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丧》 第1页 《喜丧》作者:煳汝一脸 文案: 范家老头将卒于七十,未死透时进了土 村人为其举办喜丧之礼 谁料丧过,魅生,殃及范家二子及其妻儿,范家村人心惶惶 ================== ☆、01 葬 范老头要死了,七十古来稀,寿终正寝,按照范家村里的习俗,当为喜丧,于理于情,亲朋好友许笑不许哭。 宗祠公绷着脸丢出这话,抓着拐杖,在泥地板上敲出个坑来。 “哈哈……哈……哈……哈。”屋里屋外笑成一片,五俗三礼,宗祠公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不从。 弥留之际,范老头大儿子剥了老父衣衫,净身完毕,贴身白衬衣衬裤,外套黑色棉衣棉裤,大儿媳妇翻出一件黑色长袍来,长袍裁剪精美,范老头翻着白眼,蠕动着嘴皮,长袍下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 屋里的一家老小都看着他,目光从头到脚,哪处都落了,就是不对上眼。 范老头要死了,死人的眼,怎么能看。 二儿子扯着几丈的白巾从房梁爬下,手里捉着喋血的大公鸡,鲜红的血蜿蜒如渠,绕着灵床,一圈又一圈,这是引魂。 该做的做完,十几个大汉进屋来了,将灵床抬到了庭院,日头正烈,金灿灿的光辉撒在范老头身上,脸上,脚上……光秃干巴的双脚,像干瘪枯死的树干。 二儿媳妇慌了,一低头,手上赫然一双黑棉鞋,她赶紧把鞋藏在身后,好在众人都盯着灵床,没人注意到她的错误。 二儿子死死盯着老父那双脚,年轻的脸上有些扭曲。 灵床暴晒一日,是为祛除晦气,黄昏时灵床被重新抬进门,相陪的亲属和看热闹的邻居都出了一身热汗。 月上梢头,灵堂搭建起来了,柏木棺材,镇棺兽狰狞赫赫,丁兰尺钉吉,湿冷的乡间风吹进来,冥币纷飞,满目的黑白晃动。 前来弔唁的人上香鞠躬,范家老小回礼,微笑着,宾客也笑,他们一笑,灵像上的范老头也跟着笑。 宗祠公拄着拐杖,站在棺材后,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仍旧翻着白眼的范老头脸上。 白眼是朝着天花板翻的,他还吊着一口气,一张冥币飘飘忽忽地打着旋儿,落下了,盖住了范老头的眼。 灵堂上不见眼泪不闻哭声,只有无声之笑,因喜丧不许。 乌云蔽月,天色暗淡,远近高低都是树,重重影影。 小孙子端着长明烛引路,苍凉的唢吶声绕着长长的出殡队伍,如影随形地响彻在长长的山路上。 范老头屋里人披麻戴孝,面容上全都覆盖着死气沉沉的寂静,他们三日来笑的太多,脸僵化了。 这一带坡地坟包众多,草茂林深,连空气都是凉入内腑,冷得人直打哆嗦……宗祠公抱着一面锣一下一下地敲,走过一座座矮矮浅浅的坟头便唱,“莫惊莫惊——亲人上路了,是喜丧嘞——” 曲调婉转悠长,一嘆三咏,含着说不出的韵味,吸引着人去细听去沉迷,欲罢不能,一片冷寂里的突兀,平添些诡异阴森来。 宗祠公身后跟着一个人,提着壶米酒一路洒,既是驱邪,也是敬酒,请诸先人为范老头让道。 送葬队伍进了最深处,唢吶声停了,宗祠公也不唱了,阴湿的环境压抑难忍,二儿媳妇苍白着脸,放在腹上的手指交叉扭动,没人知道,她怀里揣着那双黑棉鞋。 爹光着脚,爹没穿鞋。 从头到尾她都恐慌无措,却不敢声张,最后鬼使神差地把鞋带来了。 她揣着那双黑棉鞋,像揣着一条阴冷的毒蛇。 竹竿上的白纸灯笼里摇曳着幽蓝的火光,米酒围着坟坑洒足了三圈,范家人三跪九叩,行了子孙大礼,起棺填土。 湿冷泥土一点一点地掩埋住黝黑沉静的棺材。 咚—— 咚—— 什么声音? 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吊起来,四处张望,似乎隐约的树影都化成了张牙舞爪,青面獠牙的怪物。 “爷爷在敲门。”小孙子说,“他说他还剩一口气。” 啪,大儿媳妇打了自家儿子一巴掌,小孙子泪眼汪汪地闭嘴了。 宗祠公没什么反应,闭着眼扯开嗓子唱,“入土为安,黄泉走好,喜丧嘞——” 唢吶声重新响起,范老头屋里人重新开始笑,咚咚的声音消失了,人们松了口气。 曲调还是那个调,不过快了三倍,听起来欢快明朗。 笑容仍比哭还难看,却不是无声的,和着唢吶,“哈哈……哈哈……哈。” 冷寂的黑夜里,风轻了,风停了,暗淡的光线下,人影叠着人影,深黑比墨更浓,那黑色的影子拉长了,往外延伸,吞噬…… 二儿媳妇僵直的眼珠子,瞥见那影子快爬上她的脚踝,惊叫一声踉跄摔倒。 摔出一双黑棉鞋。 唢吶声,笑声,戛然而止。 大儿子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伸出的脚。 范家人都阴森森地盯着二儿媳妇,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等着审判。 宗祠公向着棺材行五体投地大礼,“范老头可怜哦,光脚上了路,莫怪莫怪,这是你屋里子孙哎。” 二儿媳妇扑通跟着跪下来死命磕头,宗祠公爬起来嘆息,“脚接地气,头融天道,气脉通顺,方达天地……这好好的喜丧变哭丧嘞—— ” 又对二儿子说,“你屋里人惹的祸,你就按族礼来吧。” 二儿子张了张嘴,眼神扫过一圈,落在低着头的二儿媳妇头上,惊怒怨毒,又转到棺材上,变得恐惧畏缩。 族礼曰,亡者赤足,择血亲暖鞋伴碑,方安。 等到葬礼结束,他要独自一人在这荒山野岭,抱着黑棉鞋,守着青石碑将就一夜,谓之暖脚。 ☆、02 魅 送葬队伍沿着原路,前后竹竿上各支着一盏白纸灯笼,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万赖寂静里唿吸声可闻,长明烛滋滋地燃烧着,火光惨白,烛泪也惨白。 二儿子睁大了眼,盯着队伍的方向,目无焦点,一动也不敢动。 他厌恶怀里的鞋,恐惧身后的墓碑,更恐惧那具棺材,可他不敢离开,不敢不遵礼,甚至那双鞋也捂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风进去,好像那是一双真正的脚。 虫兽无声,只有无边的黑暗,后半夜时分,因为过分损耗心力,他昏沉起来。 咚—— 咚—— 二儿子一惊。 爷爷在敲门,小侄子的话迴荡在耳边,像炸响了一个惊雷。 不,他拼命地缩成一团,抑制住心中恐惧,爹死了! 宗祠公说,喜丧变哭丧—— 突然一僵,他摸到了怀里的鞋,鞋在动。 鞋尖划着名他的掌心,不疾不徐,不骄不躁,缓慢的,暧昧的,就像很多个夜里那一双手,指甲划过他的肌肤,从额头到脚掌,厮磨得掌心发痒,人心发冷。
第2页 心若擂鼓。 吱呀—— 尖锐的破裂之声响起。 吱吱吱—— 沉重的棺材板被推开。 一只枯瘦的手攀住了棺沿,那只手冰冷,生硬,惨白,棺材里的人慢慢坐起来,慢慢转过头来…… 啪,他脑中绷紧的弦断了。惨叫一声,拔腿就跑,跑了一步,绊倒了,他手足并用爬了两步,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腕,他恐惧地大喊着,拼命地往后踹。 踹开了,他趁机爬起来,向前狂奔。 嘭—— 他又摔倒了,额角磕在树干上,晕了过去。 风唿唿作响,半醒半梦间,有个冰冷的黑影包裹住他,摊开他的四肢,覆了上去。 天色微亮,二儿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什么也没发生。 草木青葱,晨光明媚,他脸色恢復了些,远远望去,坟包光秃秃的,也孤零零的,他壮着胆子向前察看。 没有想像中的狼藉泥土,没有掀开的棺材板,更没有狰狞恐怖老父尸体。 墓碑静悄悄的,一切如昨晚,长明烛燃烧殆尽,被他遗弃的黑棉鞋,一只散在草丛里,一只甩在坟包上。 他太累太紧张了,把映射在脑海中的恐惧当成了现实。 二儿子长舒口气,又不安起来,他没把族礼守足,四下看了看,飞快地把鞋捡起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进村回家,灵堂正好拆了一半。 二儿子脸色阴沉地宣布,他要休妻。 全家譁然,妻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嫂委婉地劝他,爹尸骨未寒,就算要休妻,也得暂缓。 二儿子想了想,眼里露出恐惧来,点点头也不再提,当即搬到了客房。 至于期间大哥的反应,二儿子心不在焉,并未注意,等他想起来,又发狠想道,爹死了,没人能压着他,大哥也不能,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夜凉如水,黑白照挂在大厅中央,俊朗的眉目,微微笑着,稳重而可靠。 宗祠公说喜丧生变,挂着范老头年轻时的照片,能沾朝气,引阳排阴。 小孙子仰着头,盯着黑白照,左看看右看看,面露惊奇,跑到大儿媳妇身边偷偷咬耳朵,谁知娘亲二话不说甩了他一巴掌,眼里闪着凶光。 “闭嘴!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小孙子被打懵了,想哭不敢哭,眼睛通红。 大儿子从内院进来,皱眉疑惑。 “孩子小不懂事,老说些犯忌讳的话。” 听了妻子的解释,他不做声,随意看了眼墙上的父亲,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他猜得到儿子方才说了句什么。 二儿子铁了心要休妻,二儿媳妇伤心欲绝,一直躲在屋里掉眼泪。 半夜三更,她哭得心力交瘁,受不住了,摸到门边,伸手去拿大嫂准备的食物。 厚重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微微照进一丝光,清凉的地板上摆放着碗筷,台阶上三炷香,火星鲜红,透着肃杀凝重。 二儿媳妇呆了一下。 拍着大腿哭道,“哪个天杀的哎,老娘还活的好好的,给屋门前上啥香啰!” 哭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悽厉。 她捂住嘴,醒悟过来,入葬头夜切勿大声惊扰,血淋淋的婚变教训让她不敢再挑衅范家村的忌讳。 她拿上东西,关上门,栓好,转身。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狂风,把桌上的蜡烛吹灭了。 入葬头夜,亲属须得整宿奉烛,烛灭,不祥。 族礼典法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二儿媳妇手忙脚乱地寻打火机,风越来越大,吹的窗子唿啦唿啦。 二儿媳妇匆忙向窗外扫了一眼,一张人脸一闪而过,她手一抖,打火机被甩脱了出去。 她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四处摸索,打了火,身子一僵。 明明灭灭的火光里,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沉重的大门被挤得嘎吱作响,一双沾染泥土的黑棉鞋整齐规整的摆在大门口。 她栓死了门,门怎么会开,门口原先也没有黑棉鞋。 脖子上仿佛被吹了一口凉气,有个声音若有似无,轻轻飘飘地迴荡着。 还我鞋来。 ☆、03 欲 范家二儿媳妇疯了。 茶余饭后,范家村里村头村尾又多了件谈资。 ——天可怜见的,范家老头不是才入了土?范家儿媳妇咋就疯了呢? ——你不知道,那是二儿子就说要休妻,紧接着她就疯了,八成是装的。 ——这个事啊,据说休妻是因为二儿媳妇私藏了范家老爹的鞋,二儿子气不过才休妻。 ——哟,缺德哎,死人的财也敢动。 二儿子听着流言蜚语,眉越皱越深,从宗祠公那拿来的药,提着像烫手山芋。 毕竟是他的妻子,总不能放着不管……她是疯了不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惊动了全家和左邻右舍。 可独独他不知道,客房距内院偏远,他睡得死,整个人陷在梦魇里,无暇他顾。 中午时分,大嫂来唤他吃饭,才发现他昏昏沉沉地发着高烧。 真正清醒时,时光飞逝了两日,三日守礼已经过了。 想起困在梦魇里的情景,范家二儿子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他以为摆脱了,他以为摆脱了…… 他脸上露出恨意和狠意,很快又变成惧意,神情几度变换里,回过神来,已经进了家门口。 妻子蓬头垢面,坐在台阶上,咬着手指呆呆傻傻的,他看了就心生烦闷。 进了大厅,随手扔了药,勐然瞥见墙上的人,他面色一变,那晚的场面铺天盖地的涌进脑海,眸光瞬息泛红,狂怒之下,把一应家具砸了个稀巴烂。 他记得有双手抚摸他的身体,从头到脚,一寸一寸,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他记得有冰冷滑腻的舌头和嘴唇光顾过他全身的每一处风光,特别是私密羞耻的地方。 他记得有东西埋进他体内,剧烈地冲击着,挤着他的五脏六腑。 挣扎,求饶,哭喊……统统都没有用。 他只觉得噁心,噁心至极。 哐当—— 一条椅子被扔到了墙上,将黑白照砸了下来。 疯傻的妻子冲进来,扑在镜框碎片上,手指被划得鲜血直流,大哭着,“别砸,不能砸,不能砸……不吉利!” 大儿媳妇闻声跑进大厅时,二儿子正举着椅子腿,试图把抱着他大腿的二儿媳妇砸开。 她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上前拉开了人。 二儿子瞪她一眼,暴虐而兇狠。 大儿媳妇被吓得倒退一步。 小孙子跟进狼藉的屋内,呆了一会后嚎啕大哭,二儿媳妇歪歪头,也跟着嚎哭。 小孙子抽抽搭搭的,“爷爷回来了,爷爷不高兴……” 二儿媳妇天真地重复着,“爷爷回来了,爷爷不高兴……” 大儿媳妇脸色惨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噼头盖脸就是一顿巴掌。
第3页 百试百灵的巴掌不灵了,小孙子还在哭。 爷爷不高兴,他砸了像,爹当然不高兴。 二儿子也平静下来了,平静背后是深深的恐惧,他咬着唇,怎么也止不住上下牙齿战慄磕碰。 外头艷阳高照,屋内却阴冷入骨,寒气从天灵盖直穿脚底板。 小孙子一直一直哭,骂他打他都没有用,大儿子一直一直找不到人,大儿媳妇恐慌了,惊惧了,绝望了。 她求到了宗祠公面前,死命磕头。 宗祠公伸出三根手指,大儿媳妇呆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掏出了存摺,正要递过去。 二儿媳妇披头散髮地跑进来,声音又尖又细,“爷爷说不给,不给不给不给。” 大儿媳妇怔了下,扭头去看儿子,小孙子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嘴里喃喃着,“爷爷说不给,不给不给不给。” 大儿媳妇彻底绝望了,她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宗祠公,却见对方瞪大了眼,见鬼似的看着二儿媳妇,狂叫着跑了。 二儿媳妇流着口水,眼眸里泛着血丝,咬着手指,那五个手指早已被她咬得血肉模煳,深可见骨。 她看着大儿媳妇,面无表情地笑,“嘿嘿嘿……” 继二儿媳妇疯了之后,范家又出了事端。 大儿媳妇带着儿子搬出了范家。 大儿子失踪了。 二儿子沉迷于阴阳邪术,渐渐人不人,鬼不鬼,活像具行尸走肉。 究其缘由太过邪门,十里乡邻也不敢多嚼舌根,免得惹祸上身,平日遇上范老头屋里人都绕道走。 二儿子乘夜摸进了范氏宗祠,疯狂地扫荡着案桌上供奉的古籍族书。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他一本一本的翻,不放过任何一个字,可是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痛苦地放下书,他盘腿坐着,看着宗祠里的灵牌,眼神空洞。 阴冷的风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嗒—— 嗒—— 脚步声一下一下,像踩踏在人的心里,伸出触角攥紧他的心脏。 二儿子呆滞着,没什么反应,这个声音他听过很多次了,很多次了。 冰冷僵硬的手从身后摸上了他的下巴,缓慢地摩挲,手指一个一个地张开,沿着脖颈线条往衣襟里滑。 他颤抖了一下,一条湿冷的舌头舔上他的耳垂,描绘着耳廓,湿哒哒的粘液流了下去,带着腥味。 嵴背贴上一个阴冷坚硬的胸膛,一只脚伸了过来,黑色棉裤,光着脚,干瘪如树皮。 二儿子浑身抖如筛糠,那只脚环着他的腰,挤入他双腿间,隔着裤子,脚趾头有一下没一下,娴熟地撩拨着。 他触电似的抽搐痉挛,拼命咬着嘴唇去抵抗恐惧和**带来的双重刺激。 一只手大力扳开了他的嘴,枯瘦咸湿的手指伸进了他嘴里,逗弄他的舌头,泥土和腥臭的味道在味蕾泛开,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已经适应得不再犯噁心。 整整七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跑不掉,一次又一次,他怕了,也不敢再逃了。 …… 他被按在呈放灵牌的案椟上,臀部高抬着,双腿屈辱地不着地。 那个东西强硬地挤了进来。 “……痛。” 手指扣住桌沿,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好痛,全身都痛,哪里都痛。 身后撞击依旧,坚定不移。 一遍两遍三遍,翻来覆去,朦朦胧胧里,一片无边的黑暗。 “再逃,做死你。” 那个喘息的声音说,沙哑低糜,缠绵悱恻。 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我们回家。” ☆、04 孽 细雨濛濛,如烟如雾。 整个范宅静悄悄的,空荡荡的,屋檐下的积水漫过走廊,在院子里滩出一个小水坑。 二儿子仰着头,直挺挺地躺着,眼神空洞洞的,深黑不见底,比在他身上的大力动作的死尸更像死尸。 死尸的手脚不再干枯狰狞,血肉饱满,人模人样。 难道是因为采阳补阳? 呵呵呵……他喉咙里挤出一串嘶哑的怪笑。 屋里一丝光也没有,黑暗汹涌而来,淹没了他。 一夜过去。 公鸡打鸣了,那只死尸终于餍足了,离开了。 二儿子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夜夜笙歌,他觉得他快死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呢? 大哥? 大嫂? 甚至他那个疯傻的妻子也好。 范家人一个个全都不见了。 不,他心里生出强烈的不甘和怨恨,不该是这样的。 双腿无法併拢,根本站不起来,他连滚带爬,拾了把锄头,勉强走出了门,沿着上山的路径而去。 雨丝砸在他青灰透着死气的脸上,青青紫紫,一丝不挂的身体上。 所幸天气恶劣,范家村人几乎都闭门不出,沿途了无人迹,他顺利地爬到了范老头的坟前。 孤坟静默无声,青碑如昨昔。 他挖了很久才挖出了棺木,撬开棺材板,里头空无一物。 他呆了一下,心底的那丝侥倖彻底湮灭了。 好噁心,好脏。 他将手指伸进喉咙里,干呕着,拼命地抠着。 吐了一地的苦水,胆汁,混着鲜血。 头越来越重,重得摔在了地上。 雨越下越大了,一个人影从树影里走出来,鬼鬼祟祟地接近了他。 范家大门一直紧闭,邻居心道不妙,范老二不会闷出毛病来吧,敲了门,门没落锁,屋内屋外寻遍了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范家老二也失踪了。 人们奔走相告,这消息立刻像落在心间的刺,扎得生疼。 范家邪乎诡异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宗祠公决定请东边深山寺庙里的高僧来做场法事,驱驱邪。 杨枝净水,遍洒三千。 焚香请愿,满院的梵语佛音,范家村人紧张地看着僧侣们绕着圈,转着佛珠,满口的摩诃般若波罗蜜。 仪式半途,大儿媳妇拉扯着儿子闯进来。 彭彭地对着主持方丈磕头,“大师,求您救救我儿子,救救他吧,救救他——” 众人唏嘘一片。 只见那范家小孙子歪着脖子,眼皮外翻,嘴角涎液横流,手脚不自然地扭曲着,分明成了痴儿。 “众生于身、口、意所造作之恶业能蔽障正道,故称业障,孽也。 ”方丈念了声佛号,“解铃还须繫铃人,因果还报啊,施主自省吧。” 大儿媳妇僵住了,脸色灰白。 她突然悽厉地惨叫一声,对着天空手舞足蹈,“我知道你怨我们!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怨我们不掉着你最后那口气,可是你快死了啊。” 她越说语速越快,在场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你为什么还想活着?!还不肯死,你不该活着!不该活着!”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你有什么全都沖我来啊!”她又哭又笑,形容癫狂,神色愈发怨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个龌龊的事!两个儿子还满足不了你,居然还想对孙子下手……你要脸不要脸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早该死了!”
第4页 “你都年纪一大把不举了,还想猥亵他们……我可怜的丈夫,我可怜的儿子。” “哈哈哈,你没想到吧,是我给你下的毒药,我下的,你有本事沖我来啊!” 这惊世骇俗的话一出,范家村人只觉得耳边一道惊雷炸开,个个譁然。 “给我闭嘴!” 失踪多日的大儿子蓦地出现在门外,他衣衫褴褛,神情憔悴,看着妻子的眼神里带着憎恨。 大儿媳妇一呆,转头看到丈夫,勐然间瞳孔缩如针尖,极度惊恐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众人一番手忙脚乱,掐人中急救,将人弄进了屋,法事也被迫中断,只得他日再行。 一场闹剧落幕,看热闹的观众也该散了。 大儿子摇摇晃晃的,好像风一吹就倒,村里人都犹疑着不敢去搀扶他,好像他是什么洪水勐兽。 相对来说,对方反而态度和煦,礼貌地表示自己弟弟失踪了,希望大家帮忙寻找,礼貌地请人离开。 范家村人有些讪讪,大儿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异样眼神,还带了些微不可察的……厌恶。 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范家村人开始积极地寻找二儿子。 几日后,有人说在范家二儿媳妇娘家见到过二儿子。 范家老大问讯赶了过去。 那夫妻两肩并着肩,头挨着头坐在池塘边。 一个发呆,一个傻笑。 二儿媳妇娘家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偷偷抹眼泪,转眼看见大儿子,拿鸡毛毯子就打,女儿变成这副模样,全是范家人的错! 大儿子一伸手,抓住了鸡毛毯子,额上青筋爆出。 他的表情太过阴森可怖,二儿媳妇娘家人畏惧地松了手。 二儿媳妇看见他走过来,立即发出高分贝的尖叫,惊恐地去拖二儿子。 她锋锐的指甲扣进肉里,二儿子疼得回神,一抬头,发现自家大哥站在眼前。 他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脚在地上生了根,二儿媳妇见拖不动他,慌张地丢下人,狂奔而去。 大儿子理也不理,只盯着眼前的人。 目光贪婪而色情。 二儿子无知无觉,大哥来了,他连日来的恐惧和不安被放大了无数倍,低着头磕磕巴巴,“我,我,我以为你被他害死了……” 他们受着同样的苦,同样的痛,不……大哥受得更多,那个时候还保护过他,后来实在是有心无力……他相信这世上,除了大哥,没人能理解他。 “不要怕,他已经彻底消失了,以后没人可以伤害你。” 二儿子抬起头,目光犹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宗祠公请了佛门高僧,超渡了他。” 二儿子安心了些,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他相信这话,就算是个谎言。 “我们从范家村搬走。” “……好。” 他们离开的时候,大儿子回首望了望身后,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自作聪明的蠢女人。 二儿子没注意到,大哥的声音很轻,藏着入骨的温柔,像盛开的罂粟花,蛊惑而致命。 ☆、05 终 昏迷不醒的范家大儿媳妇挣扎沉浮了五天,死前迴光返照,把儿子叫到跟前讲了几句话,终于双腿一蹬,见了阎王爷。 范家老大找回了老二,兄弟俩把宅子卖了,带着痴傻的范家幼子,搬离了范家村。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二儿媳妇把离婚协议书疯狂地撕了个粉碎,尖叫着冲到宗祠,对着禁闭的大门拳打脚踢。 “死老头子!把我的钱吐出来!全都吐出来!” 她离了婚,那两兄弟找不到人,范宅易了主……她什么都没得到! 看热闹的人分外疑惑,看这女人撒泼打滚的气势,疯劲倒有,傻劲哪里有半分。 片刻后又恍然,看来为了不离婚,果真故意装疯卖傻。 门内的宗祠公悠悠地喝着茶,嗤笑着,“人心不足蛇吞象,蠢女人啊,没真疯就该求神拜佛了,还要钱,老子让你一无所有!” 月色皎皎,树叶沙沙。 二儿子躺在床上,脸色红润,唇角挂着安心的微笑,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意识朦胧间,有个熟悉的气息纠缠上来。 微凉的手剥开他的衣服,抚摸,揉捏。 柔软的唇亲吻着他的肌肤,啃咬,舔舐,每一次碰触都恰到好处地落在了他的敏感点上。 他情不自禁地低喘着,暧昧的**痛苦又欢愉。 那股亲昵急切起来,在他全身上下肆虐着,进攻着,硬物抵住了入口,推挤着,他痛得皱眉,柔软的唇捕捉过来,吞进了他的痛唿。 硬物缓缓动了起来,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猎物—— 二儿子霍然睁开眼。 眼前一张放大的脸,一张父亲年轻时的脸。 一张让他畏之如虎,恐惧至极的脸。 也是……大哥的脸。 “是……你。”他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一直……都是你。” 伏在他身上的人啄了他一口,笑了笑,“我亲爱的弟弟,当然是我,别担心,你很干净,一直很干净。” 十几岁时那很多个夜里,他被捆绑着手脚,蒙着眼,受尽屈辱折磨,原来全是拜这个人所赐。 幼年时亲眼无意中目睹父亲禽兽的行为,让他自发地为那些事找了兇手。 他恨,恨大哥把自己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十倍百倍地施诸他身上。 不……他像缺水的鱼一样张开了嘴,却无法唿吸。 不……他徒劳的反抗在勐烈的撞击里被沖得七零八落,最终化作月光下的纷飞的尘埃,消失在空气里。 昏暗的墙角里,痴痴傻傻的小男孩流着口水,含煳不清地咕哝,“爹爹像爷爷,爷爷像爹爹,哪个是爹爹,哪个是爷爷啊……”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忽然对着空气哭喊,“妈妈妈妈,爹爹脏,爹爹好脏,给爹爹吃毒糖糖……” 喊着喊着,他又害怕得缩成一团,“婶婶,婶婶,我很乖,我很听话,不要给我吃毒糖糖,好痛好痛……” 大儿子近乎虔诚亲吻着身下这具让他着迷的身体。 漫漫长夜,他怀有至宝,怎会虚度春宵。 怀里的至宝似乎认命了,不声不息的,木然地望着天花板,神色里透出一股死寂来,连绝望都看不到。 大儿子皱了皱眉,他的性趣并不在于奸尸。 听见幼子的哭闹,他眯了眯眼,莫名觉得烦躁。 下了床,走到墙角,儿子对上他的视线,哭声立止,惊恐地贴住了墙。 大儿子满意了,毕竟是他儿子,只要听话,养着也没什么。 重新回到床上,弟弟仍旧是那副任人鱼肉的麻木表情。 舔了舔唇,突然觉得眼前景致无限诱人。
第5页 他俯下身去,伸出舌头描绘着唇线,舔着舔着,他停住了。 腹部微凉,很痛。 一把刀插在了那里。 手的主人很用力,那把刀缓慢地搅动着,切开了皮肉,鲜血溅了他们满身。 他们对视着,弟弟眼眸里盛满扭曲的快意,“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大儿子歪歪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我忍够了,忍够了……杀了你就好了,杀了你,就像大嫂做的那样。”他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有些歇斯底里,“杀了你,杀了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经歷最初的惊愕后,大儿子反而平静下来,原来弟弟知道他曾经险死还生。 妻子什么时候告诉他的呢?她在教他杀人? 呵,她嫌他脏,在毒死他父亲后,竟然还想毒死他。 二儿子推开他坐起来,手还握着刀柄。 借着月光看清狰狞的伤口,他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忍,很快又被憎恶和兇狠代替。 “爹的尸体是不是你搞得鬼?” 大儿子笑了笑,“我没搞鬼,只是吃了鬼。” 二儿子手一抖,刀又进去了些,色厉内荏,“……你,你别骗我,我不信的。” “你还有很多事不知道,要不要我告诉你?嗯?”大哥突然极快地抬手拂过他的唇。 他一怔,突觉身子一软,倒在一旁。 **! 大儿子咳出几口血,对墙角的儿子招了招手。 “过来。” 他拔出刀,递给儿子,指着弟弟的胸口,“对着这里,扎泥鳅。” 儿子听到泥鳅有些兴奋,听话地一刀下去,很准。 “去玩吧。” 痴傻小儿重新缩回墙角,懵懵懂懂地玩着沾血的手指头。 他吃力地将没了唿吸的人揽到怀里,心道自作聪明的女人也不都是蠢的,妻子没毒死他,却困死了他。 不像那个钻钱眼里的蠢货,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既然不肯离婚,他就让她永远离不了。 可惜到头来,那药反受她用,把他儿子毒成了傻子。 弟弟备受煎熬的那七日。 ……也从来就没有什么冤魂作恶,他挖出了那具尸体,餵给了野狗。 穿上寿衣,浇凉水降体温,花钱给身体……特别是双脚作伪装—— 他费尽心思地扮演,就算有破绽,弟弟心神恍惚也看不出什么大问题。 他给他装了跟踪器,所以才能时刻找到他。 那日,他没料到他会去挖坟,被那个蠢女人带走,最让他事后哭笑不得的是,弟弟竟是赤身裸体去的,跟踪器则被遗弃在散落的衣堆里。 他找不到他,所以不得不现身人前,依靠群众的力量。 …… 视线越来越模煳,费力看去,窗外月色如银,银子的银,赏心悦目。 他虽然快死了,也算志得意满,死得不冤屈不可怜。 用尽最后的力气,虚拘了一杯酒,对着当空明月遥遥示意,当做敬了因图谋范宅,从始至终陪着他演戏的宗祠公。 仰头饮尽,顺势倒下,两人鲜血交汇相融,艷如红绸,铺了一地。 过了许久。 墙角的小人走了出来,僵硬地,机械地,眉间印堂青黑。 浓重的血腥味牵引着他,他低头看着尸体,一动不动。 突然,肩膀耸动着,嘎嘎的怪笑溢了整个空间,“儿子,儿子,爹来了,别怕……嘿嘿嘿……”他抓住大儿子的胳膊,张嘴撕咬。 顷刻间,满屋子都是生吞血肉的咀嚼声,令人毛骨悚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