓝航线(42) (42) 1941年3月21日法国布雷斯特 市政厅正举行一场招待会。 宴会厅的中央,并列挂着三面巨大的旗帜,分别的**德国的国旗、维希政府加了法兰克掷斧的三色旗和布雷斯特市旗。宴会开始前,是鸡尾酒会,客人们正三三两两地碰杯闲聊。 施坦因上校百无聊赖地挽着夫人穿梭于客人们中间,他对这类招待会没有兴趣,除了必要的寒暄,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着,听夫人和他们谈笑风声。他对布雷斯特市长及其行政官僚没有好感,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一群狡猾的投机分子兼贪污犯,应酬他们实在是他的负担。 他看到市长领着一个身材巨大的老年人朝他们走来,这个胖子是布雷斯特的黑邦头子,自他上任以来,胖子就用尽办法想巴结他,而他一直没有理睬。据说他们最近又干掉了另一个邦会头子,势力进一步扩大。但这起黑吃黑似乎也引起了盖世太保的注意,据说正在调查他们。 他想拉着夫人走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市长开始殷勤地吻了夫人的手,他也只能冲这两个不想理睬的人露出了微笑。 市长为夫妇俩介绍了让·安托万,本市杰出的商人和慈善家。肥胖的商人气喘吁吁地吻了夫人的手,又和他重重地握了一下手,他感觉到了这个商人手掌的粗糙和握手的有力。 寒暄之后,市长建议他们到旁边的沙发上详谈,施坦因无法推辞,只得跟他们一起落了座。 侍者上来换了香槟,他们碰了一杯。 施坦因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黑邦头子的意图。捕捞季即将开始,安托万希望警备司令部能为他的远洋捕捞船队增加1\/3前往爱尔兰海面捕鱼的许可配额。自从被占领后,布列塔尼地区的出海捕鱼被严格限定在了指定海域,船只数量也被严格限定,远洋捕捞许可证的管理更为严格。市长不失时机地补充了远洋渔业对布雷斯特和整个布列塔尼地区民生的重要性,以及对地区安全的支持作用。随后,安托万委婉地表达了不会让他白帮这个忙。 施坦因知道这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安托万船队在渔业之外的走私勾当在布列塔尼几乎尽人皆知,但这样的场合,又不好当面拒绝,他敷衍着请安托万改日到办公室详谈。市长和黑邦头子似乎都松了口气,聊天的内容开始转到了天气和正在进行的战局。 施坦因觉得有必要敲打一下这两个法国人。 “英国人的海上航线很快就要被我们肃清,”他喝了一口酒,提起了说话的兴致,“上个月海军共击沉了4万5千吨英国商船,照这样下去,再有三个月,英国人就会因为物资严重匮乏而陷入混乱。” “投降将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市长替他说出了结论。 “那这样的话,很快就会全面放开捕捞限制了咯。”安托万又把话题引到了他的生意上。 “英国人和戴高乐不死心,”施坦因将酒杯往茶几上一放,说,“一周前,拉罗谢破获了一起爆炸案,几个抵抗分子妄图在水兵们聚会的酒吧放置炸弹,被及时发现,海军陆战队处决了十几个抵抗分子。” 市长和安托万对视了一眼。 施坦因能看到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们决不可能让水兵们在安全返航后反而在陆地上失去生命!” 结束招待会返回官邸,已经快10点了。孩子们已经入睡了,还是施托姆老师在陪伴他们。施坦因看着夫人不无歉意地向施托姆小姐表示感谢,并安排了司机送她回家。因为时间太晚,这次她没有拒绝,跟着司机上了他那辆黑色轿车。 施坦因觉得时间还早,吩咐女仆辛斯卡娅煮了一壶咖啡拿到书房。在等咖啡的时候,他短暂地琢磨了一下施托姆,他对这个女老师很满意,认为她的身上具备德意志民族所有的优点,严谨、务实、勤奋,更重要的是对元首的忠诚。夫人对她也很满意,他知道除了这些之外,夫人更赞赏的是她的多才多艺和温文优雅的气质,他也承认这是法国人的优点。他听司机说过,仅有的几次坐他的汽车回家,施托姆总是在离住处还有两个街区时就下了车,走路回家,司机说她肯定不想让邻居们看到她从德国士兵驾驶的豪华轿车上下来。这起初让他感到些许不快,但转念一想,施托姆居住的是平民区,她很可能是不想以此来使邻居们觉得她能够攀附权贵,夫人听完司机的描述后也是这么说的,这又提升了他对施托姆老师的好感。因为这个女人,施坦因上校有时候不禁会想,如果能兼顾德国人的勤奋严谨和法国人的优雅浪漫,那会诞生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 敲门声轻轻响起,是女仆在询问是否可以进来。他打开锁着的房门,书房的门平时总是紧锁着,只有他和夫人才能够打开,他特意要求,在打扫他的书房时,夫人必须在场监督,决不允许这个波兰人独自进入他的书房。 待女仆放下咖啡离开后,施坦因锁上门,打开保险柜,取出几份文件开始阅读。拿回家的多是些不太重要的文件,先是几份汇总的战报,近期欧洲大陆只有零星的作战,国防军正在整军待发,他知道攻击的目标将是南欧残余的几个国家;空军对英国的袭击又一次加强,由于使用了新的无线电导航技术,轰炸取得了更好的效果,戈林元帅对此十分满意,但他知道,即使如此,想要按照这个上次大战的空军英雄构想的那样,仅靠轰炸就能摧毁英国,基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海军的破交战也卓有成效,但据说元首对海军总司令雷德尔元帅非常不满,认为海军拖了第三帝国军队征服的后腿,而且海军内部也时常有少壮军官挑战他们总司令的权威,整个军界都知道邓尼茨将军与雷德尔元帅的矛盾。年初邓尼茨将军曾经来布雷斯特视察过潜艇基地,他对将军的印象很好。简报没有传递特别的消息,但从军人的直觉,上校却感到有山雨欲来的感觉。 简报之外是布雷斯特地区近期的治安情报,海军据说已经破获了制造“沙恩”号事故的抵抗组织,处决了船厂的几个法国工人。施坦因对此嗤之以鼻,又是这邦官僚为推卸责任找了法国人作替死鬼,虽然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但他认为这样滥杀会激化占领军和市民的矛盾。听说那两艘军舰在拉罗谢尔的维修进程倒是很顺利,但至少还要3个月才能完成,海军就是花钱多。 还有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了,军管使法国经济状况恶化,多地发生了食品和日用品的抢劫事件,还杀了人,治安警察把部分事件归为抵抗组织的破坏。农民们为了生计甘冒风险,阿雷山区有两个牧羊人为寻找新的草场误入雷区,一死一残,这种类似的新闻很多。 施坦因叹了口气,他也深知占领区的法国人生活的不易,这些消息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合上文件夹,打开了收音机,在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传出了bbc的法语广播。 施坦因每晚都会收听bbc的广播,一来是了解敌方的宣传口径,另一方面,通过无线电广播来传递信息,是间谍们常用的手段,警备区参谋部和盖世太保地区总部都有专人负责监听。布列塔尼地区靠近英国,bbc的广播信号十分清晰,占领军不得不花大力气设置干扰电台来进行无线电干扰,他的收音机加装了专门装置,信号不会受到干扰。但今天的信号很差,他调了好久才清晰一点,可能是英国人又改变了信号的频率,明天需要让技师来调谐一下。 收音机里传来了戴高乐激昂的讲话,这个法国佬现在在法国的声望正日益超越维希那个年迈的元帅。从1940年6月18日开始,bbc每晚9:00开播一档名为“法国人对法国人”的节目,第一周整个布列塔尼地区都在万人空巷地收听,使戈培尔大为光火,迅速加设了大功率无线电干扰装置,短波收音机的被列为违禁品,禁止公开销售,但这些效果实在有限,英国人经常改变广播频率,西班牙和爱尔兰来的收音机不断走私进入,他知道那个安托万的船队就时常干这个勾当。 “那个安托万,”施坦因心想,“倒真是值得好好跟他打打交道!” 深蓝航线(43) (43) 1941年3月22日法国布列塔尼 瑞芙泽河自北向南蜿蜒流淌,在阿莫尔一带形成一小片湿地,是布列塔尼地区最有特点的观鸟圣地之一,即使是战争也阻挡不住一些资深的鸟类学家和业余爱好者们前来观测和研究的脚步,这颇使德国占领军和法国地方警察们伤脑筋。 马修·杜布瓦这个老狐狸现在就是一身鸟类学家的装束,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后架的驭袋里装着他的资料和笔记本。在他身后,那个留着一撇浓密小胡子的矮个则是他的助手,自行车上驮着木制三脚架和单筒高倍望远镜。因为战争的限制,他们被禁止携带照相机,为此,这些博物学家们已经不止一次向占领军当局发出了抗议。 从湿地可以清楚地看见瑞芙泽山的主峰。 瑞芙泽山海拔400米,在阿雷山脉一众山丘中如鹤立鸡群。从海拔200米开始,山体呈石灰岩地质,植被稀疏,岩体长期裸露,经受海风和雨雪的侵蚀,形成陡峭壁立的地貌。而200米以下,则如同其他山丘一样,土壤肥沃,植被茂密,越接**原,山丘的坡度越平缓,海风、河水和山顶的石灰岩,使这一带具备了独特的风土,南北山麓均遍布葡萄园,酿造的葡萄酒品质不低于波尔多地区。 维奥维庄园是这个地区最大的葡萄酒庄园,长袖善舞的犹太人维奥维家族在此苦心经营了两百年,几乎将整个山区的所有最好的葡萄园都纳入了囊中。这个家族原本从事垩土矿的生意,他们在海拔200米以上的石灰岩山体中开挖了多个矿坑,几乎将整个山体都挖空了。矿石在70年前开采完毕,几年后却意外发现这里独特的土壤品质更适合种植葡萄,于是这个家族转而经营葡萄酒生意。战争开始后,敏感的老维奥维就逃往美国,德国人乘势就没收这个犹太人的产业,将其归为军方所有。**接管后,就按照德国人的方式对这里进行了改造,推土机挖掘机等各种工程机械日夜不停地忙碌了半年多,而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在葡萄酒厂旁边又建了一个年产20万吨的啤酒厂,布列塔尼的麝香啤酒闻名遐迩人,据说发源于瑞芙泽山南麓瀑布的瑞芙泽河水也适合酿造啤酒,现在这里出产的葡萄酒和啤酒为整个法国占领区的德军供货,但最主要供的是空军,戈林元帅在啤酒厂落成后还专程来此剪了彩,这个生活奢侈的死胖子在这里呆了足足三天,流连忘返。 从此自瑞芙泽河西岸开始就围上了高大的铁丝网,成了军事禁区,博物学家们的观鸟活动被限制在了瑞芙泽庄园20公里之外,而且必须提前申请,观测期间还经常会有德军的巡逻队前来检查。当地的法国人传说,德国佬们这样如临大敌,是怕抵抗组织在水源里下毒。 马修扮成的老头极不情愿地在两个法国警察面前下了自行车,摸索着从粗呢外套的内袋里取出布列塔尼警备区签发的通行证,递过去接受检查。而他的助手,那个强壮的矮个子,一脸戏谑地看着这两个二狗子,很难不会从他的脸上读出敌意来。对于这种表情,两个警察早就习以为常了,更何况眼前是两个酸腐的知识分子。 申请上写着里昂农学院的鸟类学教授雅各布和助手将于3月18日至22日在瑞芙泽地区进行为期一周的水鸟栖息与繁殖的观察活动,而今天是最后一天,俩人的外套和靴子上都已经沾了星星点点的泥渍、水渍和植物的汁渍。 为首的警察翻看着盖有警备区印章和施坦因上校签名的申请,看见两张5马克的钞票,不禁暗自得意了一下,这个老学究是识相的,从这个角度看来,被德国人占领也不是什么坏事,在战前,这些自视高人一等的观鸟人是不会给他们塞钱的。 他收了钱,殷勤地向教授问了好,又询问了一些关于水鸟和湿地的问题,翻看了他们的笔记本和手绘的水鸟速写。老年的教授似乎有点不耐烦但又无可奈何,答复的语气里满是疲惫。既然收了钱,就不太好意思为难或者被认为是为难人家。警察敬了礼,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马修和威廉重新骑上自行车,骑出去一百多米,发现两个法国警察仍然在盯着他们的背影,就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两个二狗子,战前可没见他们那么敬业。不知道将来行动时,这邦人会怎样。 以观鸟的身份为掩护,他们在四天前的夜里悄悄渡过瑞芙泽河,剪开一处铁丝网潜入这片军事禁区。他们昼伏夜出,安迪在远处用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步枪警戒,万幸的是一次也没用上。至少从表面看,德国人的警戒并不严密,毕竟只是个酒厂嘛,不是什么战略要地。里面执行警戒的是空军的地面守备部队,虽然建了很多岗楼和哨所,但他们首要任务似乎是看守几百名奴工,都是波兰战俘和犹太人,**对这些所谓劣等民族真是下得去手,就这三天里,他们至少目睹了两起枪决。 只是看守几百名奴工,一个营的部队显得过于郑重其事,而且还配备了装甲车和88毫米高射炮,尽管空军地面守备部队的战斗力远逊于陆军。从战争开始到现在,除了少数游击队,他们从没和任何正规部队交过火,强大的德国陆军所向披靡,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可这又何乐而不为呢,毕竟战争是要死人的嘛。所以,守卫这个地方,兵力布置得夸张一点,也是正常的。 马修他们是知道个中原委的,这次侦察,确认了这一点。 经过半个月对14条河流水质的分析,他们筛选出三条最有可能的河。南特的抵抗组织又冒险深入三条河流的上游取到了河水和土壤的样本,为此,一名“马基”在躲避德军巡逻队时不慎跌入河里淹死,另一名扮成牧羊人的在雷区被炸死。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最终圈定了这条几十米宽的河。 瑞芙泽山的地形地貌,也非常适合建设一个秘密的火箭基地。 只是庄园和酒厂内部的情况,他们还无从知晓。 深蓝航线(44) 沿着乡村公路骑行了四五公里,他们又遭遇了一支德军的巡逻小队,大约一个班的兵力,携带着一条军犬。德国人非常客气,但检查却是一丝不苟,不仅查看了证件和两辆自行车上携带的物品,还对他俩都搜了身。德军中士对他们的询问礼貌而严苛,以至于好几次马修都担心威廉的法语里会露出破绽。应对这个问题的办法只能是让他收起饶舌的习惯,在面对法国人尤其是法国警察和公务员们时。好在这个英国人的口音只有细心的法国人才能察觉,粗通法语的德国兵还没这个能力。 离开巡逻队后马修看了眼威廉,这个家伙居然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看来消防员们早就习惯了临危不惧。 反正他已经被德国人抓过一次了,马修心想。 他们加快了骑行的速度。 (44) 1941年3月24日法国布列塔尼 位于26号公里与通往瑞芙泽山的乡村公里交汇处的“龙骑兵”旅馆是安迪与马修和威廉约定的会合点。远远地看到这座石头砌成的二层小楼屋顶上的风向标,一只硕大的黑红两色的高卢公鸡,安迪加快了脚步。 与他们骑自行车不同,安迪只能选择步行,所以约定的时间是比他们到达的时间晚两天,现在是提前半天到了。从瑞芙泽庄园的铁丝网撤出后,安迪在河对岸的灌木丛里挖了个坑,将狙击步枪和伪装服深深地埋了起来,带着这些东西必须避开现成的道路,即使是在夜里,为此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完成侦察后,他暂时不再需要这些了。现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除非挎包里那把生锈的砌砖刀也算。 安迪的装束一看就是山区里出来打零工的泥水匠,面容消瘦而憔悴,一身陈旧的工装外套,前襟、袖口和裤腿上都沾了永远洗不掉的石灰和水泥渣,脚上的粗皮鞋已经磨破了好几处。他的挎包里放着一把砌砖刀和一副标定水平面的粗麻线,一块包在毛巾里的黑面包和一瓶水。 离开瑞芙泽河岸后,他在茂密的灌木丛中缓慢行进了一天,天黑才走上乡间小道。这几天里他遇上很多次盘查,有德军巡逻队、法国警察、也有警觉或者爱管闲事的附近乡村的村民,但都是有惊无险。这个季节,布列塔尼地区有很多象他这样的泥水匠在寻找零工机会。 他快步走近“龙骑兵”旅馆,庭院里两棵枞树下停着两辆马车和一辆破旧的小卡车,几辆自行车靠着围墙停放着,他认出了熟悉的两辆。就在这时,一个拎着水桶的中年人推开旅馆的门走了出来,他停住脚步,打量着安迪。 “你是吃饭还是住店?”那人问,眼里满是嫌弃。 “吃饭。” 那人的嘴巴往门内努了努,往旁边一站,算是给他让开了路。 正是中午时分,旅馆的餐厅里坐了七八个客人,安迪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马修和威廉。他和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在一张空着的木桌边坐下,将挎包搁了上去。 餐厅没有菜单,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象个乡下人那样低头不语,直到老板娘端着面包篮走来,这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中午好,孩子,来吃饭吗?” “是的,夫人。” “要吃点什么?” “有胡萝卜炖牛肉吗?” “没有牛肉,只有鸭肉,孩子。都让该死的德国佬拿走了,哦上帝,这该死的战争。” “那就炖鸭肉。” “那你有钱吗?孩子。” 安迪没想到法国老太太也会问得那么直接,可能是战争改变了他们的习惯。他伸手到衬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旧钞票放到桌上,老太太从中拿了一张。 “够了,孩子。”她把面包篮放在桌上,伸手拍了拍安迪的肩膀,“刚刚赚到钱要犒劳一下自己是吧,对,辛苦工作需要犒劳,我再送你两杯葡萄酒,自家酿的,不要钱,饱饱地吃一顿,孩子。” “谢谢您,夫人。” “跟我来拿。” 看着马修像个羞涩的乡下青年一样跟在老板娘的身后朝柜台走去,马修嘴角抽动了一下,“勋爵”不愧为“勋爵”,法语口音无懈可击,虽然他本来就惜字如金。 柜台后的墙上,除了惯常的搁满各类酒瓶的橱架外,醒目地挂这一副皮质鞍具和一把带鞘的马刀,显示了旅馆名为“龙骑兵”的原因。 老板娘从橱柜里拿出一副用麻布餐巾裹着的刀叉递给安迪,又絮叨着打开一个橡木桶的龙头,往一个瓦罐里倒了些葡萄酒,她把瓦罐和一个玻璃杯一起递了过来。 安迪道了谢,端着这些东西正要转身,旁边一个正在用餐的客人忽然站了起来,肩膀正碰在他的胳膊上,瓦罐里的红酒溅了出来,撒到了那人的外衣上。 “对不起。”安迪伦敦腔的道歉几乎条件反射般地冲口而出,等意识到时,已经晚了,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听见了。 在这一瞬间,好象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客人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闭住了,他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安迪。 安迪默不作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拿起餐巾要去给那人擦肩上的酒渍。那人推开了他的手,惊慌地看了看柜台里同样有些惊慌的老板娘,又扫视了一眼餐厅里的人,朝着门口走去。 用餐的客人们又似乎在短暂的停顿后,不约而同装作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吃喝,除了屋角两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 这两个戴黑色礼帽穿棕色长外套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眼睛死死地盯着安迪。 威廉又重新将刀叉拿到了手中,只是握得更有力了,马修看了他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老板娘把抹布往柜台上一放,推开身后门走了进去。 安迪从桌上拿起仍然裹着餐巾的刀叉、瓦罐和玻璃杯,神色如常,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桌边。他放下东西,往杯里倒了半杯酒,喝了一口,又撕开一块面包,放到了嘴里。 一个戴礼帽的人站起身,走到了门边,他挪开一张椅子,面朝着安迪的方向坐了下来,眼睛盯着安迪的后背。 柜台后面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留着克里蒙梭式浓密唇髭的高个老头,他穿着白色的围裙,面颊通红,头发和胡须都已经斑白了,看样子像是旅馆的老板兼厨师。 老头的眼睛威严地扫过整个餐厅,最后落在了另一个仍坐在桌边的戴着礼帽的人身上。 老头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都听好了,”老头声如洪钟,“在我这里,谁都不许撒野!” 他的手掌在柜台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让这孩子把饭吃完!” “是,骠骑兵总军士长先生。”那个戴礼帽的人举起两根手指,在帽边草草地行了个礼,语气里既有不满又有戏谑。 “哼!” 老头威严地大声哼了一声。这时身后的门又打开了,老太太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走了出来,她的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老太太来到安迪的身边,放下盘子,低声说: “快吃吧,孩子。” 安迪朝她点点头,将餐巾的一角掖进领口,平静地吃了起来。 戴礼帽的人从桌边站起身,走到柜台边,旁若无人地伸手到柜台底下,将一部黑色的电话机拿了出来。 他把电话机往柜面上一方,拨通了一个号码,低低地说了几句,然后就靠在柜台边,一直无声地盯着安迪。 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刹车声,安迪也刚把最后一块蘸了酱汁的面包塞进嘴里。 两个戴礼帽的人不约而同站起身,各自从外套的内侧取出了一支左轮手枪,门边的那人打开了门,另一人端着枪朝安迪走去。 安迪从领口取下餐巾擦了擦嘴,把餐巾放在桌上,抬眼看着那人。 那人的枪口对着安迪,朝门口摆了摆下巴。 安迪站起身,将挎包斜挎到肩上,慢慢朝门口走去。 “谢谢您,先生,谢谢您,夫人。”他仍然用法语对老板夫妇致着谢。 “祝您好运!”老头大声地说,“欢迎您下次光临!” 两个戴礼帽的人一前一后押着安迪朝庭院里停着的标志轿车走去,前后车门都开着,站着一个同样装扮同样端着一把左轮手枪的人。 两人一左一右夹着安迪在后座上坐下,站着的人关了车门,轿车加速驶了出去。 马修和威廉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一切,马修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不要动武,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车一开上公路,坐在右侧的那人就用英语对安迪说。 安迪微笑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两支左轮手枪仍一左一右对着他。 “我是本镇警长,我们只是礼送您出境。” 看看安迪没有动武的意思,那人收起了手枪,又示意左侧的那人也把枪收了起来。 “不管你是战俘营里逃出来的,还是海峡对岸送过来的,只要别在普鲁盖尔镇搞事,那我们就都是好朋友。” 他微笑着拍拍安迪的肩膀:“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着安迪再一次露出笑容,警长转过脸,用法语对着司机大声说: “你他妈开快点!” 深蓝航线(45) (45) 1941年3月25日英国伦敦 从格罗斯特学院地下室拍摄的照片经过分析,基本可以判定这是一个用于高频和中频通讯的中转基站。通讯专家们很快排除了德国人在那里设置监听站的可能,这些设备不是用来做信号监听的,而且其中一台设备据推测是长波射频发生器,其覆盖半径可达到500公里。专家们推断可能是德国人为飞机导航设置的通讯基站,从1939年开始,时不时会发生轰炸不列颠岛的德军飞机因导航错误而将炸弹扔向了爱尔兰的城市。在今年1月份,连首都都柏林都挨了炸,为此,爱尔兰政府已多次向德国正式提出了严正抗议。德国正在极力拉拢爱尔兰,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情,在爱尔兰政府的默许下,秘密设置一个导航基站为飞机提供准确的导航,也是完全可能的。 陆军情报部提议派出一支别动队假扮爱尔兰警察对格罗斯特发动一次搜查,被陆军大臣和外交大臣最终否决,克拉克上校也反对这个不经脑子的行动,陆军情报部的官僚还保留着对殖民地生死予夺的幻觉。最后,情报部通讯处被命令在山下的格罗斯特镇又秘密设置了一个侦测站,他们需要搞清楚,德国人究竟要用这个通讯中转站做些什么? (46) 1941年3月27日法国布列塔尼 圣拉扎修道院的后院紧邻着苹果园,阳光和煦,空气里弥漫着树叶苏醒的清香。 神父已经离开一个多小时了,安托万工工整整地抄写完了《旧约·约拿书》第2章“约拿的祈祷”。在与神父再次交谈之前,他需要安静地思考一阵。来这里阅读和抄写《圣经》,倾听神父们的讲解并与他们讨论,是他坚持了十多年的习惯。打下自己的江山后,这个黑邦老大意识到急需提高自己的修养,他选择了最为传统的神学。只是他采取了秘密的方式,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固定习惯,这对他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面前的花园桌上搁着钢笔和墨水瓶,一本摊开的《圣经》和一沓已经码放整齐的马尼拉纸,这么多年的修行,安托万的书法已经进步很多,他可以在很多上流人士聚集的场合,自信地书写和签名了。他需要的当然远不止这些,他日益年长,家业日益庞大,面临的局势也日益复杂,尤其是战争开始之后,他需要智者的指点,也需要内心的平静。 此刻,他靠在硬木椅上,陷入沉思中。一声布谷鸟的鸣叫打破了寂静,安托万骤然惊醒,恍惚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穿着黑色的修士服。他定了定神,认出了来人。 安托万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进入到了日常状态,他是一个久经战阵的江湖好汉,他什么没见过。 来人拉开花园桌边的另一张椅子,在安托万的面前坐下,那原本是神父该坐的位置。那人取下眼镜,用一块手绢慢慢地擦着,没有说话。 安托万听到背后的椅子响了一声,是坐在10米外的阿尔贝调整坐姿的声音,每次他来修道院,都只带着阿尔贝一人。修道的圣地,他们不会携带任何武器,阿尔贝的手和脚就是最好的武器。 当然,象马修·杜布瓦这样的特务头子,知道他的秘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上校先生,怎么没回英国啊,还是回去又来了?” 他先打破了沉默。作为一个老朋友,选择这样的方式和他见面,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差使没办完哪。”马修的语调还是那样懒洋洋,与他这一身修士服不相称,尽管然这次他没在自己脸上做花里胡哨的手脚。 “哦,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去我的办公室说。” “还真不能在您的宝地说。” “那来这里说,也不是太好吧,杀人放火的事,扰了圣徒们的静修。” “您这辈子做的勾当,死后想进天堂,恐怕不比骆驼穿过针眼容易。” “那就看上帝他老人家怎么审判我了。” 背后阿尔贝的位置又响了一声,安托万忍住没有回头。 马修把眼睛戴回到鼻梁上,又用一个手指往上推了推。 “米雷巴村的事,干得漂亮嘛。” “承蒙上校大人的夸奖。” “这样的事,您想再来一次吗?” “那要看你们了。” “如果你跟***勾搭在一起,你的下场会跟马德一样。长本事了啊,居然会利用我们去干掉对手了。” “你去告诉戴高乐,”安托万霍地站了起来,动作敏捷地与他那肥胖的身体一点都不相称,“有本事和希特勒去战场上解决,阴戳戳地算什么本事。” “别激动,老万,难道德国人没干过阴戳戳的事?” “你知道你们每搞一次,德国人要杀多少平民报复?你觉得你们这是在保卫人民吗?” “战争,能有不死人的吗?” “打不过,就让战争早点结束,让生活恢复和平。” “别忘了你是法国人!” “我更是布列塔尼人!” 背后响起了人体摔落在泥地上沉重的响声。 安托万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抓起桌上的水瓶,一把拧开瓶盖,往嘴里猛灌了几口,咚地将水瓶墩在桌上。 “你们每次杀完炸完,就跑回伦敦去邀功请赏升官发财,你知道每次我和市长要交多少人出去?后面是多少个家庭?” “这账要算到德国人身上。” “你们这邦搞政治的,有差别吗?” 安托万和马修都陷入了沉默。 “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可以送你去美国。” “前提是你们能赢。” “我们会输吗?” 安托万的背后恢复了安静。 “帮我们搞掉邓尼茨的潜艇码头,老万!” 马修说。 安托万仍然沉默着。 马修将《圣经》合上,缓缓推到安托万的面前,起身离开。 等他走出去几米远,听见安托万慢慢地说: “马修,要是我挂了,请替我照看卡特琳娜。”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 马修停了片刻,将黑色修士服的下摆往后拂了拂,加快了脚步。 修道院的钟声当当地响了起来。 深蓝航线(47) (47) 1941年3月27日法国布列塔尼 杰克在保镖阿尔贝起身的同时,出现在了他的侧面。 他们和安托万跟马修的花园桌之间,差不多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杰克知道,虽然与阿尔贝身高相仿,但他更敏捷,他相信同为这么老练的拳击手,阿尔贝也会有同样的判断。 而安托万和马修的交谈则刚刚开始。 杰克果然看到这个黑邦头子的保镖冷静地朝他走来,脚步坚定而冷酷。 他也缓缓地迎了上去。 阿尔贝挥出一拳,被杰克的左手格挡。拳怕少壮,但这个年过四旬的布列塔尼人显然还是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力量。 右勾拳如期而至,这是最常见的组合拳。杰克矮身躲过,右腿扫出。阿尔贝往后退一步,让过这一击。杰克右腿扫空后落地,顺势转身,左臂曲肘击向对手,身体旋转的动能使这一击极其沉重,法国人将双臂曲起,护住前胸和下颚。三条强壮的胳膊如战锤相击,杰克明显地更有力量,阿尔贝被迫向侧后退了一步。 这个回合,显然是爱尔兰人占了上风。 杰克却没有进一步攻击的意思,他侧身对着阿尔贝,双手虚掌作出防守的姿势。 在杰克侧后方的安托万忽然提高了嗓音,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似乎是第二波攻击的命令,阿尔贝又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双手如熊爪般向杰克扑击,在接近对手身体的一瞬,右膝提起,顶向杰克的下腹,这波连环攻击刚猛而有力,杀气腾腾。 杰克双掌下沉,挡住了阿尔贝的膝锤,身体后退一步,又闪过了阿尔贝双掌的扑击,但还是慢了一步。阿尔贝的双掌擦过他的双肩,虽然没有结结实实地击中,但杰克从肩膀至肺部,都感觉到了职业杀手打击的力量。 阿尔贝见一击得中,不等右腿落地踏实,左腿提起,扫向杰克腰腹。他这两招都极其凶狠,在整个布列塔尼地区,还没有任何一个搏击手能挡过他这一击。 杰克迅速贴身靠前,右臂弯曲,击在阿尔贝左大腿的内侧,结结实实地卸去了他的雷霆一击,同时以左肩靠向对手的上半身,单腿站立的法国人失去了平衡。 “轰”的一声,阿尔贝强壮的身体如小山般,沉重地摔倒在泥地上。 (48) 1941年3月28日法国奥尔良 娜塔莉看了一眼卢瓦雷街心公园里那尊小小的圣女贞德铜像,推开了孔岱百货公司的门。圣女贞德是奥尔良的标志,在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她的雕像,而与惯常的骑马持剑的女战士不同,这尊不出名的铜像更像一个真正的17岁少女,面对严酷的战争、饥荒和劫掠,这个女孩坚定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迷茫。 娜塔莉今天穿了一件考究的米色外套,化了精致的妆,手里是一个黑色的小羊皮手袋,使自己看上去就是前来购物的当地中产家庭的主妇。在法国的战争已经结束快一年了,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尤其是象奥尔良这样的大城市,女人们已经重新回到了逛街购物喝咖啡的习惯。 她走过几个化妆品专柜,随意地向售货员们询问当季上市的新品,又朝着成衣柜台走去。今天是工作日,店堂里人不多,扎眼的是陪在几个年轻时髦女人身边的德国军官,这也是除了街上飘扬的**旗帜和德军士兵外,战争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深蓝航线(48) 娜塔莉在可可·香奈儿的柜台前停了下来,眼睛掠过新上架的春装。这个着名品牌的老板据说在德军占领巴黎不久就有了德国情人,小报上传得沸沸扬扬,这让娜塔莉觉得恶心,但她设计的衣服确实好看。 一个中年女店员走上来,以得体的殷勤向她介绍这件春装,并适时地夸奖衣服与她的皮肤如何的配。 “那就拿下来试试吧,”娜塔莉微笑着对女店员说,“我的第一件香奈儿是17岁生日时偷了奶奶的。” “经典的时装适合所有年龄的淑女。” 女店员不动声色地回答了一句。 娜塔莉又对她微笑了一下。 女店员从衣架上取下那件春装,给娜塔莉指了指试衣间的方向,领着她朝那里走去。 试衣间很宽敞,是香奈儿专用的,漆成奶油色的杉木门和四壁雕刻着十七世纪波旁王朝的百合花纹饰。女店员关上门,将衣服挂在墙壁的挂钩上,又一次上下打量了打量娜塔莉,俯身从一只小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口红盒大小的木盒,递给了她。娜塔莉打开木盒迅速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个用黑纸包裹的口红大小的圆柱。她盖上木盒,塞进了贴身上衣的口袋。 女店员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试衣间的门就被重重地撞开了,一个黑衣黑帽的人冲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支打开了机头的手枪。 女店员怔了一下,右手条件反射似地抽出挂在脖子上的皮尺,猛地抽向黑衣人,皮尺的铜头准确地击中了黑衣人的眼睛,他惨叫了一声,用是德语,同时,手中的枪响了。 女店员右胸中弹,近距离射击巨大的冲击力象要把她撞倒,她一个踉跄摔在了娜塔莉的脚下,几乎就在同时,娜塔莉抽出了绑在大腿上的ppk手枪,扣动了扳机。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瞄准,娜塔莉连开了三枪。 ppk的枪声并不响亮,象一个人大声的咳嗽。其中一枪使黑衣人的额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弹孔,他仰面倒了下去。而在他的身后,另一个黑衣人,是他的同伴,想将身体蹲伏下去,同时也朝试衣间内射了两枪。 这一瞬间的停顿使娜塔莉有了机会瞄准,她对准第二个黑衣人的左胸开了一枪,慌乱中的射击还是偏离了目标,子弹没有击中黑衣人的胸部,而是打在了小腹上。那人无声地倒了下去,手枪摔在了一边。 百货公司的店堂里响起慌乱的惊呼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物品摔落在地板上的破碎声,这里已经一片混乱了。 暂时没有第三个敌人,娜塔莉俯下身想去扶女店员,却被轻轻地推开了。 “快走。” 女店员轻声地说。 流血使她变得虚弱。子弹在前胸射入,从后肩射出,穿透了肺部。她的呼吸变得象破风箱一样响亮而浑浊,血沫随着每一声咳嗽从她的嘴里涌出。娜塔莉知道她不会马上死去,痛苦将会继续折磨她,但此刻她无能为力。 她看了一眼女店员,想要记住她的脸。她不知道她的姓名,连代号都不知道,把她们连接在一起的只是那几句复杂的密语。 女店员脸已经被疼痛扭曲了,娜塔莉想用手抚摸一下这五官姣好妆容精致的优雅的脸庞,这多少能减轻点伤者的痛感,但是不行。 娜塔莉小跑出试衣间,三个人流出的血使大理石地面变得湿滑。第二个倒下的黑衣人只是受了重伤而已,他一边抽搐一边摸索着爬向自己摔落的那把手枪。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够到黑色的p90鲁格手枪时,娜塔莉弯腰捡起了它。 黑衣人绝望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张冷酷的年轻女人的脸,和自己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 娜塔莉迅速地又开了一枪,子弹洞穿了这个盖世太保的额头。 店堂里的混乱仍在继续,惊慌逃窜的人们已经把前后门都堵死了。建在这种有年头的老建筑里的高档百货公司就是好,没几个门,既挡住了前来增援的敌人,也让自己无路可逃。这是哪个货色选的接头地点啊。 脚上的高跟鞋很是累赘,娜塔利踢掉鞋子,猫腰向通往二层的楼梯跑去。 枪声又一次响起,没有打中她。顺着枪响的方向望去,一个德国军官正以柜台为掩护向她射击,一定是刚才看见的那几个在购物的军官里的一个。她迅速跑到一根柱子边,又有两发子弹射来,将包铜的柱子打出一片火星。 娜塔莉半蹲着连开了三枪,那个德国军官摇晃着倒了下去。 手中的ppk已经打空了一个弹匣,她褪下空弹匣扔在一边,换上了另一个。 门外传来尖利的警笛声,娜塔莉明白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涌进来无数的德国人和法国警察,而她的两支枪加起来也只有13发子弹了。 背后响起了两声枪响,她回过头,看见又一个德国人倒了下去。响枪的地方是她刚刚跑出来的试衣间,她看见那个女店员背靠着试衣间的墙壁,缓缓地滑了下去,乳白色的墙上留下了浓重的血迹。 是她爬过来捡起第一个黑衣人的手枪,为她解决了一个企图在背后偷袭的德国人。 这一次眼泪禁不住涌上了娜塔莉的眼眶。 她起身朝着楼梯跑去。 一个德国军官靠着楼梯的转角,居高临下,以跪姿向她射击。娜塔莉手中的两支枪同时射击,在各射了两枪后,敌人的尸体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她快步跑上楼梯,穿着丝袜的脚踩在铺了地毯的台阶上有点滑,她不得不放慢了点步速,以免摔倒。她刚跑上二层的楼梯口,又有子弹擦着发梢射过,她一个翻滚,滚到了一张饰物桌的背后。 见到两个德国军官交叉跑动着向她射击,娜塔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野战你们擅长,室内交火,就看我的了。 在两个德国人即将交错的一瞬间,她从桌后闪出,双枪同时射击,混战中,又一个德国人倒了下去。 鲁格p90咔哒响了一声,弹匣打空了。娜塔莉将它扔在一边,双手端着仅剩下两发子弹的ppk,稳稳地瞄向另一个德国人,扣动了扳机。 被击中的德国军官猛地扑到在了地上。 但与此同时,一颗子弹也击中了娜塔莉的左肩,左臂低低地垂了下去。 伤口还来不及疼痛,娜塔莉奋力朝二楼背面的一排落地窗跑去。进来前她观察过这座建筑的四周,背面的小巷是最佳的逃生通道。枪里仅剩一发子弹了,能否逃脱就只能看上帝的旨意了。 没有枪声再响起,但一楼已经传来了嘈杂的德语和法语口令声。 她冲到窗边,将枪交到左手无力地握着,用右手扯过一把椅子,朝着窗户摔了过去。 窗格和玻璃哗啦一声碎裂,娜塔莉冲到缺口前,探身出去看了一眼,那辆装满货物的小卡车正停在那里。 她跳了下去,正落在卡车的车厢上,发出咚的一声。 汽车轰地一声开动了,加速朝巷口冲去。 娜塔莉仰面躺在车厢上,看见那扇窗口里探出一个黑色的身影,一个盖世太保大喊了两声,朝着卡车的方向连开了几枪。 手枪的射击声停了,片刻后又响起了两声步枪的枪响。 卡车在枪声中冲出了巷口,又一个转弯,拐进了一条寂静的小街,娜塔莉松了口气。 左臂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娜塔莉将手枪搁在一个麻包上,用右手撕下外套的衬里,草草包扎了伤口。 她快步爬向车头,驾驶室的背后有一小块玻璃,是司机用来观察车厢的。 娜塔莉无力地用手指敲了敲玻璃,司机回过头来,来接应的居然是那个讨厌的布鲁克林混混,塞谬尔·约翰逊,他嘴里叼着的烟烧得只剩半截了。 山姆推开半扇玻璃。 “东西拿到了,公主殿下?” 娜塔莉点点头。 “还算顺利嘛,呵呵。” “我受伤了。” 山姆吱的一声刹住了车。 “完了,老大会宰了我的。” “你疯了,赶紧开车,德国人随时会追上来。” 卡车又一次发动,加速冲进了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巷,那里有一道曲尺形的台阶往下延伸,通往卢瓦雷河。山姆停了车,扶着娜塔莉下来,沿着台阶走到河边,一艘运煤的驳船正停靠在河边。他们上了船,径直走进驾驶舱,几分钟后,船开动了,沿着河道朝出城的方向驶去。 深蓝航线(49) (49) 1941年3月31日法国布雷斯特 娜塔莉冒死取来的微缩胶卷,冲洗放大后,用幻灯机投放在一面白墙上。是维奥维庄园的平面图。 庄园整体面积约95公顷,其中85公顷是葡萄园,从瑞芙泽河东岸一直延伸至瑞芙泽山脚下,海拔缓缓抬升,是适合种植赤霞珠和黑皮诺葡萄的上好坡地。庄园的建筑群依山而建,最显眼的是三座地中海风格的带钟楼的花岗岩建筑,是维奥维家族几十口人生活、社交和工作的场所,现在被征用为基地的行政总部和军官居住的场所。此外就是葡萄酒厂和德国人新建的啤酒厂。 葡萄酒厂占地100多亩,主要由压榨车间、发酵储酒车间、灌装车间和酒窖组成。压榨车间是葡萄酿酒工序的第一步,收获后的葡萄经过清洗去梗,由几十台压榨机压榨成葡萄汁,然后进入发酵酿酒工序。发酵储酒车间内,林立着十几米高、容积从20吨至200吨不等的一百多个大型不锈钢发酵罐、储酒罐和保温冷冻罐。灌装车间按照美国的模式建了生产线,由错流过滤机、空瓶卸垛机,冲瓶灌装机、打塞机、干燥机等几十台机器组成,机械化程度较高,但是贴商标和装箱等工作还需要人工进行。战前葡萄酒厂就常年雇佣了一百多个工人。 酒窖是酒厂最有特色的地方。维奥维家族利用矿洞的巷道,在山体内建成了大型的酒窖,能够储存两万个标准橡木桶。这可能就是德国人相中这里的地方。 紧挨着葡萄酒厂,德国人又建了一个年产量20万吨的啤酒厂。啤酒厂也有100多亩的面积,由原料仓、麦芽车间、糖化车间、酿造车间、过滤和灌装车间组成,按照德国的习惯,这些车间设了1号至5号的编号。与葡萄酒厂不同,啤酒厂除了发酵灌装之外,烘培和蒸煮是重要的工序,为此,啤酒厂建了大型的锅炉房和热能车间。在山崖和5号车间之间,德国人建了成品仓库,又仿效葡萄酒厂的酒窖,将山体内的几条巷道改建为储存啤酒的酒窖,成品仓库与酒窖连为一体,总容量是2万个标准啤酒桶。 这当然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啤酒酒窖深入山体内20米,之后德国人又挖掘了一条10米长的通道,与最近的一条巷道连接在一起,构成了通往火箭发射场的水平通道。这条通道宽5米,高4米,足够大型卡车通行。通道总长度为30米,尽头连接一条垂直井道,通过升降机,往上抬升50米,就到了山体内的火箭发射场。 火箭发射场在三个矿洞的基础上建成。经过100多年的开采,山体内形成了多个大小不一的矿洞,德国人以位于海拔65米处的一个最大的矿洞为主,将它与相邻的两个矿洞打通,扩建成了长100米宽50米高20米的大型山体内建筑。发射场的主体是三个直径3米倾角45度的发射井,井深50米,井内铺设了一条50米长的轨道,火箭在发射前就架设在轨道上,平时每个井口都以两道钢筋水泥筑成的井盖遮掩,发射时井盖打开,火箭滑出轨道,冲出井口,飞向天空。井口下就是花岗岩构造的悬崖,井盖是遮蔽发射场与外界的一道屏障,因此作了伪装,从高空或远处观察,就是经历了风雨侵蚀杂草间错的一片峭壁,偶尔还会有碎石落下,与整座山没有异样。围绕发射井,建了指挥控制中心,火箭仓、燃料仓以及整个发射场官兵和技术人员的生活设施,其中最重要也最危险的液氧存储仓,被建在一个远离发射场的矿洞里,德国人为此专门修建了一条狭窄的巷道通往那里。这个巨大的山洞通三道通风井进行空气交换,井口也都以杂草和树木做了精心伪装。 “这鬼地方,太复杂了。德国人成鼹鼠了,挖了这么多洞,真是扑簌迷离啊。”山姆感叹了一句,还出人意料地用上了成语。 “娜塔莉这一枪算没白挨。”他忽然觉得自己多了句嘴,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杰克。 杰克没有理睬。 山姆把头转向了威廉,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鼹鼠洞要毁掉,您得要多少炸弹啊?地狱男爵先生。” 威廉耸耸肩。 “不是炸掉,”马修说,“是要夺取并守住,至少三五个小时吧。” “这么大一片,”杰克说,“至少得要一个营。” “上哪儿找一个营去?让英国人空降一个营的伞兵下来?”山姆打趣道。 “运输机过不了海峡。”尽管知道山姆是无话找话,杰克还是反驳了一句。 “他开的运输机是过得了海峡,”威廉说,“但一架也最多只能带30个兵。” “对了,”威廉恍然大悟似地说,“马尔罗,那个贝尔吉上校,他不是说能召集1500人的游击队吗?” “文人就会纸上谈兵,他说的是人,夸夸其谈,他能找到150个人就不错了。”马修不屑地说,“就算他有150人,又能怎样呢?靠步枪和手枪可打不下维奥维庄园。” “那些波兰战俘,”威廉指着平面图上的战俘营,“那400个奴工,武装起来,就是一个加强营。” “还得搞到重武器。”马修补充了一句。 “怎么撤出去呢?”杰克看着地图,“德国人一定会把这里重重围住,咱们都好说,多少德国人都拦不住咱们。但是这么多人,打完了怎么把他们都安全得撤走?我们总不能让他们全部战死在这里来掩护咱们撤走吧。” 听完大块头少有的长篇大论,威廉看了眼马修,见他仍在出神地盯着地图,几个人一起都陷入了沉默。 深蓝航线(50) (50) 1941年4月1日法国布雷斯特 回到离开了一周的家,施坦因上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书房的茶几上摆着瓦伦丁烈性啤酒和一壶咖啡,他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了半杯,满意地将后背靠上了皮质沙发。 相对于温吞水一样的法国葡萄酒,施坦因上校更喜欢德国自己的酒。 他刚刚应夫人的要求,带家人在波尔多地区度了五天的假。这五天的时间,天天喝上流社会视为珍品的波尔多红酒,多少使他觉得有些厌烦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哪怕是在和夫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施坦因上校总是担心在夫人面前流露出来自社会底层的痕迹,这些痕迹有时他自己也觉得羞耻。 书桌上堆满了办公室转送来的文件,这是他对秘书的要求,休假期间,他仍然坚持每天和办公室至少通一个小时的电话,了解警备区的大事小情,重要的文件,他也要求即刻送到他家,这样,当他回到家里,就可以第一时间读到。 他端着酒杯,走到窗前,看见女教师施托姆走进了公馆的前院,女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去牵她的手。这个女教师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他的两个孩子都是那么地喜欢她。 想起大儿子卡尔,施坦因还是皱起了眉,儿子的意外受伤,多少扫了这次度假的兴。 十二岁的卡尔,是在一场与苏联孩子的足球赛中受的伤。 足球赛是在一次晚宴上,由吉伦特总督区的宣传部长鲁登道夫博士倡议的。当晚,总督在波尔多市政厅招待苏联的一个大型访问团。作为吉伦特区的首府,德国占领当局在波尔多的头面人物都被邀请参加,来此度假的施坦因夫妇也在受邀之列。说心里话,他们夫妇俩对这群粗野而虚伪的布尔什维克官僚没有任何好感,但现在两国是盟友,战前在军事上就多有合作,刚在一年多前又一次共同瓜分了波兰,这份友谊,从政治正确上来讲,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也得堆出满面的笑容来参加。 苏联的访问团,名义上是考察法国被占领区的工农业如何接受国家社会主义的改造,工人和农民群众如何在新政权下摆脱资本家的压迫和剥削,以此来为苏联对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参考。实际上这是一次法国时尚奢侈品的采购团,布尔什维克的新贵族们也需要最好的享受,虽然他们把平等和工人阶级喊得震天响。这也是真正出身于社会底层的施坦因最觉得反感的地方。 访问团来波尔多的目的是大量采购上等葡萄酒,但名义是考察葡萄酒产业。施坦因夫人听说后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俄国人的粗笨手脚要能酿出上乘葡萄酒,那真是天知道了,别说酿酒,就看着他们象饮马一样大口吞咽这些美味琼浆,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因此,这个访问团可以用拖家带口来描述。每个来访的高级官员都带着他们的夫人和一个孩子,这些人在宴会厅里黑鸦鸦地坐了一片,其中就有将近二十个十几岁的男孩。 鲁登道夫博士曾经是职业运动员,踢过世界杯,正是他看着这群精力过剩的半大孩子,提出了来一场两国孩子们足球友谊赛的倡议。喝得满脸通红的苏联代表团团长一口就答应了。比赛的日子马上就被确定在了第三天,因为苏联的孩子们需要用一天的时间采购球衣球鞋和适应场地。 鲁登道夫博士在和团长干了一杯1930年的玛歌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随后与施坦因的交谈中,博士从容地说,他们有必胜的把握。在波尔多上学的德国孩子们来了不久就组织了球队,每周都会训练和比赛,这是**党对下一代的德意志精神培养的重要手段。这支球队在和波尔多当地少年队的比赛中,几乎所向披靡,要知道波尔多地区有着良好的足球传统,水平并不弱,波尔多队刚刚获得了1940年的法国杯。 正是因为在波尔多乃至整个吉伦特省没有对手,鲁登道夫才灵光一现,倡议了这场国际友谊赛。 “友谊赛……哼!”施坦因在心里想,他当然知道精于宣传之道的博士内心的深意。 也就是在这次交谈中,鲁登道夫听说施坦因有个12岁的儿子时,当即发出了参赛的邀请。施坦因也几乎不假思索地应承了下来,卡尔是学校足球队的主力,各项技术都有模有样,假日里看他的训练和比赛,是施坦因的享受。 比赛被安排在了下午三点进行,因为苏联孩子的家长们在经历宿醉后,通常都要等到中午还能回过魂来。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波尔多大西洋体育场的观众席几乎坐满了,苏联代表团的全体成员都盛装出席。观众当然是以德国人为主,很多德军的基层军官都来了,这对他们简直就是盛大的节日。宣传部为此专门送了一百多张邀请卡,邀请恰好在当地的外国人参加,法国人也都哨眉搭眼地来了。 施坦因知道鲁登道夫的小九九,博士就是要在各国观众的注视下,指挥日耳曼的孩子们干脆利落地击败那群斯拉夫低等民族。 为了显示公平,比赛还安排了三位葡萄牙人担任裁判。 总督和苏联团长都在开幕时发表了冗长的演讲,高扬体育精神、民族意志和两国人民的友谊。观众席上响起了例行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 两国的孩子运动员在一片喧闹声中手牵着手登场,接着演唱了两国的国歌,此时苏联团长的脸色略有点难看,毕竟德国人多,观众席上合唱的歌声比起他们那聊聊一百来人要雄壮得多,但他在喝下一杯红酒后,很快将这点不快抛在了脑后。 比赛在一声哨响后开始,德国孩子很快占了上风。虽然他们平均年龄比苏联孩子小,但明显的训练水平要高于那支临时组建的乌合之众。开场不到五分钟,德国孩子就攻进了第一个球,观众席上顿时欢声雷动。苏联孩子明显没在状态,几分钟后,球门又一次被洞穿,球场上下的德国人,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兴奋的热情瞬间就推向了高潮。 施坦因看见苏联团长的脸色刷地阴沉下来,狠狠地咽下了一杯红酒。 连失两球的苏联队开始收缩了防线,把两个前锋都撤回到了中场协防,德国队的进攻开始被遏制。占了上风德国孩子们不慌不忙地展示教练在赛前布置的战术和平时严格的训练水平,在第二十分钟时,终于又一次撕开了苏联孩子的防线,两个德国孩子象两辆高速战车,迅疾冲向前场,在几名苏联孩子扑上去抢断之前,带球的孩子抬起一脚,皮球划出一道弧线飞向他的队友。 另一个孩子高高跃起,摆头,头球攻门! 球进了。 观众席上几乎所有的德国人都雀跃起来,掌声和欢呼声如攻击时的大炮般热烈,连不少法国人也加入了欢呼的行列。 进球的是卡尔! 看着卡尔兴奋地沿着边线奔跑,一边欢呼一边用目光寻找坐在贵宾席上的自己时,施坦因不禁微笑着站了起来,大声地鼓掌。而施坦因夫人,他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不停地冲着儿子挥手。 施坦因再次坐下时,四周的几名军官都兴高采烈地和他握手,大声地夸奖他的儿子,上校的脸上不禁泛起了点点红晕。 3:0,德国观众们开始在欢乐地讨论最后能胜几个球,为了不使俄国人太难堪,应该让他们进几个球。 不用说,苏联人的脸色要多难看就会有多难看。 这时,苏联队的教练喊了暂停。 深蓝航线50(续) 比赛重新开始后,苏联的孩子们几乎全部撤到了中后场,前场只留了一个前锋游荡。 他们在龟缩死守,施坦因想,打这种低级的消耗战是北极熊的长项,就象他们在上次大战时的表现一样。 后面的比赛在胶着中进行,上半场以德国孩子3:0压倒性的胜利而结束。德国观众们兴奋而轻松,而苏联人,从团长到低级职员,个个脸色铁青。至于法国人,他们似乎觉得这将是一场无聊的比赛,他们的孩子们已经被德国孩子赢得没脾气了,对德国孩子再大比分赢上一场,他们不觉得奇怪,也没有兴趣,如果上半场还算精彩的话,那下半场基本就会是垃圾时间。 交换场地后,下半场在沉闷的气氛中开始了。 德国孩子仍然在保持进攻,苏联孩子仍是全面死守。但德国孩子毕竟平均年龄略小,体能明显没有上半场充沛,对苏联队的球门久攻不下,观众席上不停地响起欢呼声和叹息声。施坦因开始觉得懈怠,他频频放下望远镜,和邻座的其他军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时间在沉闷中悄悄过去,而天气也悄悄发生了变化。 五点过后,西沉的太阳忽然被大团的阴云遮住了。云层越来越厚,天色暗了下来,从北边吹来的风开始使人感到了丝丝凉意。就在此时,德国队的一次射门又一次打在了门柱上,在全场齐声的叹息中,德国观众们惊讶地看到,苏联孩子开始了反击。皮球被迅速长传过了中场,那个一直在游弋的孤独的前锋接球后如有神助,接连摆脱了几名德国孩子的封堵,在一片瞠目结舌中,打进了一个球。 全场霎时间沉默了下来,然后,苏联观众席中沸腾了,他们终于扳回了一个球!他们靠一次完美的防守反击,终于扳回了一分! 德国孩子们似乎久久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来,几分钟后,苏联孩子又打入了一球。 空中开始下起小雨来。三月的天气,春寒料峭,场上的孩子们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再加上雨水一洒,无论是德国孩子还是苏联孩子,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观众席上的气氛再一次热烈起来,无论是哪一方,都觉得比赛必须坚持不懈地打下去。 而此时,葡萄牙裁判却不识趣地暂停了比赛,他召集了两边的教练,商议是否可以将比赛就此停止,考虑到孩子们的健康。这当然遭到了两方的一致反对,甚至两边筋疲力尽的孩子们,也都齐声叫嚷要将比赛打到结束。 于是比赛在雨水中继续进行。 重新开始的比赛一改德国队进攻苏联队防守的态势,在中场展开了激烈的拼抢,只是双方的体力都已消耗了大半,比赛的节奏变得拖沓,尤其是平均年龄偏小的德国队,他们原本的技术优势因体能的下降不再明显,反而技术动作频频变形。 雨,越下越大。 草地在雨水中变得湿滑,不时有孩子在拼抢中摔倒,溅起满身的泥水。 观众席里没有了兴奋和热情,气氛变得凝重。 苏联孩子又一次挫败了德国孩子的进攻,又一次开始了带球反击。 施坦因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片刻之后,他觉得有点可笑,一场孩子们的友谊赛而已嘛。 德国孩子开始大范围的回撤,堵截苏联孩子的进攻。 忽然,在苏联观众席上,一位年轻的母亲慢慢地站了起来,高声唱出了一句民谣式的旋律,紧接着,一百多个苏联人齐声加入了合唱。 这不是苏联国歌,苏联国歌是底层欧洲人都耳熟能详的《国际歌》,而这首同样是进行曲式的歌曲,更抒情,却似乎更有力量。 施坦因看了一眼夫人,夫人悄声说,这是一年前在苏联开始流行的歌,以一个姑娘的名字命名。 就在这齐声合唱里,苏联孩子成功将皮球捅进了德国队的球门。 苏联人再一次沸腾了。 雨停了。 这回轮到德国人集体拉下了脸,他们正在失去似乎已经到手的胜利。 双方再都没有进球,都只是在拼命地奔跑和逼抢,大家明显都不满意3:3打平的比分,但双方也都没有改写比分的能力,这已经成了一场消耗战。 施坦因希望这样的平局一直拖到比赛结束,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而这些,在比赛临近结束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卡尔也正是在这一刻,意外地受了伤。 在第87分钟时,德国队的后卫大脚将球踢出了边线,又一次化解了苏联队的进攻。葡萄牙巡边员的旗子高高举起,判了一个角球,这个球离德国队的球门很近,德国观众们的心又一次被揪了起来。 一个高大的苏联孩子拿着足球慢慢走向角旗,苏德双方的孩子们几乎都凑到了球门前,准备去争抢这个球。施坦因心里焦急,但脸上仍然是平静的样子,从望远镜里寻找着儿子的身影。 卡尔和另一个比他大的队友站在最前排,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苏联孩子,个头分别都比他们大了一号。在等待的过程中,这几个孩子都在疲惫而又焦虑地推搡着。 苏联球员大脚踢起了角球,全场又一次都沉寂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争顶这个球的孩子们身上。施坦因看见个子最小的卡尔高高地跃起,飘洒着日耳曼标准金发的小脑袋超过了所有的头颅。 他由衷地为儿子感到骄傲,卡尔有着这个年龄段最出色的弹跳力。 卡尔的前额触到了皮球。 球被顶了出去。 然而,意外也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争顶中,一个苏联孩子用手推了一把卡尔,使他失去了平衡。当卡尔顶完皮球下落时,处在他下方的苏联孩子正在奋力地摆头,苏联人的前额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卡尔的鼻梁上。 施坦因霍地站了起来,他仿佛听见了卡尔鼻骨折断的咔嚓声,看到了从鼻腔中喷出的鲜血。 失去了平衡的四个孩子重重地摔在了泥泞的草地上,沉重的撞击声和喘息声使在场的所有人心碎。 施坦因夫人失态地尖叫了一声,丢下手里精巧的观剧望远镜,一把夺过施坦因手里的军用望远镜,将镜头对准了倒地的儿子。 卡尔重重地摔在了一个苏联孩子的小腹上,镜头里,两个孩子的脸,都因痛苦而变得狰狞。 泥水四溅。 比赛并没有因此而停顿,德国队的球门前一片混乱,在混战中,皮球入网了。 裁判的哨声响起,3:4。 此刻才有几个队医匆匆跑进场。 施坦因恢复了平静,他铁青着脸,捡起夫人丢下的观剧望远镜,去寻找儿子。这种在上流社会里装扮优雅的道具根本不适合球场,他在此刻禁不住对夫人的矫揉造作产生了厌烦。卡尔在镜头里只是个小小的身影,被队医抬上了担架,同时被抬下去的还有那个苏联孩子。 一股怒意直冲施坦因的脑门。 他将望远镜转向场边,一身黑色套装左臂带着**红黑万字袖标的鲁登道夫。宣传部长此刻已经浑身湿透,正在焦躁地来回走动。施坦因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猜到这个忠诚的**党员的脸一定象被驴踢了那样难看。 都是这个该死的政客。 施坦因在心里骂道。 施坦因夫人放下望远镜,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比赛还有两分钟,伤停补时三分钟。 施坦因已经没有心思再看剩下的比赛了,他紧紧地握着夫人的手,面无表情。 苏联人最终将胜局保持到了最后。 当终场的哨声吹响时,双方的孩子似乎都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不约而同地躺在泥水横流的草地上。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雀跃,就连双方的教练也都在沉默。 还是那个苏联代表团的团长,他将空了的酒杯往铺着天鹅绒的贵宾台上重重一顿,站起身,缓缓地鼓起掌来。 全场响起了疏疏落落的掌声。 接下去的仪式,比如双方队员交换球衣等,都草草结束了,没有人留恋这场惨烈的“友谊赛”。 施坦因夫妇一直等到仪式全部结束,才随同大家离开了贵宾席。周围的军官纷纷向他们表示关切,施坦因则微笑着表示,体育比赛嘛,受伤是经常的,孩子需要得到锻炼。 他们来到更衣室,担架上的卡尔刚刚从昏厥中醒来,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鼻梁敷上了石膏,半张脸都青肿了。施坦因夫人含着泪过去想拥抱卡尔,又担心弄疼了他,手伸到一半停住了。医生对施坦因说,孩子的鼻梁骨折断了,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半个月左右的休息。 施坦因对医生表示了感谢,这才走向儿子。卡尔看见他,支撑着想坐起来,被他制止了。他握住了孩子的手,紧紧地握着,象前不久以及二十多年前在战壕里握着战友的手。 卡尔的嘴里发出了瓮瓮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施坦因听出来,他是在问,爸爸,我们赢了吗? 施坦因看着孩子,良久才摇了摇头。 他看见孩子的泪水夺眶而出,于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孩子的手。 “没关系,”他说,“你很棒,你尽力了,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看见孩子含着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 “你是元首英勇的士兵。” 深蓝航线(51) (51) 1941年4月5日法国布列塔尼 黑色奔驰轿车驶过新铺的柏油公路,在低矮的山丘间起伏,两边不时出现枝繁叶茂的葡萄园,葡萄树间的田垄,能看见穿着统一条纹囚服在劳动的战俘和看管他们的士兵。德国人在接管维奥维庄园后,就扩建原先的乡村公路,以便行驶大型的卡车和施工车辆。横跨瑞芙泽河的那座水泥桥被加固,并在桥的两端都设置了工事,由一个机枪班的士兵守卫。 过了桥就开始进入庄园,庄园内的地形地貌以及德国人的布防情况和上个月的侦察没有两样,对于这一点,马修和杰克都没有顾虑,至于进到庄园里面,会是怎样,恐怕只能依靠娜塔莉从奥尔良拿回的那卷微缩胶卷,否则,她挨的那一枪真就是太不划算了。 轿车在一栋红砖外墙的三层小楼前停下,坐在前排负责接待的中尉率先跳下车,殷勤地为马修拉开了车门。两名二等兵跑过来,从后备箱拎起了他们携带的四个沉重的箱子。杰克瞟了一眼,这名二等兵的胸前并没有首次跳伞纪念徽章,表明他只是一名负责地面防卫的士兵。军情五处提供的情报上说,维奥维庄园的守军,除了精锐伞兵部队外,更多的是担任机场守卫的空军守备部队。马修、威廉和弗朗西斯的侦察也证实了这一点,毕竟德军的精锐伞兵是难啃的硬茬。 来火车站接他们的恩斯特中尉就是其中一个。他的胸前显眼地别着跳伞徽章、近战徽章和一枚铁十字勋章。马修上车不久,就以党卫军军官惯用的傲慢语气询问了恩斯特的作战经历,在得知他曾参加伞降荷兰奥肯堡机场的作战,杰克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敬意。 小楼明显是刚落成不久的,建筑风格与维奥维家族用花岗岩建成的其他楼宇都不同。中尉解释说这是他们接管后专门修建的用于接待友军来访的招待用房,请他们先在此休息,过一会儿他会来带他们参观整个基地——在德国空军的编制里,这是一个重要的后勤补给基地。与基地司令鲍尔斯上校的会谈安排在下午四点,会议结束后是晚宴。会议和晚宴都安排在这栋小楼内进行。 小楼距庄园的主楼约100米,隔着一片空荡荡的草地,两根高耸的旗杆立在中央,分别飘扬着**军旗和空军军旗。这么安排的用意是显见的,鲍尔斯上校希望让访客的活动远离他们的日常工作。 恩斯特敬了礼后离开,勤务兵兵已经拎着客人们的行李进了楼。 从三楼的窗户望出去,占地200多亩的维奥维庄园大半都尽收眼底。经过初春的阳光雨露,葡萄树焕发了新叶,一片绿油油的喜人场景,当然,这也是上好的掩蔽物,藏身在其中,即使在岗楼上的哨兵也不易察觉。 庄园的建筑都是十七世纪地中海风格,红色屋顶浅黄色的墙体,但是德国人在这里很扎眼地建了四座高耸的岗楼,这来监视几百名做苦工的战俘。德国人接管这个庄园后,解雇了所有的人,派了自己的酿酒师和工程师,押解了几百名波兰战俘,葡萄酒厂的工人宿舍楼显然不足以容纳这么多人,战俘都被集中拘押在临时搭建的木棚屋里。 葡萄酒厂紧靠着瑞芙泽山南麓修建,相距20米左右,是德国人新建的啤酒厂,出人意料的是,德国人在两个厂区之间的空地上布置了两门88毫米高射炮,这曾让mi5的情报人员感到困惑,一度时间就解释为德国空军死板地遵循了自己长期的习惯,当发现这里是秘密火箭试验基地后,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从娜塔莉拿回的微缩胶卷看,啤酒厂是通往山体内火箭发射场的入口。 葡萄酒的酿造需要的人手不多,相对而言,啤酒厂的工人就多得多了,一百多名波兰战俘穿着统一的条纹囚服忙碌地干着清洗燕麦、蒸煮和过滤的工作,他们大部分人看上去骨瘦如柴,表情麻木,动作迟缓。每个车间都在高处安排数名持枪的士兵来回巡逻,不时会响起德国监工大声的喝骂声。两个酒厂的上空弥漫着酒精和酒糟的香气,马修不禁心里暗想,难怪杰克不让老鱼来参加这次行动,要不他到了这里就走不动路了。当然,德国人这么做,是为了掩盖火箭液体燃料在试验和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刺鼻气味。 深蓝航线(51)续 会谈在四点准时进行,为了表示对党卫军的尊重,鲍尔斯上校和几名军官提前五分钟已经等候在会议室了。寒暄过后,马修呈上了党卫军第二掷弹兵师师长约克少将写给空军司令戈林元帅的信以及元帅的回信。约克是**党最早的一批党员,在希特勒策动的慕尼黑啤酒馆政变中,和戈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在信中,将军请求元帅为正在为帝国做征战准备的忠诚的党卫军调拨一批空军专供的上等葡萄酒和啤酒。将军的行文谦恭,间中有一两句恰到好处的玩笑话,显示了与帝国元帅非同寻常的私交。而这个以生活奢侈糜烂着称以至于要简朴自律的元首专门容忍的帝国元帅的回信则写得非常随意,大意是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无论他们个人之间还是空军和党卫军第二掷弹兵师之间都是最亲密的战友,让手下人拿着他的回信去找鲍尔斯上校就行了。回信的末尾草草地签了戈林的名,还有一块明显的酒渍,仿佛显示死胖子是在放下酒杯后随手抓起钢笔就签了名。 鲍尔斯上校年届50,中等个,保持了良好的体型。他在上次大战时驾驶战斗机作战,曾经为戈林做过僚机,只是没有突出的战绩而已。戈林将他安排到这个位置,在外人看来照顾老战友的美差,个中的深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么重要的秘密基地,当然要掌握在体己人手中。 鲍尔斯看了信,微微一笑,询问马修他们的需要量以及供应时间。有了上司之间的亲笔信,属官们的生意就好谈多了。他们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谈妥了基地今年为第二掷弹兵师提供一吨葡萄酒和三吨啤酒的交易,为此,掷弹兵师将分期共支付1万金马克,鲍尔斯表示还可以为他们安排妥当铁路的运输车皮问题。马修希望半个月后即可提供首批给养,掷弹兵师将会派遣一个小队来接货。鲍尔斯转头问了一名少校两个酒厂的排产计划,很快就答应了,让马修会后和少校商谈具体的细节安排。 会谈顺利结束,勤务兵送上雪茄和庄园自酿的香槟,等烟雾和酒气升腾起来,马修神色轻松地说约克将军让他们特意为初次见面的友军高级军官们带了些小礼物,都是些丹麦特产,满满地装了两大箱,为此特意给他派了位身强力壮的副官。军官们都大笑起来,杰克也应景似地挤了一丝笑容在脸上,打开了两个箱子。第一箱,是一批丹麦产的朗姆酒,是上好的烈酒,鲍尔斯上校当即表示,晚宴上将首先品尝客人带来的好酒。第二箱是各种有年头的银器,这些高档货显然是从占领区的富户那里劫掠而来的。马修详细地解释了每一样东西是哪个犹太有钱佬奉献上来的,并补充这次带的有限,等下次再来时,基地里每个军官和士官都会有一份小礼物。他那个一脸刻板的高个副官简短地补充询问了基地里每个等级的校官、尉官和士官的数量,并详细地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 会议室里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晚宴在接近七点的时候开始,基地里除了当值外的所有军官都出席了。鲍尔斯首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盛赞了党卫军与帝国空军之间的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也特意吹捧了约克将军以及戈林元帅的私人情谊。乐队开始演奏,马修和杰克都注意到这是一支由波兰战俘组成的室内乐队,中间还有两名女乐手。宴会厅里伺候的侍者也都是波兰战俘,他们虽然都一律面无表情,但明显地能看出来比在葡萄园和酒厂里干苦工的战俘们营养和休息都要好些。一名上尉解释,对于有技能和表现好的战俘,会安排一些比较轻松的工作让他们去做。 宴会按照法式大餐的模式安排了菜式和酒水,鲍尔斯上校很会享受,还特意聘请了两名法国大厨专门为他和几名校级军官服务,低级军官当然大多更爱德国菜,因此晚宴上猪肘、香肠和酸菜是必不可少的。喝完开胃酒和第一轮的红酒后,马修致辞,他感谢了鲍尔斯上校的盛情款待,并以极其溢美之词赞颂了帝国空军在戈林元帅领导下的辉煌战绩,特别对伞兵们在荷兰和挪威的作战表示了敬意,最后以邀请大家品尝他带来的丹麦朗姆酒结束了致辞。 烈性的朗姆酒上来,很快就挑起了军人们的热情,他们敞开了领口,大杯大杯地碰杯,每个人都大声地吹嘘自己以及所属的部队在各个战役中的英勇和战绩。大块头杰克成了他们挑战的目标,不停地有军官来和杰克碰杯,杰克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地下去,仍然面不改色。这时,一个同样个头高大的机械师上来要和杰克比试扳手腕,这回杰克拒绝了,众人哄笑起来。 马修见状对着鲍尔斯轻轻耳语了几句,鲍尔斯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他当当当地用叉子敲了敲酒杯,宴会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上校站起来,大声说默克尔中校的副官,这位海因里希中尉文武双全,相对于扳腕子这样的粗活而言,他更愿意为大家朗诵一首海涅的诗。 全场微微起了一点骚动,然后又一次安静下来。杰克缓缓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始用带有巴伐利亚口音的德语朗诵了一首海涅的《时事诗》: “因为我的闪电是这样出色, 你们就以为,我不能雷鸣。 你们误解了,因为我同样 有一种打雷的本领。 一旦那正当的日子来到, 这本领就恐怖地得到证明。 你们将要听到我的声音, 是长空霹雳,风雨雷霆。 暴风雨将要在那一天, 甚至把一些懈树击倒, 一些教堂的高塔将要倒塌! 一些宫殿也将要动摇!” 杰克朗诵完毕,全场仍然鸦雀无声。然后,坐在鲍尔斯左侧的一名戴眼镜的中校率先轻轻地鼓起掌来,接着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位自称是戈林专门派来的高级酿酒师,食品和化学博士亨克尔中校,在宴会期间一直沉默寡言,无论是饮酒还是用餐都非常克制,但这次却出乎意料地主动向杰克举起了杯。 鲍尔斯上校也非常有兴致,在他的提议下,全场为杰克的诗又干了一杯。 一名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年轻少尉不甘示弱,摇摇晃晃地走到乐池,一把扯开了弹奏钢琴的波兰人。他在琴凳上坐下,屏息静默了几秒钟,忽然十指飞舞,弹起了贝多芬的第23号钢琴奏鸣曲,这是一首弹奏难度很高的曲子,显然少尉在钢琴演奏上有着深厚的功底,一名军官向马修说明此人在战前是柏林音乐学院附属高中的学生,战争开始后毅然投笔从戎,加入了伞兵。 少尉忽然曲风一转,弹起了德国空军的军歌《我们征服欧洲的天空》的前奏,基地的全体军官包括鲍尔斯在内,都一起大声合唱起来。军歌嘹亮地透过宴会厅的窗户,久久地回荡在维奥维庄园的夜空。 深蓝航线(52) (52) 1941年4月5日法国布列塔尼 晚宴在十点时结束了,大个子副官在第二轮啤酒上来后终于醉倒了,被上午来接他的恩斯特中尉和另一名少尉微笑着扶到厕所哇哇地呕吐了半天,再次回到橡木餐桌前时,已经面色煞白,伞兵军官们脸上都现出了得意的表情。默克尔中校也明显醉了,眼镜后的目光日益迷离。总算是宾主尽欢了,鲍尔斯上校宣布宴会结束,这回是空军大获全胜,军官们大声说笑着鱼贯离开了宴会厅。 这是一个无月的星夜,夜风清凉,马修和杰克被扶进房间后,都忍不住又呕吐起来,秽物堵塞了盥洗池。呕吐是必要的,那些从丹麦带来的朗姆酒被马修注入了重铬酸钾和羧甲基纤维素合成的抑制剂,这种化合物与酒精混合引用后,会在两小时内抑制酒精的挥发,这是今晚德国军官们都普遍感觉酒量大增的原因,之后抑制剂与胃酸和消化酶充分混合,会迅速分解酒精,将更强烈地麻痹人的神经,让人陷入深沉的睡眠,即使是神经再衰弱的人也难以抵挡。 马修和杰克在赴宴前已经服用了20毫升的苯丙妥铵,这种药物能够中和抑制剂的作用,酒精不再会被人体吸收,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会主动刺激副交感神经,引发呕吐,所以杰克酒醉是假,但呕吐却是真的。 呕吐多少使人感到不适,即使是杰克这样的壮汉也不例外。他休息了片刻,看看表上的时针指向了午夜12点,杰克从行李箱的夹层取出一件伞兵的作训服换上,推开了窗户。夜幕深沉,维奥维庄园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几束探照灯的光在来回地扫射。 杰克从二楼的窗户跃下,轻轻地落在草地上,敏捷得象一只捕食的猎豹。他贴着墙根,无声地行进,格斗匕首紧贴在肋下。一道光束缓缓扫来,他匍匐在地上,在等待灯光掠过的一刹那,借助光亮,他看到在庄园主楼顶层的阳台上,一名哨兵正持枪站岗,哨兵的视界会覆盖主楼正面百分之八十的区域。 灯光掠过,杰克的四周又一次陷入黑暗,他起身,迅速跑过庄园主楼前的草地。等到探照灯光再次扫来时,他已经贴身隐蔽在主楼台阶的侧面,这里是一个视线的死角,灯光扫过时,自然留下一片阴影,而这片阴影正好遮盖了杰克庞大的身躯。 他蹲伏在黑暗里,远处有一点红色的星光时明时灭地移动,又是一名哨兵,正在来回地踱步。哨兵的视线正对着主楼的正门,那里的门廊上亮着一盏灯,明亮地照着紧闭的大门和花岗岩砌成的台阶。杰克需要趁着黑暗潜入主楼,再从正门沿着台阶坦然地走下来,那样谁都会相信他是一名夜班上岗的执勤军官。 台阶的侧面是主楼的回廊,杰克轻轻一跃,双手抓住回廊的大理石栏杆,翻身上了回廊。他隐身在黑暗里,拉了拉衣襟,又将船型帽扶正,大步走向了正门。 走进光亮前,杰克放慢了脚步,然后慢慢地走下了台阶。他看到那个移动的小红点在对着他的方向停顿了几秒钟,又恢复了移动,是哨兵在观察主楼门廊的动静。 杰克沿着庄园的砂石路,从容地走向亮着灯光的啤酒厂。 深蓝航线(53) (53) 1941年4月7日法国布雷斯特 看着卡尔将黑色皇后移到了左一的位置,施坦因微笑着将他的白马进了一位,又一次将了卡尔的国王一军。这已经是第二次面临车马双杀,卡尔思考了半天,始终想不出破解的办法,忍不住大声骂了一句。小男孩鼻梁的伤势好了大半,鼻梁上仍敷着石膏,说话带有浓重的鼻音,这就使得这句粗口听上去特别地刺耳。 施坦因夫人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快,她将手中的报纸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喊了一声:“卡尔!” “哦,对不起,妈妈,”男孩既无奈又委屈地说,“我不该爆粗口的。” 施坦因微笑着站起来,走到儿子的身边,摸了摸他金色的头发。 “好孩子,”他说,“你今天表现不错,赢爸爸两盘了,这盘算你让爸爸的。” 男孩又高兴起来,父子俩一起将棋子放回到棋盒里。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天气不太好,却也是个难得的周末,难得在于施坦因不用忙他的公务,去办公室或者去防区巡视,而是可以安安静静地和家人一起吃完早餐,饭后还能全家一起在起居室里喝咖啡下棋。 卡尔的象棋启蒙是施坦因做的,这位职业军人父亲坚定地相信,象棋能培养男人的智慧,尤其是战斗的智慧,因此他在卡尔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他下棋。而卡尔似乎在这方面有点天分,水平提升很快,尤其是上学后得到了老师的指点,已经不时地能够扎扎实实地赢上父亲一两盘。 “输了棋可不能骂人,卡尔。”施坦因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 “是,爸爸。”儿子很恭顺,郑重地将棋盒合上。 “哥哥最近老是爱说粗话。”女儿忽然插了一句嘴。 “哦,是吗?”施坦因随口答道,“那可不是一个绅士所为。” “哥哥学会了那些俄国人的粗话。”女儿又说。 “去去去,”小男孩不耐烦地推妹妹,“你就是爱告状。” 施坦因夫人叹了口气:“是跟那些粗野的俄国小孩踢球时学会的吧。” “踢球时他们老骂人。”卡尔愤愤不平地说。 “那你刚才骂的那句是俄国话?”施坦因问。 卡尔点了点头。 “辛斯卡娅会说俄国话。”小姑娘又插嘴说。 一个波兰人会讲俄语,没什么奇怪的,波兰的东部被俄国统治了两百多年。 “施托姆小姐也会。”女儿又说。 “你怎么知道的?”施坦因夫人问。 “我生病的时候,听见她们小声地说话,说的就是俄国人讲的这些话,辛斯卡亚也骂了哥哥刚才骂的那句粗话。”小姑娘说,“她们以为我睡着了,可是我没睡,我只是不舒服不想睁开眼睛。” 施坦因顿时警觉起来。 午饭后,趁着夫人带了两个孩子去上艺术课,施坦因先命令勤务兵先将辛斯卡娅看押起来,随后给情报处打了电话,让他们派几名审讯官和士兵到他的官邸来,但不能张扬,不能让外人看出来他的官邸有异样,否则,可能就会打草惊蛇。 审讯就在地下室进行。这个波兰女人一点都没有惊慌,似乎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她象一个老练的间谍一样,回答了自己的个人信息等他们早已掌握的情况外,其他的问题一概报以沉默。 在审讯的同时,另一组人搜查了女仆居住的小房间。辛斯卡娅几乎没有个人用品,搜查很快有了结果,在一块松动的地板下,找到了几根用铁丝弯曲而成的开锁工具,更骇人听闻的是,还有一部微型照相机。不难推测出,这些铁丝一定是用来打开施坦因书房的门,尽管他只要不在里面,一定是紧锁房门,而且嘱咐过夫人,女仆打扫书房时,必须是在她的严密监视下进行,他自以为已经做足了防范措施,但是没想到…… 电讯侦测的结果更是让施坦因恼怒,在书房和卧室,分别都检测到了窃听器。开始时施坦因并没有在意,秘密警察监听中高级军官几乎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如果家里没有窃听器反而是不正常的。有几个窃听器一看就是西门子公司生产的,盖世太保们常用的型号,而另几个,虽然外形与前面几个相似,但经过初步检测后,就发现频率和功能都不一样,将外壳拆开检查,很快就辨认出是英国人常用的器件。 没想到自己家里居然被英国人窃听了,施坦因的脸变了色。这些窃听器的基本收听半径在500米左右,电讯军官请示是否要在这个范围内展开搜查,被施坦因暂时否决了,他不想太早惊动敌人,当然,他也不想惊动盖世太保,谁知道这些人是躲在哪里窃听他的。 这些窃听器八成是辛斯卡娅装的,或者是她协助安装的。而这个女仆几乎是不被允许离开这座楼的,即使外出,也都是有勤务兵看押着,那一定是有人从外面进来向她提供了这些东西。 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叫施托姆的女教师。 审讯官报告波兰人仍然保持沉默。 看来用刑是难以避免的了。 为首的审讯官请示是将辛斯卡娅拉回警备司令部,还是就在这里用刑。施坦因让等到晚上,等天黑再秘密将这个该死的女间谍拉走。 他给夫人打了个电话,让她带着孩子们去参加第三潜艇分舰队司令夫人举办的晚宴,是临时邀请的,他没有时间去。 他不想当着家里人,尤其是女儿的面,做这些。 对波兰女仆的审讯进行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上午,她终于招供了。没有人能经受得住拷打,只是迟早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施坦因十分清楚。 更何况是这样的业余间谍呢。 审讯官报告的结果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女仆在来他家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囚犯,是施托姆发展了辛斯卡娅,秘密训练了她开锁、拍照和密写等间谍技能,许诺的好处是会将她的孩子从波兰带到英国。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女仆偷拍了十几份施坦因带回家的文件,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文件。窃听器则是约半年前施托姆安装的。 至于施托姆的真实身份,女仆也不知道。 这真是引狼入室啊,施坦因万分懊恼。都是拜自己这个矫揉造作的好老婆所赐,非要对家里的勤务兵横挑鼻子竖挑眼,如果不是提醒她敌人的间谍无孔不入,这个贵族女人还会请法国女仆进家的。波兰人和这个所谓的施托姆都已经经过警备司令部和盖世太保严格的双重审核,却居然还能出这样的问题。 他在考虑是否要马上抓捕施托姆。辛斯卡娅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让她尽快返回官邸,伪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是不可能的了,而一旦让这个女人知道波兰女仆的异常动向,一定会引起她的警觉,那样,到手的鱼就溜走了。从施托姆自称的身份来判断,这不会是一条小鱼。 再过两天就是施托姆来家里的日子,留给施坦因的时间不多了。 他想了想,叫来情报处的值班军官,命令他派遣两名便衣,对这个叫施托姆的女人进行24小时的监控。 深蓝航线(54) (54) 1941年4月9日法国布雷斯特 去施坦因家上课的时间是晚上7点,放学后娜塔莉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饭,又批改了一会儿学生的作业,才在6点半左右骑自行车出了校门。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道上的人们形色匆匆,赶在回家的路上。娜塔莉慢慢地骑着自行车,看着这些行人,想起战前,其实也就是一年多前,自己在荷兰平静的生活,那时自己也是象这样的一个海滨小城的中学老师,教英语和法语,偶尔也会给孩子们用俄语念念普希金和莱蒙托夫,每天下午放学前,是孩子们的笑话时间,每个学生都会负责其中一天的笑话,所以几乎每天他们都会心情舒畅地离开学校。 而现在……比如今天交上来的学生作业是对元首的颂歌,这些法国孩子在老师的要求下,用不熟练的德语表达对元首和国家社会主义的热爱。虽然对于娜塔莉来说,批改这样的作业只是逢场作戏,她相信学生们也是言不由衷,但看了几篇之后,她还是觉得恶心。 毕竟人不是机器。 这种感觉影响了她的心情,这份讨厌的工作不知道还要干多久,虽然是个完美的掩护身份。 前面是一段上坡,砾石铺就的街道,骑车上去有点费劲。她将身体离开了车座,借助体重用力地踩踏板。自行车以z字形缓缓爬坡,她的小腿开始感到轻微的酸痛。 忽然娜塔莉觉得脚下一空,自行车不再往前,而是加速往后滑去,伴随着哗啦啦的金属在石头上拖动的声音。又掉链了,她懊丧地想,用力把两个把手上的刹车都捏紧。自行车停住了,左臂一阵剧痛,让她差点哼出声来。左臂的枪伤基本算是痊愈了,但是用力时还会觉得痛。这些天为了掩盖身上的药味,她喷了更多的更浓烈的香水,好在她之前就是以看病为由请的假。 娜塔莉稳住自行车,俯身检查链条,这回不是掉了,而是干脆断了。法国的工业品就是不行,她心想,难怪被德国人一打就投降了。她把自行车推到旁边,在一堵墙上靠好,尝试把链条重新接起来。 她蹲在自行车边,徒劳地摆弄着链条,一根连接两节链子的插销掉了,她弯腰在刚才感觉掉链的的地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根小小的金属条,毕竟天已经半黑了。她无奈地站起来,看着自己手上沾着的黑乎乎的油污,一脸的无助。 小街上的行人仍旧匆匆地擦身而过,没有一个人,尤其是没有一个男人会停下来帮助她,哪怕是过问一句,反而有些人看着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也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时,有一刻似乎是要停下来施以援手的意思,却忽然象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奋力地踩着踏板加速从她身边经过。 她知道这全拜身上的德国女教师的蓝灰色制服所赐。教师,也是德意志精神的输出力量,学校要求所有教授德语和思想政治的老师,必须穿统一的制服,佩戴醒目的德国教师徽章,如果是**党员,还必须佩戴**党的党徽。所以,没有一个法国人愿意来帮她。 娜塔莉看看手表,差15分钟就7点了,看来今天一定迟到了。她只能搭电车再走上一段,那样至少要20分钟的时间,她必须给施坦因夫人打个电话。 她推着自行车,找到一家杂货店,堆上笑容请一脸漠然的店老板帮她照管一下自行车,明天她会来拿。然后又借了店里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来接,她估计施坦因夫人是在吃饭,而辛斯卡娅也正忙着。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个男人,是施坦因官邸的勤务兵。他简短地问有什么事,娜塔莉请他转告夫人她要晚一会儿到,并表达了歉意。勤务兵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已经快七点了,娜塔莉小跑着穿过这个街区,在20米外的另一条街上等电车。车很快就来了,她上了车,找了个座位坐下,才感觉松了口气。 电车摇摇晃晃地开着,亮起了车灯。娜塔莉从包里取出手绢,仔细地擦着手上的油污。在打电话时,店老板嫌恶地递了张纸给她,让她用纸包着电话听筒打了电话,这使她倍感歉意。都是这该死的战争搞的,在战前,在法国这样一个浮华的地方,一位女士的自行车出了小毛病,会有一百个男人抢着来修,还会殷勤地让她打电话。 她微笑着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那个电话。怎么会是那个勤务兵接的电话?她打的这个电话就在餐桌边,辛斯卡娅忙成这样了吗?她再回味了一下勤务兵简短的几个字,越发觉得蹊跷。 电车趔趄了一下停住,后排的乘客用力抓住了她的座位,手指使劲戳到了她的肩膀。娜塔莉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老太太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她回了个微笑,忽然觉得隔着几排的一个男子也正在看她。 见她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了一下,那个男人侧过了脸,假装没有在看她。娜塔莉的脑子飞快地转,她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就是那个在她身边停顿了一下的戴鸭舌帽的人。 电车转了个弯,窗玻璃上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侧面,确认了就是那个人。 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上车?难道是那种浮浪的法国佬? 前面就是她要下车的站,从那里再走两百米左右,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施坦因的官邸。 她没有在那一站下车,而坐过一站后再下了车,那个男人也没有跟着下来。 从这一站到小树林的距离也是两百米左右。 娜塔莉看着电车开走,转了个弯,消失在黑暗中。 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她沿着街道小跑起来,前面是一个喷泉,喷泉顶上塑了一个弯弓搭箭的猎人的像,旁边就是那片小树林。 她跑过去,先将身体隐入喷泉投下的阴影里。 她短暂地观察了一下身后,见没有动静,快步跑进了小树林。 她找到一颗合抱粗的枞树,树下有着一片茂密的灌木。她慢慢将身子蹲了下来,藏身在这片灌木后面。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快步地跑了过来,在走到喷泉附近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目标是从这里消失的,他绕着喷泉走了一圈,慢慢地朝着树林的方向走来。 娜塔莉看着他将双手都插进了夹克的口袋,于是也将自己的右手伸进了背着的小包,那里有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 那个男人慢慢地走进树林,仔细地观察和搜索着每一棵树和每一处黑影。 这个死密探,对自己还挺自信。娜塔莉心想,用一只手将折刀打开,右掌握紧了刀柄。 前方忽然响起了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象是有人跑过,那个男人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娜塔莉松了口气,起身脱下外套,搭在一株灌木上,然后朝着来的方向走去。树林深处传来喵的一声,一定是只野猫。时不我待,娜塔莉开始快步跑出树林,朝车站跑去。一辆电车正在缓缓地进站。 她跳上电车的那一刻,电车开动了。 她坐在最后一排,侧过头看着窗外。昏暗的路灯下,那个男人急匆匆地跑出了树林,跑到了喷泉边,手里拿着她脱下的外套。 娜塔莉坐了两站就下了车,这时已经是七点半了,街上行人聊聊,她快步拐进了一条小巷,一户人家窗外晾晒的衣服还没收进去,她找了一件外套扯了下来,披在了自己身上。 看来自己是暴露了,德国人正在设了圈套准备抓她,只是他们没料到她这个向来准时的女教师,今天忽然会迟到了。 没想到这质量蹩脚的法国自行车关键时刻救了她。 家是不能回了,德国人一定会在那里等着。 可惜那部自己亲手装配的电台了。她想。 想到这里,她觉得这个密探是幸运的,那只野猫救了他,否则,这把锋利的折刀会要了他的命。 那是盖世太保的人还是德军情报部或是法国警察呢?现在似乎也没有时间去探究了。 娜塔莉伸手在包里,合上了那把瑞士军刀。 深蓝航线(55) (55) 1941年4月10日法国布雷斯特 “塞壬之吻”夜总会里传出婉转的歌声,伴着钢琴的伴奏,是老板娘亲自上台,献唱了一曲《我亲爱的爸爸》。卡特琳娜每星期会挑一个晚上献唱,时间不固定,算是吸引顾客尤其是老客人们的手段,还别说,很多客人还真吃那一套。 这首歌婉转悠长,唱完之后让卡特琳娜感到疲惫,她欠身向伴奏的钢琴师致谢后,在掌声中提着黑色长裙走下了舞台。钢琴师停顿了片刻,开始弹奏起节奏轻松明快的泰格拉姆,这种曲子在德国也是被禁的。 卡特琳娜在她认为重要的几个客人间穿梭,故作随意地和他们聊着天,然后碰一下杯,等她回到后台时,又已经半小时过去了。她叫来一个领班,嘱咐了几句,就离开后台往位于三楼的办公室走去。 走廊里灯光昏暗,她上了楼梯。高跟鞋使足弓酸痛,看看四下无人,她脱下高跟鞋,提在手上,光着脚爬楼梯。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很舒服,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卡特琳娜慢慢走到自己那间办公室的门口,漆成粉红色的门虚掩着,一道昏黄的光线从门缝漏了出来。她把手里提着的鞋子扔在门边,顺手推开了门。 她怔了一下,没有说话,放下手里提着的裙摆,转身关了门。 她摇动着腰肢,黑色的长裙在曼妙地摆动。几步走到酒柜前,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拿破仑干邑。卡特琳娜一口气喝下半杯,感觉到酒精赶走了蓄积已久的疲倦,才抖擞起了精神,来对付沙发上端坐着的那俩人。 马修·杜布瓦这个老狐狸,今天不知道为啥正襟危坐,装得人五人六的。 卡特琳娜端了酒杯,缓缓走到自己常坐的沙发上,坐下。她把一只没穿鞋子的脚从长裙底下伸了出来,弓起另一只脚,放在了沙发上。 酒杯被她举得很高,她没有继续喝,而是透过酒杯看着马修,还有他带来的小狐狸精……只要是他带来的年轻女人,都被她一律在心里叫成小狐狸精。 这个女人穿了一身男装,一头长发被盘起来塞进了贝雷帽,但卡特琳娜这样阅人无数的老手,几乎一眼就能识破。这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女人。 “凯瑟琳。”她听见马修先开口说。 “嗯……” 马修指指那个女人:“我们的人,代号‘羚羊’,你得帮她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来找我?” “德国人在通缉她,街上到处是她的照片。” “哦。”卡特琳娜看了看娜塔莉,似乎不相信她那样柔弱的身材,能做出杀人爆破的事。 “那昨晚的那起爆炸案,你干的?” 娜塔莉淡淡地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今天早报的新闻,秘密警察在昨晚查获一处抵抗组织的窝点,恐怖分子引爆了爆炸物,造成两名警员重伤。 “你给她化个妆,装成个糙老爷们,盖世太保不就看不出来了?” “没那么简单,她枪伤还没有痊愈。” “哦,奥尔良的枪击案,也是她干的?” “你连这个都知道?” “死了一个海军军官,曾经跟老东西跑过船,最关键是女人杀的。” “哈哈,你真有个海军上将亲老公?” “是个不值钱的中将,还给威廉皇帝开过船呢。” “中将大人呢?” “去波尔多了,好几天了,说开个劳什子的会。” 波尔多这个地名引起了娜塔莉的警觉,海军还有这么高级的军官去。 卡特琳娜喝了一口酒,继续说。 “我说你都靠边站那么久了,邓尼茨叫你去是客气客气,他连你们元帅都不放在眼里,你还真去啊。老东西还真去了。” “要的就是这个。”马修站起来,走到卡特琳娜的身边,“中将大人一去那么久,没给他亲爱的小甜甜写上几封情意绵绵的信?” “你管呢。” “还真要管,凯瑟琳。”马修把手放在了卡特琳娜的肩上,“我会写上一封中将大人分外想念亲爱的你,要你赶快去波尔多相会的信。” 他看着卡特琳娜不解的眼神:“然后,明天你就拿上这个,叫中将大人的勤务兵去警备司令部给你签发一份通行证。” “他们不会给老东西的副官打电话确认一下吗?” “他们要是想继续好好混,就不会找中将大人触这种霉头。” 马修拍了拍她。 “你不是说了嘛,德国军官可不象我们这种人,爱沾花惹草。” 深蓝航线(56) (56) 1941年4月12日法国布雷斯特 天蒙蒙亮,娜塔莉和凯特琳娜上了那辆海军中将的黑色梅赛德斯。德国人从上个月开始,对法国占领区的民用车辆实施燃油配给,因此,中将大人在出差前将专车留给了卡特琳娜,只是不能插他的海军中将旗而已。 卡特琳娜说,上次大战时,老东西和现在的海军元帅雷德尔一起参加过日德兰海战,是德国海军总司令的亲信,到法国来是替元帅看着不喜欢的潜艇部队司令邓尼茨的。他们这些老派的海军将领,都迷信战列舰和巡洋舰这些个大家伙,而邓尼茨管这些叫恐龙,更喜欢拥挤肮脏的躲在水底下打黑枪的潜艇。在破交战上,潜艇和水面舰艇也一直在争功,这次邓尼茨请老东西去波尔多,估计是想多得到些燃油,以便于发动对英国商船更大规模的袭击。 中将在德国海军西部集群司令部掌管着整个的物资供应,这个美差,元帅大人当然要由自己的亲信去掌握,也是他用来钳制邓尼茨的重要手段。 马修问老东西会满足邓尼茨的要求吗?卡特琳娜耸耸肩,说这些事老东西不会给她说太多。结合拿到的“莱茵演习”计划的概况,马修大致能猜到邓尼茨为什么要专程请中将大人前往波尔多。德国海军的燃油供应一直不不足,希特勒把宝贵的燃油都优先保障了装甲部队和空军,而海军里,潜艇部队又是个边缘化的角色,能得到更多的燃油就意味着更大的战绩,这也是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这些油老虎急需的。 德国人一下子收紧了燃油的供应,恐怕又在酝酿什么大规模的行动,不仅仅是两艘战列舰的破交战那么简单。 卡特琳娜的通行证拿得非常顺利。警备区的文书看到海军中将的手令马上就签发了一份交给了中将大人的勤务兵。 后备箱几乎被卡特琳娜的细软塞满了。山姆忍不住心里就想笑,演戏也不用演到这么足的地步嘛。 汽车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启动,朝着曙光初露的城外开去。 卡特琳娜轻轻地发出了鼾声,她每天几乎都在接近凌晨时入睡,很少这么早起来。看着她那张涂着厚厚的脂粉皮肉松弛的脸,娜塔莉感到一丝丝歉意。这两天她一直躲在卡特琳娜的卧室里,盖世太保和法国警察倒是来了“塞壬之吻”好几次,但没有人敢来老板娘的卧室搜查。娜塔莉略微知道一些卡特琳娜和马修以及安托万的不寻常的关系,但现在她是德国海军中将的情妇啊。她下意识地将心中那一丝歉意赶了出去,这种风尘女子,算什么呢?抵抗战士肯定不是的,法奸也不算吧,最多算是抵抗运动的同情者,她们内心里还是要钱来说话的,包括那个安托万也是。 这些人,无论谁来了都能吃得开的。她在心里想。 现在娜塔莉被打扮成了卡特琳娜贴身侍女的样子,一头金发被夸张地染成火红色并且烫了大波浪,脸上同样是厚重的脂粉,尤其是眼睛,被画成夸张妩媚的形状,涂了厚厚的眼影。做完这些,从镜子里已经基本找不出通缉令上的她丝毫的模样,端庄的女教师成了妖艳的……交际花,她实在是不想说出那个不堪的词。自己的样子,比阿姆斯特丹码头上那些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人,是她在家乡时最厌恶的人。从这点来看,德国人确实做得似乎要更好一些,据说希特勒上台后,德国几乎没有了这些。但是他们到了法国来,很快就故态重萌了,一个海军中将居然会爱上这样的女人,真是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而山姆,这个前纽约流氓,似乎更受用她的这副样子,娜塔莉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清晨的街上没什么人,只有收垃圾的马车无精打采地经过。 汽车在主教街被拦下。 检查站的盖世太保接过山姆递过来的证件和通行证,看了看正在酣睡的卡特琳娜和装睡的娜塔莉,又装模做样地让山姆打开后备箱看了看,挥挥手就放了行。 过了主教街就算出了城,在前面拐弯就能上省际公路。按计划,他们需要在公路上行驶十几公里,再调头驶进布劳赛林德谷地,在那里,娜塔莉与接应的人会合。 天色渐渐明亮,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逐渐地增多了。住在市郊的多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庭主妇,这些人不太遵守交通规则,街上经常有聚集在一起的人若无其事的行走,并不理会驶近的车辆。山姆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不得不放慢了车速。 终于驶出了主教街,山姆吐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见娜塔莉仍端坐着,而卡特琳娜继续歪在宽大的后排皮座椅上,鼾声一阵比一阵响。 他加快速度,上了省级公路。 早晨的空气清新而甘冽,晨风送来葡萄生长的果香。太阳刚刚从眼前公路的尽头升起,给柏油路面洒上金红色的光。梅塞德斯轿车的发动机均匀地响着,沉重的车身在柏油路面上跑得畅快而稳重。雪佛兰跟它比起来简直就是拖拉机,山姆在心里想着,德国佬人是坏,东西造得是真不错。 不知不觉他将车速加到了120公里,轿车几乎将路上所见的其他车都在瞬间超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这么快的车速,身后有一辆轿车似乎总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他收了点油门,见那辆车也明显地减了速,也是一辆梅赛德斯,这时候开这种车的,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德国人。 山姆觉得肾上腺素涌上了脑子,可惜这时候没有口香糖,来了法国就没这东西嚼了,老大和马修·杜布瓦这个老狐狸也严禁他带着美国货进来。也是,这东西几乎就像在脸上写上,我是美国人。 “公主。”他喊娜塔莉。 “嗯。” “有尾巴。” 娜塔莉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甚至看清了副驾驶座上戴着黑色礼帽的男人。 这辆车的后面,还有一辆深蓝色的雪铁龙7b,是法国警察最爱用的那种车。 “两辆车。”娜塔莉说。 山姆侧过脸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给那个老婊子系上安全带。” 娜塔莉白了他一眼,挪过身去给仍在酣睡的卡特琳娜系上安全带,没等她给自己系上,轿车猛地就加速冲了出去。 梅塞德斯的发动机大声地吼叫起来,眼前没有其他车辆,路两边的电线杆飞快地从车窗掠过。 尾随的黑色轿车同样加快了速度,死死地咬着目标。 前面是一座小山包,一条短促的隧道穿山而过,在逆光下,黑洞洞的隧道口象野兽张开的嘴巴。 过了隧道,就是布劳赛林德谷地。 山姆没有减速,而是加大油门冲进了隧道。 黑暗几乎一闪而过。 深蓝航线(56)续 出了隧道就是一条通往谷地的岔路,那是砂石铺成的乡村公路,围绕着长满杂树的小丘,公路的左侧,是布劳河,浑浊的河水奔腾而下。 山姆猛打方向盘,轿车拐进了岔路。 急转弯将卡特琳娜用力甩向车的右侧,又被安全带给拉住。她惊醒了。 “怎么回事!”她问。 “夫人,我们被盯梢了。”娜塔莉回答。 汽车没有减速,开始在砂石路上颠簸起来,车身后尘土飞扬。 “谁?”凯特琳娜抓住了车门上的把手。 “德国人吧,”娜塔莉耸耸肩,“还有法国警察。” 卡特琳娜想回头看上一眼,一阵剧烈的颠簸,使她放弃了这种企图。 “美丽的女士们,坐好了。”山姆说。 他竟然吹起了口哨。 梅赛德斯沉重的车身和强劲的发动机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优良性能,在颠簸的山路上仍然高速平稳地奔驰。但是他们的座驾毕竟是一辆适用于城市道路的行政车,与后面那辆相比,底盘较低,在越野上就吃了亏。 山姆嘟哝了一句什么,减慢了车速。 后面那辆车迅速地赶了上来。 两辆车扬起的尘土几乎将后面的视线全部遮挡了。 轰隆一声,娜塔莉感到车身猛地一震。 车尾被追赶的车狠狠地撞了一下。 “哇哦!” 山姆夸张地喊了一声。 一声发动机的轰鸣传来,在昏黄的尘土中,娜塔莉看见一团黑影从右侧冒了出来。 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传来,车身无声地剧烈抖动起来,他们被从右侧狠狠地撞了一下。 卡特琳娜夸张地尖叫了一声,继而用布列塔尼土话大声地咒骂起来。 轿车摇晃着偏离了道路。 那辆德国人的车继续从右侧挤压过来。 山姆没有减速,踩了一脚油门,试图加速摆脱挤压。 颠簸的砂石路面降低了行政车的性能,另一辆梅赛德斯仍然紧紧地咬住了它。 又是一阵撞击,娜塔莉感觉到了钢制主梁咔咔地震动。 山姆也不禁骂了一句,停止了轻佻的口哨声。 眼前又是一个转弯,右侧是倾斜的山坡,左侧是河谷,河滩上遍布巨石,与公路的高度相差约二十米。 山姆骂了一句没人听得懂的纽约俚语,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发动机象猫科动物一样吼叫了一声,车身象箭一样冲了过去。娜塔莉感到呼吸都快停止了。 德国人的车几乎在同一瞬间加速,仍然死死地咬着目标。 飞溅的砂石疯狂地敲打着两辆汽车的车身,噼噼啪啪的声音如同机枪扫射。 眼前就是转弯。 山姆的脚仍然死踩着油门不放。 两辆车飞一样奔向弯道。 山姆忽然往右猛打方向盘。 卡特琳娜又一次尖叫起来。 轰隆一声巨响。 右侧的梅塞德斯被猛烈推向山坡,右轮滑过斜坡,车身瞬间倾斜。高速度产生的摩擦力和侧向的撞击将车身掀起。 它飞了起来,失去了控制,一头栽向左侧的河滩。 山姆驾车在它即将撞上的前一瞬冲了过去。 一声沉重的闷响,轿车砸在河滩的巨石上。 山姆没空看一眼手下败将,座驾已经飞掠过了弯道。 这几下撞击使轿车的右侧损伤严重,玻璃早已粉碎,车门和主梁都可怕地扭曲开来。 “小姐们,你们还好吧。”山姆问。 “妈的,还没死。”卡特琳娜紧紧地握着娜塔莉的手,全身和那条安全带都紧崩地象拉满的弓弦。 “还有一辆。”娜塔莉说。 山姆看了一眼后视镜,那辆蓝色的雪铁龙已经加速追了上来。 撞击使梅赛德斯的性能打了折扣,发动机的轰鸣开始嘶哑,车速也明显降了下来。 山姆将汽车紧贴着道路的右侧。 “啪、啪”两声枪响,雪铁龙里有人在朝他们射击。 一发子弹击中了后窗,碎玻璃四处飞溅。 梅赛德斯忽然降低了速度。 雪铁龙出现在左侧。 山姆往左猛打方向盘。 梅赛德斯沉重的车身挤压上了雪铁龙。 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几秒钟后,雪铁龙翻下了道路。 这里有个斜坡通向河滩。雪铁龙顺着斜坡滚了几下,一头摔进了河里,“砰”地一声,溅起的水柱象炮弹在海里炸响。 山姆慢慢地踩下了刹车。 等汽车停住,他吱啦一声拉起了手刹,自己也喘了口粗气。 山姆看着后排两个花容失色的女人。 “美女们,你们还好吧?” 车后的尘土渐渐散去。 山姆打开后备箱,扯出一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支拆成了三部分的斯登冲锋枪和一把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 他将手枪扔给娜塔莉,见她接过又上了膛,就开始将冲锋枪组装起来。这种英国佬应急搞的便宜货老爱卡壳,可比他爱用的汤姆森差远了,但是分解和组装方便。将就着用吧,他想,哗啦一声拉动枪栓上了膛。 雪铁龙翻落的地方相距大约20米。山姆端着枪先下了河滩,又伸手扶了穿着长裙的娜塔莉一把,他持枪走在前面,慢慢接近了汽车。 雪铁龙半个车身陷进了水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艰难地从扭曲变形的车窗往外爬,车门显然已经打不开了。 看见他们过来,那黑影用法语喊道: “救救我,他们都死了……我是法国人。” 山姆看了娜塔莉一眼,见她举着手枪瞄准那人,就将斯登挂上肩,涉水过去,将那人拖出了车。 法国人的脸上全是碎玻璃渣划破的伤口,右臂无力地垂下来,看来是已经折断了。 山姆将他拖到一块石头边,让他靠着石头坐下。 惊魂未定,那人看了看娜塔莉和山姆手中的枪。 一声爆炸响起,让这个法奸打了个寒战。是远处那辆德国人驾驶的梅塞德斯。 “别杀我,我是法国人。”那人央求道。 “法国人,”卡特琳娜已经赶了过来,踢了那人一脚,“他妈的,那还去当盖世太保。” “我也要生活,夫人……” 卡特琳娜又踢了他一脚。 “为什么跟踪我们?”山姆问。 那人看看卡特琳娜,又看看娜塔莉。 “您的俱乐部早就被盯上了。” “为什么盯上我?” “上头说您那里有英国间谍。” 那人的眼光怯怯地瞄向娜塔莉,又收了回去。 “你们想抓我?” “是的,小姐。” “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里面有我们的眼线。” “那为什么不冲进去抓我?” “上头说要放长线吊大鱼。” “你们收了安托万先生那么多钱,不怕他收拾你们?” “现在他也被盯上了……” “老安那里有你们的人不?” “说是有,还不止一个。” “知道是谁不?” “这我真不知道。” “你他妈给我老实点,要不老娘把你另一条胳膊也敲折了。”卡特琳娜上去抓山姆的枪。 “您别急。”山姆往后躲了一下。 “我是真不知道啊,夫人……”那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眼看再问不出什么,三个人离开河滩,上了车。 山姆发动了车,朝着谷地的深处驶去。 卡特琳娜沉默了半晌,忽然从后排探过身去拍了拍山姆的肩膀。 “老弟,让我在这里下,我不和你们往山里走了。” “您这是要干什么?夫人。” “我得找个地方给老安打个电话,把今天的事告诉他,让他查查是哪个混蛋。” “他的电话一定被窃听了。” “没关系,”卡特琳娜笑了,“我用只有我们俩能懂的话。” 深蓝航线(57) 1941年4月12日法国布雷斯特 听完卡特琳娜的电话录音,安托万没有太多的惊讶。这些日子邦会的人明目张胆地搞了不少事,被盯上或者收口,都是可想而知的。相比而言,他更关心的是卡特琳娜的安全,而女人在电话里说她是安全的,安托万确实也觉得有那两个英国特工的保护,她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沉默了片刻,他让阿尔贝去叫奥斯本来。 安托万喝了一口拿破仑,把酒杯紧紧地攥在了手里,沉默着看着阿尔贝放在沙发上的枪。 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把戏一点都不奇怪,大家都在玩,就象他和马德曾玩过的那样。他早已厌倦了去猜测或者引诱出那几个奸细出来,也许他们不是真的想当奸细,只是为着钱,或者是为觊觎他的权力。江湖嘛,这很正常。 让他赶到沮丧的,是马修交给他的任务。 马修要求的是他的人在这段时间不停地去骚扰德国海军在西海岸的潜艇基地,码头、油库和通讯站,他说不需要多大的战果,只要做出攻击的样子即可,不是多难的任务。 不是多难,哼哼,这个官僚说得简单。 这些行动很明显是佯攻,用来吸引德国人注意,来隐藏马修他们真正袭击的目标。说白了,就是用他的弟兄们的命去做诱饵。 如果仅仅是为了钱,或者为了家族的生意,那很好办,兄弟们跟着他,玩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游戏。但是德国人的反击,无论是用杀死平民来报复,还是扫荡他的势力,都是他不想看到的。但他不可能选择拒绝,或者再将这些行动主动地泄露给德国人,再这样他就真的成法奸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做的,更何况上一次他也仅仅是将米雷巴村主动泄露给了马德安插的奸细而已。 他手下的老大们也打不起精神去完成这样的任务,这不比走私,杀人放火,毕竟这是真要死人的,而且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他们也拿不到多少好处。比如奥斯本,听马修说,因为上次的行动,自由法国政府为奥斯本颁发了一枚战争十字勋章,授予海军中尉的军衔,这两个名堂能换饭吃吗?现在戴高乐除了这些空头支票,也给不出点啥来,他自己在伦敦都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英国人政治交易的对象,丘吉尔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马修的情报是两天后,有一列油罐车将驶往德国人在布雷斯特和洛里昂之间的4号油库,那里是为第三潜艇分舰队提供燃料的基地,威廉会为他们提供能够炸掉列车的炸弹,如果炸弹能在油库里爆炸,那就更好了,这将使第三分舰队的二十艘u艇停上一个月。 这样的事,安托万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奥斯本信得过。 杀了马德后,安托万把新并进来的两个码头交给了奥斯本,他现在是邦会里最年轻的老大,又刚刚受封了中尉大人,似乎真的有野心混成正儿八经的海军军官,他能够不仅仅是为了钱去杀德国人。 而其他的老大们,他们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去执行这种军事行动,他们擅长的还是走私抢劫绑票暗杀这些江湖勾当,让他们去驻骚扰驻布雷斯特的德军潜艇部队,他们就搞了两起暗杀,一起是在一家潜艇军官常去的地下赌场搞了起黑吃黑,杀死了一名潜艇航海长和一名副枪炮长,还故意惊动了法国警察,德国人吃了个哑巴亏,处决平民人质以示报复的命令被法奸市长委婉地拒绝了,拒绝是理直气壮的,德国军官并不是死于抵抗组织的袭击,而是他们自己的不检点,而且德国军官便装私赌,也实在是有损第三帝国海军的光辉形象,德国人最后只能用捣毁地下赌场泄愤。另一起则被伪装成了情杀,一名大副被一个愤怒的泥瓦匠从时钟酒店的五楼直接扔到了花岗岩石铺就的马路上,摔得脑浆四射死状极惨,等警察赶到时凶手和女人都早已逃之夭夭。警察局在好几天后才搞清楚死者的身份,迫于海军的压力,在城里胡乱抓了十几个嫌疑犯,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只是这十几个无辜的人吃了不少皮肉苦。这两起暗杀倒真是让两艘潜艇推迟了出航的日期,但也就仅此而已,德国人很快就加大了对海军官兵的纪律约束,反倒使安托万他们自己被德国人盯上了。 奥斯本的想法就不同,他提议用渔船从英国偷运十几枚水雷进来,趁黑夜布到潜艇船坞的外围,借着涨潮,让水雷漂进船坞。这个想法太疯狂,不仅遭到了所有老大们的反对,安托万也不同意,且不说军港都布了防雷网,而且一旦被德国人察觉,会永远禁止所有渔船出海,愤怒的渔民们会转过来把整个邦会都端掉。 但奥斯本的勇气是可以用的,比那邦跟着自己打下了地盘现在只想享福的老东西们强多了。 他看着地图,铁路在抵达布雷斯特之前,一直在丘陵间穿行,直到通过卡莱普卢盖尔的隧道后。在油罐车上放炸弹,难度太高,倒不如制造一起脱轨事故。而扒铁轨也是很危险的,德国人有一支配备了装甲车的巡逻队在沿线巡逻。或者,炸掉隧道,这样能让铁路运输瘫痪上半个月,但是,炸塌一个隧道,需要多少炸药啊,更何况德国人在隧道的两端也都有守卫部队。 安托万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橡木门上响起了重重地敲击声。 深蓝航线(58) 1941年4月15日法国拉罗谢尔 海军召集的军事会议冗长而枯燥,一直持续到傍晚,施坦因推脱还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谢绝了晚宴的邀请。这倒真不是借口,事实上这段时间布雷斯特地区地下抵抗组织的活动猖獗了很多,连带着地方治安也变化了,他多了更多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在等候司机去开车时,施坦因看到一位海军少将也在等他的司机,少将是要赶回在圣纳泽尔的潜艇基地。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少将的车先到了,他们匆匆告别。 施坦因听说,这位邓尼茨将军,在海军界是一位尴尬而复杂的人物。如果算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话,那一定不能算是一颗闪亮的明星。他并非海军世家,这在讲究传统的海军里是个明显的劣势,所以直到去年,也就是接近50周岁的时候,才被晋升为少将。而在海军里,他指挥的也不是那些有着高大的舰桥和威风凛凛的巨炮的水面舰艇,而是一个个小铁盒子一样的潜艇。施坦因不懂海军,但他知道海军里以及那些刻薄的小报,都将潜艇嘲讽为“铁棺材”。在这种小船上作战既卑微又危险,水兵们象老鼠一样生活在恶臭的船舱里,钻到水下,偷偷摸摸地发起攻击,很为讲究荣耀的水面舰艇所不齿。可怕的是危险性高,一旦在水下被击沉,几乎无人能生还,所以,只有最差和最倒霉的水兵,才会被分配去潜艇服役。这位少将就是,上次大战他就是潜艇的艇长,而且还被英国人俘虏,在战俘营一直呆到战争结束。 但是鉴于上次大战时潜艇出人意料的优异表现,海军似乎却又不得不使用这种低级的武器,在一定程度上还有所仰赖。 传言都说海军司令雷德尔元帅也不喜欢这位邓尼茨将军,而是更看中屡建奇功的吕特因斯将军和他率领的巨大的水面战舰,邓尼茨能升到少将,也实在是他的资历和战绩到了不得不晋升的程度了。 施坦因对这位将军却有一份好感,虽然他们素昧平生,今天还是在会议上第一次见。 这次会议由海军西部集群司令部的一位中将主持,布列尼地区的陆军、空军、党卫军和盖世太保都派了高级军官出席。警备区原本是司令亲自参加,却临时推给了他。海军中将和其他一些高级参谋军官的发言闪烁其词,似乎表示海军正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布列塔尼半岛方面,需要其他兵种的配合,但又没有明确的方案和计划,而且还隐隐表达了对空军在为期一年多的对不列颠岛持续轰炸的差强人意的嘲讽和不满。空军的一名上校马上开始了反击,表明赫尔曼·戈林元帅给他们的任务重点仍然是对英伦三岛的轰炸以及对半岛及其周边海峡的制空权,空军作战飞机最远的作战半径无法超过半岛以西500海里的范围,而且近期他们的飞机大量被抽调到东边去参加巴尔干战役,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飞机被调走。陆军和党卫军的参谋军官马上也接腔,强调了类似的苦衷。这点施坦因也有同感,从年初开始,军区所属的部队被大量调遣,调走的都是战斗力强的部队和有经验的老兵,补充回来的都是二线部队和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装备也是,新装备都拉走了,现在留下的都是战前的装备以及缴获的各个国家的杂牌。法国占领区参谋部的解释认为占领区已趋稳定,不需要那么多精锐部队,但只有施坦因这样在一线的军官才知道那些各色各样的法国地下抵抗组织和渗透进来的盟军别动队有多让人头疼。 不过作为一名积极的军官,他不想在会议上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所以一直保持沉默。 空军上校见大家抱怨得差不多了,干脆就直接指出海军的计划模糊不清,他们不知道怎么配合。眼见着会议即将陷入僵局,施坦因看见这位同样也一样沉默不语的少将站起来,很简短地说了一段,请求在接下去的一个月期间各兵种尤其是布列塔尼警备区部队和盖世太保,保障整个地区潜艇母港周边的安全,特别是跟潜艇的基地和物资补给线相关的安全,强调了在情报上对敌人地下组织和情报网的打击。他的诚恳态度和坚定语气,稍稍扭转了会议的气氛,海军的其他代表补充做了很多发言,施坦因也就接着代表警备区司令部表了态,他们的参谋人员开始就一些具体的对接计划作了简单的交流。趁着参谋们的发言,施坦因环视了一圈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他看到邓尼茨那双鹰一样深邃的眼睛也正在看着他。 施坦因觉得他们之间多少有了些相互的尊重和好感,军人嘛,军人都会尊重真正的军人,而不是那些坐在扶手椅上的官僚。但他的困惑和不满仍然也在,海军的这次行动,就象窗外军港里笼罩在雾气中的那些军舰,似乎想让人听到点动静,却又讳莫如深,扭扭捏捏,使他想起施坦因夫人习惯的上流社会的做派。所以空军的不满也是有道理的,他也就明白了司令为什么不愿意亲自来出席这个会议。 轿车驶上了山坡上的公路,从这里能俯瞰整个军港。天色将暗,隐约能看见停泊在军港里的旗舰“沙恩霍斯特”号战列舰和姊妹舰“格拉森瑙”号。那次故障后,两艘军舰都还在修理中,他知道海军这次的计划中,在这里一定不会由这两艘他们引以为傲的战舰率领的水面舰队去担纲,难道会是邓尼茨将军的那些潜艇? 即使作为陆军军官,他也觉得可能性不大,这些小艇毕竟作用有限。 深蓝航线(59) 1941年4月17日英国苏格兰 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湖面笼罩着浓重的雾气,湖心岛和岛上废弃的城堡都只显现出模糊的影子。杜依奇湖是苏格兰高地第三大湖,更为着名的是湖中央一个方圆两公里的小岛,十一世纪的一个伯爵在岛上开始修建城堡,历时一百多年完成,再经过四个世纪,却忽然荒废了,湖区开始流传鬼鬼怪怪的故事,偶尔经过的牧羊人都会绘声绘色地描述远眺湖面和城堡遭遇的奇异现象,比如没有头颅的僧侣的鬼魂、三头的巨龙在城堡上空盘旋。 上次大战结束后,一名退休陆军中校买下了这片废墟,又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修旧如旧地重建了古堡,除了连接城堡与陆地的石桥。 但这些奇异的传说,仍在湖区流传。 一架轻型飞机在湖边草地上降落,下来三个被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飞机几乎没有一刻停留,就调头返回。湖边停着一艘汽艇,艇身没有任何标记。三人上了船,小艇启航,很快隐入浓雾中,只有柴油发动机低低的轰鸣声传来,渐渐被高地的风声带走。 汽艇开了十几分钟,慢慢地速度降了下来,湖心岛就在眼前。船没有驶往小码头,而是绕到了岛的背面,一块巨大的岩石下,一道水闸缓缓打开,汽艇无声地顺流漂了进去。这是一条封闭的水道,两侧用花岗岩和水泥修建的堤道和墙顶的电灯,显示这是近期修建的。 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等候在水道的尽头,其中一人手持司登冲锋枪。船停了,一个黑衣人向艇上下来的人匆匆敬了礼,领着三人沿着石砌的台阶,走进了湖心岛的地下。 乔治·克拉克上校看了看橡木桌边的几个人,这是他亲手组建的这支别动队自成军以来人聚得最齐的一次了。把所有人都聚集到这座中世纪城堡,陆军情报部最秘密的基地之一,说明了此次任务的重要性和复杂程度,到现在为止,只有马修和杰克,大致知道他们下一步的任务和目标究竟是什么。 他向六人介绍随行而来的两个人,美国战争情报部的凯文中校,和康斯伯格教授。这个穿便装的小个子一脸疲惫,讲的英语有浓重的中欧地区的口音,他的姓氏、眼神和动作,都在告诉这间中世纪库房改建的会议室里的所有人,这是一个犹太人。 克拉克上校没多说什么,就领着他们离开了会议室,穿过长廊。他命令一名卫兵打开了通往中庭议事厅的门,从马修他们上岛的第一天开始,这个大厅的门就从没对他们打开过。 上校推开门,室内一片漆黑,议事厅的长拱窗被遮光板遮得严严实实。他让所有人都走进黑暗里,命令卫兵关了门。 克拉克打开灯,空旷的议事厅中央,树立着的一根高高的柱形物体,蒙着帆布。 克拉克走向那里,手杖敲击着花岗岩地面,在高耸的穹顶下发出沉重的回响。 他扯动帆布的一角,帆布滑落下来。 “先生们,”上校用手杖指着展现在大家眼前的物体,“v3火箭......的模型。” “你们有一周的时间,来熟悉**的这个新发明,”克拉克说,“康斯伯格教授,将会给你们详细地讲解火箭的结构和原理。” 小个子教授从公文箱里取出几张图纸,用图钉钉到了黑板上。 “更重要的事,教会你们怎么操控它。”克拉克指了指山姆和威廉。 这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意思是为什么会是我们? “因为需要机械学和电子学的基本知识。”克拉克说。 “老板,我只会修汽车。”山姆说。 “就不需要流体力学了?”威廉假装问,“这方面老鱼最擅长。” 詹姆斯沉默着没有做声。 “詹姆斯和皮维,有其他的任务,”克拉克说,“火箭,不是他们需要了解的重点。” 教授和美国人还在一边忙活着,克拉克带着他们朝议事厅的另一侧走去,推开沉重的橡木门,是城堡的宴会厅。打开灯,眼前赫然陈列着一艘二十多米长、三多米宽、一米多高的军舰模型,其中左舷剖面打开,军舰的内部结构一览无余。 “是那艘......‘俾斯麦’号?”皮维怯怯地问詹姆斯。 “是的。”克拉克上校用手杖指着军舰,“正是‘俾斯麦’号,德国,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列舰。” 他接着说:“海军部为你们制作10:1的模型,第一份设计总图,还是马修1939年亲手从德国搞来的。”他指了指马修,马修举起右手,做了个谦逊的表示。 “但是,在建造过程中,他们做了很多修改。现在正在波罗的海海试,很快就会出现在大西洋战场上了。” “模型是根据最新的情报制作的,虽然不会百分之百准确,希望能帮助你们尽快熟悉所有的细节。”克拉克看看詹姆斯,“这对你可能不难,但是对皮维,可能就难了点。”他又指了指皮维。 “小子,好好用心!”山姆不怀好意地拍了一下皮维的后脑勺,皮维跳开了。 深蓝航线(59)-续1 火箭,是德国自一战后就一直在研究的长程投送武器。二十年代末陆军炮兵局开始了正式的研究,三十年代希特勒上台后,空军也加入了研究的工作,整个研究计划代号为“复仇女神”。空军很快拿出了成果,是一种带有喷气发动机的飞行炸弹,搭载800公斤的高爆炸药,射程可达200公里,速度可达600公里每小时。**空军在波罗的海秘密进行了几次试射,还算成功,元首的宠臣,宣传部长戈培尔将其命名为“v-1”火箭,“v”是德语复仇“vergeltungswaffe”的首字母。陆军在一年后也拿出了他们的成果,一种使用乙醇和液氧为燃料的真正应用火箭发动机的飞行器,搭载1000公斤的弹头,射程可达200公里,速度可达3倍音速。陆军的成果被命名为“v-2”火箭。相对于v-2来说,v-1更象是一架无人驾驶的小型飞机,无论在载弹量、射程、射速和精度上都远为逊色,优点在于成本低得多得多。希特勒对新武器十分满意,1937年,他下达命令,要求两军联合研发,持续改进这两种火箭的性能,尤其是都不理想的制导方式和由此带来的精准度。冯·布劳恩博士被任命为火箭研发的总设计师,统一管理v-1和v-2火箭的研发,但实际上他主要精力都放在v-2上了。 戈林元帅显然对于空军在火箭研发上的落后十分不满,他在敷衍了元首的命令之后,又秘密组建了一支研究队伍,独立研究性能优于v-2的火箭,为此,空军不惜秘密窃取了v-2火箭的图纸和技术资料,而且秘密和美国、瑞典的研究机构开展了合作,终于在去年拿出了成果,试射后各项指标都优于v-2,只是造价更为昂贵,即使是以奢侈闻名的戈林,都为之犹豫。空军自己内部为新火箭搞了个命名,“v-3”。这是德国空军的头号机密,没有几个人知道。 康斯伯格教授曾经是冯·布劳恩博士在柏林大学时的老师,1927年,和奥地利数学家赫尔曼·奥伯特一起成立了德国宇宙航行协会,1929年他们一起开始研发液态火箭推进器。1933年,年轻的冯·布劳恩被陆军炮兵局授命领导战术火箭的研究团队,1934年底,这个研究团队成功发射了两枚重500公斤,安装陀螺仪并以液态氧和乙醇为动力来源的火箭,并以此为基础开发出了v-1火箭。康斯伯格教授一直是研究过程的顾问,但是作为一个犹太人,他的日子并不好过。1939年,他被空军的特工秘密绑架,加入了v-3火箭的研制队伍,去年年底,在v-3火箭试射成功,同时整个**空军忙于对不列颠岛的空袭作战,他趁在瑞士参加与美国研究机构的研讨会的机会,在美国特工的帮助下,逃到了美国。 “可是,美国人为什么要帮咱们呢?”威廉悄悄问安迪。 “上次大战,他们也跟咱们站在一起。”安迪简单地说。 “嗨,我们这些官老爷,只要赚钱,啥都肯干,”山姆说,“我猜他们觉得希特勒妨碍他们从你们欧洲人那里赚钱了呗,或者迟早会妨碍。” 他换了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戏子’,你们最想看到这一幕,是不?” “v-3,实际上只是v-2的改进型,只是在v-2的基础上,强化了推进系统,”美国战争情报局的凯文中校指着展示板上的火箭图纸说,“否则戈林不可能在一年左右就拿出来。” “v-3改进了v-2的燃料,也因此改进了发动机的设计。”康斯伯格教授说。 v-2采用乙醇和液态氧作为燃料,在发动机的燃烧室里会产生10吨的推力,从而产生瞬间的高速度。v-3在燃料中加入了偏氧甲肼作为催化剂,能够大幅度提高燃烧效率,从而产生更大的推力。在以往的实验中,推力能提高1.5~2倍,这就使得火箭的速度、飞行高度和射程都大幅提高,基本能将1000公斤的高爆弹头,以5马赫的高速,运送到1000公里的距离。 山姆吹了一声口哨。 “只是,催化剂很昂贵,带来的温度也大幅提高,发动机燃烧室必须使用性能更好的耐高温轻质合金,火箭外壳材料的要求也更高,这些都导致了v-3火箭成本的大幅提高。” “那就是说,德国人不舍得造那么多咯。”威廉说。 “是的,”康斯伯格教授说,“还有一个解决方案,就是提高火箭的精度,把每一枚昂贵的火箭都用于打击更重要的目标。” “比如,海德公园?”山姆故意说,不等大家反应,他就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教授没有理睬这个低劣的玩笑,开始翻着图纸,讲解起火箭的结构来。 深蓝航线(59)-续2 v-3是一种一体式(即弹头和弹体不分开)液体火箭,全长二十米,直径两米,重量达到十五至二十吨。火箭基本可分为四个部分:弹头、制导系统、动力系统和控制系统。最顶部是弹头,重量为一吨的高爆炸药,位于火箭的最前端,弹头与弹体一体,弹头的长度约占整个火箭弹体的六分之一。紧接着是导航系统,由导引陀螺仪、导引波束及无线电指令接收器组成。 占火箭弹体空间最多的,是动力系统,主要是盛放燃料和催化剂的容器、反应室、高压氮气钢瓶、燃烧室、涡轮推进泵、推力架。酒精水溶液、液态氧、过氧化氢、偏氧甲肼等燃料剂及催化剂又占了动力系统中的主要部分。燃料剂和催化剂以一定比例通过管线引入燃烧室点火,燃烧后产生高温高压的巨大推力。管线特别设置在燃烧室壁旁,目的在于冷却降温,以免发生燃烧室过热甚至融化的状况。 最后是控制系统,在火箭的尾端,安置了金属板作为为燃气舵,用来改变气流,调节火箭姿态,诱导火箭朝正确的方向前进,调整火箭前进的路线。 导航系统和控制系统共同构成了火箭的制导系统,制导方式采用惯性导引。火箭点火后,液态燃料推进器将会把火箭推送到一定高度与速度,待燃料烧完之后,火箭会在抛物线的顶点,大约离地面80至100公里的高度,接着便会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受惯性沿着抛物线继续射向目标。在击中目标前,火箭的终端速度将会达到音速的5倍。 这回轮到威廉,这个正经的伦敦大学毕业生,伦敦数一数二的爆破专家,吃惊地吹了声口哨。 “要是命中了战列舰,这么高的速度,再厚的装甲,也会给洞穿啊。”威廉说。 “有个100枚,那战争就结束了。”山姆戏谑地说。 “那你就只能回纽约了。”威廉加了一句。 “伟大的丘吉尔老爷就要带着你们去加拿大成立流亡政府,打游击啦,”山姆伸手想拍安迪的肩,手伸出去一半,又停住了,他改把手掌指向杰克,“爱尔兰就独立了,队长!” 马修白了山姆一眼。 “然而,这个新发明最大的缺陷在于,精确度一直很不理想!”康斯伯格教授提高了声音,接着说,“你们知道,这么远的射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火箭飞行途中,准确性就会因气流、天候不佳等因素而大减,弹体下落过程中,靠惯性制导,高速度本身也就带来了制导稳定性的问题。” v-1采用惯性制导,也就是利用简单的机械工具,通过初期计算飞行时间,之后控制火箭实际飞行时间和计划的时间相吻合,继而火箭按设定好的弹道下落,击中目标。这种制导方式显然是很不准确的。 而v-2的制导系统就要复杂得多,采用了惯性制导加陀螺仪控制和无线电波束引导。火箭发射后按照弹体内陀螺仪的控制,在喷口燃气舵的作用下以40度的倾角弹道上升,并地面控制站向弹上接收机发射无线电指令控制。在火箭上升到最大的高度后,然后以每小时大约两倍音速大致沿一抛物线自由下落,击中目标。v2的制导系统跟v1大体相似,不同的是陀螺姿态仪和加速度控制器,前者用来测量火箭立体飞行姿态,保持火箭发射方向。后者用来掌握火箭的及时运动速度,控制火箭在规定高度的转向。 至于制导的效果, v-1火箭基本没有引导,误差以数十公里计,v-2加入了无线电波导引,误差缩小到公里级,v-3,在制导上也没有本质改变。 “那基本就是只听个响,吓唬人,打到哪儿算哪儿咯,”威廉说,“跟‘巴黎大炮’一样。” “哪能这么掉以轻心呢。”尽管知道威廉是开玩笑,马修还是出面来纠正。 “v-3仍然采用无线电波束引导,他们试图提高导航仪的精度,却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至少在我离开的时候,进展不大。”康斯伯格教授说,“但是我们在美国,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看了看这些人:“因为美国德州仪器生产的器件,比西门子的,更精密。” “但是尽管如此,精确度也还是只能做到偏差不超过100米。”康斯伯格教授又补充道。 “用这个去炸海上的一艘船?”威廉问。 “从300米的空中看,这么大吨位的军舰,”山姆用手中的雪茄指了指照片上的‘俾斯麦’号,“看上去就跟一根烟一样大小。”他晃了晃手中的雪茄。 “而且还在以20节左右的航速运动!”詹姆斯低低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是单向引导,以目前的技术,几乎不可能准确命中一个运动的物体,即使能够计算出最精确的提前量。”康斯伯格教授说,“但是,如果是双向互动引导。也就是说,从目标本身发出无线电信号,去引导火箭,那么……”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精确度将会成倍地提高!” 康斯伯格教授从提包里拿出一个不大的仪器。 “德州仪器的新产品,”凯文中校说,“当然也是教授的新发明,代号‘八音盒’” “如果拿着这个,在目标位置发出无线电信号,就可以精确引导火箭的陀螺仪和加速度控制器,改变其按惯性沿抛物线飞行的路线。距离越近,信号越强烈,引导就越有效。”康斯伯格教授补充道。 中校打开“八音盒”,两个信号灯闪烁起来。他一指五米外的火箭模型,从打开的剖面,能看到制导部的信号灯也开始闪烁。他走向哪里,又一个信号灯亮起,越往前走,信号灯闪烁的频率就越高。当他走到火箭底下,一排灯都刺眼地亮了起来,然后瞬间又都一齐熄灭了。 “要我把它带到‘俾斯麦’号上去?”詹姆斯问。 凯文中校点了一下头。 “光有这个还不够,”康斯伯格教授说。他走到火箭模型那里,用手指着闪烁着信号的制导部,“这里还需要一只‘小鸟’。” “怎么放进去?”马修问。 “也就是说需要拆下连接陀螺仪和控制线路板的两个部件,换成我们的。”教授自顾转过身,从模型里拆下一个部件,两个导线显眼地垂在后面。 “你们管这个叫……‘小鸟’?”山姆问,“要我们给……装到火箭里去?” “不比你拆下汽车的火花塞再换一个难多少!”凯文中校说。 “‘小鸟’,‘八音盒’,听上去跟童话似的。”山姆耸耸肩,把雪茄放进嘴里用牙咬住,做了个鬼脸。 “这些新发明的可靠性,验证过了吗?”詹姆斯问。 “我们在美国做了二十多次的试验,可靠性达到了80%以上,”康斯伯格教授看着詹姆斯和皮维,“即使‘八音盒’放置在北安普敦级巡洋舰舰的底舱,无线电接收器放置在b-17轰炸机,各自以25节和400公里的时速,在五千米的高空,仍然可以实现有效的通信。” “在五千米的高度,5马赫的速度,只需不到15秒钟。”詹姆斯说。 “是的,军官先生。”康斯伯格教授推了推眼镜,眼神里露出了推论被指出漏洞时习惯性的惊慌,但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是在英国,而不是在第三帝国武装力量肃杀的研究局里。 “咱们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陆军或者海军,试射过这神奇的新发明吗?”山姆不怀好意地将眼睛瞟向凯文中校。 凯文没有理他,意思是这个问题你不该问。 “行了,先生们。”克拉克上校摘下嘴里一直叼着的烟斗,“你们有一周时间,学会如何安装和操作这些仪器,掌握发射火箭的全部流程,教授和他的助手们会教你们。” 深蓝航线(60) (60) 1941年4月22日英国苏格兰 山姆斜眼看着威廉和娜塔莉在草稿纸上的演算,已经是第五次测试了,他的成绩是没有一次计算正确。他已经抱怨了很多次了,如果他能够理解这些公式,学会微积分和偏微分方程,他就不用去布鲁克林修车了。 但是克拉克上校的命令是残酷的,再不能通过考试,他这个惯犯就会被送回美国,这回可就要关到旧金山那座臭名昭着的岛上监狱去,之前立过的所有战功都一笔勾销。山姆在心里把这个英国瘸子的母亲问候了很多遍,还是得乖乖回来对付这些奇形怪状的数字和字母。 火箭在发射前,必须仔细计算出一系列复杂数据,包括弹道、飞行航路和速度等,设定射击诸元参数。德国科学家们为此专门发明了一部机械计算装置,学会操作只花了半天时间,但是考虑到机械有可能会坏,也可能被德国人毁掉,所以他们三人必须学会如何用笔来来计算。这,即使对威廉和娜塔莉这两个读过大学的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康斯伯格教授的训练组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把那一套计算原理、方法和公式塞进了他们的脑子,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考试。 好在这一次,监考没有那么严格,实际上科学家们已经明了这三个人各自的斤两,知道这个美国粗人实在是指望不上的。 山姆皱着眉用铅笔在演算纸上又填上几个数字,听见窗外传来了几声枪响。 尸体在城堡中庭坚硬的花岗岩地面被拖回,这个中年人在逃离时中了一枪,直接从城堡回廊上摔了下去,枪伤并不致命,但十几米高度,直接要了他的命。负责安保的军官非常恼火,偷窥者死了,意味着线索就断了,只能从尸体及其物品去做各种推测了。 尸体被假定为德国潜伏间谍,在他身上搜出了一部微型相机。胶卷马上被冲洗出来,是城堡内各处的照片,赫然包括了火箭和战列舰的模型、受训的这些人和康斯伯格教授。克拉克在伦敦接到电话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训练马上终止,他们当即坐飞机离开了杜依奇湖。 对于克拉克上校来说,搞清楚这个德国间谍是如何得知这个秘密基地,如何神鬼不觉地混进来的,他的上线是谁,是更重要的任务。 深蓝航线(61) (61) 1941年4月25日挪威斯堪的纳维亚山区 布伦海姆式夜间轰炸机飞过斯堪的纳维亚山脉后,机舱内跳伞的红灯就亮了,詹姆斯和皮维站起来,开始相互检查伞包的各个细节。还有10分钟,飞机就将飞过已经被德国占领的挪威的边境,进入中立国瑞典。 领航员从驾驶舱过来,打开了后舱的舱门。寒风呼啸着卷了进来,积雪的山峰在夜空下隐约可见。领航员大声地冲他们喊着,而他们却什么也听不清,耳畔全是呼啸的风声和轰鸣的引擎声。 两道火红的弹道忽然从漆黑夜空的深处穿出,直接射向他们,子弹没有击中飞机,紧接着是更加密集的弹道,伴随着梅塞施密特战斗机的呼啸声。 他们被发现了。 机枪子弹如雨点般泼向布伦海姆,几发子弹擦过机舱,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夜间轰炸机急速降低高度,试图摆脱战斗机的追击。 两架战斗机呼啸着从轰炸机上空掠过,迅速交叉后掠,再次从左右两侧的后方咬住了目标,更多的子弹射了过来。 领航员声嘶力竭地冲着詹姆斯和皮维大喊,示意他们赶快跳伞。 就在这时,几发子弹击中了机舱,子弹穿破布伦海姆薄薄的金属蒙皮,飞机开始失去了平衡。 轰炸机突然急速拉升,到达一定高度后,骤然稳住了机身,就在着短暂的几秒之内,詹姆斯和皮维跳出了机舱。 三架飞机追逐着向西南方向飞去。 詹姆斯率先降落在一片白雪覆盖的林间空地上。他迅速收起降落伞,用指北针简单判断了一下方位,这里还在挪威境内,与边境线大约还有5公里的距离。 詹姆斯正准备将降落伞埋进雪地里,忽然听见身后的树林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这是拉动毛瑟步枪枪栓的声音。 他停止了动作。 “不许动!举起手来!” 一声低沉的用德语发出的喝令从林间传来,接着他听见了军靴踩着积雪发出的沙沙声。 从声音判读,他身后至少有两名德军士兵。 他缓缓举起手。 脚步声逐渐接近。 詹姆斯没有转身,右手蓦地挥出,伞兵刀在黑暗中疾射出去。 没等第二个士兵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地转身,左手从腰间抽出了带消音器的手枪。 他冲着左侧一个白色的身影连开了三枪,看着那个身影倒了下去。 在黑暗中准确判断背后两个人的方位是不容易的,为了万无一失,即使詹姆斯这样一个最擅长使用飞刀的人,也得用手枪去解决问题。 伞兵刀准确地扎入了第一个士兵的咽喉,但那个士兵还没有马上毙命,血不断地从伤口渗出,已经染红他的白色雪地伪装服,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咕嘟声。看面容,这是个年轻的士兵,詹姆斯叹了口气,冲他的额头又补了一枪。 这时,他看见挂着皮维的降落伞飘飘荡荡地落在一百米外的雪地里。 皮维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詹姆斯身边,看到了那两具尸体有些惊恐地问詹姆斯:“你杀了他们?” 詹姆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喜欢这个胆小的法国小混混,现在却要和他一起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谁知道后面会出些什么啼笑皆非的事。 见詹姆斯默不作声,只顾用双手在雪地里刨坑,皮维也主动跪倒到地上刨起来。四周是都是高大的松树,树枝仍然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詹姆斯选了两颗合抱粗的大树后面的雪地来掩埋尸体,这样不至于很快被德军巡逻队发现,最多两个小时后,德国人就会察觉失踪了两名哨兵。 詹姆斯刨了一会儿,就自顾自地走到尸体边,将一具尸体重重地扔进刚刨好的雪坑里。皮维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别过脸去加快了刨雪的动作。詹姆斯知道皮维怕血怕死人,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如果不是他实在不走运,他这会儿还在巴黎过着梁上君子的优游生活,当然,如果不是马修的威逼利诱,皮维也是断不会加入到他们这个极度危险的队伍中的。 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小偷,但总还是保持的必要的克制,这可能是任何一个英国绅士都必须要有的虚伪礼仪吧,虽然他觉得自己更是一个澳大利亚人。詹姆斯从来不象山姆和威廉那样拿皮维开玩笑,甚至欺负他。 詹姆斯拍了拍皮维,让他停止刨坑,处理尸体的事詹姆斯自己来做。他让皮维折了树枝,将路上和现场所有的脚印都清扫干净,这项工作的重要程度不亚于掩埋尸体,而且似乎也更适合身轻如燕的外号“羽毛”的巴黎第一飞贼。 詹姆斯感觉皮维明显地松了口气,飞快地离开了,心里就有点发笑。他拖过另一具尸体,将它重重地扔进雪坑,两支毛瑟步枪也被扔进了坑里掩埋。杀了这两个德国兵后,詹姆斯仔细搜查了两具尸体,拿走了其中一个士兵身上的地图和腰间的枪刺。接下去还要在雪地里跋涉至少5公里的山路,不能保证不会和德军边境巡逻队遭遇,在如此寂静的夜里,他必须无声地解决问题,冷兵器是最趁手的武器,制式刺刀到了他的手里,就会发挥出独特的威力。这个本事,在整个敢死队中,只有他和大块头能做得到。 皮维清扫雪地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在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里,借助微弱的天光和巡逻手电的光亮,几乎看不出一丝痕迹。詹姆斯冲皮维竖了一下大拇指以示肯定,这个孩子虽然胆子小,做事还是非常细心的。詹姆斯示意他跟上来,钻进了通往边境线的树林。 远处隐隐传来了犬吠声,还有手电的光亮闪烁,一定是德军的边境巡逻队。詹姆斯对跟在身后的皮维做了个手势,俩人趴伏在林间雪地上,屏住了呼吸。 深蓝航线(61)续 积雪的松林跨越了山脊两侧,越过山脊线就是瑞典境内。感觉到坡度开始下降后,詹姆斯和皮维松了口气。穿着俗称“熊掌”的雪地鞋在深雪地里跋涉,而且还得边走边扫去足迹,使他们的行进速度非常缓慢,5公里的山路花了他们差不多3个小时的时间。天很快就要亮了,这将使他们的行踪更容易被暴露。 瑞典人对这片边境地区的守卫似乎十分松懈,既没有边境线上常见的铁丝网,也没有边境巡逻队,这是他们作为中立国在越来越严峻的战争形势中的超然态度,反正如果德国人打过来,他们也不想作太多抵抗,因为抵抗了也没有。瑞典王国政府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和外交策略有足够的自信。 树林空隙露出的天空开始出现鱼肚白,詹姆斯示意皮维停了下来。他拿出地图判断了一下方位,还有约半小时就能走出森林,离最近的一个村子还有10公里左右的路程。 这时,传来了一阵犬吠声,声音由远即近,是那种最常见的黑背猎犬的吠声。 詹姆斯和皮维对望了一眼,确认了犬吠声来自于瑞典这一侧。 雪地上传来密集的沙沙声,是猎犬奔跑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很快,一团黑影出现在一株合抱粗的雪松侧面。黑影忽然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嗖的飞身跃起,扑向他们。 几乎在猎犬跃起的同时,一声尖利的哨音从皮维的嘴里发出,婉转地溜了一圈,渐渐低缓下来。而这个畜生在空中突然转了个身,轻盈地落在皮维的面前。猎犬碧绿的眼睛盯着皮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皮维的嘴里同时也有节奏地喃喃作声,他蹲下身,慢慢地朝朝猎犬走去。 黑背慢慢停止了呜咽,开始冲皮维摇起了尾巴。 皮维走近猎犬,摘下手套,一手摸摸了猎犬背上的毛,一手从兜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凑近了猎犬的嘴边。猎犬低头闻了闻,将那块东西吃进了嘴里。 詹姆斯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匕首塞回了刀鞘。 树林里响起了瑞典语的口令声,大声地呼唤着猎犬的名字,猎犬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缓缓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一个穿着雪地服的高个子端着双筒猎枪警惕地走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他先用德语问,见没有回答,他停顿了一下,又改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詹姆斯沉默着点了点头。 高个子收起了猎枪。 “咱们得赶快走,德国人会过来搜查的。” 高个子瑞典人卡尔是附近村子的猎人,詹姆斯和皮维的出现搅乱了他晨猎松鸡的计划。趁着天还没有大亮,他将两人领回了家。 卡尔的妻子刚刚起身,正在奶怀里几个月的婴儿,惊讶地见他领了两个陌生人回家。卡尔没作解释,将猎枪挂上墙,嘱咐她赶快去煮咖啡。 不大的木屋温暖而舒适,壁炉的正上方挂着一对硕大的鹿角,看来卡尔是个不错的猎手。趁着他去抱婴儿的机会,詹姆斯撩开窗帘,观察了一下屋外。这个村子大约只有十户人家,都建在公路的同一侧,紧靠着一座山丘,一旦有事,打开后门就可以躲进山里。 女人端上来咖啡、黑面包、奶酪和一瓶没有商标的伏特加。早餐就喝伏特加,詹姆斯在心中微笑了一下。 看着卡尔狼吞虎咽地又吃又喝,詹姆斯问为什么帮他们。 卡尔将玻璃杯中剩下的一点伏特加一口喝干,擦了擦嘴。 我只不过是不想帮德国人抓你们而已。你们大陆上老是打来打去的,真不知道为什么。 詹姆斯和皮维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猎犬摇着尾巴过来,拖着舌头在皮维身边坐下。卡尔伸手摸了摸狗的后背,转过脸,不解又饶有兴味地问皮维,他究竟有什么能耐能片刻间驯服这条凶悍的猎犬。 将近中午时,两名瑞典边境警察进了村,挨家挨户地通知村民,如果见到从西边过来的可疑的人,要及时通知警察,德军的边境巡逻队一早就向瑞典边境警察局发出了照会,要求协助缉拿越境的英国伞兵。 他们可没有合法进入瑞典境内的签证。其中年轻点的那个警察不忘了故作幽默地添上这一句。 卡尔耸了耸肩,问警察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花白胡子的警察斜了他一眼,表示还要赶去下一个村子,就匆匆朝另一户人家走去。 入夜后,卡尔将詹姆斯和皮维悄悄送出了村。 深蓝航线(62) (62) 1941年4月28日瑞典哥德堡市郊 傍晚,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皮维手持的望远镜镜头里,沿着泥泞的公路摇摇晃晃开进村子。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天色很快暗淡下来,公路恢复了沉静。 确认了轿车后面没有跟踪后,皮维跑下楼,将这个情况告诉了詹姆斯,没过多久,门上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詹姆斯将手枪放到桌上,示意皮维打开了房门。 进来的人脱下身上的大衣,和詹姆斯握了握手。约翰逊上尉是英国驻瑞典大使馆的一名武官,出发前指定的接应人员。挪威被占领后,瑞典与英国的交通基本被完全切断,留守在斯德哥尔摩的大使馆就成了孤岛。 约翰逊将一个旅行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两套衣物和两本伪造的证件。他打开一份护照,看了看,递给詹姆斯,又找出另一份,递给了皮维。 詹姆斯打开护照,扉页夹着一张明天从哥德堡到汉堡的船票,护照上他的身份是一名克虏伯公司的采矿工程师,皮维则是他的助手。 见他们收起了证件,约翰逊又从旅行包内取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沓文件,最显眼的是几张照片,照片上一艘战舰在海上航行以及炮击,照片拍得比较模糊,但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俾斯麦”号战列舰。 约翰逊说:“首相从3月6日开始,开出基尔军港前往波罗的海进行战术训练,瑞典空军的侦察机对他们进行了观测,根据我们的情报,这次训练将持续一个月,检验首相远程作战的能力,包括炮击、反潜、防空、海上救援等十几个科目。” 见詹姆斯和皮维没有说话,约翰逊接着说:“昨晚他们刚刚完成了一次夜间炮击的演习,具体的数据我们还没有搞到,但是根据瑞典海军一艘潜艇的观测,即使是在能见度不足100米的深夜,他们在两次试射后,一次齐射就命中了距离10海里的靶船,三次齐射后,靶船被击沉。” 詹姆斯没有抬头,说了一句:“德国人的火控系统一直做得很好。”就又陷入了到了那些照片中。 “是,”约翰逊说,“尤其是他们的光学测距仪,至少领先我们十年。蔡司的光学工艺,全世界没有第二家工厂能超过他们。” 皮维拿起一张“俾斯麦”号正在炮击的照片,递到了詹姆斯的面前,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约翰逊。 约翰逊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这次夜间炮击的照片,瑞典潜艇能抵近观察,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了,德国人的声纳会发现他们的,”他看了一眼资料:“不过他们好象也不介意在瑞典人面前展示肌肉,这样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他继续说:“据我们事先得到的情报,这些演习的靶船,都加装了100毫米至200毫米的表面硬化装甲。他们的主炮在岸上测试时,能够用高初速轻型穿甲弹轻易击穿200毫米克虏伯工厂生产的装甲。” 他叹了口气:“海上射击,即使打折扣,起码能瞬间击穿150毫米的装甲,性能只会优于皇家海军的主炮。” 他在照片里翻了翻,找出四张双联装主炮塔的照片,照片上除了图像外,还分别写着“安东(anton)”、“布鲁诺(bruno)”、“凯撒(caesar)”和“多拉(dora)”,是德国人为他们的主炮塔起的名字。这是8门口径381毫米的52倍径炮,每门炮的身管长度都接近20米。 “这是‘俾斯麦’号去年完成舾装后在基尔湾海试时我们的情报员拍摄的照片,”约翰逊指着照片说,又从资料里找出几张炮塔细节部分的照片,推给詹姆斯和皮维。他将其余的照片码放整齐,放在了一边,抬头看着他们说:“你们在伦敦应该已经都看过首相刚刚完成舾装后各个部分的照片,德国人在海试过程中不停做了调整,我们只能猜测他们改了哪些,资料和照片不多,取得这些情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尽快熟悉吧。” “有‘亲王’的消息吗?” “被自己的水雷炸伤后,正在基尔加紧抢修。舰体没有太大问题,震坏了主炮射击指挥仪的光学部分和光学测距仪,修上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吧。” 约翰逊看了看表:“到明天出发,也就不到十五个小时的时间了,少校,您是海军专家,应该不会难住你。”他微笑了一下。将所有资料都推给了詹姆斯。 “明天出发时,不要带任何武器,免得被德国人搜到了找麻烦。到了汉堡,会给你们武器和最新的情报资料。”约翰逊补充说。 皮维看了看詹姆斯,见他没说话,就从腰间拿出一把ppk手枪,连同詹姆斯放在桌上的那支柯尔特手枪,一起递给了约翰逊。詹姆斯从腰间取下两把匕首,也一起放在了桌上。 约翰逊将这些武器统统都放进旅行包,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盒烟,先往自己嘴上掉了一根,又递给詹姆斯和皮维,见他们都谢绝后,他就收起烟盒,拿出打火机自己点上。他吸了一口,缓缓地喷出烟圈,看着窗外四合的暮色,说: “这里是真平静啊,伦敦,伦敦怎样,我家在诺丁汉,听说被炸得不轻,食品和燃料也开始短缺了,德国人说得很严重,咱们自己的官方消息,你们知道的。”他将目光从窗外转过来,看看皮维,又看看詹姆斯,“我女儿一岁了,上次休假回去时她刚刚出生。”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看了一眼,递给皮维,又深吸了一口烟。 照片上一位略显丰腴的女人抱着一个胖胖的婴儿,她们都咧着嘴开心地笑。皮维听出来约翰逊想知道伦敦的实际情况。 “上尉先生,您的孩子真可爱。”皮维多少有点奉承地对约翰逊说,他看了看詹姆斯,把照片递了过去。 詹姆斯没有接照片,只是瞥了一眼,闷声说:“德国人的破交战再打下去,就会更糟糕了。” 约翰逊将只抽了一半的烟仍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踩灭了它。 深蓝航线(63) (63) 1941年4月30日德国汉堡 作为战时的北方门户,汉堡港一派繁荣景象,大大小小的客货轮往来如梭,间或还能看到德国海军的战舰驶过。从哥德堡南下航行的途中,客轮与一艘在水面航行的潜艇途中相遇。潜艇兵们都懒洋洋地靠在甲板栏杆上,他们衣衫污秽,胡子拉碴,显然是出战后的返航。舰桥上一面红底铁十字的海军旗和一面三角形的海军战功旗迎风猎猎飘扬,似乎在宣示他们的辉煌战绩。 客轮的甲板上先是响起一阵欢呼,紧接着几乎所有甲板上的人都跑到了面向潜艇的那一侧,掌声雷动,伴随着尖利的口哨声和欢呼声。 “你们这次击沉了几艘船?” “你们击沉了几艘?” 客轮上有人兴奋地大声向着潜艇问,不一会儿,有更多的人跟着喊起来,然后这些声音如合唱般整齐地响了起来。 “几~艘~~?” “击~沉~了~~” “几~艘~~?” 潜艇上没有回答。 然后一个潜艇兵从舰桥上高高地站起,手里举着一支闪亮的军号。他先是吹出了几声短暂的中音,客轮上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三声嘹亮的高音响起,每一个音符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在海面上回旋。 “三艘,他们击沉了三艘!” “三艘英国佬的船!” “英国佬就要完了!” “希特勒万岁!!” 旅客们大声地喊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热情。 舱室里的旅客闻讯也纷纷走出了舱室,去观看那艘潜艇,一些旅客向着甲板跑去,去加入欢乐的人群。 掌声和欢呼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更响亮更热烈。 潜艇兵们开始向客轮招手,客轮上的人乱纷纷地也对着潜艇兵们挥手,有些女人动作夸张地向他们抛着飞吻。刻板的德国女人很少会在公开场合做这种轻浮的动作,在*********的宣传中,只有腐朽的美国人和懒惰的法国佬才会这么做。 潜艇上有节奏的军号声停了。 沉默片刻后,军号突然高亢地吹出了一段前奏,甲板上的潜艇兵们一改懒散的做派,很快站成了一排。 “我们日夜未曾合眼, 在海上猎杀……” 一个军官大声地起了个头,潜艇兵们整齐地唱起了军歌。 “站在望远镜后面, 直到浑身湿透, 水兵搜索着敌舰。” 客轮拉响了致敬的汽笛,水手们对着潜艇立正敬礼。 旅客们也有人跟着和唱起“潜艇兵之歌”。 “引擎轰轰作响, 海面波涛汹涌……” 潜艇在军号和歌声中渐渐驶远,留下长长的航迹在海面上。客轮上亢奋的气氛久久不肯散去。 詹姆斯敷衍地看着眼前的狂热景象,漫不经心地鼓着掌,被皮维踢了一脚后,才意识到这样做似乎有所不妥,只好也跟着热烈地鼓起掌来。他盯着那艘潜艇,默默地记住了它的舷号,u-131。战前在与德国海军的交流中,詹姆斯结识了一些中下级的军官,现在这些人应该都是德国海军的中坚,很可能这艘潜艇的艇长就会是其中之一。同样都做为海军军官,他觉得理论上他也应该向这艘潜艇的艇长和水手们表示敬意,海军有着自己的传统。但是现在大家相互为敌,他更希望有朝一日能指挥他的潜艇在海上击沉它。 二等舱的旅客们直到潜艇消失在地平线后才陆续离开,皮维看了看周围的人,率先向舱室走去。见詹姆斯沉默着走了进来,皮维急忙关上了舱门。 “老鱼,你说德国人的潜艇那么厉害,咱们的船队挺得住不?”皮维问。 詹姆斯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这艘潜艇一次巡航能击沉三艘商船,你们英国人造一艘船至少要两个月,这样哪里能赶得上嘛,我看德国人迟早会干掉大西洋上所有的英国船。” 詹姆斯还是没说话。 “再加上他们那些个战列舰……” “你还有完没完?”詹姆斯打断了他。 这时敲门声响起,詹姆斯示意他去开门。来的是船上的服务生,小伙子的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有消退,他草草地行了个礼,提示还有一个小时,客轮即将抵达汉堡港。 深蓝航线(63)续 从抵港到海关的检查都很顺利,詹姆斯和皮维的采矿工程师的身份给他们带来了显然的便利。这两年德国往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派出了很多矿业工程师开采那里丰富的铁矿,对于被占领的挪威是接管,对于瑞典,则是根据两国的协定,谁都知道那是在德军的炮口下达成的协议,客轮的水手和海关的官员对于他们这些为第三帝国的崛起而奋战在偏僻北方的人都充满了敬意。如此统一的意志使詹姆斯震惊,这样即使过几年**取得战争的全面胜利,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谁知道丘吉尔这个公子哥能带领英国人民坚持多久呢。就像刚刚皮维问他的那样,只要德国海军击沉英国商船的速度超过英国人造船的速度,不出三个月,不列颠岛就将陷入饥饿。这个小岛上三分之二的物资依赖于远洋船队的运输,远洋航线就是英国的生命线。失去海上生命线,英国除了战败就是投降,没有第三种命运可以选择。 他们分头搭乘公共汽车离开港口进入汉堡市区,途中所见街道上随处都是**的旗帜,随时可见书写着元首语录的告示牌和宣传画,这座德国最大的港口城市在紧张而又有序地忙碌着。詹姆斯对汉堡并不陌生,还在魏玛德国时期,他曾作为澳大利亚海军下级军官随同英国海军巡洋舰“埃克塞特”号造访过这里,那时这个寒冷的北方海港,永远都有铁灰色的浓云笼罩在空中,但现在,**红底黑字的旗帜似乎给这里带来了炽热的亮色。 与这些主基调略有不符的是偶尔遇到的犹太人,他们低着头匆匆地在街上走过,上衣的前胸和左臂是显眼的黄色大卫星,有时会有小孩向他们起哄嬉笑扔石头,这些人不能反抗,只能默默离开。 看到这些,皮维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知道按照**的标准,吉普赛人也是需要清除的劣等民族。 詹姆斯和皮维分头下了车,各自住进了两个旅馆,两部“八音盒”分别装在俩人随身的手提箱里。他们都特意选择了顶楼房间,毕竟已经深入了敌人的心脏地区,这里的盖世太保和党卫军只会更凶残,如果交起手来,在顶楼更容易逃脱。 当然顶楼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更便于无线电通讯。 在确认了房间里没有安装窃听器等监控设备后,詹姆斯将一个玻璃杯放在桌上随手就能拿到的位置,从行李箱里取出了“八音盒”,他打开开关,将天线拉到最长,然后按照约定发出了两组长波信号,伦敦在收到信号后,将会两小时后向他们发出下一步的行动指令。 汉堡市郊设有**的监听中心,负责监听北方区域的无线电通讯和无线电信号,因此这次发出的信号被压缩到了最短的时间,每组都不超过两秒钟。德国人的监听设备非常灵敏,超过5秒的信号就会被他们侦测到,而低于两秒,即使再灵敏的设备中,也仅仅等同于噪音而已。 间隔半小时后,他又发出了三组同样的信号,马上收起天线关上了开关。 酒店里有一部收音机,这在他刚进门时就看到了,但这是一部只有中波和调频的收音机。德国现在还不限制居民购买短波收音机,只是这个旅馆没有给房间里配而已。 这难不倒詹姆斯。他从手提箱里取出一支螺丝批,一个电容、一段漆包线和一段细铜线,随身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德国工程师来说很正常。他用螺丝批打开收音机的后盖,取出一个双联电容,换了自己的那个上去,然后拔了天线线圈的中波磁棒,取下线圈,把套在纸管上的线圈捏扁,又将那段漆包线密密地绕在了中波磁棒上。他打开阳台的门,观察了一圈四周,夜空一片漆黑。他将铜线的一端接在阳台的铸铁防护栏上,合上门,把另一端接到了捏扁的线圈上。詹姆斯对这条超长的天线很满意,这就是住在顶楼的好处。 他打开收音机的开关,喇叭中开始传出了杂乱的电波信号,声音很小,要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听得清。他拿起螺丝批,插进捏扁了的线圈的空隙,用它来代替短波磁棒。慢慢地调节振荡线圈,喇叭里开始传出了声音,是丹麦语的广播,声音象海浪一样时大时小。詹姆斯继续耐心地调节振荡线圈的二次谐波,又收到了几个电台的声音,其中一个是英语广播,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但很快分辨出那是德国人对英国的广播,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继续调节,几分钟后终于收到了bbc的广播,他松了口气,把另一只手的手指搭到电池的负极上作地线,声音瞬时清晰起来。 詹姆斯听了一会儿,关上了收音机。他看了一眼手表,这番折腾花去了十几分钟的时间,还需要再等一个多小时,才能收到乔治·克拉克上校发来的指令,这条指令将用只有他俩才能知道的密码,通过bbc播音员的朗读,传达给他。 这是一种最普通也是最笨拙的间谍间的联络方法,但自从开战以来,盟军在德国的间谍网几乎已被连根拔起,身处德军的监听中心,最简单的方法才是最安全的方式。 深蓝航线(64) (64) 1941年5月1日德国汉堡 皮维看着街对面小公园的一张长椅,今天阳光很好,又恰逢周末,汉堡的市民们都到公园去散步聊天晒太阳。现在在整个西欧,还能享受这样舒适的周末,恐怕也只有扬眉吐气的德国人了。眼前长椅上这个个微微秃顶的中年人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他穿着白色的长外套,在安静地读一本书。皮维曾装作慢跑经过他,瞥了一眼硬皮书的封面,是尼采的《悲剧的诞生》。 伦敦的指令前天凌晨才到达,克拉克上校要求他们按照第三套密语与一名幸存的情报员接头,此人代号就是“尼采”,已经在德国潜伏四年了,他能躲过盖世太保和德国军事谍报局的搜捕,可真是个奇迹,从他这四年的成绩看,真的称不上是优秀的间谍。但也许正是这样,才使他得以幸存。 皮维看了一眼詹姆斯,此刻他正站在公园对面街边一家商店的橱窗前,认真地打量橱窗里挂着的换季外套,从玻璃的反光中,能看到那张长椅。 皮维慢慢地朝詹姆斯走去,经过他时,低低地说了一句: “有两个。” 詹姆斯也早就察觉了,在那个“尼采”前后各20米左右,分别有两条可疑的尾巴。其中一人坐在他右边的另一条长椅上,表面上也是在看一份报纸,却不时将目光瞟向他。而另一个人则坐在公园侧边的露天啤酒馆里,装作悠闲地喝着啤酒,视线正对着“尼采”,当他举起啤酒杯时,詹姆斯注意到他外套的左胁下有一块凸起,想必是手枪的痕迹。这两人都正在监视着“尼采”,而他似乎浑然未觉。但看来这个“尼采”不是已经暴露了,就是被捕后变了节,即使没变节,那也是个蹩脚的间谍,他能够幸存,真的是奇迹。 接头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詹姆斯决定推迟接头,看看这个尼采的反应。他离开橱窗,朝着拐角的一家书店走去。 接头密语是双方各拿一本《悲剧的诞生》,一方翻开第十八节,读出第一句的前半段:“这是一种永恒的现象:贪得无厌的意志。”另一方则回答:“但我们无从选择。”詹姆斯很头疼这种繁琐的接头方式,尽管自从**上台后,尼采的哲学大行其道,到处都能买到他的书。 詹姆斯走到哲学书架边,果然尼采的书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他找到《悲剧的诞生》,看看周围没人,将第十八节那页撕了下来,匆匆用钢笔在那句话上划了一道线,用英语潦草地写了“但我们无从选择”。 詹姆斯付完钱走出书店,见皮维正在店外的一个冰激凌摊边和小贩讨价还价,他快步走过,顺手将折好的那页纸塞给了皮维。 已经快中午11点了,接头的人还没出现,“尼采”隐隐地感到有点不安,他合上书,一手托腮,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草地,似乎在思索哲人带给他的启示。一只黑狗跑了过来,站在他的旁边,开始大声地冲他叫。“尼采”突然惊醒,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离开。 犬吠声也吸引了尾巴们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到了“尼采”那里,见他没有异样,又几乎同时收回了目光。 这一切,都被詹姆斯看在了眼里。 “尼采”把书夹在腋下,准备离开。这时,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孩子模样的人快步地跑了过来,他不小心碰了“尼采”一下,“尼采”警觉地夹紧了书。孩子向他道了句谦,又快步跑开了。 詹姆斯看见“尼采”慢悠悠地离开公园,朝着公共汽车站的方向走去。大约隔了一分钟,那两条尾巴也先后起身离开,一人尾随着“尼采”,另一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尼采”和尾巴先后都上了一辆两节的电车,詹姆斯紧跟着他们上了同一节车。他瞥了一眼,看见加了一件外套的皮维上了另一节车厢,这家伙不知道在哪里又顺了一件衣服,还挺合身。 “尼采”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他明显已经察觉到里面新增了一个纸团,詹姆斯看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尼采”坐了五站,下了电车,尾巴也跟着下去了,皮维也从另一节车厢下了车。 詹姆斯看见“尼采”走到另一路公共汽车的站牌前等车,尾巴没有跟着,而是快步走了过去,但就在电车开动的一刹那,他在等车的人群中,看见了另一条尾巴的身影。 詹姆斯更进一步确信“尼采”是被这俩人盯梢了,他没有下车,记住了公共汽车的路线号码。 两个小时后,皮维回到了他们新搬的小旅馆,现在他们不再是克虏伯公司的采矿工程师,而是百货公司的两个采购员。皮维发现的情况是,这个“尼采”从公园走后径直回了家,尾巴看见他进了公寓楼,就离开了,似乎是早就锁定了他的住处。 巧合的是,“尼采”也住在顶楼。 深蓝航线(65) (65) 1941年5月1日德国汉堡 看着詹姆斯一身漆黑的装束,皮维觉得有点可笑,夜里是他的天堂,他不需要象这个不爱说话的醉鬼那样用黑色来隐藏自己,就象这个流放犯的后代在水里象条鱼那样自由。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一条小巷,到了“尼采”居住公寓的背面。白天踩点时,皮维相中了一楼的那家餐馆,老板是个驴粪蛋表面光的家伙,他的店面井井有条,后厨却是一团糟,废弃的包装箱都从后门扔了出去,杂乱地堆在后巷,等待每天清晨街道清洁工清走。**上台后,城市的清扫被强迫给犹太人做,很多那些过去严谨有序的所谓血统纯正的日耳曼人在处理垃圾时就肆无忌惮起来。 北欧初春的深夜,寒气仍然逼人,远处传来一辆汽车驶过的马达声。皮维瞥了一眼身后,阴影里隐藏着他的伙伴,特遣队的所有兄弟,当然他们官家人爱说是“战友”,都可以很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皮维知道虽然詹姆斯手里只有两把餐刀,但是干劲利落地刺死个把敌人,对老鱼来说是小菜一碟。 皮维没用几秒就打开了那扇狭窄的后门,他冲着阴影挥了挥手,示意詹姆斯跑过来。 厨房炉膛里焖着的煤块发出暗红色的光,这里果然乱得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皮维撇了一眼放在厨台上的厨刀,取了一把递给詹姆斯,见他摇摇头没有要接的意思,耸了耸肩,将厨刀放下,又选了一把小号的剔骨刀,揣进了兜里。执行这次任务,他需要一件凶器来给自己壮胆。 他们从餐馆堂屋的侧门进了走廊。已是深夜,走廊里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开。他们用了十几秒,让自己的眼睛又重新适应了更黑的暗,顺着楼梯上了顶楼。 顶楼的走廊同样没开灯。皮维走到楼梯尽头的墙边,指了指上方的一扇小窗,那里有接近两人高。詹姆斯过来蹲下,让皮维跳上了肩头,这个巴黎的小贼果然轻得象一片羽毛。 皮维在詹姆斯的肩头踮起脚尖,拨开了窗户的插销。他踩着借了一下力,跃身钻出了窗户。 这是一个无月的星夜,皮维一只手搭着屋檐,上了屋顶。这栋楼有着巴黎一样的锌皮屋顶,只是这一刻这里的更冰凉。他趴在凝结了一层雾气的金属上,看见十几米下的街道上,一个巡警慢悠悠地走过,手里的电筒胡乱扫过两侧临街的店面。这么深这么冷的夜在街头巡逻,抵抗着瞌睡和寒冷,对谁都是不堪忍受的,即使他是**的警察。听说**上台后,德国所有的警察都加入了*********,要不就得滚蛋,有了信仰的力量,理论上即使更寒冷的深夜也就不会再在话下了。即便不是这样,皮维觉得这里的条子们也一定比巴黎的难对付,只是,谁能谁会想到呢,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头顶,有着一个江湖闻名的江洋大盗。想到这点,皮维心中不禁有一丝得意。 这栋楼没有阳台,“尼采”的公寓与这里还隔着四个窗户。皮维弯腰用碎步小跑,脚掌柔软地象母猫一样不发出人类能辨别的任何声音。 巡警走过了这条街,慢慢地拐了个弯。 皮维将身体顺着房顶的坡度缓缓滑下,用两个脚掌钩住了屋檐。 他的身体弯成一条完美的曲线,这归功于幼年那个残忍的西班牙师傅,为此皮维不知道吃了多少的巴掌和鞭子,只要任何一个动作做得些许不到位。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打开了“尼采”的窗户,将厚重的窗帘掀开了一条缝。 窗边有一个摆放不恰当的衣架,挂着“尼采”的衣裤。皮维撇了一下嘴,这个蹩脚的情报员还是具备最基本的间谍技能,在入睡前他一定还在房门的背后放置了一把椅子。 皮维一只手抓住衣架将它倾斜,另一只手摸出了那把剔骨小刀。他象一片羽毛一样飘进房,无声地落在地板上,用他的后背又轻轻顶了一下衣架,在它即将倒下之际。 夜风飘了进来,黑暗中传来“尼采”均匀的鼾声。 皮维的右脚点了一下地,轻轻地跃起,落在了“尼采”盖着的被子上,他把膝盖用力地顶了下去,感觉到了“尼采”柔软的小腹。 他忽然看见一支“鲁格”手枪的枪口正黑洞洞地对着他。 皮维迅速将剔骨刀伸了过去,没等刀尖抵上“尼采”的喉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明显地比他更有力。 “第十八节……” 皮维迫不及待地轻喊了一声,那只手顿了一下。 “这是一种永恒的现象:贪得无厌的意志。”他一口气背出这一句,声音有一丝颤抖。 “但我们无从选择。” 黑暗中响起这一句,是纯正的伦敦腔,皮维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按时接头?” “尼采”冷冷地问,那只手继续用力一扭,小刀掉落在在被面上。 眼前的房门开了一条缝,透出一丝暗淡的光。詹姆斯推门进来,扫了一眼这个北德典型的单间公寓,窗户已经再次紧闭,拉着厚重的窗帘,靠墙的餐桌上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一边坐着“尼采”,一边坐着神情沮丧的皮维,桌上放着把乌黑的手枪。 这种近身搏斗真的不适合这个孩子,詹姆斯心里有点歉疚,尽管他知道“尼采”断不敢伤了自己人,即便是已经变节,也知道要放长线吊大鱼的。 他轻轻合上门,将双手插进了裤兜。 “纸条是你写的?” 他听见“尼采”压低了嗓门问,并没有回答。 “上午为什么不按时和我接头?” “尼采”的语气里已有着掩饰不住的焦躁和不满。 他看了一眼皮维,这家伙显然没取得“尼采”的信任。皮维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不是你该问的。”詹姆斯冷冷地说。 “嗯。” 屋内再次被沉默笼罩。 “你被盯梢了。” “……” “你被四个人跟踪,竟然都不知道。” “……” 詹姆斯走到桌前,盯着“尼采”有点惶惑的脸,他知道自己震住了眼前这个人。 “伦敦的指令是什么?” 他感觉“尼采”轻出了一口气。 “伦敦让你们到六号地点用阿尔法密语接头。” “就这些?” “还让我给你们提供武器和经费。” “拿来吧。” “尼采”站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枪,快步走到盥洗台边。他俯身打开柜门,伸手进去,取出一块预先松开的墙砖,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拿到了桌边。 包裹打开,里面是两把ppk手枪、消音器、一盒子弹、两把匕首和厚厚的一叠钱。詹姆斯拿起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递给了皮维,然后把剩下的都装到了自己身上。 “尼采”伸出一只手来,想跟詹姆斯握手道别,詹姆斯没有理睬他。 “你暴露了。” “嗯。” “你知道该怎么办。” “我会尽快撤离。” “你知道哪条路线安全吗?” “我会到海岸偷条船去瑞典。” “如果被**抓住呢?” “尼采”沉默了片刻,说:“我有‘珍珠’……” 在英国间谍的术语里,“珍珠”是氰化物的代称。 他们回到了一楼杂乱的后厨,皮维将那把没派上用场的剔骨刀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每次他都能将借走的东西物归原址,一丝不差。 这时他看见詹姆斯打开炉膛,将那叠钞票塞了进去,火苗一下子就腾了起来。 “你这是干嘛?”皮维不解地问。 “你觉得他的房间,我们能进去,德国人就不能进去?” “那又怎样?” “你那把枪的弹匣上,至少有两个人的指痕,其中一个是戴了手套的。” “啊?” “这些都已经被德国人动过了,这些钱一定被他们记录过,只要一用,就会暴露我们的踪迹。” “那‘尼采’会不会已经变节了?” “他不知六号地点,也不知阿尔法密语是什么。” “紧急状态下,你可以……”皮维嗫嚅地说了半句,看了一眼詹姆斯,将那几个字咽了回去。 “杀了他反而会暴露我们的痕迹。” 最后一点纸钞燃起的火光熄灭了。詹姆斯侧过脸看了一眼皮维。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皮维不禁打了个冷战。 深蓝航线(66) (66) 1941年5月2日德国汉堡 工作日市立美术馆没多少访客,可以让皮维安静地临摹丢勒的油画《戴手套的自画像》,这已经是他第三天来这里临摹了。他穿着一身希特勒青年团的褐色制服,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右手总是有洗不干净的油彩痕迹,活脱脱就是个汉堡艺术学院勤奋的学生。 油画已几乎接近完成,他需要对细节再作完善。他已经知道前来接头的会是谁,那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画家,前天也在这个画室静静地画了一天的画。在美术馆临摹经典作品,在欧洲是司空见惯的,当然在战时会少很多。 这么复杂的接头方式,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让·皮维·希拉克是一个有品味的小偷,盗窃名画是他的拿手好戏,只是极少人知道,他几乎无师自通地掌握了绘画的技能,有时候他会忍不住为他的赃物绘制赝品,然后交给订购的金主,马修这条老狐狸是少数几个人之一。 只是要扛着这副画架背着画板和画箱,对他的小身板来说是个累赘。 皮维勤奋地画着,时不时停下来比对自己的摹品和墙上挂着的原作,丝毫不理会从身边走过的访客、保安和清洁工,有时他们也会停下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和他的画。 那个中年画家悄悄地来了,穿着一样的米黄色外套。他支起画架,打开画箱,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颜料管和画笔画刀,他拿出调色板和画笔,安静的画了起来。 他们的作品都即将完成,都是够水准的摹品,如果刻意做旧,普通人将无法分辨这两幅画和墙上原作的区别,只是丢勒紧袖外套的滚边,是三种不同的颜色。原作是黑色,皮维的摹品是金色,而那个人的画布上,则是深蓝和暗红两色。 已经到了中午,画室内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先后在供游客休息的布面长凳上坐下,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和另一人的作品。 “伦勃朗一生创作了6幅自画像。” 那人喃喃地说。 “不,是8幅。” 皮维轻声回答。 “最后一幅完成于1484年。” 那人补充了一句。 他们都站起身,开始各自收拾调色盘和画笔,合上画箱,把它放在画架边的地板上,又开始收拾画板,收起画架。他们扛起画架,一起向美术馆的出口走去,在出租画架的窗口前退了画架,象所有萍水相逢的同好者一样礼貌性地道了一声别,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美术馆。 詹姆斯远远地盯着那个画家和皮维分开后,一路吹着口哨走进了美术馆边上的林荫道,他推过一辆自行车,将画箱和画板放在车架的两侧,骑上车扬长而去。看着他出了美术馆的大门,一拐弯进了一条小巷,前后都没有跟踪的人,詹姆斯松了口气,转身朝与皮维约定的会合点走去。 美术馆的南侧是蒙克伯格大街,是汉堡市中心的商务区之一,此刻两边街道上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办公楼里出来午休的职员们,餐厅和咖啡馆也开始热闹起来。詹姆斯看见皮维换了一件海军蓝的半长大衣,顺着墙根慢慢地走着,画板和画箱都已经不见了。 他快步赶过去,在两人交错一瞬间,皮维将两管颜料塞进了他的口袋。他没有停,继续快步往前走,拐过弯,前面一百米左右,就是33路公交车站。 詹姆斯忽然看见前方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带黑色礼帽的高个男子也在快步走向他,那人一手插在口袋里,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在与他视线相遇的一刻,却忽然将目光移开了,但脚步却没有放慢。 詹姆斯心中咯噔一下,公交车是上不去了。他迅速环顾了四周,转身进了右侧的土耳其烤肉馆。正值午餐时刻,餐馆内人声鼎沸,烟雾弥漫,似乎一屋子的人都在抽着雪茄。 詹姆斯快步穿过堂屋,径直走向餐馆的后门,他推开门,眼前是一条逼仄的空无一人的小巷。他沿着小巷跑了起来。 就在离巷口还有约5米的当口,那个黑衣高个男子再一次出现,这次,他的右手从风衣口袋里掏了出来,握着一支鲁格手枪,击发锤已经打开了。 詹姆斯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另一个黑衣黑帽的人也正在快步走来,手里也端着枪。 他迅速地计算着搏斗或是逃脱的的机率,这时忽然听见那边的巷口响起了一声自行车的铃声。 詹姆斯右手迅速挥出,匕首闪电般激射出去,高个黑衣人嗯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喉头,手枪咔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詹姆斯几乎在同时转头,眼角的余光已先行瞟了过去,却见另一个黑衣人的身影慢慢贴着墙壁滑了下去。他左手捏着另一把匕首的刀尖跑了过去,黑衣人已经一歪身,仰面倒在了地上。詹姆斯俯身瞥了一眼,见那人的颈部,环着一道细细的伤痕,深可见骨,血在不断地滋出来。 他跑出巷口,见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有辆自行车一闪而过,风将骑行者米黄色外衣高高地掀起。 皮维转了三个街口,下了地铁,才算摆脱了盯梢的尾巴。暗红和深蓝的两管颜料仍在他的口袋里。一离开美术馆,他就发现被三条尾巴盯上了,因此故意让他们看到他把两管颜料塞给了詹姆斯。在尾巴们的眼里,收货的目标一定更重要,其实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让老鱼帮他引开尾巴有点冒险,但他只能这么做。 他在旅馆等到天擦黑,才见到詹姆斯阴沉着脸回来。 打开颜料管,红色那管里装着一张半透明的纸,写着几个字,“格丁尼亚,5月19日。”蓝色那管里装着一卷微缩胶卷。詹姆斯将胶卷拉出一小截,对准台灯的灯光,将右眼凑了上去。 是“俾斯麦”号各舱室的照片。 深蓝航线(67) (67) 1941年5月7日英国伦敦 乔治·克拉克上校这几天的心情都特别好,尽管连日阴雨,他腿上的旧伤一阵阵地酸疼。来自波兰的电报显示,詹姆斯和皮维已经在三天前潜入了格丁尼亚,当然,这个军港被德国占领后,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哥德哈芬,根据情报,那艘让人头疼的庞然大物,就停泊在那里。 而就在今天,德国汉堡的报纸,在第三版报道了一起重大的盗窃杀人案。一名盗贼潜入汉堡艺术馆,试图盗窃馆藏的名画不得,杀死了两名警察,加上几天前在阿尔巴特街遇害的两名便衣警察,一周内已经有四名警察遇害了,两次凶杀案的作案方式一模一样,都是用匕首和剃刀残忍地割喉。警察局的宣传部一开始想压住这条有损颜面的新闻,但第二起案件很快又爆了出来,而且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死在神圣的艺术馆外,这样就压不下去了,成了啤酒馆和咖啡馆内热门的谈资。 盖世太保和军事谍报局深知事情没那么简单,死的人并不是什么普通警察,而是秘密警察,让半个欧洲闻风丧胆的盖世太保,他们跟踪的可不是什么盗贼,而是英国间谍。而且就在第一起凶杀案发生的第二天,一艘德国潜艇在北大西洋被英国驱逐舰击沉,德国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第三天开始,所有从北部港口出发的潜艇都保持无线电静默。 上校微笑着放下简报,按铃叫来了电讯主任,口授一条电文,让火速发往汉堡。 电文只有短短的一句: “费加罗的婚礼不要停。” (68) 1941年5月9日法国布列塔尼 布雷斯特至巴黎的班列,在开行两个小时后停了下来,这是晚上十点,大部分乘客都刚刚入睡不久。 火车停靠在一个四等小站,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还没有开动的意思,寂静中不断地传来机车喷吐蒸汽的喘息声。施坦因不禁烦躁起来。停车时他刚刚入睡,车一停马上就醒了,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按照时刻表,这趟夜班快车在这一站是不停的,看来是临时停车。临停大多是给军列让路,最近部队调动明显地频繁起来,民用班列经常临停,但通常也就是十分钟左右,这样一动不动那么久了,还是少见的。 施坦因掀开身上的毛毯坐了起来,扭开了桌上的台灯,灯光亮起,对面卧铺上的勤务兵揉揉眼睛也坐了起来。施坦因命令他出去问问列车员发生了什么事,见那个年轻人利索地跑了出去,施坦因点了一支烟,若有所思地抽了起来。 施坦因夫人和两个孩子都在隔壁包厢。 这是他们的一次私人旅行,施坦因为此向军区司令部请了假。 发生在自己家里的间谍案,尤其是那个叫施托姆的家庭教师居然会是英国人的高级间谍,这对施坦因夫人的打击很大,毕竟她们曾经那样地相互欣赏和信任,而这个间谍显然是利用了她的信任。实际上,施坦因自己承受的压力更大。这段时间夫妻俩很少交谈,两个孩子对家里发生的情况也很是不解,尤其是女儿,已经问了好几次能做好吃的红菜汤的女仆去哪里了。终于有一天,在晚餐后,施坦因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跟两个孩子说明家庭教师和女仆都是英国人派来的间谍。男孩很快就领会了,严肃地表示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间谍就在我们的身边,这是学校里老师经常教他们的。女儿一开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似懂非懂地明白了。 那晚等两个孩子睡下后,施坦因夫人主动提出,她决定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德国。施坦因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而且在内心里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主管情报和反间谍的高级军官,自己家里的书房被敌人的间谍装了窃听器,这使他几乎丢尽了脸。他们回到德国后,他可以更投入地工作,而且他也可以在休假时回国更专心地陪他们,他相信这只是短暂地分离,等到战争结束,一切都将回归正常。于是施坦因主动提出,他会请假送他们到巴黎,陪他们在巴黎呆上两天,然后送他们坐上从巴黎开往汉堡的列车。 两个孩子都很高兴回德国,能回到疼爱他们的外公外婆的身边。 深蓝航线(68) (68)续 他们选择了这列夜班车,按照时刻表,列车将于明天上午十点抵达巴黎圣拉扎尔车站。但此刻在这个四等小站一停就停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没有开行的意思,谁知道会晚点多久到达终点站。 久久没见勤务兵回来,施坦因掐灭了烟头,从卧铺上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因为是私人旅行,他们都穿了便装,可能就是因为没有穿那身皮,导致了列车员对那个小伙子的轻慢。 他正要去开包厢的门,却听见了门上响起了叩击声,他说了一声进来,门开了,是勤务兵和一个身穿列车长制服的中年人。 列车长诚惶诚恐地向施坦因敬了个礼,低声报告列车接到紧急命指令临时停车,至于具体原因以及重新开行的时间,他也不清楚。要想知道这些情况,只有施坦因自己用铁路专线给总站调度室打电话。 施坦因不耐烦起来,让列车长带路,下了头等车厢,走进了亮着灯光的车站。 站长是一个年老的法国人,施坦因看着桌上放着的一瓶已经见底的波尔多葡萄酒和盘子里的半个牛角包,厌恶地皱起了眉。工作时间还能喝酒!也就是这样的四等小站,还是这些懒散的法国人在管事,三等车站以上,都改换了德国人做站长,毕竟铁路线是战区的血管。他亮出了证件,命令这个法国站长拨通了电话。 消息让他震惊。就在离这里不到30公里的路段,一百多米的铁轨被扒开。破坏者显然是当地的抵抗组织,因为半个小时后,将会有一趟海军的油运专列经过。在被铁道巡逻队发现后,双方爆发了枪战,恐怖分子大部分被击毙,现在正在搜捕其余溃散的人员。 放下电话,施坦因狠狠地瞪了那个已经喝得半醉的站长一眼,老东西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法国佬这些公务员没一个好东西,不是跟“马基”勾结,就是跟安托万这些黑邦勾结。他大声地命令站长给他找一辆汽车来,他要即刻赶到出事的路段。没等列车长翻译完,施坦因就径直带着勤务兵走出了站长室。 他回到车上,没有进自己的包厢,径直打开了隔壁夫人和孩子们的包厢。他们仍然在熟睡。施坦因打开灯,轻轻推醒了夫人,简短把情况跟夫人说了一遍。施坦因夫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让他放心,她会照顾好两个孩子的。他满含歉意地吻了夫人,又转身在两个孩子的脸颊上各吻了一下。亲吻儿子时,男孩翻了个身,搁在毛毯上的一本书“啪”地从上铺落了下来,掉在了包厢的地毯上。 施坦因弯腰捡起书,是艾尔温·隆美尔将军所着的《士兵攻击》,卡尔最近一直在读他的书。这位将军是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目前正率军在非洲作战,他的形象经常出现在新闻影片中,儿子的老师最近向孩子们推荐了这本书。从小受他和祖父的影响,卡尔早早就树立了从军的理想,进军校是迟早的事了。这么半大的孩子,正是处于对军事新闻和军事历史沉迷的时候,施坦因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儿子抱怨,元首对欧洲的战争没等他长大就打完了,哪里还会有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施坦因将书放到桌子上,又一次看了儿子的脸庞一眼。他的鼻骨伤得不轻,到现在敷上的石膏还没有拆下。石膏沾染了灰尘,看上去已经有点脏了,这使得他英俊的面容显得有点滑稽,儿子说因此经常有学校里的一些法国孩子在背后笑话他,但他会用拳头狠狠地教训这些软弱的法国人。这使施坦因感到欣慰,儿子还是很象他的。 他回到自己的包厢时,勤务兵已经把军装从行李箱里取了出来,整齐地放在卧铺上。他一边换装,一边就想起了隆美尔,这个他认为多少有些爱沽名钓誉的将军。他们都是一战老兵,曾有一面之缘,在上次大战结束后阴郁的日子里。虽然年龄相差十岁,但那时他们还都是尉级军官,喝完酒后隆美尔还曾抱怨,从1914年因战功晋升上尉以后,已经十几年没有晋过级了。但这几年,他很快就升到了将军,在法国战役中声名鹊起。 而他们的姓氏里,同样也都没有那个“冯”字。将军的父亲只是一名工程师而已。 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胸口的伤,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施坦因扣上风纪扣,将那枚铁十字勋章系在领口下,对着车窗玻璃的反光,正了正军帽。车窗外亮着一辆小卡车的灯光,是那个法国站长找来的,这破车,不知道要颠簸多久,才能走完30公里的路程,但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施坦因上校从枪套里抽出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又将手枪放回枪套,大步走出了包厢。 深蓝航线(69) (69) 1941年5月16日德国哥德哈芬 “黑鱼”詹姆斯·布洛克将头浮出水面,透过潜水镜,静静地观察几十米外的那艘钢铁巨舰。此时已是凌晨两点,漆黑的夜空没有一丝星光,只有军港的探照灯不时地扫过海面。 从傍晚开始,他就游进了三号码头,到此刻,已经在水下潜伏了八个小时。这里算是波罗的海的腹地,军港的防潜网布设得不象法国海岸那么严密,不需要使用破障剪,也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詹姆斯就穿过了防潜网,眼前是那艘他们已经研究了很久的超级巨舰。 码头上的一支五人巡逻队正踩着固定的巡逻路线走近军舰,即使从远处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疲惫,这个时点是人注意力最薄弱的一刻。詹姆斯将视线转向“俾斯麦”号的甲板,军舰的前后舰桥上也各有一个固定哨。这些都是**海军的陆战队,无论是上次大战,还是这次大战,他们恐怕都是德军中最没有战斗力的分支,除了防护码头和警戒军舰,鲜有作为。 尽管如此,詹姆斯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次任务的一大挑战,是不能轻易杀死任何一个德国人,否则基本就宣告失败了,至少在“俾斯麦”号遭遇第一次海战之前是这样。 视线从舰桥移开,他缓缓地将前后甲板都扫视了一遍,然后仔细地观察了战列舰的左舷。“俾斯麦”号的右舷靠着码头,巨大的舰体和高耸的上层建筑在海面上投下一块厚重的阴影。詹姆斯将潜水镜重新拉到眼前,朝着阴影处游去。 “俾斯麦”号与设计相比的变化在于新安装的巨大的大西洋型舰艏,现在舰艏的左右两侧各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锚链。他游到右侧的锚链边,从海面的阴影里探出头,确认了岸上的巡逻队已经走远,就解开背负的氧气瓶,任它向海底沉去,然后伸手抓住锚链,开始向上爬。 舰艏的主锚链出舱口距离海面的高度约12米,锚链上涂着一层厚厚的润滑脂,无疑增加了攀爬的难度。詹姆斯用了大约1分钟的时间,才爬到了出舱口,他用手攀住舱口的内壁,喘了口气。这艘战列舰的舰艏装甲厚度约200毫米,他的小半个前臂都已伸进了船内。出舱口与锚链之间的空隙很窄,只能容一个人勉强钻进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将肩膀、胸腔和腹腔收缩起来,这样能将身体变窄。为此,他不得不在三个月前就开始节食,使本已经瘦削的身体更加瘦削,甚至连他自己都感觉瘦得皮包骨头了,而这个攀爬钻行的动作,也已经在伦敦郊外的埃克塞特军营练习了无数遍。 詹姆斯将头钻进舱口,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感觉这一分多钟的时间,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比在水底连续潜泳和潜伏8个小时累多了。 铸钢锚链连接着一台止锚机,詹姆斯将半个身子钻出锚链出舱口,伸手抓住止锚机前端的钢板,使劲将身体拉了进来。 他进入了锚链舱,舱内没有开灯,只有从出舱孔透进来的夜色微光。詹姆斯靠着舱壁定了定神,大口地喘着粗气,鼻腔内全是灰土、润滑油、机油和海风的咸腥味混合的味道,这是熟悉的军舰内的味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脱下潜水服,将它和潜水镜一起小心地叠好扎紧,装进了紧贴住背部的一个防水密实袋。 潜水服里是一件深蓝色的德国水兵作战服,身穿这个使詹姆斯看上去象那种在舰上最常见的低级水兵。北欧仲春的凌晨寒气逼人,单薄的军服使身体感到了凉意,他检查了随身携带的装备,一副望远镜、一把潜水匕首和几块应急压缩干粮,为了减少体积,他只随身携带了这几样,除此之外就是此行最重要的装备,代号“八音盒”的无线电信号发射机。其他的装备都需要“羽毛”皮维带进来,包括另一部“八音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玩意儿必须有备份。 这一刻,他真想拧开钢制酒壶,往喉咙里灌进一口最烈的威士忌,然而没有。舔了一下嘴唇,是咸涩的海盐味。他朝着锚链舱的舱门走去,只要打开这道舱门,就真正进入这头海上钢铁巨兽的体内,而其中的每一个角落,他自信均已了如指掌。在埃克塞特,詹姆斯和皮维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将“俾斯麦”号的设计图纸背了下来,包括每一个细节,并且在十分之一的模型里演练了很多遍他们的行动。这对詹姆斯来说不是难事,这是当年在剑桥学习海洋工程的必备技能,但对于皮维这样一个巴黎街头的小混混来说,却难比登天。 这是在未来的几天里他们行动和隐藏甚至逃生的基础,当然这一切都依赖于盟军情报部所获得的微缩胶卷的准确性。 詹姆斯伸手抓住了锁闭舱门的钢制把手,一阵海浪涌来,他感到这艘巨大的战舰缓缓地晃动起来。 深蓝航线(70) 1941年5月16日德国哥德哈芬 皮维蜷缩在木箱里,双臂和膝盖弯曲,紧贴在胸前和腹部。他身高一米五七,体重不到100磅,但也只有采用这样的姿势,才能把他放进一个德国海军专用的罐头的包装箱。从上午开始,他就被装进了这个箱子,和几百箱牛肉猪肉罐头和蔬菜一起,被运到了3号码头,然后被吊车吊上了“俾斯麦”号的甲板。在吊车吊起来的那一刻,他是清楚的。皮维对这种被悬在半空晃悠的感觉非常敏感,从幼年在酒**亲的鞭子下练习走钢丝和空中飞人时起,有一瞬他想,如果这个该死的木箱从吊车的挂钩上落下,掉在码头的水泥地面上或者落进海里,伦敦唐宁街的那邦官僚们会怎样地沮丧。 而在欧洲大陆的间谍网被大量破坏的背景下,官僚们会相信哥德哈芬军需仓的主管,这个在战前不久才发展的间谍没有暴露,也真是奇迹了,看来“城堡”真是孤注一掷了。皮维甚至想象过,自己身边的木板被盖世太保利索地打开,然后他被象拎一只小鸡那样地拎起。皮维觉得,自己肯定是吃不住**的那些酷刑的…… 但这一幕没有发生,他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几个沉重的木箱一起被重重地放到了战列舰的甲板上,接着和其他木箱一起被装上了推车,又运进了升降机,在一群德国水兵的吆喝声中,他听到自己被送进了3号储藏舱。根据背熟的设计图,“俾斯麦”号四个大型的给养储藏舱都位于舰艉,吃水线下的第三层舱。3号储藏舱相对于1号和2号储藏舱更远离舰艉,挨着存放肉类和水果的冷库,即4号储藏舱。他略松了一口气,这样“黑鱼”从舰艏过来找他时,可以不用费太多时间。 皮维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渐渐消失,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仓库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他松了一口气。 他感到自己的手脚因长时间的蜷曲而变得麻木,象是失去了知觉。缩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使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但他无计可施,只能静待詹姆斯来把他从木箱中解救出来。 从木箱的缝隙里传来的空气渐渐变得浑浊,使他觉得头晕眼花,每一次想要睡去时,他就回忆在巴黎时的美好生活,每次盗窃得手或者成功销赃后,他都会去找个上等的餐馆去享受一番,一想起那肥美的鹅肝,口水就使他困意顿消…… 终于皮维听到外面传来有规律的四声在木箱上敲击的声音,接着又是两声。他的精神振奋起来,摸索着从上衣的胸袋里取出一个能发出清脆咔哒声的夹子,按了两声。几秒钟后,又传来三声敲击声,这是詹姆斯在跟他确认方位,他又赶紧按了两下,然后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走来。 詹姆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堆放在那个木箱之上的其他盛放罐头食品的包装箱移开,这花去他将近半小时的时间。 “要是大块头在就好了。”他在心里嘟哝了一句。 仓库里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詹姆斯喘了口气,又用手指在眼前的木箱盖上叩击了四下,几乎同时,木箱里就传来了两声咔哒声,还有一句含糊的法语。 “老鱼,你他妈别磨蹭了,快把我放出来,都快憋死了。” 是这个法国小混混。 詹姆斯拿起撬棍,插入木箱盖板的缝隙,一使劲,将盖板撬开了一道缝。 他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畅快的呼吸声。 詹姆斯加快了动作,将盖板移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皮维总是骨碌碌乱转的眼珠,这个吉普赛小偷有着一双女人一样的大眼睛。他看到木箱内皮维扭曲的身形和放在他脚后的铁皮箱,没有去拉皮维,而是先把铁皮箱拎了出来,箱子里放着这次任务必须的那些装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比他俩的生命更重要。 皮维又嘟哝了一句,詹姆斯猜得出是在骂他,他没理,伸手拽住皮维的胳膊,把他拽了出来。 “你可来了!”皮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四肢的血管瞬间畅通,使他麻木得不能动弹。 詹姆斯没有说话,打开铁皮箱,就着昏暗的灯光检查一遍:“八音盒”和它的天线、四块备用电池、一个缩小的六分仪。没有武器也没有给养,为了节省空间,这次任务的装备被压缩到了极点,这些都需要他们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自己解决。根据所掌握的情报,“俾斯麦”号这次的航程预计约半个月。 詹姆斯将移开的其他木箱堆回原处,这几乎又花去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他看看表,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军舰上的厨师即将开始当天的工作了。他看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抱着手看他的皮维。 “该走了。”詹姆斯说着,从地上捡起了铁皮箱。 皮维耸耸了肩,脸上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率先拉开了储藏舱厚重的铸钢舱门。 深蓝航线(71) 1941年5月16日德国哥德哈芬 “黑拉”号交通艇将海军陆战队上尉奥列格·贝克尔送回到了“俾斯麦”号,今天是阴天,沉重的积雨云低低地垂在海面上,鸥鸟的飞翔都显得缓慢。海风带来潮湿的空气,使体感更觉寒冷,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与家人告别的日子。 贝克尔上尉难得地请了半天的假,与弟弟短暂地聚了个会,也是告别。他在五天前刚刚调到这艘战列舰上,作为一个连的驻舰海军步兵的指挥官。这艘庞然大物内外都如迷宫般复杂,他和他的部下还在熟悉的过程中,工作千头万绪,照理实在是不该请假,但是弟弟坐了一夜的火车从汉堡赶来,想想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他硬着头皮向舰长林德曼上校请了假。舰长出人意料地通情达理,几乎没有多问就同意了。 弟弟仍是一如既往地乖巧,说希望能够到军舰上去看看哥哥,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哥哥宝贵的工作时间,二来还能让他一睹帝国最雄伟的战舰的风姿。这使得贝克尔又一次为了难,没有特别许可,普通人是禁止登舰的。好在弟弟党卫军预备军官的身份帮了忙,林德曼很爽快地签了许可证,这真使他感激不尽。 弟弟在上午8点准时出现在码头,一年不见,还不到20岁的弟弟高了也壮了,一身黑色的党卫军士官生的呢子大衣,将他衬得英气勃发,而贝克尔自己,却反而显得憔悴。他比弟弟整整大了12岁,多年的海上生活,已经摧残了他的容颜,不过使他憔悴的直接原因还是沉重的工作。说是请了半天假,但贝克尔还是熬了一夜,抓紧时间把原本安排在今天完成的很多工作赶在黎明前做了个七七八八。刚上舰没几天,即将面临战舰的第一次出海作战——虽然还没有明说,但是有经验的水兵都能猜出来——他和他的部队有太多的准备工作要做,更何况他们这支五十人的部队,在这艘战舰的两千多成员中,又是那么特殊。 弟弟显然第一眼就震惊于“俾斯麦”号的雄壮,这很正常,通常每个人看见这钢铁巨兽时,都会是这个反应,贝克尔也不例外。他第一次见到“俾斯麦”号时,战舰还停靠在船坞里,舰身附着了脚手架、电缆和机械设备,甲板和上层建筑拥挤着干活的工人,但透出的霸气却丝毫不减。这艘军舰的外形与他曾经服役的重巡洋舰“吕佐夫”号极为相似,但是更大、更长、更宽、更高。 当时他就想,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登上这艘军舰。 弟弟显然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感受,在他看来还有一丝稚气的脸上只是短暂地掠过一丝惊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使贝克尔感到欣慰,要想在第三帝国军界出人头地,除了勇敢和才华,心计是更为重要的,这一点经常使贝克尔沮丧,但是弟弟,似乎天生就具备这个禀赋。 贝克尔知道海军步兵与水兵们微妙的关系,他总觉得自己很难把握其中的分寸,所以能挑中他来负责这艘帝国新贵战列舰上的警卫任务,使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也许林德曼舰长和吕特因斯将军……更需要一个朴实的警卫队长。 “俾斯麦”号舰体全长241.55米、宽36米、标准吃水9.99米,除去桅杆外,上层建筑中最高的雷达转塔距甲板28米,即使是走马观花,也需要半天的时间。兄弟俩登上甲板时,正赶上前主炮“安东”和“布鲁诺”的训练,弟弟饶有兴致地停下来观看。贝克尔在海军学校是学的就是枪炮专业,后来鬼使神差分配到海军陆战队当了海军步兵,但是基础的专业知识还没丢,于是在一旁详细地给弟弟作解说。这两座巨大的主炮,包括后艉部的两座后主炮“恺撒”和“多拉”,都有巨大的炮身和长达20米的身管,口径381毫米,发射800公斤的被帽穿甲弹和高爆弹,炮口初速820米\/秒,最大射程为36,520米\/30度。算上所有的装甲,炮塔的重量就超过1000吨,但却可以在轴承座圈上灵活地作每秒5度的水平旋转。如此壮观的“战争之神”,足以让每个初见者都看得热血沸腾。 讲解时贝克尔瞥见“布鲁诺”身后的露天舰桥上,正站着舰长和他年轻的勤务兵,他们正在观摩前主炮的操练。林德曼两颊硕大的招风耳几乎可以算是他独特的标志,为此赢得了“海象”的外号,但在海军中更为出名的是对舰炮的高超指挥艺术。贝克尔知道舰长也是枪炮专业毕业舰炮手出身,这使得他们在初次见面时各自都有了天然良好的第一印象。他冲着舰长敬了个军礼,弟弟见状则敬了一个党卫军的举手礼,贝克尔看见舰长在回礼时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离开了舰桥。 贝克尔拉着弟弟朝舰桥走去,在舷梯下看到了正匆匆走下来的林德曼。贝克尔在舷梯下停住脚步,等舰长下到甲板时又对他行了礼,轻声介绍了弟弟。林德曼热情地和弟弟握了握手,又寒暄了几句,丝毫没有一个高级军官的架子,甚至半开玩笑地指示他要好好地招待弟弟。贝克尔心里涌出一份感激之情,他早就知道,这个表面上看着严肃的舰长,有着一颗平易而又热情的心,这使他在全舰官兵中享有由衷的敬重。 上层甲板参观完,就已经接近中午了,他们回到贝克尔的舱室略作休息。警卫队指挥官直接听命于舰长,因此在舰上也享受高级军官的待遇,他的舱室和副舰长、航海长等军官在一层,室内地板和护墙板都是柚木的,舱壁上挂着一幅描绘19世纪德意志民族运动的先驱,吕佐夫志愿军的油画。这也是林德曼注重细节的体现,贝克尔上舰的第一天,勤务官领他去舱室时,说这油画是舰长特意吩咐找来的,这使他感到温暖。“吕佐夫”号战列巡洋舰,也就是之前的“德意志”号袖珍战列舰,是贝克尔服役时间最长的一艘军舰,也正是在这艘军舰上,他参加了挪威战役,因作战英勇而获得一枚铁十字勋章。这幅油画,体现了舰长对他战功的认可和尊重。 私人空间使兄弟俩都放松下来,他们这才有时间拉了会儿家常。贝克尔交给弟弟几封家信,让他上岸后寄出去。他们又在高级军官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餐后还去下层舱室的啤酒馆喝了杯啤酒。军舰上等级森严,高级军官餐厅要用豪华一词去形容,只有高级军官才能进来,而啤酒馆则是朴素的,就像汉堡、柏林、慕尼黑这些城市里海员和工人们常去的啤酒馆一样,这是对全体舰员开放的休闲放松的场所,当然主顾主要是年轻的水兵们。“俾斯麦”号除了武器装备外,生活设施也一应俱全,除了啤酒馆,还有面包房、洗衣房、图书馆……船上的医院配备了多个标准外科手术室,甚至还有一个设备齐全的牙科诊所,就象一艘豪华邮轮的那样,毕竟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战列舰嘛。“俾斯麦”号的排水量是被称为袖珍战列舰的“吕佐夫”号的三倍,简直就是一座浮动的城堡,一座海上的城市。 而他则是这座城市的警长,这座城堡的卫队长。 深蓝航线(71)续 海军陆战队在德国海军中一直处于尴尬的境地。德国以陆军镇国,自普法战争以来,德国陆军一直是欧洲大陆乃至全世界最强的陆军,但海军,却总是差强人意,尤其在与大英帝国海军的海上争锋中始终处于下风。德国海军的战略一直是袭击商船的“巡洋战争”模式,很少考虑过渡海登陆作战,即使需要,也会是由陆军把任务包下来。陆战队更像是海军的警卫部队和宪兵,负责海军基地的内部及外围地带的守备任务,甚至包括了军纪纠察和高级军官的护卫。巡洋舰等级以上的大型军舰,都会配备由海军步兵担任的舰上警卫队,一方面担任军舰的安全警卫,另一方面还承担看押俘虏的工作。在巡洋作战中,战舰负有营救被击沉的商船船员的责任,因此每艘战舰都会安排舱室关押这些俘虏,看管的工作就落到了警卫队的头上,甚至警卫队还经常登上敌船执行任务。除此之外,舰上警卫队还有一项不适以公开却又人人皆知的职责——防范水兵的哗变。1918年基尔水兵哗变事件是德意志帝国垮台的导火索,之后,德国海军就强化了舰上警卫队在这方面的任务功能。警卫队并不常驻军舰,通常在军舰出航前临时指派,这样可以避免士兵与水兵建立私人感情。警卫队指挥官直接听命于舰长,但在出任务前,还需要到舰队政治部单独面受机宜。这些安排,从制度上讲,是对水兵和海军军官的制约,却也直接造成了警卫队在军舰上的尴尬地位。至少在现在,第三帝国如日中天,领袖和*********深得人心,水兵们想的都是如何在海洋上建立功勋,怎么可能会哗变呢。 当然,警卫队也需要执行下船的陆上任务,虽然这样的机会不多。贝克尔就是在去年的挪威战役中,率领所属海军步兵出色地执行了陆上作战任务,因此获得晋升,获得勋章,那一枚铁十字勋章,从此后骄傲地闪烁在他的领口下。 重新登上舰桥时,担任当日执勤军官的副舰长汉斯·厄尔斯中校见到他,就板着面孔传达了一条命令,舰长命令他马上到1号会议室去见他。这个汉斯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高傲的样子,几乎没有水兵喜欢这个人,贝克尔上舰的第一天,就知道他被称为“舰上最孤独的人”。 1号会议室位于首层甲板,是舰上高级军官开会议事的场所,门口站着一名警卫队士兵,脸上有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这使贝克尔觉得有点奇怪,但他没有让自己在表情上显露出来。他敲了敲会议室的柚木门,里面传来了林德曼熟悉的声音,他推开门进去,马上就知道卫兵为什么兴奋了。 会议室正中间的皮质沙发上,端坐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军官,蓝色军官制服的衣袖上,一颗金色的将星清晰可见。 这位将军就是海军上将、公海舰队司令官岗瑟·吕特因斯,挪威战役时,正是他指挥了舰队的海上作战。贝克尔因作战有功授勋时,曾见过他,那时他还是海军中将。也是因为这次战役,吕特因斯得以晋升上将,并获颁一枚“骑士十字勋章”,当然,这是元首亲自为他授的勋。 这可是德国海军最出色的指挥官,传奇般的英雄。 是上将召见他! 贝克尔抑制了一下内心的激动,仍是没有在表情上显露出来。除了上将和舰长,会议室里还有几名军官,军衔都比他高。他敬了礼,按照林德曼的指示在面朝上将的一张沙发上坐下。 会谈只进行了大约20分钟。海军上将是个不太善于言辞的人,只简单表达了对贝克尔在挪威战役时出色表现的赞许,以及在即将到来的在这艘超级战舰上出征的期望。其余的时间都是林德曼舰长和上将的参谋长哈拉尔德·内茨班特上校在和他交谈。贝克尔知道这是一次礼节性的接见,上将的习惯是要熟悉他座舰上每一位重要的军官。 虽然没有明确说明即将到来的作战任务是什么,但贝克尔已经猜到了,“俾斯麦”号将作为旗舰,率领一支舰队,展开一场震惊世界的远征。 这次远征的复杂程度,恐怕会超过他的想象,因为到晚上9点的时候,传令兵送来一份文件,是新增的登船人员名单,明天又将会有20名电侦处的官兵加入。此外,最出乎他意料的是,名单上还有10名记者。 包括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 深蓝航线(72) (72) 1941年5月17日德国哥德哈芬 詹姆斯顺着舷梯,登上甲板,下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在黑暗的底舱躲了一整天了,使他的眼睛变得脆弱,虽然今天并不是个大晴天,阳光并不那么强烈。他眯缝着眼睛,看着繁忙的军港,深深吸了一口海腥味的新鲜空气,这是每一个长年工作在底层甲板的水兵最常见的动作。 詹姆斯特意挑选了中午一点出来,这是停泊在港口的船上最忙碌的时刻,各个部门的水兵都有大把的工作需要完成,而刚吃完午饭,咖啡的劲头还没上来,疲倦和繁忙会使人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到手头的活上,而无暇它顾。这一点已经从他离开254号仓库,一路走来,直到登上甲板的全过程,得到了证实。 254号仓库是位于底舱的损管器材储存仓库。“俾斯麦”号建造了两舱四层钢板结构的防雷隔离舱,可以实际抵御300公斤级烈性炸药的水下爆破,这就意味着几乎所有英国军舰发射的鱼雷,都奈何不了它。所以底舱损管区的设置相对宽泛,只在艏部和艉部设了两个损管器材仓库,损管部的水兵对仓库的检查频率也较低,是理想的藏身之所。詹姆斯和皮维已经在那里躲藏了33个小时了,除了一只肥硕的奶牛猫来过两次外,还没有任何生物发现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外面的温度大概是摄氏10度,反而比底舱寒冷。詹姆斯还是穿着那件连体的工作服,只在上身套了一件工作夹克,海风吹来,体感微凉。 “得要那小子再去偷两件厚衣服。”詹姆斯心想。身上穿的这件就是皮维从被服仓库里偷来的,跟着他们在底舱呆了快两天了,已经沾染了浓烈的机油味,这也是他一路走来而没有引起任何一个擦身而过的德国水兵怀疑的原因。 柚木甲板刚刚被擦洗过,泛着干净的光。他随手关上了舱门。这里处于舯部,上方是巨大的烟囱,正前方是一座sk-c\/28型55倍径150毫米副炮。这种双联装副炮在舰上一共有六座,两舷各有三座,詹姆斯旁边的这座位于甲板的中线,炮塔上安装了光学测距仪,在这座炮塔的前后还各有一座副炮炮塔。德国人对几何的严谨到了强迫症的程度,6座150毫米双联装副炮均布置在上层甲板的同一平面上,每舷各3座。副炮的最大有效射程米\/40度,炮口初速为875米\/秒,主要是用来对付驱逐舰这类装甲防护较弱的中、轻型水面舰艇。 这座副炮塔前后的上方各有一座105毫米双联装高射炮的炮塔。这种高射炮塔在军舰上一共有八座,安装在上层建筑的第一层,其中四座是结束海试后刚刚安装的,此刻还有两名工人正在其中一座炮塔上忙着些什么,一名水兵叼着烟站旁边看着。 前后甲板都有三三两两的水兵,詹姆斯的目标是缓缓地绕行前后甲板一周,装作是个不当班的底舱水兵的自我放风,对“俾斯麦”号甲板以上作个实地观察。这件事早就该做了,毕竟图纸和实物还是会有差异的。后甲板相对人少一些,他决定先往那里走。 经过第二座副炮前,需要先经过了一艘放置在甲板上的救生艇,是那种划桨的无动力木制小船,这类救生艇在舰上共有四艘,大部分情况下象征性的意义更大些。象“俾斯麦”号这样的大型军舰,主要的救生艇是配备了柴油引擎的小艇,排水量和乘员人数都更大更多,放置在上层建筑的二层,使用时需要用吊车吊放至海面。 木制救生艇旁站了一名海军步兵,背着老式的毛瑟-88步枪站岗,詹姆斯经过时,士兵主动敬了礼。他草草地回了礼,打量了一下这个将来可能不得不要杀死的对手。深蓝色钢盔下是一张稚气的脸,战争,把多少刚刚成年的孩子卷了进来啊。这一刻,詹姆斯隐隐希望以后都不要再遇见这个士兵,他显然只是个新兵蛋子。 一个同样也是海军步兵的军官从艉部朝他的方向走来,肩章上的两颗星显示他是一名上尉,领口还有一枚显眼的铁十字勋章。詹姆斯侧身让他经过,上尉转过脸微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走向那个哨兵。不久,詹姆斯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军官的问话严厉,哨兵的答复简短而紧张。 “死心眼的德国佬。”詹姆斯心想,“他们永远不会明白,高超的水手需要一颗自由的心。” 他走过“恺撒”和“多拉”两座后主炮,眼前是空旷的艉部甲板,漆着巨大的红底黑字的**万字。军舰出海前会油漆将它覆盖,否则会明白无误地把自己暴露给敌军的侦察机。 几个年轻的水兵倚靠在舷侧的铁链上抽烟聊天,有几个手里还拎着啤酒瓶。 “班长,来抽支烟?” 有个水兵对他喊。军舰上对年龄大而军衔低的老兵,从舰长到普通水兵,都会尊称为“班长”。詹姆斯知道这些小伙子把他也当成了这样的老兵,他挥挥手,做出了谢绝的样子,继续低头朝前走去。 那群水兵发出了一阵笑声。 看来他们并不是在表示对他尊重,底舱的损管兵是舰上地位最低的。 几只海鸥结成一个松散的群飞过,几点灰白色的东西从空中落下来,那些水兵笑骂着朝边上闪开,有几个拿了手里的的东西扔向海鸥,鸟群鸣叫着飞远了。 詹姆斯也装着躲避鸟粪的样子,跑到了另一侧船舷。这一侧面向军港,一部大型舷梯将战列舰与码头连接了起来。他慢慢走过后桅楼,朝着主桅楼和舰桥的方向走去。 深蓝航线(72)续 主桅楼下的舱面甲板上没有人。副炮塔边的舱壁上有一部直梯,他攀上直梯,登上了上部甲板。经过一座高射炮炮塔,旁边的舱壁有一部更长更大的直梯,一直通往防空火控站,半球形的巨大的光学测距仪十分显眼。 火控站上方就是主桅楼,从下往上分别是罗经舰桥、下部观测所、作战舰桥、上部观测所、射击指挥所,主桅楼的顶部是十米多高的雷达测距仪转塔,安装了fumo23“海上节拍”雷达和大型光学测距仪。转塔正面是雷达的矩形天线,雷达和测距仪的联合基座能够旋转360度,从战舰环视海面,探测距离可达25公里。 这里几乎是全舰的最高点,从这里俯瞰,前后甲板一览无余。再往高处,就得要爬上主桅了。转塔后面就是前桅,桅杆在转塔之上的部分至少还有7、8米高,架设了通讯天线和传统的用于悬挂信号旗的缆绳和张线。此刻,桅杆的桁梁上正坐着一名穿工作服的水兵,腰间用一根保护索与桅杆连在一起,拿着工具忙碌着。 詹姆斯从舰艉过来时就看到了这个水兵,等到他攀上转塔,才发现那里还放着一个工具袋,袋口半开,露出了扳手、钳子和各种颜色的电线。他仰头看了看桅杆上的水兵,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边慢慢地抽了起来。 第二支烟抽到一半时,那个水兵开始踩着主桅的踏杆往下爬。 在水兵快下到射击指挥所的位置时,詹姆斯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那个水兵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工作服上的标志显示是无线电技术中士,他向詹姆斯道了谢,将护索解开,走到射击指挥所的背后,摘下舱壁上的一部电话。 “六号天线安装完毕。”中士报告。 电话听筒里响起几声简短的命令,中士大声地回答了两个“是”,挂上了电话。 他一边朝詹姆斯走去,一边伸出袖子来擦额头上的汗,刚刚完成的高空作业,经验再丰富的水兵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毕竟是在三十多米高的高空,而且船身还随时在波浪里摇晃。 詹姆斯递过去一支烟,中士接了过来,另一只手笼着,凑着詹姆斯的打火机在海风中点燃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向詹姆斯道了谢。 “谢谢啊,班长。”中士打量着詹姆斯,看着他满脸的胡茬和沾着机油的工作服,上面没有军衔和兵种的标志,明白眼前的老兵是在底舱工作的干粗活的水兵。 詹姆斯没有说话,对着他动了动嘴角,当作回答。 詹姆斯和中士靠着覆设了一层装甲的护板,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前方海面慢慢升起的云。 “班长,这是在底下呆了几天了?”中士吐出一个烟圈,故作轻松地问他。 “两天一夜了吧。”詹姆斯随口说。 “轮机舱的?” “嗯。” “辛苦啊。” “你也不容易,老弟,大中午地爬这么高。” “可不是嘛。” 中士抽完了一支烟,詹姆斯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他。中士用还燃着的一头引燃了新的那支烟,将烟头在鞋底上按灭,递回给了詹姆斯。詹姆斯把熄灭的烟头放进了烟盒,这是军舰上通行的规矩。 “全能的上帝啊,一会儿还得再上去。”中士抽了一口,无奈地对着詹姆斯耸了耸肩。 “哦,什么活啊?” “嗨,昨天来的那邦电侦处的老爷,要装两个新天线上去,昨晚忙了半夜才装好,这不嘛,现在要调试。只能跟你说那么多了,规矩你知道,啊。” “是,水兵不能多嘴。” 中士对着他苦笑了一下。 “刚装好,午饭都没吃,这会儿他们在测试,一会儿还得上去调。” 詹姆斯拍了拍他的肩。 两个人沉默着又抽了会儿烟,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中士快步走过去,抓起电话听筒,他听了一会儿,将听筒夹在肩头,一边重复着指令,一边从工作服里取出记事本和铅笔记录。 中士挂上了电话,弯腰从工具袋里又取出了几样工具,再次将抽了一半的烟按灭,然后将半截烟夹在了耳朵上。他向詹姆斯做了一个致谢的动作,套上护索,又开始攀爬主桅的踏杆。 詹姆斯走到桅杆下,仰头做出保护的姿势,直到中士爬上了桁梁。中士远远地冲他招了招手,又开始了忙碌。 詹姆斯熄了烟,顺着垂梯沿原路下到舱面甲板。这时,一个穿便服胸前挂着照相机的人快步朝他迎了过来。 “士兵,”那人大声地跟他打着招呼。 “刚才那一幕,画面太精彩了。”他冲着詹姆斯扬了扬手中的徕卡相机。 “高耸入云的塔楼和桅杆,两个齐心协力的士兵,照片放大到16寸,那一份豪迈,只能属于伟大的德意志海军!” 詹姆斯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看来那他已经被这个随军摄影师拍了下来,虽然他知道在照片中,他只会是很小的一个点,但毕竟也是留下了痕迹。 “你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和军衔吗?还有你那位勇敢的战友。” “没空。” 詹姆斯冷冷地打断了他,径直朝着舰首甲板走去。 “士兵,士兵……” 他听见摄影师还在不死心地对着他喊。 深蓝航线(73) 1941年5月18日德国哥德哈芬 “双车进一。” 贝克尔听到舰长座椅上的林德曼下达了命令。 航海长沃尔夫·诺伊曼少校对着黄铜送话器重复了舰长的命令,身后的水兵推响了车钟。指挥舱内灯光暗淡,海军军官们站立在林德曼的两侧,用各自的望远镜观察着舰艏首方向漆黑的海面。现在是深夜,在前方大约两百米的位置上,两艘引水船亮着灯光,正在缓缓地前行。 “俾斯麦”号选择这样的一个夜晚,开始了它的首战征程。 夜风掠过海湾,在海面掀起一阵浪涌,两艘引水船在眼前颠簸着。这种内海的涌浪对“俾斯麦”号这样的超级巨舰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巨大的舰艏犁开海面,海水象被分开了两座小山,在舷侧散开,泛起一层又一层白色的泡沫。经过几天的恶补,贝克尔现在对这艘军舰的结构已经了然于胸,他知道此刻,舰艉的三个直径4.7米的黄铜螺旋桨,正在涡轮蒸汽轮机的带动下,奋力转动,在海水里卷起层层浪花,将这座钢铁堡垒,推向海洋深处。 “航速十节。”林德曼下达了加速的命令。 望远镜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闪烁的红点,是海界浮标,红色的航标灯正随着海浪的起伏忽隐忽现。舰桥电话的铃声响了,航海长拿起电话,是桅楼上了望兵的报告,他听完报告后将电话放下。 “确认接近六号浮标,舰长。”诺伊曼少校报告。 两艘引水开始各自向两侧调整着航向,船尾的信号灯开始打来灯语。 “向引水船发信号,”林德曼回过头来,对着航海长说,“我舰将于零时十五分离开军港,演习按计划执行。引水任务已完成。致谢。” 引水船的信号灯又一次闪烁起来,一名上尉边用望远镜盯着信号,边大声地将灯语读出。 “祝‘首相’演习成功……海洋要用铁和血去征服……领航员永远不会离岗……” 一口气用了两个跟铁血首相俾斯麦有关的典故,贝克尔知道引水船的船长为这一刻也是煞费了苦心。 “领航员如果真的没有下岗,德国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他想。“领航员下岗”是上次大战前,威廉二世皇帝逼迫俾斯麦首相辞职时,英国报纸上一幅不怀好意的漫画。离开了俾斯麦这样一个高瞻远瞩的领航员,皇帝将德国这艘巨大的航船开到了浅滩上。 指挥舱内的空气似乎有些凝重。 “祝好运……”上尉继续念道。 “……谨向逐浪四海的‘海象’致意!” 上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贝克尔看到指挥舱内唯一的那顶白色大檐帽歪了歪,看来舰长也很享受这样的祝福。 “再次致谢!”林德曼命令。 引水船逐渐离开了视线。 “俾斯麦”号再一次加速航行,从指挥舱侧面的舷窗看去,灯光依稀的军港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离开港湾后的海面,海水起伏的幅度大了起来。忽然一个弧形的浪头打来,成吨的海水被舰艏击碎,散成一团乳白色的水花。 “厄尔斯中校,请你代我来指挥。”林德曼对副舰长说,起身离开了舰长座椅。他对着贝克尔招了一下手,朝着指挥舱外走去。 贝克尔为林德曼推开舱门,他们一起跨进了舰桥,林德曼领着他朝快步朝上将的座舱走去。 这是一次秘密的出航,启航时上将没有出现,也没有发布象征性的指令。作为舰上的警卫官,贝克尔不知道这次航行的方向和时间,只是模糊地知道,航程将超过十天。整个军舰,到现在为止,可能只有吕特因斯和林德曼,才明了整个作战计划。 贝克尔看了看舰艉方向一百米左右的海面上,实行了灯火管制的另一艘战舰,重巡洋舰“欧根亲王”号,正静静地伴随在“俾斯麦”号的身后航行。 他们犁开沉重的海水,驶向北方。 深蓝航线(73)续 “祝各位狩猎愉快!” 海军上将结束了他的演讲,扬声器里开始传来军乐队的演奏,《我真的要出城》,这是德国军舰启程远航时常用的曲子。 乐曲在底舱渐渐消散,隐没在轮机舱传来的轰鸣声中。航行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始舰队司令官的动员演讲,看来德国人是要极力保持这次任务的隐秘性,所以几乎所有的官兵都被蒙在了鼓里。即使听完吕特因斯的演讲,他们还是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是隐约能猜出,舰队的航向是北方。 “八音盒”在第二组信号发出后半小时,收到了回复的信号,短暂且微弱。身处水线以下,隔着重重钢铁,无线电信号的接收效果一定不会太好,詹姆斯觉得,必要的时候,需要将“八音盒”转移到甲板上,如果能安装在桅杆或者桅楼这样的高处,是最好的。 舱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底舱甲板是光秃秃的钢板,任何一个人走过,都会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脚步声朝着他们藏身的损管器材仓而来,听声音至少是两个人。很快,响起了口哨声和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詹姆斯和皮维对视了一眼,侧身躲进一排货架的后面,皮维则钻进了货架与甲板间的空隙。仓库摆放着一排排巨大的铁制货架,按次序堆放着橡胶和原木制成的堵漏板、堵漏垫和木塞,钢制的肋骨撑架和连接杆,成堆的帆布,部分器材是刚出厂不久的产品,还散发着浓重的油漆味。 舱门打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水兵。他随手开了灯,招呼另外几个水兵迈步进了仓库。 “两个框架堵漏箱,堵漏板和堵漏垫各十套,放置到战备位置。” 为首的水兵下达了命令,几个水兵开始从货架往外搬器材。为首的水兵又开始悠闲地吹起口哨来,是刚刚乐队演奏的《我真的要出城》,他一边检查着货架上存放的器材,一边在文件夹的表格上用铅笔勾选。 框架堵漏箱由钢框和橡胶组成,用来堵塞大的破损口,每个重达六七十公斤,存放在仓库的后部,需要至少两个水兵一起才能搬动。一个水兵拖来一辆四轮平板车,招呼人将最外面的一个堵漏箱往平板车上搬。 “兄弟,知道这回咱们去哪儿不?”一个水兵问。 “谁知道。” “乐队演奏这首曲子,那就是要远航啊。” “进北海,然后进大西洋,打沉英国佬几艘船,再回去。” “你可是参加了‘柏林行动’的,还去非洲转了一圈。” “这次不会走这么长时间吧,那会走了两个多月,可是真够受的。当然也够英国佬喝一壶的,最后我们两艘船,一天半的功夫,就打沉了他们15艘商船。” “威风!” “‘首相’还是新船,还得磨合,我想也不会走那么远。‘柏林行动’结束后,我们两艘船在法国保养了好几个月。” “不过我还是想看看那几门炮怎样收拾英国佬。” “那就祈祷调你去上层甲板吧,哈哈。” “妈的天天躲在底舱跟老鼠似的。” 他们停止了说话,一起用力将第一个框架堵漏箱搬上平板车。 “这东西就是重!”说话的水兵拍着手。 “船漏了就靠这个救命呢。” “去,不都说了嘛,咱们这水下部分,能炸开的鱼雷还没生产出来呢。” “有备无患,你不知道?” “我看多余,演习时上尉不是说过,英国佬的鱼雷只可能炸坏舵机,但概率只会有十万分之一嘛。” “英国佬的潜艇,哈哈哈。” 作为曾经的潜艇艇长,詹姆斯听到后觉得很刺耳,但事实确实如德国人所嘲讽的,大英帝国海军远没有德国人重视潜艇,海军上将们觉得没必要,这种又脏又臭的水下铁棺材,甚至他所在的澳大利亚海军的潜艇,也比英国的强。 靠潜艇去击沉战列舰,对英国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是,德国的潜艇,詹姆斯觉得不是不可能的,“皇家橡树”号,两年前不就这样沉在斯卡帕湾了吗。 詹姆斯摸了摸腰间的匕首。 当两个水兵蹲下身去搬第二个堵漏箱时,甲板上的半块芝士饼吸引了他们的目光,皮维看见一双工装皮鞋慢慢地朝他藏身的那个货架走来。鞋子停住,一只手伸下来,捡起了这半块食物的碎屑。 皮维在心里懊悔,但他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让这玩意儿掉在那儿的。 “怎么啦?”一个水兵问。 另一个水兵没有回答,象是把捡到的东西递了过去。损管器材仓库里不该有这种东西。 詹姆斯将匕首抽出了鞘。 深蓝航线(73)续2 “喵……”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猫的叫声。 皮维听到轻微的动物爪子摩擦钢铁表面的沙沙声。他将脸贴着甲板,眯起眼睛,看到不远处昏暗的灯光下,一双碧绿的眼睛,透着一丝威严。那只黑白相间的母猫,正在沉稳地迈着步,唇边的胡须张开,嘴角紧紧地抿着,显然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奥斯卡……”一个水兵喊了一声。 原来猫叫这个名字。 猫的身子忽然象弓一样收紧,又骤然弹开,加速朝着仓库暗处跑去。 “这么新的船,就有了老鼠了。”另一个水兵的语气里充斥着明显的厌恶和无奈。 “这不正常嘛,老鼠没跑,说明咱们是安全的,哈哈。” “闭上你的臭嘴!”领头的水兵恶狠狠地喊。 皮维知道,老鼠似乎是海上的先知,船沉前会成群结队地逃亡。 那半块饼干屑被重重地扔进了一个垃圾箱,在铁皮箱体上弹了一下,发出当的一声。 等到水兵们搬走了器材又关上了门,皮维从货架底下爬了出来,重重地松了口气。他走到詹姆斯藏身的地方,看见他手中的匕首还没有收回刀鞘。 “一只猫救了咱们。”他对詹姆斯笑笑。 “是老鼠。” “老鼠,哈哈哈,你听过‘花衣魔笛手’的故事吗?” 詹姆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让皮维觉得无趣。 “这里不能呆了,得换个地方。” “咱们得象老鼠一样地躲多久?” “那你去桅杆上呆着去,那里凉快。” 皮维耸耸肩。 “不是开玩笑。” 詹姆斯特意补充道。 深蓝航线(74) 1941年5月19日波罗的海 “尼采”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叫了一声,从潮湿的睡垫上坐了起来。听着船舱外柴油发动机突突突的声响,他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才发现全是冷汗。 “我是安全的。”他想着,伸手抓起旁边的朗姆酒瓶子,往喉咙里灌了几口。这是睡觉前那个瑞典渔夫给他的,他几乎喝掉了三分之一,才迷迷糊糊地在这艘拖网渔船的船舱睡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走了背运还是幸运,昨天晚上好容易在罗斯托克海边偷到一艘破旧的渔船,一路朝北驶向瑞典海岸,开了一半,那台老旧的发动机彻底熄了火,船就只能任由海流推着走。如果再漂回德国,或者遇上德军巡逻舰,只会是死路一条,好在他被一艘瑞典渔船发现了。登上渔船甲板后,他向瑞典船长和水手们谎称自己是犹太人,将腕上的金表和身上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他们,瑞典人才答应将他带往瑞典海岸。 船舱甲板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看来已经是早晨了,他终于又可以见到新的一天的太阳了。战争期间,象他这种小角色,在敌占区只能这样一天天地数着日子过,即使到了瑞典,想来也不会是完全安全的。所以即使在瑞典渔民的船舱里,他还是不停地梦到被盖世太保追逐、被瑞典人出卖。 “尼采”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闷,他决定到甲板上去透透气。 明亮的阳光照耀着海面,这是一个好天气,渔夫们已经开始忙碌开来,一晚的渔获似乎不错,甲板上堆放着刚刚捕捞到的海鱼,有些还在奋力地蹦跶挣扎,这使“尼采”想起了自己。 他抓住驾驶舱边的栏杆,眺望远处的海面。西北方的海上,一支舰队在航行,中间有两艘巨大的战舰,轮廓是那么熟悉。 他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海浪造成的恶心感似乎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毕竟,他还是一名英国的情报人员。 “尼采”摇摇晃晃地推开驾驶舱的门,窄小的舱内只有那个高大的船长在操舵。船长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睬他。他扶着舱壁走向驾驶台,那里放着一副望远镜。 他靠着驾驶台上稳住身子,拿起了望远镜。 破晓时分,两艘战舰驶过吕根岛北岸的阿科纳角。透过黎明的晨曦,能隐隐看到西北海面上航行的三艘军舰。“俾斯麦”号率先打出了询问的灯语,很快就收到了这支小型舰队的回复,是阿尔弗雷·舒尔茨中校率领的一支驱逐舰队,按照命令,他们将与这两艘大型战舰会合,执行护航任务,随两艘战舰继续北上航行,这也是“演习”计划的一部分。 舰队的规模达到了五艘,舷号z10的“汉斯·洛林”号驱逐舰在前方领航,整个舰队以17节的航速向西航行。舰队的背后,朝阳渐渐爬出了海面,天空呈现出钢水出炉时暗亮的红,而舰队就是锻造中的钢。 没来得及欣赏海上的日出,贝克尔就察觉到了迫在眉睫的麻烦。视线里出现了几艘渔船。了望哨早早就发现了这些不速之客,但从渔船上插着的国旗看,这些都是瑞典的渔船。这里是公海,德国军舰无权把中立国的船只怎么样。这实在是无奈之举,为了行动保密,出航前德国海军北方集群司令部已经下令,从18日至20日禁止一切民用船只进入波罗的海和北海海域,但这个命令只对德国以及占领区的船有效,瑞典人是不会听他们的。 如果是挪威丹麦的民船,按照政治部的授权,海军陆战队就可以登船逮捕这些船员,甚至可以以间谍罪当场枪毙他们,贝克尔知道不久前“埃姆登”号巡洋舰上的警卫队就干了这样的事。 天空很快大亮,是个大晴天,这么良好的能见度,对于一支执行秘密任务的舰队而言实在是天公不作美。舰队驶过费马恩岛的导航点后,转向正北,驶向大贝尔特海峡的入口。 越来越多的渔船出现在海面上,有时候甚至都能听见他们小功率柴油发动机在可怜兮兮地嘎嘎呻吟。为了迷惑渔民们,五艘军舰所有的炮位上都没有安排炮手,反而让未当值水兵们三三两两在甲板上闲逛,“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上甚至安排了水兵们晨跑。贝克尔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舰桥上,桅楼的喇叭播放着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海风惬意地拂过脸庞,看看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船随波起伏,如果不是战争,贝克尔会觉得是在豪华邮轮上享受假期。 “尼采”觉得兴奋起来,如果确定了这条情报,英国驻瑞典大使馆就不会对他爱搭不理。他放下望远镜,指着舰队的方向,大声对瑞典船长说: “那里,开过去。” 瑞典人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开过去,再给你加一倍的钱!” “你找死啊,犹太佬。” “尼采”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应该改说英语。从上船开始,他都是跟他们讲德语,大部分瑞典人都会多国语言,德语和英语都不在话下。 “不够吗?你要多少都加给你!”他喊道。 “我可是英国军官。”他冷冷地又加了一句。 深蓝航线(75) 1941年5月19日波罗的海 临近中午时,舰队进一步降低了航速,伴航的四艘军舰上都放下了交通艇,快速驶向旗舰,每艘交通艇上都乘坐着他们的舰长和航海长,林德曼上校已经站在甲板上迎候他的同僚们了。 舰队司令官吕特因斯上将在宴会厅主持了一次简短的军事会议兼午宴,参谋长内茨班特上校简要描述了这一次的行动计划。这是一次大型的演习,“俾斯麦”号将演练长途巡航,以及与巡洋舰、驱逐舰乃至潜艇部队的协同作战,空军也将在演习中承担重要角色。航行的路线将出卡特加特海峡和斯卡格拉特海峡,进入北海,在挪威卑尔根附近的科尔斯峡湾补充燃料,最终,他们的目标是丹麦海峡。 “如果有必要,或者说咱们的运气好,对于送上门来的英国商船,我们也不拒绝,”内茨班特微笑着说,“虽然这次是演习。” “是不是也包括那些幸运的英国战列舰呢?”布吕克曼上校,“欧根亲王”号的舰长故意补充了一句。 “谁都知道您和您的军舰有海神尼普顿格外的青睐。”舒尔茨中校打趣道。 布吕克曼得意地将烟斗从嘴上拿了下来,贝克尔正想跟随大家一起发出几声轻松的笑声,却听见上将低沉地咳嗽了一声,笑声戛然而止,大厅里瞬间静了下来。 “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免与英国战列舰作正面交战。” 吕特因斯低低地说了一句,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军官们陷入了沉默。 贝克尔知道,这是上将一贯的战术,也正是这样的战术,成就了德国海军在大西洋上如幽灵般的神出鬼没,成就了“柏林行动”的辉煌战绩。但是,坐拥“俾斯麦”号如此强大的战力,还需要这样谨慎吗? 甚至,出发前一天,贝克尔在政治部听到一则小道消息,上将一度拒绝执行这次行动,他希望能够集中更多的战列舰,包括在法国的那两艘以及刚刚下水不久的“俾斯麦”级2号舰“提尔皮茨”号,用足够的火力和吨位给予英国舰队雷霆一击。但海军司令雷德尔元帅不同意,理由是时不我待,第三帝国需要尽快摧毁英国的抵抗意志。为此,他们大吵了一架。 “沙恩霍斯特”号和“格拉森瑙”号,这两艘战舰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需要做长时间的维修,“提尔皮茨”号还未形成战斗力,要把他们都编进舰队一起行动,得等到什么时候?就算海军元帅等得及,元首也不一定等得及吧。军队里早就盛传元首对雷德尔元帅甚为不满。 所以元帅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 可能这次演习就是为上将计划的行动所作的一次预演。 “哈拉尔德,你再说一下备选方案。”吕特因斯说。 备选方案是舰队进入北海后,直接取道北冰洋,寻找预先布置的油轮“魏森堡”号,这样能进一步缩短时间,减少舰队被敌人发现的概率。但前提是气象条件有利,那里的浮冰带边缘常见的浓雾,是上将在“柏林行动”中辉煌战舰的神助。 空军联络官随后通报了刚刚收到的情报。一个小时前,一架派往冰岛的福克200侦察机发回消息,冰岛海域大雾弥漫。气象条件在朝着有利于“莱茵演习”的方向发展。 午宴时乐队演奏了瑞典作曲家雨果·阿尔芬的弦乐四重奏,“俾斯麦”号上的军乐队艺术水平很高,吕特因斯的神色舒缓了很多。z16驱逐舰“弗里德里希·埃科尔特”号的舰长是林德曼当基尔海军炮术学校校长时的学员,公务谈完后有了很多旧可以叙。 觥筹交错间,舱室外隐隐传来几声炮声,似乎是舰炮射击的声音。贝克尔看见林德曼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招手叫来一名服务水兵,轻声下达了一道命令。不一会儿,水兵带过来一张纸条,林德曼看了一眼,用银匙敲了敲杯子,示意大家静下来。 他略微提高了声音,宣布炮声来自于远处的一艘瑞典巡洋舰。根据了望哨的观察,这艘巡洋舰似乎正在进行舰炮射击训练,他们的靶船证实了这一点。根据轮廓判断,这是瑞典海军的“哥特兰”号巡洋舰。而实际上,在半个小时前,“俾斯麦”号上的雷达就已经发现了这艘中立国的大型军舰。 听到这个消息,吕特因斯的脸上没有显出任何表情,他让服务水兵们把宴会厅的舷窗都打开,炮声更清晰地传了进来。 军官们的兴致并没有受这些声音干扰,反而觉得是舰上宴会绝佳的背景声。午宴结束后,他们一齐来到了开放舰桥,举起望远镜饶有兴致地观看远远跟随着舰队的“哥特兰”号,此刻它已经停止了射击训练。 在军官们离开旗舰前,电侦处报告了监听“哥特兰”号与瑞典海军基地的通讯记录。瑞典巡洋舰报告,发现了两艘“俾斯麦”级战列舰和三艘驱逐舰。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显然瑞典人把“欧根亲王”号认错了。这很能理解,因为这两艘船的轮廓非常相似。 吕特因斯沉吟了片刻,命令向海军北方集群司令部报告,舰队被瑞典海军跟踪。电侦参谋迟疑了一下,看着司令官不容置疑的表情,他敬了个礼跑下了舰桥。 贝克尔也觉得有些疑惑,最大限度地保持无线电静默,难道不是上将一贯的原则吗? 可能上将认为,既然已经被瑞典人看到了,就没有再保密的必要了,反正这里几乎就是第三帝国的内海了,被瑞典人发现又能怎样呢?之前的海试,瑞典海军就一直派了军舰远距离观察的。 下午3点45分,跟在后面的“哥特兰”号调头返航。 舰队进入了挪威海。 深蓝航线(76) 1941年5月20日法国布列塔尼 昏黄的烛光下,贝尔吉上校用炭条匆匆在农舍的墙上画了一幅草图,取下嘴角咬住的烟斗,脸上已经没有了上次见面时飞扬的神采。他的拇指和食指中指不停地捻动,试图将沾上的炭粉捻掉。 “马修,你带来的活可不好干。” 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不作声的让·路易,对马修说。 “安德烈,你那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舍我其谁的劲哪儿去了?嗯?我们大老远从英国跑来,可不是来听你打退堂鼓的。”马修微笑着。他的手掌朝着杰克和娜塔利摆了摆。“你要电台,我们不仅给了你电台,还派了这么美丽的娜塔莉·克林顿小姐来训练你的报务员,都一个多星期了,你的人再笨也学会了吧,我们就等着你的一万五千人呢。杰克·亚当斯军士,全英陆军拳击冠军,我们的队长,放下手头繁忙的工作,来到你这鸟不拉屎的山里,训练你的贴身警卫,不就是防止***来谋害您这‘同盟国指挥部’的指挥官嘛。杰克还得陪你这个文豪吟诗作赋,够可以了吧?为了你的伟大事业,他们来时那架莱桑德差点就撞了山。法兰西需要的是你麾下千军万马的解放战士,而不是你那些娘们唧唧的丧气话。” “马修,别这样,这活确实不好干!你不懂!”贝尔吉上校说,马修的冷嘲热讽显然没有打动他。 他又拿起那根炭条,指着墙上的草图。从阿莫里克山到瑞芙泽山几乎囊括了整个阿雷山脉的三分之一,中间还隔了两座山;山体中间画了粗细不等的弯弯曲曲的线条,是这些山里遗弃的矿洞、巷道以及溶洞和地下河的示意图,中间有多处中断。 “从这里出发,抵达瑞芙泽山南麓,至少要挖开三条隧道,才能大致连通起来,我还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要知道这都是我十几年前的工作成果了。你给我多长时间?” “你要多长时间?” “我至少需要两百个人,昼夜不停,还不能用炸药,不是会引起塌方就是会把***给招来……大概一个月吧。” “给不了那么长时间,最多十天,最好一星期完成。” “天方夜谭!天方夜谭啊!我的上校先生,我的外交部长大人!”马尔罗气哼哼地把炭条一扔,又把烟斗塞回了嘴里,“您带着您的人马,您的电台,您的那些个武器弹药,去找其他能造巴别塔的游击队去,比如,那个极右翼分子留在国内的残兵败将。你要我们去打仗,去炸德国佬的装甲车我们都干!我不是法老胡夫,我的同志们不是在沙漠里修金字塔的奴隶!嗯,我叫让·路易这就给你们准备骡子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让·路易忽然开口用布列塔尼方言跟贝尔吉上校说了句什么,马修看到让·路易一只手不停地在沾满尘土的粗布工装裤上摩挲,另一只手指着墙上的草图。他刚刚带了人从矿洞里出来,应该比贝尔吉更了解情况。 贝尔吉咬着烟斗,沉思了片刻,将烟斗拿了下来,也用布列塔尼方言和让·路易交谈起来,他们说了好久,马修不禁恨自己学会那么多国语言为什么没有学会这里的方言,而实际上阿莫里克山区的方言和标准布列塔尼的方言还有些许区别。 他看到贝尔吉又将烟斗咬回了嘴里,看着墙上的草图重新陷入了沉默。 “马尔罗,你这位同志有什么好主意?” “主意是好主意。让·路易说,在这里有一条地下河,如果能够打通,路程会缩短一半,也就是说工程量也会减少一半。” “那就这么干。” “哪那么容易,要找人潜到水里,我的人都是矿工,没那么好的水性。” “这不难,我来找。” 马修马上想到了奥斯本,安托万手下那个“海军中尉”,只是不知道昨天清晨他们在海边的行动结果如何,已经过去快40个小时了,还是没有他们的消息。但也只能先这样答应马尔罗了。 “就这样,至少也要一星期!”贝尔吉上校取下烟斗,强调说。 “你们尽快。” “还不能保证成功。”贝尔吉站起身,朝他的书房走,一边走一边用烟斗指着马修,“你还得祈祷我这昏花的老眼在我那些浩如烟海的等高线地图里能找到让·路易说的那条隐身在西尔瓦努斯的石钟乳丛林间的涓涓细流。” 深蓝航线(77) 1941年5月21日挪威海 皮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现在是格林尼治时间零点,他推测所在时区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一点多,为了保持行动的同步,他和詹姆斯的手表都一直设定在格林尼治时间。 子夜寒冷的海风呼啸着刮过战舰,他趴在后桅杆下,将身体尽量蜷曲成一团,从远处看,就是舰上钢铁制造的一个部件。 舰队保持着灯火管制,甲板上没有一丝灯光,巡逻的海军步兵只用一个蒙着黑布的手电,控制着最小限度的光亮。 临近午夜时,“俾斯麦”号进行了一次演习,科目是暗夜条件下的炮击,主炮和副炮都没有开火射击,只是进行了演练,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水兵们现在已经都回归梦乡了。 詹姆斯藏在后桅下的交通艇内,这是配备了柴油机带封闭船舱的小艇,既用作交通艇,也用作救生艇。舰上共有六艘,前桅楼和烟囱之间,布置了两艘,而后桅旁则布置了四艘,躲藏在艇舱内,在黑夜里是最不可能被发现的。 交通艇在上层建筑的右舷二层,距离甲板大约有七八米,从艇舱内居高临下,可以看到甲板上巡逻兵手中微暗的灯光,此刻他正沿着甲板的右舷,走向后主炮“多拉”。 炮塔巨大的身影会遮挡巡逻兵的视线。 詹姆斯看向皮维,他矮小的身影开始沿着桅杆快速地往上爬去。 皮维的目标是后桅的了望塔,那里现在正值守着一名疲惫的了望兵。 了望塔距甲板二十多米,是全舰视野最开阔的地方,能见度好的时候,了望视距能超过十五海里,从这里俯视,全舰的甲板和上层建筑也一览无余,而相距三十米前的雷达转塔恰好在同一高度,简直就是在了望兵的眼皮底下。如果要破坏雷达,必须要躲过了望兵的视线,或者,就干脆…… 破坏雷达是詹姆斯从甲板返回时想到的一个主意,如果“海上节拍”雷达出了故障,最好是那种好一阵坏一阵的故障,有人经常爬上去修,就不奇怪了。那样皮维或者他就可以带着“八音盒”上到战列舰的最高点,让这部小仪器的获得最好的无线电环境。这是詹姆斯的如意算盘,需要皮维和他一起去完成。 他需要皮维去干掉此刻当值的了望兵! 这对皮维是个巨大的挑战,却只能由他去完成。 水雾早就在桅杆上解了一层冰,但皮维仍然爬得飞快,只用了一分钟,就摸到了了望塔的底部。 皮维调整了一下呼吸,仰头看了看塔身。 这是一个封闭型的桶型塔,塔身是半人高的装甲护板,人通过一扇滑门进入,滑门关上后,就是塔身的一部分,现在这个滑门一定用卡锁锁住的。 他低头搜寻甲板上巡逻兵的灯光,刚刚走到“多拉”炮塔的正面。 高处的海风显得格外凛冽,半夜里了望兵多习惯于坐在塔内的铁凳上,举着望远镜眺望黑暗的海面,每次观测的间隙,了望兵通常会将身体缩进塔内,以躲避刺骨的寒风,甚至打一个短暂的瞌睡。 时间正好。 皮维一手搭住了望塔的底板,借了下力,翻身进了塔内。 了望兵裹着大衣,坐在一张小小的圆凳上,额头靠着胳膊,正在打盹。 不速之客没有惊动他,他仍然在享受瞬间的休憩。 皮维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对着了望兵的后脑勺来了一拳,这一拳速度很快,为此,他已经在詹姆斯的要求下,在黑暗的管线舱内几乎练习了一下午。 一击得中,戴着滑雪帽的头歪向了一边,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垂到了膝上。皮维足足等了半分钟,看看真的没有了动静,估计这个可怜的人已经昏迷了。 他推了一把了望兵,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他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那人大衣的下摆,如果就这样摔倒,撞击声会在黑夜中传得很远,那就把巡逻兵给引来了。 皮维将那具昏迷的身体缓缓放倒,用膝盖顶住那人的脖子。闭锁了颈动脉,会阻碍氧气的吸入,延缓德国人苏醒的时间,又不至于在脖子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这是这个小偷在加入克拉克的别动队后被迫学习几项新技能之一,看来是管用的。 现在需要的是给詹姆斯一个明确的信号,又不要暴露自己。 皮维用一只手打开了塔身滑门的锁扣,拉动把手,滑门开了。他探出身,看了一眼甲板上的巡逻兵,微弱的灯光显示他已经走到了左舷。 皮维摸出同样蒙着黑布的手电,对着詹姆斯藏身的交通艇的方向,迅速地闪了两下。 深蓝航线(77)续 詹姆斯沿着上层甲板悄无声息地前行,“俾斯麦”号高大的上层建筑投下的阴影是天然的掩护。巡逻兵的灯光走过了后桅与烟囱之间一段约十米没有遮挡的部分,走向被烟囱遮挡的左舷,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前主炮“布鲁诺”,大约四十的距离,都是遮挡巡逻兵视线的安全地带。 海风推动波浪,拍打着舰体,发出有节奏的轰隆声,甚至盖住了穿过甲板传来的蒸汽轮机的运行声。不用过多担心脚步声会惊动其他人,詹姆斯沿着前天白天勘察过的路线,迅速移动到了一架直梯底下。他停留了几秒钟,确定上下前后都没有人,开始沿着直梯往上爬。 爬完这段直梯的速度超过了白天,詹姆斯对自己很满意,前面是半球形火控站。他侧身在火控站的基座下,再前面是一门37毫米高射炮,没有水兵值守。詹姆斯迅速跑过高射炮,上了另一架直梯,这里通往射击指挥舱,是前主炮和副炮的控制中心,按照德国海军的规程,此刻射击指挥舱内应该有值班军官。 詹姆斯缓缓地在直梯上移动,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小。 他将身体贴紧射击指挥舱的外壁,观察着前后的动静。前方下层,是航行指挥舱和敞开式舰桥,它们和射击指挥舱一起,构成了整艘战舰最核心的中枢,因此都得到了最强的保护,正面和两侧都覆盖了305毫米的装甲。 外面仍然没有其他人,也听不到舱内值班官兵的动静,厚重的舱壁加上夜航时紧闭的舷窗,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詹姆斯开始攀爬通往桅楼顶部的直梯。 等爬上射击指挥舱的顶部,詹姆斯一眼看见巡逻兵的灯光已经走到第一前主炮塔“安东”的位置,如果他习惯性地抬头观察战舰的上层建筑,就很可能发现桅楼顶部的异样。 詹姆斯匍匐下身体,慢慢爬向矩形天线。 fumo23型雷达的矩形天线高2米,宽4米,工作频率368兆赫,波长约为81厘米。这种雷达能够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搜索水面,与两侧基线7米或10.5米的光学测距仪联合工作,可以在短时间内测定目标的距离、速度等参数,传送回位于舰体深处的西门子机械计算机,能迅速为火炮标定射击诸元,在海上射击测试时效率极高。 可惜的是雷达的性能不够稳定,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英国人。所以,如果破坏了雷达天线,让雷达探测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一般情况下不太会引起德国人的警觉,德国人只会派人尽快去检修。 测定方位依靠天线底座的同步感应器来驱动机械方位显示盘,詹姆斯首先要破坏的就是同步感应器。 矩形天线正中的顶部和底部各有一个同步感应器,用螺栓固定在转塔上,趴在转塔顶上,伸手只能够到顶部感应器。詹姆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中号扳手,这是唯一的工具,还是皮维偷来的。 海上涌来一个大浪,舰身剧烈地晃动起来。转塔顶部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变得光滑,詹姆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转塔底下滑去,他伸手抓住连接天线的连杆,才稳住身体。一阵颠簸后,舰体恢复了平稳,詹姆斯抓紧时间用扳手拧动同步感应器的紧固螺栓。 螺栓上也结了一层冰壳,他不敢用扳手敲碎,只能将扳手卡在上面,慢慢地拧动。冰屑纷纷掉落,詹姆斯调紧了扳手,更用力地拧动螺栓。 螺栓固定得非常紧,詹姆斯拧了两下,根本没有动静。他有点烦躁,加大了力气,扳手却滑开来,砸在塔身上,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他本能地停止了动作。 甲板上的巡逻兵一定没有听到这一声响,那点暗淡的光点仍在慢慢地移动。 詹姆斯定了定神,告诫自己一定要沉着。 他加大了力气,继续慢慢地拧动扳手,几下后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松了口气,再一使劲,螺栓终于松动了。 詹姆斯继续拧了一圈,用手推了推感应器,已经明显地摇晃了。 可以了,海上航行,时刻都在颠簸和晃动,这种暴露在外的部件,只要紧固件略有松动,工作性能就会打折。 拧开同步感应器的螺栓后,詹姆斯顺手再将连接天线与塔身的连杆底部的几个螺栓也拧松了。这些工作在平时不需吹灰之力,而此刻,等他完成后,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收起扳手,爬向转塔侧面的直梯。 他沿原路回到半球形火控站,忽然听到前方航行指挥舱的舱门打开了。 黑暗中隐隐能看见两个军官从舱内走了出来。 詹姆斯用两指捏着匕首,将刀身笼在衣袖内,后背紧贴着舱壁,侧过脸紧盯着那两个军官。 他闻到了一丝烟草燃烧的香气。 隐约能看见那两个军官背对着舰艏,用大衣笼着,各自点燃了一支烟,然后又用手笼着,贪婪地吸了起来。 詹姆斯在心里冷笑,水面舰艇上值夜班的水兵经常干这种事,看来以纪律严明着称的德国人,也不能免俗。 这种烟瘾必须抓紧时间赶快过完,军官们心无旁骛,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十几米外黑暗里的危险,看来詹姆斯是安全的。 那么,这两个德国人,也是安全的。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杀死任何一个舰上的德国人,否则就意味着暴露,意味着任务的失败。 甲板上的巡逻兵忽然大喊了一声,一道闪亮的手电光刷地扫了过来,停留在两个军官的身上。詹姆斯看见一个军官对着甲板的方向招了一下手,两个人都按灭了烟头。手电光很快又暗淡下来,巡逻兵一定是抽出手电照了一下,又马上将它塞回了套筒内。 黑暗中再一次传来沉重的装甲舱门关闭的声音。 皮维看见后桅杆下那门副炮炮塔的内侧,迅速亮起了两下暗淡的闪光,这是詹姆斯在通知他返回。 他将膝盖从那个奄奄一息的了望兵的脖子边松开,手忙脚乱地摸索德国人大衣的口袋。值这种夜班的水兵身上,一定有便携酒壶,这么冷的夜晚,在这样得高空值露天的夜班,如果没有烈酒,谁能顶得过去?即使是军官们也一样。 皮维摸了几下,果然在左侧的内袋里摸到了钢制的酒壶,他晃了晃,还剩三分之一的样子,看来这家伙已经喝了不少了。他将壶盖拧开,闻了一下,是朗姆酒。 皮维用一只手掰开了望兵的下巴,将剩下的酒又倒了一点进那人的口腔,酒沿着嘴角淌了下来,此刻他才依稀看清了了望兵的脸,这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 “老兄,原谅我,”他在心里说,“不是我成心要杀你的,是‘黑鱼’这个水鬼逼我的。他也不是成心要杀你,我们要完成任务,没办法。谁让你们要打我们呢。” 皮维将酒壶塞回了了望兵的大衣口袋,在心里又祈祷了一遍上帝,开始把他的身体往敞开的滑门外推。 德国人肩膀以上,被悬空在二十米高的了望塔上。 只要几个大幅度的晃动,这个了望兵就会从高处摔落,即使不死……重伤昏迷是一定的。 皮维等待着甲板上巡逻兵的灯光,再一次移到到“多拉”正面的位置。 他一溜烟滑下了后桅,回头看了一眼了望塔,那个身体正在随着舰身的摇晃而晃动。 这个德国人,他也有父母,他这个年龄,一般也会有妻子,甚至会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都在等他回家。可是…… 想到这里,皮维的内心一阵悸动。 这个吉普赛小偷叹了口气。 深蓝航线(78) 1941年5月21日挪威卑尔根 天蒙蒙亮,“俾斯麦”号后甲板的弹射器将一架阿拉多ar.196水上飞机弹射升空。绕舰队盘旋一周后,飞机朝着西北方向飞去。 天气不是很好。贝克尔坐在后舱侦测员的位置,往下俯瞰,机身下全是厚厚的积雨云,云团低低地象是一直垂到了海面上。这样的气象条件适合舰队的隐蔽航行,这片海域经常有英军的侦察机出没,云层将会使他们的照相机一无所获。 而他乘坐的这架ar.196,也是一架侦察机,德国海军标准的舰载机。只是他们这次的任务,并不是侦察,而是作为先遣信使,为舰队抵达卑尔根打前站。尽管在前天的会议上,吕特因斯上将表明更倾向于舰队直出北冰洋,与“魏森堡”号油轮会合,但今天早晨,他忽然改变了目标。贝克尔被匆匆叫到小会议室,舰队参谋长内茨班特上校向他下达了命令,并作了简单的解释,“欧根亲王”号燃油消耗太多,需要尽快补充,因此前往卑尔根就变得必要了。 贝克尔有点不解,按照“欧根亲王”号的储油量,从哥德哈芬至卑尔根,大约850海里的航程,这艘重型巡洋舰只会消耗约1\/4的燃料,完全足够支持寻找“魏森堡”号的航行。但是上级的命令没有更多质疑的余地,更何况他只是一名承担警卫任务的海军陆战队军官。 贝克尔此行的任务是向卑尔根军港司令部转达上将的三道命令:1、舰队将于几个小时后抵港,须安排接港及警戒任务;2、为“欧根亲王”号提供燃油补给;3、准备足够的灰色涂料和200名工人,“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将改换更适合北大西洋的灰色涂装。而瑞典人的误认似乎也无意中启发了上将,如果两艘战舰的外舷和上层建筑具有相同的涂装,那么,在遭遇英国舰队时,也可以迷惑他们。 参谋长进一步解释了,命令之所以采用这种送达方式,是无线电静默的需要,长篇的电文会向英国人暴露舰队的行踪。舰队即将进入科尔斯峡湾,还需要5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抵达卑尔根,而阿拉多只需要半个多小时的飞行。 云层也是水上飞机的掩护,德国空军并未完全控制挪威海的制空权,如果遇到英国人的“喷火”式,这架阿拉多只有后部的一挺7.92毫米机枪可用以自卫。 好在航程十分顺利,贝克尔很快就抵达了卑尔根军港。转交完命令后,他休息了一会儿,就想起今天凌晨舰上的那起事故,一个夜班了望兵从后桅杆的了望塔上摔下重伤昏迷,送到舰上医院做了医治,很可能需要转到岸上来。贝克尔是个办事周到的人,他想了想,给军港的后勤主任又打了一个电话。 中午时分,舰队进入了军港,象离开哥德哈芬一样不事声张,“俾斯麦”号上也没有悬挂海军上将旗。军港早已布置了警戒,油轮“沃林”号也早已做好准备,加油工作在“欧根亲王”号抵达后几乎一刻不停就开始了。两艘巨舰下了锚,甲板上支起脚手架,悬挂了吊索,200名油漆工人和军舰上派出的水兵一起,开始涂刷涂装。 但是舰上的高射炮都处于警戒状态,包括军港码头上的防空火炮。 深蓝航线(78)续 贝克尔乘坐一艘交通艇返回到舰上,随行的还有一名军医和两名护士,舰上的医生已经明确提出了要求,返航时交通艇将接回那名伤员。对于那起事故,他总是觉得事有蹊跷,医生初步推测是了望兵喝多了酒,在军舰的一次起伏中不慎摔出了了望塔,但那个伤员可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啊。 事发时灯火管制的命令还没有解除,警卫队只是简单勘察了现场,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天亮后他们又仔细检查了一番,一切正常,只是一场事故而已。还未开战就有了非战斗减员,据说副舰长厄尔斯中校极为恼火,已经要求警卫哨兵在了望哨上岗前对他们进行搜身,带着酒壶的一律没收。贝克尔耸了耸肩,对这种头痛医头脚痛治脚的对策很不以为然。 这时,一个传令兵快步跑来,林德曼舰长要求他尽快前往会议室。 “俾斯麦”号的主要军官都在,也包括了海军上将和舰队的参谋军官。 上将对他任务的完成非常满意,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接着参谋长宣布了下个阶段的目标:舰队将继续向北,穿越丹麦海峡,在那里搜寻英国商船。护航的驱逐舰将在特隆赫姆海域返航,从那里开始,两艘巨舰的组成的编队才将真正展开他们的狩猎之旅。 上将指挥的上一次“狩猎”,历时两个月,行程1.78万海里,猎物是16艘总吨位12万吨的商船。而这次出战的军舰更大更新,更重要的是,士气更高昂。 海图上深蓝色的航线,只标到了延马杨岛,没有继续再往西甚至往南延伸,这只能表明,进入北大西洋后,一切需要相机而动。月初空军的飞机已经对那一带进行了侦查,海面的浮冰和不时升腾的雾气,适合巡洋作战。但是侦察也引起了英国人的警觉,根据情报,皇家海军的本土舰队至少已经派出了两艘重巡洋舰在那一带巡逻监视,尤其是对丹麦海峡。单就交战论,英国巡洋舰不足为虑,但是,本次作战的隐蔽性也就失去了。破交战最需要的就是出其不意,但出乎意料的是,吕特因斯并没有特意强调要尽量避开英国军舰。 从各个方面看,这都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巡洋作战”。舰队出发前,海军北部集群的潜艇部队已派出数艘u型艇在北大西洋巡弋,潜艇联络官在会上作了简要的通报,吕特因斯听得非常认真。据说“柏林行动”时,他就对与潜艇间糟糕的联络极为恼火,如果战列舰和潜艇之间能够有效协同,将会更大程度地摧毁英国人的海上航线,甚至是,英国人引以为傲的舰队。 电侦处长赖谢德少校的情报却并不乐观。今天早晨6:45,也就是在贝克尔起飞前不久,接到了海军司令部的电报,他们破译了这是一份英国空军通信站在前一天傍晚发给所有巡逻飞机的命令:“注意!两艘德国战列舰和三艘驱逐舰正朝北航行!” 这显然是得自瑞典的情报。 英国人和瑞典人都将“欧根亲王”号错认成战列舰,难道仅仅是个巧合?当然理论上不排除存在这么小概率的可能性。赖谢德少校推断不是英国人安插在瑞典政府和军方的间谍窃取了情报,就是瑞典人刻意泄露的。这狡猾的国度,一百多年来都号称永久中立,实际干的却是两边下注的勾当。 好在天公做美,峡湾上空乌云密布,英国人的飞机即使过来,能看到的除了云层还是云层。如果他们敢在云层之下飞行,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有来无回。 隐隐有几声枪响从打开的舷窗外传来,贝克尔作了个简单的解释,据军港警卫部队的介绍,卑尔根附近还有零星的挪威抵抗组织,前不久他们刚刚挫败了一起袭击事件,这是处决这些“恐怖分子”的枪声。 会议形成的命令很快以旗语发了出去: 1、任务:今晚继续向北进发。 2、 20时,“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从卡尔瓦尼斯湾南口出航。 3、警戒:22时起,全舰对空火炮保持战时警戒;23时起,副炮也进入战时警戒;主炮于明晨根据情况决定是否进入战时警戒。 4、航行途中,全舰于22时前保持2级战备,之后进入1级战备;22时前,蒸汽烧满,保持20节航速,之后加速至27节。 贝克尔走出会议室,才觉得疲倦袭来,从凌晨两点那起坠落事故发生到现在,他都没有休息过。他对着海面做了几次深呼吸,腥咸的海风带着新刷防水漆的味道。改换涂装的工作仍在继续进行,包括后桅和上面的了望塔。他抬头看了看后桅,一个了望兵笔直地站在了望塔内,举着高倍望远镜一丝不苟地行使职责。可以看出这起事故的警示作用还是巨大的,更何况德国海军的水兵们本来就严格忠于职守的,当然也可能是怕新刷的油漆弄脏了大衣。 云层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开了几个口子,露出了几块蓝色的天空。贝克尔想起了赖谢德的那条情报,如果英国飞机刚好趁这个机会来,那他们真是中了头彩。 夜幕很快低垂,黑暗中,5艘军舰陆续启航,三艘驱逐舰在前,“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跟随在后,舰队以20节的速度航行,保持着2级战备。22时17分,z10“汉斯·罗迪”号驱逐舰率先驶出峡湾,进入外海。这片海域可能会有英国的潜艇出没,5艘军舰都改走“之”字反潜航线,航向290度。23时48分,护航的驱逐舰按计划返航,只剩下了两艘重型战舰。 双舰编队改走直线,航向正北。 深蓝航线(79) 1941年5月21日英国伦敦 乔治·克拉克上校办公室的墙上,新挂了一幅北大西洋的海图,紧挨着他常用的西欧地图,拼接在一起,就全盘显示了他现在最关注的态势。地图上所有的标记都已经被清去,只在波罗的海和北海的位置,画了一条深蓝色的航线。 这条深蓝色的航线,起点是格丁尼亚港,也就是德国人现在改称的“歌德哈芬”港,穿过贝尔特海峡、卡特加特海峡和斯卡克拉特海峡,沿着挪威海岸向北延伸。 很明显,这不再是这艘新战舰在内海的试航,而是要进入北大西洋,开始她的“处女航”。也就是意味着德国人长期筹划“莱茵演习”已经启动,但她具体航向和目标现在还不甚不明了。能大致准确地知道这个皇家海军头号劲敌离港的时间和这条粗略的航线,已经拜盟友秘密提供的新装备所赐了。 从5月16日起,“圆场”每天早晚两次能接收到“八音盒”发出的信号。前两天显示“俾斯麦”号仍停泊在歌德哈芬港,5月19日凌晨,“八音盒”突然连续发出了两个信号,这是约定的战列舰启航的信号。 5月19日晚间的信号,在大贝尔特海峡发出。深夜,“圆场”又收到了“尼采”从瑞典发来的电报,这个三流间谍在波罗的海很幸运地看到了两艘大型战舰和几艘护航军舰的身影。斯德哥尔摩英国使馆的特工在下午通过一名安插在瑞典海军部的内线,了解到有两艘瑞典巡洋舰在温加岛附近海域发现了德国人的这支舰队,除了两艘战列舰外,还有三艘护航的驱逐舰。声称中立的瑞典人是不会乐意帮英国人的忙的,对他们来说,能为德国的战争机器提供必须的铁矿石,才是更好的利益所在。 “圆场”已经将这些情报汇总报告给了海军部,据说第一海务大臣在第一时间汇报了首相。 德国人就这么启动了野心勃勃的“莱茵演习”?按照原计划,是需要两艘战列舰和两艘战列巡洋舰组成的总排水量超过12万吨的大舰队的行动,但现在那对“丑陋姐妹”正趴在法国西海岸大修,至少还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能行动,就这样执行一个缩水了的作战计划,似乎不是德国海军那老成持重的吕特因斯上将的风格。 丹麦海峡是连接挪威海和北大西洋的通道,海军部的反应是派出了9000吨的重巡洋舰“诺福克”号前往丹麦海峡巡逻,这段时间海上的天气状况极其恶劣,雨雪和海雾说来就来,要通过目测和不十分可靠的雷达发现德国舰队,难度实在不小。第一海务大臣为此特意询问“八音盒”的情况。 到现在为止,詹姆斯和皮维潜入“俾斯麦”号的行动还是非常成功的,如果他们能继续安全地隐藏,借助“八音盒”的信号,能增强海军搜索到德国舰队的能力。至于发现之后会怎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要靠大英帝国海军这批青黄不接的战舰,去对付德国人新鲜出炉的超级战舰......还有吕特因斯这员悍将......要知道两个个月前他刚刚带着那对“丑陋姐妹”击沉了12万吨商船,更早一些,还有挪威战役时的“光荣”号航空母舰,有史以来第一遭,航空母舰被舰炮击沉。 大英帝国海军的耻辱啊…… 美国人出的主意又能有几成把握呢?v3火箭,至少到现在为止,连德国人都没几个见过他真正的功能和威力;美国人发明的导航器件,谁知道呢,至少到现在为止只在美国人自己的飞机上试过。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海上决战,还是要靠海军高傲的贵族老爷们,如果“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到了距法国海岸700海里的范围内,那基本等于德国人顺利打通了从波罗的海到比斯开湾的巡洋航线。 到那时候靠着这种突发奇想的袭击,也只能是聊胜于无。 即使是杰克和马修,他感到他们对“地狱鸟”行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深蓝航线(79)续 根据杰克侦察的情报,瑞芙泽山体内的v3火箭试验场,一共储存了5枚已经装配完成的火箭。美国人提供的资料表明,v3火箭最大射程约1000公里,巡航速度65公里\/分钟,也就意味着从发射到命中目标最多不超过15分钟。火箭一旦发射,也就意味着暴露,维奥维庄园的伞兵以及布列塔尼地区的德军警备部队,都将扑过来。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更何况,他组建这支别动队,就是让他们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 他按了一下铃,叫电讯主任进来,指示他将“俾斯麦”号的动态发报告知杰克和马修,并要求从今天开始,双方的联络频率改为每天一次,等待他发出启动“地狱鸟”行动的指令。 留给“地狱鸟”行动的时间窗口不多,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 克拉克需要在布列塔尼地区更多的牵制行动,以吸引德国人的注意力。最好的佯攻目标,就是布雷斯特的潜艇基地,德国人也知道他们对u艇恨得牙痒痒,在海上奈何不了,就转到陆地上来,也是正常的反应。 前天的两枚水雷,效果就很好。这下德国人就该把海峡沿线的渔船和船夫都摸排一遍,够他们忙活一阵的了。 那个安托万,还是可以利用的。 德国人的潜艇,这段时间似乎消停了,他们的战绩足够了,邓尼茨现在归了包堆就只有80多艘潜艇,却已经把北大西洋掀得快底朝天了。据说这家伙的计划是想要建至少100艘,希特勒没有同意。德国没有足够的钢铁,元首更需要坦克和大炮,海军元帅也更倾心于“俾斯麦”这样的大型水面舰艇。现在的通讯条件不具备,否则的话潜艇和战列舰协同,从海面和海底共同发起攻击,大英帝国的海上航线会在顷刻间被撕得破碎。 电讯主任刚离开后,克拉克感到饥饿感一阵阵地袭来,他这才想起一直没吃早餐,从凌晨两点开始,他就靠一杯接一杯的黑咖啡顶着。上校让副官端进来一份三明治,刚吃了一口,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就刺耳地响了起来。 克拉克拿起听筒,是“圆场”来的声音。 刚刚收到“八音盒”的信号,位置在挪威南部港口卑尔根。 深蓝航线(80) 1941年5月22日丹麦海峡 詹姆斯明显感到舰身的晃动在加大,不要说是他这样的老水手,即使没有什么经验,也能推测出军舰已经离开了相对平静的挪威海。 他不明白德国人为什么要在挪威峡湾作短暂停留,难道仅仅是为了改换涂装?闲散的水兵都被分配去刷油漆,这给了他们机会,可以为“八音盒”找到一个更好的发射位置。 航行时关闭的通风管道阀门都打开了,他们找了一条通风管,四周无人,詹姆斯躲在暗处警戒,皮维带着“八音盒”爬了进去。通风管的尽头是上层建筑的二层甲板,刚刷好的油漆味浓烈地让皮维直想呕吐,他竭力屏住呼吸,操作“八音盒”发出了两组信号。 军港的无线电信号相对复杂,“八音盒”的信号可以混在其中,被侦测到的可能性小了很多。詹姆斯特意要求皮维将每组信号的持续时间都延长了一倍,这样即使被德国人侦测到,他们首先怀疑的一般都会是岸上的某个地点,更何况即使延长了一倍,信号也极为短暂,只有最灵敏的无线电接收机,才能够捕捉到。 尽管这样,发出信号后,俩人马上又更换了藏身的地点。这次他们选择的是位于甲板下第二层舱室的一处电缆井。 詹姆斯的理由很简单,这里有成捆的电缆线束,如果德国人察觉到军舰上有异常的无线电信号,是决计不会发现这里的,电缆内运行的电流,会对无线信号发送和接收产生强烈干扰。 入夜后,他们还需要再发出一组信号,以便伦敦能“俾斯麦”号的位置变化,确定出德国舰队的航向。 接近零点,舰身摇晃地越发剧烈,连詹姆斯都必须要扶助舱壁的栏杆才能走得稳。他没有让皮维协助,孤身一人带着“八音盒”出了电缆井。 这里位于舰艉,靠近水兵的住舱。现在全舰处于一级战备,住舱里没有人,几乎所有水兵都在战位上。船舱的走廊只开了几盏灯,光线暗淡,詹姆斯仍然贴着舱壁走。一条钢制楼梯通往一层舱,按照他掌握的设计图,在同样的位置,还会有另一座楼梯,通往甲板。 他要在一层舱发出信号。根据航向和时间,还有与之而来的更加剧烈的颠簸,詹姆斯推测“俾斯麦”号已经离开挪威海,接近格陵兰岛、冰岛海域。在那一带,常年有英国军舰出没,如果能确定“俾斯麦”号的位置,就可以派出军舰对他进行搜寻跟踪。 他必须要确保“圆场”能清晰地收到发出的信号。 上甲板是不可能的了,此刻那里遍布高度戒备的水兵,最多只能到一层舱。 从结构图上看,这里的上方是军官住舱,恐怕戒备会更森严一点。 舰体仍在剧烈地摇晃颠簸,时刻传来金属疲劳产生的咯吱声。他踩着钢制的阶梯,不发出一丝声响,登上了一层舱的楼梯口。 楼梯右侧是军官住舱,舱门上钉着写有军官姓名和军衔的铜牌,每隔两间舱室有一个共用的盥洗室,这是詹姆斯理想的地方。一层走廊的光线略微明亮了一点,詹姆斯随手按下了舱壁的开关,一排灯灭了,他迅速跑过去,在最近的一间盥洗室门前站住,拧动门把手,门是锁上的。他取出一根铁丝,伸进锁孔,摸索了一阵,锁开了。他正要推门进去,舱外似乎一个巨浪打来,舰身大幅地向右侧倾斜,片刻后又重重地甩了回来。 “哦,上帝啊......”他听到隔壁舱室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詹姆斯没有停顿,推开门,躲进了盥洗室。 他将门反锁上,隔着舱壁,还能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呕吐声。 “什么样的海军军官,连这点风浪都承受不住。”他心想。 詹姆斯检查了一下门锁,确定完全锁好了。不能排除那个菜鸟军官会推门到盥洗室来吐,虽然他们都知道夜间航行时舱门必须锁紧。 他靠着舱门坐下,这样不会被走廊经过的人透过舱门的圆窗发现。 他打开“八音盒”的发射开关,绿灯亮了,一分钟后,又关上了开关。 超过70秒的无线电信号,会即刻被侦测到。 此刻,军舰的航行平稳了一些。 “上帝啊,我要死了。” 隔壁继续传来哀叹声,伴随着几声干咳。 “这才刚刚开始呢,施陶芬先生。” “这是在哪儿啊?” “应该......刚刚进入丹麦海峡。” 詹姆斯的心动了一下。 “后面呢?” “进入北大西洋后,风浪只会更大,现在是轻的。” “该死的,把我派到这里来,说跟豪华游轮一样。” “帝国超级巨舰的处女航,怎么能少得了你们《人民观察报》呢。” “少挖苦我,卡尔,你怎么没事呢?” “我?我先在军舰上当了6年兵,才进的《国防军报》。” 詹姆斯想起在甲板遭遇的摄影师,看来这几个军官舱室住的是随军记者。 他忽然灵机一动,即使信号被舰上电侦处的仪器侦测到,德国人也会先从这些外来人里甄别。 他可以用“外来人”来混淆德国人电讯侦察的判断方向。要知道德国海军对**党是有明确的戒心的,雷德尔元帅禁止海军军官公开加入*********,现在的党卫队全国总指挥莱因哈特·海德里希早年就是被海军开除的,这也是导致雷德尔和希特勒关系紧张的原因之一。但这并没有阻止**在海军里的渗透,水兵和军官秘密入党的比比皆是,谁知道党卫军和盖世太保会用什么样隐蔽的方式监视海军呢。这样一艘第三帝国最重要的海上战争机器,**安排一部秘密电台随时监控,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海军完全可能也心知肚明,并无奈地默许。 一旦出现这种痕迹,那几个刚上船的戈培尔的爪牙会是直接的怀疑对象。 詹姆斯判断有了这样的“掩护”,他就可以放心地发出更长的信号,并要求“圆场”即刻回复。 至少短时间内,这样做是安全的。 他再一次打开发射开关,连续发出了两组时长为一分半钟的信号。 又是一个巨大的浪涌,能感觉到舰体被深深地埋进了水里,又顽强地抬起了头。 隔壁又一次传来了惊呼声。 “八音盒”上的红灯闪烁了一下,几秒钟后,又连续闪烁了两下。是“圆场”的回复。 詹姆斯松了一口气,关上了“八音盒”的电源。 深蓝航线(81) 1941年5月22日 法国 布雷斯特 枪响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一点,安托万还没有睡。这段时间他时常成夜地失眠,只有靠酒精的帮助,才能迷糊上一会儿。 桌上的电话铃声随即也响了,阿尔贝替他接了电话,听筒里的声音非常焦急,是门卫打过来的。阿尔贝接完电话,沉默着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安托万问。 “德国人围了这里,要进来搜查。门房的兄弟不开门,还亮了家伙,盖世太保就朝天开了一枪,算是警告。” 安托万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围墙外停了两辆军车,车顶上架着机枪,两排士兵已经拉开散兵线,将这座三层小楼包围了起来。 “看来是冲我来的,”安托万悻悻想,“德国佬安插的眼线还真他妈厉害,连老子这么隐秘的地方都知道。” 一层的灯打开了,房子名义上的主人,瓦莱瓦医生一边扣着外衣上的纽扣,一边匆匆朝大门走去。 这是一栋三层的法式小楼,楼前是一片草坪,楼后则建了苗圃和花房,用花岗岩砌了围墙。安托万在布雷斯特至少安排了三处这样的藏身点,以便遇到危机时躲藏和逃脱,这些地方让他在早年的江湖厮杀中逃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战争爆发前,他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没有用这些地方了,布列塔尼的江湖已经在他掌控之中,直到这一次。 按计划,今晚应该是他在布列塔尼呆的最后一个晚上,直到战争结束。 三天前,在他即将出门去赴市长的晚宴时,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他马上带着阿尔贝和几名心腹躲到了一个秘密据点。在他们逃脱后不到一个小时,德国占领军、盖世太保和法国警察就冲进了他的公馆,当晚,几乎所有帮会控制的码头、夜总会、市场和工厂都遭到了袭击,一百多名帮会成员被逮捕。第二天的报纸上,冠冕堂皇地刊登了政府大规模打击黑邦的新闻。 这点,自从奥斯本带人袭击隧道失败后,他就早有预感,尤其是那天早晨,一艘渔船被德国人伏击的消息传来后。安托万不知道有这个行动,得知噩耗后他马上就想到了奥斯本,用水雷去炸德国潜艇的主意就是这小子出的,但他却矢口否认。 安托万还想再观望几天,那个电话让他下了决心。 这三天德国人都在疯狂地扫荡他的势力,这三天安托万每晚都在不同的地方过夜,甚至有时候一个晚上会换两个地方。他以为这栋小楼知道的人最少,但没想到还是泄露了。 他没有心思去猜测谁是奸细,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他。 医生通过大门的小窗,正在和一名德国军官理论,尽量为他们拖延时间。 看阿尔贝一手提着上了膛的“芝加哥打字机”,一手拎着一个硕大的手提箱进来,安托万站起身,慢慢地朝着壁炉走去。上方有一幅油画,他取下画框,在中间的一块红砖上按了一下,壁炉后的墙体缓缓移开。他冲阿尔贝摆了摆头,看着保镖先行钻进了壁炉,仔细地将画框挂回了原处。 安托万弯腰也钻了进去,秘道的入口相对于他们两个庞大的身躯来说显得有点小,他在内壁找到另一块掩盖电钮的砖头按了下去,壁炉的内壁缓缓地合上了,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让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重新看清了等候在下面的阿尔贝,才开始沿着台阶往下走。 砖砌的台阶很陡,而且显得很窄,十年前修这条秘道时,他还没那么胖。想起这个,安托万不禁苦笑了一下。 他们摸黑走完了台阶,安托万才摸出一支手电筒打开。眼前是一条略为宽大的通道。这条地道建在地下约十米处,大约五百米长,一直通到一座谷仓,随时有一辆加满油的雷诺8cv小汽车等候在那里。 阿尔贝端着冲锋枪率先进了谷仓,迅速搜寻了一遍四周,确认安全后,他打开了谷仓的门。 四周是抛荒的土豆地,一条狭窄的土路通向公路,这片开阔地是安全的,除非公路边的灌木丛里设了埋伏。 阿尔贝半蹲着等候了片刻,见没有动静,他退回谷仓,发动了汽车。 汽车没有开灯,发动机声低低地响着,缓缓驶向公路。从这里能看到瓦莱瓦医生住宅的灯光,没有枪声也没有喧哗。从安排逃亡开始,安托万就已经嘱咐过所有人,德国人进来的时候,不要反抗,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德国人要的是树立打击黑邦维护法纪的形象,不敢胡来。 上了公路后,阿尔贝加大油门,朝着与瓦莱瓦医生住宅相反的方向加速驶去,他们的目标是三十公里外的海湾,在废弃的7号灯塔边,乔万尼已经安排了一艘船会将他们送到马赛。安托万早就与乔万尼做了这样的秘密约定,逃亡开始后他设法通知了老乔启动这个计划,代价是安托万在意大利一家酒厂50%的股份。 深蓝航线(81)续1 深夜的公路空空荡荡,汽车开了十几公里后,尽头出现了灯光,是一个德国人的检查站。 阿尔贝缓缓停了车,隔着车窗,远远地观察着检查站。 这是一个临时设立的检查站,公路的一侧停着一辆卡车,车厢上架着两部探照灯,另一侧停了两辆摩托车,公路中间架上了栏杆,几名荷枪实弹德军士兵和两名盖世太保正守在沙包边上。 他将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芝加哥打字机”递给了后排的安托万,见安托万冲他点了点头,伸手打开了车灯。 汽车驶向检查站,一名士兵走到公路中央,对着汽车的方向举起了停车指示牌。 阿尔贝放慢车速,缓缓接近检查站,一名穿着皮衣的盖世太保叼着烟慢慢走到了栏杆的一侧,准备上来检查。 距离检查站大约还有十米,阿尔贝狠狠地踩下油门,全速冲向栏杆。 德国兵扔下指示牌,一边狼狈地跑开,一边大喊起来。 枪响了。 子弹迎着雪亮的灯光飞向小汽车。 咔擦一声,汽车撞断栏杆,飞速冲了过去。 子弹仍然象雨点一样射了过来,一颗子弹射中了后窗,玻璃哗的一声碎开。 安托万咒骂了一句,端起冲锋枪,用枪托将后窗残留的碎玻璃清理开。 枪声稀疏下来。 随着柴油马达的轰鸣声,四名德军士兵驾驶着两辆摩托车追了上来。 摩托车的车速更快,很快就咬住了轿车。 安托万端起冲锋枪,朝着身后打了一梭子。 子弹嗖嗖地飞了过来,德国人开始还击。 三辆车都没有开灯,黑暗中双方都无法清楚地辨认对方,只能向着对方枪口的闪光射击。 几发子弹打中了钢化车身,溅起了火花。 安托万继续扫射,忽然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发出刺耳的响声,一辆摩托车被击中,翻到了路边。 另一辆摩托车仍然一边射击一边朝着他们追来。 “老大,坐好了。” 听到阿尔贝对他大叫,安托万停止了射击,伸手紧紧抓住了车门上方的把手。 阿尔贝突然一个急刹车,飞驰的汽车在公路上打了几个转,唰地横了过来,轮胎急速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摩托车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 加固的钢化车身挡住了高速撞击,汽车两侧的窗玻璃瞬间被震得粉碎,碎片飞溅,安托万本能地用胳膊护住了头和脸。摩托车被车身弹得飞了起来,越过小汽车的车顶,轰隆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公路上。 “老大,你没事吧。” 阿尔贝喊了一声。 “还没死。” 安托万拍了拍身上的玻璃碎片,大声地咳嗽起来。 汽车左侧的车门和主梁已经被撞得严重变形,但也仅此而已,阿尔贝将车倒出几步,发动机的轰鸣里夹杂着噪声,他并不理会,大脚一踩油门,汽车冲了出去。 黑暗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7号灯塔的身影隐约可见,雷诺车减了速,慢慢驶下公路,开上海滩。这是一片由粗砂和碎石组成的海滩,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礁石,在黑暗中影影栋栋,阿尔贝不得不打开车灯,以免撞上。亮光使他们在黑夜里十分明显,但也只能这样了。 汽车在礁石间穿行,抵达海边。海水拍击冲刷着海滩,在礁石上击碎,发出巨大的轰鸣,白色的泡沫飞向夜空。细雨使能见度变差,阿尔贝在灯塔边停下车,车头对着海面,大灯打开,雪亮的灯光射向黑暗的海面。 安托万推开车门下了车,蹒跚着走到阿尔贝身边,他拍了拍保镖的后背,递给他一根雪茄。阿尔贝掏出打火机先给老大点上,然后给自己点上,两人各自深深地吸了一口,相视会心地笑了。 象无数次的死里逃生一样,他们又一次虎口脱险 现在,他们在等待海面上的灯光和马达声。 然而没有。 时间过去了约一个小时,海面上没有任何动静。 海风卷着雨丝象雾气一样地飘洒,安托万脸色阴沉,将一截烟头扔出了车窗,随手摇上玻璃,他拍拍阿尔贝的肩,保镖调小车灯,发动了汽车。 很明显,那个意大利杂种的船没来。 远处的公路上有几点灯光在快速移动,一定是循迹而来的德国人。 阿尔贝停了车熄了灯,他打开车门,先让老大下了车,然后俯身从后座拿起了那支他心爱的“芝加哥打字机”。 安托万打开汽车的后备箱,取出两颗米尔斯手雷,递给了阿尔贝一颗,自己将另一颗塞进了大衣口袋。那里还有一支斯登冲锋枪,他将枪拿起来,插上弹匣,拉了一下枪机,将子弹上了膛。 公路上的灯光越来越近,海风送来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噪声。时间不多了,安托万和阿尔贝一前一后散开,分别隐蔽在两块巨大的礁石后面。 来的是两辆车,前面是黑色的奔驰g4,后面是一辆敞篷的军用大众82“桶”车,两车相距约十几米。 阿尔贝在奔驰驶近时,拉开了手雷的拉环。 他放奔驰从身边驶过。 眼前是两块相距十米左右的巨大礁石,车辆驶过时不得不放慢速度做s形的转弯。大众82慢慢驶过,借着车灯光,能分辨出刷着黄绿迷彩的车身和车上五名荷枪实弹的德军士兵。 转弯使军车“桶”一样的车身甩向了阿尔贝隐藏的方向,他从礁石后站起身,有着与他壮硕的身材不相称的敏捷。 手雷已经在手中呲呲冒烟了许久,阿尔贝对准军车敞开的“桶”,扔了过去。 红光一闪,手雷几乎在落入军车内一瞬间就爆炸了。血肉横飞中,军车顺着惯性,撞上了礁石,轰隆一声停了下来。 在阿尔贝的侧后,安托万手中的斯登冲锋枪突突地响了起来。 奔驰车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在海滩上横了过来,子弹击中了车胎。 阿尔贝端起枪,在礁石上架好,从容不迫地对着奔驰车开了火。 车身两侧的车门打开,几个身影从车里窜出,借助车门和车身的掩护,用冲锋枪和手枪还击。听枪声大约是两支mp-38冲锋枪和两支手枪。 阿尔贝打了两个点射,听见斯登的枪声渐渐稀疏了,开始对这奔驰车扫射起来。 又一颗手雷从安托万的方向投了出来,落在奔驰车的一侧,手雷响了,一个身影从爆炸的火光中飞落出去。 奔驰车的枪声稀疏下来。 斯登的射击声又一次响起。 安托万的射击吸引了德国人的火力,阿尔贝端着枪一边射击,一边依托礁石的掩护,摸向奔驰车。 在交叉火力的压制中,奔驰车里冲锋枪的射击声停了,只剩下零星的手枪射击声。 阿尔贝倒地滚向奔驰响枪的侧面,一个穿黑衣的盖世太保正蹲跪在车门后,通过破碎的车窗朝安托万的方向射击。 阿尔贝瞄准他,打了一个点射,看着这个盖世太保滚落到了一边。 枪声停了。 深蓝航线(81)续2 阿尔贝提着“芝加哥打字机”朝奔驰车走去,刚走几步,一发手枪弹无力地向他飞来,打在了离他五六米远的礁石上,溅起几点火星,随即是枪膛打空的咔哒声。 阿尔贝走过去。一个半身是血的盖世太保惊恐地看着他,手里攥着一支打空的鲁格手枪。 阿尔贝冷笑一声,对着敌人的额头补上了一枪。 奔驰车的里外已经只剩下了四具尸体。 “老大,”他喊着,“你怎样?” “死不了!” 黑暗中咳嗽了一声,响起了金属构件与礁石碰撞的声音。 阿尔贝走向撞坏的军车,不远处趴着一具穿军装的身体,他不管那个是死是活,随手补了两枪,车内四个血肉模糊的身体,也被如法炮制,让他们着着实实成了尸体。 他转过身,见安托万的方向仍然没有动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快步跑过去,看见了背靠礁石坐在地上的老大,旁边搁着那支斯登和一个换下来的空弹匣。 安托万冲他笑了一下,大口地喘起粗气来。 黑邦老大右胸,洇着一滩暗红色的血迹,血,仍在不停地往外冒。 阿尔贝傻了片刻,他扔下枪,一屁股坐在老大身边,扶住了老大厚实的双肩。 蒙蒙细雨已经将安托万全身都淋湿了,他的风衣紧紧裹着肥硕的身躯,衣襟上雨水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 阿尔贝一把将自己的衬衣扯下半幅,团成一团,他用左手解开安托万衣服的纽扣,将棉布捂了上去。 安托万倒抽了一口凉气,骂道:“你他妈这个夯货,乱七八糟的一团能止得了血吗?” 一道鲜血,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 阿尔贝抬起安托万的一只手,放在那块布团上。刺啦一声,又将另半边衬衣扯了下来,他将棉布叠好,绑在了安托万的伤口上。 安托万开始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每一声咳嗽,都带出一团血沫。 他摆摆手:“老弟……别忙活了,救不了我啦。” 子弹明显打穿了肺部。 阿尔贝不住地在心中责骂自己,不该让老大参加这场战斗,他一个人也能摆平这群德国佬,死的应该是他。 “老大,我背你上车,去找医生。” “这荒郊野外的,上哪儿找医生啊。让我去车上死得舒服点吧。” 阿尔贝背起安托万,这个一百多公斤又高又壮的身躯在濒死时格外地沉重。他咬牙背着老大,在蒙蒙细雨中一步一步走向几十米外的雷诺轿车。 他将安托万放进后座,尽量让他躺得舒服点。 这段折腾几乎让两个人都耗尽了力气。安托万失血的脸惨白地耷拉下来,雨水顺着头发和胡须的末梢一滴滴地滴落。 他笑了一下,似乎有了点精神,伸出两根手指,对阿尔贝做出了要烟的动作。 阿尔贝在自己身上摸索着,终于摸出一根雪茄,他将烟叼上,又摸出打火机,哆哆索索地点上,吸了两口,将雪茄塞到了安托万的嘴里。 老大已经没有力气吸动雪茄了,他只是叼着烟,让烟雾从鼻尖一缕一缕地飘散。 他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和鼻腔涌出,雪茄掉了下来。 “老弟,”安托万无力地说,“我要死啦,你赶快跑吧,别管我了。” “老大,我怎么能扔下你呢!” “妈的,你傻呀,德国人是要我的命,我死了,就了结了。” “……” “箱子里有枪有钱,你带着走。要想给我报仇,就先活下来。” “老子要零剐了那科西嘉杂种。” “那随你便,先得活着。你出去后,要嘛去找杜布瓦上校,要嘛去找奥斯本,这小子行的。” 这些话使安托万进一步虚弱下来,他闭了眼睛,大口地喘息,肺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阿尔贝俯身捡起那支掉落的雪茄,再一次点燃,夹到了安托万两只粗大的手指间。 安托万睁开了眼,无力地对阿尔贝说: “兄弟,把灯打开吧,我不想死在黑暗里。” 阿尔贝打开了车内外所有灯。 安托万笑了一下,算作是赞赏。 “兄弟,箱子里还有我的本子,你拿来给我。” 阿尔贝点点头。 “老子杀人放火包娼庇赌,坏事做尽,还差点当了法奸,抄了那么多年的《圣经》也不知道能不能上天堂呢,哈哈。” 他想笑两声,却戛然停在了半截,又剧烈咳嗽起来。 阿尔贝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打开这段时间一直提在手里的手提箱,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老大常用的那把象牙柄勃朗宁手枪的边上,是那本用来抄写《圣经》的本子,封面是安托万用格洛特斯克字体摹写的拉丁文,“圣经”。 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阿尔贝用手抹了一把,混着雨水和手上沾着的血水。 他钻回车内,见安托万的双眼无神地大睁着。他将本子塞到老大手里,又将安托万的另一只手挪过来,取下那支还在燃烧的雪茄,将这只手叠到了本子上。 这个黑邦老大,布列塔尼20年的地下总督,合上了双眼。 深蓝航线 (82) 1941年5月23日丹麦海峡 “俾斯麦”号正在进入丹麦海峡。 这是位于格陵兰岛和冰岛之间的一条长约260海里的水道,连通北冰洋和大西洋,北端跨越了北极圈,海峡最窄处约150海里,常年漂浮着浮冰。天气对于德国舰队来说是把双刃剑,浮冰和弥漫的雾气能够掩护编队的行踪,但是也增加了航行的危险性。尤其在靠近冰岛的位置,英国人铺设了大量的水雷。 凌晨一点,编队跨越了北极圈。 贝克尔呆在警卫队狭小的办公室内。舰上保持着一级战备,海军步兵们大部分都被补充到了损管部门或者充当担架兵,相对来说,他的任务是简单的。根据上将的部署,编队在通过丹麦海峡前,要尽可能地避免与敌人接触,包括英国军舰和商船。那就意味着即使发现商船,也会放过,也就意味着不需要海军步兵参与行动。按照国际法,在击沉敌方商船前,需要登船将船员全部押解带离,这些任务通常都是由海军步兵执行的。 办公桌上摊着一张海图,上面有贝克尔自己用圆规和三角板画出的航线,既有用深蓝色铅笔实线标出的己方航线,也有用红色铅笔虚线推测的敌方的航线。电侦处会定时向军官们通报海军总部发来的敌方情报,虽然现在是地位尴尬的舰上警卫队指挥官,但贝克尔仍然保持了海军的传统,他会把自己掌握的战场态势,清晰地标定在自己的海图上。 重新启航后,总部发过来几份重要的情报,显示英国人现在正处于一片混乱。 就在昨天上午,一批英军的轰炸机和鱼雷机飞临卑尔根军港上空。英国人显然很失望,他们想要猎杀的所谓“两艘战列舰”已经不见了踪影。军港的防空炮火和空军战斗机没有让英国飞机吃到什么好果子,这些飞机几乎可以用仓皇逃窜来形容。 另一则更重要的情报是,空军对英国本土舰队基地斯卡帕湾的侦察发现,已经有数艘大型战舰离开了,可以推测出,他们正在北大西洋四处寻找德国舰队的踪迹。 上将显然对舰队成功逃脱英军的侦察是满意的,但他仍然不置可否,转而宣布了取道丹麦海峡的决定,并要求编队保持一级战备,保持无线电静默。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全舰都处于战前的紧张和兴奋之中。 但是,贝克尔的疑惑却在于,英国人的情报怎么会这么准确?虽然他们猜错了时间,但是地点却丝毫不差。即使是瑞典人向他们提供了情报,但最多也只能告知舰队的组成和大致的航线,进入卑尔根港是上将临时做的决定。 除非是英国人亲眼看到了军港内的舰队。 但是从舰队进入峡湾,到在卑尔根短暂停泊的几个小时,天气都极为恶劣,根本不适合侦察机的空中侦测,而且那段时间根本就没有空袭警报响起,也没见空军的飞机升空去拦截。除非就在他们开会期间那个短暂的窗口期,如果真是这样,那英国人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排除空中侦察的可能,那就是有间谍在军港附近观察到了舰队。他有点懊恼没有去深究军港传来的枪声,不过总体来讲,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他对军港四周的警戒,还是有信心的。 英国人的忙乱,说明了这两艘战舰的震慑作用。 贝克尔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 是一名电侦处的军官,说赖谢德少校请他去一趟。 深蓝航线(82)续 不高,贝克尔却觉得冷汗一下子就从额头沁了出来。 不用太多的专业知识,就能知道,这些无线电信号的目的。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德国海军出海后都极力保持无线电静默,就是为了避免无线电信号被英国人侦测,并据此确定军舰的位置。 信号不太可能是舰上的无线设备故障发出的,这一点赖谢德和通讯处的军官已经悄悄检查过两遍了。 那就是有人在舰上,用外来的无线电发射机,发出了这些信号。 他马上联想到了那个从了望塔摔下来的水兵,懊悔了不该把他转移到陆上,万一他醒过来,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 赖谢德继续说,初步确定的无线电信号发出位置在艉部一层舱的军官舱室区,那里同时也安排了那十几个记者和摄影师。 他们都觉得这些外来人的可能性很大,舰上的官兵,基本是可靠的。 但是,这些人,登舰前也经过了政治部和盖世太保的严格审核,难道英国的间谍已经渗透到了那么深入的程度..... 或者说干脆就是政治部和盖世太保们自己安排的秘密电台,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贝克尔不愿再想。 他问了舰长和上将的态度。赖谢德说舰长尚未汇报到上将那里,“海象”有点书生气,不太相信英国人会干出这种有损海军荣耀的勾当,他更愿意相信是盖世太保安插的。但也不得不防,舰长要求悄悄调查,免得因此而影响士气,如果是盖世太保,就保持默契,如果是英国间谍……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无论如何,保密是最重要的。一来他们不想公开得罪**;二来,如果舰上混进了英国间谍,而且已经把舰队的位置发送给了英国人,可以想象对普通官兵的心理冲击会有多大,一旦相互猜疑,那军舰上就乱了。 他们很快商讨了一个方案。明天一早,就由后勤处安排那群记者转换住舱,警卫队和电侦处趁机将现在的住舱以及这些人携带的行李仔细查上一遍。同时,由电侦处和警卫队的士兵携带便携式的侦测仪,在各个舱室展开无线电巡逻。无线电发射机的元件,即使处于关机状态,也能被侦测仪侦测到,只是信号比较微弱而已,而一旦这部神秘的发射机再次发射信号,就可以即刻定位。只是军舰上混进间谍的情况非常少,因此电侦处只携带了少量的便携式侦测仪。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否则就等于是直接通知了那个间谍,或者……打了希姆莱和海德里希的脸。 等把装备、人员和行动计划都安排好,天已经蒙蒙亮了,“俾斯麦”号巨大的大西洋舰艏前方,海平面上泛出了暗红色的云彩。 深蓝航线(83) 1941年5月23日 丹麦海峡 炮声响了起来。 詹姆斯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在晚上8点的位置。 381毫米火炮的巨响,即使在底舱也听得一清二楚,8门主炮齐射引发的震动,也传导到了这里,舰体在剧烈地摇晃,使管道顶上的积灰粉尘象雨点一样洒落下来。詹姆斯看了一眼皮维,这孩子的脸在炮响的一刹那就变得煞白,也难怪,一个平民百姓,谁听到大炮的轰鸣不心惊肉跳呢。 隔壁的水泵在加速运行,噪声轰鸣,可以想象在风浪中高速运行的战列舰,象传说中的巨龙,一边喷射出溢入的海水,一边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接下去是战列舰校正射击参数的时间,但却没有听到对手——一定是英国军舰,战列舰或者巡洋舰——还击的炮声。 间隔几分钟后,“俾斯麦”号的齐射再次打响,这次射击并没有间断,听得出舰上的8门主炮连续射击了4轮。炮声在他们躲藏的这个钢铁铸成的封闭空间内久久地回响,两侧和头顶的钢架因震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皮维的身体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想伸手去捂住耳朵,看了一眼詹姆斯,转而将手放在了身边一块突出的钢板上,紧紧抓住。 炮声停了。 周围似乎陷入了沉寂,只有水泵运行的噪声。 詹姆斯看到皮维望向他的双眼,知道这个孩子在问他,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结果会是怎样?咱们的船被击沉了吗? 詹姆斯也无从判断,只能大致推断出,这个回合,德国人占了上风。 这不奇怪,本来皇家海军就没有几艘船能与“俾斯麦”号匹敌,至少在技术参数上是这样。 十几分钟后,舱壁的扬声器上响起了舰长的声音:“我们刚刚击退了两艘英国重巡洋舰!” 舱室外隐隐听到了水兵们的欢呼声。 两艘重巡洋舰,那就是说皇家海军已经发现了“俾斯麦”号,派出了军舰去搜索跟踪。大约在晚上6点左右,德舰编队拉响了一次战斗警报,之后一直保持一级戒备,那就说明在那时就已经发现了英国军舰。看来这两艘巡洋舰也仅仅是保持跟踪,所以他们没有还击,避免了与战列舰交火,更何况即使交火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德国人只宣布是击退,那就是说没有击沉或者重伤敌舰,那就意味着这两艘巡洋舰会继续咬住目标,并会以无线电将德舰编队报告回总部。 詹姆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昨晚他们两次发出的信号已经被“圆场”收到,并且被准确定位,据此推测出了德国舰队的航线。否则,那两艘巡洋舰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追踪到德国人,要知道这里的气象条件实在是糟糕,而英国海军军舰上的雷达,也实在是不怎么样。 除非他们的运气特别好,好到能够在浓雾和雨雪中与德国舰队不期而遇。 他将身体挪过去,拍了拍皮维的肩膀,这个亲昵的举动舒缓了法国小偷紧张的情绪。 “怎么回事啊?”皮维压低声问。尽管隔壁的噪音大到足以掩盖任何人声,但这些天东躲xz,他们早以习惯了不发出不必要的声音。但这次皮维实在是忍不住。 詹姆斯指了指自己和皮维脚下的背包,里面都放着“八音盒”,意思是这玩意发挥了它的作用。 从昨晚发出三组信号后,“八音盒”就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詹姆斯原计划等午夜时分再带着它摸到上层舱,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深蓝航线(83)续 丹麦海峡的海况和天气不是一般的糟糕。从破晓开始,雾气就一直弥漫在海面上,天空浓云密布,时雨时雪,海风卷起巨浪和雪雹,不住地拍击着两艘德国战舰的甲板和上层建筑,能见度极差。 恶劣的天气有利于编队悄无声息地进入北大西洋,海军上将命令将航速保持在25节左右,加速通过丹麦海峡。这片海域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东南面靠近冰岛的海域有大量英国人铺设的水雷,船只都需要靠近格陵兰岛一侧航行,但这一侧海面时刻漂浮着浮冰,间或还会撞见冰山,雷区和浮冰之间的宽度只有约30海里,既然英国人已经派出了多支舰队去搜索他们这支双舰编队,那与英国人在这片狭窄的水道上不期而遇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中午时分,编队抵达了冰岛正北方,即将进入海峡的最狭窄处。 从上午开始,皮维就感觉到舰上明显加强了警戒。 他在八点就溜出了藏身的水泵舱,穿着一身勤务兵的制服,挎了一个沾染了油污的工具包,看上去就象个维修部的修理工。他慢慢上了一层舱,忽然听到转角处人声喧哗。他蹲下身,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支螺丝批,装作正在修理墙角的一个插座。 十几个人匆匆从他身边经过,为首的是一名中士,手里拎着一连串的钥匙,其他人大部分都穿着便装,穿军装的也没有象中士那样穿此刻舰上应该穿的作战服。有人在大声抱怨昨晚的风浪对他的折磨,另一个人问中士为什么要给他们调换住舱。中士很客气地回答可能即将面临战事,需要为记者先生们安排到更安全的地方,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会安排勤务兵送到新的住舱。 这群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过去,皮维站起身,看着他们的背影,想去詹姆斯昨晚发送信号的地点。难道真的被德国人察觉了? 他转过转角,回忆被强迫熟记的结构图,终于想起了詹姆斯说过的舱室的位置,就在离这里不远。但是直接过去看来不是太安全,他决定下到二层舱,再回到一层舱。 皮维选了一个离目标稍远的楼梯,朝一层舱走去。一个水兵匆匆跑下来,看到他的装束,停了下去,说一层电气柜边上的一个阀门松了,让他赶快去修理一下,他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他找到那个坏了的阀门,心不在焉地修着,眼睛瞟向军官舱的方向。那里的楼梯口站了两个警卫队的士兵,腰里都别着手枪,几个舱室的门都开着,有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有的是警卫队的人,有的穿着其他的制服,远远地看不清他们臂章上的兵种标志,但显然不是中士口里的勤务兵。 看了一会儿,他又低头继续去修那个阀门,一个警卫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眼睛一直盯着他。 不能呆太久啊。 皮维收起扳手和螺丝批,又试试了阀门,将工具放入袋中,装作很满意的样子吹起了口哨。 背后响起了“喵”的一声,他回头一看,又是那只奶牛猫。他转过身,脑子里飞快地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蹲下来逗逗那只猫,或者去抱起它,这是饱受海上枯噪生活煎熬的水手们的正常反应,但是显然会更进一步引起警卫的注意。母猫暗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得他发毛,使他一时居然忘了自己那一套驯兽的本事。他定了定神,正想蹲下来,猫却无声地飞跑开去。 皮维回到底层泵舱,将侦察到的情况跟詹姆斯说了。詹姆斯只是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 深蓝航线 (84) 1941年5月23日丹麦海峡 第一次战斗警报响起时,贝克尔正准备吃晚饭。按照昨晚制定的方案,他们已经忙活一整天了。天亮后,几名电侦处的工程师就将前后桅楼等上层建筑的顶部仔细检查了一遍,有两个人还冒着从高空跌落的风险,爬上了前桅和后桅。冰海航行,桅杆上早就结了厚厚一层冰,俩人象登山一样穿着冰爪,手持冰镐,一点一点敲掉踏杆上的冰块,才能爬上去,等检查完下来,又冻又累,象去地狱走了一遭。结果是一切正常,或者说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任何额外的天线或者其他无线电装置。赖谢德少校放了心。 对各层舱室的检查持续了整整一天。“俾斯麦”号上有2000多个舱室,光全部走一遍都需要整整一天。警卫队和电侦处的士兵分了五个组,携带三部侦测仪,同时展开搜索,但也没有收获。一来侦测仪对关机的无线设备的探测能力确实不强,二来战列舰的金属环境和舰上自身的无线电设备和电气设备也干扰了侦测仪的工作。 到傍晚时,听完各个小组的报告后,贝克尔和赖谢德重新做了部署。看来只能在敌人再一次发出信号时,迅速侦测并且定位他。甲板以下三层隔着重重钢铁屏障,信号发射效果不佳,只会在二层舱以上的位置。于是他们在甲板及以下两层各安排了一组人,带着侦测仪布控。同时,赖谢德特意要求贝克尔在前后桅楼各安排了一个暗哨,那里是全舰的最高处,无线信号的强度和发射距离会提高很多倍,如果间谍一出现在那里,就会被当场擒获;如果是柏林派来的人,那就说是场误会,只要不阻止他完成任务,等上岸后一场酒应该就能了结恩怨,都是当差的,都不容易。 布置完之后,他们这些人才开始吃晚饭。已经入夜,风浪比白天时又增强很多,两艘战舰不停地迎着浪头,犁开海水,扎进逐渐合拢的重重夜幕中。颠簸使他们的刀叉不停重重地敲击在餐盘上,发出嘈杂的叮当声。 就在此刻,战斗警报凄厉地拉响了。 贝克尔和赖谢德扔下刀叉,快步冲到舱壁的舷窗边,各抓起一件救生衣,匆匆穿好,赖谢德跑向电讯室,而贝克尔则快步登上了司令塔,跑进露天舰桥。 舰桥上一群军官都举着望远镜紧盯着右舷前方的海面,为首的是航海长诺依曼少校,他是今晚的值班军官。主炮和副炮早已褪去炮衣,炮手已经就位,等待火控系统发出的射击参数。一名水兵递给贝克尔一副望远镜,简要向他报告,两分钟前雷达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大型的反射物,了望哨确定是一艘大吨位船只。 入夜后,海面温度降低,海冰停止了融化,蒸腾的水汽被冷却形成的水雾大大降低,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能见度并没有改善,仍然只有一两千米。贝克尔透过镜头,紧盯着那个渐渐靠近的巨大黑影。 几分钟后,警报解除了,了望员重新确认,那是一座冰山。 看来是虚惊一场。 一个小时后,警报再次拉响。 这次是在左舷的方向发现了黑影。 又是冰山吗? 看来不大可能。雷达和声呐同时发现了这个目标。 目标约在7海里外。 一分钟后,两名了望哨同时大喊: “巡洋舰!” “1艘!” “航向140度” “‘郡’级!” 这艘英国巡洋舰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开始加速脱离,几分钟后,再一次化为一团模糊的黑影,渐渐消失在冰岛方向的雾气里。 深蓝航线(85) (85) 1941年5月23日 丹麦海峡 “郡”级重巡洋舰有着显眼的三个烟囱,这是了望兵一眼就认出它的原因。 该型舰是上次大战后英国建造的典型的条约型巡洋舰,严格遵循伦敦海军条约的规定:排水量限制在一万吨内,火炮口径八寸即203毫米。该型舰共造了13艘,以英国本土的各郡命名,又被分成三个次级:肯特级、伦敦级和诺福克级,是皇家海军的象征之一。 “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的雷达和声纳都显示,这艘已经逃出肉眼视线之外的敌舰,仍在编队的后方,跟随者编队同向航行。 “欧根亲王”号上用灯语打来一条情报,他们的电侦人员截获了英国巡洋舰发回总部的电报,破译的内容如下: “发现一艘战列舰和一艘巡洋舰,方向角20度,距离7海里,航向240度。” 情报非常准确,而且已经不再象上次瑞典人那样,把“欧根亲王”号也错认为战列舰了。 既然已经被敌人发现,保持无线电静默就没有必要了。 吕特因斯命令向海军北方集群司令部发出电报确认。 “我们在这个导航区发现一艘英国巡洋舰。” 司令部可能也截获了英国人的这份电报。 上将同时向两艘战舰的舰长下达授权:如果敌舰进入射击范围,或者出现其他敌舰,即刻开火! 晚上8点30分,战斗警报再次拉响。 “俾斯麦”号上的雷达再次发现左舷前方出现一个移动的目标,但了望哨没有确认,浓雾阻碍了视觉观察。 林德曼没有下令射击,但要求各炮位做好射击准备。 随着主炮弹药输送机的轰响,每枚重达800公斤的穿甲弹被装填手推上膛。 战列舰与目标相向而行,距离迅速缩短。 一阵大风卷起高达十几米的巨浪袭来,成吨的海水呼啸着拍向舰艏,在甲板上粉碎,又如瀑布般从两舷跌落回海面,舰体随着海浪起伏。 浓雾突然散开,敌舰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 又是一艘“郡”重巡洋舰。 但显然不是先前那艘。 电侦兵报告敌舰正在拍发无线电报。 赖谢德下令开启大功率干扰机进行压制。 雷达和测距仪锁定了目标。 炮手们屏住了呼吸。 两舰相距6400米。 “射击!” 第一枪炮官阿尔伯特少校不等舰长发话,就下达了命令。 火光闪处,这艘凝聚着第三帝国厚望的超级战舰,打响了实战的第一炮。 除了三个烟囱外,“郡”级重巡洋舰有两个突出的特点:薄皮装甲和高速度,最高航速可达33节。很明显,这两艘军舰执行的是侦察任务,英国人的目的是要他们利用高航速搜索并跟踪德国战舰编队。 英舰孱弱的主炮和纤薄的装甲决定了他们根本无法与“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中的任何一艘交战。 林德曼决定击沉它! 英舰开始右转,施放烟幕。 “俾斯麦”号在巨浪的冲击中打出了五次齐射,冲天的水柱包围了英舰。 灰色的水雾又开始弥漫开来,为黑色的烟幕又浓重地添上了一笔。 英舰加速向东南面逃脱。 它躲进了浓雾里。 深蓝航线(86) 1941年5月23日 丹麦海峡 军官们并没有象年轻的水兵那样为第一交战的胜利而欣喜若狂,仅仅是赶跑了英国人而已,而编队的准确位置和航向,也已经明明白白地暴露了,这两艘英国巡洋舰正在不时地将情报发送回伦敦总部。 作战计划中强调的隐秘性,恐怕已经失去了。 真正的威胁是,英国皇家海军的本土舰队,在接到这两艘巡洋舰发出的情报后,会作如何应对?会有多少艘军舰扑过来? 贝克尔随着部门长以上的军官们走进作战室,上将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吕特因斯坐在会议桌中央的皮椅上,沉默着看着手中的烟斗,两侧是舰长和参谋长,参谋们已经在墙上挂起了一幅海图和一幅英舰的侧视图。 态势已经非常明显,编队面对的是英国皇家海军本土舰队。海军西方集群司令部的情报表明,敌方的主力舰,战列舰“英王乔治五世”号、战列巡洋舰“胡德”号等,都已经出动向格陵兰岛至法罗群岛一线搜索前进,很有可能对编队进行围攻。虽然英国的主力舰大多老旧,比如刚才见到的两艘巡洋舰以及他们主要的战列舰,舰龄都已超过了15年,按一对一,绝不会是“首相”和“亲王”的对手,但如果敌人倾巢出动,哪怕是轮番上阵,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毕竟编队只有两艘船。 当务之急是迅速摆脱这两艘敌舰,或者击沉他们。 击沉恐怕没那么容易,“俾斯麦”号尝试了两次追击,两艘英国巡洋舰都凭着更高的航速远远避开。 那就看如何摆脱了。 天气是有利的。雾气虽然时隐时现,但夜幕已经降临,雨雪也频繁造访,这么差的能见度,根本不可能靠目视进行光学观察,只能依赖雷达和声呐。情报显示,英国人最好的搜索雷达的探测距离也只有12海里,编队两舰装备的雷达性能都优于他们。 敌舰唯一的优势是航速更高,但也只有2、3节的优势,这意味着他们的航向只允许有几度的偏差,否则与编队的距离就会越来越大,即使只是短暂地失去接触,都会跟丢目标。在狭窄的海峡中,编队没有多少机动空间,但是一旦驶出海峡,进入浩瀚的北大西洋,就能获得更自由的空间。 目标非常明确,迅速突破丹麦海峡。 意外的损失却是“俾斯麦”号前雷达失灵了。原因推测是舰炮射击产生的震动引发桅杆上凝结的冰块掉落,砸坏了雷达天线。一名警卫队的哨兵在桅楼顶部目睹了冰块象岩石一样跌落,哨兵也被砸成了轻伤。现在前雷达的工作状态极不稳定。 这确实出乎大家的意料,林德曼不满地盯了雷达长一眼。 掉落的冰块也砸坏了部分天线,对通讯部门和电侦部门的工作也造成很大的影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派人抓紧检修。 吕特因斯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低声和林德曼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俾斯麦”号作一个180度的转向,与“欧根亲王”号调换位置,让“亲王”处于先导位置。“俾斯麦”号用完好的舰艉雷达搜索后方,而“欧根亲王”号则用它的雷达搜索前方,这样编队能继续保持对前后海域均为360度的全方位雷达覆盖。 命令马上传达出去,要求通讯兵即刻用灯语告知“欧根亲王”号。 做完部署后,上将将潜艇联络官单独留了下来。 走出作战室,贝克尔看见战列舰已经开始了大角度的转弯,海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白色航迹,“欧根亲王”号正在加速驶来,舰艏一面海军军旗猎猎飘扬。两舰的甲板和舰桥上都站着几十名水兵,短暂交错时,大家相互挥手致意。 这是上将刻意安排的,他需要营造一种轻松的气氛。 甚至上将让“首相”向“亲王”打出了一串问候的灯语: “舰队司令官致舰长:你的船很棒!” 深蓝航线(87) 1941年5月23日 丹麦海峡 桅楼顶上灯光闪烁,雷达兵和通讯兵正在紧张地修理雷达,但是收效甚微。 贝克尔跟随赖谢德走进雷达室,前雷达显示屏上一片雪花点,而舰艉雷达显示屏的扇形波束上,有两个明亮的回波,表明这两艘敌舰仍然在紧紧地咬住编队,只是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走出了雷达室。 看来,编队已经被敌人发现的情况,如果真的有间谍在舰上,恐怕他也早已知晓。扬声器里向全体水兵广播的敌情通报虽然很简单,但是交战的炮声是最明确的迹象。恐怕这个间谍不会傻到还会再发出这多余的无线电信号了。现在,这两艘敌舰每个一段时间发出的电报,也正在向伦敦传达比他的信号更准确更及时的情报。 通过无线电侦测来擒获这个间谍,至少在今天,是不可能了,他一定躲藏在哪个隐秘的角落,为自己的成功暗自窃喜。 贝克尔忽然想到,这个间谍会不会再做出其他的破坏行动,比如爆破舰上的要害部门,如弹药库、轮机舱,或者刺杀上将或舰长。前者很快被他排除了,目前看来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而后者…… 贝克尔决定去向舰长和上将作一次详尽的报告。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吕特因斯却并没有表现出震惊的样子,反而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英国海军…… 林德曼同意对弹药库再增派卫兵,对轮机舱和发电机舱派出警卫看守,唯一完好的舰艉雷达也需要重点防护。这些地方只需要做好防卫,就可以保证安全,毕竟如果要彻底破坏,英国间谍需要携带大量的爆炸物,要想这样混上军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刺杀…… 上将觉得英国人还不至于不顾荣誉到这个程度,海军是有传统的。舰长很快说服了他,上将同意了在他们的舱室外,除例行的卫兵外,加派24小时的双岗。 饮水系统也很快安排了防卫措施。 最后回到了无线电侦测,这是必须要制止的,否则,编队就随时暴露在英国人的眼前!而且无法用无线电干扰进行压制,干扰电波虽然能压制间谍的信号,但也会被英国人侦测到,等于是向敌方传播了信号。目前,编队与两艘敌舰都在进行相互间的无线电监听,等于是打了明牌,这个间谍没有必要再发出信号了。希望用被动搜索的方式发现他,至少得在摆脱这两条尾巴,恢复无线电静默之后。 看来只能想个引蛇出洞的办法,只是一时半会没有方案。 上将对这种“抓老鼠”的具体方案显然没有兴趣,但他同意在保密的前提下,增派人手开展搜索,具体的由贝克尔和赖谢德去执行。 讨论完这些,吕特因斯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海图上。贝克尔看到在深蓝和暗红的几条航线之外,还有零星的几个黑点,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上将和舰长没说,他也不能主动去问。 上将沉默了片刻,微笑了一下,摊了摊手,表示工作已经谈完了,希望两位勤勉的军官与舰队司令和舰长一起享受咖啡和雪茄,难得的战前的静好时刻。 林德曼按铃叫来勤务兵,舰长室内的气氛缓和下来。舱外正下着雪,一片片雪花反射着海面暗蓝色的光,从舷窗外飘过。吕特因斯选了一张唱片,放进留声机里。音乐慢慢流淌出来,是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 烟雾中贝克尔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不苟言笑的传奇将军,是一个平易谦和的人。 吕特因斯问了赖谢德一个技术性的问题,这个神秘的间谍,使用的是否是长波信号。赖谢德回答远距离通讯,只能是长波信号,因为波长频率长,如果没有中继站,信号的拍发时间也会很长,一个单词可能就需要拍发十几分钟的时间,而只要超过70秒钟,就会被侦测到。但如果仅仅用于定位,只要能发出简短的约定信号即可,所以这个间谍发出的信号,最初都被当作杂音忽略了。 舱门响起了叩击声,一个电侦参谋推门进来,将一页电报纸递给了赖谢德。少校瞟了一眼,把它放到了舰长和上将的面前。 这是一份新监听到的情报,两艘英国主力舰,战列巡洋舰“胡德”号和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以及6艘驱逐舰,正在加速驶往丹麦海峡。 两艘主力舰,加上两艘重巡洋舰。 上将盯着对面舱壁上的一个镜框,出神地看了几眼,突然用手指叩了叩桌子,说,混进来这么个英国间谍,看来也不一定是坏事啊,如果真的是英国间谍的话。 吕特因斯和林德曼起身离开了舰长室。 贝克尔和赖谢德没听明白,他们对视了一眼,也站起了身,又都将目光转到了上将凝视过的那个镜框,那里镶嵌着一张信纸,是u-556号潜艇写给他们的一封信。这艘潜艇曾与“俾斯麦”号同在一个港湾里建造,并且曾在同一片海域海试。 这是一封充满友谊和诙谐气息的信,被林德曼挂在了自己的舱室里。 “我们u-556号(500吨)以海洋、湖泊、江河、溪流、池塘和沟渠的统治者——海神尼普顿之名起誓,将日夜守护我们的大哥哥——战列舰‘俾斯麦’号(吨),无论敌人来自水中、陆上还是空中。” 深蓝航线(88) 1941年5月23日 北大西洋 此时,在格陵兰岛最南端的费尔维尔角以南,u-556号正潜伏在海面下,向一艘货船发起了攻击。一枚鱼雷划过海面,随着一声轰响,货船沉入海底。 这是他此次狩猎击沉的第四艘商船。 深蓝航线(89) 1941年5月24日 丹麦海峡 即将与“胡德”号和“威尔士亲王”号率领的英国舰队遭遇的消息,已经通过舰上的广播,通知了两艘战舰各个角落里的所有水兵,“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再次进入一级战备。水兵们都非常兴奋,士气高昂,刚刚对英国巡洋舰的炮击只象是赶走了两只苍蝇,实在是不过瘾。 黑暗中皮维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他将身体挪过去,靠近詹姆斯,在他耳边低低地问: “是咱们的情报?” 詹姆斯点了点头,他想说主要应该还是靠两艘巡洋舰的跟踪,但他不想打击这个孩子,于是就没说。 “那就是说,过不久咱们任务就完成了,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嗯,是吧。” 皮维搓了搓手。 “咱们四艘,他们两艘,应该是咱们赢,你说是吧。” 詹姆斯心里想,只能说可能吧,要不然还要我们来执行这样的任务? “看来不用等戏子、偷车佬他们上场了,这回咱俩就摆平这邦德国佬。” 皮维站了起来,在两条硕大的泵管间来回走动,他个子矮,在低矮的舱室内还能直起腰。 “‘胡德’号、‘威尔士亲王号’,又是一个亲王老爷。老鱼,你是老海军,你见过这两艘船吗?” 詹姆斯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那你真了不起。” “不,只见过‘胡德’号。‘威尔士亲王’号是新船,没见过。” 詹姆斯其实想说,“胡德”号简直就是大英帝国海军的象征,只要是海军的人,几乎都见过这艘战舰。 他,当“老鱼”还是条小鱼,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见过这艘大英帝国的海上海上巨兽,也几乎就在那个时候,决定了他一生的理想。他要投身海军,做这样威风的军舰指挥官,而不是象他的爷爷那样,一辈子都只是在海湾的风浪里讨生活的单桅船船长。 在这一瞬间,詹姆斯想起了爷爷,是他手把手教会了他航行的所有技能。 皮维忽然停下来,抓住了詹姆斯的手: “这个一会儿要是沉了,你可得带着我游出去。” 船要沉了,一切都只能听从上帝或者海神的安排咯。詹姆斯想,但他还是对着皮维点了点头。 这孩子安心下来,他放下詹姆斯的手: “你说,会打多久?” 这确实是个问题。 英国战列巡洋舰“胡德”号于1920年服役时,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主力舰。排水量41,000吨,8门双联装381毫米主炮,主装甲带厚度305毫米,以4台涡轮蒸汽机为动力,最高航速可达31节。 该舰以18世纪英国海军上将塞缪尔·胡德子爵命名。这位声名显赫的胡德家族的奠基人在皇家海军中的战绩乏善可陈,甚至在率领舰队进攻法国土伦港时,被年轻的拿破仑上尉指挥的炮兵赶了出来。子爵大人能够平步青云,英国海军战史的标准说法是:“他留给皇家海军的不仅是卓越的战功和特立独行的风格,还有,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他鼓励年轻军官们坚信在服从命令之余还要有更多的主动性,要勇于冒险才能歼灭敌人的信条。”海军上将以71岁的高龄死于多赛特郡庄园舒适的床垫上,可能他这辈子对皇家海军最大的贡献就是培养出了天才的海军上将纳尔逊勋爵。勋爵大人在1798年打赢年阿布基尔海战后,就总结道:之所以勇于进攻阿布基尔港,离不开他的导师萨缪尔·胡德的谆谆教诲。当然,也正是在胡德将军的指挥下,在1794年进攻科西嘉岛的登陆战中,还是只是个上校的勋爵大人丢掉了他的一只眼睛,从此戴上了标志性的黑眼罩。 “胡德”号建成后,上次大战已经结束了。这艘雄伟的巨舰就长时间扮演了皇家威仪的角色,作为舰队的旗舰开展“炮舰外交”,环球航行,宣示大英帝国作为海上霸主的赫赫军威。舰长是半个外交官,因为握手过多导致右手受伤,是这艘长期霸占了世界第一主力舰位置的战列巡洋舰舰长的职业病。这是一项幸福的烦恼,也是荣耀的烦恼。 詹姆斯就是12岁时,在一次“胡德”号抵达悉尼港时,在爷爷的渔船上远远地见到这艘威风凛凛的海上堡垒。少年的心被深深地打动。那时,只要花一点钱,就可以登上“胡德”号参观,但爷爷却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詹姆斯在码头上,目光沿着“胡德”号的舰艏到舰艉来回走了两趟,将这艘战舰的舰炮桅杆和飘扬的旗帜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加入海军后,他有两次机会登上这艘仍然盘踞在世界第一位置上的战舰,但那时,詹姆斯早已失去了年少时的热情,而它,也已经显出了老态。 “胡德”号从来没有打过一次象样的海战。它的巨炮在一年前才第一次在实战中开火,射击的目标是阿尔及利亚军港内作为盟友的法国海军舰队,因为丘吉尔不想让他们落到德国人手里。 如果它和“俾斯麦”号交手,确实将会是世界上最大的两艘战舰间的对决。 只是“俾斯麦”号更新更大,虽然它也只经历了一次实战,而且就在几个小时前。 派这么一艘老旧的战舰来迎战德国最新的战列舰,詹姆斯不知道海军部那邦老爷是怎么想的,是真的思维混乱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了吗?或者他们也跟皮维这孩子想的一样简单,四对二,就算排除那两艘巡洋舰不算,总吨位对比也是8万吨对5.6万吨,皇家海军占有绝对的优势! 深蓝航线(89)续1 “大概......一两个小时吧。” 詹姆斯说。 这种大舰巨炮间的对决,没有一两个小时,分不出高下。 这不象刚刚面对那两艘万吨级的巡洋舰。“郡”级重巡洋舰,对于“俾斯麦”号来说,就象是歌利亚打以色列人,只要有一发炮弹命中,巡洋舰就会象纸船一样被撕个粉碎。 舰体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詹姆斯和皮维都伸出手抓住了舱壁的栏杆,才稳住了身体。战列舰正在劈波斩浪,高速航行,去迎战它的对手。 如果一会儿船真要沉了,躲在这个底舱可真不是个事,还得想办法跑到上层舱去。他把这个想法跟皮维说了,两人一起将记忆里的舰体结构图搜寻了一遍,詹姆斯选定了舰艉二层舱的洗衣房。大战在即,水手们无暇顾及这里,连负责操作洗衣机和烘干机的勤务兵都要抽调到损管部或者医疗中心,临时充当损管兵或者担架兵。 地点是挺理想,但是现在去到那里是件难事。洗衣房位于“俾斯麦”号的艉部,舵机舱的上方,紧挨着两个水兵的住舱。皮维已经发现,从昨天上午开始,德国人已经明显加强了警戒,经过那次炮战后,舰上长期处于战备状态,连现在呆的最底层的底舱,都时常有警卫队的海军步兵巡逻。 如果可以,呆在这里是最安全的。隔壁是时刻轰隆作响的泵机,再往前是燃料舱,沉重的装甲将储油罐结结实实地包裹起来。水兵每次只会来检查一下泵机的运行是否正常,不会费事打开水密舱门,进到这样一个几乎被给排水管道填满的犄角旮旯。 这里位于全舰约前五分之一的位置,从这里到洗衣房,如果从底舱过去,几乎要穿过整个底舱,经过弹药库、电机舱、轮机舱、后燃料舱和舵机舱,都是舰上的要害部位,也是防卫最森严的地方,要想安全通过,难度很大。 只能选择其他方式。 现在看来能够不惊动德国人,只能从各层舱天花板的通风管道走。甲板以下的各层船舱,都铺设了四通八达的通风管道,每隔一段距离连接一个通风井,井内和管道内都安装了排风扇,用来排出和引进空气,尤其是轮机舱和电机舱,蒸汽机的运行需要大量的氧气。通风管道宽窄不一,但皮维进去完全没有问题,詹姆斯略为困难些,也还好,毕竟他足够瘦削,除了少数特别狭窄的地方。有时他想,如果杰克和威廉来,甚至山姆,就都够呛了。 深蓝航线(90) 1941年5月24日丹麦海峡 敌我态势的分析正在“俾斯麦”号的作战室内紧张地进行。 参谋们的分析这是英国本土舰队的一支先导编队。搜索舰发回情报后,英国人让这两艘离得最近的主力舰前来拦截,目的是要将德舰堵在丹麦海峡,现在,双方一定都以尽可能高的航速前进。 参谋们初步推算,与英舰遭遇,大约会在三个小时之后。 英国人会派出“胡德”号这样一艘老旧的战列巡洋舰,有点出乎吕特因斯和林德曼的意料,或许这是敌人的无奈之举,毕竟无论航速还是火炮,这艘曾经的世界第一,在皇家海军中,还是最好的。 或者,如果不与“俾斯麦”号交战,仅仅是追踪跟随,主力舰里面,似乎也只有“胡德”号能胜任。这可能是英国人的如意算盘。 至于“威尔士亲王”号,那更出乎他们的意料,也让西部集群司令部的情报分析人员吃了一惊,他们发来的第一份情报,还说是战列舰“英王乔治五世”号。 “威尔士亲王”号是“英王乔治五世”级战列舰的二号舰,排水量吨,10门356毫米主炮,最高航速30节。 让德国人惊奇的并不是“威尔士亲王”号的技术参数和技术性能,而是..... 与“胡德”号相比,这是一艘新舰,是一艘新的不能再新的新舰。 据情报,这艘战列舰的建造在两个月前才完工,现在恐怕舰上的许多设施还在调试中。 这算是什么样的组合呢?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奶奶领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英国人已经狼狈到了抓到什么是什么的地步了? 8万吨对5.6万吨,英国人只有数字上的优势。 虽然吕特因斯一直强调尽力避免与英舰交战,但是,遇到“胡德”号这样英国皇家海军的象征,如果击沉它,哪怕是重伤之,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自1918年日德兰海战之后,德国海军太需要这样的一次胜利了。 吕特因斯和林德曼几乎在同时下了同样的决心。 击沉它! 狭路相逢,贝克尔却看到上将和舰长的神情反而轻松下来,上将的脸上甚至还露出过一丝微笑。 既然遭遇战还要至少三个小时候才能发生,上将命令将编队的警戒级别下调至二级战备,让厨房提前提供餐食,并要求为每位水兵提供一份啤酒。餐后,随军牧师带领大家作了祈祷。 贝克尔回到自己的舱室,没有顾上吃饭。现在,舰艉雷达显示,那两艘英国战列舰还在牢牢地咬住编队,电侦处监听到他们在定时拍发电报,向伦敦报告德舰编队和己方的位置。那个神秘的长波无线电信号仍然没有出现,他将军事长叫来,询问了对甲板和各层舱室的巡逻情况,仍觉得不放心。大战在即,就先把抓老鼠的工作暂且放在一边吧,加强要害部门的防卫是重中之重,不能让老鼠干扰了作战行动。 他要亲自下到底舱去检查。 贝克尔拉开舱门,走廊的扬声器里回荡着元首最爱的乐曲,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 深蓝航线(91) 1941年5月24日 丹麦海峡 交战在凌晨进行。 3:50,编队重新提升警戒级别至一级战备。吕特因斯命令将航速提高两节至28节,航向220度。 5:25,“欧根亲王”号声呐探测到大型水面舰艇。 5:37,了望哨发现敌舰,桅杆飘扬着海军中将旗,航向240度。 5:53,交战开始。 8分钟后,“胡德”号沉入冰冷的北大西洋。 沉没位置:北纬63°20'',西经31°50''。 深蓝航线(92) 1941年5月24日 丹麦海峡 清晨的丹麦海峡,天空露出了微光 海面上呼啸着强劲的海风,推起一层高过一层的浪涌。雾障渐渐散去,没有雨,也没有雪雹,这是进入海峡以来最好的能见度。 吕特因斯下令在“俾斯麦”号的主桅升起海军上将旗。 这将是一场决战,他要用雷霆一击,彻底地击垮对手——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象征。 眼前两艘巨大的战舰,舰艏劈开海水,激起起白色的海浪,步步进逼。 指挥舱内和舰桥上所有的军官,都举着双筒望远镜,紧盯着对手。 海水拍击着战舰,海水涌过船舷,冲刷着甲板,灰白的水沫肆意流淌。 四周似乎瞬间静默,只有炮弹上膛和炮闩关闭沉重的金属声在回响。 距离10.9海里。 一阵橙色的闪光亮起,黑色的烟云升腾起来。 “胡德”号的前主炮用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 穿甲弹穿过空气,发出尖利的呼啸。 它的目标是“欧根亲王”号。 炮弹落在海水中炸响,掀起冲天的水柱。 “请求开火许可!” “俾斯麦”号舰桥上,扬声器里传来第一枪炮官施耐德少校的声音。 “俾斯麦”号的舰炮仍然保持着沉默,时间仿佛停滞了,这一刻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指挥舱内的空气凝重,只听得到舰艏破开波浪哗哗的水声,舰体金属摩擦的咔咔声,桅杆与张线间或尖利或低沉的哨声,旗帜飘扬的猎猎风声。 “威尔士亲王”号的前主炮也开火了,炮弹呼啸着落在“俾斯麦”号的四周。随着水柱塌落,爆炸的声浪包裹了战舰。 “敌人已经开火。” 扬声器里再次传来第一枪炮官的报告声,他的嗓音已经开始嘶哑。 “敌人落点准确。” “再次请求开火!” 两艘英国主力舰射击的炮声,响彻海面。 在远远的海平线,英国人的炮口又闪烁出新的火光。 两艘英国战舰开始转向,舰体的轮廓更充分地展现在黎明的晨光里。 “胡德”号的前主炮喷出火光,又是一次齐射。 这已是它的第六轮齐射。 “枪炮长,准许射击。” 吕特因斯下达了射击命令。 同时,他命令将航向从265度调整为200度。 “开火!” 第一枪炮长大喊了一声。 炮风吹起一团巨大的黑烟,“俾斯麦”号打出了舰炮对决的第一轮齐射。 扬声器里轰响着第一枪炮长的报告和口令。 第一轮齐射落点偏近。 第二轮齐射夹差距离400米。 第三轮齐射..... “夹中!” 第一枪炮官声嘶力竭。 “全炮齐速射!” 深蓝航线(93) 1941年5月24日 丹麦海峡 交战仍在继续。 “威尔士亲王”号发射的炮弹呼啸着掠过舰桥,落入“俾斯麦”号舷侧的海水,爆炸掀起巨大的水柱,坍塌后如暴雨倾泻而下。吕特因斯命令编队两舰的16门主炮一齐转向这艘残存的英国战列舰,在他们集中力量攻击“胡德”号时,这艘新鲜出炉的“婴儿”战列舰已经至少打出了五轮齐射。 甲板上硝烟弥漫,海水冲刷过滚烫的炮管,蒸腾起阵阵水雾,又迅速地被海风吹散。 暴风雪接踵而至。 雷达和测距仪在紧张地重新计算射击参数,突然,“俾斯麦”号上的人都感到舰体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震动,爆炸水声从甲板下面传来。 “俾斯麦”号中弹了。 是“威尔士亲王”射出的15英寸炮弹。 “婴儿”也是长了牙的“婴儿”。 林德曼下令继续射击。 第一轮齐射就击中了“威尔士亲王”号,很遗憾没有爆炸。 两艘德国主力舰朝着落单的英国战列舰打出了一轮又一轮的齐射,“威尔士亲王”号不停地中弹起火,它防护薄弱的舰桥象纸片一样被撕开,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还击的炮火却越来越稀疏。 12分钟后,“威尔士亲王”号舰体开始倾斜,它停止了射击,开始调转航向。 烟幕从英国战列舰上团团升起,它正在加速逃离战场。 炮声渐渐停了,海面上只留下团团油污和破碎的金属残骸。 两艘德国战舰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雪,越下越大。 深蓝航线(94) 1941年5月24日 英国伦敦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阴雨连绵不绝,克拉克觉得腿伤的酸痛越发强烈。 他在等第一海务大臣的电话。 晚上9时,bbc播发了皇家海军的官方公告: “英国皇家海军今晨在格陵兰外海拦截并攻击了包括‘俾斯麦’号战列舰在内的德国舰队。战斗中‘胡德’号不幸被击中弹药库并发生爆炸。‘俾斯麦’号被击中。追击行动仍在进行中。‘胡德’号上可能无人幸存……” 他当然在战列巡洋舰沉没的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甚至早于丘吉尔。 让一艘老迈的军舰和一艘还在调试的军舰——老奶奶带着个小男孩——去迎战德国人跃跃欲试的超级战舰,克拉克是真不能理解海军部官僚们的奇特思维!据说维克斯船厂的工程师还跟着“威尔士亲王”号出了海,还在不停地调试机械,包括……前主炮。 结果是,一沉一重伤。无人幸存……“胡德”号上有1400多人,包括海军中将兰斯洛特·霍兰。 兰斯洛特,他真以为自己是传说中的圆桌骑士吗? 大英,这还是他引以为傲并为之奋斗的大英吗? 他知道噩耗传到唐宁街10号时,首相大人还在睡觉,秘书在下了十几分钟的决心后,才叫醒了鼾声如雷的首相。 半个官邸的人都听到了肥胖的烟酒嗓的怒吼: “我不管你怎么做!”电话的另一头是第一海务大臣,“一定要打沉‘俾斯麦’!” 随后是上等水晶杯破碎的声音。 克拉克知道第一海务大臣一定会亲自打电话给他,一整天他都在等着,直到现在。 对于英国人来说,失去“胡德”号,不仅仅是失去了一艘战舰,更是失去了一个国家的象征。 而克拉克觉得,他的“八音盒”和“猎鹰”,能帮他们找回来。 深蓝航线(95) 1941年5月24日 丹麦海峡 水兵们的欢呼和狂喜充斥了整个船舱,扬声器里林德曼舰长的声音只有短短几个字“我们击沉了‘胡德’号”,但足以引燃甲板以下各层舱室里水兵们的情绪,虽然他们没能亲眼目睹这场象闪电一样短暂却激烈的鏖战。 林德曼的声音很快被欢呼的声浪掩盖,甲板上的水兵们在大喊“万岁”。 詹姆斯强迫自己从愤怒和失望的情绪中出来,短短20分钟,两艘主力舰,一沉一重伤,即使作为一个专业海军军官,他早就觉察英国海军老迈颟顸,但如此不堪一击,也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尝试着说服自己,这不就是需要他们潜入这里的原因吗? 舷窗外的大海恢复了平静,雪花翻飞,能见度急速下降。从航向判断,德舰编队在加速南下,冲出丹麦海峡。不知道那两艘追踪的巡洋舰是否还尾随其后? 洗衣房的水兵很快就会返回,现在他们需要考虑的是尽快为自己再找一个藏身之所。底舱的泵房是回不去了,刚才詹姆斯明显地感觉到舰体被击中的震动,“俾斯麦”号一定也在交战中受伤了,可能伤势还不轻,舰体出现倾斜,而且航行中颠簸也在加剧。如果判断正确,那现在损管兵一定在忙着修补损坏的船体,泵房是重要的设施。 他一时半会想不出哪里是更好的地方,那就只能在这里了。 洗衣房是对舰上被服管理区的统称,位于舰艉二层,全舰的最末端。从舰艉往前分别是被服仓库、洗衣部、烘干部、缝纫部和柜台。几十台洗衣机和烘干机日夜工作,为舰上的两千多名官兵承担服装、寝具和医疗用品的清洗工作。洗衣房由一名准尉管理,虽然不重要,却是个必不可少的部门。海战前有条件的话,水兵们都会换上干净的衣物,以免受伤时伤口被细菌感染,尤其是在甲板以上执行作战任务的水兵。平时在甲板上执勤难免频繁被风浪洗礼,下了岗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衣服是干的,尤其在这样的冰海航行,随时有干燥的衣物可以更换,是减少士兵因患病而非战斗减员的重要保障。“俾斯麦”号上有十名水兵在洗衣房工作,大部分是刚入伍不久的新兵。 被服仓库位于舰艉二层的最末端,是舰上最不会被关注的部位之一,是个理想的地方。而且,如果那两艘巡洋舰跟丢了目标,还需要再启动“八音盒”,这里的发出位置也还行。 打定了注意,詹姆斯将皮维从地板上拉了起来。从炮战一开始,这孩子就一直坐在地上,两手捂住耳朵。虽然身处舱室内,但是炮弹的呼啸声从通风管传来,象魔鬼吹响的笛音,仍足以摄人心魄。“俾斯麦”号舰体中弹的震动更使他惊恐地捂住嘴叫了起来。 “老鱼,咱们该怎么办?”他纤细的手在救生衣上没有目的地摩挲。 “继续躲着。” “躲哪里?” 烘干部的后面就是被服仓,詹姆斯拉着他走到仓库门口,指了指门锁,意思是打开它。 皮维的手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铁丝,等到将它捅进锁孔,他就恢复了平静,几乎不到一秒钟就打开了门。 仓库里一片漆黑,刚让眼睛适应了黑暗,就听到门外一阵哄闹,是欢呼夹杂着歌声。 洗衣房的水兵们回来了。 “舰上最孤独的人”——副舰长厄尔斯中校在“威尔士亲王”号逃逸后,欣喜若狂,指挥水兵们高呼万岁,全舰几乎都沉浸在狂欢之中。 编队在狂喜中加速向西南方向航行。 上将和舰长只是在露天舰桥上短暂地现了一下身,接受水兵们胜利的欢呼。吕特因斯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座舱。林德曼回到指挥舱,跟激动的枪炮官们握手庆贺后,就匆匆带着损管军官,去检查战损情况。 舰体的损害情况有些麻烦。 交战中“俾斯麦”号中弹三处,都是“威尔士亲王”号发射的356毫米穿甲弹。第一发炮弹击穿一条交通艇后钻入海中,没有爆炸;第二发炮弹穿透舰艏,击破了储油舱的几个油槽;第三发炮弹先是击中水面,贴着防雷舱壁爆炸。 第三发炮弹造成的损伤并不严重,舰体装甲带出色地消解了爆炸的冲击力,但也造成一个破洞,使一个发电机舱和一个锅炉舱进水,好在“俾斯麦”号的设计发电能力有充分的冗余,失去一部发电机根本没什么影响。 令人担忧的是舰艏中弹造成的损伤,前方舱段的燃油因此大量流失,并且没有办法再向舰艉输送。从破洞涌入的海水,造成了舰体3度至9度的倾斜,右侧螺旋桨尖出水,航速受到了影响。 损管兵和轮机兵在紧张地维修,泵房高速运转,向平衡水舱注水来扶正舰体。这个操作并不复杂,可以很快完成。麻烦的仍然是储油舱,油槽的破裂不仅仅导致燃油的丧失,影响续航能力,更重要的是,它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明亮的油迹...... 但总体来说,这是一次完胜!“俾斯麦”号无一人在战斗中阵亡或重伤,只有少量轻伤,所有武器都完好无损,保持着完整的战斗力。“欧根亲王”号舰体毫发无伤,只有十数名水兵被炮弹弹片击伤。 风雪中,编队以28节的航速,驶出了丹麦海峡。 深蓝航线(96) 1941年5月24日 北大西洋 傍晚时分,詹姆斯和皮维在黑暗的仓库内又听到了炮声。 “安东”和“布鲁诺”射击的声音在舱室内沉闷地回响着,舰体在剧烈地震动。这是一次突然的射击,之前没有发战斗警报。 接着是几声零星还击的炮声,和远远落下的在海水中爆炸的波浪声,一听炮弹的口径就要小得多。随之又响起了熟悉的大口径火炮远射的声音,是几个小时前落荒而逃的“威尔士亲王”号的炮声。看来,这三艘英国战舰仍然牢牢地咬着德国人,是“俾斯麦”号在发炮试图驱离跟踪的英国战舰。从炮声分析,英舰又一次逃离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皇家海军的搜索编队没有跟丢德国人。 傍晚6点14分。 贝克尔看着右舷的信号灯打出了一串命令后,“欧根亲王”号向右转向,慢慢加速到31节,驶入雨雾与夜幕之中。重巡洋舰舰离开了战列舰,从现在开始,“俾斯麦”号将独自完成剩余的旅程。 大约一个多小时前,上将召集“俾斯麦”号上的全体军官,开了一个简短的会,阐明了接下去的行动计划,“莱茵演习”作战的真实目的终于浮出水面。这并不是一次破交作战,而是一次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宏伟计划。“俾斯麦”号承担的是吸引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队主力,将他们引入潜艇部队预设的埋伏圈,一举歼灭之。伏击的位置将设置在大西洋接近法国西海岸的某处,以便于调动邓尼茨的潜艇部队;同时,也可以继续将英国人尽可能地往南吸引,这样,就进入了德国空军的作战半径内。现在,“俾斯麦”号和“欧根亲王”号已经以雷霆般的攻击,一举击沉了大英帝国海军的象征,此举将使英国人彻底陷入气急败坏的疯狂状态,他们会倾巢出动,围攻德舰编队,而这正是“莱茵演习”所需要的。 根据收到的海军司令部的情报,因为“胡德”号被击沉,英国人已经出动了全部本土舰队,在大西洋上搜索德舰编队;同时,驻守地中海的h舰队,也已启锚离开直布罗陀,前来助战。两支舰队加起来,预计有30艘作战舰艇,包括战列舰“英王乔治五世号”、“罗德尼”号、“雷米利斯”号,战列巡洋舰“声望”号、“反击”号,以及其他巡洋舰、驱逐舰等,更重要的是,还将会有两艘航空母舰“皇家方舟”号和“胜利”号,那就意味着敌人的攻击将不仅来自于海上,也将来自空中。 这同时也意味着,一旦敌人进入伏击圈,将可以彻底摧毁英国海军主力,从而使英国丧失对海洋的控制权,彻底掐断英国人的海上生命线。 听完参谋长的计划,军官们都陷入了沉默,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艰巨任务。 林德曼作了点补充,考虑到已经达到了吸引敌人主力的任务,经与上将讨论,他们决定让“欧根亲王”号脱离编队,由“俾斯麦”号单独完成诱敌南下的任务。 军官们仍然沉默着,大家内心都清楚,这个计划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甚至可以直接说就是冒险,既然“俾斯麦”号有足够的威慑力足以吸引英国海军主力,就不用再贴上一艘主力舰与它一起去冒这个险了。 不过,单舰行动,也有有它的优势,那就是这更大的灵活性。 上将的脸上却是不同往常的平和。从会议开始,他手里就一直拿着一支红蓝铅笔,此刻,他放下了铅笔,对军官们发表了一通简短的讲话,介绍了海军司令部策动这个作战计划的出发点。吕特因斯上将和雷德尔海军元帅都是经历过日德兰海战,目睹了斯卡帕湾自沉的海军老兵,他们深知德国海军之痛。德国是大陆国家,陆军是重中之重,但现在唯一的敌人是英国,一个海权国家,必须在海上击败它,才能彻底征服它。雷德尔元帅从1930年开始就筹划重建一支强大的公海舰队,足以象日德兰海战那样再次以海上决战击败英国海军。这就是军官们都知道的“z”计划,完成这样一支海军的建设,至少需要15年的时间,至少需要6艘“俾斯麦”号这样的战列舰。 这是雷德尔元帅的伟大梦想。 只是时不我待…… 英国海军虽已老迈不堪,却仍然有着世界第一的庞大的数量。必须要以闪电般的雷霆一击,才能彻底打断他们的脊梁。 目前,德国海军没有数量足够的水面舰艇,破交战、巡洋作战不足以彻底掐断英国的海上生命线,但是德国海军自上次大战以来,建成了独树一帜的潜艇部队,这是一支英国那些头脑僵化的老官僚们视而不见的奇兵,也是德国海军的希望所在。 战列舰诱敌,潜艇群伏击,是一个天才的设想。 天才的设想需要勇敢的水兵去完成。现在,这个任务交到了“俾斯麦”号上的所有官兵身上。 还有u-556号这样的坚忍的潜艇兵身上。 他微笑着结束了讲话,继而又宣布了一个消息,因为在丹麦海峡的辉煌战舰,舰队已经为全体官兵向海军总部请功,第一枪炮长施耐德少校,因为出色的战绩,将会被授予骑士十字勋章。 这确实是个鼓舞人心的消息,作战室里响起了掌声。 而现在,贝克尔也知道,前面的航程充满了危险,这么多英国战舰的尾追堵截。尽管“俾斯麦”号有着无与伦比的战斗力,但能否顺利地将他们吸引到法国西海岸,充满了太多变数了。 毕竟还有1200海里的航程呢。 这是孤注一掷的冒险。 天上开始下起了大雨。 深蓝航线(97) 1941年5月24日 北大西洋 晚上11点,海面上出现了几架英国飞机。 了望哨即刻发出了信号,凄厉的空袭警报瞬间响彻“俾斯麦”号。 天空还有夕阳西下后残留的余晖,9架飞机披着落日的霞光,缓缓飞来。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它们忽然调转方向,朝着十几海里外的一艘正悠然自得地航行的军舰飞去。它们俯冲,又忽然把机身拉起,摇摇晃晃地飞离了攻击的目标。 机群认错了目标。 了望塔上的水兵们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露天舰桥上的林德曼,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机群试图攻击的,是一艘美国海军的巡逻舰。 笑归笑,林德曼命令战列舰做z字机动,各炮做好射击准备。 来的是9架英国“剑鱼”式舰载机。这是一种采用老式双翼结构的鱼雷\/侦察机,帆布、钢丝和支柱是它的主要构造,即使是英国飞行员,也经常自嘲这是上次大战流传下来的“古董”。相对于官方钦定的命名,飞行员们更愿意管它叫“网兜”。最高时速222公里,升限3200米,机身下悬挂一枚730公斤的鱼雷,这是英国航空母舰上装备的唯一一种攻击机,半年前刚刚在袭击塔兰托的战役中建立了奇功,重创了第三帝国的猪队友——意大利海军的多艘主力舰。 英国人抓住了难得的天气窗口,发起了这次袭击。 9架“剑鱼”分成三组,每组3架,慢吞吞地开始俯冲,投弹。 战列舰上的主炮首先开火,在空中形成一片弹幕,接着是150毫米副炮和105毫米高射炮。105高炮是陆军88毫米高射炮的改进型,具有良好的对空射击性能。这些大口径火炮组成了“俾斯麦”号的中远程防空火力。 37毫米和20毫米高射机关炮也开始了射击,这些小口径火炮凭借高射速很快形成了近程对空火力网。 第一组3架“剑鱼”几乎贴着海面飞来,从“俾斯麦”号的左舷发起攻击。高射炮的曳光弹道纷纷射向“剑鱼”,381毫米主炮射击在海面形成的水柱似乎可以将单薄的飞机撕碎。 “剑鱼”投下了鱼雷,掉头飞离。 林德曼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见鱼雷划过海面的航迹。 “右满舵!”他对着送话器命令。 “满舵右。” 战列舰迅速右转。 三枚鱼雷擦着舰艏左侧滑了过去。 第二组3架飞机紧跟着发起了攻击,战列舰又一次急转弯,又一次成功地避开了鱼雷。 第三组攻击机飞临“俾斯麦”号时只剩下了两架,它们在战列舰的前方兜了个大圈,一架飞机从左舷投放了鱼雷,另一架从“俾斯麦”号前方掠过,忽然急转弯,从右舷发起了攻击。 “俾斯麦”号的右舷腾起了一条高高的水柱。 鱼雷爆炸的冲击波将皮维重重地撞向一排的货包,幸亏里面堆放的是衣物,柔软的纺织品化解了冲击力。詹姆斯从听到空袭警报的一刻起,就紧紧抓住身边的一根栏杆,才不至于跌倒。 从舰体金属的震动声,詹姆斯推断“俾斯麦”号的装甲有效地抵御了鱼雷的爆炸,这一攻击只是伤及了这艘超级战舰的皮毛。 炮声渐渐停了。詹姆斯摸黑过去,拉起皮维,还好,他也是毫发无伤,只是身上背着的“八音盒”,被那一撞,机身瘪进去了一块,天线也出现了松动。 他打开开关,迅速检查了一下,信号发射功能仍然完好,只是发射天线断了一节。 他没有能力修好天线,也不可能在敌人环伺的环境里找到替换的部件,这意味着如果用这部仪器发出信号,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好在他这里还有一部完好无损的。 现在还不需要发出信号,从鱼雷机的攻击来看,不仅“威尔士亲王”号和那两艘巡洋舰还在牢牢地咬住德国人,航空母舰编队也已经赶来了。 当然,他们的攻击能有多大作用,只有天晓得了。 他关了机,拍了拍皮维的肩膀,以示安慰。皮维在黑暗中冲他做了个鬼脸,经过几次炮战后,这孩子已经习惯多了。 仓库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两个水兵。 皮维急忙拉着詹姆斯躲进了货包的后面。 深蓝航线(97)续 两个水兵沉默着干他们的活,丝毫没有刚刚经历了一场胜利的鏖战后的兴奋,虽然他们只是辅助兵,但即使旁观,也足以激动心魄。 一个年轻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说,怎么就这么寸,该着库尔特了呢,这么好的一个人。” 另一个声音明显年长。 “都是上帝安排啊,咱们是幸运的,这回就牺牲了基西贝格中士一人,伤了几个。” “咱们真是身上超级海上堡垒啊,打了这么久了,就牺牲了一个。不过,为什么会是库尔特呢。” “鱼雷在右舷爆炸,那位置刚好是轮机舱,中士站的位置刚好是爆点,说是被弹到对面舱壁,活活给震死的。唉!” “看来底舱也不安全啊,我原以为咱们这里最会挨炮子呢。” “底舱安全。如果没有装甲带,挨上鱼雷,直接就开大豁子了。” “船头那个破洞,怎样了?” “损管说修得差不多了,就是漏油。” 他们打开了一个衣柜的门。 “给基西贝格中士取一件最好的军礼服,咱们要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好。班长,你见过库尔特的家里人没?” “见过啊,库尔特人缘好。他儿子快十岁了吧,还有个女儿,两岁了。可怜他的女人,这就守了寡。” “上帝保佑他进天堂。” “再给他拿一副上士的军衔。” “这是要干嘛?” “明天葬礼上,说不定舰长会给他追授一级。哎,库尔特在海军十几年了,军官们见了他,都得叫一声‘班长’。” “这有什么用。” “抚恤金高一点呗,小子。” 他们的语气里透出掩盖不住的悲伤。 两个水兵关了门,年轻那个拖了把凳子坐下来,开始擦一双军靴里的一只。另一个水兵走向仓库的另一角,打开一个货包,从里面拿出来几件衣服,又拎来一双皮鞋。他走回到年轻水兵旁边,把那堆衣物往地上一放,拿起另一只军靴,也开始擦拭起来。 “库尔特穿43码?” “嗯。” 年轻水兵指指地上放的一双皮鞋。 “你给那个英国人找的鞋子,也是这个码的?” “随便找了一双,战俘嘛,有干衣服换可以了。” 詹姆斯和皮维对望了一眼,他们抓住了一个战俘,飞行员? “冻死狗日的!” “也别那么说,都是当兵的,都不容易。他跟咱们一样,操作机器,是机器杀人,不是咱们亲手杀的。” “听说陆军杀人都杀红了眼。” “那是陆军,咱们是海军!” “他是空军。” “海军航空兵。别废话,一会儿记得把这约翰牛的衣服鞋袜啥的洗净烘干了给送去,长官命令了。” “那小子叫约翰?” “嗨,咱们不都管英国佬叫约翰嘛,就跟他们管咱们都叫汉斯一样。” “你说,就咱们这一艘船了,咱们能平安到达法国吗?” “不都说了嘛,咱们是超级海上堡垒,你看英国佬最大的两艘战列舰,还有鱼雷,都没奈何得了咱们。” “那你说,咱们这地方,安全吗?” “安全。有320毫米的主装甲带护着,还有45毫米的防雷装甲呢。要不是有防雷舱,轮机舱得死更多的人。小子,上次演习,上尉说的话你都忘啦?” “上尉说,所有地方英国人的鱼雷都炸不开,只有这个地方,”他跺了跺脚,钢铁地板发出沉重的咚咚声,“下面的舵机。” “他还说了,舵机中弹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 “十万分之一,还是有可能的嘛。” “你小子抬杠啊,”年长的水兵伸手拍了一下年轻人的帽子,发出啪的一声,“上尉是工程师,那叫严谨,意思就是几乎等于零。” “那他还让我反转军帽,假装死了,”年轻人的语气有点委屈,“大家都不愿意,就库尔特老实,第一个把帽子反转了。” 他们忽然又都沉默下来,仓库里响起刷子擦过皮靴的刷刷声。 “哎,别想那么多,明天体体面面地送走基西贝格士官长。”年长的水兵叹了口气,满意地看着铮亮的皮靴说。 门外又响起了一声猫叫。 深蓝航线(98) 1941年5月25日北大西洋 对英国飞行员的审讯,或者按照海军的传统,叫“问询”,就在为战俘准备的住舱进行。出于破交战的安排,此行“俾斯麦”号也为可能的商船或者敌舰的俘虏准备了住舱。按照国际法,在击沉敌国的商船前,需要发出明确的警告,并且将船员全部转移完毕后,才可将其击沉;而对于沉没敌舰的官兵,按照海军的传统,都有救助的义务,所以每艘军舰都备有俘虏住舱。“俾斯麦”号当然也不例外,而且还按照军官和水手作了区别。 飞行员的军衔是少尉,他就被安排在了二层的军官住舱。 贝克尔特意嘱咐,等少尉换了干燥的衣物,休息一阵后再进行“问询”.优待敌方的船员,是欧洲海军几百年的传统。 宣传部门的人可不管这些。一名摄影师自告奋勇跟随救援小组登上了救生艇,在海上就拍下了德国水兵将英国飞行员捞起的画面。等飞行员上了甲板,早就有许多架照相机对着他,拍下了英国人落汤鸡似的狼狈样,直到贝克尔出面制止。 此刻,这个年轻的英国飞行员换了衣服喝过茶后,已经惊魂甫定。战俘军官住舱按照与德国军官一致的标准装修,有一个宽敞的起居室供被俘的军官或者高级船员们的公共活动。 “问询”就在起居室一张茶桌上进行,贝克尔带着一名警卫队的军官和一名海军军官负责审讯,一名中士充当翻译兼记录。 飞行员先是通报了他的姓名部队军衔和番号,接着就按规定开始了沉默。 贝克尔他们并不着急,两名德国军官其实都会说英语,而这个叫威廉·莫尔的少尉也听得懂德语。贝克尔让中士收起了记录本,他们开始聊起了各自的家乡、啤酒和足球。过了一会儿,贝克尔又按铃让勤务兵上了几扎啤酒。这间铺着地毯,木质墙壁上挂着海滨和山区风光油画的舱室里,开始氤氲起温暖的气息,使人忘了正身处冰冷的海上。 而战列舰,正在以20节的航速,向着黑暗的大洋深处驶去。 莫尔少尉毕竟年轻,在惬意的氛围中,自觉不自觉地透露出了很多情报。贝克尔了解到,这一波“剑鱼”攻击机正是从“胜利”号航空母舰起飞。而“胜利”号所属的,正是约翰·克罗宁·托维上将率领的本土舰队主力,包括了“英王乔治五世”号战列舰等十数艘,位置在“俾斯麦”号东北约110海里处。他们也是几天前临时被抽调过来的,当时“胜利”号正在执行一次前往地中海的护航任务。而舰上的大部分飞行员,都是菜鸟,除了少数带队军官外,很多飞行员都象他那样,在五天前才第一接受了驾机在航空母舰甲板上降落的训练。 贝克尔听到这个在心里露出了微笑,英国人应对这一战该是多么手忙脚乱啊。莫尔少尉的话证实了海军司令部发来的情报,英国海军正在将停泊在本土以及在各条航线上象样的军舰都就近拼凑起来,共同围堵德舰编队,不,现在只是“俾斯麦”号一艘战列舰。贝克尔的内心油然而生了一股自豪。 既然已经被英国的航空母舰盯上了,天亮后,他们至少还会再发起一轮攻击。 离开俘虏住舱时,贝克尔关切地拍了拍年轻英国飞行员的肩膀,嘱咐他早点休息。德国海军会一如既往地优待俘虏,莫尔在这个住舱的范围内可以自由活动,唯一不自由的地方是锁死的舱门以及舱门外24小时看守的卫兵,但是每天他还可以在卫兵的陪同下到甲板自由活动半个小时,当然前提是没有战事。 贝克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瑞谢特少校的电话。匆匆赶到电侦室,少校递给他一张波形图,是侦测仪打印出来的无线信号波形图,少校告诉他,那个神秘的长波无线信号,又出现了,就在一个小时前,位置在舰艉部分。 信号的时间很短,不象是刻意发送的信号,所以差点被忽略了。瑞谢特补充说。 舰艉?贝克尔吩咐参谋拿来一张舰体结构图,从“多拉”往后的位置,从甲板往下,舱室从五层往后逐渐减少至两层,有多个设备舱、水兵住舱、装备和物资贮藏仓库……最重要的是,舵机舱也在那个位置。他松了口气,舵机舱早已加派了双岗。 瑞谢特说发现这个信号后,他已经派了两组人,拿着侦测仪在舰艉各层巡逻了一遍,但是间谍很狡猾,发出信号后很快就切断了电源,电子侦测仍然一无所获。 贝克尔马上抓起电话,打给他的副手,命令封锁舰艉各层通道的出入口,关闭楼梯的出入口,从这一刻起,对舰艉各个舱室角落开展地毯式的搜索。 深蓝航线(99) 1941年5月25日 北大西洋 天亮后,严阵以待的空袭没有来。 轮机舱士官库尔特·基西贝格的葬礼在早餐后举行。 天公似乎也做美,葬礼前,连绵的阴雨也停了,天上还出现了一会儿太阳。尽管担心英国航母上的飞机会趁着好天气“造访”,葬礼还是如期举行了。“俾斯麦”号将航速降低至10节,舰上仍然保持一级战备,没有当班的三百多个水兵和军官集中在前甲板,库尔特的棺木上覆盖着海军的军旗。牧师诵读了经文,为死者做了祷告。上将、舰长和轮机长都发表了简短的悼词,缅怀了库尔特十几年为海军做的贡献以及在这次战役中忠于职守的事迹,并激励大家继续英勇作战。随后,军乐队的一名小号手吹奏了一段安魂曲,警卫队的十名士兵对天鸣枪致意,舰桥上敲响了军舰进港的雾钟,棺木缓缓滑入海里。 棺木的下葬特意选择了没有油迹的右舷海水。上一次空袭,虽然战舰几乎没有损失,但是为躲避空袭而实施的高速机动,加上火炮射击产生的震动,舰艏修补的破口进一步扩大了,储油舱泄露的速度也因而加快,燃油从右舷泄露,在海面上形成了一条明亮的油迹。 库尔特的死,还是多少引发了水手们的悲观情绪。这个老兵在舰上人缘极好,很多人因此而悲伤,大部分人都通过扬声器收听了葬礼的过程,为他作了祷告。 吕特因斯和林德曼也非常重视这次葬礼,这是行动开展以来牺牲的第一个士兵。迄今为止,本舰伤亡士兵仅以个位数计,即使加上“欧根亲王”号上受伤的几十个水兵,与取得的战果相比,损失还是微乎其微的。 接下去,就看怎样把英国舰队引入潜艇的伏击圈了。 目前“俾斯麦”号所处位置在北纬60度25分西经30度16分的海域,正以20节的航速南下,在它身后约十五海里,英国海军一艘战列舰和两艘重巡洋舰组成的追踪编队,仍在牢牢地咬着它。英国本土舰队的主力,正在东北方向约100至120海里的海域航行。另外,根据德国海军西部集群司令部发来的情报,英国h舰队主力,包括航空母舰“皇家方舟”号、战列巡洋舰“声望”号,正在北上截击的途中。这两支英国舰队,无论打掉哪一支,都会是对英国人致命的一击。 战前,根据与邓尼茨的秘密计划,德国潜艇部队分别在北大西洋的西北和东南方向各布置了一条截击线,分别集中了30艘潜艇开展伏击。理想的状态是,“俾斯麦”号的航线与潜艇截击线呈垂直分布,那样能够形成对英国舰队的横向包围,实行最大限度的打击。随着航程的延伸,为英国舰队提供反潜护航的驱逐舰将会因燃油不济而返航,而主力舰和航空母舰自身的推进系统噪音太大,影响了声纳对潜艇的搜寻,失去驱逐舰的协作,它们在潜艇面前几乎就是聋子;主力舰和航母反潜能力有限,失去驱逐舰的护航,就将完全暴露在德国潜艇的火力打击之下,按照每艘潜艇5枚鱼雷的携弹量,即使按照10%的命中率,也足以歼灭英国舰队主力。 只是,现在燃油问题也同样困扰着“俾斯麦”号。舰艏受伤导致的燃油泄露,大大缩短了它的续航能力。西北方的潜艇截击线大约在格陵兰岛费尔韦尔角南端约150海里的海域,距离“俾斯麦”号现在的位置大约600海里;东南截击线大约在北纬48度西经17度海域,距离“俾斯麦”号现在的位置大约570海里。两者距离相近,但是西北海域气候恶劣,海况复杂,东南海域相对平静。更何况,英国的两支追击舰队位置都偏东,想要顺利地把他们引往西北方向,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英国人完全有可能停留在冰岛一线或者在爱尔兰海域以逸待劳,截击返航的“俾斯麦”号。 最重要的是,如果“俾斯麦”号一路向西航行,即使是能够在西北截击线完成对英国舰队的伏击,目前的燃油状况,也不足以支持它返航,无论是北向返回挪威,还是南向进入法国西海岸。如果完成攻击后在海上等待油料船的补给,那又实在太危险了。 吕特因斯和林德曼一直都在权衡这个抉择。 为保密起见,“俾斯麦”号和潜艇部队并没有开展直接的无线电联系,潜艇部队的准备情况由海军司令部和西部集群司令部的电报转达。昨晚收到的电报显示,东西两条截击线已经准备就绪。潜艇航速缓慢,如果改变部署,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航行到位,“俾斯麦”号必须准确地将英国舰队引到预定的伏击位置,而且,期间双方不可能展开频繁的无线电联络来校正方位。潜艇在水下航行,通讯只能靠长波电台,长波通讯收发报的速度都很慢,很容易被敌方侦测到。尽管不久前海军秘密修建了一个长波中继站,通讯能力有了大幅提高,但总体效率还是不高。对于“俾斯麦”号而言,是否暴露位置已经不再重要,但对于截击线上的每一艘潜艇,一旦暴露,就意味着行动的失败。所以,开战以来,即使是潜艇部队司令邓尼茨,与他麾下的艇长间,也只保持了最小限度的通讯。潜艇离港后,一切都只能依靠每个艇长在整体战役要求下的灵活机动。 这确实是一次冒险行动,一次需要各方面都密切配合、高度协同的冒险。 雷达长进来报告,已经有两个小时,舰艉雷达没有再扫描到英国追踪编队的信号了;电侦处截获的英舰的电报也表明,英国人已经跟丢了“俾斯麦”号,他们的雷达已经很久没有了德国战列舰的反射波。此外还有一个重要情报,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因为燃油不足,已经脱离追踪编队,不得不返航了。 英国人跟丢了,现在来看不是什么好事。 吕特因斯让参谋长内茨班特上校给贝克尔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对那个神秘的无线电信号的追踪情况。 深蓝航线(100) 1941年5月25日 英国伦敦 一整天,克拉克都没有得到什么好消息。 上午10点,海军部已经确认,两艘重巡洋舰,“萨福克”号和“诺福克”号已经跟丢了“俾斯麦”号,托维的舰队开始在茫茫大洋上徒劳地搜索。“胜利”号航空母舰派出多架侦察机,终于发现了一艘正在向西南方航行的战舰,确认为“俾斯麦”号。一个编队的“剑鱼”迅速赶去,发起了第二波攻击,等投下鱼雷后,才发现那是一艘自己的巡洋舰——“谢菲尔德”号。不知道算是万幸还是不幸,这些鱼雷不是被巡洋舰规避过去,就是因为磁引信被海浪提前引爆,这个乌龙总算没有造成什么恶果。 但却足以使海军颜面尽失。 h舰队那边更是乏善可陈,他们正在全力北上,加入围剿“俾斯麦”号,但是就连克拉克,也很为他们的主力舰“声望”号战列巡洋舰薄弱的装甲担忧。比它还年轻几岁的“胡德”号8分钟战沉,这艘26岁的更老的舰,如果与“俾斯麦”号对阵,能撑上几分钟? 至于“皇家方舟”号上那些慢吞吞的“剑鱼”,克拉克就更不想指望他们了。 到中午时,海军部突然宣布截获了“俾斯麦”号发出的电报。他们如获至宝,电文来不及破译,好在迅速测定了发报的位置,这艘德国战列舰正在驶向法国。战列舰“罗德尼”号被迅速命令前往那片海域。 而本土舰队的托维上将,却认为“俾斯麦”号将北上返回,一整个上午都指挥舰队往东北方向法罗群岛海域搜索。收到海军部的情报后,他准备调转航向。但是在犹豫了一个小时后,这位海军上将作了个折中,在法国和法罗群岛之间取了一条中线,舰队转而向东航向。 直至至下午4点,电文被破译出来,那并不是“俾斯麦”号,而是一艘德国潜艇发出的电报。 茫茫大西洋上的数十艘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战舰,这次彻底成了无头苍蝇。 克拉克有个直觉,“俾斯麦”号正在驶向法国西海岸!一方面是他对自己安排的“鱼鹰”行动的期盼,他也不能不承认,期待这次行动的成功,多少会影响他判断;但另一方面,也有情报佐证,从昨天开始,德国空军和潜艇部队在法国的无线电通讯频密了起来,这至少说明,德国人在做迎接“俾斯麦”号的准备。 此刻,克拉克迫切希望能收到“八音盒”的信号,如果有了这个信号,那就能确定“俾斯麦”号的位置和航向。 但是,“圆场”已经连续第三天没有“八音盒”的信号了。前两天很好理解,在确定英国军舰与“俾斯麦”号保持接触的情况下,詹姆斯和皮维确实没有必要发出多余的信号,毕竟多发射一次就多增加一次暴露的危险。 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俩已经暴露了。5月22日深夜收到的信号,时长比平时多了一半,也正是那组信号,使“圆场”测定了德舰编队的位置,才让“萨福克”号和“诺福克”号两艘重巡洋舰得以在第二早晨发现目标。但是,这延长的时间,也将给德国的电侦部门发现“八音盒”,提供条件。 克拉克很有这份担心。 如果失去詹姆斯,对他的突击队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损失。 对于皇家海军来说,也会是。克拉克想,这个前澳大利亚海军军官,比海军部和战列舰上那些昏聩的官僚,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他原本会有很好的前途,可惜……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克拉克抓起听筒。 是第一海务大臣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克拉克上校,你‘八音盒’的乐声呢?” 深蓝航线(101) 1941年5月25日 北大西洋 对舰艉的地毯式搜索直到天亮才结束,仍然是一无所获,贝克尔甚至都开始怀疑电侦处情报的准确性了。海上无线电环境极为复杂,各种无线电信号充斥在空中,除了目前交战国的军舰和商船的信号外,还有其他国家的军用信号和民用信号,同时大气电离层也经常会有信号脉冲,将偶尔出现的无线电杂音错认为无线电信号的事经常发生。象瑞谢特所说的捕捉到的那种短促信号,很有可能仅仅是杂音。 但是贝克尔毕竟不是无线电专业人员,他还是说服自己不要轻易下否定的结论。 只是这几天连续的作战和搜寻,也已经使他和警卫队都极其疲惫了。 他觉得,他们都需要休息,哪怕是短暂的。 直到天色擦黑,也没有英国人的鱼雷机来袭击,难得的一整天都平安无事,“俾斯麦”号的航行就象是一次和平时期的巡游。 舰上的警戒降低到了二级战备,水兵餐厅开始提供啤酒,军官餐厅则搞了一个酒会。今天是吕特因斯52岁的生日,希特勒和雷德尔都发来了贺电,英国人一天都没来找麻烦,可能也可以被视为他们最起码的礼貌,哈哈。这是海军上将在军舰和大海上度过的许多个生日之一,他出席了酒会,接受军官们的祝福,但只停留片刻就离开了,还叫走了舰长和参谋长。没有了两位最高将领,酒会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军官餐厅内以及走廊的墙壁上悬挂了随军摄影师拍摄的照片,宣传处从早上就开始布置了。摄影师们每天都拍摄大量的照片,尤其是交战的这两日,更是不顾危险,在第一线进行拍摄。他们也希望能将作品尽早地展示出来,更何况这些记录胜利的画面,能有效地保持士气的高昂。 贝克尔随意浏览着这些照片,摄影师拍摄的炮兵射击以及“胡德”号沉没的画面,最吸引人,聚集了好多军官与照片的拍摄者一起兴高采烈地讨论。很少以他的士兵为主题的,仅有的几张都是海军步兵在舰上持枪站岗和巡逻的照片,缺乏戏剧性和震撼力,也就没有了什么宣传价值,几乎被陈列在最角落,没什么人驻足观看。 贝克尔喝了点酒,就没有控制住失望的情绪。他走到那一角,独自认真地端详那几张照片,那些他最熟悉的脸。 一个摄影师过来和他打招呼,自我介绍是这些照片的拍摄者。他们客套了几句,摄影师很自豪地说自己特意将镜头对准了舰上不起眼的普通士兵,这一点也是戈培尔博士所特意强调的,除了警卫队的士兵,他还拍摄了轮机兵、损管兵、厨师等等。看贝克尔有了兴趣,摄影师就开始详细地介绍每一张照片的拍摄背景,以及其中蕴含的艺术性。 贝克尔装作饶有兴味地听着,实际上除了自己的士兵,他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此刻想找点别的东西来占住脑子而已。 摄影师给他介绍自己的一张力作,两个正在桅杆上作业的通讯兵。 贝克尔顺着摄影师的手指,装着欣赏着他刻意营造的光影效果。忽然,贝克尔发现,桅杆底下的那个老兵,他身上那件单薄的工作服,没有任何标记。 他将脸凑上去,又仔细看了几眼。 “这个人是哪个部门的?通讯兵吗?” “上面那个是,下面那个说是轮机舱的。” “他跟你说的?” “不,是他走了后那个通讯兵说的。那个老兵脾气可不大好。” “你还有他的照片吗?” “有啊,还有其他几张,但是拍的不好” “走,带我去看看,还要给我底片。” 底片被放大了六倍,大致能看出这个人的轮廓。那个通讯中士被叫了来,接着轮机班的水兵都被集中起来了,让中士辨认,连在医院的那几个伤员都没有放过。 现在很清楚了,这个人就是混进来的“鼹鼠”,至少他冒充了轮机班的人。 两个小时后,根据照片的轮廓和通讯中士的回忆,一张“鼹鼠”的肖像,被绘制了出来。 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了,贝克尔没有丝毫困意。 电话铃响了,又是瑞谢特。 神秘的无线电信号又出现了,而且,这次持续的时间很长。 贝克尔兴奋起来。 半小时后,在这个无线电信号再次发出时,侦测仪锁定了它的位置。 深蓝航线(102) 1941年5月26日 北大西洋 海军步兵们冲进来时,詹姆斯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八音盒”放在地板上,已经关了机。在刚刚过去的45分钟里,他发出了三组信号,每组信号时长两分钟,可以保证伦敦的“圆场”一定能接收到;为了确定“圆场”收到,第一组信号要求回复,而“圆场”回复的信号也已经在几分钟前收到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等到天黑还没有鱼雷机的第二波攻击,詹姆斯判断英国人已经跟丢了“俾斯麦”号,只是他不知道大英帝国海军部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也感到焦急,从离开丹麦海峡后,罗盘显示“俾斯麦”号一路向南航行,从航速推断,现在已经大致到了纬度接近爱尔兰的海域,最多再有两到三天的航程,就会进入比斯开湾,进入v-3火箭的射程范围,也就意味着“地狱鸟”行动要真正启动了。 进入比斯开湾也就意味着“俾斯麦”号进入了以法国西海岸为基地的德国空军的控制圈,更意味着德国海军撤底打通了从波罗的海到比斯科湾的巡洋航线。 此刻,至少“圆场”,至少克拉克上校,不能失去“俾斯麦”号踪迹。 他们必须在今晚发出信号,而且必须保证“圆场”能够收到。 但是这么做,就意味着暴露。现在看来德国人的侦测仪非常灵敏,即使是前天,他在皮维被鱼雷爆炸的冲击波撞到后,检查那部“八音盒”是否完好时短暂开了下机,就引来了警卫队的搜查,而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躲了过去。 洗衣房的被服仓库已经是不能再躲藏下去了。 从听说一名英国飞行员被俘的那一刻开始,詹姆斯就决定更换一个藏身地点。一来在一个地方躲藏的时间不能超过两天,二来随着航向逐渐向南,水兵们需要换装,仓管会更频繁地进出这个仓库,增加了被发现的风险。 等到那两个水兵离开仓库后,詹姆斯就着手做离开的准备。他和皮维低声商量了片刻,决定等到半夜,洗衣房里大部分的水兵都下岗以后再离开。 他们准备还跟来时一样,从洗衣房天花板的通风管道走,尽管象老鼠一样狼狈不堪,但确实是最安全的。 凌晨1点,整个洗衣房内的灯光都黯淡了下来,只留了几个水兵在柜台那里值班,一部留声机播放着懒洋洋的音乐。水兵们关了隔舱的门,只留下洗衣机和烘干机仍在不停地轰鸣。 詹姆斯和皮维蹑手蹑脚出了被服仓库,穿过浸泡池、几排流水哗哗波轮轰响的洗衣机,进入了热气腾腾烘干部。烘干机房的通风管道宽,最适合出入。 除了几排大型烘干机外,烘干部还有几排整理熨烫台以及悬挂着衣物的铁架,清洗烘干完毕的衣物会在这里熨烫平整,整理完毕后按编号放置,并输送到各个部门。高级军官的衣物还有专门的士兵负责。 在离开这里前,他们需要找到那个英国飞行员的衣物,通过上面的编号,就可以找到他被关押的舱室。 烘干部只留了几盏灯,光线黯淡。皮维先在那几排悬挂着衣物的铁架上翻找,飞行员的皮夹克很显眼,很快就找到了,衣架上挂了一个标签,用德文写着:英国战俘-001,舱号1-3-205,接着他们在一堆鞋子中,又找到了英国人的皮鞋,挂着同样的标签。 詹姆斯让皮维默念了几遍,将舱号记了下来。 他们找到两天前过来时的通风管出口,詹姆斯让皮维踩在他的肩膀上,将通风格栅取了下来。过来时他们已经将格栅的螺丝拧开了,现在只需要轻轻拧几下,就能取下来。 皮维将格栅放在通风管内,从詹姆斯的肩上轻轻跳了下来。现在俩人需要换个顺序,轮到他用肩膀将詹姆斯送上去,这每次对他单薄的小身体都是考验。 詹姆斯先将两部“八音盒”塞了进去,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身体尽量缩小,却也只能勉强钻进去。 等他钻进通风管,皮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詹姆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爬进去,皮维可以休息一小会儿。 这时,走廊传来了皮靴踩在地板上杂乱的咚咚声。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从柜台的方向传来了一群人的说话声。 不能多等了。 深蓝航线(102)续 皮维轻轻跃起,抓住了通风管道的入口,迅速将头和肩膀伸了进去。管道内低低的有一点光,是詹姆斯别在肩头的那支小手电,他显然也已经听到了说话声,停止了爬动。 皮维双手用力,飞快地钻了进去,前面有个十字形的交叉口,在那里可以转身。他手脚并用,尽最快的速度往那里爬去。 他迅速转了个身,然后开始往回爬。通风格栅必须重新装回去,否则一眼就被德国人发现了。 等皮维爬到管道口,刚把格栅推回到原位,还没来得及拧螺丝,烘干房的舱门咚地一声就被推开了。 皮维停止了动作,静静地趴在管道里,通过格栅,盯着烘干房的一角。 一只肥硕的老鼠,也在目不转睛地瞄着他,嘴边的胡须不停地颤抖。 进来了五个士兵。两个是洗衣房值班的水兵,另外三个都穿着海军步兵的制服,胸前佩戴着宪兵标牌。他们打开了烘干部所有灯,顿时舱室里一片雪亮。 “这里就这些,”皮维听见一个水兵睡意朦胧的声音。 “烘干机,衣服,没有别的了,你们随便看吧。” 三个宪兵来回地走动,仔细地翻看每一个角落。 似乎是一个浪涌打来,舰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皮维下意识地抓紧了通风管钢板的缝隙,却忽然听见詹姆斯的方向咯噔响了一声,然后又响了一声。 “这什么声音?” 皮维听到下面有人问。 他伸出手,用手指弹了一下那只黑鼠长长的胡须。 黑鼠吱地一声惊叫起来,尖爪刨着通风管的钢板,窸窸窣窣地跑开了。 听声音还不止一只老鼠。 “老鼠呗。” “船上老鼠多得是,真要老鼠都跑了,那麻烦就大了。” “别瞎扯!” 一道手电光刷地射了过来,格栅漏进来的光线晃得刺眼。 手电光晃动了几下,收了起来。看来下面的宪兵刚才仔细检查了这个管道出口。 靴声橐橐,这几个人又朝着洗衣部的方向走去。 等到士兵们离开,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了,看来这三个宪兵刚刚把洗衣部和被服仓库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 “好险哪。”皮维在心里想,“如果晚走一步,就被这邦人抓了个正着。” 他们在通风管道里爬了好几个小时,快天亮时,才爬到了66号仓库的上方。 66号仓库位于舰艏后部,甲板以下的第二层舱,这个位置的垂直部分全是仓库,堆放战舰航行和维护的各种备品备件、机器和工具,除了领用和盘点,平时不太会有人来。 仓库里灯光昏暗,确定下面没人后,詹姆斯先推开通风格栅,跳了下去。 他们在66号仓库里等了一整个白天,也没等来英国鱼雷机的第二波攻击。 “俾斯麦号”仍在一路向南航行。 离进入比斯开湾,估计只有两天的航程了。 从天黑后,詹姆斯一直在思考,直到做出了这个决定。 晚上8点,扬声器里忽然传来了勃拉姆斯的弦乐四重奏,间隙还有德国城市流行的歌曲。看来一整天没有战事,德国人开始降低了警戒级别。 詹姆斯回到了他最初来时的锚链舱。 身上和头发上全是通风管里的灰尘,这个样子一会儿被抓住,可真是影响大英帝国海军军官的形象啊,但是现在实在是讲究不了这么许多了。舱内有水管,他拧开龙头,仔细地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脸。 上唇和两腮摸上去全是毛茸茸的胡须。 他能想象出自己的样子。 一个远航的潜艇兵,就该是这个样子嘛。 手表的指针指向零点时,他打开了“八音盒”的开关,按下了信号发射按钮,直到三颗绿色的信号灯都开始闪烁。 深蓝航线(103) 1941年5月26日 北大西洋 禁闭室的铁栏杆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詹姆斯打量了一番这间禁闭室,是一个长条形的狭窄空间,除了一张铁床、一个抽水马桶和天花板上一盏昏暗的电灯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但已经被其他小军舰上的紧闭室条件要好多了,毕竟床上还有床单和枕头。 “俾斯麦”号上的军官禁闭室,位于甲板下面最底下一层,旁边就是锅炉舱。这样的安排仍然遵从了燃煤时代的传统,那时犯了纪律的军官和水兵都会被押到锅炉房去做铲煤的苦工。 按照德国人的说法,把詹姆斯关在这样的军官禁闭室,还是出于对他海军军官身份的尊重,如果只是把他认定为间谍,可以马上枪毙。詹姆斯当然知道对面那个德国海军步兵军官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在没搞清楚问题前,他们舍不得杀他。 他努了努嘴,慢慢从舌头底下吐出一枚回形针,这是审讯期间,他悄悄从桌子上顺过来的。 对詹姆斯的审讯在他被捕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开始了。“八音盒”被交给了通讯和电侦部门去鉴定,审讯由警卫队和情报部的军官进行。负责的军官正是“俾斯麦”号停泊在哥德哈芬期间,在后甲板擦肩而过的那个上尉。 审讯只进行了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詹姆斯只是按惯例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军衔和编号,对于其他的问话就一律保持沉默。上尉看了看他,知道从他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只是冷冷地告诉他,从身穿敌军制服,秘密潜入敌方军舰的行为来看,他已经构成了间谍罪。只是在军舰上,他们还是会遵从海军的传统,按照海军军官的身份来对待他,但是等上了岸,他们就会把他交给能让他开口的地方。 所谓的军官待遇就是把他关到了这个军官紧闭室。 军官禁闭室有6间这样的囚室,分别位于底舱的左右两舷,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是卫兵休息的地方,也是囚犯吃饭的地方。桌子的正上方,是禁闭室唯一的一个通风管道出口。“俾斯麦”号上军官的纪律相当好,这些囚室从出航以来一直空着,直到关了他这样一个间谍。 为了安全起见,警卫队派了两名士兵24小时看守他。 囚室的门是铸铁的栏杆,囚犯在囚室里的行为一览无余。詹姆斯知道,从现在开始,至少到白天的几个小时里,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他把回形针放进衣服的口袋,拍了拍床单。既然搞不来了任何小动作,还是先好好地睡上一觉吧,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 终于擒获这个间谍,使贝克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否则,这永远是他喉咙里的一根鱼刺,让他寝食难安。但是自称澳大利亚海军军官的这个英国间谍,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主,不象那个初出茅庐的飞行员。他和瑞谢特都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放弃了在这个人身上下功夫的打算。刑讯逼供可从来不是海军的传统,而且,说实话,清除这个无线电信号,抓住这个间谍,已经没有先前的意义了,上将反而需要将行踪暴露给英国人。不过尽管如此,将这个间谍以及他的无线电发射仪控制在自己手里,却也是必不可少的。 电侦处对无线电发射仪拆解后很快就发现,这是一部美国仪器,至少里面主要的元器件都是美国货,而且采用了独特的技术路线,似乎是可以通过跳频,达到长距离发射无线电信号的作用,而无需采用传统的长波技术。工程师们如获至宝,只要带回德国做深入的研究,他们能在此基础上研制出性能更好的仪器。 但是从现在起,直到深夜,都不能再使用这部仪器来发出信号,否则一定会引起英国人的怀疑。 不过这个英国间谍发出的信号似乎一直没有起到作用。直到天亮,海面上没有任何英国军舰的踪影,没有他们的无线电信号被截获,没有作为急先锋而来的鱼雷攻击机——它们可以在相距100海里的范围内起飞攻击——难道英国人的两支舰队在在更远的海域盲目地打圈圈,甚至已经返航了? 直到早餐时分,海面仍然一片平静。天气一如既往的糟糕,航线逐渐向南,雪和冰雹让位给了阴雨和暴雨。 早餐过后,上将命令通讯处向海军司令部和海军西方集群司令部拍发了一份电报。 接近中午,了望哨发现了一架“卡特琳娜”水上飞机,正在朝着“俾斯麦”号飞来。 深蓝航线(104)) 1941年5月26日 英国伦敦 上午7点,海军部截获了发自“俾斯麦”号上的一份电报,电文很长,分了几段拍发,总计发报时间超过了半小时,因此很快就被英国海军部设置在爱尔兰和苏格兰的通讯站截获,并且测定了“俾斯麦”号的位置。 克拉克松了口气,从凌晨收到“八音盒”的信号后,海军部迟迟没有行动,这邦官僚总是信不过他们的情报,既然这样,那第一海务大臣打给他的电话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终于有了他们自己的情报作为佐证,在大西洋上象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两支舰队,总该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了吧。 实际情况却是令人沮丧。由于本土舰队北向徘徊,“俾斯麦”号一路向南,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目标已经远远超出了本土舰队的打击范围,而且舰队不停地有主力舰因燃油不足退出战斗,继“威尔士”亲王号之后,已经连续追踪了7天6夜的重巡洋舰“萨福克”号不得不驶向冰岛加油,同行的还有战列巡洋舰“反击”号和航空母舰“胜利”号。航母返航,意味着唯一可以实施远距离打击的力量,也失去了。 所以海军部能做的,只能是派出一架水上飞机,在测定的海域搜索。他们需要万无一失的情报。留给英国舰队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如果再扑个空,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俾斯麦”号返回法国了。 几个小时后,水上飞机发回了一条激动人心的电文,“发现一艘战列舰,方向角240度”。那份长电报也已被布莱奇利庄园破译,内容平淡无奇,吕特因斯详述了丹麦海峡海战情况和其自身的现状,唯一有情报价值的,就是他透露了下一步的航向是法国西海岸港口。 海军部判断,圣纳泽尔会是首选。 参谋们在海图上用深蓝色的笔,标出了“俾斯麦”号的位置以及与布列塔尼之间最短的航线。 深蓝航线(105) 1941年5月26日 北大西洋 “俾斯麦”号两舷的高射炮在水上飞机接近时猛烈地开了火,几块弹片击中飞机,“卡特琳娜”摇摇晃晃地飞远了。 电侦处很快就截获了飞机发往英国的电报,“俾斯麦”号的行踪再一次被英国人发现,那就意味着大战即将来临。 美国人!瑞谢特强调,他们监听到的水上飞机的机上通讯,飞行员讲的一口痞里痞气的美国口音英语,这更进一步证明了美国佬正在明里暗里帮着英国佬。 天气依然恶劣,浓云密布,暴雨冲刷着甲板,能见度在在可见和不可见之间。 晚上8点,空袭警报再一次拉响。 15架“剑鱼”攻击机,从东南方摇摇晃晃地飞来。 英国人的攻击,再一次展开了。 深蓝航线(106) 1941年5月26日 北大西洋 “轰隆”一声巨响,破碎的金属碎片在底舱四散纷飞,舱壁破口处海水汹涌而入。 詹姆斯在爆炸响起时本能地弯下腰,用双手护住了头。一枚鱼雷击中左舷,防雷凸舱和装甲带没有抵挡住高爆炸药的轰击,瞬间将舰体撕开一个大口子,位置正好在9号锅炉舱和紧闭室之间。冲击波将詹姆斯摔倒在地,千万片灼热的金属碎片在狭小的空间里飞溅,击打在紧闭室的铁栏上,叮当乱响。 爆炸的响声在船舱内轰鸣,音波在舱壁间反射回旋,如山崩地裂。海水的压力进一步撕裂了舰体装甲和舱壁的金属,海水如泄洪一般涌了进来,水位急速升高,漩涡在舱室内震荡翻滚。 詹姆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感到脸上和左胳膊上都是血,头在嗡嗡的响。爆炸的声浪震破了他的耳膜,血顺着耳际流了下来。他的额头和左胳膊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他明白是金属碎片划过胳膊和头皮造成的结果。这一刻已经来不及包扎了,脚下的海水呼呼地涨了上来。 詹姆斯定了定神,趟着水冲向铁栏杆门。两个看守的卫兵因为靠左舷更近,一个已经软绵绵地趴在水里,不知是死是活,另一个满身是血,正在水里踉跄,一个浪头打来,他一个趔趄也扑倒在水里。 海水已经升到了胸部。詹姆斯的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终于摸到了那根回形针。他迅速将回形针的一端扳直,一手抓住铁栏杆,摸索着找到了门锁,拿着回形针的手伸出去,将它插了锁孔。 海水卷着浪花涌来,已经漫到了脖颈。詹姆斯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加速运动。海水正在漫过头顶,眼前的那个警卫在水里挣扎,当一个浪头将他托出水面时,警卫发出了惊恐的呼救声,但很快又沉入了水里。 海水已经漫过了头顶,气泡咕噜噜地从詹姆斯的嘴边冒出。终于打开了锁,他奋力拉开门,一头扎进了禁闭舱的舱室。战列舰已经减速,海水振荡的幅度减低了,詹姆斯游向那个警卫,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拉着他朝舱口游去。 海水已经接近底舱的天花板,即将灌满整个舱室。 詹姆斯一手拉着警卫,单手划水,游到舱口的铁梯。等到抓住扶手,他将警卫的头托出水面,身体靠在铁梯上,自己拉着扶手踉踉跄跄找到了舱门的把手。 詹姆斯拉开把手,上面那层舱也已经涌进了海水,都是从隔壁的9号轮机舱漫上来的。9号轮机舱的破口更大,海水已经淹没了舱室。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感觉恢复了神智,已经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绝望的呼叫声和金属疲劳后碎裂的铿锵声。 他把警卫的身体翻过来,那人软塌塌地一动不动。伸手在鼻端试了一下,已经没有了呼吸。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能帮到这个程度了,詹姆斯摸到警卫腰间的手枪,将它取了下来,揣进了口袋里。 海水仍在不停地往上涌,很快这个舱室也即将被淹没。 詹姆斯判定了一下方向,扶着舱壁往前走去。 灯在一盏又一盏地熄灭,舱室里很快陷入了黑暗。 前面几十米的地方有一丝亮光,詹姆斯摸到一架直梯。他爬了上去,推开了舱门。 眼前一片混乱,每一个损管兵和轮机兵都在大叫,不停地有人抬着堵漏箱和木材跑过。血又从头上流下来,糊住了眼睛,眼前一片血红,他看见舱壁上挂着的一件救生衣,一把扯了下来,摸索着给自己穿上。 詹姆斯走了几步,却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跌到了水里,他水淋淋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一个医务兵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受伤了。”医务兵看了看他的伤势,大叫起来,“担架,担架!” 深蓝航线(106)续 医院大厅已经停了几副担架,地面湿滑,一个勤务兵正拿着拖把擦拭残留的水渍和血迹。一间诊疗室的门没关好,传出伤员痛苦的喊叫声,一个医务兵快步冲过去,一把拉上了门。手术室的红灯亮起,里面已经开始了一台手术。 “俾斯麦”号的医院位于舰体舯部,在甲板以下的第二层,有几十张病床,三个外科手术室和一个牙医诊所。自出航以来,这里一直是最清闲的地方,即使是前天第一次被鱼雷击中,除去死了一名军士外,仅有几名伤员骨折。而这一次,伤亡就大了很多。 担架兵把詹姆斯抬进诊疗室,一名医生检查了他的伤口,用镊子在额头和胳膊上挑出十几片金属碎片。虽然满头满脸是血,但他只是受了轻伤,金属碎片只是擦过额头而已。医生刚刚吩咐一名医务兵给詹姆斯清创包扎,门外又响起了痛苦的嘶号声,医生扔下他们,匆匆跑了出去。 诊疗室里除了詹姆斯外,还躺着几名伤兵,伤势都比他严重。 医务兵熟练地给詹姆斯的伤口涂抹消炎药,包上纱布,但手却在微微地发抖,脸色煞白。舱外还传来零星的炮声和爆炸声,飞机的轰鸣声已经远去,这场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英国人的这一趟攻击,几乎有一半的飞机被击落,另外一半仓皇逃离,战果是一枚鱼雷击中了“俾斯麦”号,造成轮机舱进水,一部锅炉损坏。“俾斯麦”号的航速进一步降低了下来。 除了对船体的损害比上次大之外,人员的伤亡也更多。鱼雷在底舱的爆炸,当场炸死了几名轮机兵,伤了十几个。爆炸的冲击波使战列舰剧烈起伏,那一刻所有没有及时抓住固定物的人通通被摔倒,多名水兵因此骨折。几架鱼雷机在投放完鱼雷后甚至掠过“俾斯麦”号上空,用机尾的机枪射击,也造成了几名水兵受伤。 情势危急,“俾斯麦”号这次顾不得营救落水的英国人,加速离开了交战海域。 损管兵和轮机兵试图修复损伤。但这次爆炸的破口实在太大,9号轮机舱已经灌满了海水。此时,海面波浪滔天,舱内的海水随着来回剧烈振荡,人如果进到里面,根本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法控制,更何况是开展修理工作。几名潜水员无可奈何地爬回到上层隔舱,其中一人的空气软管被破碎的金属割开了,如果没有队友相助,就连命也保不住了。 最后的决定是关闭9号轮机舱所属的水密隔舱。损失一个锅炉,会使战列舰失去部分动力,但对整体影响不大,“俾斯麦”号还能保持20节的航速。 但是到底有几名水兵死在9号轮机舱,现在也没办法搞清楚了。 贝克尔带着两名海军步兵来到已经封闭的水密隔舱,隔着甲板,还能听见隔舱里轰隆的水声。里面就包括了两名他的士兵,连尸体都没找到,还有那个被捕不久的间谍。他觉得有点可惜,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审讯结果,就失去了这条线索。 警卫队还有一名士兵在为37毫米高炮运送炮弹时受伤,正在医院医治,他还需要过去看一下。 陆续还有伤员被担架抬进来,一名医生冲进来,对诊疗室里的两名医务兵大喊准备手术器械,医生的白大褂前襟沾了一片新鲜的血迹,喊完后又冲回了手术室。两名医务兵急忙打开一个柜子,往白色的磁盘里叮叮当当地放着各种器具,脸色是麻木的表情。 詹姆斯坐了一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人注意他,医生和医务兵的注意力都在伤员身上,伤员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站起身,走路还有些摇晃,伸手扶了一下墙壁,他走出了诊疗室。 大厅里还停着一副担架,躺着的伤员右胸一片鲜红,他显然伤到了肺部,呼吸声沉重,血沫咕噜咕噜地从张开的嘴里泛出。一名医务兵蹲在地上,用纱布压在胸口帮他止血。勤务兵已经顾不得擦拭地上的血迹,他脸色苍白,嘴里不停地发出干呕的声音。 一名医生带着两名医务兵,指挥他们将伤员抬向手术室。 舰体一阵颠簸,詹姆斯伸手抓住固定在地板上的长椅,稳住了身子。椅子的另一头搁着一顶钢盔,是那种声纳兵使用的可以将耳机都包在里面的大号头盔,他抓起来,扣到了自己头上。 詹姆斯将钢盔低低地扣着,低头走出了医院。 深蓝航线(107) 1941年5月26日英国伦敦 第一海务大臣的咆哮即使隔着两间办公室还能清楚地听见。克拉克看着会议室里一众愁眉不展的海军参谋们,猜测他们心里想的一定是一会儿该轮到哪个倒霉蛋倒霉。 海军方面的消息仍然是一片混乱。托维的本土舰队仍在东北海域徘徊,现在即使开到最大的航速,也无法赶上“俾斯麦”号了。h舰队倒是可以将德国人迎头痛击,但他们刚刚把“皇家方舟”号上的15架“剑鱼”鱼雷攻击机一股脑全派了出去,这种老式双翼机在“俾斯麦”号的防空火力网中损失了一半,另一半在返航途中又有3架坠海,只剩下5架飞机返回,再也没有能力发动第二波空袭了。战果据报告是一枚鱼雷击中德国战列舰舯部轮机舱的位置,但据观察爆炸后敌舰只减速航行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巡航速度。那它只要再航行一个晚上,就能进入比斯开湾;再航行两三个小时,就能进入德国空军的制空范围,那就意味着他们彻底赢得了“莱茵演习”行动。 而大英帝国海军...... 沉没一两艘战舰是其次的,对不列颠岛上军民士气的打击会是沉重的,因为这意味着英国赖以生存的海上生命线,已岌岌可危。 “我要毙了你这个混蛋!”第一海务大臣吼叫着放下了电话。所有的海军参谋都被惊了一跳。大人并不是在对他们吼叫,也不是在对本土舰队或者h舰队的司令官吼叫,远隔重洋,他们只能通过无线电报通讯。第一海务大臣只是在发泄他的怒火,就象丘吉尔会这样向他发泄怒火那样,他们都已经无法再维持绅士的优雅和体面了。 海军确实是只能失去这个目标了,虽然他们派了一架“剑鱼”远远地跟踪“俾斯麦”号。 克拉克这边的行动非常顺利,马修已经报告,“猎鹰”随时可以飞翔。 只是现在,大鱼还没进入到鸟儿的觅食圈而已。 从中午开始,“圆场”监听到“俾斯麦”号的无线电信号明显增多了,而且德国人启用了一套新的密码;与此同时,德国海军西部集群司令部的无线电信号也明显增加,可以判断出大部分是发自邓尼茨的潜艇司令部。 只是布莱奇利庄园还是无力尽快破译这些电文。 第一海务大臣还没进入会议室,一名参谋推门进来,兴冲冲地宣布,“剑鱼”跟踪发现,“俾斯麦”号忽然转向北方,朝着本土舰队的方向驶去。 参谋们被这条情报震惊了,德国人的行动实在是匪夷所思。有人迅速在海图上标出了航线,从今天早上截获那份长电报开始,“俾斯麦”号的航线就开始偏西,再在此刻转向北方...... 另一名参谋传达了刚刚截获的一封“俾斯麦”号拍发给德国海军西部集群司令部的电报,“俾斯麦”号的舵机受到攻击损坏。 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舵机损坏,那就是说敌舰的操控出现了问题,难怪航向会突然转向北方。 十万分之一的概率,这是这次攻击的意外成果。十万分之一啊!上帝再一次站在了大英帝国的一边! 克拉克觉得自己的思绪没有跟上这欢乐的气氛,他在会议室里又坐了片刻,还是没等来第一海务大臣。忽然他觉得有一个念头在心里无法抑制,克拉克从椅边拿起手杖,站起身,推门走出了会议室。 他径直走进第一海务大臣的办公室,在大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抓起桌上那部红色电话机,摇了几下,听筒里传来了接线员的声音。 “给我接特别空勤团。” 屋外雨声更加磅礴,克拉克感到伤腿又一次酸痛起来。 深蓝航线(108) 1941年5月26日 爱尔兰格洛斯特山 守门人刚刚结束完巡夜,准备回到他温暖的小屋。夜已深,从山下看,学院除了几个地方,都已熄灭了灯火。夜虫一声一声地叫,加深了守门人的困意,他毕竟已经是一个60多岁的老人了。 半山腰学院的大门,晚上8点以后就开始紧闭。门边他那间小屋,亮着昏黄的光,还有几十米就到了,跟随他一起巡夜的那条老牧羊犬已经迫不及待地边叫边跑了过去,老人和老狗都想尽快回到屋里,脱去被露水沾湿的油布雨衣,放下那支双筒猎枪,在壁炉边喝上一杯掺了威士忌的热茶,然后再美美地打上一个盹,直到下一次巡夜的闹钟响起。 东北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嗡鸣声,在这个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嗡嗡声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低沉的航空发动机的轰响。 两架运输机,低低地飞临格洛斯特学院的上空,守门人似乎看到,有一些黑点从飞机上落下,在临近学院的建筑时,这些点的降落速度减慢了,但仍然快速下降下来。 是伞兵。 守门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他很快再次确认了,是伞兵! 他必须马上发出警报。 他从肩上取下猎枪。 “砰。” 他扣响了扳机。枪声在夜空刺耳地回响。 牧羊犬也开始狂叫起来。 忽然,一道雪亮的灯光射了过来,光线刺得守门人眯起了眼。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一辆军用越野车加速冲了过来,哐当一声撞开了铁栅栏门。 “砰”,守门人对着亮光又开了一枪,但很快被车上射来的子弹打倒。 听枪声是斯登冲锋枪。 “英国佬,是该死的英国佬,”老人的手指抠动着地上的泥土,血正一丝一丝地从嘴角流出,他嘟哝着,“1921年就不该放下武器。” 山上,格洛斯特学院的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 深蓝航线(109) 1941年5月26日 法国布列塔尼 那辆小汽车如常驶进了这所农舍的院子,司机下了车,吹着口哨,从后座拿出一个故鼓鼓囊囊的纸袋,即使在黑暗中都能感觉到男人轻快的脚步。 娜塔莉放下窗帘,对马修和威廉作了个手势,屋外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那人推开门,停止了吹口哨。 “莉莉安,”那人愉快地叫着女主人的昵称,“小宝贝,我来了。” 他没听见回答,只见到餐厅的灯黑着,女主人默默地坐在餐桌旁,借着卧室透出的灯光,能看到她动人的侧影。 男人熟练地在门边找到电灯的开关,开了灯,抱着那个马尼拉纸袋走了过去,把它放在了餐桌上。 “亲爱的,”他将手放在女主人的肩上,“你看我都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将双手移到纸袋里,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掏出来,都是现在生活中紧缺的食品,一罐咖啡、两磅黄油、一大块奶酪、还有鸡蛋和香肠,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而那个叫莉莉安的女人却没有象往常那样兴奋,而是满眼忧虑地看着他。 “皮埃尔......”她说,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男人感受到了,有点悻悻然地将纸袋扶平,放在了一边。 这时,他看到从卧室里慢慢走出来一个矮壮的男人,靠在门框上,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俩。 皮埃尔似乎明白了,略微有点惊慌。对着卧室的反光,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他很快定了定神,法国男人嘛,谁没有点处理这类愉快的小事的经验呢。 “啊,我明白了,你亲爱的丈夫回来了。”他对着莉莉安咧嘴笑了。 他准备走过去,和那个男人握个手。 “亲爱的马赛尔,”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而庄重,“您终于回来了。” 那人没有做声,也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于是他有点尴尬,两手在法兰绒西裤的裤腿上擦了两下。 “要知道,您为国家去打仗,一直没回来,也没有音讯,”他的嗓音终于恢复了正常,“德国人来了,你看,莉莉安需要有个男人照顾......” 这时,他惊讶地看见,从卧室里,又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那人显得老相。他吃惊地回过头,看着莉莉安,见女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那个老相的男人没说话,伸出手掌示意了餐桌边的椅子,自顾径直走过去,拉开餐椅坐了下来。 皮埃尔忐忑地坐下,只拿屁股坐了半个椅子。 “儒略·让·皮埃尔,”那人说,“我们是法国政府的。” 他见皮埃尔神情漠然,就补充了一句:“自由法国政府,马修·杜布瓦上校。” 那个皮埃尔看了看马修,又看了看自己的女人,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个人,直觉告诉他,那也是个女人,但手里却拿了把枪。 “上校先生,请问......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战前,你是新奥尔良休特·洛莱餐厅的副主厨,是吧。” “啊,是的。” “那现在呢?” “您知道......这都是他们逼我干的,那些德国人。” “是,看在钱的份上。” “......” “伺候德国军官,这差使不错吧。” “这......他们都还算是有教养吧。您知道,我可只是个手艺人。” “我们可以让您的手艺发挥得更好。” 马修把椅子往前拉了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一叠钱露出来一半,看着皮埃尔吃惊的表情,他又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张火车票。 “您,您想让我干什么......” “别紧张,我们不是要你给德国人下毒,毒死那邦狗娘养的,”马修轻松地说,“我们是正规军,不干这些事。” 他感到厨师紧张的情绪放松了。 “我们只是想征用一下您的汽车和通行证,这些都是德国人给你的吧,还有您的外套。”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不该问的你就别问。”马修语气严厉起来,“你马上带着莉莉安离开这里,行李我们已经帮她收拾好了,有人会带你们去南特,从那里坐火车去里昂,这些钱,足够你在里昂开一家餐馆,做个手艺高超的老板。” “皮埃尔,听这位长官的。”女人可怜兮兮地说。 “就这些?” “就这些。当然,你见过我们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这样,就感谢你为法国解放事业做的贡献,否则......你知道的,我们会及时清算法奸的。” 门外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 马修拍了拍厨师的肩膀,示意娜塔莉开了门。 深蓝航线(110) 1941年5月26日法国布列塔尼 四架“布伦海姆”夜间轰炸机趁着夜色,从普利茅斯起飞,越过英吉利海峡,进入了布列塔尼半岛。 轰炸机飞临布雷斯特上空后,两架飞机继续飞往西南方向的军港,另外两架飞机却渐渐脱离了编队,转向东北,朝瑞芙泽山的方向飞去。 驾驶舱内,山姆借助星光导航,仔细辨认着维奥维庄园的方位。这个位于丘陵间的谷地在夜间很难识别,尤其是在这样有轻雾的天气里。更何况这是一次特殊的任务,没有领航员和投弹手兼机枪射手随行,这架三座飞机的乘员只有他一人,所有的工作都必须由他一人完成。 山姆压低高度,紧贴着山的边缘飞行,找到了维奥维庄园仅有的几点灯光。他将额头的目镜推到眼前,透过镜片,看到了黑暗的地面上三点微弱的红光。 红光呈近似的等边三角形,在黑暗中有节奏地闪烁。 山姆没有马上投下炸弹,他将飞机拉起,绕着维奥维庄园又飞了一圈,再一次确认了三角形的位置。 他需要在三角形的中点投下炸弹。 他也更需要地面上德国人的反应。 不出所料,地面亮起了几道雪白的光柱,扫向黑暗的天空,搜寻着轰炸机的位置。 这是山姆需要的。 他按下了投弹按钮。 机腹缓缓打开,炸弹脱离挂弹架,落向黑暗的地面。 另一架飞机也开始投弹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光柱锁定了飞机,紧接着,另一道光柱从另一个方向扫了过来,很快也锁定了他们。 高射炮猛烈地开了火,暗红色的弹道在夜空中扫射。山姆狠狠地骂了一句,猛拉操纵杆,飞机陡地向高空窜去。 完成投弹后的两架飞机在炮火中仓皇逃窜。 炸弹在地面连续炸响,爆炸很快引发了燃烧物,火光蔓延,将山谷映红。 高射炮仍持续射击,炮弹炸开,象礼花一样散布在夜幕中。 山姆按照计划,打开了安装在飞机尾部的烟雾发生器。垂翼的下方闪过一道火光,好像飞机被击中了。紧接着,黑色的烟雾飘散出来,越来越浓。 高射炮的射击仍然没有停止,山姆驾驶着似乎已经失去控制的飞机,摇摇晃晃地飞向瑞芙泽山,在飞机即将撞上山体的时候,他背着伞包,跳离了飞机。 两分钟后,飞机拉着剧烈的啸音,撞上了山脊,发出爆炸的巨响。 爆炸响起时,威廉·布朗正隐身在啤酒厂2号糖化车间一个过滤泵的下面,泵体投下巨大的黑影,将他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 第一阵爆炸在隔壁的3号发酵车间响起。这个车间有5个大型发酵罐,每个罐体内都存放了两吨的液体,是整个工厂最大的车间。炸弹穿过房顶,落在罐体上,炸弹的爆炸同时引发了高温高压的金属罐的爆炸,响声震彻云霄,整个房顶都被冲击波掀开,成吨的液体随着破碎的金属和砖瓦四处飞溅。随即响起了第二阵爆炸,这次炸弹分布得更广,大火四处蔓延。 爆炸使啤酒厂的地面剧烈地颤抖。 山姆这家伙,投得还挺准。威廉心想。 一小时前,他在3号车间的屋顶上,安装了3颗红外光发射器,能够有节奏的发出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红外光,而空中的山姆,则能够通过红外镜片看到。 这是维奥维基地设立以来第一次遭受空袭,而且是在半夜,可以想象这些德国人一定被炸蒙了。 他们就是要用爆炸来引发混乱,越混乱越好。 爆炸破坏了工厂的电力系统,整个厂区瞬间失去了照明,只有燃烧的火光。 连接2号车间与3号车间的廊桥也被炸断了,除此之外,基本没有损伤,但整个车间陷入了黑暗中,四周响着惊慌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备份电源还要5分钟后才能工作。 威廉在黑暗中穿过2号车间,进入5号过滤车间,这里有着整个工厂最复杂的管道系统,也是工厂保安最严密的地方,更重要的,这里是通过实验基地的入口。 进人瑞芙泽山隧道的电梯,就建在5号车间北墙后面。 爆炸破坏了部分管道,过滤罐内的啤酒流淌出来,在地面上泛起一层一层的泡沫。 威廉贴着墙壁,迅速摸近了电梯的入口。 他看见黑暗中,卫兵仍紧靠着墙壁,双手握着一支步枪,守在电梯入口。 他悄悄抽出手枪,蹑手蹑脚地朝卫兵摸去。 室外此起彼伏的爆炸和杂乱的噪声掩盖了威廉的脚步声,他顺利地摸到了卫兵的身后。 卫兵没有戴钢盔,头上是一顶空军地面守备部队的船形帽。 威廉将手枪调了个个,右手握着枪管,将勃朗宁战斗手枪沉重的握把露出来。 他挥动手枪,握把重重地击打在卫兵的后脑。这一击显然没有马上发挥作用,卫兵条件反射式地扭过了头。威廉心里懊恼,马上又挥动了一下手里的铁家伙,枪把再次击打卫兵的太阳穴,这回他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电灯瞬间亮了,备份电源开始了工作。 威廉呼出一口气,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卫兵,一脚将他身边的步枪踢开。 他按下闸门的开关,背后那扇厚重的钢门缓缓地打开。 威廉从腰间摸出两颗手雷,拉开环,分两个方向抛了出去。在手雷爆炸前,他跨进了闸门,随手按下了关门的按钮。 闸门缓缓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合上了。 门外响起了爆炸声,这两颗手雷,加上两个过滤罐内的温度和压力,足以将过滤车间内的管道撕成蜘蛛网。 深蓝航线(110)续 基地司令鲍尔斯上校被飞机低空掠过的轰鸣声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扭亮了台灯。这时,凄厉的警报声紧接着响了起来。司令抓起电话,正要询问,忽然见到卧室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乍看上去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鲍尔斯本能地去抓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枪,那人手里的枪先响了,他感到胸口和脖子上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是两颗麻醉弹。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举枪对着那个人,扣动了扳机。 咔哒一声,枪没响。 他又扣动了两下,仍然是撞针空击的声音。 上校绝望地扔下枪,电话听筒里响起了声音: “长官......” 他想出声,却觉得声带已经不受控制了,只在喉咙里发出了两声含糊的声音。 一阵晕眩袭来,上校的眼睛瞬间就模糊了,他隐约看见那人一手夺过了电话听筒,一手托住了他的肩膀。 上校瘫软了下去。 “怎么回事?!” 马修模仿着鲍尔斯的声音。 “两架英国轰炸机。高射炮兵已经就位。” “击落它们!” “是!” 室外响起了爆炸声,冲击波使整个楼房都摇晃起来。 “确保基地的安全!” “是,长官!” 他放下电话,瞥了一眼倒在床上的鲍尔斯上校,利索地将俘虏的手脚捆起来,嘴里塞上了一团棉布。 他得把俘虏带到伦敦去,也是任务的一部分,这是美国人的要求。 马修打开衣柜,将几件衣服拨拉在一边,用力推动衣柜的背板。衣柜隐秘的夹层露了出来,里面陈列着上校的私人物品,主要是他来法国后通过各种渠道获得的一些古董,这是上校的秘密,只有他和前任的副官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招待会那晚鲍尔斯在临睡前取出几件把玩了一会儿——那是上校多年的习惯——马修也不会知道衣柜后的玄机。 现在这里成了隐藏俘虏最好的地方。 马修关上衣柜,在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那一身德国空军上校的制服非常合身,容貌也几乎无懈可击,他对自己的化妆和演技都是有信心的。声音模仿难度大一些,但是只要不发表长篇大论,其他人也难以分辨,只是副官恩斯特中尉麻烦一点。 爆炸声已经停止,高射炮射击的响声还在持续,警报声一刻不停地刺耳地响着。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马修整了整风纪扣,走到套间的客厅,打开了门。 恩斯特中尉正等在门外,短短瞬间,他已经全副武装,德国军人优异的基本素质,使马修都不得不敬佩。 他威严地咳嗽了两声。 “情况怎么样?” “击落一架飞机。” 马修大踏步地往前走,恩斯特中尉紧紧跟随。 “另一架呢?跑了?” “是的。” “损失如何?” “啤酒厂被炸了,其他地方没有。” “嗯?” 马修看了一眼中尉。 “基地呢?” “只有入口被炸。” “嗯。” 马修不再做声。 他快步来到走廊的尽头,一把拉开了窗帘。维奥维庄园已经灯火通明,啤酒厂方向火光冲天,消防车已经开到了,正准备往厂内喷水。 “初步判断是两架迷航的轰炸机,他们的目标是西南方向的军港。布列塔尼警备区参谋部刚刚来电询问咱们的情况,他们说军港也遭到了轰炸。” “哦?” “英国佬的那架飞机中弹后坠毁在5公里外的山区,目测到一名飞行员跳伞。” “很好!”马修看了一眼副官,忽然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声音究竟有没有破绽,“去抓住那个狗日的!”他刻意用上了一句粗话。 “是,长官。已经派出了搜索队。” 显然连恩斯特中尉都没觉得有任何异样,马修有了信心。 “多派些人去,一定要抓住他们。我们要知道,英国佬的空军究竟有什么能耐,熬过咱们一年多的轰炸后还能偶尔出来反击反击。” 这段话确实有点长,马修故意说得很快,但是俩人皮靴踏在橡木楼梯上脚步的轰响声会起到干扰的作用。 “是,长官!” 马修内心里很满意,他推开大门,见到整个维奥维庄园里的德军早已紧张有序地行动了起来 深蓝航线(111) 1941年5月26日 法国布列塔尼 白色的降落伞在夜幕中飘飘荡荡地坠落,还算幸运,山姆落在了一处灌木丛间的空地上,没有被瑞芙泽山茂密的树林绊住。他收起降落伞,往嘴里扔了一块口香糖,远处传来飞机撞击后的余爆。真他娘的九死一生,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候不能抽口烟,真是遗憾。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判断着方位,大致确定方向后,从腰间抽出了手枪。 从现在开始,肯定有不止一支德军的搜索队在搜捕他,他必须赶到约定的会合地点。那些法国人,能不能在德国人之前找到他,就只有天知道了。 今晚的星光很稀少,这是比较有利的一点。林间传来猫头鹰咕咕的鸣叫声,山姆借着微弱的光亮,在树林里摸索,只是偶尔才敢打开一下蒙着黑布的手电筒,辨认一下方向。他一边在心里不停地骂着,一边快步往山下走。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他穿过一片枞树林,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外面是一条溪谷,沿着溪谷,一定能走到山下,而且溪水还能掩盖他的痕迹。他穿过小溪,慢慢地进入溪水对面的树林,在树林里走过一段后,他打开手电,照了照泥地上留下的湿漉漉的脚印,踩着脚印,又慢慢地倒退回到了溪水里。 山姆熄灭了手电,开始沿着溪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溪水不深,只到小腿,哗哗的流水声也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山姆不禁对自己的小伎俩有点得意。 溪水在下降了二三十米的高度后,转弯流进了一片树林。山姆打开手电,快速地照了一下树林里的地貌,熄了灯,踩着溪水的岩石进了树林。在黑暗中连续跋涉了半天,很是消耗体力,他找了一块树下的岩石,靠着树干坐下,又将手枪塞回枪套,拧开水壶,大口喝起水来。 忽然,他似乎听见树林里有轻微的窸窣声。他放下水壶,将右手放到了枪套上。 正在山姆准备拔枪的时候,一道雪亮的灯光刷地从黑暗中射出,准确地照到了他的身上,紧接着,又一道灯光射到了脸上。 强光刺得山姆睁不开眼,右手条件反射地离开枪套放到了眼睛上。 脚步声伴随着晃动的灯光,几个人冲动了他的面前。山姆眯缝着眼,看清了面前的德国军装和他们手里黑洞洞的枪口。 深蓝航线(112) 1941年5月26日 法国布列塔尼 马修走出轿车,眼前啤酒厂已陷入一片火海。炸弹主要命中了3号发酵车间和6号锅炉房,引发了发酵罐和锅炉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几乎将两个建筑物全部夷平,殃及其他车间的厂房,被炸毁的管道象杂乱的树枝,无力地伸向天空。锅炉房的爆炸导致燃烧着的煤炭四处飞溅,引燃了仓库里储存的燕麦和大麦,到处都在燃烧。两辆消防车已经到达,消防兵正在往厂区内喷水。嘈杂声中夹杂着伤员的呼救,空地上已经拖出几具尸体,从残留的服装看,有的是德军士兵,有的是战俘奴工。 这个马修假扮的鲍尔斯上校没有理会这些,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白色的手绢捂在嘴边,带着副官和卫兵大踏步走向被炸毁了大半的5号过滤车间。 表面上看,5号车间受损并不严重,依山而建的北墙被炸塌了,十几个钢制过滤罐毁了大半,在炸弹冲击波和管道压力的共同作用下,遍布整个车间的管道全部坍塌,大小不一的破损钢管象山火后的森林,空气中弥漫着啤酒芬芳的气息,地上流淌着酒水,泛着噗噗作响的泡沫。 5号车间没有火灾,消防队没有向这里喷水。爆炸发生后,备用电源也被切断了,四周只有微弱的光线。副官打开手电,为司令照着脚下的路。几个人在光柱的闪动中走向北墙,一些破损的管道塌在墙上,士兵们已经简单做了清理。 副官按下电钮,闸门缓缓地打开了。 隧道内灯光昏暗,外面爆炸的冲击波使通道顶上的几盏灯被震得脱落,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德国人的施工质量真是上乘,马修心里想,这个基地真要开始运作,如果要摧毁它,单靠轰炸可能还解决不了问题。 他们匆匆走过通道,升降机入口的哨兵见到他们,打开了升降机。马修看了一眼这个矮个子士兵,知道威廉已经得了手。 升降机缓缓上升,约半分钟后到达了火箭基地的入口。出了升降机就见到了两个哨兵,显然爆炸使值班军官提高了警戒级别,加派了双岗。这里是进入火箭基地的最后一道关口了,看来一会儿威廉要通过这里,会有不少的难度,毕竟这里是唯一的出入口,而且必须通过升降机才能上来,没有任何可以躲藏或者绕过的地方。 走了两步,马修突然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两个哨兵。 “士兵,你们就这样让我们进来了吗?” 哨兵们不解地对望了一眼,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证件,难道你们不需要检查我们的证件吗?” 这两个哨兵惶恐起来。马修知道,象鲍尔斯上校这样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没有哪个士兵会不认识这张脸,包括他副官的脸。每天鲍尔斯上校不止要出入这个升降机多少次,士兵们早已习惯了,没有哪个哨兵会检查他们的出入证件。 “是!”一个哨兵响亮地碰了一下脚跟,“请出示你们的通行证,长官!” 恩斯特和随行的卫兵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证件,递了过去。他看着马修,上校大人在军装上衣的口袋摸了几下,显然是没有找到自己的证件,就又一次威严地板起了脸,将双手背了过去。 哨兵翻开两本证件,仔细地看了看,又对照着照片,看了看副官和卫兵的脸,确认无误后,他合上证件,似乎在等待最高长官将自己的证件递过来,但显然是没有等到,哨兵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马修劈手夺过了哨兵手中的一本证件,迅速地翻开,低头看了看,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卫兵的脸。 “条例执行要严格!” 他冲两个哨兵挥了挥手里的那本证件。 “是,上校!” 马修背着手,捏着那本通行证,气恨恨地转身大走了,留下两个哨兵心有余悸地盯着他们背影。走出去两步,上校好象才意识过来,看了看随行的卫兵,才将证件递了过去。卫兵接过证件,一边快步跟上两位军官,一边将证件塞进了口袋。 三人进入基地,外面的爆炸对基地内部没有任何影响,隔着巨大的山体,爆炸的冲击波被岩石和土壤吸收,只是将矿洞顶部经年的灰尘震落而已。但是爆炸声马上触发了基地的一级响应,三枚火箭已经撤去防护衣,火箭兵和工程师都已经在各自的岗位上待命。 马修快步走进指挥官的办公室,负责今夜战术值班的亨克尔中校已经等在那里了。马修关了门,让副官和卫兵等候在门口,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有任何人进来。 “基地有损失吗?” “目前一切正常。外面的损失大吗?” “两架英国人的轰炸机炸了啤酒厂,算是全炸完了。” “我们听到了爆炸声。这次英国人是冲咱们来的吗?” “不能确定,但从轰炸机的数量看,不象是迷航,而且他们轰炸目标很明确,投弹命中率也很高,象是有备而来。” “您的意思是,基地被发现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上个月运送制氧材料的货车被袭击,不是孤立事件。” “嗯,有这种可能性。” “储氧仓库情况如何?那里最靠近啤酒厂。” “没有任何损失,您知道那里的防护是最严密的。” “一会儿我要去视察!” “是。” “柏林的命令是做好发射准备。” “现在就准备吗?” “是的,元帅指示无论如何要取得实验数据,为此我们已经准备一年了,绝对不能被该死的英国人破坏了。我已经元帅作了汇报。” “是。” “命令为所有弹体加注燃料。” “是,立即执行!” 中校按下办公桌后面一个红色的按钮,站起身来。 深蓝航线(112)续 马修和亨克尔一起离开办公室,朝指挥控制室走去。指令已经发出,几名军官和工程师也正从基地各处朝指挥控制室集合。 “火箭发射的目标确定为?”亨克尔中校问。 “除正北方向之外,东北和西北方向每偏角30度各发射一枚。” “正北方向如果偏离目标,可能会击中爱尔兰领土,按照射程计算,很可能击中都柏林......是不是要让总部通知外交部?” 马修看了一眼亨克尔中校。 “那你们要保证正北方向准确命中目标,”马修坚定地说,“戈林元帅就是要求要把这枚火箭打在爱尔兰海,乔治海峡,警告爱尔兰佬和英国佬都给我们老实点。” “是,上校。” 他们走进指挥控制室。墙上一幅巨大的地图,平时遮盖在上面的天鹅绒幕布已经被拉开,一名参谋拿着指挥棒站在旁边。马修在在会议桌前坐下,扫视了一眼桌子对面的军官和工程师们,灯光下几乎每个人的脸都显得苍白而严肃,很可以理解,这将会是v3火箭的第一次战术性发射,这也是他们第一执行作战任务,这些都是没有经历过战斗的技术军官和工程师,情绪紧张是难以避免的。火箭发射后将会瞬间导致几十上百的人员伤亡,但随之而来会是英国人什么样的报复,所有人都不得而知,虽然在刚刚发生的轰炸中,基地内部毫发无损,但对他们的心理打击还是巨大的。 马修宣布了命令,紧接着是亨克尔中校对各个部门的安排,整个命令的发布只用了不到15分钟的时间。马修在参谋呈来的作战命令上签了字,军官和工程师们已经开始按规程行动了起来。 火箭目标诸元的标定由三名工程师在控制中心内用一台机械计算机运算,计算完毕后,马修和亨克尔分别在指令单上签了字。 “走,咱们去储氧仓库看看。”他对中校说。 他们走出指挥控制室。作为火箭实验基地的矿洞内已经一派繁忙景象,灯光全部调成了深红色的工作光,警铃在有节奏地响着,提醒着火箭兵和工程师们不同的工作程序,三枚火箭已经升上了操作架,每一枚火箭旁边,都有三人一组在进行燃料的加注工作。 首先加注的是甲醇,每一枚火箭需要3.85吨的甲醇作为主要燃料,此外还需要6.5吨的液态氧作为助燃剂,提高燃烧比,以产生足够的推力。除了这两样主要的燃料外,还有175公斤的t液体即浓度为80%的过氧化氢溶液和22公斤的z液体即浓度为33.3%的高锰酸钠溶液。瑞典卡尔梅勒化学公司公司生产的硼铝酸钠作为催化剂是v3火箭燃料中最重要的部分,只需要不到10公斤就能提高燃烧比的50%,如果没有这个,火箭的射程至少要缩短三分之一。这也是空军研制出来的独特成果,至少到现在对陆军炮兵局以及冯·布劳恩博士都是保密的。 整个加注工作将会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之后,火箭将会被提升至发射架,呈水平状态,由工程师根据计算的结果,调校导引陀螺仪和无线电指令接收器,标定发射目标的诸元参数。最后,火箭将以45度仰角,备战发射。 按照规程,上述所有准备工作都会在90分钟内全部完成。 马修视察了储氧仓库后又在基地内巡视了一圈,整整花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回到控制室,半小时后,参谋报告,三枚火箭已经做好了发射准备。 马修要求亨克尔中校保持待命状态,随时等待柏林的发射指令,就带着恩斯特中尉离开了基地。 深蓝航线(113) 1941年5月26日 法国布列塔尼 山姆在六个德军士兵的押解下,沿着下山的路走了一个多小时,抵达了山下的公路。一辆半履带式装甲车停在路边,只在车头开了一盏近光灯,两名士兵正靠着车身抽烟,一根长长的天线从车尾部伸向空中,看来这是一辆通讯车。 见到他们走过来,一名士兵俯身打开了车头的大灯,四周顿时光亮起来。为首的中士将烟头扔在地上,使劲用皮靴踩灭了。 “逮到了?” “嗯” “就一个?” “我们就抓了这个,中尉命令我们先押解回基地,其他人继续搜索。” 中士拧亮手电,照了照山姆的脸,拿起了野战电话。他简短地报告了情况,命令司机发动了装甲车。 就在中士放下电话,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响起了一声象红酒瓶塞被拔出的轻响。 中士一头栽倒在地。 司机显然没有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枪声和尸体倒地的声音。 又是一声轻响,司机被击毙在座位上。 开枪的是一个二等兵,留着他标志性的黑色唇髭,是奥斯本,其余5人也都是他的手下。 山姆弯腰从中士的尸体肩上取下mp-40冲锋枪,随手扔给了押解他而来的一个士兵,接着又从中士的口袋里摸出了烟和火柴。他将烟叼上,划了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示意另外两个士兵拖开了尸体。 山姆一骗腿上了装甲车,在中间的位置舒舒服服地一靠,随手将抽了两口的烟扔了出去。 他看看奥斯本:“海军中尉,我这囚犯,还得装多久?” 奥斯本咧开嘴乐了,一边将消音器从鲁格手枪的枪口卸下,一边招招手示意大家都上了车。 装甲车轰鸣着驶进黑暗里。 这个鲍尔斯上校带着一班人离开山洞,走出5号车间,这才去视察受损最严重的3号和6号厂房。毕竟相对于火箭基地来说,那些都只是掩人耳目的伪装,炸了就炸了,慢慢重新建一个就好了。 大火仍在燃烧,两辆消防车喷出的水龙根本不足以压制强烈的火苗,消防员和士兵们都在忙碌着救火,有几个消防员穿上了石棉服,提着消防斧,准备冲进火场。一名满脸熏黑的少尉跑过来敬礼,向马修简单汇报了几句救火的情况。马修皱了皱眉,打断了他,转身命令身边的一名少校,从关押的战俘里调一批人出来去扑火。 “死,也要让这邦渣滓去死!” 他大声命令着,离开着火的现场。 远处的山上传来了阵阵枪声。 “英国人抓到了吗?”他问。 “前方报告已经抓住一个。” “赶快押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上校。” “其他的呢?” “正在搜索。” “不顺利吧?” “......” “把伞兵派出去,那邦地面守备队派不上大用场。” “是。” 深蓝航线(114) 1941年5月26日 法国布列塔尼 飞机撞击山体的爆炸使杰克和安迪都感到脚下的地面有轻微的颤抖,火光映红了夜空,紧接着,见到一顶白色的降落伞缓缓落了下来。他们判断了一下方位,分头朝山下摸去。 德国人的搜索队马上就会进山搜索,他们需要的并不是去营救山姆,而是要尽可能地将更多的德国人引离维奥维庄园,尤其是其中那一个连的精锐伞兵,以便后续夺取并控制庄园。这似乎唯一可行的办法,谁知道那艘该死的船还要多久才能开进火箭的射程范围内。出发前伦敦来的情报说,“俾斯麦”号距离布雷斯特只有1000海里了,按照它的巡航速度,最多还要一天时间,就能进入火箭射程,但最多只需要3个小时,这艘战列舰就将进入德国空军的作战半径内,一旦获得空中掩护,皇家海军就再也不能奈何得了它。 这么一大片地方,即使夺取了,要守住,至少也需要有一个营的兵力,才能坚持住一天,而除了他们六人之外,只找到了十个抵抗组织的人,就这十六个人,也已经是自敦刻尔克撤退以来,在法国组织的最大规模的突击行动了。 为此,他们已经在山里潜伏了一天一夜。 杰克在距离坠机点约两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海拔高度大约下降了30多米,是理想的伏击地点。德军搜索队的第一目标一定是飞机的残骸。 “布伦海姆”爆炸后的火光还没熄灭,不停的有航空机枪弹药殉爆发出的噼啪声。 从飞机爆炸到现在已经过去大约半小时了,德军搜索队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山下几点闪烁的灯光越来越近,渐渐听到了军犬的吠叫声。杰克找了一块岩石做掩护,从腰间抽出了手枪。 灯光越来越近,脚步声夹杂着德语的口令声。杰克默数着这支搜索队的人数,大约是一个班的兵力,从行动的效率来判断,他们不是那支打过硬仗的伞兵,而更象是负责地勤的空军守备部队。 忽然,犬吠声变得频繁起来,明显地感觉到军犬兴奋起来。 军犬继续大声地吠叫,奔跑的速度加快。而搜索队的德军却忽然停顿了下来,散开半圆警戒。牵狗的士兵蹲下身,用手抚摸着这畜生后颈的毛发,让它安静下来。军犬停止了吠叫,长长的舌头耷拉下来,大口地喘息,似乎连杰克都能闻到狗嘴里喷出的腥臭的气息。 片刻之后,士兵放开了军犬脖子上的皮带。那畜生兴奋地狂叫一声,浑身的毛都尖利地支开,对着杰克的方向狂奔起来。 德军搜索队紧跟在军犬身后,端着枪小跑着跟了上来。 距离岩石还有四五米时,军犬汪地大叫一声,腾空窜了起来,脊背象一把拉满的弓,星光下尖利的牙齿白森森地闪着寒光,居高临下,对着杰克扑了过来。 杰克站起身,退了半步,在军犬扑击下来的一瞬,抬起右腿,狠狠地对着畜生的头扫了过去。 高腰军靴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地击中了军犬的额头,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这条巴伐利亚黑背尖利地吠了一声,却在半截时咽了下去。军犬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飞出去两米多远,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只剩下低低的呻吟声。 枪声响了起来。 杰克伏下身,快步向身后的树林跑去,子弹嗖嗖地从身边掠过。 德国人分散开来,边追边不停地射击。 杰克侧身在一棵合抱粗的树后,喘了口气,将手枪对准了十几米外一个戴大檐帽的军官模样的人。 他开了两枪,德国人倒了下去。 枪口的闪光暴露了杰克的位置,德国兵马上停了下来,齐刷刷向他射击。 杰克将身体隐藏在树后,躲避射击,几颗子弹打中了树干,木屑四溅。 他又举枪朝左右两边各还击了一枪,趁着德国人重新装弹的间隙,朝着树林深处飞奔进去。 在西南方向的不远处,也响起了手枪和步枪的射击声。 看来安迪也已经和德军搜索队接上火了。 深蓝航线(114)续1 安迪跪在一块岩石后面,双肘支着岩石,双手端着恩菲尔德2号左轮手枪,稳稳地瞄向30米外的一小片草地,那里有几名德军士兵和一条搜索犬。在他们身后十几米的树林里,晃动的灯光显示,更多的德国人正在靠拢过来。 安迪知道自己小小的诡计已经得逞了。 他制造的血迹滴滴答答延绵了近千米后,在草地的中央消失了。前面是一条窄窄的水沟,德国人会以为受伤的英国飞行员涉水潜行,掩盖了气味,顺着这条水沟,又进入了树林。 为了这点血迹,前天晚上“同盟国指挥部”的贝尔吉上校让厨师杀了一只公鸡,给他装了满满一瓶的鸡血。 搜索犬在迷茫地转着圈,血腥的气味让它兴奋,却戛然消失了,一定是败了这畜生的兴头。 不能让更多的德国人聚集过来,他的枪膛里只有6发子弹,他必须在尽可能远的距离射击,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马基”们对他选用这种弹量既少又不是自动射击的手枪作为自卫武器都很是不解,作为英王亲自册封的爵士大人也懒得解释,这是大英帝国的倔强好不好。当然,更重要的是,勋爵大人对自己的枪法有足够的信心,无论是射速还是精度。奥运会射击冠军,不是盖的,否则他也不可能被册封为爵士,呵呵。 但是,用一把手枪,在黑夜里射击30米外的目标,确实是个挑战。 而且一旦开枪,德国人就会追击过来,打近战,不能自动连续射击,终究会吃亏。 谁让大英帝国的兵工厂没有给皇家海军和陆军装备自动手枪呢。 按计划,现在也还不能用他背上的那支恩菲尔德狙击步枪。瞧杰克这个爱尔兰佬设计的这个疯狂的计划。 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安迪屏住呼吸,双手端枪,首先瞄准了那条军犬,黑暗中,它那两只绿莹莹的眼睛闪着恐怖的寒光。 一声枪响。 紧接着是一声“呜”的哀嚎,军犬应声倒地。 趁着德国人还没反应过来,安迪又开了一枪,这次倒下的是牵狗的士兵。 德军方向枪声大作。 那几个德国兵迅速卧倒在草地上,用步枪和冲锋枪朝各个方向射击,他们显然没有发现子弹从哪个方向射来。后面树林里的搜索队一边叫喊,一边迅速跑出树林,也加入了射击的队伍。 两枪得手,安迪对自己的手枪射击成绩很满意。他收起枪,向着山上跑去。 深蓝航线(114)续2 眼看搜索小队在追击了一阵后停了下来,杰克明白他们的意图。眼前林木森森,又是深夜,那个逃亡的飞行员显然是个战斗经验丰富的硬茬子,己方已经死了一个军官伤了一个士兵,搜索犬也死了,贸然追进黑暗的森林显然对他们不利。 搜索小队渐渐收拢了队伍,两个士兵快步跑回原地,准备去照顾受伤的战友。 杰克悄悄尾随着一名殿后的士兵,那似乎是个有经验的老兵,端着冲锋枪慢慢地后退,胸口别着的搜索电筒左右摇晃着,最大限度地照亮眼前的空间。老兵后退了十几米,确认安全后,掉转身,加快速度去追赶队伍。 杰克跟了上去。 老兵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脚步慢了下去,他正想转身,嘴巴已经被一双冰冷的大手捂住,还没来得及反应,杰克右手的匕首已经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后腰,德国人挣扎着倒了下去。 杰克扶住垂死的士兵,慢慢将他放下,以免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动了其他德军士兵。他一边取下尸体肩上的冲锋枪,一边将他的钢盔摘下,戴到了自己头上。 杰克加快脚步,追上那几个后撤的士兵。不远处有手电的光亮,能看出是一个德军士兵正在照顾一名靠在树干上的伤员。 他停下脚步,端起mp-35,对着离他最近的四名士兵开了火,四个人瞬间倒了下去。 剩下的德国兵马上卧倒,步枪和冲锋枪猛烈地射击。 杰克抱着枪滚到一块岩石边,对着黑暗中枪口闪光的位置扫射了一梭子,很快又引来了更猛烈的还击,纷飞的子弹打在岩石上,火星四溅。 眼看着这支德军的搜索队已经伤亡过半,失去了战斗力,追击是不可能了,剩下能做的只是等待援兵,杰克不想跟他们过多纠缠,将冲锋枪扔在一边,迅速地向前面爬去。 他爬了一阵,头上已经没有子弹飞过,就站起身,迅速向森林的更深处处跑去。他故意选择容易留下足迹的林间空隙,这么激烈的交火很快会把德军的大部队给吸引来,他需要让更多的德国人跟着他跑。 尤其是那些伞兵。 深蓝航线(115) 1941年5月27日 北大西洋 u-556在海面下潜行,声呐兵报告听到螺旋桨的声音,判断有数艘大型水面舰艇驶过,这个位置不象是有大型商船队经过的航线。潜艇关闭了发动机,进入静默状态,以免被敌舰的声呐搜索到。螺旋桨的声音越发明显,船队保持着高速通过了海面,没有z字航行,根本没有顾忌潜艇可能的威胁,他们走得很匆忙。 声呐兵判断这支船队没有驱逐舰护航,u-556提高了航速,远远跟随着船队的航向。在估算出处于安全位置后,他们升起了潜望镜。 几艘大型战舰,正在黑夜里快速航行。艇长通过它们的轮廓,辨认出是航空母舰“皇家方舟”号、战列巡洋舰“反击”号和“声望”号。 这些正是他们要伏击的大鱼啊! 艇长感到沮丧,他已经只剩下两枚鱼雷了,如果此时发动攻击,最多只能击沉一艘。而如果继续跟踪,水面舰艇的航速高于潜艇太多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西部集群司令部给他的任务是侦察,配合“俾斯麦”号调整航线,将英国舰队引入预设的潜艇截击线。 这里是北纬46度30分,西经14度21分。离截击线相差约100海里,距离“俾斯麦”号最新的位置也有60海里,英国人日夜兼程,就是为了迎头截击这艘令他们胆寒的超级战列舰。 从目前态势看,截击线位置偏西,由于自25日之后,英国舰队一直在偏东海域活动,即使按照既定的航线南下,在到达德国潜艇截击线所在纬度时,双方相距预计仍有40海里,这就意味着潜艇扑了空。而如果要做出调整,潜艇的航速慢,就需要很长的时间。 当务之急是尽快将这一情报发送给海军西部集群司令部,并由他们转发给“俾斯麦”号和正在截击线区域等待的潜艇们。 半小时后,通讯兵报告,电报拍发后没有收到司令部确认接收的信号,不能确定司令部是否已经收到。艇长急了,命令直接发报给“俾斯麦”号。十分钟后,通讯兵报告了同样的情况。艇长命令潜艇直接浮出水面,用常规手段拍发电报。 就在u-556逐渐调整深度,升起潜望镜时,声呐兵大喊起来,驱逐舰,在潜艇的后方有驱逐舰的声音。 紧接着,是深水炸弹落入海中刺耳的回波。 深蓝航线(116)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娜塔莉缓缓爬过葡萄园,头顶是夜风吹过沙沙作响的葡萄树叶。维奥维庄园里一片嘈杂,啤酒厂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娜塔莉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这身德军的制服明显偏大,但还是能略微显出她身材的曲线,这最使她头疼。为了使她看上去更像德军士兵,马修特意给她脸上涂了黄褐色的油彩,又在上唇和两腮贴了些毛茬,这样,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她就是一个疲惫的德军老兵。 娜塔莉背上枪,快步朝啤酒厂的方向跑去,装作自己是一个赶去救火的哨兵,左右不远处也有几个背枪的士兵在往那个方向跑。葡萄园每隔两公里安排有一名巡逻的士兵,离娜塔莉最近的一个已经在第一爆炸响起时,被娜塔莉用加了消音器的手枪击毙在田埂上,尸体被拖进了葡萄园,草草地用几根折断的葡萄枝叶盖了起来。 两辆满载着士兵的卡车和半履带装甲车从前面驶过,这是被派出去搜山的伞兵,看来现在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她边跑边观察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在跑向着火的啤酒厂,连看管战俘营的两个岗楼上都有士兵跑下来。她趁着混乱,跑向庄园主楼。 主楼没有多少灯光,应该仍然是那些值班的人,没有命令,他们不能擅离职守。 娜塔莉没有从正门进入主楼,那里仍然站着一个执勤的哨兵。她绕到后面,见四下没人,纵身跳上了中间一扇没有亮灯的窗户的窗台。她双手攀住窗台上方的雨檐,一使劲,又跃上了上一层窗台。她趴着窗户往里看了看,确定了里面没人,用手肘击碎了窗玻璃。 她打开窗,跳了进去。打开房门,走进了黑暗的走廊。 这里是主楼的第二层,没有亮灯,也没有人值班。她的目标是位于四层的电讯室,通常只有电讯室24小时都有人值班。 娜塔莉快步跑上四层,在楼梯口看见电讯室的门已经开了,屋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了走廊,面向啤酒厂的窗边,站着两名士兵,正一边看着火光一边说话。 听见脚步声,那两个人转过脸来看着她。 娜塔莉站着黑暗里,粗着嗓子大声对他俩喊: “中尉命令全体去救火!” “是!” 两个士兵整了整船型帽,马上朝楼梯口跑去。 “留下一个人值班,其他人都去!” 娜塔莉冲着室内又喊了一声。 又有两个通讯兵模样的人跑出了电讯室,经过娜塔莉时,一个士兵看了眼娜塔莉,但是刚从光亮处跑来,明显没有看清什么。 娜塔莉又等了几秒钟,确认再没有其他人从屋里出来后,慢慢朝着光亮处走去,边走边从怀里抽出装了消音器的ppk手枪。 她贴着墙面,朝屋内瞄了一眼,果然只有一个戴着耳机的通讯兵。 她快速一闪,进了电讯室。 通讯兵从桌上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娜塔莉扣动了扳机,只是轻微的一声“噗”,通讯兵一头栽倒在地。 屋内忽然有椅子拉动的声音,娜塔莉警觉起来,举枪快步跑进去。 原来电讯室是个套间,该死的地图有误。 套间内是值班军官的办公室,一名电讯参谋听到声响窜了出来,一眼看见了倒地的尸体,本能地将手摸向腰间的枪套。 娜塔莉的第二枪又响了,击中了军官的胸部。 军官踉跄了两步,还是没倒下。 娜塔莉紧接着又开了一枪,正中军官的眉心,这次,他仰面倒了下去。 娜塔莉端枪冲进套间,扫了一眼,除了死去的军官,套间里没有其他人。 她松了一口气,随手将手枪搁桌上,使劲将军官的尸体拖进了套间,然后又如法炮制,将死去的通讯兵也拖了进来。 娜塔莉关上电讯室的门,看了看工作台上的几部电台,拿起一副耳机带上。她旋开旋钮,调通了约定的频率。她简短地按了几下电键,大约两分钟后,耳机里收到了清晰的回音。 伦敦,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深蓝航线(117)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半履带车驶上瑞芙泽河桥时,停了下来,奥斯本带着一名“马基”跳下了车。 岗亭里的一名哨兵迎了过来。 “马基”的右手握着刺刀放在身后,左手冲哨兵作了个手势,趁哨兵疑惑时,快步上前,一刀刺进了他的腹部。 岗亭里还有一名哨兵,没等他反应过来,奥斯本对着他开了两枪,将他击毙。 车上又跳下来两个人,七手八脚搬下来几个背包,里面装的都是炸药。奥斯本嘱咐了几句,回到车上,半履带车继续朝着庄园驶去。 车在主楼大门前停下,奥斯本下了车,对等候在门前的恩斯特中尉敬了个礼,指挥两名同样身穿德军军装的“马基”将山姆押下了车。 恩斯特领着他们上了二楼,走廊的灯已全部打开,他们进了一间空旷的办公室。 室内灯光昏暗,只有一张桌子,一侧摆着一把硬木椅子,旁边站着一名身材健硕的下士,另一侧已经坐了四个人,坐在中间的是那位鲍尔斯上校。 几个人押着山姆进去,将他交给了那名下士。下士示意山姆在椅子上坐下,又叉手站回了原处。 奥斯本对着鲍尔斯等几名军官敬了礼,正要转身离开,那个鲍尔斯上校发话让他们几个继续留下,参加对俘虏的审讯。 “战俘,请报上你的姓名、军衔和部队番号!” 马修身边的一名少校开始了审讯。 山姆看看他,耸了耸肩,作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少校对旁边正在作记录的一名准尉努了努嘴,准尉放下笔,将这段话翻译成了英语。 “萨缪尔·约翰逊,中尉,英国皇家空军第25轰炸机中队。”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件。” “证件?丢了,可能掉在山里啥地方了。” “那我们无法确认你的战俘身份。” “不是空军,谁会半夜从飞机上跳下来?你知道,我可是受《日内瓦公约》保护的!” “我们德国军人将优待每一位战俘。” “我说,能不能先给支烟抽?咱们慢慢聊。” 少校抬起眼,对着屋角的奥斯本摆了摆手。奥斯本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山姆,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山姆点上。 山姆深深地吸了一口,喷出一口烟。他将一条腿驾到另一条腿的大腿上,穿着军靴的脚尖轻佻地抖着。 “要不,你们派人进山去把我的证件给找回来?” 少校厌恶地板起了脸。 “你不是英国人!” 马修边上的另一名上尉突然厉声喝问。 “是的,我是美国人。” 上尉迅速和马修以及那个少校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是战争开始后志愿加入英国空军的。” “你是一名间谍!” “那随你们怎么说好了。” “你的同伙呢?” “还在山上吧,你们还没抓住他们?” 窗外远远地传来几阵枪声,山姆撇了撇嘴。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马修轻轻问。 “炸你们咯。” “目标是这里吗?” “这我可不能说,根据《日内瓦公约》,我有权保持所承担军事行动的秘密。” “你是一名间谍。” 山姆耸了耸肩。 “这样吧,”马修站起来,“我们会有恰当的办法让您开口。” 他冲恩斯特作了个手势,朝着室外走去。 奥斯本在马修离开后关上了房门。 坐在中间的少校冲着那名高大的下士点了点头,下士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朝着山姆走去。 他绕着山姆走了一圈,两手交替按着手指的骨节,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山姆使劲抽了口烟,挑衅似地盯着这个铁塔般的士兵。 下士劈手夺掉山姆嘴角的烟,往地上一摔,举起了右拳。 一声轻响,这个高大的士兵仰面摔了出去,额头的弹孔清晰可见。 桌边的三名军官还没反应过来,另外两名“马基”已经举起步枪,瞄向了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慢慢举起了双手。 山姆从椅子上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三人身边,将他们腰间的手枪取了出来,扔到了桌上,他示意两名“马基”上前,将这三名军官捆了起来。 山姆换了一身上尉军服,留下一名“马基”去四楼和娜塔莉会合,领着奥斯本和另一名“马基”走出了庄园主楼。 主楼门边站着一名背着步枪的哨兵,不远处停着他们的那辆半履带车,车上坐着两名队员。 山姆手里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走近哨兵。他将烟放到嘴边,对哨兵作了个手势。 哨兵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山姆将烟凑了上去。 这时,已经绕到哨兵身后的奥斯本一拳击在了哨兵的后脑,打火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山姆扶住了瘫软下来的哨兵。 山姆从半履带车内拿起一个背包背在身上,朝仍然冒着火光的啤酒厂走去。 奥斯本上了车,朝着战俘营的方向开去。 燃烧的火场中又传来了爆炸的声音,似乎又是啤酒厂内的管道被烈火烧灼后发生的殉爆。 深蓝航线(118) 1941年5月27日 北大西洋 拂晓时分,“俾斯麦”号的后方,出现了几艘驱逐舰的身影。 了望哨分辨出是几艘“部族”级驱逐舰,这种军舰被誉为大英帝国海军的“急先锋”,最高航速可达36节。看来这回他们又扮演了一次急先锋的角色,利用自己的高航速,率先追上了“俾斯麦”号。 “俾斯麦”号现在的航速只有16节,比英国驱逐舰慢了很多。从9号锅炉损坏后,这艘战列舰就一直保持着16节的航速巡航,但实际上只有上将和舰长以及少数几位军官才知道,这样只是为了让英国人能够赶上来。 而英国的主力舰,恐怕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赶上来。 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战情中心进一步确认,尾随的五艘驱逐舰中除了四艘英国的部族级驱逐舰外,还有一艘波兰驱逐舰“雷电”号。他们的主炮最大口径也只有120毫米,不足为惧,主要攻击武器是鱼雷,但也需要贴近才能发射。 林德曼命令将航速从16节提高至20节,用艉部雷达与英国驱逐舰保持接触,如果它们进入主炮射程就发炮驱离,防止敌舰利用高速冲过来发射鱼雷。 硝烟从舰艉甲板升起,“凯撒”和“多拉”的炮口喷出了橘红色的光。 贝克尔在舰桥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海面,那几艘驱逐舰像狂风中的树叶一样在海浪和冲天的水柱间飘荡。他不由得对敌方的水兵们产生了一份敬意,除了骚扰一下眼前这个钢铁巨人,这几艘“小船”起不到任何其他真正有效的作用,但却都一无反顾地投入了战斗。 贝克尔感觉到脚下微微震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收了回来。一声低沉的轻响从舰体内传出。 贝克尔不相信会是被驱逐舰发射的鱼雷或者炮弹击中了,然而,却看到一股黑烟从桅楼下方,慢慢升了起来。 一个参谋拍了拍他,手指着那股黑烟,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一个念头腾地在贝克尔的脑中升起。 间谍,那个英国间谍,他并没有死。 冒烟的位置,紧挨着通讯舱和战情中心,再往后就是射击控制塔。黑烟越来越浓,还伴随着电线燃烧的噼啪声。舱口被推开了,两名通讯兵咳嗽着跑了出来。 通讯竖井内发生了爆炸,继而引发了电缆的短路并起火燃烧,通讯舱和战情中心的电力和设备运行都已经中断。损管兵正在全力灭火,通讯部门和雷达部门准备启动备份系统,但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主炮和副炮的射击仍在继续,偶尔有几发敌方驱逐舰发射的炮弹落到舷外的海水里,激起水柱,又像暴雨降落海面,发出哗哗声。 这不是寻常的战损!贝克尔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一名海军步兵跑向他,报告英国飞行员不见了,门口看守他的卫兵也被杀死了。 飞行员! 贝克尔觉得脑子里咯噔一下。 机库,去舯部的机库! 他喊着,从腰间抽出手枪,带着几名警卫队的海军步兵朝舯部跑去。 深蓝航线(119) 1941年5月27日 北大西洋 舱室走廊的灯光昏暗,随着舰体在海浪中的颠簸,偶尔会闪烁一下,然后爆出更明亮的光芒。詹姆斯侧身站在一部风机柜与舱壁间的空隙里,二十米外是那个看守战俘的卫兵,他刚换岗一个多小时,疲倦开始袭来,这班岗时间还长着,要一直到早餐时间才轮到他下岗。 现在是凌晨3点钟,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亮了。 头上的通风管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响起小爪子在金属面上爬动的刷刷声,詹姆斯抬起手,在舱壁上轻轻弹了两下,片刻之后,他听见通风管内也传来几声轻微的弹击声。 离开医院后,詹姆斯不敢在二层舱内多停留。虽然戴着一顶声呐头盔不容易被人看清脸和头上的绷带,但左臂的绷带就已经很扎眼了,路上已经有好几个年轻的水兵停下来关切问他,被他含糊过去了,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也急需要换掉。 他下到三层舱,遇见一个佩戴轮机兵标志的中尉推开舱室门匆匆跑了过去。看看四下无人,詹姆斯用那根回形针捅开门,进入中尉的住舱。现在轮机军官和损管军官是整艘战列舰上最忙的人,在这里躲上一阵会是安全的。他在铁皮衣柜里找到中尉的衣物换上,衣柜的抽屉里有一架六分仪和一个钢制的酒壶。他将六分仪也塞进了大衣口袋,看了看那个酒壶,忍不住打开塞子,闻了闻,是杜松子酒。他喝了一口,恋恋不舍地又把那金黄色的液体放回了原处。 他已经很久没有补充“燃料”了。 詹姆斯想合上柜门,想了想,又把门打开,还是把酒壶揣进了怀里。 他在舱内又呆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轮机中尉一直没有回来,但也不敢再呆下去了。他走出住舱,套着一件军官的大衣,仍然戴着那顶又大又深的头盔。“俾斯麦”号的水听器位于舰艏下方的底舱,声纳兵需要全天候轮班执勤,深夜里一名声纳军官下岗返回住舱是很正常的事。他时快时慢地走着,尽量避开德国人,直到接近了1-3-205号舱。 詹姆斯在这个空隙里躲藏着,柜身投下的黑影遮挡了他,昏暗的灯光下,从外面根本看不清楚。这个军官战俘舱之前一直空着,从前天开始有了24小时站岗的卫兵,警卫队巡逻只会远远看一眼卫兵——卫兵在岗意味着一切正常——就掉头下到二层舱去。 通风管里的窸窣声越来越响,还伴随着咯噔咯噔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卫兵的注意——这似乎不象是老鼠爬过的声响。走廊的中间有个通风管的出口,卫兵走了几步,靠近那里,抬头看着出口,警惕地想找出到底是什么异样。 卫兵看到通风格栅忽然动了动,然后就被推开了,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他觉得浑身的毛发瞬间都竖了起来,休息时那邦老兵总爱讲一些军舰上神神怪怪的事,他是从来不信的,此刻......他伸手到腰间,取出了手枪,两眼死死地盯着那只手。他倒是要看看,会从那个狭窄的管道里爬出个什么。 忽然,他感觉后脑遭到了沉重了一击,没有喊出一声,就倒了下去。 詹姆斯在卫兵倒下的一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以免他扑倒在钢制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他看了看另一只手提着的那顶钢盔,这种声纳头盔虽然笨重,但抡起来作武器也还算趁手。 通风管里的窸窣继续又响了几下,一个身影灵巧地跳了下来,是皮维。 詹姆斯将卫兵的身体扶起,让他仍然靠在门边的舱壁上,顺手收起了他手里的枪。鲁格手枪的皮枪套内还有一支备用弹匣,他也取了过来。在腰带的另一侧,詹姆斯看见一把希特勒青年团的军刀,这也是他想要的。 在詹姆斯忙活的时候,皮维已经用一根细铁丝捅开了舱门,这个小偷撬门的能耐比詹姆斯利索了不知多少倍。 他们进了门。里面每间住舱都锁着,这是件烦心的事,好在有皮维在,逐间打开不需要费多少功夫。 那个年轻的飞行员直到被摇醒,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本能地想要喊,却被紧紧地捂住了嘴。 “我们是来救你的。” 皮维用法语说。 深蓝航线(120)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维奥维庄园的防卫作战室设在附楼的一层,马修带着恩斯特推门进去时,见墙上的地图已经用红蓝铅笔标出了搜索区域和各支搜索队的搜索路线,一名少校和几名参谋军官正守在野战电话前。见到马修进来,军官们齐刷刷地放下手中的工作,立正敬礼。 马修草草地还了礼。 “有新的进展吗?”马修问少校。 “搜索队已经发现了另外两名飞行员的踪迹,已经交上火了,但是被他们逃脱了,正在追击中。” “哦,两个都发现了?” “是的。” “这种飞机定员三人,一定要全部活捉,我一定要问出他们的真正意图。” “是。” “我不相信是迷航,”马修转过脸对恩斯特说,“两架轰炸机,英国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了。” “要马上报告柏林吗?” “暂时不用,先抓住这些人,有审讯结果后再报告。” “是。” “那个流里流气的美国佬,看他能坚持得了多久!” 恩斯特笑了笑。 “派了几支搜索队出去了?”马修又继续问少校。 “两个排的守备队和一个排的伞兵,他们分别在这几个位置展开搜索。”少校指着地图上用红笔画出的标记。 “有伤亡吗?” “有,死了三个,伤了四个。敌人至少也伤了一个。” 马修看着少校,不说话。 “都是守备队,他们没什么战斗经验。”少校解释说。 “而且是晚上,敌人在暗处。”一名参谋补充了一句。 “那就再派人去。”马修狠狠地说,“把伞兵全派出去。”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先把这里全围起来,等天亮了再全面搜索。” “要不要通知布列塔尼军区的陆军协助搜索?” “不用。不能让他们知道。要是让那帮陆军知道了咱们的计划,你叫我怎么向元帅交代?” “如果把伞兵全派出去,基地的守卫就空虚了。” “当务之急是救火和抓住这两个敌人。”马修斩钉截铁地说。 他走到窗前,看着啤酒厂的大火。 “火势控制住了吗?” “5号车间的火基本已扑灭了,6号锅炉车间比较麻烦,那里堆放的煤已经被点燃了。”一名上尉汇报。 “那就再增派人手,把战俘都放出来去救火。” “这样行吗?” “怕什么?你们守备部队手里的家伙是吃素的吗?” “是。” “让高射炮兵坚守岗位,防止敌人再次空袭。” “是。” “电告罗斯科夫和普卢达尔梅佐的雷达站,严密监视我基地50公里半径内的领空,让罗斯科夫机场的战斗机随时做好升空准备,就说是元帅的命令。” “是。” 下达了这几道命令后,马修扫了几位军官一眼,最后把目光又落到了恩斯特脸上。 “走,我们出去看看去。” 他径直离开了作战室。 扑救了一晚上,等到天亮时,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中间又响了一次空袭警报,但最终英国来的轰炸机转向飞去了军港,不久就隐约听到了远处的爆炸声。啤酒厂经过这轮轰炸,一大半都变成了黑黢黢的残垣断壁,参加灭火的士兵和战俘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马修下令将警戒级别由二级战备调整为三级,士兵们都撤下来修整,早操取消,食堂早餐提前,清理废墟的工作由昨晚未参与救火的战俘们进行,天亮后对这些战俘的看管通常少数士兵就可以完成。 天亮后对瑞芙泽山的搜索行动马上开始,马修吩咐作战室里的军官们不要离开,随时向他报告前方的情况。夜里仍然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前线指挥官报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马修脸上明显露出了疲态,他喝了一杯香槟,让恩斯特在作战室旁边的小房间里给他把行军床铺上,他需要小憩片刻。恩斯特为他关上房门时,门外已经响起了早餐的军号,马修将窗帘拉开一小角,看见士兵们已经排着整齐的队伍向食堂走去。奋战了一晚,尽管早已浑身污秽疲惫不堪,但这些德国人仍然精神饱满,军容齐整。 那辆半履带装甲车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停在了作战室所在的附楼旁边,正好扼守住了大门的入口。 马修从腰间抽出鲍尔斯上校那支装饰精美的鲁格手枪,将子弹推上了膛。 深蓝航线(120)续1 恩斯特中尉回到作战室,那里已经忙碌开来,几名参谋正在通过野战电话和搜索部队联络,并在地图上标出部队的位置。室内烟雾弥漫,军官们抽了一晚上的烟,搞得这里空气极其恶劣。食堂已经将军官们的早餐送来,几名勤务兵正在一张小桌边忙碌着。 闻到咖啡的香气,中尉忽然想到他应该为鲍尔斯上校准备一壶上好的咖啡,通常上校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喝咖啡,据说即使是在上次大战最激烈的时候,也是这样。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上校的御用厨师。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恩斯特心里恼火起来,这个懒惰的法国佬,一定还在床上酣睡,他想起昨晚这个法国人又悄悄离开庄园去旁边的镇里鬼混了。或者他已经被爆炸声和刚才的军号声惊醒了,已经在官邸的小厨房里忙碌开了呢。希望是后者,否则他会狠狠地揪着这条法国猪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拎起来。 恩斯特快步跑回官邸,推开大门,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他知道没有必要去小厨房看了,直接就去敲厨师卧室的门。他先轻轻敲了几下,没人应声,马上不耐烦起来,握拳砰砰砸了几下,还是没有回应。 妈的,这蠢猪睡死过去了。恩斯特心里骂着,一脚踹开了门。 卧室里静悄悄的。 恩斯特大步过去,一把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面空荡荡的。 难道法国佬昨晚没回来?那不可能,他记得大约零点的时候,他听到了官邸门口卫兵和法国佬说话的声音,当时还奇怪这蠢猪今晚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那会是什么情况?他摸了一下被子,手感的温度不象是有人睡过的痕迹。那为什么却要摆成有人睡在里头的样子呢?恩斯特中尉警觉起来。 他抽出枪,迅速离开了厨师的卧室,径直冲向二楼套房。 门没锁,他推开门进去,客厅和卧室的灯都亮着,仍然保持着几个小时前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恩斯特慢慢走进客厅,将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阵,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正常。他踩着厚厚的地毯进了卧室,卧室也还是上校离开时的样子,勤务兵跟随他们一起去四处巡察了,还没来收拾。上校最爱整洁,一直保持了普鲁士军人的优良作风,他的床都是自己整理的。但眼前床上的被子掀开了一半,一个被角耷拉在地毯上,显得格外的凌乱。这次是被轰炸声吵醒的,紧急情况下上校没有铺床,这也是正常的。 但恩斯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终于,他将目光落到了衣架上,那里空空如也,上校的军装腰带和配枪都已经在上校的身上了,不过,应该挂在那里的睡衣却也没有。 上校很有可能把睡衣挂回了衣橱,再紧急的情况,也要保持从容,这是普鲁士军官的基本素质。 中尉打开衣橱,迅速检查了一遍,上校的睡衣少了一件,作为一名副官,他是知道上校所有的衣物的。 恩斯特越发觉得蹊跷,他仔细回忆了昨晚这个鲍尔斯上校的言行举止,他总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同寻常,毕竟他已经跟着这位长官一年了。但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异常,毕竟他仅仅只跟了这位长官一年。 这件失踪的睡衣,似乎在提醒他,上校确实有情况。昨晚一片混乱,又是黑灯瞎火,现在是白天,他能有更好的条件来观察。 还有,上校一定要亲自审问那个美国飞行员,但却似乎又将他遗忘了,这么久都没有再过问审讯的情况。审了半夜,应该多少有点结果了吧。 恩斯特决定先去主楼的临时审讯室看看。 深蓝航线(120)续2 恩斯特中尉快步走向主楼。 路上,一队正准备去换岗的士兵向他敬礼。昨晚为了救火,只在几个最重要的岗楼上留了岗哨,其他哨兵听到警报声后都赶去火场救火了,现在火势得到了控制,所有的岗哨都需要恢复正常。 主楼静悄悄的,大门紧闭,门口的岗哨也不见了。恩斯特警觉起来,昨晚的火情再紧急,也不可能把主楼的岗哨都撤下来去救火。他快步沿台阶走到门前,扭动了一下门把手,门紧锁着,是从里面被反锁的样子。 他觉得事情严重了,但没有声张,再一次抽出手枪,悄悄退了出来。 他沿着墙根,走到后门。后门也紧锁着,天黑后,主楼的后门就上锁了,这是基地的规定。他看到了地上有几块玻璃的碎片,再抬头一看,二楼一个房间的窗玻璃被打破了。 临时审讯室的窗户,仍然亮着灯,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出事了,一点出事了。 恩斯特是一名经验很丰富的军官,他知道此刻一定要镇静。他再一次沿着墙根退了出去,他的脑子在迅速地思考,他决定仍然不动声色地回到作战指挥室,看看那个上校究竟是怎么回事。 毕竟如果贸然行动,一定会造成混乱。如果发出错误的警报,又是针对基地最高指挥官,事后他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那队士兵刚走过主楼不远,恩斯特跑过去叫住他们。他命令四名士兵分两队前去主楼的前后门布防,其余四名士兵跟他一起去作战作战室所在的附楼。 布置完毕,士兵们正准备行动时,枪声响了。 一发子弹打在离恩斯特不到半米的地方,另一发子弹几乎同时就击中他身边的一名二等兵。 现在一切都明朗了。 “有情况!” 恩斯特中尉大喊一声,挥手示意士兵们呈战斗队形散开。 又一发子弹袭来,这一次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前胸,弹道居高临下,像一只巨人的手重重地将他捺在地上。 恩斯特的手枪脱手摔了出去,他痛苦地翻了个身,胸口的血汩汩涌了出来。 深蓝航线(121) 1941年5月27日 北大西洋 “阿拉多”水上飞机的机库位于舰体舯部二层甲板,弹射器的轨道在烟囱下方,与舰体垂直。 贝克尔从舰桥跑下来,冲向机库,身后跟着三名海军步兵。他们看见一架“阿拉多”已经被推了出来,放置到了弹射器的轨道上,一个人从机库里跑出来,正准备往驾驶舱里爬。 就是那个英国飞行员。 “站住!”贝克尔大喊。 这时,弹射器旁的150毫米副炮怒吼了一声,炮口闪出耀眼的橘红色火球,两发炮弹呼啸着冲出了炮膛。贝克尔的喊声被炮声无情地覆盖了,他不禁恼火起来,对着飞机的方向就是两枪。 现在甲板上只有主炮和副炮在射击,布置在二层甲板以上的105毫米高平两用炮和其他小口径防空炮在海战中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这些火炮没有封闭式炮塔掩护,为了防止炮弹弹片的伤害,这些火炮的炮手都已按命令撤离战位,在舱室内待命,而主炮和副炮的炮塔此刻都已关闭,甲板外部除了他们没有其余的水兵。 身后的三名海军步兵也边跑边对着飞机的方向开枪,子弹纷纷射向飞行员和飞机。 飞行员似乎并没有听到枪声,这一点都不奇怪,炮声和海浪声远远压过了手枪和步枪的枪声。飞行员攀住机翼,仍在往驾驶舱里爬。 一颗子弹击中了他,飞行员怔了一下,用手摸了一下中弹的位置,看到了满手的鲜血,他似乎不太相信,这时,又一颗子弹击中了他。 他从机翼上掉了下来。 贝克尔已经冲到了烟囱下,他抓住直梯,快步往上爬,身后的卫兵还在朝着飞机的方向射击。 一颗子弹朝他射来,正打在直梯的钢制扶手上,火星四溅,被击碎的钢屑滚烫地擦过他的脸庞。是有人在用手枪向他射击。 贝克尔冲上二层甲板,对着飞机的方向快速又开了两枪,一个翻滚,扑到了一门105毫米炮的开放式炮塔旁。他隐蔽在装甲炮盾后,给手枪换了一个弹夹,这时,一名跟随的卫兵也通过直梯爬了上来。 贝克尔从炮盾边探起身,看见飞行员正在被一个身影拖离了弹射器。那人一手拖着受伤的飞行员,另一只手持枪,指向这边。他认出来了,正是那个自称是澳大利亚海军军官的间谍。 间谍朝着直梯的方向又开了一枪。 贝克尔站起来,对着间谍连续开了几枪。 间谍跳了一下,似乎是中了一枪,匆匆回了一枪后,扔开了拖着的飞行员。 又有一个卫兵爬了上来,三人一齐开火。 忽然,一声爆炸从弹射器上响起,烟雾蔓延,金属碎片象雨点般的飞溅过来。 贝克尔本能地将身体缩到了炮盾下方。 是英国人的炮弹击中了这里? 一个卫兵被碎片击中,满脸是血地倒下,手中的步枪飞出去好远。 旁边的两座副炮又一次发出了怒吼,舰体随着舰炮的射击猛烈地摇晃。 贝克尔定了定神,并不是被炮弹击中,而是子弹射中了什么,引起的爆炸。 他妈的,一定是弹射器的压缩气瓶被子弹击中产生的爆炸。 第三名卫兵也已经上来了,正在为受伤的战友包扎。机库的方向没有了动静,贝克尔示意一名卫兵掩护他,就端着手枪,冲了过去。 机库的门敞开着,那名英国飞行员躺在血泊里,两眼无神地盯着天空,年轻的脸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他还没有完全死去,胸部还有微微的起伏,而随着每一次起伏,胸口和下腹的两个弹孔就不断地涌处血来。 而那个间谍,又已经没有了踪影,他借着那一阵爆炸,跑了。机库里没有其他血迹,看来这个间谍并没有受伤。 卫兵端着步枪跟了过来,贝克尔带领他们在机库里搜索,没有异常情况,另外三架“阿拉多”飞机完好无损。在机库舱门旁,他们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两名水兵,手脚都被捆着,嘴巴里塞了东西,其中一名水兵还处于昏迷状态。 他推开舱门,连接机库的走廊空空如也,那个间谍一定又跑回到了迷宫一般复杂的舰体内舱。 老子一定要把这只鼹鼠找出来,然后象捏臭虫一样地捏死他! 贝克尔心里恨恨地想。 一名卫兵跑过来,向他报告着什么,此时甲板上正在炮击,他根本就听不清,看着卫兵指着机库外面的方向,他跟着卫兵又回到了机库。 卫兵仍然用手指着外面。他们一齐走出机库,顺着卫兵手指的方向,贝克尔惊讶地看见,在前桅楼的高处,一个身影举着步枪,正瞄向前桅,看轮廓,象是电侦主任瑞谢特少校。 他定睛在主桅上搜索,猫,那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正一动不动地趴在一根桁梁上。 而猫的身上,似乎有红色和绿色的光点在闪烁! 深蓝航线(122) 1941年5月27日 北大西洋 皮维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通风管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那只奶牛猫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眼神永远是一副戏谑的样子。 “你真是酷,对任何一个主人都桀骜不驯。”他在心里想。 皮维停止了爬行,招招手示意猫过来。“奥斯卡”悠闲地踱了过来,长着肉垫的脚掌无声地踩着铸铁管道的内壁,没发出一丝声响。皮维伸手抚了抚猫的后背,示意它在前面先走。 母猫绿色的眼珠对他转了两下,快步小跑起来。 半小时后,皮维终于找到了连接通讯竖井的格栅。 他扭亮手电,照了照格栅外面,看到一捆捆不同颜色的电缆,确认了是自己要找的目标。德国工程师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工程师,竖井内的线缆笔直整齐,不同类别的线缆用不同的扎带捆扎在一起,重要的线缆上,每个一定距离,都绑着写有字母的标签。皮维不懂这些,但这是他需要破坏的目标,整齐和杂乱,对他来说都是一样,虽然他觉得德国人确实干得比法国人强多了,他见过巴黎地下管道里一团乱麻的电线电缆。 他把背包拖过来,放到脸前,再一次检查了里面的物品,拿詹姆斯他们的话说,就是装备。这里面东西可是不少:八音盒;一部他完成不久的小电器;一副防毒面具;一把手枪,没有几颗子弹了,詹姆斯让他拿着自卫,但他不觉得自己能用好它;螺丝刀和小刀,他的工具。假如离开洗衣房后不是躲进了电气备件库,他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那么多东西。 最重要的,是还有三团粘乎乎的胶泥,威廉的发明,詹姆斯的杰作。他在飞行员舱室的桌子上完成了:先用尖嘴钳把手枪子弹的弹头夹出来,再把火药倒出来,然后和胶泥捏在一起。他这样搞开了五颗子弹,捏成了三团这么恶心的胶泥。 过一会儿,皮维要按照詹姆斯的要求,把这三团胶泥粘在竖井的线缆上,然后用一根细细的电线连接起来,最后通到他手里的一节电池上。至于什么时候通上,按照詹姆斯的指令,那得等到天亮之后。 皮维看了看手表,离天亮还有半个多小时,没多少时间留给他了。 皮维卸下格栅的最后一颗螺丝,用力推了推,才将格栅取了下来。他先探出半个身子,举着手电筒上下照了照,找到了竖井的舱口。 “俾斯麦”号的通讯竖井高约20米,从二层甲板直通底舱,舰上连接通讯设备的线路以及为这些设备供电的电缆,都在竖井里汇总分流。井口直径约75厘米,井壁焊有铸铁的踏杆,只能容纳一个人在检查时爬上爬下。 皮维抓住一个踏杆,将身体从通风管内拉了出来,然后把三颗土制的胶泥炸弹按要求装好,又钻回了通风管。现在离詹姆斯说的天亮时间只有十几分钟了。 皮维撮起嘴唇,发出一个只有他和他的动物朋友们能听得见的声音,把“奥斯卡”叫到了身边。他抓了抓猫的背,向它示好,宠物没有出声,但眼神柔和了很多。皮维从背包里摸出那个电器盒,用两条布带把它绑在了猫的身上。 这是一个粗糙的设备,是他躲在备件库里用能够找到的器件简单组装的,接上电池后,上面的几个绿色和红色信号灯都会亮。还有一个粗糙的线圈,能发出不知道什么波长的无线电信号。这是他忙活了好几个小时的成果,也是他和詹姆斯商量好的一个小诡计。 否则,詹姆斯主动交出一部“八音盒”,又有什么意义呢。 “奥斯卡”对背了一个对它来说有点沉重的玩意儿深感不满,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呜呜声,皮维恶狠狠地哼了回去。看看猫老实了,他把防毒面具取了出来,挂在脖子上,然后把猫塞进了背包。 舰体又在猛烈地摇晃,外面的天气虽然不差,但是风急浪高,好在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他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至少詹姆斯是这么说的。 还有几分钟就是天亮的时间,天亮后这艘战列舰就进入了法国西部海域,也就是进入了“小鸟”的射程,按照詹姆斯的命令,他就需要打开“八音盒”的信号发射开关,不再关闭,直到“小鸟”降临。 至于“小鸟”什么时候降临,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更不知道,杰克和马修手里,有没有那几只凶猛的“小鸟”。 皮维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就真的进入了“猎鹰”的射程,他只是按照詹姆斯的指令行动而已。战列舰的位置是詹姆斯用六分仪测定的,没有太阳,按照星座测定的位置究竟有几分准确,也只有天知道了,希望有份狗屎运能拯救大英帝国伟大的海军。 时针指在6点10分,皮维拿起电线,把两头接到了一节电池的正负两极,又忙乱地戴上了防毒面具。 外面似乎响起了炮声,几分钟后,一声爆炸在通讯竖井里响起,爆炸声并不响亮,但是在竖井封闭的空间内却有沉闷的回音。不一会儿,电线短路的火花噼噼啪啪地闪烁,两条电线首先着起火来,很快就引发了其他电缆,火和烟都开始蔓延。 皮维打开了“八音盒”的开关,看到三颗绿色信号灯都开始闪烁,才抓住踏杆开始往上爬。火和烟越来越盛,烤着他的背,“奥斯卡”已经烦躁地叫出了声,,他也觉得有些慌乱,现在就可以不用去管德国人能不能找到“八音盒”的信号了,炸了这些,总归有点用的吧。 他爬到竖井顶端,摸到舱口盖的锁轮,用力逆时针转动,航行时舱口盖被从外面封住了,那时旋紧锁轮的水兵劲头很大,皮维用一个手打不开,只好用力踩紧踏杆,双手用力拧动锁轮。 锁轮终于动了,他松了口气,又用力转了几圈,将舱口盖向上顶开,一股咸腥的海风扑了进来,随之,浓烟也开始从通讯竖井口冒了出去。 皮维将身体探出一半,附近没人,一座150毫米炮的炮塔正在转动,准备射击。他爬出来,没有摘防毒面具,辨认了一下前桅楼的方向,朝着那里大步跑去。 越来越浓的黑烟,在他身后飘散开。 深蓝航线(122)续 他只用了几秒就跑到了半球形火控站边的直梯,这类火控站在“俾斯麦”号的左右两舷各有一个,负责防空炮火的射击指挥,现在里面也没有官兵值守。皮维抓住直梯的踏杆,手脚并用往上爬,他觉得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舰体的晃动也根本没有影响到他。 连那只猫也很配合,安静地缩在背包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皮维跑上一座斜梯,又往前跑了几步,开始爬通往上层建筑最高点的直梯。这时他才觉得戴着防毒面具很是妨碍呼吸,将面罩一把扯了下来,就让他垂在脖子上。 他刚爬了几步,看见上方中央火控站的舱门开了,出来两名军官。 他告诫自己不要慌,放慢了点速度,继续爬直梯的踏杆。 “那里怎么啦?”一个军官手指正冒着黑烟的通讯竖井。 “电缆着火了,”皮维装模作样地回答,“中尉让我去接通备用天线!”他伸手指了指桅杆的方向。 “多长时间恢复通讯?”军官又问。 “十分钟!” 皮维随口胡诌了一句,已经爬到了火控站,一名军官侧了侧身,让他过去。 他往舰艉的方向走了几步,那里还有一部通往桅楼最高点——雷达天线转塔——的扶梯。皮维抓住扶梯的扶手,居高临下望去,看到詹姆斯和飞行员莫尔已经把一架水上飞机推出了机库。 飞机一起飞,德国人的注意力就会全部被吸引过去,这是詹姆斯和他们商量好的如意算盘。 “‘老鱼’你可不能跟着这小白脸就这么一起飞走,把老子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皮维在心里惴惴不安地想。 从高处能远远地看见随着海浪起伏的几艘英国驱逐舰,那里不时会冒出几点红色的火光,但似乎炮弹连“俾斯麦”号的边都没摸到。 皮维跑到转塔的后部,在舱壁上找到了那部詹姆斯说的电话机。他摘下听筒听了听,很满意,德国人的通讯还没恢复,他制造的这场小小的灾难很有效。 战列舰在海浪中起伏,高处晃动得更厉害,背包里的“奥斯卡”喵地叫了一声,皮维严厉撮唇吹了一声口哨,奶牛猫老实了。 他找到转塔的维修门,拧动锁轮,打开了门。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电线、器件和开关,这些他都不懂,也不敢随便动哪一个,要是引来德国人,他们的计划就破产了。 门和器件板之间的缝隙很窄,估计只有他才能勉强站下。皮维在门后蹲下来,取下背包打开,奶牛猫碧绿的眼珠哀怨地盯着他。他伸手抓了抓猫的后背,打开了那个电器盒的开关。 盒子上红色和绿色的信号灯一齐亮了起来。 他将猫的身体转了过来,让它的眼睛朝着主桅的方向。他拍拍它,指了指桅杆的上方,撮起嘴唇,发出了一种嘶嘶的声音。 奶牛猫迈开腿,慢慢地走向火控站的边缘。它回过头,看了一眼皮维,却听到一声犀利的啸音,它纵身一跃,前爪抓住了桅杆附梯的踏杆。 看着“奥斯卡”爬上了桅杆,皮维长出了一口气,背包里“八音盒”的信号灯仍在有节奏地闪烁。他系紧背包袋口,将它背到背上,长吸了一口气,从里面关上了雷达转塔的维修门。 在炮声的间隙里,他听到了密集的枪声。 深蓝航线(123)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天亮时,娜塔莉收到了来自伦敦的第一封电报,是一串不连续的数字,克拉克上校已经开始催促了,他们必须在半小时内彻底控制维奥维庄园和瑞芙泽山矿洞内的火箭基地。 而现在,马修、威廉、山姆和奥斯本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她仍然一无所知,按计划需要在附楼打响的第一枪,也还没响起。 她正在思考对策,听到了窗边一直在警戒的法国人叫了她一声。 那人指了指窗外的马路,一名德国军官正匆匆跑向这里,他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下观察了几秒钟,就快速地跑向了主楼的正门。娜塔莉和法国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迅速跑出电讯室,通过走廊的窗户,她看见那名军官又绕到了主楼背面。这里是射击的死角,娜塔莉焦急地想,这时她看见军官贴着墙面慢慢地离开了。 已经被德国人发现了。 她跑回电讯室,对那个“马基”做了个手势,拿起了靠在窗边的步枪。 她迅速将瞄准镜装到毛瑟98k步枪的枪身顶端,根据经验简单地作了调校,现在没有时间太讲究了,德国军官已经回到了马路上。 她将瞄准镜里的t型瞄线对准那个军官。 几分钟后,她扣动了扳机。 第一枪果然没打中,娜塔莉迅速地校准了瞄具。 第二枪射出,这一次准确地击中了军官身边的士兵。 瞄线再一次对准那个军官。 她扣动扳机。 军官应声在她的镜头里倒下。 那个“马基”几乎在她射击的同时也开了火,他手里的是一支mp40,准头差点,但火力猛,居高临下,很快压制住了德国人。 地面上剩下六个德国兵分散开来,一边射击,一边交替向主楼的大门冲来。 娜塔莉迅速又击倒了两个。 法国人也打中了一个。 马路离主楼的大门只有20米,剩下的时间只够娜塔莉再射杀一个敌人,最后的两名德国兵已经冲到了门前。 “马基”看了眼娜塔莉,拿起了一枚手雷。 而附楼的方向,却先响起了爆炸声。 马修将门打开了一道缝,能听见作战室内的交谈声和刀叉杯盘碰撞的叮当声。作战室的门开着,边上停着一辆装着食物的餐车,两个勤务兵正忙里忙外地伺候军官们用餐。食堂的方向似乎传来了阵阵骚动声,一名军官停下了刀叉,命令一名参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另一名军官在请示是否要把上校叫醒。 主楼那边出人意料地响起了两声枪响。 不能犹豫,马修拉开门,将一枚手雷扔进了作战室,迅速闪到了一边。 “轰”,手雷爆炸,气浪将门口的餐桌以及桌上的杯盘都掀上天花板,又乒乒乓乓地摔了下来。 两个身影从爆炸的烟雾中冲了出来,随即被半履带车处射来的子弹击倒。 庄园主楼那边枪声大作,一阵紧似一阵。 雾气散去,作战室内充斥着呻吟声和伤员的挣扎声。 马修端着枪走进去,满地都是尸体,见有两个人正努力地想爬起来,他给他们各补了一枪。 屋角一名受了轻伤的上尉看他进来,先是吃了一惊,见到他开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颤抖着用受伤的手也从腰间取出了手枪。 马修踩过一片玻璃,脚下响起了清脆的碎裂声。他伸手抓过上尉的手枪,将它扔在地上。上尉的眼里闪过一丝绝望的光,颓然坐在了地上。 主楼方向又响起一声爆炸。 爆炸过后,作战室内一片狼藉,仅剩下一部完好的野战电话响了,马修抓起听筒,是负责指挥搜山的军官打来的,询问庄园内的枪声和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一部分波兰战俘意图暴动,已经被镇压了。”他轻描淡写地对着话筒说。 听筒内也响起了一阵枪声。 “继续抓紧搜山,一定要抓住英国飞行员!”他厉声命令道。 深蓝航线(123)续1 山姆进入连接啤酒厂5号车间和火箭基地的隧道道,里面空无一人,升降机的门开着,他迈步进去,按下上升电钮。门打开后,眼前仍是空无一人,空气中有一丝丝淡淡血腥气,门边的阴影处躺着两具士兵的尸体,身上的武器都已经被人拿走了,其中一人的右手,还握着一本基地的通行证。山姆想象了一下那个敦实的消防队员是怎样杀死这两个倒霉的哨兵的。 他在一个黑暗的拐角看见了威廉,这个消防员已经戴上了防毒面具,但是从身材上,山姆还是一眼就辩认了出来。 威廉递给他一支mp-38冲锋枪和几个弹匣,一看就是在杀死的士兵身上拿来的。 威廉低声抱怨:“你怎么才来?” 山姆耸了耸肩膀,没有做声。 前面合上的铁门内,隐隐传出灯光和德语的交谈声。 “东西带来了?”威廉问。 这不是废话嘛,山姆冲威廉做了个鬼脸,也不管在黑暗中他能不能看得见。 威廉从地上又拿起一个防毒面具递给他,山姆马上戴上了。 威廉指了指手腕上的夜光表:“半小时前,我刚刚在通风井内扔了两颗vd弹,现在药效应该能出来了。” vd是甲基硫代磷酸乙酯的代号,这种液体与氧气接触后,会很快挥发为气体,无色无味,人吸入后似乎没有任何影响,溶入血液后却会成为一种强烈的气体催化剂,一旦与其他神经毒气混合,将会迅速麻痹人的中枢神经。 “你再不来,气体就全都散逸了。”威廉边抱怨,边从背包里又拿出两颗手雷递给山姆。只是这两颗手雷较普通步兵手雷要更大,在弹体的两侧分别画了两道蓝色和黄色的波纹,说明这是一种特殊的炸弹。 “一会儿我数到三,咱们一起往里扔,注意要有不同的距离。” 威廉又一次提醒道。 山姆点点头,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反复练习过很多次了。 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火箭的发射工作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展开了,这是个极其耗电的工程,开始运行后,基地内的照明就放在了次要位置。 两人悄悄接近基地入口的铁门,矿洞内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更响了。 他们在门的两侧蹲下,威廉伸手比划着数字,比划到三的时候,他一把推开了门。 山姆拉开手雷的拉环,将第一颗手雷远远地扔了过去,矿洞里工作的人似乎都没有察觉,直到这颗手雷落下来时,有两个人抬头看了一眼,惊恐地叫了一声。 威廉手中的两颗也扔了进去,在里面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时,第一颗手雷爆炸了,发出炫目的光,紧接一股黄色的浓烟冒了出来。 另外两颗炸弹也相继炸开,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烟雾里有人向两人开枪,子弹打在铁门上,发出当当的声音,那是基地内部的卫兵。 威廉抓紧时间将第四颗手雷扔了进去,没等爆炸响起,他一闪身退回了门边,与山姆一道使劲将铁门合上。 门内轰地又响起了一声爆炸,一股浓烟慢慢从门缝钻了出来。 他们听到有人在离铁门不远的地方,重重地摔到在地。 这是一种能迅速麻痹中枢神经的沙林毒气,在之前已经通过通风管弥漫在矿洞内的甲基硫代磷酸乙酯的催化下,吸入气体的人在30秒内就会丧失意志,一分钟之后开始昏迷,但并不会致命。 弥漫在空气里的毒气,至少需要半小时才能完全散去,但他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威廉看着表,五分钟后,对山姆作了个手势,拉了铁门。 矿洞内烟雾弥漫,戴着防毒面具本来就遮挡视线,烟雾使得能见度更差。山姆端着枪慢慢走进去,忽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个德军士兵的身体。德国人的双手捏着喉咙,嘴巴无力地张开了。山姆抬脚在德国人的肩膀上踢了一脚,德国人顺着台阶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他们顺着走廊,朝指挥控制中心走去。透过走廊的栏杆,他们看见下面的发射基地,几十个穿军装的火箭兵和穿白大褂的工程技术人员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控制中心的门半掩着,一个准尉扶着门框,半坐在地毯上,大张着嘴,眼神迷离,显然见到浓烟后,他试图冲过去关门,但没有成功。 室内的军官们或者趴在控制台上,或者躺在地上,有几个还没完全昏迷,见到他俩进来,嘴里发出了含糊的声音,有人还在试图爬向他们。山姆辨认着他们肩上的军衔标记,找到了军衔最高的亨克尔中校,他伸手进去,在中校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串标有各种颜色的钥匙。这是整个基地最核心的要害了,现在还没到去尝试的时候。 他们离开控制中心,对基地内的各个角落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有一颗沙林毒气弹仍然在施放最后的一点余烟,有士兵已经尝试去取存放在墙角铁皮柜内防毒面具,但是神经毒气在融合了血液中的催化剂后起效速度太快,等他们拿起防毒面具时,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将它戴到脸上了。有几个卫兵显然吸入的毒气太多,已经死了。 威廉对毒气弹的杀伤效果非常满意,回到控制中心,他抓起电话,打到了作战室。 对方的电话在铃声响到第四声时才被拿起,双方都在沉默,直到第十秒钟之后。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各自都已完成了对目标的控制。 “猎鹰已上架!”威廉首先说。 “羊群已入圈。”电话那头是马修的声音。 深蓝航线(123)续2 奥斯本推开食堂的门,走向挂着希特勒和戈林画像的演讲台时,没有人觉得意外。饥肠辘辘的士兵和低级军官们已经都取到了餐食,正埋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地吃着。演讲台位于食堂的南侧,正中立着一个高高的话筒,是平时用于长官训话的地方,节假日时也是士兵们娱乐表演的舞台。 演讲台前是摆放食物的餐台,托盘上摆放的面包鸡蛋香肠牛奶已经不多了,餐台尽头是两个巨大的钢桶,残存的汤和燕麦粥仍冒着腾腾热气。炊事班的士兵分配完食物后,也已经开始吃上了,所以,他们只是看了看这个胸前挂着冲锋枪的中士,见他并没有象旁人那样去取早餐,而是径直走上演讲台,只当他是来传达新命令的传令兵。 德军士兵们都在专心地吃着早餐,除了刀叉碰着盘子的声音,食堂里没有其他声音。 看到另外一个“马基”从后门进来,并用身体堵住了门,奥斯本清了清嗓子,重重地拉了一下枪栓。 这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在宽敞的食堂里显得格外的刺耳,有几个人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们是自由法国第一装甲师。” 奥斯本喊了一声。他忽然想起,自己受封的是海军军官,但此刻海军似乎不管用,他得给自己编个唬人的番号,装甲师似乎是现在最厉害的兵种。 德国人似乎没有反应。 又一个“马基”冲了进来,他快步跳上演讲台,手里举着打开了机头的mg-34轻机枪。 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响。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举起手来!”奥斯本又喊。 这几句德语说得结结巴巴的,但他知道这些德国兵都已经听懂了,长条桌边慢慢地有人开始举起了双手。 “不要试图反抗,对你们没好处!” 奥斯本开始改用法语说,他不会用德语讲这句。 门外传来了一连串射击的声音。 德国人开始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奥斯本跳下演讲台,抓起一个他已经盯了好久的中尉,将他推到了餐台边。来不及上演讲台了,他用枪管捅了一下这个中尉。 “大家都安静。”中尉铁青着脸说。 德国人马上安静下来。 德国佬该死的纪律性,都他妈这会儿还得听长官的,奥斯本心里得意地想。他也不想贸然开枪杀死这些没带武器的人,而且一旦德国人真的反抗,就他们这几个“马基”恐怕也控制不住局面,尽管mg-34的射速快得吓人。 门外传来了爆炸声,中尉不自禁地低头做了一下躲避的动作,紧接着又是一声。中尉似乎觉得这样的条件反射有损他在士兵中的威望,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都坐好,继续吃,不许离开!” 奥斯本大声地又用德语喊了一声。 门外的枪声渐渐稀疏了。 深蓝航线(124)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手雷在门前的台阶上爆炸,气浪将两个士兵掀了出来,一死一伤,伤员在地上哀嚎,“马基”朝着他打了一梭子,结束了他的痛苦。娜塔莉示意战友将阵地转移至楼梯口,一旦德国人攻进来,可以居高临下用冲锋枪和手榴弹招呼他们,她自己则顺着楼梯上了屋顶的阁楼。 推开阁楼的门,娜塔莉踩着褚红色的屋瓦,跑到了屋顶的北边。这里是维奥维庄园所有建筑的最高点,可以俯瞰整个庄园,从主楼到瑞芙泽河上的桥,几乎都一览无余。 娜塔莉端起步枪,将标尺调到了500米的远距离,她采用跪姿,将瞄准镜对准了战俘营围墙边上的岗楼。 地面上,那辆半履带装甲车正在全速朝着啤酒厂废墟的方向驶去。 战俘营南北两侧各有一个岗楼,每个岗楼的标准配置是两名哨兵,但现在都只有一名,另一名已经被征集去参加灭火了。哨兵背着步枪,身边是一挺mg-34机关枪,枪口对着营房的方向。 两个岗楼相距150米左右,短时间内射杀这两个相距那么远的目标,是项扎扎实实的挑战。显然枪声和爆炸声已经引起了哨兵的警觉,他们都已经端起了机枪,枪口对准下面的营房。 战俘营里的人们还没有动静。 啤酒厂废墟那里响起了骚动声和枪声,听到声音,战俘营里已经有几个人走出了棚屋,隐隐能听见岗楼里的哨兵用德语大声的呵斥声。 留给娜塔莉的时间不多,如果mg-34开火,在它风一样的射速下,不知会死多少人。 所以必须马上先解决一个。 天光已经大亮,目标在镜头里非常清晰,虽然距离比较远。娜塔莉先将瞄线对准近处的哨兵,迅速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哨兵应声倒在了镜头里。 娜塔莉隐隐听到了一声喊,北侧岗楼的机枪响了。 该死! 娜塔莉在心里骂了一句。 机枪先居高临下对着战俘营的空地警告性地打了一梭子,紧接着朝着她的方向打来。相距那么远,子弹对她基本没有威胁,哨兵是条件反射式的还击。 越是紧急,越不能慌乱,娜塔莉决定采用卧姿射击,这样把握性更高。 她在瓦片上卧倒,步枪的枪身靠着屋顶边缘的红砖,稳稳地据枪,用瞄准镜锁定了哨兵。机关枪口闪烁的红光在镜头里尤其显眼,子弹嗖嗖地在身边掠过。 没有风。 娜塔莉屏住呼吸,开了第一枪。 没有打中。 弹着点似乎略偏左。 她调整了一下,又开了一枪,仍然打空了。 射击的闪光一定暴露了她的位置,她感觉德国哨兵似乎也调整了一下,机枪子弹更密集地朝她的方向射来,有几发直接打在身前的红砖上,瞬间将砖块击成粉碎,灰尘和碎屑象烟雾一样飞溅。 枪膛里只剩两发子弹,不能再犹豫了,娜塔莉开了一枪,又迅速拉动枪栓,几乎在同时,又射出了最后一发子弹。 看见那个哨兵一头栽出了瞄准镜外,娜塔莉松了一口气。 机枪的射击声戛然而止。 “600米,4发命中,不知道安迪会怎么嘲笑我,”娜塔莉不无遗憾地想,“可能多少还有点运气的成分呢。” 不过,在他们这些战友里,都认为去年安迪在1000米外一枪射死那个倒霉的德国将军,多少都有点运气的成分,似乎“火星人侯爵”大人也没否认。 昨晚参与救火的几十个战俘被换下来坐在路边休息,另一群在看守的督促下清理废墟。枪声刚响时,他们都漠然地没有反应,直到一阵接一阵的枪声和爆炸声又响起,他们作为军人的敏感突然被唤醒了。 两个“马基”驾驶的半履带车开足马力冲过来,看守的卫兵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端着枪跑过去,边跑边瞄准了疾驰的装甲车。 车上先开了枪,用步枪打的点射,两个卫兵散开,跪下来开枪还击。其他几个卫兵闻讯也端着枪疾跑过来增援。 忽然,一个波兰战俘大喊了一声,将手中一块残破的钢板向边上的德国卫兵掷了过去。卫兵怔了一下,弯腰躲了过去,随即对着战俘开了一枪,波兰人被打中了,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脚步扑了上去。德国人拉动枪栓,迅速又开了一枪,这一枪没打中,而波兰人已经将他扑到了。 战俘们忽然齐声吼叫起来,他们随手捡起身边可以当做武器的各种建筑垃圾——破碎的铁皮、变形的铁管、木棍甚至砖块,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德国人冲去。增援的卫兵不得不停下来开枪,冲在前面的波兰人三三两两地倒下,但更多的人冲了过去,德国兵很快被人潮淹没了。 首先开枪的两个卫兵几乎在瞬间就明白形势不妙,掉头准备往营房的方向撤,很快被半履带车上射来的子弹击倒。 这场意外的暴动在几分钟内就结束了,看守的卫兵没有一个幸免。但毕竟是赤手空拳,波兰战俘死伤了二十多个,剩下的人恨意难消,还在踢打死去的德国人的尸体。 枪声仍在继续,但显然并不是射向这边。一名“马基”打开门,跳下半履带车,他下意识地将头上德军的钢盔摘下,对着三三两两围上来的波兰战俘们作了个示好的手势。 一个看上去年龄较大的波兰人,端着刚刚在混乱中缴获的步枪,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去,枪口对着“马基”。 “你们是什么人?”他用波兰语问。 “马基”顿了一下,他听不懂波兰语,但他知道对方问他的是什么。 “我们是自由法国。”他说。 见波兰人的反应,“马基”明白了,这些波兰人早在两年前就被德军俘虏,根本就不知道自由法国,更不会知道戴高乐,但“法兰西”,他们肯定是听明白了。 “法国人!”他补充了一句。 见波兰人点了点头,他忽然灵机一动,张口唱了一句:“起来,祖国的儿女们!” 《马赛曲》的曲调只要欧洲人就都会知道。 枪声停了,战俘营那边,一百多名波兰战俘开始冲出围墙,朝这里涌来。 深蓝航线(125)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现在算是全面控制了维奥维庄园。留在庄园内的德军,除了死伤的十几人之外,其余60多人都已经成了俘虏,关押在食堂里。只剩下少数几个哨兵没有肃清,但是在有成建制的德军部队向这里发起反攻前,这些人是不敢出来骚扰的。 但是,庄园已经陷落的事实,估计很难再隐瞒下去了,这里的枪声和爆炸声,很快会引起正在搜山的德军的注意。刚刚马修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询问这边的情况。 防守庄园的任务,只能交给那些波兰人了。清点人数后,这批波兰战俘一共两百多人,虽然都是曾经的军人,但是经过两年的苦役,他们都非常虚弱。马修试图从中挑选出几名军官来带队,却发现里面没有一个军官。波兰人说在他们被俘不久,军官们,从准尉开始,都被德国人清理出来带走,后来听说这些军官大部分都被杀害了。战俘们自己推选了几个人领头,最有声望的是个年老的中士,安杰伊·列兹科夫。马修和娜塔莉懂波兰语,跟他们商议之后,给波兰人分配了任务。 军械库里剩余的枪支和弹药不足以武装所有的波兰人,列兹科夫表示没关系,没有枪的士兵会跟在拿枪的战友背后,随时准备在战友牺牲后拿起他的武器继续战斗。他们已经等了两年了,宁可战斗而死,也不愿再这样屈辱地苟活着。 波兰人的战斗意志毋庸置疑,只是他们虚弱的体质,能支撑他们多久,这点马修没有把握,毕竟他们面对的敌人,其中一部分会是德国的精锐伞兵。但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是唯一能够依靠的力量。 好在通往庄园的唯一桥梁,现在已经控制在了“马基”的手里,一旦发现试图发起进攻的德军,桥就会被炸毁。很幸运的是波兰战俘里还有炮兵,足够操作那两门88毫米高射炮。马修决定将那两门火炮都挪到公路两侧,一旦德国人想用坦克掩护渡河进攻,就让他们尝尝这两门炮的厉害,而且也可以用来对付德国人的空袭。现在这些房屋基本已经没用了,德军要是空袭庄园里的建筑物,死的只会是关在屋里他们自己人。 天已经完全亮了,波兰人按照指定的任务,开始挖掘壕沟,构筑工事,等待德国人的进攻。法国抵抗组织的战士,那些“马基”们,也已经分配到了各个小队中。 在被识破前,还是要尽量伪装下去,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一部分体格强壮的波兰人被挑选出来,扒了德军俘虏的军装换上,冒充在庄园里守卫的卫兵。这些波兰人极不情愿穿上敌人的制服,被列兹科夫狠狠地骂了一通,才在条纹囚服外罩上军装,远远看去,确实跟德军士兵没什么差别。 壕沟和工事,也被用砍伐下来的葡萄树叶伪装起来了,这些都是生长了好几代的葡萄藤,看得马修一阵阵地心疼。 马修真不知道靠这些人能支撑多久,列兹科夫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他回答坚守一天,可以吗?波兰人随口就答了个能字。可能对他们来说,生和死早就不重要了,或者死才是更好的选择。 能撑多久是多久吧,真不知道伦敦的指令什么时候能来。 深蓝航线(126)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一层薄雾慢慢笼罩了山麓,杰克匍匐在草丛里,看着五六米外警戒的德军士兵。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二等兵,他会踱着步,缓缓地有节奏地对自己视线范围内的区域环视一番,这个动作在这班岗的两个小时里,他会做上几十次。 这已经是一个有点经验的半新不旧的士兵了,他站的应该是夜晚的最后一班岗了,等天完全亮后,已经集结的德军搜山部队就会展开全面的地毯式搜索,这只是他们在警戒线上布置的所有哨兵中的一个。差不多两个小时前,杰克看着这个年轻人打着哈欠,来替下了前一班岗的战友,两个士兵还点了支烟简单聊了聊,从他们的交谈中,杰克判断他们不会是那群在荷兰打过仗的伞兵。 长时间的站岗已经严重损害了士兵的体力和注意力,杰克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疲惫,这个人已经不可能再全神贯注了。 可怜的小子,杰克想。 杰克仍保持着极其细微的挪动,以常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慢慢靠近哨兵。草丛和夜幕会掩盖他的行动,所以哨兵没有察觉危险已经就在几米外了。但这两个因素,现在已经失去了一个,天光正在越来越亮,再挪出一米,半人多高的草丛也到了尽头,杰克必须迅速地一击,就将这个年轻人杀死在这里。 他略微加快了点速度,接近了草丛的尽头。他用匕首分开杂草,好让自己能够更清晰地看到哨兵的位置。 二等兵仍在不紧不慢地地踱着,视线慢慢扫过了杰克身上的杂草,没有额外的停留。他又走了几步,将半个脊背留给了杰克。 杰克无声地站起,猫着腰迅速接近哨兵。 草丛中的沙沙声似乎引起了哨兵的注意,他忽然停住,整个脊背都紧张地绷紧。 但为时已晚。 杰克的一只大手已经捂住了哨兵的嘴巴,锋利的格斗匕首一把就割断了猎物的颈动脉,鲜血喷洒出来。哨兵布满血丝的双眼惊恐地睁大,穿着皮靴的双脚在泥地山徒劳地踢蹬,但是他没挣扎多久,很快就咽了气。 杰克将哨兵的尸体拖进草丛,他故意没有将它完全隐藏,而是让两只脚露了出来。他拔出匕首,军刀的两面都沾满了死人的血,他没有将它拭去,而是提着刀,让血顺着刀尖一滴滴地滴下来,在草丛间留下了依稀可见的血迹。 他需要德军搜索队发现这些痕迹。 随后杰克朝着另一方向走去,用尽可能小的动作,让自己消失在一片灌木丛中。 不出半个小时,这里就会吸引一大批德军的搜索队过来,他要的就是这个。 然后,就等着“火星人”表演了。天亮了,该他唱主角了。 太阳出来后,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德语的口令,瑞芙泽山下的德军排成整齐的散兵线,开始朝山上搜索前进,间或还有几声搜索犬的叫声。按照约定的分工,安迪埋伏在山的南麓,北麓是杰克的地盘,之前他隐隐听到了北麓一些杂乱的人声,那边的德军似乎提前开始了搜索,他知道是杰克这个屠夫又用他的军刀制造了些血腥的恐怖。 勋爵不喜欢看到这么血淋淋的场面,他是一名出色的射手,他需要象他的祖先一样,用高超的射技,在远距离解决问题,而让鲜血远离。 敌人至少还在300米外,安迪用瞄准镜观察着越来越近的散兵线,雾气升腾起来,让能见度不再清晰,这对他是一个麻烦,但他相信,对敌人,也会是更大的麻烦。 这次他没有选择军官,而是随便选了一个大头兵,第一枪就打死军官,一看就是蓄谋已久的,不象是一个仓皇逃窜的人随手打出的一枪。 他看着那个被选中的倒霉鬼透过薄薄的雾气,在他的镜头里起伏。 安迪将十字瞄线对准了士兵的右肩,从这个角度讲,那又是个幸运的家伙,至少不会死。 他开了第一枪。 子弹穿过雾气,在瞄准镜的镜头中,象是缓缓射进了士兵的肩头,目标踉跄了一下,仰面倒了下去。 散兵线瞬间停住,所有的德军几乎同时在一瞬间蹲了下来,举枪向四周警戒。枪声在清晨的薄暮中格外地清脆响亮,但雾气影响了他们对方位的判断。 受伤的士兵克制地呻吟了两声,马上停住了,而搜索犬却大声狂吠起来。 安迪收起枪,迅速朝另一方方向跑去,两百多米的距离,隔着雾气,德国人无法察觉奔跑带来的草木晃动。 他选择了一棵椴树,侧跪在树后,将左轮手枪拔了出来。他将双手都握在枪把上,让枪口对着地面,倾听着搜索队的动静。 见长时间再没子弹射来,搜索队取消了警戒,继续开始往上搜索。伤员已经被带下去包扎,散兵线加快了推进的速度。 还有大约100米,安迪举手枪,仍然采用跪姿射击。他双手据枪,将手肘稳稳地支撑在膝盖上,瞄准了渐渐逼近的敌人。 这一次他选择了一名军官。 他扣动扳机。 弹轮的运行,发出清晰的金属转动的声音,两发子弹射出了枪膛。 白天,薄雾,无风,100米距离,手枪射击,连续两发,这位前奥运会射击冠军确信能够准确命中目标。 他没去观察德国人的反应,转身朝着遍布野草的山坡跑去。 深蓝航线(126)续 被杀死的是一名带队的准尉。 搜索队不约而同地朝着各个方向射击起来,虽然他们还是没有发现子弹射来的方向。 子弹嗖嗖地在安迪的身边掠过,有几发打在附近的灌木上,溅起了断枝和碎叶。 搜索犬厉声吠叫,士兵放开了缰绳,这条“黑背”箭一样地朝安迪的方向冲来。 狗的奔跑为士兵指引了方向,更多的子弹朝这边射来。 安迪停下脚步,让自己缩在一丛灌木后,盯着越来越近的畜生。 军犬发现了目标,兴奋地狂叫,冲刺般扑向安迪,在它的身后,紧紧跟着两个士兵。 安迪扬手开了一枪,军犬痛苦地哀嚎一声,重重地摔倒在一块岩石上,四条腿不停抽搐。 他对着紧跟而来的两个士兵,射空了枪膛里的子弹,两人都倒了下去。 安迪扔下手枪,起身加速朝眼前隐隐现出的一片树林跑去。 山坳的另一边紧一阵慢一阵地也响起了枪声,声音杂乱,安迪听了听,既有德国的毛瑟步枪和mp冲锋枪的声音,又有英国的恩菲尔德步枪和司登冲锋枪的声音,甚至有法国的勒贝尔步枪发射时独特的暗哑的出膛声,看来是“同盟国指挥部”派来接应的人也已经遭遇了德军搜索队,这些“马基”只有杂牌武器。抵抗战士的射击显得零星而无力,像是急于逃脱无心恋战的样子。这样挺好,至少到现在为止还在按着剧本上演。 “马基”们不知道能支撑多久,虽然据贝尔吉上校所说,他们主要都是由来不及撤走的法国士兵组成的,有足够的战斗力,但当官的话只能打折信上几成而已。安迪明白,如果真跟德国人正面接上火,“马基”们支撑不了多久,毕竟面对的一部分是德国人的伞兵,尽管他们的精锐部队都已经被调去打克里特了。 安迪觉得是时候该让德国人尝尝他的厉害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狙击阵地,不算太理想。这里的掩护是几块低矮的岩石和灌木,面对的同样是一片岩石和草木杂乱的缓坡,搜索队在百米之外,如果遭到射击,很快能找到掩蔽物朝他还击,狙击手必须在敌人隐蔽之前尽可能多地射杀目标。 他换了一个10发装的弹匣,决定在半分钟内将这些子弹都打出去,虽然快速射击会降低射击的精确度,但现在需要的是迅速给德国人制造恐慌,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第一发射击还是能够精心选择稳稳瞄准的。 那当然要选择一名军官至少是士官。 “火星人”的视线透过枪瞄,在缓缓行进的德国人身上搜索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中士的身上,8倍镜能够看到他已经略显沧桑的脸,这是一个长期服役有经验的老兵。 安迪扣动扳机,中士应声倒地。前奥运会冠军几乎同时又将枪口移向左侧,约略将瞄准镜套住了另一个手持冲锋枪的士兵,迅速击发,将目标击倒在一株灌木旁。 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德军小队反应过来,他们迅速开枪向所有的方向还击。 德国人还没发现子弹射来的方向。 没有时间透过枪瞄射击了。安迪拉动枪机,又马上射出了一发子弹,一个正准备躬身奔跑的德国人被射到。 他左手举枪,右手拇指拉动枪机,食指始终留在扳机上,手指闪电般地运动,几乎在一瞬间打出了6发子弹,4名来不及卧倒的士兵被射倒在草地上。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 只有恩菲尔德这种直拉枪机的步枪,只有训练有素的士兵,才能做到。 精英士兵能在1分钟内用恩菲尔德打出15发子弹,安迪勋爵能打光两个弹匣,20发,80%的命中率。 德国人在杂乱地喊叫,他们知道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火星人”知道他们在喊“荫蔽”“不要乱动”“还击”“不要理他”“射击”。 更多的是伤员本能发出的嚎叫。 枪膛里还有一发子弹,安迪将它射向一个边开枪边就地卧倒的德国人。子弹打在钢盔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当”,德国先进的钢铁工业救了他的战士一命。 无暇遗憾,“火星人”麻利地换上一个弹匣,又开始了他的“逃亡”。 “逃亡”肯定是算不上了,半分钟,一个班12人的搜索队,至少伤亡7人,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力,隐蔽射击后,他们更需要尽快救助伤员。 所以,勋爵大人认为,他完全可以优雅地消失在树林里,就像刚刚用长弓射完箭的“侠盗王子”——的祖先罗宾汉——那样,至少山姆这个粗俗的美国佬,经常用这个强盗来类比他。 本少爷可是乔治国王亲自册封的如假包换的爵士大人,而且将来还是要继承世袭的侯爵爵位的。 实际上安迪不会这样轻佻,一个心浮气躁的人成不了高超的射手。安迪知道这支德军小队将会向长官报告,他们遭遇的是敌人的狙击手,而不是什么落荒而逃的飞行员。 那几个飞行员到底金贵在哪儿,能让“马基”投入这么大的血本去营救? 勋爵大人对剧本和自己的表演非常满意。 深蓝航线(127)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从山坡到公路之间有一条长满杂草的土沟,十几米外就是德军搜索队的指挥车,从这里能清晰地看到车上野战电话长长的枝形天线。一名上尉负责此次搜素的指挥,杰克埋伏在土沟里,能清晰地听到他们所有的通话。山上陆续地有伤员和士兵的尸体运送下来,几个小时的搜索,已经伤亡了十几个人了,看来大部分是安迪和马尔罗也就是所谓贝尔吉上校手下的那邦“马基”干的。杰克还没有大开杀戒,为了不打草惊蛇,在下山的途中,他放过好几个遭遇的士兵。 庄园方向也传来或密集或零星的枪声,上尉在又一次拿起电话询问后,显然起了疑心,他叫来了一名中士,命令他带几名士兵,乘坐一辆军车,前去庄园侦查一番。 这场戏演到这里,看来已经快被德国人识破端倪了,庄园那边显然解决得不是很彻底,否则不会不停地有枪声传来。德国人发现庄园被攻占后,很快会回师去夺回来,直到现在为止,还没见火箭从瑞芙泽山中升空,鬼知道还需要坚守多久。 杰克有些不耐烦。 安迪他们,也没法再拖住德国人多长时间了,如果上尉再请求布雷斯特警备区的陆军部队来增援,靠那群波兰人很难坚守多长时间。更何况庄园是空军的基地,德国人完全可以再派一队伞兵,空降在维奥维庄园。 是时候去端掉这个指挥部了。 如果这时候安迪在就好了,只要他远远的一发子弹,就能干掉这个上尉。但此刻他正在山上和德国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且如果不是他们吸引了德国人的注意力,杰克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突破搜索队设置的封锁线。 公路上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中士领了命令,带了几个士兵上车向庄园的方向驶去。 事不宜迟,杰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最擅长的军刀此时很难派上用场了,有两颗从杀死的德国人身上搜来的手雷,一把随身携带的勃朗宁战斗手枪,只剩一个弹匣10发子弹了。 中士带人走后,这个临时指挥所还剩七八个人,最挠头的是离指挥车十几米外的那个用沙包堆成的简易工事,上面架了一挺mg-34机枪,光天化日,根本没有可能不被觉察地干掉机枪手和副射手,端掉这个火力点。 只能应陋就简了,目标是指挥官。 上尉抓起电话和山上的军官大声通了几句话后,站到指挥车上,举起望远镜朝山上观察。 杰克拉开两颗手雷的拉环,隔了几秒后,将它们一齐都扔了出去。 指挥车边警戒的一个士兵在手雷飞出的一瞬间,就大喊一声“卧倒”,自己朝上尉扑来。上尉的视线集中在望远镜里,显然没有注意到有东西朝自己飞来,听到喊叫,条件反射地放下望远镜,随即准备跳车。 两颗手雷在这一刻“轰”地炸响,烟雾中,杰克看见上尉倒了下去。 不能确认是否干掉了这个家伙。 杰克借着爆炸烟雾的掩护,猫腰冲出土沟。 德军士兵已经反应过来,一齐朝着土沟的方向射击。 十几米的距离只需要两秒钟,杰克一个翻滚,已经到了指挥车边。烟雾还没散去,头上不停的有子弹飞过,他匍匐在地上,抬起半个身子,用左手拉开了车门,一个身体耷拉了下来,头上和身上全是鲜血,正是这个上尉,他似乎还没有死去,但显然已经身负重伤。 透过烟雾,杰克依稀看见一个士兵靠着车身的另一侧,正在用冲锋枪射击,他估算了一下方位,没有起身,只将右手握着的手枪探了出去。他开了两枪,听见冲锋枪的射击声停了。 烟雾已经散去,一个士兵发现了杰克,绕过车头,冲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杰克来不及瞄准,迅速开了枪,士兵倒在了他面前。 杰克的射击暴露了自己的位置,mg-34停止了射击,他们知道如果打中油箱,指挥车就会爆炸,长官还在车上生死未卜呢。 士兵们已经发现他只有孤身一人,开始变换位置,一边开枪一边朝他扑来。 杰克匍匐着爬过去,从死去士兵的腰间取下一枚木柄手榴弹。 他拉开弦,朝着机枪工事的方向扔去。 爆炸响起,腾起一阵烟雾和破碎的沙土,枪声暂时停顿了,杰克站起身,弓身以最快的速度朝机枪阵地冲去。 借助烟尘的掩护,杰克对着机枪工事,一口气打光了枪里面剩下的所有子弹。 有更多的子弹朝他射来。 杰克忽然觉得左肩一顿,他中弹了。 离沙包还有大约两米,杰克扔下手枪,飞身扑了进去。 刚才的射击打伤了一名机枪手,还有一个毫发无伤。 杰克越过沙包,一把扑倒了眼前的士兵,他的右手在扑击时已抽出了匕首,一刀捅进了士兵的小腹。他拔出刀,不等起身,又给已经受了枪伤的机枪手补上了一刀。 烟尘散去,左肩有鲜血汩汩地冒出,杰克顾不上,他推开尸体,端起机枪,朝指挥车狠狠地扫射了一梭。mg-34的子弹风一般刮过去,瞬间就在车身的钢板上打出了一排密集的弹孔,这是当前射速最快的机枪,几分钟的连续射击,甚至可以干脆利落地锯断树木。 工事的身后就是路基下的斜坡。杰克扯下弹链,抱着机枪,滚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指挥车泛起一阵火光,被爆炸的气浪掀到了半空。 德军搜索队收拢了队伍,陆续朝山下撤去,甚至并不理会身后零星追击的枪声。安迪知道,他们的牵制任务已经完成了,之前,山下的公路不断传来枪声和剧烈的爆炸声,不知道那个大块头给德国人造成了什么样的麻烦。德国人忽然撤走,只能有一个解释,他们已经发现基地遭到攻击,需要重新集结,去夺回维奥维庄园的控制权。 安迪捡起两块石头,敲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又有节奏地敲击了两声。片刻之后,从西南面也响起了石头的敲击声,是约定的信号。他从树后走出来,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他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接应的四个法国人,其中有两人已经受了伤,正靠在岩石边包扎伤口。 “我们的任务还没完。”他对两个没有受伤的“马基”说。 “马基”们没有说话。 山下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领头的“马基”走出山洞,用望远镜朝着爆炸的方向望去,然后把望远镜递给了安迪。 瑞芙泽河上的桥在爆炸声中断为了两截。 深蓝航线(128)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伞兵和空军地面守备队对维奥维庄园的第一次进攻,随着瑞芙泽河桥的爆炸,就结束了。经过春汛,河水已经暴涨,没有重火力的掩护,根本没法组织渡河。他们出发时的任务只是进山搜索,携带的武器是步枪和冲锋枪,连机枪都没带几挺,而对岸的波兰人还有两门迫击炮,几发炮弹打来,德军将攻击队伍撤了回来,与波兰人形成了对峙。 一个小时后,空中出现了一架德军的侦察机,朝着维奥维庄园的方向飞来。两个高炮班请求将它击落,被列兹科夫否决了。飞机飞临庄园上空,绕着庄园盘旋了一圈,突然降低高度朝着河边阵地飞起,地面上响起一阵对空射击的枪声,飞机猛拉机头,提升高度,扬长而去。 “你们需要我们在这里守多久?” 列兹科夫放下望远镜,对匆匆赶来的马修问道。 西北边的公路上,烟尘漫天。马修夺过他手中的望远镜,朝那里望去,一排德军的车队正在逶迤驶来,最显眼的是领头的几辆坦克。 最多只需要半个小时,他们就将进入攻击位置。 “两个小时,至少两个小时。” (129)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施坦因上校乘坐装甲指挥车,沿着瑞芙泽河西岸的攻击阵地巡视了一番。地形不是太有利,瑞芙泽山区的丘陵地带,地势总体东高西低,河东岸天然比西岸高出一块,攻击部队属于仰攻,可以理解他们前面为什么打得不好。这些空军的地面部队都没有携带重武器,更何况都是二线守备部队,即使其中的少数伞兵也是,最精锐的伞兵都已经被调到希腊去了,现在正在克里特岛苦战。这点也是施坦因苦恼的地方,他的部队也都是二线补充兵,或者是年龄偏大的老兵。训练良好的部队和士兵,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不断地被往东边抽调,他带来的两个连,应该是能调动的最好的步兵了。 从昨晚开始,整个布列塔尼地区就没有消停,英国人罕见地对布雷斯特、圣纳泽尔、拉罗谢等几个军港同时发动了空袭,全然不顾没有制空权带来的损失。施坦因分析英国人是抓住德国空军的主力都在巴尔干鏖战,乘虚攻击海军的基地,以减轻皇家海军在海上的压力,这类零星的空袭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但从没有昨晚那么剧烈,而且英国人居然空降了小股部队,与法国抵抗组织的游击队去攻击这样一个空军的后勤基地,这有点匪夷所思。现在向他汇报的维奥维庄园守备部队的军官对庄园内发生的事所知聊聊,这点可以理解,一个中尉而已嘛。司令对是否要增援空军有点踌躇,空军的事他不想多管,也就是几个低级军官发来的增援请求,基层部队军官不敢做主,层层汇报上来的,他们也有同样的顾虑。司令的主要精力都在对付空袭上,就把这个问题交给了他。 施坦因简单询问了情况后,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唯一一种可能是英国佬和法国佬宣传战的伎俩,短暂占领一个无关痛痒的目标,然后宣布对德军的后勤基地造成重大破坏,以鼓舞国内士气,要知道从去年5月开始,德国空军几乎把不列颠岛上象点样的地方都炸得稀巴烂了,英国人需要一些小小的胜利。但当他了解到一个葡萄酒庄园内居然安排了两个连的守军,并且配备了高射炮和装甲车,直觉告诉他那里不仅仅只会是一个空军征用的酒庄而已,虽然戈林元帅的奢侈在欧洲人尽皆知。电话打给布列塔尼地区空军司令部,空军居然一无所知,表示要再向上级汇报,而巴黎那边更离谱地表示要汇报到柏林。 施坦因开始在心里骂这邦庸碌的官僚,这么点事情,需要到柏林吗?柏林,空军总部,那就是由戈林元帅亲自来作决断咯。在他的防区内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他觉得可笑。 施坦因很快做出了决定,他不管空军那边是什么反应,先夺回那里,打掉那邦英国人和法国人。当然,据伞兵的报告,守在那里的主力是一些波兰战俘。 他回到临时搭建的指挥所,炮兵排长来报告,三门75毫米ig37步兵炮已经部署完毕。施坦因将两个连的连长和空军的几个军官召集在一起,再一次明确了攻击的部署。作战方案简单明了,部队主力正面强攻,一支攻击分队携带轻武器从下游渡河包抄,从侧后攻击敌人的阵地。两名空军的中尉非常坚决地要求带领伞兵作为攻击的前锋,虽然遭受了十几人的伤亡,但是伞兵们的战斗力还在,战斗意志很坚定,他们需要在步兵的支援下,一雪前耻。施坦因同意了,而且特意要求为他们调拨了几挺机枪。这些人在几乎没有什么重武器的情况下,能打成这样,已经可以了。 他看了看表,命令半个小时后开始炮击,炮排和坦克一起开火。 阵地前沿已经开始了喊话,用的是英语和波兰语,命令庄园里的人在半个小时内缴械投降。 河对岸回应的是零星的枪声。 深蓝航线(129)续1 “上校先生,您觉得我们能坚守一个小时吗?” 列兹科夫边用炮队镜观察瑞芙泽河两岸的阵地,边问同样正举着望远镜的马修。 在他们的镜头里,德国人的攻击阵型已经展开,为首的是两辆三号坦克和一辆二号轻型坦克,紧接着是两辆装甲架桥车。他们的意图很清晰,通过猛烈的炮火覆盖,迅速击溃河对岸守军,工兵架设浮桥,在坦克引导下步兵渡河攻击。而且很有可能,德军会派小股部队同时在下游渡河,从侧面包抄过来。 但是守在河对岸的波兰人和法国人,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去守住那么多地方,也只有轻武器和几门迫击炮,最能够依赖的武器可能就是那两门88毫米高射炮了,按照列兹科夫的部署,已经用树枝伪装了起来。 “必须至少坚守两个小时。” 马修放下望远镜,对波兰人说。 “两个小时以后呢?” “跟我们撤。” “你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哈哈哈,应该不会是来拯救我们的吧。” “现在没功夫讨论这些。” “我们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这里。”列兹科夫将眼镜离开目镜,看着莱嗯,平静地说。 马修正想说些什么,听到河对岸的喇叭,响起了德军劝降的最后通牒。 “两小时,记住,无论如何要坚守两个小时。”马修看着列兹科夫,“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 列兹科夫又看了看马修,突然把烟头从嘴里吐到了地上,用一只鞋狠狠地踩灭。 “那我就知道了。” 一辆卡车突然冲出维奥维庄园的大门,沿着公路一直开到了东岸波兰人的第一道战壕前。卡车调了个头,让屁股对着折断的桥,从车厢里跳下十来个波兰人,大声喝骂着赶下来十个德国军人,俘虏的双手都反绑着。穿条纹囚服的波兰人推搡着穿军装的德国人上了一块空地,他们让这十个德国人站成一排,面朝着德军阵地,而自己则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一对一逐个站在了俘虏们的身后。 施坦因不知道波兰人要搞什么鬼,挥挥手让停止了喊话。 他端起望远镜看向那些落入敌手的德军,脸色刷地变了,这是十个军官,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少校。 一个波兰人手持一个铁皮话筒走了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将话筒冲着河对岸的德军阵地,用波兰语大声地喊了起来。 “对面的德国鬼子听好了!” 一个参谋将这句话为施坦因翻译成了德语。 “这里都是你们的战友!” “你们这些纳粹,都是要下地狱的魔鬼!” “这两年对我们的折磨,是时候还给你们了!” 他得意洋洋地在那排被俘的军官面前走过,把那个少校扯出了队列。 “对他们说出你的姓名、军衔和部队番号。”他忽然换了德语说。 波兰人将话筒凑向军官的嘴边。 少校将脸扭开,吐出一句骂人的脏话。 波兰人勃然大怒,抡起铁皮话筒,狠狠地朝少校的脸上砸去,德国军官被打了个趔趄,头上的大檐帽飞了出去。 他身后的那个波兰人上来,将满脸是血的少校拉回了队列。 波兰人重新将话筒凑到了嘴边。 “有种,你们就放马过来!” 他将话筒狠狠地朝地上一摔,头也不回地走了。 施坦因还没明白过来,就听见那排波兰人声嘶力竭地高喊了一声: “杀……” 他们挺起刺刀,一齐狠狠地刺向德军俘虏的后背。德国人被刺倒,但并没有死去,都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哀嚎声此起彼伏。 波兰人的阵地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万岁……” “波兰万岁!” 施坦因放下望远镜,铁青着脸下达了命令: “开炮!” “你们怎么能这样?”马修压低嗓子,气冲冲地对列兹科夫说。 “德国人的鲜血和惨叫有助于提升我们的士气,”列兹科夫若无其事地吸着烟,语气十分平静,“越高贵的德国佬就越能激发我们的愤怒。” “这太不人道了,”马修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着,“你们要上军事法庭的。” “人道?”波兰人连头都没抬。 “这几年他们奴役我们的时候,讲过人道吗?!” 他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沙袋上。 炮声,山呼海啸般地响了起来。 深蓝航线(129)续2 炮击开始后,架桥车就冲了上去,冒着河对岸密集射来的子弹和迫击炮弹,开始架设浮桥。几名工兵中弹掉入了河里,但架桥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一辆三号坦克停在架桥车后的高地上,用50毫米炮和同轴机枪压制敌人的火力。不到半小时,一座钢架浮桥就横跨在瑞芙泽河上,这辆三号坦克率先冲过了浮桥,后面紧跟着十几名步兵。 75毫米山炮开始延伸射击。 波兰人开始撤出了第一道战壕,边射击边朝第二道战壕撤去。 下游河湾响起了枪声,是从侧翼包抄的德军部队与防守方交上了火。 三号坦克过桥后,在距桥十几米的岸边停下,向着撤退的波兰人射击。 忽然,两点钟的方向,火光一闪,一发炮弹呼啸着射了过来,在坦克的左侧爆炸。 是88毫米高射炮弹。 看到德军坦克上桥,列兹科夫抓起电话,命令两门高射炮撤去伪装。看着镜头里波兰士兵们手忙脚乱的行动,他叹了口气。炮兵是门技术活,但他们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天天象奴隶一样地劳作,早就生疏了这些技能。在这群人里,能选出两个炮班来,已经是免为其难了。 更何况是这他们没有用过的炮。 忙乱了一阵,左侧炮位终于射出了一发炮弹,没有击中目标。 列兹科夫恨得牙痒痒,就是那阵忙乱,错过了时机和方位,这可是开战前就测量过并且标定好的射击诸元。 他们根据第一发炮弹的弹着点作了修正,半分钟后,射出了第二发炮弹。 仍然没有打中。 德国人开始还击了,坦克的炮塔亮起了闪光,一发炮弹落在炮位的侧面,紧接着是第二发,一名炮手被弹片击中,倒了下去。 坦克在射出两炮后,朝左前方开出了十几米,停了下来,炮塔转动,准备再一次发起射击。 88毫米炮率先射击,这一次正中坦克的正面。穿甲弹以820米每秒的速度,冲击着50毫米的主装甲,尖锐的弹头射入钢铁后并没有在瞬间的高温热流中将其穿透,莱茵金属高质量的钢甲护佑了日耳曼的战士。 中弹产生的巨大震颤使坦克手们的耳孔流出了血水,他们克服着晕眩,调整炮塔,瞄准了正在开火的目标。 装弹手将一发高爆弹填入了炮膛,炮手击发。 就在这时,又一发炮弹从左前方射来,炮弹穿过炮塔的侧面装甲,爆炸,成千上万灼热的钢铁碎片在窄小的车内空间飞溅。 弹片瞬间诱发了坦克弹药的殉爆,炮塔在爆炸中飞上了半空。 是波兰人布置在公路右侧的88毫米炮,一次漂亮的交叉射击。 三号坦克爆炸前射出的炮弹在公路左侧炮位前堆积的沙袋前爆炸,炸飞了半个工事。 紧跟在三号坦克后方的二号轻型坦克加大油门冲上了浮桥。 二号坦克吨位和装甲厚度几乎都只有三号坦克的一半,火炮的口径只有20毫米,只是行驶速度更快。 两门高射炮飞快地调整射角和方位,瞄准了目标。 炮弹尖利的啸声传来,是一排远距离发射的榴弹。炮弹落下,烟雾在爆炸中弥漫,混合着弹片的砂土和碎石飞溅。等爆炸平息后,列兹科夫发现,左侧炮位已经被德军75毫米山炮的齐射摧毁了。 在受伤的波兰炮兵撕心裂肺的呼号中,第二排炮弹落了下来,爆炸声震耳欲聋。 右侧炮位的高射炮连续射出了两炮,击中坦克,一发炮弹落在桥上,将桥面炸塌了了半截。 开动中的坦克无法射击,它加速冲向对岸。 又是两发穿甲弹射来,一发炮弹准确地命中了坦克的轮组,将负重轮和履带彻底摧毁。 第三辆坦克加速赶来,这也是一辆三号坦克,它在桥后方的高地上停下,炮塔转动,迅速搜索和锁定目标。 受伤坦克的乘员推开炮塔,试图逃离。 火光闪烁,88毫米炮又发射了,一发炮弹穿过三号坦克薄薄的20毫米侧面装甲,几乎将坦克的半边撕开,剧烈的爆炸使浮桥变得摇摇欲坠。 工兵冲上来加固桥体。 第三辆德军坦克开火了,在连续射出三发炮弹后,公路右侧炮位的88毫米炮也被摧毁了。 列兹科夫无奈地冲马修摊了摊手: “没有炮,我们只能用人去抵了。” 他指了指脚下的燃烧瓶。 “莫洛托夫鸡尾酒”。 施坦因看到仅剩的最后一辆坦克加大马力开上了重新修复的浮桥,将燃烧着的二号坦克撞入河中,一股巨大的水柱腾起,水雾中,坦克冲上了河岸。 河湾的枪声仍在持续。 他挥了挥手,带着卫兵和参谋登上指挥车,朝着浮桥开去。 河对岸的战场,枪声和爆炸声四起,波兰人的第二道战壕即将被突破,后面就是庄园的主体建筑和工厂。 “这些波兰战俘,打得还真不赖,小瞧他们了。”他心想。 波兰人的侧后方,突然也响起了枪声,腹背受敌,一些穿条纹囚服的士兵开始向庄园逃窜。 侧翼包抄的部队,也已经突破了! 深蓝航线(130) 1941年5月27日法国布列塔尼 负责包抄侧翼的德军小队乘坐两辆卡车,并没有沿着公路前行,而是选择了泥泞的田地。这样会减慢行进的速度,但是避免了被敌人的了望哨发现。这支小队20人,携带了两门迫击炮,更重要的是卡车车厢里装载的两艘小船。瑞芙泽河在下游拐弯处的河道最窄,如果没有阻击,可以在15分钟内划船渡过。 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有法国游击队或者暴动的波兰战俘的痕迹,小队抵达河湾,河对岸没有敌人布防。他们设置了警戒,开始准备渡河。 桥的方向传来了炮声,正面的主攻已经打响。 第一组八个士兵携带一挺机枪渡河。虽然只是一条30米左右宽的小河,仲春的涨水期,水流湍急,河中心还有两个漩涡,都增加了渡河的难度。小船在前后两名士兵划动下,慢慢地朝河对岸驶去。 负责指挥的少尉站在岸上,观察着河对岸的动向,除了岸上的杨树和湿地,没有任何异常。桥那边的炮声越来越密集,小船已经绕过了河心的漩涡,正加速划向对岸。少尉放下望远镜,命令第二组携带一门迫击炮,做好渡河的准备。 第二组士兵将小船推入河中,开始三三两两地上船。 突然,一声枪响,第一艘船上划桨的士兵一头栽到了河里,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另一名桨手也被击毙。 小船开始在河心打转。 少尉判断出枪声是从侧后方打来的。 这时,第三枪又响起,击中船上一名试图接过船桨的士兵。 是敌人的狙击手。 英国枪。 少尉看到了第三声枪响的亮光。 “狙击手!” “8点钟方向!” 他对机枪手大喊。 机枪调转方向,对着少尉示意的方位扫射起来。 警戒的士兵就地卧倒,也开始朝着机枪扫射的方向射击。 机枪子弹打得安迪抬不起头,那条船很快就接近东岸。但他不能动,一动就彻底暴露了,200米的距离,稍一不慎,就会被mg-34打成筛子。 枪声渐渐稀疏,他略微抬起头,看见两个士兵交替掩护朝他的方向搜索过来。身上伪装的杂草使德国人无法辨别他的准确方位,他朝着侧面爬去,听见了喊声,一个翻滚,滚到了一个土堆的后面。 机枪又跟着扫了过来,打得面前的土堆尘土四溅。 忽然,从另一方向也响起了机枪射击的声音。 杰克端起机枪,打了一梭子,两名士兵中弹倒了下去。射击的位置不是太理想,德军的机枪组恰好在射击的死角。他站起身,猫着腰跑了几步,敌人的子弹马上跟了上来。杰克扑倒在一丛灌木的旁边,对着子弹射来的方向打了两个点射。德军的机枪马上调转了方向,开始朝他这边打来。 来得好啊。 杰克心里想着,拖着机枪在灌木丛后爬行。密集的子弹不断地在头顶上飞过,德国人不停在喊叫,调集更多的人来反击他们。 杰克稍稍抬起头,看清了那挺mg-34机枪组的位置。他将枪管伸出了灌木,对着那里猛烈地开了火。 这一刻的喘息千金难换。 安迪一咬牙,起身半跪,据枪,将瞄准镜套住河上的小船,它即将抵达东岸。 来不及准确瞄准,他扣动了扳机。 “火星人”飞速地拉动枪栓,击发,再拉,再击发。 20秒,打空了弹匣里剩余的7发子弹。 他仰面扑倒在土堆的后面,身上嗖嗖地飞过了一排敌人打过来的子弹。 安迪长出一口气,拔下打空的弹匣,扔在一边,右侧两挺机枪响声正酣。 他换上一个弹匣,爬过土堆的另一侧,再次将步枪伸向河的方向。一个受了轻伤的德军士兵正踉跄着跳下船,往岸上爬去,全然不顾被河水冲向下游的木船。 20秒,7发子弹,4死1伤。他对自己的成绩表示满意。 他将十字线对准了那个伤兵。 那挺mg-34哑了。 杰克看着德军,一个士兵一边射击一边跑向机枪,另外还有两人正交叉掩护着朝他冲来,更多的人在军官的指挥下从河滩跑上来,分头扑向他和安迪。两名士兵开始在河岸上架起了迫击炮。 得把火力吸引过来。 他爬起来,左腿跪地,将受伤的左手支在膝盖上,右手握住枪管下的支架。连续的射击已经使枪管发烫。他对着跑向机枪的士兵打了两个点射,将他击倒,马上调转枪口,扫射了一梭子。 弹链停止了跳动。 子弹打完了。 杰克扔下机枪。 除了那把形影不离的威尔金森格斗匕首,杰克·亚当斯军士现在手无寸铁了。 最后那一梭子的成果只是干掉了最近的两个敌人,还有更多的德国人正扑向他。 他趴在地上,感到肩膀上有血在流下。他抹了一把,是交火中子弹造成的擦伤。 一枚冒着烟的木柄手榴弹掉在了身边,又是一枚,他捡起来,一一扔了回去。 一名德军惨叫着被手榴弹炸飞,趁着爆炸腾起的烟雾,杰克猫腰冲了出去。眼前隐约是两个冲锋枪手,隔着烟雾朝他的方向射击。他扑过去,一刀扎进了一个人的前胸。等到他拔出刀,另一个敌人大叫着朝他冲了过来,紧急中竟没有开枪。于是他又是一刀,干脆利落地划断了敌人的颈动脉。 杰克从尸体上捡起冲锋枪,连扣了两下扳机,没响,原来是弹匣里的子弹打空了。 又有两人朝他冲来。 他扑倒在地,从尸体的前胸取下一个弹匣换上,射击。 炮弹在安迪身边炸开,一块灼热的弹片嵌进了后背,使他半个身子都麻痹了。 距离250米。 安迪估算着。 杰克那边已经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 他用还感到灵活的左手托起步枪,将枪身驾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瞄准了炮手。 迫击炮弹出膛的声音显得空洞,他扣动了扳机,炮手的头往后仰了一下,子弹正中钢盔下的眉心。他略微挪动枪身,第二枪击中了装填手。 炮弹又一次炸开,尘土和砂石飞溅,遮住了他的视线。等砂土落下,他看见两个士兵抬着火炮,正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摇了摇头,感觉更清醒了一些,将子弹推上了膛。 他用了三秒钟,将最后两个敌人都击倒在了尘土里。 深蓝航线(131)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该死!”奥斯本拍了下面前的沙袋,“是那些没肃清的德国哨兵。” 他站到用树枝伪装起来的半履带车的车顶,举起望远镜观察。那支在第二道战壕的侧后发起突袭的德军小队大约有五六个人,这些站岗的士兵只携带了轻武器,弹药量也不够,但是这场袭击所引起的心理威慑力更大。 已经越来越多的波兰士兵开始了逃窜,不停的有人被尾随的枪弹击倒。 奥斯本发动了半履带车,没等伪装完全卸掉,就冲了出去。装甲车开足了马力,越过溃逃的人群。 几发子弹射来,打在前档钢板上,溅出火星。 半履带车上的mg-34机枪开火了,一阵射击,压制住了偷袭德军的火力。 己方装甲车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波兰士兵的军心,逃离战壕的几个人停了下来,就地寻找掩护,一起向偷袭的德军射击。 偷袭的德军小队很快被打散,但是战壕的正面,越来越多的德军正在渡河而来。 一发坦克炮弹呼啸而来,在半履带车附近爆炸。 奥斯本一狠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半履带车迎着一辆三号坦克冲了过去。 三号坦克开到一道反坦克壕前停下,用机枪向着第二道战壕扫射。 几个波兰士兵,手里举着燃烧瓶,冲出了战壕。 坦克后面尾随的德军士兵猛烈射击,波兰士兵纷纷中弹倒地,几个燃烧瓶还没来得及掷出,就被击中,波兰人的囚服瞬间被点燃,一团团火球在痛苦地挣扎。 奥斯本没有减速,半履带车以之字形接近坦克,车上的机枪手不停地向着坦克后面的德军士兵射击。 坦克炮口火光闪烁,又一发炮弹射来。 奥斯本往右猛打方向盘,半履带车一个急转弯,炮弹在侧后炸开,爆炸的气浪将机枪手掀倒在车厢里,射击停止了。 半履带车绕到坦克的侧面,机枪手爬起来,又重新向德军射击。一个德军士兵扔出了手榴弹,在车前爆炸。 坦克的炮塔跟随着半履带车,距离太近了,50毫米炮的身管已经调到了最低仰角。 这时,疾驰中的半履带车忽然一顿,停了下来,车熄火了。停车的惯性将机枪手从车厢里甩了出来。 炮弹呼啸而至。 奥斯本几乎在发动机熄火的一刹那就越出了车外,但已经来不及了,车体爆炸的气浪将他掷出去十几米远。 坦克的另一侧,匍匐而来的波兰士兵掷出了手中的燃烧瓶,子弹很快将他击倒。 燃烧瓶在坦克车上炸开,燃起了一团紫红的火。 装甲上带着火苗的坦克加速,绕过反坦克壕,朝着波兰人残破的战壕驶去。 这点火,对三号坦克来说不算什么。 奥斯本从地上挣扎着支起身,感觉半边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血不停地从额头流下,糊住了眼睛。一发子弹射来,他放弃了爬起来的努力,重新趴到了地上。 半履带车的残骸在十几米外呼呼地燃烧着,从自己的方向能听到冲锋枪的射击声,是那个受伤的机枪手还在射击。 奥斯本摸索着从腰间抽出手枪,举到眼前,眼前是一片血红的世界,不是他所钟爱的海洋的蓝色。浑身都是被烧灼的疼痛,此刻他更渴望海水清凉的滋润。 他舔了一下嘴唇,冲着意识里德国人的方向,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所有子弹。 一枚木柄手榴弹落在了奥斯本的身边,像是无声一样地炸开。 五六个波兰士兵对着轰然而至的钢铁巨兽扔出了燃烧瓶,又有几人很快被机枪子弹射倒。两枚燃烧瓶击中了坦克炮塔,大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坦克手匆忙跳出坦克,迎接他们的是波兰人齐射的子弹。 又一排炮弹落到了战壕上。 爆炸声中,后续的德军冲了上来。 十几个幸存的波兰士兵朝着庄园主楼的方向跑来,不停的有人被子弹击倒。架设在沙袋垒砌的机枪工事里的两挺mg-34开了火,掩护这些撤退的波兰人。德军前锋没做过多的纠缠,停止了追击,依托地形,与波兰人对峙。 波兰人也没有力量发动反击,双方都抓住这短暂的间隙,调整部署。 远处,德军炮兵的三门75毫米炮,在牵引车的拖拽下通过了浮桥,在河岸高地上设下了前进阵地。 德军步兵也在重新集结,对这个建筑群的进攻即将展开。 从拂晓打到现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波兰人已损失过半,奥斯本带来的六个“马基”也只剩下了两个,更重要的是,弹药也已经不多了。 德军那边,不断地有零星的枪声响起,是德军在击毙受伤的波兰士兵。 “上校先生,您觉得我们打得怎样?” 列兹科夫指着楼下工事里的波兰士兵问马修。 “你们是好样的!” “没有给波兰丢脸吧。” 马修沉默着拍了拍这个老兵的肩膀。 “打完这仗,您想带我们去哪儿呢?我的上校。” 马修忽然觉得语塞了。 “没有想过吧。”列兹科夫吸了口烟,又将烟雾慢慢地吐了出来,“没关系的,自从进了战俘营,我们就没想过苟活。我们只是想死得像个军人。” “附近有法国游击队会接应咱们。” “那就全听上帝的安排吧!” 列兹科夫转身将眼睛凑向炮队镜,德军炮兵似乎已经做好了炮击的准备。 “德国人很快就会炮击,我们支持不了多久。” “十五分钟!再坚持十五分钟!” 马修不禁也焦急起来,这么久,矿洞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嗯。” 列兹科夫转过身,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块蓝灰相间的布条,上面有一排暗红色的字迹,是波兰文。 “长官,这是我家的地址,还有我老婆和孩子的姓名,等仗打完了,替我去看看他们。” 他笑着把布条递给了马修。 “战争前,我可是利沃夫有名的面包师,我家的面包房是全利沃夫最好的。” 列兹科夫咧开嘴笑了。 炮弹穿过空气的呼啸声尖厉地传来,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德军炮兵开始了试射。 马修将布条塞进上衣口袋,握住了老兵满是老茧的手。 “你一定要活着。” 更多的炮弹呼啸而至,又一轮炮击开始了。 炮弹出膛的声音此起彼伏,施坦因用望远镜察看着弹着点,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一片约15平方公里的开阔地带,已经让他伤亡了几十名士兵,损失了三辆坦克,而对手仅仅是一些已经有两年没有训练过的波兰战俘。他们哪里是什么士兵,简直就是一群亡命徒,即使打光了子弹,也会抓起身边一切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冲上来肉搏。现在这些人退进了建筑物,没有坦克掩护,攻进去的代价不会小。 他不想让自己的士兵就这样白白地死在和一群穿囚服的奴工的搏杀中。 他命令最大程度地对楼群进行饱和轰击。 德军的炮击掀去了庄园主楼华丽的地中海式屋顶,草坪上的酒神雕像只剩下了断肢残臂。炮兵紧接着发射了烟幕弹,第一波攻击的步兵在两辆半履带装甲车的引导下,开始对外围发起攻击。这一次德国人打得很谨慎,每一次冲锋都紧跟在延伸炮火的后面。 波兰人的重火力只剩下了主楼前公路两侧以及楼顶天台的三处机枪阵地,在德军火炮的打击下,三处机枪阵地都没坚持多长时间,只剩一挺机枪撤入了楼内。第一辆装甲车很快冲破了防线,楼内的波兰士兵牺牲了很多个,才用燃烧瓶加手榴弹干掉了它。 随之而来的是更猛烈的炮击。 德军步兵携行的迫击炮,也已经打进了残破的楼内。 一发炮弹呼啸着射来,几乎将半边墙壁炸得粉碎,到处飞溅着砖石的碎块和破碎的血肉,伤员在绝望地惨呼。 “我们已经顶不住了!”列兹科夫对马修说。 这时,楼后的山体内发出一阵巨响,整个楼房都开始震颤起来。 一枚火箭,拖着长长的喷火的尾流,从山腰射了出来,它与地面呈45度的倾角,朝着西北方向飞去。 深蓝航线(132)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山姆顺着钢架扶梯,爬到火箭发射架的前端。眼前是火箭的战斗部,紧接着是导航部,是他们需要对付的地方。导航部主要由导引陀螺仪、导引波束和无线电指令接收器组成,火箭全长约二十米,导航部只占不到五分之一。 山姆拿起一副电动启开器,启开了固定弹体蒙皮的螺栓。 铝钢合金的蒙皮被取下,火箭腔体内,是由一系列电子元件和复杂的电线组成的导航仪器。山姆找到无线电指令接收器,按照康斯伯格教授的要求,拆下了偏振器和谐波器。他从背包里取出“小鸟”,将它放进了火箭的腔体。“小鸟”的体积比拆下的两个部件还要小一点,山姆松了口气。他找到一个大号二级管旁的蓝色电线,用尖嘴钳将它夹起,将导线的两端接入了“小鸟”,“小鸟”上面一个红色的信号灯亮了起来,他又找到一根绿色的导线,如法炮制,“小鸟”的另一个蓝色信号灯也亮了。 山姆觉得自己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按照康斯伯格教授的说法,如果导线接入错误,就会自动引发战斗部的弹头,启动火箭的自毁程序。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这个危险。他直起腰,向站在二层栏杆旁看着他的威廉招了招手。 威廉按下了手中无线电发射器的按钮,这是与“八音盒”几乎完全一样的发射机,只是功率更小,仅用于测试。 山姆回头看了看打开的火箭腔体,与陀螺仪连接的“小鸟”身上,两个信号灯开始有节奏地闪烁起来。他抬起头,又对威廉挥了挥手,这是改变测试频率的信号,“小鸟”的红色和蓝色信号灯开始以不同的频率闪烁。山姆对着威廉做出了ok的手势。 威廉对娜塔莉说:“给伦敦发报,‘猎鹰就位,询问鲣鱼方位。’” 几分钟后,娜塔莉递给威廉一封新的电文。 “猎鹰出击,鲣鱼入网,方向东南。” “伦敦最新的指令?” 娜塔莉点点头。 他们走到那台机械计算机前,威廉喃喃着输入参数: “北纬48度09分,西经16度07分。” 机械计算机响起密集的咔嚓声,十分钟后,他拿着一张发射诸元参数表,朝山姆跑去。 山姆拨动导航仪上的一串计数器,为火箭设定了发射的弹道和目标参数。 他合上了弹体的蒙皮。 他快步跑回控制中心。 威廉按下了开启发射井的电钮。 矿洞内发出一阵沉重的隆隆声,三扇巨大的铁门缓缓开启,光线透射进来,天空像蓝色的大幕,在眼前开启。 “升起发射架。” 威廉下令。 他按下了一号发射架的控制按钮。 一号火箭发射架缓缓升起,在45度仰角的发射位置停住。 山姆和娜塔莉也按下了二号和三号发射架的控制按钮。 “点火。” 威廉下令,率先戴上了防护面罩。 山姆跑下发射台,打开了所有与发射有关的开关,火箭发射架上的红绿信号灯开始闪烁。 他对着控制中心做出了ok的手势。 威廉按下了点火的按钮。 三枚火箭的尾部开始喷出一股浓烟,十几秒钟后,深红色的火焰从尾喷管喷出,焰流逐渐加速,火焰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明亮。 矿洞内的温度也逐渐上升起来。 看到山姆跑回控制中心,威廉看了看表,是格林尼治时间5月27日的上午8点整。 他看了看娜塔莉,娜塔莉点了点头。 “发射倒计时,5秒开始。” 威廉下达了发射的命令。 火箭的焰流越来越大。 “5、4、3、2、1。” “发射!” 威廉按下了第一枚火箭的发射按钮。 火箭发动机的运转瞬间加快,整个矿洞都充斥着轰鸣声。火箭尾喷管的焰流迅速膨胀起来,火焰从明亮的红色,逐渐变成了蓝色,几秒钟后,迅速变成一团太阳光一样炽烈的白色。 发射架在剧烈地抖动,两分钟后,一声巨响,火箭缓缓离开发射导轨,朝着矿洞外蓝色的天空飞去。 威廉让娜塔莉记录下第一枚火箭发射的时间,8点04分12秒,按照v3火箭平均每分钟65公里的巡航速度,将于15分钟后抵达发射目标。 接下去,他们将以10分钟的间隔,再发射两枚火箭。 按照康斯伯格教授的预计,至少会有一枚火箭,击中目标。 只要有一枚火箭击中目标,大英帝国的海军就得救了。 山姆和威廉盯着眼前三台无线电信号接收机,标示火箭弹体陀螺姿态仪工作状态的一组信号灯不停地闪烁着,从信号频率看,三枚火箭在升空后,飞行姿态良好,正在按照设定的弹道,进入巡航状态。 威廉看着手表,预计第一枚火箭即将进入下降状态,对山姆下达了指令: “火箭加速度提高至7!” 山姆边打开了加速度控制仪的开关。 两分钟后,看了看示波器的仪表上显示的第一枚火箭的飞行轨迹,火箭已经到达了弹道的最高点。 “关闭燃料供应。”威廉下令。 娜塔莉将燃料控制器的旋钮逆时针旋转了两周,咔哒一声关闭。 三盏信号灯在快速闪动几秒后,相继慢慢熄灭。 娜塔莉盯着示波器报告:“火箭下降姿态良好。” 按照设计,500公里外的第一枚火箭已经开始按抛物线,自由下落。在下落过程中,火箭速度会在地心引力的带动下,越来越快,在击中目标的瞬间,将会达到音速的5倍。 山姆喃喃自语: “现在是看老鱼和小偷的了。” 从开启的矿洞外,传来越来越近的枪声和爆炸声。 “该走了。” 威廉对山姆和娜塔莉说,从控制台上拿起了手枪。 他们推开控制中心的门,发射场内充斥着航空煤油混合着液氧燃烧后刺鼻的气味。 “那就是,您这回成功地从‘地狱火’升级成‘天火’了,哈哈哈,消防官大人。”山姆拍了拍威廉的肩,脸上全是揶揄的笑。 威廉耸了耸肩。 “走吧,大人,您先请。”山姆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娜塔莉忽然制止了他们的说笑。 控制中心内发出一阵杂乱的信号声。 三人对望了一眼,快步跑了回去,三台无线电信号接收机,有两台正在发出不同的警报声,红色警灯已经亮起。 “第二枚火箭在进入下降轨道后姿态极端不稳。第三枚推力下降,正在逐渐失去加速度。”娜塔莉看着仪表说。 “第二枚火箭没救了,可能是陀螺仪在高速度下失灵,要知道现在火箭的速度有3到4倍音速,陀螺仪没有提供足够的离心力来稳定弹体。”威廉分析。 “博士先生,第三枚怎么办?”山姆问。 “把推力加速器加到最大!” 山姆将加速度控制器上的所有开关都打开了。 警报声仍在持续。 “威廉,没用!”山姆恨恨地喊。 “距离已超出通讯机的控制范围了。”娜塔利说。 “上帝啊,不会成了只风筝了吧。” “第一枚火箭已偏离轨道。”娜塔莉看着示波器上的仪表,对威廉说。 威廉看了看仪表上黄色的信号轨迹,已经偏离了抛物线平滑的夹角,正在以越来越大的角度坠落。 “可能已经接收到‘八音盒’的信号了。”威廉说。 “那为什么夹角那么大?已经接近90度了。”娜塔莉担心地说。 “也可能正在失控坠落。”威廉脸色阴沉下来。 “那犹太佬的东西真不一定管用,可怜的皇家海军。”山姆也悻悻地说。 “那咱们能不能再发射一枚火箭?”娜塔莉看着他俩问。 “仓库里还有两枚。”娜塔利补充说。 山姆看看她:“还需要加注燃料,弹体上架……” 控制中心的地面开始颤抖起来。 “来不及了。”威廉黯然说。 矿洞内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从方向判断,是基地入口的方向。 “来不及了。”威廉又说了一句。 “走吧,”山姆站了起来,拉动了冲锋枪的枪栓,“再不走,咱们都得死在这里,皇家海军,只能祈祷全能的主了。” 深蓝航线(133) 1941年5月27日北大西洋 电侦处的仪器在通讯中断十几分钟后恢复了正常,瑞谢特听参谋报告,可能是一个通讯竖井被敌舰的炮弹击中,造成了舰上主要的通讯中断,但通讯处在十几分钟后就重新接通了备份系统。这十几分钟的中断让瑞谢特非常恼火,现在正在交战,他需要分秒不停地监听敌舰的无线电通讯。 一个参谋突然向他举起了手,瑞谢特走过去,参谋低声地报告,那组消失了几天的长波无线电信号,又出现了。 他抓起参谋的耳机,凑到耳边仔细听,果然是熟悉的频率熟悉的信号,而且肆无忌惮地一直没有停止。 瑞谢特满脸狐疑地看了看放在橱柜里的那部缴获的仪器,现在它已经被拆成了一堆零件。又是谁,在哪里,用哪个东西发出来的? 耳机里的信号非常强烈,他让那个参谋去取来便携式侦测仪,刚一打开,指针就剧烈地抖动起来,然后在高频的位置停住了。 瑞谢特骂了一句,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手枪,拉着参谋冲出了电侦处的舱门。 瑞谢特冲上甲板,侦测仪的蜂鸣声越来越响亮,指针一直停留在高频。从电侦室所在的二层舱开始,越往高处搜索,信号越强烈,很显然,那个英国间谍是要选择一个没有阻隔反射的位置,用来保证发射信号的效果。从这个角度分析,前主桅楼是最可能选择的地方。 他带着参谋,还有一个在搜索途中临时拉来的警卫队的海军步兵,往主桅楼的顶爬去。侦测仪的信号强度仍在增强,等爬到桅楼的第四层时,蜂鸣声已经不再是有节奏的脉冲声,而是发出连续的啸音。信号源就在这里! 这里是中央火控站,瑞谢特亮明身份,一名参谋为他们打开了门。枪炮军官们正忙着指挥火炮的射击,没有人对他们投来更多的注意力。进入舱内,尤其是关上舱门后,信号反而减弱了,这里显然没有他们要找的目标。 他们走出火控室,蜂鸣声又恢复了尖厉的啸音。一定就在这里。但火控室外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他们仔细搜索了每个角落,也没有见到那部瑞谢特熟悉的仪器。而且在颠簸的军舰高处,如果不借助紧固件,也根本无法把任何物品长时间稳定地放置在这里。 再往上就是雷达天线转塔和测距仪。 他们继续往上搜索,信号依然强烈,但那里也是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装置。 侦测仪的蜂鸣器还在不停地响,瑞谢特觉得异常的沮丧,海风吹起他的头发,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参谋仍然拿着侦测仪锲而不舍地搜索,仪器显示信号源就在这里,但却杳无踪迹。 瑞谢特夺过侦测仪,狠狠地关上了开关,他需要冷静地思索一会儿。 参谋忐忑地看着他,手足无措。 炮声轰鸣,舰艉的几门副炮又打出一阵齐射,远处一艘驱逐舰被炮弹击中,舰上腾起了火光。 忽然,参谋指着前桅的上方,大声地喊了起来。 瑞谢特看过去,那里的桁梁上趴着一只猫。 是那只叫“奥斯卡”的猫? 参谋指给他看,猫的身上似乎有红色和绿色的光点,在有节奏地闪烁。 瑞谢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卫兵身上恰好有一部望远镜,瑞谢特拿过来,朝那只猫仔细观察,没错,猫的身上绑了一个仪器,红色和绿色的信号灯正在闪烁。 他命令卫兵上去把那只猫抓下来,卫兵抬头看了看,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把它打下来! 瑞谢特取出手枪,对着桅杆上的宠物瞄准开枪,战列舰的高处摇晃得厉害,几枪都打空了。 他命令卫兵朝猫射击。卫兵端起步枪瞄准,开了几枪。 步枪的射击准确了很多,子弹在猫的身边不停地飞过。 “奥斯卡”意识到了危险,开始在桁梁上不安地跑动。 突然,随着一声枪响,桅杆上的猫凄厉地叫了一声,纵身朝着舰艉的方向一跃而起。 它似乎是想跳到后桅杆上,但明显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前桅和后桅相距约三十米,猫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烟囱后,开始翻滚掉落,直直地朝着舯部甲板落去。 显然是中弹了。 瑞谢特把望远镜交还给卫兵,带着他们往桅楼下走去。 这时,他看见东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颗耀眼的亮点。 深蓝航线(134)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火箭在空中以每分钟100公里的速度加速,逐渐变成一个亮点,瞬间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灰白色尾流,凝结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 整个战场似乎忽然安静了下来,在交战双方的惊愕中,瑞芙泽山的方向又亮起了火光,地面被震动得颤抖,又一枚火箭,从火光中升上了天空。 十分钟后,是第三枚。 “这是什么秘密武器?!”列兹科夫大声地对马修喊。 “德国人的秘密武器。” “这是你们来这里的目的?” 马修耸了耸肩。 “你们拿这个去袭击什么?” “这是秘密,我们也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 “收拢你的部队,我们撤!” “往哪儿撤,到处都是德国人。” 一枚75毫米炮弹在庄园主楼后面20米的道路上爆炸,弹片混合着水泥和岩石的碎屑满天飞溅。 “撤到啤酒厂,5号车间!” 波兰士兵们终于开始溃散了。 施坦因看着闪亮的光点消失在天际,开始在脑子里思索各种可能性。 炮兵也因为惊奇而停止了射击,施坦因回过神来,恼怒地骂了身边的参谋一句。 炮兵继续装填,射击,炮弹在四散奔逃的条纹囚服间爆炸。 山又亮起了刺眼的红光,又一枚火箭在轰鸣声中飞向了天空。 施坦因用望远镜追随着火箭,强光使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炮声又一次停止。 光点迅速地划过了天空,又一次消失在地平线。 这一切,都只在十几秒内发生。 施坦因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空军,这是为什么空军要在这个偏僻的山谷大费周章的原因,这也是英国人和法国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派来别动队的原因。他忽然觉得内心有一丝悲哀,他,施坦因上校,德军在布列塔尼地区的最高指挥官之一,居然完全被蒙在鼓里。 第三枚火箭也升上了天空。 深蓝航线(135) 1941年5月27日 北大西洋 随着一声尖厉的呼啸,巨大的爆炸声从舰艉传来,声波穿透指挥舱厚重的装甲舱壁,沉闷地回响着。爆炸的冲击波是如此的强烈,指挥舱所有的玻璃瞬间被震碎,在舱内飞溅,指挥舱所在的前桅楼剧烈地摇晃,舱内所有的官兵都被震倒在地。 舰长林德曼从地毯上摇摇晃晃地爬去,感觉耳膜被冲击波震得嗡嗡响。周围的人都在努力站起来。林德曼去寻找一直站在自己后方的吕特因斯,上将刚刚在地毯上支起一只胳膊。他朝着上将走去,想伸手去拉上将起来,上将无声地指了指舱外。 这是中弹了吗? 之前没有任何发现敌方主力舰的报告啊。 林德曼推开指挥舱的门,走到露天舰桥,从高处看,舰艉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破碎的金属像火灾后的森林,深不见底,火光和浓烟不断地从洞里涌出,后主炮“多拉”的炮塔也已被炸毁了。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舰艉的后方,除了那几艘纸船一样脆弱的驱逐舰外,没有其他敌人的战舰。 他跑快步回到指挥舱,官兵们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战位,扬声器里响起损管中心军官断断续续的报告,显然刚刚的突然打击已经使一切都处于混乱状态了。林德曼看向吕特因斯,见上将对他点了点头,就带着勤务兵又出了指挥舱。这是他和上将的默契,全舰的指挥有上将,现在他更需要去尽快地恢复舰上的秩序。 他们刚刚跑下桅楼,勤务兵忽然停住了脚步,指着左后方的天空。 一颗白色的亮点,在灰暗的云层间出现,它的光亮使周围的积雨云都染上了金红色的光晕。 亮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移动,不断地降低高度,变得越来越大。 它正对“俾斯麦”号而来! 当它的轮廓依稀可见时,尖厉的啸音从空中传来。 林德曼举起望远镜,试图用镜头抓住这个不明物体,辨认出它的样子。 而它却掠过了战列舰的上空。 这个物体呈抛物线,坠入了“俾斯麦”号左舷距离约一海里的水中。巨响从海水里传来,一条直径约10米高度超过30米的水柱从海面升起,又瞬间落下,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海浪像海啸一样涌向战列舰,将舰体狠狠抬起,又重重地摔在千万吨的海水中。 海浪拍击着船舷,海水像暴雨一样朝林德曼冲刷过来,他伸手抓住了舱壁的扶手,好让自己不要摔倒。海水退去,将他和勤务兵水淋淋地扔在了甲板上。战列舰又一次恢复了平衡,他定了定神,带着勤务兵继续朝舰艉走去。 炮声停了下来,敌我双方都停止了射击,显然所有的人都被刚才这一幕震惊了。 后桅的了望哨在大声地喊,战列舰前方发现两艘敌人主力舰。 战斗警报声在“俾斯麦”号上空凄厉地回响。 舰艉已经聚集了一群损管兵,徒劳地用消防水管往破洞内注水,大火却越烧越大。医务兵正从“多拉”扭曲的炮塔内拖出伤员,甲板上散落着装甲碎片、断肢残臂和一汪一汪的血水。 远处的海平面,两艘英国战列舰的轮廓显露出来。 一名损管军官见到舰长,马上立正敬礼,简要报告了目前已知的损失。爆炸几乎已经将舰艉彻底摧毁,覆盖了穹甲的甲板被洞穿,左舷碎开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破口,海水正大量涌入,爆炸产生的弹片和装甲碎片切断了舱内的蒸汽管道,最严重的是三部推进器的传动轴都已断裂,战列舰很快会失去动力。 但损管部正在奋勇灭火和抢修。 林德曼简单地勉励了几句,听到“凯撒”的炮塔内再度响起了炮闩关闭的沉重金属声。他走到船舷边,举起望远镜望向敌舰的方向,镜头里那两艘英国战列舰一左一右,向“俾斯麦”号逼近。林德曼认出来,一艘是“罗德尼”号,而另一艘,正是英国本土舰队的旗舰,“英王乔治五世”号。 功亏一篑啊,功亏一篑啊。他在心里想。距离潜艇截击线已经只有两个小时的航程了。 右舷的远处,又出现了两艘敌舰的轮廓,是这几天死咬着“俾斯麦”号不放的重巡洋舰“诺福克”号和“萨福克”号。 那几艘驱逐舰,也一齐加快了航速,朝这边逼近。 那就一起都来吧! “俾斯麦”号在加速转向,林德曼理解,上将是要将侧舷面向敌舰,以发挥所有主炮的火力。 林德曼觉得此刻自己更应该在的位置,是在指挥舱里。 他对忙碌的损管兵们敬了个礼,带着勤务兵转身朝舰艏走去。 空中又传来了熟悉的呼啸声,亮光笼罩了“俾斯麦”号的上层建筑。 深蓝航线(135)续 随着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林德曼看到这艘战列舰的大脑和心脏,他刚刚离开的指挥舱,被那团亮光击中,整个由厚重的克虏伯装甲包裹的前桅楼,在他眼前像烟花一样地炸成了碎片。 时间在林德曼的脑中停止了,四周瞬间沉静下来,海浪无声地汹涌,澎湃,将这几万吨的钢铁堡垒高高地抬起,又无声地落下。 在滔天的巨浪中,“俾斯麦”号的推进器——在16万匹马力驱动下的三组直径4.7米的巨大的黄铜螺旋桨,停止了转动。 巨大的舰体开始在海水中无力地摇摆。 英国战列舰开始了炮击。 林德曼从甲板上爬起来,看着火光熊熊的桅楼和前甲板,“安东”和“布鲁诺”也已经被炸毁了,浓烟正从那里升起。但是主桅的桅杆却没有倒下,桅杆顶上仍然飘扬着德国海军黑白红三色的军旗。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勤务兵那张年轻的脸。 “厄尔斯中校会下令弃舰,”他指了指身后,对勤务兵说,“你跟着他们一起走吧。” 年轻人没有做声,也没有移动脚步,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长官。 舰艉方向传来了“凯撒”的两门381毫米炮不屈的轰鸣。 林德曼对着卫兵微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转过身,正了正这艘战舰上唯一的一顶白色大盖帽,迈着他平日无数遍走过甲板的脚步,朝舰艏走去。 深蓝航线(136)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马修打开了隐藏在5号车间北壁间通往火箭基地入口的闸门。 德军的炮弹已经打到了啤酒厂,只是炮击的频率降低了很多,5号车间的残垣断壁被震得不断倒塌。闸门开到一半,就卡住了,败退的波兰士兵蜂拥而入。 马修站在门边,指挥士兵们往通道里撤。追击的枪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列兹科夫在两名波兰士兵的搀扶下,跑进了隧道,他的右腿受了伤,草草地用撕下来的衣服包扎着。 他在马修身边停下,挥手示意两个士兵跑进去。 “钻进山里,不会被德国人当耗子闷死吗?”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问马修。 “少废话,先进去再说。” 马修见人撤得差不多了,将列兹科夫推进了铁门。 马修检查了隧道入口布置的炸药,和那个守在起爆器边的波兰士兵,这是他在战斗开始前就做好的安排。 升降机隆隆地响着,将涌入的人带往矿洞。 几发子弹打到闸门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你赶快进去,要关门了。”马修推搡着他。 “还有几个兄弟没进来。”列兹科夫没有理睬他。 更多的子弹射了过来。 “来不及了!” “你先走。” “咱们救不了所有的人。” “把我们的人带走。” 马修拍了拍他,转身朝隧道深处跑去。 枪声越来越近,连德国人的喊叫声都能听得见了。 一个受伤的波兰人朝着闸门跑来,忽然又一个踉跄跌倒。 枪声忽然稀疏了下来。 一个德军士兵出现在眼前,他端起冲锋枪,朝着闸门射击。 列兹科夫狠狠地吐出了嘴里早已熄灭的烟头,将腰间最后一颗手榴弹使劲扔了出去。 手榴弹的爆炸腾起了一阵烟雾。 他按下关门的电钮,闸门却纹丝不动。 他又接连按了两下,闸门仍然没动。 列兹科夫骂了一句,一手扶着隧道的墙壁,一瘸一拐地朝着升降机跑去。 守着起爆器的波兰士兵见状跑过来,搀起了他。 他们踉踉跄跄地往里跑,子弹已经飞进了通道。 身后开始响起了德国人的脚步声。 又一阵子弹飞来,击中了他们俩,两人同时扑倒在地。 眼前就是起爆器。 列兹科夫挣扎着爬过去,捡起了起爆器。 最近的德军已经只有十几米了。 列兹科夫看了看身边那个受伤的年轻战友,血沫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涌出。 “孩子,”列兹科夫笑笑,“陪着老爹一起死,害不害怕?” 年轻人无力地摇了摇头。 列兹科夫按下了起爆器。 马修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三十来人撤进了矿洞,一半都是伤员。两个多小时惨烈的战斗,90%的波兰人都损失了,他内心感到酸楚。一支部队战损超过三分之一,基本就失去了战斗力,但他们却支持了那么久。 矿洞下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震得洞顶砂土簌簌落下。 列兹科夫和那个负责爆破的波兰士兵,不可能来到这里了。 爆炸声停止了,但震动仍在继续。 洞顶的灯光在震动中忽明忽暗,马修咳嗽了两声,大声地用波兰语说: “弟兄们,你们是最英勇的战士。” 他顿了顿。 “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没有人吱声。 法国人的声音哽咽了。 “现在,我带你们离开这里,离开这该死的地狱。” 洞顶的灯光闪烁了两下,瞬间熄灭了,整个矿洞陷入死一样的黑暗。 马修摸出手电,打开,用微弱的灯光照亮了面前一张张疲惫的脸,所有人都雕像般地沉默着。 他带着这群人,摸索着朝火箭基地的通道走去。 威廉三人在一处巷道的拐弯处遇见了马修带领的一小队人,他们坐下来短暂地休息。 威廉默默地数了数人数。 “马修,”他说,“三百多人,就剩下这些了?” 马修沉默着点了点头。 “太惨了。”威廉摇了摇头。 “关键是付了那么大的代价,”山姆无奈地说,“还不知道这三支烟花究竟能有啥作用。” 几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杰克和安迪怎样了。”娜塔莉幽幽地说。 马修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遇见他们,只会是德国人的噩梦。” 威廉站了起来:“咱们赶快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马上找到通向南麓的巷道。” “你放在液氧仓库的定时炸弹,设了多长时间?”山姆问。 “90分钟,够长了,不够吗?”威廉说。 “耶稣基督,”山姆看了看表,“只剩不到半小时了,我们还在等什么?” 液氧仓库的爆炸,会在短时间内摧毁矿洞内所有的巷道。 深蓝航线(137) 1941年5月27日 北大西洋 弃舰的警报声在各层舱内凄厉地响。第二次爆炸发生后,舰上的通讯线路就被彻底切断,命令没有办法通过扬声器广播。水兵们在船舱内四处奔跑,都朝着甲板涌去。 詹姆斯摘下钢盔扔在了一边,一会儿落到水里,这个沉重的玩意儿是累赘。他沿着摇摇晃晃的走廊往出口走,身边不停地有水兵跑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也难怪,他们很多人是新兵。 这里是一层舱通往甲板的一处舱口,一百多个水兵拥挤在扶梯前,还有下面各层舱的水兵陆续往这里来。两名军官维持着秩序,水兵们在排着队往上走。到这个时候,德国海军的官兵们还保持着必要的纪律。 外面传来零星的炮击声,詹姆斯随着人流往前走,水兵们在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舱内的水兵们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权威的命令和消息已经没有了,他们传播的都是各自听到的传言。有人说“俾斯麦”号被几艘英国战列舰同时发射的炮弹击中而发生了大爆炸,吕特因斯上将已经死于爆炸,也包括了林德曼舰长;又马上有人否认,说有人看见舰长正站在舰艏指挥撤离;但更多的人都在说,副舰长已经下令打开通海阀自沉,“俾斯麦”号不能落到敌人手里!损管兵已经在底舱布置炸药了。 不再有人深信这是一艘不沉的海上堡垒,他们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惶恐,等待他们的,将是北大西洋冰冷的万顷波涛。 “班长,您以前经历过弃舰吗?” 詹姆斯听见旁边一个水兵低声问他,他扭过脸,见到一张十八九岁稚气未脱的脸。 这该死的战争,詹姆斯在心里骂着。 他冲那个水兵点点头。 “一会儿上了甲板,你跟紧我。”他说。 他们慢慢往前走,上了扶梯,出了舱门,水兵们开始一窝蜂地往外跑。上了甲板,就再也没有人顾忌纪律不纪律的了。 舰艏和舰艉都有火光和浓烟在蔓延,炮击声仍然在不时地响起,英国的几艘主力舰正在朝着这里射击。詹姆斯没有去理会头顶上飞过的炮弹,双方相距仍然有大约12海里,从看见炮口闪光到炮弹在海里炸响,需要半分多钟的时间,英国人还是不敢靠得太近。 甲板上流淌着血水,水兵们蜂拥跑向各个地方的救生艇。詹姆斯看见那个抓捕和审讯他的海军步兵上尉,正在指挥几名水兵往船舷边抬一艘橡皮筏,此刻,抓他这个间谍,已经不再是上尉的任务了,他们现在的共同目标,都是在这场自己亲手制造的海难中,活下去! 他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那个钢制的酒壶,拧开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精顺着喉管火辣辣地流淌了下去。 他回过头,看见那个年轻水兵仍然跟在身后,顺手将酒壶递了过去。年轻人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也学着他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 詹姆斯带着他朝右舷第一座副炮的炮塔跑去。 那是他和皮维约好的地方。 他挤过人群,看见皮维正抱着膝盖坐在炮塔边的甲板上,旁边的一条木制救生艇已经被水兵们用缆绳放到了海里,水兵们正纷纷往海里跳。 皮维看见他,站了起来,冲他扮了个鬼脸,指了指扔在脚下的那个铁盒子。 “八音盒”,这个有着动听的名称,却造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钢铁制成的甲板上,只是皮维已经关上了开关,信号灯不再闪烁。 舰体开始往左侧倾斜,詹姆斯指了指船舷外起伏的海水,突然听见皮维身后的背包里,响起了一声熟悉的猫叫声。 深蓝航线(138) 1941年5月27日 法国布列塔尼 施坦因乘坐指挥车在啤酒厂的废墟前停下,炮击和各种爆炸已经几乎将这里完全摧毁了。战斗已基本结束,硝烟正在散去,不时有零星的枪声响起,是士兵们在打扫战场,击毙那些残余的受伤的波兰人。他已经下达了命令,这些人不是战俘,不需要留一个活口。 他踩着残垣断瓦,在几名军官的簇拥下,走向废墟北面。那里是瑞芙泽山陡峭的岩壁,在战斗结束前发生的爆炸,将整个岩壁都炸塌了一块,废墟上堆积着跌落的巨大山岩,这场最后的爆炸伤亡了十几个士兵。 一路上都有身穿条纹囚服的尸体,他皱着眉,不知道是厌恶还是敬佩或者是无奈。旁边一名准尉正在喋喋不休地向他报告着些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施坦因在一处张牙舞爪的金属废墟前停下,出神地望着这堆炸药和钢铁制造的垃圾。一个扭曲的小小的金属环朝他滚了过来,他伸出皮靴,将它轻轻地踢开,看着它又一次朝垃圾堆滚去。 地面忽然摇晃起来,紧接着晃动越来越剧烈,眼前的山体颤抖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半山腰传来,比不久前听到的火箭发射的声音要响得多。随着巨响,被震落的大小不一的岩石,滚落了下来。 “长官,快跑!” 准尉冲他喊。 施坦因却没有动。 一个军官上来抓住他的胳膊,他本能地用手护住了大檐帽,猫下腰跟着他们也跑了起来。 他们快步跑向指挥车,跳上车,快速冲了出去。 一群士兵在仓皇地奔跑。 一团鲜亮的火焰,从半山腰窜了出来,瞬间化为黑烟,弥漫了半空。 半个山体的岩石倾落了下来,砸向在地面,轰鸣声像海浪奔涌。 黄色的烟尘遮盖了瑞芙泽山谷。 深蓝航线(139) 1941年5月28日 英国伦敦 克拉克上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让副官提前下了班。 上校关上门,为自己倒了一杯“高原骑士”威士忌。他一口喝了下去,觉得意犹未尽,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他在沙发上坐下,慢慢地晃动着手里的玻璃杯,看那金黄色的液体在玻璃中像海水一样地起伏。 海水,哼……他心想。 他拧开收音机的开关,又扭动波段调谐旋钮,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喇叭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bbc正在重播丘吉尔首相中午在下议院的演讲。 “我们打沉了它!” 那个熟悉的烟酒嗓发出了慷慨激昂的炫耀声。 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克拉克能够想象,首相正在将一根粗大的巴拿马雪茄塞进嘴里,用得意洋洋的眼神,期待着议员们的掌声和欢呼。 无线电传来的却是沉默,难得的安静。 “先生们,我刚刚得到消息,光荣的英国皇家海军,已经将德国战列舰‘俾斯麦’号,击沉在了北大西洋!” 首相不得不详细地做了补充。 喇叭里传来了议员先生们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格林尼治时间上午10点40分,‘俾斯麦’号沉没于北纬48度09分、西经16度07分的海域。” 伟大的英国皇家海军,本土舰队,h舰队……克拉克默默地想。是的,是他们用大炮和巨舰,又一次赢得了胜利,这事关海军的荣誉,这也正是中午第一海务大臣在电话里跟他说的话。 明天,各大报纸都会在头版,用整版的篇幅,绘声绘色地描绘皇家海军的巨舰们,如何在波涛汹涌的大洋上,如何用勇气和智慧,向德国,也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战列舰,倾泻英国人民压抑已久的怒火,把它摧毁成一堆钢铁废墟,最后可耻地沉入大西洋冰冷的海底。伟大的战舰,“英王乔治五世”号、“罗德尼”号、“威尔士亲王”号、“皇家方舟”号、“胜利”号、“诺福克”号、“萨福克”号……都会粉墨登场,一雪“胡德”号之前耻…… 不过还是有人告诉他,托维指挥的“英王乔治五世”号和“罗德尼”号,只是远远地朝“俾斯麦”号开了几炮,就匆匆离开了战场。德国人自己凿成了这艘已经失去动力和战斗力的巨舰。 这是皇家海军的机密。 皇家海军不想说的,还有今天下午被德国潜艇击沉的驱逐舰“马绍纳人”号,当然这个消息隐瞒不了多久,它迟早会出现在某一天某家报纸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首相还有很多事情不太想跟议会说,比如从克里特岛的撤退,比如在非洲沙漠里的撤退…… 至于克拉克的“八音盒”和“小鸟”,这样的小事,还是把它作为皇家陆军和海军,甚至是整个同盟国的军事机密,暂时地封存起来吧。 克拉克确实也觉得,此刻,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关心的,是他的士兵们,不,他的战友们的安全。詹姆斯和皮维,已经登上了驱逐舰“毛利人”号,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一只……猫,那舰长一定是被詹姆斯胁迫才耗用了宝贵的无线电资源,不厌其烦地为他发出了这么一份连篇累牍的电报来解释为什么要救起一只猫。至于,布列塔尼半岛的这群人,第一海务大臣已经承诺,海军航空兵将再出动三波轰炸机群,对布雷斯特地区进行轰炸,以掩护他们的撤离。 那个法国文人马尔罗,又不知道会怎么吹他的牛呢。 克拉克关上收音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 深蓝航线(尾声) 尾声 1941年6月10日英国伦敦 这是一个难得的平静的周末,德国人的飞机没来光顾,也没有任何警报声响起,天气似乎有点不好,有一层薄薄的雾。马修·杜布瓦脚步轻盈地走出骑士桥地铁站,悠闲地朝斯隆街的方向走去。他今天的装扮有些刻意,新剪了头发,发蜡固定了精心梳理的发型,纹丝不乱。他精心地刮了脸,使自己看上去至少年轻了5岁。他身穿的三件套西装和风衣都是在萨维尔街的ede ravenscroft裁缝店定制的,是时尚又不显轻佻的款式。 马修走过马路,在布莱德利女装店前停下。这家伦敦最古老的时装店所在的大厦不久前遭到了轰炸,三分之一的建筑已经倒塌,位于一层的时装店在劫难逃,但是经过店员们夜以继日的维修和打扫,时装店的门口依旧挂出了“我们照常营业,天天如此”的告示牌。 马修站在橱窗前,低头看了一眼脚上锃亮的皮鞋。右脚尖上有一丝灰尘,他弯下腰,从上衣左侧的胸袋取出丝巾,轻轻地将它拂去。他站起身,将丝巾叠好塞回去,手中的那一捧玫瑰开得正艳。 法国人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约会的时间,而他等的人还没来。 女人嘛,他心想,约会迟到通常是漂亮女人的特权。 可不是嘛,外交官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他百无聊赖地审视着橱窗内当季的时装,窗玻璃上反射出远处泰晤士河上空飘浮的拦阻气球和飞艇。 两个身穿童子军制服的孩子从他身后走过,男孩们兴冲冲地讲着听来的新闻,皇家海军在大西洋击沉了德国超级战列舰“俾斯麦”号。马修微笑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也和他一样没有穿军装。 “啊,上午好,”他听见那人从身后向他问候,“亲爱的马修·杜布瓦先生。” 他不情愿地转过身,将那只握着玫瑰花的手屈在了身后。 “啊,尊敬的乔治·克拉克先生,上午好。” “非常高兴在这里遇见您,杜布瓦先生。” “我也非常荣幸。” “看您的样子,您似乎在等候……” “啊……这……” “不过,我要十分抱歉地通知您,您等候的艾米莉·克伦威尔小姐……她今天不会过来了。” “哦。” “近期都……不会了。” “嗯……?” “根据五处的情报,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一名德国间谍,昨天他们已经将她逮捕了。” “啊,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非常的……遗憾。” “嗯,我能够理解。” “这位小姐是一个多么有潜质的舞台剧演员啊。” “您似乎对此不怎么感到惊讶嘛。” “您要知道,像我这样一个钟爱艺术的法国人,对于这个问题,向来是比较迟钝的。” “那么,杜布瓦先生,能冒昧地邀请阁下于今日赏光前往寒舍,与三五好友共度一个轻松而愉快的周末吗?拙荆为此已准备了整整一周了。” “那就不胜叨扰了。您看,鄙人恰有一束美丽的鲜花,可以敬献给尊敬的克拉克夫人。” 他们一起走过街道,听到前方一辆深蓝色的小客车按响了一声喇叭。 驾驶室里正坐着塞缪尔·约翰逊,他像往常一样,嘴里正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只是罕见地穿了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这使他看上去像是莱佛士酒店礼宾车的司机。 他们上了车。 车厢里端端正正地坐了5个同样身穿正装的人,每个人他们都认识。 马修关上车门。 蓝色小客车驶进了伦敦的雾气里。 深蓝航线(结束) 本书结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