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名姬》 第1章 糖衣 她只知道她们都叫自己桑葚。 从记事开始,每天醒了之后,侍女们早就等在门外,进来服侍她穿衣,柔滑的丝绸贴在她身上,侍女们总是忍不住盯着她看出神。 她的一天都在室内度过,隔几天才有机会去院子里跑一跑,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多大,院子很大,种满了花,她坐在花丛里唱歌,婆婆们坐在她身边拍手应和,恭敬地夸奖她:“姑娘唱的真好听。” 她没有母亲,没有朋友,侍女们有过和她关系非常好的,拉着她的手去抓麻雀,然后就被婆婆们罚打手板,再也不敢亲近她。 “不许出门。” 桑葚很伤心,心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再大一些,她有了老师,每天教她读书写字,桑葚看着远处开满花朵的树,问老师:“老师,外面的世界也有高高的围墙吗?外面的世界有我的亲人吗?” 老师哑然。 第二天,换了新老师。 好像有人在监视她,她的一举一动那人都知道。 桑葚是不乖的孩子,她每天晚上都偷着想爬到外面,可是每次都被侍女们再抓回去。 她捂着脸大哭大闹,侍女们乱作一团,婆婆们就进来罚她抄书。 桑葚的十八年,是这样度过的。 有一天,那天早上的太阳灰蒙蒙的,桑葚抱着被子睡的很熟,乌黑如瀑的秀发散乱着。 侍女们在外面轻柔地敲门,兴高采烈的:“姑娘,你今日就成年了。” 桑葚被吵醒,揉着眼睛起来,发丝妖娆地垂下脸庞。 她早已长大,肤色胜雪,唇色如樱,睫毛又翘又密,眼瞳是稀有的琥珀色,一举一动伊人风采,珠玉可爱,肃杀端庄,百般风貌全在她一人身上。 “早安。” 吃早饭的时候,桑葚跟婆婆们问好,嘴角还有饭渣,笑得天真烂漫。 “今天成年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玩啦?嘿嘿。”桑葚抱着婆婆,眼睛恳切地看着她。 婆婆们闭口不言,侍女们面面相觑。 这一天很普通,晚上桑葚却被安排洗澡,穿着月色的长衫早早上了床。 寂静之后,夜就来了。 她睡不着,突然听到楼梯有脚步声。 “婆婆?”桑葚很疑惑,莫名害怕起来。 门陡然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陌生地出现了。 桑葚一怔,那人关门,慢慢走过来,和侍女还有婆婆不一样。 那人有一双鹰一般的双眼,吊捎着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桑葚心想,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她知道这世上有男人,老师教过,可是她没见过。她闻到熏香的气息。 “你真美。”男人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桑葚微笑,她感觉男人没有危险,她不知道什么叫危险,男人的五官毫无挑剔之处,冷漠孤傲,但是望着她时,眼底全是温柔如水。 “你是谁啊?”桑葚直视他。 下一秒,男人却直接吻了过来。 男人抱住桑葚,又在她耳边呢喃。 “我想你。” 那一夜,桑葚没什么感觉。 那之后,每晚,男人都会来。侍女和婆婆们从不告诉她,他是谁。 桑葚满脑子疑问,终于有一晚,她阻止男人的拥抱,抬腿踹到他胸膛上:“你是谁?” 男人说了那句话,从此缠绕她一生。 “你的夫君。” “夫君?”桑葚摇头,“夫君是干嘛的?” 男人握住她的脚踝:“你是我的。” “我不同意。” 桑葚马上就被压得动弹不得。 她厌恶他。 他叫她“桑桑”,桑葚曾想过一晚上不睡,毕竟第二天他就失踪了,她想跟踪他去看看他到底是谁,可是每次都是她先睡着。 “别走了。”桑葚启动欺骗话术,“我想你一直留在这里。” “很快。”男人抱着桑葚,“我何尝不想和你永生永世在一起。” 桑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总之又沉沉睡去。 这一天她醒的很早,天还没亮,男人背对着她穿衣,是绣着金鹤的黑色衣袍,华贵高雅,她禁不住伸手去摸。 男人闻声回头,好像刚才洗过澡,乌发还滴着水珠,伸手摸她的脸:“再睡一会儿。” 桑葚起身,扯住他的衣袖:“我不准你走。” 男人笑了,却是狼一样的笑,让人不觉害怕。 “我每晚都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忙。”男人安抚她。 桑葚摇头:“你不尊重我,什么都按你想法来。” 男人出门走了。 桑葚一个人留在榻上,失落地玩手指。她只是玩物吗? 她不想这样。 她根本不是想和男人一起,只是想问清楚而已。 这是深不见底的密宅,高墙掩盖了外面的一切,桑葚从来没出去过。 她想出去。 这天晚上,男人早早地回来了,那时候她还在吃晚餐,男人被伺候脱下外套,踩着木屐走过来,她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却很明亮。 “吃什么呢?”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过来了。 桑葚用筷子夹起一片鸭肉:“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桑桑,你这么想知道吗?”男人温柔的像家乡,却只是蛊惑而已。 桑葚点头。 侍女们退下,拉好门,男人搂住桑葚:“京参,这是你官人的名字。” “京参......” 桑葚突然扔下筷子,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流进心里,这个名字,叩响了她内心的大门,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悲伤、苦痛、别离、折磨,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桑葚站起来,却被京参抓住衣角,她跌倒,他顺势压下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盛在杯子里的米酒洒下来,滴在他的鼻尖,顺势溅到她脸上。 桑葚十八年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心脏好像都要被绞碎了,她想推开京参,桑葚又怕又急,呜呜地哭了起来。 京参停下动作,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悲伤。 “我爱你,桑桑。” 京参动情地说道,他向来孤高,冷心冷肺,唯独对她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三个字。 桑葚却被心里断断续续的痛苦攥住:“走开。” 京参眼底暗了下来。 那一晚,桑葚缩在被子里哭,京参早早地走了。 之后,京参不是每晚都来,隔三差五,来了就要桑葚,抱着她一毫也不松,桑葚越来越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个玩具。 京参贴在她耳边,低沉地说:“我想让你高兴。” 桑葚拼命摇头,只顾着推开他。京参长着一张阴俊如狼的脸,眼神杀气难散,嘴唇却是温柔的弧度,好像他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男人。 然而他一点都不温柔。 ——想逃离这枯燥的噩梦。 桑葚有一天终于确定了自己要做什么。 可是她出不去,层层叠叠的监视下,她没办法出去。男人一听她说想出去,就会发话让她死了这条心。 桑葚的逃离愿望越来越磅礴,直到有一天,她失踪了。 偌大的宅院,藏起来很容易。 男人让人发了疯地找,狗洞都看了个遍,一点线索都没有。又派人出去追,一路追到别的州县。桑葚藏在废弃烟囱里熬了好几天,又冷又饿,小脸被熏的黑乎乎的,等到男人骑着马离开宅子,她一路从树上滑下来,越过围墙,掉到外面的山坡底下,一路滚下去。 身上好疼。 桑葚看着四周的桃林,一时恍神。 她只穿着几件薄薄的长衫,身边小河叮叮当当地流去远方,桑葚索性直接跳进小河里向远处游去,黑夜里树林有猫头鹰,翠绿的眼睛,虽然不知道远方有什么等着她,但是终于、终于出来了。 外面的世界。 文朝的皇帝已经七十多岁了,还没有死,又是新年,诸事颇忙,金骑大侍官作为武官,戍守边疆,这家有个嫡子,极为受宠,名叫元禄,这一日正和纨绔子弟们下棋。 “最近叫局,总是一些平常姿色,庸脂俗粉。”元禄落下黑子,叹气,“怎么没有那种风姿美人,至今难见。” “有的。”朋友甲正在吸旱烟,“江南美人如云,娇媚似花,你是没去过江南的原因。” “我父亲是金骑中使,祖父是金骑大侍官,历代都是边疆戍卫的,怎么有机会下江南呢?”元禄叹气。 朋友乙叫来小厮:“快,去我府里将那美人图取来,要快。” “是,少爷。” 小厮出门去了。 元禄斜眼看去:“美人图?” 朋友乙拢拢袖子,笑得狡猾:“乃是江南名妓柳南水的摹本,千金难求。” 朋友丙眯眯眼:“诸君等着吧,要我说,江南的花魁柯道莺,歌喉如莺,舞姿踏燕,当真倾国之姿。” 那小厮带着画飞快地回来了,元禄迫不及待让朋友展开画来看,见一个云鬓月钗,抱着琵琶的美人,让人不觉注目许久。 “......不错,但是总有点俗。”元禄慢慢说。 “天啊!”“这等绝世美人——俗?”“这可是柳南水啊,元禄兄,你是眼盲吗?” 富家子弟们笑成一团。 朋友乙笑说:“我想元禄兄是想要天上的仙女,海里的女妖吧。” “总之地上跑的是不行。” “连柳南水都入不了兄弟的眼,啧啧。” 元禄生得一张文人雅士的脸,远山眉,星辰眼,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能吟诗作对的,却偏偏是武士之家的儿子。 他和朋友们玩完,朋友散了,元禄一个人在屋里发呆。他想寻一个绝代佳人,却只能在梦中。 吃午饭,仆从们把桌子摆了,父兄、叔叔们都坐好开始吃饭,那一屋是女人们聚在一起。元禄动了几筷,就想喝酒,父兄们张罗让仆人抬上酒来,喝到酒过三巡,元禄请求父亲下桌,独自去门外醒酒。 幸好今日没什么公务,不然大中午喝酒,总归是不好。 元禄觉得无聊,让仆从准备马匹,去外面抓两只鹿玩玩,他和小厮一路出了府,一开口都是酒气,却遣散不了内心的无聊,只想找点乐子。 ———— 桑葚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遇到两个樵夫,他们背着柴,看她从河里湿漉漉地爬出来,早就被水冲干净的脸边垂着秀发,一抬眼,就让那两个樵夫心里登时小鹿乱撞。 樵夫甲起了歹意,上前握住桑葚的手:“姑娘,衣服湿透了吧,来,去我家换。”樵夫乙只顾着盯桑葚的脸和身体看。 湿透的长衫勾勒出身体曼妙的曲线。 桑葚拼命挣脱,一路小跑,冲进密林里,那樵夫跟着而去,桑葚吓坏了,随手拿了一根长又粗的树枝拦着那樵夫,樵夫邪笑道:“你还专门引我到这林子里,是勾引我吗?” 桑葚向后退,突然一只惊鹿从身边窜了来,把樵夫也吓了一跳,扑上去按住桑葚,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小美人儿,你今日就从了我吧。” “滚开。”桑葚一脚踹过去,却被握住小腿,她觉得恶心,拼命大喊,身后的树叶陡然被挤开,一匹枣红马踏了过来,马上是一个米白色外袍、黑裤褶、腰间佩锦带铁剑的俊秀青年。 元禄听到少女的呼救声,带着小厮赶到,那小厮跳下马,把樵夫带到一旁,樵夫一看元禄的衣着不菲,连忙跪倒在地:“老爷饶命,这是我老婆,我跟她闹着玩呢。” “你老婆?我看你分明是在企图侮辱良家女子。”元禄见那女人浑身湿透,秀发披散滴着水,一副狼狈背影,不免怜香惜玉,下了马,去拍那女人的肩膀:“你不必怕,我会将此人送官,还你一个清白。” 桑葚惊魂未定,转头去看元禄,直把元禄看得定在原地。 只见这少女双眸如星,肌肤像最纯洁的丝绸,睫毛如蝶翼,气质出众,仪态万方,真像话本里的仙子。 桑葚回头见一个芝兰玉树的青年蹲下身凑近自己,顿时想起如狼似虎的京参,吓得跳了起来,提起自己湿透的长衫向后退:“谢、谢谢你。” 元禄看迷了眼,上前握住桑葚的手,把这姑娘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见她眉如黛影斜飞鬓,目似湖水映朝霞,看呆了,定了定神道:“敢问姑娘哪家的闺秀,肯定没有婚嫁吧。” 桑葚收回自己的手:“你要干嘛?” 她说话没轻没重的,小厮看了不高兴:“大胆,这是金骑大侍官府上的二公子,还不行礼?!”这小厮长的高高大大,膀大腰圆,横眉冷对起来,把桑葚震在原地。 “闭嘴,没用的东西,别吓着姑娘。”元禄微微笑着,手指穿过桑葚的长发,“姑娘现在浑身冷水,不如去我府上更衣如何?” “不要。” 桑葚说完就找了个方向跑了开,把元禄吓得以为美人儿要走了,连忙上马,跟着去了。小厮按着樵夫,冷笑道:“一会儿将你送官,你等着。” 樵夫求饶:“放过我吧,我也是一时昏了头。” 其他小厮担心少爷的安危,都追着去了。 衣衫湿透褴褛的少女在前面像兔子似的奔逃,后面一溜烟膘肥体壮的马匹紧紧跟随,马上全是高壮的男子。为首的华贵青年很快追上了,在前面拦住,桑葚要往后面跑,却被小厮众人拦住,无法再逃,她闻到马匹身上的土腥气,陌生又新奇,瞪大眼睛望向元禄。 “你不是坏人,对吧?” 少女铃铛般的声音近在耳畔。 元禄见那美人一举一动,真的是活人,而不是话本里的虚无美女,当真只顾得上看她。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女人凌乱的模样,再精致的发髻也比不上一瀑黑发,再缭乱的衣裙也不如那一袭纯色长衫,真像是谪仙。 桑葚被小厮抱起,扛到肩上,用力挥着拳头捶打小厮,那群小厮笑道:“少爷,这女人力气还挺大。”把人抬到元禄马上,让元禄从后面把她抱着,青年闻到桑葚身上浓重的烟囱味,醒了醒神,温柔道:“我不会乱碰姑娘,姑娘大可放心。” 桑葚直接被带回了元府大房二屋,元禄人一回来就往自己院子里去了,他只有一房小妾,那小妾坐在自己屋里绣花,自己的婢女跑回来大叫:“小娘子,不好了,少爷带回来个女人——” 这小妾是元禄在青楼里带出来的琴伎,生就一副勾人魂魄的面貌,自问寻常闺秀贵女根本比不上她,就是她以前天天浸染在秦楼楚馆里,那些文人墨客或者官员商贾,哪个不是送她各种名贵宝贝,没事就品茶论诗,赏花弹琴,养就了一身的富贵气派,自觉是女人的楷模。 她当下也不急,只问:“少爷带回来那女人,什么姿态?” “被少爷抱在怀里,骑在马上,身上的衣服.....”婢女回想,“只是单色衫子,还全都湿透了。” “少爷还和她戏水玩了?”小妾探身,手扶着门柱,“你进来说话。” 原来那婢女一直跪在门廊下回话,蹲着身子上前,乖巧地说:“姿色看不太清,应是平常庸女。” 小妾展开赭色折扇,挡住自己的小脸,一丝秀发挂在耳边:“谅少爷玩那女人几天也就够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还不是最后都回到我这屋了。” “那是,谁比得上小娘子您的风采?”婢女恭恭敬敬地拍马屁。 小妾让把门拉上,自己在屋里继续绣花,不多时又弹起琴来,弹了一曲《流水》,突然拉开门,吩咐道:“快伺候我穿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 元禄一路骑着枣红马,把桑葚紧抱在怀里,却闻不得她身上刺鼻的烟囱味,下了马,立刻让侍女将人带去洗澡更衣。 桑葚被强行带进内屋,按进洒满花瓣的木桶里,被婆子们粗鲁地挽起长发梳洗,手也被婢女们死死抓着,修剪她本就平滑的指甲。 她搞不清楚状况,却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好玩,盯着一个小婢女看,把人家看得脸红脖子粗:“姑娘别盯着人家看了。” 她被洗干净后抹上香膏,擦拭好,再带进点着木笼灯的华丽内室,虽然比京参禁锢她的宅子装潢差了许多,但也算可以——桑葚这么到处好奇地看着,侍女们就开始给她挽结发髻,先穿了肚兜,夹衫,再是印着黑色菱花纹的淡梨色大袖衫,用层层裙子把双腿遮住,将金银珠玉戴了她满头,打扮的让人看得直晃眼。 元禄拜见了父母,叔伯,兄弟,谈了一些公事,让仆人准备五味点心、瓜子花生等等,又让厨房现炒了五个荤菜,三个素菜,一个凉菜,备上新叶茶、小米酒,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桑葚腹中早就叽里咕噜地叫唤,她出来看见这一大桌子菜,高兴地开始吃,这时小妾赶到,远远看见一个打扮艳丽的少女正举着筷子吃饭,走近两步,叫道:“妹妹吃得好不好啊?” 桑葚抬头,小妾坐在她身边,一股丹草香:“妾身名唤玉珠,妹妹呢?” “我叫......”桑葚忽然想起催快马跑出宅子的京参,“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小妾“啊”了一声,原来还是个失忆的,真是不寻常。这时候元禄终于回来了,一进院就高兴地快步走,奴婢拉开门,他踏进去,只见两个美人坐在一起看着他。 元禄“啧”了一声:“无知下人,这等美人怎能以庸脂俗粉装扮?”这么说着还是流连观望,不舍得移眼,玉珠气的一扭腰:“二郎,妾身今个儿扭到脚了。” “怎么不看大夫?”元禄将一碟小菜换了位置,放到桑葚面前,“姑娘,这个菜好吃。” “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元禄等了一会儿,又开口。见桑葚夹筷子的动作格外高雅,不免看呆,只觉得她神秘。 “二郎,妹妹可是失忆了呢,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吧?”玉珠挑眉。 桑葚跟着点头。 “这样啊....姑娘的家人呢?”元禄摸着下巴,清雅的眉微微皱起。 “我好像没有家人。”桑葚试探着说。玉珠浅笑:“每个人都有家人的,只怕妹妹的家人走散了吧。” 元禄道:“那姑娘就留在这里,等到姑娘的家人来寻,我自然会护送姑娘回去。”玉珠听他语气这么恭敬,好像跟郡主说话一般,不免觉得奇怪,殊不知元禄真把桑葚当成稀有的人物,就怕把美人惹怒,百花凋零。 桑葚吃完饭,被伺候洗手,然后仆婢们自觉退下,守门小厮在门外偷偷看着桑葚的侧脸。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玉珠本是青楼有名的乐伎,举动自有风流在。此刻坐在桑葚旁边,就像一朵海棠衬着白牡丹,只能失色,不止元禄这么觉得,就连玉珠自己的婢女都看出了这差距。 可是,玉珠并非寻常女子。她在艳楼里,被几个当官大老爷争抢,好不容易看上元禄,被元禄带回家,好好宠幸了不少回,真的觉得稀有,只怕江南名妓的风姿,她也是差不了的。 可是桑葚这种暗里妖娆,明里纯丽的面目,更胜一筹。元禄自己也是清竹般的贵公子,和桑葚坐在一起,却有点不太相配了。 “玉珠,你回去歇下。”元禄命令着。 桑葚歪头:“谢谢少爷收留我。” 玉珠只得出门,咬着帕子羞愤地看着拉上的屋门,里面一男一女的影子,男人的手已经摸上女子的脸了。 桑葚按住元禄的手:“少爷,我不想做你的妾。也不想做你的妻子。” 她说话这么直白,元禄一阵怔然,有些犹豫的伤感:“怎么,我府上不好吗?” “我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弄清楚我到底是谁。”桑葚感激地说,“谢谢少爷招待我,我日后一定好好报答少爷.....” 她话音刚落,就被元禄按倒在小横椅上,男人身上的熏香近在咫尺,像清立的竹,却又有一股男子的体香,狂野又具有攻击性。 身下的桐木铺着软毯,桑葚挣扎:“少爷,请放开我。” “姑娘,我心悦你。”元禄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深吸了一口,嘴唇不慎碰到她的脖颈。 “让我做你的家人,好吗?”元禄退开身子,双手握住桑葚的一只手,爱惜地捧着她的手指,刚才被扑倒,桑葚的发髻早就摇摇欲坠,添了一分狼狈的美感,让元禄舍不得放手。 “少爷,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桑葚只能先想着把人给稳住。 元禄把玩她的手指,只觉得肌肤腻滑,触之如锦,摸了好几把,流连不舍:“今夜我就和姑娘一起睡下,如何?” 桑葚觉得他好不要脸,却看他可怜兮兮的小狗样,不免发笑:“好吧。” 门口小厮换班,换班的小厮直接去了大夫人房里,把偷听到的事全都说了,彼时元禄的嫡妹正坐在大夫人膝下读书,也跟着听了,不免捂住耳朵:“二哥哥好腻人!” “这二小子,越发的没有架势了,你也是,让你退下你非要坐在这里听,听你二哥哥和别人如何打情骂俏,你就开心了。”大夫人用手指点点女儿的额头,正色吩咐下人,“明天把那姑娘带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 桑葚早已习惯男人睡在身边,很快就睡熟了,元禄却被折磨得不行,他过了半夜还没睡着,披衣小心翼翼地下床,举了一盏小烛,凑近了端详桑葚的睡颜。 一夜过去,元禄没睡多产时间,外屋的丫鬟进来伺候穿衣,洗脸,声音略大,桑葚翻了个身继续睡,元禄还怕给她吵醒,瞪了仆人一眼,移步出门去吃早饭。 元禄有个官职,在散营做厅正,没事看看文件对对人数的闲职,毕竟是大侍官的孙子,有自己的公馆,每天都去那里办公。 他一走,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马上出来了,破门而入,把还熟睡的桑葚叫醒,桑葚迷迷糊糊的,隐约间又梦见那个金鹤黑衣的男子,不觉伸出手来,低声道:“你又要走了?” 婆子们用力拍她的脸,直把脸都拍红了,桑葚彻底醒了,一惊,还没见过这种凶猛的架势。“赶紧起床,去见大夫人。”婆子们一拥而上,拉扯桑葚,她疼的哀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这就去见大夫人。”桑葚一向有心眼,嘴上说的十分油滑,随便套了一件素长衫,洗了脸,拿柳刷刷了牙,被推挤着去了大夫人院子。 这院子假山成堆,小河淌水,鸟笼一排排挂在门廊上,花丛间野猫成群,金廊珠门,银梁翠檐,进了许多屋子,穿梭着才到了正屋,正屋更是气派,大夫人抱着猫坐在首座。 “快说见过大夫人。”婆子们狠狠掐桑葚的胳膊,她疼的出声,又被掐了,只好乖乖地说:“见过大夫人。”又学着行了礼。 她学的丫鬟行礼,行的是奴婢礼,看得大夫人心里开朗了一点:“把人带上来,我看看模样。” 桑葚被大丫鬟掐着脸带到大夫人面前,她被欺负了这么些,早就流出几滴眼泪,梨花带雨的,脸颊粉红,大夫人一看就想挑剔,却半天挑不出五官的错处,只是越看越觉得高贵。 “是个不错的。”大夫人冷笑,“会勾我儿的心神,比起那玉珠,倒强了许多。”她手腕的镯子把桑葚的皮肤硌的生疼。 “只是你这样的模样,一副祸国殃民的姿态,在男人身边只会是个褒姒,成不了贤妇,还不如发配了出去,去你该去的地方。”大夫人说完,大丫鬟们都跪下来笑道:“大夫人所言极是。” 桑葚没听懂,却不敢说话,大夫人给大丫鬟吩咐了许多,直接找来身强力壮的婆子,把她抬上轿子,要即刻送到青楼里,桑葚反抗不了,听到自己被安排的归宿,对大夫人起了恨意。 轿子抬到垂花门,正要过去,元禄的长兄元淇却穿着官服踏进门来:“放轿,快放轿。” 原来元禄早就派了小厮和丫鬟盯着桑葚,怕她跑了,结果人家倒是没跑,自己老娘却要把人家送到青楼去。消息一到,把他吓死了,但是公务在身,只好让自己哥哥回来阻止,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人留下。 嫡长子放话,谁敢不从,轿子放下了。婆子们行礼:“大少爷饶恕,都是大夫人的意思。” “我娘误会了,你们也跟着胡闹。”元淇做到了道官,官服已经是紫袍,和父亲伯伯们一样,腰间是犀角带,意气风发,个子很高,更是看起来英姿勃发。 他去掀轿帘,说了句“姑娘受惊了”,就看见一个佳人穿着淡青墨色的衣衫,头发随便挽了个垂月髻,只插着一根梅花钗,惊魂未定地望着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桑葚听到他们说话,意思是自己不用去青楼了,大悲转为大喜,连忙说道:“谢谢公子搭救。” 她又被抬回去,跪在大夫人面前。元淇直接穿着官服走进来,行礼道:“母亲,属实误会了,弟弟只是一时流连,没有娶她的意思,母亲觉得此女来历不明,儿子知道,但是母亲,此女表现尚可,暂且饶恕她的张狂吧。” 一番话把大夫人说的也有点懵,冷笑道:“你弟弟真被这女子迷倒了呢。” 第2章 贵妾 “母亲。”元淇催促桑葚给大夫人行礼,“得饶人处且饶人。”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大夫人挥手赶苍蝇,“快把人带走,看着碍眼。” 桑葚被婆子们揪走,元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夫人登时冷笑拿起茶杯:“真是一对好兄弟,你们都是正当年,不要被个女人碍住了仕途,耍坏了身子。” “儿子怎么敢?”元淇又行礼,坐下和母亲聊天,等他出了母亲的院子,想起桑葚,不觉勾起嘴角笑了笑,举步又出府去办公事。 桑葚刚被婆子们推进院子,就撞见了一身流锦长襦的玉珠,玉珠正在吃瓜子,旁边一堆丫鬟给打扇、奉茶,好不威风。见桑葚灰头土脸地回来,吐了瓜子皮,笑道:“妹妹回来了?” 玉珠昨晚特地让自己的丫鬟拦住守门小厮,给了好些银钱,特地让把话说的添油加醋,这才有了大夫人要把人送去青楼的这一幕。玉珠在背地里做这件事,只有院里她的贴身丫鬟知道。 可是人却没如愿被送走,而是被大少爷给拦下,玉珠是有些生气的,笑得更是开颜:“妹妹快吃点东西,我还想跟妹妹一起下棋品茗呢。” 桑葚没心情理她,懊丧地回到屋里,拉好门,抱住膝盖坐在墙角,门外玉珠的丫鬟们不时大声娇笑,声音又尖又厉,一点也不好听,桑葚不觉想起婆婆和侍女们,默默哭了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觉得饿了,这时元禄派给桑葚的丫鬟们在门外叩门:“姑娘,饿了吗?饭已经准备好了。” 桑葚去开门,其中一个丫鬟一看桑葚就拿起帕子给她擦脸:“姑娘你怎么哭了?别伤心啊。” 玉珠在那边的门庭里靠着软玉枕,突然婉转地唱起了曲儿,一声声如谷间黄鹂,讲的却是丫鬟勾引少爷失败,被发配走的剧情,每一句都在讽刺桑葚。 桑葚听不懂,自己吃着饭,丫鬟们却急了,听到玉珠那边的婢女笑作一团,明显是嘲笑,不免狠狠拉上了屋门。 “姑娘,她在讽刺你呢。” “她是个什么货色,也敢讥讽您?” “姑娘,现在大家都知道,连大少爷都站在您这边,她还有什么好日子。” 丫鬟你一言我一语,把桑葚说迷糊了:“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只知道鱼汤真好喝,玉米饼真好吃。 丫鬟们无奈,一个叫芙尔的丫鬟是最性子冲的:“不就是会唱两支曲儿嘛,仗着自己见的达官贵人多,天天穷显摆,谁不知道她就是个琴伎呢?连个正经歌姬都不是。” 桑葚吃饱,又被伺候洗手、漱口,犹豫着说道:“唱曲儿?” 她十八年来,不知道跟婆婆们学过多少曲子,跟侍女们唱过多少小调,各种品目的歌谣都有涉猎,只是最近刚刚逃出来,差点就忘了这一项爱好。 “姑娘也会?” “我们只会一些小调,她那种勾栏里的曲儿,情节也荒诞,专门挖苦调笑人用的。” 丫鬟们见桑葚表情有些奇怪,不免问道。 “唱曲,我也会,是这样吗?”桑葚好久没开嗓,清了清嗓子,吟了一段《当归》,没有情节,纯属描写景物的,词是拼凑的普通词,不知哪个文人所写,曲调却悠长清亮、回味无穷,像是在河水里拨弦,格外爽快利落。 她的嗓音这样一路传到了院子里,玉珠的曲儿本就是婉转这一挂的,却被这绵延悠长的调子生生压了下去,再也成不了完整调,这歌声从紧闭着门的内屋一直传到外面,像是金铃碰着银铃儿,把守门小厮听的连牌也不打了。 “竟有这样的好嗓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就是茶馆里的茶歌女也比不上。” “茶歌女本来就是普通歌伎而已,只是不知道是谁所唱。” 小厮们聚在一起,想要一睹这歌声主人的风采。 守门小厮笑道:“还不是少爷新带回来的那无名姑娘?” 院子里,玉珠瓜子也不吃了,差丫鬟去敲桑葚的屋门:“姑娘别在屋里唱啊,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芙尔冷冷地道:“我们姑娘累了,要睡下了。” 桑葚正喝着茶杯里的枣茶,刚才唱那一个小调,她倒不至于因为这个口渴,只是这枣茶实在好喝,配上桂花糕就更享受了。 把那丫鬟赶走,芙尔回头道:“玉珠娘子一向是手段狠毒的,姑娘一定要小心。” “好。” 桑葚听她们说玉珠讽刺自己,对玉珠本来也没什么亲近感,多了很多防备,她也不想睡觉,屋里闷闷的,让丫鬟拉开阁门,阳光照进来。 元禄早早地从公馆回来,手下人提了一网湖鱼,分别送了母亲、兄长,留下一条给自己房里的厨房。 丫鬟回来给桑葚报喜:“少爷专门给姑娘你提回来一条湖鱼,据说是太平寺湖里的鱼,福气足得很。” “佛门之地的鱼也能吃?”桑葚的关注点和常人不同。 丫鬟认真地想了想:“可以吧......” 鱼清蒸上盘,桑葚被元禄在内屋又握着手,聊了许多:“你不要想太多,我心悦你,不会亏待你,更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桑葚道:“大夫人的丫鬟们欺负我,把我手掐的可疼了。” 她这么一说,只是告状而已,听在元禄耳朵里,就像在跟他撒娇,把他听的心都要化了:“小心肝,我何尝不心疼你,我看看是哪里,有没有伤,用不用看大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桑葚掀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上面红一块青一块的。 元禄心疼又心热,尽管他家教高端,看见这么个细白胳膊摆在眼前,还是有点感觉的,连忙把她袖子放下,安抚道:“我会跟母亲说,以后不要再苛待你。”他直接趁热打铁:“要么,你做我的妾,好不好?” 桑葚冷淡地看着元禄,她要拒绝,元禄又道:“母亲不让我娶你,我会努力的,以后一定抬你做正室大娘子。”他的手拍拍桑葚的手,恳切的眼神像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 “抱歉,我还不想嫁人。”桑葚不知道为什么女人非要嫁给男人不可,为什么两个人非要绑定,而且男人就不用争夺妻妾之位,女人在男人手底下被压的死死的。 她想起京参,打了个冷战。 京参的脸和元禄的脸好像重叠了,但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京参是狼,元禄是狗。 元禄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桑葚的鼻尖,他自己的脸先红了:“我要娶你。” 虽然是条狗,此刻也像狼狗。 “我想想吧。”当然是假的。 如果直接拒绝,自己被软禁住就不好了。 桑葚可不想元禄变成京参那样,她还要找到自己的母亲呢。 湖鱼十分鲜美,元禄把最肥美的肉亲自挑了刺,夹到桑葚碗里。他们在正屋吃饭,玉珠自己在小卧房里吃,盘子端上来,竟然没有一份是鱼。 “那湖鱼,二郎竟然不记得分我一口半口嘛?”玉珠气得要把筷子捏断,“这饭,不吃也罢!”直接把碗也扫到地上。 “玉珠闹了?你告诉我作甚?”元禄骂小厮,“你倒是油滑,出去,不要扰了吃饭的兴致。” 第3章 算计 桑葚咬着筷子,鱼肉在口中,像要融化了一般。 她看着门外的日头,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母亲,你在哪里? 吃完饭,元禄抱着桑葚不放,他没做过更过分的,桑葚挣脱不开,只能任他抱着。 “给你看看我的收藏,都是雅林名作,文章品集。”元禄喜欢文人的东西,命令小厮把书箱抬过来,一本本翻给桑葚看,把她抱在怀里就这么看书,桑葚被他抱的呼吸不畅:“松开一些,想喘气。” 元禄终究是武官,力气很大,知道自己用力大了,忙松开一点,笑道:“我算不算你的第一个家人啊?” “......”桑葚不想打击他。 “你还没有名字,不如我们现取一个好了。”元禄来了兴趣,“我已经拟好了一个,你看「元姬」怎么样?” ———— “荒唐!「元」是家里的姓,怎么能用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子身上!”大夫人气的连茶也不喝了,“二小子当真是被鬼给迷了心窍了。” “大夫人莫动了肝火,伤身。奴婢近来听闻,有一户人家的小妾出逃,就是本州本县,正是附近的事,闹的很大。是那小妾居然把老爷给手刃了,人命关天的事。”大丫鬟低眉顺眼地说道。 “还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偷了家里的银钱和男人私奔,也是府吏们正在查的事。”另一个丫鬟给大夫人捶腿。 “那小女子应该是谎称失忆。”终于有一个丫鬟胆大地说道。 大夫人眯眯眼睛:“唤我三侄儿来。” 门外很快应召而来一个狐狸眼的瘦高个男人,下巴方方长长,给人一种邪恶书生的感觉。他捏着本书跨进门来,丫鬟们忙不迭端茶送水,生怕他一个不乐意就上脚踹。 大房的三侄儿最受宠,母亲早死,由大夫人看管长大,他房里小妾最多,也已有正妻,唤作元达明,比元禄小好几岁,脸还带青涩。 元达明身子一歪横到椅子上:“姑妈叫侄儿何事?” “你二堂哥被一个小女子迷住了脑袋,痴心糊了眼睛,你向来聪明,想个主意帮帮你二堂哥吧。”大夫人托着太阳穴,几欲啜泣——虽然是装的。 元达明翘起二郎腿:“姑妈莫急,侄儿也听人说了,据说那女子失忆?”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大夫人拿起手帕哭道,“最近不太平,贱妾杀夫、小女奔走的案子常有发生,指不定又是怎样的佞人小人,将来腌臜了咱们娘儿俩的院子。” 元达明眼珠一转:“姑妈,此事交由侄儿来办。只求姑妈管住二堂哥,别让他把气撒到我头上。” “这事你来办,我放心了。”大夫人仰在软垫套上,拿手绢拭泪。 玉珠在自己房里哭了两遭,被丫鬟劝住,她挥开丫鬟,冲着墙壁上挂的画抽泣着叫道:“二郎啊,你忘了当年咱俩的海誓山盟吗?「奴家与君寄情丝,我与玉姬归同心」,二郎、你就都忘了吗?” 丫鬟揉着自己被玉珠推搡出来的伤口,愤愤地也不去管她。心里骂道,能做妾就不错了,还指望二少爷一直爱你?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她还从没见过专一的男人。 桑葚在屋里看遍了元禄家的陈设,觉得比自己以前住的地方有些不如,有的铜漆器更是粗劣不堪。她很早就睡下,元禄倒是没来,桑葚巴不得他不来。 桑葚并不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名不正言不顺,她有感觉自己被人讨厌,但是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元禄还不让她出去。 次日清晨,小院突然冲进来一群婆子仆役,桑葚彼时却已穿戴完毕,原来她打算偷偷翻墙逃走,大夫人的贴身丫鬟碧春指示着人在院子里东翻西找,原以为能抓住桑葚狼狈凌乱的样子,想着她没梳洗,床还没起,直接把人衣衫不整抬出去更解气,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桑葚在斜斜的晨曦里倚着门框,身穿三层夹衫,手捧一杯热茶,气势倒是正派。 桑葚本来是要翻墙,没想到这群人先来了,逮住她就往院外拖,她早就厌烦这些人手脚粗鲁,却也没办法,被拖出去扔在正厅里。 “你们这么多人就欺负我?抓我来干甚?”桑葚高声道,她受的气在腹中挤压,早就想发火了。 婆子上来就给了她一耳光:“不要脸的青楼来的,你还有理了,再敢多嘴,舌头给你剪掉!” 桑葚头歪到一边,耳朵嗡嗡响,她冷冷地瞪着地面,恨不得把婆子撕了。 一个披着大氅的清爽少年款款漫步出来,端着语调:“经细细调查,前日楚馆里有一新妓,勾搭商人不成,被那家主母带人责罚,于是心一横,把那郎君和主母一家刺杀,据说那新妓的贱名是茶女,是不是你?” 少年得意洋洋的脸近在眼前,桑葚心里激荡起怒意。 “我没有。” 婆子上来就对着她的脸一阵胡拍,把脸都打肿了,桑葚见她们来势汹汹,虽然疼的要流出生理性泪水,但心里是不想哭的,不仅不想哭,还想手刃他们在当场。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颠倒黑白,污蔑编造,人多势众,恃强凌弱。 婆子们凶恶的脸之后是男仆役看好戏的脸,那少年身材高大,足有一米九,正是元达明,此时眼波荡漾,有些激动。 他最喜欢看美人被虐待的样子了,尤其是此等美人,他第一次看就移不开眼。 “我是府衙的司狱,如今看来,是要在家宅里把你这个恶犯给好好审问一下才行呢。” 元达明的小厮挥开婆子,元达明慢步走去,提起桑葚的衣领,见她眼角带泪,脸颊病态的红,不禁伸手好好摸了两把。 “呜啊啊啊!——” 少年凄厉的惨叫响彻全厅,婆子们的身体层层叠叠,像蜂窝一样挤过去,嘴里不停叫着“侄少爷、侄少爷的手指.....” “小贱人,快放开侄少爷!” 桑葚身上剧痛,被婆子和仆役们群体撕扯着,身上被又掐又打,她疼的眼前模糊,却隐隐淡淡地看见元达明痛叫的人影,口下力道越来越大,叼着他的手指死活不放,任凭身体被拉来甩去。 元达明第一次被玫瑰刺到、被蜜蜂蛰住,吓得魂飞魄散,也因为从小娇生惯养,从未挨过几个手板,如今满脸冷汗,听着屋里苍蝇般的聒噪吵闹,就像隔墙偷听一样,迷迷蒙蒙,模模糊糊,几欲晕死。 食指就像被铁钳咬住一般,他经历了几轮的起起伏伏,大起大落,终于得到了解放。随后就是丫鬟的高亢声音。 “侄少爷的手指掉了!” “谁敢踩到侄少爷的手指,通通发配去矿山——” 人群呼啦啦散走,元达明被小厮拉起来,拿手绢擦脸,原来他疼的满脸要么涎水要么泪浆,狼狈不堪,难以入目。 他眼前清明起来,身体一抽一抽的,嘴角也一抽一抽,牙根乱颤,想伸出右手,却发现右手还被桑葚咬着,她牙缝里流出鲜血,牙尖泛着寒光,双目迸出冷光,元达明吓得哆嗦后退,怒骂道:“畜生啊!快把这畜生给我擒住——” 突然乱糟糟里一个婆子举起一截指头,乐呵呵地笑道:“侄少爷的手指,奴婢找到了!” 桑葚胸膛剧烈起伏,这十八年来所受的莫名其妙禁锢、稀里糊涂软禁、满怀恶意的占有,还有居高临下的无视——她好像真正反抗了一次,嘴里又腥又冲,美人嘴唇糊满鲜血,看起来和夜叉无二。 “你这下人养的,居然敢咬老子?”元达明向后倒仰,拉风箱般地喘气,断了三分之一的食指在空中摇晃,“还不把这畜生就地正法?给我投到井里去!” 小厮犹豫道:“这....在家里的井?” 元达明一脚蹬过去,嘴唇发白:“疼、疼死了....你再聒噪,也跟着下井里见鬼——” 桑葚在被扔进井里的时候,扔她的婆子还在念叨。 “乖乖听话多好,居然敢咬侄少爷?没见过这样狠的女人。” “女人就应该听话,像你这种不清不白的身子,还有这不服天老爷管的性子,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她真的是勾栏下九流?” “看她那样,必然是脏的了。” “侄少爷那等金贵的人儿,是我们大家的主子,你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居然敢袭击主子?” 声音渐渐消匿了。 桑葚闭着眼,任由水灌到口鼻,内心的一个声音却疯狂地嘶喊着。 ——凭什么? 那些勾栏女,是被逼迫的吗?没人会那么自己虐待自己。 被谁逼迫? 被京参那样的男人,被侄少爷这样的男人,被那些仿佛长了同一张凶恶脸的婆子们。 她以前的十八年也被关起来没有自由。 她不想做金丝笼里的鹦鹉,只能学舌,乖乖等着喂食,用婉转的歌喉和自己的一生自由来献祭,去取悦别人。 第4章 父子 昏昏沉沉的时候,身体深处突然有什么觉醒了一般,桑葚模糊间听见一个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百丧之神,醒一醒。” 奇怪,自己不是叫桑葚吗? 但是,这声呼唤就好像敲开心扉,让她浑身战栗一下,睁开双眸:“....谁在叫我?” 四周的水波漆黑如墨,却被笼罩在周身的光圈所挡住,一滴水都没有浸到身体里。 桑葚的乌黑长发如松草飘扬,怔呆地望着四周,自己没死吗? 感到身体里有东西在闪耀,桑葚低下头,却在丹田处透视看到自己体内的一颗发着黑光的金丹。 灼灼金丹,铄铄鸦光,漫漫其光,暗暗其影。 “你醒来了吗?”那声音清越如铃。 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伸出了一只手,如佛手般圣意,若神人之耽思,握住了桑葚的手。 自己的手被牵住后,像有电流穿过脊背,桑葚双目瞳孔骤然全黑,像两颗黑玻璃珠在眼眶里,看尽世态炎凉。 “你....”说出这个字后,身上的凡俗衣物瞬间烟消云散,桑葚低头,看见自己腿..间的生育器官骤然合上,变成一片平坦皮肤,身上笼罩起流动黑气的金光,披上了一身金纹黑袍。 那牵着她手的手用力一拉,空间裂缝大开,桑葚像初生婴儿般望着那处缝隙,动情地叹道:“母亲?”身体融进了那处缝隙。 展开在眼前的,是银光一闪的辽阔云端,牵着自己手的是一个女子,眼珠是银白色的,身穿星月光辉的墨蓝衣裳,她转目过来,微微一笑。 桑葚十八年来从未见过有这样自信笑容的女性。 她们要么小心谨慎,要么寂静无声,要么为奴为妾,要么看人脸色,要么自卑自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是说要改变这一切吗?”女子摸摸桑葚的脸颊,爱怜道:“你快点回去吧。” “诶?”桑葚疑惑。 那女子的声音细碎如风,模糊如雾,桑葚不觉抓紧她的手。 她内心觉得这是自己的家人。 “不要走、你是谁,你认识我母亲吗?” 那少女的脸隐遁在雾中,随即眼前一片大亮,桑葚咳出几口井中脏水,浑身湿漉漉地瞪着近处元禄的脸。 元禄见她惊慌失措,自己也惊魂未定:“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美人。” 桑葚厌恶他张口闭口就是美人美人,仿佛她存在的价值就是所谓的美:“我在哪?” 四周围满了人脸,一双双眼睛各怀心思地看着桑葚,打量她全身。 玉珠拿着团扇捂住小嘴:“哎呦,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可算活过来了,二郎都要担心死你了呢~” 元淇站在远处,正对下人吩咐什么,闻声转头看过来,眼神复杂。 “我.....”桑葚记得自己是被投井了。元禄紧紧捏着她的手,复又把她抱在怀里,心肝肉似地微哭道:“我会帮你在这里办户籍,你明日就做我妻子,我娶你。” 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泼皮无赖气势。 桑葚又咳出几口水,旁边的大夫急道:“少爷,姑娘是脏水入肺,脾脏有疑,快快带进屋里,以免着凉,诊脉医治才好啊。” 元禄连忙吸吸鼻子,把桑葚抱起来,跨步闯进内室,把人放到榻上,医者上前诊脉,这医者原本是修炼过的,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元禄温柔地握着桑葚的手,像是在给她安慰。 桑葚被这温柔下了蛊般地引诱得看向元禄。 “这、须得去岳阳山,把根骨通了才行,须得洗髓,如今寒水入了五脏六腑,若不是姑娘体质健全,早就逝在井中了,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了。”医者说完就跪在地上,“少爷宽心,还有救的。” “岳阳山?”元禄皱眉,“就非得去岳阳山不可?” “岳阳山上有一株百味仙草,只有那灵草能让凡人洗髓,姑娘这种凡体,只能去岳阳山。”医者擦擦额头的汗,金骑大侍官一家作为本地的豪强地主,一手遮天,家里的人向来仗着官威,动辄杀伐。 他也不是普通的医者,乃是专供军营要员诊治的在职医官,如今为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诊治,他心里也是觉得羞愧的。 纵然桑葚再美,无名无分,不清不楚,主要是因为是个女人,终究是豪强地主的玩物——医者看不起她,自觉掉价。 桑葚躺在软茶枕上,瞥见医者眼中一闪而过的羞惭,突然心里一阵灵感闪过,好像感受到了那医者对自己的排斥。 可是她和这五六十岁的老医生不过是初次见面,为何要对她有这样的敌意? 这个世界好像不欢迎她。 元禄喃喃道:“这样的话,就必须去走一遭。”他携起桑葚的手,“元姬,吓坏了吧,今夜我和你一起睡。” “不必的,我没事。”桑葚其实根本没被吓到,她胆子大得很。 “那可不行,你一个弱女子,必然是受不了惊吓的,有我护你周全,你不要怕。”元禄自顾自抱住桑葚,也不管她挣扎与否。 医者小厮等人见状退下,元禄偏头打点道:“父亲回来没?我要去见父亲,说明此事。” 小厮道:“老爷回、回倒是回来了....就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少爷,您又何苦自己去惹气?” “怎么说?”元禄叹气,“我家虽然和岳阳山有世仇,但如今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小厮忙说道:“老爷在官衙和昌平王爷吵起来了。” “昌平王爷还没走?我以为他来俾城,不过待个十几日,怎么一月有余还没走?”元禄一边说,一边给微咳的桑葚拍背。 听着帘子里女子的咳嗽声,小厮抿抿嘴道:“昌平王爷似乎得到什么消息,要在附近的州县里找一伙擅长隐匿的谋反盗贼,今天说要查咱们府,还要派女官进内院查,当时就被老爷驳斥了——” “抓捕谋反盗贼居然还要翻找女人内院?这是乱了礼法了。”元禄骂道,“昌平王真是滔天的威严,我要去找爹商量商量。” 小厮搓着手:“这个....这个.....老爷回来时听说、听说元姬姑娘的事了,如今正要责问少爷您呢。” “我长兄呢?” “大少爷在劝着,不然老爷早来了。” 如此兴师动众?桑葚也是一惊,难道元禄痴迷于她是一种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不过想想也是,她是来历不明的人。 “少爷,如果我让你被老爷骂了,你就放我走吧。”桑葚趁机说,因为刚从井里出来还虚脱着,发丝黏在脸际。 元禄着迷地望着她的脸,并没理会她的话:“外面都是心怀不轨的男人,你忘了是我当初救下你的吗?元姬,你现在姓元,就是我的人。” “可我....” “我先走了,你们还不进来服侍?”元禄起身,揉揉桑葚的发丝,抬步出门,头也不回,意气风发,有指掌天下的气势。 他打开门,门口侧边跪着几个丫鬟,桑葚透过帘子看到,瞬间皱眉。 元禄整整衣冠,大踏步从那些丫鬟脸边走过,桑葚连忙掀开帘子,冲外面喊道:“你们快站起来。” 丫鬟们进来伺候桑葚换衣,有的出去端药碗回来,有的给她捶腿捏肩,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这位二少爷的宠儿。 给桑葚换下衣服的丫鬟是芙尔,她摸衣边都是水,但内衫居然是十分干爽的,大惊,元姬姑娘明明被扔进井里,怎么衣服如此干爽。 “难道她会避水之术?”玉珠斜眼看那叠衣服,从小盒里捏出几个金丸扔给跪在地上的芙尔,芙尔连忙去接。 “这就不知,奴婢回去后会问问她的,她现在以为奴婢对她忠心不二,定会什么事都告诉奴婢的。” 芙尔用袖子擦擦那些金丸,爱不释手,感激涕零道。 玉珠把玩着一把折扇:“你可要给我好好看管着她,别疏漏了一点儿。” “好嘞,好嘞,奴婢决不敢漏听半个字。”芙尔把金丸塞进怀里,重重点头。 “好了,你去吧。”玉珠懒得再看一眼,很好,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那元姬不就是空有美貌,自己早就散布了她把侄少爷手指咬断的事,老爷今晚定会兴师问罪。 到时候,看元姬拿什么和她斗?少爷还不是要睡在她玉珠房里? 元禄刚迈进正堂,就见自己老爹手握家法鞭子,负手而立,见他一来,当即喝道:“跪下!” 正堂是只有男人才能进的地方,此刻旁边坐着手缠纱布的元达明,元达明的父亲四处访仙问道修炼,这个侄子约等于元禄的亲弟弟了。 “你叔叔远游,婶婶已不在世上,我是多爱怜达明这孩子,没想到你在外面找来的野妇,竟然张口便咬掉他的半指。”元禄的父亲名叫元励,此时目呲欲裂。 元禄没想到居然有这一桩事,但也肃整了脸怒道:“父亲不如问问弟弟吧!他私自把我的女人拽出来毒打,百般虐待,甚至企图侮辱,元姬她为了保住贞洁,方才见了血,自古都赞贞妇烈女,难道父亲要对这种贞洁女子兴师问罪吗?” 元励一双鹰眼,横眉一皱:“我叫你跪下——” 本来他想着元禄跪下,他象征性骂两句完事,虽然元达明是侄子,到底不是亲生的。 谁知道元禄竟然被女人迷成这个不孝的模样。 元禄死活不跪,元励也来气了,但不舍得真的用鞭子抽自己儿子,他本来就是随便一说而已,摆出架势给元达明看的,让他有个台阶下,谁知儿子这么没有眼力。 元禄拱一拱手:“父亲莫怪,今日一事,纯属达明小弟咎由自取。” “不孝子,敢教训起你爹来了?我告诉你,贞妇固然可敬,但再贞洁也不能对男人动手!”元励上前一把薅住元禄衣领,因为他是武将,只一下就把元禄摔在地上。 第5章 夫妻 那元禄被父亲一把搡到地上,顿时就懵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元达明抓住时机嚎哭道:“大伯,侄儿的手好痛啊、侄儿以后就是断指之人了......” 元励被他说的也变了脸色,冷冷地道:“禄儿,你为了区区一女子,到这不孝田地,为父竟没想到你如此不经诱惑。来人,把那野妇拖来,明日送官府查办,一旦查出问题,直接扭送入狱。” “不可啊父亲。”元禄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地拎起元达明的衣领,“你现在是真狂了,居然敢绑架我房里的人,父亲你难道就不管管他吗?” 元达明一愣,随即只是捂着手痛苦地叫唤,半点话也不听:“好痛、大伯.....大伯救我——” “家法伺候。”元励话音刚落,家丁就冲上去按住元禄:“得罪了,少爷。”直接把人拖走。 元达明捂着手苦大仇深:“大伯,你一定要帮侄儿把那***给处置了,她居然敢谋害衙门中人,更是罪加一等,应该马上处斩!” 元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坐下来痛惜道:“可叹,你竟然断指,叫我如何跟二弟交代?” “家父....呜哇哇哇.....”元达明找准机会嚎哭起来,“家父,你快回来看看儿子吧、儿子好苦啊——” “但是,你又是为何会认定那野妇是楚馆出逃的新妓?”元励眸色发深。元达明脖子一梗,哭音断了线,绷住声音道:“大伯,实不相瞒,这事是伯母强行让侄儿做的......” ———— 桑葚被拖出去的时候,头脑都已经麻木了,已经第几次了,这样像对待要紧敌人似的,把她三番五次拖来拖去。 “我自己会走。”她挥开婆子,原本是敌不过她们的,只能任打任掐的份,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随便一推,就把一个婆子直接推倒在地。 一个婆子瞬间夜叉上身:“好个小贱.妇,上手害人了。”上来就要挠桑葚雪白的脸,这婆子其实是玉珠的人,早就准备找机会给她毁容了。 这蛮横婆子动作极快,但看在桑葚眼里却是极慢的慢动作,她直接一手把那婆子的手揪住,顺势把人脑袋撸过来,一把掀翻在地。 婆子们叫起来:“打人了!元姬姑娘打起好人了!”却都定在原地不敢上前,有谨慎的婆子上前:“姑、姑娘...咱们好好说话,也是奉命办事,姑娘别误伤了好人。” 桑葚见自己突然来了神力,也不再忍耐:“好人?你们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算是好人?骂我.****、贱货的不是你们?失忆了?” “这......” “老爷紧急着要见姑娘呢。” 两个倒在地上的婆子一骨碌爬起来,还要去抓挠桑葚,被别的婆子按住,低声道:“莫要鲁莽,她去见了老爷,可就没有活命的路数了。老爷定不饶她。” “二少爷据说已经被软禁了。” “本来她是要当势的,可却不知死活地咬断了侄少爷的手指,侄少爷金尊玉体,又是男人,女人怎么能袭击男人呢?” 桑葚回头一脚踹翻那几个唧唧歪歪说悄悄话的婆子,这一脚下去她觉得没什么,几个婆子当即脑袋嗡的一声,五脏六腑全都被震击一般,血涌心头,脸色发白,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桑葚这一脚直接把那几个婆子全踹翻在地,可谓隔山打牛,躲在门口看热闹的丫鬟们瞬间炸开锅。 芙尔也在其中,她连忙上前,巧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如此巨力,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桑葚刚要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内心灵念一闪,感觉那芙尔周身都是对自己的排斥。 不仅是芙尔,这一屋子的婆子,门外的丫鬟,院外看门的小厮,只要是她能感知到的活人,全都对她抱有暗暗的敌意。 桑葚不语,径自出门。 婆子们连忙跟去,芙尔见自己被泼了冷水,也是一愣,怎么桑葚今天对她如此冷淡? 转念一想,桑葚也要失势了,随她去吧,总之她是奴才,桑葚这种被少爷看上的宠儿,按理就不该瞧得起她的。 桑葚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她能感到周围人们的心灵气场,那样的乌黑,那样的危险。 元励却是在大夫人屋里,桑葚刚走到院子里,就远远看见打帘的丫鬟都跪在地上,全部面朝着屋里哭,婆子们跟在桑葚身后,倒是不敢再为非作歹:“老爷和夫人就在屋里.....” 话还没说完,屋里就嚎出来女人的哭叫声。 桑葚要往屋里走,被一个打算讨好她的婆子拉住:“这时候,姑娘还是在门外等吧。” 这时院子外却呼啦啦涌进来一波人,前头的丫鬟道:“三姑娘到了。” 元贞儿,正是元淇和元禄的妹妹,年岁尚浅,一身明丽衣裳,嫩粉短上襦,梨黄长袄裙,发髻扎的紧紧的,一头的团燕小髻,插满钗簪,玉梳在侧,银铛做饰,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一身大方气派地冲进院里。 元贞儿抬眼打量桑葚,见她只穿浅蓝夹衫,头饰也就一二件,却通身的风姿姣美,不禁款款道:“你就是把我达明哥手指咬掉的犯妇?” 桑葚把元达明手指咬掉,无论如何都是要送官的了。 桑葚见婆子们都对元贞儿行礼,兀自站着:“三姑娘还是先去管大夫人吧,我反正是戴罪之身,活不了多久。” 元贞儿冷哼一声,提着裙摆进屋,不多时她的呼叫哭声就传了出来。 桑葚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有些腻了,揪住一个婆子问:“什么时候能进?要不我回去?” 婆子被她揪住衣领,直接吓的当机在地,原来这婆子就是刚才要挠花桑葚脸的婆子,被桑葚摔在地上又挨踹了,现在身体大不如前,说话都沙哑。 “咳....姑娘再等等,老爷迟早要见姑娘的.....” 屋内,元励被烦的不行,大夫人哭着抱住元贞儿道:“老爷从不给我在下人面前留个脸,我管这么大一个家,老爷说打我就打我,以后还怎么管下人们?” “呵。”元励冷笑,“想你也曾是官宦诗书之家的小姐出身,虽然你娘家现在没落了,但你怎么也如此穷酸起来?居然让达明去亲自纠察那野妇,达明什么身份,这等野妇的事,用的着达明这个男人去管?荒唐!” 元贞儿梨花带雨:“爹,你别打娘,要打就打女儿吧....呜呜.....” “你也不用跟我说你管这家那家的,这家的日常开支还不是我出的,我娶你当这个夫人,是让你代我管家,不是让你踩到男人头上。达明是男儿,怎么能管女人家的街头巷尾之事?我都不敢信。” 元励坐在首座,破口大骂的间隙还喝了一杯茶顺气,接着骂道:“我看你这种妇人家,当真是无法托事的,整日弄出这些蛾子事,贞儿又来跟着添乱,还不回屋熟读女德,免得以后变成你娘这样!” 元贞儿被说的脸一红一白,大夫人扶床只是哭:“我是无能的妇人,你又是什么,你在这个鸟不拉屎的俾城守边,赚的还不如人家县里县官赚得多,呜呜。” “我看你是疯了,越说越离谱——”元励捏紧手里的家法木板,“今日我不再打了,来日你再作弄我侄儿,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伎俩,我非要好好整治一下家里了。” 他说完就迈步出门,丫鬟们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老爷这是震怒了,她们谁都不能撞枪口上。 元励跨出门来,被日头晃得眯眼,远远看见院子里一群婆子——又是女人,啧——他厌恶地看向小厮,小厮连忙立正束手,张口喊道:“不知好歹的婆子,跑这里看热闹来了,一个都不准走,全部领罚!” 婆子们瞬间聒噪起来:“我们冤枉,是这姑娘太过难驯,难以擒住。” “是老爷让我们去拿元姬姑娘的。” 元励瞧见婆子们之中还有一个女子,站在阳光下像太阳一样,他一看就转不开眼睛。 何等美色。 “元姬?”这位老爷的山羊胡一吹,两片微厚的嘴唇上是苍老的细纹,“就是此人,快拿上前来。” 两个小厮一拥而上,粗鲁地按住桑葚的肩膀,桑葚“啧”了一声,挣扎开,两个小厮被她轻而易举甩开。 元励一惊,这两个小厮也不敢置信。 这两人不仅是贴身小厮,还是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粗犷汉子,平时跟着元励出入公馆衙门,舞枪弄棒样样精通。 有一个小厮当即就来气了,他想自己是不是没用力的原因,于是使出擒龙手,一把按住桑葚的颈肩关节,向前推去,要让她跪下去。 桑葚早就戒备,回身就是一脚,那擒龙手像小孩挠痒一样,轻易脱离了她的身体,大汉“咣”的一声,切切实实地砸到了地上。 元励身体向前一倾,由衷脱口而出:“你是哪门哪派的修炼者?” 这年头,只要是个男人就是修炼者,虽然大多数女人被禁止修炼,只能在家宅里生娃,伺候公夫,但也有不少的女人修炼入道。 第6章 根骨 桑葚把那大汉掀翻在地,却是并未怎么用力,甚至一滴汗也没出。 原本是打算把她押来审问一二、直接送官的元励顿时眼色一变。 贴身小厮也不敢近前,桑葚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修炼者?” 以前老师从没教过她修炼一类的事,她一直以为人皆凡人。 地上的大汉“哎呦”着爬起来,又要和同伴扑去捉拿桑葚,却被元励手一抬制止——没那个必要,看刚刚那一招一式,这两个大汉根本不是这女子的对手,再去抓也是徒劳无益地挨打而已。 元励抬起自己的衣摆撂了一下:“姑娘,移步偏屋说话。” 桑葚现在有了底气,跟在他身后,婆子们目瞪口呆,在屋里抱着大夫人哭天喊地的元贞儿透过精致的纹花窗扉看见这一幕,气的小脸发白:“娘,那犯妇哪里来的这样巨力?我怎么没有?” 大夫人抚着脸哭:“人家都有那样伏龙术,与我何干?像我这种入了男人家门的妻妇,也只能被你爹几次三番欺辱,嫁了人的女人身不由己、当真命苦啊!” 元贞儿拍拍母亲的肩膀,也跟着掉泪,自己以后一定要找个好相公,不能像父亲这样,动辄光天化日之下对母亲实施家法,父亲从没打过元禄哥,那鞭子抽中最多的人却是她亲娘。 “乖女儿,娘一定给你寻个好夫婿,不让你像娘一般受苦、娘当初嫁到这里,他待我恪守书礼,现在我娘家没落,他就翻脸不认人,我好苦.....” 大夫人翻来覆去地念叨、啜哭,惹得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根本不敢站起来,免得撞枪口,在帘子外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桑葚走进偏屋,留意到自己身后突然多了许多小厮,个个穿着带甲衣裤,腰佩长剑,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她。 用不着这么戒备森严吧? 元励坐在首座,小厮上茶,桑葚站在堂中说道:“我咬掉贵门少爷的手指,实在是无意为之,他指使手下对我进行殴打,污蔑我是杀人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我用刑,我是自卫。 而且他将我丢进冷井里,我险些就死了。” 元励眉头一皱,这女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狂的女人。 女人,就应该低着头恭敬地用敬语,就算是自卫,也不能这样把自己说的「一点错都没有」的架势,太过骄狂。 小厮呵斥道:“管你对错是非,还不给老爷行礼?” 桑葚一顿,福身行了奴婢礼。 “你虽然得了我儿心意,却也不要自视甚高,你终究是一个妇道人家。”元励冷哼,两个小厮给他打扇、捏肩,动作熟练,好不威风。 桑葚看着门口站的一堆拿武器的家丁,也不好直接破口大骂,索性暂且忍下,以后她迟早要反驳回来的,于是只说了句:“是。” 元励见她乖顺下来,老爷范更足了:“本来以为你是粗劣民妇,须得用一命来抵换我侄儿的手指,才算公平。如今你既然有根骨,不妨就将你的根骨赔给我侄,从此相安无事,你也可以继续在我儿房中做妾。” 众小厮一怔,这一番话给足了桑葚的面子。 根骨,是修炼者得道后,育运神力之所在。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副根骨,无法再生。凡人也有根骨,但没经过洗髓觉醒的根骨,约等于不存在。 根骨可以凝成胎丹,赠予别人,但取出根骨后的人会元气大伤,身体留下许多后遗症,日夜被病痛缠身。 纵使天生神力勇武士,取出根骨后半生就只能是一个废人。 但是,桑葚原本是要死的。元励原来的意思是直接把桑葚在自己家里打死,用她的尸体给侄儿赔罪,才算了结此事,免得二弟回来兴师问罪。 现在桑葚不用死,就算变成废人又如何?女人反正只需要生孩子就够了,又能给二少爷做妾,多少通房暖床丫鬟求之不得的事。 小厮们如此想,在院里扫地偷听的丫鬟们却为桑葚忧虑,她要是真有修炼者的根骨,又何苦给人做妾,看人脸色,去山上逍遥一世才是最好的。 桑葚虽然还不知道根骨是什么,但想来自己突然获得神力,定然和这东西有关,于是道:“我被投入井中,大夫说我根骨受损,需要去岳阳山吃一味仙草才能保住根骨。” 其实是保住命,现在桑葚虽然要死了,现取根骨也是可以的。但她没那么傻,既然元励想要这根骨,她偏要让他乖乖把自己送到岳阳山。 到时候去了山里,还不海阔天空任她行? ———— 元贞儿本来劝着母亲,母女俩哭作一团,可母亲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就腻了,心想母亲怎么有些疯癫若狂,便叫丫鬟煮了桂圆枣汤,让母亲喝了:“娘,你好好睡会儿,女儿回去抄女德,再不抄,爹要罚的。” 大夫人本来不想女儿走,听她搬出元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缩回去:“.....好。” 元贞儿的丫鬟们也跪在门外,元贞儿的贴身丫鬟洛鸶掀开帘子,嘘声道:“快起来。” 丫鬟们膝盖都麻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站起来四散走了。 大夫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洛鸶一惊,以为自己要被数落,肩膀都颤一下,却听大夫人说的是:“洛鸶,跟着碧春去后厨拿蜂蜜冰饺,贞儿喜欢吃的你都挑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贞儿被另一个丫鬟洛玢伺候着理顺衣裙,整齐发髻,默默不语。 “好嘞,奴婢马上去。”洛鸶连忙跟着碧春去了后厨房,俩人出了屋,被日头一照,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笑:“吓死我了。” “可不是嘛,大夫人阴晴不定的,指不定惹恼了她,就挨骂。” 碧春比洛鸶只大三岁,全因为伶俐机灵才当了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此时她看四下无人,牵起洛鸶的手,跑到偏院树下,两人在墙角亲昵。 “可想死我了,你也不让你们姑娘来看大夫人,让我每每枯坐到天亮。” 洛鸶把头埋在碧春怀里:“坏人、你分明是不想见我,要不早来找我了,凭什么次次都是我主动。” 碧春把脸埋在洛鸶颈边:“你惯会油嘴,等着今晚收拾你。” 元贞儿在屋里又陪母亲唠叨了一会儿,见洛鸶终于提着食盒回来,连忙起身:“你是挑了多少吃食,如此疏慢。” 洛鸶几乎要把头埋到衣领里,声音瓮瓮的:“都是姑娘爱吃的。” 碧春在后面端着一盘五类水果进来:“大夫人想着姑娘,后厨房里每天都备着姑娘爱吃的,洛鸶每样都精挑细选拿了些。” 她款步把果盘放到大夫人榻边几案上,对着大夫人道:“大夫人,吃些李子润润喉吧。” 大夫人摸摸她的脑袋:“贞儿,你且去吧。” 元贞儿忙不迭走了。 她一路走过环月廊,路过元达明的院子,正巧撞见里面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美娇娘。 元达明是早就妻妾双全的人,之所以比哥哥们先娶女人,是因为父母都不在身边,元励特意恩准的。 他娶的妻子是宜州著名的官宦之家千金,正是这美娇娘,大名叫付娣茉,一双眼睛水光潋滟晴方好,见过的人心都要柔软三分。 她见了元贞儿就开始哭,元贞儿躲苍蝇地退后道:“堂嫂怎么哭成泪人了?” “我相公被一个野妇把手指咬掉,我必是要问问二少爷,是从哪里拿来这样的残忍毒妇——”付娣茉原地跺脚,声泪俱下。 斜阳照水,亭角落燕。 桑葚正在屋里听元励一番教训:“.....也不瞒你此事,岳阳山与我家有世仇,你若是必须吃那仙草,断不能以我家人的名头去,更不能叫元禄陪你同去。” “我懂。”桑葚巴不得自己一个人去。 “我家有许多幕僚门生,我会挑几个忠心的与你同去。”元励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响,桑葚站在原地:“好的。” 小厮们等了一会儿,见桑葚还站在那,不禁扶额。 大老爷们有自己的的气派,放下茶盏就是送客的意思。 一个小厮上前:“姑娘,是时候去给侄少爷磕头认错了。” 元励不语,那贴身小厮替他说:“正是此理,姑娘要奉茶磕头认错,再以根骨赔罪,才算偿还了侄少爷的断指之事。” 桑葚一听,立马怒道:“那我被平白殴打、言语污蔑、投入井中的屈辱,由谁来偿还?” 元励横眉立目道:“大胆!” 贴身小厮本来以为桑葚乖乖听话,没想到她却在这节骨眼上一点就着,急道:“姑娘身份未明,理应是要送官查办的,现在正抓潜逃的强盗,姑娘要懂得知恩图报。” “我不是强盗。”桑葚见小厮扑过去要保护元励,笑道,“我不会攻击老爷,你们放心好了,但我也不会给侄少爷下跪。” 元励的小厮一拥而上要擒住她,刚才见她轻松破解擒龙手,现在用的都是必擒杀招,桑葚反手抓住一个小厮的脖子,绕圈一搡,把那群小厮全都撞翻在地。 ——如此巨力?! 元励见她细胳膊细腿,怎么有这样的力气,当下有些没脸,寻思暂且忍下,以后强取她根骨之后,直接把人打死,以报今日之仇。 小厮懂了老爷的意思,冷着脸道:“姑娘不要闹了,这只是些家生的仆役,小心惹怒老爷,从军营里提出一队修炼军士,到时候姑娘可就没命了。” 桑葚道:“我不会下跪道歉,只有这条,没得商量,老爷,得罪了,我来到你家,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希望你能原谅。” 她不想闹的太大,免得自己真被铁血对待。 元励发丝微微汗湿,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女子的神力非同小可,哪怕他自己,都不是她的对手。 元励是圣者级的修炼者,修炼者一共分为12等,12等最劣,1等之上还有「圣者」、「宗师」、「神宗」,再往上就是「神」。 桑葚发丝被穿堂风吹起,堂堂正正地立在原地,一双乌黑瞳仁直直地盯着元励。 元励戎马半生,武将威严,此刻却如惊弓之鸟。 这女子周身的威慑气场,竟然比他还高深许多。 “难道要我侄儿来给你奉茶认错吗?”元励冷哼道。 桑葚摇摇头:“我没有那么说。” 小厮们见事态僵硬下来,元姬是个不好惹的货色,自己老爷又是断不能在女人面前认栽的,必然是梗着脖子死撑,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个贴身小厮站出来。 “姑娘,今日你破了礼法,越了礼数,我们老爷心宽仁厚,不与你计较,你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桑葚负手而立:“二少爷救了我一命,我理应见他一面,给他行礼。” 元励被气的几乎要吐血,一个女人居然敢背着手站在那,但他却不敢贸然动武,他平生第一次遇到能够治住自己的女人,是陌生而警惕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元禄被执行的所谓家法,就是在熏香环室、书墨齐备的禁闭室里抄写祖先家法,他咬着毛笔杆,笔毫在宣纸上勾勒一个美人的睡颜,一阵局促的傻乐,突然门外响动,小厮喊道:“二少爷,老爷派元姬姑娘来了。” 毛笔跌到纸上,元禄跑到门边,屋门是被锁紧的,小厮把门拉开后,元禄隔着帘子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我明日就要启程去岳阳山了。”桑葚面无表情地看着帘子那边男人的身影,“我来和恩人道别,谢谢恩人那日从恶徒手下救了我。” 以后可能就见不到元禄了。 “怎么这么说?”元禄跨步掀开帘子,一把抱住桑葚,“我要娶你,父亲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 桑葚无语,元禄看见她眼底的抗拒,心一横,自己何时对女人如此低声下气过,只是这样的美人太过难得,他怕她像蝴蝶一样脱手了,当即居然伸手去箍桑葚的腰,嘴凑过去亲她,却只亲到手背。 桑葚捂着自己的嘴,挡住元禄的嘴唇,元禄捧起她的手,张口含住她的食指,舌尖舔了两下。 “我与元姬归同心,如那苇草缠磐石。” 元禄此话一出,门口小厮见怪不怪,以前少爷对玉珠也是这样说,同样的句子只有女主名换了。 “此事再议吧,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桑葚心里恶心,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么油腻的话,但此时也不能把人逼急。 元禄执着她的手进屋,小厮道:“少爷....这间家法室女人是不能进的,犯忌讳。” 桑葚本来是不想进的,一听这话,原本在门槛外的脚直接迈了进去,凭什么男人能进的地方女人进不得,她偏要进。 “卿卿,你看。”元禄拿起宣纸抖了一抖,桑葚见那画上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恩人,你究竟是为什么如此执迷于我呢?” 桑葚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 青年发出轻笑,唇上细微的胡茬一颤:“元姬,你是话本里才有的那种美人,寻常俗妇是无法与你比较的。” “那玉珠呢?她很美。”桑葚这话只是劝他而已,听在元禄耳朵里却以为她在吃醋,立即笑道:“你若与她有些不和,我让她跪下来给你擦鞋,也是她咎由自取。” 桑葚呆立原地,她早就听丫鬟们说了,元禄当年为了把玉珠从青楼赎回来做妾,和父母闹了多大的矛盾,吵了多少次,有多喜欢玉珠。 如今却把她贬到尘埃里。 玉珠对她是有恶意,但现在自己已有神力,再有矛盾,把玉珠揪出来打一顿就可以。 但和玉珠曾经你侬我侬的元禄,竟然能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 她会不会就是下一个玉珠? 看着元禄温柔似水的双眼,桑葚突然明白了,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张画,一个被盲目追捧、盲目幻想的形象。 ———— “我相公他现在就躺在榻上,餐餐都不能吃荤了,天天喝药,十指连心,那剧痛,我看着都替他心疼......”付娣茉拿着手绢不停拭泪,元贞儿托腮抄女德,时不时“嗯”一声作为回应。 元贞儿并不喜欢元达明这个堂哥,她最讨厌轻浮男子。 元达明被咬断手指,元贞儿不高兴桑葚身为来历不明的女子,打了元家的脸,高兴却又高兴得幸灾乐祸,元达明挨收拾,可是千百年难遇、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 “苦了我堂兄了。”元贞儿假意掉几滴泪,付娣茉呜呜道:“我相公他是何等人物,老爷心尖上的人儿,这以后可怎么办,仕途都可能不吉,甭说这个,就是相公他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那毒妇竟然还不死,老爷真是太仁德了。” “堂嫂,你不要哭伤了身子。”元贞儿让洛鸶给付娣茉换一杯新茶,呈上新的糕点,“我猜堂兄那性子,定然不能就此咽下这口气的。” 付娣茉肩膀一颤:“相公他....早就发信把梁公子请来了。” “仲泰哥?”元贞儿眼睛一亮。 元梁,字仲泰。 元贞儿这一支是大房,大哥元淇、二哥元禄,父亲元励又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弟弟的儿子就是元达明,元励和弟弟们的父亲——也就是元贞儿的祖父,金骑大侍官,是大房的最高家长。 整个元氏家族的二房,在东街另辟的宅邸里。 而元梁,就是元氏家族二房里的嫡长孙,地位实属不错,在东海帮里修炼,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却是朝廷钦点的京都贤士,法术极为了得,已经远超元励的「宗师级」。 第7章 神胎 “正是如此。”付娣茉哭哭啼啼地用手帕掩口,最近天气闷热,她穿的却比元贞儿厚许多,领子紧紧扣住脖子,裙衫盖住鞋面,手掌拢在袖子里,只露出十根手指,唯有脸是完整露出来的,整个人远看就像个精美的花瓶。 她哭道:“梁公子曾经被京城显贵召见,与都督坐谈,还有相国大人赏赐的匾额,实在风光无匹。” 元贞儿冷笑:“二房也就只有仲泰哥是个人物了。仲泰哥比我父亲还要得道高深,堂哥为何找他来对付那犯妇,杀鸡焉用牛刀?” “我是妇道人家,其它的也不懂。”付娣茉自手帕缝隙里露出一只泪眼,“但那毒妇从井里活着回来,据说衣衫还未湿,相公说这是世间罕有、举世也不见几人拥有的避水神术。” “竟有这事,我怎不知,堂哥又是怎么得知?”元贞儿放下笔,洛玢把她抄写女德训诫的宣纸捧起来,去打开书柜,书柜里满满当当全都是以前抄写的宣纸,付娣茉看了一眼,苦了脸,她反正是大字不识一个。 元贞儿见付娣茉那神态,只是掩袖冷笑。众人皆知,付家历来是「女子无才」的家法,付家的闺秀们出了名的大文盲,被众千金背后耻笑不知多少次。 千金们的集会,通常是品茶论诗,赏花作对的风雅集,付家的女眷从来没去过,这一块是断层的鸿沟,脑力的差距。 纵然如此,对男人们来说,能生孩子能暖床就可,付娣茉有四个弟弟,她作为长姐,以前还有一段风流趣事。 付娣茉虽然满身文盲气质,却不以为耻,甚至洋洋得意,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架势,她这痴态把一个在她家教弟弟们功课的秀才迷住,像一只纯真的犊羊,那秀才给她写诗,和她共饮茶,付娣茉也被秀才的文采给勾引住。 她不过是深觉女人无需文才,即使有也是丢脸,但男人哪怕有一点才气,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恨不得给情哥哥把市集上的文房四宝全买来。 两人你侬我侬,自然是要被无情拆散的,四个弟弟看着付娣茉嗷嗷待哺:姐姐,你一定要嫁给大户人家、豪强地主,我们四个的仕途就靠你了。 为此,那秀才甚至被付娣茉四个弟弟围殴过。 付娣茉哭天喊地,但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父母亲戚,四个弟弟,全都指着她的身体上位,怎能如此随意许配给一个穷秀才? 元贞儿捏起茶杯,看上面的白鹤亮翅花纹。 当年,付娣茉嫁到元家,光彩礼就给了几十箱的金鹅银鹭、花粉画屏,玉果盛箱,销金玉彩,布罗巾帛。 付家作为本州中游最显赫富贵的家族,高攀了一州之最高长官:金骑大侍官,当然也要大出血,嫁妆是满城红妆,喜马祥鹿,环盘银穗,不胜枚举。 一来二去,还是元家出得多。 这些彩礼全做了四个弟弟打点官商的用金,成了付家雄厚的资本,一分也没进到付娣茉口袋里。 元贞儿瞧不起付娣茉。 元达明在娶妻前就娶了五个妾,现在只剩下三个,两个都被他活生生玩死了。 付娣茉当年新婚燕尔,第二天给公婆奉茶,手背青紫,脖颈有红色的手指印。 元贞儿知道她为什么穿的那么厚。 不过她懒得管,反正是付家自己倒贴:“这事是不是二哥哥房里那个叫玉珠的妾婢说的?” 付娣茉一顿,支支吾吾的,元贞儿道:“堂嫂,不要和妾室走的太近了,有什么事可以与我说,难道一个勾栏出来的奴婢值得堂嫂去结交吗?” 付娣茉被小姑子训得脸一红一白,十分尴尬羞惭,假哭道:“嫂嫂也只是听说。啊,梁公子那种给百姓施粥的大善人一来,那毒妇定会得到严惩的。” “「.......为兄血泪,必要那毒妇得到严惩。」达明兄这笔调,真是前所未见。那妇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引得二兄倾心,又对达明兄如此狠辣?” 竹林里,身穿青白道袍的男子骑在白马上,手拎缰绳,另一手举着那洒着金粉的书信。 小童骑马走在他身侧,给他打伞,还有两个栗衣随从腰佩长剑紧跟其后。 “公子,您好不容易回俾城,为何要瞒着别人啊?”小童不敢妄论主人家的家务事。 “人多反而杂乱,浪费彼此时间。”男子的声音像泉间涌出的清水,几丝乱发垂在脸边:“穿过这竹林,我就看得到大房的府邸了。” 他浑身清清爽爽,随从和小童却都因为颠簸而满头大汗,随从甲道:“可算到了,哎呦。” “好想去勾栏里玩玩,这趟公子讲道远行,哪哪都好,就是 岳阳山的那帮人又出来捣乱。”随从乙道,“和咱们到底多大仇多大怨啊——烦死了。” 元梁只是清淡一笑,他的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无辜又纯良,嘴角弧度却坚韧,竹节似的鼻子,象牙白的肤色,玉一般的贵公子气派。 走过斑驳绿影的竹林,马蹄踏在石头坡上,远远看得到建在高处的元家府邸了。 大房的屋檐长而翘,宏大骄矜。二房在东街那边,稍稍低一些,房檐平直宽广,深邃的院子像一口古井。 元梁复又看向元励一家的府邸,阳光照在他发丝上,青年寡淡的目光骤然炯炯起来。 “公子,怎、怎么了?” 元梁并未回答,直勾勾地盯着元励家,也就是他大伯父家的屋子上空。 日月光华,辉煌齐备,旦夕霞云,汇聚成彩,那房屋上空,笼罩着满目神光,光华灼灼,灼火燎原,在天上铺散成无垠的画作,宛如光车骏马载着神仙出游,霞云的形状如鹤如虎,似舟似殿,忽而闭目佛,转瞬圣人影。 赫赫之光,空前绝后。 “公子,你在看什么啊?”随从们凡俗之眼,没有修炼过「清明术」,修炼级别也不够,自然是看不到的。 元梁已是宗师级的修炼者,自然能看的明明白白。 他脱口而出:“大伯父家竟有神胎根骨之人。” “神、神胎??”小童愕然,“那、那岂不是天才?”他和两个随从互看一眼,三人齐道:“是大老爷家的哪个少爷得道了?” “小人记得以前,大老爷家的少爷们即使有超凡根骨,却当真没有神胎这一等级的.....” “公子可是宗师大士,是不可能看错的。” 元梁轻一抬手,他们连忙都闭嘴。 青年有些错愕:“这神胎非比寻常,我曾在京城有幸见到身怀神质根骨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磅礴纯粹的根骨之气,甚至能够聚祥云、拢九天,只是看来尚未修炼,还在封印之中。” “尚未修炼.....”小童沉吟,乐道,“公子若能取来那根骨,想必能立马渡过瓶颈期,升为神宗呢。” 第8章 元姬 元梁但笑不语:“须得见过人才知道,我们快些走。” 桑葚回院子收拾东西,玉珠在自己屋里把妆都哭花了,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小娘子,不好了!那犯妇活着回来了!” “呃?”玉珠本以为此事已告终结,有大把时间伤春悲秋、感叹那负心的情郎,此时脖子一梗,忙不迭起来:“快、快服侍我洗脸——” 桑葚的丫鬟们正在聚众打牌,目瞪口呆地看着桑葚回来:“元姬姑娘.....?” 桑葚一身简衫:“我明日就要出发去岳阳山了,这几天受你们照顾了,多谢。”她由衷的语气让丫鬟们一颤,牌也不打了,芙尔扑过去:“姑娘,他们有没有打你?” 桑葚想回答,却只看见芙尔周身让人发冷骨战的气息,她从小到大十八年都住在深深庭院里,对待人情完全看心情,于是就转过头,很随意地道:“没。” 芙尔僵立在原地,其她丫鬟没时间管她,围住桑葚,仿佛众星拱月,把院子另一头的玉珠手下丫鬟看得连连不屑。 “居然还有命回来?也没挨板子。” “我听说了——她有神力,是修炼者!” “侄少爷不是说她是青.楼里逃出来的妓.子吗,肯定是恩客教的呗。” 玉珠的丫鬟们嗑着瓜子在阳光下冷笑。 桑葚离她们很远,却隐约听到了,她没想到谣言竟然真的有人信,或许不是「信」,而是「想信」而已。 恶意原来有这么多形态,而且毫无理由,元达明诬陷她是娼..妓,到底为什么? 他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侮辱别人,完全不以为耻? 叹了一口气,桑葚望向远方,又看看四周的丫鬟,院外看门的小厮。 玉珠的丫鬟从屋里跑出来:“你们还有脸吃瓜子,快进来帮小娘子找她的眉黛!” 丫鬟们一哄而散,挤进屋里。 桑葚收拾完行李,拉过两个小丫鬟,这俩人还是孩子,顶多七八岁,小脸面黄肌瘦,隔着衣服就能摸到肋骨。 她们怯生生来到桑葚面前:“姑娘饶了我吧。” “姑娘,不是我们告密的,真的不是。” 桑葚一愣,看向其她丫鬟的脸,她们果然也都怯懦着弯腰垂手杵在那。 “你们以为我是回来兴师问罪的?”桑葚笑道,“想多了,我既然咬断了侄少爷的手指,老爷必然会叫我去,这事你们又怎么瞒得住呢?” 她温柔地摸摸那两个小丫鬟的脸:“这里你们年龄最小,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桑葚的老师并没特意教过,奴婢们的来源。 桑葚不想当作一切理所当然。 两个瘦的跟排骨一样的小女孩恭敬乖巧地答道:“爹把我卖来的。” “叔父把我卖来的。” 桑葚一直不想面对的事实,她心里早就知道,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却不想承认世道如此令人悲戚。 两个小女孩近距离盯着桑葚的脸,比较大胆的女孩痴痴地说道:“我要是能像姑娘这么美,就可以去做家.妓.了,这样就可以天天吃饱饭。” “家.妓?”桑葚心里泛起苦涩和悲悯。 她们是被玩弄的人,被不当人的人。 那个小女孩年龄尚小,什么都敢说,但其她丫鬟连忙把她拉走:“姑娘别听这丫头胡扯。” 她们以为桑葚会敏感地以为小女孩骂桑葚是家.妓,毕竟「桑葚是娼.妓」的传言已经风行于大房。 房里,玉珠素面朝天,只涂了红唇,骂骂咧咧道:“没用的吃白饭废物,我的眉黛被哪个王八羔子偷走了,让我怎么见人!你们不要叫我逮住,我知道,你们天天就瞅着我的妆扮用物,收拾东西时顺手就偷,实在该打!” 丫鬟战战兢兢捧着眉黛盒:“找、找到了,小娘子....” 玉珠一撇头:“呸!这分明是我说过「颜色不正」的劣等品,市集贫妇用的玩意儿,你拿这个来糊弄我?是不是你偷的?” 丫鬟们如瑟瑟发抖的莲蓬,门外的守门丫鬟突然叫道:“元姬姑娘来了——” 第9章 买卖 玉珠一怔,旋即急躁起来:“快、快为我化妆!不然我怎么见人啊!” “娘子.....元姬姑娘有急事的样子,已经进——”丫鬟的声音急止,桑葚早已经掀开帘子自己走了进来。 玉珠大惊,连滚带爬,裙摆翻动地跑到屏风后面,大怒:“谁让你进来的!” “没人,是我自己要进的。”桑葚看着满室乱糟糟都是妆点用品,“这些都是你要用到脸上的东西吗?” 她自己倒是素颜的美人,玉珠在屏风后气的咬牙切齿:“女人都这样。” 桑葚也不再强行做什么,盘腿坐在软垫上,玉珠的房内没有椅子,木地板上只有一个榻最高。 “我就不这样,我也是女人,你为什么要代表女人?” 桑葚挑眉笑问。 “呸!我知道,你就是来示威的,你再美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惩治?”玉珠觉得现在是彻底撕破脸了,殊不知桑葚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桑葚以为两人早已决裂:“我不明白你为何每天都要把颜料涂在脸上。” “我是来问你元家的一些事,不是来和你吵架。恕我无礼,你素颜更有人气,没有那种脂粉的感觉。”桑葚由衷说道。 然而这话在她自己以为不算什么,听在玉珠耳里却是奇耻大辱,丫鬟们都挤到屏风后,也不管什么珍品劣品了,一个劲给她描眉画眼,扑粉洒腮,忙忙碌碌。 玉珠只是冷笑:“你就是想别人都没你美,你才开心,来这里跟我鼓吹什么?你若是个丑女无盐,说不定比我还要厉害,天天起早贪黑地画脸,生怕别人看你那麻子脸。我就喜欢自己更美,为自己开心而画脸,关你何事?” 听她语气十分狠厉,桑葚也来气了:“我没有讽刺你,妆点面貌,人之常情,我没有反对。但你不画脸就不肯见我,难道不奇怪吗?” “住口!”玉珠勃然大怒,“把婆子叫来,给这浑物打出去!” “谁敢动我?”桑葚单手捏碎几案上的杯子,瓷片碎成沫子,丫鬟婆子俱是不敢上前。 “我本来是来问你关于家.妓的事,这里我也不认识几个人。”桑葚叹气。 “你就喜欢问娼.妇,那种贱.人,我连放在嘴上都嫌脏。”玉珠浑然忘了自己的出身一般,“你想做家.妓也是可以的,她们天天锦衣玉食,周身绸缎翠襦,是主人的玩宠,和书房的墨宝地位一样,可以用来换马。” 她得意起来,像自己这种正式娶进门的贵妾,比起家.妓不知高了多少倍,那群女.奴再也不能复制第二个玉珠出来。 “我想了解,也想消没娼.妓这个行业。”桑葚并没理她的细碎嘲讽,沉寂了一会儿,抬起脸认真地说。 平地一声雷,玉珠懵了,屏风后的丫鬟们也懵了。半晌,娇面玉靥、杨柳身姿的女子提着阔长蝶草纹的裙摆,款款走出屏风。 玉珠昂起头,面上的腮红泛着金粉微光:“你真有那神力?” “就算我没有,我也要努力争取。”桑葚看向玉珠,“你难道不想吗?” 玉珠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元姬好像根本不想和女人玩心机,这样一比,她自己醉心于女人心术,反而小气了一些。 但是,也太能夸海口了。 “你呀,还是太幼稚。”玉珠的丫鬟给她点上烟草,玉珠吸了一口旱烟,嘴唇是血一般的正红:“你是在做梦,看不清现实,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这世道,女人只要美,找到能够依傍的男人就够了。” 桑葚倾身向前:“我想了解,你以前的生活。” 她想知道那些被划分出去,被男女同时鄙夷的女人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玉珠的丫鬟屏息凝神,玉珠更是意外:“你是跑我这儿探究来了?真稀奇,好,你若答应我,再也不和二郎说一句话,我就把我所过的一切全盘托出。” 桑葚想起元禄说过可以让玉珠给她擦鞋的话,以及他那鄙视的目光,微笑:“成交。” “你发誓,如果再和二郎说一句话,或者把我告诉你的事都告诉外人,立刻口鼻生疮,瞎眼烂脸。” 桑葚道:“你可真心狠,好吧,我如果再和二少爷说一句话,便口鼻生疮,瞎眼烂脸,但你若欺瞒我,不把你从小到大的经历都诚实地告诉我,你就永生永世不得幸福,满脸流脓,还不许化妆。” “你也挺毒啊。我没想到,二郎在你心里,竟然一点地位都没有。”玉珠倒是从没跟人倾诉过自己的半生生涯,此刻被她一说,也有种不吐不快的寂寥感。 “他是我的恩人,仅此而已。”桑葚道,“你又没说我跟他断绝关系,再说了,我们以后说不定真的见不到了。” 玉珠不语,挥挥手,丫鬟们自觉退下,拉好门,互相对视:“这元姬姑娘是神经病吧?” “娼.妓那等东西,元姬姑娘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问。” “她也太奇怪了,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以前不就失忆过吗?” 屋内,玉珠放下烟管,举起涂了蔻丹的手:“你看我指甲美吗?” “美。” 桑葚见那十指雪白如玉,指甲鲜红似花,却又隐隐透着琥珀色,寻常人根本调和不出这种颜色,实在罕见。 玉珠歪头,眼神迷蒙妖娆:“我的指甲皆被鸨母用火钳夹过,为了惩罚我接客数量不多,从此留下斑棕色的伤痕,涂上蔻丹也挡不住,才造就这般颜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的手在桑葚眼前一晃,妖媚笑道:“美吗?” “二郎把我从火坑里救出来,他是唯一一个肯纳勾栏人为妾的恩客。其他男人都只是嘴上抹蜜,肚肠黑透。我也瞧不起那群穷酸儿,做了头牌之后可以自己选客,我选来选去,却发现只有一个二郎,再没有第二个二郎这样的人。” 桑葚心里一震:“可是二少爷背叛了你。” 玉珠冷眼看她:“我能怎么办呢?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桑葚站起来:“我明白了,没有恩客,就没有娼.妓。” 她决心开辟一条道路,让她们畅意地走,再也不用看人眼色,寄人篱下,再也不用害怕吃不饱饭。 虽然自己还什么都不懂,但现在获得的神力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你站起来作甚?吓我一跳。”玉珠埋怨道。 她们足足谈了两个时辰,期间玉珠还让丫鬟进来端了两次茶,几乎都要停讲了,又被桑葚拉住,玉珠声音极小,生怕丫鬟们听到。 因此她不得不凑近桑葚,桑葚素面朝天,玉珠发现桑葚的皮肤虽然通透雪白,却还是有的细节之处稍显粗糙,想是元姬这等的美人,也有细微不足之处。完美的美人确实是不存在的。 屋里昏暗,桑葚亲自去点上烛火,坐下后和玉珠分切糕点,就着茶水,你一言我一语,玉珠说着说着,说到童年遭遇,颓然落泪,自怜自哀。 桑葚坐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玉珠想着自己幼年被父亲侵犯的遭遇,以及自己母亲虽然知道却也冷眼旁观的模样,深深觉得这世上没人爱她,就连二郎都被抢走,埋在桑葚怀里低声嚎啕,竭力不让丫鬟们听到。 等她终于讲无可讲,忽然发现桑葚离自己很近,她能看到她宛如天工的面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 元梁骑着马赶路,他见大房宅邸上空的霞光似乎更加流光溢彩,身后随从策马紧跟,小童的伞一颠一颠,雨打在伞上滴滴答答。 小童道:“公子,下雨了。” “下雨了。”桑葚拉开屋门,忽见天如澈洗,微光散着细雨,淅淅沥沥,拍打在瓦片上又飞溅,廊下聚着小水洼。 玉珠坐在屋里看向门口,桑葚回头:“那我先走了。”她低头去穿鞋,玉珠倚在软枕上,懒懒地应了一声,手里秉着细棍的昙花一现团扇,桑葚举步要走,玉珠突然倾身道:“慢走些,别溅水到衣服上。” 桑葚越走越远,玉珠定定地看着。 ——世上最残忍的胜利,就是让敌人对自己有好感。 玉珠等到再也看不见桑葚,伸手拿起桑葚用过的杯子,里面还有一些残茶。她转着杯子,看上面水流的花纹。 ——在迷惑人这一点,元姬可真厉害。 桑葚一个人走在雨中,回到屋里,婢女们来给她解开发髻,用毛巾裹着头发仔细擦干,又把沾了雨珠的外衫脱下,里衫不必换,又给她奉上热茶。 桑葚从思考中怔愣地脱离开,突然圣母之心附体,这些下等人只能伺候上等人,就像她十八年来觉得很正常的——那些把她从小伺候到大的侍女、婆子,一直昼夜不停地伺候她,底层女人伺候被上等男人宠爱的女人,底层的妓.女也伺候着底层的男恩客。 没有人伺候底层女人。 “我自己擦。” 桑葚擦完头发,抱着膝盖看向门外的雨,居然有人来报信:“二房的嫡公子来了,指明要见元姬姑娘呢。” “嫡公子?”桑葚自己拎来外衫,看向要来伺候自己的丫鬟们,“你们不用伺候我,只说说这嫡公子是何人。” 丫鬟们见她这架势,愣愣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10章 怜惜 “嫡公子是大善人,从来不打下人!”小丫鬟叫道,她现在觉得元姬姑娘非常和蔼,可以亲近,“据说皇上都给他赐匾额了呢。” “是相国赐的吧?”另一个丫鬟缓缓说,“嫡公子的尊名单字为梁,和侄少爷关系很好呢。”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把元梁此人介绍个差不多。 桑葚只看着丫鬟们说话时憧憬崇敬如怀春少女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大概是怎样的尤物了。 ——但是,元梁和污蔑她的元达明关系很好? 元梁拜过伯父伯母、见过堂哥堂弟,又去看望元达明,小厮却说元达明在睡午觉,元梁见屋里窗扉半开,床帐严合,再看院子里碰巧走出来的付娣茉,不禁叹道:“堂嫂,你苦了。” 付娣茉见那玉郎对自己说这话,心里像融化了一般,只恨自己的丈夫为何不是元梁,屋里元达明和通房丫鬟厮守辗转,她这个正妻当的孤苦凄凉。 “看来堂兄断指也不是什么大恨大苦,我这就走了。”元梁要走,付娣茉拦住:“相公已备下你最爱吃的各色点心,还有从郡守那里要来的文熙珍本、道观文章,都是要送与弟弟你的。” 元梁一笑:“堂兄对小弟总是这么好。” ——不是元达明。 元梁见元达明的院子里并无半点神光,让随从用车装了礼物,推着跟在自己身后,一路顺着那光弧找去。 莫非真是他的大伯父,元励? 亦或是元淇、元禄? 或是那几十个庶子? 元梁百思不得其解,到底那神胎根骨是何人有之。 元梁路过花园,见到一群家.妓正陪几个元家庶子玩闹,庶子们年纪还小,衣着华贵的家.妓跪在地上给他们当马骑,地位和马鞍华贵的马没有区别。 他默念“善哉”,快步走过画廊雕桥,花影斑驳,簌簌摇动之下,花粉散在风里。 温润如玉的梁公子寻觅那道神光,绕了好大一个弯,最后回到元励的堂中。 元励见侄儿额头沁汗,只是咳嗽一声:“那咬断达明手指的犯妇就在偏屋候着。” 元梁随便点头应下,他几乎走遍大房各院各屋,那浮光掠影,难以捕捉,高深莫测,岂为闲类。 桑葚被小厮传唤,提提衣裳走进正屋里,元梁正喝茶润口,眼角突然余光一闪,他转眼看去,差点把茶杯摔脱手。 绝代佳人,虽是青蓝衣衫,周身却散发着莲花白鹤、宝座华冠般的盈盈神光,正是那元姬姑娘。 元梁不敢相信,竟然是个闺阁女子拥有这神力。 第一个反应是老天弄错了,把如此神力降在一个女娃娃身上,终究不能物尽其用。 桑葚学着见过老爷少爷的礼节,抬起头来,一双鹰似的深邃眼瞳看向元梁,翩翩佳公子,也正看着她。 元励要说话,元梁突然对他使了个眼色:“伯父,借一步说话。” 他俩起身去隔间说悄悄话了,留桑葚一人尴尬站在原地,元梁自然是告诉元励这神胎的事,元励本来就心有揣测,见侄儿给这事板上钉钉,瞬间如火燎心:“这等根骨,给达明,倒不如给侄儿你,助你更上一层楼啊。” 元梁知道这只是礼貌性的推脱:“侄儿不敢拿大,还是伯父得此根骨更好些。” “你见过达明了没?” “堂兄他下午睡午觉,我稍晚些再去不迟。” 元励听这话之后眉头一拧,元达明定然是在行床帐之事,叹道:“罢了。”这没用的侄儿,怎么偏偏是他最喜爱的二弟的儿子。 两男回到正屋,却不见桑葚乖乖等着,元励薄怒在脸,小厮见了,颤栗道:“元姬姑娘....姑娘她正在侧门那池子里看鲤鱼呢。” 元梁笑道:“伯父莫急,不如移步池塘,观景议事。” 桑葚蹲在桥边看池塘里的鱼,那两男人过来后她也看不了了,只听元励道:“我侄仲泰,是宗师级的修炼得道者,由他带你去岳阳山,万事听他安排。” 桑葚随便点头应下,想着到时候金蝉脱壳。元梁被她身上的光照到,身上像百怠消散了一样,格外通透舒畅,不免想要亲近,但心里却更在意——如果这根骨在他身上,或者任意一个男子的身上,该是如何的自在气派。 元梁认为,这根骨在女人身上,终究无法物尽其用。 元励和桑葚没什么好说的,拂袖而去,元梁忘了眼伯父的背影,看回桑葚的脸,仔细打量,见她脸那么小,五官又得体雅致,没有一处赘余不好看的地方,不禁惊讶世间真有这样的长相。 “据说姑娘失忆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元梁问道。 桑葚抬眼,乌黑的瞳仁外圈如鸦般黑,内里却是少见的琥珀色:“正是如此,我只记得被二少爷救下。” 元梁道:“你是第一个敢袭击主子的人,也是第一个没被打死的人。” 桑葚闻言一笑。 “难道不是因为我身上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吗?” 她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慢慢说道:“嫡公子可否告诉我,我是什么根骨?” 元梁并没遮遮掩掩:“你是百年难遇的神胎根骨。” 桑葚默了一会儿,元梁突然道:“你确实要用这来赎罪,也不冤,断指之恨在我达明兄身上,我希望他能原谅,你也能原谅。” “原谅?”桑葚眯眯眼,“我想我以后要让人原谅的事会很多,但我却不会轻易原谅越过我底线的人。” 元梁一怔,微风拂过池水涟漪,他能闻到她身上的体香。 明明是个娇弱美人,理应雌伏于男人,为什么她好像什么都可以靠自己的样子。 这样的女人,真少见。 元梁道:“姑娘可知,现在附近州县正大肆搜捕要犯,虽然都假称寻找盗匪强贼,”他低头凑近桑葚,见她发丝顺滑地垂下,“——实则是在寻找一失踪外逃女子。” 桑葚扭头直视他:“我想我是不是那女子,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的根骨必须得献给老爷们,对吧?” 元梁的表情渐渐凝重,他有些错愕,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看着桑葚坚韧无所谓的表情,他起了怜惜。 第11章 恶意 比起他的怜惜之情,桑葚却起了邪念。 她近看元梁突然发现这男子长的很好看,如闲月照水,慵懒乖憨,比起元禄的邪肆、元淇的正气,元梁这个打算打劫她根骨的男人长相比前两者加起来还精致。 元梁母父都是俾城贵族里有名的美人。 桑葚想起京参和自己被他们压的遭遇,她只觉得被压实在无聊,还是头一次专注打量一个男人这么久。 元梁此时如此得意,她脑内突然开始幻想元梁哭着求饶的表情。 一定很好看。 元梁的小童来报:“公子,外面傅老太爷有事拜见,正在外院议事堂。” 元梁转头看向桑葚:“那我告辞了。”他的声音浑而有力,充满男性力量,桑葚忽然开始幻想他这个声线呻吟时会是怎样。 为什么自己会想这种事?桑葚挤挤眼睛,盯着元梁远去背影的屁.股。 元梁见过傅老爷,傅老爷是一户知识分子书香门第的老爷,子孙绕膝,有一个女儿在寺院做尼姑。 傅老爷满脸愁容,见元梁来了如看见救命稻草,但客套还是要客套:“侄儿,你此行可有好好休息过?” 元梁的老师就是傅老爷,师生情谊极好,甚至互认叔侄。 元梁早就在回程的路上听说,自己的恩师,竟然在去看望自己做尼姑的女儿时,把寺院里其她的女尼其中之一给玷.污了。 “老师,一切皆好。”元梁笑着和老师客套,半盏茶后才进入正题:“侄生已经派了人去给那女尼家人送些抚恤金银,劝她与家人原谅您,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是为师一时错谬。”傅老爷觉得没脸,这事风雨满城,他花了好多钱才压下来,那个女尼是个不好惹的,打算把他告官,傅老爷才找到了本城最有权势的武官家族元氏替他摆平。 而元家里,与傅老爷交情最深的就是他的旧日学生元梁了。 元梁得知此事后,碍于老师情面,虽然没有破口大骂,心里对恩师已经不再那么憧憬。 但这事他还是要帮老师一把的。 “谈什么「原谅」,那家人就是穷的不开眼,辱到我头上,本来我也是给了钱,她却不收,难道你去给钱,她就收得?”傅老爷冷哼,“罢了,多亏侄生你。” 元梁无语。 元禄从反省室里偷偷跑出来,桑葚的话让他担心,他找到桑葚时,天色已经渐黑,桑葚一个人无聊用木杵在碗里捣枸杞,捣出红色的汁液,准备浇在山药糕上,丫鬟们各有事做,晾衣裳、扫庭院,忽然见二少爷回来了,都忙不迭去见礼。 玉珠听说二少爷回来,冷笑一声,谅那桑葚再美,不说话也是块木头,无法与少爷交流,看她怎么勾搭。 元禄脱了鞋,去拉开门,见到桑葚就把她搂进怀里,狼狈地说:“我想通了,我必须陪你一起去。” 桑葚把手指上红色的汁液随便擦擦,点点头。 因为元励出门去,元禄私自跑出禁闭室,不仅没人管,也没人敢说。他去拜见母亲,回来搂着桑葚躺在一起,熄了灯,呼吸声近在咫尺。 元禄道:“元姬,你睡了吗?” 桑葚无声地摇摇头。 元禄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这两天新鲜劲过去了,决定彻底把人占有,他翻个身压住桑葚,亲了上去,桑葚轻易就把他压在榻上,将他双手腕叠在一起,单手捏住。 因为她手小,元禄很轻易就挣脱了,桑葚随手拉下床帘的绳子,把半边床帘都拉到地上,用绳子把元禄手绑住。 元禄只是不屑,他是二等的修炼者,还能制服不了一个没修炼过的弱女子? 桑葚心里有火,摸索下床,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元禄是修炼者,黑夜也能视物,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白天那个捣枸杞的木杵。 她虽然一声不吭,却并不优柔寡断,心里想做什么就尝试,也是小时候住在深宅里养出来的自由脾性,直接把那木杵从元禄衣服下进去。 元禄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已经晚了,桑葚的力量压制着他,剧烈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你在做什么?放肆——啊....好痛....” 桑葚又去下榻,点亮烛火,端着烛台回来蹲在床边,仔细看元禄隐忍的脸,听他难受时的闷哼。 她对这个有感觉。 桑葚笑笑,掐住元禄的脸用力揉了两下,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你这样取悦我的话我可能会喜欢」 想这么对他说,但因为和玉珠那厮定下了约定。 元禄瞪着眼流出生理性泪水,腿痛苦地蜷起来,桑葚手指摸摸他的嘴唇,突然被电了一下似的,原来是元禄咬住她的食指。 桑葚不觉得怎样,摇摇头,元禄是她恩人,她低下头亲吻恩人的喉结表示安慰,木杵更进庭。 突然,玉珠那院响起女子被吓到的叫声,丫鬟们乱作一团跑出来,不时就有悲惨的嚎叫一叠声地传出来,桑葚的丫鬟们都被吵醒,掀开门帘睡眼朦胧地走出去,突然一个红了眼的丫鬟跳出来,一口咬住那睡意迷蒙丫鬟的脖子。 鲜血淋漓,丫鬟们有的当场吓傻在地,有的快步跑走,芙尔提着裙摆路过桑葚的屋子,本来打算无视,让桑葚陷入危险之中,但也是心一横,没那么做,紧急地叩门:“不好了,有丫鬟发狂症咬人了——二少爷、元姬姑娘,你们快出来啊!” 桑葚早就听见声音,在这节骨眼上正巧拉开门,和芙尔四目相对,桑葚的瞳孔瞬间缩小,伸出右手,五指凌厉如爪,是下意识的反应,直朝芙尔面门而去 芙尔“啊”地叫了一声,声音戛然而止,桑葚扑到她身上,手直接扣住芙尔身后那个红眼丫鬟的脑袋,那丫鬟的牙齿离芙尔的脖子只有几寸距离。 元禄已经被桑葚解开手,正坐在榻边神志不清地整理衣服,美人竟然好这口,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 桑葚把芙尔往旁边一推,单手揪住那丫鬟的肩膀摔到地上,那丫鬟眼圈发黑,脸上浮现青色的血管,在地上嗷嗷地叫着要挣脱,桑葚撕开裙子布条绑住她的手脚,芙尔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真是个不好惹的主。 但也救了她一命。 元禄扶门出来,这时家里的家丁武士也都到了,把院子里三个得了红眼病似的丫鬟绑在一起,带出院子,丫鬟们议论纷纷,惊魂未定,屋里却又传出痛呼。 桑葚奔进屋里,见玉珠仰躺在地上,裙摆溅满鲜血,脖子上伤口不停流血。 第12章 结盟 桑葚匆忙去查看玉珠的伤势,玉珠已经没了呼吸,梗着脖子倒在那,血液淌了一地,满裙子都是。 元禄深吸一口气,自己从勾栏千金买回来的贵妾,竟然就这么死于非命,实在不知如何,不由得怒道:“究竟怎么回事——”他看了眼桑葚,后腰猛地尴尬,转身暂时不管,命手下跟着一起去纠察那些红眼丫鬟。 桑葚伸手阖上玉珠的眼皮,叹道:“你且去吧。” 很快就得出了消息,城里进了南教的教徒,南教的教内大法就是令人牙长齿尖,四处咬人,红眼痴狂,南教教徒吸食着别人的恐惧、怨气而修炼。 元梁带人搜城,抓住几个南教教徒,他们竟然俱是未成年的少年郎,因为修炼而眼圈暗青,齿白面苍,状如恶鬼,被抓了后也在叫嚣:“南国的军队马上就要来攻打了,我南教才是世上第一大教,你们等着吧!” 元梁懒得劝说这些教徒,不知不觉已经第二天凌晨,他有些乏累地走出审理衙门,突然被一少女挡住,那少女一袭紫白长衫,戴着头纱,掀开自己的头帘,露出一张乖巧温柔的脸:“梁哥哥,你好啊。” “是你,紫见?”元梁连忙拉她去旁边:“你不在岳阳山修炼,跑到这里干什么?” 紫见原本姓平,她父亲和元梁父亲交情极好,和元梁青梅竹马,后来去了修炼女子最多的岳阳山修炼,关系依然很好,时常书信往来。 “我听说有神胎根骨降世,特意偷跑出来看呢。”紫见的杏眼很温善。 元梁道:“是不是达明兄写信告诉你的?这消息这么快传出去了?” 紫见揪着衣衫:“....是又怎么样嘛.....难道梁哥哥不想看见我吗?我听说了哦,那女子被你二哥取名叫元姬,还真受宠呢。” 元梁想起桑葚的脸,微叹道:“嫡二哥实在是苦了,他最心爱的那个玉珠贵妾昨晚就死于作孽的南教教徒之手。” “哎?”紫见忧心起来,她不想看见有人遇难,“南教实在太过分了。” “你现在只是五等的修炼者,不好好修炼,出来冒什么风险。”元梁上了车轿,紫见也跟着坐进去:“梁哥哥不知道,我听说今日城内有一个宝物的览会,千载难逢,众才云集,必须来看看才行呢。” “览会?”元梁眯眼,“这倒有些意思。”他使用闪身之法,转瞬就消失在原地不见,紫见十分羡慕地眨眨眼。 元禄出了公馆,碰见自己大哥元淇,元淇深深望他一眼:“那等惹是生非的女子,你不要留在身边了。” 元禄知道大哥说的是谁,目光定定的:“饶是和她一起百事缠身,我也无怨无悔。” “虽然这么说,你可知道她的根骨有多好?”元淇拍拍弟弟的肩,“父亲就盯着她的根骨呢,你难道要违逆父亲吗?” “就算取了根骨,她也不会死。”元禄道,“我要娶她。”他猛地回想起自己昨晚的遭遇,不由得对桑葚多了两分惧意和更多的好奇。 “不仅如此。”元淇附耳道,“你记不记得二房那个仲康老弟,七岁得道,十岁进京,受相国垂青,承将军厚待的那个元梁,他家里有个今年才刚五岁的弟弟,那小孩天生雪肌玉骨,适合修炼,却得了一种病症。” “元梁?”元禄冷笑,他向来瞧不起二房的人,不服气地说,“他不就是会修炼而已吗?我知道那病症,名为「极乐坳」,乃是极乐坳里的仙人造出来的病症,此病只在男子身上有,又只能女子来救。” 得了此病的男人天生根骨没有蕴育内力的源头,解决的办法是把得病男子的根骨取出一节,注到一个女子体内,在这女人体内待个三百六十六周天,也就是一年,这女人体质越优良越通透,效果越好,再取出,安回男子体内。 这样,病就解除了。 但这女子会元气大伤,因为身体成为那男子根骨的培养皿,以后修炼都会事倍功半,甚至无法再修炼、打回原形,如果本来就是没修炼的女人,则会身体百病缠身,精神萎靡。 元淇道:“爹和仲泰刚才讨论了许久,我听到了,仲泰他打算让元姬做他弟弟的培养皿。” 元禄大怒:“他也配?我的元姬也是二房崽种能觊觎的?” “配不配,也是人家有那个资本。你我修炼道行都不高,如何与之抗衡?”元淇道,“我倒有一个主意,能帮你留住一个健康的元姬姑娘。” ———— 桑葚本以为今天能出发去岳阳山,却被南教的事情耽搁了,她在屋里无聊地逗鸟,突然院外小厮诚惶诚恐地说:“大少爷、二少爷到了——” 桑葚扶门站起来,顺着庭院的廊柱看向门口那两人,下着微雨,小厮给他们兄弟撑伞,脱了木屐走进屋里,她只好给他们行礼,片刻后丫鬟上茶,元淇没喝,元禄只掀开茶盏盖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就进入了正题。 “....修炼?” 桑葚指指自己。 元禄道:“你很合适。” 元淇直接拿出一本修炼书甩到桌上:“今日必须把这里的口诀都通透了,入门也是好的。” 桑葚“诶”了一声:“这.....这会不会....好,谢谢你们了。” 元淇见她这么上道,有些欣慰,嘴角微微上扬:“这本书是你自保的东西。” 元淇是这么想的,桑葚肯定得是元家的女人,她这么好的根骨,用来对抗二房的元梁再合适不过了。 就算桑葚不想做元禄的妾,也得做他元淇的妾。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们。”桑葚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 整个白天,元家两兄弟都和元姬姑娘泡在一个屋里的消息传遍了下人之间,连大夫人都惊动了,元贞儿听说的时候正在抄女德,气的把笔摔了:“这狐狸!” 洛鸶连忙给元贞儿打扇:“姑娘莫气,那元姬跳不了几天,据说要给梁公子的弟弟丙公子做极乐坳的治病胎器了。” “有这事?”元贞儿不由得顿住,“还真是什么人都盯着她,这块肉那块血都要瓜分着,也是挺可悲的。” “是啊,说到底一个女人有这么好的根骨,可不就是祸命吗?”洛玢一边浇花一边说。 第13章 兄弟 “哥,慢走。” 元禄对站在门廊下被下人伺候穿鞋的元淇说。 “我走了,公馆有事忙,你好好教她。”元淇走远,桑葚坐在软垫上道:“你们每天都有那么多公事要做吗?” “对啊。”元禄面对她还是有些尴尬,自己私密之处被她亵玩,怎么说都太.....不可思议了。然而对她又生不起气来——如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桑葚这么做,他早就会报复回去了。 无奈桑葚现在神力在身,实在没办法多加纠缠。 “口诀我都背下来了。” 桑葚还记得和玉珠的誓言,永远不和元禄说话之类的,但玉珠已死,誓言自然作废,她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她心里默念一遍,眼瞳突然渐变成金黄色,她抬起手,屋内无风自动,室内茶香水漏、古墨砚台尽数被这风推的歪歪斜斜,珠帘忽忽卷动,门外扫地的丫鬟们吓得屏住呼吸。 元禄大惊:“你....你以前真没修炼过?” 桑葚扭头,在元禄眼里,她的金黄瞳如之眼,从未见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这是神宗的大师来了?”俾城内的修炼大会场里正有许多修炼者在练习,他们突然看见天边划过一道金光,从金骑大侍官的府邸一路飞向城外。 元淇的车马还没走到门外,他掀开轿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金光的弧线,金光的起点正在刚才他走出的院子。 元禄目瞪口呆,又不免庆幸,幸好他们教桑葚的是元家自己的修炼入门口诀,才不至于能让她为所欲为,她用这种口诀入门,法力一直会被一种叫「叠」的心法所阻碍,必须元家的人辅助才能发挥法力优势。 而这事,桑葚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放下心来,把点心盘推过去:“累了吧,吃点东西歇会儿。” 桑葚转过脸,眼瞳渐渐恢复成琥珀色,由衷地说:“谢谢你。” 出发的日子到了,桑葚也不知道元禄怎么就能和自己同行了,她坐轿子坐累了,掀开帘子看外面,前面一溜的军士车马,元禄和元梁骑着黑马,身穿武服走在前面。 她也想骑马。 桑葚动了动,索性坐下修炼心法,头顶却突然有巨大的响声,她坐的轿子直接被一分为二,她抬起头,赫然看见一个提刀刺向自己的刺客。 桑葚抽身躲开,顺势把自己入门的口诀默念一下,自己就凌空直冲上天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直接挂在树干上,满身草叶子,看来还是要好好练习一下。 元禄道:“元姬,你在哪?” 桑葚想说话,却又住了嘴,她此刻说话岂不是给刺客暴露了位置?索性随便揪了几片树叶,念了心诀后,那几片树叶像尖刀一样俯射而去,令人难敌的速度。 有一个刺客直接封喉倒地,另一个刺客卷着身体往树叶来处飞来,桑葚提起食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那气化为巨风狂浪,把刺客的身体钉在树上往后掀去。 “妙,妙啊。” 突然响起一个清朗动人的男声,桑葚回头一看,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凌空站着一个素衣男子,满脸邪肆狡猾,她还没打他,他就一手捂住她的脸,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了知觉。 “这种神胎根骨,我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男子笑笑,身体化成一股青烟消失在原地。 元家的队伍自然乱七八糟,回过神来时元淇上前寻找那车轿附近,哪里还有桑葚的影子。 桑葚醒来的时候,自己居然还靠在那个陌生男人胸膛上,她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熏香味道,那香气让她并不害怕:“你是谁?” “救你的人。”男子道,“元励在离那处最近的关口布下了埋伏,他根本不想等你去岳阳山再回去,要直接取你根骨。” “你怎么会知道?”桑葚笑道,“你身上真好闻。” “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男子的眉眼华丽如画,气势汹汹地呲牙道,“可惜我也是打劫你根骨的人。” “没用的。”桑葚歪头,“元家兄弟教了我修炼心法,我的根骨被一种叫「叠」的心法禁锢了,无法渡给别人。” 男子一顿,停下飞行的动作,两人停在一处山坡上。 桑葚的话自然是瞎编的。 她是通读口诀后自己领会到自己的法力被「叠」禁锢,元家兄弟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知道。但也不是根骨被禁锢,是法力被禁锢,根骨还是能强行取出来的。 桑葚真挚的眼神把那男子骗住了,他邪笑:“不妨事,我把你送回去,和他们瓜分你的根骨。” “不妥不妥。”桑葚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低下头和自己对视,“你耽误了元励的好事,难道那种小人会轻易原谅你吗?” “小人?”男子一怔,并没挣脱桑葚,桑葚见他五官精致得体,皮肤细腻雪白,身体也高高瘦瘦的,不免起了怜惜:“我不要他侄子给我跪下来磕头谢罪都不错了,那厮居然敢觊觎我的根骨,实在该杀。” “也不到该杀的程度吧。”男子握住桑葚的手,不想让她捏自己的下巴,桑葚放下手道:“我已经了解了元家人的家庭内部,男子办事,女子只能在家里任人宰割,实在可怜,元励和元达明这种贪婪无耻的人,没有应该得到应得的报应。” 男子道:“你竟是这样的性格。” “你是如何偷窥的?”桑葚抱起双臂,“不妨跟我说说吧,此处云海山顶,了无人烟,只有你我二人。” “人?我不是人。”男子大咧咧道,“我叫南曲,乃是南国那边的鸦叵天王。” “好奇怪的名字。”桑葚聊起他的发丝,“你身上好香。” “你是轻浮女子?!”南曲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转眼就被桑葚压住,桑葚抬手拍在他胸膛上,念着口诀,直接把他的根骨震的显形,南曲的根骨原来是心脏附近一处魂,桑葚见那魂黑如斗墨,不由笑道:“你的心都是黑的。” 南曲道:“走开。”他的身体化成一股黑烟,变成一只大乌鸦,立在山头俯瞰桑葚,鸟喙张开发出人语:“你的根骨如此不凡,众人皆向往,我也不例外,你要么乖乖送给我,要么给我生孩子。” “哈?第二个选择是什么意思?”桑葚冷笑。 那乌鸦道:“你甚美,我想取。” 第14章 败犬 桑葚还没说话,那乌鸦又变回了美男子的样子,低头俯视她:“我说的是取你的子宫,给我生下拥有你这样神胎的孩子,最好是儿子,这样我吃了你俩之后,获得的根骨更多。” 他邪笑着,根本不把桑葚放在眼里。 “过誉了,我竟然能让你吃的这么清新脱俗。”桑葚冷笑,不跟他多废话,直接后退一步,念道:“沙门广厦,一三成金。”这是元家的一种法术口诀。 桑葚既然已经入门,便可以用自己的神胎根骨为基础,运法术。法术法力是以根骨是否强大为主要指标的,根骨就像肌肉,法力口诀则是拳法,桑葚现在根骨三千神态,使用元家法术除了初次使用生疏一些,基本没有什么阻碍。 丘陵上平地而起一道沙锥门,尖端如刃,几乎要切开南曲的身体,南曲怒道:“你要杀我?你敢?!” “你想吃我,才是你胆大包天,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桑葚心念一动,那沙墙就扑向南曲的身体,把他整个吞噬在沙之苍穹下,山坡上野蛮生长的野草惊慌地摇晃着,不多时,南曲就有些乱了方寸,但他很快飞到空中,眨眼间又出现在桑葚面前。 他的残影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桑葚只看见一只五指尖端漆黑如墨的长爪,狠厉蛮横地朝自己眼睛抓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和别人打架,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她双手把住那只宛如白骨骷髅的爪子,脚后跟都被推的向后挪去,沙尘弥漫,卷起衣袖,猎猎作响。 南曲的左手从旁边的黑雾里掏了出来,直朝桑葚太阳穴而去,桑葚快速背了一遍元家法术的口诀,南曲的左臂被空中闪现而出的空气所化尖刀利刃直接正中截断,鲜血喷了两人一身。 南曲并未嚎叫,他地上的断肢突然飞了起来,那是只小臂,惨白细长,五指如钩,直接握住桑葚的脖子,手指紧收,毫不留情,就是要取她的命来。 桑葚张开嘴呼吸,顺势喷出火焰,她只记得口诀,御火术第一次使用,喉咙里都是干烟,鼻孔里都往外冒烟,火把那只手烧焦,并没烧到施法者桑葚身上,手跌在地上自己翻转着灭火。 桑葚狠狠踩了一脚,抓着南曲未断完好的右手向后一拉,把他整个人过肩摔到山崖之下,一缕黑烟飘过,南曲的左臂诡异地转了两下,长出新的完整手臂。 ——再生? 桑葚稍微感慨一下,南曲挥袖召来几十只乌鸦,乌鸦源源不断从他袖口飞来,抓伤了桑葚的脖子和手背,她怒火燎原,念出新学的幻甲大阵口诀,这是元禄教她的,但念完口诀毫无反应,乌鸦把桑葚直接卷到了山崖底下。 南曲踏在山崖上冷笑:“你资质不错,却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的道理。你就被乌鸦好好啃啃吧,清醒一些,居然敢跟本王斗?” 转瞬之间,南曲突然眼前一黑,接着就看到层层叠叠的乌鸦包围自己,眼花缭乱,他立刻明白这是幻术,「幻术」可是只有极少数人才会的秘传之法,他却听到一声细微的风声,接着乌鸦群里伸出一只布满啄痕的手臂,直奔他眼睛而来。 “啊啊啊啊——!!!” 南曲被戳了眼睛,剧痛之下身体连忙化成黑烟飞到高空,捂着脸苦叫起来。 桑葚挂在悬崖下的树枝上,身上都是死乌鸦,她嘴里还咬死了一只乌鸦,把血和羽毛吐出来,桑葚擦擦嘴角的鲜血:“看来多念几次口诀才能用呢。” “你你你.....你敢袭击我?”南曲完全失态了,但被那幻甲大阵包围,一时间不知所措,他的视野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全是密密麻麻的乌鸦,是桑葚施下的幻术。 桑葚目睹他在高空狼狈凌乱地飞来飞去,找不到方向的样子,笑道:“你去死吧。”她话音刚落,高空无数把利刃朝鸦叵天王刺去。 南曲大惊,自己竟然无法破解这幻术大阵! 元家独门的幻甲大阵乃是采用铠甲原理的幻术阵法,须得神宗级别或以上的修炼大士才能使用,元禄也只是知道口诀而已,元梁更是无法运用分毫。 这个女人竟然这么快就能使用这等通天阵法? 突然心脏一疼,鸦叵天王低下头,愕然看着自己胸膛被白刃贯穿。 乌鸦变回原形,冰冷地掉下山崖,砸到深谷里。 桑葚紧跟着下去,飞行术还是不习惯,几次都挂在树干上,跌跌撞撞下来后,她看见那只乌鸦躺在地上僵死着,身上插满利刃。 本想走过去,心里却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桑葚歪打正着,鸦叵天王其实没死,他只是躺在地上装死,准备桑葚走近就起身杀死她,说到底是他轻敌了。 桑葚坐在原地,又召唤了几十把尖刀,把鸦叵天王扎了个对穿透心凉,满地黑羽毛混杂着淋漓可怖的鲜血。 “别杀我.....” 须臾,南曲又幻化成人形,匍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求饶着。 “哎,你换语气了?不猖狂了?”桑葚并没消气,“你不是想杀我吗?” 南曲咬着嘴唇怒道:“你想怎么样!” 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输给一个女娃娃,想他几百年的修为,竟然、连一个凡人俗妇都不如。 南曲恨不得自尽谢罪。 “我改主意了,要么你死这里,要么你做我的侍奴。”桑葚笑道,“你自己选吧。” 南曲几乎要吐血,桑葚此时却真的吐血了,她使用太多法术,负荷过大,但就算她现在倒地不起,鸦叵天王也起不来。 “趁人之危、你.....!” 桑葚:“快点。” 她听元禄说了,奴隶契这种法术,明文规定只有五等及以上的被修炼大会认证的修炼者才可以发动,没有认证的不能用。 她才懒得管那些规定。 鸦叵天王屈辱地低下头,他的脸很小,虽然埋在尘土里呈现败犬姿态,但依然夺目无双。 桑葚召唤出一把尖刀握在手里,喉咙里甜丝丝的都是咳出来的血,她把刀几乎是砸进鸦叵天王身体里。 南曲大叫,甚至哭了出来,满脸泪水,脸颊通红,一抽一抽。 “快点选。”桑葚还要再插第二把刀。 第15章 德助 “别、别这样!”鸦叵天王大叫一声,蹬着腿爬到桑葚脚下,“我、我选....第二个.....” “做我的侍奴,可是永远无法反悔的事。”桑葚的眼神直勾勾的。 “唔、你,我同意做你的侍奴。我是甘愿的....别捅我了、”鸦叵天王意外的怕疼,哆嗦着身体阻止被扎一刀,桑葚抽回刀笑道:“爽快。那就开始吧。” 她话音刚落直接张开手召唤一个法阵,翠绿色的光芒包围了两人,从此牵扯主奴羁绊,羁绊奴隶契一生一世,不可断绝。 鸦叵天王是近战流的高手,却没想到桑葚能预判自己的出手,并且快速判断自己的方位,甚至利用幻术将自己击败,他属实是人生第一次栽了。 即使如此,还是不甘心的。 “你不要觉得可以随意使唤我,我是秃鹫山家族的孩子,我的家人可不是好惹的——” 南曲叫道。 桑葚看着他白净的脸颊,微笑道:“美人,你应该想的是如何取悦我,而不是如何激怒我。” 她和他已经是主奴契的行使方,桑葚就可以对鸦叵天王南曲行使生杀大权和指挥主权。 她的手滑过南曲的脖子,南曲一阵战栗:“你.....”感受到主人周身的压迫寒流,乌鸦妖怪选择低头隐忍,桑葚的手指绕到他脑后,摸到一串项链。 “把这个解下来给我看看。” 桑葚的话仿佛带着一股无可抵挡的威慑,南曲抖着手把项链取下,不甘心地交过去,他身上衣襟还带血,斑驳血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这是一条镶嵌红宝石的项链,却是一块缺了口的红宝石,只有原来宝石的四分之一大小。桑葚问道:“这又是何解?” “这是失落的醒石,我堪堪捡到四个碎片中的一个,醒石能够知万物、晓古今,甚至穿越时空,穿梭众空间。” 那岂不是可以找到我的母亲? 桑葚将那项链戴在脖子上,南曲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无奈,只能任由她这么做。 桑葚拉起南曲的手:“我实在无聊的很,你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很多的符咒和口诀书?” 桑葚的记忆力很好,那么她就要好好应用自己这个能力。 她要背很多很多的口诀,学会很多很多的法术。 “这还不简单,自然是大藏经寺。”南曲转转眼珠道,“只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桑葚一巴掌扇过去,把南曲扇懵了:“你干嘛!” “打你居然还敢算计我。”桑葚冷笑,捏起南曲的脸向旁边狠狠甩去,“大藏经寺?我还没有那个于万千军队中突围的本事。” 大藏经寺重兵把守,不是她说要去就能去的。 南曲气的咬牙切齿,手变成爪子抓向桑葚的脸,桑葚还没动作,他自己就被奴隶契的惩罚电了个外焦里嫩,滚在地上抽搐。 “你还是老实一点吧。”桑葚道,“我饿了,这附近似乎有个人家,走。” 南曲被当成小跟班使唤,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一边走路一边拔下被扎在身上的尖刀,一路嚎叫着焦灼惨叫,桑葚也有些于心不忍,使用法术将他身上的尖刃去除,又背诵了几个治愈功效的口诀给他疗伤。 夜很快就到了,桑葚敲开一家平民的门,开门的是个男子,见她端方貌美,开门让进,南曲跟在她身后,一袭黑袍,冷面冷眼,令人生畏。 桑葚道:“多谢贵门招待,不胜感激。” 男子朝厨房喊了一声有客人,添些饭菜,里面的女子应声出来,额头上系着白布巾,病殃殃的应该是染了风寒,却正握着擀面杖给男人煮面,时不时咳嗽,男人叫道:“捂着你的嘴吧,别把口水喷到面里,如何招待客人?” 南曲下意识想说话,却被桑葚首先回道:“不必,我们是吃了饱饭来的。尊夫人身体不太舒服,就不用下厨了吧。” 南曲想说桑葚多管闲事,却又怕她收拾自己,冰冷地站在那。 “啊,我不是她丈夫,我是她哥哥,她生病了,我来照顾她。一个寡妇,只能离家索居。”男人感叹一声,怜惜地看了眼女人。 桑葚一怔,南曲也拦不住她的冷笑:“你是来照顾病人的?让病人下厨就是你所谓的照顾?” 男人横眉道:“你这娘们儿说什么话呢,你是客人我敬你三分,不要管我的家务事。” “我管不管是我说了算,不是你。”桑葚并没理他,直接把站在自己面前挡路的男人推到一边,那男人见她如此柔美,本以为好欺负,甚至起了色心,却没想到直接被推在地上,瞬间呆滞,正要爬起来,南曲象征性地拦了拦。 桑葚走进后厨,把女人拉出来,摸摸她的额头,念了两遍驱菌止炎的口诀,那女子脸色渐渐红润,却还是咳嗽不止。 “你到底背了多少口诀?”南曲感叹。 桑葚并没理他,她小时候读过医书,撩开女人的袖子,发现许多红疹,惊道:“这不是风寒,这是疫病。” “瘟疫?!”女子的哥哥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我有事先走了、我——啊啊啊!” “你先别走。”桑葚揪着他的后领拖回来,翻开他的袖子一看,皮肤多月没洗澡的样子,但明显也是起了一点小皮疹,应该是同类型的病症。 “你也得了。” 桑葚思索道:“这附近的山坡刮来的都是西风,西边有什么地方的人患病严重吗?” 男子听说自己得了瘟疫,吓得扑倒在地:“你、你会医术吗?求你救我一命——” 他的寡妇妹妹倚着门框哭泣连连。 “我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可以帮你们暂时止住病情。”桑葚道,“但治病必须得斩草除根,最忌讳的就是一拖再拖。” 她看向南曲,南曲一哆嗦,解释道:“西边是....一些被流放道士和犯人的日落之地,去不得。” “那也得试试吧。”桑葚只看向那个哭泣的女子,说道,“你以后不用再伺候你哥哥,不用伺候任何人。我会努力救你脱离苦海。” 第16章 日落之城 那女子兀自垂泪不说话,眼睛一直往桑葚脸上看。 “你在说啥,她可是我妹....”男人被桑葚的目光吓倒,桑葚道:“事不宜迟,今夜暂且睡下,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面不必再做了,我们洗漱。” “你不怕传染?”南曲掩住口鼻,当场化成一缕黑烟,飘飘忽忽转到屋外变成一只大乌鸦。 男子吓了个颠倒:“你、你你....妖怪?!”看着桑葚的眼神顿时充满防备。 桑葚懒得理他,对南曲道:“我学了辟病的通夜口诀,可以帮你施加一层。” 南曲:“我好歹也是天王,这种法术难道不会吗?只是我不想和病人同屋而已,不吉利。” “一个乌鸦还谈什么不吉。”桑葚懒懒一笑,挑眉道,“看来法术并没普及呢,应该人人修炼根骨才行。” “你以为菜市场买菜啊,根骨修炼入门需要资质,没那个资质,学一辈子就没用!”南曲飞到檐角,亮着黑眼珠怪叫。 男子吓得魂飞魄散,生平第一次见到妖怪。桑葚道:“你再多说一句就下来挨打。说话一点都不柔软。” 南曲不说话了,拍着翅膀歪在檐角。桑葚给那兄妹都施加了辟病口诀,短期内不让他们继续传染给别人。 和衣躺下后,是个久违的温暖夜晚,女子给桑葚准备了厚被,打算睡地下,桑葚拉着她一起躺下,拍她的肩膀让她安稳睡下,一直不说话的女子突然闷闷地说:“西边有坏人,不能去。” “有多坏?” “很坏。”女子拼命摇头,脸都红了,“太危险了.....” “你说给我听听。”桑葚把伏在自己脸上的长发往后铺开,侧躺着说道。 那女子温声细语,甚至有点柔弱可欺地道:“他们诱拐小孩子到南国去。”语气却有一丝坚韧。 次日,桑葚早早起来出门去,西边亮日垂城,飞过无数丘陵,她的御空飞行之术越来越熟练了,知识很容易用力过猛飞歪,脑仁也会因此嗡嗡作痛,南曲跟在后面不为所动,就打算看她出丑的样子,反而被桑葚几次撞晕迷了眼,气的嘴都要歪了。 西边的城市与其说城市,不如说是「破烂贫窟」,层层叠叠的藏污纳垢之楼,鄙陋腥臭之间,污水满大街,垃圾堆在一起,长袍男女交杂而过,小孩光着脚跑来跑去,商旅们身上的丝绸衣服溅满尘土坷拉,商品也多是生活用品和粮食。 最贵的是水。 “吃曼陀罗草吗,吃了保你爽翻天。”五六岁的小女孩污浊如乞丐,身上还背着弟弟或妹妹这样更小的孩子,朝着路过的行人叫卖俾城禁止通商的眩晕草。 这种曼陀罗草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却能让人短暂内飘飘欲仙。 桑葚来回观察了一遍后,发现这里发生疫病实在太正常了。 垃圾随意倒进河里,医馆破破烂烂只有几家,条件十分简陋,苍蝇蚊虫到处飞,卫生条件也极差。 南曲见她两眼放光,眉头紧皱,不禁发问:“怎么这眼神?” “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生活条件。”桑葚很惭愧,“人与人的差距真的这么大吗。” “你又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南曲翻白眼。 “你现在给我住了,以后必须叫主人且态度必须恭敬,我是你主人,你对我要有个行为标准。”桑葚冷笑,“否则收拾你。” 南曲鸦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冷哼道:“主人说什么是什么,奴哪敢顶嘴啊。” 桑葚懒得理他这么刁蛮,四处走走,一路追查到疫病源头,发现疫病气息最重的一处竟然是城北那些地头蛇、大贵族、大地主的家家户户。 “我需要拜访一下。”桑葚自言自语,看向南曲。 南曲忙道:“我确实监视过姓元的一家,却也不过是被你身上神胎的神光所吸引,你难道要我去偷窥那里?那里可都是一些不好惹的人主,个个都玩狠的,虽然我是天王也不怕他们,但实在不想和他们纠缠,纠缠起来没完的。” “那也得看看。”桑葚道,“实在不行,你把你的偷窥之术教我。” “那才不叫偷窥之术!我、我去了.....”南曲化作一缕烟瞬间飘走。 桑葚冷笑,这家伙果然护食,不想把自己的法术教给别人也是人之常情。 她在路边歇脚,突然看见上空飞着许多流光,仔细看是人飞行时留下的残影,人群攒动叫道:“他们又来抓人了,大家快跑啊——” “快点,来不及了....” 桑葚看见路上鸡飞蛋打,乱七八糟,随便揪住一个人:“怎么了?” 那人见她美目流盼,惊道:“来不及说那么多了。”直接拿件长袍把她罩上,那大大的罩帽盖在头顶遮住整张脸,“你是外来的?快跟我进屋里躲躲。” “哈?.....那就多谢了。”桑葚被他拉进屋里,那男子紧关好门,坐在地上大喘气,手里拎着的吃食袋子也都扔在地上:“可累死我了。” 桑葚听见门外一声长长的怪叫,然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呀——呀——”鬼笑声,从窗口低飞而走,她马上被那男子抬手压低下头,眼角余光看见一双含笑的肿眼睛在窗外飞走的时候笑着看自己。 这里不是被流放的犯人和极穷的人居住的地方吗?怎么会有这种似乎是妖怪的东西?而且还潜伏着待爆发的疫病。 “嘘。”男子无声地把手放到食指上。桑葚并没说话,看窗外大道上只有满地散乱的物品,没一个人。 等到风声过了,那些笑声也消去,男子才如获大赦,躺在地上呼气:“可算走了。”他翻个身从口袋里拿干粮吃,桑葚问:“你是本地人?” “外地的。”男人恨道,“来这里卖东西,结果被骗了。” 桑葚问:“刚才那些是什么?” 男人撇嘴:“这里的奇葩我三天三夜说不完,就说刚才那些妖怪,和人一同居住,天下就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那些妖怪倒也不吃人喝血,却喜欢霸占地方,你要是在路上随便走,就要抓去先给它们当奴隶,洗衣做饭打扫,总归是要被吃的,却又不特别嗜好这个,你要是躲在屋子里不出声,它就不抓你,当作没看到。” 第17章 麻烦之事 桑葚的眼睛迸发出决胜的光芒:“是因为你们无法战胜它们,它们才敢这么放肆。” 她很快又对那男人说了一些话,男人惊讶十足:“这里的确有收藏口诀秘法书册的陶馆,但是只有城主的亲友家族、幕僚门生才能去......” “.....城主和妖怪达成了协议,才能和平共处。” 桑葚打断他的话:“这样躲藏在屋子里不能算和平共处。” “你难道要违逆城主?”男子清雅的脸闪过一丝震惊:“你只是个女人。” 桑葚站起身俯视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到。” 男子无语,翻出几个干烙饼给她:“不管怎么说,填饱肚子要紧。” “我刚才看这里人数众多,似乎每家都有许多孩子,生活却这么差,城中有这么多妖怪,她们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呢?”桑葚发扬着不懂就问的精神。 男子有些错愕地撇嘴:“有孩子就有指望了啊。” 桑葚一怔:“养孩子需要十多年,粮食都不够吃啊,需要指望的话生一两个就够了,何必生五六个还不止呢。” “你不懂,最好是女孩,早点嫁出去就能换粮食了,男孩穷养就可以,从小出去卖苦力。”男子道,“说了这么多,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朔方,你呢?” “我叫......”桑葚一顿,怕京参和金家调查到自己的行踪,“桑姬。” “桑姬?”朔方揉揉自己的下巴,“是哪家的小姐吧?” 桑葚一笑:“你看出来了。”趁势哄骗过去。 她十指干净整洁,衣服洁净如新,聪明人都会看出来她肯定在不凡的家庭待过。 桑葚要出发去陶馆,朔方想了想,决定给她指路,他心想这个女子如此貌美,如果不是修炼者,早就是有钱人的榻上欢宠了,却因为会修炼,得以保全自己,也是不容易。 陶馆自然是进不得的,桑葚走过三森道、铃鼓塔,远远看见一座扁平的蓝黄色建筑,但年久失修,年代久远,灰尘斑驳掉漆。 “里面都是日落城的书籍典册,你看看就得了,除非你有关系,否则进不去,强行进是犯法的。”朔方站的远远的,“你可想好了,别冒失。” 桑葚已经套上长袍,罩帽盖住脸,朔方道:“你长得太显眼,不遮住脸的话,过不了一会儿就要被抢进城主的堡垒里。” “已经这种程度了?”桑葚得出结论,“他们是土匪吧。” 她的发丝黏在脸际,朔方伸出手替她将头发理顺,见她满眼天真的执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不免可惜道:“我住在幽都,你若是无处可去,可以来我家住。” “谢谢你的好意。”桑葚见远空一缕黑烟,是南曲回来了。 朔方闻到一股妖气,见黑烟化作个黑衣男子站在桑葚旁边,一惊。 南曲见这个穿着破烂的商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只对桑葚说:“主人,城主一家姓刑,四代同堂,人数众多,在各国边境贩卖曼陀罗草赚钱,那些家屋都输加工曼陀罗草的地方,他们真正居住的地方在山上那些堡垒里。” “你看,我都说了,他们住在堡垒里,易守难攻。”朔方摸摸下巴,“看来得里应外合才更可能攻破。” “你这么快就知道我要打他们了?”桑葚苦笑。 “你的眼神太明显了。”朔方道,“在远处的文朝俾城,曼陀罗草是毒草。” “文朝....”桑葚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在的国家就是文国。 她想了好几个办法,最后发现原来还是直接去一探究竟比较好,朔方表示强烈阻拦,声称她去了不是死也得残,桑葚也觉得自己太鲁莽了,但不去又不行,她不想疫病扩大化,南曲带来个消息。 “刑家人出城外交,招募降魔武士伴随。” 南曲给桑葚倒茶,语气热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主人,你大可以半路回来,先摸个虚实,这是主要的。” 桑葚斜眼打量他,不语,朔方早就和她们分别了,桑葚总能看见他在街口卖药粥。 药草熬的粥,喝了不仅解饿,还会有不同的效果。 南曲曾经在她耳边冷淡地评价朔方:“药粥在穷人里很流行,成本很低,暴利,别看他穿的穷,在平民里算富了,知识不知家中几个小妾,几个丫鬟。” 桑葚一怔:“你跟我说小妾丫鬟的事干嘛?” 南曲道:“你总是在看朔方,莫不是喜欢他?” “你居然这么会自恋的吗?我现在盯着你看是不是代表我喜欢你?”桑葚拎住南曲打了两下,对他的脑回路实在无语。 刑家人招募伴随者的集会,在露天广场举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暂且不说,光是武器就已经琳琅满目,桑葚并没有户籍人丁籍,所幸招募集会也不看这个,日落之城的黑户就一抓一大把,根本没人管。 考核非常简单,只需要盲猜,将东西盖在碗下,猜的中就选中,只这一次考试,不拖泥带水。 桑葚根本不会任何通神通灵之术,将算盘打到南曲身上:“你别打歪脑筋。” 南曲笑眯眯的:“好嘞。” 考官见层层叠叠的男人里有个穿女式长袍的不露脸女人,目光一怔 “......” 桑葚等了好久,后面的人开始急了,她才听见耳边一个虚幻的声音:“李子。” “李子。”不假思索说出之后,考官道:“错。” 桑葚不动:“大人,掀开碗盖看看吧,您日理万机,说不定记反了。” 她心里却想着南曲没理由会骗她。 “你就是猜错了。”考官是个粗犷阳刚的彪形大汉,仰起头俯视桑葚,“你一个女人,通灵术终究是不行的。” 桑葚这才明白,他就是故意刁难自己。 下一秒,风卷起考官的发丝,碗盖无人掀动,却自己被风卷了起来,破空而裂,碎片化粉,考官并没注意到自己的耳朵被碎片划出浅淡的血口。 一个李子躺在桌上,阳光给它镀上金边。 考官道:“那你......过了。” 桑葚还处在惊愕之中,考官的眼神分明就是他早就知道里面是李子,为什么还要针对她呢? 懒得管这种事,她既然过了,就成为了跟随刑家人一同出城的武士一员。 第18章 刑氏一家 刑家子弟打马京华的时候是来不了了,他们顶多在日落之城这一片尽情撒野,仅仅如此终究是不甘心的,地主们眼光放的长远,直接望着文朝的边境,打算与隔壁的游猎民族斥女贰国联合,一举进攻文朝。 此次外交,道途凶险,文朝注定会派人半路截道,“都怪保密做的不严,现在就看谁能先联络到斥女贰国的国主了。”队伍前端坐在车轿里的一群刑家少年聊着。 轿子外有青年纵马驰骋,抬起马鞭回首笑道:“你们回头看那萧瑟天景。”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天宇嘹亮如歌之高音,举目四野尽是雪白云雾,闪着金光,山脉延绵而去,人在其中,只是渺小。 桑葚脸上做了易容工作,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女子,她穿着分发的麻衣武服,手持利剑,夹在一群男人里不舒服,她找到一群女武士同行。 “这次带着大家去的是刑家家主的长孙刑瀑,你看,他可真风流倜傥。”一个女武士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 桑葚看见那个挥起马鞭遥看天光的青年,太远看不清脸,只看得见他雪白的脸和直挺的身体。 刑瀑对弟弟们道:“这次面见大国布汗国主,务必要礼数周全。” “知道啦哥。”弟弟们嬉笑一团,突然又把话题聊到女人上,“我这次特地选了许多女武士,这一路不愁没享受的了。” “你只要给她们几贯钱,再说点甜言蜜语,就可以哄她们同帐。” “不必,你只要往那群穷酸女面前一站,她们就会主动贴上来送,哈哈哈。” 弟弟们放声大笑。 刑瀑见他们还只是十四五岁,并不叱责,反而珍爱他们的年轻气盛,青春姿态。 风吹起刑瀑所骑的马的马鬃,他隐约听到了一些音波,回望天光,又见漫天奇霞,五彩斑斓,前所未见,众人都惊讶地三五成群聊起来:“难道某位神宗大能来到此处?” “难道是有人行使神迹法术?” 桑葚并不说话,她定定地盯着刑瀑,他戴着前低后高的乌帽,黑色的带子系在下巴上。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妖魔的气息。 此行,她看到每个人身上都妖气四溢,难保会平安到达。 心里反复温习那些元家术法口诀的时候,桑葚却并不知道,自己的神胎根骨因为浸润了日落城外更鼓山脉的雾霭,显出光华来。 天边的霞光不仅是神胎的现世预言,更是给她的神胎再次提供滋养。 这神光,传到了远处的天神居所,在一处雪山,休憩几十年也只是一刹那的雪神醒来,她的睫毛因憎恨而染上白霜。 “丧神,你出现了。” 雪神走出自己的居所,俯瞰雪山遍谷,雪崩如泥流,她化成一阵龙卷风席卷而去,所过之处血渍也不留痕迹,活物匿迹,死物消没。 休息的时候,桑葚才弄明白了刑家人的修炼系统,他们是以和妖魔结缘而修炼,怪不得会容许妖物在城中作孽,巧的是,桑葚被元家的「叠」心法给禁锢住神胎的全部实力,只能发挥一二实力,而刑家人也和妖魔互相都被「叠」制约,不能损害彼此过多的程度。 刑家几个子弟下轿,侍婢给提着衣摆,他们乱步走到女武士们面前,选妃般地伸手指了几个,抬起下巴,然后转身离开。 女武士们彼此看了一眼,零星几个马上跟去,剩下的则面露鄙夷。 男侍从道:“刚才公子们指的那几个,全都给我出来跟上公子们,别装没听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个女武士骂道:“这是什么货色,也敢对我颐指气使?” 她指桑骂槐,指着男侍从骂那几个刑家子弟。 桑葚赞赏地看向她,见无人响应她,便附和道:“伴随武士全凭自愿,只是一腔护卫城主的决心,却被你这奴肆意践踏,你有几斤几两?” 其她女武士闷声不吭,有的用怀疑的看异类目光望着桑葚和那女武士,终于有女人开口了:“别说了,这事就这么过 去吧。” 那男侍从叫道:“你俩反了天了,既然选择了跟随我主家,就得事事奉行!” “公子们去了马车里,难道是请我们这些女武士一同进餐吗?”那个女武士冷笑,“光天化日之下,羞耻呢?” 声响闹到队伍前排,刑瀑派手下去看,那手下来到跟前,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都闭嘴!吵了城主尊耳清静,你们想死就直说。” 桑葚见不再要求女武士跟着进马车做那事,也就闭嘴了,却见那个最先反对的女武士朝着手下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口,低骂道:“狗随主人,要不是我有事要安全抵达斥女贰国,也不用跟这群苍蝇一路烦。” 桑葚笑道:“消气吧,我叫桑姬,你呢?” 那女子回头,上下打量桑葚:“刚才你也发声了,我记得你,好,我叫橘福。” “真吉利的名字。”桑葚道,“一起吃午饭啊,我带了干烙饼。” 朔方给她的还剩下一些。 两人在一起啃了饼,橘福见桑葚的水壶没水,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她:“不嫌弃的话。” “多谢。” “客气什么?”橘福道,“我看你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怎么会跟着这种烂家族出行?” 桑葚道:“你是为了安全,我是为了探底。”她拉过橘福的脸,两人凑近低声说:“城中埋伏疫病,源头在制曼陀罗草的厂里,我感受到那刑瀑身上曼陀罗草味道最重,想必是吸食已久的人。” 橘福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桑葚有些疑惑。 “哎呀,就是刑家全家人都吸食曼陀罗草啊,还有曼陀罗烟,曼聆水,总之是醉生梦死。” “连小孩也吸?” “那就不知道了。”橘福道,“这又是从何问起?” 桑葚缓缓说:“刚才那几个来挑选女武士的少年公子,个个眼圈乌黑,面貌萎靡,体态颓然,纵情享乐过度,只怕是多年养成的。” “他们的确是娇生惯养。”橘福道,“刑家人把他们当巨婴养的。” 第19章 雪神降临 桑葚和橘福一路上聊了许多,晚上扎营的时候,桑葚通过偷窥刑家家传武士的私下习战,彻底打探清楚了刑家人的法术结构。 他们是利用与妖魔契约的机制,进行迂回曲折的阵法,像赖皮糖一样缠着对手,紧跟不放,又能够借助屏障使对手短暂时间内眩晕,眩晕之后任他们一番连招打击,如此反复,与他们对战的人除非法术极其精湛,手法异常刁钻,否则极难攻破。 这也是他们能够稳居日落城城主,黑白两道通吃的主要原因。 战斗力太强,可怕的打击力、冲撞力、吸附力,百密难见一疏。 桑葚远远望着刑瀑的背影,她能感到他身上的强大气场,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现在的她绝对是打不过的。 晚间时分,刑瀑和堂兄弟们围坐在篝火前,共饮香酒,同吃酱炙,营内飘满香气,家传武士们自然有好待遇,伴随武士却只有一点点干粮分到。 伴随武士毕竟是自愿跟随,与幕僚还有不同,某种意义上就是主动依附刑家这个存在的附庸者。 桑葚决定这就返回日落城,来一个迂回打击,漫天突然下起飞雪,飘零白鹿角作弓,化为雪针密行箭,风雪交加只是一刹那,转眼之间,桑葚都看不清近在咫尺橘福的脸了。 刑瀑等人自然是惊讶:“何人动此妖术作法?” 他们纷纷拿起武器、法器准备迎战,空中飘来一个虚幻的女人影子,身穿紫袍,细发飘扬如邪烟,邪肆地狞笑道:“神之交战,尔等凡人敢见本神之面?” 她话音刚落,大风大雪里就刮起龙卷风,所过之处武士直接被锁喉喷血,尸体触目惊心地在空中被撕裂,刑瀑道:“不好,是邪神来了。” 神分为正神、邪神。其实都是神,但正神不干扰人世,邪神却是那种视凡人为眼中钉肉中刺,专行屠戮之事的神。 桑葚护住橘福,橘福道:“我没事,你快退下。” “她是冲着什么来的....” 桑葚喃喃自语。 刑瀑知道邪神根本不会放过他们,邪神所过之处不会有生灵被放过,大喊道:“布阵,对敌!” 众人忙不迭排阵,空中的龙卷风席卷而来,满眼什么都看不清,天空被乌云遮蔽,伸手不见五指,只见漫漫白雪,绝望之境里刑家人的阵法已经布好,刹那间一个牛角形状的光芒突破天宇,将那神在空中的身姿照了个清楚。 桑葚早就被卷到坡下,她不会定身法,幸好橘福会,橘福给她施下后,才算安全了一些,她眯着眼看向高空之处那个神的面貌,见那女子青年之姿,仪态貌美凛然不可侵犯,双目仇恨之色,头发飘扬如恶鬼,极其可怖,头上戴着鸟羽高帽,目光居然直直地望着自己。 她飞如转瞬的灯火,无法捕捉,刑家人的阵法却也不是盖的,能够利用地形破解她的龙卷风,那神最终从天上下来,手指长长的白色指甲直扑武士们的脸,血糊一地后,俯冲到灰头土脸的桑葚面前。 “呦,好久不见。” 她的手指甲上都是淋漓的鲜血,桑葚一下子跳离远处,点燃火焰术,那女子的裙摆蹭过山坡,地面瞬间结冰,一路延伸到四面八方,整个山脚瞬间成为一座昂然雪山。 第20章 神威鬼鸣 她是来取我命的。 明了这一点后,桑葚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她催动幻甲大阵,其实这是她唯一会的阵法,刑家人的阵法早已覆盖全境,猛然被她的幻甲大阵一激,刑瀑瞬间怒道:“元家的人!” 元氏和刑氏结怨已深。 “孽物受死!”眨眼间,那邪神已经卷到桑葚面前,她见四面八方都是风雪遮眼,瞬间又有无数雪镜,每个亮晶晶的镜子里都有桑葚的脸,那紫袍神的长爪在拍碎几个镜子后,直接倒转,一掌拍到地上。 地上拍起白色烟尘大雾,桑葚嘴角流血,被撞出一米多远,险险站住。 这阵法,被破了。 桑葚的幻甲大阵之深邃处就在地面,她没想到这神如此凶残,一眼就看穿了这阵法,道行超过那个表面嚣张、色厉内荏的鸦叵天王南曲不是一星半点。 “区区凡人阵法,岂能困住本神?”转瞬间,那只爪子就夺魂摄魄来到眼前。 桑葚只能站在原地,用双手握住那神的手臂,近在咫尺能看清那邪神的脸,是个羞怯美人相,嘴角却要咧到耳根,獠牙尽显,如吞血野兽。 这神的手臂冰凉彻骨,桑葚的双手瞬间结上冰碴子,如果不是神胎根骨,早就暴毙当场。 “为何要杀我?”艰难地吐出字眼。 桑葚一次性默背了十几个口诀,地表开裂,红色的火焰包围了雪神,雪神面目狰狞:“你将厄运传给了我,你罪该万死——” 她的每一个字眼都咬的极重,仿佛这是千刀万剐的仇恨。 “因为你不是真正的雪神?所以你就生气?”桑葚突然一笑,雪神怔住,桑葚眼眸变成金色,锦瑟长音突然响彻天际,驱散暴怒的风雪,桑葚有些茫然:“我感受到你不是雪神,你既然知道我现在是凡人,为什么还要以强欺弱,趁人之危,你也没什么正派作风,怪不得是冒牌货。” 紫袍神惶然竖立原地。 两个女子静静对视了一秒,紫袍神怒火中烧:“我就是雪神,你胡说!” “不,你不是。”桑葚用目光逼视着她,“雪神一袭白衣,遗世独立,神应俯仰万世而心中无愧,你算什么神,你应该只是神的一个失败分身,鸠占鹊巢,好不要脸。” 她这一席话把紫袍神当场说的面红耳赤,羞于见人,用袖子挡住脸:“你、你胡说!”龙卷风卷起桑葚身体的前一秒,橘福冲上去给桑葚施下保命的口诀,刑家人在底下乌泱泱地望着漫天神怒风雪,吓得肝胆俱颤,本来以为顶多是文朝的间谍来刺杀,结果居然碰到邪神,难道今日就要栽在这里? “那神是奔着一个女武士去的。” 刑瀑听着手下的报告,微微前倾身体:“可看清面貌?” “面目平庸,路人之辈。”手下们互相看,迟疑道。 刑家人没一个宗师级,都是圣者级,看不出桑葚是神胎。 桑葚谨慎地判断着紫袍神的动作,见她虽然攻势迅猛,却脚步虚浮,找准机会抓住她的破绽,一手抡了过去,暗暗催动心神启用两层幻甲大阵,心神激荡,血气翻涌。 “雕虫小技,还想拦住我?”自称从本神变成我,紫袍神只是冷笑,见眼前出现无数镜子,尽数打破后又见一只雪龙,施法让那幻术自己瓦解后,紫袍神又见一只雪龙俯首扑向自己。 她只当又是幻术,双手交叉继续破解,却不想被那雪龙一口叼住,神体被甩到旁边。 “果然是假神,真神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伤害神体呢?” 橘福突然出现,衣袍盎然卷动,表情渐渐狠厉:“既然如桑姬所说是假神,就除掉你吧。” “无耻小儿!”紫袍神被两人夹攻,眼眶发红。 桑葚给橘福一个信任的眼神,她们刚才趁紫袍神破解幻境时连忙商量好这个计策。 橘福擅长的是凝聚自然雪土泥雨聚化成凶兽的变化之术,这是只有信奉变化神才能得到的神技,桑葚并不知道,围观的刑家众男却是大为惊诧。 “这两个女子是何方神圣?竟能与神明交战酣然?” “她们绝非寻常武士。” “应该押回来,这等根骨如果能取来就更好了。” 刑瀑紧握手中兵器,不管身边子弟们的说话声,他虽然是城主,却只有二十多岁,根骨正丰,急需争锋,当即冲了上去。 他擅长冲锋之力,直扑到那假神虚弱的身旁,一手掐住假雪神的脖颈,手指像掐开蚌壳一样,准备直取神力,却突然被一只藕臂拽住手,强行拉过来。 桑葚居高临下,站得直直的,拉住半蹲的刑瀑的手,雪已不再肆虐,却仍是鹅毛大雪,雪已经掩埋他们的双脚。 “不要趁乱打劫。” 桑葚目光炯炯,刑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名为羞惭的感情,虽然只是转瞬一刻。 刑瀑回道:“你又是何人.....”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桑葚推开,桑葚直接挡住紫袍神跳起来的攻击。 她虽是假神分身,却也有神体,纵然不够纯粹,却也不可小觑。 桑葚翻个身躲开雪暴,准备速战速决,她和橘福联手,准备硬干,却见天光骤然大开,四野旷亮,一个身穿羽袍的女子出现在天宇。 “大胆狂徒,快住了手吧。” 正牌雪神睥睨众生地站在云端,紫袍神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化为灰烬消失。 刑瀑惊魂未定,这个世界假神都如此吓人,真神又怎会落后,连忙跪下来朝正神行礼:“小人无礼,将正神分身误认邪神,饶恕小人吧。” 他这一说,刑家人都跪了下去。 雪神面上微嗔:“丧神,我与你自然是有仇的,我的嗔念在某一瞬化成了这东西,我虽与你有仇,却不会如此下作。” 她说完直接消失。 桑葚的冷汗后知后觉流下来,她难道真的是所谓丧神吗? 刑瀑尴尬地站起来,他鼻梁高挺,长着士大夫的脸:“.......” 沉默是最好的挽尊。 桑葚看了眼橘福,橘福也在看她:“反正不是对我说的。” 第21章 知己 桑葚想要知道雪神和丧神的恩怨。 雪神已走,刑家瞬间满血有了主场气势,刑瀑一撩衣摆:“这位姑娘,你是元家的女子?怎么会用那幻甲大阵?” 桑葚转转眼珠道:“什么元家,没听说过。” 刑瀑却不买账,他是老油条了,声音如清泉,面目似凛鹤,目之定定:“元家一向是禁止女子修炼入道的,难道姑娘有更深的来历?” 桑葚摊手:“我失忆了。”她又一副无赖求知的样子:“大人问我,我也想问问大人,丧神和雪神有何渊源?” 刑家人刚才是根本没听到雪神说的话的,雪神说的话只有桑葚和橘福听到了。 “丧神.....”刑瀑略加思索,“姑娘若不嫌弃,大可以在我帐下做幕僚,我必奉姑娘为座上宾。” 橘福在一旁观看她俩打太极,但笑不语。桑葚脸上迟疑不决:“大人有事要去斥女贰国,既然我是伴随武士,又如何进大人府中呢?” “这个不难。”刑瀑将食指放到唇边,吹了个三连的呼哨,眨眼间,一只大鹰扑棱大翅膀降飞下来,“不多时就会有人来接姑娘。” “那就多谢了。” 等刑瀑一走,桑葚就偏头看向橘福:“你将去往何处?” “斥女贰国有我必要杀的仇人。”橘福紧紧手中尖刃,突然拉过桑葚道,“你不要去,刑家是龙潭虎穴,你去了就只有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的下场。” 桑葚仍是初生牛犊的姿态:“那也要闯一闯啊。” “哎,说不听。”橘福拉她坐下,避开别人,极其认真地说,“刑家人最为团结,擅长的也是团战,他们轮番车轮战你是敌不过的。” 桑葚有些惊讶,橘福能一眼看出她和刑家终究不会是一路人,真的感到了遇见知己的感觉,心里一暖,这就是所谓“朋友”的感觉吗? “刚才你助我的大恩,我还记在心里,怎么会随便就去找死呢?我不得罪刑家人,刑家人自然不会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桑葚伸手将橘福乱了的发丝捋正。 橘福向后一仰,有些防备,又摇摇头,兀自一笑,更凑近桑葚几分。 “你不懂,这世上是存在着就算你不去惹他、他依然要害你的人的。所谓恩德,你我已是知己友人,一见如故,何必赘言这些?”橘福的眼瞳是烟灰色的,泛着细碎的光芒。 桑葚握握她的手:“你有何仇,我可以帮你。” “虽说是我仇敌,却也是你的仇敌。”橘福冷脸一笑,笑容像灵堂里的烛火,“那仇敌必要死在我刀下,乃是鸦叵天王——南氏一族的曲安。” “曲安?”桑葚脑内铮铮然,南曲、不就是鸦叵天王吗?南曲安又是何人? “南氏一族最擅长的就是分裂吞噬,那鸦叵天王修炼了三个正身,是诸勇士欲除之后快的魔王,我只知他自号「安稳居士」,喜欢取「曲」「安」这样的名字。” 桑葚默了一会儿,连忙低声道:“那么,南曲,是鸦叵天王的第几个正身?” “曲高和寡,尖酸刻薄,乃是最幺最末的正身,鸦叵天王三身三脑,我要去杀的是第二个正身:南安,据说那南安比起南曲强了数倍。”橘福正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在旁边隐身监视着桑葚的南曲坐不住了,他当即就要回城去,桑葚微微一笑,淡然自若:“无心插柳柳成荫,你若想练手,我已备好南曲,供你练习用。” 橘福茫然:“哈?” 桑葚道:“去树林里说。”两人挽着手去了林子里,桑葚用心神抓住要逃的南曲,逼他现身,黑雾闪现,橘福只见一个披着黑袍,垂手伫立的青眼眶美男无力无神地盯着自己。 “鸦叵天王?” 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就是鸦叵天王最低下的一个正身。 所谓天王,自然是不如神这个级别的,按理说是人类的封号,妖魔却喜欢拿来自吹自擂,比如鸦叵天王。 南曲认命地道:“唇亡齿寒,不如给我个痛快,来的自在。” “没那个必要。”桑葚摆摆手,“你只需说出,南安与你有何不同。” “啊.....”南曲苦恼地将修长的手指放到脸上,“他几乎要与神比肩,是我望尘莫及的。” “撒谎。”桑葚等他说完,歪头托腮,看向橘福,“刚才与雪神分身打斗时,这家伙就在旁边看着,不曾帮我任何一下。我想那鸦叵天王之所以费劲弄出三个正身,肯定是各自都有用处,南曲一面之词,听听就好。” 橘福有些憨地一笑:“你真是想什么说什么。” 南曲气的眼冒金星:“主人,莫要取笑我。”橘福一怔:“主人?桑姬是你主?” “她也叫元姬。”南曲坏笑,“总之没个确切名字。” “我不是元姬,我不姓元,我姓桑。”桑葚正色道。 “你认识元家的人吗?”橘福说的时候却在打量南曲,见他周身咒法通天,自己多半是斗不过他的。 “认识几个,其中一个救了我的命,在他家暂住几日,仅此而已。”桑葚话归正题,“我来到这里,也是想找出疫病源头,克病良方。” “瘟疫.....”橘福跳起来,树叶簌簌晃动如扇页,“瘟疫又从何说起、你还会医术?” “略懂一些。”桑葚不理解橘福为何因为这句话如此兴高采烈。 “医者可是稀缺的,这年头,读书的人真的不多,何谈医者。”橘福反反复复地感叹,“你真是个奇人呢。” “你也一样,多亏了你。”桑葚想着疫病的事,南曲在旁边看她俩关系要好,隔夜饭都要被恶心吐出来了,他实在不想看女人之间情谊绵绵的情景,一个隐身闪现到树枝上坐下,激起一群惊鸟。 刑家人来接桑葚的车马来了,彼时桑葚已和橘福道别:“路上多保重。” “有缘定会再见。” 橘福的身影在风中渐渐看不到了,桑葚才发现马车原来已经回到了日落之城的官道上,她知道南曲坐在马车金顶上,那只乌鸦对她抱有相当大的恨意与杀意。 第22章 联盟 黑色的乌鸦立在树杈上,远望着车辕与车轮,又疾飞而起,绕在空中噪杂地叫。 刑瀑派来带桑葚回城的是刑瀑的弟弟,刑谦,个头高大,肤色不白,全身就差眼珠没有肌肉的模样,他人高马大,却坐在车里,并不骑马,眼见那只浑身充盈妖魔气息的乌鸦在桑葚的马车上停立,他就吹起口哨,年轻的目光直盯着那只乌鸦。 下属把弓弩呈上来,刑谦踢了踢正蹲在马车里给他捶腿捏脚的侍妾,侍妾垂手站起来,依附在他身上,刑谦摸了把她洒满脂粉的小脸,笑道:“你只看那处。” “大人威武。” 侍妾说完就惊叫一声,那只羽箭嗖地飞出去,箭头扎到乌鸦身上,那乌鸦登时化为一缕黑烟,散到空气里。 “果真是妖魔。”刑谦眼神一怒,侍妾连忙远离他,知道他阴晴不定,早就学会察言观色。 桑葚听见马车金顶上的响动,却没时间管,她并非一人坐在车里,同行的还有两个男难者,难者是贵族世家豢养的一种巫术师,修行妖魔之道,运化血气之轮,但并非是与妖魔结合,而是斩杀妖魔利用其血肉修行,所以「难者」可以说也是降魔行者。 两个男难者一个手持挂满步幅的铃铛串,一个的衣摆直拖在地,手持经文,脖子上绕着红边烫金的纹理锦,他们已经布下了锁力阵法,桑葚能与雪神分身一战,实力可见一斑,不能小看。 但更重要的是.....左边的难者突然发现桑葚的脖子与脸连接处有人皮面具的纹路。 “姑娘来自何处?能够告知在下呢?”左难者把铃铛串置于膝上,他的五官轻描淡写,自有一段风流,比起旁边的同伴好看许多,桑葚回答他:“我是文朝的孤儿,想要找到我的母亲。” “文朝之人......吗?” 左难者想起自己小时候父母告诫自己,文朝的人都市侩又自私、小气又贪婪,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日落之城的贵族门第里,在五岁时就跟着父母一起吃妖魔的心肝肺长大,十四岁后,开始给豪强贵胄、少爷小姐们施加福咒,日复一日地给刑家做修持。 桑葚和南曲订立了奴隶契,就能感受到彼此的气场,南曲被弩箭攻击,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击中,知识盘旋在天空嘎嘎叫唤,她隐约听到马车外有男人高声喊道:“捉拿它!——” 刑谦有些困难地上马,手持轻弩,对准天上那只乌鸦,连射五箭,他能闻到那乌鸦身上刺鼻的魔气,若能以它的妖气滋补自己,必能功力大增。 刑谦身边的策士阻拦道:“那样强大的妖魔,不可能不会隐藏自己气场的法子,必然是有事要与大人您详谈,才辗转在天空不肯远飞。” “既然如此,又为何不立马来面见我?”刑谦放下弓弩,他嘴唇上一层浅浅的胡须并没剃去,“难道要我亲自去求见它区区魔物?” “大人,万不可如此.....小人已测定,那乌鸦功力远在小人之上,想必是个傲的,小人这就去访它,问明白意思,带着回来拜见大人。” 那策士说完就纵马而去,将一个符咒抛向空中,乌鸦转了两圈,衔住符咒,突然消失在原地不见了,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策士却看到地上有蜿蜒的黑烟灰烬,曲曲折折,宛如小路,他跟随着去往密林浅处,见累累矶石后坐着一个后背瘦直有力的青年男子。 “拜见尊者,不知尊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策士当即就跪下趴在地上。 “你还真知礼数,可惜你主子不上道,居然敢袭击本王。”南曲转过头来,策士并不惊讶,南曲道:“你看样子是认识我的。” “鸦叵天王第三尊者,谁人敢不知?”策士低眉顺眼地说,“小人曾去过志满楼,有幸得见诸位天王尊者的画像,现在忘了大半,唯有尊者的面貌见之难忘。” 南曲被他夸的心里很舒服,想起被桑葚签了奴隶契的事,又咬牙切齿起来:“本王疏忽一时,惹到一个神明投胎的人物,被那人抢走了重要的东西,正要去讨伐,那人却被你主子收了,我怎么办才好?” 他邪邪地看向策士,策士看着地面:“尊者饶恕,不知那人,可是桑姬?” 南曲弯弯嘴角:“此女令本王恨不得食其血肉,枕其白骨,你可要好好告诉你的主子,该怎么对付那个桑姬。” 桑葚并不关心南曲去了哪里。 反正有奴隶契,他要是直接对她进行攻击,就是找死。 那个长得好看的难者还在套近乎:“文朝的人据说都很大方爽快,仗义有德行,只是我没机会去看一次。” 他本意是间接夸桑葚,不料桑葚摇摇头:“分人。” “怎么说?” 桑葚回想自己被元达明对待、被众人觊觎根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现在才算真正明白。” 难者无话可说,又重新推开一个话题:“姑娘可有心仪之人?女子这一生还是要寻找一个好夫婿的。” “为什么?”桑葚疑道,“我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不想把自己托付给别人。” 难者还想说话,他的同伴咳嗽一声:“桑姬姑娘,我斗胆一问,你与雪神分身较量,不相上下,我观你使用元家的幻甲大阵,而且十分熟练,但元家一向是传男不传女,你是如何学会的呢?” 桑葚道:“我与元家关系不深,有的元家人对我有恩,有的元家人与我只有仇怨,我与元家人了断此生,再不相见。这功法也是我偷来的,手段自然不高明。” 她又不傻,刑家和元家势同水火,她当然要和元家撇清关系。 元家里,元禄已经废寝忘食、茶饭不思了几日,元淇忙于公事,甚至还可能要和别家联姻,元梁与元达明分别派了自己的人马去搜寻桑葚的下落,近日终于得到消息。 “日落之城,雪神亲临。” 元梁合上折扇,小童给他沏茶。 “消息传的真是飞快,附近的州县都有不少修炼者打着行囊奔赴日落城,打算沾沾神光。”友人甲叹道。 “可不嘛,上一次神祗驾临,还是三十年前,武朝爆发山鬼大浩劫的时候,” 第23章 妻子 “既现神胎,又有神降,今年是什么年啊?”元达明还面带病气,额上缠着白布防寒,断指处包裹锦布,端起茶杯时手指空落落的。 友人们见他这模样,都闭口不谈断指原因。 据说,是一个小娘子咬的。 ——看来,床笫之欢,还是应当有所收敛,有所忌惮,不可莽撞。 友人们心领神会,猜测元达明与桑葚的辛料秘闻。 “神年不该是今年,各预言也没有一个猜中。”元梁想起桑葚的绝美脸庞,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次出行去岳阳山,其实他的叔父元励早就在远处埋伏,虽然元禄极度不同意,但元梁已经私下和元励决定,把神胎桑葚引出元府,直接拉到外府别院现场活取根骨、再植入元梁弟弟元丙的病根。 元淇从公馆回来,仆童置下茶点,他草草吃了几口,侍妾前来捏肩。 元淇挥开侍妾,小厮递上呈帖:“侄少爷差人送来修炼用的法器法帖,都是从廉州运来的上等佳品。” “这等好东西,不是应该给元梁吗?” 元淇歪头冷笑:“从小至大,达明弟可是一直如此攀好梁弟。” 他修长的手臂伸出,拿来信帖一看,元达明在上面写着寥寥数语。 “元姬已找到?此密报只告知我一人?” 元淇眯眼,想起元达明恶质书生的脸,微微一笑。 这样一来,神胎就是他的了。 侍妾柔柔弱弱地问:“主子,可允许妾身给您捏脚?” 元淇不语,抬起手赶苍蝇般地挥了两下,侍妾连忙并手退下。 元淇细细思量,元达明和元梁关系好,却把发现桑葚的消息提前告诉自己,并且只告诉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他确实是打算拉拢自己了。可是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 元达明躺在床上,听说元淇来看望自己,连忙推开给自己打扇的付娣茉:“快,去给大哥备茶。” 付娣茉吓得脖子一缩:“好、妾身马上去....” 她手忙脚乱地去后房的茶室,跌跌撞撞生怕元达明嫌她动作拖拉。 “大兄,快快请进。” 元达明的小厮默默地去把遮雨帘打开,将盛着兰花的蓝瓷瓶换水,室内燃起熏香,元淇步入卧厅,穿着一袭广溪大袖,举手投足间贵人风骨,鬼见也羡。 “贤弟,近来可有读书?” 元淇根本不问候元达明病情,开门见山就问读书,直戳元达明懈怠读书、荒废学业的脊梁骨。 元达明段位也不低,微微颔首:“读了守义经和四诗,还需大兄指点一二。” “正好,快拿出来,你我兄弟畅谈一番。” 元淇索性就直接和他畅聊文论词章。 三两回合,元达明坚持不住了,合上书:“大兄,有一事,拙弟恳求。” “但说无妨。”元淇有些轻蔑地瞟他一眼。 “那元姬,拙弟已经探得,正在日落城中。” 元淇一笑:“为兄公事琐杂,实在是有心无力.....” 元达明掀开被子,十足十地行了大礼:“大兄,唯有大兄您能助我!” 元淇目光冷静:“这有从何说起?” 在门外等候丈夫吩咐、垂手而立的付娣茉和丫鬟们站在一起,锦衣华服的她面露难色,眼神艳羡而不得地看着元淇的侧脸。 好尊贵的男人,能让元达明这样对待的大兄——如果是她的夫婿该多好。 如果她的夫婿不是虐待狂,是个正常的翩翩公子该多好。 像大兄这样的人。 元达明正流露出悲戚之色:“大兄,探子报说,那元姬与雪神分身交战,并没败下,还与神对话,有妖魔护体。您有通天铃,万请助拙弟捉拿那妖女!” 元淇露出慈兄的笑容来:“为兄不喜参加纷争.....” “那神胎,尽是大兄你一人的,只求把那妖女活剐根骨之后带回来,拙弟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元达明的恨意驱使他有些癫狂。 元淇轻咳一声,举杯饮茶。 “好。” 青年清清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元达明面露笑意,两兄弟一拍即合,达成协议。 元淇虽然不如元梁是宗师级的修炼者,却有元梁也比不过的过人之处,他幼时被天师看中,天师赠他法器:通天铃,之后天师升神,飘渺而去,这法器独此一家。 通天铃只认一主,铃声所过之处,百鬼贴附,万神静立,乃是能够迷蒙心智、暂停时间的神器。 最重要的是,元家只有通天铃无法被刑家的难者们识别出来。如果想从刑家人手中抢来元姬,必然要偷偷摸摸,不能让难者们隔空感知到。 也只有元淇能做到。 ———— 桑葚摸摸自己的后颈,有清凉的水,难者们站成一排排,给她洒下法水,她才能进入刑家。 刑谦身穿宝罗服,头戴金纱笠,身边跟着十几个人伺候,一路大摇大摆进了正堂,拜见父母兄弟,说明意思:“兄遣我回来,乃是因为发现个神胎女子。” “神胎?”众兄弟大惊,“确有此人?快快请进来。” “你不护送兄长去斥女贰国,回家倒是悠闲自得,何等女子,带进来一见。” 桑葚被难者们带进更衣的地方,那个长相好看的难者带她进了内室拿衣服,室内只有她二人时,男子开口:“你戴着人皮面具吧?” 桑葚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发现了,支楞了一下,想摇头,见男子十足确信的目光,一笑:“我要躲一些人而已。” ——其实只是因为怕以后你们刑家人追杀我而已。 “让我瞧瞧你的模样,如何?”这难者容长脸,淡山眉,面貌清秀雅正,身体笔直有力,头发却带着卷,贴在脸上有些妖,和他的职业倒挺配。 桑葚爽快道:“你不告诉别人,我就给你看。” “自然可以。”难者拿出一沓衣服捧在手里,“我要记下你的脸,免得你跑掉,文朝的女人。”他带有日落城的口音有些蛮横和夸张,桑葚听了起鸡皮疙瘩。 “你叫什么名字?”桑葚问。 “梵堕,我的法名。”难者抬起眼皮直直地望着桑葚,“你的声音很好听。” 梵堕并没有娶妻,他一直想找到贵女,这样后半生就有着落了,可是没有贵女看得上他。那么强女也是可以的——可惜依然没有足够强也喜欢他的。 准确来说,难者是刑家人豢养的奴仆,很多人身权利他们都没有,比如见到主子必须跪在地上,必须一辈子给主子的孩子祈福,必要时候还要献身妖魔,换得主子安宁。 在看到雪神分身与桑葚、橘福一战时,梵堕打心眼里感受到了强大的生命力,这股力量牵引着他。 如果能够让桑姬爱上自己——他相信自己做得到——只要和她搞在一起,脱离奴籍是有可能的。 “我打算帮你,如果你有危险。”梵堕笑道。 桑葚不说话,撕下脸上的假皮面具。 “那我就谢谢你了。” 女子明眸皓齿,目光澄澈,威严外露,难以逼视。 ——好美的女人。 梵堕的手脚开始发热,这样的女人正是他想要的妻子。 第24章 母亲们 “你也知道吧?你的脸是祸水,还是遮上比较好。”梵堕半开玩笑地说。 桑葚戴好易容面具,拿过他手里的衣服往身上一披,系上带子:“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议事正堂,密密麻麻坐满了男人,穿长袍的、穿半袍的、里衣外直接套着夏装的,纷乱不一,这也是刑家人不拘一格的特色。刑家人多,房子围了一圈圈,中间天井供奉妖魔像,七十八个鬼骷髅象征七十八个大成得道的祖先,他们或饮茶,或下棋,日子无聊,突然有人来传唤,一个个像海浪般都坐直了。 “神胎之女.....” “雪神倾顾之人?” 他们心里开始猜测那根骨的味道、那根骨的价钱、那根骨品起来是什么滋味。 把人的根骨直接烹煮后食用,是刑家人吸收根骨的最佳办法。 “我劝你别去,正堂已经架好了大锅。”梵堕拉住桑葚的胳膊,“你寡不敌众,还是赶快逃命吧。” 桑葚一惊:“他们要吃了我?” 梵堕叹气:“这算什么,你听到没,阁子里又有女人在生孩子了,是哪位大人的夫人还是小妾,这不重要,但凡难产、早产或者有生命之危,从来都是保小不保大。” “就是只要孩子生出来,母亲死活都无所谓?”桑葚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 她隐约听到隔壁阁子里纷乱的脚步声,以及女人痛苦的惨叫声。 梵堕拉着桑葚跑到无人的小径,略微苦笑了一下:“我告诉你吧,刑家是虎狼之穴,这里的老爷少爷们修炼的都是和妖魔结合的法力。 妖魔最喜小孩,一般都寄生到小孩根骨上,哪怕是个夭折儿,妖魔也喜欢。 刑家和妖魔有约,生的小孩越多,妖魔就给刑家越多的法力,让刑家种植的曼陀罗草产量越多。 刑家有钱,就广招女子给儿子孙子当妻妾,然后就是不停下崽,反正很多女人穷的饭都吃不起,进来之后基本撑不到三年,都要死了。” “为什么?难道必须一直生孩子吗?”桑葚冒出冷汗。 梵堕瞧她一眼:“与妖魔寄生的家族,生下的孩子基因都带魔气,产妇一般都没有好下场,而且刑家人喜欢细腰的娇弱女人,那样的女人骨盆小,又瘦弱不堪,本来生孩子就困难,被魔气一催,怀了孕基本就等于要死了。” 桑葚默了一会儿,她闭上眼,似乎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血气,死去的母亲们的鬼魂灵在屋宇间飘荡。 这场瘟疫是热症,难道是妖魔孕产弄出来的? 桑葚摇摇头,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瘟疫早就出来了,毕竟刑家人已经这么干几十年了。 “他们用的是烹神锅,只要把人后背剥开,现场取了骨髓,扔到锅里熬汤,这汤就是人人可喝、可以吸收的根骨汤。”梵堕谨慎地看看四周,“怎样,你可别去找死。” 桑葚听出一身冷汗,这时阁子里的女人生完孩子了,附近又涌来很多人,梵堕连忙拉着桑葚躲进草丛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对你没好处吧。”桑葚凝视梵堕。 虽然她现在是普通长相,梵堕想起她那时让人惊鸿一瞥的面貌,还是耳根一热。 “这里是地狱,我不想待了,你有神力,能否助我逃出日落之城?”梵堕诚恳地看着桑葚。 桑葚不假思索:“好,若我能活着出去,你也定能安全出去。” 梵堕这才暗中把要抽出来暗算桑葚的匕首放回怀里。 “我想知道,刑家人的练功口诀书册都放在哪里......”桑葚喃喃地说,“你若能带我去,我们就稳了,一定能活着出去。” “你要偷学?”梵堕摇摇头,“刑家人的口诀都是多人阵法,你一个人学不来的。” 桑葚摇摇头:“他们肯定有单个人能学的口诀,而且我如果看了,也能尽快发现破绽。” “你想的太简单了。”梵堕摇摇头,指指远处一座塔,“那里是刑家供奉的妖魔居所,书册都放在那里,你如何去?不要命了?” 桑葚见四下无人,微笑:“给你看个东西。” 她把手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口哨,口哨悠长绵延,不多时就停了下来。 梵堕:“啥啊?”他什么都没看见。 桑葚不同于他的凡眼,一眼看见天边笼罩黑烟黑雾,一只乌鸦盘旋黑气飞来,化成个人形,身穿黑斗篷,眉眼冰冷,面如白纸,身如鬼魅。 “主人唤我何事?”南曲竭力不露出喜色。 他已经见了刑谦,把事情都说了。 “你是鸦叵天王的第三身,能够与日落城的妖魔一战吗?”桑葚站起身,虽然比南曲个子矮,她站起来时,南曲却不由自主弯下腰,不敢超过她的高度。 都是奴隶契的错,南曲心里咬牙切齿。 梵堕大惊失色,转身要跑,桑葚疑惑:“你走什么?” 梵堕仍在跑,南曲勾勾手指,他就被空气拽了回来,支支吾吾地有些凌乱:“你、你你也和妖魔结合修炼?!” 桑葚叹道:“你误会了,他是我的奴隶,我的修炼方法和他不是一个。” 南曲撇嘴,你的修炼法不就是偷看别人的书,学别人的法术吗? 南曲压抑着内心的恨意慢慢说:“刑家的妖魔塔有九层我都可以如履平地,唯有第十层的妖魔,比我道行还深,主子你还是放弃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来听听。”桑葚清点自己的武器匕首。 “那里是吸食产妇怨气而生的冲天魔,寻常降魔道士根本无法近身。 那冲天魔吸食死去产妇的灵魂,使她们无法升灵,永远保持在痛苦回忆里,又因为被他吸收,无法化成恶鬼报复,只能任由冲天魔吸食而让冲天魔更强大。”南曲摊手,“所以很危险的。” 升灵就是死人魂魄重新回到自然界,相当于水蒸发进空气,和自然融入一体。 桑葚一怔:“那些女人生前要被算计,死后还要被永生永世囚禁吗?王法何在?神明不管吗?” “神不管。”梵堕摇摇头,“否则早就管了。人类的事,一向是人类自己解决。” “可是人类自己解决不了怎么办,如果一直有人以多欺少,被欺负的无法反抗,也太惨了吧。”桑葚长叹一口气,看向远处的天空。 她要还她们自由。 瘟疫已经是次要的,桑葚有了一个决心,那就是铲除妖魔,消灭刑家这个地头蛇。 南曲看到她的目光,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想的也太简单了,除非你是神胎,否则你......”他一怔,上下看看桑葚。 她确乎是实打实的神胎,真的不能再真,真到刑家人已经备好烹神锅等着她。 “你要和刑家干?”梵堕这才反应过来,来回观察桑葚和南曲,“这、这也太夸张了.....” “夸张也要干,干他爹的。”桑葚久违地说出不雅之词。 她恶狠狠地看着那座妖魔塔,就从那座塔开始。 南曲看着她的侧脸,突然醒悟过来,难道这是神祗打算救助世间的苦人,才投胎下来了吗? 第25章 攻塔第一层 刑谦歪在榻上,身上笼罩黑气,又慢慢散去,他睁开眼,眼白扩大,眼珠很黑却很小。 ——饶是神胎降世救助世人,又如何,这可是上好的根骨,他必须要吃她的根骨。 策士在门外喊:“大人,您休息好了吗?小人已经差人去搜捕那个逃走的桑姬了,马上就可以烹煮她的根骨了。” 刑谦眯眯眼,迷离妖媚地看了眼门外,长喘一声,渐渐适应这个身体,绕着尾音说道:“抓来后,多放点蒜苗,否则不够味。” “是,小人马上去。” 策士马不停蹄地走了,他走之前回头看看屋内,也不知道刑谦大人和那个乌鸦怪物谈的结果如何,大人好像很累的样子。 他却不知,自己身后刑谦被封口的魂灵正在绝望哀嚎着升灵,马上就要彻底蒸发了。 南曲见到刑谦后,立马就杀了他,占据他的身体。 他有一副意识,却有两副身体,自然有远程操纵之法。 两个侍妾来伺候刑谦,刑谦眯眯眼,左右各一个抱住她们,挨个吻了一下,两个侍妾倒在他怀里身体冰凉,被他伸手摸摸,又被黑气笼罩,消失在原地。 “凡俗女人的魂魄就是难吃。”刑谦咂咂嘴,被这苦涩的滋味痛到舌头,几乎要干呕。 刑谦屋里供奉着蜈蚣魔,香烛冷厅,华珠海宝之中,南曲闻到魔物的气息,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不知尊主降临,小的跪拜诚奉。”那魔物寄居在牌位里,三根熏香早已熄灭。 刑谦拿牙签剔牙:“不必多礼,我就问你,那疫病传播怎么这么慢,一个神胎女子现在正四下寻找疫病根源,不能再拖延了。” 鸦叵天王南曲早就瞄着日落之城这块大肥肉,打算一口吞掉。他暗中洒下热疫种子,准备全城都被瘟疫传染后,一举占领这座城。 他打不过妖魔塔,就只能出此下策。 他告诉桑葚,前九层都可以打得过——其实是骗桑葚的,奴隶契只要求不许攻击主人,尊敬主人,没说不能欺骗主人。 事实是南曲连第一层的都打不过。 怪只怪那个桑葚涉世未深,做事不周全。南曲在刑谦的尸体里冷笑:“你若再慢,以后就把你喂给冲天魔吃。” 蜈蚣魔惊道:“不敢、请尊主饶恕小的,小的一个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刚不久已经吞噬了刑谦的几个叔父,和他们供奉的妖魔联络,马上疫病就会爆发了。” “很好。”刑谦冷笑,想起桑葚的脸,“这个贱女人,到时候就让她被千夫所指,让她成为疫病祸端根源,最好是直接处以凌迟。” 他回头看看蜈蚣魔的牌位:“怎样,不难为你吧?嗯?” 蜈蚣魔吓得五脏六腑魂灵都直飞冲天:“小的马上去办,请尊主放心——” 他的沙哑之声像陈年老树被锯伐后的连连哀声,刑谦又躺会榻上,打坐醒神。 刑家是妖魔广汇之地,妖魔在这里修炼是很舒服的,饿了可以抓个人来吃,渴了就吸点魂魄,人不仅不反对,还会感激涕零于妖魔赐给他们强大的妖法。 只要掌握了金字塔尖的那些人,就可以圈养人类,然后随便吃。 南曲深谙这些道理,所以也很嫉妒妖魔塔那些团结的妖魔——既然你们不仅不给我分一杯羹,还排斥我,那我就霸占日落城,这些人全都是我的。 妖魔腹深深,人心惶惶然。 刑谦躺在榻上睡去,远处的南曲集中意识,桑葚正对他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妖魔塔。” 梵堕连连摆手:“我就不跟着去了。” 南曲则是真的很想吐槽桑葚:你到底哪里来的那些勇气啊?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何意吗? 妖魔塔重兵守卫,桑葚让南曲帮忙,化成黑烟进入第一层,她看见满室的供奉牌位,闻到刺鼻的熏香,几乎要呼吸不畅。 墙角很冷清,没有牌位,那里坐着一个老人的背影,须发尽白。 桑葚犹豫也不犹豫,上前按按老人肩膀:“请问....”那老人的身体岿然不动。桑葚绕到前面一看,大惊失色,这老人除了头发还在,身体早就是一副雪白渗人的骷髅。 那骷髅慢慢地嘎吱嘎吱动了起来,桑葚急速后退,南曲不管她,偷偷跑到窗边,化成烟雾飞走了。 桑葚开始吹哨召唤南曲,但这骷髅开始施法,范围内不可有人近身打扰,南曲乐得清闲。 ——快死吧。 桑姬,你快去死吧。 桑葚后退,双手交叉开始施法,却发现手脚突然动不了了,那骷髅摇摇晃晃地伸出一根骨头指节,几乎要风干出粉末的嘴巴大张,从里面吐出一团臭气。 桑葚没办法动弹,舌头都打结了般的,整个人渐渐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骷髅用手蒙住她的眼睛,地上平地卷起沙土,掩埋桑葚,把她包裹成一尊雕塑。 妖魔塔的第一层,被沙魔神的信众所占,能操纵沙土和亡者。 只消一秒,桑葚就没了意识。她的魂灵飘飘荡荡地出体了,升到神界的上空,太阳像**在天上旋转,那魂灵吸收了一点太阳中心的光芒,转瞬间就像小陨石般地砸进了凡间。 “丧神又死了一次,还真惨。”别的神点评。 “化成凡人就是烦。” “反正她给自己设了复活,现在已经复活了吧。” “这复活术也是她从别的神手里抢来的,什么都不会的丧神,唯一拥有的就是窃取别人法术的能力。” “不是窃取,应该叫做「拿取」吧。” “还不是一样。” 众神的气息在太阳四周飘荡,她们的意识进行着交流。 桑葚睁开眼。 只看到凝固的黑暗沙土,她吸吸鼻子,粉尘几乎都要被吸进来了,她向前推了推,没想到一下就把沙塑推开了。 沙土碎成片散在地上,桑葚得以呼吸,她咳嗽着站直身体,赫然发现那骷髅坐在墙角,脑袋旋转三百六十度看向自己。 它做出可怖的口型:“不可能。” 下一秒,桑葚已经冲到它面前,发动幻甲大阵的同时,取出怀里的匕首砍碎骷髅的脑袋。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骷髅歪着倒下去,但下一秒就又重聚,发出男女皆备的古怪叠声:“你是何人,竟然能破除我的沙塑之术——” “取你命的人。”桑葚将刀捅进它空洞洞的眼眶,掐住它的脖子,向旁边一拧,就把它脑袋拧下来,紧紧按在手里,巨大的磁力吸引骷髅头回到脖子上,桑葚吹气念出口诀:“火来——” 紧迫之际,那骷髅头被元家法术的火烧着了。 “火、火在烧我.....”骷髅的身体倒在地上抽搐,桑葚连忙跑上去,把它全身引燃,骷髅尖叫的声音传遍刑家庭院。 第26章 鬼烂神焦 骷髅痛苦喊叫之后就倒在地上,碎成一滩黑烬。 桑葚的眸中闪烁金光。 她快速翻找第一层,踢倒那些妖魔牌位,寻找刑家妖魔的修炼口诀,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死后又醒来,但直觉自己必须抓住机会。 与此同时,刑家人虽然因为都是圣者级,没办法看出桑葚是神胎,但南曲把这个消息借被他控制的刑谦之口,传遍了刑家。 现在刑家的武士们早就聚起来,主人家高呼着:“封闭大门小门,找到那神胎之女后,煮来炖汤,人人有份!” “好——主家威武!”男武士们激动地喊着。 刑家供奉的妖魔都是高冷挂的,终年在塔里,吸食全城人的血气。一般是不现身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刑家家主刑老八已经八十多岁,因为妖魔帮他才活到现在,他的祖父就是第一代和妖魔契约,借着「叠」互相牵制的人。 此刻刑老八正对子孙们吩咐着:“那根骨最中心的一段最好吃,务必取来煲汤。” “好的,老太爷。”子孙们蜂窝般地出去了。 刑老八打算不让妖魔知道这个消息,妖魔们却早就知道,因为发现神胎就在自家塔里,也没有大张旗鼓,直接秘密封了塔。 桑葚听到沙沙之声,整尊妖魔塔的窗子瞬间都被沙子封住了,昏暗不可视物。 妖魔们并不团结,每一层都有封闭的石壁,现在实在是碍事了。 桑葚用照明术照亮整个一层,翻找一番,最后叹一口气。 “原来一直就在死骷髅身上,我真是傻。” 骷髅身上有一点红光,桑葚用手碰了一下,是那骷髅的内丹。 她将妖魔的内丹拿到手里,并没吃下去,毕竟这是妖魔的东西,吃下去说不定会有问题。 她将那内丹放到额前,有些凉凉的。 鲜红的光附近聚着一些细小沙尘,是沙与亡者之术。 桑葚感受到那股念力,细细感受,伸出左手,手心处凝起根骨之力,聚沙成塔,一股沙旋出现在手上。 原来桑葚根本不会通灵术,但亡者之力令她通透了驭灵术,能够感知生命灵力,并驾驭之。 她笑了一下。 亡者之力惧火,沙尘之力怕焰,桑葚是纯粹的神胎之身,很轻易就吸收了两种力量的源头,那内丹被她捏碎烧掉。 沙魔神最心爱的信众,陨落。 桑葚坐下认真研究,决定研发一种新的阵法,其实就是在幻甲大阵的幻术里加入火、沙和亡者的死之力,效果必然拔群。 如果是常人,这几种互相抵触的力量交杂一起,必然会矛盾而无法结合。 但桑葚的根骨十分纯粹,是世间唯一能够中和这几种力量的培养皿体质,她很快就设计出新的阵法,并付之实践。 这一实践,直接把妖魔塔的后八层都震碎了。 “就叫「鬼烂神焦大阵」吧。” 桑葚发动阵法,地面凭空变黑,火绕着沙柱,如烛火自燃,无数鬼脸腾飞而起,产妇们散落在妖魔塔的亡魂嚎哭着,像萤火看见光芒,为了那份温暖,呼号着席卷而去。 “如果能听到我的声音,就来吧,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桑葚站在阵法中央,此阵法风雷起火,沙地狂浪,塔层之间的石壁被铺天盖地的大火烧灭,燎原火里有无数骷髅,又有幻术佐之,令人无法对敌。 下九层的妖魔都是魔神的信众,唯有最上一层的是一个小魔神,虽小,却是正牌魔神,只有他还存活。 “妖魔塔震碎了,快快通知主家——” 地面都在摇晃,侍人们大惊失色。 后八层的内丹在火里炙烤,桑葚尽数吸收,发现都有共通之处。 第一层为沙与亡者之力。 第二层是能与人对视后,令人睡去的催眠妖魔,为主动施法,直接被烈火吞噬。 第三层住着有六只手的巨力妖魔,为天赋能力,被幻术里的骷髅群冲破了身躯。 第四层是能够无限自愈的妖魔,为被动天赋,全身被包裹住做成了沙塑,桑葚趁机取了内丹。 第五层是双眼发出致人瞎眼的烈光妖魔,为主动施法,被骷髅密密麻麻盖住窒息死去。 第六层是能够幻化分身袭击的妖魔,为主动施法,死于烈火。 第七层是能瞬移穿墙的妖魔,为天赋能力,可惜贪睡,在睡梦中被桑葚召唤出来的骷髅咬死了。 第八层的妖魔乖乖投降,献上内丹,只求桑葚留他一丝魂魄,以后继续修炼。 “你可吃过那些产妇的亡魂?” 桑葚脚踩妖魔们的尸体,鬼烂神焦大阵耗费心血,让她吐出鲜血,体内那时候掉进井里的寒气也返了上来,身体剧痛,衣服也被火烧黑了,十分狼狈。 那妖魔脸上长着八只眼,点了点头,随即就被桑葚拿刀砍下脑袋,把脑袋踢到一边。 “以命抵命,这是你的报应。”桑葚捏着那妖魔的内丹。 这妖魔是记忆之力,为天赋能力,过目不忘,见之则明。 桑葚后知后觉,幸好第一层的沙魔不擅长近战,沙与亡者之力的确很强。 第九层的妖魔是寒风怪,为主动施法,桑葚和他大战,地面剧烈震动,刑家的家屋东摇西晃,梁柱倒塌,窗门尽碎。 “啊啊啊啊——”人们嚎叫着跑出来。 “地震了,地震了,这可怎么办啊?” 寒风怪长着鸟头,它与刑老八结合,刑老八在远处感受到了:“那神胎逃到塔里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加工曼陀罗草的厂子乱成一锅粥,人们四散奔逃,在草田里耕种毒草的农夫被地震带到坡下,互相拽着以免滑进河里。 鸟头寒风怪召来寒风,他既擅长远战,也擅长近战,却没有对付幻术的办法,桑葚有一股狠劲,专攻弱点,很快就趁乱拧下他的鸟头。 “唔咦咦咦——”鸟头怪发出惨叫,扑棱翅膀倒在地上。桑葚并不接近他,直接用冒着火的匕首补刀数十次,那鸟头怪的确假死,却没想到桑葚也很奸诈,直接含恨暴死。 桑葚捡起他的寒丹,有些艰难地吸收了。 南曲在塔外心惊胆战,这桑葚逆天了吧?这等神胎,如果再放任她,以后指不定修炼成什么样。 他必须让她死。 刑谦从榻上跳起来,行尸走肉地命手下召集全城武士,讨伐魔女。 武士们乌压压地聚在城墙下,刑谦去请命刑老八,刑老八是家主,不是城主,城主是他长孙刑瀑,但这个家主比城主还管用。 他之所以让孙子当城主,也是因为城主亲自去拉拢斥女贰国比较好使,他又不可能亲自去,城主还要管事,刑老八只想坐吃等死。 “妖魔与我立下契约,被「叠」制约,不可能逾矩。”刑老八歪在榻上吸食曼陀罗烟,“这曼陀罗田也是妖魔赐给我们的,你可不要惹怒妖魔。” 刑谦体内的南曲冷笑,所谓的「叠」制约之力,其实妖魔们能轻松破开,只是安抚刑家人的幌子而已,他们只是韭菜,是妖魔养的猪,养肥就可以吃。 “爷爷放心,孙子这就去擒那神胎奉来。”刑谦挥袖出去。 有一个算一个,全城的成年武士都循着告示聚在妖魔塔下,讨伐魔女桑姬。 “与妖魔苟合的女子,就在这塔里兴风作浪,就是她用妖法弄出了地震,害死了这可怜的孩子。” 广场上,策士捧着一个小男孩带血的尸体:“才八岁,是家里唯一的香火,就在他的姐姐们面前被倒塌的柱子砸死,属实可悲,魔女不死,祸患不除。” “魔女不死,祸患不除——”刑家武士们附和着喊。 第27章 家破人亡 桑葚将那寒风怪内丹吞食后,刑老八只感觉体内气流涌动,原本安然躺着的他呼吸一抽,直接猝死当场。 侍奉他的娇媚侍婢一喜,这老混球终于死了。她八岁就被卖进来,被刑老八生生折辱到不孕不育,体态羸弱,现在仇人已死,这侍婢直接拿出烛台来,混了许多易燃衣物扔到刑老八身上。 刑老八的侍婢跑出来喊:“家主老爷他、他和妖魔在屋里打起来,火起了——”时,刑家子弟们正带着武士齐聚妖魔塔下。 最后的一层,聚着无数产妇亡魂的残层,断壁残垣里,桑葚擦擦嘴角的血。 站在她对面的,是个生四脚、四肢健壮、身体高大的黑色蜥蜴,浑身都是肌肉和鳞片,脸却是一张白面书生脸,像浮在黑色里的突兀白纸。 它静静地坐在那里,身边缠满亡魂。 桑葚冷冷地打量它,感受到那股冲天煞气:“果然不可小觑。” 桑葚早就知道南曲肯定不会对她说实话,现在整座塔都碎裂了,没有沙子封闭,她能够强行召唤南曲前来,直接念出口诀:“奴隶速来护我。” 南曲不可控地飞了过去,拦在冲天魔与桑葚之间。 “啊,是你啊。”冲天魔根本不把桑葚放眼里,看到南曲的时候才缓缓说出话来。 “本王.......”南曲有些羞惭,乌黑的眼睛弯了一下。 冲天魔嘲讽起来:“怎么做了区区女子的奴隶呢?真可悲。” “你快住了吧,难道你的母亲不是女人吗?你这么瞧不起女人,你的母亲又为何要生下你?”桑葚怒道,发动鬼烂神焦大阵,直驱而去。 “雕虫小技。”冲天魔吐出缕缕黑气。 它的人脸底下还渗着血,是从一个男人身上活活扒下来的脸,和法术浸透后,也就能运用这张脸来对话。 但是也因此,目视催眠术对它不起作用。寒冰和火焰都能被他身边的产妇怨气所收纳,产妇经历生子剧痛后,忍耐力是无人匹敌的。 第十层,正是令人感受不到疼痛的忍耐之力和吸纳攻击进入自己根骨的吸纳之力,前者为被动天赋,后者为主动施法。 爆炸的气旋把广场的雕塑直接炸飞,弹到了曼陀罗草改制的曼聆水的仓库房顶,房顶坠下去的时候,刑家子弟的心也跟着坠下去。 他们不可一世的尊严和荣光,在今天破碎了。家财赖以支撑的工厂房屋,也乱作一团。他们聚沙成塔,在观战的时候,发现日落之城供奉的冲天魔大人竟然与桑葚对战。 “她竟然能够与冲天魔大人对抗!” “我们应该帮助冲天魔大人——” 刑家子弟一致对外,准备从后面绕过去打桑葚。 桑葚余光注意到,这也是她召唤南曲来的原因。 “奴隶,听我号令。”桑葚伸出手指,飓风刮过,南曲无法违抗奴隶契,只能以一敌百,他俊秀的脸和发丝的汗黏在一起,在与刑家子弟不得已地交战时,也不忘意识移到刑谦身上。 “快,莫要管那护卫,直取那女人头颅!”刑谦朝手下大喊。 场面乱七八糟,刑家武士在前,城里召集的伴随武士们在后,呈包围势围住了倾斜且摇摇欲坠的妖魔塔。 他们发动自己的法术咒文,全部都在攻击桑葚。 南曲心念一动,无数乌鸦凭空飞出,作为屏障。 桑葚早有料到会有这一遭,仍是惊讶。 她是在降妖除魔,怎么好像她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一方? 惊涛怒浪,怪雨盲风,地动山摇,风雷摧山倒,武士们拿出看家本领,很快,划水的南曲设下的初级防御就被破开一个缝隙。 一支寒箭破空而出,像一颗流星朝桑葚身上刺去。 她正与冲天魔酣战,虽然冲天魔能运用产妇之力,但产妇们的亡魂无时无刻不在竭力摆脱它的控制,桑葚设下幻术,让这些鬼魂的愿望得到满足,直接帮她们升灵。 一丝丝魂魄快速蒸发着,如水汽消散,冲天魔周身冒着热气,忽然发觉不对,连忙禁锢住那些亡魂:“一个都不许升灵......” “无耻之徒,还不受死?”桑葚发动三层幻甲大阵,体内寒气让她几乎要支撑不住,在迷人眼的乱境幻景中,桑葚撕开了冲天魔的脸。 在那张白面书生脸下,是密密麻麻的虫子,桑葚一阵干呕,取出利剑,施下双重火术,烈焰熊熊燃烧,直捅进那妖魔的身体里,利剑从妖魔的后.庭穿出来,溅着黑血。 桑葚之所以能战胜它,是因为抓住了趁它安抚那些被幻境惊扰的亡魂的短暂时机。 “噶啊啊啊——”妖魔发出雌雄同体的怪声鬼嚎,死在当下。 桑葚脸上都是汗水,想笑却突然惊愕,一支冰箭刺在她的后背上。 寒气入骨,与那井中寒气结合,让她直接眼前发黑,身体一软,晕厥过去。 在晕过去之前,桑葚直觉,这一箭应该是人捅的,而非妖魔。 葬礼在平安历法十五日这天举行。 千里迢迢外的刑瀑得知自己家的祖父叔伯,家族里只要是和妖魔结合修炼的男人,全部暴毙身亡的消息后,扶着马鞍大哭。 他的爷爷、父亲、大伯二伯、大叔二叔,乃至侄子堂弟...... 全都死了。 只有不被允许修炼的女眷躲过一劫。 刑瀑虽然周身尽是妖魔之气,却没有和妖魔结合,他是百年难见的体质,无法接受妖魔的滋补,是唯一的嫡子幸存者。 妖魔塔十魔一死,刑家内所有寄居的大小妖魔,尽数暴毙,和它们命运结合的修炼士们本来不会死,但妖魔们临死也要拉个垫背。 刑瀑想起自己心爱的弟弟刑谦,看着远处调戏女武士的几个刑家子弟——这几个外围居然侥幸活下来了,而自己的骨肉手足在家里的全都死了。 到底是谁,杀死了妖魔塔里世代居住的妖魔? “是桑姬。” 策士哆哆嗦嗦地禀报。 刑瀑红着眼抽出利剑,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割了一刀,侍从们叫着“使不得!”,他挥开侍从,淡而凉薄地说,声音因哭泣而干哑:“是我疏忽了,那妇人,简直蛇蝎心肠,可怕歹毒至极,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大人莫要气坏了身子。”侍从们互相看着,心里哀叹,何其壮观的刑家,何其壮硕强大的家族,能够以家族之身,与斥女贰国这种国家共谈的资格,旁人难敌。 却因为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除妖女子,这么滑稽地灭亡了。 第28章 疼痛 桑葚醒来的时候,嗅到刑具的味道。她被铐在刑架上,对面是举着水桶刚刚泼完她水的狱卒。 “该死的魔女,你终于醒了。”刑老八的妻子奴氏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年纪足够做死去的刑老八的女儿,穿着丧服,头系白额,满脸丧相,“上火钳。” 拿着火钳的狱卒们围上来,桑葚心里念起口诀,却突然被电流穿透全身般,这刑架只要一感受到法力要启动,就会发动雷火之法。 桑葚咬咬牙,只好召唤南曲来了。 “没用的,这里四面都是能屏障普通奴隶契的法帐。”奴氏用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用刑。” “你的确是个优秀的修炼者,能够单挑妖魔塔十位大人而不败,但是却把我夫婿儿子全都送去了坟墓。”奴氏眼里闪烁着憎恨的泪光,“你怎么能这么做?” 桑葚无法使用法力,等到火钳烫在她大腿上时,她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她的哀嚎让奴氏手指颤抖:“我要把你烫成无法见人的怪物。” “你!唔啊——”桑葚怒道,“在你家惨死的那些产妇,难道你的家人不该为这罪行偿命吗?与妖魔结合修炼本就是罪恶的事,将全城人的性命视如无物,你们真的配做城主吗?你不仅没有歉意,还迁怒于除掉恶魔的人,你还配做人吗?” 这一套质问三连,把奴氏说的脸衣又青又白:“你、你怎么敢!” 居然有敢这么对她说话的女人。以前都只有丈夫和小叔子、儿子会对她用这样的语气,现在他们都死了,女人里更是没有敢这般对她讲话的。 桑葚忍着剧痛,脸上冒出大滴冷汗,无法控制地哆嗦着,但狱卒很快惊讶起来。 被火钳烫过的地方以肉眼难以追寻的速度飞快愈合,只消几秒,光洁的皮肤就又回来了。 桑葚吸收了妖魔塔里能无限自愈的妖魔的能力,这能力是被动触发的天赋。 第十层的冲天魔能够被动无视痛感,以及主动施法吸纳大多数的攻击,但它的内丹却是并没有被战胜它的桑葚吸收。 桑葚被冰箭射中后,那颗内丹被一只高空俯冲的乌鸦窃取叼走,直吞下肚。正是鸦叵天王的第三身,南曲。 他既然能无视痛感,也就不惧怕奴隶契对他施加的疼痛,桑葚利用奴隶契的惩罚不再有效,但是桑葚召唤他护驾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要来的。 奴氏足足折磨了桑葚半个时辰,她自己都有些饿了,桑葚生不如死地撑到现在,虽然能自愈,但她根本无法做到没有痛感。 在这半个时辰里,桑葚几乎死了几十次,又被强行复活一般。 她的双目积攒着仇恨,奴氏命人划伤她的脸,也都瞬间自愈了,奴氏道:“今晚把她扔到马厩,让那些下贱的奴隶去玩她。” 奴氏离开后,过了不知多久。 桑葚闭着眼思考以后的打算。她现在才知道,不是因为都是女人,就会同情弱者,这样恶毒的母伥鬼是存在的。 桑葚现在无法使用口诀,但从妖魔内丹得到的一些主动施法的能力,不需要口诀,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 短暂的想了一下,睁开眼凝神盯着正看守自己的狱卒,那狱卒正在解裤腰带,准备现在就玩玩桑葚,刑架感受到桑葚身上的法力汇聚,雷火之法遍及她全身,早已习惯生死之际这种程度疼痛的桑葚面不改色地忍受着。 “看我的眼睛。” 双手被禁锢,桑葚直视那个露出某部位的狱卒。 那狱卒只见她双目中心一片迷魅烟雾,当场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门外的狱卒们听见动静,纷纷赶来,手持武器,声势浩大。桑葚的发丝被汗黏在脸际,眸中闪过两抹血色,不动如山,那些狱卒凡是看见她眼睛的,全都倒在地上晕厥过去,体征皆为低血糖突发症状。 桑葚经过这半个时辰,心境早已改变。 以后她不仅要防着妖魔的明枪,更得提防来自同族的暗箭。 说是失望,确确实实的失望透顶。 可惜的是,她还没熟练这个从妖魔身上抢来的能力,只能做到致人昏厥,无法瞬间催眠。 桑葚很快就等到她想等的人,新的狱卒,看见状况不对,三个狱卒冲了进来。 两个当场晕厥,一个终于是被成功催眠了。 “解开我的镣铐。”桑葚每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周身腾腾杀气。 那狱卒双眼一抹黑,只听见母亲般的命令之声,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把桑葚身上的镣铐解开,桑葚拉着他的手:“带我出去。” 这个狱卒比南曲听话的多。 桑葚想起南曲,她能看见他周身对自己的抵触之气,她单枪匹马对敌妖魔的时候,他也不曾帮过一分一毫,当真是个黑心妖魔,对自己心怀恨意,又怎么可能对她付出真心来帮她? 桑葚摸摸那狱卒的头:“谢谢你带我出来。” 她手指一动,烧毁了四周整片封印法力的囚牢法帐,将那狱卒扔在原地,身体融进墙壁,穿墙而出,重见天日,桑葚没有片刻的停留,直奔刑家庭院。 刑家很大,此时正举办着葬礼,葬礼声势浩大,人山人海,日落之城来来往往的商人都来参加,为死去的全族男子奉上自己最为真诚的虚假悲伤,趁机打捞一笔快钱。 女人小孩抱头痛哭,哭自己死去的丈夫、暴死的父亲,没有修炼的小男孩们侥幸躲过一劫,跪在地上哭自己的倒霉,飞来横祸降在自己这一代头上,以后想东山再起是太艰巨的任务。 “刑家几代基业,毁于一旦,那魔女,现在就锁在法帐牢里,应该处以凌迟之刑!” 刑家远道而来的远亲们哭着喊着,随时准备打开刑家仓库,瓜分金银财宝,男人们瞄着后院的女人孩子,也没有几个能不起贪婪之心。 葬礼让全城裹上白布,宛如隆重国丧,百姓们无奈地交上税钱,门前挂着白布哀悼死去的刑家子弟,以及刑老八这个刑家家主。 第29章 毒瘤 日落之城是国中之城,城中之国,单个城池等于一个国家,在整片大陆也是罕见的存在,它长于三国交界处,夹在文朝与武朝之间,旁边还有个斥女贰国这个游牧民族,原本应该是块被争抢的肥肉,兵家必争地。 但它恰巧和文朝之间夹着大片贫瘠丘陵,和武朝之间拦着一条波涛汹涌的天域河,地形也不适合斥女贰国的马匹,故而被无视,而且土壤荒芜,乱匪横行,被流放的犯人一般都被扔这里。 被流放犯人组成了乱匪,四处抢劫,刑家先祖成为匪首之一,在山洞里遇到了罕见的妖魔,与之交战,不知怎么就和妖魔达成了协议,借助妖魔之力突破瓶颈期,山鸡变凤凰,大杀四方,建立了城池,广收流犯,吸纳他们来做民众。 从此刑家人开始了做地头蛇,牧民的世代生活。 刑家人的主要经历来源是税收和种植曼陀罗草的高额利润,武朝吸食毒草是合法的,但他们无法跨过天域河来攻打日落城,文朝明面上不允许吸食曼陀罗草,但暗地里是流通的,文朝现在内部问题百出,没有时间管日落城,也没必要为了这个贫瘠之地大出兵力,得不偿失,也就不管。 但文朝为了转移内部矛盾,最近也打算抢劫日落城的金银,日落城因此打算拉拢斥女贰国,这是三方博弈的大戏,却随着妖魔塔的骤然崩盘而急转直下。 没了妖魔的庇护,女人们的确不需要牺牲来供养妖魔,但是刑家变得名存实亡,日落城很快就会群龙无首,再无回天之力,文朝听说刑家陨落后,立马就派兵赶来了。 桑葚听到刑老八的未亡人妻子奴氏对着自己的弟弟哭诉这件事,遏制住了自己推门而入打算大杀四方的冲动。 “姐姐,你不要哭了,今日你我相见,你却穿着丧衣,弟弟真的为您伤心。我的小外甥们因为没修炼而逃过一劫,实在是命大,但现在刑家几乎就剩下孱弱的女人和幼童,没有自保之力。 我刚才进府来,发现无数恶民已经涌到门下,还有许多乱匪和附近的马贼,姐姐你不如快点收拾细软和我一起走吧。” 刑老八的小舅子怅然地说:“弟弟知道发生这种事,马上就来接您,您不要再想着拖了,快把外甥女们一同叫来,我已经准备好马车,停在后门。” 奴氏哭倒在弟弟怀里:“我要那个恶毒的桑姬死,要割下她的头挂在城墙上,弟弟你等我片刻就好。” “那桑姬在哪里?”小舅子细细思量一下,“如此绝勇武士,世间无二,姐姐你糊涂了,现如今我们只能去文朝避难,刑家乱了,我们没有几个可以保身的伴随,不如让她将功抵过。” “是你糊涂了,那毒妇害死我夫,害死我儿,此仇......” 小舅子捂住奴氏的嘴:“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气冲天,但也得着眼当下,现如今若是再拖,你我脱身都难,你听到了吗,外面的乱民声音。” 刑老八出殡的棺木刚抬出刑府,就被百姓前前后后包围个水泄不通,臭蛋壳和烂菜叶蜂拥而至,行人无不跺脚怒骂。 这也是有道理的,刑家克扣米粮、滥收税也就罢了,偏偏还在收税的时候,府吏们故意不接受,百姓如果逾期未交,就要进大牢,审问拷打,让家人们来赎,这样府吏们得到的好处更多,百姓居然还要为自己交税成功而再给府吏们小费,更多的直接把女儿都卖出来,反正家里老婆年年都要生,养也养不活。 日落城之所以长久不衰,是因为反抗的百姓们都被妖魔吸血吮骨,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骨髓也被吸了个干净。 听到传闻来声讨刑家的游历武士们,没有一个不被合伙架起大锅,把根骨混着曼陀罗草,或煮或蒸,让刑家老爷少爷们吃了个饱。 日落城的百姓们想过出逃,无奈祖辈都是囚犯,四面地形也不好,刑家还不让外逃,还鼓励多生,宛如养猪,先把猪喂饱一点,然后大肆屠宰。 因此流传着一句话,日落之城的太阳从未升起。 刑家老爷少爷虽然都死了,但金库里还有钱,那些家生武士还很听话,卖力驱赶着百姓们,突然百姓里响起一声怒吼:“他们的老爷已经死绝了,只剩下女人小孩,你们这些武士还不和我们一起进去抢?——” 这声音用了惊雷之法,像扩音喇叭一样遍地传扬。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朔方。 只见他戴个马草编的斗笠,举着个大罐子,把罐子里的曼聆水往刑老八棺木上泼。 将曼聆水泼到死人棺材是诅咒其阴间被万人踩踏的寓意。 “以后这样的曼聆水,要多少有多少,想喝多少喝多少——” 朔方对着眼圈发黑、瘦骨嶙峋的底层武士们大喊。 城墙上的武士们搭起弓箭乱射,然后自相残杀起来,底层武士们转而和百姓握手言和,用木桩撞开了刑家曼陀罗厂的大门。 刑家男人生前垄断了妖魔修炼之法,只要有个妖魔,就必然要争着抢着和它结合修炼。 这也导致,在妖魔塔崩落后,刑家正房外房的男人们死了个干净,几乎是横尸遍野的程度。 刑家没有可以救自己于水火的外亲戚,因为外亲戚的男子但凡关系好点,都托关系和小妖魔结合,修炼上得到了重大突破。 而没有因为贪婪而死去的那些幸存者,又和刑家本院关系很淡。 淡到他们已经撕破脸皮明抢仓库了。 “我们想开仓验明,这样也免得你们家慌乱中遗失什么。” 前来参加葬礼的外亲们以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为代表,精明相的壮小伙为辅助,团团包围住刑家大库。 库门外施加了法帐,需要嫡子的手印,或者钥匙来解开。 奴氏被披头散发地带出来,她的弟弟、刑老八的小舅子趁乱溜了。 “没必要验.....”奴氏哀哭地哆嗦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刑家虽然死伤惨重,但那主要是嫡系血脉,庶子里有许多体弱多病、年龄太小导致没有和妖魔结合的,这些人组成了一个余烬集团,他们掌握着仓库的钥匙。 归根到底,女人只是博弈的牺牲品。 奴氏被当作人质,外亲们勒令庶子们交出钥匙。 日落城那些和刑家正式结交,和妖魔塔的大哥大姐们拜过把子的妖魔死了,但那些喜欢在城里呼啸而过的放养妖魔都没死。 南曲吃了冲天魔的内丹,一跃而起,成为了妖魔余孽集团的老大,此时正和妖魔们聚在一起。 第30章 仇敌 日落之城是国中之城,城中之国,单个城池等于一个国家,在整片大陆也是罕见的存在,它长于三国交界处,夹在文朝与武朝之间,旁边还有个斥女贰国这个游牧民族,原本应该是块被争抢的肥肉,兵家必争地。 但它恰巧和文朝之间夹着大片贫瘠丘陵,和武朝之间拦着一条波涛汹涌的天域河,地形也不适合斥女贰国的马匹,故而被无视,而且土壤荒芜,乱匪横行,被流放的犯人一般都被扔这里。 被流放犯人组成了乱匪,四处抢劫,刑家先祖成为匪首之一,在山洞里遇到了罕见的妖魔,与之交战,不知怎么就和妖魔达成了协议,借助妖魔之力突破瓶颈期,山鸡变凤凰,大杀四方,建立了城池,广收流犯,吸纳他们来做民众。 从此刑家人开始了做地头蛇,牧民的世代生活。 刑家人的主要经历来源是税收和种植曼陀罗草的高额利润,武朝吸食毒草是合法的,但他们无法跨过天域河来攻打日落城,文朝明面上不允许吸食曼陀罗草,但暗地里是流通的,文朝现在内部问题百出,没有时间管日落城,也没必要为了这个贫瘠之地大出兵力,得不偿失,也就不管。 但文朝为了转移内部矛盾,最近也打算抢劫日落城的金银,日落城因此打算拉拢斥女贰国,这是三方博弈的大戏,却随着妖魔塔的骤然崩盘而急转直下。 没了妖魔的庇护,女人们的确不需要牺牲来供养妖魔,但是刑家变得名存实亡,日落城很快就会群龙无首,再无回天之力,文朝听说刑家陨落后,立马就派兵赶来了。 桑葚听到刑老八的未亡人妻子奴氏对着自己的弟弟哭诉这件事,遏制住了自己推门而入打算大杀四方的冲动。 “姐姐,你不要哭了,今日你我相见,你却穿着丧衣,弟弟真的为您伤心。我的小外甥们因为没修炼而逃过一劫,实在是命大,但现在刑家几乎就剩下孱弱的女人和幼童,没有自保之力。 我刚才进府来,发现无数恶民已经涌到门下,还有许多乱匪和附近的马贼,姐姐你不如快点收拾细软和我一起走吧。” 刑老八的小舅子怅然地说:“弟弟知道发生这种事,马上就来接您,您不要再想着拖了,快把外甥女们一同叫来,我已经准备好马车,停在后门。” 奴氏哭倒在弟弟怀里:“我要那个恶毒的桑姬死,要割下她的头挂在城墙上,弟弟你等我片刻就好。” “那桑姬在哪里?”小舅子细细思量一下,“如此绝勇武士,世间无二,姐姐你糊涂了,现如今我们只能去文朝避难,刑家乱了,我们没有几个可以保身的伴随,不如让她将功抵过。” “是你糊涂了,那毒妇害死我夫,害死我儿,此仇......” 小舅子捂住奴氏的嘴:“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气冲天,但也得着眼当下,现如今若是再拖,你我脱身都难,你听到了吗,外面的乱民声音。” 刑老八出殡的棺木刚抬出刑府,就被百姓前前后后包围个水泄不通,臭蛋壳和烂菜叶蜂拥而至,行人无不跺脚怒骂。 这也是有道理的,刑家克扣米粮、滥收税也就罢了,偏偏还在收税的时候,府吏们故意不接受,百姓如果逾期未交,就要进大牢,审问拷打,让家人们来赎,这样府吏们得到的好处更多,百姓居然还要为自己交税成功而再给府吏们小费,更多的直接把女儿都卖出来,反正家里老婆年年都要生,养也养不活。 日落城之所以长久不衰,是因为反抗的百姓们都被妖魔吸血吮骨,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骨髓也被吸了个干净。 听到传闻来声讨刑家的游历武士们,没有一个不被合伙架起大锅,把根骨混着曼陀罗草,或煮或蒸,让刑家老爷少爷们吃了个饱。 日落城的百姓们想过出逃,无奈祖辈都是囚犯,四面地形也不好,刑家还不让外逃,还鼓励多生,宛如养猪,先把猪喂饱一点,然后大肆屠宰。 因此流传着一句话,日落之城的太阳从未升起。 刑家老爷少爷虽然都死了,但金库里还有钱,那些家生武士还很听话,卖力驱赶着百姓们,突然百姓里响起一声怒吼:“他们的老爷已经死绝了,只剩下女人小孩,你们这些武士还不和我们一起进去抢?——” 这声音用了惊雷之法,像扩音喇叭一样遍地传扬。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朔方。 只见他戴个马草编的斗笠,举着个大罐子,把罐子里的曼聆水往刑老八棺木上泼。 将曼聆水泼到死人棺材是诅咒其阴间被万人踩踏的寓意。 “以后这样的曼聆水,要多少有多少,想喝多少喝多少——” 朔方对着眼圈发黑、瘦骨嶙峋的底层武士们大喊。 城墙上的武士们搭起弓箭乱射,然后自相残杀起来,底层武士们转而和百姓握手言和,用木桩撞开了刑家曼陀罗厂的大门。 刑家男人生前垄断了妖魔修炼之法,只要有个妖魔,就必然要争着抢着和它结合修炼。 这也导致,在妖魔塔崩落后,刑家正房外房的男人们死了个干净,几乎是横尸遍野的程度。 刑家没有可以救自己于水火的外亲戚,因为外亲戚的男子但凡关系好点,都托关系和小妖魔结合,修炼上得到了重大突破。 而没有因为贪婪而死去的那些幸存者,又和刑家本院关系很淡。 淡到他们已经撕破脸皮明抢仓库了。 “我们想开仓验明,这样也免得你们家慌乱中遗失什么。” 前来参加葬礼的外亲们以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为代表,精明相的壮小伙为辅助,团团包围住刑家大库。 库门外施加了法帐,需要嫡子的手印,或者钥匙来解开。 奴氏被披头散发地带出来,她的弟弟、刑老八的小舅子趁乱溜了。 “没必要验.....”奴氏哀哭地哆嗦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刑家虽然死伤惨重,但那主要是嫡系血脉,庶子里有许多体弱多病、年龄太小导致没有和妖魔结合的,这些人组成了一个余烬集团,他们掌握着仓库的钥匙。 归根到底,女人只是博弈的牺牲品。 奴氏被当作人质,外亲们勒令庶子们交出钥匙。 日落城那些和刑家正式结交,和妖魔塔的大哥大姐们拜过把子的妖魔死了,但那些喜欢在城里呼啸而过的放养妖魔都没死。 南曲吃了冲天魔的内丹,一跃而起,成为了妖魔余孽集团的老大,此时正和妖魔们聚在一起。 第31章 奴隶 “是我。” 南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的根骨也足以让他不被一般的疼痛伤害到,可以说奴隶契的惩罚对他来说已经可有可无。 桑葚却有自己的办法,她直接召唤南曲过来,让他撞到自己这边的房屋,她抱着女孩跳开,伸出一手,神胎根骨天生的巨力加上妖魔的巨力,双重巨力让她拥有了几乎是力量之神的那种能力,直接按住南曲的脑袋让他撞墙。 虽然受到撞击,却也感受不到疼痛。就算反抗桑葚,痛感也感觉不到。 “放弃吧。” 南曲冷笑。 桑葚道:“你吃掉了冲天魔的内丹。” “没错。”南曲张开双臂,“现在日落城是我的领地,你什么都不是。” 桑葚捏住他的下巴,几乎要捏碎的力道:“行,你给我等着。瘟疫解药拿来,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就凭你?” 南曲再次冷笑,他身后不知何时聚满了奇形怪状的畸形妖魔,蠕动着、卷曲着,包围了桑葚。 桑葚怀里的女孩吓得魂飞魄散,晕死过去。 妖魔看待人,就像人看待牛羊猪狗。 元淇来到日落城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死寂废墟,流民们宁愿在丘陵山地流浪,也不想回去那个杀戮之城。 “是桑姬,她是妖魔的女儿,她杀了刑家所有人。” “刑家人都死光了。” 难民们浑浑噩噩地说悄悄话。 元淇的随从给他打扇:“少爷,暂且休息一下吧。” 元淇正用御空术立在山坡上,俯视日落城昏黑的城墙:“不必,直接进城。” 他的通天铃能静止特定人的时间,但只能静止五秒,而且使用一次就要奉上自己的血气。 青年如画的清冷眉眼凝望着远方,桑姬,元姬,是你吗? 随从拿出烙饼和熏肉,又取出上好的烧酒,给元淇摆好软垫,他坐在软垫上吃喝,此行元淇只带了三个随从,两个奴仆,一个随军武士,这武士还会点巫术,出去打探了一遍消息后返回。 “少爷,城里都在说桑姬的事。据说那桑姬在城外与雪神交战,雪神给了她十件法宝,降伏铲除了妖魔塔的十魔,刑家是惹怒了雪神,才被雪神使者桑姬给灭了。” “也有说她是魔女的,她制造了刑家灭门惨案,确实算得上魔女了。” 武士蹲在地上对元淇报告。 元淇看向远方,咽下嘴里的熟鹿肉:“这种传言,只可信其一二分。” 桑葚从血池里钻出来,被她的鬼烂神焦大阵灭杀的一个妖魔是堪比广厦的长虫,它暴死时伤口涌出大片红血,地上淌着小河,很快就汇聚成难闻的血池。 她从中出来,浑身沾满妖魔之血,抹了抹脸,连手心都是肮脏腥甜的鲜血。 桑葚几欲呕吐。 小女孩被她抱在怀里,亏得桑葚处处小心,她保住了小命。 南曲早就化成烟溜了,即使不再惧怕疼痛,奴隶契也不允许奴隶对主人施加攻击,否则会法力暂时被封闭。 女孩也几乎变成个血人,桑葚抱着她飞到妖魔巨大的尸体上眺望远方,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池——虽说也不怎么干净——好好清洗了一下。 女孩的眼中燃着复仇的烈火:“姐姐,我也想有你这样的力量....比你把刑家的大人们都杀死了吗?” “我杀的是妖魔,他们如何死的与我无关。” 桑葚摸摸女孩的头:“我听说岳阳山的女修炼者有很多,我会送你去。” 女孩咬着嘴唇:“我也想杀掉这些害人的妖魔。” 桑葚浑身血污,她的脸颊也都是血痕,刑家府里乱作一团,刑庭手下的亲信武士和冲进刑家的百姓以及城里随处可见的乱匪流贼互砍着,场面混乱至极。 在这乱人潮中,仓库很快被刑庭的手下偷偷打开,满库的金银财宝如太阳闪耀,宝光溢彩,让地面都像水晶一样发出光来。 刑庭的其他手下急道:“少爷,有人偷开宝库!” “是我命令他做的。”青年有一双淡愁眉,在绷紧的时候愁意却烟消云散,充满了邪意,“霍乱,是你出来的时候了——” 众人见那宝库,都放下攻击的动作一倾而去,却见那宝亮金玉里闪烁着莹莹黑影,黑鳞长身如鱼一般地游动在其中。 那大黑蟒仿佛浇铸出来的雕塑,吊梢三角眼,聚墨灯芯鳞,赤血刀尖的信子,呲呲吐信,毒牙像两根倒扎的钢钉,下面围了一圈小獠牙,流着涎水,淌着粘液,雪白的腹肚。 霍乱是刑家人去武朝贩卖曼陀罗草所得的一条蛇,通人性,却不屑于化作人形,没人见过他化人的模样。 逮他回来的是刑老八的叔祖父,将它归化,霍乱曾驮着他游过天域河,威严匹世。 然后霍乱把那叔祖父甩进河里。 叔祖父并没死,不知怎么驯服了霍乱,把它扔进宝库里守护珍宝,本来只是惩罚它,但那叔祖父很快就暴死,之后也没人把它放出来。 那法帐也有一层专门用来禁锢大蛇。 霍乱足有五十米长,寻常人家窗子那么粗,此巨蟒扑出宝库,刑庭眼疾手快举起手里的黑鳞,那是刑老八叔祖父从霍乱身上扒下来的,有此信物,便可以号令巨蛇为他所用。 巨蟒出仓,地表震颤,元淇手里的烧酒壶直接裂开,“啊,少爷您的衣衫被淋湿了.....”侍从连忙拿出新的衣物,元淇只是望着远处的日落城。 没错,他到现在都在城外观望。 “是时候去找桑姬了。”元淇目光黯淡。 武士再次回来报告:“少爷,找到了!” “确实是那传闻里的桑姬?” 武士点点头,半蹲在地上,元淇命他凑近汇报,半晌点点头,拍拍身上的酒水,挥手让随从上一边去:“走。” 桑葚找了处刑府里给侍婢们洗澡的澡堂,虽然房顶倒塌,但还能用,给自己和女孩洗澡,二人清洗干净后换好新的衣服,一群人如车马飞快奔跑过去,桑葚系好衣带,提剑出去看情况,见他们穿着难者的衣服,手里还拿着行囊,其中还有梵堕的身影。 第32章 洗髓 梵堕也看见了桑葚,唤了她一声:“桑姬?” “是我。”桑葚上前,在那群拥乱的难者堆里把梵堕揪出来,“我答应过你,会护你周全出城。” 难者们都如看见鬼魅般地看着桑葚,主家现在主要是让他们护着婴孩、抵挡乱民,并没让他们生擒桑姬。 但他们知道,若能擒住桑姬,必是头功。 每个人都急不可耐地看着桑葚的脸,如此平平无奇,竟然是这样的神胎之力。 “梵堕,你不走,我们先走了。”难者们终究还是害怕灭了刑家满门的桑葚,提步就走。 桑葚去把小女孩抱起来,再拽着梵堕的袖子,发动御空术,梵堕的宽大袖子被风鼓动起来,本人也满脸喜色。 桑葚微笑,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因为和妖魔作战而有些破损,三人飞离了这座乱城,却突然被某种法术弹到,落在山坡上。 “元姬,好久不见。” 烟雾中腾出一个清高人影,皎然若神人,衣袍随风而动,正是元淇。 桑葚本能地后退,元淇的表情和记忆中的京参表情重合,她有些错愕,定了定神,什么都没说出来。 “几日不见,你不仅身边有了男人,还有个孩子。”元淇走近几步,举起桑葚的手臂,看她手腕汇聚着紫黑色的气息,知道是她习得了妖魔之力。 “你若再不去岳阳山,可就晚了,三日后你必然要撒手于世。”元淇又说。 桑葚这时才说话道:“我被鸦叵天王的第三身劫走,那妖魔说你父本来在去岳阳山的路上埋伏了人要逮我,是真的吗?” 元淇眸色如常:“确有此事。不仅确有此事,我弟弟元禄也知道,但没人能违逆父亲。” “取了我的根骨,我会死吗?” “不会,然后你就会给元梁的弟弟元丙作为治愈极乐之症的器皿之体,一年后,你会比寻常女子还体弱多病。”元淇如实相告,“我父亲给你安排的是,做我弟弟元禄的妾。” “......”桑葚直视他,“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要回家吗?”元淇道,“你现在主要修习元家术法,如果你继续使用元家术法,长时间不被元家修炼者消除「叠」的话,会丧失功力,而且你的根骨也无法发挥出全部潜力。” “我不回也得回,对吧?”桑葚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大公子,你和元禄公子于我有恩,没有你们告诉我术法口诀,我早就死在鸦叵天王手下,也没有今天,但我也不想被取根骨、或者做别人的胎器,我会去岳阳山,然后任你和元禄公子各差遣一件事,哪怕赴汤蹈火。” “哪怕赴汤蹈火?”元淇重复了一句。 桑葚坚定地说:“哪怕赴汤蹈火!” “此言甚好。”元淇看向她身边的梵堕,“你既已出城,就自己寻个出路去吧。” 梵堕还在惊讶的余韵里:“你是元家的公子?” 元淇目光笃定:“正是,这桑姬也是我家的元姬,将来是要给我做妾的,你无须觊觎。” 梵堕脸变红:“你.....”他实在窘迫,转身看向同样怔愣的桑葚,“姑娘,你是要去岳阳山?” 桑葚正因为元淇的话而呆滞,她所说的赴汤蹈火当然不包括给他们做妻妾生孩子,那种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做。 “我是要去岳阳山。”桑葚又对元淇道,“大公子,妻妾之事,还是免了吧。” 元淇懒懒地笑:“说好的赴汤蹈火呢?” 梵堕在旁边道:“我正是打算去投奔岳阳山。” 元淇一拧眉,不语。 那小女孩被桑葚洗净后换上麻布衣衫,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元淇,仿佛在看鲜明野心的未来。 元家人、文朝人.....她的祖先也是文朝人。 岳阳山立在烟雨中,终年神雾缭绕,山下绵延百条山路,鹿与羊交错其间,游鱼摆尾于清水之中,深可见底,青烟蒙蒙,微雨点点,山花烂漫处,自有山人风光。 山下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杀人者勿入」。 桑葚看了一眼,径直走过。 梵堕一怔,明明桑葚灭了刑家满门,为何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杀人?间接杀人也算杀啊。 岳阳山的帮派是岳阳门,桑葚抬头就能看见山雨中,山宇上立着山檐翘塔,仿佛对人说着肃穆山语。 一队修炼男士正坐在石坡上论道,元淇的随行武士前去问路,他们看了一眼桑葚这边,见元淇衣着不菲,高贵气派,再见他身边两个随从,一个绝美女子,拉着一个小女孩,还跟着一个似乎是府里难者的男巫。 “是要诊病?” 那几个修炼者个个看起来根骨不凡,看了这行人一圈,心里便有了断言。 元淇的武士点点头,说:“我们是宜州来的商贾之家,姓韩,是来给那名叫韩姬的女子诊病。”他们便说:“是给你家公子的小妾诊病?” “落入寒井?” “你居然指明要见白鹿道人?白鹿道人也是你等能见的?” 修炼男士们微微地怒了。 众人谈论了一会儿,武士回来报告,元淇点点头:“果然,白鹿道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他转头,凑近桑葚的耳边,用手撩起她的发丝低语:“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韩姬。” 桑葚默然,又说:“我记下了。” 白鹿道人是岳阳门的师傅级人物,寻常商贾是没资格见的。 “我家与岳阳山有仇。你万万不可使用元家术法,我现在也不能使用。”元淇又轻声说。 元淇所带的武士是外家的,没资格修习元家内法,所以岳阳山的人也看不出来。 “谢谢你帮我。”桑葚的语气听在元淇耳里有点乖,他不由得软下语气:“不必担心。” 几人往山上走,山路上没人看守,却有不少灵鸟。 一行人走到山门前,桑葚便看见山门里穿行的修炼者,男女皆有,女子个个英姿飒爽。 “我这里有请帖和百金,必要面见白鹿道人,给我韩姬治疗寒伤。”元淇亲口对守门人说。 那守门人只见过岳阳山仇人元励,没见过他的子孙,也就没认出元淇,拿目光扫了一下,见桑葚眉目流盼,樱桃小口,不觉有些呆了:“.....按理说是可以见白鹿道人的,但若这姑娘等不及三日,也就别再拖着非要见白鹿道人了,道人事忙——” “若不令我面见道人,这姑娘便要亡去,你山门竟这么罔顾人命吗?” 元淇怒然,山人没见过世面,也不想惹怒这华贵公子:“既然你有百金,又何必非要面见道人,可花五十金买那百味仙草一株,吃下去,寻常寒病立马就好。” 元淇翻了个脸色,故作迟疑:“真的?” 第33章 恩德 那门人附耳道:“你若能给我一些介绍金,便能三十金卖你一株半的仙草。” 元淇失笑:“确真?仙草也能切半卖?” 门人乐道:“有的仙草生来就不成熟,切掉坏的萎的,留下一半好的,照样能食。” “你想要多少介绍金?”元淇微笑,介绍金就不用递交山门,是山人自己的小金库。 “五金即可。”山人伸出五指,咧嘴笑了一下。 桑葚在远处看见,歪了一下头。元淇熟于世事,她能感觉到他身上参透人情的气质。 山人示意一行人跟上,转道去了某处,这里山涧鸟鸣,树丛葱郁,往里走有一溜的古老建筑,似是前朝遗建。 山人领到屋里,自己径自去了内厅,桑葚道:“这不是个普通的门人。” “是也,岳阳山藏龙卧虎,没有太多上下之分。”元淇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桑葚道:“不是非要见白鹿道人吧?.....” 元淇望她一眼,欣赏地点点头。 若是要求开窗,人们便会有阻挠之声。若是要求开屋顶,人们便支持开窗。 如果开口便要百味仙草,价格必是不下八十金的,成色好的,还要一百金起。 但若点名要见白鹿道人,便说明自身实力不浅,因那白鹿道人虽叫道人,却杀人如麻,旁者惧之。 元淇的随从给桑葚讲了这个道理后,桑葚略一点头:“高明。” 他们在外屋等候,忽然听见一女子娇俏的呼声:“剑裳,我来找你玩了,你在吗?” 桑葚抬头顺着阳光看去,小路那边走来一个提剑女子,轻衣轻甲,柳叶纹的雪青袍,皎月般的小脸,抹了胭脂水粉,双眼间隙有些短,两眼集中放出自满之光,发髻松松散散,眉梢鲜亮,涂了流行的红粉做装饰。 她便是紫见,自小在岳阳山修炼,和元梁交好。她手里提着的亦不是普通剑刃,而是一把宝剑,在俾城的宝物览会上被她买下,名曰「隐刀」。 刀为劈砍型的单面开锋冷兵器,剑则是刺击型的双面开锋冷兵器。 隐刀虽为剑,却能够在刺击别人时发出横扫的刀气,有横盖四野,断劈六合之势,虽是宝剑法宝,却也根据不同根骨之人有不同功效。 在紫见手里,它暂时只是佩剑,紫见的主要武器是一柄妖弓,乃击败妖魔的战利品。 隐刀主要是紫见用来辅助妖弓的武器。 隐刀世间并非只有一柄,但同类难寻,这样好的隐刀,必然是大师浸血之作,大师不知道是谁,但剑是好剑。 以上是梵堕作为难者的专业解读。 紫见一看这群人,首要的就是元淇,她惊呼一声:“元哥哥?”立马又自己捂住自己的嘴,杏眼滴溜溜的转,“您怎么来了?”语气恭敬又可爱。 元淇掠眼一笑:“过来,哥哥看你可曾瘦了。” “才没——”紫见看向他身边的人,忽的身形一滞。好美的女子。这样匹世的端丽,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女子之间比美的嫉妒心起,紫见对桑葚观感很差,却也笑着遥遥指她:“哥哥,想必这就是那元姬吧?” “紫见一如往常聪慧。”元淇笑眼不改,“你却突然回了岳阳山,也不告诉我一声,我那里有上好的蜀锦,隔天就差人给你送来。” “哥哥你真好。”紫见声音甜腻,“只是我在山中修炼,穿的再美,也没什么意思。” “想要个夫婿?”元淇也不避讳,反正紫见不是他自己家的妹妹,所谓兄妹关系,也是因着元梁的介绍,才有了搭建。 紫见脸一红:“真是的。” 厅里门人捧着一个匣子出来:“韩先生,这匣子里就是仙草,一株又半,请您清点。” 紫见立马明白了元淇隐瞒身份的意思,轻咳一声,转眼看向梵堕,她长得明艳,又有娇羞,虽不如桑葚精致无匹,但也胜在风致。 把那梵堕看的脸一红一白,紫见咬咬唇角,不再看他,梵堕倒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桑葚拉着的小女孩名叫王曦,她只瞄着紫见腰间那佩玉的剑鞘,里面必定是一柄寒光四射、杀气腾腾的剑刃,王曦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这种剑,斩妖除魔。 金钱货物清点完毕,紫见便对那门人撅嘴娇声道:“剑裳哥,你也不好好看守山门,小心我告你。” “你告啊,你告我就在比试时好好收拾你。”剑裳满不在乎地随口威胁。 “讨厌,人家可是女孩子。”紫见飞去一眼,“韩少爷,咱们去吃饭,不理这人。” “你倒风流,五湖四海的男人你都认识。”剑裳笑着道,“这山里的男人都不够你用了。” 这话过于露骨,紫见表情一滞,却是皱眉笑得更开:“不理你,韩哥,我们走。” 桑葚欲言又止,她这时候横杠一句是有点多管闲事。 剑裳要是敢这么说她,桑葚是有一车的话用来教育他的。 紫见带风尘仆仆的众人去了竹里馆,这里山清水秀,乃是待客之地,紫见和修炼士们说了几句,便让出三间房。 一间给元淇,一间给元淇的随从和梵堕,一间给桑葚和王曦。 桑葚的那间地方最逼仄,她却怡然自乐,反正有地方睡就行。 紫见叫了饭食,五菜三汤,荤素皆有,肉汤混着海鲜,还有虾粥,南国进口的蜜果子混着馄饨,把王曦首先给看傻了眼,张口结舌,似乎来到神居。 梵堕虽然控制着表情,不至于王曦那样痴呆,却也是大惊失色,他一个奴婢,从未吃过这么好这么丰盛的菜肴。 元淇举筷未动,紫见歉意地说:“粗茶淡饭,哥哥别嫌弃。” “已经很丰盛了。” 元淇客套一句,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他只动了几筷,把一碗海鲜汤喝了大半,便不吃了。 桑葚认认真真吃着,紫见学着元淇的样子也不动筷,派头十足:“我也饱了,你们啊,继续吃。”语气似乎瞄准了名为桑葚的靶子。 桑葚并不在意,王曦却盯着紫见,停下咀嚼的动作。 饭毕,元淇打开匣子,让桑葚吃下仙草,百味仙草药性强,不可空腹食用。 桑葚吃下去,就感觉骨髓顿时通透如萤光,整个人体内的寒气被尽数化为热气,再融入血肉里。 以往使用术法总有些障碍,现在一扫而空。那九魔的术法也借此机会畅快地融入了根骨,成为桑葚能运用自如的力量。 这也是她根骨的作用,吸收仙草的功效比常人强十倍。 待她打坐结束,神清气爽,结束性命之危,元淇便起身,嘱咐一句“早睡”就抬步走了。 男女大防,他一向做的很好。 屋里只剩下桑葚和王曦的时候,王曦突然跪倒在地,朝桑葚磕了一个响头。 还处在儿童期的小女孩抬头,额头赫然青了,她的发丝凌乱,目光像穿透密林的野兽:“恩人,请赐我武器,我去杀了那轻贱您的女人。” 第34章 忠恨 “你、你在说什么,快点起来吧。”桑葚少见地表现出了惊讶之情,过去拉住王曦的胳膊要把她拽起来,王曦低着头死活都不起来,像一只又倔又犟的小兽。 “你在说谁?”桑葚探究地问。 “那个叫紫见的女人,她轻贱了您,不仅态度轻浮,看着您的目光也不敬。”王曦的声音虽然是儿童,但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抵死语气,“请您决定她的死法,我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取她的性命。” 桑葚硬是把孩子扯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到软垫上,狭窄的房间里燃着烛火,有些昏黄。 王曦的强烈杀意把桑葚惊到,紫见对自己的敌意,她光用看的就感觉到了。但只是人与人之间不磨合的矛盾而已。 “我们今天的饭食,是紫见姑娘准备的。”桑葚说完,王曦逐渐意识到了,脸上有些羞愧:“这....” “我们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她却给予了一饭之恩,尽管她有些瞧不起我,但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她吗?”桑葚抚平王曦的发丝,王曦瘦的皮包骨,皮肤被日落城的烈日晒的很黑,还有些营养不良的发黄,她从小就跟随母姐生活在贫民窟里,直到母姐都被鸦叵天王和蜈蚣魔抓去害死,因为身体瘦小被母亲压在身下保护,才躲过一劫。 即使如此,她身上依然有疫病残留。这件事桑葚没有对第三个人说。 桑葚掀开王曦的袖子:“你身上的红疹,是疫病,会传染,我现在瞒着他们把你带进岳阳山,本就是不义之举,我有错在先,这样你能消气了吧?” 王曦嗫嚅道:“您是我的恩人,我赴汤蹈火,也要教训那些不敬您的家伙。” “世间就是这样,人人都不同,总有摩擦的地方。除非你要与世间人为敌。”桑葚拍拍王曦瘦弱不堪的小肩膀,“我也不想看着你陷入危险之中,你懂吗?” 王曦的目光澄透如井:“您是我的恩人,心甘情愿侍奉您,我会努力变强,不让人犯您威严。”她的脸上有坚定如钢的表情。 桑葚为难地瘪瘪嘴,又说:“总之不要打紫见的主意了,你今天行动前来跟我汇报,说明你是个有理智的人,以后也要这样,懂吗?” 她让语气尽量柔和,反正王曦迟早会懂得人情世故的,就像她刚刚逃出京参的囚笼时,也有一股初生牛犊什么都不懂的冲劲,后来经历了很多,也就懂了。 这世间的恶意,来的多,也来的巧,不是不报,是很多细枝末节的恶意根本没必要小题大做,在关系切身安危的地方反击就够了。 没必要杀鸡用牛刀,赔上自己的性命,只因为小小的恶意,那样太不值得了,尤其是王曦这种妖魔巢里生还的幸存者。 把这种意志传达给王曦后,王曦半懂不懂的榆木样,桑葚叹了一声,对孩子来说果然还是应该徐图缓之,用简单的道理反而能有效。 桑葚转而严肃地说:“你现在去了也是死,我如果需要报仇的话,会告诉你,你不要擅自行动,知道了吗?” 王曦重重地点点头,语气有些讨好的乖巧,面目坚韧得像个无性人:“我明白了。” 熄烛睡觉后,桑葚想起王曦的话,还是有些错愕的。这种原始的野生气息,和元府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孩们简直太不一样了,哪怕是元府最受欺负的婢女,也都是夹紧尾巴做人的模样。 王曦就像一柄未开刃利剑,现在还没有开刃,只能任人欺辱,但她的眼神充满野心和决意,有朝一日,利剑出鞘之时,必定千里寒颤,万里无人。 桑葚能预见这一幕。 梵堕听见旁边寝具上的随从呼噜打的震天响,他根本睡不着。 白天那个元淇是带着随行武士的,那武士功力高深,应该是一等二等的高手,此刻必然在元淇的房顶蹲着守夜。 而另一个随从肯定是在元淇屋里打地铺,随时可以伺候。 梵堕叹气,爬起来穿好袜子,摸索着出去要拉开门,结果呼呼大睡的随从忽然梦中蹬腿,嘴里含糊地说梦话,把梵堕直接绊了个倒栽葱,他“哎呦”一声,再爬起来时先把乱了的长发撩到脑后,骂了一声,动作很大地拽开拉门,像是在报复熟睡如猪的随从。 夜风刮起梵堕的衣袍,他拢了拢衣领,准备走走,等困意浓了再回。 他路过元淇所在的房间,却惊讶地发现房门半开,向里瞧一眼,也没见到被褥隆起。 这就奇怪了,梵堕耸耸精致的鼻梁,向被月光照亮的小径走去,路上有点点花如锦缎斑驳,他才走了几步,就听见细碎聊天声。 即使是夜里聊天,也没有理由藏着掖着——那两人肯定也怀着这样的心情——梵堕看见元淇被月光照亮的脸,还是那股娇生惯养公子哥的气质,惹人生厌,然后是紫见半张隐在阴影里的脸。 “.....真的不行吗?” 紫见继续着自己的话。 元淇则是生硬地表示拒绝:“此事没有余地,莫要再说了。” 紫见羞红了脸,像是告白的少女被一口回绝,丢脸了一般。 梵堕虽然段位很低,但他是会巫术的难者,又从小修炼密隐之术,只要不是神宗级别的大能,旁人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气场,也就发现不了他偶然的偷听。 梵堕感受不到元淇随从和那个武士的气息,空气里静静的,好像那边只有元淇和紫见两个人。 元淇要走,紫见伸手拉住他,低声说了什么,梵堕用口型学着一字一字,无声地判断出她说了什么。 「那个元姬,哥哥你真的打算带她回府?她一旦回去,必死无疑。」 元淇目光如炬,只是点头。 「你难道也认可元老爷的话,打算活取根骨吗?用通天铃可以轻而易举做到,你是这么想的吧?」 元淇也跟着低声说:「我不认可。」 「那么,是什么呢?」紫见说完这话,甚至四下里看了一眼。 梵堕见他们两人突然声音这么小,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知道不是后松了口气,坠着的心放下了。 「她是昌平王爷的人,王爷府里逃出来的奴婢。」元淇不慌不忙地说,「也不瞒你,根骨的事,元家是忌讳对外人说的,父亲认为,少一个人知道,就有更多的好处,所以也不清楚昌平王爷知不知道」 第35章 千鹤 自从偷听了那段对话,梵堕就一直侧着眼看桑葚。 这女人究竟是怎样的来头,不仅和元家有渊源,拥有神胎根骨,还和昌平王爷有牵扯? 昌平王爷是能够带领千军万马杀出蛮人包围的匹世将领的儿子,子承父业,是文朝唯一的巡城王爷,在京城有自己的王府,却常年游走于各州各郡,为帝国调查民间,同时也四处搜罗神胎圣骨。 昌平王爷有自己的亲卫队,还是皇上御赐的,皇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昌平王爷会造反。 其人本来是封号昌平王,但民间和官吏必须称其王爷,便有了这样的尊称。 那一晚,元淇的贴身武士和那个随从又去了哪里?梵堕能感受到,那时他们并不在元淇身边。 吃早饭的时候,武士跳下桑葚的房檐,和桑葚住居后门蹲着的侍从汇合,一同去向元淇报告。 “一夜平安。” “一夜无事。” 两人报告完,元淇把茶碗放下:“你们去吃饭吧。” “等一下,还有一事,昨夜,那梵堕难者出了屋子。”武士低头又说。 “哦?”元淇摸摸有点胡茬的下巴,“他的潜行之术倒是很好,或许可以招揽进元府做门客。” “可那是日落城的逃奴啊。”随从说完就被元淇呵斥:“日落城苛待人命,人人得而诛之,他逃了,说明心中有尺,不是谄媚奴辈,可以一用。” 他拿出一些钱放到随从手里:“你去找他,问他意思,不要说出昨天夜里的事。” 随从俯身行礼:“遵命。”拿了钱就出门。 武士提剑蹲在地上,不敢直视元淇。 桑葚一大早吃完饭,给王曦留了饭,就去洗衣堂洗衣服,遇见许多女性修炼者,她长得极美,肌肤也白,吸引很多目光,渐渐也与她们攀谈起来,这才知道这些女修炼者无不是贵门闺秀出身,没有一个贫民女子。 “你想让贫民女孩来岳阳山修炼,是不可能的。” 女修炼者们纷纷摇头。 “对,简直是痴人说梦。” “贫女交不起入门金,也没有那个血脉,进来了也白搭。” 桑葚有些微怒:“贵族的根骨就一定比平民的根骨好?” “你不要这么说的,总之,家教都不一样,你想那穷人家的女孩,从小吃都吃不饱,父母污言秽语,也没什么能力,天赋再好,缺乏教习,终究是不行。” 女修炼者们赞成这种说法。 桑葚顿了顿,放下洗衣盆,笑容也直接垮掉:“岳阳山是少见的接纳女修炼者的山门,我还以为开明先进,没想到居然对贫富差距如此严苛,对金钱执念之深,远超我想象。既然她们缺乏教习,岳阳山难道就不能教吗?因果反了吧。” “你在说什么?斗胆议论山门?你不过是个山客,因着紫见姐姐的关系才能进来住几宿!” “山门的吃食哪一样不是钱买来的?没有我们的钱,山门如何维持。穷人进来也只会坐吃山空罢了。” 女修炼者们没想到桑葚变脸如此之快,纷纷感叹她奇葩。 桑葚道:“有手有脚,学了本事,大可以给山门创造收益。” 她没想到岳阳山的经营方式如此落伍,只依靠富人徒生们的学费和赞助,以及买卖山里的草药。 她们的争吵声传到外面,便有人进来阻止,桑葚也觉得自己在人家屋里吵吵不太好,端着盆出来,去河边无声地洗衣服。 她的手被搓红也浑然不觉,一道女声突然传到耳边。 “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很文雅,有气质,像是大家闺秀。 桑葚回头,看见一个耳朵上挂着银链饰的瘦高女子。 那女子脊背笔直,眼带邪气,令人不敢进犯的逼视目光,却又矜然自持,腰佩长刀,有一双探究世间的眼睛。 “有些失礼,抱歉,我是千鹤。” 那女子嫣然一笑,笑起来有一种京华锦花的盛势之感。 桑葚第一眼看她就觉得很亲切,想要交朋友,开口想说自己叫桑姬,却又怕给元淇惹麻烦:“.....韩姬,我叫韩姬。” “这样吗?”千鹤眼里闪过憾色。 在文朝,名字里带「姬」的,九成都是大户人家豢养的姬妾陪衬,生愿男人乐,死怕男人怨,一辈子围着男主人打转,小心翼翼地曲意逢迎。 千鹤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母亲叫白姬,是白府的歌姬,成年后就被几个公子霸占,轮流玩,最后被赐给一直无子的府里老堂哥,生下女儿,这位老堂哥六十多了,终于有孩子,虽然是歌姬生,但也极为期待。 结果是女孩。 老堂哥一怒之下把刚出生的千鹤送到了岳阳山,据说她连奶都没吃到一口。 “是因为没喝过奶所以那么无情吗?”修炼者曾经背后议论千鹤。 千鹤在岳阳山和几个女修炼者结社,天天和互相看不上眼的男修炼者打擂台。 话归正题,千鹤真实地想起了自己逝去的母亲。抱憾地看着桑葚,问道:“你是跟着你的主人来看病的吗?” 桑葚摇摇头:“是给我诊病,已经好了。” 她在阳光下的笑让千鹤一怔,这等美貌——联想到桑葚被玩弄的无奈命运,千鹤就皱着眉不甘心起来。 “我来帮你洗。” 千鹤蹲下,挽起袖子抢过木盆。桑葚愣了:“我自己可以。” “你马上就要跟你主子回府了吧,这几天在岳阳山就好好为自己活一回吧。” 千鹤自作主张地搓洗起了衣服。 桑葚失笑:“....谢谢你。” 她拍拍千鹤的肩膀:“那我给你捏肩吧,既然你帮我洗衣服。” 千鹤被她的言笑晏晏给迷惑了:“也行。” 两人就这么一句话两句话地聊了起来。千鹤也不避讳自己的身世,听到桑葚说:“我想寻找母亲,从来没见过一面”时,她有一种遇见同类的知己感。 “我母亲是被白府的人欺侮死的,我恨白府,已经与他们断绝关系了。现在我靠自己给人诊病赚钱,不需他们施舍。” 千鹤云淡风轻地说:“迟早有一天,这岳阳山的天下,我也要将之改变。” 第36章 地鬼 “岳阳山的现状,不如你意吗?”桑葚求知地问。 阳光下,千鹤的眉眼谦和有力,她撇头直视桑葚,像丛林里的毒蛇:“我要创造一个女人的岳阳山,从他们手中夺回来。” 桑葚这才知道,岳阳山曾经是女子建立的。 一批流亡的女人,她们家乡被地鬼焚烧,历尽艰难逃进了妖魔林立的岳阳山。 “这么山清水秀的地方,以前竟然妖魔林立?”桑葚一惊。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地鬼从武朝爆发,当时有现世的神胎根骨勇武士,带领义士们围剿地鬼。 地鬼也有的渡河到了文朝,虽不知是怎么来的,却正是危机四伏,寒铁箫声。 地鬼中最狂悍的一支就占据了岳阳山,以此为据点,打算齐攻而下。但到底都是一群禽兽脑的魔鬼而已,在智慧部署面前,终究无力。 “那群女人有圣胎者,圣胎是圣人未升灵,直接投胎的根骨,仅次于神胎。那女圣人便带着女武士们把岳阳山清剿,大战了整整十五年,直到她的女儿都成人,也跟着卷入战争。” 当时文朝也有许多肝胆侠士助力,地鬼一旦入境,后果不堪设想,千万山河刹那间就要沦落,可惜当时朝堂飘零,内乱频繁,民众苦不堪言,人相食的地方逐渐扩大。 在那血泪浮地的乱世里,岳阳山的妖魔终究被那圣人一行人围剿干净,那女圣人却也急病去世,她的名字就是「岳阳」。 ——这就是岳阳山的来历。 世间本就少有女子的席位,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母亲是隐形的,也是无力的,自己都是困境之人,无法庇护女儿,一代代的女人除了变强来保护自己,就没有在乱世自立的能力,只能任人鱼肉。 岳阳的女儿在山门前立下「杀人者勿入」的石碑,广邀女子进入,当时只要是有心有义的女人,便来者不拒,传授功法口诀,一派兴旺。 再后来,便有了许多男修炼者来投奔。 迷雾笼笼,历史已成历史。 “现在岳阳山的山主是谁?”桑葚问。 千鹤道:“是广部庭司的司长,岳阳山已经被招安,司长是朝廷派来的官吏。” 桑葚又问:“那么,岳阳山的女人和男人谁更多?” “六成男子,四成女子。”千鹤道,“你不懂,我来讲给你听。凡是男子,便是条件轻松,只要五十铜,再带了奉纳之物,便可以入驻。但是女子却要一百五十铜,且必须是大家闺秀,寻常女子,即使有钱,也不招。” 她抬起头,憎恶地看着天际。 “我亲眼见过饿死在山门前的女乞丐。师父说,如果日日都给她饭,只能赔钱,不给她饭,她就知趣走了。 我在屋里打坐两日,出山去看她,却发现她在雪地里晕死,已经没了脉搏。” 千鹤的声音薄凉而微微颤抖:“那样贫苦的女孩儿,除非去卖身卖笑,不然真没别的活路。因为人们不给她第二条活路。” 桑葚听见林中惊鸟展着翅膀飞走。她想起红蔻丹指甲的玉珠,依依之态,娇娇之人,谁都想不到她曾经被龟公烫指甲,被灌水银,也曾看见青楼其她女子因为接客少,被百般殴打。也有得了病,被老鸨拿剪子直接剪掉患病处,再拿火钳烫上,第二天照样接客,最后死在榻上,毫无颜面。 她们的存在,只是公子恩客们欢愉的需要,只是老鸨龟公的摇钱树。 树坏了,砍了再种一棵。反正穷人家终究是要卖女儿的,女儿就算逃了,也只有死或者被拐走的下场。 王曦在屋里睡醒,洗漱的时候碰见了岳阳山修炼的一群童子,他们个个华衣美服,小辫子系着银铃铛。 她隔着窗子望他们,脸上毫无波澜,只是去吃饭,用筷子夹起鱼蛋,感恩地对食神道谢,每个米粒都被她舔到嘴里。 桑葚在下午才抱着洗衣盆回来,王曦正在帮桑葚磨刀,鼻尖坠着汗珠,见她回来,连忙擦擦袖子跑出去,兴高采烈地抱住她:“您回来了,主人。” “别叫我主人。”桑葚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小脑袋,“不如你叫我姐姐吧。” “韩姬姐姐。”王曦乖巧地点头,桑葚拉她进屋,拉好门,附在她耳边:“其实我真名叫桑葚,你不要跟人说,我是从囚禁我的人家里逃出来的。” 王曦已经早熟到喜怒不形于色,再次点头:“好。” 桑葚知道她很聪明,懂得在岳阳山叫桑葚为韩姬。 王曦并没问桑葚去了哪里,只给她展示自己磨的刀:“我把姐姐的匕首磨的更快了,杀起妖魔就更顺手了。” 桑葚微笑:“我要跟你说一件大事。” 王曦眨眨眼。 “我认识了岳阳山的一个团体。”桑葚想起那些血性女子的脸。 桑葚把自己经历的事诚实地告诉千鹤,得到了千鹤的信任,才见到那些女人。 她们说,她们要改天换日,把岳阳山从窃取成果的恶徒手里抢回来。 “岳阳山就应该都是女人。” “怎么说也要九成。” “你这么说太极端了。” “山主必须是女人才行。” 她们众说纷纭,但中心思想都一样。 她们不满女子被男子压一头的现实。 “如果是山外也就罢了,岳阳山是纯靠女人们打下来的,岳阳是女人,她只有女儿,她当年的手下也都是女人。凭什么现在山门是男人天下?当年妖魔肆虐时,他们在哪里?” 千鹤的话印在桑葚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的母亲,或许就是岳阳那样的女人,血气方刚,不输任何人的气势,能单挑妖魔,溅血妖邪。 她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己的母亲。 虽然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但她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来历。 拉门被敲响,然后被拉开,梵堕穿着元淇赐他的衣服,站在门外抬着下巴说:“韩姬,该回去了。” “去哪里?”桑葚下意识问。 “元府。”梵堕顺着夕霞淡光,望着桑葚清冷如玉的脸,“元大公子说,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第37章 京参 桑葚没想到自己来岳阳山这么快,离开岳阳山也能这么快。 紫见站在山门前送别元淇,对着挺拔如松的青年言笑嫣然,桑葚立在月般的石坡下和千鹤道别,被千鹤握着手,千鹤道:“韩姬,有缘再见。” “会的。”桑葚很肯定。 远处紫见偷偷往元淇手心里塞了一张皱皱的纸条,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你我曾夕下共猎一鹿,可曾记得? 少女希冀的目光带着爱意,像一汪春水。 元淇并没看那纸条内容,只用手指夹着,丝丝温热将纸条烘暖。 元府立在俾城最壮观的山坡上,金骑大侍官一家俯瞰着整座城的常住官民,往来商旅,山雨来时,便是满厦随风动一般的景色。 桑葚一看见元府的牌匾,就想起自己被元禄救了的景象。她先被元淇亲自带去元禄公馆,元禄公馆自然归元禄管。 青年正处理公文,便听人来报,元姬姑娘回来了。 他站起来,手指抚着桌面和砚台,小童出去迎见,飘摇的毛毛雨里,戴着斗笠的元淇和他身边立在伞下的桑葚,远看宛如一对璧人。 元禄走到席间软垫坐下,元淇被伺候着进来,桑葚学着行礼,元禄面上颜色不变:“元姬,你当真失忆了?” 桑葚不语。 “看着我的眼睛,你是否真失忆?”元禄面上像冰面裂开一点裂纹。 桑葚道:“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我问心无愧。” 她不可能自爆。 元禄面上肉眼可见地松动了一下:“来,喝茶。” 元淇的眼睛像久而不化的冰面:“昌平王爷,你可认得?” 桑葚这次确实是根本不认识:“不认得。” “那倒好了。”元禄仰脸,双拳敲在一起,“那昌平王爷定是垂涎美人姿色,意图据为己有,才给我演这一出。” 他令侍从关门退出,又在寂静中怒道:“狗皇帝迟早有下台的一天,昌平王爷这条狗现在也跳不了多久了。” 桑葚被这话说的一震,原来一切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冰面下早已暗流涌动,会有波涛汹涌的一天。 日落城是,岳阳山是,文朝亦然。 没人会想到,替朝廷历代镇守边疆的金骑大侍官一家早就怀有谋反之心。 元家不是善类,他们像一群聚在一起的野狗,觊觎着自己的神态根骨,不管是元励还是元梁,都渴望能分食她的成果——桑葚知道这个现实。 但是完全陌生的昌平王爷,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总之,我不会让元姬去到昌平王爷家中。那王爷嗜虐成性,元姬去了只有被凌辱一条路。”元禄关心地看向桑葚,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桑葚道:“昌平王爷.....难道他想要我?” 元淇摇摇头,冷声说道:“你是昌平王爷府里的逃姬,他是这么说的。” “那么有什么办法能够不去呢?”桑葚想起京参,自己根本不想看见他第二次。 “如今之法,大概就是让你隐姓埋名,做另一个女人。”元淇道,“我们已经想好,那昌平王爷说所丢失的是桑姬,也是听说了你在日落城的事,才委托我家把你送去。” “既不能做元姬,也不能做桑姬,你现在直接入了我府,做我妾,方能保全。至于名字,就韩姬吧。”元禄眯着眼说。 桑葚心说自己根本不想做别人的妻妾,元淇道:“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你若不做我弟弟的妾,逃过此劫,便没有别的方法,懂吗?” “昌平王爷,我可以会会他。”桑葚天不怕地不怕地说。 反正她有神胎根骨,有何惧之? “你何必把自己置于刀刃上呢。”元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寻常女子,早就成了他的人。现在桑葚能和他们讨价还价,无非是她太过强大,他们必须忌惮,否则根本由不得她愿不愿意、认不认可,直接把人绑了扔床上压几回,便可以让她变乖。 “我感激你们的恩,但我不会做别人的妾。”桑葚的眼睛里格外坚定,“如果你们需要我刺杀谁,乐意效劳。” 元淇和元禄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元禄苦笑:“你这么说,可就把我们当外人了。” “不必。”元淇制止元禄的调侃和周旋,直视桑葚,“若你实在想要报恩,不如就去杀一人,事成,便也算报恩。” 桑葚低了低头:“我能活命也是靠你们,我有何理由拒绝呢?” “那你就去杀了当今三皇子,京参。”元淇目光定定,“就在宜州,你杀了他,就算好好地报恩于我们俩了。” 桑葚目光一怔,为何,为何京参的名字会出现在当下? 仿佛穿越时空的间隙,她想起了无数个夜晚里的男人身影,他高大的身材,挺直的背脊,绣着金线白鹤的黑袍,衣角坠到地上。 他回过头,弧度精致的高挺鼻梁下,是上唇微厚的性感唇线。 “再睡一会儿,桑葚。” 京参嘱咐完,就下了楼梯,他的靴底划过木楼梯,抱着被子的桑葚半梦半醒,似乎能听到清晨露水滴下的声音。 ——他是三皇子? 怪不得,他有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楼屋,把她拐去后囚禁了十八年。 他有这个能力。 “公子你们认识京参吗?”桑葚的声音有些颤抖。 “有过一面之缘。”元禄道。 反正是朝见的时候,他随父兄进京,在皇子堆里看见了高冠华服的三皇子京参,赫然华贵,灼灼如光。 世人皆说,三皇子必取天下。 “我也只是朝见时拜见过。”元淇的声音带上郑重的敌意。 桑葚在袖子里握拳:“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要取他命吗?” “京参有通神之力,他是神宗级的人物,我们奈何不了他。”元禄摊手,拿了颗樱桃扔嘴里,“据说京参认识神,还被神赏识。” 这个世界的国家有的是被神庇佑的,这当然不包括文朝和武朝,而是更遥远的帝国,那里的皇宫供奉神像,还有贮藏礼物的百宝塔,每年还要给神贡献美人童子,以此得到神的庇佑。 “若能杀他,取皇位的胜算便变多不少。”元淇道,“元姬,你是神胎,你有此能力。” 既然有这个能力,就要为他们所用,而且一定要用的有价值。 第38章 干净 桑葚便低头行礼,朝这两个玉般的公子道:“传授我您家口诀的恩德,是我该报答的时候了,只是我不曾有一个兵器,去取京参的人头。” “这个不难。”正在元禄一怔的时候,元淇早有准备地拍拍衣袖,眼神捕捉桑葚脸上的表情:“我听这世上有一把双剑,隐刀与霜女,隐刀纵横如刀、百里隐风如鬼魅,霜女刃带幽雪,如寒潭恶龙,隐刀据说到了岳阳山紫见真人的手中,唯有那把霜女,世人不知踪影。” 桑葚认真地听着,这时门外影影绰绰的侍婢影子近前,挨着门低声恭敬道:“少爷,二房的嫡少爷来请见。” 元禄非常明显地瘪一下嘴角,抬起素手:“不见。” 侍婢只好为难地走了,元淇举起茶杯道:“那霜女只能由神态之人持之,旁人若握之超过一刻,便会寒气侵体。你既然已吃了百味仙草,洗了髓,更不怕那寒气了。” “这两把剑当真是如此好剑,又是谁打造的呢?”桑葚疑惑地问。 “乃是天上神界的九十九轮回之中大神,百丧之神。”元禄插嘴道,“那百丧之神能号令巨木,驱使万鬼,奔腾海牛,挎曲盘蛇,折枝为剑,劈石作刀,曾以一神之身大战三十神而不败。” “这么厉害?”桑葚想起自己掉入水井里后,梦里那女神对自己说的话,又想起雪神与自己似乎有些恩怨,不免一愣,难道丧神转世就是自己? “那么这神可曾有转世?”桑葚稍显激动。 “那神造了无数兵器,尽数散落人间。可惜那神却已被同族的神类斩于霞间天际,百丧之神注定是祸乱灾厄,就是那日落城的霍乱蛇,也曾是百丧神的坐骑。” 元淇微向后仰,屈起一膝,右手闲散地搭在层层华贵衣衫上。 他接着说:“只是那丧神被同族神剔了神骨,扒了神皮,散在风里化成灰,百魂千灵各种招数都随着死亡而去了。” “这....”桑葚颇为震惊。 “是啊。”元禄回忆一下,“神神鬼鬼的,这些事,终究都是上古的传说了。” “神也会死?”桑葚还不曾知道这事,“神既然是神,应该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吧。” “话是这么说,但神寂灭也是有法可寻的。你想这些神,看着人间祸事,不曾伸手帮助,只管被供奉拜谒,享受瓜果,拿人钱财才替人消灾。 再有妖魔祸世,它们也不闻不问,权当没看到一点。几十年前,地鬼从地下冒出,武朝大乱,那时才有神降临,却也是零星几个,下凡你道是为了什么?”元淇目光如水,十分淡然。 “什么?”桑葚反问。 “不是因为地鬼祸乱而降伏,而是因为那些地鬼神通广大,企图撬了天关,打到神界去。”元淇说话的时候,元禄只是看着桑葚的脸,不发一言,静静的。 “既然这样.....这些神,那些神的故事,又是谁说的?”桑葚十分好奇。 “这世上存在着供奉神的国,也就是神选中的国度,这些事从那些国的行旅嘴里传遍天下,并不稀奇。” 元禄接话,却突然伸手抚摸两把桑葚的手,青年的手温热,也比桑葚的手大上几分,他笑起来眼下有卧蚕,弧度又饱满,确实是桃花眼。 他这么看着桑葚,却有些急色地道:“你不要听我哥说些什么刺杀之事,只是哄你罢了,你当真,才是真傻。 我已想好,把你假托个身份,依旧藏在府里,再拿几百金和各种宝物给那混蛋元梁,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以后你我琴瑟和鸣,夫妇携手,比神仙还快活。” 元禄长这桃花眼,水波荡漾,惑人心神,真像个俊秀的文人,比起他兄长元淇是好看许多,元淇一看就是个武官,只不过是文弱一点的武官,不像元禄毫无武人气质。 桑葚被他盯着,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也不至于被迷的五迷三道。只因为她在这世上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京参那种高高在上的男人,不把她的话当话,一味地掌控她,让她彻底厌烦。 “少爷这样说,我不敢承恩。”桑葚假装害怕地看向元淇,“难道真的是玩笑吗?” 望着女子求知般的眼神,元淇打量她的脸一圈,咬住下唇有些狡诈地一笑:“刺杀一事,乃是看看你胆量。 三皇子京参身边什么人没有,都是神通大能、无双的侠士、万夫莫敌的勇者,还有腾云驾雾的道人,尽是神宗、宗师之类的人物,比那妖魔洞还吓人呢。 不过那霜女,倒被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挺合适你。” 桑葚稍微泄了气,但她心里擂鼓一般,虽然是放下了心,但一想到——刺杀京参——这件事在心里坠的像石头,自己真的要和他兵戎相见那一天,她能下得去手吗? 少女扪心自问。 她下得去手。 桑葚心里搅动,京参的脸在记忆里其实已经稍显模糊,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她有那么点不想忘记他。 人情人心都是水性的,一点点甜头,就能让仇人握手言和,桑葚心里,对京参说不上恨意,但绝对不可能是爱意,这是一种像想远离,却还有羁绊的关系。 桑葚从元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我想说点话,请您认真考虑一下吧。”她毕竟寄人篱下,这两兄弟对她又实在有恩在身,桑葚的语气只能恭敬。 元禄耐着性子道:“你说。” 元禄其实也已经到极限了。他这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和自己对着干的女人,虽说是绝世的美人,但新鲜期已经过了。 他现在满脑子只想把人压倒办了。 ——女人就应该乖乖地在屋里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丈夫,生孩子,这是女人的本分。 元禄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我无法生育。”桑葚道,“我此去日落城,是被鸦叵天王第三身南曲劫走,那南曲吸了我的心气,还占了我的身子,我既不干净,也无法怀孕,注定是了此残生而已,望少爷不要束手在我这里。” 桑葚掩袖盖住自己的脸,偷偷瞧元禄的表情。 她当然是瞎编,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物品,什么身子干净不干净,都只是束缚人的思想,自然也可以被她拿来做借口。 元淇看向弟弟,见他脸又青又白,原来温柔的桃花眼几乎要吊成三角眼,实在看不下去,说道:“弟弟......” “罢了。”元禄打断兄长的话,失魂落魄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桑葚的眼睛,“既然你已成这般模样,我自然要收留你,反正你注定要是我的妾。此事不要再与我纠缠。” 他就这么径直出了门,一步也不回头地走了。 第39章 风雨 元禄这副慈悲赏赐的样子太过坦然明显,连元淇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看向桑葚的目光也变得不同起来。如果说以前有那么几分赏识,现在都要打五成折扣,被玩过的女人,自然是贬值的。 他不想把通天铃的神通用在桑葚身上,通天铃是用来对付强敌的,所以元淇本来打算用游说口才带桑葚回府,实在不行下药也行。 但没想到桑葚自己想知恩图报,主动跟着回来了。 “鸦叵天王是南国的妖天王,他的第三身此次出现在俾城,不太简单。”元淇道,“元姬,你可知那南曲长什么模样,如果能画下来就更好了。” 桑葚道:“我虽然会一点绘画,却没有那种画人像的本领。” “没那个必要。”元淇摇摇手,“我自有画师,你只需在一边指认。” 他想了想,又敛敛衣裳起来:“既然答应了你,我也要说到做到,那把霜女剑,我已经找到它行踪,刚才被你们一打岔给忘了说。” 霜女和隐刀是一对姐妹之剑,隐刀落到游方商人手里,卖给了紫见。霜女却是在锁石山的寨子里,被一伙横强土匪霸占。 桑葚听说在土匪手里,一怔:“我可帮恩人灭匪。” “说的简单,你的胆子不小,口气也不小。”元淇摇摇头,“那土匪山勾连日久,却也不是因为我攻不下它,原因在于朝廷不想让那寨子灭亡。” “土匪不都是害人的强盗吗?”桑葚很惊讶。 “确实如此,但那里面大半是自己人,专门劫那日落城的曼陀罗草,每年都能打劫不少,日落城的商人也就给土匪窝进贡,这都是不小的油水,分给王侯们,才让人人有的吃。 现在收成不好,连年边战,封疆官吏的数量却越来越多,实在没办法。这是州统领想出来的主意。” 桑葚着实惊了。 这真是罗殿大佛劫香客,和尚摇身变匪徒。 州统领的官吏集团主动纠集土匪抢劫边境商人,瓜分财果。 “至于那霜女,也在土匪匪首的匣子里。”元淇道,“你只需杀了匪首,便可得到霜女。匪首并非神胎,碰不得那霜女。” 桑葚沉吟片刻,抬起眼眸困惑地说:“少爷,恕我多言。我依然是个外人,您却把谋逆朝廷的事说给我听,必定是不怕我泄露的。我斗胆猜测,难道战事要来了吗?” 元淇一愣,他本来以为桑葚顶多在自己给她划的圈圈里说话,想不到这一层,却没想到她心细如丝,居然能找出他话里的细节,随之微微一笑,颔首道:“不错。 三十六个州,七十八个郡,这偌大的文朝,现在共有二十五州陷入反贼大乱,整整二十五州的百姓流离失所,最近将将过了新年,却每日有数万人被杀,邻人相食,天下已经大乱。” 桑葚想起日落城的残阳余晖。 元淇将一根手指立于唇边道:“你可知,昨日有个消息传到俾城,俾城离京城很远,这消息传到这里,虽是快报,却必然是一月前的事了。” ——也就是新年之前的去年? 桑葚暗暗揣测。 元淇道:“你可猜一猜。” 桑葚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妄议朝廷之罪当凌迟:“莫非陛下生病了?” “你应该说圣体欠安,而不是生病。”元淇目光定定如烛火,“陛下已经到了卧床不能起的地步,现在皇子们纷争不迭,京城西营已经包围了京城,太子已经被外戚叛贼斩于檐下。” 文朝的确是风雨飘摇,尽管粉饰太平,却也拦不住虫蛀蝎噬。 “你既然不想做我弟弟的妾,就在我元家营下,做个听候命令的秘令杀手也好。”元淇道,“不想瞒你,你的根骨是我父盼望之物,二房现在人人皆知你的存在,是那元梁回去说的,我与元梁并不交好,虽是亲戚,却也水深火热,你自己思量。” 桑葚只是低头:“除了做妾,我都甘愿。” “那么做妻呢?”元淇打趣道。 桑葚摇摇头。 “你就这么不甘心嫁人?”元淇又思量一下,道,“虽然奇怪,却也有理。女子嫁人,是有个归宿,却也是有了个新父。” 桑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一时间直愣愣看着元淇,他出门去,奴婢们跪了一排,桑葚看着元淇的背影,眯起眼睛。 她又环顾一下室内的雕花墙、浮木椅,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元淇出门看见了元梁,他站在长青松柏下,小童给他打伞。 元淇一见就笑:“仲泰弟,别让日头晒着你,回去吧。” 元梁知道他在开嘲讽,拢拢袖子作揖:“我想来看看元姬。” “但看无妨,却要去找你二哥,免得落人口舌,毕竟那是大房的妾。”元淇也拢拢袖子,低低头示意一下,走了。随从们簇拥着跟上。 他一走,元梁的小童就撅嘴:“那架势,真是大房嫡长子了。” “不要酸别人。”元梁看向另一个侍从,“我老师和尼姑那事,你办的如何?” “已经带去您的话,告诉那姑子说,她也有错,不该在生人面前乱晃,平白招惹异色风端。那姑子家收了金,答应永不再提。” 侍从恭敬地说,他想起尼姑听见自己传达的话之后,气愤指着自己骂的情景,那尼姑曾经怒道:“原谅,原谅,也只有我原谅那老匹夫,断没有害人的还要原谅被害的了。” 最后尼姑却也怕惹到俾城最有权之家,免得家破人亡,此事消了。 其实元梁做这事,在侍从看来很稀奇,凭元家的滔天权势以及一般豪强之家的特性,都是直接把尼姑家恐吓一番,或者找一帮地痞无赖去封口。 不但不会给尼姑钱——毕竟尼姑权势力低下——说不定还会虐打其家人。 侍从打心眼里认为元梁的慈悲心很大。 元梁点点头,目光看向元禄的院子和那些屋宇房檐,漫不经心地又说:“丙儿的身体怎样了?” 元梁那患了极乐坳病症的弟弟名叫元丙,常年卧病在床。 侍从道:“已经快到最适合修炼的时节了,道人说,若再等两月,就错过了。” 侍从说完又加了一句:“那道人说,现在用好的女子身体根骨来做胎器是最好的。” 元梁低低眉头。他已经为弟弟找了十几个相当好的女子,都是闺秀,都是才女,虽然她们做胎器后就会百病缠身,生育困难,甚至还有生命危险,但他会给她们家人钱。 但是,元姬的身体是最好的。 这神胎,不仅是胎器绝佳器皿,还能助他度过瓶颈期。 第40章 鸿门 元禄不悦的消息传遍了大房下人之间,他换了正装,气乎乎地冲出院子,还撞见自己的叔父,叔父见他作揖时神色有异,又看下人战战兢兢不敢言,便摇摇头,在和元励聊天时顺道说了这话。 元励并不知道桑葚回来了,他原想在桑葚去岳阳山路上把人劫了根骨,这样不仅拿到根骨,还保住自己名节,免得别人说自己坑害人家弱女子,谁知道半路被妖怪打劫,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是不快的。 元梁来拜见时,元励正听自己弟弟说自己二儿子元禄神色不自然的事,搁下茶盏,撇了嘴角道:“年轻人自然要去公馆理事,有一番作为,他是知道自己仕途弱低,风向不好,所以自惭形秽了吧。” 元禄的叔父苦笑一下:“为父当如兄长,对儿子甚是了解。” 听说二房嫡公子元梁来拜见,元励对侍从道:“让仲泰进来。” 元梁大跨步进来,举止大气端庄,看得两个老人微微点头,十分赏识:“你来是有何事?” 元梁一进来就跪下拜了,再起身时脸上微带喜色:“侄儿替您高兴,那元姬重回您府了。” 桑葚在院子里闲走,见繁花似锦,在元禄院子里待的无聊,自己出了门顺着长廊去了花园,她却发现身后跟来一群侍从,那些侍从个个高大,满脸横肉,一跟上她,并没立刻上前,有些忌惮。 他们之中被簇拥着一个独眼的大侍从,身着暗青之衣,手握宝刃,横眉立目道:“侄少爷有请,姑娘这边走吧。” 桑葚回头,把那独眼的武士看得心头一酥,不知世上还有这等大美人,见她不说话,语气都软了半分:“凡事好商量,姑娘也想了解这桩恩怨吧。” 桑葚知道他说的侄少爷是谁,无非是自作孽不可活、被她咬断手指的元达明。 ———— 元达明的屋里传来阵阵哀哭,压抑着,不想下人听见。 付娣茉被元达明薅住头发,从地板上一路拖进里屋,她蹬着双腿,手握住元达明的手,也不敢抠,碰到他手上浮起的青筋,她一阵胆寒。 突然脸上火辣辣的。 付娣茉这才从麻木里苏醒,用求救的音量哭喊起来。明明约定好不打脸的,明明说好会在下人面前给她留一点脸面的。 “别打了、相公....你冷静一点....”付娣茉缩成一团恐惧地哭喊,她痛恨自己无力反抗,痛恨自己孤立无援。 下人在隔门外生涩地叫道:“禀少爷,元姬姑娘带来了。” 元达明把妻子甩下,拍拍衣衫,看了眼自己断指上的指套,眼里的怒火要燎原,这个女人没死,没被妖怪杀死,居然从日落城活着回来了。 他听说了,日落城被一个桑姬搅得天翻地乱的事。一定是元姬做的。她灭杀了通天塔的十魔,他也听说了。 这娘们儿现在这么强,他如何与她匹敌? ——“你们可以出来了。” 走到外屋,元达明拍拍手,下人把隔门拉开。 隔门里是一间小厅,方方正正的,摆满桌椅花草,三十多个男人坐在里面,室内弥漫着静不落针的漫漫杀气。 “各位,今日就是你我瓜分神胎的大好时机。”元禄微微一笑。 男人们都站了起来,或青年或壮年,为首的男子脸上有数条刀疤:“我们天下七重门盼这一天已久,多谢尊少爷与我等分享。” 天下七重门,是武门帮派的一支,门内学徒都使用一种名为「七重法」的心法,一共有七层,依次分别是:抽骨、剥皮、挖心、断体、提头、吮血、夺舍。 为首的男子就是天下七重门的副门主,他修习到了第六层,遇到瓶颈期,只要吸收一点神胎,就能直接升到第七层,一统门下,不在话下,若说扩张势力,也是小菜一碟。 因为心法过于血腥,天下七重门其实是被通缉的门派,门内尽是不法之徒、无义匪贼,丧心病狂、杀人取血的事也做过不少。 桑葚一被带到元达明的院子,就看这院子虽然洁净,但冒着黑气,如张开手爪的火魔,令人忌惮接近,于是就慢了脚步,被那身后的独眼武士催道:“快些走啊。” “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有人埋伏我吧。”桑葚想起元达明令人厌恶的脸,那男人不可能会跟她好好说话,见面必然喊打喊杀,非要折辱她才开心,她不可能随他心意。 武士们正要说话,却见这院子卷起风来,把簌簌的树叶吹的向下胡乱拍打,桑葚被迷了眼睛,抬起袖子擦拭,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一只白骨森森的利爪朝自己抓来,她连忙后撤避开,几根红丝却从远处飞来,绑住她的手臂,血珠迸溅,挣脱不开,越绑越紧,这时暗处走出来一群恶徒模样的男子,桑葚感到深深敌意,也不废话,催动心火,把那红丝燎断。 手臂很痛,桑葚怒道:“元达明,你出来。” 元达明在正厅窗子里向外望,闻言咬着手指走出来:“快把她拿下,就是这女子拥有神胎!” 那三十几个男人像闪电似的疾冲而去,桑葚被他们包围,一点也不敢松懈。 当下真是挡了前面的掏心手,又忙不迭躲开后面的扼颈爪。东边红丝阵阵蛛网压来,西边剥皮术法雷霆扫过。 桑葚本来不想烧了元达明的院子,无奈自己渐渐落了下风,牙一咬,趁着一个空隙,发动鬼烂神焦大阵,把近身的十几个男人瞬间烤焦。 独眼武士看得阵阵心惊,那十几个男人就这么死了?! 元达明看得一吓,慌忙退进院子,桑葚得了胜处,再看自己处在胜势,拖身要走,那天下七重门的副门主却望着徒弟的焦黑尸体又怒又屈辱,指着桑葚骂道:“好你个脏污东西,下贱的女流之辈,居然敢伤我门人、杀我爱徒!” 他浑然忘了是自己先动手的,也不再松懈,桑葚只感到自己大脑突然当机,像是被重锤撞击脑部,什么都感受不到,眼前也一团漆黑,耳朵阵阵耳鸣,像低血糖的眩晕症状,直接跌倒在地。 第41章 利剑 “诸位武士果真不凡,天下七重门真是难得的良门!”元达明远远地见桑葚败下阵来,兴奋地提着衣摆跑出厅来,吩咐下人,找来捆绳石锁,以及早就备好的木枷铁铐,把桑葚里里外外捆了个结实,像粽子似的用粗麻绳吊到屋檐上。 下人们齐声拍马道:“恭祝少爷得偿所愿,活捉妖女。” 七重门的副门主只有三十出头,他落下来,鞋底蹭过地面,有些虚脱,虽然使用了六层结合困痹之术,却也耗费体力。神胎之人,果然不同凡响,难以对付。 “门主,快快请进堂来,众位武士辛苦,遇难的豪杰,我不会亏待他们,会把他们每人都好好厚葬一番,必定给其家人丰厚馈金。” 元达明难掩欣喜,冲着副门主抱拳。 那副门主名叫李堡,被门徒扶着,困厄地撇嘴道:“你怕是误会了,我门人尽是无家之人、无母之辈,孤苦飘零久,怎么会有家人,门人就是我们的家人。如今我众徒儿惨死于妖女之手,我心好苦啊。” 他低下头就哭,钢铁般的汉子热泪盈眶,门人纷纷劝阻。 元达明冷眼看了一下,心说你不就是在门人面前拉拢人心吗,哭的跟什么似的,却也跟着嚎哭两声,表表心意,一时间地上焦黑满眼,地上哭声不绝。 却有下人来报,说老爷和二房嫡少爷都来了,而且老爷不太高兴,可能是念着元达明隐瞒不报,擅自抓人的错。 元达明一慌,连忙令下人收揽尸体,下人们捏着鼻子收拾,元达明看见自己妻子付娣茉在花厅那里向这边望,烦躁的心情更甚——这女人看什么看,又在讨打。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些,天下七重门的门人挤进内屋,元达明看着地上焦黑的尸首,心知这也瞒他不住,但是谁走漏了消息,他想元梁也跟来了,难道是元梁告密? 不可能,他从小就巴结元梁,元梁不至于这样,他不是那样的人。 元励在院门外下了轿子。他宠元达明,元达明的院子和寻常商人的府邸一样大,所以他要再过两条偏廊和一个小桥才能看到元达明正屋的屋顶。 “老爷,怎么在这里下轿?日头正晒呢。”元励的小厮贴心地问。 元励眯起狐狸眼:“就在这里下。”他回头看元梁:“你确实感受到神胎的气息就在这里?这里可是你堂哥的院子。” 元梁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确实,我闻到了神胎的气息就在这里,这里也有神胎的微弱神光。” 元励看了眼霞光天际:“我们慢慢走吧,我好久没来你堂哥院子,还不知他院里有如此雅致风景。” 元梁心里火急火燎,却也只能陪笑。 他何尝不知道,元励这是打算给元达明创造掩饰的机会,太明显了,但他又根本不可能捅破他的借口。 桑葚睁开眼,心里像有闪电穿过,很痛。她艰难地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被捆着扔在墙角。 她醒过来第一时间想的是王曦有没有事。 王曦此时正被元梁的人带着,她顽固地低头,眼睛隔着发丝瞪视高大男人们的背影,几乎要把牙咬碎。 ——她要找到恩人,确认她有没有事。 桑葚听到男人们的隐隐哭声,似乎在隔壁屋里。她挪动一下,突然发现自己能够夜视,似乎是妖魔塔里妖魔们的能力。她的袖子穿过墙壁,似乎融了进去,就像进入水里一样。 她拼命挤进墙壁,身体就像融进水塘,迷迷糊糊的,心脏跳动加快,血液流动也加快,最后她穿过了墙壁,身体掉进另一间屋里。 付娣茉的侍婢正在偷拿付娣茉的首饰,突然看见墙壁纹理像涟漪一样向外激荡,出现了一个人的肩膀和衣袖,然后是衣袍和头部,整个身子穿墙而过,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屋室。 “妖怪?”侍婢吓得向后倒去,元家的女人被禁止修炼,何况她只是婢女。她还从没见过神通,更是第一次见人有穿墙术。 桑葚知道这是妖魔塔里第七层贪睡魔的穿墙之力,只是也有附带的作用,穿墙之力是天赋主动施法,只要是墙就能穿,但会耗费内力,不及时调息会磨损内丹,骨软体酥,昏昏欲睡。 她调动内息,见那婢女要逃,大喝一声:“回头!” 婢女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就见桑葚一双眼睛微微放光,自己的身体陷入棉花里一般不听使唤,桑葚所使用的是妖魔塔第二层催眠魔的力量,她缓缓道:“解开我身上绳索。” 那婢女去解绳索,却是死结,桑葚便让她拿出自己身上的匕首,割开绳索。 获得自由后,桑葚用手掌轻拍婢女额头,婢女软着身体倒下去。 “大哥,不好,那绳索被斩断了。妖女要逃!” 隔壁正拍着副门主背脊的门徒心灵感应到法宝被割,连忙叫道。 桑葚正要出门,门里就涌进额头系着白布的十几个男人,个个手持武器,杀气滚滚而来:“妖女还不伏诛?” “妖女?是你们先打我的,如我所料,还要瓜分我的根骨吧。”桑葚道,此时那群门徒早已围了过来,一个高壮门徒举刀便刺她的脸,桑葚怒而瞪眼,却在此时,她眼中放出金光,把那门徒直接晃瞎。 这金光随着她的视线迸射进门徒们眼中,他们嚎叫扑地,把那副门主气的伸出夺命爪,一把扣住桑葚脖子,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摔到墙上。 墙壁发出震响,正在应酬元励的元达明直接站起来,元梁轻抚桌面,对元励道:“大伯父,那屋里果真有人。” 元达明咬牙切齿:“仲泰弟你.....”你怎能如此落井下石,如果元励知道他引狼入室,把朝廷通缉的天下七重门招到屋里降伏妖女,肯定会重重问责的。 院子里的尸体痕迹好不容易才清除,元励也没有多问,可不能就这么露馅。 屋里,门徒们捂着眼睛:“我看不见了....” “大哥,这妖女会妖魔之术!是烈光妖魔,我曾见过那妖魔祸害人,是在日落之城!” 副门主将剑提起:“这女子难道是日落城那个桑姬?” 门徒们心惊胆战:“桑姬....” “那个灭魔除妖的女人?” 副门主又一次催动困厄之术,桑葚再一次晕眩。副门主回头看了眼瞎眼的门徒们,自己这次真是损失惨重,他含恨道:“这等魔女,不可再留下祸害世间。” 他提剑就刺,那剑一寸寸扎进桑葚昏睡的身体,血溅了副门主一身。 屋门突然被踹开,元梁冲进来,瞬时拦住副门主的手,见那剑没入桑葚身体,为时已晚,便手一横,把副门主推开,去探桑葚鼻息。 第42章 神明 桑葚的身体靠在元梁怀里,天际霞光瞬时惨淡下来,忽有阵阵低雷擦着天际而过,元励抬起袖子端着架子:“你们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府上?” 元梁正探着桑葚的鼻息,桑葚已经呼吸微弱,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连忙把人横抱起来,对元励稍稍点一下头:“大伯父,此事紧急,万务找来能医巧士,剑已入脏,再等一刻,这根骨就真的白废了。” 人死,根骨亦随之消亡腐朽,化烟而去。 元达明紧跟而来,见元梁抱着桑葚,桑葚身上插着一柄长剑,不住淌血,把她衣衫染成鲜红,不禁扬起嘴角,微微高兴地颤抖,还朝着元励和李堡道:“请听我一言,这其中有些误会,大伯,依侄儿说,这位李堡侠士乃是真正的高人。” 元励山羊胡一抖,没想到元达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么明显的七重门恶人,他倒是能顺口胡编。 桑葚被元梁抱着去一间堂屋榻上,把一路上的奴婢侍从吓得惊呼连连,付娣茉在花厅听说这事,见天光黯淡下来,咬着帕子道:“要下雨了,快去煮姜酒汤,相公按时要喝的。” 如果准备不及时,元达明又会下重手,付娣茉摸摸自己的脸畔,她太怕侍婢们看见这暗红的痕迹了,拿手帕堪堪遮着。 桑葚已经昏迷,她的血染红了元梁的一双手,连带这玉公子的袍袖也像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桑葚身下汇聚血河,淌了满满一张薄木榻,帘子被元梁掀开在旁边挂上,他见医官还不来,便自己去诊脉,女子气息逐渐微弱,生命体征正在趋于寂静,他能听到她呼吸困难如拉风箱的声音。 桑葚像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住所,有婆婆,有侍女,有女师,她拉着她们的手,坐在花丛里唱歌,以为世上的人都是这样快乐。 她又想起坐在自己床边穿衣的京参,他每晚匆匆而来,又在黎明时分匆匆而走,用筷子给她夹铺着花瓣的鸭肉,指望能堵住她的嘴,让她乖乖服侍他一生一世。 元梁险些被副门主李堡插在桑葚身体里的利剑割到手指,他感叹于这剑如此快狠,竟是雪山钢制成,强行拔出剑只能加快桑葚的死亡。 医官们踉踉跄跄来了,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诊脉、铺针、看伤、备药。 “嫡公子,这剑深入脾脏,没入血肉,实在无力回天。” 老医官抖着手战战兢兢。 “怎能如此地步?”元梁心一横,“这剑可曾堵着血脉?可能拔出?” “可以是可以,但这位姑娘血气横流,脾脏碎裂,老夫施针倒是可以暂时不让血继续涌出伤处,但要活命,只能医圣那样的人物才行。” 医官们心惊胆战。 他们看见元梁面色有异,像失去了什么无法抓住一样。元梁看到桑葚嘴唇发白,眼睛紧闭,身体渐渐冰冷,想要拂袖而去,却又不甘心。 医圣,医圣现在在武朝,隔着大河,如何找来?就算找来,元姬都已经死透了。 他把手放在桑葚额头,叹息道:“你睡一觉吧。” 桑葚正在童年的梦境里遨游,飘飘荡荡,五脏六腑生不如死的疼痛,让她回想起自己被奴氏手下用刑虐待的时候。 总感觉马上就要解脱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要再这么被动。她要运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不再被恶人围攻,而是带着正义之师去围攻恶人。 如果能重来....... 她身体轻飘飘的,沉入梦境。 百丧之神,有八百八十个灵魂,被同胞赶尽杀绝,只剩下两个魂灵,两灵一体,名为丧神,乃是百丧之神的断尾,它最后的遗志分身。 拥有拿取其它神灵能力的神明,注定是众矢之的,何况它还有自己的昭昭野心。 桑葚大梦初醒,汗湿了一身,把上襦湿透,她看见拉门外的夕阳,淡淡的虾红和油黄色,铺展在门纸上。 屋里很暗,她下意识去摸烛台,却碰到一只微凉的手。 “醒了?” 男人黑发束起,身穿红顶白鹤纹的黑袍,手里拿着竹简,温柔地俯视着桑葚。 他靠墙坐在软垫上,桑葚发现自己就躺在地板铺着的床褥上,男人的手捏着她的一只耳朵。 “京参......” 桑葚认出是他,忽然有一种羁绊的感觉萦绕心间:“我怎么会、” “你这一遭,直接废掉了一个魂,内丹虽然还在,却只剩一个魂了。”京参狭长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你再作,就真的会死。” “不要再逃走了。”京参叹息道,“你逃不走,最后还是要我救你回来。” 桑葚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扶着被子坐起来,却只看到京参扔下书,俯下身压住她,男人的麝香气息近在咫尺,他呼出凉气:“你知不知道,你走了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 桑葚摸摸自己的胸口和腹部,没有剑,更没有血。 京参像一条缺水的鱼浮在桑葚身上,桑葚有些腻烦地伸腿,今时不同往日,她轻易就推开京参,发丝散乱,语气固执:“我不会再和你做那事了,以后也不会。” 京参默了一下:“那就洗澡吃饭吧。” 桑葚一向习惯他的冷淡派温和,泡在热水里的时候,她顺着隔门看见许久不见的侍女,其中个个都是自己熟悉不过的身影。 “公子没有责罚我们。”侍女们端着发皂盒过来,“桑葚,不必担心。” 桑葚这才舒展皱着的眉,张口说了个“我”字,却又有些羞惭。 “京参真的是三皇子?”桑葚问。 婆婆们却在这时拉开门,怒斥桑葚:“还不快点,饭要凉了,吃了会坏肚子的。” 侍女不发一语,回避这个问题。 看来是了。桑葚坐在小桌前,还在想这个问题。 桌上羊鹿鲜鱼,四色宝菜,萝米虾粉,荟萃鲜肉饭,海捞无刺鱼,令人眼花缭乱,闻起来香气扑鼻。 桑葚让侍女住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米酒,看着杯子里的沉淀米,端起来一饮而尽。 酒香带着烈,回味无穷。 京参坐在廊边钓鱼,桑葚顺着他的身影,只能看到高高的围墙,就像她十八年来看到的一样。 第43章 前世 “你知道我的身世吧?”桑葚迈步出去,提起自己的衣衫,京参回头看了她一眼,鼻梁笔直:“回去吃饭。” “我吃饱了。”桑葚的声音不高。 青年面色不动:“可你只喝了一杯米酒。” 桑葚道:“我不是无家之人,对吧?” 京参看着她,又站起身,把鱼竿放到鱼篓里,指着鱼篓:“你来帮我钓鱼。” “不要回避这个问题好吗?”桑葚上前,“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谁,好吗?” 是不是那个见过她的神,那个从井里救了她一命的少女。 京参的身体立在夕阳里,说道:“你非要问,我就说给你听。你母亲是化归山洞里的神,你是她的女儿,本来也是要死的。懂吗?” 他的手去摸桑葚的脸,被桑甚一把夺住手,他笑笑,又说:“咱们都做过那么多次了,你现在就是我妻子,还在抗拒什么?” “以后不会了。”桑葚现在有了拒绝的能力,就不会再雌伏,“请你尊重我。” 京参叹气,眼睛里有星河般的顽张:“我若说不许呢?你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了。” 桑葚皱眉:“不是吧?” 京参被她的语气弄笑了:“你是一体双魂的人,现在一魂被李堡杀死,只剩下这一魂了。万务好自为之。” 桑葚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准确?” 京参俯视她,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怀里,低语道:“我既要尊重你的自由,又要去救你,你可曾体会到我的辛苦?” 他拿起桑葚的手放到自己胸膛上,温柔地凑到她脸边,用一种不舍的语气说:“答应我,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会给你天下最好的房屋车马,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他的语气像小锤敲到桑葚心上,她摸摸自己平坦的腹部,厌恶地皱眉:“我们的孩子?你是谁,什么都没做,只用房屋来招安我,就要抢我的孩子吗?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何况,她根本不可能生下这个孩子。 京参并不讶异她说出这些话,被她挣脱开也不继续伸手,乖巧得不似平常,他看了眼侍女们:“好好照顾夫人。” 桑葚疑惑,她这就成夫人了? 侍女们乖顺地低头行礼。 文朝三皇子,可能会继任帝位的人,不整治贪官,反倒软禁民女,这样的事说出去绝对让人笑掉大牙。 桑葚吃完饭,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想着王曦,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安全,有没有被欺负? 还有,她真的怀了孩子吗? 迄今为止也只和京参纠缠过,那么这孩子就带着他的血脉。 如果徒然地等待光阴耗去,也只能任时光鱼肉。想做的事,现在就要去做才是。 桑葚一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内心心念一动,意念赶到了腹部一处,猛然发力,直催子宫。 血染红了腿部,桑葚可以确定那个胚胎不可能再变大了,她已经经历过生不如死的严刑拷打,寻常疼痛对她完全可以泰然处之,但现在腹部疼痛并非寻常,她还是难忍地跌下了榻。 侍女听到响动,在门外问:“怎么了?” “无事。”桑葚扶着榻站起来,一瘸一拐坐回去,脱下衣服,等血流完,她自己去舀了水擦拭,腹部一抽一抽的疼,她嘶着气躺下。 躺了一会儿,她就起身把堕胎的残留物和擦拭物拿出去扔掉,正在打扫的侍女看着桑葚踉踉跄跄出来,都对看着疑惑,见她手里一团血污,都惊愕了:“姑娘来月事了?” 她们其实知道桑葚怀有身孕的事。 桑葚不语,扔完就走了。一个侍女跑过去扒开布,看了两眼,低低地对同伴说:“快去通报皇子,此事紧急。” 京参没想到桑葚说干就干。 他只不过告诉她怀孕了,她就直接堕胎,现在说不定疼得在床上翻滚,他只剩叹息,真是符合她的性格。 京参是拥有前世记忆的圣骨之人,很多人死后都直接升灵,不再轮回转世,只有被选中的部分人才会转世。他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有前世记忆,就可以在前世基础上继续修炼。因此,三皇子刚刚出生,就是宗师级别,再之后一路顺升,现在已是神宗之体。 他的祖父捡到神的遗婴,准备烹了,却被那神婴过上丧气,不到半月就死了。也许是神婴体会到了他的恶意。 京参找人把神婴养在高墙巨屋里,他比桑葚大七岁。 这神婴,是借着一位魔神出生的,一个远古神的残余魂灵,金蝉脱壳活到现在,记忆尽失,神胎闭锁。 但他认得她。 百丧之神,他曾见过百丧之神的遗灵化为一个白发女子,坐在高塔窗上看着他。 那一世,他不是三皇子,而是伏魔道人,他骑着马,和同伴在高塔下留宿,夜半惊醒,看见那神对他说:“你还差一点就要堕入魔胎,我来助你脱离险境。” 然后她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感觉浑身通畅,再一看,她已经没影了。 第二天,他们在高塔里发现废弃的神像,雕刻着百丧之神的八手之相。 桑葚在榻上实在无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湖上划船,然后来到了化归山洞,看见了自己母亲。 如果自己真是神的女儿,神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这一晚,京参并没回来。桑葚吃了顿饱饭,运气遁出高墙,她这才发现,自己当初是逃出去后踩中一个能传送的仙门阵,才到了俾城。 她举目看四野,都是又高又大的黑森林,她踩在树枝上向下望,能看见满头斑点的野兽。 日落城的瘟疫还在桑葚心里,她知道那座城一定成了妖魔之城,自己食言了,没有帮助那女子,她很惭愧。 桑葚紧了紧手,飞过森林,找了方向一路而去,却是辗转来到了斥女贰国的国都,她也不知道自己所在何地,只是御空术和御灵术结合,便可以日行千里,这是她自己阴差阳错研发的,世上还没几人习得此招。 这里高原湿路,水草牛羊,白顶的祥瑞塔,黑袍的牵牛人,戴着项链的养鹰人,吹着号角的赶马大汉。 “此次我国意欲和凌风国一同进攻文朝,军马已备好,只待出击。”布汗国主坐在廊柱后的宝座上,看着堂下的刑瀑,“你既然无法再回日落城,就在我这里做个统领,如何?” 第44章 国度 刑瀑也只能在此停留,他只不过出了趟远门,家门就被毁掉,虽说是勾结妖魔有点咎由自取的意思,却也怒火滔天,恨不得斩杀桑姬,也早已派出鹰犬武士大肆搜罗桑姬下落。 斥女贰国虽说是国,却更像一个部落城池,马壮羊肥,四面环山大草原,倒是易守难攻,本性也不是内敛之国,图谋南下已是早已有之。 桑葚降落在一处民居外,她摸摸颈间细绳,挂着醒石,鲜红宝石如沁血鸽蛋,她拿在手中,突然像隔过重重迷雾,看见了自己被利剑穿心那一刻。 那之后,她躺在床上干枯等死,逐渐没了呼吸。元梁起身,出了门,侍人们找来难者,即是一种家养的男巫,他们驻足在榻边,诊脉扼喉,查看她根骨还剩几何。 她的根骨内丹飘荡进一个虚无的空间,她的身体也渐渐化灰一般,残影消逝,身体实则去了虚无空间,突然一只手撕开空间,身穿黑衣的京参把她从空间里抱出来,惜若珍宝地亲亲她的额头,抚平她纷乱的发丝,把剑从她身上一寸寸抽出,扔到地上,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一个魂灵却出窍,在虚空中破灭了。 换言之,桑葚原本有两条命,现在只剩下一条。 斥女贰国的女人十四岁就必须出嫁,否则全家连坐,婚后必须在十年以内生两个以上的孩子,否则也要家人连坐。 这样严苛的律法致使斥女贰国短短时间内人数激增,但人口质量极其低下,人文水平低下,但冷兵器战力极强,无奈粮食短缺,草水即使丰厚,面对越来越多的牛羊,越来越多的嘴,就必须南下发动战争。 桑葚正在一户人家窗外游走,听到里面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不免快走几步,近前略听,原来是一个孕妇羊水破了,她跌下来砸破了汤罐,家里却正巧没有丈夫在家,只有一个三岁的大儿子,和一个年迈缺牙的婆婆。 桑葚听不懂斥女贰国的草原语言,但也迅速抽身而去,闯入帐子,见那孕妇坐在血泊里,连忙把人扶起来,安抚她一下,孕妇疼得要昏死,也管不得私闯家里的桑葚,握着桑葚的手哀哭道:“救我,救救我.....” 桑椹调动内息,看到孕妇宫内胎儿过大,这孕妇又年龄过小,腰过细导致骨盆也小,如果胎儿大头成功出来,非要撕裂不可。 她再一看,胎儿在宫内连粘,胎盘固结,宫内已有大出血,产妇并未修炼,若是强行生产,产妇必然会死,说不定还会一尸两命,难产令胎儿胎死腹中。 产妇经历这世上最难忍的疼痛,汗如雨下,几番昏死,桑葚见时机不可失,自己既然路过,必须救人性命才行。当下她就手指一动,念起元家术法的护体大金刚咒,把住产妇脑袋,让她直视自己,双眼金光流动,催眠那产妇暂时没有疼痛感。 下一瞬间,桑葚咬咬牙,直接催动内丹,运一股灵气,直进产妇宫内,把那足月胎儿用刹那之法缩小数倍,瞬间逼出宫内,排出体外。 桑葚再急急念起口诀,用元家的道任痊愈之法把产妇大出血情况止住。 那胎儿被缩小数倍瞬间逼出体外,已是暴毙当场,产妇晕死过去,桑葚这一番操作下来已是大汗淋漓,她却也不忘掐掐产妇人中,把她扶到榻上,一边给她治愈身体伤口,一边念招福咒给她护体。 这才算保住产妇一条危急性命。 这时却听帐外一阵响动,一老妇拄着拐杖走过来,看见桑葚就惊呼一声:“招贼了,儿媳妇,你没事吧?”她一看见地上瘫成血浆的胎儿,就仰面倒在地上,将拐杖举在脸前:“哪里来的妖魔,你....你你害死我孙儿了!” 桑葚终于将产妇唤醒,根本没时间管那老妇,那老妇哆嗦着又挪步去报官,桑葚也懒得管,却被苏醒的产妇抓住手臂,她看见地上的死孩子,哭叫起来:“你可害死我了,你可害死我了!” “我救了你一命。”桑葚甩开她的手,她根本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 “我的儿是你杀的,你怎么能这么做.....”女子捂着脸颤抖,“我好不容易要生了,难道又要遭罪吗,罢了,我是女人,一辈子都该这么遭罪的,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就这样状若疯癫地抱着自己双膝,恨不得桑葚杀了自己。但她又想起自己刚才生不如死,现在神清气爽,看桑葚满头大汗,却又不忍,渐渐止了哭声,扶着床道:“恩人,你饿吗.....?” 桑葚听不懂,自己去洗了一手血污,找进厨灶,拿起一块奶饼一块酥茶饼,左右开弓吃起来,她吃完又喝了羊奶,喝了几口就吐了,实在无法习惯,门外吵嚷起来,刀兵相碰之声不绝于耳。 桑葚警觉回头,翻出帐子,蹲在帐顶,见下面站了四个身高力壮,满身肥膘的大汉,正对老妇道:“私自堕胎,是要问罪的,你儿媳妇若是被强盗给强行堕胎,倒可以原谅。那强盗现在何处?” “就在帐子里....我儿媳妇拖着她呢。” “她?强盗是女人?”大汉们相视一笑,草原的女人越来越少了,他们倒是觉得新鲜。 可惜桑葚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飞身走了,她颈间戴着的醒石却触动了一个纳罕将军的阵法,这位将军府里的难者男巫们齐聚一堂,纷纷议论道:“醒石有四块,现在将军已经有了一块,只要再找到其它三块,就能穿梭时空,上万古,访未来,从此飘摇升仙得道,不在话下。” 将军正在布汗国主招待刑瀑的国宴上打酱油,并未注意到,将军夫人很为丈夫考虑,命令难者和武士倾巢出动,务必找出醒石。她又挑了一队精良刺客,埋伏在暗处随时助力。 如果能拿到醒石,讨得丈夫欢心,她也能过两天好日子。 桑葚正要离开民帐附近,就被难者团团包围,她本来以为与自己无关,却见这群五官凹凸扁平的男巫灰头土脸地拿武器指着自己,面带敌意。 第45章 正义 “你是哪里来的人,犯了法知道吗?”府吏也在旁边叫喊。 难者们出去一个交涉,弄明白桑葚居然私闯民宅致堕胎这等事情,顿时大感不爽:“如此猖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人。” “天神在天上被这种小人气哭了。” 斥女贰国的人说话就这么浮夸。 他们中有一个能说文朝话的人,感知到桑葚周身的根骨气息,先是抽身上前,放低一点刀刃,用带口音的文朝话道:“你强堕人胎,犯了杀人罪,还不束手就擒?” 如此说,他却猛前进一步,意欲抢走桑葚颈间的醒石,在桑葚看来完全是慢动作,她偏身一挡,抬腿就给了他一脚,那难者高她一个半头,她脑袋只及人肩膀,却直接把人踹倒在地,趁机夺了他的兵器握在手中。 桑葚觉得难者所说不可思议,却也是掂了掂手里的刀,吐吐舌头,直接跃上半空,那些来办堕胎案的府吏皆是怒气冲天的大汉,纷纷架起根骨之力,上去围住桑葚就擒。 桑葚弹走一刀,发丝被割下一绺,翻了个身,腰腹有些不适应,想来是另一个魂初次使用这身体,还不适应,她稳稳身体,扶着腰,朝着一个扑过来满脸高原红的汉子吹了口气,顿时那大汉像被寒气罩面,仰面倒下去,桑葚抓住他的脖子,左手食指按在左眼眼皮上,用力睁了一下双眼,她眼睛瞳孔骤然迷幻起来,看者尽数昏倒,她也因为使用术法而身体发虚。 但桑葚有神胎根骨撑着,疲累完全可以用耐力撑住,并不影响后续作战。 那个原来被她踹了一脚的难者在旁边看着,其他难者一拥而上,各施招数,火轮翻动,夺魂幻术,正要极力施展,忽见眼前一黑,四周都是水晶棱镜,照出自己几百个身影,无法分辨方向,乱踢乱打,难找分寸。 刺客们也一拥而上,却也如惊弓之鸟陷入迷阵。这乃是元家的幻甲大阵,降魔之物,在这群人面前等于杀鸡用牛刀。 桑葚吃吃一笑,这些人还不用她怎么施展,不过闲杂人等。她这不屑的笑被站地上那个难者一眼瞄到,瞬间这是个大能人物,不出意外,应该是宗师以上——斥女贰国的难者多半修习夺命踏马术,对于看人根骨、判断级别并不擅长。 他法名叫酒祚,并不打算也上去挨打,他拦住要走的桑葚,他长的在难者里算好的,肤白鼻高,却并不有多混血,反而儒雅可亲,笑起来自然迷人,桑葚抬头看他,并不发声。 “姑娘,可否敬问您是出自哪门哪山,师从何师,探何要事来我国呢?”酒祚拱手道,“在我国,女人是不能堕胎的,这是犯了杀人罪,你现在越国谋杀,已是滔天罪行,但我国贵族正广招英才,姑娘此罪自然可免。” 他本来想说,你来我们将军府里坐坐,就可以免了你的罪。反正进了府,被团团包围,还不是等死。 却没想到桑葚嗤笑着打断他:“那我斗胆一问,若产妇不堕胎便会大出血,一尸两命,哪个都活不了,这胎可否一堕?” 酒祚为难道:“这.....每个胎儿都是天神赐下来的,若产妇因此而死,也是天收,这在我国有个词,叫双人福,乃是上天赐下福儿,又舍不得,怜爱产妇,便让产妇和胎儿一同去天上享乐了。” “荒唐。”桑葚气笑了,边笑边摇头,仿佛看着怪物一样看着酒祚,“你长这样喜人的脸,却说出这种残忍的话。” “这怎么能这么说,这是我国传统......”酒祚也是有些不悦,这女人出言不逊,还从没有平民女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只有贵族有这个资格,就算是大能也不行,斥女贰国最讲究血统。 桑葚抬眸阴森一笑:“那么,如果你母亲因为难产而死,你反而要敲锣打鼓,庆贺你母亲被编造出来的天神收了?” “你这女人怎么无礼粗鲁,天神传下来的话,你也要反驳?”酒祚面上不善起来。 “天神?是像你这样无法体会到生产痛苦的男人吧?”桑葚玩味一笑,“呐呐,天神如此残忍无情,杀人也要说成帮人,其实是邪神吧。” 丧神也许是她的前世,化归山洞的神也许是她的母亲,桑葚自觉自己这个神胎有资格来驳斥这胡编乱造的人间传统。 “我无罪,你们休要血口喷人,否则不要怪我无情。”桑葚甩甩手里的刀,完全不惧,“你要来砍我就试试。” 酒祚已经看到自己的同伴们尽数被幻术所迷,在地上痴呆般颤抖。 他咽咽口水,朝桑葚拱手:“大人请便。” 桑葚丢下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一团活不成、寄生在产妇体内的死肉,竟然比赐予它生命的母亲还要重要,孝道何在? 母亲用血肉滋养,创造它,在它还没有思想时完全可以决定它的生死,它只有在出生后才算人。 一饭一水,尚是恩德。血肉之恩,当俯首来报。若非要强行占据十月而出生,令母亲遭受生产剧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为自己的出生自由,乃是世上第一大不孝。 违逆母亲是不孝,伤害母亲是无德,不孝无德之人,出生后还要母亲辛苦耕耘养大,母亲若无资本,还要委身于人,俯首帖耳,低三下四,给孩子赚取饭食,实在苦也。” 她发表这一通长篇大论,把酒祚说的根本插不上话,最后桑葚又“呸”了一声,第一次怒到横眉立目,姣美面容尽显凶相:“这样的孩子,乃是转世蠕虫,吸血怪物,人人得而诛之。” 酒祚目瞪口呆,这女人也太会说了,居然有女人对他进行长辈般的规训?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在他震惊中,桑葚闪身而走。 当天,将军夫人听到酒祚跪着汇报完,画好的黛眉都要气分叉了,拍桌垫道:“竟然如此!竟敢如此!” “可曾记得长相,全城通缉此要犯,速速报与将军。”将军夫人也是贵女出身。 “记得.....”酒祚双手放在地板上,“是个极美的女子......” 将军夫人最妒美女,一听更是怒火大盛:“如何美了?” “美极....”酒祚大气不敢出。 等酒祚退出去,武士去军营报信,将军见到夫人亲笔,说她派人好心去向一个女武士求取醒石,那女武士不由分说打伤所有人,还闯入民宅把一户产妇给堕胎了。 “堕胎?”将军从未听过此事,“这是违逆天神,是个恶人啊。” 第46章 公主 王都内闯入一个极美的女性大能者,私闯民宅强堕人胎,猖狂气焰殴打将军府武人,满城张贴的告示又多了这一张。 斥女贰国的布汗国主一夜未眠,读览兵书,召见文朝投奔来的奸细,商讨决议军队一事,第二日就召集三十四个将军,其中也包括家奴被桑葚打了的纳罕将军。 “这次有凌风国为主力,我国为辅,务必要召集可用的修炼仕。”国主是个苍老的男人。 纳罕将军跪在地上:“陛下,凌风国需我国组建一支空中武士,在上空对文朝军帐点火施法,但是我国颇有些人数不敌,水准也次些,倒是有些女修炼仕,不知......” 另一个集昂将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御空大术,向来是男子的擅长专项,弱质女流,哭哭啼啼,飞上高空就受不了了吧。” “但是女修炼仕和寻常女人不一样。”纳罕将军是个阴冷长相,眼袋发青的将军。 “呿,那也是没用的女人。” 一个贤人将军道:“报陛下,我王都向来是有高空禁阵的,但昨日有一个人突破了我王都大巫们的高空禁阵,此人必是御空大能,甚至能一日千里,若能召此能人,必然大捷。” 斥女贰国把修炼者称为修炼仕,意味着即使修炼了,依然是供王驱使的仕臣。 而每个国度都有自己的海陆空法术禁阵,禁阵由国内最能耐的巫者、修炼者、贤者一同研发,记录了通行于世间的几百种修炼咒文。 除非鸦叵天王那种大妖魔,或者元家那种秘而不传外人的术法修炼者,一般人是过不去封印的。 也就是「不可犯国境」。 桑椹一下子突破了高空禁阵,不仅是元家御空术的原因,还有她自己将御空术和驭灵术结合,利用神胎根骨提炼,达到了一种空前巅峰的御空术法。 国主道:“居然有如此能人,还不全城搜罗?不,大战在即,莫非此人是文朝来的奸细?” “那位能人御空术过于高强,转瞬即逝,难辨模样,只知道.....”贤人将军撇了眼纳罕将军,“是往纳罕将军管辖之地去了。” “报陛下,微臣即刻去寻。”纳罕将军非常会来事地说,“不会令陛下失望。” “找到了人,重金许之,带到宫里来,”国主冷目,“卿只有两日时间,两日后军队就要出了边境,去应和凌风国的先遣军。” “陛下宽心,臣定不辱命!” 纳罕将军心里有把算盘,据难者们说,那女子是文朝的能人。据刺客们说,那女子会发动幻术,却又不伤他们性命,直接凌空而走,难辨讯息。 她还带着醒石.....莫非? 纳罕将军一回到自己的府里,就下令搜寻,并令文官召集民众,以千金和万帛招纳那位御空术贤士。 不多时,将军府前就聚满了乌合之众,全是或瘦或胖的男子修炼仕,聒噪着道:“就是我。” “我会御空术,很擅长呢。” “天神在上,我的御空术还没输过谁。” 将军府的府丁们就一个个给他们分发号牌,在练武场聚集。 “谁能上那三十三重禁阵,出了王都,再出国境,去黑森林里取一根树枝,在一刻内回来,谁就得千金万帛。” 府丁们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不悦起来。 “这非为人事。” “我们又不是神宗人物。” 人群一哄而散,还有一些无赖硬扯着就是不走,最后被拖走。 纳罕将军知道之后,冷笑道:“我早知会如此,你们却是白忙一场。”府丁们丧着脑袋。 将军夫人在府丁外人面前要举扇子遮住脸,在将军耳边亲昵地说:“将军,刺客已知晓那女子所在之地了。” 将军一喜:“在哪?” —————— 桑葚举起五指,透过手指缝隙看天上的太阳。 “所以你们不要围着我了。” 桑椹看着乌压压围住自己的武人们:“你们能听懂我的话吗?” 武人们皆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抿着嘴不说话,手里刀剑乱抖着指向桑葚。 已经是第三波了,这女人只要和她对视,他们的同伴就会震立当场,直接栽倒,或者昏了头般捂着眼睛痛叫。 即使偷袭中,她也能瞬间痊愈。被她抓住,瞬间就被巨力钳住,痛不欲生。 ——简直、简直就是怪物!是妖魔! 他们看得出来,这些都是被动天赋,而不是主动施法。 人类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天生能力的! 武人们不敢近前,武长们也抖着胡子不敢指挥着近前。 目前唯一可以依赖这女怪物的人性,只要不主动伤害她,她是不会主动伤害别人的。 “所以你们和我对峙快半个时辰了。”桑葚摊手,“我饿了,给点吃的。” 武长催促手下:“快去买饼。”手势提醒手下,记得下毒。 桑葚道:“不必,我要自己去买。你们可以跟着我。” 她向前一进,武人们自动潮水般退到两边,明明是肌肉顽张的大汉,却像见鬼一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桑葚去了一家客栈,老板和客人见她身后涌来许多官兵,都大惊失色。 即使是被动天赋,也是耗费体力的,桑葚不仅虚弱,有些眼前发黑,还非常饥饿。 她吃了两碗奶膘泡饭,店家赔笑弯腰来给加上好的羊奶,被她抬手拒绝:“水就行。” 洒了肉酱的胡饼和切成丁的椒蒸牛肉,高盐的油菜饭团,桑葚不久就吃渴了,这草原口味也太重了,不过山风一吹,肚子里倒是暖暖的。 客栈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如此阵仗,消息早已传到其他将军府上,他们再上报国主,国主下诏,即使是强堕人胎,犯了死罪的贤士,只要他够贤,也要礼请,勿动刀兵。 将军府里,纳罕接到消息,换了一身肃正官服,将军夫人扶着门框问:“何事让国主又召你去?不是才去一回?” 纳罕的侍从给他打了耳洞的耳朵戴上金耳环,在斥女贰国男女戴耳环是有福的象征。 青年人高马大,发黑眼亮,皮肤为健康的小麦色,带着华丽的金耳环,身穿黑袍皂靴,颈间还有金子打的官项链,踏步出去,头也不回。 将军夫人咬牙,去坐在软毯上,找来亲信:“快去,跟上。” 亲信低头:“夫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将军夫人笑了一下,捧起亲信的脸,望着他眼波流转的眼睛,似笑非笑:“你又想要了?那也不行哦。” 说完就吻了亲信的嘴。 亲信把头埋进将军夫人腹间:“不是,我只想听听孩子的呼吸。” 将军夫人摸摸他的脸:“等他出生,你要好好教他修炼。” 国主找了十个大将军,都穿上最正式的见贤官服,齐齐来到客栈门口。 店老板的客人们早就走光,不敢在客栈里,却可以在客栈外看热闹,客栈楼上的茶酒..妓..女们将身体探出窗外,直勾勾地盯着将军们。 纳罕将军一眼就看见正用筷子夹着牛肉的女人背影,他抬手叫了一声:“拜见贤人——” 其余将军也跟着鞠躬抬手,姿势像要双手接着上天赐下来的利剑。 “国主感念大贤,我国举国欢迎能士。”集昂将军说完,就微张着嘴无话可说。 桑葚回头看着他们。 美人。 贤人将军冷眸微合,如此姣好面容,却又是贤者之姿,归根到底却是个女子之身,不说可惜,也有些担忧。 若是个男子,真是举世无匹、天神选中的英雄。 却只是个女的.....女人除了会生孩子,还有什么用呢? 桑葚没想到自己会被荣誉般地迎接,还有一匹枣红鬃大白马,颈间戴着红花,她就那么被簇拥着坐上去,还披上了所谓贤者的白外袍,雪白的颜色,象征名士高洁的情操。 群众虽然不懂,也跟着夹道欢呼。场面隆重哗然,堪比国主走街串巷。 国主的御前大巫站在宫墙上向下望,只看见一个女子披着白袍,骑着红花白马,十位将军簇拥其间,上千民众拥道欢呼,不知不觉场面就像过年一样。 他紧了紧眉头,回到宫里禀报国主:“陛下,我见那女子周身不详,天云也跟着变为四八之势,双数不吉,是大灾之相啊。” “从何说起?”国主几乎要骂人,准备怒斥乌鸦嘴的大巫,却听门后一响,殿内闯进来一个穿着三曲绕衣的公主:“父王,我午睡梦见一个祥瑞神明,说我国国运日昌,那神明骑着白马,马颈上还系着朵红花!” 这公主正是布汗国主唯一的女儿,目迩公主。 国主唤了声公主,目迩公主就乖顺地扑进父亲怀里,十指都戴着金银戒指的她指着大巫:“你不要胡说。” 大巫从善如流,不打算再说没用的话:“臣知错,臣退了。” 国主要给大巫点颜色,故意抚摸公主发丝,看也不看大巫:“乖女儿,饿不饿?” “不饿。” “你做的梦,详细说说好不好?” 目迩公主年方十六,咬着手指歪着头:“好。” 布汗国主并不发愁女儿的婚事,他有三十多个将军,只要挑一个最有用的,让女儿嫁给将军的儿子就行。 何况他的女儿还天生有些痴呆。 目迩公主眼睛却是很清明:“我听说有女贤者来了,父王是不是一会儿要见她?她有没有骑着白马?” 国主一愣:“嗯?那贤人是个女子?” 他完全不可置信地皱眉,本来觉得贤者听话的喜色荡然无存。 第47章 贤士 桑葚骑在白马上,被日头一晒有些晕眩。听着山呼海啸的“贤者大人”,她知道自己有些飘飘欲仙,突如其来的待遇,从未有过的被欢迎。 一直以来,她在人多的环境下都是被围攻。 现在这样也太稀奇了。百姓的呼喊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强烈需要的大贤人、大圣人一样。 她命令自己想点别的,不要沉溺在荣誉里,这东西就像沼泽,过度沉迷只会自溺,童年时老师也教过:莫喜过度,莫悲逾极。 她想起自己明明获得了自愈的妖魔之力,却还是因为不会应对别人的眩晕之法,而被李堡一剑刺死。 或许是昏迷晕厥时,无法自愈?但那时候她被日落城的寡妇奴氏虐待,昏厥数次,依然在昏迷中自愈。 桑葚猜测,是可以在没有死的重伤情况下自愈,但若是一击就重伤五脏六腑,那自愈也无力回天。 她转念又想,鸦叵天王南曲召集百个妖魔围剿她时,她也曾被撞到石壁上,气浪重伤肺腑,却依然自愈。 因为有自愈之力,她才能在众魔手中逃脱并斩杀它们,保护王曦,否则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 她渐渐明白了。 难道有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武器进入自己身体,比如利剑穿身,身体必须等剑拔出来,才能自愈? 醒石的记忆里,京参拔出她体内的剑,她才身体自愈。不过那时为时已晚,所以一个魂就死了。 但是,她掉入寒井,以及在妖魔塔第一层被沙怪弄死两次,怎么又活了呢? 她的一个魂,或许并不代表只有一条命。 或许,有什么在暗中保护自己。 桑葚的沉思让纳罕将军有些疑惑,她并没有因为隆重的欢迎而兴奋——看来必须要别的东西才能真正招安她。 驭灵术又叫御灵术,是一种自然人力的术法,能够调动人体一百四十八能量轮,也能感知自然九千零九种生命力。 但也是得道行高才行。 一般人也就隔空感知一下,调动一点生命力。 纳罕将军运用御灵术,召来瑞鸟,把写的书信挂上,转瞬就去到王宫。 国主抱着自己的女儿,目迩公主见瑞鸟传信,高兴地拍手叫道:“好术法,好术法!” 她看向布汗国主,斥女贰国语言带着一种夸张,她说出来就是极为娇憨:“父王,我也想学修炼。” “女人不适合修炼。”布汗国主怜爱地摸摸女儿的头,敷衍着招来瑞鸟,“公主身娇体弱,父王不想你干那些粗活,做那些粗事。” 目迩公主咬着唇道:“.....好吧,都听父王的。” —————— 斥女贰国多是骑兵武将,在殿内聚集,皆穿护王彩衣,颈戴官项链,腰系陶银带,奕奕武夫,悍悍怒将。 他们听说有御空术大能贤士,都齐齐对着王座上的国主打肩行跪礼:“恭贺吾王,纳得良才。” 布汗国主并不怎么开心。 白马已到,御前大巫也穿着肃正大衣,他托着蛇头杖,衣服上挂着咒文锦,见远处身披白袍的桑葚,连连摇头,对徒弟们说:“我国迄今共有五位贤者,道高术强,乃是护国五贤者,皆是别国感念国主求贤若渴,主动来投奔。 却从未有女子做贤者,单数为吉阳,双数为凶阴,鬼冷妖啼,不久矣。” 徒弟们皆是男子,有一个小徒只有十岁出头:“我国有三十四位大将军,却是双数。” 大巫皱眉:“这是开国之主得到神的命令,必须建立三十四位将军之位。” “既然是神明旨意,双数就是吉数吧?”小徒依然在说。其他徒儿都怒目而视。 “你别说了,师傅生气了。” “咱们国家供奉的是大天神,最尊贵的神。开国圣上所见到的那个神,并不是大天神,是个小神。” 小徒咬着手指:“那每个神都是不同的信奉,难道世间没有一个确定的真理吗?” 大巫的亲近徒儿掐着小徒的胳膊肉:“再说?” “呜....不敢了....我错了。” 桑葚被将军们簇拥着走到跃龙台上,看着对面就是巍峨王宫,恢宏金墙,有沙搦檐角,风击高府之势。 那三百黑玉屋脊、一千宝珠大帐之中,熙攘着广旗豪帜,阔玉长阶,又有蜥吞山云,蟾踏峨岩之志。 国主斜靠宝座上,懒懒搭了桑葚一眼:“爱卿,请近前来,让朕看看你。” 他只看得到白袍贤者是个女人身形。 想起纳罕将军的瑞鸟密信,国主更是微微眯眼。 会讲文朝话的侍从把话翻译给桑葚。桑葚走上前,左右侍从吼道:“见王行礼——” 侍从再译过去,桑葚问:“何礼?” “跪礼。”侍从长的像门神。 桑葚道:“我若不跪呢?” “不跪立死——”御前武士按住佩剑。 布汗国主挑眉看桑葚,并不说话。桑葚感受到他的排斥,便编造道:“我曾通神,神说我不必对人跪拜。难道神的话不中用吗?国主,让我行个朝君之礼吧。” 她说着就鞠躬抬起双手,仅此而已。 等她直起身,国主依然不语,五指抠着宝座镶嵌的玉石。 他身边的太监道:“贤者大人请坐东座。” 桑葚走过去坐下,大殿内坐着的武臣一齐探出脖子看她的脸。 桑葚落座,见桌上摆着一碟牛肉,一壶冷酒。 侍从对桑葚低声道:“贤者您该请教陛下了。” 桑葚挑眉,拱手问那仍容光焕发的年迈国主:“陛下找我来所为何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国主用文朝话道:“没想到贤者是如此娇娥。” 桑葚无奈,你会文朝话还用译者,却见大殿内众臣笑成一团,不怀好意地直勾勾看着自己,轻佻随意者有,轻蔑昂首者有,几乎没有带着尊重之意的男人。 桑葚即使破了高空禁阵,依旧不能在国主心里引起过大激荡。就算它神通广大,斥女贰国的「大天神」依旧会保佑国主的王位。 也有一人,即是刑瀑,他见这美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像那个桑姬。 桑葚道:“陛下若只想轻浮于我,就收了这白袍吧。”她脱下白袍摔在桌上,抽出怀里匕首放在桌面,微笑看着国主。 国主本来以为桑葚起码得是个男人。 既是女人,又非贵族,对她用同样的礼数,对男贤者们不公平。 她却怒了,国主也有不悦,大巫即使阻拦,低语道:“陛下,贤人都有些脾气。况且问问她御空术原理,再问罪不迟。” 国主鹰眼一翻:“贤者你初入国境,私闯民家,强堕人胎,朕恕了你的罪,你也给朕及众大臣讲讲你的御空术吧。” 他派头端的十足十,臣子们挤眉弄眼地瞧着桑葚,看她露出衣服的脖子和手。 桑葚道:“我何罪之有?” 大巫手下的徒儿皆是难者,有一个昂声道:“强杀婴灵。” 御前大巫冷冰冰道:“恕我直言,贤者你.....似乎也堕过胎,杀过婴灵?” 此话一出,在场包括国主在内的人都眉头紧锁,苦大仇深,为死去的婴儿抱不平。 “你竟能看出女子是否有过胎儿?”桑葚嗤笑,“那么你能看出过我被强..暴多次的事吗?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自然堕了。 那产妇强行生产,必然一尸两命,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自然堕了。 敢问我何罪之有?” 她掷地有声,死死盯着大巫:“你是男子,没有孕产之力、生育之能,在场的将臣,乃至陛下,皆是男子,敢问一句,公鸡可曾管母鸡下蛋,男人为何置喙女人生产之事?” “人和鸡能一样吗?”在大巫示意下,一个难者冷笑道,“人乃神之爱物,超脱万灵,降入母体的胎儿,是天神馈赠,婴胎有灵,堕之有伤人伦!” 桑葚亦是冷笑:“既然如此,不堕便是纵容强暴犯,不堕便是谋杀其亲母,难道天神厌恶良民,独独喜爱犯罪之人? 人若真超脱万灵,神为何见着世间苦难而撒手不管。人既是神之爱物,又为何妖魔现世而神视若无睹。为何母亲生产如过火海上刀山,仁爱的神为何这么对待母亲呢? 再者,婴儿是胎体的成熟化,只有它有了思想,才算有了魂灵,才算一个生命。 若你真觉得未出生的胎儿就是生命,那你何苦让它住在母体,为何不自己出来吃饭喝水?离开了母体,它只有死,这就是所谓寄生之物。” “可笑,神之所以不顾人间,是因为人有原罪。人背叛了大天神,大天神依旧怜爱人类,不计前嫌,但女人惹怒天神,神便赐她生育痛苦,女人是来赎罪的。”又一个难者道。 桑葚一怔,旋即笑道:“依我说,是人本为人,在你们眼里,女人却是二等人。神赐给我们修炼之力,正是让我们把它用在缓解生育痛苦上,来报答母亲。 然而世间之人不仅不知道缓解痛苦,反而只想着把修炼之力用于自相残杀,残害同胞。 你竟把人类一半的人口,连同你的母亲,尽数贬为罪人,将其大无畏繁衍后代的痛苦视作理所当然,不仅毫无怜悯帮助之意,还给这痛苦镀金,将母亲贬为二等人,借以抬高自己的地位......” “你莫要再说了——”有武臣用斥女贰国的语言怒吼。 在场众臣全都站了起来,怒而威视,杀气腾腾,太监被国主吓到,国主探着身子,双目燎原怒火:“满口胡言!” 桑葚见他们亮起刀兵,略略一笑,举起匕首扎在白袍上,冷冷道:“我本以为我被看中,没想到我在你们眼里竟是天生要赎罪的二等人。 在你们嘴里,母亲天生带着原罪,她们又何苦生下孩子? 若不理解疼痛为何存在,本应该去探究身体机能,找出病灶,予以去除。头疼感冒,为何还要吃药,这也是神的赐予,何苦治病?瘟疫之病,也不要去管了。” 桑葚气笑了:“我不信世间真理如此绝望,只信有人在扭曲事实,恃强凌弱,给自己找个体面的借口罢了。” 她转向那群难者,难者们读过大天神教的书,满腹都是拐着弯的诡辩,桑葚道:“我可以说出一百个神与人的故事,因为我无法证明,所以是我编造的。你们如果证明自己说的就是对的呢,没有拿出证据,那就是伪言。” 国主被气的倒仰,指着桑葚哆嗦:“乱臣,违逆天神的匪徒!” 御前大巫面不改色:“陛下,问出御空术咒法,再杀不迟。” 桑葚见臣子和侍从们没有攻击自己,也不攻击他们,坐在椅子上,对国主拱手:“玄妙之理,当有铁证如山。可否有通神之人,能验证难者所说呢?” “我国国教,尔等岂敢污蔑?”一个武将提刀过去,五指一张,烈焰如火舌出地,桑葚早就给自己周身布下阵法,当即施展避火术,双眼看向武将:“自找麻烦——” 金甲般的烈光迸射,那武将当场捂着眼睛失去视力,歪在地上脑仁嗡嗡作响。 自从被李堡一剑刺死,桑葚下手不再多余犹豫,对方要杀我,必要杀他。 武将当场瞎了,倒地丑态把他的同僚吓得一激灵:“妖魔之力?” “这是神胎!”国主身后的一个黑衣侍郎突然说,他抱着刀,乃是近战的高手,“陛下,万务谨慎对之,她狂也狂不了多久。” 这样的安抚并不能消除国主的杀意,他握拳道:“天神就在天神塔里,这便是证明。” 桑葚无语,怎么这些神魔都喜欢住在塔里? “入乡随俗,尊重传统,我失言了。”桑葚朝国主行礼,自己捅了自己肚子一刀,看得在场众臣又是一愣,这又是何解? 桑葚取出刀,腹部流血,却又自然痊愈,她擦擦匕首,笑道:“此番辩论,本不该在朝堂,是我草率,未经思虑便脱口而出。陛下找我来,究竟是为何事?” 先兵后礼,要的是自己的脸面和尊严。 刚才被这国的国教彻底激怒,桑葚已经不在乎再死一次,也要训斥这些难者。但转念一想,何必自找麻烦。 她偷偷摸摸去杀了天神塔里胡言乱语的东西更好。 桑葚之所以断定这国教不是天神所说,也是她神胎的感应之力。 她在斥女贰国,只闻到大量的妖魔气息,还有一丝神圣不可侵犯的邪神之气。 就像雪神分身那样的气息。 第48章 入府 “所谓御空术,乃是神赐之宝,男子根骨强盛,身强力壮,应是更好的施法器皿。”难者们聚起来窃窃私语。 “呸,什么女贤者,分明就是男子排兵布阵的时候,让她在旁边偶然偷窥到,这才习得的吧?” “你们没看到吗,她腹部竟然自愈了,这......那一刀对她竟无内伤。即使是治愈大能,也得是宗师才有此等能力。” 难者们的嘈杂被大巫眼神制止。 殿内,刑瀑早已震立当场。 这声音——是桑姬!绝对是桑姬! 若说音色相似,倒也还行,但有这等胆量敢口出不逊的,世间也就这桑姬了。 桑姬,你灭我满门男儿,满手鲜血,还敢身披白袍冒充贤者,看我不挖出你的心脏祭我大父! 饶是如此心理斗争,刑瀑依旧面色不变,冷淡自持,只是双眸死死瞪着桑葚,几乎要扒她皮骨。 国主道:“还不知贤者名讳。” “姓韩,”桑葚道,“家人走失,他们都叫我韩姬。” “韩姬大人可想移步武者场一看,您所会的御空术尽可以在那里教我们的武士。”大巫缓缓敛眉。 桑葚苦笑,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教他们了? “这术法乃我根骨独有之法,不传外人。” 大巫又问:“刚才贤者大人口才卓伦,只是不知我国习俗使然的鲁莽举止。所谓神赐,必是有圣者眼见为实,口口相传,我国天神塔里就有神使之灵,天神之像,大人若想一观,大可在告知我等御空术之后,由我带您去。” 桑葚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却是眼带嘲讽。 她扫视一眼大殿,见某一处有气指苍天般的漆黑敌意。她看到刑瀑的脸。 “我拜访尊国,实属无意过境,被委托贤者,也是高抬了我。”桑葚道,“我还没打算,将我的术法教授给他人。” 一个老文臣道:“贤者大人想有点时间思索思索,乃是人之常情。不如,就让纳罕将军带贤者大人回去好好休息一二,再议不迟。” 反正国主已经要气炸了,他下令斩杀桑葚是迟早的事。 纳罕将军起身,目对桑葚:“贤者大人,请——” 在坐在将军们准备的轿子里时,桑葚掀开帘子看到将军行伍里有酒祚,酒祚看到桑葚,脸红到脖子,不为别的,纯属气的。 以前她驳斥自己也就算了,居然在朝堂上对国教出言不逊。 酒祚在一个传统的难者家庭长大,母亲是侍婢,父亲是难者,两者皆低贱,永世不得翻身,他很小的时候,就靠着国教才能有希望活着。 低贱之人,也可以得到神的救赎。大天神教说,只要人有道德,就能得到神的垂怜。 就像堕胎违背道德一样,男人一定要阻止女人做出不道德的行为,时刻监视她们,让她们偿还自己的罪。这样男人也能拥有自己的道德。 而韩姬什么都不懂,她无权置喙。若要置喙,就是找死。 竟敢质疑神教,此种女人,应该是猪牛槽里最下贱的娼...妓。 这事其实被贵族们隐瞒下来,毕竟大庭广众被打不过的贤者损了,而且影响也不好。 但酒祚有关系,辗转得知。 桑葚看向外面的山云,听到外面武士随从们的脚步声,放下帘子。 不知情的武士们则是乱作一团,窃窃私语:“贤者大人甚美。” “圣上可曾赐予她爵位?”牙尖的人问道。 “不曾。” “哈,所以只是个挂名贤者。护国五贤者可是都有地有爵,妻妾成群。” 武士们得到安慰,满意一笑。 “女人,还是要找个归宿。” 随从们斜眼瞄着轿子,对其中几个肤白身直的同伴挤眉弄眼:“你若能勾引到贤者大人,就能一步登天。” “贤者大人长的那般美,看上的肯定也不是凡品吧。” 长相佼佼者虽然如此说,却也心痒难耐,饱含信心。 美人皆无脑,用智慧的手段就能她沉入爱河,无法自拔。 桑葚在轿子里无聊,见街上垃圾未清,有面黄肌瘦的杂工扛着比自己还高的货,驼背退到面黑骨瘦的路人里,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眼睛从干枯杂草的头发缝瞄着自己这处的车马轿子。 他们束身缩手,跟着武夫们齐声喊:“将军安福——礼见贤人——” 等来到了纳罕将军府,又见骄檐如虎掘,镗门似狼伏,两边武侍,皆华衣美服,丰骨有力。 桑葚再看纳罕将军及其他护送将军、侍将、副官,都自信轩昂,身带富态。 纳罕将军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人,桑葚下轿后,他行礼时近看她的脸,不免心痒难耐,桑葚抬步去正厅时,他在后面盯着,侍官道:“将军若喜,属下有一计。” 将军夫人得知贤者大人就是那个打伤家仆的醒石持有者后,直接提着裙摆去屏风后看,见到真人,她定要铭记在心,以后必要报了此仇。 还没人敢打伤她派出去的人。 这一看,直把她震立当场,双目几翻。 那女子脊背笔直,侧过脸来,衔樱唇,灵葱鼻,螓首蛾眉,首如白芩映朝雪,眉似峨山飞花月。 将军夫人揪着袖子死死瞪着,不放过每一寸地方,誓要找出缺陷所在。 纳罕将军散了随从,奴婢们奉上香茶瓜果,时蔬鲜肉,都是文朝口味,桑葚动了几筷,又吃香茶,困意袭来,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将军亲随道:“刚才大殿上贤者大人口出狂言,惹了众怒在其次,贤者大人本人也是盛怒,属下就斗胆暂时让她安稳下来。” 他又眼神示意纳罕将军:“将军您......” 纳罕将军看了眼桑葚,摇头:“此事卑鄙,况且贤者大人醒来必会问罪,这种事是小人所为,并非丈夫该做。” 那亲随军官红了脸,退出去。 桑葚余光看见他走了,扫兴地坐起来:“我料将军也不会趁人之危。” 纳罕将军有些震惊:“这....” 桑葚见端来饭菜的侍婢身上冒着黑气,便没有真的吃。她给纳罕将军看她吐在盘子后的水果和茶水:“将军,你的确不是小人。” 第49章 小妹 桑葚能看到别人身上对自己的敌意拟态化的黑气,自然可以提前做出准备。 纳罕将军好好看了她一眼:“贤者大人当真狂士无双。在金殿上驳斥大巫,剖腹也能自愈,真乃神人也。” 他语带些微嘲讽,桑葚笑道:“我所说,皆是我实感,若有冒犯之处,我请将军见谅。” 仆婢端上新的饭菜,战战兢兢不敢看桑葚的眼睛,出了门去,和奴婢同伴们坐在一起,拍着腿大汗淋漓:“据说只要看了贤者大人的眼睛,就会两目尽瞎,我可算是逃出来了。” 奴婢们皆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不是个女贤者吗,真的有那么大威力?” 那仆婢道:“我是听武随从说的,说贤者大人会目迸金光,总之,哎,快去干活吧。” 仆婢们噤了声,将军夫人的大丫鬟冷冰冰地瞪了她们一眼,转身走了。 将军在屋里脱下了外袍,袍子里原来还穿着轻铠,他也一并脱了,侍从手捧着衣服出门,桑葚看他一眼,自顾自斟酒。 纳罕将军却笑了一下,执起酒壶,拿过桑葚杯子倒了温酒,端给她:“大人,请。” “将军的文朝话说得很好。”桑葚喝下酒,觉得口舌皆辣,是烈酒。 将军笑看她被辣到的样子:“贤者大人不是男子,受不了这种酒吧。” “在酒上也要斗勇斗狠吗?”桑葚摇摇头笑道,“即使舌头受的了,肠胃还是一样受不了吧。” “大人好口才,真当是个天生的秀才。”纳罕将军眯着眼喝了一杯,和桑葚闲聊几句家常生活,又说:“那户堕胎的人家,日前吵闹要官服去管,我想着,大人应当亲自出面解释是无心之失,不知习俗,才会那么做。” “救人命的事,还要谈习俗吗?”桑葚又变了脸色,“将军说的是,若要我出面,我便与那家人对质,也无妨。” “大人打伤府吏,以及我府上侍从,刺客若干人,我也不敢斗胆问大人要什么,只是有些在意。”纳罕将军把一块猪腿肉夹到桑葚碗里:“请用。” 桑葚夹起了肉,慢慢说:“我的错,但问将军一句,当初我初来乍到,将军却驱使那么多人来围我,难道是神机妙算?” 她淡笑着看纳罕将军,将军想起自家贤惠的夫人,她得知这位韩姬有醒石,才派人去捉拿,正巧碰上她给人强行堕胎,才有此事。 “大人颈间醒石催动禁阵,我的人是把大人当做刺客了。” 纳罕将军随便编了个借口,桑葚看了看自己的项链:“将军认得这是醒石,那么也知道还有三块醒石吧。” “我知——”纳罕还没说完,院外就响起嘈杂之声。有青年在喊:“我姐姐去了,将军大人,你要不要来看看我姐姐的遗体?” 纳罕将军脸一白,训了一句:“荒唐。”就卷起袖子站起身,出了门,侍从们簇拥他,桑葚好奇,也跟出去。 院门外有一个小拱门连接着别院,那里有几个晒得发黑的伙计站在棺木旁边,纳罕将军实在觉得丢脸至极,对棺木旁青年道:“弟弟,你何苦闹这一出” 桑葚听他们说文朝话,也能明白意思,见那青年瘦高清雅,竹形鹤态,眼角却泛红:“我今日才知道姐姐死了,自然要来问问将军大人,姐姐为何死了?” “你不叫我堂哥,是疏远我了。”纳罕将军冷脸怒道,“小妹私自堕胎,在夫家被家法处置了,她身子骨弱,就这么呜呼而去,按礼,堕胎女人要被遣回娘家,你以为我就不伤心吗?” 那青年落下泪来,拔下腰间佩剑:“我要去杀了那个匹夫!” 纳罕将军冲去阻拦,一边夺剑一边气红了眼:“我也去责问过,但是铁证如山,小妹不仅犯了夫家家法,还触怒律法,大曲将军是我的老师,他的儿子是新将,你让我怎么说?” 青年被夺了剑,拿袖子擦越流越多的泪水,站在原地无声地哭,又抬起脸,挥开侍从要走。 纳罕将军道:“拦住他——” 青年挣脱开侍从,半哭着冷笑:“姐姐善德满怀,却嫁到那杀千刀的大曲将军家,被折辱而死,你还在想堕胎犯了法,碍于老师颜面,哥哥啊,你糊涂了!他们可曾顾得咱家颜面?” “你莫要指责我,现在还有妹在大曲将军家做妻,你若是为了小妹去闹,让堂妹如何自处?”纳罕看了眼桑葚,羞惭地对青年语重心长道,“这是圣上亲诏贤者大人,你在大人面前露这副痴态给谁看?黄宴,你冷静一点。” 纳罕将军家的姓氏很长,黄宴是这青年的名字,黄并非姓氏。 黄宴冲出院子,竟是别人都拦不住他。纳罕要追,又碍于桑葚,桑葚抬手道:“将军陪我回去再吃两杯,就当结束了,这样可好?” 纳罕将军没想到桑葚并没大度地让他走,命手下去追,自己回屋再斟酒,手都是微抖的。 桑葚问了一次,他不说,再问,纳罕将军摔了杯子,掩着脸闷闷地说:“我小妹,也有贤者几分风彩,小时候就喜欢舞刀弄剑的,我替她选了好夫家,嫁过去也时常和婆婆争吵。 但是几年光景也过去了,她总吵着不生孩子,还要和丈夫和离,我原当她小孩子脾气,当笑话听,没想到她竟然找人私下堕胎,贤者,你是不知,在我国,堕胎和杀人同罪,夫家有权处置。” 他顿了顿,又伏案微哭:“我去接棺,还见到她丈夫,那小儿却也是在哭,兴许我小妹被打死了,那小儿也后悔不该如此。” 桑葚握着酒杯,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你们.....”她轻轻启唇,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骂什么。 纳罕将军整整衣领,告别桑葚,出了门去。桑葚面对满桌冷碟,身体微微颤抖。 终于她走出门去看那棺木,原来被黄宴自己推出来质问纳罕将军,现在悲惨地杵在那,伙计们坐地上等吩咐。 第50章 大兄 桑葚轻轻打了个酒嗝,准备发动术法出去散散步,又觉得不太好,就自己慢慢走过院子,突然被几个侍婢和一群婆子围住。 她们都穿着斥女贰国的服饰,戴着耳环,头戴坠羽高帽,桑葚不自觉想起元府的那些婆子和奴婢。 为首的婆子行礼道:“大人,我们夫人求见。” 桑葚看向别的奴婢,她听不懂斥女贰国的语言。 婆子们上手要拉桑葚,又战战兢兢不敢真的碰触。一群家生男武士挥开婆子们,腰间长剑尽数出鞘,凛然威慑,为首者用文朝话说:“大人,可否一见夫人?” 桑葚抬首:“不是我不想见,只是得稍后再说。将军刚才说让我随后前去,说服你们黄宴少爷。我不能逆了将军的意思。” 武士们没想到会这样,都侧过身给她让行。桑葚曾经在宅院里被李堡杀死,她不想再自己进入别人的包围圈。 她索身而去,出了将军府,御空低行,密行如风,气如灵度,把将军府随后出来跟踪她的刺客们看得一惊。 她不仅会幻术,还擅长御空,实属罕见,有些颠覆他们从小到大的认知。 黄宴早就冲到大曲将军门前,对门大叫:“老匹夫,你还我姐姐命来!” 他怒气冲冲,气势汹汹,手持寒铁钢,一刀劈开大曲将军家门口一只石狮子,已是用了杀人之力。左右门人上前,皆被他踹到一边,难以近身。 大曲将军的管辖区就在纳罕将军区域旁边,人数比纳罕将军管辖地还要稠密,大曲将军还主张文朝那一套规章,提倡爱民如子,家门口的大街虽然都是自己人,再隔一条街却都可以布市。 大区将军的管辖地也是王都唯一有夜市的地方。 每当夜幕降临,其余地方万家灯火尽消寂,唯有此处熙熙攘攘,民众欢腾,一派和乐氛围。 因此黄宴来门前叫骂,许多百姓也就知道了此事,纷纷爬墙围观,斥女贰国民风彪悍,甚至敢招呼同伴,一起走近围观将军府乱象。 “是将军公子的小舅子!来给姐姐报仇来了!” 民众们议论纷纷。 黄宴早已经冲进了大曲将军府,纳罕将军家的武士紧随其后进去劝架,然后是桑葚跟着一脸苦相的纳罕将军姗姗来迟。 纳罕将军和他的贴身侍从在门口等大曲将军的门仆,桑葚却没有等,对门人道:“此事紧急,我身为贤者担忧将军安危,先进去了。” 她头也不回地进去。 纳罕将军微微羞惭,也不再呆等,提步进去。 大曲将军家早已乱成一团,黄宴亡姐的丈夫在家里睡午觉,他家一群群仆人左右呼喊着,阻挡黄宴,他也被吵醒,一醒就见黄宴几乎要扑进自己屋里,吓得差点滚下毯床:“快快拦住!快快拦住他!” “你竟敢用家法杀我姐姐,伸头来受死——”黄宴看到那男子身后用被子遮住身体的小妾,怒而提刀,砍伤最后一个健壮的男仆人,一个纵身,就把那男子拽下床摔了个狗啃泥。 那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发动术法,直取黄宴面门,此时桑葚跟着纳罕家武士跟进门来,正看见黄宴抬起一条腿,一脚踩在坐地上那男人肩膀上,直接把他未成形的术法逼停。 他举刀就要砍,转瞬间就身体飞了出去,地上那狼狈男儿像见了救星,往门口扑去:“哥哥救我!” “小儿休要无礼!”那把黄宴打开的男子穿着三重官服,戴着银玉圆耳环,袖子轻轻飞动,怒目道,“敢闯进大曲将军家中打伤新将,你已犯了死罪!” 纳罕将军正好赶到,看到那男子,顿时有些讷讷的:“大兄。” 这男人正是大曲将军的长子,人称小曲将军,虽然称号有些滑稽,本人却脾气很暴,怒然不可犯。 小曲将军擅长的是重击,黄宴被气流挥到墙上,吐出一口血,发丝凌乱,却并不停顿,催刀又来。 第51章 仁心 小曲将军身形一散,两指夹住纵线而来的利刃,袖袍原地剧烈舞动,他寒眸一扫,桑葚看见他背上突然空气化出一只长臂,气体形状十分明显,只是五指张开拍在地上,把黄宴再次挥走。 黄宴明显是打不过小曲将军,桑葚看得出来。 黄宴被打了个踉跄,视野一晃,更显狼狈,咬咬牙却还是再次冲了过去,带着必擒敌手的决心。小曲将军见纳罕将军要上前,扔下刀,左手拦住纳罕,右手食指一动,直直指向了扑过来的黄宴。 黄宴用了飞身之法,动行如风,却还是差点被那蒸腾白气的气手抓住,他这次却是躲开了气手的五指,找个空隙,却没有攻击小曲将军,而是直奔那个要逃走的姐夫,小曲将军用靴子把地上的刀勾起来,右手一拍,那刀直勾勾地朝黄宴后背刺去。 这些动作只发生在转瞬一刹,小曲将军于最后关头动了杀心,那刀滚着沸腾般的白气,几乎要刺入黄宴背脊,却突然被一只手凌空握住。 桑葚衣袖随着气浪剧烈翻动,发丝都狂乱地飞舞着,脚下却寸步不移,她握住刀刃,黄宴已捉住自己姐夫,回头一看,见她手里流出滚滚鲜血。 青年有些动容。 “将军怎么可以动了杀心呢?”桑葚冷淡一笑,右手握住刀柄,左手还握着白刃。 纳罕将军和小曲将军俱是茫然,纳罕的随从要去做做样子,看看贤者大人伤势,却惊讶地看到桑葚用这个姿势把刀生生掰成两截,像折断细树枝一样简单。 是巨力。 小曲将军凛眉。 桑葚若无其事地扔掉刀,手心伤口洒了一地红血,触目惊心,她手心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着。 “闯入我府,重伤门人武士,还擒了我弟弟,纳罕将军,你这位好弟弟是要做什么呢?您小妹确实在我家病死,却也不是被活活打死那么残忍,只是她私自堕胎,坏了身子,才被天神收了。” 小曲将军并不回答桑葚,拧了拧自己的手腕,冷笑道。 “对呀、小舅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我知道你以前就到处游历,对国教不太信奉,但是有的事你不得不信,你姐姐,怎么可能是我害死的?你找错了人!” 黄宴姐夫被黄宴掐住脖子像只大鹅,苦笑摇头。 黄宴施力想掐死他,却忽然发现这人脖子处有巧妙术法机关,俗称护体金刚咒,仔细一看,原来他戴着的项圈是金刚圈,正盈盈发光。 怪不得大曲将军这次却不来保护弟弟。 而他们这样一说,好像黄宴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一样。 桑葚并不介意别人觉得自己插嘴:“我想请问将军,您家惩罚堕胎女的家法是如何做的?” 被她盯着,小曲将军清清嗓子:“五十板子。” “什么样的板子?”桑葚又问。 这位将军变了脸色,地上的姐夫讷讷不言。 人的食指有三个指节,贵族们的家法板子最薄的都是一个指节那么厚的木板,抹了油,洒上铁粉,持板者是魁梧的家生武士,在行家法前要对天神发誓不舞弊。 桑葚看他们的眼神,虽然不知道这其中规定,也大概猜的出来一些:“据我所知,亡故的这位夫人并没有修炼过。五十大板下去,如果每一下都是认真的,这人迟早是要死的。” 小曲将军无话可说。此时更多门人武士围了过来,大曲将军派随官来问责,把黄宴直接押了木枷,那冷面随官根本不过问纳罕将军的意思,只是低低头,直接把黄宴押去官府。 纳罕将军怒气上脸,桑葚道:“为今之计,快把黄宴公子救出来要紧。” “我要去面见老师。”纳罕将军阴狠着脸,“黄宴给我惹大祸了!” 官场关系,容不得一丝沙子。本来好好的关系,闹这么一出,直接就僵死了。 桑葚看了纳罕一眼,离开此处。 黄宴很快就被判了这罪那罪,打了几板子,纳罕将军的人就来了,把受伤的黄宴提走。桑葚没想到纳罕将军百忙之中也给自己准备了轿子。 她看黄宴乌发像被泥水淌过一样,衣服皱乱破口,甚至浸着血,整个人宛如暴雨后的落汤鸡,狼狈又落魄,被侍从扶着,也没有半点将军弟弟的威风。 他双目无神地看着某处,直到坐上轿子,再也看不见。 街上的百姓对他指指点点,有的掩袖而笑,有的眼珠乱转。 “来咱们这闹什么?” “别说了,会被听到的....” “大曲将军人多好啊。” 桑葚叹了口气。 虽然听不懂斥女贰国人都在说什么,但她能通过表情看出一二。 太鲁莽,太冲动,太暴躁,自己的哥哥是这么想自己的。 人是自己死掉的,与我们无关。姐夫一家是这么想的。 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自己无法替姐姐报仇。 黄宴在轿子里捏紧拳头,捏的硌硌作响,眼角泛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只是个失去姐姐、失去亲人的人。 他的愤怒,桑葚十分理解。 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但是神的力量是无限的。 桑葚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就是神,但她不想空放自己的神力。 “你姐姐是无罪的。” 回府当天晚上,桑葚就去了关着黄宴的家法室。 纳罕将军命令黄宴在此反省。 门前的饭菜已经酸了,一口没动。水也一口没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黄宴坐在桌案前,表情木然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桑葚。 桑葚爬窗进来的时候,他虽然看到,却并没有什么神态变化。 “你姐姐是无罪的。” 桑葚又重复了一遍,青年的表情有些松动。 桑葚盘腿坐下,把怀里一个包裹放到桌上,里面是几块肉饼。 黄宴不为所动,他早就衣衫整齐,一丝不苟的辫发,打了耳洞的耳朵,眼际发黑的双眼,无不彰显他是个斥女贰国人。 “吃点吧。”桑葚劝道。 黄宴捂着脸趴在桌上,却并不是哭。桑葚问:“你姐姐不想你饿肚子。她在天上会想让你吃饱的。” “我吃不下去。”黄宴眼角发涩,“我今天才知道,她死了。她是我最好的姐姐,你知道吗,她如果入道修炼,不会比贤者您差多少,我姐姐她很有天赋。” 桑葚把肉饼塞到黄宴手里,又被他推回来。她只好自己咬了一口。 “你姐姐有多强?”她问。 “我小时候,我们都没有修炼,我姐姐力气非常大,直到我修炼之后,她也是马术高手。”黄宴肺腑泛酸,“她以前说,她要去岳阳山,她不想嫁人,也不想生孩子。 她告诉我,斥女贰国是病态的地方,文朝是真正文明的国度,她说,她只有想生孩子时,才会生,否则即使生了,孩子也得不到母爱。” 他几度哽咽。 桑葚道:“文朝如何,暂且不说。斥女贰国是真的落后,盲目追求人口,却不顾民众喜乐,消没百姓的自由,国主并非仁君,乃是暴君。” 黄宴有些怔愣,却又苦笑起来:“贤者大人之所以是贤者,我明白了。” “我会帮你。”桑葚又拿了一块肉饼,硬塞到黄宴手里,站起身,“我会帮你,杀了你亡姐的丈夫,明明是夫妻,他却执意要用家法凌虐自己的妻子,甚至导致妻子亡故,此人犯了杀孽,该受惩治。” 黄宴忽闻这话,突然俯下身给桑葚磕了一个头,咬牙道:“贤者大人,若您替我杀了仇人,我必当俯首为仆,为您效犬马之劳,决不推辞!” 桑葚隔着桌子把他拉起来:“你先吃着,饿坏肚子不好。我也想问问你,这国的一些情况。你国女子是否由来已久地被逼迫成这般境地?” “我国尽是这样,女子堕胎是天大的罪孽,动用私刑害死人却是无罪。 我姐姐以前就说,她外嫁,注定成了别人家里的人,任别人处置,再见不得家人了。现在想来,我当初就是拼死也要阻拦她嫁去杀千刀的家里。” 黄宴几口吃掉肉饼,桑葚用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黄宴伸手要去拿,却没想到是桑葚自己喝的,他一瞬错愕,不好意思地笑笑。 桑葚一顿,把杯子给他:“你喝吗?” “不喝。”黄宴纯属被伺候惯了,自己倒了一杯,道,“刚才失礼了,大人.....” “没事。”桑葚把水一饮而尽,手里转着杯子想事。 第52章 王曦 “我想问一下,小曲将军和他弟弟那时为何说文朝话,以至于我能够听懂。”桑葚放下杯子,敏锐地问。 “他们家祖上有文朝血脉。”黄宴脱口而出,表情依旧有些呆然。 “好,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商量报仇的事。”桑葚准备找机会引出那个男人,只要他出府,她就能直接让他人间蒸发。 次日,桑葚早早就醒了,她吃完早饭,看着天光出神。纳罕将军的夫人又派人来接桑葚去内院,口称“贤者大人终究女辈,住在外院不合体统”。 桑葚坐在原地不动:“我不想去。” 武士们知道她有回绝的资本,却也是难以复命,桑葚道:“我终究是外人,不适合见将军家眷,徒增口舌。”她说完就进了屋帐,拉上隔门。 远远的有一群门客在清晨饮酒作乐,见状把那些武士招过去:“你们不要觉得丢脸,贤者大人曾经被多次玷污,是对别人有阴影了。” “还有此事?”武士们一惊,能与将军同案而食的女贤者,竟然有过这样的遭遇?她整个人的光辉都黯淡了,从完人变成不完整的人,让他们稍许宽心。 “现在王都内都传遍了,还是贤者大人自己说出来的呢。”门客们嬉笑。 黄宴来找桑葚时,脸色很不好看,他进门坐了一会儿,桑葚问他:“你可以出家法室了?” “大人您曾经是否.....不,现在王都内都是关于您的谣言。”黄宴怒目握拳。 经他磕磕绊绊地侧面形容,桑葚才知道,自己被强暴过的事现在走卒贩夫皆知。 桑葚道:“确实有这个事。传就传呗,反正是真的。” 黄宴被她无所谓的样子彻底震惊了:“这是、这是不能广告于人的事...大人您在哪里说的这事,必定是听者有人故意散播,意图坏了您的名声。” 黄宴迫不及待想回馈桑葚恩德,却知道自己无法封上全城人之口。 况且就算是个寻常女子,她被辱过的事传遍了整个王都,实在是要把人活活逼死的情况,他无法想象桑葚竟然浑不在意。 “我又不是什么恶人,是我被害而已。”桑葚端起清茶喝了一口,“我被欺负了,为什么要隐瞒此事,大家就算知道,也会厌恶那个恶人的。难道世上还有辱骂好人的道理吗?” 黄宴见她目光澄澈,忽然有些惭愧。 他已知道她叫韩姬,看来韩姬涉世并不深,起码她根本不懂世间舆论的内核。 纳罕将军的随官带着府吏来了,打算让桑葚去那个被她堕胎的女人家里对质,她欣然赴会,黄宴不放心,也跟着。桑葚走过小厅,就看见别院的门客用惋惜或是得逞了般的表情看着自己。 她无所谓的态度也让门客们有些吃惊,桑葚看他们一眼,突然眼尖地发现其中一人脖子上有红点。 像日落城的瘟疫。 她那时候已经给王曦设了护法金刚咒,暂时堵住她体内病源,也不让她传染别人,这样才放心地带她去岳阳山,入元府。 只是自己死了一次又活,不知道王曦怎么样了,桑葚直直地看着盯着那人脖子的红点,却把那门客看的心头一热。 ———— 王曦跪在车前,车里的男人们吃着饭,盘碟乱碰,咀嚼之声不绝于耳。 “都跪了三天了,门主,你就收她为徒吧。” 天下七重门的弟子人皆负伤,身上都缠着纱布,伤口无不渗血,想起死去的桑葚,他们仍有些胆寒。 “这个小孤女自己也说了,自己是被桑姬挟持的。”弟子们劝着副门主,李堡道:“我门只招男子。” 天上下起微雨,疏雨逐渐变为密针,王曦一动不动,抹了把脸上的水,大喊道:“我想给门主做奴婢,事事奉行,请您收留我——” 李堡有些动容,却又来了主意:“你若能淋雨一夜而不发热体虚,就说明你根骨丰硕,我就收你为仆。” 弟子们苦笑,果然副门主还是不打算收女子进门。 马车外那个小女孩顶多七八岁模样,被雨冻的鼻尖泛红,对着马车磕头,真在雨里一直跪着,直到夜幕西沉,仍不懂分毫。 “我想投奔门主。”她在日出的时候又说了一声。副门主和其弟子在帐子里醒了,看到那些军士都陆续醒来,刚刚走出帐子,李堡就差点被绊倒。 他没想到王曦自己又跑到帐子前跪下了。她抬起眼,固执又诚恳:“请让我给您当驱使奴仆。”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加入我门下?”李堡冷目道,“就因为我杀了桑姬?” 打败妖魔塔十魔,灭了刑家满门的桑姬,被李堡杀死。 这是天大的伟业功绩。 所以现在即使被元家人半软禁地带着,充当随军,一同去日落之城,李堡和其弟子仍然满怀信心。 “您是强者。”王曦直接给李堡磕头,被他拉住,王曦因为有桑葚遗留的金刚咒,恰好就没有因下雨而伤寒,她直直地看着李堡。 李堡再次拒绝。然而因为水土不服,李堡在出了文朝边境后,就有些体热,他靠在马车里毫无食欲,昏昏欲睡,最后卧床不起。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日半,醒来时发现一个很小的身影在拧着湿毛巾,把毛巾敷到自己额头。 “这些时候,都是她前前后后忙活,看来女人就是有照顾人的天赋,比我们细心。”弟子们给自己偷懒不照顾师父找借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堡好了之后,王曦也继续担任照顾他衣食起居的工作,无微不至,她还不到十岁,小小的身体却根本不在乎苦累,李堡依然没松口,却默许了她做这些事。 日落之城刚刚陷落时,文朝派出过一支三百人的小队去探查除妖。后来被围了,也传回来密信,密信有言,霍乱出笼,曼陀罗田无主,此机为天赐良机。 文朝的昌平王爷很重视,还去元家调了军伍,金骑大侍官家只得奉命而出,元励让元达明也去,作为对他的惩戒,还押了七重门之人,准备放逐在日落城中。 元淇作为先遣总领,管着自家队伍。他已在军帐里备好战略,日渐趋近日落之城,他却总是出神,出神时想着元姬,以及她身上血泊中的刀。 如果他能早一点,元姬就能活了。 她在榻上死去,隔了一夜,尸体又人间蒸发,他探查床榻,发现是根骨蒸发,连带肉身寂灭。 也许神胎就是这样,生来比人强,死后却不如人,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元淇摇摇头,不,元姬可能是走了。她可能没死。 但她的确是死了。 青年并未有多神伤,他只觉得胸膛里有什么地方莫名其妙就缺失了一块,隐隐作痛。 王曦蹲在案前,恭敬地低头,把盘碟放好:“主人,吃饭了。” 李堡欣慰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她手指有血:“你刚才被刀切伤了手,自己还不知道吧,来,我看看。” 王曦现在就像他的女儿一样。李堡因为修炼七重门法,从此都不会有带自己血脉的孩子,他看到孤儿,总是会起恻隐之心。 王曦乖乖伸手过去,李堡用布给她包扎一下,才动了筷子,他又夹起一块肉:“曦儿,来。” 王曦探身过去,咬住那块肉,衣服下的手攥成拳头。 ——吃吧,李堡,你吃的越多越好。 王曦恭敬地看着李堡,像看着亲生父亲一样。 把她当狗一样喂食,这点屈辱什么都不能算,她可以忍。 李堡吃完,王曦把饭端出去,她来到一处空帐子,把包裹手指的布撕下来,她已经割伤自己很多次,终于把金刚咒给破了,现在瘟疫可以在她身体里肆虐,也可以传染给别人。 李堡,你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王曦阴狠地将手指里的血滴进李堡的酒里。 恩人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报了此仇。 王曦想起桑葚的脸,抬手颤抖地擦擦已经干涩的眼角。 第53章 龙像 军帐里,元达明摔了碗盘,指着保护他的独眼武士道:“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把这些碍眼的猪食丢了去,莫要害了我的眼!” 独眼武士一袭暗青轻铠,招手让奴婢来收拾,元达明怒而起身:“你说不听是不是?我大伯的话比我的话还有用,你是不是不知道谁给你发钱了?” 他拾起一个小碟朝独眼武士扔过去,汤汤水水洒了那人一脸,元达明冷笑:“你个家奴,还把自己当人了,站在那里当门神?” 独眼武士紧握双拳,把挂在自己头上的碗拿下来。 “少爷,此事小的只能奉命而为。” 武士朝元达明鞠躬,发丝上的汤汁滴到地上。 元达明起初哭着喊着不去日落之城,他从小到大都没出过俾城,娇贵公子哥给元励耍横,临走那天也装死躺床上,死活不动。 最后独眼武士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把元达明扛到肩上,跟随军伍走了。 这些天独眼受够了气,却也只能乖乖忍着,他默默收拾碗碟,对元达明说:“少爷,马上就要到日落之城了,您好歹吃点东西。” 有一瞬,独眼觉得自己就是条狗。 ———— 桑葚来到纳罕将军说的地方,这户人家一派悲丧之气,前呼后拥的侍从武士特意簇拥桑葚,给她制造贤者的大排场,以至于桑葚一到,立马被在场众人给发现了。 黄宴皱眉,在那群人里看见了护国五贤者之一,这位贤者肥头大耳,有富商懒养之相,身披金丝袍,是擅长雷法的大术士,人称豪才贤者。 这贤者还搂着一个美貌少女,见桑葚来了,就下了车轿,指着她笑:“这就是新晋的贤者,我可要好好看看。” 他一看见桑葚的脸,就把眼皮挤在一起。 黄宴低声告诉桑葚这男人的身份。 民帐里的百姓有哭声,是那女子在迎合场合地哭泣。桑葚进去,府吏给她和那家人安排了一道隔栏,至此,那豪才贤者又开口:“韩姬可有封号?” 桑葚道:“没有。”她转过脸看着那户人家,认真地说,“难道堕胎真是如同杀人罪一般吗?” “确实如此。”豪才贤者托腮一笑。 桑葚站起身:“没什么好说的,我为了救人这么做,却不被你国世俗容许,实属矛盾,我也懒得多说。” 她看向那个女人:“当初你呼救,我看你身体已经到了死境,难道我做错了?你是想和孩子一起去世的吗?” 那女人依偎着丈夫,那丈夫就是个普通贫民,肤色发黑,阴冷地看着桑葚:“贤者大人,我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对我妻子?” 桑葚冷笑出声,又摆摆手不说话。她只是看着那女人等着她的回答。 女子想起丈夫和婆婆的威吓,颤颤巍巍地说:“我不想....我不想堕胎的....” 她的话被译者翻译给桑葚,桑葚瞪着眼说:“那么,你是想活活难产而死了?” “总之、我...我不想堕胎的。不想堕胎的。” 女子看着在场的冷面府吏和那些从未见过的贵族武士,乃至豪才贤者大人亲临,早就被唬得如入险境,惧怕惊雷落到自己头上。 再怎么问,都是桑葚自己手欠。 “韩姬姑娘,莫要如此丧气,今日我来见你,是来带你去天神塔的。” 豪才贤者敛眉一笑:“姑娘你初到我国,口出狂言的事,我知道了。” 桑葚回头看了眼那户人家的帐子,默默不言。身边的黄宴拉拉她的袖子,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一路上,豪才贤者主动找桑葚搭话不少,还告诉她一件秘闻,本来斥女贰国准备和凌风国联合进攻文朝,结果凌风国军队被文朝一支千人队伍截了。 “那为首的是个手持通天铃的元家人,”豪才贤者说道,“元家是文朝的一张护命符,姑娘可曾听说?” 他故意低下头凑近桑葚的脖颈,桑葚直接抬手拍开他的脸,声音有些突兀,十分清脆,那豪才贤者的侍从脸都青了,指着桑葚道:“你、你.....”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轻薄如此。”桑葚冷目,假笑也不假笑,“请你注意距离。” 豪才贤者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姑娘你,真会开玩笑。” 黄宴护住桑葚,挡住豪才贤者的随从,那随从伸手要去打桑葚,被豪才贤者极慢地阻止了:“莫要鲁莽,韩姬姑娘是好人。” 桑葚觉得他语气十分油腻,面露不爽,到了天神塔下,就看见山野般的人潮,都是护卫天神塔的武人,过了九道门,两道长廊,才看到塔第一层的门。 这里同样重兵把守,桑葚甫一看见这座塔,就看到浓烈灌顶的黑气,墨雾凝结,笼罩塔顶。 豪才贤者望着塔顶的祥瑞吉光,对桑葚道:“姑娘,你且看一看那神光,有福报的。” 桑葚看了眼黄宴:“你看到了吗?” 黄宴点点头,他看见塔顶圣雾神霭,箭头般的金霞四散而下,整个人的身体都轻飘飘起来,心境也跟着走入祥瑞之境。 桑葚跟着豪才贤者步入塔内大殿,在此处必须跪拜诚奉,有一座龙像,白龙如雪刻,蒸腾云雾探四爪,有利尾扫天庭之势。 大殿有二十米高,巍峨屋顶攀金龙,锦天华柱绕吉蛇。 “塔最高一层就是这雕像的真龙,”豪才贤者得胜地望着桑葚,“姑娘,你还没见过龙吧?” 第54章 神罚 桑葚一瞧,那龙像漫绕青龙之相,广布腾云之势,仙气四溢,令人见之忘俗世,就笑了一笑。 “我想看看真龙,也算见见世面。”她慢慢说。 豪才贤者笑道:“姑娘知道自己原本在朝堂上口出差错了吧?” “我还没见到龙。”桑葚走上前,拿起一根香,鞠了个躬,把香放到香炉里,她于余隙间抬起眼,只见那龙座雕像上龙的双眼眨了一下,奕奕有神。 “豪才贤者如此精通文朝语言,真是好天赋。”桑葚现在也很熟练于随便应承了,豪才一听只是淡笑不语,他带着桑葚上了塔,过了十三塔卫门,来到一条塔内的旋转回廊。 这回廊九曲通幽,蜿蜒而上,危机四伏,伸手不见五指,于隐秘处有龙涎香泄出。 “这龙是真龙?”桑葚不由得笑问。 豪才贤者拧起步子急走:“嘘,只需走,不要说话了。” 桑葚就跟着他继续走,侍从们早就不跟着一起了,一是德行身份不足以匹敌贤者,更不可能面见龙神,二是龙为神使,岂能凡人随意面见? 桑葚之所以能见这神,乃是激怒了整个国教和布汗国主,他们必然要给她展示一下神威。 走到回廊尽头,桑葚没想到就只剩下一大面墙诡异地贴近自己的脸。 墙上浮雕壁画被长明烛火照耀出绚丽精致的轮廓。 “神......”桑葚问话还没说完,就见浮雕上龙像出云,自己眼前一震,刹那间就来到了某种幻境般的地方,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塔壁,只剩下云雾天宇,日光刚出,金轮乍现,雪丛出灵,一条雪雾滚体的金角白龙卷着身体在云雾里探出头来。 这龙赫然巨体,堪比山茂,身体有近千米长,十几米粗,头颅如广厦,一眼望不到龙尾,鳞片随风微动,龙须如采云之霞,桑葚本人还不如它的眼珠子大,着实渺小,大小相差之下,她能听到龙的呼吸声如颤雷。 “好威风。”桑葚笑道,眼中带着一股隐隐的兴奋。 豪才贤者随她一起来到神境,早就第一时间跪下,五体投地:“拜见神使尊上——尊上佑我国安康,乃是万民之父。” 他去拉桑葚的衣角,桑葚并不动,她早就听黄宴讲了这里的国教故事。 在斥女贰国人的认知里,世界原本是粗犷的一块断木,两边露孔,中间空心,两个神分别从两端出生,一个叫有地,一个叫圩,他们从两边向中间游去,三千年才见到彼此,他们一见到彼此就融为一体,断木因此变成实心。 神,也就是唯一神,是有地和圩的结合体,世间的至高创世神,他创造了别的小神,也就是他的儿女,他的儿女再创造了人类。 人类本来和神没区别,但是因为神的儿子们不想自己造出来的人类代替自己在博爱的父神面前的地位,就把人类放逐到了断木的表面。 这名人类从此开始自给自足的独立生活。 神的女儿们曾经去看望过人类,因为觉得他过于孤独,就把他的一只手变成了女人。 人类原本是三只手的,第三只长在背后。 这只手被砍断掉在地上,就变成一个女人,从此她就可以消遣男人的孤独寂寞,陪伴他,断木表面气候催人变老,父神博爱,不忍心问罪儿女,就给了人类生育之力,让他俩可以自行繁衍。 以十月为期,人类的下一代就这样诞生了。 这对夫妻就是人类的始祖,然而父神的女儿们再次去看望人类时,却被人的妻子严重怠慢,用冰冷的饭食和全是蚊蝇的床铺招待,人的妻子甚至嘲笑神女们无法生育,神女们于是给了她生育的痛苦。 「神书:神女说,既然你如此精通此力,我们就让你在每个日出都抽痛,每个日落都震痛。你将在每个下雨的日子都酸痛,在每个晴朗的日子都疲痛。 在孩子诞生的时候,死神会来问候你。如果你德行够好,死神就不会带走你,这便是我们对你的宽恕了。」 黄宴甚至把国教书拿给桑葚看了。桑葚有妖魔过目不忘的能力,自然把这段话记得一清二楚。 国教,就代表着这个游猎小国的每个人接受的都是这样的传授。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标尺,每个人都把这本书里的话当做默认的状态。 桑葚无比庆幸自己从小接受的是随性自由的教育,这也要多亏京参的放过。如果从童年开始,京参就给她灌输女子出嫁从夫,女人堕胎有罪,女人不应从武,而不是让女师教授她天文地理,绘画书法,射箭投匕,强身体术,桑葚就不会是现在的桑葚。 桑葚不得不承认,自己前十八年是幸福的。比起这世间她已见过的大多女子,她的幸福那么不切实际。 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随便喝酒,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有供应,家居装潢皆是上品,院子里有孔雀,屋顶上有祥鹤,她可以坐在花丛里唱歌,不用被人颐指气使,不用担心会被打骂,更不会早早就嫁人生孩子。 京参一直等她到十八岁。 他给了她世上最好的童年。化归山洞的神如果真是自己的母亲,是不会让别人抢走自己的吧。 桑葚知道自己可能是个弃婴。 除了缺乏母爱,自己的童年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 桑葚忽然脸上一红,自己以前想过,如果和京参兵戎相见,自己是否有决心对他下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时候她刚刚逃出来不久,虽然经历世间拷问,依然被空旷的自由迷住,现在依然如此,但心里对京参的用强行为已经不是一边倒地厌恶。 她在某些方面,的确需要感谢他。 豪才贤者见桑葚傻站着,气得猛拽她衣角,桑葚挣开他的手,只是望着那个低垂下来看自己的龙。 巍然巨观,屹然大相。 如果不是她能看见这神使漆黑的双眼,烤焦了般往外冒黑烟的身体,她就真的信了。 这磅礴的敌意,比妖魔塔更甚。 桑葚问:“神使要如何惩罚我这个卑贱小人呢?” 那龙峨然昂首,桑葚心念被敲击,她听见了虚空中有神一般的圣音在说。 “你妄议创世大天神,此罪如已认了,便只取你的听觉做惩,你若不认,便要下九十九永夜地狱。” 桑葚的心脏一震,眼前突然豁开一幅图景,恐怖颤栗,毛骨悚然,火烤活人,恶鬼剥皮,哀哭不绝,绵延沼泽,没有阳光,没有希望,只有永恒的折磨,皮肉苦痛,永伴吾身。 她被巨大的恐惧攥住,身心无处脱身,转眼间好像来到了专门惩治口舌不信之徒的腰斩地狱,拖着肠子的自己在地上爬。 桑葚看看四周,冷笑:“确实恐怖。这地狱就是给恶人准备的吗?” 一条龙破开了地狱黑层,天光泄了下来,绝望的恶人们纷纷朝拜呼喝,痛哭流涕。 桑葚眼前的光景是这样,脚下的黑沼泽也流着血,染到鞋子上,浓烈的岩浆在耳边滚动。 “非要取我双耳听觉?没有余地?”桑葚道,“我信了这教了,我决定彻底皈依。” “我知你在演戏。”那龙一眼看穿桑葚心态,“你把这些当幻境,只信自己以为的,不管我怎么渡化你,你都不听,唯有下地狱一途。救不了,却还要救你。” 桑葚道:“我之所以原来不信,乃是因为不相信世间的神会如此苛待女人。如今我是真的信了,我认罪,我想偿还,只求别把我听觉取走,请神使饶恕我吧。” 那龙飞身而走。 桑葚眼前一闪,自己眼前出现了大石壁,而自己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 豪才贤者跪在地上还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他也抬起头,见桑葚好好地站在那里,牙一咬站起来:“姑娘啊,你这回信了?” “见过了。我也有幸见识了人间地狱。”桑葚道,“怎么,看贤者眼神,似乎有些讶异我的听觉还在?” 龙显然相信了自己的信口胡说,这就说明那龙并非什么神的使者,神理应能够看穿人心,怎么会被谎言轻易哄骗呢 豪才贤者一撇嘴:“姑娘....你听觉的确尚在。” 桑葚勾勾嘴角,却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她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衣衫下的双脚不见了,只有一双空鞋。 脚踝下隐在了白雾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脚不见了。 但自己却还能站在这里。 “你说什么,贤者大人的双脚被神怒而取走了?”黄宴听见手下报信,大惊,“怎、怎会如此!” “这是神迹。”纳罕将军满头汗湿地坐在毯子上,手里提着一把溅满鲜血的长刀,另一只手拿根长烟管,眉宇拧紧,“神迹。” “哥,你真把嫂嫂关起来了?”黄宴继续说正事,“你把那奸夫斩了就斩了,千万别斩嫂嫂,一日夫妻百日恩。” “呵,她当我是丈夫?”纳罕将军吐出烟雾,“若不是我的门客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那女人与奸夫在我家厮混,肚子里还怀了个孽种!” 第55章 夫人 将军夫人家世倾都,纳罕没有动她,但那个亲信手下已经被他下令剁成三段。 “这个孩子不能出生。”纳罕将军额头都沁出颤抖的冷汗。 他妻子的话在脑海回响—— “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阻挡不了我,你阻挡我是违法的。” 将军夫人傲然又狼狈地扶着柱子,因为被纳罕打了耳光而暴怒:“你以为你有什么值得被女人看上的,你不过是有权有势,你有尊重过我吗? 我是赫牟家的长女,你不过是借了我家的风光,才能做到纳罕将军,别人都在背后耻笑你。 我嫁给你难道是给你做洗脚婢?你从来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买来那些小妾,每一个都是在打我的脸。你不尊重我,我也不会尊重你。” 黄宴还记得将军夫人说的这些话,他皱着眉,好像看见自己亡故的姐姐在雾霭里朝自己走来。 姐姐因为私自堕胎被夫家人打死了。 嫂子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哥哥想却不能让她堕胎。 但更在意的是,韩姬她的双脚真的被神取走了? 黄宴拧眉,穿过半透明的文朝纱屏风,看到夕阳汇聚在茫茫天野。再厉害的贤者,也敌不过神。 “嫂嫂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神的礼物啊。”黄宴突然坏笑,转着眼珠看向纳罕将军,“您可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嫂嫂,否则嫂嫂一旦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算被堕胎,官衙会来查的。” 纳罕将军冷笑一下。 “这是我的官衙。”他森冷地收回笑容,“弟弟,你提醒我了,那个贱..女人不应该再活在这世上。” 她背景强大又如何,他可以伪造她死去的理由。 “你真恶心。”黄宴起身,一字一字地说。 “黄宴,你不要忘记谁在大曲将军家救了你——”纳罕冷着眉森毒地望去。 “我记得啊,”青年眼睛形状有些秀致,尾端挑长,“是那位叫韩姬的贤者,她为我挡住了刺向我的刀。” 他又接着说:“姐姐已死,哥哥,咱俩兄弟情谊到此为止吧。”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目光却含着笑意。 府里都传开了,纳罕将军夫人怀了野男人的孩子,纳罕将军又和弟弟黄宴割袍断义。 黄宴在外面有自己的别院,他让手下收拾行李,就听见外面说戏的门客聚在一起。 “那贤者是该被治治了。” “双脚都没了,神还让她站在那,真是神迹。” “天神真仁慈,没有取她性命,这种乖张不服管的女人,就应该去妓...馆。” 在斥女贰国,女人做...妓....女也有把身体献给父神的意思。 门客们嬉笑着饮酒作乐,黄宴对下人说了几句,下人就去踹了他们饮酒的小桌。 门客们耸耸肩,四散离开了。 桑葚从塔里出来,就去见了布汗国主。彼时布汗国主正抱着女儿目迩公主嬉闹,之所以这样天伦之乐,全是国主做个样子,满朝皆知,大言不惭、口出狂言的女贤者被神罚去双足,虽然没有被杀,但也挺让人笑话的。 桑葚的确没有了双脚,她断脚之处被白雾迷蒙地笼罩着,看去像整个人漂浮着。 “真像个鬼。”国主的侄子们咬着手指窃窃私语。 文武两班伺候在两侧,桑葚听到传唤“韩姬觐见——”就迈着步子进去了,虽然她在走着,但就连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双脚。 她身后就是豪才贤者,步伐缓慢,和她刻意保持距离。 国主松开目迩公主,公主扶着父亲的膝盖探出身子望着桑葚,眼睛里闪动着不可置信。 “父亲,她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女人。” 目迩公主单纯的小鹿眼滚动着泪珠一般。 国主清楚,在自己国家有一座天顶山,这座山伫立在国境外,严格意义上不算斥女贰国的山。 但是斥女贰国把它当作国之山,因为它的高度是整片大陆最高的,其伟岸无山可敌,既高且陡,山壁如齿,石坡似鳞,御空术一进到该山境内就自动失效,许多武者都因为不信邪摔死在那里。 信奉此山者众,相传这山之底就是通往这个断木内核的神之通道,斥女贰国的国教信徒有不少都聚集到山脚下,渴望能通过神山而升天为神徒。 那山里有个山神,斥女贰国国教认为是被父神放逐的小神,神塔里的龙是可以打败山神的,所以山神不敢进犯本国。那山神不喜人的接近,用一把剑将那山外的三百里范围画了一个圈。 此圈内,人不可达。 人若是踏足进去,就会失去双脚。但凡碰到地面,整个身体都会被病气缠住,成为猛兽饵食。 “可能是女人惹怒了神女,神女才把这个坏脾气的神放逐来了。” 斥女贰国是这么认为的。 “我梦见一个女人,和她长的一样。”朝堂上,桑葚看见目迩公主巧笑倩兮地指着自己说,“就是你,贤者大人,你可否去山神之山,取来山神之剑呢?” “先不提这个,女儿。”国主摆着架子道,“贤者,你可知你得到神罚?” 桑葚凛冽地笑了一下,扬声说道:“请问国主陛下,您见过真龙吗?” 豪才贤者一愣,她问这个干嘛? “非贤者不能见。这是神的规则。”国主表情不变,含笑微微摇头,“贤者不要过于生气,你只要知道,你的话说过火了。” 此言一出,在场一些闲散贵族都拍着碟子笑出声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连封号都没有的女贤者,现在连脚都没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男人要。 她也就会点御空术,终究,斥女贰国是神庇佑的国度。 “这样吗?” 桑葚突然拽过豪才贤者的胳膊,把他袖子撸起来,只见上面有鲜明红点如黄土岗上的红梅绽放。 “就当是龙惩罚了我。龙却告诉了我,斥女贰国不通神意,要降下瘟疫了。” 她早就看见豪才贤者手上这些病处,只是一直没有说而已。 她之前在纳罕将军家,也悉数见到。只是他们闭口不谈,即使觉得是流行病症,也装作不知。 也许是觉得瘟疫是神罚,不想自己有这个罪名。 被教徒之语束缚的人们,连有病都不敢往外说。 豪才贤者脖子一梗,国主喉咙一动,在场贵族子弟下意识按住自己的手臂。 “神说,此罚由来已久,国人却不通神意,天意让我来到你国,再把神意传达给你们。” 桑葚行了个礼,背过手说。 国主掐住玉椅扶手,他不敢反驳,桑葚是进了神塔还能出来的人,说明神没有太大的罚意。她既然进了塔,见了龙,就说明她的话可能真的是神的意思。 “贤者.....贤者,此言确实如您所说?”国主语无伦次。 目迩公主用小扇子遮住嘴,花容失色地打量桑葚。 “我为何要撒谎呢?”桑葚看了眼豪才贤者,随和一笑,自己掀起自己的衣袖,“大家请看,我手上可有瘟疫病症?” 没有。 贵族子弟们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洁白的小臂一个红点也没有。 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一个自曝被男子多次欺辱过的肮脏女人,怎么可能通神意?她还是只是个外人! 是个好死不死的文朝人! “你撒谎!”一个粗犷贵族怒而抽刀,“你双脚已经没了,还想失去双手吗?” 国主拧眉一看,连忙叫道:“贤者大人莫要生气——”话堵在喉咙里,桑葚两目放出金光,那贵族登时扑倒在地,两眼流出鲜血,双手无措地在眼前挥舞。 殿外有风吹来,淡风卷起桑葚的衣角,少女眉目化冰:“谁敢动国主诏下贤者?我只听国主之言,谁要动我,先把双眼奉上。” 桑葚长了一张娇俏美人脸,却没半点矫揉造作,曲意逢迎之姿,此时横眉立目,倒把在场老少贵族吓个不轻。 那瞎了眼的贵族被抬下去,众贵族敢怒而不敢言,纷纷抠着自己的衣袍,低着头不敢看桑葚的眼睛。 黄宴得知桑葚有了自己的贤者府时,刚刚在自己的屋里坐下。 外面通报韩姬来了,他就掀起衣袖站起身,却见桑葚提着一个铁环重木盒,她小臂细长且白,并没有青筋虬结的力相,他却知道她体内有巨力,提个盒子不费吹灰之力。 盒子落到桌上重重地一响。 桑葚坐在软垫上,黄宴看见她把一把刀放在桌上,还沾着血。 “打开。” 桑葚面无表情。 黄宴应酬地笑笑,青年的手掀开盒子,转瞬就颤抖起来。 “这.....” 亡姐之夫的脑袋正平静地坐在盒子里。 “大曲将军.....”黄宴知道大曲将军护子,小曲将军护弟,桑葚不可能做到的。 “恩人,你做了什么?”黄宴嘴角有些错愕的激动,化为小而抖动的弧度。 “现在你国瘟疫横行,乃是神意。我为通神之人,岂有国主怠慢我之理?” 桑葚的表情让黄宴有些排斥,或许她对这里已经越来越多的敌意了。他心疼地看了眼桑葚衣袍下的白雾,她的双脚果然不在了。 “我会教习御空术,以此为价,买此人的头颅。” 细看之下,桑葚衣袍里的衣服全是血,她堪堪披了件外袍,不至于过于可怖。桑葚拿起桌上的带血尖刀,交给黄宴。 黄宴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接住。 血溅到他衣角上,黄宴表情冷蒋又有些兴奋,多种感情交织,他眼睛半眯望着桑葚:“贤者果非凡人。” “这个随你处置。”桑葚站起来,又不屑地掀起衣摆展示自己失去双脚的脚踝。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国教为假,这只是妖魔幻术而已。”桑葚拍拍衣服坐下。 “多谢恩人。”黄宴举刀刺入头颅,血染红他的袖角,“不知这御空术,要教给何人?” “我只教给女人,女武士。”桑葚抬起下巴,却是终于笑了,“国主已说,会广招都内女武士及女玄者,我拭目以待。” “只有女人才能学会吗?”黄宴抽出刀,拿手帕擦擦刀上的血双手递与桑葚,桑葚接过刀来在手里转了两圈。 “我就喜欢教给所谓被「神」厌弃的那一类人。”桑葚道,“即使是人人皆可学的道法,不也有那么多女人被禁止学吗? 我听贵人们说,女人愚笨,不适宜学,却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个女人,教不教得起。” 她的笑让黄宴有些怔然。 青年握紧了拳:“我已看清,与我兄断绝关系,也不想再在这个国度,恩人,请让我跟随你。可好?” 桑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觉得斥女贰国如何?” “斥女。”黄宴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姐姐就是死于这样的神手下,就算是创世神,它要了我姐姐的命,我就不想信了。” “国教的神是胡编出来的妖魔。”桑葚瞳孔泛着淡淡金黄,又消逝为墨黑糅杂琥珀,“我会证明给你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必,我信你。”黄宴呼出一口气,苦笑。 “恩人,您不知道,在您来之前我有多绝望。我不可能战胜他们,就一辈子无法给姐姐报仇。是你帮了我。”青年眼眶泛红,“也只有你帮我。” “我叫桑姬。”桑葚道,“韩姬是瞎扯的名字,你记住了,别叫我恩人。” 两人静静对视,黄宴重重点头。 “你也帮我找些女武士。”桑葚道,“现在我其实出不去这个国度,国主不让我离开,我既然在这里,就好好帮一下受困的女人们,也对得起我自己。” “遵命,恩人.....”黄宴又连忙改口,眼睛亮晶晶的,抬起头希冀地低声说,“....桑姬。” 桑葚离开的时候,天边霞云叠集,细雨将要落下,她冷着脸上了轿子,感觉一切就像一场梦。 她复活了,却卷入新的麻烦。 但她不想避开,她要改变这里,她不能视而不见。 王曦过的还好吗? 桑葚又想起那个被哥哥逼迫着生活的寡妇少女,她答应过她,要治好她的疫病。现在疫病卷土重来,她会兑现她的诺言。 是你,南曲。 桑葚掀起轿帘,冷冰冰地看向天宇,一只寻常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霞彩,低埋到虚幻的云雾里。 王曦提着水桶,把今天的饭菜端给李堡,途中被李堡的一个小徒弟摸了一下,王曦装作若无其事,那小徒弟十八九岁,貌丑,舔着嘴角笑道:“等你再长大点,哥哥疼你。” 王曦掀开营帐帘子,把饭菜放到桌上。李堡一边咳嗽一边摸她的头,他嘴唇苍白:“你也坐下吃。” 王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身体比较扛病,只是气虚一点,身上的红疹用衣服盖住就好,她看见李堡脖子上没办法用衣领遮住的皮疹,微微一笑:“好。” “乖。”李堡爱不释手地抚摸王曦的肩膀,他的徒弟们在旁边坐着,举起筷子吃肉,他问徒弟,“日落之城的交涉怎么样了。” 徒儿们面色各异地瞅了他一眼,各自轻咳。 “昌平王爷去处理了。”他们讷讷地说。 昌平王爷和元淇随军一起来了日落城,不过第一天就被刑庭轰了出来。 元淇只是讪笑,不管他,他自己摔了碗篮,不吃不喝,昌平王爷和三皇子京参是兄弟,三皇子势大,他就气大,不吃不喝也得别人一遍遍哄,没人哄就更气,气了就要打骂下人。 “妖魔已经除尽,王爷您又何必挂心?” 元达明早就在途中攀上昌平王,见他摔盘子,就站在营外拢着袖子不进去。 “本王这一趟白来了。”昌平王道,“那些曼陀罗田,终究还是刑家人的。刑家人不是死绝了吗,庶子们又是哪跑来的?定是有问题。” 他流露出痛惜的神色。 “霍乱之蛇俯首帖耳,必是刑家子孙。”元达明努努嘴,“看来,王爷很心疼那些曼陀罗草。” “你想说什么?还不退下。”昌平王翻翻眼皮,他的确嗜好于此,文朝禁止,他也只能周游四方偷偷吸食。 “是给王爷带来好消息了。”元达明细长的眼睛弯起来,“两支军队从东北方向而来,一旦三军汇合,便可以直捣斥女贰国,那区区小国,灭国之日近了。” “不能让本王白来。打。”昌平王刻意留了小山羊胡,捏着自己的胡子挑眉,“把那猖狂小国好好地打下来,让我也尝尝小国的女人。” 桑葚没想到根本没几个女武士来。 「贤者是堕过胎的脏女人」暗中传遍了作坊小巷,桑葚听黄宴说,民众对她意见很大。 “难道女人也都这么认为?”桑葚笑笑,“我要去王都练武场看看,你要来吗?” 黄宴犹豫一下,凑在桑葚耳边低声问:“您.....真的是灭了刑家的桑姬?” 他上次太过激动,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我灭的,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桑葚看见准备轿子的下人,摇头道,“不必,我御空去。” “不能随便御空的。”黄宴苦笑。 “那就骑马。”桑葚道,“不用别人伺候我。” 黄宴乖乖跟她一同骑马,快到练武场的时候却面色一变。 “我姐姐以前也来这里。她很适合修道学武。”黄宴的发丝被风吹起,青年眼里闪过抱憾之色,“只是.....她通过了所有考试,就因为人数超了,没进武馆,从此断了念想,嫁人了。” 桑葚回头,勒住马缰绳,马蹄一顿换换停下。 “人数超了?” 黄宴也随着勒马而停,无奈地点点头道:“十人里,招九男一女。女人不适合学武,是这么说的,依我姐姐当时的天分,其实远超许多男武者,但他们上了,我姐姐没上。” 桑葚道:“看来在你国,是不是女人,什么样是女人,要听他们决定。” “所以我不想再在这里了。”黄宴如释重负地说,“我想去文朝。” “文朝女人同样不允许学武。”桑葚道,“据我所知。” 不知为何,她不想去练武场了。本来是去找女武士,召集她们,但桑葚有些泄气。 她真正去了,只看到满眼的男人,少许女人听说是她,都惊异不敢上前。 “听说脾气很差,看一眼就会瞎。” “很多贵族都被她杀死了。” “她被男人伤害过,心理扭曲。” 女武士们抿着嘴唇靠在门后。 又一些女武士并没躲避,听说韩姬来了,都围了过去,一时间吸引不少目光。 “您真的要召集女武士吗?” 一个少女怯生生地问。 桑葚笑问:“所有女武士都可以来我府上,国主恩准我,我会把我的御空术教给你们。” 那少女迟疑道:“可是....召集女武士的人说只召集生过孩子,嫁了人的女武士,我们不合标准啊。” “是啊,嫁了人还怎么可能继续在武馆,夫家不会允许的。” “那种女人不存在的吧。” “您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标准,我们不可能达到啊。” 女武士们越来越多围了过来,诉说着自己的疑惑。 桑葚明白过来,看来她的话根本没用。 她说会教,但只教给女人,他们就创造出这样那样的条件,来阻碍她。 第56章 虎穴 斥女贰国的男人和女人,真是被区分对待的两种人。桑葚看出国主和贵族定是都不想自己只教女武士,她心里清楚的很,自己又是帮人堕胎,又是致瞎贵族,早就被他们画在黑名单上,只等利用完她的价值,再予以惩罚。 女武士们愣愣地看着桑葚缺失双脚的位置,有些害怕。 “你们搞错了,不,确切的说,你们被骗了。”桑葚冷着脸色,“我没有那么说,是中间人私加的条例。” 武馆武场的管事人是几位赫赫声威的老爷,他们被属下伺候着,在桑葚旁边落轿,用惊异的眼神打量她的脸,又找译者来说:“您私闯武场,不合体统。” 桑葚道:“我乃入塔归来的贤者,得通神意的使臣,龙收我双腿,乃是我主动奉献,神龙慈悲为怀,怜悯世人,特来赐我神目,看出疫病,以助人间。我为女身,自当召唤女臣,你们怎么传的命令,我何时立过限制?” 那几位老爷讷讷不言,立足于地:“这......我等也是承上者的意思。” “您要理解,诸多女武者不如男武者,又心系儿女情爱,敏锐不足,睿智不够,难以托付大事,我等这么做也是有因有果。” “上者的意思?是哪些贵族呢,不如与我说说。”桑葚看看四周,又欠身靠在廊柱上,“也不知,我何等低贱,这么久连个坐轿也没有。” ——这女人! 武场的管事贵族正在二楼的小厅窗边站着,他四十多岁,大捋胡子,推开奉茶小婢,凌身一跳,直接踩到窗台上,向下怒了一声:“我赫牟家的场子,不容女人放肆!” 他一身散乱家常黑衫,露出少许胸肌,头发系成斥女贰国的辫子,单手成爪,气运而上作雷鸣,桑葚闻声抬头,凝眉冷目,眼放金光,却突然看到一大片迷雾,漆黑的蜘蛛网密密麻麻而来。 这贵族男子擅长遮目幻术,辅以一口九环虎嘴刀,刀刃如恶鬼,飞身而来,一刀砍断桑葚的半截腰。 “喝——” 男武者们都拍手笑起来,不少也都和女武者一样被吓立当场,这就是雌雄差距,这就是高低之分。 “和木大人威武——”有人喊起来。 之所以只砍了半截腰,是因为黄宴在旁边用自己的佩刀生生挡住那口九环刀。 他的佩刀直接被震碎。 “真可惜。”和木的一缕发丝被风拂乱,“贤者您反应太慢了。” ——韩姬贤者要死在和木大人手上了。 女武者们捂着嘴,有的眼角泛红。 腰都被砍断了,再救也救不活了,就算能救活也..... 和木虚浮一笑,朝向那几位老爷:“抱歉,我会领罚的。” “向我领罚就可以。”桑葚并不能无视痛意,还是禁不住颤抖,她单手按住那把大刀,猛地向外一推,把那镕铁刀推到一旁,连带和木也一踉跄。 “你.....”和木稍稍一笑,居然摊开一只手,“我会为你置棺椁,美人,别硬撑了,我扶你看看最后的夕阳。” “你的文朝话说得很好。”桑葚眨眼破开幻术,鬼烂神焦大阵是无法用的,那是大范围施法,现在周围都是围观的也用不了,只能是幻甲大阵了。 她一手低下去,摸摸自己露出肠子的腰,在众人唏嘘中把肠子塞进去。 举起沾血的手,少女脸上勾起残忍的笑。 “诸位做个见证,是他先动的手。” 桑葚的腰迅速愈合,肉眼可见地飞快恢复着。 “怪物。” 和木咽咽口水,举起那口大刀,做应战式。黄宴认得他:“和木,你在武场做大教头久了,威风也一日比一日大了。” “不用你说,被哥哥赶出家门的废物。”和木道,“贤者既然可以自愈,就不要忍了,我也想看看贤者有多强。” “这是你说的。” 桑葚下一秒就只剩残影,一只手毫无回避地按住和木握刀的手,他被生生逼退半米,武者们瞪大眼,在场的武者里,没人敌得过和木大教头,尤其是平时还被他言语骚扰,下手猥亵的女武士们。 ——是真的吗? 这世上存在那样的女贤者? 她们眼里放出热烈的光彩。 和木放出幻术,桑葚也放出幻术,两人的幻术交织在一起。 和木听见“咔嚓”一声,自己的九环大刀被生生拍到自己身上,无法挥出。 他是能举鼎的大力士,却敌不过桑葚那只沾满腹血的手。 她眼神饱含杀意,右手一力压十会地按住他的刀,左手托掌而上,直向和木双眼。 这狠毒的女人! 和木以手做挡,地面突然突起土刺,桑葚向后退开躲避,那几位管事老爷收回手,袍角随风摆动。 “贤者莫要对我武场动粗,不合规制。”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个青涩的女声突然叫道:“是他先打贤者的!” “是他先动手的!” 女武者们突然像点着火药桶一样,迟来地怒吼起来。 间杂之声,纷纷扰扰。 “通通给我闭嘴。”一些女教头出来赶人。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桑葚早就再次冲到和木面前,两人再次缠斗起来。 桑葚把那把刀震开,扼住和木的粗脖子,和木被推得后撤几米,“咣”的一声撞到柱子,柱子应声而断。 武场的人早就围堵而来,拉开两人,滴滴鲜血洒到地上,和木喉咙发出干哑的“呴、呴”之声,脖颈青紫,眼珠子鼓在眼眶里,呼吸困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救救教头,救救教头。” 他的手下、提班、候者一拥而上把他抬上软轿,医者去查看他脖子的伤口,只见五个小血口,正嘶嘶冒血。 桑葚立于原地,风扬起她的衣角,她环顾四周,九转廊坊三重楼口,早就密密麻麻围满了旁观的职打武士,几百双眼睛于高低角度看着她,千百种思绪汇聚入云,神态各异,目光如炬。 “我是韩姬,但凡女武士,皆来入我府门,我只把我的术法教给女人。” 桑葚笑道:“这是我个人的传统,不容他人置喙多言。” 她提袍就走,武场打手不敢拦贤者,黄宴有些呆地跟着她出去,直闻到一股凛冽的血腥气。 出了武场,他看着她的背影,叹道:“你何苦呢,现在你是众矢之的了。” 桑葚回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要么伏首,要么出刃,既要体面尊严,必当出刃,我选择不伏首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众矢之的。” 黄宴愕然,追上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给她,青年精致的眉眼细腻如微风:“你适当的时候,也可以依靠我的。”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说,人必要靠自己。为什么要依靠别人?”桑葚不解,“为什么人一定要寻找可以依靠的人?” 两人坐上车马,黄宴放下帘子,把熏香点上,给她手炉。 “不用。”桑葚道,“一点都不冷。” “人总是有脆弱的时候。”黄宴道,“大人您没有吗?” “我.....”桑葚看着帘子上的花纹,点点头,“但我一直以为,人可以扛过去,或者自己练练剑,发泄一下。非要选择依靠的人,是怕孤独吧?我不惧孤独。” “我看出来了。” 黄宴叹气,又是一笑:“我会一直在大人身边,大人如果需要,我随时在。” 车马又走了一段路,回到府里。黄宴扶着桑葚下车,被她婉拒,黄宴感慨道:“大人,您真是稀奇的女人。” 斥女贰国的女人甚至不能轻易出门,何谈如桑葚这般杀伐决断,扼喉复仇。 元淇清咳两声,用手摸摸自己颈部,喉咙发苦,应该是水土不服。 三军已经汇合来到斥女贰国国境,这招侧而出击成效极好,打了个措手不及。 “想必布汗国主十分恐惧,他那把老骨头快要吓尿了吧。” 元淇的随军手下轻呵道。 “此次没能拿下日落城,自然要将功抵过,以免圣上责罚。”又一个手下道。 元淇不说话,只是问:“元梁也来了?” “正在大帐里与昌平王爷坐谈。”手下连忙回答。 “真是人心难测。”元淇道。 桑姬头七已过,不知元梁做何感想。 那样的绝世美人,举世罕有。 日落城献给文朝军队许多美人珠宝,以示交好。元淇挑来挑去只收了一个,那所谓的美人还只有十四岁,元淇最终没有脱掉她的衣服,骆驼比马大,何况这女孩只是蚂蚁,他养得起,就让她做自己营帐里的侍婢,随军跟着。 那美人眼含盈盈泪光,跪下来朝他磕头:“您是大好人,谢谢您。” 她已经被日落城的男人玩过很多次,被当作玩物,本以为只不过是出了狼穴再入虎穴,却没想到遇到了元淇。 元淇道:“我并非好人。你长得有几分像我的一个故人,尤其是眉毛。” 天生的柳叶眉,难掩动人风姿。 斥女贰国大兴疫病治疗,招募三万医者,奔波王庭贵廊,百姓们走上街头,没人想到,这个国家一直有一种密令,凡是起红疹,皆是不敬神之由,怪不得疫病。 一只乌鸦停在树杈上,嘎吱嘎吱怪异地叫着。有一个小女孩拿木棒驱赶它,小男孩聚成群在她身后喊:“娘们儿,回家去!” “赶紧回家!大街不是你能随便上的!” 那小女孩灰头土脸,是个贫民之女,叉着腰鲜有地反驳道:“韩姬贤者能上街,我也能。” “韩姬贤者是贤者,你只是个普通娘们儿而已,你最好认清差距!” 小女孩一时语塞,她的同伴却跑来了,高叫道:“好多女武者都去贤者府了!” 小男孩们一边挠手臂上的红疹,一边嗤笑:“女武者算个巴子?” “男武者才是真正的武者。” “你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的,抛头露面,不知羞!” 桑葚听到黄宴的笑声,抬起头拉开门,黄宴正站在院子里,喜上眉梢:“大人,您快出来看看。” 桑葚自己把鞋穿上,推开来伺候的侍婢,冲到正廊,往外一瞧,不由得也笑了。 也许几百,也许上千,女武者数量太多,几乎踏破了门槛,不过都是年轻人,记录她们名字的衙人都要忙不过来了。 “我们是来投奔贤者大人的。” “谢谢贤者大人收留我们。” 她们自己带了鸡蛋,肉饼和酥茶,虽然大多简陋,但送给桑葚的东西堆满了一间屋子。 “黄宴,我让准备的练武场准备好了吗?” 桑葚拢拢衣领,含笑问。 “已经备齐各项。”黄宴也挂着掩不住的笑容,他表情有些恍惚。 桑葚看着他的脸,有些恻然。如果他姐姐能等到这一刻,就不用嫁人了。 “为什么都是年轻人呢?都是十几、二十几岁。”桑葚疑道。 主要还是十几岁的多。 “三十岁前就必须生育,否则要砍头。”黄宴悠悠地说,“既然要生育,自然要嫁人。嫁了人一般就无法再在武馆了,虽然有那种婚育了还在武馆的,但太罕见了,那种女人几乎都是不孕不育的,而且夫家又穷,休弃不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桑葚不语。半晌,她苦笑了一下:“这才是真的妖魔之国,日落城不算什么。” 黄宴看她的目光炯炯:“您要教给她们御空术吗?” “她们会嫁人的吧。”桑葚慢慢往回走,踢开路上的石子,“我想教给那种血性的女人。” “但是,这样就违背您的初衷了吧?若想帮助更多女人,就广惠众人不好吗?”黄宴微笑。 桑葚不语。 和布汗国主以及贵族们站在一边的女武者,她不想教。 女武士们来了太多,甚至只能在院子里打地铺的都算好的,更多的女武士在贤者府门外和石狮子睡在一起,只带着粗简行囊,依然矢志不渝。 桑葚没想到她们都要求见自己。 “不只是这里的武场,将军们地界的女武士都来了。”黄宴高兴道,“她们还真热情啊。” 桑葚穿上正式的贤者赐服,侍臣要给她一把遮挡面部的女儿扇,被她直接拒绝:“我没必要遮住自己的脸。” “可.....您是大人物,贵女都是.....”侍臣用带着口音的生疏文朝话说。 桑葚看他一眼,不再说话,跨出门去。甘蔗般的熏香气息也盖不住她身上一股淡淡的血气,桑葚闻到金属和麻布的气味,举目看去,院子里聚满了女武者。 “大人——” 一个女武者率先喊出声来,俯低身体跪下去。那些女武者见到她的相貌,更加难掩激动:“大人您是完人。” “我们敬佩大人,甘愿追随您左右,为您犬马效劳。” 桑葚不喜欢这种个人崇拜:“你们快起来。” 第57章 公主 “大人您是第一个收留我们的女贤人,您不让我供您驱使,我就不起来!”一个脸庞青涩的少女趴伏在地上,饱含热忱地喊叫。 此言一出,浑身勇武血性的女武者们都喊了起来,一时间院内威喝震天。 “我们不会白吃白住的。” “您若有仇敌,大可一言,我等誓死捍卫大人威严。” 桑葚不太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激动,让她们退下后回到屋子里,拉着黄宴问:“天下女子苦久矣?真是如此?” 她心里有答案,却还是不太想看清这个悲哀的现实。 “也不可轻视小觑。”黄宴倒了一杯茶给她,还拿出扇子给她扇风,殷勤轻笑,“有赤诚而来者,亦有心怀不轨者。” 贵族们不可能没安插手下在这些响应召集而呼啸而来的女武士中。 “我懂。”桑葚道,“所以我早就决定择良木而植。” “这就是你不打算汇助所有女武士的原因。”黄宴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感叹桑葚果真聪慧。 “明日就是神策节,瘟疫曝光,难有个好节日了。”黄宴又说,语气却根本没有一丝不快,他也许早就不当自己是斥女贰国人,只一心跟随桑葚了。 “这是何节?”桑葚问。 “每一个大巫都是神的策士,神策节就是给巫者过的节。”黄宴道,“您已见过宫里的大巫了吧?” “原来如此。”桑葚沉吟片刻,黄宴忍不住憎恶地说,“话是如此,所谓神之策士,更多是守护婴灵太平,这节日当天,若有女人堕胎,家人也要跟着死刑。” “动不动就死刑,这样的国度.....”桑葚说到一半不说了,她炙热的目光望着遥远天宇。 和女武士们的相处意外的和睦,桑葚本来还有点紧张,国主也真拿得出血本,给她三百内屋,两百别室,这其实是以前一个落魄王爷世家的宅第,改建成了贤者府。 桑葚是第六位贤者,也是唯一一位没有入斥女贰国户籍,只是匆匆旅客就应召的贤者。她的一应手续,也没人来办,搁置至今,无人问津。 那个热忱又青涩的女武士还只到了十六年华,桑葚见她武器是一柄长剑,就给了她好用的磨剑钢,帮她磨刃,那女武士眉眼略似王曦,勾起桑葚不少回忆。 女武士把手在膝头衣衫擦了又擦:“这怎么使得.....您不要亲自动手了——” “你叫什么名字?”桑葚放开手,朝其她走过的女武士示好。 那少女道:“我叫庆羊。” “庆羊。”桑葚道,“有什么寓意呢?” “羊是男人,马是女人,爹是这么说的。”庆羊挠挠后颈大大咧咧地笑道,“不过,我已被逐出家门,无处可去。” “你的文朝话说得很好。” “嗯,我们国其实很多人都会说文朝话的。”庆羊不好意思地低头含笑,“我只是没想到,不用再寄居于武馆,看人眼色了。大人,您不知道我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被催着嫁人,却又不甘心,被催着产婴,却根本没那个心思。 她们是极少数,只想持刀走天下,不把正义假手于人,夹缝中求生存的蝼蚁,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得噤若寒蝉。 又一个女武士来找桑葚,说和木把她..奸..淫的事,喜极而泣,扑在桑葚肩头哭得颤抖。 “和木现在是活死人了吧。”桑葚道,“他若不是太狂妄,对我动了杀意,也不至于如此。” 仍然有不少女武士来找,她们的名字桑葚一一记下,又都纷乱如麻,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找到同类的感觉。每个少女踏过门槛的声音,都是那么悦耳。她们的说话声和习武声,融合成一股刀兵的风,在屋檐上旋转。 又有人踏过门槛,掀起律令纸,撩起袍子对着天边行礼:“目迩公主召见——韩姬贤者应召而去吧——” 仿佛唱戏般在桑葚耳边喊了三遍,桑葚苦笑:“臣领旨。” 目迩公主是国主最宠爱的公主,盛宠在身,如明珠映月,花树垂露,无数公子王孙奉上礼茶羊马,盼望公主成年后嫁予己家,承了这间接而来的龙恩。 黄宴跟随桑葚进宫,宫巡武士收了他们的武器,罩上禁用法术功效的衣袍,坐在轿子上,一路抬着过了黑洞洞的宫门。 到了公主大宫门前,桑葚一个人进去,黄宴在外面等候。 过了宫门,便是三道拱门,象征「吉祥」「喜乐」「恩孝」,又走过一道小桥,桥下碧水粼粼,又见到三道帐子门,两边帐子镶满珠宝挂翠,乃是「尊父」「惠夫」「佑子」,佑子门之内,才是真正的公主大宫。 佑子门上悬挂一面铜镜,里面镶嵌一颗大夜明珠,如传说中的海底龙宫。饶是桑葚从小所处居室华丽,依旧被这耀世的富贵堂皇了双眼。 目迩公主坐在宫殿里骑着自己的人马,举着马鞭催促道:“跑快些,跑快些。” 那人马是侍婢,无奈俯下身让公主骑着。公主已经十五六岁,还心智如顽童,并不懂得尊重别人。 外面报说桑葚来了,公主便下了「马」,去整理妆容衣饰,在帘子后坐定,一抬手:“把人召进来。” 等到桑葚进来,目迩公主顿露喜色:“贤者,是韩姬贤者吗?” “是臣。”桑葚行礼,却没有跪在地上,所以她的礼严格来说不合规矩。目迩公主的随从打算训斥,被目迩公主打断:“快叫贤者过来,我想看看女贤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语气充满好奇,桑葚被示意过去,她就用手掀开了珠帘,把头探进去,看见那个头上仿佛戴了一整株花树的美貌小公主一脸娇笑,甚至伸手来抓自己的手:“我想卿卿,卿卿快坐,快坐。” 她拍着垫子高兴地踢腿。 桑葚便坐下,公主又道:“我梦见卿卿了,在卿卿还没来的时候......我召卿卿来,是想问现在真的瘟疫横行吗?可我身上还没有红疹。” “嗯。”桑葚粗浅地回答一句。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多说多解释什么,事实就在眼前。 “我羡慕贤者您。”公主突然凑到桑葚耳边,“我羡慕能御空而行的您,可惜我本事太低,没有天赋。” 少女眼睛晶亮如珍珠。 桑葚问:“您可学过修道之术?” 公主摇头。 桑葚又问:“您可练过技击之法?” 公主又摇头。 桑葚道:“公主擅长什么呢?” “针绣女工。”公主道,“可惜也不拿手,算不得擅长。” 桑葚不说话,想了想,又问别的问题:“公主平时喜欢玩什么?” 这一问就问出不少东西,两人渐渐谈的和睦,最后目迩公主摇着桑葚的袖子不让她走:“再歇歇吧,和我一起用膳好吗?我羡慕您的本事,您要是能教教我就更好了。” “没有筑基,如何建楼?”桑葚道,“公主莫急躁,终有一日有机会。” “好,我听贤者的。”公主满眼的慕色,难掩激动,饭菜端上来,也逐一推给桑葚,“请您用这个。” “请公主也用。”桑葚笑呵呵的,装作没看到公主侍从嫉妒的眼神。 目迩公主会说文朝话且非常流利,是桑葚没想到的。她吃完饭,天色已黑,目迩公主道:“请您住在我这里一晚吧。” “公主恕罪,我的侍从还在大宫外等候。”桑葚推拒。 目迩公主咬着手指:“我不想让贤者走,贤者的侍从也都进来歇息吧。” “公主恩德如海。”目迩公主的侍从道,“可是公主,不可有男子入公主大宫。现在天还不算黑,凭贤者的本事,转瞬即可回府。” “真的?”目迩公主迟疑,桑葚听不懂那侍从用斥女贰国话说了什么,只见目迩公主垂下脑袋一脸丧气,她便说道:“臣愿再陪公主一刻钟。” “好!”目迩公主笑的拍起手来。 桑葚看了眼窗外夜色,扶着公主去帘子里再次坐下,促膝而谈。这次她不再闲聊家常,劝公主屏退侍从后,问了两件事。 “鸦叵天王?”目迩公主淡淡道,“是妖魔?” “请公主助我调查。”桑葚恳切地下去行礼,被目迩公主拦住,她趁机又道,“还有一事,我想寻一故人,名为橘福,她来尊国正是讨伐鸦叵天王第二身,却如今音讯全无,盼您助我,感激不尽。” “快快起来,我怎么会拒绝贤者?”目迩公主稚嫩如花的脸染上坚韧之色。 天色垂暮,桑葚出了公主大宫六道门,看见黄宴还站的笔直,孤零零地在门口等着自己。 “累了吧?”桑葚关切地看了眼他的腿。 “修道之人,这点不至于说累。”黄宴道,“我近战缺力,远攻失势,术法不强,刀战也弱,唯有这「不动身法」的耐力是我强项。” 桑葚笑笑,展示手里提着的酒壶:“公主赐的,送你了。” 黄宴直接掀开盖子往嘴里灌,没有半点迟疑,充满对桑葚的信任,喝了两口他就盖回盖子,张开嘴感慨道:“当真好酒!” 两人上轿回府。 夜黑风高,桑葚在回府的路上下了轿子,她扭过头看看四周的夜色,感叹一声:“好夜色。” 乍然一声响,平地一声雷。宛如快刀斩乱麻,快电映朝霞,桑葚的发丝随着她的肩膀一同被划了一刀,缕缕碎发飘摇落地。 桑葚退身冷眸一看,一把牛头柄的长剑正朝自己面门刺来。 她左提右挡,挡不住牛马般的力道,向后急速退去,抬腿踢开剑刃,抽出腰间匕首,直投而去,刀光剑影之中,她看见一双饱含恨意的双目。 桑葚当即就要眨眼施金光术,双眼却猛地被一股术法擒住,眼皮如胶水黏连,整个人向后栽去,原来又被施了她最怕的眩晕术。 虎狼般的男子收剑提身,眨眼间飞扑到桑葚面前,他运筹广术,三十道虚化金环拦腰缠住桑葚意念,他双手持剑,眼内放出火焰般的决死之意。 “妖女,你灭我满门,是该斩你狗头的时候了——” 天空是暗红色的,屋宇为青黑色,在这苍茫阴暗的红夜里,响起了惊雷闪电,不多时便要下雨了。 剧电一过,便照亮了地面上的一切。 刑瀑雅致风骨的青年脸早就布满憎恶阴云,狞笑着,快意着,即将斩仇人于剑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幼时就培养出来的斗狠之气令他凶猛如恶鬼,十里不得犯。 他脸部肌肉微颤,那刀却顿在半空不动了。 他错愕了一瞬。 地上被他踹倒的地方本该是黏连了双眼眼皮的桑葚,却被雷电一照,是一个发丝散乱浑身泥水的狼狈青年坐在地上。 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黄宴,他用手遮着额头双眼,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嗡嗡作响,呼吸急促。 听到刀尖砍来的声音停滞了,心里原本的忐忑才烟消云散。 刑瀑的刀被一脚踹开,他手一绷,刀脱了手,整个人被扼住喉咙,感受到千斤之重压。 在闷雷与狂闪的强光里,一张狠厉的美人脸出现在眼前,刑瀑被推到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桑葚抽出怀里的匕首,一刀扎进刑瀑右臂关节附近,同时双眼放出金光。 刑瀑大叫不好,连忙闭眼,没看到那金光,才不至于双目失明。 右臂整个都剧痛难忍,刑瀑忍不住低声哀嚎。 桑葚抽出匕首,他身体也跟着抽搐,附近官衙守夜的人来了,桑葚又是一刀,刺入刑瀑左臂。 她突然感觉到刑瀑又要施展幻术,连忙退开,刑瀑周身笼罩起白雾,“砰”的一声,烟雾蓬开,烟散去后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桑葚不追,回身去查看黄宴的伤势。 黄宴的幻术被桑葚破开,他的双眼依然紧紧粘合严丝合缝,眼缝里还流出血水。 桑葚早就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用幻术让别人以为黄宴才是自己,骗出跟踪的歹徒。 没想到这歹徒居然是刑瀑。 “我马上带你去找医者。” 桑葚着急地一把抱起黄宴,凌空而走。行轿子的男武者吓得对闻风而来的官衙人员大眼瞪小眼。 第58章 国医 黄宴肩膀不浅的一道伤口兀自淌血,染红了桑葚的衣袖和袍角,回府后慢慢下起雨来,大夫跪在门口,雨水打湿他的肩膀。 桑葚在屋里急道:“不要再繁文缛节了,快来看伤。” 那老大夫才颤颤巍巍进去,黄宴躺在床上身体微微战栗,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像被生生抠掉似的。 他隐忍着攥紧被褥,一声也不吭。 桑葚暗恨自己出手慢了那么几秒,否则黄宴不至于伤成这样。她还让刑瀑那厮给逃了! 比李堡杀了自己那时候的恨意不差多少,桑葚满眼怒火,心里对刑瀑下了必死令。 他的双臂被她将火术缠连的匕首刺过,她用的是极其毒辣的亡者沙火,乃是妖魔塔里的恶术。 他的双臂除非是至贤的医者来治,方能治好。否则一辈子都抬不起胳膊。 “我没事......”听到桑葚捏碎杯子的声音,黄宴嘶着气道,“你没事就好。” 老大夫道:“敢问大人.....大人可知这粘连两眼的幻术是何人所发?” “刑氏遗孤。”桑葚咬牙切齿地低语。 “这术法虽然不是妖魔之法,但是人身邪术,小人无能为力、大人别急,若要治双目,可求当今圣上宫里的国医,国医一定有办法的!” 老大夫见桑葚满眼阴骛,怕她如传说中一样眼冒金光致自己眼盲,吓得只敢低头看地面。 这老大夫在自己家也是个统辖命令妻儿的大家长,如今像犯错的孩子,膝盖忍不住打弯。 桑葚冷冷道:“不可耽误医治,先用药稳住。要用最好的药。” 她每个字都似含雷霆,门外闪雷带下暴雨,砸的地面哀号不止。 黄宴感觉到一只微热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用帕子擦自己脸上的冷汗,青年虚弱地张嘴:“你出汗了。” “我会为你报仇,也会找人治好你。”桑葚道,“无论如何。” 黄宴喝了药,大夫又给他眼睛上缠上白布,肩上腿上伤口也悉数上药,鹿角膏、猪嘌叶,还有各种桑葚听都没听过的异域药草湿敷、干敷。 大夫走后,桑葚看见黄宴身体依旧在发抖。 他好像陷在火炉里,刺痛难忍,如百针入体,双目火辣辣地疼,虚无的黑,飘渺的视野,他似乎已经接受自己失明的现实了。 唯一的可惜大概就是不能再多看看桑葚的脸,但他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也挺好的。也许他怀着这样的心思,所以脸上还很坦然:“你还不去睡觉?” 桑葚紧握着他的一只手,嘴里的牙齿格格作响。 半晌,她才问:“你困吗?” “有一点。”黄宴微笑,“你快去睡吧。” “你不会瞎的。”桑葚的呼吸并不平稳,“你一定不会瞎的。” 她把歹徒想的太温和,把危险想的太低级,以为别人无非就是砍砍自己,无非就是稍作攻击。 她把恶意想的太想当然了。 既然别人已经做了暗中的歹徒,又怎么能打赌对方会放过自己?她已经是到处树敌的人,不应该再有自信自己会被放过。 她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在寒冷的井里,在李堡的刀下,在妖魔的塔里。 桑葚觉得自己应该长点记性。 刑瀑跌跌撞撞冲进家里,虚脱地倒在门人家奴的怀里,双臂像被蟒蛇咬过,几乎要麻木了。 内室里,他盘腿坐靠在家奴武士身上,由医者拔出他臂里的毒匕首,嘶着气,眼放恶光,眼角泛红。 窗外雨打芭蕉,零落如鬼魅,刑瀑暗恨自己为什么会轻敌大意,自己被小小的幻术骗了,术法用错了人,才被桑葚偷袭重伤。 他早该知道,那狡猾的毒妇,怎么可能乖乖等着别人去偷袭? 他若是早出手,不让她有机会施下幻术,或者直接炸了轿子,把那个黄宴小儿也炸死,毒妇怎能逃脱! 刑瀑想起自己的亡父和祖父,忍不住流下悲恨的清泪,有了这一次,那毒妇会更谨慎,她已是贤者,自己只是家破人亡来投奔的弃卒,国主会倾向谁,一看便知。 他还记得布汗国主接见自己这个使臣时的铺张豪奢,但一等家破城乱的消息传来,布汗国主的脸色就变的像青瓦。他也从三阶四轿变成无人问津。 再有,近来刑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占领了原本属于他的城池,布汗国主更是打算把自己驱逐。 父死弟亡,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皆由她起。 那些庶出的跟随自己的子弟,也都如鸟兽散,不再恭谨如前。 刑瀑眼前走马灯一般,嘴角阴冷地笑,他挥开家奴,仰躺在榻上,医者给他上药,外面有侍从来报:“国、国医大人来了——” 他怎么会来? 要来也应该早点来。 桑葚初次被召见那天,刑瀑就私下里写信报给国主,揭发她实际上叫桑姬的种种事端。但国主并没回信,也根本不管他死活。 刑瀑的侍从连忙给他包扎,拖着长袍的国医穿过正厅,用扇子推开一点门缝,轻笑:“见礼了,刑大人。” 国医共有一百六十三名,来的这个国医刑瀑不认识,只见这国医一脸正气,就以为他手轻娴熟,却不想自己被按住胳膊转关节,顿时呼号如杀猪。 “刑大人有胆儿去杀那灭门的桑姬,小人佩服至极。” 国医一身凛然,却故意多转多掐,把刑瀑弄的汗如雨下:“望国医、下手知道点轻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国主圣上的意思,您出手早了。” 国医按了最后一下,松手后,刑瀑双臂伤口流出一小溜混着血的半透明细沙,双臂恢复如初,只剩待痊愈的伤口。 “既然那桑姬斩十魔而全身而退,又为何会死在文朝元家呢?”国医道,“国主圣上原本不信,以为桑姬确实死了,今日是信了,刑大人所言非虚。” 刑瀑不语,冷脸看着阴阳怪气的国医。 第二天天光未亮,桑葚就看到庆羊蹲在自己门前廊下除草,她见桑葚开门,就抬起头道:“天还没亮呢,您起这么早干嘛?” 桑葚见她如此殷勤,不免诧异警惕:“你不去多睡一会儿?” “昨日黄宴大人受伤的事,我们都传开了。我想,您一定很担心,就赶紧来把知道的事告诉您。” “不用对我用这么多敬称。你说,什么事?” 桑葚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少女。 庆羊道:“城里府衙都说,您谎报名字,其实是叫桑姬,是灭了刑家的桑姬,很多女武士都带着包裹走了。” 传闻里,桑姬除了十魔,却又不放过刑家人,把他们杀的血流成河,几百口人一夜之间全死于她手。 再加上她来到斥女贰国后就致瞎贵族,强行流产的事,早就树了个残暴的形象。 “走了?”桑葚冷冷道,“走了好,留下的都是真志士,更干净些。” “我做了鸡蛋羹,文朝菜不太擅长,您请收下吧。”庆羊又说,她提起手里的食盒,鼻尖还挂着汗珠。 桑葚并不太稀奇她的行为,很多女武士都主动来找自己示好,这也是她们换了跟随的人后必然的行为。但庆羊年纪这么小,对自己这么热情忠心,这毫无理由的亲昵让桑葚有些不解。 庆羊解释过,因为桑葚给了她可以安稳吃睡,不用担心被人催婚催育、嘲讽排挤的环境。 “您趁热吃吧,我去练武了。”庆羊放下食盒就跑了,桑葚叫她她也不回头。 桑葚叹了口气,回屋放下食盒,她没心情吃饭,准备立马去找国主索要国医,医治黄宴的眼睛。 她径直出府,一路上更是听到侍从告诉她自己是桑姬的事曝光的话。 大臣们天不亮就上朝,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桑葚被宫人拦住:“非圣上召见者不可进。” 她回头看到豪才贤者和卜仁贤者的车马,便拦住对车夫道:“我有急事找国主,万请借我车栏一坐,一同过去。” “我们主子身子疲累,正在轿子里睡着呢。”车夫挥开马鞭,“您往后稍一下,别伤到您了......韩姬大人。” “请您帮我通报一下,我真的有急事。”桑葚放软语气。 卜仁贤者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胡子被侍婢剃的非常干净,在轿子里懒懒地任由侍婢给自己剪指甲和暖脚。 “前面那灭门的桑姬,既是她破了刑氏,如此残暴之人,岂能久用?” 卜仁贤者打了个哈欠,拢拢手炉。他是文朝人,在斥女贰国待久了,剃了前额留下数股辫子。 “这桑姬隐姓埋名假死又是何意?难不成文朝有仇人?逃难来此国?” 豪才贤者在自己轿子里吃早饭,和自己的门客闲聊,用粗手撕开面饼,蘸了肉酱,抿到嘴里细嚼。 他手指上套着的银珠戒指镶宝玉,沾上油星,侍从连忙给擦干净。 另一个侍从去催促车夫:“不必管,直接进去,不要理她。” 桑葚没拦住豪才贤者的车轿,剩下的贵族她也全都不认识,车马水流般过去,桑葚站在路边,自己被贵族用理由拦着,也只能是继续等。 天光渐起鱼肚白,桑葚站的腿有些麻,终于是好说歹说、半威胁半劝说,硬是上了一个轿子,把轿子里的小官吓得命人撤下早饭小桌,背靠轿壁闭眼不看她。 桑葚肚子叫了起来,她等一来到金殿阶下就连忙下轿子,那小官等她走远了,就气的骂道:“好不知耻的妇人,身为贤者连个轿子都没有吗,故意来挤我的轿子?恃强凌弱,狐假虎威,看我官小好欺负,我早饭都没吃上几口。” “您别气,据说那妇人就是日落城的桑姬。”侍人递上酥茶,“您喝点,暖暖肚子。” 小官打了个饱嗝,接过杯子喝了几口。 桑葚提着袍子三步并作两步,上殿外求见国主陛下。 “圣上刚上完早朝,正在歇息。”宫人道。 “这事等不得,我昨夜遭遇杀手刺客,我身为通神的使者,已经掌握那杀手信息,杀手心肠歹毒,蔑视君上,我特来禀报圣上。”桑葚一把拎住宫人的领子,“快去禀报圣上!” 那宫人原本还端着架子,被抓领子后立马抖着肩道:“大人别怒,请您等等。” “我说了我等不了。”桑葚道,“圣上不出来,是你不好好通报,你有几个脑袋?” 那宫人立马跪在地上哭,廊那边路过的官员唏嘘道:“桑姬大人,您放过那等鄙陋的奴隶吧,不要灭他家门了。” “圣上疲了,您好歹也理解一下。” 五贤者之一的棱摩贤者是最年轻的一个,才二十几岁,一身狼毛雪披袍,从容赴金宫,身后簇拥一群侍从,他挥着文朝产的扇子来到桑葚面前。 “见礼了,闲话不提,你我皆为贤者,大可敞开话说。 您为何要隐瞒真名呢?或许真的怕刑家遗孤寻仇? 无论如何我都不理解,您既然真如传闻中灭妖除害,又为何隐姓埋名?难道有不可告人之事?” 他又摇摇头:“啊,这只是传言,您一定不是桑姬,是有小人传您的闲话了。” 桑葚不语,她感觉到了,自己原本作为韩姬的女贤者形象,因谎言暴露而分崩离析。如果承认,便是有缺陷,不再那么伟光正。如果嘴硬,桑姬又坐实了灭门的传言,真的变成已经死掉的残暴女人。 如果承认,自己又要解释。可她怎么解释呢?她被杀了,被三皇子救了,复活了,这要牵扯到前因后果,长话不能短说,不说就是有问题。 真要说的话,难道她要站在广场告诉所有人自己经历的一切吗?把自己的过往全部剖开,任人点评吗? “我只是不想给故人添麻烦,所以隐下名字,这也是我故人的意思。”桑葚走远一点,毕竟殿前闲杂人等不能吵闹,她不想惹怒布汗国主,自己还要靠他帮忙。 所谓故人就是元家。 “而且,我也想忘却往事。” 被李堡杀的事。 现在还没有找到能反击李堡眩晕术的办法,桑葚唯有这一块非常薄弱。 一般人可以有屏蔽眩晕术的阵法,很普遍,但她虽然是神胎,却也因为是神胎,没办法像常人一样用那种阵法。 在找到办法之前,不能让李堡再来杀自己一次了。所以才隐瞒姓名。 第59章 神策 “什么样的故人?什么样的往事?您这样说,是承认自己就是桑姬了吧。”棱摩贤者笑道,他一合扇,“您可以对我说,这样我也可以帮您止住谣言。” “您很在意女武士的事吧,只是但凡武者,都想找一个真诚的主家跟随,您若灭刑氏满门,便要承认,不要欺瞒她们的信任。 况且您还主张女人自主堕胎的事,既然要做女人的表率,又怎能撒谎呢?” 棱摩贤者一说完,桑葚就冷冷道:“我对她们很真诚。我只是没有说自己是桑姬。 刑氏不是我灭的,是我灭了妖魔,妖魔和他们结合为一体,他们才被妖魔拖死。” “刑氏可曾招惹您?您若要除魔,就好好说,先让他们解开结合,留下人命,再除妖不迟啊。”棱摩贤者淡眉一抬,“您为何这么鲁莽呢?” 桑葚一怔,旋即冷笑:“不巧了,你并不了解刑氏。但凡过境的贤人,都要被他们烹炸根骨。我已是他们的盘中餐。” “喝、”棱摩贤者的侍从捂嘴,“这不是谣言吗?” “住嘴。”棱摩贤者回头,“自打嘴巴去,没你说话的份。” 他又转向桑葚:“可是,您不是没被吃吗?您有逃脱的能力,逃脱后,肯定心怀不满吧?” “不是谣言,他们是真的要吃我。”桑葚道,“我没有说假话。我确实不满,但我没有起杀意。我不知道灭魔后,他们也会死,我没想杀他们。” “您不知道,为什么不提前问问呢?您稍微等候一会儿,冷静一下,那么多人就不至于死了。您无意间灭人满门,可曾回去烧一次纸?这也是您被说残暴的原因,您好歹去他们坟上哭一回,道个歉,了却这孽事。”棱摩贤者把扇子扔给侍人,双手合十朝天,“悲哉。悲哉。” “我、”桑葚急道,“我说了,不是我杀的,是妖魔灭他们满门,而且我之后还被奴氏.......” “可是传闻,当初刑瀑用礼相待,以轿相送,尊您为府里武士,这您又如何解释,难道这也是谣言?”棱摩贤者不等她说完就抢话。 桑葚忍住骂他的冲动,不能现在就在殿外吵起来,不能再惹事了,得好好把国医请来再说。 她只好回答他的新问题:“那确实是真的、但是他们的确要吃我,那只是为了拖住我的假象而已。 况且刑瀑昨夜刺杀我,证据确凿,他还害我好友黄宴,致他几乎要盲,我今天是特地来恳求圣上赐我国医。” “这倒是与我无关。”棱摩贤者道,“只是您既然是女人的表率,就不要欺君罔上了,这也是罪名。罪可致死。” 桑葚忍住打他的冲动,攥紧拳头:“我知道,我今天就是来请罪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只要圣上赐我医者,我认罚认打。而且我从没说过我要做女人的表率,我也不是故意说谎的。” 棱摩贤者温柔地悲悯道:“这样啊,您原来是不想为产妇发声的吗?是我会错意了,请您勿怪。” 桑葚皱眉:“我还是原来的意思,但我不是表率,我也没那个资格,我只是说我想说的,做我想做的。 我召集女武士也不是要做她们的头领,我只是想给她们一个栖息之地。” “这样啊,您只是自己做想做的事,不是号召产妇们学习您堕胎,真是的,他们错怪贤者您了。 我说话可能不太柔和,但我也是真的很怜惜贤者您,您不要怪我,我只是很怜悯人命而已。 您或许还不知道,欺君之人,按照律法,犯了此罪的人的属下、门客、随众,都要发配边境。”棱摩贤者缓缓说道,“您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就劝您让那些女武士各回各家吧。我理解您的意思,只是您也不想她们因为您的错而受苦吧?” 桑葚沉着脸道:“我会求圣上,宽恕她们,只罚我一人。您既然是个大善人,又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呢?您快回去,别着凉了。” 和棱摩贤者说这些话,桑葚几乎要被气死了。棱摩贤者长的很阴柔,脸上的温善一点都不刻意,他甚至一听说别人被灭门就要哭了,桑葚和他说完,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十恶不赦的不道德之人。 她认真想了一下,刑氏被妖魔灭门,和自己有半点关系? 刑氏害死的那些产妇,就不是人吗? 和妖魔结合修炼,本就是把自己的性命置于火上烤。 刑家人应该自己承担自己做的事留下的后果,她不应该也轮不到她替他们考虑后果。 可是棱摩贤者已经走了,他的随从们也走了。 桑葚咬咬牙回去继续求见陛下,这次布汗国主召她进去,大殿内有些晦暗,外面却天光明亮,桑葚一进去就感慨这建筑结构属实落后。 侍从把她带进偏殿行礼,国主倚在椅子里抽曼陀罗旱烟,刚从日落城进口来的一批上好货,国主咧着有些发黄的牙齿笑:“贤者不必多礼,坐。” 桑葚坐下,国主就说:“贤者据说您昨夜遭遇杀手?” “我已确定杀手身份,乃是刑瀑。”桑葚厉色道,“陛下请您主持公道。” “贤者不要太拘礼。”国主披着锦袍,把烟管抖了两下,两眼一眯,盯着桑葚如玉落雪树的脸,默默思虑了一下,才说:“贤者终归是女子,以后在我国可要住许多时日,难道不觉得孤寂吗?据说....贤者叫桑姬而非韩姬?” “陛下,这是我一人之罪,我领罚。”桑葚道,“我好友黄宴正遭受杀手毒眼之苦,请您派出国医诊治。” “啊,贤者,这个不急。”布汗国主其实会说文朝话,之所以上次要用译者,纯粹是为了国之威严。他的太监把烟管奉走,国主捻了捻浓厚的胡须:“贤者,近前来坐。” 太监把御座旁摆了一个小矮脚凳。 桑葚一看就火了,这等放脚的凳子,难道要她去坐吗? “贤者若还有别的事,就请走吧。”国主含笑。 桑葚眼里汹涌怒意,冷笑堵在喉咙里,掀起衣摆走过去坐下。 不就是找机会欺负回来吗,她可以忍。 国主眼含薄怒,突然伸手抚摸桑葚的头顶软发,太监侍臣在一边拿笔记录,一个宠佞上来行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降服怒狮。” 他眼珠子转着打量桑葚,桑葚听不懂他说的斥女贰国语言,握紧拳头忍耐着。 “贤者,一人孤独凉夜,是否也思虑男人?贤者身为女人的寂寞,朕可以帮你缓解。” 国主用文朝话说,一股油腻腔调。 国主的手碰到桑葚耳朵的那一刻,她迅速站了起来,反手按住国主的手,抽出匕首横到国主常年烟酒而泛红的粗脖子上。 桑葚怒目如捕猎的雌狮,瞪着国主一字一顿地强调:“国医。” 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腿软栽在地板上往门口跑,带刀侍卫一齐涌了上来,桑葚冷笑:“陛下,我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低头,唯独忍不了别人拿我当玩物。 我不想这样对待陛下,但陛下既然说的出这种话,想必我若是不同意,就请不来国医吧。 这威胁于我是无用的,请陛下照顾龙体,请来国医,我必然放了陛下。” 布汗国主“呃”了一声,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前方。 “快、快去请国医长!” 他苍老颤抖的声音穿过门廊,越过前阶,被太监们一路传到了后宫和前朝。目迩公主听说父亲被桑姬挟持,笑道:“好玩。贤者是好人,不会怎么做的。” 棱摩贤者与豪才贤者等五位男贤者齐聚一堂,听说布汗国主龙体被女贤者挟持,纷纷带着武随从上殿救驾。 各路将军也带着法宝前去护驾,一时间偏殿被围的水泄不通。 桑葚本来可以用催眠术,但殿内被施下了禁用催眠幻术的法阵,她只能以刀相逼。 众臣子赶到的时候,桑葚已经走出禁用催眠的殿内,她可以随意使用幻术,自然不惧任何,她轻踩地面,整个身体带着国主一起飞上殿檐,御空而走。 “佞贼休走!”纳罕将军还是要表现的,毕竟自己弟弟黄宴和桑葚这个关系,自己难免被株连。现在她桑姬身份暴露,为人所不齿,现在欺君之罪加上这杀头大罪,只怕陛下会盛怒,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要完? 妻子背叛自己的苦涩还在心头,纳罕将军想着陛下不如直接死了,否则陛下活下来,自己一定活不成。 但其他人不是这么想的。卜仁、棱摩、豪才、少易、保驽乃是护国五贤者,皆是豹胆虎形,闪身如风,近身如电,不多时就超过将军们追上桑葚。 布汗国主修行道行不高,吓得口吐白沫,桑葚横臂拎住国主,回身给了飞扑上来的豪才贤者一脚,这一脚结结实实,豪才贤者直接从半空跌落下去,多亏护卫来救,才保得没伤。 棱摩贤者眨眼间闪身到桑葚烟钱,举起羊角大弓射了三箭,又有保弩贤者手持双股剑,从后围来。 桑葚不想闹出人命,使了个幻术,自己落到地面,扳过国主的脸,双目迸出白光。 国主一讷,等到五贤者再从地面包抄而来,布汗国主扬扬手:“都退下。” 桑葚冷着脸:“陛下,国医已经派去了吗?” “派去了,朕也要去看看黄宴。”布汗国主冷汗未消,“不要动刀兵,贤者乃是神佑之人,就算挟朕而走,也是朕让的。” 桑葚默默不语。 她的幻术并没对国主起效。如果每个帝王都能轻易被幻术所迷,还如何治理国家?所以每个帝王都是千锤百炼,用百千贡品朝幻神求来的幻术不侵之身。 布汗国主当真是国主之才,一看桑葚带自己回地面,就知道是她示弱的意思,也就领会了,顺水推舟。 他也不想把人激怒,破罐子破摔。 国医长鹤发竹容,却有一双鼠眼,从中放出使人胆寒的威光。桑葚看见黄宴的手紧紧揪着被褥,指尖泛白,骨节突出,猛烈战栗。 布汗国主被重重护驾在宝椅上,五贤者和二十六个将军将他团团包围,桑葚是根本近不了国主身的。 本来是三十四位大将军,有闻风而来的,自然有因为种种原因没来的。 国医长妙手回春,黄宴眼里流出脓水,火辣辣的,又被按摩眼皮,渐渐能张开一小条缝,因为国医长早说了病患受不了光,所以只有布汗国主附近亮着灯。 昏暗的环境里,桑葚低头看着黄宴,黄宴也看见了她。 “桑姬......”他下意识喃喃道。 桑葚轻声道:“没事了。”她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反被他回握了手,青年虚脱地强装笑容。 被灯笼照着亮,布汗国主处于光圈中央,他忍住冷笑的冲动,还是盛怒难消,不急,他的耐力一向很强。这是身为国主必备的素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国主被大将军和贤者们簇拥出去的时候,看见院子里跪满了女武士。 “请陛下饶恕桑姬贤者。” 一个年长的女武士弱弱地开口,吓得不敢抬头。 布汗国主一句话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此时,神策节的烟火在白日里绽放了一朵又一朵,噼里啪啦,巨响盈天,如炸雷过耳。 布汗国主有些恍惚,自己的军队本来早就应该出发,但凌风国不守约,没有出兵。 反倒是文朝军队来了三股,并且听说桑姬在此,文朝的昌平王爷还发信让探子来索要桑姬归朝探亲。 说是探亲,其实就是抢人。 他心烦意乱,底下的武士们因为焰火助阵,纷纷开口情愿。 “万请陛下龙恩饶恕贤者。” “恳求陛下圣恕。” “草民请.....请陛下宽恕桑姬大人。” 现在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韩姬就是桑姬。 桑葚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布汗国主鼻尖顶着汗,回头冷笑:“贤者,请移步跃龙台。” 斥女贰国京城的跃龙台,是神定之地,审判贤人皆是在此。 “圣上......”还有一些青涩的女武士要开口,但还是没敢开口。 黄宴扶着床柱坐起来,国医长给他眼睛缠上白布,这伤要七日才能好全,期间尽量少见强光。他听见跃龙台三个字就吓的要下床,发出声响,桑葚不回头,国主等人也没有回头,黄宴喊道:“陛下,一切都是臣的错,臣请求一死了断此事——” 去过跃龙台的贤人,没有活着回来的。 桑葚听懂了他说的文朝话:“陛下,请您龙体先行一步。” 布汗国主巴不得赶快走。 第60章 跃龙 桑葚提着袍子回到屋里,握着黄宴的手安慰他:“没事,我会回来的。”她给他掖好被子,黄宴却着急地泛起冷汗:“大人,您不能去,凡是去过跃龙台的人,都....没有活着回来的!” 甚至都没有全尸的。 他们要么被扒了皮,要么脑袋被劈成两半,肠子流到地上,整个人被放到火上烤,那是人间的审判台,大巫们的话事间。 “没事的。”桑葚镇定地说完就走了,黄宴想去追,却脑袋一晕,刚才喝的药里加了安眠草,他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女武士们表情各异地看着桑葚出来,桑葚本来想走,但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场子里静静立着的武士们。 “我的确是桑姬。”她清清嗓子,扬声道,“如果你们信任我,就相信我的话吧。 不是我灭了刑氏满门,他们与恶魔结合修炼,我只是除了妖魔,他们既然选择堕入魔道,就要为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负责,而不是要求别人因为他们,而放过害人的妖魔。 他们被妖魔拖死,恰恰说明妖魔非人,乃是恶徒,临死都要拉垫背。人人都该远离妖魔。” 她说完又静了一会儿,要走的时候庆羊突然说:“大人您别去.....” 她的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极大。 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的女武士喃喃自语般地上前。 “您不能去啊。” “去了跃龙台就回不来了。” “您好好求求圣上吧,大人。” 不会说文朝话的女武士们则是用希冀的目光看向桑葚。 桑葚道:“我挟持圣上,确实有罪。我相信圣上仁德,不至于将我置于死地。” 仁德都是假的,她相信,布汗国主还没从自己这里骗出御空术的原理,必然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房屋、侍从,乃至黄宴姐夫的头颅、似乎是兵力的这些女武士,甚至付出了一国之主的尊严,被她朝堂嘲讽国教也没有下令杀她。 ——他不会轻易中止这场游戏的。 他是真的很想要自己的御空术原理。 桑葚勾勾嘴角。 跃龙台建在京城最高的西南坡上,白墙黑瓦,折檐曲角,驽漆铜玉,龙像有九十米高,攀附入云,耸然神威,乃是大赦天下九曲蟠龙像,雕刻的正是斥女贰国供奉的那条龙使的模样,白额长角,爪利齿尖,形状可怖。 龙像下的广场有四重,中间围了天井,也是按照神的旨意建的双数,虽说女子双数不如男子单数那么吉利,但也不好忤逆神意,大将军数量三十四名也是神的吩咐。 桑葚被武官将臣带着进去,站在一重广场往上一看,茫茫天宇,云霞如烛火微明,似乎要下雨一般。上面那三重广场的人,都如天兵天将,自恃威武。 布汗国主坐在龙爪附近的第四重广场高高宝座上,身旁站着十几个黑衣的带刀侍郎。 大巫中有以前被桑葚驳倒过的酒祚,他听说桑葚居然敢挟持圣上,自己反倒吓出一身冷汗。 “陛下.....”桑葚刚要说话,御前大巫就声如洪钟地在第二重广场训斥道:“你可是桑姬?——” 广场鸦雀无声。 “我是。”桑葚捏着拳头,她还从没跪过布汗国主,只怕今天难逃一跪了。 “你为何不跪圣上!” 两侧的神武将军如门神一般怒喝,声音像雷电交加,桑葚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我,”她抬头只能看见布汗国主小小的黑点般的身影,“我乃通神之人,神收走我的双脚,赐我不跪圣上之恩!” 她也怒喝了回去,声音极大,然后弯下腰对国主行礼。 “臣妄自尊大,挟持圣上,乃是死罪,臣却不能现在以死抵命,因臣感念龙恩,意图为陛下铲除佞人,才心切过度,臣要助陛下斩除名为刑瀑的逆贼。” 桑葚说完就抽出身边看押自己的小将军的腰间佩刀,横在自己脖颈上。 “不知陛下仁德之心,爱民之心,会如何惩罚臣。臣斗胆一问。”桑葚用冰凉的刀尖贴着自己的脖子。 大巫厉色道:“你强堕人胎,腰斩之罪。谎称身份,剥皮之罪。污蔑圣教,拔舌之罪。挟持圣上,斩首之罪。本应四罪并罚,圣上仁恕,只叫你跪下来,把御空术法的口诀说了,便饶恕你。” 左右侍从官都跪下来感念龙恩。 ——就这么在意跪吗?桑葚皱眉。 即使是通神之人,也要跪在国主面前。国主为王为帝,乃是比神还要尊重的人。 这就是斥女贰国。 “陛下,”桑葚抬头,这时雨点噼里啪啦从天际砸下来,她语气低沉,“臣的御空术只能由女子习之,男子习之,则有身患。” “无妨,你先说出口诀。”大巫拢起袖子,完全是国主的代言人。 只要她说出口诀,立马斩杀其人。 布汗国主捏着玉石把手,气的青筋乍露。 从来没人敢如此对待自己,甚至只是一个女人! 众人的侍从纷纷打起伞来,至今一口饭没吃的桑葚渐渐衣衫淋雨,雨水从发丝滴下来。 “臣只求陛下将要谋害臣性命的刑瀑绳之以法。” 桑葚低下头冷冷地说。 一提到刑瀑,他们就打岔换话题,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什么事都必须放到之后,刑瀑必须死。 想起黄宴的苦状,桑葚就更多了几分决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的刀还横在脖子上:“陛下,刑瀑一死,臣就割喉来偿罪。” 布汗国主衰老的身躯颤抖的很厉害,他身边的黑衣侍从长握着刀柄,这刀卫跟随主家多年,见惯了大言不惭招致祸事的贤人、隐者、言官,但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的女子。 并不是说桑葚的性格有多特殊,以前也有那种韧骨不屈、吊死在楼阁里的女将军,也有过侠肝义胆、被陛下折辱后自尽的女贤人,更有那老谋深算、潜逃在外的女反贼。 但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够强。 刀卫从未见过一个这么强的女子。 他附在国主耳边进言:“陛下,把她直接杀了吧。刑瀑已经连夜逃出京城了啊。” 还是布汗国主纵容他走的。 布汗国主露出平生最凶狠的表情,抠着玉石椅,半晌又归于平静。他抬起手挥了一下,示意刀卫闭嘴,不必再说。 他不喜欢轻言放弃,尤其是自己已经付出筹码的基础上。 “刑瀑已被斩杀。”大巫得到属意后,语调诚恳地说。 桑葚道:“他的尸体,臣请求一见。” “火刑,死无全尸。”大巫扬起下巴,“没理由要骗你,桑姬贤者,你现在彻底灭了刑氏满门了,意下如何?” 桑葚顿住,片刻后把刀横的更近些:“陛下所言,必是句句属实,臣明白了。” “并非圣上所言,乃是本巫所言。”大巫轻笑,“圣上盛怒,难道还会与贤者你对话吗?” 桑葚道:“大巫所言,若有虚假,乃是不敬神吧。我信大巫。”她含笑提刀,大巫冷笑,一抬手:“请。” 桑葚说到做到,把刀一抽,下力很重,她的头颅顷刻间就摔到地上,溅了一大股血。 两个旁边的小将吓得一震,侍从们如风吹芦苇地后退,那美人头的长发也被割断,一截青丝散在地上,乌发堪堪过肩。 大巫不语,桑葚的脑袋在地上滚着,双眼闭着,最终侧着头平静躺下。 纳罕将军五官几乎要拧到一起,那时候被桑葚踹倒、在其他四个贤者面前丢脸的豪才贤者低声道:“好!” 卜仁贤者和少易贤者相视一笑。 保驽贤者依然是蹙着怒眉,嫌这不够。 棱摩贤者嘴角动都不动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 桑葚的头颅顷刻间睁开双眼,然后自己飞回了身体上,原本的身体居然还直直立在原地等着。 头身相合,桑葚扔下剑,手掰掰脖子,发出一声骨骼轻响,上前一步朝天行礼道:“请陛下宽心。” 布汗国主在宝座上忍着矜矜怒气,却也因为这一幕而肝胆微颤。 “这怕是妖魔吧。”卜仁贤者率先道,“桑姬贤者你还除魔呢,自己都妖魔附体了吧。” “无知。”桑葚立马回道,“我拼死除魔,难道是运气使然?我曾经访名山,拜高人,才学得此术,敢问卜仁贤者,乱说与诽谤有何不同?” “你——”卜仁贤者瞪着圆眼睛,恨不得上去把她脖子拧断。 “陛下龙恩似海,臣今日冒犯陛下,以偿其罪,请陛下保重龙体。”桑葚抬眼只去看布汗国主。 御前大巫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贤者会错意了,别这么着急就要谢主隆恩。 跃龙台不只是罚之重地,亦是贤人探论之地,贤者不妨来第二重广场,这里有三百贤人,以前贤者藐视国教,乃是才疏学浅,圣上饶恕了你,三百贤人还未与贤者论道古今。” 桑葚见布汗国主依然一句话不说,只好领命上了第二重广场。 冷雨过风,侍官并未给桑葚打伞,她想去拿侍官的伞来打,就被棱摩贤者制止。 “贤者难道不知道所谓贤人不炊、谦者不夺的道理吗?” 青年听着自己雨伞上噼里啪啦的大雨点声,淡笑道:“圣上再仁德,您心里就没有愧疚吗?既然有愧疚,又何必再享乐,难道之前的都是惺惺作态吗?” 果然他又出来了。 桑葚擦擦脸上聚满的雨水,一把抢过侍官手里的伞。 “圣上没说不让我打伞,况且圣上隆恩降下,饶恕我,我若是不领这龙恩,才是惺惺作态。” 桑葚微笑,见他们都坐在雅座上,自己也去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侍从本来准备了一个软垫子给她,意思是让她好好跪着,现在也没派上用场。 三百贤人真的坐在二重广场上,各着雅衣素袍,在昏暗的雨里,他们每个人似乎都长了同一张脸,用着同一个对敌不可大意的慎重表情。 “呵,好大的派头。女贤者敢以自己至亲好友、人格性命发誓,自己的御空术真的只能教给女人,男人学了就会有害吗?” 雅座中一个贤人突然站起来,用右手食指死死指着桑葚,脸上神情凝重如铁:“怎样,你敢发誓你若撒谎,就永生永世为猪为狗吗?” 桑葚捏紧拳头,眼放锐光:“好,我敢。我的御空术只能教给女人,不能教给男人,男人一旦学了,本来就比女子高几阶,又要升高,女人几辈子都追不上,我身为女子,怒于这样的现实,所以我只教女人。” 这贤人本来的意思是,桑葚说御空术教给男人是会对男人身体有害,不得不教给女人。 但是话有百重新,桑葚直接换成了主观的意思。 “我不仅敢说,我还敢做。”桑葚摇摇头,又笑道,“但我为何要发誓呢?” 不仅是那贤人一讷,别的贤人都纷纷要议论起来。 “我不想起誓,谁都逼不了我。难道你对自己的母亲怀有那样的敌意,必须要让御空术紧紧扣于你手中,不让你母亲知道半点吗?你母亲也是女子。” 桑葚道:“不必多说了,闲话休提,我只效忠圣上,乃是圣上龙恩使我感动,我无意与你们争论,也没必要辩赢什么。 你们若非要辩,就当我输了,只是我的决定不会改。” 她淡淡一笑,直直看向了棱摩贤者,棱摩贤者坐在自己的高雅座上,身边簇拥着六个大侍从,他身上华服、头上美冠未曾沾上半点雨水,干爽依旧,整个人眯着眼漠然地对视回去。 桑葚几乎要淋成个落汤鸡,狼狈至极,但她嘴角依然挂着仿佛是胜利者的微笑,好像主动权自始至终都掌握在她手中一样。 牢牢的在她手中。 这不是个容易被话术骗倒的娘们儿,棱摩贤者心想。 “贤者,你走之前,我只问一句。”他忽的一笑,笑容极具蛊惑性的温柔,“您可知文朝与我国世仇百年,您做了个堕胎的女叛国者,心有何感呢,可否说与我们听听?” 三百贤人瞬间哈哈大笑,笑声比雨声还大。 桑葚擦掉脸上的纷繁雨水,回以更温柔的笑容。 “圣上如灯,萤自奔来。以国揣测,小肚鸡肠,不像您会说的话呢。” 第61章 武士 桑葚想走,但被保驽贤者突然近前阻止了。时至今日,他必须让她吐出御空术的原理。 “贤者可知,就算你教给女子,她们依然会转手教给我们——何况女子情绪易波动,柔弱,天生没有危机感,无法探查空中险情,怎么比得过男儿?” 保驽贤者怒道,直接拎住桑葚的胳膊,感到她手臂纤细,料想放倒她不在话下。 桑葚甩开他的手,保驽贤者骤然一怔。 桑葚头一次好好打量这位贤者,见他普通长相,市井短眉,阔嘴阔腮,像庙里的恶鬼怒佛,弱者不敢与其逼视。 她这么直直地盯着这贤者,这贤者见她的脸,却起了猥亵心思,若是有个这样的美人给自己生孩子,生活会是多么快活。 “贤者你现在看起来,才是真正的情绪易波动啊。”桑葚微笑,“大家看看此人的尊容,可谓是怒气满脸,不知我如何招惹了你?初次见面,我并不认识你。” 保驽贤者鼻翼宽着,脸颊因怒而泛起淡红色,浑身粗犷威武胆,一身莽撞豪杰气,动动喉结,也是要打人的样子。 他道:“我乃保驽贤者,你现在认识了。” “哦,贤者如此冲动,刚才居然拽我的胳膊,不知何意?”桑葚轻笑,“贤者你这样草木皆兵,若学了御空术,在空中对飞行的动物喊打喊杀,制造出险境来威胁别人,才是更危险的学徒吧。” 被她贬为学徒,保驽贤者直接伸手去捞她的脑袋,这娘们儿,不给点颜色看看就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 桑葚含笑看着他,见他浑身黑气,都是对自己的敌意,也不废话,等他终于伸手,猛然打开他的手,顺势伸手扳过他的肩膀,往右一推。 那贤者之所以面有怒色不必藏,乃是拜在力神门下,有十虎九狮之巨力,他顿住双脚,横步一跨。 本该立着不动,像以往一样看到他的对手露出错愕的示弱表情,却不想他步子刚稳住,整个人就被推的向外一歪,后背力竭,倒在地上。 “小心——” 其他四个贤者和众将军都错愕在当场。 “你!”保驽贤者暴怒地跳起来,却只看见一只伸出五爪的带着残影的白手,宛如鬼魅探来,他向后急退,那手却不依不饶紧跟而来。 保驽贤者重重吸了一口气,突然身边爆开白气,消失在原地,桑葚顺势转身,回身按住一处空气,烟雾瞬间炸开,保驽贤者的肉身渐渐浮现,整个人被抠住脖子迅猛地撞到墙上。 布汗国主向前倾身,御前大巫用苍老的声音叫道:“贤者住手!——” 桑葚回头一笑,御前大巫被她的阴毒目光吓了片刻,心里吟道:妖女。 桑葚的手指慢慢从保驽贤者绷紧的脖子上松开,她看着保驽贤者在雨中艰难睁眼的狼狈样,雨打双颊,肌肉因恐惧而颤抖,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吗? “我也是女子,请问贤者,我的危机感重或不重呢?我够不够在空中御空?贤者不要挡我的路,也不必如此惊慌失措,你不动我,我就不会这么对你。” 桑葚轻轻告诫了一句,还维持着轻蔑的笑,退开身。 保驽贤者手指抠着自己的手心肉,皱着鼻翼,像狂怒的野兽死死瞪着桑葚。 自始至终,桑葚都未淋上一滴雨,她还举着那把黑伞,只用一只手对敌。 布汗国主泄气地靠在椅子上,手拂拂太阳穴,他需要药敷和妃子的按摩了。 桑葚走出跃龙台的时候,看到乌压压的贵族和他们的随众,还有家臣宫臣,副将营将,围在跃龙台外的避雨塔下,张着各自的单褶小眼睛,戴着或金或银的圆耳环,穿着斥女贰国的丝线长袍。 他们的侍从举起一片伞海,围成半圆,战战兢兢,富含期待地望着跃龙台的门。 也许能看到被抬出来的死尸,他们连臭鸡蛋都准备好了,有人的确这么行动,一看到门开,就把臭鸡蛋甩了出去,还有死蟾蜍和一些死僵的虫子。 桑葚看到那些东西摔到自己脚前不远处,面无表情,抬起眼看向来处。 那冲动的贵族连忙叫家奴不要再扔了,拢着衣衫,隐在人海里。 跃龙台门前站着的桑葚打着一把黑伞,她往前走一步,贵族们的包围圈就往后退一步,最终给她让开了一条宽敞大路。 桑葚的贤者府自从那天开始,就有人往门前扔死动物、发臭的肉和蔬菜,还有乞丐一波波地来乞讨,发狂的狗,死乌鸦,还有不堪入目的粪便和更多污秽之物。 但也是最初被污染家门的那一天,桑葚就提剑出去,直接揪住一个来不及逃的男平民,那平民抖着膝盖跪在地上。 其他被贵族雇佣来作乱的平民、家奴、以及小孩和乞丐们都得知,那个平民被桑葚抽了五十个耳光,扇的脸颊肿的老高,扔在大街上,命令他一个人拖着伤体打扫府门。 “那娼..妓贤者就抱着剑坐在门口看他打扫,也不找人给他敷药,可惨哦。” 乞丐们缩在破庙里犯嘀咕。 “她已经是文朝的叛国贼,有什么脸来咱们这里?” “她都堕过胎,身子脏的连猪猡都不如,最下..贱的妓女都比她干净。” 元家的军队和其它军队汇合后,就对斥女贰国的防镇发动进攻,虽是小国,防镇与京城依旧相隔甚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炮火连天,诸人都有事做。梵堕不仅是随军的男巫,也承担起了给元淇端饭的职责。他巴不得伺候这个元家少爷,对另外两个元氏嫡子敬而远之。 元梁虽是清高淡泊的大贤人,却并不喜欢梵堕的出身,刻意无视他,尽管笑容温柔,梵堕也感受得到这种排斥。 元达明这种就更不用说了。 元淇早已画好行军地图和工事备战图,梵堕送上饭来,他吃了几口,梵堕慢慢下去行礼,元淇挑眉:“有事?” 见他还带着疲色,梵堕觉得自己应该抓住机会。 “禀主子,桑姬....桑姬就在斥女贰国。这事探子来报过,但昌平王爷不让小的们告诉您。” 梵堕道:“小人思来想去,应该将此事禀报给您.....” 元淇前些天感了风寒,额上缠着白布挡寒气,脸上有些苍白的病弱之气,闻言放下筷子。 和梵堕对视了几许,青年道:“人死不能复生,哪怕是神胎之人,照样归于寂灭。” 这是他的老师曾经告诉过自己的。 ——元姬死了就是死了,难道真的有复活一说吗? 元淇想起那个被自己收留地日落城献女,让梵堕把她叫来,梵堕不懂,元淇当初亲自把桑姬和自己带回元朝,脱离了危险,何况桑姬那般美女,他难道不动心吗? 就连他听说桑姬在斥女贰国复活,都很开心呢。桑姬毕竟带他离开了日落城那虎狼之地。 那少女被梵堕带去,主动跪在元淇面前,元淇让她抬头,仔细看了两眼,又让她走了。 梵堕更加不理解。 吃过了饭,元淇就提步去找元梁,元梁已经与昌平王爷同饮同食许多日子,陡然被元淇打断叫出去,昌平王爷有些恼意,这位王爷散漫不羁,身穿乱袍,露出胸膛和一条腿,随意坐在垫上,朝元梁挥手。 “既是你兄长叫你,就去吧。” 昌平王爷和京参差不多年纪,当初京参托他寻找一美人,他也找借口广而寻之。近来慢慢得知那美人就是桑姬,也有些奇异之感。 这事,他也告诉了元梁。 元梁被元淇带到一处柳下,便微微一笑:“堂兄意下,要说何事,不能给那王爷听见?” 元淇道:“我亲自来找你,乃是为了问一桩事。近来我听见你帐子里有人谈论,元姬复活一事。你可知道?” 元梁淡眉一弯,朝元淇拱一拱手。 “兄长好意来告知弟弟,弟弟就也告知兄长您一事。”元梁精致无匹的脸上没有什么大的表情,眼神也一派清澈如洗,“元姬,也就是那桑姬.......乃是京参皇子的榻上欢妾。” 元淇非常明显地皱眉:“何人与你说的?” 元梁笑笑,回身指了一下帐子。 “正是方才与我饮酒正酣的昌平王爷。” 风静静而过。 桑葚那样做了之后,府门再无人来捣乱。但有许多已经离去的女武士和府里一些女武士,聚在一起,在府门前大吵大闹,买卖刀兵,桑葚不想她们这样,却也不想对她们动手。 那些女武士从贵族那里领钱,再去外面散播桑葚要谋反的消息,致使京城民众颇有怒意。 黄宴听说后,找桑葚说过一次。桑葚下定决心,把那些女武士都驱逐了出去。 “早与你们说过,她不是来帮助女子的。她就是个娼..妓出身。” “她是文国女,却不守本分,不在文国好好待着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追随的?” “纠集兵力,意图谋反,不然她收留那些不守本分的女武士干嘛?” 武馆里的教头们如此对迟疑不定,要不要投靠桑姬的女武士们评价桑葚。 “芝琢,你真要去投靠桑姬那个骗子?她都谎报身份了,说明她真的是杀害刑氏全家的人,据说刑瀑大人的母亲和妹妹也是她杀的。” 女武士们回到住所准备睡觉,却见一些女子在收拾行李。 为首的那个女子就是芝琢,她长着乖巧的脸,平时练武也是被人打倒在地的下场。同伴没想到她会主动去投靠桑姬。 “那我也想去......”憋了好半天,芝琢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传闻中的桑姬的确百无一好。 她似乎是娼..妓出身,不好好生活勾搭男人,结果被侮辱,然后因此堕过胎,无缘无故打伤教头、贵族和他们的侍从,侮辱国教,谎报身份,有血腥残暴的黑历史,还哄骗纳罕将军的弟弟,让他和哥哥断绝关系。 甚至和圣上放肆玩闹,对圣上无礼,圣上依旧大度,派出国医。 这样看来,高下立见。 ——但是她也是通神的人,还宣告了瘟疫的事。芝琢一直以为自己的红疹是不够信神的原因,原来是瘟疫。 她就算那么过分,不也是贤者吗,是第一个女贤者,而且圣上都不惩罚她,说明她...... 说明她值得信任。 芝琢和一些女武士达成共识,青涩的脸上是坚韧的表情。 她们想看看,第一个女贤者是什么样的人,想跟随那个自由自在的贤者,就像追随萤火的光。 芝琢所在的武馆,男女什么都是不同的待遇。可以理解,别人都这么告诉她:你力气小,男武士做同样的活,比你付出多,理应吃得多,分到的馒头和粥理应更多,被褥理应更厚,刀剑武器理应更坚硬,出去赚钱的武职工作理应优先。 芝琢进入武馆是一个偶然。 她自己都没想到,明明女武士需要比男武士射中更远的靶子,攀爬到更高更险的崖壁上,砍木桩砍出更深的刀痕,才能择优中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选出那么几个女人,成为女武士,入武馆。 明明自己没希望,明明更多的贵族女子都落选了,她们必须去嫁人,明明自己那么穷,那么瘦小。 但她最后居然被选进了武馆,得到了一把武者的铁剑。 她进武馆之前,地主来家里收田租,家里交不出来,地主的仆从打伤了她的父亲和兄长,侮辱了她的母亲,也侮辱了她。 地主嫌芝琢太小太丑,没有收她为妾,让她和母亲去卖身赚钱。 芝琢就被卖给了妓..院,可是没过几天,妖魔就来了,芝琢看到自己身边的人都被面容可怖的妖怪咬死,拿起菜刀逃到山里。 她回不了家,也回不去妓...院,于是年幼的她就去做丫鬟伺候姑娘,那位姑娘是个狂士,修行时也带着她,最后她们一起去试试能不能入武馆。 姑娘最后没有通过,嫁人了,芝琢本来应该是姑娘的陪嫁,但她没想到自己通过了。 八年,芝琢辗转换了好几家武馆,有时候她梦醒时分,会感恩圣上,赐给女子也能当武者的机会,否则她想象不到自己会有多苦。 然后有一天,她听说了第一位女贤者的事。 她想跟随桑姬的心情,一日比一日膨胀。 第62章 御空 芝琢收拾行囊的时候,她邻床的舍友努努嘴,道:“那你告诉答伦教头了吗?” “嘘,求你别说。”不只是芝琢,其她的女武士也凑过去恳求。 答伦摸过她们,俗称猥亵,又是个强壮威武的壮汉,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们别走了呗,你们走了,就剩我们几个在这里。”同伴揪着衣角,“我们也不想就这么留在这里啊。” “我.....”芝琢虽然不会什么口才,却非常固执地要去投奔桑葚。 她已经决定好了。 桑葚一大早就看到庆羊又来给自己送吃的,摸摸她的头发,笑道:“你可想学御空术?” “.......”庆羊放下食盒本来就要走,被她这么一问,咬着嘴唇摇摇头,“报告大人,我功力不深。” “不用这些敬称对我。”桑葚道,“叫我桑姬就可以。我有意向要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向学?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告诉别人。最好你自己知道就行。别人问,你也不要对外说这口诀。” 庆羊想跪下去,被桑葚拉住,桑葚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庆羊抖着身体出去,桑葚看了眼她的背影,拿起勺子吃鸡蛋羹。咸淡适中,庆羊小小年纪厨艺还挺好。 一直在追随她,不曾因为流言而背弃她的人,桑葚心里都有数。她观察她们的行为举止,挑选那些不总是和男武士混在一起的少女。 —————— “纠集兵力,未经圣上恩准,实属逾矩。”老臣们在议事堂里喝酥油奶,等着面见御前大巫。 “该杀。”文阁臣挥起手刀做了个手势。 “但她御空术还没教。” “不知她在坚持什么,自古以来,女子就是不擅长御空,这是铁板事实,她就是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确乎如此。女子除了生育及美貌,没什么擅长专项了。” “那女贤者也是空有美貌,却无头脑,她应该找一个男人嫁了,免得到处妖言惑众说她能通神。” “天神不可能借助女身降下旨意,这是肯定的。” 御前大巫姗姗来迟,换下官服的他一身常袍,手里提着一管曼陀罗烟,垂下的黑发结着发辫团成团随便系着,搂着个娇媚的巫娘,在簇拥之下来到议事堂。 他一出现,老臣武将们立刻众星拱月地围了上去,有的蹲下身给他做脚垫,让他能更轻松地坐到宝椅上。 御前大巫摸了摸那个小官的头,说了两句客套话,那小官满脸堆笑地站起来:“应该的、应该的。” “你们来找我,无非是为了桑姬。不必担心忧虑,她即使出了跃龙台,也有罪在身,圣上会再召见她问罪的。”御前大巫敲敲烟管,亲了那巫娘一口,挥手让她退下。 “桑姬是个可以讲理的,不是那种泼妇。”御前大巫的亲信对臣子们说,“所以不必恐惧,她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我们只需要埋伏在暗处,找到她的破绽,一击即胜,就万事大吉了。” 老臣们面面相觑:“高,实在是高。” 神策节那天的跃龙台审判,在京城所有斥女贰国的贵族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那天的雨持续到了第二天,桑葚在府里无聊,便找来女武士们收拾简装行囊。 很快城里风闻女贤者带着自己聚集的兵力去京郊狩猎的消息。 桑葚御空擦风而过,武者们堪堪追上。她去到京郊密林,看到一头雪花似的白鹿,肥壮可爱,便拿过身边人递上的弓来,搭箭便射,把那鹿蹄旁的断木直接射飞,被断木卡住的呜呜鸣鹿回头看了眼桑葚,飞快地闪进了丛林深处。 “今天出来,只是看看明早的日出。”桑葚走到崖边,低头望了望,便笑笑说,“我们往下去吧。” 待到营帐收拾停当,桑葚也直起腰,女武士们道:“大人没必要与我们一起搭帐子啊。” “一会儿把肉干晾上,再煮上粥,就着肉饼吃,才快活呢。”桑葚撸下袖子,把那时候被斩断的及肩长发编成几股辫子,去打开酒壶喝了两口。 肉熟饼热之际,开了几坛好酒,盛在碗里用热水泡温后喝,桑葚脸上逐渐泛起淡红色。 女武士们有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散漫感,以往战战兢兢的活法,似乎烟消云散了。庆羊眯着眼,看远处霞光耀夕,端着酒碟的手扫了扫酒碟,托着腮把酒喝光。 “女武士之于男武士,还是太少。不知具体内幕,但要请教一番。”桑葚对附近的女武士发出疑问。 “大人,女武士的考核一般都更甚于男武士。所谓两差之考。” “以往是有统一的评准考核的,可入武馆的女子太多,有的武馆甚至七成女武士,通过考核的女子太多,之后就立下了不同的两差之考。” 桑葚用刀切下一块肉再用筷子夹着放进嘴里:“原是如此。” “依我所见,十人中,七男三女。为何斥女贰国,女子这么少?”聊至正酣,桑葚又开了一个话题。 女武士们畅所欲言,很快桑葚就明白了。乃是女胎总是出生即死。 “大人可知为何不允堕胎?”一个看起来颇为聪敏的女武士咽下嘴里的肉饼,舔舔嘴角,道,“一则是神教规章,二则是母亲们太喜欢听丈夫婆婆的话,总是故意堕女胎。 因有巫者能看穿腹中性别,便总是花钱去看,若是女胎,就堕,若是男胎,那些怀孕的女人们便欢欣鼓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桑葚道:“我大约猜到,若是女胎,她们在夫家的日子便不好。若是男胎,便吃喝不愁吧?” “还有呢,大人,那些产妇,自己也喜欢男胎喜欢的不得了呢。”庆羊终于忍不住酸道,“我母亲说,女子要遭受孕产之苦,因此她只想生男孩。我出生后,她和父亲直接抛弃了我,我靠乞丐施舍才苟活下来。” “怎么会有这样想的女人呢?”桑葚思虑起来,半晌又说,“她们从小听的都是男胎好的话吧,所以才那么渴望男胎。是女是男,有何不同?无法理解。” “是不一样的。”醉醺醺的女武士们揪着衣袖,“.....真的不一样,大人。” 桑葚默然。 “有那被丈夫殴打的女人,要给夫家传宗接代,为了献媚夫家,只堕女胎,才被严令禁止。”又一个刚才不敢说话的女武士道。 “我曾帮助一个快要一尸两命的产妇紧急堕胎,按理说是绝对无法达成的,全靠了修行之术。”桑葚喃喃自语,“我可以稍微理解大巫的话,之所以神教不让堕胎,终究是这堕胎对女子身体不好,也对生命的造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随意。 应该点到为止,不应矫枉过正。生育之决定力不能任由产妇为了讨好夫家而乱用,但也不能直接从产妇手中收走啊。” 桑葚的话让女武士们又喝了一轮酒,借着酒意堪堪说出心里话。 “但是如果嫁人,就会一直生啊。” “不嫁人就可以不生孩子,嫁了人才能生孩子,我们之所以孤独地坚持,只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三十岁前不生育,是要杀头的,这就是我们都是未嫁女的原因。” “大人....若是嫁了人,常常伺候丈夫,必然常常怀孕。若想活命,就必须嫁人生子,但夫家不会让生了孩子再出去抛头露面的。” “啊,也有那种被休妻的,但太少了。现在汉子能娶到媳妇是不会休妻的,因为适龄女越来越少了。” 桑葚喝了一口酒。 “不嫁人,也可以生孩子啊。”她缓缓道,“不论嫁不嫁人,都可以怀孕。难道怀了孕不能自己带孩子吗?” “不嫁人?”女武士们面面相觑,“这.....” “不嫁人就不会被丈夫殴打,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生育,可以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武士。”桑葚放下酒杯。 堕胎的自由并没她想象的那么一刀切。 女武士们像听见远古怪谈,纷纷愕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桑葚的脸。 “大人....女子也可以不嫁人吗?” “当然。”桑葚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为何这世上之人,大多是陌生男女嫁娶,嫁接出新的家庭。为何不和自己的母亲、祖母一起居住呢? 和亲人一起住,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林中惊鸟起。 桑葚还没看到日出,就听到来报说,失去弟弟的小曲将军趁她不在府中,闯进府里大闹,据说还挟持了黄宴绑回自己的将军府,要用私刑给亡弟报仇。 “他憋了很久,终于出手了。”桑葚便提前回去,她不怕把黄宴留在自己府里,乃是她给黄宴施下护体金刚彼身咒,黄宴受到的伤害,都会移到自己身上。 在来到大曲将军府门前的时候,桑葚用左手接住了右手突然掉落的五根断指,把它们一一安回去,掰掰手指,冷笑了一下。 小曲将军在院子里用刀砍黄宴的手,黄宴被绑着无力挣脱,他眼上还缠着白布,陡然听到厉风过耳,然后是那把钢刀弹到柱子上的声音。 桑葚凌风而来,单手打开那把钢剑。 小曲将军见黄宴手完好如初,恶毒地盯着桑葚的脸:“毒妇,你终于来了。” “我乃圣上亲诏贤者,你要杀我,可要想想后果。” 桑葚把黄宴拉起来解绑,目视小曲将军。 “我不会动贤者您。”小曲将军的耳环轻轻摇动,“只是告诫贤者一事,我弟弟的亡灵,会来找你。” “你这么对黄宴,不怕我报复?”桑葚陡然伸出手来,小曲将军瞬间就朝后退去,却见桑葚的手只是在半空微微停住,就收了回去。 “我只是开个玩笑,看把将军您吓的。”桑葚抬起下巴,“若有下次,将军就去地下和你弟弟相会,如何?” “你威胁我?!”小曲将军兀自摇头,“贤者还不知道吧,你即将要去赎罪,去那神山救被困的贵族,圣上之旨马上就来,您凶多吉少了。” ——原来他只是来和自己耀武扬威? 桑葚却觉得没那么简单,果然见她不说话,小曲将军自己又憋不住,接着摆起架子说道:“这位黄宴小徒的兄长,纳罕将军,虽然已经与他断绝兄弟关系,但他们的姐妹却还是他们的姐妹。 黄宴,你抬起头听着,你小妹嫁到我家来,做了我弟弟卜丙的妻子,耀武扬威,作恶多端,要将我小妹驱赶出府。 今日我是找你们来评理的。” 桑葚讽道:“这不是你们自己的家事吗?” 以前她帮人堕胎,反被那女子反咬一口,说是管人家事,强堕人胎。 桑葚记得此事,便决心以后不再多管闲事。 但是决心是一回事,义心又是一回事。 “卜丙的妻子.....”黄宴想起来,“是我小妹柯珈。” 柯珈貌美惹人怜,一双鹿眼波光粼粼,从小就自知美貌,寻思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相公。 她嫁的卜丙公子,年少有为,还鲜见的颇有才情,但最主要吸引柯珈的一点在于,他是大曲将军的儿子。 虽是庶子,却也是顶有钱的少爷。 大曲将军作为三十四个大将军里最富奢的一个,吸引了无数女子心心念念地打算把自己的身体和人生打包,奉献过去,高嫁乃是女子的福祉,柯珈最后如愿以偿。 她和姐姐一同嫁给大曲将军的两个儿子,姐姐嫁嫡子,妹妹嫁庶子。 柯珈亲眼看见姐姐被家法打死,稍微悲凉了几天,烧了几回纸,继续开始发愁自己为何还不怀孕。 终于怀了,她便终于有借口把卜丙的妹妹卜姽往外赶。 “我知道卜姽是自梳女,不嫁女,虽然老爷是同意的,但好歹女子的名下不能有财产。老爷打算把我相公的牧地分一份给卜姽,是不合传统的。” 桑葚见到了卜姽,她正穿着破烂的外袍在吃午饭。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女,以给亡母守孝一辈子为名,得到了老爷的恩准,不嫁女。 斥女贰国的确有不嫁女,但依然要三十岁前生两个孩子。所以不嫁女为人所不齿,她生下的孩子都要被骂野种。 卜姽才十六岁。 她已经求过嫂嫂柯珈很多次,她不会嫁人,不要再逼她去见那些登门的公子。 小曲将军玩味地对桑葚道:“大人爱女如亲人一般,不如就带卜姽走,也免得我那弟媳把人逼的悬梁。” 第63章 牛羊 在斥女贰国,女人名下不能有财产,小曲将军之所以不能辩倒,也不去管黄宴的小妹柯珈,乃是因为斥姽被分到一份牧地、一些牛羊,本就是不合规矩的。 桑葚隔着廊帘看着斥姽吃完了饭,这才准备过去叨扰,却不想立马听到一声尖利的呼喊。 “小姑娘子,你去哪里了?” 柯珈的丫鬟婆子中的一个扶着门,一边嚼着嘴里的水果一边唤狗似的叫道。 桑葚听不懂斥女贰国的话,黄宴一听却变了脸色。 那看不清脸的卜姽慌乱地应了一声,就整整衣袖飞奔过去,那婆子把鞋在门槛上磕磕,涂了蔻丹的手往里一指。 “您快洗碗去吧,不要误了我们的事。” 卜姽一句话也不说地进去了。 她们身后的小曲将军被一群下人簇拥着,转了转手指上戴着的银珠玉戒指,举目看向桑葚:“大人,你可见过小姐要伺候丫鬟的地方,虽是我家门内发生的事,到底是我庶弟卜丙的家事,我管多了,就是和柯珈那种女流一般计较。不太像话。 不如,大人您去管管?毕竟大人最喜欢管别人的家事了。” 小曲将军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一声。 桑姬,你的死期迟早要到,我准许你再跳梁几天,只是因为碍着圣上的宽恕和情面而已。 卜姽把手伸进冰凉的水里,摸到了碗碟上食物残渣结块的痕迹,油汤流到她手上,午饭只吃了干烙饼和味道发酸的羊奶,她偷偷瞥了眼婆子们的桌子,再捡起一个碟子看。 有肉,有汤。 突然腰被狠狠捏了一把,婆子们恶鬼般的声音响起来。 “小姑娘子,要我们讲,你赶紧嫁了人去。” “你不嫁人,就要在这里给俺们刷碗,何苦呢?说到底,柯珈夫人是为了你未来着想,娘们儿最好不要惦记兄长的牛羊,那是少爷和夫人的财物,不是你的。” 卜姽洗碗的动作用力几分,低低地说:“你们为虎作伥,迟早要有现世报的。” 她的声音极小,手和肩膀都在颤抖,婆子们涌了上去,对她又掐又打。 “说什么?” “娘子,你看看谁是赖在娘家不走的人吧?娘们儿都要嫁人,俺们好心劝你,娘们儿不嫁人赖在父亲家,兄长院里,是什么道理?” “不臊脸吗......”那婆子骂到一半,突然感到一股巨力袭身,整个人脚下一空,再一眨眼直接看到了天花板的壁画。 “哎呦!——” 那婆子感到背部底下有一只手,不大不厚,但就是把自己整个拎了起来,身体朝天花板砸去,接着就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她缩着身体哀嚎,很快就看见其她婆子也被刹那间摔到自己附近,越来越多的痛嚎和呼声让屋外的丫鬟们也跑了过来。 “将军您.....” 丫鬟们见到小曲将军立马跪倒在地。 小曲将军看也不看她们一眼,目视前方,拢着袖子,冷冷的表情。他猛地抬起手,拍了两下掌:“好,好狂士!” 卜姽手上还沾着碟子的油星脏污,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婆子尽数倒地,自己面前出现一个绝美的女子,她的美摄人心魄,让人一眼就忘不掉。她不禁张开嘴,惊讶道:“你是.......” 桑葚听不懂她的斥女贰国语言。 “你的嫂子就这样对你?下人的碗让你刷?”桑葚来了一股脾气,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去洗手,我带你去见你嫂子。” 小曲将军还没说话,黄宴就懵了,他还没摘下白布,只依稀听着声音,听觉变得很敏锐。桑葚叫他留在门廊,他就留了,听见桑葚的声音后,他不觉道:“桑姬.....柯珈脾气太差了,没必要和她争吵。” 他也有些耳热,自己的小妹在大曲将军家欺辱人家的女儿,虽是庶女,却也是正牌的姑娘。 小曲将军嗤笑:“桑姬大人真喜欢多管闲事。” 卜姽会说文朝话,她懵懵地把手洗了,才鼓起勇气问桑葚:“您是贤者大人?” “是我。”桑葚道,“带我去见你那位恶嫂。” “还真管家事。”小曲将军冷不丁又嘲讽,“哎,贤者大人,若是真把我小妹带去你府里,将来你被抄家,我小妹还要受连累。你真的有那种本领,那番本事,来庇护别的女子吗?” 桑葚直接回答:“圣上英明宽仁,岂是你苟言揣测?圣上德行甚高,恕我其罪,何来抄家?将军敢妄言圣上,不怕我即刻奏明圣上?” ——啧。 小曲将军心道,这娘们儿不知真傻还是假傻,还在这苟延残喘。 “随你。”小曲将军看都不去看她,以免自己被气得倒仰。 “虽是将军家事,却也是恶人作恶之事,我名声已恶,也不怕这么点罪名再扣到我头上了。”桑葚拍拍卜姽的肩膀以示安慰。 卜姽作为贵族闺中女,自然从小学习文朝语言,十分娴熟。她五官端丽,有大漠之风,精致不失狂野,却灰头土脸,破衣烂衫。 她讷讷地看了桑葚一眼:“大人.....”腿肚子都打弯,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女贤者居然会和自己如此近地对话,还帮自己说话。 她想起柯珈,心里的憎恶和恐惧同时升起。 若不是自己羸弱,打不过,也不至于受此劫难。 卜姽本来还是坚持要得到自己的牛羊牧地的,毕竟这是父亲赐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结果柯珈死活不给,更是欺人太甚,她也就逐渐少了要求。 现在更是只要柯珈不来烦扰自己,不再叫她的丫鬟婆子来殴打辱骂自己,不对自己实施逼婚,就谢天谢地了。 “你只说一句,要不要我去管?”桑葚想起什么,又直视卜姽,“我可以帮你脱离这生活,你要不要我帮?” 小曲将军冷眼看着,他正好喜欢这样,在家看着柯珈肆虐,早就心有不快。但卜姽和他关系寥寥,也不至于亲自出马。 借刀杀人,才是最好成效。 桑葚出门看见黄宴,便回头对小曲将军道:“若将军安然将黄宴送回贤者府,今日之事,我揭过不提。如若不然,我必然要对将军回以断指之刑,公平公正。” 她还晃了一下右手,伸出五指蜷曲一下,微笑。 小曲将军咬住嘴唇,喉结剧烈滚动几下,怒火都要上脸了,深吸一口气,气息软软地道:“.....贤者不必耀武扬威,我自己也会那么做。” 圣上都已经可以杀死他的亲弟弟,来安抚桑姬这个毒妇。他自己再被砍掉手指,又算得了什么呢?布汗国主不会管。 大京武场的教头被桑姬抠脖子抠到半身不遂瘫痪在床,那几个贵族余生都是眼瞎度日。 桑姬的所作所为,国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他自己被挟持,过后都给她找台阶。 在跃龙台,她本该是千刀万剐的。 小曲将军又换了一副更恶劣的笑容,他可以陪她玩下去,亡弟在地下看着,他会用他的血祭奠桑姬。 “将他送回贤者府。” 小曲将军看也不看黄宴。 背叛了父兄,跑到家里胡闹,却只为了一个活该去死的女人,这就是黄宴小儿。 他现在还追随桑姬,真是越活越倒退。 小曲将军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卜丙在自己的帐子里处理事务,并不在家。柯珈找来十个童巫给自己腹中的胎儿唱赞福,她们围着她,摇着手里的怪铃,高唱:溯溯蛟溪,产自北泱。 极灵山神,为您祝祥。 男儿如龙,圣源宝塔。 柯珈长了张无辜又显着凶色的脸,双目有凶光,仿佛随时要掀袖子边骂边哭的小美人,悠哉悠哉地听着,抚摸自己初显怀的肚子,心里甜蜜蜜的。 是男胎。 她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己的儿子,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有几万头牛羊,五万亩草原,她要亲吻儿子的脸,以后还要给他找最美的儿媳。 “夫...夫人!女贤者来了!” 突兀的喊叫,童巫们都闭了嘴,柯珈靠着软枕,斜斜瞥去一眼:“那个灭门的桑姬?” 她早就从丫鬟嘴里得知了桑葚去管卜姽的事,毕竟自己的婆子鼻青脸肿回来报信。 她虽不想理,却也不得不理。桑姬虽然名声臭,据说还是娼...妓出身,但圣上龙宠全在她身上,她根本得罪不起。 桑葚因为知道这点,带着换了新衣裳的卜姽进来时,一句话不说,直接找了两张毯椅坐下。 “民女拜见贤者大人——” 柯珈让丫鬟扶着肚子,稍稍弯腰行礼。 丫鬟给桑葚上茶果点心,也给卜姽上了一份。 虽然腹中胎儿是可以可以威胁别人不要伤害自己的,但柯珈知道对桑姬不好使。她都敢强堕人胎,孕妇们避她还来不及呢,哪有往枪口上撞的。 所以她想着尽量糊弄,把这尊大佛请走。 最重要的,趁机把卜姽一并赶走最好。 既让女贤者高兴,自己也高兴,岂不是美事? 不料桑葚说的话让她震立当场。 “卜姽有修行天分,既是不嫁女,又是我看中的人才,只因年纪小,不应随我闯荡,惹人闲言。我请夫人答应我一件事。 让卜姽姑娘做夫人腹中孩子的干娘如何?” 柯珈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这....贤者大人,这、小姑做孩子干娘,这不合规矩。” 桑葚的瞳仁像猫头鹰,语气轻松调侃道:“不止这腹中的一个,以后的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皆是她义子。这才是家和万事兴,团圆的美事,别把家人生分了,您说呢?” “这.....民女不敢应承大人的敬称,大人别折煞了民女。”柯珈几乎要捏碎杯子,声音都在发抖,“大人....民女的小姑迟早要嫁人去,实在是——” “——她是不嫁女啊。不要你丈夫的牛羊,他的就是他的,只是你看,卜姽姑娘年方十六,就孝道感动苍天,这是福祉,有福报。你腹中孩子也受此福荫,怎能忘恩负义呢? 再者,卜姽姑娘三十岁前的俩孩子,这定量到底是苛待了她。 我见夫人身强力壮,定是能多生的好人。那就干脆过继两个孩子到卜姽名下,这才是姑嫂一心,别人都羡慕呢。 免得别人议论说你们动辄吵闹,乱了家门名声,这可是大事,不能怠慢。” 桑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把身边的卜姽吓了个半死,她支吾着要拒绝,却终究没说出口。 “这怎么使得、我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能....怎么能过继给个自梳女!”柯珈忍不住暴怒了脸色,眉毛拧成三道弯,“大人,家事您不好管吧?这怎么能行呢?太胡闹了。” 她说完就自知嘴快口误,桑葚眯着眼:“胡闹?是说我吗?”她故意如传说中一样显出一点怒色,把没有修行过的柯珈唬得害怕起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但这也.....是民女口误。民女知错。”柯珈咬着涂的血红的嘴唇,留的手指甲抠着把手都要劈了,含混道,“大人,您仔细想想,这真的不可以啊....” 小曲将军在外室坐着,小厮回来给他复述,他听得冷笑:“毒妇就得毒妇收。” 桑葚见柯珈几乎要干呕般地哆嗦,轻笑道:“夫人如此这般,是在干嘛?您家老爷的意思,把牛羊牧地给可怜的女儿一份,夫人都可以面不改色地抢走。 如今这副脸色,大抵是知道自己错了。” 她转过脸悠闲地看向卜姽。 卜姽早就明白她的意思,拘谨地坐着,好久没穿的名贵布料摩擦她的皮肤,让她想打冷战。 “卜姽姑娘,你来说吧,你是想要用牧地牛羊换你嫂子过继来的孩子,还是想要牧地牛羊?”桑葚弯着眉眼,唇如含樱,不点自红。 卜姽愣在原地,绞着手:“我、我.....我想、” “卜姽小妹!”柯珈突然叫了一声,极尖,“咱们姐妹俩在屋里好好谈的事,你何必劳烦大人亲临?” “诶?”桑葚装出惊讶的神色,“夫人原来还知自己嫁到这家来,应该把丈夫的父母当自己的父母,应该把丈夫的姐妹当自己的姐妹啊。 那么你为何要抢姐妹的牛羊牧地?我若是你的小姑,便就不要了这烫手的牛羊,送你了,只要你两个孩子做交换,也省得自梳女还要去找男人,历尽艰难生两个孩子报效神教。” 第64章 军帐 话是这么说,桑葚却感觉很奇怪。 妻子住到丈夫家来,把丈夫的家人称作自己的家人,公婆口称父母,小姑口称姐妹,那么她和自己的丈夫不就是兄妹乱..伦,姐弟乱配了吗? 她不喜欢这样的关系。 卜姽喃喃道:“我不要牛羊了....” “那么就是要过继的两个孩子?”桑葚眉眼弯弯,正要给柯珈转达这个财物到手的“喜讯”,就见柯珈扶着小桌,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 她顺势就让身体滑落,跌到地上作哀嚎状,恨不得所有人听见她腹里有恙的声音。 “呀、我的儿子.....快叫医者来....” 柯珈故意用文朝话和斥女贰国话说了两遍,就是做给桑葚看。我肚子不舒服,此事搁置,谅你也不敢将我如何。 这挟弱自威的事情,她是做惯了的,却不想自己突然看见衣物在眼前一晃,自己的手腕被一只薄凉的手攥住。 早就在门外等着的医者们提着袍子往门里进,廊外还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子怒声,在呼唤着妻子:“柯珈!” 小曲将军托腮看见庶弟卜丙来了,抬眼淡淡扫他一眼。卜丙给嫡兄行了大礼,才掀开帘子闯进内廊。 小曲将军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无声地示意自己的随从跟过去。那随从就眯着眼睛过去了。 桑葚轻轻抬手,止住那群医者,另一只手摸摸柯珈涂了油,又凉又过度滑腻的手腕,在她耳边笑道:“夫人,我有通神之体,医治之能,你肚子有病没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话把柯珈唬住,一愣,继续不管不顾地嚎叫装痛。 然后柯珈看到了桑葚冷漠到几乎阴毒的双眼,听到她充满威胁力的声音。 “夫人不想我说出你腹里胎儿是女胎的话,就听我的话吧。”桑葚凑近她低语完,就收回手,厌恶地把手在桌布上擦了擦。 柯珈几乎要发出婴啼,梗着脖子,声音瓮瓮的,身子一抖,双目圆睁:“既然贤者大人都这么说了,民女怎么敢忤逆您的意思呢? 那牛羊的份,就给她吧。牧、牧场也是一并给小妹了,就当是.....她哥哥的赠礼。” 柯珈知道她的的腹中是女胎,但她不能那么说出来,第一胎就是女胎的女人被视为不祥,她的人生不可以有任何污点。 所以她到时候会拿别人的儿子来充数,这是已经暗中瞒着丈夫决定好了的事。 卜丙已经来到门外,桑葚抬头差点吓到,卜丙肤黑身壮,活像个杀猪的屠夫,和传说中的才情美男完全不符,如果没有家世做保,这丑男是不会娶到柯珈的。 他急三火四地掀开帘子冲进来,身上带着妓..子身上的脂粉气。 柯珈捂着脸伏地哭,也不能指明骂桑葚,于是就痛嚎腹痛难忍。卜丙上前抱住妻子,拧眉立目道:“大人您怎可以强闯民宅,欺辱我已有身孕的妻子?卜姽你也是,怎么不帮衬你嫂嫂?” 桑葚懒得和他辩白,看也不看他,卜丙的黑脸一红,又要再说,桑葚只对卜姽道:“你和你兄长真的不像亲兄妹。”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 她准备走,卜姽低着头,却猛地伸出手扯住桑葚的手臂。 “....大人,我想和您一起走。” 卜姽鼓起勇气近乎恳求。 桑葚是没想到,卜姽居然打算跟着自己走。 她陪卜姽在府里等着,寻思让卜姽拜别她亲爹再一起走。结果大曲将军一回来,听说桑姬就在府中,直接派了一队武士来抓她。 “贤者,您好歹给我们亡少爷磕个头吧。” 为首的武士把手里的刀转出了花样,“锃”的一声,刀尖朝向桑葚,钢铁自有寒威。 桑葚就随身一柄匕首,一把短剑,想了想,把短剑握在手里晃了晃:“我乃圣上亲诏贤者,来拜访尊府洽谈,居然对我动起刀兵,小心我奏明圣上,将尔等悉数抓获。” 她这套词说的越来越熟练了。不就是虚伪对虚伪,她也可以说很多这样的话。 “大人请别给我们造碍了。”用斥女贰国的语法生硬地翻译成文朝话后,武士们逼近桑葚,桑葚向前一步,那些武士果然都把刀剑朝她刺了过去。 不是去给亡人磕头,而是想杀了她。 桑葚向上一跃,踩在数十把刀尖上,向下望他们一眼,正要出手,就听到有喧闹声从回廊那边过来。 是大曲将军的弟弟,须发纷乱的老隐士长相,身后带着武士,对那些武士道:“荒唐!你们到底是谁手下的?说明白些!” “不说我也认得。你们是卜丙的幕僚。那庶子,吃了亏就胡编他父亲的名头来刺杀贤者您,实属逾矩!” 那老人的武士驱赶了这些要对桑葚动手的武士,给桑葚赔笑。 “原是如此。我料想大曲将军一世英名,也不会如此蠢笨。”桑葚和老人互相行礼。 “卜姽已在正厅,贤者您确定要带她离开父家?这一出去,可就难回了。”老人泰然自若。 桑葚并未犹豫:“我尊重她的选择,会倾尽我的力量保护她。” 在回贤者府的路上,卜姽一反刚才瑟缩怕人之态,抿着嘴有些兴奋。 “不在府里供奉母亲真的没问题吗?”桑葚轻笑,看着卜姽抱在怀里的那个母亲牌位。 “母亲一直想我遵循自己的意愿活着。”卜姽低头亲吻牌位,露出笑意,抬起亮晶晶等我眼瞳,“我想追随大人您。” “叫我桑姬就可以。” “那可不行。”卜姽又回忆似的说,“.....大人,我也想修行。父亲原本答应了我,但家人都说,女武士在武场人尽可夫,还要值夜,更会被教头骚扰,这是真的吗?” 她认真求助于桑葚。 桑葚想想那些女武士和她聊天时说的话,的确如此。 女武士太少,男教头太多,动辄就有这样的事发生。但本来并不多,只是女武士大多选择沉默,渐渐助长了这种事的发生。流言自然也有所倾向。 “人尽可夫之流,纯属胡言乱语。再者,难道有这样的事你就不敢修行了吗?有那么多女人做梦都想修行,却没有机会。你变得够强,就可以规避这种事。” 桑葚的话让卜姽有些耳热,她一直以来都想要一个完美修行的环境,不想被别人夺去贞操。即使桑姬如传言中一样肮脏,但她能给自己提供环境,也是不二之选。 桑葚回到府里就去看黄宴,他听说桑葚回来了连忙出去迎,步子都有些踉跄。“没事。”桑葚摸摸他眼上的白布,安慰道。 黄宴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不要过度冒险,大人。” “叫我桑姬。” 桑葚回握他的手,青年的手颤了一下,以更大的力度握了回去。 “喝点粥吧。”桑葚把食盒递过去,庆羊在院子里修缮台阶,发出叮叮咣咣的细响,还有风动门阑的声音。 “我自己就可以。”黄宴不想在桑葚面前示弱,拿起勺子慢慢吃了一口。 桑葚托腮:“我自己做的哦。好吃吗?” 黄宴的嘴角扬起,重重地点了点头:“很好吃。” “看来我的厨艺还不错。”桑葚正在感慨,外面就有女武士来报,布汗国主召见桑姬贤者。 桑葚按按黄宴的手:“你在府里好好养伤,我去去就回。” “万务注意安全。”黄宴咽下粥,喉结一动。 “会的。” 桑葚走出门去。 布汗国主在接受策士们的祝礼,拢着宽袖大袍,手持一酒杯,潇洒步入正殿,于王座坐下。桑葚已经坐着等候多时,果然如她所料和小曲将军所说,是来讨论瘟疫、文朝军队以及去神山救出贵族一事。 但前两者必然比后两者重要。 “陛下,臣在日落之城已经寻到瘟疫踪迹,乃是鸦叵天王第三身南曲为非作歹,臣战他得胜,立下主仆之契。 但妖魔就是妖魔,夺走妖魔塔里的无痛之力,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臣的召唤他也可以不来应召。但已确定,正是那妖魔散布瘟疫。” 桑葚禀报完,布汗国主就是一惊:“......鸦、鸦叵天王?” 鸦叵天王三身一心,乃是猖狂于南国的妖魔之王,一地霸主。但南国的是他的第一身,第二身和第三身常年游历人间。 畅聊一番后,桑葚直接道:“陛下,臣近日遍寻妖魔行踪,已寻到一些踪迹。若陛下赐臣些旨意奉行,臣便能擒得此魔,将其斩首示众。” 布汗国主目光恍然,如在梦中,语气淡淡:“好。依贤者言。” 文朝军队要桑姬回朝探亲的使臣又来了,且在殿外等候。国主的意思是桑葚自己去说,而且只能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回绝。 使臣依旨走进来,桑葚看见他的脸后挑眉,竟然是梵堕。 梵堕拜见了国主,拜见了桑葚。他早已不像原来那样充满巫者的气势,那种低着头、束着手等候命令的样子还在,但诡秘代替了臣服,他给人一种口才很好的厉奴之感,并且完全可以抛去奴的身份,做一个人了。 桑葚道:“梵堕,你还记得我吗?” 梵堕抬起头就死盯着桑葚不放。他的心有一刹那被狠狠敲击了,日落城里带他出去的桑姬,与神交战面不改色的桑姬,在轿子里和他冷冷对视的桑姬。 她确实死在元达明院里,还有恶毒的谣言说她是被元达明玩弄致死的。但是他知道并非如此,她是干净地死去的。 但是等到他跟随元淇去找元达明和元梁兴师问罪时,才愕然得知尸体凭空蒸发。 梵堕打心眼里觉得桑姬没死,但是元淇却更理性地认为桑姬死了。 人死不能复活,除非神来相助,妖魔都是没办法干预生育之力与生命归返的。 是神救了神胎。 梵堕眼里放光,却理理袖子,平静地说:“圣上英明,请允许臣带桑姬去军营一时辰,归期一到,即刻带回。” 桑葚听国主不说话,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让自己说,于是道:“那便去吧。” 国主一怔,忙道:“贤者.....” 桑葚扭头笑笑:“陛下放心,我若想走,无人困的住我。” 国主想想黄宴还在自己手里,就转过头不说话了。 “但我去到敌军大营并不太好,毕竟我成为圣上贤者已是人尽皆知。不如就让我的亲人来的看看我吧。”桑葚笑笑,“在两军之间设一军帐,我与亲人在里团聚,岂非美事?” 梵堕思衬一二,低头行礼:“遵大人意,跪谢万恩圣上。”他真的就跪下去了,按照斥女贰国标准磕了个头要走,桑葚阻止道,“我与使者乃熟人,虽然关系不深,但使者应该知道,我所谓的亲人是哪位吧?” 桑葚没有亲人。 有也是化归山洞里的神,在遥远的不知名之地。或许。 非要以亲密关系论之,也就是王曦了。 但是桑葚见到的却是元淇和元梁。 本该是元梁来见,从各种角度他都比元淇合适。但元淇执意要来,元梁也就退出了。但真到了要去的前一刻,元梁决定跟着元淇一起去。 他们在帐里等,能听见帐外鹰划过天际的鸣叫。 桑葚掀开帐帘进来,今时不同往日,她头发短了不少,系成数条草原风情的细辫,身穿斥女贰国银环大襟袍,英气勃发,有烈阳当空之势。 元淇和元梁都穿着铠甲军中官服,坐在毯上,元梁看见桑葚先是有些茫然,不太认得出她来,元淇则是一看见她就冷笑道:“元姬,你回来了。” 虽然她现在众所周知的名字是桑姬,但他还是执意唤她元姬。 “我以为是探亲呢。”桑葚笑着坐在他们对面,“本以为能看见王曦,她怎么样了?” 其实没看见王曦挺好的,给斥女贰国人知道她和王曦关系好,说不定会派探子挟持人质。 元梁道:“....桑姬,你是如何复活的?” “复活?”桑葚转转眼珠,冷笑,“亏了你们的好亲戚找来的好人物,把我一剑穿心,我确实是没死,算不得复活,是我本是妖魔,杀不死。” “你没死,我很开心。”元淇看出她在说气话。 第65章 相见 桑葚笑道:“不管如何,我是感谢大公子您的。没有您的那本册子,我早就死于小人手中不知多少回了。” 她转着睫毛弯弯的眼睛像一条蛇看向元梁。 她依稀记得,自己被剑刺中后,看见了元梁的脸。 元梁和元达明关系好,她也是听过的。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更何况他还打算把自己的神胎当作他病弟克服极乐坳之症的活器皿。 元梁自有一番打算,不得不说,他那副皮囊简直是江南文人,山川墨客的绝佳模板,风流倜傥入骨,温文尔雅满眼。与他相比,元禄的书生气浓一些;元淇的武将气多几分;元达明更是算计恶意压过了正气,宛如臭鱼烂虾。 也怪不得这些斥女贰国的女修士、女武士也有不少知道元梁的名号,言语间谈及此人,皆是艳羡崇拜。 “元姬,文国待你不薄,为何舍文国而投斥女贰国?我希望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元梁道。 元淇偏头看了元梁一眼:“莫提此事,贤弟。”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 “我刚进来时,问的问题,你们到现在还没回答我。”桑葚道,“王曦过的如何了?” “我告诉你,王曦拜李堡为师,自愿入了天下七重门,李堡等人乃邪教恶端,恶贯满盈,一月后就要问斩。”元淇把桌上的茶碗推给桑葚。 桑葚并没动茶碗,她心下一动,想起王曦对自己说要给自己报仇,去杀岳阳山上紫见的那个黄昏,小小的孩子咬着嘴唇一脸执拗孤傲。 “请公子告诉她,我还活着。”桑葚定定地看向元淇,“并请带她远离李堡与七重门,并用金刚术封住她受疫穴道。瘟疫蔓延两国,乃是鸦叵天王作祟,时不待我,不可拖延,我即将去追击妖魔,那妖魔熟悉的气息就萦绕在斥女贰国京城,只是我一直没有对他国人说出此事。” 她附在元淇耳边说的这些话,是怕隔墙有耳。看在旁边元梁眼里,有些憋不住了,青年暗沉眼神道:“男女授受不亲。元姬姑娘,你对文朝若有恨,大可以找达明面谈。是非因果,自有评断。再大的恨,如何就不能说开了,彼此原谅呢?” 桑葚转过头,目光如深山幽谷里的鹰。 “我与元达明,与李堡,乃不共戴天之仇。这位公子你大可以派重兵保护你达明弟弟,但他的头颅迟早要被我砍下。” 元梁愕然,无话以对。 桑葚继续和元淇说妖魔瘟疫的事,元梁完全插不上话,谈及某处关键点,要让文朝军队也做好准备应对妖魔时,桑葚突然听到天上一道巨响。 军营两边都放起了应急的响炮,元淇循着声音看了眼自己所在军帐顶,元梁猛地站起身,抽出佩刀朝天花板投掷出去,帐顶在这瞬间撕裂了,一个巨大的鸟喙伸了进来,那鸟喙油滑如蛋,坚硬似铁,刀被施了术法,打着旋上去,插了帐外鸟眼。 尖利的嘶鸣下,巨鸟还在乱探鸟嘴要吃活人,并且似乎有备而来,有目的性。 桑葚扔出匕首,匕首刀柄因速度过快两边划出白色气浪,带动沙与亡者之力,沙影化出巨大骷髅头,“嘎吱”咬住了鸟嘴。 那鸟被困住鸟嘴无法抽喙,身子在帐外拖来,压毁了军帐,桑葚看到沙尘扑面而来,自己的手突然被一只手抓住,然后被飞快带离了帐内。 元淇一只手紧紧握着桑葚,一使力把她箍在自己怀里,让她脸贴着自己胸襟铠甲,手拂在她软发上,另一只手瞬间张开五指,发动元氏独门的擒龙大阵,前方地面平地而起一栋气墙。 空气化作千百飞刃,刺向那拖着身体拼死要把长嘴从沙困里拿出来的魔鸟。 桑葚呼吸一顿,继而抬起头看元淇,元梁受拳让那刀飞回手中,擦也不擦上面的血,又催刀而出,再次扎透鸟的眼,只不过是第二只。 元淇凛眉抬头,只见空中密密麻麻旋满妖魔,乌压压如黑云摧城。他护着桑葚,桑葚一把挣开他,见妖魔遮天,便抽出匕首,朝元梁脸上投去。 元梁正对一敌,早就判断出一个隐形妖魔化成水汽在自己身边要出爪,正要抽空迎击,却见一把匕首过来,把那妖魔直接穿肺。 桑葚之所以能熟练如此,乃是在日落之城和南曲手下的妖魔作战得出的经验。 她张开五指,那匕首就从妖魔溅血现形的身上飞了回来,元淇深深看她一眼,也去除魔。 斥女贰国的京城以南是许多草原,但东边就是边疆,文朝军队正是在此,北边就是凌风国边境。 因此,斥女贰国很快知道了妖魔空袭文朝的好消息。 桑葚见乱军如潮,妖魔似海,在这混乱中她趁机召唤奴隶契约,果然一只乌鸦不受控制地朝她飞来,在空中翅膀滚了两下化成黑衣人形。 “你近来把自己困在山洞里吧,不然早就受我召唤而来了。”桑葚冷笑,看见南曲妖娆的脸。 “桑姬。” 南曲眼际发黑,嘴角牵起冷笑,却并不与她正面交战,转个身飞起黑烟想要消失,结果桑葚又遣动主奴契,眨眼就飞身而去,道:“妖魔休走!” 他被桑葚一把抓住肩膀,摔到地上去,又卷起一股黑烟化成乌鸦要逃,突然百只乌鸦过来遮盖他的身形,桑葚冷笑,此招对主奴契是没用的,她再次遣动,乌鸦群中果然一只乌鸦飞出来,主动朝她扑了过来。 南曲几乎要气的呕吐,桑葚抓住它的翅膀,就抽出短剑砍断了乌鸦的爪子,却见那乌鸦一拱身,身子迅速瘪下去,用了什么活尸脱身、金蝉脱壳之法,只剩一副乌鸦皮囊。 桑葚眯起眼睛,在空中辩明方位:“你不要做无谓挣扎。” 乌鸦小厮们来啄咬她的眼睛,尽数被火燎死。主奴契一经遣动,奴隶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必须应召前去主人面前。 乌鸦本来幻影在空,还是被一股力量给弹到了桑葚面前,扑棱着黑翅膀做无谓的抵抗。 桑葚吹了一口气,那乌鸦瞬间中了迷阵,软倒在她怀里。 本想用妖魔群吸引桑葚的南曲没想到她直接遣动奴隶契。 她的幻阵迷术日渐熟练,神胎辅之,已是得心应手,通天之才。 纷纷乱乱的砍杀和血液的四处涌溅中,桑葚倒提着一只乌鸦的一个爪子,跃上空中冷对妖魔。 “你们首领在此。”她试探性说了一句。 那乌鸦软绵绵被她提在手里,睡着了一般。 见那群妖魔并未休战,桑葚确定了,南曲是纠集了同伴妖魔来大闹,做足了准备要消灭文国军队。 她不准备走了,就这么和妖魔作战了大半天,夜里依旧,体力耗费更甚,妖魔有不同的分值,军队就也换班值岗,桑葚换下班来,洗漱完躲进山洞里,一只黑乌鸦被锁在法笼里无处可逃。 “别想逃,你留下解药。” 桑葚知道,斥女贰国的国医都治不好这病,必是妖魔顽症。 南曲料到桑葚不敢杀自己,它还是无痛之身,有何惧之?于是就和她死磕到底。 桑葚气的把笼子搁进油锅,她与妖魔作战太久,黑眼圈都出来了,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美感。 “快说解药药方。” 热油几乎要把这只乌鸦掩埋,把它烫出水泡,乌鸦眯着眼纹丝不动。 死猪不怕开水烫。 桑葚无奈,把笼子拿出来甩到地上,撤了火,自己跑到小毯子上缩着身体闭眼要睡了。 迷迷蒙蒙中,听到了山体震动的声音。 文朝军队苦苦应对妖魔的时候,斥女贰国国主正乐的要坐收渔翁之利,但一夜猛起地震,连绵山脉摧厦倾,万家灯火尽消迩。 大巫连夜探地,查明此天灾来自神山。 “山神因何震怒?”国主感到自己的宫殿也被带动的微颤,心乱如麻,“快去献上三百童女,以消山神怒火。” “圣上英明。”御前大巫也没法子,只能按照正常祭祀的方法去办。 地震催动人祸,乱匪流民上街明抢,黄宴的眼睛已经全好了,听说桑姬陷在妖魔阵里生死未卜的消息,他心急火燎,却还是组织女武士保住贤者府,以免乱匪来抢。 ——虽然地震了,但并没人因为地震而被砸死。 死的都是些信怔了,自己把自己吓死的,以及体弱多病,被家人借口地震而抛弃的可怜人。 地震,瘟疫,布汗国主感慨自己做国君的运气怎么就能这么差。 桑葚在山洞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座发着神光的山里有一把神剑,能斩断世间一切,远超隐刀和传说的霜女。 她睡醒的时候,就听到山洞外有纠缠的议论声。 疲惫不堪、眼睛布满血丝的桑葚站起身走出去,她自己弄的身上血污不堪,举目见地上满是妖魔死状残躯,闻到的都是扑鼻的臭气。 斥女贰国来接的使者和梵堕碰面,正在山洞外僵持。山洞里其他休息的疲累士兵翻个身继续睡,桑葚上前低声说:“小点声,我即刻就回。” “你不能回去。” 突然一声阻止了她。元淇把剑插在地上,手拄剑柄,发丝散乱,铠甲上全是发黑的血,有些虚弱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能回去。” 桑葚道:“人需守信。” “既然要守信,你可曾记得自己对我许下的诺言?”元淇脸上还有汗,胸膛因长期作战而上下起伏,“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只要不是让你做妾,你都答应。” 青年凝重着表情,语气却淡淡的:“你答应过我,难道要不守信吗?现在留在这,我就一个要求而已。” 桑葚恨不得自打嘴巴。 元淇从来没用这种表情看过她,他等了一会儿,见她还不说话,就挥手让侍卫来,长时间缺少休息,他就进去一个帐子,不再出来。 桑葚被风吹的耳朵发热,她要么兑现对元淇的报恩诺言,要么回去庇护那些女武士。 两者都是无法舍弃的东西。 元淇进去帐子不再出来,桑葚攥了攥拳,一声不吭地跑到元淇帐外,来来往往的官兵正在收捡妖魔腐烂的尸体,不少都扭过头来看她。 桑葚想起元淇当初把元家的秘门修炼册放到自己面前的那个黄昏。 “公子,我必然会活着回来见你。到时我必不食言。”桑葚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说服力,便下了狠心,“我此举实属无奈,请公子给我一点时间。” 她对着帐子行礼。 帐内的侍卫走出来,把一柄溅满妖魔血还没擦好的长剑双手递与桑葚。 “公子说给你防身用。”侍卫冷着脸像尊铜人。 回斥女贰国的路上,桑葚将那长剑擦拭干净,剑身还透着一股血腥气,剑归剑鞘,发出锃亮一声。 桑葚看着剑鞘上鹿逐烈日的雕花,沉着脸色,想起元淇的脸,心里泛起自责。 此时已是深夜,桑葚发动御空术,使者惊讶于她的天赋奇才,桑葚直奔京城纳罕将军驻地,自己的贤者府邸。 大街上一团乱象,正有劫匪横抢良民,还有武场逃出来的武士混战一团,地表时不时地颤动让人东倒西歪。 桑葚看见自己府门前一群人正在围殴另一群人,孤身上前阻止,只是抽出剑来,剑光刹寒:“天子脚下,岂容尔等祸乱京城?还不撤离,我桑姬便取了你命挂在府门!” 这才看清,对地上人又踢又打的是武场教头与打手,被打的是几个捂着脑袋缩着身体的女武士,她们抱着包裹不放。 “这些不过是出逃的贱人,不劳大人费心。”武场教头擦擦鼻尖的汗拱手道。 剑尖轻轻挑偏他的肩膀,桑葚眼圈发黑,疲劳过度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出逃?她们若是来投奔我,就由不得尔等说三道四。你们快起来,随我进府。” 桑葚油盐不进的样子吓退了那些教头与打手,地上的女武士已经有的咳血,桑葚见大街乱匪肆虐,自己的贤者府大门紧闭,就上去拍打大门。 “快开门,我是桑姬。” 桑葚累得语气不带一丝波澜。 第66章 归来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女武士们还都只是并未成年模样的少女,她们虚弱着慢慢爬起来,擦擦脸上的血,推开乱民去到桑姬贤者府门前石阶下,怯生生地缩着手看桑葚的背影。 贤者府里并没回应。 桑葚又喊了几声,不想再等,跃上墙头,顺着屋檐飞入院中,她瞪大眼睛有些惊愕,院里竟然坐满了女武士,自己的府门里被贴上禁术封条,堵上铁皮铜块,看到有人飞上墙头,数支羽箭齐齐整装待发。 然后一个女武士亮起火把,叫道:“不要放箭!是大人回来了!” “大人?” “真的是大人?!” 院内疲倦的女武士们还在强撑,自从桑姬陷入妖魔阵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就有许多仇家上门寻仇,借着地震之局,还有接连阵法要炸了贤者府。 她们自愿结成小队守护着这里,早已筋疲力尽,坚持不了多久。黄宴也在其中,上前喜道:“桑姬!” 即使在黑夜里,他的眼睛依然是亮晶晶的。 “我已回来,大家快去休息吧。”桑葚上前要把府门前的铜铸推走,却被黄宴拦住,她皱眉:“门外有来投奔的落魄武士,因何不开门?” “桑姬....大人,如今局势紧张,若有卧底混入也是危险的。大家都是为贤者府考虑。”黄宴拧眉,“我们想着,等您回来一并处理,虽然可能是苦肉计,只要大人思量好了,我们都支持。” 他的语气格外温柔,根本不打算和桑葚吵。 桑葚笑道:“好,你们的谨慎是聪明的。但我既然回来了,还怕卧底吗?” 她挥刀劈开铜铸,惊讶于元淇的刀竟然如此之快厉。 贤者府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芝琢和同伴都打算走了。 她们落寞地要转身,然后听到了“嘎吱”一声。 有如天籁。 桑葚困极,但还是把馒头分给芝琢和她的同伴:“厨房里有肉饼,粥,还有一些水里菜。你们先疗伤。” 她维持着笑容直到和她们告别,回到自己的屋里,扑到榻上沉沉睡去。 天光未亮,桑葚就被敲门声叫醒。黄宴蹲在门廊处说:“大人,醒了吗?” “叫我桑姬。”桑葚被吵醒眼睛泛酸,有些睁不开,归根到底只睡了约莫两个时辰而已。 但她的语气还是尽量柔和,这也许就是和黄宴的彼此默契吧。 “国主派人来了....桑姬快起来吧。”黄宴眼圈也泛着疲劳的青色。世道强弱,转瞬即变。前一天文朝大军压境,后一天就被妖魔袭击死伤惨重,国主重新挺直腰杆了。 面见国主之前,桑葚吃东西都要干呕,实在没胃口,她套上新的贤者袍,旧的袍子全是血污破口只能扔了,扎着辫子,戴上官帽,就独自骑马去了。 没有轿子,自己府里的下人也都被召走了。 桑葚隐隐感到了一种权力的倾斜和变化。 国主端坐于亮珠檀齿宝龙座上,双手手指都戴满戒指。“贤者,请坐。” 桑葚行礼坐下,国主道:“贤者没睡好?昨夜仓促归来,朕还以为贤者回不来,心焦如焚。” “多谢圣上龙恩垂怜。”桑葚道,“臣排除万难,还带回鸦叵天王,不知圣上可否赐我于金瀑布中一觉?” 金瀑布乃是斥女贰国王宫的午睡休憩之所。 一个大亭子造型的宫殿,四面下帘,曼曼叠叠,却没有墙壁,草原里挖出的水泊,种上南国的荷花莲叶,清风习习,果香盈室,人向往之。 布汗国主冷笑:“贤者当真捉到鸦叵天王?” “正是如此。”桑葚道,“笼子就在贤者府,臣起的太早,忘了拿,是臣之过。”她二话不说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只有在贵族面前不痛不痒的自虐,才能免得自己被他们的下人虐待。 布汗国主本来打算让大巫来惩罚桑葚言行逾矩,但看她疯疯癫癫,又这般行状,不好对付,也就漠然了一下。 “.....贤者想去,朕有何不准之理?” 做个仁德的主子,总归是没错的。 布汗国主的后宫妃子们听说女贤者要来后宫金瀑布睡午觉,忙不迭抱紧自家儿女:“千万别去金瀑布那里,母妖怪会吃了你。” 目迩公主玩着碟子里的珍珠粉丸,听太监说桑葚来金瀑布了,一惊:“父王把金瀑布都赏给她睡了?” ——真是个如日中天的贤者。 纳罕将军等人听说后几乎都皱眉眯眼,吃早饭的兴致都没有了。如此隆恩盛宠,天下也没有几人,哪怕皇后也不曾如此乖张。 “一个娼..妓还要反了天了,她怎么还不死?” 和木大教头的家人们哭着给喉咙受伤瘫在床上的和木喂清汤稀粥,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含恨地骂自家武士。 “她不在的时候,你们也没得手。现在她回来了,要你们有个屁用?” 家佣武士们垂头不言。 纳罕将军的妻子肚子渐渐大了,她被关在内室不见天日,纳罕准备再娶一房。 “断绝水粮,迟早得死。”呐喊下决心这样对待背叛自己的女人。 他空有一块醒石,却不能及时发现老婆和人偷情的事,醒石并没能帮助他,锁在密封的蜡盒里,生怕别人偷了。纳罕将军决定仿效桑葚,把醒石也挂在脖子上。 小曲将军的妻子又怀了,与此同时卜丙有些为自己妹妹卜姽离家而伤心,他老婆柯珈拖着肚子道:“她在家时你也不曾管,人走了,你就管起来,真是手低眼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卜丙道:“我谅你怀着儿子,不与你妇人计较。叫下人给你切了上好的牛肉,都吃了,别让我儿子饿到。” “牛肉是好吃,可惜牛少了那么些,我有什么可开心的?”柯珈抱着卜丙的手。 “哎,吃就吃嘛。少了那些给我妹妹没什么的。总之,不要让那个桑姬再来烦我就好。我妹妹在那肮脏的女贤者府里待久了,也会肮脏。” 卜姽自从来到贤者府就可怜兮兮地跟着修行,其中苦滋味让她几度想要放弃。但是想想自己被婆子又拧又掐的日子,不自觉又更努力了许多。 芝琢听说桑葚在王宫金瀑布补晨觉,国主还赐她流香毯、暖温泉,给伤口敷药都不觉得疼了。 虽然脸肿的老高,但她依然记得自己绝望,感觉自己快要被踩死的时候,那个破空的刀尖的金属声响,还有桑葚冷冷的脸。 ——贤者说:“出逃?她们若是来投奔我,就由不得尔等说三道四。你们快起来,随我进府。” 芝琢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你傻笑什么?”同伴因为疼痛而皱眉。 “没什么。就是觉得,”芝琢伸了个懒腰,看向屋外廊下新生的野草,“好开心啊。” “这傻的,挨揍了还乐呢。”同伴们摇摇头。 “不过要是没有桑姬大人,就真的要被带回去了。” “果然人还是要变强才能保护自己啊。不然只能依靠别人保护,太小心翼翼了。” “不如说是悲惨吧?” 女武士们用心擦拭自己的剑刃武器。 金瀑布里的桑葚睡了个饱饱的觉,又梦见了那座神山,只是不同于上次金光灿灿,这次梦里神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破烂山洞里有孤寂空灵的女声。 “你迟早会来的——” 她的声音虽然诡秘突兀,却不让人恐惧,亲切备至,仿佛母亲的呼唤,让人不自觉认为是有安全感的。 暖和的梦,没有纷争,没有血和刀。醒来后桑葚听见荷花滴露的细响,水波荡漾里的金鱼,草原也能造出大金鱼池,多亏了斗转星移变化万千的术法。 但凡这术法多为产妇考虑一些,也就不让她们那么痛苦了。 桑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产妇的事。 也许是她想找到母亲的思源之心? 亦或者,只是同理心而已。 轻帘摇动,如水波纹。桑葚听见殿外宫人呼吸的声音。 她很在意一件事。 自己越来越看不到别人的敌意黑影了。 以前之所以能大战群妖,也是因为黑影袭来比本体还明显。 虽然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黑影这一点让桑葚有些眼花缭乱。 但越来越看不到了。 所以在文朝军队里应战妖魔才那么疲惫,有点力不从心。 以前南曲召唤三百大妖魔围攻自己,她抱着王曦都能杀出重围。现在想想,实在奇特,怪不得世人多以为怪。 就连现在的自己都无法想象当时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力量在渐渐流失.....桑葚有这样的感觉。 神胎是巨大的基础,但它似乎在慢慢随着时间流逝。每复活一次,就瞬间消去更多。 “贤者大人,您醒了吗?”宫人听见桑葚坐起来,毯子滑落的声音,有些害怕地问。 桑葚道:“起了。可有饭食?” 她在堡院里长大,并不特别在意内化的谦虚。饿了就说饿,尽量能问就问,而不是怕被别人说太随意,而闭口不谈。 这样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斥女贰国无法得到她的尊敬。 桑葚的请求,布汗国主当然是答应了。一碟牛肉,一壶冷酒。和初次上朝一模一样的配置。 桑葚感觉布汗国主是在提醒自己,你终究是外乡人。而且,他也不是不会被激怒,一味忍让的懦夫。 “既然只有牛肉,就请多来几碟。我急于营救贵族老爷,吃饱了才有力气。谢主隆恩。”桑葚对着王宫正殿方向低头行礼。 牛肉和干烙饼出现在了桌上,然后是酸粉奶瞟,裹油菜团,炸牛蹄。还有一壶放了花瓣的香茶酒。 桑葚举起杯子对着正殿的方向:“圣上仁慈。” 虽然是阴阳怪气的语气,但宫人都像没听到的木头人一样杵在原地,双眼失焦仿佛思考哲理。 桑葚吃完拜别布汗国主,结果目迩公主的太监来拦她:“公主有请,重要事报,大人这边走。” 蹩脚的文朝发音。 桑葚没想到目迩公主给自己带来了好消息。她抚摸着怀里一只蹄子鲜亮、毛色洁白似滚雪球的小羊羔,笑的时候耳朵上的金珊瑚耳坠都一晃一晃的。 “贤者要找的好友,是叫橘福。我已探查到橘福消息,据说她去了神山之后就行踪未卜。”目迩公主诚恳地说,“莫非是....为了追踪妖魔才入山?” 桑葚一攥手,为了追赶妖魔进神山.....橘福和鸦叵天王第二身南安吗? 曾经橘福说过,她要杀南曲安。 她的志向不在于第二身,而在于斩杀主身。 桑葚决定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目迩公主弯着眼睛笑的人畜无害:“贤者,我相信你的实力,既然要去神山救朝寺将军,就一定能救出你的朋友的。” 桑葚点点头,郑重行礼。 “谢公主大恩。” “不必拘礼,快去吧。我也想见见你的朋友呢。”公主摸着小羊羔挥手童真地笑道。 桑葚回府取了乌鸦笼子要交给布汗国主处理瘟疫,那笼子是法笼,电光猛窜,南曲化成的本体乌鸦在里面缩着翅膀掩着脑袋假寐。 一群女武士围着笼子惊讶呼声:“这真是鸦叵天王第三身?” “大人您此行捉回来的?” “.....它可是魔头,大人没受重伤吧,我这里有药。” 桑葚轻笑,提提笼子:“无妨,我一会儿进宫,再回来时稍作休整,明日就去神山就出贵族,可有能人响应?此战大危,险情丛生。” 卜姽扒着门框远远地看桑葚的脸。她想去神山。 鸦叵天王是杀不死的天王,都能被她捉住像遛鸟一样关在笼子里。 神山是入境者死的地方,桑姬进去肯定也没事。 “我也想去.....”声音被其她声音盖过,巨大的声音形成一股浪潮。 桑葚进宫见了布汗国主,把笼子往地毯上一搁。乌鸦自己几乎要跳起来,震了几下翅膀继续装死。 “圣上,此魔无惧痛感,臣思虑再三,想出一计能逼问出解药良方。” 桑葚勾起嘴角信心百倍地看着布汗国主:“只是需要圣上龙恩助臣一臂之力。” “卿,快快言之。”布汗国主陪她玩君臣和谐的戏码。 “乃是长期的眩晕之术。可惜臣只会刹那致眩,请陛下赐臣一通晓此术的能人巫者。” 第67章 神山 国主大喜:“好!快召十二宫巫。” 虽然斥女贰国觉得单数吉利,但王宫很多军制官职都是双数,以前也是设立单数的,但总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病死或者赘余,渐渐就也是双数了。 宫巫来了,跪在地上去拿乌鸦笼子。乌鸦在笼子里感到危险,试图逃跑而不得。眩晕术一经召起,南曲才真正软了筋骨,在迷幻的漩涡里脑仁虽然消去了疼痛,却也麻木不适,不到一刻钟就受不了了。 “还以为你能撑多久。”桑葚冷笑。 黑乌鸦张开鸟喙吐出人言:“一两人参下油锅,一百滴活人血煮热,两者再加以普通瘟疫常用的祛病药材。 待红疹胀大结痂,再自行掉落消去,敷上晨露即可去除痕迹,此病可消。” 桑葚道:“陛下,已经有人浑身红疹死于热疫,此事不可缓待。只是人血过于残酷,”她转头问乌鸦,“经血也是活人血的一种,可用吗?” 乌鸦张口:“当然。” 国主在宝座差点跌下来:“经.....经血?贤者你可知那不祥之物!” “陛下!”桑葚冷目道,“事已至此,救万民于水火只有此计。难道真的要在活人身上取血?为了救人而杀人,这是应该做的事吗?” 国主在桑葚意料之外的啰嗦,他召集了三百王宫阁臣,商讨用不用经血救人的事。 “就是那人参也是不小耗费。依臣之见,王朝人口冗余,男过多,女过少,陛下也知道现在王朝运转困难,已入僵局,不如就趁此机会......” 阁臣们接连给出这样的建议。 “千载难逢,不要让那贤者知道就好。” “神教固然神圣,但王朝已经养不起这么多人了。陛下请深思。” 层层帷幔里,布汗国主的脸隐在阴影里。 “朕就听诸位大臣之计。” 无论如何他接受不了经血。 “贤者,就按你说的办。”开完小会后,国主安抚桑葚,“朕应该抛去敌意和恶意,贤者所言甚是。只是人参太贵,国库空虚,不知道贤者可有资金?” 桑葚没想到国主这么快就明事理了。不得不说她还是很欣慰的——虽然不怎么信。 “臣囊中羞涩。” 她的确是没钱。 布汗国主说他会想办法。劝走桑葚后,布汗国主捏了一把汗,这次竟然这么顺利,桑葚没有发火或者打打杀杀的。 “果然,如诸臣所言,那女人只要好好说说就可以安抚下来。”布汗国主欣慰地对阁臣们报喜讯。 “哈,臣不敢,还是陛下英明。” “陛下已通安抚怒狮之术,臣等欣慰欢喜。” 桑葚出发去神山就在第二天凌晨,黄宴好说歹说也要去,令桑葚没想到的是,女武士里响应者众。 她只挑了二十几个修行高强的女武士,剩下的去了也是送死,她不想她们当炮灰。 庆羊是二十几人之一,她术法进步快的让桑葚惊讶。 卜姽和芝琢等人自然是留在府中。 黄宴虽然被桑葚要求留下看着贤者府,却还是坚持要去。她也就由得他了。 启程后,山高路远,全靠御空。山有万重云作顶,川由千垠海上来。举目四野,尽是云霞圣光,虚空乍现,华彩如繁花,一路倾塔落凡尘。 那山铺展开山脉连绵,内有河川经年不息,灵鸟齐鸣,瑞兽仰首,据说乃是神的住所。 神山是进不了的。进了就是个死。 以前是这样,但桑葚来了后就碰巧不这样了。渐渐的可以进神山,但进去的人无不失踪,然后残躯被山里的野兽吃的七零八落,然后被叼到神山外示众。 野兽似乎也得到了神的点化。 朝寺将军是唯一一个没有找到遗体的。之所以要救他,乃是他的灵鸽足爪上系着求救信飞到将军府里去。 作为大将军的其中一员,朝寺将军常年想进神山祭祀神灵,此愿比升官发财还重要,比妻妾成群还强烈,比子孙盈室还迫切。 桑葚来到神山脚下,就见朝霞如虎张獠牙,虽然是祥和圣彩,却勾勒出可怖妖魔的形状。其中更有血气蔓延。 某种意义上,斥女贰国供奉的神教塔里的龙才像真神,这个是打死的神山却更像妖魔老巢。 桑葚见那神光不掺一丝虚伪黑气,便知里面的确有真神盘踞。 黄宴紧随其后,桑葚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的御空术还挺好。 黄宴紧紧地握着佩刀,准备一有什么危险就挡到桑葚面前。 “人数齐了,就走吧。” 桑葚等自己的贤者府武士、贵族随军、官武士、将军府武士、将军家属一大堆人来了,点清人数,才发话要走。 有人迟疑不敢进,有人握刀凛然东张西望盘查危险,更有人屏住呼吸细听可能的埋伏。 桑葚走在最前面,后面一个朝寺将军的侄儿,耀寺跑过来凑近她,被黄宴拦住,眼睛还是哭肿的肿眼泡道:“我叔叔就在山里,我想第一个看见他,我跟你们走在前面。” “好。”桑葚随时准备抽出剑鞘里元淇给她的剑,抿嘴道,“我会努力找到你叔叔,若实在找不到,就请你节哀。” 失去亲人的感觉,以及担忧亲人安危的感觉,桑葚还没产生过。 对王曦是把她当可怜孤女,当成自己结义的年幼妹妹,但终究不是亲人。 自己还能找到亲人吗? 桑葚苦笑,她本来经过斥女贰国,就是为了去凌风国边境的化归山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纯属路过而已。 结果.....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这里。桑葚也不想光看着不管。她想用自己的能力改变不好的现实,虽然不确定能否成功,试试总是比不试强。 她也相信自己能成功。 她还要去找李堡报仇,还要去找王曦,她会谨慎对待自己的复活,因为说不定....下次就不能复活了。 毕竟自己的一个灵魂已经没了。 这次再死,可能就是真死。 可以选择不来的,但桑葚知道自己现在在斥女贰国名声太臭了。她知道自己现在被传为娼...妓..贤者,自己被议论的事,她都知道。 哪怕很多女武士心里都对她怀有芥蒂,觉得她身子不干净、肮脏,她们看她的眼神就是那种抱憾的、可惜的,像看见美玉出现瑕疵的眼神。 “贤者大人长的那么美,术法那么强大,若是没和男人耍,没堕过胎,就是完人了。” “对啊,好可惜。” “本来觉得她是神一样的贤者,结果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一些女武士在贤者府里洗衣服时议论的时候,桑葚碰巧听到过。 她想要一个好名声。 “如果去神山救出最诚心信教供神的朝寺将军,就能改善口碑。”黄宴也曾这没说过,“只是神山太危险了。” 桑葚的目标是摧毁这个胡言乱语的神教。 但要达成这个目标,她还是不能逆天而为。民众中的口碑真的很重要,民心即是大势,而且她也不想像日落城那一次,吃力不讨好。 自己明明降妖除魔,却被传成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大人.....”黄宴的话唤醒了桑葚的走神:“怎么了?” “大人,这里太奇怪了。”黄宴看向四周空旷的平原,羊马狮虎狼,一派生态图景,远处就是祥云晨曦,山谷里黑黢黢的格外显眼,像一湾漆黑的水潭,也像一只人的黑眼睛。 “的确奇怪。”桑葚道,“朝寺将军信里说,这里丛林密布,结果竟然都是平原。” 她不觉眯了眯眼,霞光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刺眼,桑葚抬手遮在眼皮上:“我们是在上山,刚从山脚进来,怎么上面没有坡了呢?” 耀寺的辫子上系着铃铛,一走一过铃声叮当:“贤者大人,我叔叔说他和从人都被困在一处山洞里,洞口被野兽围住,他们拿巨石堵住。我看这里应该藏有山洞。” 他有浓重的斥女贰国口音,因为说的有点着急,桑葚甚至都听不太懂。 桑葚象征性点点头表示了解,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 这里抄写着朝寺将军密信的内容,乃是布汗国主给的,特意翻译成文朝话。 「.......一日晨,入拜神山。圣光下四野,从人皆欢欣。 上山见狼群逐白鹿,臣举弓射狼,得狼皮。白鹿啼鸣,躬身似行礼。 二日,臣迷路,又遇虎逐白鹿,再射之,虎中箭奔逃。白鹿亦走。 三日,臣迷路,遇白鹿,其引臣入山洞......」 之后就是被群虎围攻的事迹,那些老虎张牙舞爪,免疫幻术,朝寺将军和小弟们在山洞里拿巨石挡住老虎,忍饥挨饿,发现山洞里顶上有小口可让信鸽走,便发来密信。 桑葚之前已经看过一遍。 “我们去找白鹿。” 桑葚把纸重新卷好塞进怀里,就兵分几路走了。 找了几大圈,一无所获。 庆羊作为防卫队站在桑葚一侧,紧张兮兮的:“大人,我觉得我们可以跟着狼群,或者虎群,总有收获的。” 桑葚道:“按你说的办。” 分队汇合后,尽管跟着狼群和虎群也没找到什么白鹿。 而且还发现了可悲的事实。 每个人都无法使用术法,就连桑葚也是,她对一头狼准备使用致盲的那个天赋术法,后果就是眼睛开始酸痛,金光闪了两下差点把自己晃瞎,连忙不再用了。 “看来不是那些虎群免疫术法,而是神山境内不能使用术法。” 桑葚道:“天色已晚,稍作整顿,进餐扎营,明日再议。” 她们把找来的能吃的蘑菇聚在一起,解下行囊,拿出肉饼、干菜酱、腊肉和粗面馒头。 耀寺那光辉流纹的袍子在桑葚眼前晃,他悲伤过度的眼睛还红肿着,但强颜欢笑:“大人累了吧,我的从人带了香茶美酒,一路背过来的,大人请用。” 桑葚想了想:“请问有多少?” “很多呢。大人若想和你的幕僚分,也完全可以。只是每人分得的都不多就是了。” “太好了。”桑葚站起来拍拍衣袍,跟着耀寺去了他那边的营帐。果然美酒华食一应俱全,肉炙鲜美流油,诱人味蕾,温酒飘香,酒碟在热水桶里微微溅起水滴。 耀寺让随从倒了两壶香茶,桑葚接过来笑道:“多谢,多谢只是神山危机四伏,喝酒不太好吧?” “不妨事,这酒兑了茶水,根本不醉人。”耀寺举起图腾酒杯,“大人尝尝?” “不必了。”桑葚道,“也请少用,注意安全。” 回去后,女武士们分享香茶,味道果然醇香,桑葚自己喝了一杯酒不喝了,她爬到树上赶走毒蛇,去看山谷那处的晦暗。 那里就像平白被挖出了一块,乍一看和盆地似的。她不得不注意它。 夜间正是入睡时,所有人都歇息下了。桑葚看见庆羊还没睡,就去问她:“你不是值夜之人,因何不睡?” “大人,您还记得说过想教我御空术的话吗?” 庆羊的话倒是让桑葚没想到。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我.....我想学.....”似乎是思虑许久,庆羊的表情非常急迫。 桑葚有些警惕,庆羊的确不是她遇到的文朝人那样的温热性子,她一会儿特别热情,一会儿特别害羞,什么喜恶都写在脸上,不怕别人知道,也不想瞒着别人。 但这样的性格可以解释为斥女贰国风俗,也可以解释为有所图谋。 如果她安全回府后再说,桑葚不会觉得奇怪。 但在神山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说,不得不让人觉得她太着急了。就像是在这个独木桥般紧迫的环境里,逼着她彻底确定下来教她一样。 庆羊道:“大人,我真的想学。您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桑葚笑笑,“但现在也教不了,回去再说吧。况且现在神山危机四伏,不是合适学习的地方。” “这样吗.....”庆羊顿时泄气了,“我真的很想学,大人不想教我了吗?” “并没有,回去再说。你快去睡觉吧。” 桑葚有些尴尬。 庆羊走了,桑葚就回自己营帐,黄宴营帐就在隔壁,还亮着烛火。 “还不睡?”桑葚轻轻地问。 那烛火温柔地摇曳了一下,青年的声音传来。 “你先睡吧。我在画今天一路走来的地图。” 第68章 大蛇 “早些睡吧。”桑葚脱掉外袍道,“其实我也画了地图。” “多一份总是好的。”黄宴很谨慎,他不想出现任何被自己忽略导致发生的错误。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能酿成巨大的恶果。 第二日,桑葚一行人还是在平原徘徊。御空术无法使用,只能徒步,仿佛被放逐了一般。 “进来之前是从山脚往上走的,原来还很正常,可是到后来遇见一大片树林,穿过树林上到山坡后,就看到了这平原。” “下山的路原来这么陡,那么当初是怎么上来的呢?” “不不.....我们看到的都是幻境吧?” “亦或是我们来到了神山的内部也未可知。” 武士们议论纷纷,各有判断,桑葚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突然灵光一闪。 耀寺想拦住她,没拦住,桑葚着急地往来时的路往回跑,顺着陡坡往下一路而行,武士们在树丛后冷眼旁观。 “大人是在探路。”庆羊道,“嘘,你们不要乱吵。” “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管我们。” “哎呀,让大人去吧,现在我们不都是在跟随桑姬大人吗?” 武士们叽叽喳喳的,黄宴早就跟在桑葚后面保护她。 桑葚滑下山坡,理理衣服上的灰继续走。武士们等了不到一刻钟,桑葚就喘着气冒着汗回来了。 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胎之力也被压抑住,原本巨力的身体变得像普通人一样。 “大人,有何见闻?”耀寺用过折扇挡着清晨剧烈的山风,走过去问道。 “下不了山了。”桑葚目光如井。 她和黄宴是一个表情,一种仿佛不努力就会被真的放逐在这里一生一世的表情。 “神山不能进。”斥女贰国的老人们不厌其烦地念叨,留守在贤者府的女武士们十分忧心。 桑葚和黄宴当时顺着来时的路到了尽头,结果看到一大片枯草,将枯草赶到两边后,看到了一大面石壁。 来时是没有的。 随行来的人脸上全都露出了慌张无措的表情,只是有的比较内敛只是皱眉,有的慌得腿肚子都打颤。 “神啊,保佑我吧。别把我留在这里。” “山神发怒了!肯定是童女没给对啊,给少了。” “我不想死在这里....山神为什么要害我们.....山神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在一片越来越混乱的乱潮里,耀寺的喉咙动了一下,握拳走向桑葚。 “那要怎么办——大人,我们出不去了吗?” 耀寺明显慌了,他的眼眶还是很红:“大人,我们不会也要被困在这里吧?” 桑葚脸上都是汗,黄宴递给她一个帕子,桑葚擦擦汗,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就是来救被困在神山的叔叔朝寺将军的吗?既然朝寺将军会被困,没道理我们就可以在神山里肆意出入。 其实神山对我们来说是山,对朝寺将军来说是朝拜的地方,但是对真正的神来说,就是它的家。 私闯民宅还有罪呢,私闯神府,自然会激怒神,只要我们内心坦荡,就没什么好怕的。” 桑葚抬手制止武士们动动哄乱:“会有办法的。我已经有一个想法,我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分成两队。 一队去猎鹿,如果抓到一定数量的鹿,白鹿说不定就会出现。 一队在附近搜罗山洞,慢慢排查。” 武士们当然只能听桑葚的话这么做。耀寺双手合掌抬头看天,默默祈祷:叔叔,你不要死,我们马上就来救你。 雨下的猝不及防,一行人在随便找的一个大山洞里安营扎寨,稍作整顿,烤鹿肉吃。 雨渐渐变成唬人的巨大黑幕,雨声如炸雷砸在地上,蹦出拇指那么大的雨点。 “这雨太诡异了,不是闹着玩的。”黄宴给桑葚披上一件外衫,“大人,等雨停了再出去吧。” “好。” 桑葚看到耀寺拎着酒壶走过来,耀寺道:“天寒了,喝点热酒暖暖肠胃吧,大人。” 他感觉桑葚又要给女武士们也分一杯羹,笑道:“大人您爱民如子,但没必要死脑筋,自己喝一杯,没事的。”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太想喝酒。”桑葚道,“我在想,这里应该不是神山的内部,如果是的话,雨从何来?难道山顶有个大窟窿吗?到底朝寺将军被困在哪里了呢?” 朝寺将军被虎群围困的山洞顶上有一个能让鸽子飞过的小口,如果神山顶是个大窟窿的话,就有点像幻术里的同心圆,大圆里的小圆,预示什么呢? 桑葚思考的时候,雨一直下到深夜。 这个夜却没有昨晚平静,雨停了之后,却响起巨雷,轰隆隆不止,桑葚决定出山洞去看看,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乌云密布,席卷四野,张牙舞爪黑漆云,凶神恶煞斗墨光。 “这里的神,请神出来见见小人。小人来此实属无奈,并非蓄意闯入。 在进入神山前,也曾做满了三十七道供奉法事,献上猪羊牛马,瓜果美酒,这才敢进入神山讨扰。 小人一行并无恶意,只想来讨那诚心向神的朝寺将军及他的一干属下,他们被虎群围困实属罪有应得,也请神尊大慈大悲放过草芥蝼蚁。小人在此谢过神尊天恩。” 桑葚对着天空喊完,实打实地跪下来磕了个头。 她对布汗国主都没有磕头,这个跪拜礼只给了这个神山里所谓的山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能屈能伸,只为救出被困者。 天雷如斩刀划过,惨白的光照亮了桑葚的脸。然后桑葚听到山洞里武士们的惊呼:“大人!小心天上的东西!” 黄宴提刀冲了出去,他刚迈出山洞一步,就感到脚下四分五裂,如腾蛇乘雾,身体不受控制地歪斜下去,他倾身按住地面,往前像豹子似的一跳,纵身而去,抱住桑葚往旁边滚去。 桑葚本来也打算偏身走,只是没想到黄宴来了,就任他帮助。 她也看见了天上的东西,一条黑蛇,不同于神塔里的白额大龙那般圣意缭绕,这条黑蛇婉转鬼魅,鳞如磐岩又硬又凸,发出飕飕之声。 那黑蛇个头很大,虽然不如神塔里的长,却也是自天上来,它一口埋到桑葚刚才待的地上,没砸中,就飞身而起。 桑葚眼尖地发现它砸过的地面出现一大泡水潭,和刚才下的雨非常相似。 那蛇的脑袋有广厦巨楼那么大,嘴里滴出淋漓的口水涎液在空中划出一道横线,桑葚闻到雨水般的清新土腥气,并非动物口涎的恶臭气味。 那黑蛇如箭头射过来,一口叼住黄宴的衣领,把他往旁边一甩,黄宴就背部砸到山石摔到地上,身体因疼痛而颤抖,但还是打算过来。 巨力无处可施,桑葚一转头就看见那黑蛇张开了大嘴,獠牙尽显,血红色的信子里黑漆漆的嘴,口涎像山洞里的钟乳石一样晶莹剔透,上下粘连地滴下来。 她把元淇的长剑横在手里,向后退身,一把叉了出去,那蛇要咬桑葚的大嘴被剑豁住,巨大的上颚意外的并没有桑葚想象中的蛮力。 而是和猎鹿时的鹿一样的力气,桑葚还可以应对。 虽然没有了妖魔塔里得到的巨力,自己从井里觉醒的巨力也得到压抑,神胎也被山中的磁场禁锢,但桑葚体内的巨力早有一部分融为一体,可以随时用之,也就不至于任蛇宰割。 上颚被剑叉住,两根长如廊柱的獠牙抖着要扎下去,桑葚用脚用力一踩蛇的下颚,下颚剧烈颤抖着无计可施。 “武士速来——” 桑葚呼着气喊了一声,然后猛地退后,那蛇“咔嚓”一口合住上下颚,然后身体弹跳着窜到空中,剧痛难忍,长剑如牙签刺入了黑蛇的牙床,它疼的旋起身,粗大的尾巴横扫地面,要去扫桑葚。 然而刀光剑影已来相见,武士们围住黑蛇对它又劈又砍,黑蛇的尾巴快要飞到桑葚身上,桑葚朝着逆方向快速飞奔,然后跃起身体堪堪躲开。 蛇尾扫到了石壁,拍打出大量稀碎石块。 庆羊拉起满弓,闭起一只眼,因为恐惧身体微微瑟缩。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妖怪,这么大的蛇!庆羊是怕蛇的,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身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毛骨悚然。 “嗖”的一箭,射歪了打到山坡上去。 庆羊去箭囊里拿新的箭,这时候就听见有武士被黑蛇叼住发出惨叫的声音,然后她看见桑葚提着那武士掉落的剑去抠黑蛇的嘴。 庆羊手脚发凉,手里的箭跌落在地,滚下坡去。她颤抖的手去再拿一支箭,心里对自己骂爹骂娘,为什么要来,早知道就不来了..... 在这样想的时候,她低头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咬出淋漓的血痕,手臂这才停止颤抖。 痛意里,庆羊再次放出一箭。 那箭有穿云落马之势,只一箭,就正中了黑蛇的左眼。 飞溅的血扑到桑葚的衣袍和脸上,她把黑蛇嘴用剑撬开,眯着眼,来不及擦血,把那武士的身体硬抱了出来。 那武士年纪尚浅,已吓昏过去,乃是耀寺手下的跟随武士,才十几岁的少年。 黑蛇发出嘶鸣,口水浇了桑葚一身,桑葚彻底确定了,刚才下的雨,就是这蛇的口水。 黑蛇哀嚎着用尽力气撞开所有人,浑身带血地往山谷游去,刺溜一下就游进去不见了。 桑葚擦擦脸上的血污:“机不可失,反正山谷里黑,现在天黑也无所谓,我点着火把进去,你们借我一把剑。” 耀寺哆嗦着解下自己的佩剑递过去:“大人,这是上好的云梯钢造的。” 桑葚用黄宴递来的帕子擦脸,摸到剑鞘上都是镶嵌的宝石,就连剑柄都是乍眼的红水晶和进口的海珊瑚,笑道:“好,谢了。” 庆羊抱着弓箭从山坡上滚下来:“大人,您要去山谷里了吗?一个人太危险了。” “抓住那条蛇就有解决的办法。”桑葚突然感觉手臂有些疼,撩开袖子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那蛇抽出三道血痕,幸好没被毒牙咬住注入毒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先包扎一下。”在众人面前,黄宴执意要叫桑葚为大人,据他说是要给她树立个一丝不苟的清廉形象。 他给桑葚包扎的时候,庆羊和几个女武士就跑到桑葚旁边站着。 “大人,我们也要去。” “大人一个人太危险了。” “前几天才刚从边境死里逃生,不能再冒险了。” 桑葚心里一暖,瞥她们道:“你们真要陪我一起去?” “当然。” “我们本来就是跟随大人来的。” “如果大人有危险的话,贤者府也会被收走的。”庆羊老老实实说出心里话,桑葚无奈一笑。 贤者府就是她们唯一的庇护所,她们不能让桑葚一次次陷入生死危机中。 说不定哪次就回不来了呢,尽管她是总能死里逃生,甚至据说还能复活的贤者。 但这里可是神山啊。 耀寺犹豫了一下道:“大人此行务必珍重。” 黄宴已经包扎完,桑葚站起身来:“你们把伤员处理一下,我走了,静待佳音。” 她直接往山谷那里走去,黄宴和庆羊等人默默跟上,桑葚并未阻拦。 幽黑的山谷如折扇敞开无数条沟壑小路,迷人眼,更迷人心神。直接走到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地方后,闭上眼就能听到鬼哭狼嚎般的凄厉风声。 桑葚再一次感叹,神山搞的跟鬼山没什么区别。 她提着灯笼,和黄宴、庆羊等人顺着黑蛇留下来的口水痕迹一路追踪,愕然发现那黑蛇爬行到了一条最窄的荆棘路里,还继续往前走。 “那蛇不怕荆棘?”桑葚想想也是,那蛇鳞片太粗。但细想又不对,如果鳞片不怕荆棘,又何必害怕刀剑,还被刺伤了呢? “大人快看,这里的荆棘是软的。”黄宴道,“根本不扎手。” 桑葚走近一摸,果然如此:“等我试一试。” 她投出匕首,那匕首飞到半空,本来是要掉进软荆棘里的。 结果突然一个黑影闪过,一朵张开嘴的食人花从荆棘里冒出来,把匕首吞住几又缩了回去。 第69章 将军 但匕首终究不是活物,那食人花在荆棘里藏身,过了片刻就又弹了起来,茎蔓如动物一般瑟缩,然后花瓣一张,带着粘液的匕首一点一点滑了出去。 花的花蕾受到重创,花瓣都合不上了,萎缩着退了回去,收拢起枝叶。 桑葚道:“这里埋伏食人花,应该是黑蛇鳞片粗厚,它们无法攻击,那黑蛇才不怕。” 她抬头看了看深黑不见五指的苍天,这里地面居然散发微光,以至于能够视物,实在新奇如神迹。 亦或者,她有种感觉.....自己一行人就像是被这么引过来一般。 “走吗,大人?”黄宴紧了紧手里的刀。 桑葚回头看了跟随自己的人一眼:“当然,不过我有个主意。” 她并不能御空,这附近也没有巨大树木可做踏脚的木板来阻挡食人花的大嘴。 想来想去,桑葚还是把自己的短剑和从黄宴那里借来的短剑绑到脚上,堪堪站起,像溜冰的人一样,脚尖离地很远,若不是有些术法的根基影响,根本无法平衡。 她说了句“我先过去”,就伸手阻止要当先锋的其她人,自己走到荆棘丛前,运起力气,猛地踏足朝前,飞快地奔跑起来。 桑葚在跑的时候还不时跳跃,以达到更高处,食人花们碰不到的地方。 黄宴和庆羊等人目瞪口呆,握住手中兵刃:“大人要小心!” “小心脚下——” 随着桑葚的每一步奔跑,她脚下的荆棘丛就像开花了一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食人花形状可怖、争相恐后地伸出茎,张开花瓣,露出里面嶙峋的利齿,滴着植物腐蚀性粘液,朝桑葚扑咬而去。 因为刀锋被系到了脚边,直接扎到地面上。不少食人花都咬住了尖利寒光的刀刃,然后利齿与坚硬有韧性的花瓣都被割开,惨状四放地歪斜下去。 跟随桑葚而来的这些人都不是胆小之辈,但看到这千钧一发,稍有不慎就会跌进食人花群,被上百张植物大嘴啃食血肉的一幕,还是有些冒冷汗。 桑葚终于来到了对岸,然后她解下刀刃,朝对面投掷过去。 短剑直挺挺扎进了鞋尖前端的泥土里,庆羊抬眸,眼中有些好胜心:“我来!” 她也凌身而过,并不怎么差桑葚。桑葚皱眉,之前庆羊进府时还很生疏,并没有这么好的体能,怎么今天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而且她很熟练,就像以前一直会这样似的。 终于所有人都过来了,一行人已经有些倦意疲惫,强打精神而走。桑葚知道不能耽搁太久,也心下犯难,这么走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声响,像是蛇的鳞片摩擦地面的细响。 “就在那边。” 桑葚飞速跑过去,隐约还看见了一片黑影。 继续向前走,就看到一大束光,豁然开朗后,才发现自己站在山洞口的崖顶上,脚下碎石很多,前一步就是嶙峋悬崖,远方是碎波飞溅的大瀑布,白雾缭绕,如临仙境。 鸟语花香,正在眼前。 “打从进入神山,就从未见过这种春景,都是怪石冷木,沙灰平原。”黄宴走到桑葚附近碎石打算帮她应对突降的危险,“大人千万小心,不知是否为幻境。” “嗯......”桑葚苦笑,“事到如今,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出山洞到对面去。” 武士们纷纷低头皱眉凝神,山洞外就是一米悬崖,极陡极深,难以窥见祥路。 桑葚突然听见一声鹤鸣,武士们比她先抬头,张嘴呼道:“有鹤——” “我就没见过真鹤,都是从画册上看的。” 桑葚和黄宴定睛一看,其实是两种鸟,皆是毛羽柔亮,光彩照人。 “翔鹭瑞鹤,相伴相飞,这是圣人得道三十九周天才有的景象。”黄宴解释了一句,蹙眉凝思,“大人,我们进山谷前,可是深夜里。” “确实。”桑葚点了一下头,“而且你看这附近地面泥土,没有一个沾了那蛇口水,干爽非常。”她又抬头去看附近石壁,黄宴担心她掉下去,桑葚示意他自己在注意安全,不必担心。 “那蛇难道飞走了不成?” 桑葚看到武士们正在搭建绳索要下悬崖,制止她们:“不必,我们白忙一场。” “怎么了,大人?”庆羊和女武士们都目露疑惑。 桑葚道:“我看这神山当真是神山。所谓神山,自然和普通的山不一样。 我曾在别人给我的法术册看过原理论道,小的时候也听老师讲过一些天文地理,奇诡循环。 我们进山后却来到平原,这是古书上说的「正负合一」,山是封闭的山体,平原却是敞开的地面,高与低,闭与开。 那蛇口滴雨水,通体漆黑,原来就盘踞在天上,然而我们以为的天上,却是山的内部。” 假想她们来到了山里的山洞,那蛇就盘踞在山洞顶上。 蛇钻到山洞更下方的山谷深洞里,桑葚等人跟去,却来到了鸟语花香开阔处。 她们正是跟着蛇从山的内部绕到了山的外部,才从黑夜转到了白天。 桑葚不由得想起斥女贰国神教传诵的故事。神把人类放逐到断木表面,自己则在断木里的神境居住。 断木外的人要经受风吹雨淋,日头照耀,于是衰老死亡。断木内永昼永夜,极乐天堂,并无生死一说。 神教的故事可能就是以前有的斥女贰国人碰巧进入这座神山,并没有死,成功出来后,就按照这个道理,自己添油加醋创立了神教。 也就是所谓的“神在地心”。 “......日出日落,王朝兴衰,这世上大都是循环往复。按照这个原理,这座山不仅内外是循环相连的,日与夜也是循环,再次推导,朝寺将军被困于山洞,放鸽而出。 他并没有写遇到平原的奇闻,可见他本来就是在山外部的。在山上放鸽而出,鸽才到了国主手中。 蛇在「里」的时候受伤,来到「外」就能飞走不见,我们找不到它。在「里」,它无法打败我们,被围攻而走,到了「外」它可能就会变强。 而我们不是神山的人,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擅自用法术。我们快回去,召集人手,再一同回到这里。” 桑葚长篇大论说完自己的推理,众人都微微点头,有的大感震惊,有的早就也想到了这一层。 “大人,如果真按循环来的话,朝寺将军真的被困在山洞里吗?” 庆羊问。 桑葚道:“这个要看怎么理解。 将军觉得自己被困在山洞里,寻常来讲,山洞其实是山的浅层内部。但实际上,将军一直在外部。那山洞也是外部。从这个意义上看,那个困住将军的山洞必然是突出于山的。” 桑葚论证着自己的观点,随便看看四周,突然一愣。 自己现在所在的山洞外就是悬崖,回头一看就能发现,这个山洞是在整个突出于石壁的更凸的石壁里的。 进入神山后,这个幽黑不见底的山谷本来是在盆地的低处的,可本以为会更向内部的路,实际上却通往山外的世界。 桑葚抬头看朗日乾坤,这时间和进入神山那天的清晨非常相似。 难道时间也是凝固的? “我们先回去。”桑葚提刀猛地转过身往里冲,她准备相信自己的直觉,武士们连忙跟上,黄宴观察四周判断危险,一路走到更深更黑的地方,桑葚突然站住脚。 她闭气一刹那,果然听到了先前着急来时没有听到的声音。 水滴的声音。 循着水声,却被乱石挡住。艰难爬到石头上再滑下去,一行人就这样十分困难地往更深处走。 蝙蝠群被惊扰到,又是一番搏斗,桑葚的身体被抓伤,血溅到石头上,每个人都大汗淋漓,蝙蝠们直接往外飞,一地的蝙蝠尸体。 稍作歇息,吃点东西,再走。 走到尽头时,连疲惫不堪,举着火把喘气的黄宴都张大嘴吃惊起来。她们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用火把照亮后,发现地面满是油,桑葚扶着墙壁凑近一看,只见石壁上画满了狰狞凶恶的壁画。 “是老虎。”桑葚冷冷地道,“虎群,就是这么来的吧?” 黄宴等人近前一看,有些害怕。壁画并非彩绘,皆是不知什么人用刀雕刻出来的石头浮雕。但极其让人毛骨悚然,吊额小眼的老虎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咧开大嘴露出比平常老虎还多的利齿。 它们身上的花纹如一把把弯刀,形态各异,但都展示着一个内容。 包围山洞。 “起码有三十多只老虎,天啊。”一个女武士数完就惊愕道,“这要是真的,得多骇人。” 这壁画上描绘的虎群围洞图里,那画中的山洞就被巨石堪堪挡住。 桑葚举起火把一看,巨石上居然还有一只鸽子。 “快,我们把这石壁凿开,将军就在里面——” 已经气喘吁吁,但桑葚强打精神装作根本不累地对武士们说。 想着回去有丰厚的奖赏,武士们艰难地提着疲累不堪的步子,搬起地上的石头往石壁上砸去。 但是没有丝毫作用。 桑葚看了眼地上的油,见刀剑都无法伤害石壁一点,伸手去摸摸石壁,明明只是寻常石质,也不是金刚石什么的。 “我们先出去。” 她又看了眼地上的油。 黄宴看出她的意思,犹豫道:“大人......” “只能这么办。机不可失。保不准那个神又变卦了。” 桑葚感觉那个神派来黑蛇,和弄这个壁画都是给她暗示,可以带走朝寺将军的饶恕之意,虽然只是她自己的感觉而已。 火把燃起了油,浓烟滚滚,桑葚和武士们吊在山洞外,她试了一下催水术,却没想到那瀑布的水流真的应她法术,进到山洞里去灭火。 “早了,早了。”桑葚连忙吹自己的手指,制止术法。 等到估摸差不多了,桑葚再次催水,那水湍急,路过她们这些人,个个都被浇的头发尽湿。 火灭了后,众人再次一拥而入,可谓来势汹汹,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踩了满地石灰,衣衫轻铠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及到深处,越过那破烂的石壁,桑葚小心地举起火把,照亮了里面。 “将军!” 她焦急地喊了一声,正和随从们紧着衣衫聚在一起取暖,忍饥挨饿的朝寺将军早已不复当初进山风采,面如土色,被吵醒后耷拉无神的眼皮。 “你是......?” 他根本不认识桑葚。 但即使桑葚一行人衣衫褴褛形如乞丐,也是新的活人。被山洞顶一束光照到脸,朝寺将军秘密眼睛,后知后觉地喜极而泣。 “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桑葚在那之后才知道,那时候听到的水声,是朝寺将军在山洞里撒尿的声音。 要回去和大部众汇合,必然要经过荆棘丛和食人花。考虑朝寺将军和随从们多日不食水饭,桑葚先把剩下的饭食和水壶都给了他们:“我们休息一个时辰再走。” 山洞里还有明显的石灰味,朝寺将军对着破破烂烂的石壁突然下跪,感激涕零。 “神明,神父,您仁恕如父。”他跪下来对着石壁上的老虎磕头。 桑葚皱眉道:“将军,我们去崖顶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顺便换换味儿.....桑葚闻着朝寺将军一行人身上的味道要吐了。 朝寺将军和随从们劫后余生,隐瞒下了因为饥饿过度而喝尿的事情,他们吃着肉饼,因为太着急差点就吐了。 “慢点吃。”黄宴笑道,“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黄宴,我认得你。” 精神渐渐清明,朝寺将军发现自己唯一认识的就是黄宴。 剩下的竟然全都是女武士,他几不可见地皱眉,怎么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朝廷的精锐军武士呢? 只派了这些女武士来救自己吗? 但是被营救出来总是好的。朝寺将军满脸都是没剃的胡须,得知桑葚居然是领队,而且身份是日落城桑姬时,渐渐回想起了四个大字。 强堕人胎。 在那件事之后,他就出发去神山了。诚恳到一路跪拜吃素食,没时间管别人的事。 第70章 侄儿 朝寺将军和随从们吃喝的时候,桑葚拧起眉毛想起刚才的事。 自己的催水术竟然能用。她之所以敢用火借油烧石头,也是因为那时候感到体内的术法解开了一点封印,预感可以催水,就鲁莽地点火了。 没想到直觉是对的,真的可以催水。 但也仅此而已,只能使用调动自然类的小术法。 她觉得自己完全猜错了。什么循环,什么外部内部,在见到石壁上的老虎后,桑葚就想苦笑。 这里是神山,是神的家,神想怎样就怎样。 它可以让石壁上的老虎化成真身,可以在山里创造不同的空间让人迷路,打造不同的景色,创造奇诡的生物。蛇可以飞天遁地,就比如她们刚才出来发现一直走的地方其实是山洞。 但实际上她们看到的都是山谷的景象。 神山的一切都是随着神的意志,如天气变幻,昼夜更替。非要探寻一定的逻辑,就是自困手脚。 她能用催水术,只是因为神想让她救走朝寺将军。 桑葚试了一下,果然现在无法再催水了。 如果她执意认为回去就是回山的内部,可能又会大失所望。 简单地觉得是内外循环,就比较保守。如果开放式的认为一切都是循环的话—— “我们一会儿回去走可能就回不到刚才来时的路了,”桑葚叫来黄宴,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为免白忙一场,你我先回去探路。” 黄宴点头同意。 将这个意思告知朝寺将军后,却没想到将军一把抓住桑葚腰间右边佩戴的佩刀。 “......大人,务必注意安全。”对女人用「大人」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朝寺将军用和耀寺差不多的斥女贰国口音说,“这是我侄儿的剑吧?他也来了?” 桑葚道:“刚才忙乱,忘记告知将军。耀寺参将心怀将军你,特地和我等一同进入神山。” 朝寺张张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他不该来。”似乎是断言。 “怎么、将军放心,我会努力护你叔侄二人周全。”桑葚定了定神,按住他的肩膀,用承诺的口吻说。 “并非如此。”朝寺将军道,“大人不知,我在山洞里苟活至今,做了无数个噩梦,却都是一个意思。我现在必须确认我侄儿的安危。” “将军什么意思呢?”桑葚疑问。 “我在梦里遇到了无数恶鬼,它们皆垂血流脓,跑到我面前撕扯我的衣服,对我喊:「你的家人什么时候来赎你,若有你家人赎你,就放你活了」,我想.....这是山神的意思。” 朝寺将军干瘪的嗓音说着,眼睛里落出热泪。 桑葚皱眉,紧了紧手里的刀:“黄宴,快走,不能再拖延了。” 他们往归路走,却看见鬼魅般的路越走越弯曲,越走越黑,食人花与荆棘丛已不见了,只看见石壁泛红光,越来越红,再往前走,脚下突然微微地动。 “这是有节奏的动,桑姬。”黄宴捏住鼻子,他闻到了浓重的血气。 少女提刀继续前行,石壁不断抖落下碎石:“快些走,我们要尽快与耀寺他们汇合。” 来时易,去时难。 仿佛已经走了几千里,累的腿软脚软,桑葚示意黄宴停下,四下查看,突然趴在地上,也不管黄宴的惊呼,拎起那把被食人花咬过的短刀,把它深深扎进地面。 果然,地面很容易就被攻陷。 “虽然能在上行走,却能轻易扎透。”桑葚擦擦鼻尖的汗,示意黄宴拔出她腰间左边挂着的长剑,催促道:“快,往这里扎。” 黄宴拎起了元淇的那把剑,顺着桑葚刺出的痕迹,猛地更深刺进。土层翻动,沙尘溅涌,桑葚身子一轻,连忙伸手按住旁边并没被撬开的土层。 她听到心脏般跳动的声音更重了,刚才一直在地底,现在如在耳畔。 整个身体掉了下去,石块跌到桑葚脸上再弹走。黄宴也随着掉了下去,不过他紧紧抓着桑葚的脚踝。 桑葚往下一看,吓了一跳,底下是滚烫冒泡的岩浆。 “快,往上,抱住我的腰。” 桑葚鼻尖冒汗,双手发酸,仍旧使力,往上一寸一寸爬行。 但她终究无力,胳膊颤抖着勾住坚硬的土块,大喘气。 “不行了,我松手,你快点上去。”黄宴突然放空般地说。 “这怎么行!”桑葚瞬间反驳,“你是跟我来的,我不能放着不管!” 她顺势又试着向上,但有黄宴在下面拉着,根本上不去。 滚烫的岩浆热气蒸上来,烫人呼吸。 “是我太鲁莽了。对不起。”桑葚呼出一口气,咬着牙说。 黄宴并不回答,半晌,桑葚感觉到他手微微松开,连忙伸下去一只手薅他的头发。 “哈,你干嘛。疼。”黄宴孩子气地笑笑,感觉到两人身体晃动,挣扎道,“你出去后记得救我就行。我不会死的。” “那也不行。”桑葚下意识说,“我不可能背叛朋友。我们一起上去,只有这一条路。” “朋友?”青年发出轻笑,突然他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落寞,“.....只是朋友吗,桑姬?”那声桑姬格外温柔,像是熏香一样柔和延绵。 桑葚有些愕然,下一秒身体突然不受控地下坠,桑葚紧紧握住刀把和附近的土块,手腕磨出的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 “肯定有办法的。”喃喃说着,桑葚四下张望,着急地心脏猛跳,底下是无穷无尽的岩浆深渊,像血一样。 ——等等....像血? 桑葚猛地抬头,顺着刚才掉下来的地方,她再往上望,就看到黑夜般的天空,上面有嶙峋的云雾,青紫如霞,仔细看去,隐约还有夕阳的虾子色。 “真的不行了....桑葚.....”黄宴要求桑葚松开他头发。 桑葚不回答,狂症一般死死盯着那天空,这里本来是山洞,却有夜空。如果一直看着夜空上的一抹红色星星,那星星就会扩大,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夕阳。 青紫色的霞云像冰裂纹一样张牙舞爪,天空渐渐化成一个向下坠的漏斗,一个鼓包,像装着什么一样。 桑葚更用力扯着黄宴的头发,把他发髻尽数抓乱,低声道:“一会儿抱紧我。” “.....诶?”黄宴还打算自己下去着挣扎,却突然听到——噗呲,这样的声音就像水袋破了一样,抬头一看:“天塌了?” 纵然知道这是山洞,可头顶的确是无垠的夜空没错。 那天陷下来后,就从桑葚头顶正上方撕裂开一个圆洞,四分五裂,露出天光,刺人双目。 桑葚眯眼,突然听到头顶有婴儿般的啼哭,再一睁眼,竟是一条大白蛇,双眼赤红,一口衔住她和黄宴,金属刀兵不能伤它任何,蛇涎浇了他们一脸。 “桑姬。”黄宴感觉到自己抱住一个人,“是你吗?” “是我。”黑暗里,桑葚的声音微微发抖,她正用耀寺的刀去豁蛇的嘴,蛇嘴咧开一条缝,借着外面的光,眯着眼看清了那蛇嘴里有被她的剑砍伤的痕迹。 “是那条黑蛇。” 桑葚告诫道:“千万别掉下去。” 黄宴点头。 身后就是悬崖般的万丈蛇腹。 蛇嘴发了力,桑葚那把元淇的剑还在黄宴手里,耀寺那把刀却直接当中折断,截断处炸出白烟。 “小心!你没事吧?” 两人被越来越多的蛇涎包围,似乎浸泡在发腥的雨水里。 “没事。”桑葚还握着一把断刀,她听到扑通一声,似是入水,然后就看到滚烫的岩浆,那蛇发出婴啼,在岩浆里乱翻乱滚,好似畅游。 桑葚和黄宴各抱住一根獠牙,又惊又怕,突然见到天光,就感受到一阵酸痛,眼前浮光掠影,连人带剑全摔倒在地上,眼冒金星,骨髓里钻出痛意。 耀寺和仆从、留守的女武士、官武士、随军、朝寺将军家的家奴等一行人马在桑葚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收拾收拾,在山谷外驻守,准备听见响动就下去帮桑葚。 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抬头就见天上一条蛇张开血盆大口吐下来两个形状狼狈的人,正是桑姬和黄宴。 “哎呦,大人,大人您怎么从天上下来了?” “大人您没事吧?” “怎么了?怎么从天上下来的?” 一行人匆忙去照看两人。 两人眼前发黑,头脑晕眩,女武士们把棉布罩在他们头上,用药酒擦他们的脸和眼皮,还捏人中,这才把人弄清醒。 桑葚睁眼就看到迷惑的耀寺的脸凑近过来,还未过渡到青年的少年道:“大人您俩怎么从天上下来了?其她人呢?” 桑葚皱眉:“说来话长。我们已找到朝寺将军。” “已经找到?”耀寺脸上全是喜乐,“那我叔叔他人呢?” 黄宴醒来后先去看桑葚,见她没事,自己也放下心来,叹了口气。 桑葚就把这一行的事尽数说了,耀寺咬着手指:“用家人去赎?.....用我吗?这里只有我是我叔叔的家人。” 他的眉毛就没平整下来,一字一字艰难地说。 少年因为从桑葚口里听说的那些可怖景象,以及叔叔梦中的淋漓恶鬼,腿肚子都打哆嗦。 朝寺将军听人说庆羊回来了,就伸了伸腿站起来:“可曾找到贤者?” 庆羊和剩下几个留守的女武士互看了一眼道:“并未找到贤者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尽头可是你们来时的山谷?”将军的胡须和泥土狼狈地卷在一起。 女武士们互看一眼,又是摇摇头。 “哎呀,快说啊。你们急死我了。”朝寺将军气的胡子颤抖。 庆羊道:“尽头....尽头是和这里一样的瀑布,山洞外的崖顶!没有荆棘丛了.....” 草丛里的鹿被箭惊扰,武士们准备再次射箭,给自家主子耀寺准备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饭。 耀寺垂头丧气坐在地上,桑葚和黄宴喝着女武士们给的温水,还有以前留下的香茶,因为虚脱还有些发颤。 水渍沾在唇上,桑葚用手指擦掉:“小公子,你若不想换你叔叔,就不必再想。我一会儿带你们一起去山谷,把将军和庆羊她们救出来,我们就一起出去。” 话说得很好,但其实实施起来挺艰难。 耀寺像就等着这句话,瞬间抬起头有了精神,又后知后觉地皱眉:“这样.....可行吗?神尊不会怪罪吧?” “非要活人换活人的神,人也可以拒绝。但我那时候求了神,神就让我找到了朝寺将军,如果它不让,我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的,只要好好说,是有用的。” 桑葚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说。 “只要好好说,就有用?”耀寺眼角有泪滴。 “嗯。”桑葚吃了点肉饼,虽然没胃口,依旧强迫自己吃。自从离开京参,她的确过的越来越惨,动辄就是这个忍饥挨疼的现状,但即使如此,她也并不后悔。 因为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大人,您受伤了....”一个女武士过来给她包扎伤口,桑葚道:“你们只等了不到半时辰?可我觉得已经过了将近一整天,所以很疲惫。” “大人若是累的话就睡吧。”背着箭囊的女武士说。 看到箭囊,桑葚就想起了庆羊。 劫后余生,黄宴默默地在一边打量桑葚,桑葚见他在看自己,回以微笑:“你觉不觉得,那条蛇是帮我们来的?” “它没有伤害我们。”黄宴道,“难道它从黑蛇变白蛇,就由恶变善了?” 也由弱变强,刀兵不可伤,身处岩浆如在清水。 朝寺将军的家奴们聚在一起在说什么,桑葚和黄宴睡下稍作休息,就被他们的喧闹声吵醒。 “耀寺少爷不见了!” “耀寺少爷!——” 模模糊糊的,已经听不到家奴和武士们的呼唤声。四周的树鬼杈兽枝,狰狞黑影交缠,让开一条往下滑的陡路。 奔跑着的少年,不断深呼吸大喘气,只为跑得更快,快点逃离这个地方。他很爱自己的叔叔,所以朝廷说解救朝寺将军,将军府也必须出一个男家眷去跟随的时候,他虽然被选中了,依然咬咬牙去了。 “叔叔诚心向神,不会有事的。” “你和叔叔一定会平安归来,神明老爷的山,不会害你。” “放心去吧,孩子,爷爷们会为你祈祷。” 耀寺问:“为什么叔叔的儿子不去?” “你傻了,他要是儿子遇到不测,他本人回来,终究不好。” “再说就一个独苗,你让你叔叔绝后啊?” 耀寺离开家的前一天,他隔着帘子看到朝寺将军的女儿们,她们穿的花花绿绿,头上戴着象征男性那话儿形状的「贵女儿帽」,帽子前端垂下小水晶帘,遮住她们涂脂抹粉的脸。 她们用羽毛扇遮着嘴巴,但他能幻想到她们嘴上涂满了口脂,然后跪到自己面前伺候自己的样子。 他恨啊。 第71章 山神 “少爷啊,你在哪里啊——” 朝寺将军家的武士根本不管桑葚要不要睡,四散着点起火把跑进树丛里寻找。 桑葚揉着自己的乱发坐起来,眼圈泛青,冲着女武士道:“给我棉布。” 她撕了一块给黄宴,在自己头上一包一裹,就钻进帐子里躺下,女武士们准备去叫那些人小些声议论,被桑葚探出头制止:“不要管。” 她回去继续躺下睡,困意袭来,不消片刻就沉沉睡去。 睡了不久,就听见凄厉的哭声。女武士们站起来呵止:“发生何事?吵醒贤者大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哭声才渐渐止了。桑葚眯着酸痛的眼睛,复又沉入轮回梦境。一梦如一关,过了十关,恍如十分之瞬,再次睁眼,就见到帐子外天光,她爬起来,乱发遮住小半边脸,一把拉开帐帘。 守在帐外的女武士打瞌睡,听见声音抬头,忽然看见一张美若春秋两景,汇齐十种气质的脸,正慵懒地望着自己。 “现在什么时候了?” “太阳刚刚出来。”女武士顿了一下,“大、大人....昨晚那个......耀寺参军的尸体找到了。” 据说耀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倒在密林里,胸膛被剖开个大血口,内脏翻流,面部像中了惊吓。野狗叼着他内脏的一部分,浑黄的眼珠聚在树丛外。 “它们一夜都没走。”朝寺将军家的家佣武士们道,“耀寺公子的尸体被它们当成自己霸占的食物了。” 扑天的尸臭气钻进人鼻子里,即使盖着白布,依旧看得见白布下渗出来的大片血迹。 桑葚穿上夹衫和暗灰黑色的流银大袍,把金项扣松松地散着不系,洗脸,用棘叶根蘸着香牙粉刷牙,漱口洗手,吃了两张大肉饼,两个菜团,一叠的淡盐奶腊肉,喝了点茶水,就盘起腿坐在帐外擦拭匕首、短刀、元淇的剑。 她把刀剑佩戴好,就把耀寺给自己那把已成断刀的佩刀扣入刀鞘,双手端着放到尸体旁边的地上。 “大人......”朝寺将军的家奴们哭丧着肿眼泡看她,声音颤着,“是神取走了公子的贵命.....” 桑葚一面系头发,一面表情阴冷地说:“掀开布,我看看。” “大人,这犯了尸体尊讳的。”家奴却并不迟疑,坦然地掀开了布。 桑葚捏住鼻子细细观之,只见耀寺原本少年气的脸满是恐惧震颤,五官扭曲,胸膛至腹部豁开一个大口。 桑葚生理性干呕,她转过身遮着嘴道:“盖上吧。” 犹疑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光初晴,桑葚眉头皱紧。 风吹起盖着耀寺尸体的白布一角,一串血珠散到冷硬的山风里,转瞬就被吞食殆尽了。 黄宴也醒了,之后是剩下的一些武士,一行人收拾停当不到半时辰,这也是有素质经验的武者与寻常百姓的区别。 桑葚道:“准备好了,就即刻出发入谷。” 众人举起旗帜跟着,一如初入神山时战战兢兢,只是因为后面的武士抬着耀寺尸体,毕竟人死要全尸归家,何况这是个贵族。 伴着尸臭气和将军家奴、侍从们的忠孝哭声,桑葚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山谷越走越亮了,及到再前,就看到了一条大河,湍急奔腾,顺着河川而行,就能看见这河倾泻下去,即是一帘瀑布。 俯视而下,可见水牛白鹿,惊鸟瑞鹤,落眼极低处有一个山洞,突出于山壁,在桑葚等人的角度一看,就像一个人的鼻子和嘴巴的侧脸形状。 那崖上有一些人马,静坐其上。“那便是朝寺将军。”桑葚道,她惊讶这次如此顺利,难道真是神取走了耀寺的命,来换他叔叔的命? “那我们事不宜迟,快快绕下去吧。”黄宴正说着,突然看见桑葚脚下一滑,连忙去拉她,桑葚却身体直接消失了。 “桑姬!——”黄宴的惊叫越来越远,桑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脚踩空掉进瀑布里了,并且直接丧失五感。 触觉,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尽数停滞的滋味并不好,不过幸好很快就恢复了。桑葚有些心惊胆战地睁眼,发现自己浑身都是瀑布上的激流,自己被冲到了某个树林里。 环顾四周,鸟静林悄,天光自上泄下。桑葚浑身无力地站起来,走一步都是水痕,浑身湿透和落汤鸡一样,“锃”她拔出腰间长剑,屏住呼吸听着隐蔽处的声音。 只有衣服上的水在滴滴答答。 嘶嘶之鸣,然后一条黑蛇乍然从她刚才待的水里扑了出来,张开可怖大嘴一口咬住桑葚回身抵挡的长剑。 “吭吭”这野兽发出成人般的喘气声,蛇信子凑过去捕桑葚的眼睛,她抬起一脚踹到蛇下颚,见蛇尾扫来,就抱住蛇头飞身跳起。 那蛇个头比之前小了许多,柔韧有余,宏伟不足,却轻而易举把桑葚裹成粽子,只要使劲一勒,估计会把人的内脏挤出嗓子眼。 桑葚转了一下身,果然无法动分毫。所幸双脚并未被缠,她左脚跟踢了下右脚,扣在上面的匕首就弹了起来,她用一只还勉强能挣扎的手握住,蛇尾收紧时,就听撕拉之声,把碎鳞刮擦了一地。 蛇皮薄肉软无骨,被她从上到下剔猪骨一样剔成两半,身子一歪,数段残尾下雨似地掉在地上。 桑葚回身即逃,黑蛇晃晃身体,地上的残肢却重新长出分身,变成数十条黑蛇,膨胀变大,与本体相当。 这些蛇紧追而去,桑葚三两下爬到树上,心跳如擂鼓,冷汗浸透衣衫。 她不能死在这里。 桑葚跳进树丛,树枝刮破她的衣服和皮肉,渗出大片血珠溅到树叶上,随之而来的就是树枝被数十条黑蛇争相恐后地压垮压折,甩着口涎吐着红信,捕食者的狂躁。 即使腿脚渡过了酸软期,到达麻痛期,桑葚也不能就此停下。 但人有疲时,桑葚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汗淋漓,脚一软跌到泥潭里,被一条黑蛇抢到先手,一口叼住她的手,牙嵌进她手臂里,桑葚大怒,左手反向掰蛇头,却被更多蛇扑过来噬咬。 她于怒中去扣蛇头,居然活生生把那黑蛇的嘴撕裂,把它半个脑袋掀翻下去,又偏头一口咬住一条蛇的头。 蛇群如涌泉,波涛汹涌而上,将桑葚整个人盖住。她忽然眼放金光,灿灿其华,那些蛇扭曲着身体,盘曲如癫痫,迷乱着倒了一地。 桑葚顺势向后倒去,脑袋磕到地上,剧烈喘气。 自己也很疑惑,怎么突然可用术法? 看着朗朗天光,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活着真累。 仰躺可见云出日隐,转瞬又日放云藏,千奇蔼景,百怪霞彩。龙腾虎跃,车走兵奔,一如战事之盛,又如烛火之息。 桑葚忽然感觉到余光一点红,自己拉起颈间的醒石项链,只见内中火焰微光闪,如眨眼的频率。 五脏六腑暖暖的很舒服,桑葚回忆,自己刚才极度愤怒,难道就因此触动了这醒石,帮助自己解开部分法术限制? 正在躺着喘气思索,就见天云忽变,先成美人侧脸,刹那变成暴怒野兽,野兽云雾从正中剖开来,聚出一团云天洞府,如影天云地,桑葚看的眼花缭乱,只感觉自己也成了这天上的一员,随着云霞翻动,不再在地上了。 一只云手自府邸广厦里伸出,然后是一个云雾聚成的人形,越来越大,如催城压命,桑葚不想起来躲,呆呆地看着,一呼一吸间,那天上来的东西已至眼前。 海陆只在斗量,天地尽在心中,上下正反概不论,日夜颠倒亦不知。 桑葚只是仰躺着,整个人直愣愣看着天空,好像也漂浮上去一样。巨大的云雾盖在她鼻尖以上近在咫尺之处,如龙马华象,万千星辉。一根冰凉的手指从云雾伸出,然后拨开云雾现出一张女人的脸。 桑葚一愣,这女人的脸,是她见过分外迷人的。在这世上见过许多美人,各类气质,各组五官,皆没有能化多为一,将几类完全融不到一起去的气质强烈地揉杂到脱俗的脸上去的。 大可明了,神的五官不同于凡者。凡者里,脸小五官精致即是不可多得,万中捧一的大乘,总有自己的一份气质。于神而言,单看五官精致,不胜于凡人者不少,但自有一段迷人之极,无可仿造,无可替代。 这是种有瑕胜似无暇,无暇更胜有瑕的美,即是见到了大乘之上的大乘。 云雾就是那女人的长发,她的躯体亦隐在云雾里。桑葚心里像被敲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神圣感,讷讷道:“山神?” 山神把那根手指竖在两人之间,再向上轻轻戳了一下桑葚的额头正中央。她眼含凌厉,万种气质里,独独被冷漠凶悍压了魁首,微微启唇,吐出冬季寒冷般的冰雾。 “留在这里陪我,不要回去斥女贰国,我就把耀寺的命还你。”她的嗓音是一种女性化却不让人感到幼弱的音色。 “真的是你!”桑葚低低地说,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在地上躺久了,已经不辨上下方位,天地如混沌,倦怠被虚无感取代。 那山神已感受到她拒绝的心意,便又说:“你即使走了,也还是会回来的。” 桑葚凛目道:“神尊仁恕,放我们一行人平安离山,定给您供奉香礼牛羊——” 她的话被云雾里的山神猛地打断:“什么凡臭物件,尸体残肢,也来给我?我不稀罕,早早去了吧,天色已晚。” 桑葚眨一下眼,突然就看不见刚才任何云雾,天上已清月稀星,如在冷池泛舟。 “大人,您醒了!” 一群人奔过来,把桑葚拉起来,黄宴着急地掐她人中,桑葚道:“不必,我醒了。” “大人,您知道吗,刚才您一头栽到河川里了,我们把您打捞上来,您就昏睡,给我们怕的。” 庆羊挤过来焦急地说:“刚才您本来在帐子里睡,结果自己跌跌撞撞出来躺下,我们不知道您是梦游还是.....” “......”桑葚眯着眼看四周,竟是营帐,朝寺将军正在远处抚着侄儿尸体担架哀哭不止。 “您都睡了一天了。” 听着武士们的言语,桑葚一把拿起颈间的醒石,一无光泽。 竟是梦境? 桑葚想起那白鹿,她在瀑布高地上看到过它,似乎与它对视,就脚下一滑晕了过去。 “不论如何,即刻启程出山。”桑葚眼带笑意,这次总算没有白来。 但是看到旁边担架上的尸首,她又默然了。 朝寺将军看到桑葚沉着脸来了,她虽有绝佳气质和人中旗帜般的美,此刻却令他想起了其他五个大贤者,她有丝毫不输于他们的胆识和卓才。 甚至胜之。 因为他们并没敢来救自己。 朝寺将军跪下去,拜着苍天,哽咽:“神尊为何取我侄儿性命?我侄儿不过及冠,尚未娶妻,香火断折,他也无子,可悲可叹,神尊请饶恕我,还来我的侄儿——” 桑葚想说,这真的在神山,你少说点,免得激怒神就不好了。但细细品味他说的话,并没有说要用自己的命再换侄儿的命,看来朝寺将军自己心里也有谱。 那些官武士、家佣武士、伴随武士以及家奴、随从都一脸感慨朝寺将军爱侄儿地假哭几声。 归期已至。 往回走,虽仍是黑夜,却管不得白日黑夜,只要快点离开神山就安全了,即使是桑葚也想尽快走。 只要出去,就算出去了立马躺地上睡也安全百倍。 过了密林,桑葚听到一声声鹿鸣,一群群的鹿飞驰而过,这中间还夹杂一头光洁白鹿,如皎皎明月,正挂当空。 它停住,放了鹿群撤去,自己留下,回首看桑葚。 它一双带褶子的黑眼珠一动不动,桑葚也能听到自己队伍旗帜在风中翻动的声音。 离开神山之前也对着整座山跪拜了几回,这才出去,回头桑葚就看到山脚下的大片深林,再走一段回头看,就被那赫然巨山、磅礴高景给震慑了一下。 高耸拔云千层塔,百眼巨人踏丈海。人在山中,如蚁如稃。山顾众人,皇天之眄。 但见山顶霞光万丈,鹤飞猿唳,生灵诚悫,雄主拜服。 第72章 缘分 “大人、你的双脚!”黄宴突然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句,“恢复了。” 桑葚低头一看,自己原本被白雾遮住的双脚,居然恢复了。赤脚踩在地上,有些许凉意。她笑了一下:“哈,真是神山。” 斥女贰国与游牧部落不同,早已跨越为直达天域河的成熟国度,其本身也不同于普通草原各部,有一种脱离草原家庭的幼弟倾向。别人赛马,它媾羊。别人斗狠,它繁殖。草原各部眼睁睁看着布汗部从几万人快速在「神教的庇护」下生长出几十万人。 养不起也要生,在这份志向下,布汗部的女人们肚子像开闸一样放出人口的洪流,草原上叠满了布汗部的尸体,用人口堆出来的尸潮,使草原的幼弟长为了长子,迅速吞食各部。 在各部还保留饮血餐生的部族斗狠风俗时,这个奇特的国度又东入文朝,派出三百贤人模仿王朝结构,这就是「贤人」的由来。 “凡是能为朕所用的能人异士,皆是贤者。” 将进口的樱桃放入口中,布汗国主拍拍自己的手掌:“她真的活着回来,朕是没想到的。这足以说明,塔里神龙所说之话皆为真言。” 还没有得到御空术原法,布汗国主本来不想就这么让桑葚去送死。 “非退,反为进” 从神塔得到的五字真言,被御前大巫解读为进一次神山,对她交出术法原理非但不是阻拦,还是助力。 布汗国主准备了豪礼接待归国的朝寺将军,学着文朝皇帝亲身迎贤,顶多就是出了自己王宫,在宫门外迎接。朝寺将军骑在马上,一见到幡旗大作,号角齐鸣,就下马连滚带爬去跪在布汗国主面前,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国主拉起将军,对着贵族平民的山呼微微点头示意。 “将军归国,乃是朕之幸,国之大幸。” 布汗国主对朝寺颇为重视,原是朝寺将军乃国内久负盛名、第一个进入神塔得到神龙指令的信徒,他的虔诚,唯有日月可比。 君臣携手,回望桑葚,桑葚下马稍稍行礼,布汗国主想摸她的头,被她后退不留痕迹地躲过:“归来见陛下,乃臣之幸事。” “旅途必定艰辛,已备好案酒,速速进宫,你我君臣把酒言欢。” 布汗国主的女儿目迩公主听说桑葚回来了,想去看,被仆人拦住,只得作罢。黄宴跟着桑葚进宫,就只能在门外等,不知不觉就和庆羊一起并肩了,他仔细打量这个还很青涩面孔的少女,桑葚似乎很看重她。 他更要好好替桑葚看清这个人。 畅谈几许,温酒三轮,将这行程尽数说了,桑葚并没说见到神的事,按下暂瞒。 听说朝寺将军的侄儿耀寺为了换叔叔而被山神要走了命,国主抚脸顿哭,耳朵上的银雕金丝耳环一晃:“若是他不去,通神贤者也能将你救出,何苦如此来的?细细想来,虽葬送了此英才性命,他的魂灵却在天上与神携手,共成一段佳话。” 桑葚不语。她没想到自己这趟回来得了个封号,国主登楼告诏天下,她还能闻到国主浑身的酒气。太监宣读:朗日乾坤一掷,圣帝龙言盖此。桑姬贤者赴苏索尔山救出国之大才,乃圣上叹服之豪才,特宣其为通神贤者,辖纳罕将军名下暂管的东南三十里。 纳罕将军穿戴整齐,把脸抹的油光水滑,耳环官项链叮咣佩响,在一众将军里受尽耻笑。 “没有封地给她,就把你名下暂管的地方给她了。” “虽说你暂管那些水田,谁不知道那些地方就是你的地盘?圣上自然无错,只怕女小人暗中勾结,咬你一口呢。” “她堕胎就是堕的你那里人的胎,抢男人也是抢的你弟弟,现在你的地盘她也要抢。” 闲暇时分,五贤者聚在一起,放肆大笑。 “区区三十里,放牛都不够用。”豪才贤者抱着两个美人。 “圣上并没多看重她。”卜仁贤者将并未烤熟,还带着血丝的肉放入嘴中道。 棱摩贤者捏着杯子搂着一个年幼的姬妾,无声亲了一口姬妾的脂粉脸,目光冷漠刁钻地瞄着窗外一只鸟。 “不宜再拖了。”他慢慢地说,“她必须赶快交出她的御空术。” “据说纳罕将军还想要她的醒石。圣上总有办法的。”保驽贤者一把拍着自己的膝盖,“那娘们儿!以后我要让她在我胯..下求饶,以报当日之辱——” 桑葚与国主把酒言欢几轮,席间又来了几个亲信老将军,桑葚听他们说文朝军队败走,但并没回朝,而是去了凌风国,凌风国察迩国都王子争权,文朝去做个见风使舵的帮手。帮人平乱,只拿报酬。 “做起了佣军的活,谁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文朝天高皇帝远,臣子擅自去凌风国外交当佣军,皇帝连说也不说一句。” “或许是皇帝也有属意呢。”桑葚接话。 将军们明显皱眉,拿你是谁的目光打量桑葚,却不够明显,毕竟她是入神山而不死之身。 即使她进了神塔,未死;又入神山,又不死,依旧不能完全抵消她一介女流的负面效果。 桑葚托腮饮掉一整杯酒,她想起一件事来。 自从她回来,布汗国主只有刚端起酒杯敬了她一句“从神处取回双腿”,之后再无所谈。这些老将军虽然喝酒时会偷瞄她在毯桌下穿着靴子的脚,却并未提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取回双脚的事,只在自己的贤者府得到了本该有的惊奇反应。 “大人向神许愿了吗?竟然取回了双脚。” 女武士们从武场涌出来,惊讶地围着桑葚。桑葚忍不住笑:“没有啊,这是山神给我的礼物吧。” “山神长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真神呢。” “你上哪儿见去、大人大人,山神是不是特别伟岸?” “他是不是像神像一样,长长的胡子,石雕似的五官?” 望着女武士们希冀的目光,桑葚挤挤眼睛:“山神是女的。” “诶?——”女武士们爆发出极大的困惑。 “怎么可能呢?”“不对啊。” 桑葚看了眼黄宴,黄宴微笑道:“即使神教说了神父有女儿,但她们已因为人的妻子的怠慢,发誓谢绝进入人界。而且传说神的女儿在经过大渡长生期,会转生成男性神祗,拥有真正的大乘功力。所以.....神明是女的,我是信你的,桑姬。” 看着他无奈又好笑的眼神,桑葚舔舔嘴角,摇摇头:“哈?” “为什么神明不能是女性?”桑葚忍不住追问,黄宴苦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女武士们有些尴尬:“大、大人....我们也信!” 一时间廊下院中充满了化解尴尬的淡笑声,贤者府挂上了新的匾额,第六位贤者——通神贤者,不同于其他贤者的名讳有神教信徒痕迹,通神二字高高地压过了另五位加起来的风头,如乍日出空。 贤者府外聚满了来围观的闲杂人等,甚至有腰间挂着屠刀的屠夫。商人、武士还有日落城、文朝、凌风国来的游人,他们皆为男子,少有挂着刀、背着包袱的女武士,她们挤过众人,看到贤者府外守门的一排女武士,打哈哈道:“姐姐好,我们也来投、投奔.....桑姬大人。” 朝寺将军家为因神亡故的侄儿耀寺布置了葬礼,黑色为主基调,诸人皆着黑衣,男奉黑布裹,女罩黑斗笠,一派胆寒肃穆,撞钟之声不绝于耳。 桑葚被邀请来参加,是唯一一个被女武士簇拥着来的女大人,她戴着通黑的官项链,这是一种专门用于葬礼的官用装饰,耳环戒指均不可佩戴。她的武士随从们也把刀柄剑柄都用黑布裹上,静声跟随其后。 葬礼各项繁杂礼仪,尸体被火化,骨灰洒到穿金戴银的水牛的身上,水牛抖抖壮硕的身体,它这一辈子都不用劳动,只需要等待着这一家的贵族死去,充当他们去阴间的坐骑,让他们投胎去更好的下辈子。 ——女人需要经历九十九世才能转世成男人,就如神女需要经历九十九次修炼、升入大渡长生期,方可成为神子之身。 桑葚想着神教的教义,看着巫者们围着水牛大肆喊叫、跳大神,高举彩条黑铃,高喊:“神子带路,转世生为贵男——”的斥女贰国语言。 黄宴一身黑袍,大有青年玉秀林中的清雅淡泊之感,仿佛脱离俗世只看一人的目光看着桑葚的侧脸:“大人,要留下吃丧食吗?” 桑葚想着「丧神」的事,自己真的是丧神转世吗?那么她为什么看到丧葬没有任何奇特的感觉呢? 就在这时,一个在人群中的小官捂着自己的喉咙吐着血倒下去,人群躁动,这是第一个因瘟疫而死去的人。 真正有了死亡,疫病成功得到大面积重视,但也许这成了一个开关,不断有人死去,布汗国主听说桑葚要请命去文朝边境找一女子 “我答应过她,我要去救她。” 桑葚自己备好几人份的解药,带着几个人就要出去。布汗国主意外的同意了,他知道桑姬向来守诺,而且她有泼天的卓才,她这副性格和能力倒是帮助了他,令他信任她的话。 跋山涉水,如飞鸟过林。重回那地,鸦叵天王待过的茅草屋还在,今时不同往日,桑葚又见到了那寡妇的屋子,以及她的墓碑。 “大人....”这一趟,庆羊、卜姽和芝琢都跟了来,她们彼此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露出恻然的神情。 桑葚抚摸石碑,碎发滑落,满脸自责。她蹲在石碑前献了一束山花,咬着嘴唇提刀站起:“走,去附近问问。” 村人从未见过草原来的女官和女武士,自动把黄宴当作首领,黄宴尴尬一笑让开身体指指桑葚,两国紧张,桑葚一行人属实突兀,所幸这荒凉边疆,地秃山陡,也没什么人来争,妖魔都不来,更没什么兵来守。 桑葚问,村人便说。见她面貌奇特,村人又左呼右喊召唤左邻右舍来看美人,小孩趴在黄狗旁眨眼睛,即使穿了文朝装束,黄宴等人依旧草原游牧长相,过于显眼。 “啊,那婆娘她把她哥杀了,说是她哥总虐待她。咱可说,人嘛,忍忍就过去了,何必拿刀?前些日子,刚被斩脑袋,脑袋滚到刑架下,还挺吓人,晦气哦。” “是啊,她也是想不开,但是妹杀兄,大逆不道,注定要赔命的。” “以命抵命嘛,都是这样的。” “寡妇就是寡妇,没男人陪着,脑袋都不好使,我看她哥也不错的,她病了还去看望她呢。” 村妇们嗑着瓜子悠哉道。 “俺们几个给她凑了钱,弄了个墓碑,免得成野鬼。不敢跟家里老汉说,怕他骂,你也别和他们说。俺们也不是光碎嘴的,你也别说俺们。” “不过咱也说,小娘子,你许了人家没有?”一个老妇人用干瘪的手去桑葚的手,居然下了狠力,“带你去看看我家几个儿子,做我家媳妇好吗?” “安敢放肆?”庆羊作势要抽出剑来,那妇人松了手,吭吭气晃晃脑袋走了。 桑葚的手无力地垂下,她来晚了。她没能救她,她是无能的。 又回到墓碑前,桑葚抬起右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女武士们惊诧着要来制止,就见桑葚蹲下来,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有过承诺,她想起那女子劝她别去日落之城,以及她希冀的目光。 黄宴默默站在夕阳下:“桑姬,一会儿要下夜了,回去吧。” 桑葚的额头挨着冰凉的墓碑,她把怀里揣的温热的药包放到墓碑前,眼眶并没红肿落泪,落寞茫然地看着前方,看着墓碑上的几个粗糙刻字。 “我在这里教你们御空术。” 桑葚突然扭头,面无表情地对这些女武士和黄宴说。 “你们回去后,不要告诉其她任何人。” 先教第一拨人,之后的之后再说。 风把破茅草屋里的蜘蛛网吹的东倒西歪,这屋子确实需要打扫才可暂住。一行人打扫屋子,打了猎,吃饱喝足后就是月夜降临。 第73章 传授 桑葚坐在篝火前目光些许呆滞,定定地看前方。突然听到细碎脚步声,庆羊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到她面前:“大人,刚才您都没怎么吃。” 回望了一下屋里还在铺床的其余人,庆羊道:“好歹吃点吧。”有些讨好的语气,因为还是不到十六岁的青涩少女,所以语气有些模仿成人世界的老练而不得。 桑葚默了一会儿,抚摸放在膝头的长剑。 “我一直都在背弃诺言。诺言是不能随口乱说的,尤其是没有能力的时候。”桑葚有些伤感地说。 “大人还没有能力吗?那我觉得天下就没有人没能力了吧。”庆羊的脸映着火光,表情有些诡异,但她欲言又止,“大人,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对吧?自从大人来到这里,我就发现自己活的比以前自由多了。” “谢谢你。” “诶,谢我做什么?”庆羊凑着桑葚的肩膀,“大人你什么时候教我御空术啊?” “着急了?”桑葚根本没有食欲。 “没事,我就问问,嘿嘿。” “.....你很像我以前救过的一个小女孩,她叫王曦。”桑葚看向庆羊,结果庆羊站起来拍拍屁股站起来像小羊似的害羞跑了:“那我很幸运呀,我不打扰大人了。” 桑葚想起黄宴和她说过很多次的事,女武士在她府里的,十个里有七个收了贵族的赏赐,学到她的本领,告知贵族就有更多的钱。 剩下三个纯属贱民,贵族都不稀罕给钱,他还见过很多贫贱的女武士主动去登贵族的门,要告发桑葚的生活琐事换钱,结果被赶出来,只好灰溜溜地再回贤者府。 桑葚都知道,她选择当作没看见。 她头一次知道救人命会被当成强堕人胎,甚至自己莫名其妙救人却变成死刑之身。 她惹怒了贵族,自然不会有好下场,贵族随意花点钱,就可以败坏她从头到脚都是脏的,三人成虎,百姓们自然也不会对她多么信赖和忠诚。 黄宴铺完床就赶紧出来找桑葚,他也准备了个食盒,和庆羊擦肩而过时,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庆羊朝黄宴点点头,怀着少女腼腆怀春的笑:“我已经给大人送过饭了。” 黄宴还是拎着食盒去桑葚身边坐下:“怎么没食欲?” 桑葚感觉从神山回来,黄宴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些转变。虽然还和以前一样忠静内敛,但带了点脉脉含情的意思。 她和老师学过什么叫男女之爱,但她并不理解,做朋友难道不好吗?男女变成夫妻总有分飞日吧?她不信两人捆绑一辈子会长长久久。 “我吃不下去。”桑葚老老实实说了,抱住双膝,手臂碰到冰凉的剑鞘。 “我食言了。” 以前也有过对元禄的小妾玉珠食言,但她又没和元禄在一起,也算了却了那小妾的意愿。而且玉珠已死她才食言。 但这次却是她真的错过了救人的黄金时期。 黄宴苦笑:“她杀了人,理应偿命啊。是她自己选择了不等。” 桑葚埋着头闷闷道:“她哥哥对她是当对奴隶一样,她在病中也要像妻子一样伺候他。” 黄宴呼出一口气,拍拍桑葚的肩膀,见她头一次没躲,也不过分,就把手放她肩上。 “她也许是看淡了,哪怕你救了她,她也会被她哥哥继续欺压。” “我会带她走。”桑葚猛地抬头回答,偏头直视黄宴,“就像庆羊她们一样,我会带她们好好地生活。尽我的努力。” 黄宴摇摇头,语气很温和:“这样你一个人太累了,我也会帮你的。 只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者就是要受强者欺压,能做的只有不断抗争,这也许就是自然法则。我还从未见过有女子主持公道的国度。” 桑葚眼圈有些泛红,但并未落泪。 “我相信有。听那些女武士说必须一生诞下几个孩子的律法,我就恶心。我会带她们回文朝。” “文朝与斥女贰国关系并不好呀,”黄宴也在和桑葚一样努力沉思,正色道,“而且这么多人,还都死女人,太乍眼了。如要有安身之所,最好是去岳阳山吧。” “岳阳山不收穷人。”桑葚冷冷的,想起了岳阳山的紫见和千鹤,也想起了王曦。 “会有办法的。”黄宴认真地说,“会好的。不管别人对你有多少敌意,我都会帮助你。 因为你是我的恩人。”最后一句,他复又深情地看着桑葚,桑葚的脸并非柔美或是艳美,而是神祗雕塑般的肃美,美则美,不幼不媚,多种气质浑然一身,令人难移目光又不敢逼视。 这种肃杀的气质并非天生,而是她刀尖上舔血造就的后天气质。 “谢谢你。” 桑葚紧紧盯着黄宴的眼睛。 现在的她,已经彻底看不到人的善恶之气了。 “桑姬,为何你能信任那只乌鸦的话呢?”在桑葚被黄宴逼着吃两份饭的时候,黄宴疑惑着问。 “你是说药方?”桑葚笑笑,“我能看出那乌鸦身上白气四溢,乃是它说真话的体现。” 黄宴惊了:“桑姬竟有此大才?” “还行吧。只是以前也能看人,现在似乎只能看走兽飞鸟,妖魔精怪,不能看出人的善恶了。” 桑葚自己也很惑然。 “在进入斥女贰国那几天,我的看人能力还在,还很充沛。可是不知不觉就特别淡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黄宴道:“以后得想办法找回来,观人术是我从未听说过的,大人有此神术傍身,难道是神胎?” “...不是。”桑葚转念一想,斥女贰国人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是神胎,难道是他们体质问题?总之这个能不说就不说,她因为这个都丢了几条命了。 虽然只吃了几口,桑葚却再也吃不下了。黄宴拎起食盒抱怨:“不多吃会很累的。” “我不容易累。体力好。”桑葚转转眼珠,在他转过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伸手一拍他的屁股,还不知分寸地问了句,“这样你有感觉吗?” 黄宴目瞪口呆,不知道先捂屁股还是先质问,保持着僵硬回头的姿势。 “我喜欢拍男人屁股。”桑葚无知无觉地说,“我还喜欢拿小杵往你后面。我就对这个有点怪异的感觉。” 黄宴微微启唇:“桑、桑姬....对我有感觉吗?” “不是对你,是说对这个行为。”桑葚又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抿抿嘴,“你不喜欢被这样吗?” 黄宴着急地看了眼茅草屋,那些女武士并没看见真是太好了:“大人,我先去洗碗了。” 桑葚蹙眉,对她用大人这个称呼就是疏远了。她知道乱拍别人屁股不好,可黄宴不是别人,他不是也喜欢自己吗?自己喜欢的行为他应该会接受吧? 抱着丝丝疑虑,桑葚决定在月黑风高之时传授御空之术。 黄宴,庆羊,卜姽,芝琢等不到十个人在月光下站成一排。 “这术法只能亲身传授,不可口传。”桑葚让了一下步子道,“御空术一般的原理是求于神力,结合自然元子,道法化身,仿鸟羽,或是访蝙蝠,总之是在自己身上形成一个能飞的意念场。 但是如果与御灵术结合,就大不一样。” “御灵术还能和御空术结合?”庆羊率先问。 众所周知,虽然写法只差一个字,但御灵术也被叫做驭灵术,是驱赶自然灵体之术,基本上武士都会一点,但为陆术,和御空术八竿子打不着。 桑葚点点头:“我发现两者口诀有些共通处,但口诀并不是重点。”她让庆羊站过来,卜姽眯着眼,她入道不久还没学御灵术,看来她白来了。 本来以为桑葚是挑选可以学习的人来的,卜姽发现桑葚选的都是她倾向于认可的人,而非可以立马学习的人。 桑葚是神胎,她一下子就能激发出来,但别人要学,必须她从中帮助。 传授口诀后,在场的人都颇为奇异于她的才智。 然后桑葚右手和庆羊右手合在一起,突然抬腿踹了一下她的膝盖,然后右手翻转,点了她手臂几个穴位,动作飞快:“快念口诀,试试。” 庆羊感觉身体一麻一痛,几乎要跌倒,连忙闭眼默念口诀桑葚急道:“第一次要用嘴念。” 庆羊连忙睁眼开始念,背了一大串后,她双掌一合,重重一拍,突然身体凌空而起。与以往不同,乃是灵敏异常,以前总觉得有些钝感,随时会跌下去,现在如同轻飘飘一阵风,一张纸。 “这个原理说出来简单,不过是以一种类似于建造房屋的榫卯之法,但初次使用,得别人帮着推开穴道。”桑葚抱起双臂欣慰地看着庆羊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因为寻常人即使修炼,也没有庞大的底基能由心念推穴道,而这个推穴道,必须亲身传授才行。” 黄宴道:“桑姬,护国五贤者说你空有好胆勇气,并无智识,我知道他们是大错特错。” “本来他们就对我有敌意。”桑葚道,“我一会儿一个个教你们。先把穴道给你们都推一遍。” 卜姽后退一步,怯怯的:“我不会御灵术。” “我教你啊。”桑葚非常随意地一说,卜姽一愣,芝琢去拍卜姽的肩膀,低声笑道:“大娘子,大夫人,这下你放心了,不耍大脾气了吧?” “别说我,嘁。”卜姽忍不住嘴角上扬乐开了花。 就这样轮番教了众人,一夜眠下,第二天一大早连忙奔赴斥女贰国。 日落城和斥女贰国之间夹着一条状疆土,乃文朝地界,名为通天栈道,意在这栈道直接通向天域河。 过此栈道就进了国,桑葚途中放飞三只信鸽,分别去了元氏府邸、边疆左右官府。 信里通知如何解这瘟疫种种药方,详密书写鸦叵天王乃始作俑者,速速治疫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又有敬启等奉承语句,满足老爷们的自尊心,料想他们必然不会轻视。 及至归国,沿途还有早就等候的大臣,护送通神贤者桑姬。 桑葚跨上大马,见京城沿途城镇民众皆面裹白布,乱民打砸抢烧不绝,更有卖儿卖女广布于市,奴隶车里甚至还有怀孕的产妇无措吃糠,重重拧起眉头对随行的官员道:“诸位奉官,我想看一下官府历年的人丁册子。” 斥女贰国低级官员一般叫高级官员为大人,高级称低级官员为奉官,意思是侍奉自己的官员,乃是悠久民俗。 官员们并未阻拦,贤者一只手就能轻松压死他们,无论是术法武力角度,还是权力势力角度,都是如此。于是便诺诺应承,带她们进了官府籍厅。 桑葚本来只是想看有多少人无奈为奴,看看粮食为何不够,看看人们生活具体苦难。 但她翻了翻册子就大为惊讶,看看左右黄宴、庆羊、芝琢等人,见众人都一副麻木的表情,更是诧异非常。 “此城之中,为什么女民较之男民少了几十万?”桑葚道,“这等巨大差距,如何造成的?既然每个斥女贰国女子注定生育多子,男女数量应该均衡才是。” 黄宴掩面道:“女婴不容易活。”他沉默了一下,庆羊怒着脸道:“当然不容易活了,都给婆婆爹爹按在茅厕里死了。我妹妹就是。” “在斥女贰国,胎儿的命比婴儿的命还要贵?”桑葚道,“这京外辅城人数并不多,京城难道也是如此?” 芝琢咬着手指,另一手按在刀鞘上:“迩京大城里,何止几十万。已经差了几百万还不止呢,大人您看武场女子少,兴许还是因为考试被刷下去了。但凡佳节,女子也能上街的时候,那才是看出差距。” “相差这么多?”桑葚合上册子,问官员:“请问奉官,我看城志上写,婴孩出生就上册子的,就是男比女多几十万,难道那些缺下来的女婴出生刚落地就死了不成?” 那几个官员老神在在的,说完就被译者译给桑葚,也有的自己就会说文朝话:“大人仁德,我们也管,管不好的。 哪怕是文朝,您老家,亦是有这类事,并不比我们差些,反倒他们人多,更狠些呢。俗话说,都是神的造物,男女都一样,可屡禁不止,生下来就把女孩儿扔进茅厕里,或者埋到土里闷死。” 第74章 城池 “我们也没办法,我们富贵点的,还养得起,以后给女儿准备嫁妆,总归是外人家的人,都说差点也能养,我们哪个也不曾苛待自家孙女,女儿。 就是那些养不起孩子的,街边的乞丐,家里妇人一年年猪猡般的生,我们看着就着急,虽说也是给神教添光,毕竟神赐之婴。 但人太多,城池管理不当,我们也愁,吃饭如厕都是问题,垃圾越积越多,牛肉不够吃,羊奶不够喝,满街都是娃娃,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娃娃。” “草原养不活这么多人的,太多了,越来越多。女人少点儿,也有好处吧.....虽说生也有好处,但这一个劲儿生,谁受得住,但咱们笃信神教,不要说什么我们叛教,不可能。” 官员们一个劲给桑葚倒苦水,却是在理,道出辛酸。桑葚讽道:“恕我直言,若是夜夜上榻干那事,没点防备,也不让堕,那必然是年年生。 神虽然给了人生育的方法,但一直滥用,自酿恶果。过犹不及,一味贬低生育或者一味盲拜生育都是不对的。” 她又转眼说道:“依我之见,女子的需求并不高于男子,甚至更低。我看很多都是一夫多妻,即使富女多男宠,也是少的。 可见男人是需要更多女人的,而女人未必需求那么强烈。我以女身来感觉,也知道女人对上榻的需求很低。如果女不嫁男不娶,也就可以消灭了这开闸的婴儿洪流,还草原宁静了。” 官员们互看一眼,挤眉弄眼,如听滑稽剧。 桑葚不再多言,看够了就走,留下的官员捧腹大笑。 “你听到她说什么没有?” “不娶不嫁?那还有天伦了吗?” “女人就是男人的第三只手,不嫁不娶,罔顾天道。那疯婆子的话,听听算了。” “我保证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疯癫的话了。男人不娶,女人不嫁,这人来一遭还有一个什么意义?野人谷的人不嫁不娶,她倒是去啊。” “听说她是娼...妓出身,娼...妓都是这么想的,这样她的就可以和各种男人一起了....” “哦哦,这话说的很贴切了。” 桑葚进京城后,发现所见之处四野泛白,一问才知道是大巫命人施下的驱疫药雾。不断有尸体被抬着扔进乱坟场,一片片的房屋变空,孩子抱着门柱嚎啕大哭,抱着门柱的手也遍布红疹。 又有一群壮汉驱赶丧母丧父的孤儿,几乎都是小女孩,被放上木栏车,像牲畜一样被关住。桑葚看了眼随行武士们,芝琢率先驱马而去,她从剑鞘里抽出剑来,一剑指向为首的壮汉,威吓道:“强掳良民为奴,这是犯了律法的,你知不知道?” 那些壮汉有一个看见她就笑:“芝琢,你不在武场伺候教头了?听说你找到大金主了,翻身后连衣服都穿的很规整。” “.....”芝琢无话可说,她以前甚至求过这个壮汉给她个鸡蛋吃,因为拒绝发生关系,所以也没吃到鸡蛋,还被泼了一身马尿。武场的女武士一般都被认为,和教头、男武士乱玩,她辩无可辩。 芝琢口才不好,只是脸上一红,讷讷不言。庆羊和卜姽另带两个女武士同样策马而来,马呼啸着把壮汉们团团围住。 “你们这些娘们儿现在属实狂起来了。”壮汉首领抠抠耳朵,大大的讽笑起来,“看看你们穿的这些黑麻棉衣,系的铜铁腰带,还真像板板立立的爷们儿。不知道以后嫁的爷们儿让不让你们做饭的时候穿这身?哈哈哈哈——” 他此言一出,壮汉们甚至拍着木笼车,大笑特笑起来。 木车里的孤儿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眼睛无助地含着水雾,然后嚎啕大哭。 路过的百姓拢着袖子走了。 “你们给以后的额首洗脚的时候,也穿这身不错嘛。” 额首即是丈夫的意思,但贵族一般就说丈夫,只有形容市井穷酸才用额首,形容妻子则是额尾,有侮辱的意思。 “生孩子后也教这些花拳绣腿的——啊!”一个说话的壮汉突然被马抬起蹄子踹了一下,然后一把剑就斜到他脖子上,擦出血珠。 “别跟你老娘废话,放了这些孩子。” 庆羊见那首领要飞身来夺自己咽喉,右手持剑更逼着那汉子脖颈,左手一推腰间右边系的匕首囊,把那匕首反握在手里,手一翻,左臂擦着右臂,把匕首直接扎进了那首领穿的粗丝麻铠里。 那麻铠质地粗糙,不比这匕首寒铁锋利,顶多挨一下村民棍棒镰刀,对细兵器无用。 当下匕首入进皮肉里,那首领挥起重拳去击打庆羊脑袋,旁边的卜姽连忙策马去拦,太弱没拦住。 这时芝琢沉着脸抽出剑,用剑去刺首领的头,那首领慌忙后退,但那一下还是打到庆羊身上。 她不吭气,外袍却被扯坏了。芝琢并未真刺,做个样子而已,那首领落地后做一个虎形,旁边壮汉都抱起膀子:“小妹妹,你衣服扯坏了,露出里衣,就要嫁给我们老大。” 桑葚静静看着,拦住要去帮忙的其她武士:“她们对付这些人小菜一碟。” 那些壮汉油着眼去看,却又收了脸色。 庆羊低头看了眼破损一角的外袍,就冷淡地抬头,面无表情。 众人只见里面露出了本来穿着的嵌金丝上品钢鳞铠甲,是百户地主家里才有的大品轻铠,细密纹路毫无破绽,一大片寒铁颜色在阳光下肃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庆羊抬眸露出一个冷意的讽笑。 “公然撕毁女子衣物,是色徒欺犯良民。我乃通神贤者府下幕门武士,今日就替国法惩治了你——” 她冷冷地说完,就翻开剑刃,踩着马背凌空而起,御空术得了桑葚真传,极快如电,壮汉们片刻功夫刚来保护首领,就见首领不在自己的保护圈内。 “老大.....”他们匆忙喊着,就看见老大被掐着喉咙按到了后面地上,庆羊一脚踏在他腹上,使他动弹不得。 女子先天力气不足,何况首领还是壮汉,她本来注定不敌,却因为学了术法,专门修炼力法,强化了筋骨,自己也有肌肉,在同龄女子里算是壮的。 又以术法催力,可以在短时间以一抵十,就轻而易举按住那个修行不如她的壮汉。 提起剑,一剑稳稳刺在首领耳边几寸土地上。 “你再羞辱我与我同伴,下回就割了你的脑袋。” 庆羊瞪着眼睛,和面对桑葚时判若两人,在首领眼里这一恍然如杀神鬼魅。 “我们也不会放过你。”卜姽帮着搭腔,把刀在那些壮汉面前晃晃,见他们去照看受伤,首领,就下马去用刀敲开锁链,拉开木门。 那些孤儿抱在一起仓皇无助地看着她,以及她身后的武士们,眼泪已在脸上和脖子上干涸。 整个过程,桑葚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斥女贰国语言,还是黄宴给她翻译。点点头,道:“这些孩子,若无亲人,就送去官府的孤老教养所。若有想从武的,就与我回府。” 庆羊踩在首领腹上,被他抠着那只靴子,面无波澜地一把抽出陷在他肉里的匕首,把淋漓的血在他双手上挑衅地擦擦,轻易就挣开他的手,飞身落到地上。 她还没发育成熟,非常青涩的少女,面对那些来围住她发怒的壮汉,面无一丝恐惧,那些壮汉刚要出手,就听凌空一声厉呵。 “通神贤者在此,尔等安敢放肆?” 桑葚拽着马缰绳,直接示意她们跟上队伍,看也不看那些乡霸壮汉一眼。庆羊捋着外袍上马回来,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怎么有这么好的铠甲?” “怎么不告诉我们啊?” 女武士们羡慕地看着那上品轻铠,她们只在贵族公子身上看见过。 桑葚望了眼庆羊的铠甲处,黄宴一同望去。庆羊抱着那条手臂,低下头不言不语。 等到回了府,她就跪到桑葚面前:“大人!” “你别跪。女人不要随便下跪。”桑葚扶起她,“是谁给你的?” “我....我自己买的。我凑了好多年的钱。”庆羊说话差点舌头打结,一些女武士偷偷在门后偷听,表情不一,卜姽抱着臂认真地低声:“我对铠甲质地很了解,这铠甲不比我哥哥的铠甲差多少。” “你哥哥?你哥哥可是大曲将军家的少爷啊!大曲将军最有钱了.....”一个女武士捂着嘴说。 黄宴端着碟糕点走过来,就看见女武士们集体朝他举起食指嘘声,忍俊不禁悄声说:“被发现你们就死定了。” “没事,大人脾气好。”芝琢多看了黄宴两眼。 “我说的是庆羊。”黄宴趁机苦笑着打趣,“今天她比平时练武还狠,比以往不同,你们招惹到她,就抹干净脖子吧——” “我比她还大呢。” “说起来,今天她是挺不太一样。” “我看她凌身起来的时候,天,那御空也太好了吧。都有点像桑姬大人。” 有些不知道桑葚传授的女武士们道。 黄宴不语,芝琢说:“是因为大人教了。大人本来也没打算瞒着这事的,她会挑合适的人传授御空术,能不能学成全靠个人,本来大人回府就要说这事的。” “啊?大人终于教了?” 女武士们震惊地吊起眼睛,声音一大,屋里的庆羊用手揪着袍子冷冷地说:“大人,请相信我。我真的是拿自己的钱买的。” “你没骗我,我就信你。”桑葚给自己倒了杯茶,斥女贰国的茶微咸,腥甜大于清苦,她都习惯了。 庆羊猛地拉开门的时候,正好和女武士们大眼瞪小眼。尴尬了一瞬,众人就作鸟兽散。 黄宴忍着笑意端着糕点进去给桑葚:“今天事忙,要去纳罕将军府、朝寺将军府,还有一些将军。明天也忙,五贤者要来拜会。” 桑葚用斥女贰国用餐的小刀片将一块糕点叉住,整个吃掉,糕点太小,明显是仿造文朝美食特征。 “你做的?” 桑葚看着黄宴拥有草原风情的脸庞,他高鼻深目,却又薄唇平瘦脸,斥女贰国的男人一般都是平脸上长个凸鼻,脸还风吹的高原红,但黄宴在这中可算个货真价实的美男子了。 黄宴托腮有点慵懒的笑意:“对啊,我学了很久。” “辛苦你了。” “别跟我这么客气。”黄宴想摸桑葚的手,但停在半空就抽回去了,“在我们这里,如果女子吃了异姓男子专门给她做的饭,就代表可以嫁给他。” 桑葚一皱眉:“我、” 她还没说完,黄宴就自嘲:“我随便一说。我不喜欢这种目的性,我也没因为这个给你做吃的。就是想做而已。” “看到你吃的开心,我就、就很开心了。”黄宴一着急起来说话就有些磕绊。 桑葚道:“我猜民间不少男子这么找理由抢婚的吧?但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她含笑看着黄宴,把黄宴看的一愣一愣的:“你吃吧,我走了......” “不是要去将军府吗?一起啊。先去纳罕将军家,然后我去进宫求见圣上。”桑葚又吃了一块糕点,“你厨艺真的不错。” 黄宴低下头浅笑:“我以后会多做给你吃的。” 迩京的瘟疫蔓延很快,但这瘟疫刚开始所起的红疹只是很轻微的麻热,以前也从未有人因此死掉。 因为仗着有神龙的允诺不会灭国,布汗国主及大臣们对百姓隐瞒瘟疫,说是不够信教的惩罚,本来意思就是打算消减赘余人口。 反转后,百姓们自然怨声载道。又有那么多人突然死了,京内乃至全国都流传,这是通神贤者没有好好向神传达意思,让神降怒的原因。 桑葚被纳罕将军邀请到他的府邸,也就被告知了此事。 “既然如此,我想告知将军,若斗胆犯了众怒,下场就是我这样。”桑葚手指轻敲碟子,抬起眼冷静一笑。 纳罕将军喝酒并不回答,半晌又示意手下呈上一个珠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红忠厚透黑的玻璃石。 桑葚一看就感觉熟悉,不自觉摸了摸颈间佩戴的那块红色醒石。鸦叵天王的这块如血胆一般,是正红色。 第75章 弃妇 廊外不时有下人走动,但静悄悄的空无一声,仿佛门外无人。 纳罕将军仰了一下身体,舒服地靠在藤椅上道:“依我之见,贤者府上少说有几百个女武士,怎么也得快上千了,京城人多,女武士也就多,这么些人,凑起来可不是小数字。大人可知,这有私纳兵武的嫌疑?” 桑葚微微一笑:“护国五贤皆有上千随从兵伍,此乃圣上御赐,我岂有拒绝之理?” “话是如此,我等将军府的人也都在要册上登记,五贤人手下的人皆是如此。 唯独大人府里许多女武士连基本的籍本都交不出来,大人可以自查,但却要帮她们交税,管她们吃喝,生活如此艰难,纵有三十里牧田,也是勤俭度日。”纳罕将军眯着眼看桑葚的脸。 “大人缺钱吧?” 桑葚放下筷子:“将军需知,我府里女武者外逃者为多,纠集各种原因,那些武场扣押她们的籍本不给我府上,已经是很久以来都在纠缠的事。 我把我受圣上御赐的财宝合理分配,不与其他大小官员交涉,就可以勉强过活。将军问我缺不缺钱,难道有想帮我的意思吗?” 门外轻轻敲了几下,然后是磕头的声音,家奴拉开门奉上三样小菜、酱烤牛肉、文朝五花肉卷,又奉新的酒壶、酒碗酒杯、茶壶,低着头退出去了。 门外站的很远的侍卫们有些紧张地在隔门拉上的瞬间往里瞧了一眼。 天知道这个女贤者什么时候再发疯打人,都说她脾气不好。 纳罕将军给两人斟了酒,便说:“我可给大人万金,都是通币,还可以给三千头牛羊,拿这些只要与大人交换颈间那块醒石。” 桑葚早就料到,淡笑道:“三千头...草原人说话不讲拘礼,我还不知原来醒石可以卖这么贱。” 纳罕将军一愣,竖眉道:“若大人诚心想卖,五千头。” “五千头?将军是真的诚心想买吗?”桑葚自己给自己倒酒,举起杯子,“以前有一高人,说要我的醒石,我说,那你就去锁石山取一把叫做霜女的剑给我。” 纳罕将军急了:“那霜女凡人不可握,除非神胎,大人难道是神胎?” 看着他怀疑的目光,桑葚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想拥有那宝物,即使看着也心满意足。牛羊的份量于我,可想而知。现在贤者府就可以养得活那些武士,将军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不是彻底拒绝,免得让他起别的心思来偷。 一饭过后,纳罕将军府上有贤者来拜会,原来是保驽贤者,桑葚顺势就要告辞,纳罕也不准备让他俩一起,毕竟六贤者里,通神贤者和五贤者关系极差是传遍京城的。 家奴给桑葚奉上一杆曼陀罗烟,她摆手拒绝了,那家奴头上裹着布,举止瑟缩,脸上红黑,低低地说:“大人,我家夫人求见您。请您救救我们夫人吧。” 桑葚看了眼门外的黄宴和庆羊,府里其她贤者都在府里不出去,一是避免传染,只带了体质好还加了金刚咒的他俩,二是桑葚让她们在府里赶制瘟疫治病的药,因为都是女人,经血比较好得。 一路上,黄宴见到自己家里的熟识侍从,依然一句话也不说。庆羊把手搭在剑柄上,时不时扭头观察四周。 将军夫人被软禁在一庭院阁子里,她的腹部已经显形了,桑葚见到她时,她穿着贵重的服饰,穿金戴银,但眼袋发青,水饭不足,导致她捧着水杯不放手。 看见桑葚进来,她直接扑到她脚边跪下,抱着她的腿颤抖:“大人,求求您带我走,就像带大曲家的卜姽走一样,我生下孩子后,他会把我们母子俩都杀了的!” “他是谁?”桑葚去拿开她的手,“你好好说,你不是将军府的夫人吗?” 她刚才被带来看到阁子外的守卫就明白了,是纳罕将军软禁了自己的妻子。 这府里,也只有他有这样的权力。 斥女贰国虽然如此模样,但贵族女人的地位是比元贞儿那种贵女高的,她们可以骑马、可以学武。 未出嫁的贵女地位比出嫁过的贵女更高一些,她们可以不用女扮男装,直接去擂场看男人摔跤,可以提刀去战场跟随自己的家人。 婚后只要是正妻,她们的性子就被允许可以训斥丈夫,这里的谚语说夫人是男人的第二个母亲。 但是仅限忠妻。 一旦背叛了丈夫,丈夫就可以私下处死她。如果辱骂丈夫过火,丈夫脾气暴躁,被诬陷私通也是分分钟的事。 在这种规制下,嚣张的贵女们在出嫁前非常矛盾,既想要懦弱乖顺的丈夫,又想要强壮威武的丈夫。二者选一,也只是她们的奢望,只能期盼爹娘选亲时擦亮眼睛。 桑葚看过斥女贰国的神教书,里面虽然不喜女性,认为女性生而有罪,但却也有非常矛盾的尊重母亲、尊重祖母的语句。 她问过黄宴、卜姽等人,也问过很多武士还有很多官员,她怀疑布汗部落古早以前信的教是与现在截然不同的。 那时候可能尊重母亲很重要,所以后来发展,这种尊重母亲的风气就变成了尊重正妻的语境。 “他..他是纳罕将军,但是他知道我腹中不是他的孩子。他现在不能杀我,因为国法不当堕胎,他不想惹祸上身,但是孩子一出生他就会杀了我们母子的。” 将军夫人语无伦次地又来抱桑葚的腿,抬起头乱发垂脸:“您救救我,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吧——” “你腹中的是你的孩子,当然不是他的孩子。”桑葚道,“也不是那边有和你偷情的那个男人的,这孩子只属于你。” 她摸摸将军夫人的乱发,温柔地说:“我已经知道了,我帮那户女人堕胎那天,围攻我的武士都是你私自派来的。纳罕将军已经都告诉我了。” 将军夫人一怔,松开她的手,见她抽出腰间的剑,金属划过剑鞘内部一阵寒响,就流下泪来。 桑葚制止庆羊和黄宴要来保护自己的动作,把剑扔到将军夫人的裙摆上:“捡起这把剑,拿起它,我会帮你离开这里,和他和离,回到你娘家。” 那夫人眨眨眼,泪流满面:“我....我回不去娘家了。” “为什么?”桑葚说完,黄宴就道:“偷情的女人,娘家是羞于带回的。一般都会迅速改嫁到另一家,如果还带着以前的孩子,那孩子待遇也不会好。”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救命要紧。”桑葚找来家奴,让他去通报纳罕将军。将军夫人轻轻地握着剑柄,对黄宴弱弱地喊了一声:“好弟弟。” “我不再是这家的人了。”黄宴冷冷地看她一眼,对桑葚道,“大人,夫妻的事,您真的要管吗?这是纳罕将军的家务事,您的名声会有不好的影响的。” 桑葚顿了一下:“我看清了,做了将军夫人,就随便将军打杀。” 她在翻看城志时,也发现,历年有无数欺男霸女的恶徒作乱,因为女人越来越少,恶徒越来越多,朝廷的办法是对外战争,扩充官武士、兵伍人数,他们不可以娶亲,却可以吃饱喝足,也就解决燃眉之急。 兄长死了,他妻妾都可以被继承给弟弟。嫂子变妻子。父亲的妻妾也传给儿子们。 但偷情的女人,自古在任何国度都是杀无赦的。 保驽贤者听说桑葚居然管起别人家务事,摔了酒碗提起长枪:“我去会一会那无耻的臭娘们儿!” 纳罕将军把水晶杯摔到地上,作大悲状扯住他的袖子:“贤者休走!那桑姬虽无视理法,却有圣上盛宠,你我如何比得?” “呸!圣上迟早认清其面目!以后撅死了她,分食神胎根骨。”保驽贤者冷笑。 其实所有贵族都知道桑葚是神胎,国主身边的黑衣侍郎刀卫能看出,贵族家的武士也能看出。而且桑葚说自己能够通神,也是因为确定了她是神胎才信。 但勿打草惊蛇,这也是国主的意思。骗出术法原理,直接斩立决。 纳罕将军道:“我投告无门,白白闹这一场,丢我自己的人,就说我厌弃这不生育的女人,休了她,她让别的男人给她养孩子去。” “这样的娘们儿,就该去牛槽里一辈子抬不头来。”保驽贤者喝多了酒,骂起了将军夫人,“此次来,也是告知将军,我侄女儿也对将军心有所属,可以嫁与将军。就是这个价钱嘛......” “这个自然不在话下。”纳罕将军笑呵呵的,又斟酒添菜,让家奴把休书给了桑葚。 将军夫人没想到自己真的求对了人,朝着桑葚要行礼,被她拉住。桑葚道:“靠着墙男人帮你养孩子,注定是要寄人篱下的。不如自己强大起来,你好自为之。” 将军夫人低低地应承一句,她知道回娘家也是一阵腥风血雨。 “嫁出去,就真的成外人了。”芝琢望着远走的车轿淡淡地说。 桑葚进宫求见圣上,得知一个坏消息。那只乌鸦半夜飞走了。 “定是宫女太监偷偷放走的。”桑葚怒道,“此笼乃法笼,只能从外破开。” “贤者消消气。”布汗国主也有点忧伤神色,“只是....现在已经得知瘟疫方法了。” “陛下,民众苦疫大甚,请派医者沿街给药。”桑葚道,“陛下请快些遣人将解药送达给百姓。” 布汗国主趁机道:“朕日理万机,国库亦是空虚,朕思来想去,此事不如就由贤者你一人全权照管。” 桑葚一愣,这是把自己往背锅替罪羊上推呢,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救得过来? “陛下,臣也正有此意,但请五贤者与臣一起分摊。为保证全京百姓得到解救,臣一人势单力薄,现在正是五贤者发挥作用的时候。”桑葚看向国主,下椅行礼,“请陛下恩准。” 布汗国主身边的太监打扇动作一滞。 布汗国主摸摸太阳穴,些许头疼:“贤者所言有理,有理。” 这事定下来后,国主也没打开国库,而是象征性抬出点药材人参,更多的是六贤者自己想招。 桑葚出宫被目迩公主召见,公主躺在香薰床上,屋檐上挂着一排文朝来的奇鸟。 猫趴在公主怀里,目迩公主喜笑颜开:“我的红疹全好了!贤者你快看啊!” 桑葚犹豫了一下:“臣请问公主,一百滴活人血,是由谁献出的?” 她本来是用话术诈一下,结果天真的公主诈都不用诈,直接说了:“本来是死刑犯的血,但他们血脏。神教说人和恶徒不能共血。所以用的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奴隶。管他是谁呢。” 桑葚本来也想建议用死刑犯血,但神教教义不让,说脏。所以她才上谏用经血。 果然还是在家奴身上现场取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桑葚皱眉,目迩公主却为了说别的事:“那个橘福的事,我查了,据说是刺杀什么妖怪,还纠集了一群女武士,但是后来在王城鼓楼那里失踪了呢。” 王城鼓楼有六十五座,迩京城内最高的供神塔就被鼓楼包围,第二高的塔是一座阁楼塔,是国主给贤者和大武士准备的拜神之地,香火很盛。 没资格进入神塔,就在这座大肃塔里,朝着神塔方向朝拜。 桑葚走后,教养婆婆又来劝说目迩公主:“您可小心点,那样的女贤者,好女人不能学。” 目迩公主迟疑了一下,笑问:“为什么?我不是学,我只是喜欢和她说话而已。” 教养婆婆叹气:“公主,现在京城谁家的女人不劝女孩子不要学桑姬,小人不敢斗胆,但也想劝劝公主,公主若有意,就多见见棱摩贤者大人,那位大人很喜欢拜见公主,公主记不记得,每次他都给公主带很多珍玩?” “若我不是公主,他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不见也罢。”目迩公主把头缩到被子里,“不要烦我,我不听。” 桑葚再访朝寺将军家,同样只带了黄宴和庆羊。 她抬头看到朝寺将军府门前挂的异域风情的丧葬带子,就低下头按照要求,弯着腰进门,算是对死者的尊重。 丧葬之事,女人不得插手。桑葚是通神贤者,也就是唯一能正装参加葬礼的官儿而已,她听说操办葬礼、抬送火盆,都不得让朝寺将军家的女人来办。 第76章 月下 虽说是他们家的女人,到底多是娶进来的媳妇。 未嫁出去的死者堂姐妹,倒是可以看一看,在水牛面前送一送。嫁出去的堂姐们,有的连帖子也不曾发一个回来,全成外人家的人了。 桑葚在正厅等待,就看见一群戴着滑稽帽子的未嫁女来找自己,她们身着黑衫,请桑葚把她们给亡者准备的东西,一起送到坟场去。 “家人都不让我们送,可我们想他。毕竟是亲人,就算家人说不吉利,我们也想送送东西。” 她们戴着的贵女儿帽,形状是一个圆柱体加上一个方形底座,全黑,夹带着珠玉宝饰。因为都是朝寺将军的女儿,和耀寺平日里关系并非多深,耀寺也只是朝寺将军一个不咸不淡的侄子而已。 “没想到平时都很普通的耀寺弟,为了我父亲的安危,孤身一人去了神山。”少女们把手绢放到脸边啜泣。 桑葚问:“他和朝寺将军难道不是一直关系都很好吗?” “诶?没有....关系更好的是其他堂兄弟,耀寺弟因为一些事还和我父亲吵过架呢。他父亲,也就是我们的叔叔,和朝寺将军也没有多好,还争抢过牧田,因此我们才觉得奇怪。” “他真是个大好人。” 少女们走后,桑葚歪头看着地上一堆堆供奉给亡者的吃食衣物,珍玩宝剑,讶异地抬抬眉毛。 朝寺将军找来桑葚,主要是吃一顿感恩的饭,聊表心意。念在丧事未完,今天众人还要去侄儿墓前放供奉之物,所以下午就要出发。 因为和神换命救回他,朝寺将军为了感恩,发誓要给耀寺的两个哥哥好仕途,还会给他的妹妹们好姻缘。耀寺的父亲也得到了本来和朝寺将军争夺的箭场。 吃饭的时候,桑葚慢慢问:“将军,不知是否是朝廷属意,让您家中必须出人跟随我去神山呢?” 没想到朝寺将军回答了并非如此的意思。 “家中只有我和我父亲能够直达朝廷天听,还从未有过朝廷强行叫人陪同去神山的。就是我去神山,都是排除万难才去成。” 朝寺将军抱憾地看看自己乌黑衣摆系的丧葬结。 “没想到耀儿原来这么在乎我这个叔叔。” 桑葚要离开朝寺将军家之前,把那些供奉之物都托给了他,只说是自己准备的,其实她自己也带来了一份,这加起来的数量让朝寺将军一愣,却也没再多说。 桑葚想起那时候,耀寺的家奴、侍从、武士们去给他打猎做鹿肉,意在最后的晚餐。她明明都说了他可以不去换命,耀寺自己也没有想去的意思,怎么那些下人就那么着急呢? 在朝寺院子里看到了熟面孔后,桑葚发现去神山那些家奴都是朝寺这边的,没几个是耀寺身边常年跟着的。 他们瑟缩着低眉顺眼地走过,往一处流光檐的庭院走去。 “啊,那里是我六弟的院落。” 朝寺将军顺口说了一句。 庆羊受桑葚意思,偷偷给了几个下人小童钱,问了一下,却没想到得到新奇的答案。 “将军大人去神山之后,六老爷总来看望夫人。” “祖宗老爷也总来看望夫人呢。” 他们说的祖宗老爷就是朝寺将军的父亲。 桑葚不再管,于是走了。朝寺去内宅看看自己夫人,见她面容凄苦,表情苍白,便心痛地抚摸她的手:“爱儿,你想我想的太甚,也不可如此辜负自己。” 将军夫人是个草原闺秀,扑在他怀里落泪:“你可千万别抛下我独自一个人走了。我一个人,就会受欺负的。” “还有谁能欺负你?爱儿,别哭。”朝寺将军信神教信的以一当百,却唯独无法舍弃异性之爱,达不到神教的灵神状态。 “我....我自己欺负自己。” 这位夫人比将军小二十岁,是续弦,前两任夫人都因为生孩子生死了。 将军走后,将军夫人继续喝堕胎的药,虽然已流下不少血,总还怕堕不干净。 丫鬟默默垂泪:“夫人,我昨晚梦见耀寺少爷了,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们报复啊?” 将军夫人哆嗦了一下。 “不能的,不会的。不是我害死了他,只是那天在书房,他偶然看到了祖宗老爷和我都在里面而已.....我、我觉得,他只是路过,肯定什么都没看到。”将军夫人抱着头无助地啜泣。 “可是、祖宗老爷自从那天就心情不好。” 丫鬟被将军夫人赶走去倒血盆,偶然撞见六老爷的丫鬟,吓得掉头就跑。 耀寺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可能就是那天路过书房往露出缝隙的窗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就和一双浑黄的眼睛对视。 那是他的祖父。 在他被那些随从追上,乱刀剖开胸膛时,他仿佛重新见到了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一辈子都注重名声荣誉的那位祖父。 “朝寺将军家人真多啊。”庆羊回府时在马上伸了个懒腰。 黄宴接话:“光是朝寺将军大人同辈的本家男子就有四十多位。” “哈?四十多个儿子?那么孙子辈的就更多了吧。”桑葚不觉头大。 贵族们把家奴取血治药,是广而用之的方法。桑葚根本无法阻止,她能阻止的只有不让孤儿良女被抓走当奴隶。 似乎只要这个人做了奴隶,做了妻子,她就无法帮助了。 面对别人私有的语境,桑葚无力援助。 但凡是辛苦的人,总要想些轻松的方法过活。若太过辛苦,不活了也就罢了。不敢死,或是还想活,那些奴隶就得亲口告诉桑葚:“不要救我。” 她提着刀,觉得人世间比斩杀妖魔还要困难些。 桑葚在中午刚过的时候,回到了那个自己初次来到的人家门前,那户人家里被她强堕人胎的女人,正坐在门口给儿子喂饭。 那女人见到桑葚和她身上的贤者白袍,吓得掉头就跑。她的儿子被她抱在怀里,在关门之前,胡乱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着桑葚,狼狈的小脸皱着:“我饿。” 桑葚听不懂他的意思,走过去敲了两下被女人关的死死的门。 女人用身体挡着门板,抱着儿子颤抖。 桑葚想起斥女贰国的规定,女子十四岁必须出嫁,二十四岁前必须生两个孩子,但京城里的要求是具体到三十岁之前,否则全家连坐。 她府里的女武士要么都是孤儿,要么自己撕毁户册,故意背井离乡,为了不嫁人在家待一辈子锅台转。 但三十岁还不生,会被官府抓走强行分配丈夫。 越来越多的女武士躲到桑葚府里是有原因的。 “你再怀孕就会死的。”桑葚郑重道,“不要再生了,若你不想孩子失去母亲,就远离这里,我可以帮你。” 她特意用斥女贰国的话说,是努力和黄宴等人学来的。 桑葚走后,女人迫不及待撞开门板,只看到草原帐角飞舞,儿子傻乎乎地看着她。她歉意地落下热泪,泪水滴在傻儿子的脸上。 可是她已经听行医说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了。 没有告诉丈夫和婆婆,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打死的。 到了期限的话,家人会连坐,她会入狱,年迈的父母和温柔的哥哥都会因为自己入狱脱层皮。弟弟们也会入狱。她的家人都会因为无法生育的她而死去。 一切都是因为她无法在嫁人十年后生两个孩子。 她抱紧怀里的儿子,如果她入狱了,他要怎么活呢? 本来已经在思考什么时候去死,在看到桑葚和她身后的女武士时,女人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明明是救了自己命的恩人,却因为她的懦弱倒戈而被污蔑成了杀人犯。 自己已经活成这样,只要有别的女人不像自己这么失败就好了。 她没脸再去求恩人帮忙。她也害怕自己被发现和人人背后臭骂的女贤者勾连,怕被官府抓。归根到底,她是个懦弱的人。 李堡的徒弟挖开树根,欣喜若狂:“这里有水!” 元氏军队从通天栈道往东北方向走,在斥女贰国边境被妖魔伏击,辗转逃去更东北的地方,然后顺着文朝疆土沿路走,在凌风国的南部、文朝西北边境遇见了高氏军队。 凌风国皇子弄权,文朝大京已示意元氏去当佣军赚点路费和高氏汇合,主要目的是借着正义的名头,抢劫一波凌风国的商市。 高氏把李堡等人接手后,择日就要砍头。然后把头颅装盒献给大京来的官吏。 “天下七重门这种恶门,终于是要亡了。” 这么感叹着,七重门的人都被丢进监狱。 “王曦那小蹄子,她不是认师父做父亲吗,怎么没跟我们一起来?” “别说了,快喝点水。这监牢小洞下还有树根,真不容易。” 弟子们狼狈不堪地啃树根。 李堡已经僵死着躺在监牢臭了快一天了。 元淇接到府里元禄发给自己的信,信里说了治病方法,便给浑身红疹,即将要被丢去乱葬岗的王曦用了一下,这小孩吐了一大口黑血,疫毒入肺腑,虽然还能救,但左臂已经被她划的数条伤口一齐感染,日常生活能用,但无法拉弓射箭,以后也提不起刀剑。 因为她还是个女童,以后左臂可能因为生长而看起来有些扭曲。 她从昏迷中睁开眼一条缝,就听见元淇的话。 “桑姬没死。” 王曦茫然地瞥了元淇一眼,觉得他在骗小孩,呆滞无力地闭上眼:“谢谢大人救我。” “她没死。”元淇站起身向外走,没必要和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对话太久,“你若想见她,就要知道她正在斥女贰国的京城,为那里的国主效力。” 王曦猛地翻了个身,侧着身努力睁开眼,下死力拼命按摩自己感知不到的左臂。 文朝无意扩张,正风行血统论,当然无意争抢凌风国,除非凌风国人都死光,把地方让出来。 元家和高家的人见面,两家人一同与昌平王爷饮酒,昌平王爷一谈及到斥女贰国的事,便怒不可遏道:“那桑姬,叛国的奴隶,三皇子殿下曾与她欢好数年,估计术法也是殿下教的。殿下神通广大,云游四方,什么时候被这个妖女迷昏了头。养出这么个犯国背族的玩意儿来。” 元梁道:“事在人为,王爷不必忧心。总有办法,船到挢头自然直。” 元淇冷冷地捏着杯子,杯里目光闪动。 王曦看见监牢往外抬尸体的时候,猛地窜了出去,跌跌撞撞跟到乱葬岗,等人走了,把布一掀,发现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就摇摇头走了,继续在牢外等着。 终于她看到了李堡的尸体,把一把刀狠狠插到他胸膛上,确定他死透了,她才趁着夜色走了。 元淇吃过了饭,就和随从出来散步,高氏的高道曾来找他。 高道曾是个明显的文朝北方人,须发茂盛,但他天天剃掉胡子,给下巴抹油,素面脸,三角眼,眼珠子有一种似乎刚和人决斗完还输了的困惑感。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元淇一看见她就头疼:“紫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次岳阳山月夜,已经和她明确说过“没有余地”,结果她还是来了。高道曾并不喜欢元淇,搭了一下紫见白皙的手就被随从簇拥着走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紫见鼓着腮帮子跑到元淇面前卖乖,捏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我就是要去凌风国探宝,你不让我随着你的军队去,我就自己来了。反正我认识高家的人。” 你谁都认识。元淇懒得这么侃她,他想起紫见给过自己的纸条,那纸条写着「与君见明月夜,恨不能共怀念」。 他把纸条揉碎扔了,紫见不是合适的妻子,她更不会给自己做妾,他和她注定没什么关系。 紫见与元梁的关系甚至都比和自己关系好。元淇没见过这么奔放的女人,女人奔放最多也就在屋里奔放点,没有这种光明正大追求自己的大家闺秀。 上了岳阳山,就不是闺秀了。紫见是紫见真人,却还有三情六欲。他觉得最奔放的也就是桑姬,但她不是男女方面的奔放,是野兽般无情无欲的奔放。 “凌风国的宝贝,不比我这隐刀差。是个贤人收集的,乃云召月归之大宝,能辨认妖魔真身,是醒石四块碎片的一个。”紫见的脸涂了花萼细粉,看起来柔媚可人。 她一说月,元淇就想起月夜和那个纸条,皱眉抗拒:“你非要来,我说不听就算了,北有卢氏,西北有高氏,凌风国内不知多少探子,皆没能拿到。紫见真人若要去拿,就努努力吧。” 第77章 五贤者 “你笑话我,这次有你们大龙相助,还能拿不到吗?”紫见嘟嘴笑道,她作为俾城权贵里的名媛,第一项要务就是口才卓然,没有淑静贞雅的样子,却又是不与男子私通的真人,有一种另类的感觉。 这也让元淇并不与她彻底冷却。 “那醒石为凌风国国宝,总说斥女贰国里也有醒石,他们还并不在意,只在一个将军手里。紫见真人可以先去斥女贰国。” 元淇说完,紫见就耳朵一热,摆出冷笑的娇态,道:“进去了就是叛国之人,我宁可去凌风国,也不想背上这骂名。” “借通商之名亦可。”元淇又说。 “我乃山中真人,岂能如此?” “若是真人,所谓月下共怀,真人是想把我也变成同山的师弟吗?”元淇拂拂袖子,“我可比真人大几岁。” 桑葚刚回到贤者府,随便吃了点饭,五贤者递来府上的帖子就到了。桑葚把那帖子上下左右查看,见斥女贰国语言排成一排,在她看来都差不多,据黄宴说,这种拜会帖,横着长向下读是一种意思,竖着向左读又是一种意思。 大量的祥瑞祈福语句是重点,夹杂着一点点关键信息。 黄宴帮她读了读,就说:“他们还会带着礼物来,并且还有京里登闻帐里的三十个贤士。贤士是遍地走的,没有官名,贤者是正儿八百圣上御封才有。” 桑葚道:“我看又是来找我清谈的。把你旁边柜子上那本神教言书给我,我好好看一看。” 黄宴帮她拿来,桑葚就倒杯茶递给他:“我还想让你帮我去草场里找五头牛,要母牛。” “府里院子就能找,何必去草场呢?”黄宴笑道。 “不去也行。但院子里这些都是肉牛,有些可惜。” 黄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道:“那就听你的,桑姬。”最后那声呼唤温和得有些软。 五贤者来的时候,气势豪迈非常,光车轿就要把路都堵住。芝琢扶着门看了一眼,回头吹了长长的口哨,厨房的人连忙把饭都摆出来。按照帖子上的人数,大院里三桌,小院里三桌,待客正厅里一大桌,要排满桑葚、五贤者还有三十个贤士。 帐子里的人忙忙碌碌,五贤者来到府门时,卜姽也在武士群里恭候,她已经准备跟着人群下跪。 不是第一次跪在地上,以前是被嫂子以各种理由欺辱,现在是自愿来到贤者府,就是以往没机会见到这些贤者,就算还是娘子的时候见,照样要跪在地上行礼。 五贤者哪个不是豪姿英态,被十个人簇拥着,有的捏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有的拿着烟管,衣着皆流银流玉。 这时候一个女武士却走过来,正是庆羊:“无需下跪——此乃贤者大人亲言,无论何人,在通神贤者府内皆不必跪。” “见诸位大人,安敢不跪?跪!”一个护卫长旋即骂道。 “跪!”官武士们作势要拔刀,因为都是九尺壮汉,直接走到庆羊面前,低低地掠眼俯视她,重复了一遍,“跪!” “武士见大贤者而不跪,乃疏礼,无礼则要杖责——” 庆羊的左手按到剑鞘上,咬牙切齿,那威势滔天的官武士抬起下巴:“我乃宫廷武官,民见官亦要跪。”他一眼直接踢了庆羊膝盖一脚,庆羊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硬是直着腿没动。 突然桑葚从里面出来,黄宴还在帮她整理帽子系带,那官武士就冷哼一声走了。 桑葚皱眉来到跟前,懒散又冷冰冰地说:“诸位官武士非要喜欢跪,就跪我吧。只是我府上的武者,一律不用跪的。” 她一抬眼,催促那些官武士:“跪。” 黄宴问庆羊膝盖疼不疼,庆羊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保驽贤者咬牙切齿地捏紧拳头,这娘们儿死到临头还在发狂。棱摩贤者想起五贤者救国主去追桑姬那一天,看着豪才贤者默默地笑了。 自从被桑葚第一个就轻易打败,豪才贤者在五贤者里丢尽了脸。 那些官武士缩到五贤者身后,垂着头不看桑葚眼睛。 桑葚一笑,朝五贤者行了个弯腰官礼:“诸位同僚,请进院吧。”五贤者行了礼,那些贤士、随从、伴随武士、护卫虽知不用跪,觉得诧异,却也有几个不由自主害怕地跪下了。 桑葚刚一说完,少易贤者就笑道:“贤者还不知我们准备了一大礼给您。” “送上来。”豪才贤者清清嗓子,让开步子,男武士们推着一匹马进来了。 一名棱摩贤者府里的男丘官把马牵过来,这是一匹名为铁女驽的马,这马极瘦弱,腿蹄细软,非常矮小,但毛色柔顺光亮,须发皆白,两眼也悠悠的,与其它坐骑不同,身上并没有马畜腥臭气,显然是富贵着驯养的。 “这是我们主子给大人送的小礼。” 那小丘官四五十岁了,非常礼貌地把马绳交到芝琢手里,芝琢喜驯马,一看见这铁女驽,就皱皱眉挤挤眼睛看向别的女武士。 桑葚只扫了这马一眼,就指着它笑道:“这马能禁得住幼童否?” 丘官脸上一热:“这并非战马坐骑,乃是转生之礼上用的。” 桑葚微微一乐:“既然是丧礼用的东西,现在送给我,难道是盼着我尽早行个葬礼吗?” 此言一出,那些外来武士都缩下脖子不敢看她眼睛。保驽贤者振着拳头,脸上堆满讽笑:“贤者需知,这礼乃寻常礼件,不是非得等人死了才能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其余四贤者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庆羊看那马,越看越不入眼,瘦弱难扛一物。 “这是女子葬礼的上品马,乃是华贵之家才有的货色。”棱摩贤者有些想要嗤笑,“贤者看,这马像不像闺阁里待嫁的女儿,愿贤者来世也能投到这样华贵的家门。” 黄宴觉得,桑葚肯定不会收。收了就等于承认自己喜欢变弱,更是以人暗喻马,是一种暗中的侮辱讽笑。 桑葚抬抬手,几个女武士就牵来五头母牛,皆是又瘦又柴的小牛。 “我感谢诸位贤者,就以这五头牛赠给诸位,以后诸位丧礼,请务必用这五头牛。” 五贤者的丘官们撇着嘴去牵马,却讶异了,给自家主子呈报。少易贤者和保驽贤者二人瞬间大怒翻脸。 “放肆!——” “母牛?你、你安敢如此待我?” “贤者你如此意在侮辱我?” 桑葚道:“非也。我道是母生子,没有母,就没有子。愿诸位豪壮男儿汉子,以后投生为能够诞下子嗣的奇体,也就是女人,这可是更上一层楼的美事啊。” 原本隐隐替桑葚担忧的女武士们都捂着腰间佩刀乐了一下。 “我们收下了。”棱摩贤者略略一抬眼,“今日来,是说说御空术的事为先。” 众人入正厅落座,呈上凉菜肉菜,酥饼面饼,油茶奶茶,举杯应酬了几句,那些民间贤士就和桑葚攀谈起来。 渐渐就引到了御空术,他们所谈论的中心便是御空术更应该教给男子,而非女流。 “贤者大人,恕小人直言,御空大术,在空中艰险,也就是大人并非女中常流,更甚于男子而已。 但大人需要明白,大多数女流只懂得家常绣马,一到空中就焦虑恐惧,想那女子胆小,教之如何比得上男子的效率和成果?” 桑葚放下杯子:“足下是说女子比男子胆小?” “确实如此。” “女子体弱,本来就比男子气弱无力。受男人保护,自然更弱。”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在这个问题上,需得从国家考虑。若有外敌,你是想要一百人的队伍,还是要五十人的队伍? 先天不足,术法可补。体质虚弱,修炼能成。上天赐给我们术法和智慧,就是来平衡这个问题的,人区别于动物,乃是心中有爱。女子不生,人族就要灭绝。你有多余食物,分给饿者一点又如何? 你非要管她吃没吃饱?只要她遇到邪肆妖魔,能够用这御空术躲掉麻烦,就是造福了。 我府里的女武士进府之前都怯懦,如今为何个个威严?我想这是环境的原因,她们在这里没有那些「你弱」的批评,我可以说,这些女武士已经大胜于曾经的她们,若要比武,便可以现场给诸位展示。 贤人若为女,你出生后,你长辈便告诉你要别人保护你,你体弱只能承于人下,又是矫揉造作装饰自己,依附于丈夫,怎么能变得不弱呢? 但却有一句话,叫为母则刚,我也见过许多母亲誓死都要保护孩子,这难道还比不得什么勇士吗? 我之所以说只教女子,乃是仿效诸位。诸位对男有天然的亲和心,我是女的,自然倾向于女。” 桑葚托腮慢慢说完,那贤士几番想打岔,都被她高声压了下去。 “诸位静想,在我之前,朝廷上不见一女官。若你们不给机会,她们又如何有能力呢?人都是需要进步的,这是个雕琢的过程,难道她能生孩子,就失去了为人的基本吗?” 少易贤者看着菜肴,语含尖酸道:“女子不能熬,如何入空?” “孩儿夜半啼哭,多是母亲去关怀。舍弃睡眠辛苦抚养,一针一线慈母灯下,这不是熬吗?年轻人更是没有男女之分,一样的需要雕琢。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个熬,且要见仁见智。看我府中武士,哪个不能熬?” 桑葚长篇大论地驳斥后,保驽贤者面起青筋,几乎要摔杯为号了,院中旁听的官武士也不满地皱起眉头低声议论。 “贤者岂能明白这术法不可随意教与平民?!” 保驽贤者这一说,桑葚就笑了:“我本来就说的是教给我府里的女武士啊。” 保驽贤者脖子一伸:“女子当真如贤者所言....那为何武场男人这么多?女人却都受着保护,吃不了苦,转头又说被欺辱。武场辛苦,女人那么少,这就是铁打的事实——” 桑葚转转眼睛:“恰如此说,我正想谈的,也是这个。我已经明白了两差之考,所谓两差之考,乃是针对男女不同的考核,以迩京最大的官办武场来看,女子需比男子多过三关,男子取良以上可入,女子的必须取优以上才可入。 我本来以为,按诸位所说,女子弱于男子,只要一般考核,一视同仁,既可以取得公平结果。非要取优女,令其与良男勉强平起平坐,这武场是什么意思呢?” 在场的人都没什么食欲了。棱摩贤者道:“需知,女弱男强,若要有共同的待遇,必须要那弱者自己努力,以更强的结果,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否则武场是做慈善的吗?” “哦,原是如此。”桑葚冷笑,“但据我所知,武场里女子的待遇并不和男子相同。按诸位的意思,就算有一个女武士自己努力升到宗师之力,也比那宗师之力的男子先天不足,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这先天不足,难道只是力量高下吗? 依我所见,在长途奔袭时,武场更喜用旗下的女武士,在隐匿潜行时,亦是喜用女武士。 乃是女武士耐力更好——这也是必然,生育疼痛乃天下之大,女子天然有此殊荣——,体格也小,因此捉拿灵体的精怪妖魔时,女武士先天强于男武士。 爆发力虽是男子更甚,却要看真正作战时,强调的是敏捷与根骨,爆发力只在某一关头有用。” 棱摩贤者要打断桑葚,桑葚就高声挥手:“贤者待我说完,莫急。 众所周知,根骨不分男女,女子根骨移植到男子体内,男子根骨移植到女子体内,毫无排斥。 女子先天不足的力气,已经证明可以后天修炼补足,区别只是武士们自身是否下苦功。我想要的,就是公平考试,取缔两差之考,让众人用一个标杆,若仍是女子落败、更少,我绝无二言。” “荒唐了些吧,贤者。”卜仁贤者吹着胡子含笑,越生气就越要笑出来,“女子要嫁人生子,伺候丈夫公婆,就算进了武场,也是要退出的。难道贤者要与国法作对,让那些女子,可以自己决定生和不生?” 第78章 泄密 “这可是忤逆神教。况且女子受男子保护,就该乖乖在家伺候丈夫,不知足,还要这要那,可谓狂士不知东南西北。”豪才贤者讷讷一乐。 桑葚道:“难道无视仁义,只论强弱吗?我说了,各武场取缔两差之考,就可以让更多的女武士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也不是非要男子辛苦。一面不让女人进武场,一面说女子受保护必须俯首帖耳,这难道就是正义吗? 况且神教所定的定量,女子不嫁人也可以完成,她伺候自己的父母,用武场赚的金钱养自己的孩子即可。” 棱摩贤者道:“那养出来的孩子能成材吗?没有雄厚资本,女子如何独自抚养孩子?” 桑葚回道:“既然如此,我已看过很多家庭,丈夫是无业游民,或是乞丐,或是贫苦人,养一个孩子都累,城志册上写着居然家里有十二个孩子!这样养出来的孩子,诸位就认同了吗? 我听过这里的谚语,养孩子就像养狗一样简单,这谚语自然是胡言乱语,但是嫁了人后养孩子竟然和独自养孩子不同吗?总归也是妻子生孩子做饭洗衣带孩子。” 棱摩贤者不说话了,少易贤者道:“贤者不要再说这些瞎话了。这世间就是强者的规矩,谁强谁说话,行军打仗也是如此。都按贤者那样,如何抵御外敌?” 卜仁贤者呵呵冷笑:“贤者可要看明白些,不要管别人的家事,嫁娶乃天道,容不得污蔑。我们一向知道,贤者喜欢管别人家事,反客为主。” “再说了,”豪才贤者咬住筷子头,“女子一个人养孩子,成何体统?养出来的孩子能是栋梁之才?没有父亲,就是不行。” “不让女子进武场,是对女子的一种保护。女子娇弱体虚,贤者非要她们上,也是一种逼迫,是贤者的私心而已。” “再说了,女子能生,就是天罚,这是神女订下的规矩,必须生,我们也没办法,不好好赎罪,却想着和我们平起平坐。世上哪有绝对的平起平坐?都是谁强谁坐大桩。” “贤者你还是脱离实际了,终究你和寻常女流不同才有此地位。要我说,让女子修习修炼,已经是很公平了。” “天理就是如此,神龙也是如此说的。女人就是男人第三只手。” “贤者,两差之考没得改,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传统。” 贤士们一鼓作气鼓噪起来。 桑葚积怒上心头,却是苦涩无奈更多,怒也是沼泽之怒。知道没得谈,也不想再听他们摆出胜利者的聒噪和车轱辘话,于是直接站了起来:“尔等休再胡言!” 她提起衣袍怒气冲冲地要离席,棱摩贤者感叹:“贤者真是易怒之狮,女子就是太情绪化了。可知主家离席,是对客人的挑衅轻视之举?” 院中那些官武士、伴随武士全都站起来,抽刀向前。保驽贤者早等着这一刻,弹出自己的刀,稍稍举了起来:“桑姬无礼,怠慢我等,再不归席,休怪我刀剑无眼。” 那三十个贤士连忙拿出自己的刀剑护在眼前。 “贤者如此放肆,就不怕我等上奏圣上,告你轻慢骄狂?”豪才贤者有些哆嗦但又焦躁地说。他要证明自己不是最弱的贤者,需得从敢直面桑姬的勇气上先证明。 桑葚气笑了,回去一把将桌子掀了,抽出佩剑来斥道:“尔等竟敢在我府上同我叫嚣——从进门开始就狂态毕露,实在猖狂,像我这种所谓贤者都要被如此羞辱,那些你们嘴里的寻常女流过的是什么生活可想而知。 刚才说刀剑无眼的,你站起来,你若敢杀我,我必将你剁成肉酱。” 保驽贤者被众人围观,只好微微起身呈蹲势,就要上前,被棱摩贤者一手压住,青年似笑非笑:“贤者既然如此不欢迎我等,我等何苦自找羞辱?今日之辱,我等来日悉数奉还。” “诸位辱我已久,既如诸位所说,我可是天罚之人,有罪在身。”桑葚冷笑,“诸位慢走不送。” 五贤者气势汹汹离开的时候,女武士们都有些为桑葚担心,纷纷来求桑葚再去拜会五贤者。 “大人,这样激怒那些大人....不太好吧?”庆羊也附和道。 黄宴也说:“五贤者在国内享誉盛名,惹怒他们没什么好结果的,大人。” 桑葚笑道:“自从我不与他们同流合污那一刻,就注定会分道扬镳。” “大人,其实他们和您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吧。”卜姽有些胆怯地问,“为什么非要.....非要掀桌闹翻呢,好好说不可以吗?” 桑葚看她一眼,她就立马闭上嘴,桑葚道:“好好说,就是等于承认了女人是戴罪之身,我也不怕跟你们说,我不信那个劳什子教,狗屁不通,我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够忍让了。” 只是现在还没有灭国的实力而已,桑葚想要的,是掀翻这个神教,还那些女人自由。 晚上的时候,就有许多崇拜五贤者的男武士来府门与女武士叫嚣辱骂,有抛石子的,也有抛死物的,桑葚睡着了,女武士们不打算吵醒她,就在府门处与那些闹事者理论。 “你们那个表子贤者对五贤者无礼,乃是猖狂无道,肯定是文朝派来的狗屁奸细!” “你们快点投向正义一方吧,不要再和” 终于臭鸡蛋砸到一个被吵醒怒然出来准备吵架的女武士,这女武士只有十六岁,因为不想嫁人躲到桑葚府中,她已过十四岁,自然是法定要嫁人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桑葚府里许多女武士都和她差不多年纪,而这些来闹事的武士多是流浪地痞,并且年岁几乎都三四十,因为斥女贰国男多女少,他们许多都未娶妻。 事实上,通神贤者府早就被大量的男武士私下称为「丽春院」,更有人坚定认为这里其实是王爷们选妾玩乐的地方。 因为有大量女贤者的地方在他们眼里,太过特殊不正常了。 那女武士年纪虽小,却脾气很火爆,她甩掉脑袋上的臭鸡蛋液,就飞起身扑向那个砸她鸡蛋的壮汉,那壮汉足有一米九,在夜色下像一堵墙。 她扑过去就用手肘去攻击他的眼睛,那男武士向后退,她却一个闪身来到他背后,张开双臂勒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搂,那壮汉被她锁住,向前挣脱。 这女武士却是英姿豪胆,用了术法施在两手臂,和那壮汉僵持,不出五秒,那壮汉登时两眼一昏,口吐涎水几乎要晕死过去。 少女松了手,向后飞身躲开他同伴的刀刃,扒住府门大骂道:“尔等安敢来贤者府邸门前叫嚣,再吃顿好的,明日贤者去禀明圣上,将你们系数贬为下等奴隶。你们快近些来,我好看清你们的脸,日后禀明我家大人,将尔等匹夫系数缉拿!” 此言一出,地痞们系数作鸟兽散。 “邕什,你刚才没受伤吧?” 和这少女临宿的就是芝琢,邕什和她出自不同的武场,芝琢在地西武场,是个二流角色。 但邕什不同,她在京内闻名的铁耳武场,是很有名的一个女武士,平时就被同行嫉妒许久,之所以来追随桑葚,是因为她被三面夹击逼着嫁人,无奈才来。 当下她就握住芝琢的手:“无妨,回去睡吧。困死我了。” 其她女武士也都回去睡了,芝琢道:“你何必呢,非要起早贪黑去武馆偷学近战,刚才吓死我了。你明明是远攻术法的武士,近战一点儿都不擅长啊,我都怕你受伤。” “我也就学了四天。”邕什道,“你不懂,这叫锁战。是我偷偷趴人家窗外偷学的,这东西不需要多大力气,只要找住关节锁住,就算是妖魔巨力,一样掀翻在地。 只是也得用术法来稳固才行,否则也很容易被挣脱。但最基础的也不需要多少术法。” 芝琢笑笑,给她一杵子:“哪天也教教我啊。” “那必然了,但是现在我太困了。” 少女们打着哈欠回去睡了,虽然因为人多,很简陋的合宿,但比以前在千人、万人的官办武场舒服的多。 次日,京里闹开了一个大消息。 “通神贤者的御空术原理出来了,就是御空与御灵结合,还要辅一些关节术、口诀,这些全都出来了——” 各大武场都传开这个让人振奋的消息,但是武士们学了才发现,虽然是必须亲身传授的,传来传去,最后也只得教头那个等级的才能融会贯通。 但即使如此,各大贵族也都习得。从此上天入地,再无约束。斥女贰国一跃而成天下御空术极其强悍的国度之一。 桑葚在上午得知,饶是她也忍不住这个怒意。 ——有人泄密了! 棱摩贤者来访,带着游走云端一般的快意,看到桑葚府里弥漫着不悦的气氛,他由衷地高兴起来。 “贤者,可曾吃了饭?”他坐下后,桑葚也没找人给他拿来茶,反正桌子上已经有了,就不再做样子。 “看来,贤者真的很愤怒很着急啊。”棱摩贤者掀开茶盖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我想来告诉贤者,昨日我们五人登门拜访,其实不是来劝你,是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桑葚坐在他对面不远处,捏着椅子把手,瞪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贤者不要花容失色。”棱摩贤者自满地笑起来,温柔的脸泛起恶意和讽意,“其实贤者还不够气啊。贤者可知,你府里众多贴身的女武士、伴随,都已经收了贵族不少好礼?” 他抬头看看桑葚旁边站着的庆羊,直勾勾地盯着她,由下往上看去。 “这位少女,穿着我赠予她的名贵铠甲,可是非常诚信地把御空术的一切都传授给了别人。” 庆羊身子一抖,讷讷道:“贤者.....我、” 桑葚转头看她一眼,定定的:“庆羊。” 黄宴也在旁边,怒然地看向庆羊:“庆羊,亏大人这么信任你,原来....原来是你?” “贤者昨天带这二人去了朝寺将军府吧,就在那里,这位名叫庆羊、贫贱之家出身的少女,在借着帮贤者打探消息的机会,将——” 他还没说完,庆羊就叫道:“我、我没有!” 她扭头看见桑葚满脸怒意,连忙跪下来:“真的,相信我.....大人。不是我做的。” “之所以现在跪着求你,也是因为我不会给这女子庇护而已,她的话,贤者自己分辨吧。”棱摩贤者嬉笑一下,站起身来口称告辞,桑葚冷冷地嘲讽道:“你是来向我示威的吗?” 仔细回忆,桑葚可以确定,黄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那些女武士一直没有出府,只有庆羊.....只有庆羊......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砍了一刀,为什么是她、偏偏是她? “这铠甲,真是他给你的?” 不禁揪住庆羊的衣领,桑葚慢慢地问。 庆羊急急地低下头,半晌又抬头,声如蚊蝇:“是我一时糊涂.....是他给我,我不该收的,但是大人,我一直都——” “不必说了。” 桑葚起身离开,庆羊追出去,被门外的几个女武士拦住:“庆羊!你背叛了大人!” “我没有,我没有!”庆羊摆着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收什么礼?而且你敢保证,你在朝寺将军府没有见他们的人?”卜姽冲过来,拔出佩刀指着庆羊。 庆羊怒道:“你别拿刀指着我。” “不然呢,你要杀了我?”卜姽第一次这么生气,“你快说啊,你到底在朝寺将军家见没见什么人?” “我......”庆羊一顿,那些女武士都大叫起来:“说实话。” “你不能隐瞒。” “我...我没见。”庆羊转转眼珠,擦擦鼻尖聚起来的汗,“我真的没有见。” 正被手下簇拥的棱摩贤者将手指放在鼻子,像闻到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一样说:“我的伴随昨日刚刚见过你,又给了你百金,换你的御空术。钱还在你屋里吧?那可是钱庄刚取出来的。” 他说完,就像丢弃了利用完的人一样出了大院,再出府门,看到贤者府门前聚集的痞子男武士,微笑道:“你们也是来给通神贤者桑姬展示自己的御空术的吗?” 第79章 祭奠 庆羊被女武士们围住,一拨女武士去搜她的屋子,她叫道:“你们不能搜!不能......”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卜姽看到那些人捧着一个盒子出来,里面是一张发皱的钱庄交子,金额为百金大数。 庆羊坐在地上:“你们打我吧,我是收钱了,但我.....” 桑葚已经冲出了府,去驱赶那些闹事的人。 然而墙倒众人推,既然御空术已经公之于众,她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起先寂静的街道被各家武馆的人团团涌入,高喊:“桑姬大人,我馆内女武士逃入你府,给个说法!” “交人,女子过龄不嫁乃是触法,大人不要藐视国威。” 桑葚道:“你们莫要聒噪,她们跟随我乃是圣上亲旨,难道还有忤逆圣上的胆大包天之徒吗? 圣上并非出尔反尔的小人,你们来闹事就不要怪我把你们统统送进官府。” 人群中一个头包纱布的壮汉被簇拥过来:“昨夜我被你武馆的女武士邕什寻衅滋事,故意打伤,求大人给我个公道。” 府里正在围观的邕什立马火了:“你放屁,明明是你来挑衅,被我随便锁了一下喉而已。” “我还失禁了。”那男武士要往地上倒,桑葚道:“你碰瓷也无用,来我府门挑衅者是你,难道还有把白说成黑的道理吗?” 然而说多说乱,桑葚最后懒得和男武士们吵架,往府里走,那些男武士就坐地上大叫,不放人不走,今天必须带走私自外逃的武士。 邕什回去后,被女武士们凑过去问:“你如何让他失禁?竟有这种本事?” 邕什摇摇头:“我只不过是跟人家偷学四天,才疏学浅,而且抓到他当时的破绽,才碰巧胜了。 但我后来想了一下,那锁喉技确实好用,只要辅以口诀,抓住要害狠狠锁住,便可以让人眼冒金星。但是失禁肯定是他瞎说的。当时并没有。” “我们也可以学这招以后防身吗?” 女武士们跃跃欲试。 邕什道:“这有何难,来,我教你们。” 邕什惹怒的那个壮汉也在府门外一直逗留,桑葚本以为他们闹一阵就好了,结果竟然听到他们开始撞门,气的午饭也不吃了,提剑冲出去,凌空一跃,掐住一个头目的脖子,把他往府门外推去。 那头目只觉得脖颈被老虎钳住一般,他身后的闹事者也都被推搡出去,摔到地上。 桑葚露出杀伐姿态:“再来滋事,立时斩了你,砍掉脑袋挂在我府门前示众。” 虽然完全是做做样子哄骗,但那头目果然信以为真,桑葚的剑在他眼前晃了晃,就飞身回府,吹了口气,府门自行猛力关严,将闹事者全都关在门外不得进府。 午饭吃的很不愉快。 事多人也繁杂,庆羊无法自证,女武士们轮番对她思想教育,她最后张口结舌无话可说,找了个机会出府了。 出府后,庆羊只得回到自己的武场。 “我还料想是谁,原来是丧家之犬。” “庆羊,你当通神贤者的狗快活吗?” “母马同槽,她们快活的很呢。” 庆羊怒了,又冲出那武场跑到客栈落脚。但是在客栈又碰见旧日同门武士,这些男武士都有了家世,举杯欢饮一派和谐:“庆羊,多亏了你,才有今日。我们的御空术大为增进了,我们的国家也会日益昌盛。” “你也算认清现实,那个桑姬娘们儿嘴上说为了女人,结果背地里还不是偷鸡摸狗,她和黄宴公子可是有一腿呢。” “你虽说背弃了武家忠于主家的信条,却也是忠君了。” 那些人继续对杯畅聊,闲来品酒,庆羊把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下午的时候,桑葚府里又被人扔臭鸡蛋。然后和木大教头的家奴,以及朝堂上瞎了眼的贵族家奴披麻戴孝来她府前哭嚎:“还我主人完体安康——” 黄宴告诉桑葚时,桑葚道:“有他们的家属吗?” “没有,都是家奴。”黄宴似乎明白了什么,“大人.....” 桑葚压住心头怒火:“让武士们驱赶他们。家奴是剑,他们背后的主子才是恶意来源。我们去宫里,现在最主要的是瘟疫的事。” 瘟疫令城池荒芜,只是一瞬间的事。仅仅因为有神龙庇佑国之昌运,就对百姓持肆意妄为的态度,桑葚对布汗国主产生了逼宫的想法。 这个国度,本来就摇摇欲坠。女人越来越少,注定要动乱不安。 “大人,圣上现在诸事繁忙。”太监身后站着护卫队,里面还有布汗国主身边的黑衣侍郎,刀卫。 桑葚看了他们一眼,出乎黄宴意料地顺从了:“那我就不打扰圣上了。” 她转过身要走,那刀卫果然开口了。 “贤者私自收纳外逃贤者,有什么企图吗?” 桑葚一看到他的时候就猜到了,既然是国主贴身侍郎,此刻出现在这里,目标自然是她。 “我回去自然会查明,给圣上一个交代。” 桑葚和颜悦色:“大人放心。” 她走了几步,刀卫把刀从刀鞘里轻轻抽出一点来。 “那么大人可知,护国五贤者来向圣上禀明了您私下污蔑圣教一事呢?” 桑葚回头行了个礼:“我今天来就是要给圣上解释自己的清白。” 刀卫默默看着她,像松柏一样站着,他的刀就在手中轻握。 身为近战的高手,刀卫一眼就能看穿敌人全部的破绽,桑葚是神胎,但即便如此,只要有术师协助自己躲避她的幻术,一旦近战,必能擒下此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桑葚和黄宴出了宫门,刀卫静静看着二人的背影。 大肃塔下人潮汹涌,桑葚和黄宴钢出宫就被骚乱吸引过去。 “据说有人要跳了。” “是个女的。” 那座供贤人和武士朝拜的塔,最顶端站着一个人。 桑葚还没到的时候,庆羊站在塔顶向下望,就看到密密麻麻,黑漆漆的人群。 “不是我泄的密,我只是收了钱和铠甲,我没有再传授给任何人。”庆羊朝塔下喊,“我会证明我的清白。” 塔下的女武士很多都畏惧于大肃塔的高度和险度,即使她们有的学到了桑葚的御空术,也还没有融会贯通。 “你倒是跳啊。”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 “对啊,你跳啊。” “你敢在神圣的塔上威胁我们?有本事你就跳。” “赶紧跳,我好想看。” 在这呼声的海洋里,庆羊浑身颤抖,眼角泛红,向前踏出一步。 “我没有.....我没有泄密.....” 塔下,芝琢匆忙跑过来大叫道:“你别做傻事,你赶紧下来!” “我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我的钱和铠甲,都是他们说可以给我,我就算完不成任务....也可以给我....我才收的。我没有、我没有——” 庆羊有些慌了,眼前一幕幕走马灯飞过,她想起自己投奔到桑葚府里的一切,都是她这辈子甘之如饴的回忆。 武士的尊严不允许被污蔑亵渎,她即使用血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是一种无悔的活法。 “可是....我、” 我不想就这么死。 我还没有去过武朝,没有看过大海翻涌,没有成为最强。在贤者府的日子很快乐,我不想就这么死.... 退后一步后,庆羊流下眼泪看到跑上塔来捉拿自己的一队官武士,他们各个蹙眉凶目:“你赶紧过来,有什么好好说。” 但是庆羊知道,如果就这么下去了,只会是一场闹剧。武者什么都能做,唯独不能成为小丑和奴隶。 她的前半生像奴隶一样活着,只有在贤者府才能痛快地做自己,有底气去对那些地痞进行回击,不用担心被暗地里报复,因为有贤者大人。 但是想起桑葚的失望目光,和她匆匆走过不看向自己的眼睛,还没有成年的庆羊就一阵悲凉。 如果不向大人证明自己的清白,自己连这样的靠山也会失去的。 “喂,你跳不跳啊?这娘们儿,在这里给咱们演戏呢。” “就算是你泄密又如何,那个通神贤者根本就不值得你忠诚。” “我们谢谢你教我们御空术——” 塔下群众高呼起来。 大肃塔很高,巍峨入云,但庆羊修炼的耳力很好,能够听不到塔下那群人说话,但她看到那些官武士伸手来抓自己,就急躁起来,另一条腿也跨过栏杆。 卜姽穿过人群,气喘吁吁地跑到桑葚面前:“大人!快去救庆羊,她犯傻了!” 桑葚一顿:“怎么了?” “她说不是她泄密,她要自杀证明清白。”卜姽着急地拉着桑葚的手,急的跺脚,“快点,大人!” “你倒是快点下来啊,疯子,你不跳难道是做戏给我们看?” 地痞们哈哈大笑着起哄,庆羊几乎要被官武士伸手拉住后衣领,她往前一迈步,身体强行压下自救的术法,对着天空的霞光,高喊了一声:“桑姬大人,我没有背叛你!——” 然后她就像一只自由翱翔的苍鹰一般,张开双臂,在空中像一朵云轻飘飘地下坠。 塔下人群迅速退后,就像巨石砸落地面,一阵裹着血味儿的风扑到芝琢脸上,一丝血飞溅到她的脸颊。 芝琢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看手指,那血鲜红得炽热,还有人的体温,她烫手地剧烈哆嗦起来,眼泪一下子滚落出来。 桑葚急速赶到的时候,看到了一团乱七八糟的血,那是庆羊,但又不像庆羊。 桑葚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错愕的茫然感,听着身边地痞们的嬉闹声更是如临梦中。 桑葚发现自己是这么的无力,无力改变现实,无力改变思想,更无力改变死亡。 卜姽后一步御空而来,落到地上就懵了,然后她落泪扑了上去:“庆羊!” “那不是大曲将军家的小姐吗?” 群众微微地试探性地说,他们几次三番瞥着桑葚,读着她的相貌,读着她的表情,读着她的身体。 人群散去,官武士来问责桑葚,桑葚脑子一团乱,站在原地动也不想动。 “庆羊死了吗?” 桑葚每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无力感,以至于十分颤抖,仿佛手指尖都在发冷,巨大的冷意吞噬了她,她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庆羊。 做鸡蛋羹给自己吃的庆羊,莫名其妙对自己热情忠诚的庆羊,给自己拿来食盒的庆羊,还有害羞跑开的庆羊。 是她一直以来都以猜测来对待她,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来说,她只懂得对友人好,哪里知道会不会引起别人的警惕呢? 她只是贪了点财,她平时穿的用的都很破旧。 她以为她对她的好是暗含目的,其实都只是她的赤诚之心而已。 桑葚走过去,看到不成形的尸体,眼泪顿时滚滚而下,她抚摸着血泊里的尸体,暗恨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就抱住血泊里的手臂,放到自己怀里,眼前模糊,似乎还能看到活着的庆羊拿着刀站在自己面前,英姿飒爽的样子。 “是我来晚了。”桑葚紧紧地抱着残缺的断肢,“是我来晚了,是我的错,我没有安抚好你,是我的错。” 黄宴也哭了:“大人,不要太伤心了。”他因为悲伤而声调颤抖,“我也有错,我当时也被棱摩贤者骗了,我当时要是说点什么......明明我们一起去的将军府,我完全可以为她作证。” 青年跪在地上:“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时帮她说话。” 看好戏的人不在少数,但桑葚此刻懒得管他们。将庆羊的尸体带回府,安置棺椁后,女武士们都或愣或哭。 “我们要是不逼她就好了。” “如果我也像庆羊那样被误解,也会这样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女武士们把贤者府挂上黑纱黑绫,刚要祭奠,就听到黄宴和卜姽拦着桑葚的声音。 “大人,您不能去,您去了会有危险的!”卜姽喊道。 她的声音穿透门廊,女武士们面面相觑,也跟着看过去,黄宴也喊道:“会被人抓住把柄参您一本的,大人不能去啊——” 桑葚搡开那两人,手提寒光凛凛的长剑,泪水早在脸上干涸:“你们不要拦我,我去杀了那匹夫,他来妖言惑众污蔑庆羊,我要取他的头来祭奠她!” 第80章 牢狱 黄宴往死里抱住她:“冷静啊大人,您要是这么一闹,贤者府整个都危险了。” “可是庆羊就这么白白死去了吗?”桑葚回忆着棱摩贤者当时来自己府上说话的一幕幕场景,不理解真的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地污蔑别人,他给庆羊铠甲和钱,还说可以完全不要回报,其实就是在等着这一刻,把脏水都泼到她身上,让她无力反驳,无力自证。 “庆羊,你太傻了。”桑葚流下眼泪,紧紧握着刀坐在门廊下。 在斥女贰国这几个月,她好像看尽了人中妖魔般的景象,空口白牙污蔑别人、侮辱别人,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她以前在墙里的十八年,过的太安逸了。 她现在越来越明白过来,自己的前十八年,过的有多快活,多么自在。 她现在才算读懂了人世间复杂的一角。 庆羊的事并没有结束,大肃塔一事传遍京内,桑葚也被召去问话,最后治了个身后罪,但也就此而已,毕竟人都死了。 看见桑葚一身黑衣,布汗国主微微蹙眉:“现在京内都说,那亡去的女子庆羊,是贤者你有所虐待,才酿成此事。何解?” “我没有虐待过任何人。”桑葚双眼无神地说,“我想与陛下商讨瘟疫.....” “贤者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朕也乏了,改日再议。” 桑葚出宫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宫墙,顺着这个方向,偏头就能看见京里最高的那座天神塔。 她看得见妖魔的黑气聚集在神塔周围,却早就看不见人周身的黑气与白气了。 人的恶意与善意,没有她原来想的那么简单。 敌意也不仅仅是刀兵相见那么表面,有的是背地里的苟且和生造的谣言来吞噬人心。 回府的路上,桑葚听说纳罕将军要娶妻了,路边议论的人说,是最近的事。而且回了娘家的将军夫人今天早上刚上吊死了。 桑葚听那游方商人们兴高采烈的讨论声,暗自想了想,将军夫人死的真巧,又是上吊,她以前恳求自己给条生路的样子还如在眼前。 求生欲这么强的人怎么会死呢? 她以为救了她,却并没有真正救得。 回府之后才知道,贤者府外拉了大旗要求归还外逃女武士,还有闹市匹夫来假充贤人聒噪许久。 与邕什结仇的那个壮汉并未碰瓷成功,便换了一种说辞,说那“女子信誓旦旦说新学了几招近战锁技,便可以教天下女子都战胜男武士”,引来一众嘲笑邕什的声音。 还有人扒出邕什以前的武馆来,那武馆的众多教头,无论男女,连忙发了声明,一概撇清关系,不认这外逃的武士是从自己武馆出来的。 “近来听到某些声音,大为意外。某狂妄女子,扬言三招即可打败全天下的男武者,更说可以速成,简直是滑稽至极。 我武馆与其没有半点关系,那女子居然提我武馆的名头,简直是给我武馆抹黑,我武馆查无此人。” 有些女教头也来做理中客搏一搏立场:“不要因为一些个别女流,否定所有女武士,众所周知,通神贤者府的女武士,和正常的女武士是不一样的,自然要区别待遇。她们的狂妄,不要赖到我们身上。” 邕什以前战胜过的男武士也发表了自己的独特言论:“自从以前见她,就觉得此人猖狂,我让她几招,她就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 此事因为一些和桑葚有仇的贵族推波助澜,居然荣登争论大鼎,邕什一时间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下九流女子,人人可以辱骂之,以衬托己身的价值。 “大人,我家人现在受到威胁,他们都说要找我决战,这我无所谓,但我家里人也被殴打了。”邕什去找桑葚,脸上是疲累不堪,但还在坚韧支撑的表情,“求大人为我做主。” 桑葚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从挂着的刀鞘里横着抽出刀,这是她新打造的一口利刃,水鳞纹,杀气腾腾,还未见血。 “我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庆羊。”桑葚说,“以后谁受了委屈,大可以来找我,我替你们出气。” 邕什的家在京外小山村,桑葚冷面凶目,提刀带着几十个武士直奔而去,就见一群流氓武士正在邕什家门外大肆哄闹,还私自往人家家门口贴了封条,上面写着辱骂字眼,更是准备了屎尿要涂到她家门上。 那些流氓修行一般,并未来得及防卫,某个地痞稍一抬头,突然看见从天而降一般,凌空而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美人,一刀劈来,就把那些他们捧着的罐子全都挥到他们身上,顿时屎尿淋了一身。 桑葚一身祭礼的黑袍,一落地就抬脚将提着剑喊叫着冲过来的地痞踹出三米远。 这可是实打实的三米,几个地痞恶霸目瞪口呆,连忙大退而走,桑葚撕了封条,紧追而去,将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立时踹倒在地,踏在脚下。 “鼠辈休走!随我进去把你们的债还了——” 桑葚的凶相把他们吓得一哆嗦,浑身臭气熏天地进去了,武士们随后鱼贯而入。邕什的家人听见动静,出来看见地痞们,顿时恐惧非常,桑葚问:“他们如何殴打你们的?” “就把我们摔在地上,把家里东西都打碎了。”邕什的小妹咬着手指说,“要不是姐姐当时回来了,他们还要脱我的衣服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些恶霸连忙摇头晃脑,给自己辩解:“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桑葚从头到尾都被黄宴当翻译才能听明白,于是就按照他们所说,把这群恶霸驱赶到一片荒地,照例还了殴打的份,言语恐吓一番离开了,地痞们讷讷不言,只知道点头缩脖,浑身屎尿,狼狈不看。 离开后,邕什苦着脸:“大人,我是被人诬陷的。我当时真的没那么说。” “此事不可就这么过去。”桑葚道,“得告入官府,让那些大肆污蔑别人,诽谤造谣的人有自己的下场才行。”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桑葚回府却得知,因为和别人因为庆羊是不是清白之身吵了起来,芝琢和卜姽,还有三个女武士,这五人和七个男武士打了起来。 “坊间传闻,庆羊是因为被人侮辱才自尽的。还有说她献媚不成,被贵族男子抛弃,终致如此下场。”黄宴叹气说,“谣言真是无可禁止。” 因为打架打的太狠,这十二个人就都被关进官府了。桑葚饭也不吃就去官府要人,黄宴让她带上金银好办事,也就照做。 到了地方,就见那七人已经零星接连出来了,狱卒收了钱自然办事妥帖,那些人出来便就做些说辞:“清者自清,打起来算怎么回事啊?” “真要清白,何必这么急躁地打我们。” 桑葚匆匆去找人,狱里五人看见了桑葚,就也露出有些无力和悲哀的神色。 桑葚看她们浑身脏泥,狼狈如此,又想想庆羊,不禁怒意上脸,甚至因为最近过于生气,现在生气都有些乏了。 府吏找来狱门监老爷,狱门监对桑葚百般啰嗦,最后虽然给了金银,却也没有如期放人。 “为什么不能放人?那七个人不是就放了吗?” 桑葚急道。 “大人莫急莫气,您有所不知。”这位狱门监是个四十多岁快五十的丰硕汉子,胡子翘长,满脸油光,一身淡淡的酒气,“按律,您给钱就是不对的,我不该收。之所以放那些人,而不放她们,是因为她们先动的手。这先动手的自然就罪责大,自然就不能轻易放走。” 黄宴上前一步说道:“你看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大人也不想为难你,但你为难我们就不对了吧,能过去就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你我都是好事。” 那狱门监捏着胡子并不作答,半晌才悠悠地说了句:“可是这....这是上面的意思,历来都是如此啊,这先动手的就是.....” 桑葚问牢栏里的卜姽:“你们为何打架,说清缘由。” 卜姽连忙回道:“是因为他们污蔑庆羊不是清白之身,说她自知理亏肮脏,才自尽的。还说大人您虐待过庆羊,她气不过才自尽。” “对啊,他们都骂到庆羊头上来了,我们怎么吵他们都不改,还越骂越难听,说庆羊是没人要的破鞋,我们不能就这么忍了。” 芝琢着急地对桑葚说:“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跟在桑葚身后的邕什对狱门监道:“我们大人好说话,你才这么苛待我们大人的吧?” 那狱门监摆手便是笑了:“大人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天下的雄鹰不啄谨慎的鸟,如果一个人清白自好,洁身自爱,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人去诬陷她是不洁之身? 难道天下真有那么多心怀不轨的人?一个巴掌拍不响,自然是自己也有问题。臣下的意思就是,大人您等等,一月之后再来,这些女武士既然是戴罪之身,按律故意殴打官武场的人,是寻衅滋事,必然是要去劳教场当个几个月的牧奴才能放出来,于公于私,这都是最合理的处理办法了。” 他刚一说完,就听到空中一声脆响,然后他捂着脸大感惊讶。 桑葚收回手,歪着头隐忍怒气:“现在,一个巴掌拍响了。你居然敢让我的武士去劳教场当奴隶,你是想骑到贤者头上吗?钱我给你赎人,莫再多言,赶紧把人给我放了,再敢多嘴,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狱门监还捂着脸如在云雾中,不敢置信自己真被桑葚打了,她居然打自己,和上面老爷们说的“只要讲理,就不会为难你”的桑姬完全不同。 如果她也和那些寻常贵族老爷们一样的脾气火爆,他何必为难她呢? 当下他就命人打开了狱门,还把金银退回桑葚,低着头唯恐被她瞧见自己的眼睛,让自己以后瞎眼。 “大人....小人刚才得罪了,您....您请慢走。您万福。”他低着头用斥女贰国语言颤抖着说。 桑葚带人出了牢狱,却被一群官武士团团围住。她抬眼就看见旌旗在两边,御官打幡,御前侍郎刀卫捏着刀骑在一匹枣红色马上。 “贤者,您怎么能从牢里私自带人出来呢?” 带着浓重的口音说着文朝话,刀卫示意这些宫廷禁卫军围住桑葚。 桑葚凛然道:“国法有言,寻常市井打架,可以用钱赎人。我何罪之有?” “可这并非寻常打架,而是她们五人冒名用您府上的名头,欺辱到平民武士头上,故意殴打良民,这叫狐假虎威,国法最恨贵族欺压良民,这是大罪。 还有那卜姽,乃是大曲将军家中未嫁贵女,以她为证,欺压良民就有佐证了。” 刀卫说了这一堆话,桑葚彻底看清,他就是主动来找事的。 自己的利用价值已完,布汗国主定然很开心,他这些日子苦苦支撑,现在都要找机会给报复回来。 自然不必对自己再客气。 “是我叫她们打的。”桑葚护住身后的卜姽等人,抬头道,“抓我回去啊,刀卫大人,您等这一刻很久了吧?” 刀卫一讷:“既然大人这么说,就请大人随我回宫,面见圣上,陈述罪行。” “等一等。”桑葚道,“今日庆羊下葬,可否等我片刻?” 刀卫道:“我随大人一同去。” “也好。”桑葚道,“既然大人带了这么多人来,就分我们一些马吧,如此走路,实在乏累。” 刀卫犹豫了一下,不准备彻底惹怒桑姬,毕竟她暴脾气。 但他此行主要目的是让桑姬惹下更大的事,最好要动手殴打他这个御前侍郎才好,这也是国主的意思。 他虽然不想让自己受伤,却也只得照做。 于是刀卫就抬起下巴,一脸轻视:“大人可以与我同乘一马,其余人就走路吧。” 桑葚不说话,黄宴扯她一下,示意她别轻举妄动。桑葚拂拂他的袖子,冷着脸往前走,不理刀卫的话。 芝琢看着桑葚的背影,闷闷地低声说:“大人,我们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不是你们的错。”有了庆羊的事,桑葚格外在意她们的心情。 第81章 急流 卜姽也低着眼不敢看桑葚,她知道桑葚不会怪自己,但她暗恨自己怎么就这么鲁莽,身为大曲将军家的女儿,居然进入了牢狱,她现在原本光洁的人生被画上了浓重的黑漆。 家里人肯定都知道了自己入狱过的事,天哪,一个女人入狱,这是莫大的家族耻辱。 在那些人眼里,卜姽肯定也不再是完璧之身了。 原本因为自己是所谓完璧,而对桑葚有些暗自优越感的卜姽,第一次感到了挫败感。 原来一个人人生失败可以这样简单。 但她又扪心自问,自己并不后悔。想起庆羊的死状,她就禁不住浑身发冷,内心也像飞到了高高的大肃塔上,似乎看到了自尽前的庆羊。 庆羊还给她缝过衣服,带她骑过马,教她修行的小诀窍,庆羊那么好..... 可是已经不在了。 卜姽眼前模糊,她意识到自己如此卑劣,以前居然因为完璧与否,轻视桑姬大人,自己入狱,桑姬大人救自己出来,还扛下所有罪责,要去面见圣上。 她虽然已经去过跃龙台而不死,却也只是一次奇迹而已。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如果大人也死了,卜姽打了个冷战——自己会回到家里,看尽别人白眼,又会被嫂子虐待的。 那个外姓人家里来的嫂子,欺辱自己却句句在理,她的兄长也不管她。恶毒的嫂子段位很高,口才很好,卜姽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大人,您不能去。” 桑葚听到松鼠叫似的一声,回头就看见卜姽两只红杏仁般肿胀的眼睛。 她带着哭腔重复了一遍,低低的,死死拉住桑葚的手臂:“大人,您不能去啊.....” 桑葚按住她的手,目光定定的:“我不会抛弃你们,放心。” “不是的、不是。”卜姽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人,您不能去寻死路,您清醒一点,大人,他们一直都很讨厌你.....他们都想杀了你——”她极低地压着音量,刀卫还是从马上扫视过来:“贤者可不要背弃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自然。”桑葚冷冷地回答,就继续安抚卜姽,还看了眼其她女武士,“没事的。” 一行人在市集路走过,刀卫骑着马,桑葚等人却是步行,看起来就像押着犯人示众一般。 人们低低地叫起好来。 “这种狂妄的女人,肚子里没点墨水就充大头,就该给她这样的教训!” “怎么不早点把她逮起来啊。” “以前我还觉得通神贤者怎么说也是有点真才实学,可是她去神山还搭上了朝寺将军家里少爷的命,才把人救回来。” “对啊,要是其他五贤者,肯定能毫发无伤带回来的。” “她既然是日落城的桑姬,自然体会不到下层女子的艰辛,说什么体恤女子,都是她要谄媚赚钱的借口,哄骗无知少女的。” “啧啧,你看那些女武士,个个像什么样子,不男不女的。” 芝琢听着这些刻意压低的议论,捏紧拳头,吸吸鼻子,只是目视前方,步履越发沉重却又郑重。 卜姽拉着桑葚,在她耳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话,根本看不清道路两旁的群众路人:“大人,我的嫡兄长当时就是给了我钱,让我卧底到你府里、府里去....我也回去报告了两次消息.....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那么做了。 大人....你要相信我、我....我真的没有再那么做。我嫡兄长以前告诉我,会给我许一家有钱的将军嫡子,我也很喜欢。但是....我不想生孩子,我害怕,我母亲就是难产去世的....那个少爷说过门的正妻要生五个儿子才行,我就不想嫁了。我就想跟着大人、大人你别走......” 她到后来几乎语无伦次了,桑葚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拍着她的头:“你看这路两边,都是诽谤之言,但是你脚下的路,却如此平坦。我们的前途必然是光明的,我也不会走,我会尽全力守护我的承诺。” 庆羊的葬礼,在贤者府里举行。桑葚没有邀请任何人,在刀卫的监视下,按照习俗火葬,然后桑葚已经派出去的女武士们把市集里一只要被巫者剖腹的母狮买来,这头母狮是别的国度才有,算是稀罕物。 桑葚见那母狮脖颈挂着繁赘的锁链,就取下来,女武士们道:“大人小心!那凶物.....” 她们都静下声来,桑葚一手轻易按住那头要咬自己的狮子,一手轻轻抚摸它的后背顺毛。那狮子感受到不敌,就低低地伏了一下,预备着更大的进攻。 桑葚回头对刀卫笑了一下:“侍郎可知,狮群中,捕猎者尽是母狮。公狮鬃毛嚣张,是为了取悦母狮得到庇护,那一身的狮发,也是捕猎时严重的累赘。” 刀卫侧着身子不回答,也不理,等着桑葚发火,好找机会碰瓷。 桑葚不语,冷笑一下,叫人把骨灰拿来,掀开盖子。 那狮子的蹄站在水箱里,骨灰一把全洒到它身上,再流入水箱里,这水箱作为转生之水,还要全部泼到无人无畜的草原空地上,经过九天以上,才能让那空地走人。 这九天,就是那水尽数干涸,意在转生之期。 桑葚命人把水泼走后,要等十天以上,凑个满数。 那奇物母狮据说是天域河尽头,妖魔之山附近草原的生物,被千里迢迢运到斥女贰国,被这干燥天气搞的些许疲惫,和桑葚比力气失败,它就卧着乘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桑葚给它戴上锁链,锁到院子里,免得伤到武士。准备找一天给它放生。 “既然祭礼已成,就请移步吧,大人。”刀卫十足十的轻蔑语气,却见桑葚还是不动如山的云淡风轻,不禁咬牙怒道:“大人,敢问一句,您是以前过的很不幸福,才这样触怒大众吗?” 桑葚顿了一下,她没想到刀卫为了激怒她,都开始这么下作地人身攻击了。 “侍郎,我以前很不幸福。”桑葚想想自己前十八年,吃得好、睡得好,这就是她看到斥女贰国女人活的憋屈至此,才感到巨大落差,想帮她们的主要原因,“侍郎现在满意了吗,是不是因为我的不幸福,感到了庆幸?如果我能使一直找不到生活意义的侍郎开心,我宁愿重复一遍。” 桑葚嘲道:“我太不幸福了,我十分不幸福,不知侍郎对我的回答满意吗?” 刀卫脸一怔,犹豫了一下道:“这、这又与我何干?” 他本来以为,桑葚会急于辩解。他再说她如果幸福又怎么会如此苦大仇深,敲定她不幸福的悲惨人生,来激怒她。 但是,她居然如此轻松就这么说。 他如果再加之嘲笑,就和市井地痞无赖无二了。 刀卫做不到那么卑劣。 他可是御前侍郎,喜欢用刀伤人,而不喜欢用嘴。 用嘴伤人,在刀卫眼里,是妇人之举,泼妇之为。 刀卫有四个外嫁的姐姐,作为家族里唯一的嫡长子、大香火,他继承了所有的优质家产、人脉,在官场游刃有余,在武场所向披靡。 经过重重筛选和金银财宝的谄媚交通,他终于成为了斥女贰国史上最年轻的御前侍郎。 那天桑葚挟持圣上,如果他在,就不会让她得逞。刀卫有这个信心。 只是那天,圣上派他去调查关于一个叫橘福的女武士串联其她女武士抓捕妖魔的事。 别的侍郎都不如他,自然无法护圣上周全。 刀卫斜睨桑葚一眼,紧紧握着自己的刀柄。 他感觉没那么简单,这娘们儿现在这么能忍,难道是准备入宫行刺圣上? 他必须保护好圣上,为了家族的荣光。 十重大帐千面镜,直叫天光杀锋芒。风过无痕接刃牙,百官齐聚奉神阁。 “圣上在见那个妖女了。” “她故意唆使手下殴打良民,不能轻饶。” 官宦们一瞬间清廉正义,仿佛自己家里不曾有一个任人打骂的家奴,不曾见过一个因势伏地的平民。 桑葚见布汗国主凛凛神威,左右大官护卫,如重重罗帐铠甲,轻笑:“陛下万福千安。” “贤者,经多人举证告报,你府上欺压良民之事甚多,朕想你给朕个合理解释。”国主后靠到椅背上。 桑葚行了个大礼,却依然没有跪下,道:“陛下,比起此事,臣有一重大要事。山神赐还臣双脚,此事还未报备给龙神使,臣既然能通神,必定要进塔恭谢龙使一番。” 国主本来打算现在就把桑葚当场找借口拿下,即刻问斩,他举国神力,还怕她一个女流? 但听她这么说,又想起被遗忘许久的事。反正她出了塔照样可以杀,也无所谓,如果龙使赐下什么东西,也不能错过。 思虑再三,国主同意了。 桑葚又道:“陛下,纳罕将军府里有一醒石碎片,醒石二集成一,献给神使,也是极好的,否则见神没点合适的礼物怎么行?” 国主一顿:“醒石朕也知道,只是区区灵物,比不上神塔威严。” “只是礼物也可。”桑葚稍微加重语气,“见神使务必要带灵气礼物,否则不够真诚,这就是臣上次被取双脚的原因,山神都和臣说了。” 国主允了:“既然如此,朝寺将军也要入塔面神,以前朝寺将军就见过那神使的,是当之无愧大将军。” 就连国主也没见过,也就豪才贤者、大巫还有朝寺将军三人而已。 桑葚是第一个女人。 纳罕将军正在准备取新娘的诸事,就听到晴天霹雳的圣旨,要他把醒石拿出来,给桑葚一并带入塔去。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 家奴们哭嚎着跪在地上:“都是奴的错,请将军大人莫要动气伤了身子。” 纳罕将军早就劈了一张椅子两张桌子,气的面暴青筋,那桑姬,自从她来就没好事,他老婆跟人私通,活该死掉,她还多此一举把人带走,那又如何,背叛他的女人都要死。 然而现在又狮子大开口要自己的醒石,当真是无耻至极的混蛋。 纳罕将军惜宝如命,又听说桑葚带着御卫军,亲自来找他拿醒石,侍从们几乎要掐他的人中,把他从暴怒的间歇晕厥中救出来。 纳罕将军之所以这么大反应,甚至一反平时淡定自持的常态,乃是因为他自小就锦衣玉食,尊贵的嫡子,从未有人敢和他抢东西。 他又喜欢藏宝,也被称为藏宝将军,醒石碎片是他众多藏宝里最艰辛、最通神性灵性的一个,还差三个,只要集齐四个,就能入神境,进长生国,不老不死,甚至穿越时空。 纳罕将军人生第一次被别人夺去自己的宝贝。 背叛自己的将军夫人的话,不算,只是一介妇人,算不得宝贝。 桑葚进了正厅,就有酥茶,她不喝,只问:“将军呢?” 仆人们讷讷不言,只是跪下去,桑葚叫他们不要跪,就都走了。 黄宴留在府里,桑葚是只身进宫,一个人带着御卫军来纳罕府,却也是自在非常,并不拘束。 纳罕将军顶着一双青眼袋的眼睛进来,行了礼,随便说两句,就让仆从拿上盒子给桑葚,揉着太阳穴要走。 “将军勿动。”桑葚打开盒子,见里面晶莹剔透一块鸡血石。她取下自己的醒石碎片,拼在一起,无法融为一体,就轻笑,“假的。将军别浪费我的时间了。” 纳罕将军咬着嘴唇要晕死过去,他的其他弟弟们冲进来把真宝老老实实给了桑葚,带着要发狂的兄长回去休息。 桑葚笑道:“新婚将近,祝将军日日安康。” 纳罕将军恨死了她,依旧无话,艰难支撑着,挥开弟弟们,独自落寞走了。 他回屋就抽出佩刀砍床砍椅子,又提着刀要去拦桑葚,走几步就扔下刀回去了。 纵然如此失态,依然还是要忠君的。否则如何保住权力呢?这毕竟是国主的命令。 想起桑葚那张胜利者般美艳无双的脸,纳罕将军就泛起一阵酸涩。 她都那么失败了,墙倒众人推,过街老鼠一般,居然还有力气算计自己。一想起她,他就恨不得生食其血肉。 桑葚按着国主意思顺道去接了朝寺将军,人家可是隆重排场,家门前与家人洒泪作别,左右照样威武的伴随武士。 第82章 神塔 他们好好地啰嗦了一阵子,毕竟上次朝寺将军进塔后就病了一阵子,即使是五贤者中唯一能进塔,而且出来不生病的奇人,豪才贤者,也不是时时都进塔的,龙使盛怒万一下来,直接从塔里进地狱了,所以能不进就不进。 “圣尊龙使所在的天神塔是地狱与人间的交合处,务必小心谨慎,谨言慎行。”用斥女贰国语言好好教诲了一下侄子,朝寺将军的父叔们就和他告别了。 母亲和姑姑们就在内院已经见过。 上了轿,朝寺将军看见前面骑马的桑葚,示意属下去问。那侍从纵马来到桑葚面前:“贤者大人,我们将军问你可要同乘一轿?” 朝寺将军虽是神教忠诚信徒,却并未断绝美色需求,桑葚的相貌,让他很想亲近她,尤其她还救了他的命。 桑葚想想,轿子里是很舒服,就同意了。进了轿,分坐两头,丝毫不碰,桑葚也没有吃轿子里的点心或喝什么饮料。 一路上朝寺将军没话找话,问些家常琐事,桑葚无心回答,就说:“将军是主动要求进塔的吗?为什么呢?” “贤者说这个啊,我本来就是要进塔的。自从困于苏索尔神山,我就日夜虔诚祈祷,终于判得神恩,父神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要去神塔告慰一声,献上重宝还恩。” 桑葚想想他出府后带的那些车队,如长河一般汹涌,全是些金银珠宝、美酒华羊,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取新娘呢。 “原来如此。”桑葚冷笑一声,“将军的意思是,是父神借着我的身体,去救你了?” “正是如此。”朝寺将军把手放到额头上,哀叹一声,“只是可惜了我那好侄儿.....” 桑葚问:“为何父神不救耀寺公子呢?” 朝寺将军道:“定是山神索要我侄儿的高洁魂灵,我侄儿在天上一定享着福报。” 桑葚轻笑:“将军几岁开始入教的?” “我自出生就是父神的孩子。”朝寺将军稍微有些意满,“贤者这么问,是没有窥得神教的内涵,还需努力。” 桑葚偏过头,托腮不语,过了一会儿,只是冷笑着说:“将军真要入塔,可要好好拜一拜你的神。” 朝寺将军听出她的讽刺,皱眉微怒:“贤者果然还不到信的程度,贤者应是有缘人,怎么自束手脚呢?这、” “将军不要劝我了,我信。”桑葚道,“我可能说的比较不委婉,将军就不要怪我了。” 这下两人就都不说话了,默默不言。桑葚巴不得这么安静,这将军一开口都是扑鼻的陈腐酸气,白瞎了这清秀的外观,她着实受不了和他对话。 她摸摸颈间的醒石,鲜红的那一块碎片和她的醒石碎片合到一起,变成人血稍微暗沉后的颜色,合起来是个不规则碟子碎片一般,里面像聚着星河。 经过层层礼节进了天神塔,桑葚就紧紧捏了一下自己的醒石,双目微微泛光,那塔周身散恶气,如瘴毒诡邪,杀气腾腾,她闭上眼能感受到鬼灵的哭嚎声,在那塔上缠据。 目迩公主从小眠中惊醒,跑到窗边看向天光:“要来了。” 少女感叹着,眼底有隐隐的兴奋,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国主正在与美人共饮,听见宦官来报,贤者和将军进塔了,朝寺将军也已经应下来监视桑姬的事,就百般放心地饮酒,与美人狎玩。 卜姽在门廊里拖地,贤者府一派黑衣肃穆,并没人谈笑,她看看天色:“怎么突然阴天了?” 芝琢见她拿着拖布,有些顿然,也有些尴尬,她不曾被贵族要求收买过,但即使有人要收买她监视大人,她也不会那么做。 卜姽自己说了她隐瞒的事,让芝琢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很多事,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芝琢后来问了,原来很多女武士都被收买过,只是她们要么找不到合适的信息,要么不想说出去,渐渐的,她们很多人都主动想要跟随桑葚。 不只是她的能力强大,更是她的性格,与她的主张。 但即使如此,依然有许多女武士接连离开了。巨大的骂声让人无法承受,如果离开这里能不让别人谩骂她们、威胁她们、攻击她们,她们当然选择离开。 府里现在只剩下三百个左右的女武士,可谓人数大减。 但之前桑葚教过御空术的那几个女武士一个都没有走,这也是桑葚长期识人的长处。 邕什收拾包裹,把包裹往肩上一背,拉开门出来:“我回去看看爹娘和小妹。” 她脸色疲惫,芝琢道:“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你担心有人找我决斗?”邕什苦笑,“我不怕。我从来没有放过狂言,谣言止于智者,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是全京的武士现在都痛恨你,三人成虎,现在外面没几个人不信,大家都那么说。”卜姽靠着柱子,“还是先避避风头吧,免得给大人惹事。” 邕什一笑:“给大人惹事?你觉得我回去看家人是惹事?” “没有,你自己随意解读什么。” “那你什么意思?”邕什走上前一步。 “还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对我有意见就直说。”卜姽扔了拖布,也走上前一步。 两人一个廊上,一个院中地对峙起来。 一个因为同伴及挚友的死去而悲愤欲绝,一个因为家人受到死亡威胁,自己也被大众唾骂而一点就着。 芝琢强打起精神说:“你们吵什么?” 路过的女武士都来劝架,卜姽道:“我本来就不打算和她打。” 她的声音仍然听起来怯怯的,这却只是她天生的音色而已,邕什能听出她不惧的冷笑。 邕什不回头地走了,把门关的很响,卜姽继续拖地,手指狠狠捏着拖布把,眼珠子死死瞪着地面。 她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是人生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感觉。被嫂子欺辱时也没有这么强烈。 桑葚闻到浓烈的扑鼻熏香,礼官一步三磕头,她也只得跟着跪下,暗自咬牙,磕了两次头,就进了内塔,礼官不再进去,朝寺将军点着烛火一路上走,居然一步一磕头,额头直接磕出血印来,可谓虔诚至极。 桑葚道:“将军大可不必如此。” 朝寺将军不理她,一直磕到塔顶。 桑葚好像明白为什么朝寺将军上次出塔回府会大病一场了,这不是自己找的吗?这么一顿磕谁受得了啊? 那龙腾墙壁一如往昔,桑葚只一看见烛火照到那墙壁,就立马闭上眼睛,同时紧紧捏着醒石。 她感觉到鬼雾凉凉地拂过,闻到一股腥膻的屠市味道,与上次神光圣境截然不同。 即使闭着眼,醒石也让她看到了一种景色。 那是一条令人见之即呕吐的大蛆虫,与那神龙相同体态,庞然大物,桑葚浑身毛骨悚然,但想着贤者府那些少女,还是紧紧抿唇,哆嗦着向前,拔出腰间佩刀。 自从上次进塔,她就暗中判断这妖魔幻术。 这妖魔以幻术见长,唯一能做的,只有闭眼,不看不听,这就需要醒石的帮助。 半块醒石就能如天光照亮黑暗一般,穿透世间的眩晕术和幻术,这是她在那次被京参救了之后,在家里的书上看到过的。 而且醒石有一块在纳罕将军家里,京参的书也写了。 桑葚来斥女贰国,其实并非偶然。 只是斥女贰国国情,确实让她大为震惊,恨不得立马改之。 妖魔的确是不负妖魔二字,奇态鬼状,桑葚拿出准备好的布缠在眼前,顺便也盖住双耳。 已经听不到身边那朝寺将军的声音了,这遮布施下了术法果然好用。 多亏闭着眼,只能靠醒石窥得具体位置及形状。那蛆虫在这种情况下就已经显出悚然的模样,让人牙齿打战,浑身鸡皮疙瘩起来,更别提其真正模样会是什么样子了。 桑葚手里这刀是神山上偷偷带回来的一块石铁,一块好木合而打造,也就算是神铁与神木。 她本来不抱希望,只是试试。 但没想到这刀做出来竟然如此威武,寒铁之身,霸气外露,比起元淇给自己的剑,还要好上数倍。 桑葚听到隐约的成熟男性的温柔声音,像是那种会对人进行训诫,但又很可靠的人。 也听到慈祥中带着过来人气势的姨母角色般的女人声音。 那之后就仿佛有个温柔的少年吐气如兰地在自己面前,她虽然闭着眼,却看到无数的人影,不觉也想要亲近他们。 心知自己中了幻术,连忙心催醒石,眼前乍然一变,竟是那大蛆游了过来,桑葚浑身寒毛束起,绷着腿向后跳开,连用九层鬼烂神焦大阵,喘着气往后凌空,却撞到石壁,再一感觉,竟然是那大虫的身体。 桑葚被卷住,但也不是第一次被妖魔缠住,鸦叵天王命妖魔众擒她那次,也有大蛇缠她身体,只是蛆虫到底不如蛇类还能见一见,忍一忍,实在叫人被这邪物吓得倒吸凉气。 桑葚却只闻到茅厕般的腥臭,几乎要窒息,连忙闭气,十刀连劈,同时念起元家口诀,口吐火焰,直接借着亡者与沙之力,形成燎原大火,其势如天神震怒,那大虫就翻滚在火里,口吐毒水乱飞。 桑葚拿另一块布掩住口鼻,却也没多大用,照样是巨大的臭味。 她怎么想都没想到,这妖魔竟然如此恶心,万人敬仰的龙,居然是蛆虫真身。 桑葚不敢懈怠,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不管是什么情况,都适用这句话。她忽然想起庆羊的死,眼泪又要滚落出来,却不睁眼,只知是一种心幻术。 她又催动寒冰地刺,自千百方向一齐刺了过去。 桑葚如此实力,早就并非凡人,她能从日落城活出来,就注定要有一段不凡的人生。 当下那巨虫就溅出黑血和毒水,桑葚躲无可躲,就催动术法,给自己周围一个罩子,躲那毒水。 她同时又不停地催火催冰,此时却突然在虚空里看到了京参,温柔缱绻,俊美端正,耳鬓厮磨,只属她一人。 桑葚对京参本来没感觉,但这一刹那突然就被迷住了一般,只顿了一瞬间,那妖魔就冲破阵法出来了,桑葚被眼前的京参惑住,眼前闪过夫妻携手的生活,共饮香酒、共赏海棠,月下作诗、榻上共枕,当真是快活一生,双鸟投林,世间从此只有她两人,逍遥自在,彼此都只爱彼此,不允许第三人来置喙搅局。 京参对她的爱要是永恒的,还要越来越多,无所保留,好的都给她,他是皇子,这无数的金银车马、山河臣民,尽是她一人所有。 “给我生个太子。” 很快,京参就登上帝位,抱着他的皇后,不允许其他任何男人接近她,她在深宫里是他的挚爱后援,安心待产,每一胎都是儿子。 桑葚被这幻境一迷,立马就想呕吐,扯下挡嘴的布,剧烈呕吐,也只吐出一点稀粥,之后就只是胃液了。 她单手提刀乱砍,另一只手摸着醒石,眼前她的儿子们都很乖,被她砍也不哭,只笑着叫“母后、母后”,她还能看到,他们大了之后,她给他们选儿媳的样子。 桑葚不喜欢这种把人像选猪肉一样的选妃,骨子里就讨厌,她的刀终于砍死一个皇子,那皇子悲惨地倒着,桑葚咽咽口水,闭着眼就看见皇子们哭着来拽她的裤角。 她劈刀就砍,眼前一阵恍然,就看见那大虫已经扑到自己脚边,其状真当上一个“邪”字,邪气非正,直叫人如身在地狱阴曹。 幻象骤然显出个俊书生,榻上流连,惧内怕妻,偶然也想做个房中头目,迷恋幼足细腰,捧着要把桑葚脚给衔去,抬眼就是万种美男忠诚。 桑葚举刀就刺,那书生化作个恶模样的魂灵,飘着来咬她,桑葚怒目现金光,那魂儿走了,桑葚提刀一挡,挡住巨虫袭击。 细看,它巨身居然长了千百张嘴,那些嘴也要去衔她的头、手、腿,獠牙蘸着涎液,身壁如同铁棍,又百转千绕,层叠油腻,没完没了。 第83章 京哗 桑葚头发被它绞咬,像梳子一样往上裹咬,要顺势吞掉整个人。 桑葚几乎要被臭气熏死,仗着基础丰厚,又是四层鬼烂神焦,把那巨虫烫的外逃,她头皮直发麻,顺势抬刀割发远离,才不让那毒水流到头皮上。 愤怒已经超越了恐惧和寒战,桑葚虽然还是打着颤,却能专心看着它的身形,并做出回击。 那千丈长万丈长的巨蛆无边无际一般,刀剑无用,只有火冰能杀。 桑葚却又见到元淇,她晃晃头躲避幻术,他却走到眼前来。 不得不说,桑葚对他是有好感,但绝非男女好感。 可在这扑面幻境里,却只看到一个拒家阻拦,一心为她的青年,孤身为爱而战,教她习剑学刀,传她交涉经验,成熟通人世的公子带她成长,让她更加成功,身退不求功与名,只为美人一倾顾,如兄如父,亦是要当夫的。 即使是成熟的公子,也在榻上对她讨好地唤了一句“姐姐”,轻轻的,带着微微的乞求和欲望。 桑葚忍不住回抱一下,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不想改变,想在这温柔乡里沉沦永久。 身体却突然感受到了京参给予过她的痛意。 那么做的时候,她从未感受过快意,只有无感觉和痛意。 无感觉和痛意带来更大的痛意,那就是流产或生育。 因为这痛意与无感觉,桑葚得以逃离这迷人的幻境。 如梦初醒,一切都是幻觉和梦。 她提刀就往上一戳,恰好戳中那大蛆头上的一张大嘴,那獠牙磨的她刀格格作响,桑葚往上猛力一劈,巨力之下焉有完身,那巨虫当即被劈开个大血口,头部歪裂。 桑葚浑身溅着大股黑血,抬手擦擦脸,冷笑,要是刚才晚了一刻,用身体取悦那虚假的渴求着的美男,就是为爱献身,真把自己的身体给那巨虫吃了。 那大蛆沾着黏物再度扑来,桑葚躲无可躲,使用术法,却拦不住那蛆暴怒之势。 她不能就这么死掉——在那蛆的百张獠牙大嘴扑来时,桑葚紧闭着眼,积起幻术施到那蛆身上。 妖魔瞬间来到了个神境,它最渴盼的事物出现在眼前。 尽是些人肠人肺,血烂堆积,美食遍地,好不快活。还有圈养的女人,不停的生下幼崽给它吃。 “您已是位神了。” 有女声告诉这条大蛆:“这是众神恩准的事了。” 众神..... 它看见云端站着无数的神,她们的脸是那么慈祥,它不禁恶感大发,发出控诉:神母,为何要抛下儿臣,为何儿臣被放逐到如此境地? 没有您的地方,没有依靠,一切都那么孤独。 好冷。 那遥不可及的天宫神境,广宇巨宙,终究和它没有半分关系。 但是那些神突然消失了,然后天上降下响雷:无耻之物,残暴不仁,欺弱慕强,只配为魔,竟敢妄议诸神,实属胆大包天,天雷在上,罚你终然无所后。 死亡之后,再无一丝残存。 它需要自己的后代。 这位大蛆把目光放到那些被圈养的女性人族身上,目露凶光。 桑葚只是施下让人喜极而悲的幻术,看到什么由受体决定。 她提刀就刺,一路剥开它的一截皮,就见它狂躁起来,在烈火玄冰中战栗。 桑葚围住眼耳的布已经湿透,但她不敢拿下来,也不敢睁眼。 光是醒石让她看到的景象,就让她弯下腰再次恐惧地呕吐出来。 世间邪物,恐怕顶天了也就如巨蛆这般骇人。 如鸦叵天王那类,现在看来,是泛泛之辈。 桑葚听着那蠕动的声音,再次用了鬼烂神焦,把刀扎在那虫身上,堪堪稳住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桑葚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那蛆虫被烤的冻的奄奄一息,突然说话了,是非常雄浑的男音:“我幻术修成大成,为惑人四术,这整个国家,都是我的畜生场,他们心甘情愿供养我,你杀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 桑葚仍然没有睁眼,她心里想着回答,并不张嘴。 “我会告诉他们真相。” “真相?”那大蛆嗤笑,“你就算神胎又如何,他们已经信了我,就不会信你,你又是个女人。” “女人?”桑葚笑道,“你幻境所见,难道不都是些女神吗?你叫她们神母,难道你是被放逐的?” “别杀我。”那蛆虫只说这一句,“我护你周全,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这一整个国家,你来做国主,你来统治。” “不需要。”桑葚继续杀它,那蛆虫就开始哀嚎:“我教你我的幻术!我的惑人幻术是妖魔中最强的!” “说来听听。” “我的幻术有四式,刚才已经一一给你用过。分别是喜诱、悲感、爱占、情缠。 因你是女人,我特地重要用了后两者,没有人能不被我的幻术所惑,你既然是神胎,难道保留了过去的神识,才不害怕我的幻术吗?” 桑葚冷笑:“我不知道什么神识,只是我已经有点绝望而已。你用错了,你如果让我看到女人们人人快乐地生活,我就会在你的幻境里死去。 你却让我看到我生下那么多儿子,可笑,女子依然在阴影里生活。一切的爱欲幻境里,你都自傲地用了男性的视角环境。我感受不到愉悦,也想留住那些美男的爱,就要用自己的身体取悦他们,这难道不是一种迷失自我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正是要你在幻境里迷失,在幻境里迷失自我,或是与他人绑定,占有厮磨,酿出浓浓的恶意,比如两人一世,对第三者要杀要剐,这浓烈的爱与恶,才能让幻境吞噬你。 如果是那种毫无伤害的幻境,就不是我的范畴了。”那蛆虫道。 桑葚这才明白,妖魔的幻术和人的幻术是不一样的。 她的幻术追求的是「迷惑人,让其沉浸」,然后迷乱视野,趁机偷袭。 妖魔的幻术,却是同化敌人,挖开阴暗面,让她心甘情愿在幻境里走向极端,走向恶意的悬崖。 回想鸦叵天王的幻术,也是此理。 它们要她在幻境里自寻死路,自认败阵,不费一兵一卒,令人癫狂,而不是偷袭。 某种意义上,妖魔幻术极为歹毒,也极为贯彻了幻术的真谛。 桑葚微微一笑:“这国的神教也是你弄出来的吧?” 那大蛆道:“那是自然,我很满意这样的成果。只是随意编造一个故事,他们就乖乖给我供起来了。” 以前那次斥女贰国地震,也是它借着神山搞的事,国主献的那些童女,全让它半路截了吃掉。 所有在斥女贰国死去的人,在升灵归天时,都会被它吃掉。 所有在斥女贰国出生的人,都要被他取一截魂儿咀嚼。 这里的女人只要不停的生就够了。 她们是那样低贱——但大蛆没想到斥女贰国女人越来越少了,人们竟然会堕杀女胎,这也是神教教义的后果,但大蛆并没懂得缘由,只是纳闷。 但它还是感激涕零:“我已诚心悔过,大人,求求你别杀我,我给你当奴隶,当牛做马,就像鸦叵天王那样。我还能替你找到王曦。” 它已看穿桑葚记忆。 桑葚又看见王曦笑着朝自己走来,却又眼前一闪,见一个美男如清竹雅立,像元梁,元梁的确称得上难得的美男。 那美男受伤的表情朝她伸手,声音清朗:“我和你一起去找母亲。” 她又看见一个女人温柔地看着自己,唤她:“过来。” “你找死,还敢对我用幻术。”桑葚咬牙切齿地对那女人说。 那女人身形诡异扭曲起来,趴在地上,现出大蛆身形,喃喃道:“大人,恩人,祖宗母亲,你母亲是划归山洞的魔神,我也是魔,我可以引见你。 那位魔神很残暴,你如果求见,只有被她杀的下场。真的!” 桑葚不语,下了死手。 那妖魔尖叫起来:“不,你不能——!你不能杀我!” 它翻滚如海浪,做最后的挣扎。 桑葚耳边凉风如鬼魅飕飕怪叫,鬼气血满溢盆,她即使闭着眼也感到一阵强光,连忙后退,渐渐适应,就听到一大片的人声交杂,男女老少,皆是乱声。 她捏着醒石,已看不见那蛆虫踪影了。 摘下蒙眼布,桑葚被阳光刺眼,感觉脚下一片泥泞,她把手放到眼睛上,眯着眼艰难地睁开。 耳边炸开了疯一般的呼喊,人们像末日了一般狂叫着,还有很大的哭泣声,仿佛锅水沸腾。 她终于能睁眼时,就看到了自己脚下踩的是什么。 卜姽把地拖完,就去武场和人比武,阳光晒的土地邦硬,她向后移步,挡住一个女武士看过来的剑,手臂肌肉剧烈使力。 “你已经精进不少了,卜姽。” 那女武士鼻尖冒着汗道。 “承你吉言!” 卜姽用剑绕开她的剑,动作熟练而生猛。 芝琢早就把那庆羊的骨灰水去草原泼完了,她又做了个仿照庆羊模样的纸娃娃,这也是斥女贰国风俗。 她用笔画了两个黑点是眼睛,一条线是嘴,把它挂在树上,拍拍它。 纸娃娃随风飘了一下,木呆呆地看着武场的众人。 芝琢喝着茶碗里的水,却突然感觉头上一黑,她抬头就闻到一股茅厕恶臭,然后一个庞然大物从天上砸了下来,直接把她砸在下面。 “怎么了!——” “我们被压在下面了!” “这是什么啊、好恶心....” 这东西仿佛没有尽头那么长,断成无数截,粗的像两间屋子合起来。 但却没有什么重量,轻飘飘的,轻易就能掀开。 芝琢从下面爬出来时就吐了,回头见那东西还有獠牙微张的大嘴,油亮黑棕,嘴里流出黄水。 她赶紧爬出来,浑身恶寒,顾不得浑身沾着那东西的粘液,“哗”的一下猛烈呕吐出来。 女武士们边吐边拿着刀剑聚到一起,战战兢兢地哆嗦着。 “这是什么妖魔邪物!不会爬起来吧!”卜姽吓得缩脖,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这是什么虫子吗?” “是蛆。”御前侍郎刀卫远远看了眼高处的桑葚。 他只能看到一个隐绰人影,桑葚站的太高了。 那虫子缠缠绕绕的身子爆开,血肉乱流,首端叠成高楼。 桑葚踩在那大蛆最大的一张嘴里,它的獠牙翻成山茶花盛开一般,桑葚抽出脚,鞋子被毒水泡着,她扔了鞋,袜子踩在它身上,腻腻凉凉,毛骨悚然。 她御空而下,浑身都是那东西的毒水,口鼻耳无碍,乃是有了护身罩术。 如果她当时被幻术支配,毒水从七窍流进去,就像朝寺将军那样了。 御林军们从巨蛆的一张嘴里扯出了被啃的稀烂的朝寺将军尸体。他们一看到桑葚过来,就掩住口鼻,被这臭气熏的要吐。 虽然已经都吐过好几回了。 护国五贤者跌跌撞撞地来了,天神塔已经四分五裂,如斜塔摇摇欲坠,里面的护卫军都连忙退了出来。 黄色绿色的毒水像大河一样在京内数条街道翻涌,家家闭户不敢出。 等到天光更明,那些毒水就被阳光蒸发的“嘶嘶”作响,触之却冰凉彻骨。 京人都说,在通神贤者桑姬与朝寺将军进入塔的半个时辰后,天神塔突然爆开,天就像塌下来一样。 其实是从天而降一条万丈大蛆,直接把整个京城的街道挤了个满满当当。 人们的房屋尽是臭气熏天,毒水横流,只是那毒水遇光即化,对人并无伤害。 “朕的朝寺将军啊——” 布汗国主对着大臣们嚎啕大哭。 举京震颤,京内军伍武士全部出动,把这妖魔尸体铲除收整,准备一起火化。桑葚没想到自己杀死这妖魔只用了半个时辰,真是找到痛点就能快速歼灭。 天神塔的神石壁雕刻的天龙神像,摔的稀巴烂。 神教以御前大巫为首的众人声讨桑葚,破坏神塔。桑葚熏了再多的香,身上依然一股淡淡的臭气,她一边抱着香炉,一边道:“诸位还没认清吗?这大蛆就是所谓的龙使。” “那真正的龙使呢?” “难道龙使抛弃了我们吗?” 巫者信徒们抱在一起哀声啼哭。 桑葚无奈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龙使。” 第84章 教争 “胆敢对龙使天尊无礼!”一个老巫突然大骂,然后就又晕又气地翻白眼倒下去,那群巫者乱了手脚,全去搀扶他:“您醒醒啊。” “没事吧?” 御前大巫冷冷地盯着桑葚,慢慢抬起一根手指吩咐御卫军:“来人,把她抓起来。” 御前大巫生活在一个满是巫者的神教家庭,吃饭前要对着神塔的位置用心吟唱并感恩,仿佛每一口饭都沾着龙神的神恩,他这一生,都谦卑而自负,既是最虔诚的信徒,也是最狂妄的教巫。 世上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信念,有信念的国度,注定是最强大的。 斥女贰国之所以能吞并草原各部,“都是仰仗着天神塔。” 六岁时御前大巫就进入了御前巫帐,给同样年幼的皇子们诵读经文。 “要相信,神在保佑着我们。” 皇子们的金银玉饰洒着珍贵的牛角粉,繁花般的衣裳和养尊处优的丰腴手脚,渐渐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宝刀和铁剑,无一不是神物般发着光的宝贝。 从第一天起,御前大巫就咽着口水紧紧看着他们的华贵打扮。 “巫者无需金缕衣”只这一句话,他就一辈子不能享受和他们同等的物质。 权力天生附着在皇子贵族们身上,在等级森严的斥女贰国,低等人见到高等人就是徒增侮辱的下场,在这样不甘的环境下,龙使是唯一的救赎。 初次进入天神塔是十六岁,御前大巫那时还没做到如此高位,只是被选中而已。在家见到家人们哭哭啼啼,他并没有露出悲色。 龙使是随机取走灵魂的,如果被它看中,就会带去天庭。 “一定要回来啊,乖儿。”一向冷淡的母亲也忍不住露出脆弱的目光。 但是他只是牵牵嘴角:“请母亲放心。” 若要登上高位,就一定要抛弃恐惧。 对龙使的恐惧,对被践踏、被侮辱、被蔑视的恐惧。 曾经,御前大巫也想改变斥女贰国,他甚至对平民女人产生了一些同理心。 十六岁那天,他进入了“神境”,龙腾化雾,烟吹灯草,少年的眼睛瞪得溜圆,然后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泪水滴到金地板上,延展在眼前的,是金砖玉瓦的帝国江山。 神教和皇权一直在互相争夺,究竟是国主为大,还是神为大。 御前大巫出塔之后,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皇权阵营。 最后做到如此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只是国主的狗,却也睥睨四野。 说到底,神教对贵族老爷们来说,最大的作用是让他们保住位子的一种有力工具而已。 它可以用来轻而易举地号召整个国度,可以轻易给反叛者扣上罪名,人性与否、道德与否,都由老爷们借助神教来发号施令。 但神教也彻彻底底影响着这里的人,斥女贰国人,之所以是斥女贰国人,就是因为神教。 万中无一,独一无二的神圣教义,不可侵犯。 “你怎么能说出龙使不存在的话?这大蛆明明白白是从天上来的。” “只是龙使震怒,抛离了我们而已。” “妖女,就是妖女挑衅神塔,才致使京城遭难。” 巫者们一致讨伐桑葚,民间分为两种声音,蠢蠢欲动的一部分贵族打出了支持桑姬的旗号。 “神教没有错,只是龙使是假的而已,女人依旧是男人的第三只手,堕胎依然是有罪的。” 这部分人是这样主张的。 贤者府的女武士大多都是不信教的,如果信,早就火急火燎嫁人生子了。 她们因为不信,所以盼着神教倒台。 但即使不信,骨子里浸染的教育还是让她们无法直接否定神教,依然受着神教的影响。 也有一些人,还是选择信神教,也认同堕胎有罪、女者次等,主要是需要着不嫁人的许可而已。 这类人的代表就是卜姽。 而芝琢在和她们讨论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内心是抗拒这样的神教的,她想要的,从来都是一个不仅可以好好活下去,还要是站着而非跪着活下去的神教。 “亦或者,我不想再求着神教改变了。”芝琢对邕什说。 两人正在夜间的路上行走。 今日并无夜禁,街上灯火通明,十分吵闹,因为恶臭的大蛆尸体需要捡拾焚烧,京人都忙活起来。 “神教亘古不变。”邕什捏紧手里的剑鞘,“这是教书里写的一句话。” 芝琢想起在府里时,卜姽说的话:“大巫是好人,不像那些男武士,那位大人不会伤害桑姬大人的,只是需要例行审问而已。” 在追随的主家和神教之中,有人选择了前者,更多人选择了后者。 邕什不说话,狠狠踢地上的石子。 街上的大虫尸体被搬运时,一路扯出许多人的尸体,这魔物千真万确是吃人的怪物没错了。 “既然朝寺将军.....在这蛆的肚子里,就说明这蛆是在天神塔里的。龙使肯定是假的,不存在的。塔里的只有这怪物而已。” 邕什眼睛含着煞气。 一股屈辱从心底升起,自己的国度竟然供奉妖魔。 芝琢放慢脚步:“大巫说这是谣言,朝寺将军其实是被神带走了。” “嗯,谣言,那么朝寺将军的尸首被啃的真惨啊。” 邕什停下步,有些怒然。一截蛆嘴里的肠子突然飞过来掉到她们脚边,然后一个工务跑过来收捡。 邕什看着溅到自己靴子上的黑血,苦笑了一下:“父神居然允许妖魔如此侮辱他庇护的国度京城吗?满城街道都是这样的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是父神给人们的考验。 那么通过考验的桑姬大人为什么要被关起来审问呢? ——她侮辱了龙使。 但龙使其实不存在吧? 迂回曲折的诡辩,龙使存在论的旧教派、否定龙使的新教派,以及野蛮生长的要求女子可以不嫁的自由新教派。 三派混战的时候,矛头也一致对着桑葚。 不为别的,桑葚以前在朝堂侮辱过神教,他们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辱教者,斩立决都是轻的。 “到了吧?” 看到监牢的外墙后,芝琢咽了咽口水,稍顿步伐,邕什大跨步超过她:“走快一点,我们马上去救出大人。” 府里只剩三百多人,支持去营救桑葚的又只有对半分的人,其中有坚定的决心去营救她的,约一百人。 但是黄宴说要保存实力,他自己先去用钱联络官员,让她们不要轻举妄动。 青年因为桑葚被关起来的事,饭也不吃,四处奔走,因为庆羊的死,悲伤还挂在眼边,但也要努力赔笑,讨好贵族,甚至被人把茶杯扔到脸上侮辱。 “那样的女人,我们为什么要去救啊?你请回吧。” “黄宴公子,你进那女人堆里过的快活吗?通神贤者府有几个女人怀了你的种了?” “那是我等不想招惹的人,一切就听大巫吩咐吧。” 黄宴被赶出府后,又急忙去登门拜访别的贵人府。 芝琢看得心疼,就带了邕什出来。 “不管怎样,都要救出大人。” 虽然是这么说,但两人都知道 以大人的能力,怎么会被轻易困住? 要么大人不想出来,要么大人已经到了不能出来的程度。 牢门深深,芝琢和邕什刚刚翻墙进去,就看见了一群穿着不菲的宫廷难者带着军队。 “抓住那二人。” 难者们捏着手里的戒指。 御前大巫去找桑葚的时候,特意把被擒住的芝琢和邕什带去了:“这两人胆大包天,私闯牢狱,可是大人您的人啊。” 桑葚在牢里盘腿坐着,看到芝琢她俩就站了起来。 她表情自始至终都淡淡的。 “放了她们,我会对外说,龙使升天,龙使是存在的。” “这样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御前大巫本来还打算好好说道,没想到桑葚这么配合。 他带着人走了,芝琢和邕什也被关在这个牢房里。 邕什自责道:“大人,如果我们不鲁莽就不至于....” “不出我所料,他们已经派兵驻扎在我的贤者府了。” 桑葚歪头:“就算你们不来,我照样会因为他们的威胁而投降。” 她这么一说,邕什的自责就少了许多。芝琢问:“大人您没受伤吧?” 桑葚想起自己和刀卫过招时,堪堪挡住他的近战,没有使用幻术,最终败下阵来。这也是她故意的,使用幻术,就必然伤害刀卫,甚至杀了他。 如果杀掉御前侍卫,她就彻底墙倒众人推了。 一步步下来,贤者府自始至终都是她在意的东西。 以前桑葚觉得杀掉妖魔就能让这个国度的人幡然醒悟,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既然错了,就得好好弥补才行。 第一步就是养精蓄锐。 桑葚对满脸茫然的芝琢和邕什道:“这是最高级别的三弄牢房,专门关押贵族的,什么你们去隔壁屋子洗漱就可以,往左走都是屋子里有吃的。” 两人哑然。 桑葚道:“你们还要和我说别的事吧?” “是的、大人....关于那个行动,并没有整合到合适的兵力。”芝琢抿着嘴歉意地说。 从贤者府初立开始,桑葚就开始挑选人手,建立一批可以信任的亲信后,由这些亲信联络打算推翻斥女贰国国权的势力。 俗称,谋反。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桑葚道,“以前的那几支外军,也都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看来斥女贰国的国主很得人心啊。” ——原来不打算反抗的人真的那么多。 即使有反抗的人,也大多更反抗桑姬,恨不得先打倒她。 桑葚不得已准备用第二种方法,带着亲信逃出这个国度。 以王廷为主的旧教派势头很猛,次日,桑葚去城墙时看到超过八成的大贵族都满脸威严地怒视着自己。 城墙下聚集着两种新教派、被召集来的百姓,以及还在收拾大蛆尸体的工务、奴隶。 在这乱七八糟的人声鼎沸中,桑葚看见了宫墙下的黄宴,他满脸慌张,衣衫有些狼狈,沾满尘土,着急地凝视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告知诸民,本贤者进入神塔就发现这怪物,并与其战斗,在其口中发现的朝寺将军遗体,也是不幸在塔中遇害的。从天而降的虫尸,目前无法确认与天神塔有关系。” 桑葚只能选择这种中和性比较强的说法。 御前大巫发现桑葚不按刚开始的台词说,而是自己乱说,就示意手下出去把邕什拉出来。 桑葚看见邕什被拉出来示众,冷冷地盯着大巫,不等他说话就继续说:“以及关于武者邕什的传闻,皆属谣言,她从未放过狂言,乃是小人造伪。” 这些话都是斥女贰国语言,昨晚和芝琢她俩学的。 邕什看着桑葚:“大人....”她被带着手铐,脖子上也架着刀,大巫见百姓反响很大,连忙道:“已经决定,邕什扰乱民间秩序,判处劳教场——” 他还没说完,桑葚就拔出刀刃指向天空:“许我之龙何在。” 伴随着她的话,天空突然炸开惊雷滚滚,蓝电黑云,如群魔压城,在那天雾蒙蒙中,一条神龙张着五爪现世。 不只是百姓,贵族们吓得从小轿上滚下来,双手扑地跪倒下去,口称:“神尊千古!” 从未见过神尊,原来龙使是这般样子。 黄宴大惊失色,然后依旧直直地盯着桑葚。 桑葚对着大巫微微一笑,再看向那龙:“神龙天尊,可否降下旨意,传达民世?” 雌雄一体的浑厚音色贯穿云雾,大巫感觉自己全身经脉都被大钟敲击了,不觉稳稳身子。 “桑姬,此魔伪造我已久,只有你将其擒住,务必好生辅佐布汗国主。” 那龙口吐人言,龙尾扫天庭,龙头吞豪云,百姓一概俯首帖耳,龙一眨眼就直上云霄,如天阁现光,那阴蒙蒙、如洪水暴雨将来的天气,乍然晴朗了。 桑葚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邕什连忙过去把她扶住。 御前大巫惊魂未定,鼻尖冒汗,却眯着眼上下打量桑葚。 贵族与百姓们还跪着,好半天才敢抬头。 大巫本来想骂桑葚居然敢当众用幻术,但贵族们呼声太大,只得让桑葚先去一个偏殿休息。 大巫知道,她必然用了幻术。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万分确定,那龙不是龙使,只是桑葚的幻术。 真正的龙使,正是那条大蛆。以前大巫进入神塔,神龙说过,塔在龙在,塔灭龙亡。 之所以全京收集那妖魔尸首,却迟迟不焚烧,正是在寻找那妖魔的内丹。 此等幻术大成,千百高人半仙莫能望其项背。 大巫知道神教都是一派胡言,他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痛彻心扉。但他不能倒下,如果他倒下了、认输了..... 一切就都完了。 第85章 迷思 “你主子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来说。”难者们包围了芝琢和卜姽,“你们就该去断头台了。” 芝琢握着刀,想起昨夜桑葚说的话:“我们要面见大巫。” 刀架在她脖子上:“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们要找的内丹,只有我们大人知道在哪。” 宫墙下的民众乱糟糟的,他们平生第一次见龙,那龙太真了,眼见为实,通神贤者竟然真的是那个通神的女人! 她真的能通神! 贵族们的武者去赶开御前难者军伍:“不要对贤者的手下无礼!” 桑葚在屋子里睡了很久,吞了这大蛆内丹后,使用这样的幻术还是极耗体力。 一直龟缩在塔里的妖魔,要伪装自己是神,自然要营造这种神秘感。 她正好借助这神秘感来帮助自己。 在塔里之所以没有被幻术所蛊惑,归根到底,桑葚是不需要依赖着爱情来确认自己价值和存在的人。 现在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强的幻术,斥女贰国就可以有改善的希望了...... 桑葚醒来的时候,感到一阵痛意。 浑身已经没有感觉了,头部有绵延的丝丝麻麻的痛意,仿佛被啃食着。 眼前一片漆黑,蒙眼布滑下去,桑葚看见了血河般的大嘴,自己整个身体都被吞进去,这大蛆的身体挤满了整个空间,无边无际。 已经、死了五六次了....即使破除了幻术,却还是被吞下去。 也能看见虔诚的朝寺将军茫然的死相,他也正被大嘴咀嚼着,也许在他眼里,一切都是被选中升天的美好景象,所以脸上才有痴态吧。 大蛆一边吃她的手臂和耳朵,一边用温柔的男性长辈谆谆教诲的语气说:“再睡一会儿吧,大人。” 桑葚眼前忽然看见了黄宴,大蛆只是噩梦而已。 “我很担心你,大人。” 黄宴抱住她:“大人,谢谢你。” 桑葚闭上眼,再睁开,就没有了视觉,眼睛也已经在被咀嚼了。痛意只是丝丝的,像被小鱼啃食。 每次都死的很惨,桑葚想问一句,为什么神山的那位神不来灭除这个妖魔。 即使有醒石,自己也只能被妖魔一次次啃食。 “为什么你能这么强呢?” 桑葚由衷感叹了一句,全身都被那大嘴吞噬,声音渐渐消无,骨头碎裂,但是她仍能自愈,所以结局只是一次一次被吃掉而已。 自己的刀剑对它毫发无伤,一切自己与之战斗取胜都是幻境。 从看到石壁开始,桑葚就被蛆虫完胜吞食。 这次进入神塔,国主向神塔许愿,直接在塔里消灭妖女桑姬。 朝寺将军只是顺路去谢恩,这大蛆也照单全收了。 斥女贰国天神塔的妖魔与妖魔塔十魔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堪称天与地的鸿沟。 它全身比整个京城还大,平时就盘踞在天上,内魂聚在塔里积攒灵气。 “能够无限自愈的人,你真是天赐的口粮,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那巨蛆心满意足地看着桑葚再生,淌起口水来:“你这俗物只知幻术为制造幻境,却不知真正高深的幻术是制造观念、制造习俗、制造传统,蓄养你们这些畜生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桑葚并不说话,怒意随着痛意迸发开来。 那怪物的声音空谷回响。 “你之所以破开了我的幻术外壳,却依然逃不出这幻境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无法斩断内心的迷思。 你想拯救这里的女性,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你错了,那些甘愿为这里的将军歧视的夫人们,你没有想出救她们的方法,你只是在空谈而已。 而且我给你下的爱欲幻术,你只是厌恶,感觉到了男性主导的视角,依然没有看穿核心,你根本就没有破开我的幻术中心,你只是剥开这美丽花朵的一层花瓣而已。” 桑葚的身体全在黑暗的血泊中,于阴影中睁开一只阴冷的眼睛。 “你的幻术是与这个国度相辅相成的,这个国度是你的后援,所以我无法打败你。” 桑葚由心发出感慨。 “你既然知道,就乖乖让我吃吧。”心满意足地吞掉了桑葚那只眼睛,大蛆却发现自己咬了个空。 原本吞掉的桑葚躯体,都一瞬间化为空气蒸发了。 “我曾经在妖魔塔得到了分身的能力,现在是第一次用。看来谨慎点总是好的。” 大蛆抬头,在这幻境的天边听到了桑葚冷笑的声音。 桑葚站在塔外,感知到自己的傀儡分身一次次地无助死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果然那妖塔聚起黑雾来,浓雾蒙蒙,满怀被耍了之后的杀意和怒意。在京城人民看来,尽是浓云盖顶,被皇家军队包围的贤者府正在骚乱,因为御空术揭露,桑葚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武馆的教头带军伍们来索要女武士,甚至动手砸抢,一片混乱中,京城整个都被覆盖上了庄严肃穆的阴云。 天外的响雷如神怒之诉,布汗国主发了个抖,从美人身上差点滚下来。 本以为桑葚和朝寺将军在塔里面神的众巫者,突然发现窗外有龙身在雾中摆尾。 “苍天在上,龙使出巡了——” 全京的瘟疫感染者都被押到阴暗的地方,贵族们认为不能让他们扰乱人间的秩序,让神使发怒。但还是有大批的病人逃了出来,跪在地上乞求神恩怜悯。 桑葚在塔外的角落隐秘地看着天上那龙俯头埋进宫殿,嗤笑一声,突然发现刀卫带着军队来了。 “桑姬!朝寺将军呢,你把他怎么了!” 刀卫出离地愤怒,拔刀就冲了过去,证据确凿,桑姬没有进入神塔,通神谎言暴露无遗,正是该捉拿惩治妖女的好时候了。 桑葚来不及拔剑,那把刀让分身带进塔里,被大蛆给吞了,只能提手格挡,手臂登时比砍出个淋漓的血口来。 她提步踹去,把刀卫一脚踹出几米远,带刀的官武士和御林军全都冲上来捉她,桑葚连忙御空而走,那天上的龙尾顿时扫来,桑葚躲到地上,打了个滚,吹口气弄了个幻术,假装出城,其实往贤者府逃去了。 卜姽等人正在和那群男武士语言互骂和肢体殴打,虽然双方都没有大动干戈,但也濒临临界点,几乎都要开始厮杀了。 主要被攻击点就是庆羊和邕什,着实是让人大动肝火的狂妄女流。对她们批驳的同时,原本的主张也系数被拎了出来。 “御空术本来就不适合你们女人,心理脆弱,比如庆羊,学了,呵呵,也没用!” “你再说一个?”邕什与那男武士早就对骂许久,气的脖子发红。 “情绪易激动,就是你这个样子。不让你当武士,那是为了你好,神教你们也不信吗?荒谬至极!” 这会儿正在骂着,就见天高云淡之处,聚起浓云,巨龙现身,盘爪腾尾,原本在府门附近吵嚷的两群人都下意识地跪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呆然不语。 桑葚火速来到自己府中,见黄宴等人身陷吵嚷对峙的人堆里,府外还都是层层军伍把守,无奈之下找到个去休息的官武士,把人打晕,拖到角落里,套上他外袍,佩上剑,戴了帽,举步而去。 经过眼神示意依旧无用,甚至被女武士们敌对着往外推,桑葚施了个小幻术,好歹挤进门去,找到亲信们就催促起来:“以前挖好的密道,你们怎么不进去躲着?出来和人吵什么,白白浪费时间,晚上立刻进去。” “大人....”卜姽低声说,“您进神塔没事吧?龙出来了,大人看到了吗?” 桑葚看她一眼。 在自己分身的塔内幻境里,卜姽的确是个被神教所滞的人,不知她是否的确如此,那个妖魔竟然能如此窥探人心,甚至模拟环境,不可谓不高深,那等邪物,她难以战胜,败退而走是必然的。 “我没事。我现在被通缉,难说别的,我要去一次神山。”桑葚道,“你们务必好好藏着,顺着密道去到外面,然后逃走,懂吗?府里能逃一个是一个,能够相信的人就告诉她们。” 芝琢点了点头:“大人,那你去神山,能见到神吗?天上的龙不就是神吗?” “天上的那东西.....”桑葚捏捏颈间醒石,苦笑一下,“你们万不能信任它,它是什么东西,如果你们知道了,一定会呕吐的。相信我的话。” 她刚火急火燎地说完,就听到天上那龙下来的声音,连忙御空而逃。 那龙紧追不舍,桑葚又被刀卫等人围追堵截,无数箭矢从身后刺来,桑葚很快就身中数箭,腿上也被飞刀砍进,血流如注,狼狈逃到神山的方向去。 有了龙的助力,巫者和难者也带着武士一路围堵,甚至民间的武士也紧随其后,或者呐喊助威起来。桑葚这样被人人喊打地追杀,在过城墙的时候,因为躲着术法,不慎被那云端里的龙探身下来,一口咬住了手臂,她立马整个身体都腾空而起。 白额大龙甩着头要把桑葚吞下去,她情急之下抽出剑来,一剑砍断自己那条左臂,急中凝神,聚起一口气,仓促地走了,路边草原的牧民只感觉天上掉下来几滴血,有些赫然。 龙甩甩脑袋把那手臂尽数吞下,就吼了一声紧追而去,在这密集如鼓的敌人包围里,桑葚可谓是拼了老命,最后关头一头扎进神山,浑身无力地砸进山林里,天光大现,那龙来到神山边上,就吹着须子怒然地翻身回去了。 刀卫等人来到神山,已是气喘吁吁,因为惧怕神山,并不敢过去。 他们突然发现一个人影,近看原来是黄宴,他义无反顾地往神山里跃了去。 第86章 迷思 桑葚跌入密林,一路翻滚下山坡,吃痛地砸进凹陷的一处地面,摔了个形神俱散。 索性还有一口气,身体借着神胎根基迅速愈合,桑葚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突然看见了黄宴。 “你怎么来了?!” 桑葚并没有力气爬起来。 黄宴找到她已是不易,他见桑葚拔掉身上的箭矢,大惊失色:“会失血过多的。” “无妨,我会自愈。”桑葚道,“你受伤了。”她拿过黄宴的胳膊一看,尽是伤口,最深的刀口还在冒血。 “我没事。你没事就行。”黄宴松了口气,“幸好你没死。” “我没进入神塔,要不早死了。”桑葚苦中作乐了一句,“你就这么怕我死啊?” 黄宴不说话,撕下衣服给她包扎,他惊异地看着桑葚全身快速愈合,她缺失的左臂居然就这么自己长出新的来了。 “你是壁虎吗?师从何方,如此神力。”黄宴大为惊讶,虽然以前就知道桑葚能够自愈,并且是神胎,但没想到是这等远非凡人的级别。 “我在日落城的妖魔塔得到的内丹。”桑葚老实告诉他,“有人说我母亲是化归山洞的魔神,所以我能吸收妖魔内丹。” 黄宴眨眨眼睛:“桑姬,你难道是神人吗?.....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 桑葚笑笑,她的身体还需要好一会儿才能恢复完毕,但已经能够坐起来了,她坐起来拍拍黄宴的肩膀:“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说不感动是假的。 黄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就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平安地从神山里出去。”黄宴把目光投向远方,“我都分不清了,神教的龙使居然现世了,那么壮观威严,你却说它是妖魔.....我相信你的话。没想到妖魔能那么蛊惑人心。” “如果我的国家真的被妖魔把持,我又该如何活下去呢?还有我的同胞们....” 青年眼中闪过一抹悲色。 人间本苦,若有妖魔,就更苦了。 “没事,会好的。” 桑葚有些徒劳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就给黄宴细细讲了自己分身在塔里的所见所闻,黄宴听的一惊一乍的,忍不住掩嘴惊呼:“那么朝寺将军他.....” “遇害了。”桑葚想想那个将军如此信神,结果被自己所信的家伙啃食的样子,的确是有点可悲。 身体恢复差不多后,桑葚就站起来,黄宴见她往山里走,有些疑惑:“不出去吗?” “外面都是追兵,而且....”桑葚的目光看着天际,神山的景色下,天际仿佛鱼嘴一样。 “而且我要推翻神教,这样才能打败那只大蛆。”桑葚步履坚定地往山里走了两步,黄宴紧跟而上,但是桑葚又停下了。 “怎么了?”黄宴突然感觉到桑葚握住自己的手,有些紧张地看她的侧脸,桑葚更用力地握住,黄宴有些难受地闷哼了一声,疑惑地看着桑葚。 然后他也注意到了,瞬间汗毛倒竖。 凹陷的地面,其实是一条大蛇的蜷曲之腹。 他们正站在蛇的身躯之上。 之所以天际像鱼嘴,那其实是蛇的眼睛。 这条肤色和山野同色的大蛇,体形不小于山外那条龙,呲着血牙,抬起蛇首,一口叼住桑葚,桑葚把剑直接扎进蛇身,固定住自己和黄宴,咬着牙任由那蛇啃掉自己后背。 接连不断地损伤身体,再耗费大量的根基来自愈,桑葚已经眼前冒金星了。 “没事吧?”黄宴也将剑刺入蛇身来固定,就见蛇尾扫来,力大如天塌,桑葚连忙聚起神力遮挡,扑过去压在黄宴身上,地崩石陷,桑葚拉着黄宴飞进枝繁叶茂的山谷里,保下命来。 桑葚看着自己再次残缺的身体,叹了口气。 她满头大汗地自愈着,身体极度疼痛,黄宴也受伤了,自己用术法轻微疗愈一下,担忧地看着桑葚:“我能帮你吗?看着很疼。” “你来帮我用术法催一下治疗也行。我现在没多大力气了。”桑葚并没拒绝。 黄宴就过去用术法帮她,手指放在她后颈上,看着她后背骨头都露出来,心疼地皱眉,然后疗愈的术法聚到她后背的骨头上,直达骨髓。 桑葚感觉一股凉意,丝丝麻麻的,然后骨头更快速地痊愈起来。 黄宴收手后,脸上聚满了汗。桑葚疑惑他怎么这么累,回头看他,却发现他腹部被蛇鳞刺到,正在淌血。 “没事,不必担心我。” 黄宴连忙撕下衣服自己包扎,挡住桑葚的手:“你快治愈自己要紧,我一个男人,不至于耽误你,让你分心。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桑葚觉得他在逞强:“你别逞强,一会儿我自愈完了就帮你。” 黄宴笑笑:“我自己来,你不要过度浪费精力了。” 桑葚舒展眉毛,微笑不语。不知不觉有些安心。 即使挫折很多,依然有值得自己继续努力下去的人。 天景却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下来了,桑葚看见林子深处幽光闪闪,自愈好后见黄宴也疗伤完毕,就脚步虚浮地拉着他去看。 “打打猎也行,现在有点虚脱。” 桑葚身体耗损太大,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黄宴早就想到此处,把怀里的包裹拿出来,递给桑葚:“给,我给你拿的肉饼。” 桑葚接过来一看,还有咸菜萝卜干,小水壶也让黄宴揣来了,黄宴把饼咬了一口:“我就吃一口,你都吃了吧,我不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谢你,黄宴。”桑葚感动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你和兄长断绝关系,这么帮我.....你也像改变斥女贰国吧?” 青年勾起一抹苦笑:“你还不明白吗?” 山谷多风,吹的林中朔朔,黄宴挺直脊背拢了拢外袍,看着穿官武士衣服的桑葚,被她狼狈中还在衣服外露着一整条胳膊和后背的模样有些莫名的逗笑了:“桑姬,我以前想保护我姐姐,我没做到。现在我想保护你。” 桑葚一愣,黄宴解下外袍披到她身上:“我可不想占你便宜,你都衣不蔽体了。” 他挠挠头,眼神游离去别处。 桑葚把他给自己的外袍系好,抬起头笑道:“我也喜欢你,黄宴!” “啊?你....你在说什么....”黄宴却涨红了脸,“喜欢我什么?不...我不应该这么问吧。” “你不是也喜欢我吗?你想保护我,你以前也有这个意思吧。”桑葚歪头,“难道我猜错了吗?” 黄宴顿了一下,然后泄气地笑笑,按住桑葚拿着饼的手,凑近看她,温润地微笑,有几分文朝书生雅士之感,但眉眼更多是草原风姿:“没有。你猜对了。我的确喜欢.....”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已经感受到了。”桑葚按住他的手,抬起头亲了一下他的嘴,虽然还有些虚弱,眼睛却亮晶晶地笑道,“我们互相保护彼此吧,因为都是没有家的人,彼此照顾挺好的。” 黄宴的发丝有一缕垂下耳畔,他扎着的数股草原辫子也都有点纷乱,脸上还有泥土痕迹和血溅出来的斑驳,怔怔然地和桑葚对望。 “好。”他笑了一下。 幽林深处的光,桑葚一看见就想起了朝寺将军。 那白鹿通体泛光,一看见它,就不自觉想要跟去。 桑葚瞥见林中原来隐匿着许多棕鹿,那发光的白鹿身后还有不发光的白鹿,一群群,肥壮硕美,昂首看来,一无驯服之态,徒增山兽嚣然。 “这些鹿....”黄宴警惕着。 桑葚和他拉着手,又咬了一口饼,往后退了一步,看看四周并无危险,道:“我想见山神,上次梦中见过,这次我想请她帮忙,不如就跟上这鹿吧。” “没危险吗?”黄宴拉住她不让走。 桑葚笑道:“这山一切都听山神指挥,她想让我们遭遇什么,都是顷刻之间的事。上次她放走了我们,还算仁慈,没事的。” “可是耀寺就是以命换命才救下朝寺将军的。”黄宴很担心,“桑姬,如果危机关头,我会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你出去后,一定要救卜姽她们。” 桑葚凝眉:“说什么傻话,如果要你我之间只选一人,我就和山神斗到底,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黄宴一呆,不自觉抿了一下嘴,桑葚的温度似乎还在,他轻笑:“.....好。” 跟上白鹿,桑葚和黄宴却见到了更深的密林,鬼脸厉容的芭蕉,伏身如虎的灌木,森森可怖,时不时还能听到怪叫兽啼,乌鸦扑飞,黑羽掉落,真是一副鬼景。 那白鹿进到密林也不再发光,来到尽头就是一个吊桥,窄长之桥在陡峭山壁之间。 其下是无尽深渊。 桑葚道:“没事,我刚才都能自愈,这次好像可以使用术法,不用担心,掉下去也能再上来。” 黄宴忍不住笑了:“桑姬,你很可爱。” “嗯,我们快走。” 桑葚被夸的一乐,就跟着那鹿走上吊桥,那鹿回首忘了一下,突然悲鸣起来,桑葚和黄宴刚踩上吊桥,这桥就直接崩断绳子,那鹿也整个砸进深渊里哀鸣着消失了。 桑葚将剑插在石壁缝隙,黄宴在她身后,所以他在她上面,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自己艰难往上爬了爬,趴到山崖上喘了口气。 “我马上把你拉上来,桑姬。” 黄宴吃力地说。 桑葚叹气:“我觉得我多嘴了。刚才还能用术法,现在又不能了,我无法御空了。” 和黄宴在一起,就忍不住说些轻松的话。 黄宴猛力拉着她,水壶不小心跌落下山崖,直接跌入深渊无影无踪。甚至听不到一声回响。 这深渊被浓雾遮掩,其下细听还有鬼哭狼嚎,怨声大作,着实令人胆寒。 桑葚的腿蹬在石壁上,艰难维持平衡,黄宴伸出另一只手去按她够着剑鞘的那只手,紧紧地覆盖着,着急地说:“你快点蹬住,我现在拉你这只手,千万别掉下去。” “好。”桑葚鼻尖聚着汗,手扒拉着石头,身体用力往上拱,但还是有些费力,身体不由自主就被一股力往下拽,脊背都泛起凉意。 第87章 深渊 就在此时,脚下深渊有渐近的鬼哭,石块细密发响,桑葚往下一看,吓得登时屏神。 因为有醒石,就能看到迷雾之下是无数的长肢恶鬼,他们皆是人形,维持攀岩姿势,手臂是腿的两倍,像螳螂,亦像蜘蛛。 他们的眼洞凹陷发黑,张嘴吐出腥臭的尸气。 桑葚手撑着石壁,用身体肌肉的力量上去,这时突然她的手被放开了。 然后一把刀深深地刺入了她攀住石壁的另一只手。 桑葚不知所措地稳住身体,突然感觉颈间戴着的醒石绳子被倏然抢到前面,醒石被青年的手握住,然后一下滑进了他衣服口袋里。 俯下头来看着她的黄宴,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阴影,他在笑。 “疼吗?” “你....”桑葚的手血流如注,浑身疼痛地颤抖着,想上去,却感觉下腹一坠,吃下去的饼和喝下去的水里的毒发作出来。 “你怎么会、” 桑葚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那把刀从她右手拔出来,然后猛地插到她左肩,陷入肩头关节,黄宴下了死手,将那刀捅进桑葚的关节里。 大量的血喷涌出来,桑葚瞪大眼睛,黄宴掩嘴笑道:“忍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不用臣服于你,真开心啊。不用挣扎,即使你能自愈,也无法抵挡这从神塔里出来的人间剧毒。” “你背叛了我?”桑葚惊愕得直直盯着他。 黄宴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轻笑:“从开始就是骗你。至于我姐姐,我虽然很同情她,但她不老实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总想着翻天,我也没办法。 国主圣上还是很无情的,让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欺骗你,很多次我都要丧命了,即使是无情的君主,我也只能依附着他,才能让家族获得荣光。” 从那次兄弟反目,就是策划好的闹剧。 怪不得他们激动的时候还在自己面前讲文朝话。 “御空术也是你.....?” 桑葚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其实怀疑过黄宴,但他总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且,她相信了他的眼泪。 “是我啊。”青年像猫一样笑起来,“在朝寺将军家,找了个机会,偷偷地教出去了。 就仁慈点告诉你吧,你一门心思想谋反的那些联络线,都是我破坏的。还有庆羊,她居然那么脆弱废物,不过没想到她死了,你还没怀疑我呢。” 桑葚无话可说,她眼前有点模糊。 “上次在神山,岩浆那次,也是骗我的吗?” “我料定你不会抛弃我的啦。”青年抬起腿,靴子狠狠碾在桑葚手上,一下一下。 “那个白痴国主还要我取你的性命,还真能给我找事啊。哎,本来打算收你当家奴,毕竟长这么美。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看起来更真,只有王廷内臣才知道我是卧底。我还因为你挨了不少骂呢,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啊。” 以前的温柔、和善、坚韧,对女武士们的帮助,不屈不挠的帮扶,抛弃本家兄弟的断绝情义,选择和她一个阵营的黄宴,只是演出来的。 “你居然还亲了我诶,”黄宴垂下头,摸摸桑葚的头发,听到她困兽般的闷哼,得意又轻松地一笑,“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们居然都这么容易轻信外人的吗? 抛弃家人,抛弃名誉,和你一个外人站在一起,为你们出头,被人人喊打,哪有男人会那么做啊?傻子才会吧?” 桑葚浑身虚脱,耳鸣,失去视觉,眼前一片漆黑。在最后关头朝黄宴投去匕首。 黄宴不躲,拔出匕首,伤口迅速愈合。 他不屑地撇撇嘴角,一脚把桑葚踢进深渊。 “之所以刚才不让你看伤口,就是因为我有能从骨髓偷取别人术法根基的能力。你的自愈,我现在也学会了,多谢哦。” 朝着山谷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黄宴眯起眼睛,轻叹。 “下辈子有福就来做我的小妾吧。” 他捏住醒石,微微一笑,天神塔里面原来住的是妖魔,但他想要的只是权势而已。 这个醒石可以作为很大的筹码。 天神塔那龙使也答应他会平安出入神山,也许这神山里也是妖魔吧。 看到天边一片阴影,黄宴轻笑:“来接我了吗?” 深渊之下是无尽沼泽,失去醒石的桑葚彻底失去知觉。 恶鬼们像风干的骷髅一样趴在深渊石壁一动不动,冷眼看着她沉入沼泽。 黄宴用醒石往下看,却看到桑葚无助地被恶鬼群扑食,场面血腥十足。 他遮住眼睛,往回走,因为大蛆相助,他能顺利走出神山。 以后就是天高海阔,富贵人生。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元淇带军队往南,再次来到斥女贰国边境,桑葚和三皇子甚至昌平王爷的关系,他隐约猜得到。 他的母亲是父权家庭再代表不过的贵夫人,为了老爷奉献自己,俯首帖耳,神经质,时不时就歇斯底里,要么就恨不得黏在儿子身上。 严父出能儿,慈母多败儿,元淇和他的弟弟们,渴爱又缺爱。 严父的要求是摒弃和女人有关的感性,做到男人世界的胜者。 他需要元姬。 她所在的地方,莫名就有一种太阳般的旺盛生命力。元淇在官场或军营死寂的日子里,所缺失的那种生之力。 所以他给了她元家最秘密的精髓册本。 在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想起元家的一条家训「决心向圣,直至绝发」。 更重要的是,就算她学了元家册本,也没法对元家造成伤害。 元家的「叠」让她每一次使用有关元家的术法,都给元家所有使用同类术法的人,输血般地提供滋补。 她复活之后,「叠」确实有复苏的一股力,但「叠」太多,就像血管,他不知道哪条血管是她的。 在知道后,元淇就认真追寻。 今天他发现,那条血管般的力量源头活水,显出死气沉沉。 “桑姬死啦!桑姬死啦!——” “桑姬已亡——” 斥女贰国京城仍被瘟疫笼罩,但却大覆喜色。 黄宴坐在御赐大马上,身穿金边袍,身边簇拥百名官武士,京人无不呼拥高呼:“通神贤者!” 桑葚从未得到布汗国主给的贤者腰牌。 “你们想要你们武场里的女武士,就去拿吧。密道的位置也给了你们。” 黄宴戴着高而镶满金银珠玉的贤人冠帽,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轻狂冷面,因为演戏久了,一笑就忍不住看起来很温和,但他本就是不喜笑的人。 银币随着密道图纸一同被甩到地上,马蹄轻起。 武士们一齐跪下去,急躁地去扑拿那些银币。纳罕将军府来迎接刚刚出宫的黄宴的人,排满了整条大道。 满街挂满了彩饰,草原艺人吹拉弹唱,将军府以前不知黄宴真实立场的,皆面露愧色,生怕贤者大人怪罪下来。 黄宴看也懒得看这群蝼蚁,马至府门前,就见自己兄长前来迎接。 他下马,理理金边的雪白外袍,辫子精致,银饰耳环官项链,无一不是宫廷御赐,象征无上龙恩。 “兄长。” 黄宴眼含轻狂,在众目睽睽下还是一副贤弟姿态去拉纳罕将军的手。 “贤弟,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为了圣上,再苦也甘之如饴。” 布汗国主把甜酒混着羊奶喝了一口,五指都戴着金戒指,轻视地对御前大巫说:“为了服众,只能让那小子来做通神贤者,朕看着碍眼,名不副实,以后找个机会,让他做辛武将军,护国五贤者就够了,不需要第六个。” “谨遵陛下旨意。陛下终得所愿,臣下祝陛下永世万福。” 御前大巫低下头恭谨万分。 “起来吧。”布汗国主放下金玻璃杯,“只是龙使归塔,还要再做九场大法事来供奉,国库难当,朕想今天妖女死、龙使出,就封今日为龙使尊者节,让百姓去神塔外诸寺献礼。” 这是从百姓身上取钱的法子,即使是神教,也明确写了少取民膏。 御前大巫垂下头:“谨遵陛下教诲。” “教化百姓的事就由爱卿主持,妖女的名头务必钉死,过去不过是朕和龙使尊者给她的考验,给民间的考验。” “陛下英明。” 大巫出殿就宣布开了,圣上赐福,今日为节日,桑姬已死,皆大欢喜,庆祝龙使,诸寺开香。 牛羊齐鸣,民众欢腾。 黄宴和纳罕将军把酒言欢兴大酣,官兵直接开进贤者府,循着密道去寻。 “若甘心去拜服,乖乖嫁人,交出刀剑,再不谈论女武士一事,圣上就恩准你们,免了投敌罪行——” 打开府门后,官兵们看到了零星几十个女武士的身影,她们相对怯懦一些。 剩下的人去府空。 “大人以前就怀疑过黄宴,但没完全怀疑,幸好大人没把这条密道告诉黄宴。” 芝琢咬咬牙,招呼女武士们快走:“此番,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了,被他们抓到,是要数罪并罚砍头的。 各位确定要与此国恩断义绝的,就一同走吧。” “既然选了这条路,自然是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要跟着桑姬大人的遗志。” “桑姬大人还可能回来吗?” 女武士们目光有些黯淡。 邕什失魂落魄地走在密道里,石壁的黑暗里,她双眼无神。 布汗国主现在并没有问责这些女武士的家人,但迟早会清算的。 她现在人人喊打,名声已臭,家人也跟着她受苦。 她之所以跟随桑葚,也是无奈之举。父母逼迫她嫁人,也在追生弟弟,她不想低头过一辈子,不想给他人做嫁衣、当陪衬。 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 她一辈子都不会放下刀剑。 邻里都知她和父母断绝关系,一心从武,但在她人人喊打后,恶霸依然欺辱她的家人,无人敢帮。 父母执意不和她走,母亲跪下来求她,要么嫁给隔壁村的四十岁老木匠当续弦,要么一辈子不要回来。 “正是你总回来,我和你父才被怀疑与桑姬有关系,受尽了恶霸欺辱。” “你跟随谁不好,为何非要跟随那妖女桑姬呢?” “你怎么能放那狂言说不怕天下男武士,你这是找打啊。就算是谣言,也是你太狂了,你若和个正常女孩子一样,怎么会有人这么诬陷你呢?” 母亲一遍遍地锤着她,无力地哭诉。 即使是渴盼生儿子的村妇,也还是爱女儿的。 “这就是斥女贰国女人的宿命,你快走吧。” 母亲在门里对邕什说。 “再也不要回来。” “母亲永远爱着你,小目。” 邕什是她在武场找女教头取的名字。 本名是招弟。小妹则是盼弟。 翻译成文朝话是这个意思,布汗部语言则是「目儿弟」和「耳儿弟」。 向神献上眼睛和耳朵,父神就给了三个最强壮智慧的儿子。 取自神教经书的故事。 邕什紧握拳头,浑身颤抖。 母亲头发交杂着一丝白色,常年劳累而驼背,脸上爬着哀陷的皱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明明才三十多岁。 这样的母亲,用粗糙的手关上了木板门。 那双手在她的童年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从小被打骂到大的邕什原来发誓过很多次,再也不会因为讨厌女儿的父母而伤心。 可是看到母亲因为自己被欺负,因为自己这样活着,还是一样的痛心。 邕什想起前几天,她的母亲坦白又怀孕了很久,瞒着她是为了安胎,怕姐姐吵嚷吓走弟弟的生灵,找的巫者说是男孩,母亲很开心。 父亲摸着小妹的头,指着她这个不孝女说:“不要学你的败类姐姐。” 小妹则茫然地点头,等着将来要出生的弟弟降临,年幼的她早就开始干牧场的粗活。 邕什的小妹此时被姐姐有力的手臂抱在怀里,看着附近戎装的女武士们有些害怕,呓语般地用布汗部语言说:“姐,桑姬大人死了。我们真的要走吗?” 其她女武士也拖家带口,但基本都是带着病弱的老母或者家里的姐妹。 邕什摸摸妹妹的头:“带你去幸福的地方。” 她想起自己和妹妹告别的时候,妹妹拉着她的手,流着眼泪,虽然还很茫然,但说出了:“我要和姐姐一起走。”的话。 “不和母亲一起吗?”她抵着妹妹的额头。 妹妹只是摇摇头:“更喜欢姐姐.....” 邕什之所以想当女武士,是因为以前看到过一队女武士走过家门,她们的背好直,而她那时候六岁,驼着背,背上用床单背着妹妹。 然后那个被她背着的妹妹,因为养不起,被卖了。再也看不到了。 邕什的小妹印象中的桑姬,是那个问她如何被欺负的少女,不惧恶霸,挺直着脊背。 她想,这就是贤者大人啊。 卜姽走在最后面,芝琢让别人先走,走去问她:“你手怎么这么凉?” “我是大曲家的女儿。”卜姽揪住自己的袖口,“大人被天神塔里的龙使杀死了,还会复活吗?那可是龙使天尊啊。” 她的语气颤抖到薄凉,芝琢不语,又鼓起气来说:“那么你要走吗?你是大曲将军家的女儿,就算你嫂子虐待你,你也已经拿到自己的牛羊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卜姽仓促地说了一声,低下头轻笑,“我只是在留念一下而已.....我不想回去,以后我就和你们完全一样了。” 第88章 怜悯 自己这么逃掉之后,就真的成没家的人了。 “大人让我们去神山。”芝琢道,“说只要进去就会没事。” “可是大人死了。”卜姽想起黄宴,想起他脖子上戴的醒石项链,“那个杀千刀的黄宴,他怎么能做出这劳什子事来!他怎么能!” 已经愤怒过了很多次,芝琢拍拍她的肩膀。卜姽蹲下去,女武士们回头看她,她抱着脑袋发出低泣。 “庆羊就是被这种人....被那些人联合起来陷害,如果我早点发现,她就不用死了。” 卜姽发出困于笼中无法逃出的悲嚎。 她悲伤让众人情绪更加低迷。 “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我从小就不想在这个国里,现在是它先抛弃我的。” 女武士们一边在密道里摸索着走,一边低声讨论。 选择抛弃一切出逃的女武士有两百八十二人。 这是百万人的偌大京城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桑葚最终真正带走的人数。 第一个人来到密道出口,看到外面的巡卫队,对身后的人们说:“再检查一下你们的辫子和帽子,还有胡须。” “没问题,和男人简直一模一样。” “邕什。”有人朝邕什喊,“让你妹妹站着,不要抱,没有男人会像母亲或姐姐一样把孩子抱在怀里,那样太不「男人」了。” 邕什把布汗部男人的三角帽扣到妹妹头上,在她脸上抹了抹灰,然后把她放到地上,塞给她一把小匕首,铁鞘有些生锈的雕纹。 耳儿弟抬头看了眼邕什:“姐姐.....” 邕什想起自己带她走之前,听到父亲和邻居商量,把小妹卖给勾栏里的老鸨,用来换钱等到弟弟出生。 她低下头摸摸妹妹的耳朵,把那些男式的杂辫绕到后面,让她的脸看起来大一点,不让头发挡着来显脸小。 耳儿弟努了一下嘴。 “你以后就改名叫弋什了。”邕什站起身来。 弋什,象征着锋利的刀剑。 “出去后我们就分开,最多的也只能五个人聚到一起,免得引人注意。 在神山附近的刹寺汇合,那里都是流浪武士,不会引起怀疑。” 芝琢说完就和一些人最先走了,卜姽本来想跟上,但她们人数已经够了,自己只能走在后一拨。 王曦跟在那些家奴身后,她的伤疾已经完全好了,元淇也说会去斥女贰国把元姬要回来,日子就在今天,她等了很久,她在军营里每天都看着斥女贰国京城的方向。 派去京城的使者御空而回,术法让人人有日行百里之力。 “桑姬在神山里,被天神塔里的龙使下令杀死了。行刑的是个名叫黄宴的勇士。抛弃家国的背叛者最终回也会被所投靠的主子厌弃,俗称野狗。” 使者的话向元淇传达了之后,就昂首挺胸地和其他官员一起去了旁厅。 王曦站在家奴堆里,手上还有疹子留下来的痕迹,缠着最后的纱布。 元淇的目光穿过重帘,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让家仆把王曦带来。 “你该选择了,小孩儿,做我元家的侍婢,还是家从武者。”元淇把酒杯紧紧地捏在手里。 “我去找主家。” 因为身边家奴们的日复一日谈论熏染,王曦也习惯称呼桑姬为主家。 元淇挥手让仆从把她带下去,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只因为和元姬有关系才照料她的。 难道要这孩子自己去找死吗? “大人,何时进攻?军中已恭候许久。” 将军们鱼贯而入。 “凌风国的军队也来了?”元淇的眉宇带着战场之人的一丝紧绷,“三刻之后,军鼓起,则进攻。” 紫见在军营里总是待在元梁身边,今日依然如此,听说复活的桑姬又死了,她忍不住感慨一声:“真是死了活,活了死。” 元梁绷着嘴角道:“我始终不理解,为何朝廷命我家与高家两股军队一齐进攻斥女贰国。 斥女贰国虽与我圣国交恶,却不是凌风国那等软骨小国,而且人数众多,贤才遍地,牛壮马肥,还有神塔龙使,若将其惹怒,必是血海深深。” 他的语气很悲悯,紫见忙着附和,两人互相感动,元梁决定去劝说元淇的等人,以二房嫡子的身份。 元达明作为边缘人物,不配与名流相衬,他只能跟着大房的长兄元淇,时不时给家里写信。 在看到元梁来找元淇后,他率先派人拦了过去,把人截到自己这里来。 “仲泰弟,我知道你要找兄长说什么,无用的,这次战争不是为了胜,没人在乎胜与否。” 元达明今天刚刚把天下七重门的人全部处决,他从开始让他们杀掉元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桑姬在斥女贰国再次死掉后,他脸上就时不时挂满了愉悦的笑。 元梁不说话,元达明瞟了眼外面的天空,他知道紫见真人正在偏厅等着。那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堂兄,我岂会不知,用战事来减轻京城相斗的矛盾。但这样只能徒增事端。” “还不明白吗?”元达明让侍从把他给元梁的礼物递给元梁手下,“朝廷只是不想元氏和高氏趁乱谋反。 让我们做一个立场,更何况斥女贰国的龙使,谁还不知道是个妖魔,只是它们自己国内信奉而已。 我们有藏经阁和众多贤士,难道还怕草原小国吗?” 元梁怎会不知,他云淡风轻的脸上始终是悲悯之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徒增血海。” 他叹气说了四个字。 他在东海帮修炼,是相国青睐的贤士,却无法阻止军队相争,人们白白地死去。 元梁觉得自己该回山修炼了,这次巡游,本来就没打算涉及这些战事,白白让他忧心而不得其法。 “起来吧——” 听到虚空中的一声后,一双眼睛猛地睁开了。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身体像注入生命的木头一样,猛地弹动一下。 骨骼都在紧绷一般,她于黑暗中坐起来,全身打摆子,等到恢复如常,依然躺在地上。 已经尽力了,改变这里太过艰难。 黄宴的冷笑还仿佛能看见,自己被狠狠地欺骗了。庆羊是因为自己的失察而死的,因为黄宴的陷害,而自己却没有及时察觉出来。 曾经以为人对人不会有那么大的恶意,她只是用语言反驳他们的认知而已,她本以为..... 他们的确都是豺狼,怀着恶意,对她不会抱有一丝悲悯。在他们的地盘,她们唯有低头认错,乖乖听话,做个家奴才有用。 若要站起来,直起腰,就是狂妄、引战、挑起争端的罪人。 “山神?”桑葚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流到头发上,“你还在吗?” 她的语气酸涩绝望。 回过神来,桑葚愕然发现自己所躺之地不是山洞,不是野地,而是浩瀚的星空银河。 星辰在她眼前划过,一个以云作衣,以雾为发,以霞成手,以气成面的白气人形出现在眼前,是个女人样貌。 那人周围聚拢云雾,渐渐现出玻璃脸庞。 “多谢你救了我。”桑葚轻飘飘地问,“我想问,耀寺是以命换命而死的吗?” 那玻璃人说:“不是。” 福至心灵,桑葚突然看到了耀寺死前他所看的,那是自己一直欺凌的家奴和武士们挥刀看向自己的狂恶脸庞。 “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桑葚虽然语气激动,声音却依然很小,“为什么不让恶人得到惩治。这里的女人什么错都没有,就被妖魔所立的教义贬为尘泥,没有自由,没有人生,为什么你不去救她们.....” “还有瘟疫,你不是山神吗?你是真正的神啊,你轻易就能灭杀妖魔的,为什么不....为什么不、不去救她们。”桑葚越说越小声,然后归于无声。 既然神是造物者,为什么不怜悯它的造物呢? 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矛盾,难道它那么冷漠吗? 那些女人受到的束缚,难道是她们活该得到的吗? 那玻璃人道:“你没必要管这些,在我山里修炼,你现在离成神只差几步。” 桑葚的眼泪在脸上干涸,她想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到底该不该继续坚持。 “神,腹中的婴灵存在吗?它们会报复吗?” 玻璃人叹了口气道:“这么说太幼稚了,你知道吗,人的灵有四十八万种元因组成,落地成人也分其优劣,乃是基因不同。 人的生育之力由神赐,不容轻蔑,不容践踏,亦不容利用,能决定这力量的,只有力的持有者,女人。 这力量亦带来本身的耗损。既已要用,却又反悔,即是堕胎,注定对身体有害。 婴灵之说源于想遏制和利用生之力的人。不能生的人的假想道德,能生的人的假想恐惧。是原始的思绪。是生本能的发泄,与死本能的发泄。 人总是想合理化遭受的苦难和疼痛,来安慰自己。” 桑葚喃喃道:“所以....我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 “既然他们是错的....为什么神不去管....”桑葚无法理解。 山神的玻璃骤然碎裂,化成腾腾气雾,然后那玻璃人拨开云雾探出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 在最初的世界,只有神。 因为可以造物,就造出了拙劣的生物,渐有次序。 这些生物尽数由自然生灵所化,生前死后都是无色无味的灵,无知无觉,是世间灵气,不老不死。 神之间也是不同的基因,在最初的环里,它们争相出生,就有人撑裂了那环,诞生出了魔神。 正神与魔神交战,难分胜败。世间万物由它们的战争而起,正神创造出自己的助手,即是世间第一个人。 她的样貌形状和现在的女人无二,唯一的区别是她可以自体繁殖,无痛无苦。 她神力盖世,是神精心的造物。 她可以生下许多孩子,因为正神的神气催助,那些孩子一瞬间就可以变为和她一样大的人,她们有各自的能力长处,每个人都可以继续繁衍,也就是神力的军队。 这样就不需要神花力气灌注灵气给一个又一个,她们每个人都是一支队伍。 原本的神众是众生平等的,自从人出现,神间也出现了「随众」的说法。 万物等级,自那时初立。 人最初,是作为神的侍从出生的。 魔神败退后,也仿照正神,创造了自己的「人」。 它们用星河里最深处的渣滓淘炼出最残暴、最恶毒、最自私、最恣意妄为,也最孤独缺爱的极恶之灵。 这些渣滓吸收神力,堆出人形来,因是山寨货,身形上总还不如本体,貌丑性暴,智低寿短。 魔神也有了她的侍从,比起原本的「人」,这些魔人的恶性很强,人不想做的伤天害理之事,悉数能为,残暴不仁,其势凶悍。 人不想繁衍太多,怕给神明添乱。这些魔人便大肆繁衍。 然而正神已打到家门口来,魔神大多被降服灭杀,这些魔人也就随着主子,死的死,亡的亡,只留下一支来,跟着残存的魔神逃到十里洞天界。 魔神不再猖狂,世间恢复和平仁爱。神祗奖赏自己的侍从,问她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想做神,神可以满足她们的愿望。 “这世间你们想要的,只要能实现,都能满足。” 神界不存在比神还高的东西,正神之间也是平等的。 “任何愿望,能达成的都满足吗?” 人们纷纷思衬起来。 就在这时,人类最初的始祖,诞出这些人的那人说:“我想在自己的世界生活,做自己的主家。” “代价是失去神的庇护,自立为人,你能忍受吗?” 其她的人类大多赞成始祖,也想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我同意,我自己对自己负责。” 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不是神,不是物,而是人,堂堂正正的人。 美好的世界,似乎已经铺展在眼前了。 少部分人选择变成神,比如斥女贰国这座神山的神,乃是小神。 也可以说,现在人能接触到的神,都是这类始祖人类变成的。 大多数的人来到了被神赐予的土地,选择离开神母的庇护,就要自己对自己负责。 死亡首先来了。 然后是疼痛、睡眠和饥饿。 因为人是智慧的灵物,失去神力后,人们月月流血疼痛来保证生育之力。 生育之力在没有神力的人身上,显得那么沉重。 人们就这样辛苦地生活着,很快她们就后悔了。同样是神的造物,万物不会对她们多一分仁慈,正因为都是平等的,所以不会给予多余的照顾。 甚至为了生存,在神的规则下,彼此攻伐。 每个自体繁殖的人,都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各种问题,疾病和虚耗,神力飞快地流失着。 魔神将恨意转到这些人身上,来到人间,将自己身边的魔人散布下去,扰乱她们的秩序,杀死她们,就可以获得她们体内的神力。 但神力流失速度极其的快,魔人们自己也互相攻击,争抢神力,渐次疯狂。 人族远离她们,拒绝魔人的接近。习性不同,本非同类。 魔神是无情的,对自己创造的那些伪造人也一样。 这些曾经的神力侍从无法帮助她们打败正神,就被抛弃到了人间,变为凡类。 人们的神力流失,繁殖的时候面临巨大痛苦。 因为以前作为神的侍从打手,拥有分身繁衍,生育之力的人,被神定下了「每一轮年就要生育一个孩子」的规则。 并不是想生就生,过于儿戏,神都要付出精力造出人来,人怎么可能凭空想生就生呢? 这样的规则,让每个人都遭受了巨大的苦楚,并且必须养孩子,即使不想生养,也只能生养。 生之力等同于创造力,是最大的神力,自己承受,不求神庇护,就只能遭受世间死之力的代价折磨。 极大的痛苦,每一轮年就要经历一次,失去神力,孩子也无法瞬间长大,自己也会老去,巨大的问题下,人萌生更大的退意。 这样的痛苦,连魔人也感受到了。 她们一同哭诉,正神怜悯地前来,看到自己的侍从如今这样辛苦,就想办法消去了她们的痛苦。 让她们可以选择一辈子不生养,可以一辈子像神一样不用操心后代,简直是人间至美的事。 神最后询问:“代价你们能承受吗?” 无法抗拒的剧痛之下,人们高呼:“我们愿意,我们要自由支配自己的生之力。” 神应允了。 “因为你们还没有创造属于人的力量,所以暂时给你们一些帮助。以后你们创造自己的力量,能够和神力分庭抗礼的力量后,这样的帮助就会回收了。” 正神早就料到后果,但宿命之下,只能按照已知的路线而走。 神能预测,但神悲悯。 “从现在起,你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育,只有做一件痛苦的事,才会生育。” 正神离开后,某个人临盆,生下一个与其她人不同的人。 这就是男人。 第89章 传说 仿照动物雌雄而创造的造物。 人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看那个奇特的人,知道自己从此和动物一样,有了公母后,有些黯然。 她们不再是唯一的存在。 她们离神越来越远了。 越来越多的男人诞生,他们长大后,也和她们不同。更强壮,更短命。 人既能轻松选择生育,不怕男人拒绝;也可以拒绝生育,但也不会绝种,总有被男人感动而选择生育的。 人可以自由选择生与不生,两者皆很容易。 现在起,人有了新的代号:女人。 女人们很开心,终于逃离了必须生养的魔咒,她们可以不使用自己的生之力,而不是不得不用,不用看着呱呱落地的娃娃为食物犯愁,只有有余地的时候才会生养。 神力缺失,以及男人的出现,不伦的关系是被禁止的,会诞生出病胎——母亲和女儿们继续住在一起。 人们就这样自然地活着,各家有了姓,跟随同一个祖母,分出不同的族群。 人人花心思建设世界,探究人之力。女人们潜心修行,寻找与神力相似的原理。 雄性动物因嫉妒而杀婴,雌性动物只能为了保护婴儿和多个雄性,雌雄两性互相防备,难登大雅。 人族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男人们自愿长大做舅舅,和母亲姐妹一起驱赶妖魔,姐妹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这种血缘更加能确定,后代的确是自己的后代。 若是与外姓生活,就时刻担心受怕后代不是自己的后代,萌生越来越多的恶意,族群难成大同。 人族生活其乐融融,男女自由选择和谁在一起。 人族的人不多,但智慧进取,她们分成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理念。即使有首领,她们也忌讳炫耀,忌讳妄自尊大和等级观念,没有恶意和不甘,互相监督,有人越界搞独裁,这位女家长就会被嘲笑、无视,更换新的女首领。 魔神看到女人和男人一起驱赶魔人,心生不悦,照葫芦画瓢,让魔人也诞生出男人来。 不会生育,不会因生育而产生母爱,比魔人更恶劣地满怀敌意。暴力至上,嗜好等级,痴迷于高低贵贱,互相攻击,自相残杀,践踏同类,以优于别人确定自己的价值。 魔人内部却先是忙于纷争,魔人发现自己的男性血亲不仅对外面女人残暴,对自己也动辄威吓。他们聚到一起,不甘于现状地怨天尤人。 在这模仿人族族群的制度下,魔人女性还有能力聚在一起反抗,或者利用自己暴戾的儿子去抢夺其她魔人的地盘。 神力消逝,人类从长生,变为短命。人对千年万年的跨度,从伴随相生,变成遥不可及的远望。 人和魔人,不论女男,都有本质区别。人族的男性谦逊,魔人的男性恶毒。人族的女性聪慧,魔人的女性残忍。 在人族区,异性之间,克制而不沉湎,开放而不滥情。 如雄性哺乳动物一样,人族男性也嫉妒其他男性,但不会下手杀死和其他男性有关的孩子,他们内心有对初代人的敬畏,慵懒又纯净,因为人族之间的和睦,人们渐渐领会了更高深的智慧。 在魔人区,雄性竞争鲜血四溅,纯粹的暴力。 即使是狮子老虎等野兽,也并不曾广泛欺压族群的雌性,雌性也从未有过菟丝子一般依靠雄性生存的境况。 魔人创造了世界罕有的生灵模式,并以魔人的基体:女人的子宫,大面积地繁殖开来。 人族的女人问神,为什么我没有男人强壮? ——你为什么不问你为何不如动物和妖魔强壮? 你仍然强壮,只是不如他者而已。 这个不如,不是自卑的借口,应是强大的起源。 世间万万种生灵,有自体繁殖,有两性繁殖,有单体分裂,有极大的星辰,有恒小的菌丝,谁强谁弱,在万万种生灵有万万种表现,万万生灵又有万万种区别。 纠结于底牌强弱,是你不如你祖先的地方。合理化天生的弱小,甚至因此崇拜虚造的弱的虚荣,来取悦别人,或俯首帖耳,不是你该做的。 人不仅不如后来的男人,更不如虎、鳄鱼,更更不如众多妖魔。 你有生之力,而他没有。你已是凡类,为了生之力的保障,身体会更趋于内,而非外,但这也是你离真理更近的原因。 直到人创造人族真正的力量,人才会真正主宰自己的世界。神说。 神又说,智力和灵爱的主宰,远比武力的主宰要强。 脑子远比肌肉重要。 只需谨记不要习惯弱小、追求弱小,这是自缚手脚,是你们要经历的考验。 女人有些茫然地听着这警告,她感觉到有什么不详的要来了,所以神才这么说。 魔神曾偷听正神说的话,有所感悟,又见魔人如此,知道她陷入死僵的对称完美论。 世界本非完美,为何非要完美? 每个生灵都是独特的一物。人界更不可能存在对称意义的生物。 而且愉悦的部位,是突出的,你有谷实来感受愉悦,为何又索求牝门的愉悦,贪得无厌,必有所祸。 魔神知道,魔人的后代们已经全然忘记了初代魔人的骄傲,忘记了自己的生之力自由是怎么来的。 于是魔神决定去感化那些魔人。 她采取的手段就是灭杀即感化,杀了许多魔人,想让这些失败的侍从人间蒸发。 魔神降怒,何其威慑,妖魔战栗,群鬼拜服。天雷下火,狂电嘘嚣,地表崩裂,岩浆翻滚,魔人大惊失色,疯了一般,趁夜跑进了人族的地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魔神怕失手杀错,就回十里洞天界了。 即使不动用暴力,以后魔人也会自取灭亡,污泥终将归土。 对神来说,只是一瞬。 受苦的魔人们不想离开,向人族发誓不会伤害她们。 而那之后,魔人族群里的雄性与雌性继续相争,崇尚暴力,无情无义,欺软慕强,魔人们生下来的孩子居然比始祖人类、无男人的时期还多,几乎是每人都生十几个,这些母亲很早就死了。 因与魔人男性的对抗,她们中比较不恶质的,索性跑去荒野开辟新世界,留下的魔人女性臣服于魔人男性。 她们本以为把家长让给魔人男性做,就可以终结痛苦的日子。 但这只是开始而已。 在生存的问题上,凡有让步,终成退败。 雄性魔人和雌性魔人千年的斗争之下,雄性魔人终于想出了外嫁制度,来消亡模仿人族的血亲制度。 在人族忙着参透人间智慧时,魔人搞起了图腾崇拜和萨满巫师,这就是世间巫者的起源。 原本以为把家长让给儿子,就可以结束争斗,魔人女性没想到儿子下一步就是把女儿赶去外人家。 魔人生下来的孩子质量奇差,但他们暴力又多生,进一步混血,当原本的人族反抗的时候,已是魔人的世界。 人族也已经沾染上了魔人的血,有了类似的性格。 魔人以多生和暴力战胜了人族。 人间换了主人。 魔人的雄性,作为最后出现的人类品种,反而笑到了最后。 但有早就看穿他们假面的人族,被魔人雄性以冷兵器压制,无奈退居深山,另辟桃源。 人们都渐渐被要求服从家里的舅舅,然后外姓男惦记着她们家里的财产,嫁娶被广泛传播。 父亲和丈夫的身份词出现了。 “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生的孩子。” “孩子是你给我生的。” “你要生儿子给我传宗接代。” 家庭变成了父亲和儿子居住在一起,女人当上门媳妇。 最开始这套话术并没人重视,但随着族群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人命越来越不值钱,建立起了国。 千年后,雄性国主们为了保证自己的王位,也为了响应民间呼声,要求每个雌性必须服从管教,必须参与嫁娶这套规则。 他们的姐妹从此无法和他们争夺王位,她们被驱赶去外姓男人的家里,必须寄人篱下地生活。 这些杂交出来的人也渐渐修行,却还是走的仿效神力的术法路子。 他们无法参透自然,追求神力也是必然的。 看着人族苦苦挣扎,人间的那些始祖人神,把神术的运作原理告诉了一些仁慈的人,由他们广而普及。 但是人的后代已经难以理解内涵,神力被改造理解成现在的术法。 所以神胎和神力是那么重要,人们最渴望的,居然是变成神。 ——曾经,始祖人说,我想在自己的世界生活,做自己的主家。 初代的人们想做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神的附庸同类,她们想创造比神界精彩的多的世界。 那样的人界,是不差于神界的人界。 神能预测,但神悲悯。 曾经看着始祖人类希冀的眼睛,神不忍心告诉她们,你的后代过着你完全想象不到的生活。 连自立自强,潜心探究一生,为圣学付上一生精力的行为都是一种越界,一种少数。 你想创造和神分庭抗礼的人力,做自己的主人,结果却是你的孩子做了难以翻身的奴隶。 曾经面对初代人类要求自由生育的呼声,神不忍心告诉她们,她们现在要求「和神一样可以不生育」,千万年后,她们的后代却比她们生的还多还滥。 神将一切怪罪于自己的无能,没能剿灭魔神。 世界二元又多元,神悲悯而冷酷。 悲悯桑葚,不想她被诬陷是杀害耀寺的人,山神选择说出以命换命的谎言,把杀人罪揽到自己身上。 那些来神山而死的少部分人,是身上背着别人性命、流着魔人血的雄性,都故意单方面杀过人,或强行抢婚幼童,致人死亡,来她的神山祷告、逞英雄,就是找死。 更多的是虔诚信奉斥女贰国神教的人,其实是在虔诚地侮辱母神。 是非颠倒,善恶不分,将始祖人类贬成有罪者,在苏索尔山的山神看来简直大逆不道。 居然还敢跑到自己山里来嚣张,对着自己口称父神,彻底激怒了这位神明。 比如朝寺将军。 所以她将大多数来山里朝拜的人困在幻境里,若他们无力破除,就永远困在里面,渐渐变成一头鹿。 如果有魔人能突破幻境,倒可以放一条生路。可是那样的人太少了,苏索尔山恐怖害人的传言也就多了。 正神之所以区别于魔神,不是因为一味的仁慈,而是对恶意的坚定杀伐。 真正的仁慈不是软糯的笑脸,是负重前行的悲悯。 以暴制暴,以毒攻毒,否则流毒只能永远贻害人间。 因为悲悯,所以代替那些被害的人复仇。 因为黄宴应得到桑葚亲自复仇,所以神不用出手。 ——不需要在魔人面前辩解。 这是神最后的自尊底线。 正统的神都厌弃魔神,更别提对魔神的狗腿子侍从的态度。尤其现在人间主宰还是这些狗腿子的儿子们。 归根到底,人间不是下界、不是附属世界,是始祖人许愿和神界割离的世界。 与神无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像是自己放生的宠物,从宠物变成野生动物,在渺小的一块野地,自生自灭,全凭奋斗。 人间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只是星辰中的星辰其一。 人体内混着魔人的血,繁衍万年千年,虽然对神来说只是一刹那,但最初的那些始祖人确实已经死了。 对正神,以及曾是同胞的人神来说,人间失去了第一批人,已不是原本的人间了。 她们的后代,只有生物本能遗传,甚至还在进化变异。 这种越级管教就像去管敌人家放生的宠物。 怎样都与自己无关。 “不是我不想管,是不需要。”山神道,“现在的人族,早就不是我以前的人族。 你想象不到现在的人体内掺杂了多少魔人的血,那些都是魔神从星河河底打捞起来的污泥渣滓,你觉得我有必要做无谓的尝试吗?” “救也救不了。只会自相残杀,互相伤害。 即使救了那些斥女贰国的女人,她们依然心甘情愿去伺候男人,依然为了男人彼此争斗,那是魔人慕强的本性。 每个人的血肉骨都是其母创造的,这就是生之力,两个女人也可以借助神术生下孩子,但是男人不行。男人没有生之力。 后代人族继承男人的一些元因,甚至没到来自女人的十分之一。人族体内有数代祖母的基因,一直追溯到始祖人。却无法追溯到第一个男人。 从最基本的家庭结构,就可以窥得人世间一切苦难国度的真相。 是斥女贰国女人甘愿把外面的世界送给自己的儿子,不争不抢,乖乖顺从,这就是魔人慕强的天性。 魔人天性残暴不仁,强必欺弱。嫁娶之下,难断舍离,爱而无智,一男一女,必有主次之分,更有杀戮欺瞒,嫉妒仇恨,嫁接之家,越俎代庖,鸠占鹊巢,本非血亲,更非一祖,怎成大同? 我又为何要吃力不讨好?让他们按自己开心的方法活着不好吗?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不需要神的庇护,否则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人呢?” 山神并非长篇大论,而是把这思想予到桑葚脑内,无论她信不信,有何感慨,都与神无关。 桑葚捂住太阳穴,低低地说:“所以正因你救了我,我才想知道耀寺是不是你所杀...我知道你不是妖魔,你说我快成神,是真的吗?” 山神一笑:“你既然知道人间真谛,不对其抱希望才是明智之举。 你并不知,你的神胎是凡人一千万年造化的修行之果,这就是你能轻易学得术法、降服妖魔的原因。但你的神胎实际上是几亿年的胎果,只是你还没有激发出来,在我山中修炼,你得到我的点拨,就可以继续做神了。” 桑葚道:“我母亲不是魔神吗?” “化归山洞的神曾是守护星河的魔神,被十里洞天界的魔神驱逐,渐渐渺小弱化,她生下你,是因为你是丧神投胎。” “所以呢,我变回丧神,人间还是这个样子。”桑葚一笑,“山神,你既然说始祖人都是自愿来人间的,那么那些魔人,有没有向魔神许愿变成神的?” 玻璃人渐渐化出人身模样来:“只有做到的人才有奖赏,魔人没有帮助到魔神,尽数被放逐了。” 魔人并不是人族那样自愿来人间,而是怀着悲愤仇恨来到人间的。 桑葚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她得面对这个现实。 “那我母亲,能不能感化现在的人?魔神对魔人是能有改造之力的吧。”桑葚试探地说。 山神冷冷道:“你果然没死心。” “不可能死心啊。”桑葚抬起头,看着那山神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我一直都是人啊。” 山神不语:“我最初也是,但现在不是了。” “其实你很想帮助人间的吧,就算后代沾染魔人的血,变得和魔人很像,你也知道他们体内有始祖人的血.....” 桑葚的话没说完,山神的人身就骤然碎裂,血像喷泉一样喷涌,溅到桑葚脸上,伴随着山神的怒意:“这世上还有始祖人真正后代的国,她们几乎没有和魔人混血,并不居住在这里,在更远的地方,你无法到达的地方。那里有许多我这样的神,庇佑她们。 我只是不需要管斥女贰国而已,玩火自焚,迟早自生自灭。” “可以感化的。”桑葚坚持地恳求,“就算和魔人混血,也可以感化。” 如果山神帮助芝琢她们,她们就可以挺直脊背生活了。 第90章 感化 “你先感化黄宴吧。”山神嗤笑,“过度的妄想,充盈了你的大脑。你需要好好想想。” 桑葚感觉脚下崩裂,连忙抓住石块,身体摇晃悬空,身下是奔腾的滚滚岩浆。 那血人蹲下来,用血手推了一把桑葚的额头:“你去感化那些岩浆,用你柔弱的身体将它们变成土地吧。” 桑葚的手一滑,按着的石块突然变成冰刺,刺穿她的手,她跌入岩浆,血红的岩浆吞噬了她,但是周围又突起冰刺,寒冷彻骨。 “再用你的善心,来捂暖这些冰石头吧。” 那血人不再冒血,化作红色的烟雾,随风而去。 “直到你成功的那天,我就答应你。” 黄宴和兄长相会回府后,就连着几日地不停应酬,曾经趁桑葚离府砍他手指的小曲将军,乃是演的一场戏,却也来口称歉意,两人拉拉扯扯,应酬间彻底和解。大曲将军家失去了一个儿子,这也是无奈之举,只有生死大仇,才能让桑葚相信。 为了御空术,大曲将军家那个死去的黄宴姐夫,是不得不死的。将军们都有几十个儿子,死了这一个,为家族的荣耀,不觉得亏。 布汗国主下令给黄宴姐夫补办了隆重丧礼,祭为豪胆英雄。 五贤者也来和黄宴冰释前嫌,都是演员,有过摩擦,说开了就好了,各自送礼,又是一番结交。 卜姽的失踪,算是一个谜团,大曲将军家不想承认自己家的女儿投敌桑姬,也就说是风寒死了。与此同时,朝寺将军府大办丧事,朝寺将军死在神塔里,据说是灵魂太高贵,龙使带他去天庭,把朝寺将军的位子传给了他儿子。 但是朝寺的弟弟们见那侄子年幼,也就一番争斗,意欲兄终弟及,暂代将军要职。 “真的死了?”布汗国主对再次来拜见自己的黄宴说。 “陛下万恩,那谋逆之人真的死了,死的彻底。” “可以了。”布汗国主对殿旁的御前大巫道,“那些跟随过妖女,而且并非卧底的女子,都带去劳教场反省一段日子,若诚心,就分配夫家给她们,折免其罪。那些还没抓到的,抓到后立即斩首。” “谨遵陛下圣旨。” 御前大巫顿了顿,又微笑一下:“近日那妖女的御空,已广泛传至军中,御空术既登神阶,军中大为盛噪。即使文国军队再来,也可组建空中御卫,予以强烈打击,有足够的信心在空中一击即胜了。” “甚好。朕想那文国内乱,本欲突袭,却被反咬一口,着实可恨,幸好有妖魔将其击退,却居然又屯兵顽抗前来,与那凌风国狼狈为奸,着实可恨。 立即将徭役各类年岁降低,广征大军,以壮国威。”布汗国主皱眉,看黄宴在底下缩着脖的恭谨模样又笑了,“贤者以前真是好生威风,怎么现在不敢看朕呢?” 黄宴故意一抖,展现自己的恐惧:“陛下龙威,臣....臣不敢与龙对视。 臣旧日谨遵陛下圣旨,不敢忤逆,有所逾矩,求陛下赐罪。” “哈哈。”布汗国主咳嗽两声笑道,“朕怎么能罚你,朕还有好事叫你做。 妖女让朕明白了,两差之考还远远不够,以后要继续多多保证男武士的数量,两差之考对女子的标准要更加严格,这样才更加公正,让男有分、女有归,各司其职,方成大统。 而且考核也不应所有女子都能参加,务必是要交足考金,并且有人推荐介绍,年龄也不要太小,总之由你们这些贤人来讨论吧。朕不希望还有第二个这种局面发生。” “陛下圣明,臣谨遵龙命。”黄宴趴跪在地上行礼,然后再站起来。 黄宴和护国五贤者很快开始讨论怎样提高两差之考的差距,地点设在贤者寺的大帐,香茶果饮,牛羊烤肉,侍婢歌舞,乐工轻奏。 “依我之见,要让女子与男子比武,输了就滚,不配进入武场。”保驽贤者用刀叉着烤肉往嘴里塞。 “你这算什么,那还不如直接禁止。如今桑姬死,全国各地却出现不少女武士上书,令圣上烦忧,你再这样,更是给圣上惹事。”豪才贤者道,“只需让女子生一个孩子才有进武场的资格,这样就能好了。” “再必须是女孩子,就可以减弱这两性悬殊的数量,免得那么多光棍无妻。”少易贤者笑道,顺手摸了摸侍婢的腰,搂过来亲了一口。 “总之桑姬那御空大术已改名,进入国之术法内阁,只有五品以上的军武士才能习得。毕竟是大术,民间习之易乱。”卜仁贤者吃的太多,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那御空术还要多亏了我们通神贤者,黄宴,我们敬你一杯。” “不必如此。”黄宴一直被忽视,五贤者对他是有排斥和揣测的,怕他更接近圣上,更受宠,他也明白,不多言,免得被挑刺,就内敛地笑了一下:“应该是我敬诸位前辈。” 在他眼里,这些叛国来的五贤者,毕竟不如他这个本土人。 他受尽屈辱,才有今天的成就,这五贤者一直都顺应民意,哪像他被民间辱骂,现在光复,仍然心有余悸,这些人付出的没自己多,活该被圣上忽略。 六人饮了几轮酒,又聊起来这个话题:“那桑姬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还什么御空术不教男子,现在不都是男子才会她的御空术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女子根本就不适合学术法,在天上御空,那是男子才会的事。” 黄宴随便附和两句:“理应如此。” 棱摩贤者却突然托腮搭眼地笑道:“诸位可曾记得,我国人经络与他国有些不似,地高川沙,经络堵塞,又因是草原,脚重头轻,腰重手轻,总是陆地的人,以前被文朝人戏称为地上马。 能让斥女贰国人御空的源头,是一个叫午茗的女巫者,她找到了经络通明的办法,发明了斥女贰国人经脉的御空术,是第一个上到空中的斥女贰国人,我们就都可以御空了。” 众人疑惑瞥他,突然说这灭自己威风,长敌人志气的话干嘛?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卜仁贤者一笑。 “我说这个不为别的,只是告诉诸位,”棱摩贤者像一尊纹丝不动的雕像,“我们要留住国内的女人,虽然明令禁止去文国,但现在的确越来越多的女人去文国定居。那个午茗,后来也离开了草原,客死他乡。 圣上叫我们改两差之考,这只是其一。我们应该在其他地方给点甜头,留住女武士才是要紧,懂吗?诸位?” 黄宴放下酒壶:“棱摩贤者的意思,果真高深。” 因为反对两差之考,以及看到桑姬御空术被限定给军伍后,斥女贰国各地的女武士集体上书。被压制后,朝廷颁布,两差之考,是基于男女体征不同。御空大术高深,民间乱学会引发无故的骚乱。 桑姬是错误的妖女,真正的榜样应该是御空术的发明者,几百年前的午茗。 女武士们应向午茗学习,午茗生活的年代,女子依然在受男子保护,相夫教子,非常的合理,没有任何问题。 她一边相夫教子,一边被丈夫点拨,在丈夫帮助下,一起创造了御空术,这就是女子的优势,四两拨千斤,为母则刚。 “和丈夫共同合作,这就是午茗创造了我国御空术的原因,也是有了丈夫支持,她才潜心修炼。 两差之考不是为了防女人,是为了寻找午茗那样的女人,现在太多女人挟身自负,懒散,对家庭不负责,对草原不负责,说要不嫁,学桑姬,可笑至极,午茗就是你们最应该有的偶像。 两差之考恰恰是为了剔除那些懒惰的女人,剔除那些为了混饭吃来扰乱武场的女人,剔除那些四处勾搭男人,不够勇敢,不守妇道的女人,剔除那些拿了刀就哭哭啼啼胆小怕事的女人,我们恰恰要择优而取,这样才能不让武者这个职业被人耻笑。 那些对草原不负责的女人,半点苦都吃不得,怎么配拿武士的铁剑,两差之考对女人严格了些,她们就叫苦,这正是我们在保证真正女武士的策略。 那些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女人,就应该被两差之考严重剔除。 我们尊敬午茗那样的女人,真正的女人就该向午茗那样,用心、用一生,去为了草原而探究真理,为大家的幸福而努力! 总有一些妄图挑拨离间的人,追求桑姬那种坐吃等死的所谓的自由,无中生有,午茗创造了御空术,她嫁人了,这不是比桑姬更强吗?那之后午茗却擅作主张离开夫家,结果客死他乡,是一个人生败笔。 但这不妨碍她是女人的榜样。女人若要强,就要学习午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不能因为午茗和你一样是女人,就觉得自己高贵,即使午茗创造了御空术,也不代表你就天生很高贵。 你要用实力,来学习午茗这个远古的榜样,来证明女人也可以。你不证明,就会让人以为你是那种懒惰不负责的坏女人,这就是两差之考圣明的地方。 我们是支持女人自强的,只是有些懒惰的文朝女人来挑拨我们和民众的关系而已,文朝和我国历来有仇,那些挑拨离间的人,心里怎么想,可想而知。 我们草原的人要学会理智地看待这些人,不能她们说什么就信什么,要知道她们是不是拿了文国的钱,才来害你们,龙使在上,保佑我国。” 豪才贤者和保驽贤者在京城大作演讲,因为受棱摩贤者点拨,他们很快就受到广泛的支持。很多女武士女教头也认同,自己草原的人,怎么都比外来的桑姬强。 午茗是创造御空术的,她证明了女人也可以。所以女武士们也要证明,不证明就夸口而谈,是不负责。两差之考就是为了筛选这种人的。 午茗是草原女人的代表,她都嫁人了,几百年后的女人们没必要学桑姬乱了秩序。 午茗作为女人榜样,几百年后才被从书里捡出来,广泛传播。一直声称女人不能学御空术的男武士们并没占到话语便宜。 女武士们高兴地认为,国主是关爱女人的,女人不比男人差。 然后事实上,新一届的女武士比以前少了整整一半。 “伍茗那样的女人终究是少的,大多数的女人依然不行。” “女人没必要活的那么辛苦,逞强有什么用呢。” 男武士们微笑着。 事实会帮他们说话,话语占便宜不如现实的打击来的痛快。 更加严苛的两差之考,只有优中之优的女人才能通过考核。即使她们证明了女人也可以,却依然没有证明女人不比男人差。 “女武士越来越少,考核很显然地证明了,想拿起刀剑抵御外敌的女人,实在是太少了啊。” “女人的确是后援,男人才是前锋。这就是自然规律。” “你们比男人柔弱,就不该学术法,你们自己也不想学,不然早就通过考试了。” “也说明女武士都很笨和柔弱嘛。” 男武士和男教头理所当然地笑了。 “你们只有继续证明才行。” 女武士势必奋斗至死。 证明是永远证明不了的,女人还是要相夫教子,停滞在证明的路上。在这点上,一个妻子永远到不了能和丈夫一样,站在妖魔对面的高度。 只是丈夫的助力后援,是他登向高处的楼梯。 相当好的合作。 王曦被元淇关禁闭,侍从们都在想,王曦是不是元淇少爷的私生女,行军打仗,虽然文朝贵族一向有带侍婢来的传统,但王曦又和下人待遇不一样。 “是以前在日落之城找侍妾生的吧。” “我昨天看见大公子又在喝药,总是感染风寒也不知道为何。” “这都几个月了,我们总是在军营里条件肯定不太好啊。” 元淇军伍所过之处,有高氏、凌风国边境和斥女贰国防镇。 这一路上又抢掠许多集市,这也是这时期里军伍的主要行动之一。元淇执掌军队出来,实际上抢的流油,只有那次被妖魔攻击死伤惨重。 元淇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这座防镇被占领,终于不用住帐篷了。 他拿起毛笔写写画画,看灯火忽明忽暗,见窗外云卷云舒,白日点灯,乃是屋里不够亮,灯油多得很,诗意也多得很。他心有感慨,拿出诗册左看右看,坐坐站站,再去内室躺下,闻着陌生熏香的味道,缓缓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掀起妻子的盖头之前,妻子问他:“夫君上一任妻子是怎么去世的呢?” 元淇一吓:“你问这做什么?” 元淇娶过妻,却没有妾,只有几个通房丫鬟。他弟弟元禄没娶妻,却有很多妾。 元达明那样妻妾双全,是被他伯伯宠爱的原因。至于元梁,修行人,不娶妻纳妾,以后肯定也得找女人生孩子,毕竟香火。 “夫君,妾身想知道。”那娇妻靠到他身上,手指如葱根雪白,“为何这么多年夫君都不纳续弦,绵延香火?妾身是怎样被夫君看中的呢?” 第91章 神刀 元淇按住她,掀起她的盖头,看到半张元姬的美人脸,半张骷髅白骨脸。 “你!”他提剑站起来,要去砍那妖魔,那妖孽却自己化风散走了。 元淇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家人都讳莫如深。 她在嫁过来当夜就是个乖顺的妻子,只是哭哭啼啼,被他压住时,突然歇斯底里地踹他,元淇看着比自己小四岁的妻子在嚎哭,疯了似的,也吓了一跳。 她是督州大统领的嫡女。 他们从未在婚前见过彼此。 元淇并没有碰她,去偏屋睡了,门外的守夜婆子被他的凶相吓跑。奴婢们去安慰受惊的姑娘,安慰她睡下后,第二天看见了她上吊的尸体。 太不吉利了。 元淇看到了妻子留下来的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她只写了她很想那个被卖到勾栏院的丫鬟,她们还没有一起看完那个话本。话本很好看,希望元淇把结局烧给她。 名字是青州别鹤,讲的是富家千金被仙人点化得道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很稀奇。 结局是千金成仙,但是下凡报恩嫁给穷书生。 别人都说新娘子是病死的,倒是没人敢说元淇克妻,不过幕僚们因此流行恭维元淇过于身强力壮,眼含调笑恭敬。 那之后,元淇一直没娶妻。 他的实力让他可以不借助联姻晋升,他有这个资本和家世。 元淇想起了元姬,他恍一恍神,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侧躺在榻上吁气。 她为何非要做招人诽谤、招人敌意的事呢?安安静静的不好吗?平白招致祸端,她就开心了? 桑葚在岩浆里倒是没被烫,像在水里一样,她知道这是山神做的。 她用尽术法改变岩浆和冰刺,一者滚烫,一者残冷,各个击破做不到,就把二者融为一体吧。用岩浆去暖冰,用冰去压火。 桑葚照做后,火与冰相融,当真平和不少。 然后猛然间火舌大起,冰刺更加陡峭地穿地而起,就连桑葚身上的神罩都被突破了,她吓得连忙自己用术法护体,才躲过一劫。 岩浆奔腾的更加猛烈,冰刺更加如刀刃般寒光四射。 就像那扭曲的恶意,来势汹汹,用善心感化,反而适得其反促其生长,或者激怒其更加残忍。 “我的确感化不了,我做不到。”桑葚道,“可是总有人体内魔人的血很少,就算遗传的很恶劣,后天的教育还是能感化一些的,这是必然的。” 并没有回声。 两百八十二个女武士拖家带口去神山的路上,走了几个,也被抓到几个,但大部分好歹坚持到了神山前。 这里的刹寺全是乞求神山庇护的虔诚人,但却不敢进去,那里的山神可不好惹,轻易进去就死了。 女武士们并没在刹寺停留,装作虔诚的信徒,非要在夜里也忙不迭往神山赶。 她们又累又饿,不敢停留,她们走后,闻风而来的军官就搜查了刹寺。 “就在眼前了。” 芝琢因为在贤者府武场多日被桑葚点拨,已精进不少,不是以前轻易就能被打趴的样子。 她慢慢有了威望,一种仁慈的威望,不同于邕什那一派的几个女武士那么冷,也不像卜姽这一派系的好出身女武士一样让人有些合不来和嫉妒。 芝琢带领着女武士和她们的家人们来到神山,人们就暂时停下,开始了内部辩论。 “要不就在外面吧。” “我不想惹怒山神。” “似乎得跪拜十几次,还要献上牛羊,山神才会开心。” 以前跟桑葚进过神山的女武士们出来道:“大人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我们上次都没死,难道这次会死吗?” 卜姽淡淡地说:“我觉得大人没死。他们没有遗体,说大人死在神山,我不信。” 卜姽刚才还因为桑葚的死,而大哭特哭。邕什笑道:“那我们走吧。” 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试探着进山了。 神山就像普通的山一样,甚至于,似乎还没有看起来那么的高。 女武士们没想到自己进山不到一时辰,就到达山顶了。 神山就像小土包似的,俯瞰甚至能看到底下刹寺的景色和那些灯火。 原本看上去绵延高耸的苏索尔山,连凶猛的动物都很少。 “太累了,不管了,先休息吧。” 女武士们解下行囊,撕下假胡须,倒在地上。 “快起来,去那个山洞里睡。要不狼把你叼走了。”芝琢看看四周,拧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次桑姬大人参透了这里循环的幻境规律,这次应该也一样吧? 芝琢有耐困的体质,也一直修炼耐力和不疲劳的术法。 她盘腿坐下,看见邕什一边给她妹妹撕饼,一边朝自己看过来。卜姽跑进山洞就倒头睡了。 芝琢想,这里是正负合一、内外循环的话,她们现在在山顶,难道是在山的外部? 不,或许这次来就不是这个道理了。 次日众人整顿一番,在山里打猎充饥,就开始搜寻桑葚的踪迹。她们也跪在地上对天神说话,但是并无回响。 “上次那条大蛇也没有出现。”卜姽想起庆羊,就不说话了。 “要不我们往山脚下走看看。” “回去说不定能碰到别的路。” 女武士们决定下山。 她们这次不到半刻就来到了山腰,但却遇到一个大湖,渡湖很容易,不多时就到了湖对岸,一行人继续往低处走,来到平地后,众人大为惊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们本来应该看到出山路,看到远处刹寺信徒的灯火。 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垠的海。 抬头能看到一样的海,天空被海水覆盖。 海浪扑腾着,芝琢拉住邕什:“小心!” 浪涛拍来,邕什原来站的最前面的地方,被海水侵蚀。 地上的海面呼啸,天上的海面平静。海天一色,难分天地,澜沧噬云,溶川巨口。九万奭洋溃堤,十年难舀一瓢。 回头看,原本顺着走下来的山路突然高耸如擎天之山,难见山顶,山腰处被海天阻拦。 幽日出海,海面滚如像鲨牙蜥嘴,地面的海远处那漂浮着的太阳,光圈像个倒着蜷曲的婴儿,见者皆惊然悚立。 “我们该怎么办啊.....”女武士们困苦道,“桑姬大人真的死了吧。” 原本还有很多人觉得桑姬没死,被眼前奇景吓得顿失信心。 “为什么我们要活的这么累啊。” “我们只是想堂堂正正活着。” “我们现在回去会死的吧。” “可是就算想回去,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很多人看向芝琢,芝琢看着远处的太阳和天上的海,默默不语。 邕什按着剑鞘:“管那么多,我们渡海过去,跟着光,说不定就能到达。” 卜姽轻轻说:“我们上山吧,继续去山上。” “芝琢,我们该怎么走?”女武士们齐齐询问芝琢。 邕什属实不理解芝琢哪里来的这么大威信,皱眉就要去渡海。 芝琢拉住邕什:“我们先上山试试,渡海有点危险。” 众人于是上山,可是那山又陡又秃,根本和石壁没区别,无法使用术法,根本上不去。 “这里连个动物都没有,难道要饿死吗?” 人们焦灼地坐在地上,看着一望无垠的海。 芝琢走到岸边,看着自己的倒影,看了良久,女武士们嘈杂地讨论着策略,突然一个女武士叫道:“芝琢!你干嘛!” 芝琢脱了鞋和外袍,只穿着亵衣和兜裆,在原地活动两步,深吸一口气,扑腾一下像鱼似的跳入海里。 “不是说渡海危险吗!”正在吃饼的邕什连忙跳起来,扔了饼就也跳下海,去到水底寻芝琢。 芝琢憋着气,辫子随水上升,邕什去抓她的辫子,却没够到,水太滑了。 卜姽扑到岸边喊:“你们干嘛呢!” 她也抽了腰带,把刀和短剑放到岸边,准备脱靴子下水,就听到水底扑腾的乱声,连忙吸一口气,把头埋进海水里瞧。 这一看,就见水底深如海宫,深不见底,令人生畏。卜姽怕水,鼻腔进了水就起来拼命咳嗽,眼睛也受不了水的刺激,其她女武士压住她的肩膀:“你就别下去了,我们下去看。” 两个会水的女武士抽了腰带佩剑下水,却找不到邕什和芝琢的身影,这二人擅长水术,在海里如鱼得水。 “会不会潜到下面?” 用手势传达了意思后,两人潜下水底。这时就看到一头鲸鱼似的影子游过,后面跟着光辉的鱼群影子,不见实物,皆为幻影。 水底像阶梯一样越来越深,一阶一阶,稍有平缓后,猛然陡峭海底一张一合有什么水母似的光圈,二人伸手过去,身体就被吸进去。 她们穿过光圈,就看到大片的阳光,抬起身子,就看得到密林山景,乃是山脚景色。 她们正在一个大湖里漂着。 抬起头,就能看到神山高耸入云的巍峨之姿。 芝琢正躺在地上被邕什按着肚子,往外吐咳进去的水。两个女武士跑去:“这....这是循环之地吗?” 她们脸上现出绝望之色。 “不是,我们出来了,也许。”芝琢边吐边艰难地说,她舒缓了好一会儿,邕什一把拍到她肚子上,她哇得吐出最后一口,掺杂着酸水。 “可以了、可以了,邕什。”芝琢用手掬了点湖水洗嘴洗脸,对两个女武士苦笑道,“我刚才看那地上之海漂着太阳,就想,太阳都在天上,也许我们踩的地方才是天空,下水的话,也许能找到真正的地面。” “对称?”一个女武士叫道。 芝琢把手伸进水里,晃出涟漪,女武士们看到神山的影子在水里晃动,显得很小。 芝琢道:“我们刚才看到的大海,我注意到在那里的倒影虽然如常,但一旦荡起涟漪,就可以发现图景依然不变,变得只有我们这些人而已。 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进到水面倒影的世界了。 就像这个。”她在地上画了图形,类似「井」字,上面一个正三角,下面一个倒三角。 “我们上山,再下山,来到了两横之间,这之所以上下都是海,是因为都是湖。 因为影子随着时间变大,山也变大,变得陡峭。都是影子而已。” 芝琢说完,邕什和另两个女武士道:“那为什么这里会有湖?苏索尔神山附近是没湖的啊。” 芝琢擦擦脸上的水:“也许我猜错了。先把大家召集来吧。” 一行人回去,拖家带口地下水过来,邕什用术法罩着弋什,也这样过来了。 收拾停当,她们回头看了一眼,虽然是山脚处,却也没有刹寺。 因为犹疑,就四处走着查看。这一看,就发现她们早已在山里,那远处神山的高耸远景,是海市蜃楼的幻影。 “山中之山的倒影山吗?”芝琢等人往高处走,就撞见盘踞的蛇窝,蛇群呲着信子爬来,就是一番战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女武士们欲哭无泪,说好的神山没危险呢? 即使如此,来都来了,也不能回去,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桑葚苦等等不到山神,自己在岩浆里冥想了一会儿,听到刀兵的声音,就循声去看,可四周骤然都变成了星辰寰宇,何来人群? 山神突然出现道:“感化失败了啊。” 她突然出现把桑葚吓一跳,因为山神是以星海的突出人脸出现的,桑葚就坐在她的左脸上。 那脸汇聚银河皎月,遥星洛辰,一张一合,双眼无神:“变成神挺好的。” 桑葚叹气:“变成神被追杀吗?” “你....”山神不语。 “丧神很被别的神讨厌吧,都不得不投胎成魔神的孩子了。”桑葚道,“山神,你执意要帮我,也不是纯粹热心吧?” “地鬼要来了。”这大脸渐渐化开,又变成璀璨星河,“人间的三十年前,它们来过。我只是小神,定居在人间的小神,也要为它们烦忧,你是大神,可以帮我。” “地鬼那么吓人?连你这样的神明大人都害怕?”桑葚讽笑。 “我们是地上的人,地上的神,地上的生灵。地下连着一个外世界,那世界是地下的。” 山神说的地,并非土地,而是世界的暗处。 “完全不同的术法。”一个女人形貌的星河舒展开,也像个张大嘴的怪物,“你帮我消灭地鬼,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桑葚站起来,却全身无力地漂浮着,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轨迹,只能在星辰里徜徉。 “如果地鬼侵蚀人间,我本来就不会坐视不管,我会那么做的。”桑葚正色道,“我这次来神山,也是意在求你给我更强的力量。我现在无法抗衡整个斥女贰国,我想改变那里。” “你的胃口还真大啊。指望一个人去匹敌一个国度吗?”星海里出现一个巨人,玻璃身渐渐化成人身,虽然是巨人,却样貌极美,不逊色于桑葚,甚至有更胜之处。 就连桑葚,也被她的美貌震慑住。 “我可以给你一把刀。” 她说完,桑葚就突然摔到地上,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站在神山之巅。 阆天览地,天如琅玕流烟霞,地似琉璃放四彩。硕峰峥嵘,石拏崖胆。晟光奇日,霆瀑莽声。 那身着云霞瑞衣的神祗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她,她转身过来时,手里托着一把无鞘之刀。 这刀彤鳞乌柄,一侧变为白刃,一转又如青弦。杀气腾腾,煞气凛凛,纹如车轮,刻若蟠龙。 “这刀是我用山中精华所造,与日月同辉,与星辰同寿,我给它取名为婄,这也是这座山真正的名字,从来都不是什么苏索尔山。” 山神把刀高高举起,桑葚不觉伸手去接,刀落到她手上几寸之高,又被山神猛地抽走。 “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山神笑笑。 桑葚不假思索地说:“好。” 第92章 兄妹 “不管未来你如何,你都要努力让一整个国家都供奉我,这样的国家必须具备三个条件。 一,女人占多,因为女人有生育之力,滋养之力越多越好。 二,祥和富饶,民众快乐。 三,必须是两亿亩以上的疆域。 你必须答应我要为之努力,并在地鬼渡过大海之前,向我献上这样的国度。 否则你就要被这把刀钉在石壁上一亿年,偿还你的失败。” 桑葚警觉:“你要如何对待这样的国家?” 山神道:“让这样的国家成为我山神的神国,我会让每个民众成为神民,死后全部成神。” 桑葚顿住,拧眉:“神明不是不屑于人间吗,没有那么好的事,天上掉馅饼,那么多民众变成神,神界还住的下吗?” 山神笑:“你可知道神界有多大?神界无限大。” 女主问:“神明这是突然想普度众生了?” 山神又笑:“并非如此。何况这个生意,你也不一定能拿到筹码。 要想达成,你就要成为两亿亩大国的成功仁君,还要控制人口,我告诉你,在现在文武两朝大国的现状,女人和男人一样多都是极困难的事。 你还要平复战事,使民众快乐,这更是艰难。” “我的确没有这样的才华,不敢夸海口。这把刀我不配。”桑葚攥住拳头,“我不会把那么多人命用来打赌。” “你可以招纳贤人。” 山神突然跃空,消失了,余音绕山野。 桑葚想起那把刀的神姿,自己居然会被一把刀迷住,难道是幻术吗?但是那把刀的确是神刀,是神祗才能用的武器。 她真的想斩杀天神塔里的妖物。 她想复仇。 这些日子忍辱负重,是她以为自己能像在日落城一样消灭那妖魔。 但一座城滋养的妖魔,与一个国滋养的妖魔,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因为她的放言,那些女人选择站到她这边。然后庆羊死了,邕什被百般辱骂,那些跟随自己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她被黄宴放手的那一刻,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愚蠢。 他把刀砍在她身上,并且笑着的模样,还记忆犹新。 桑葚并没有爱上黄宴,但她把他当挚友,当成情深义重的朋友。她从来没有这样深信过一个人,黄宴是第一个。 她以为她得到了挚友,事实却是从头到尾都在被算计。 她就像个傻子,像个小丑。 明明已经因为大意被李堡杀死了,复活后发誓再也不鲁莽大意,却还是被玩的死死的。 桑葚走到崖边,看着崖下被千万霞光照耀的山川密林,俯瞰就像魍魉精怪盘踞在山底。 ——再也不会这么蠢了。 山神在天上拨开云雾,提刀又闪现到桑葚面前,在山崖外高空漂浮,她略略搭了桑葚一眼,示意她看,然后举刀对着天空一劈。 天空的浓云如绸缎撕裂,将原本裨天似的云河就此斩断,九万里朝光奔腾,七亿年流霞翻飞。 奇天壮景,天分两边,云霞在两边,撕裂的伤口一般虚无缥缈。 山神闪现到桑葚身边,拉着她的手:“你想要这把刀,就答应我的要求。” 桑葚苦笑:“你还真急迫。” 山神的长发无风而升,全都倒竖起来:“你也可以用别的筹码,相应的,你只可以拿走婄刀的刀灵。 我知你迫切想要复仇,就答应我,你要用生命来铲除地鬼,用你的血和肉,不能让地鬼渡过大海。 如果地鬼伤害到神界,你就被此刀斩杀,永生永世不可投入人胎,堕入九十九永夜。 这刀依然是我的,我随时可以收回,但你暂有它的刀灵,当你杀尽最后一个地鬼,这刀就真的归你了。” 桑葚不知道,这对山神来说是绝好的买卖。 她问:“好,我会一直问心无愧地和地鬼作战,不让它侵扰神界。但这刀能战胜斥女贰国的妖魔吗?” 在那大蛆的幻境里,桑葚看到过,即使她斩杀妖魔,斥女贰国依然是那个国,不会变。 人们一直笃信神教,脑子僵化无所得救,只能从新生儿来改良。 所以她放弃了,只救出卜姽、芝琢她们就可以了。 其她的人,不想走就留下,她不会强迫。 而且,那之后如何维持生计,也是个问题。 “我需要的是能让我维生的武器,”桑葚又说,“神明,既然是神的武器,一定能做到吧?” 山神确确实实嗤笑了:“人才需要武器来辅佐,神自己就是武力。你转生为人,确实粗劣了。 百丧之神何其神威,却被杀的留下几个魂魄,合起来就是丧神。 为了逃脱神界追杀,又几次投胎,越来越弱,拿取之力也消失了,变成模仿之力。神界这才放你一马。 你不是丧神,你只是她的丝缕魂魄、遗志之一,思想幼稚,行为难当。 可笑当年雪神笼罩北国,为雪神之国,就是丧神让雪神跌下神坛,才结下仇怨。如今你根本无法做到,无法匹敌曾经,只是东施效颦。” 经她一番冷笑嘲讽,桑葚也没生气,反倒笑了:“我的错,求神告诉我吧。” 她总觉得,山神刀子嘴豆腐心,这么一说,还告诉了她丧神的来源,以及和雪神的渊源。 山神乍然化作气雾,又聚拢气雾人形,化为肉身,握着那刀在天边站着:“此刀能斩断天河,亦能斩断一切人术的「叠」,能斩妄逃的魂魄,能斩恶毒的攻篡,为天神之刀,万物只配在它面前匍伏——你居然要它来帮你维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把刀扔下来,桑葚连忙接住,刀刃向下,把她手指瞬间斩断,那山崖也被齐齐斩首一般,石地崩裂。 桑葚手指飞回身体,在坠下山崖时连忙翻个身去拿那把刀的刀柄,堪堪接住后,就看见这细长的神刀蒸腾起滚滚热气。 那些气冒着精髓神光,飞到天上的山神手里,化为刀刃。 那山神拿着神刀俯首,身后流光溢彩,圣光万丈:“你要说到做到。” 桑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拿。 她掉入了广阔山林中。 正在和大蛇奋力作战的一个女武士只一抬头,就看见一把黑红柄、暗白刃的长刀打着旋砍到扑来咬她的大蛇头上,其势凶悍。 刀绷到地上,立入地表,水一般地溅出纹路来。 “这.....!” 芝琢扑过去抱住那个女武士往旁边翻滚,躲住那条崩溃咬来的大蛇,却见天上一个人影陡然掉下来,那蛇一抬嘴,就把那人咬在嘴里。 它合合上下颚,眯着眼睛,卜姽和邕什狼狈不堪地伏在地上看,那蛇刚闭上嘴,嘴角就咧到两边。 两边的颚猛然撕裂,蛇头窜血,一个人的手撑在它嘴里,徒手向上掰着蛇嘴,把韧带掰的裂开,那蛇头登时张着嘴倒了。 在这狂然的撕裂里,那蛇扭曲着尾巴拍倒一大串的树,就歪在了地上。 桑葚一头乱发从蛇嘴里探出身体,浑身被血泡着,看起来美貌顿失,徒增鬼态。 她知道,山神只给了自己婄刀的刀魂,山神之刀的灵。 她钻出来,女武士们惊魂未定地围过去,她们因为和蛇交战百十回,被蛇吞下去几个人,一个个着实凄惨。 桑葚得知,就去拔出地上的刀,一刀斩断了大蛇的巨身,把里面的尸体捞出来,但却都是昏厥的活人,这蛇肚里只有活人,并不曾吃下其它什么。 桑葚脸上的血凝固,她抬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天宇。 女武士们去唤醒昏迷的人,芝琢和卜姽喜极而泣:“大人,你真的没死!” 桑葚看着她们,却无话可说。 她知道了人是怎么来的,这样惨痛的现实,真的能让人人接受吗?怕是不能。 与魔人混血的失败的人的后代。 “是啊,没死。”桑葚低头,紧紧握着凛冽的刀,这刀滴滴答答淌着血,饮过血就有一份自得的意志。 “我还要去找黄宴算总账呢。” 少女乌发披散纷乱,甚至挡住一只眼睛,形如恶鬼。 “大人....”邕什的小妹弋什咬着手指远远地看桑葚,“大人怎么这么吓人啊?” 邕什拍拍她:“你不害怕蛇吗?” 毕竟是个小孩。 弋什眼睛沁着水雾,身体还是有些哆嗦:“.....我觉得蛇不是要吃我们。” 女武士们和桑葚汇合,洗了澡,吃了饼,点起篝火坐谈。桑葚的头发很短,不曾及肩,烈火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很多女武士们因与蛇作战,于无形中领略了四十八种作战的技巧,也算一大增进。长时间的作战,让她们不自觉吸收了点神山的灵气,有了极大的提高。 朝廷给了黄宴新的贤者府,把原来桑姬的贤者府大搜特搜。 男武士和市井之人挤在门前往里看:“桑姬可是藏了不少宝贝。” “她可是非常会捞钱的,都说那些贵族老爷要讨好她给她钱,不给钱就挨打。真是猖狂的臭娘们儿。” “死了连葬礼都没有一匹马,真是个活该的。你们看,他们把箱子抬出来了,里面肯定是财宝。” 官武士们不用驱赶这些杂人,这些人自己就往后退,怕碰到官武士一根头发丝。 他们气宇轩昂地把贤者府搬空,全都运到官衙去。官衙的老爷们打完马球就回来,搓着手有些紧张地等着检阅,等上级来了,一番阿谀奉承,之后最高位的一个老爷气势堂堂地坐在首座,放手示意一下,从官高喝一声,把奴婢们吓得一激灵:“开箱!——” 只是开箱之后,老爷们就前倾脑袋:“怎么如此.....” 他们绕着手里的祈祷珠子,皱眉。 为什么没找到钱?按理说找到的珠宝都还是他们瓜分,但是桑姬竟然不像传说中那样受贿? ——难道是提前转移财产? 老爷们思衬起来:“速速搜查那些外逃武士,哪怕是贵家逃女,也一律不许姑息。” 不同的贵门自有不同风景。 卜姽的嫂子柯珈看见院里正给卜姽办身后葬礼,只是在屋里轻笑,对卜丙献媚道:“夫君,那些牛羊终究还是您的了。” 卜丙见她满脸堆笑,却心生厌恶。 就算他不喜欢那个平庸的妹妹,但好歹是他的妹妹,当即掷下酒壶:“你认为我们家的姑娘就只有那点牛羊的价值吗!” 柯珈傻了,以为夫君在对她开玩笑:“卜丙,我嫁到你家来,不就是你家的人了吗,你难道就认为那个死人是你家的?” 啪! 卜丙一掌扇到柯珈脸上,门外端着酥奶壶进来的奴婢吓得当即跪倒在地,侍从纷纷侧目。 柯珈直接被扇到地上。 “你称我妹妹为死人?我可怜的妹妹,要不是被你逼走,何至于沦落到一个未出阁的女人去桑姬妖女面前卧底,你逼她还逼的不够多吗?你我都清楚怎么回事,你居然敢叫她死人?!——” 卜丙有些癫狂地骂道。 往日的蔑视,在得知卜姽一时脑热跟着贤者府的人跑了,大曲府为了不和妖女有牵扯,谎报葬礼,准备抓到卜姽就杀掉后,彻底烟消云散。 有的人只有面临死别时才会萌生爱意。 以前从没产生过的亲人之情,在卜丙心中,补偿性地大爆发了。 他还是个人啊。 他看到自己的亲妹妹被当作利用完的棋子,叔伯父亲居然默认要对她痛下杀手,来维系在朝廷的地位,作为兄长,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发黑,他的父亲下令秘密杀死他的妹妹,是为了家族的荣光。 以前对侍从、武士可以动辄杀伐,因为那些都是外人。 卜丙没想到对亲人也可以如此。 有朝一日,唇亡齿寒,自己会不会也要为家族献身? 妹妹啊,你还没死,府里却为你挂上了黑绫。 卜丙想要确认自己是个好人,加倍地用卜姽无法亲身感受到的兄长之爱,投到了柯珈身上。 他指着趴在地上的女人,越说越气,狂躁道:“你这毒妇!嫁到我家来就不知东南西北,对我妹妹毫无恭敬,一个外来的女人,你怎么敢! 以前我并不管你,乃是我妹妹求着我放过你,她对你的仁慈之心,被你如此践踏。我妹妹被你这般折辱,你还敢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你以为我们家的男儿都是牛马吗!” 第93章 惊国 后半段自然是卜丙添油加醋的,卜姽曾求卜丙不要让柯珈折辱她,他却因为柯珈的挑拨而厌弃了作为不嫁女的卜姽,现在到这般田地,他要为自己镀金才能好受一些。 柯珈慌了,府里都默认必须说卜姽已经死了啊。她这么说有问题吗? “夫君,我错了。夫君,别生妾身的气。”柯珈还是扑过去抱住丈夫的大腿。 卜丙气的踢了她一下,甩开腿要走,柯珈再去抱,他就稳定下来,低下身把她抱到毯子上。 “以后不许再说,念你怀着身孕,饶恕你了。”卜丙发过了火,自觉人格都高大了几分,心满意足地坐下,对门外的奴婢道,“趴在那像狗一样做什么,速速把茶给夫人端上来。” 他乍然变脸,柯珈仍心有余悸,还是托着丈夫的手,讨好地笑道:“夫君累了,先喝吧。妾身不渴。” 虽然笑着,胸膛里心脏却剧烈跳动。卜丙发怒着实恐怖,柯珈牙齿尖都打颤,她手指微微发抖,想着如果自己修行过就好了,就不用怕丈夫了。 这自然是遐想,日子和美的时候,柯珈就会和丈夫一样变脸,觉得女子修行是没必要且逾矩多余的。 这对变脸夫妻又携手饮茶畅谈,时不时狎昵,好不快活。 当晚柯珈做了噩梦,她抓着袖子醒了,就看见被子下流着一滩血。 这流产是意想不到的,柯珈甚至是在睡梦中被疼醒,卜丙在小妾房里,她差点滚下榻,提高嗓门喊下人们。 婆子手忙脚乱地来了,端着水盆在屋里乱走,卜丙正在与小妾奋力耕耘,下人来报,他也不能就这么中场休止。在他极乐之时,柯珈疼的晕了过去。 桑葚躺在山里某处,女武士们点起火来烤鹿肉,这是最后一顿了。这一个月在山里,桑葚只带她们找大蛇之类的对敌,手把手教她们更多从战的技巧。 诚然,她们也想像桑葚那么强。对常人来说,不懈的努力和几千次的锻炼是筑基、打好基础非常重要的途径,也是必经之路。 而这些需要耗费极多的时间,所以人注定是人,有神力的人会被追捧。 只要是有神力的人,她们完全不需要勤奋地努力,不需要让身体记住反应的动作。 她们天生就是猛兽般的反应速度,再快的攻击在她们眼里也是慢动作,她们力大无穷、体力深厚,常人容易疲劳的修行,她们可以连着一路修行,心神耗费也无所谓——她们有远超常人的基础。 天生的还有天赋和异于常人的领会力和灵力。 如果是有神胎的人,就更不一样。 虽然是很大的鸿沟,但桑葚也可以从终点回溯起点,把自己找到的最好走的一条路教给她们,这就给她们省了很大的力气。 桑葚把自己的力量也分了一点给她们,但她们的根骨无法接受,所以桑葚就借着法术来让自己的内力一点点浸到她们根骨里。 结果还是失败了。 怪不得刑家人想要把她煮了,元家人也想把她杀掉取根骨,只有把根骨拿出来才能得到力量。 桑葚只能尽量帮助她们快速修行。 这一月,桑葚想了很多,她想要改变一个国度,光是打胜是没用的。卜姽也说,国内很多女人就像她嫂子一样的女人,大多数人还是不接受桑葚这样新奇的思想的。 “大人初来我国,不也被那个被您帮助的女人背叛了吗?” 邕什吐着细小的肉骨头,把烂熟的鹿肉放在嘴里狠狠咀嚼,没有盐,也没有酒,只能就着山里的湖水,虽然没滋没味,能填饱肚子就是极好的了。 女武士们渐渐感受到,吃了山里的食物,身体的根骨似乎被提纯了许多,一股莫名的灵气在身体里乱窜,灵性比较大的人借此提升许多层次。 她们天天与突然跳出来的大蛇打斗,被蛇群追杀,掉到湖里,又被湖里的水鱼追咬。 因为桑葚一副看淡尘世的样子,她们也只好陪着,就这样一日日过着,修行竟然不再纷乱愚笨,有了一条清晰的大路可循。 女武士们稍微有点习惯了山里的日子,甚至因为渐渐变强感觉出了滋味来,明天就要回去跟着大人报仇,她们心里除了忐忑之情,还有隐隐的雀跃。 “大人多吃点。”芝琢用湖里的奇怪荷花扒下来的荷叶把鹿肉包起来,漏掉了油,肉质鲜美带着干爽,不腻不柴,配上湖里盛上来煮开的开水,配上一点丛林里采的野果和无毒蘑菇,倒也是一顿好餐。 “我不饿。”桑葚笑了一下,“你们都吃饱了吗?” “当然了。大人多吃点。” “我们把最好吃的肚子肉给大人留了。” “脊肉最好吃。” “明明是腿肉最好吃。” 女武士们笑着互相打趣,一派和气。 现在早就是互相扶持的人了,在这世上已经无法和家人站在一起,为了梦想,她们出走斥女贰国,就是彼此的亲人了。 弋什眨着眼睛看桑葚,也小声地喊:“大人,多吃点啊。” “大人,她叫你多吃点呢。”邕什却笑呵呵地把弋什的话告诉桑葚,桑葚笑笑,接过芝琢地给自己的食物,虽然没有食欲,还是用木条削成的筷子夹着吃了。 斥女贰国流行的餐具是刀和勺子,筷子是文朝传来的,一般只有贵族讲究排面时会用一下。 看着女武士们特意给自己削的筷子,桑葚又有些动容。 “我就是....我就是想大人吃饱嘛。”弋什扑到邕什怀里,邕什本来以为她害羞,却不想自己被轻轻锤了一下,然后弋什拎着她的长剑跑到桑葚面前。 小小的孩子还只有六七岁,一派天真的小脸上有一种坚韧的神色。她拿着姐姐的长剑,很轻易就能挥动:“大人,你看,我现在也会这一招剑式了。” 桑葚一乐,她这一个月来早就注意到了每一个人,在神山里吃喝真的能增强实力似的,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可以增长力气了。 “但是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起练力气,还是应该注意多吃饭、多跳,过多的肌肉训练反倒回耽误你长个。” 桑葚温和地说,弋什就鼓起腮帮子:“知道了。” 和王曦不同,弋什脸上有一股不谙世事的生命力,对生活满怀憧憬。而王曦是妖魔群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受害者,她脸上是对生活的摒弃和不信任,只有面对救了她的桑葚时才能放心地笑出来。 桑葚想起王曦,和弋什一样年纪的她,让人心疼。 王曦被元淇关起来的第二天,就找机会逃了出去。 她躲过巡守,要逃出军营去找桑葚,结果被当成平民间谍给抓起来了,还是元淇去保她。 “你可真不老实啊。” 听着前面那男人的声音,王曦不服气地狠狠盯着他。 “你说过的,大人没有死。” “放肆,你敢不对公子用尊称?”下人用板子狠狠打了她一下,元淇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 “本家那边,已经说要大公子回去,会派二房的人来,老爷来信说,身为大房长子,常在前线总归不好,一家之业,都要托付大公子,望大公子尽快回家,还有细话,都在这筏子里了。” 侍从武士把信筏双手呈给元淇的侍从,元淇的侍从接过来捧在手里,见元淇没有要看的意思,就这么捧着,如捧至宝。 “要回家了啊。”元淇淡淡地吐出口气,这一场闹剧,也该到头了。那个梦境里的女人,终究是带着他的剑客死他乡了。 明明是神胎、不该如此..... 王曦见自己被忽视了,气的大喊:“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找恩人,我侍奉的是恩人!不是你——哎呦!” 她被侍从武士捏着手臂狠狠地拧,那个男人下手很重,对小孩亦如是。王曦直接流出生理性泪水来,元淇叹息了一声,突然站住,侍从们也跟着战战兢兢地立住。 元淇回头,示意武士不要再体罚王曦,弯下腰看她:“你的恩人,是叛国的妖女,挑战斥女贰国君主威严、又帮助斥女贰国在御空术上远超我国的功臣叛将,她被两国摒弃,现在得众人讨伐,被化装成神的妖魔杀死了。” 王曦眼里聚起泪水,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无助:“不是的、恩人不会被妖魔杀死的.....” 她咬着嘴唇,涨红了脸,元淇叹了一声:“可怜。”就径直走了。 王曦被侍从武士关到根本逃不出去的屋里,侍人们都说王曦要被元淇带回元家,但元淇却打算把王曦直接送去孤婴司,和其她孤儿在一起待着,是她本该有的人生。 他的帮助也到此为止。 桑葚和她的随众们离开神山时,天下大雨,半路下雨,她们只好在山腰处一个山洞躲雨。 这里盘踞一只老虎,黄额吊稍眼睛,凶光四射,女武士们见这老虎是寻常公老虎的五倍大,乃是一头巨虎,都拿了刀防范,正要作战,桑葚就走出人群,仔细打量这老虎,见是一头母虎。 “大人,我去解决它。”卜姽抽出短刀,比这还大的大蛇她都不怕了,这妖物她怎么可能怕。 “别动。”桑葚道,“这里是神山,山神不会对我们有恶意的,为了防卫和填饱肚子可以,单纯的杀意要等它先出手再用。你看,它没有攻击我们。” “可是....”芝琢嗫嚅,这老虎可是正作攻击架势地伏着啊。 她又把目光转向桑葚腰间的那把刀,用鹿皮随便做了个刀托,好歹能隐住刀刃。但还是隐隐可见寒光,令人战栗。 ——这就是大人说的山神之刀.... 芝琢想起一个月前,桑葚说这把刀的名字是山灵刀。 婄刀的刀魂,是刀的灵,桑葚选择了这个简单的名字。 芝琢见过它的寒光,也曾想在大人睡着时摸一摸那威亮的刀刃,即使是黑夜里也能绽放白光的刀,名副其实的神刀,和大人最相称的武器。 但是她没做,却被邕什的小妹弋什告知,她在大人允许下摸到过那把刀的刃。 “很凉。”弋什曾告诉芝琢,还比划了一下,“但是只要握住刀柄,就像被排斥了一样,根本挥动不了,而且刀柄还会脱手。就像只认准大人一个主人一样。” ——毕竟是神刀。 芝琢由心地羡慕了。 回过神来,就见桑葚已经走到那老虎面前。 “打扰一会儿,抱歉了。”桑葚淡淡地说,伸手摸摸母虎的头。那虎要挣脱,却被桑葚的巨力震慑,乖乖伏下了,不好和她正面迎击。 桑葚用手拂拂它的脊背,母虎抖抖身体低呼一声,然后跑到了山洞深处不见了。 女武士们见桑葚徒手使老虎归服还是有些惊愕,纷纷立于原地,心里对她多了佩服之情,更坚定地决定跟随这样一个主家。 她们等了好一会儿,仍然在下雨,最后夜晚降临,只好等到第二天。第二天众人刚刚走出一段路,就剪大雾封路,有的女武士脚滑滚下山坡没了生息,桑葚下去把她们救上来,她们受伤了,需要休养。 “等你们养好了伤再走。”桑葚说完之后,抬头看了眼天空。 那之后,不是雷雨交加,就是大雾封路,桑葚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带女武士们出山后,果然遇到了更严重的剧景。 冰雹随着狂暴的大雨砸下来,山体滑坡泥石流,地表疯狂摇动着,甚至土块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就连桑葚都被冰雹把脑袋砸出血痕来,连忙带着女武士们躲进一处山洞,看着外面山林从鸟语花香骤然变成人迹罕至,不见活物的风雨狂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紧绷起了精神。 桑葚想,难道山神在暗示自己什么? 可是.....是想暗示她什么呢? 在睡觉时也能听到山洞外不眠不休的大雨和泥石流声音,石块在山坡滚动,活物全都不见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食物吃光的严重问题。 响雷狂电照亮桑葚的脸,她的脸被映得苍白。 “最强的几个,你们跟着我出去找食物。剩下的留在这,把没用的衣物搭在山洞外,免得我们到时候找不回来。” 桑葚说完就带人走了。 第94章 归宿 芝琢和卜姽、邕什紧紧地跟在桑葚身后,还有两个女武士,是射箭的好手。 风雨夹杂大雾,又黑又暗的夜,耳边听得到石块滚下山坡泥泞的巨响,噼噼啪啪的响雷狂躁地从西边炸到东边,人的脖子忍不住缩住,心脏要证明自己还存在地狂跳。 如果一直缩脖,直起脖子时就会感到凉意袭来。 桑葚尽量直起身,带着女武士们走进山林,幸好修行能有夜明术,不然真要废在这里——当看见密林里的景象,众人都产生了这个想法。 幽谧的山林里,有一大群眼睛冒绿光的蝙蝠,就在众人这么以为时,就见那些蝙蝠移动一下,近看原来是个巍峨巨兽,形状可怖且恶形恶容,活脱脱像个太岁那般污秽,让人以为会有丧气缠身的怪物。 那巨兽从地上起来,就摆动着身体出来,树林被它压塌,毫无反击之力。这巨怪有十层楼那么高,看不到尽头,桑葚手里的婄刀看起来也和个连牙签都不算的渺小之物。 女武士们凝眉拔剑护在身前,簇拥着桑葚确保她的安全。桑葚淡淡说了一句:“没事。”就推开她们站到最前面。 她的双眼被雷电照的清澈,始终死死盯着那大太岁。 它似乎说了什么,发出一点泛泛的嘶鸣,和雷电应和,像是要呼喊到天边去。身上流淌着岩石浓浆似的毒水,浸的整个林子东倒西歪,被踩成一团烂泥。 女武士们皱着鼻子,芝琢最先射出一箭,这一箭闪着法术的金光,一穿刺到这大太岁的身上,被它的身体蠕动着吞噬,然后被吸收了法术的箭矢完好无损地滑了出来。 这怪物一点都不打算回击,在它眼里,她们简直是乌合之众,随便伸手压一压,就能死个精光。它想做的就只有吞噬万物,朝远方、更远方走去。 不能再等了。桑葚跃上高空,刀在手里流畅地转了两圈,晃花人的眼,就猛地刺入那大太岁的身体。 桑葚这些日子也没有坐吃等死,她研究了很多和剑有关的术法,也因为她有这样的奇才天赋,还真融会贯通改造出了这样的术法。 御剑成大同,一步一血海。 虽说是剑术,却也能用在刀身上。 山灵刀在她手里朝太岁刺去,恍然间就现出巨剑般的硕影,这刀恍然间急剧增大,这也是这神刀本身具有的能力。 在术法和刀灵的双重作用下,此刀发挥了最大的威力,一刀砍入太岁的身体,将其劈成两半。 ? 饶是桑葚也做好了受挫乃至失败的打算。 那巨物居然就这么倒下了,这样的高度,倒下来造成地表颤动不止,桑葚看到这东西溶于地面,冒起硝烟的样子,紧皱眉头,不知道山神在暗示自己什么。 就不能当面说吗,非要搞这些拐弯抹角的暗示。 桑葚并不知道自己的抱怨恰好说中了点,婄山的山神巧于人世、通识人性,人性未脱、耻心仍存,是神中很劣等的一种。 虽然不知道是她被放逐到这里,还是她早就在这里,而斥女贰国在之后繁衍迁徙定居建国。 桑葚觉得是第二种。 凭良心讲,神山的风景还是很美的。 在太岁被一刀砍死后,女武士们都呆住了,然后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桑葚和她手里的刀。大人太强了,强到根本难以望其项背,穷尽一生也追不上的高度.....到底是怎么来的呢?这样的神力?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是心里更多的是谢意和感激,是她帮她们自由,她们又怎么可能会恩将仇报。 回头看着神山的时候,桑葚只觉得这山乍一看很高,再看很小,又一看,却高的望不到山顶了。 奇怪的很。 这一个月,斥女贰国发生了很多事。 黄宴成为了辛武将军,通神贤者四个字成为人人避讳说出的词。桑葚作为失败者被记录在史册里,归功于神使佑国之威。 人人继续过着本就在过的生活,唯一区别是各地的女武士很多都被斩首了。 “不只是上书,还袭击官武士,活该示众。” “怎么杀的那么快呦?现在娘们儿这么少,先让生几个崽子再杀不迟呀。” “虽是这么说,人家也不会乖乖听话,也给过条件,乖乖下崽,就饶了狗命,那群到处袭击良民的娘们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梗起脖子,说要杀便杀,就都杀了。” “砍头之前,哭了吗?” “有的哭了,有的没哭。”“哭了才有点意思。”“不哭不像人,嘿嘿。” 神山外,是刹寺,再就是几个小城,它们包围着京城。 铄城的一家偏僻武馆,杂役间内,喝酒吃肉的杂役们天南海北地畅聊着,从屋头说到屋尾,从家里婆娘说到勾栏伎子,捶胸顿足,唾沫横飞。 他们喜欢聊这东南西北的八卦,哪怕是下水沟的秘闻,也要捞出来说说,议论别人最适合用来下酒,比下酒菜都舒服,最后收一下尾,做个吹嘘自己的总结,比肥油津津的牛肉都香。 他们不缺牛肉吃,桑姬妖女死了之后,朝廷大赦天下,还宰了不少牛羊分发民众,大伙一致欢欣鼓舞,去领肉,也就肩膀碰着肩膀地庆贺。 赛马和射箭也不能忘,什么庆贺节日的东西都用上了,布汗部的官儿们竭尽所能讨好圣上,把以前的过错都补回来——虽然他们没什么过错要说过错也是错在沉默、错在无法帮助当时被桑姬挟持的圣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圣上仁慈,这个人设不能崩,他们是首当其冲要维护圣上仁心的人,就更要陪着演戏,磕头、作揖、送礼,都是小儿科,让圣上开心,说一句朕原谅你了,才是定心丸。 杂役们很开心吃到这么多肉,都是因为妖女的死,他们得以像贵族老爷似的在这里吃吃喝喝,做这个杂役间的主人,暂时不用伺候老爷,躲在屋子里,人人都是一样的,同样的酒肉,同样的浑话。 如果妖女多死几次,就能多快活几次了。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不哭虽然不像人,但也算有骨气。就是被文朝间谍洗...脑了,不知道东南西北,现在的人,都以为自己知道的最多,飘了。” “文朝间谍很多,昨日刚又抓了十几个。我老家的邻居也是。” 说到这里,杂役们缩缩脖子,感觉有些冷。寒天的季节来了,秋风戳着落叶,很快就要有铺面而来的雪景。 他们看着外面的枯叶:“怎么这么多呢?” “以前没发现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 “真的那么多吗?”“我们反正不是。”“对,我们不是....”一个人打量众人,喷出酒气,“我们都不是,对吧?” 另一个人爆发出笑声:“哈哈,那当然啦。”短暂的尴尬,众人忽的哄堂大笑。在这笑里,每个人都看着身旁人的眼睛,再三确认。 不会去向官武士上报同伴的那种眼神,不会指认同伴是间谍的眼神。 这眼神能带来安稳。 桑葚的眼睛一眨不眨,像猫头鹰一样盯着远处的房屋。 “虽然是草原,却也有很多房屋,怎么可能一直住帐子。”以前被卜姽这样打趣过。不知道为什么,桑葚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趣景。 经此一事,她再也回不了头了。 几番确认,心里却催着自己,快去做,回不了头就回不了头。 对啊,就算回不了头,又如何? 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起——”桑葚飞快命令着,女武士们早就把做好的滚木放好,听着她的声音,直接把滚木推下去,同时两百多个人一齐下去。 在山坡埋伏了两天两夜,终于蹲到了。 被用「牢」的法术禁锢了根骨,铐着手脚,排成一串,绳子牵着一个又一个的犯人们都是斥女贰国的叛贼。 他们看到从天而降的人,麻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对命运的不忿。 也许有京城所谓桑姬妖女的原因,也许文朝或凌风国推波助澜,总之斥女贰国的贵族们,反了。 早就埋在血管下的病瘤,总归是要爆开的。 王朝早就岌岌可危,贫乏和苦难蔓延。 杂役们再次围在一起吃喝。 “昨日有叛贼被救了,据说是一群女武士。” “斋仪王爷就这点招数吗,只能派娘们儿去?” 杂役们对贵族一知半解,只知道领头的反贼头目是斋仪王爷。 “这可是去过文朝的王爷,不简单。”咂咂嘴,说出惊人之语。 “怪不得,原来去过文朝?”“真的?”没人知道真假,就这么信了更好,更有意思。“怪不得要叛逆,原来和文朝一条心。” 那个人却突然摆手:“我是听人说的,我可不了解文朝。”同伴们也像被唤醒了:“我们知道。”“你他娘的急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笑中似乎带着冷意,喝了酒就又暖了。 “听说了吗,桑姬妖女当初强堕人胎的那家,一把火,全烧死啦。” 又一个大料。 众人正要再谈,就突然听见老爷们小姐们的呼声,都说要撤,要赶紧逃。 “攻城的反贼来了!就要逼近京城了!” “三个州都反了,他们一起反的——”外面的其他杂役乱糟糟的喊,地面似乎都动了,酒碗轻轻的晃。 修行世界的攻城是眨眼之间的事,只要破了百层禁制,顷刻间就能来到城内。 这群杂役慌乱地踉跄跑出屋子,就看见空上有一个人。 高高的天空中,一个少女手里持着一把刀,逆着光,刀上滴着血,血随着风飞到一个杂役的脸上。 那少女道:“城内居民,立刻投降。” 桑葚第一个来到城里,说出这八个字后,她苦笑了一下。为了拿回醒石,对那些京城的仇人复仇,她只能这么做。 她早就不想着改变这个国度了,随便他们怎么玩,她只要带走想跟她走的女人就够了。剩下的随他们自由。 说是不想改变,是因为改变不了。 不是因为所谓的两差之考,于女武士身上强加的诸多限制和区别对待,是因为斥女贰国整个国度的女人都是属于家庭的。 不是因为要拿回堕胎的自由,是因为民众对儿子的渴求,即使达成所愿拿回生育之力的决定,照样会将女婴溺亡。区别只是不用经历怀胎生育鬼门关,只要在怀孕时就堕胎就可以。 不是因为要拿回嫁娶的选择自由,是因为不公是嫁娶决定的,所谓选择嫁娶的自由,仍是在原地踏步。 嫁娶是造成男在外,女在内的主要缘由。 她所做的努力,即使是婄刀相助,依旧改变不了女婴被溺、被区别对待的现实。 在斥女贰国里,世界是儿子们的,不是女儿们的。 被山神点化后,桑葚了解到了这一内核。 尽管改变不了这样的内核,但外在的禁锢,桑葚决定亲自去打碎它。最大限度地给她们自由,然后全凭选择。 斋仪王爷发起的叛反共有五支响应的贵族军,因为斥女贰国很小,也因为斋仪王爷屯兵突然暴起,就在京城附近,着实让人没有料到。 京城的国主很快派出军队,纳罕将军和辛武将军倒是留在国都,以前没能在国主被妖女挟持时前去保护的将军们都被派出去镇压叛乱。 桑葚救下那些叛反的反贼只是为了面见他们的头领,斋仪的幕僚将军接见了她。桑葚的随众女武士们都有京城口音,很容易猜到她们是京城祸乱里外逃的武士。 风卷起沙尘,幕僚隐约猜出了面前这个面貌平平的女人是谁。 为了不引起骚乱只能易容的桑葚并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我就是桑姬。” 连神使都杀不死的人吗?会复活术的妖女....居然投向自己阵营,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她被朝廷厌弃了,动辄发怒的朝廷,激怒她也是迟早的事。 “我会帮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不抢城池平民。” 桑葚说完就遭到了否定。 “不抢哪来军粮呢?这是贵族老爷们的战争,大人你也能看明白吧?” 桑葚握拳,退而求其次:“可以让他们缴纳上贡,不要直接抢。也不能奸.....淫掳掠。” 幕僚搭眼笑:“好。” 也不是没有军粮,但平民能吐出来就多吐出来一些,多总比少好,对外是要哭穷的。 第95章 幕僚 幕僚将军的叛贼军都穿着上好的铠甲,生活有酥茶有肉,还有发放的补贴,桑葚早就猜到,但去找幕僚将军时,他还在说。 “没办法,只能这样。难道要把铠甲拿去卖钱吗?” 甚至带桑葚去看了他们的仓库。 “不要让我发现你有别的藏钱仓库。”桑葚指着幕僚将军,“向平民收钱也要把账本给我看,合理收纳。” 幕僚哑然,然后等桑葚走了,召集一群幕僚聚在帐子里大骂:“她以为自己是司令呢!” “这有什么办法?” “副卫也说了王爷有让我们听她的意思。” “你们看没看到她那把刀,我从未见过那么吓人的刀。” “我手下的难者看了,那刀绝非凡品,每个纹都浸满了神气,不知道哪个仙人遗落的宝物。” “嘁,哪有那么厉害。” 议论纷纷,发一顿牢骚也就好多了,转身还是讨厌桑姬。 “王爷只是利用她而已。”这么想才能快活一点。 没人敢欺侮桑姬手下的女武士,都说桑姬复活,借了别人的身体,才没有传说中那么美。 桑葚被认为已经是鬼身了,她的随众也都被当成坟墓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看着她们个个目光阴沉的样子,哪怕是家眷小孩都像凶兽,军营的幕僚们也曾去挑衅,甚至还有过私下的喽啰比武。 然后在她们凶神恶煞地如闪电袭来时,险些丢掉剑颤抖,心脏剧烈跳动。 ——“她们不是人,不是女人,是妖魔附体了。” “从来没人能复活。一定是妖怪。” 桑姬是怪物,随众也都是精怪,可信度极低的谣言像燎原一样在军营传播。 幕僚们确定桑姬名声差,没有民心,霸占不了他们的基业,才稍微放下心来。 攻城的日子到了,这是大能和大能的对战,再多的虾兵蟹将只是后勤而已。 还能看到神山的轮廓,这座铄城被笼罩在一片灰雾中,城墙外围是一圈猎马场,排满了许多军帐。 军帐点起迎敌烟,将军们亮出了法器,他们的法器里都寄居着巨眼力士、火狼兽这样的归降怪物,幕僚将军们很反感桑葚干扰他们洗劫平民,把她推到前面。 “还是大人和你的随众更有威力啊。大人请小心。” 桑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前锋了,只是一笑:“那可不行,将军们才是首领,我只是个从人罢了。” “不敢不敢。”“那可不敢,大人,请。”将军们好说歹说也要把桑葚推出去。 掀开帐帘看到外面城墙边的妖物,桑葚想起日落城中的妖魔。 那些妖物幻化成雾,是镇守城池的巨物,吐气似枯骨,动身如战车,有大舸横江之势,千戈当阵之勇。 光是那几层楼的高度,腾雾飘在空中,就如天庚地辰,令人屏息不敢迎视。一个巨眼半人力士、一头火狼,以及孔雀头人身的灵物。 它们原来被封印在法器里,应召而出,是镇守的第一层。 铄城的守将不由分说,让它们出来撕咬叛军,叛军的军伍也放出法器,诸如附在剑上的四头妖灵,满嘴獠牙的猎狗,种种都不如京城来的。 两方妖物撕咬起来。 “那个巨眼力士拜于怒都将军门下,这是京城来的,不好惹。”桑葚听着耳边幕僚将军们的议论,啧了一声。 妖魔和妖物不同,妖物可以驯服,吃素吃荤对半分,统一配备给官员将军们的法器,妖魔是杀戮的食人怪物,无法驯化的天敌。 桑葚把元淇的剑拿在手里颠一颠,对要来跟随自己的女武士们一挥手:“你们不必。” 她回头一手揪住两个幕僚将军的衣领,下一秒就“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眨眨眼就已经在高空的将军甲大叫一声,将军乙还算称职,虽然腿软,还是抖着腿扔出短剑,去阻止一个铄城副将扔过来的燃火飞刀。 在这腥风血雨、剑走刀奔的战场高空,也是一团混战,京城的御空术远超叛军,多亏了桑葚的御空术——桑葚早就瞄准了空中的将军,一脚把他踹下去,群龙无首之际,她把两个幕僚将军扔出去,冷冷地说:“你们也帮我一把吧,乖。” 她可不会傻傻地给人当枪使,这种滋味一点都不好。 巨眼力士是一个五层楼高的混沌怪,浑身污泥,一只绿眼和人那么高,它吃荤,法器封印里也就算了,放出来就被主人命令去吃叛军。 于是它正用巨大的手指捏着人,一路捏碎一路碾着吃,可谓人间地狱之景,他的主人怒都将军年方二十,年轻的很,一双眼睛阴戾,向来不把下位者放在眼里。 他在军帐这边,只通过法器看见一个敌方将军甲朝巨眼力士飞了过去,那力士正巧就张开嘴抬起头去咬他,将军甲想要御空,但吓脱了,幸好得以念完口诀,终于可以飞走,这时力士突然抖了一下。 一把剑在它刚才抬头的时候,直直地从下面刺入了它的脖颈。 这顶厚的大脖子和地一样厚,这剑是法器剑,附上密密麻麻的术法,尽数没入。 力士浑身冒起了金色的符文,是护身咒,怒都将军这边拿起那圆轮法器,这法器下面两个圆,上面一个略长的圆,他按着这三个圆,催动术法,死死地盯着远处。 那力士一蹲,元淇的剑直接从它身体里飞了出来,一点血都没有。 桑葚被它的手指一把拦住,坐在它手里,她头发有点纷乱,在那房屋般大的手指压下来时,一道金光闪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力士愕然,手指眨眼间尽数断裂。 然后又是一道金光,它根本没看清敌人怎么动的,甚至连残影都看不到,就只是风吹来,脖子有点凉。 桑葚横起山灵刀,把它的头整个砍了下来。然后迅速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它吹了口气,甩手一扔,那匕首像炸雷流星一样飞到一里外的怒都将军面前。 怒都将军瞪起眼睛,那匕首在他面前空中摇晃抖动。这是术法与术法的较量,修行弱者败。 那匕首刺入了怒都将军的手里,法器跌到地上,他惨叫一声。 原本打算召回力士,还能救它一命,这也办不到了。 将军乙在空中乱舞般地打斗,有些疲累,忽然就见桑葚来到眼前,她膝盖去撞他的后背,他就像炮弹一样冲到了火狼嘴边,把火狼正要吃的一个人给撞飞了,救下一命。 “你害死我了!” 将军乙用方言在空中模糊地喊。 将军甲还惊魂未定,就看见力士倒了,桑葚闪到他身后,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这边的妖物,命令它们不得吃人。” 这声音就在耳边,将军甲又气又怕,点点头,调动法器去放出命令,就感觉耳边又是一声钝响,转头一看懵了,桑葚在他旁边,一刀挡住那孔雀头人身、持一把巨刀砍来的妖物。 这巨刀长九米,宽如床榻,这妖物也是硕大的,但是量级大不大不重要,拼的只有术法修行根骨底气。 桑葚的山灵刀浸满力士的黑血,几乎通体漆黑,血流到桑葚手上。那孔雀妖物的刀和她的刀擦出火星子乱蹦。 桑葚把刀竖起来,轻易就能办到,将军甲连连咽唾沫,这时候才知道神力、巨力是怎么个意思。 平时的同族打架斗殴根本不够看。怪不得和木大教头当时被她治得这么惨,五贤者也一声不吭,这么强的力量简直就...... 桑葚借势跃上空中,把刀一砍,同时吸一口气,鬼烂神焦大阵同时烧过去。 孔雀妖物在她的阵法里东撞西撞,只看见一群火骷髅在眼前乱舞,醒过神来就发现桑葚举刀劈来,阳光下她溅着黑血的脸宛如杀神。 它喷出浓烟火焰,喷一会儿发现喷不出来,嘴里都被幻阵塞满了沙子。 桑葚一刀劈开,继而转身朝向身后,手刀带着寒冰落下,地上冰刺也突起,把那火狼上下一齐捅穿。 黑血像瀑布喷到将军甲脸上,他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 桑葚率先进城,她意在城内民众,可民众听说进城的是灭门的桑姬,都吓的东奔西跑,城内照样乱成一团。 桑葚叹气,你们跑有什么用呢?但要出城的,她也不拦。她先来安抚平民,他们的待遇总归是比叛军开进城之后的待遇好一些。 桑葚揪住一群杂役,这群杂役刚才还喝酒吃肉,转眼就成刀下囚。桑葚让他们给自己找来麻布,这妖物的血原本是黑色,被阳光晒软了竟都变成红色。 她把麻布从上往下,撸了好几下,这刀还是擦不干净,她就让人找来水盆,把刀在里面滚两下,涮干净了,杂役们粗糙的脸上满是惧色,膝盖骨打弯,见那刀如见恶鬼,生怕桑葚扭头对他们说:“一个一个来。” 若是在勾栏,有女人说一个一个来,倒是美事。 屠夫和女人这两个词注定是碰不到一起的,可是眼前这个妖女活生生的,她相貌普通,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韵,顶尖漂亮的丹凤眼,却透着渗人的煞气,像叼着肉的狼。 “你们主子是怒都将军?” “是是是!....大人饶了我们的狗命吧...呜呜” “我们愿意侍奉大人,求大人宽恕我们。” 杂役们主动跪在地上磕头。 桑葚早就调查过铄城,慢慢说:“起来,去找他来。” 杂役们没想到她会让自己走,但怕就怕自己转身被捅,互相勾肩搭背,弯着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一步三回头。 桑葚又找来铁匠,给自己的刀造个好鞘,左右比量,倒是有好用合适的,可惜刀一进去,鞘登时裂了,刀从底下撞出来。 桑葚这才知道,神山的刀要用神山里的鞘。 看来她只能用神山里的鹿皮革来放刀了。 怒都将军万万没想到自己被最信任的亲兵给卖了。 “你们这是造反!” 被亲信架着,卸了刀剑、没收法器符文,被推到了那个少女面前跪下。 怒都将军长了张小白脸,为了满足汉子形象,不惜往脸上抹姜汁抹黄,一出汗,脸就又黄又白又青,跟苞米地似的。他浑身战栗,掉豆大的汗珠,抖着牙齿抬头仰视桑葚,手下的背叛、平民对贵族的背叛让他脑子成了浆糊:“妖女,叛贼!” 气的几乎要喷出口水,但怒都将军无法说出“一刀杀了我”的话。 他家里有父母叔伯、妻妾儿女,才二十,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些亲信以后杀了就好,他只好活着就还有希望。 桑葚正在擦元淇的剑上的血,漫不经心的。芝琢坐在旁边,用锦布给她擦脸上溅的妖物血。 三个妖物,一个都没能留口气回法器里保命。三个法器都变得空空如也。 被妖物咬死的受害者、牺牲者,两边阵营都有很多。桑葚懒得替他们细究账本,只让怒都将军告诉她去京城的密路。 “你一定知道。”桑葚微微一笑。 怒都将军的辫子被汗黏在脸上,他偏头看见门口那两个冷面凶目,像饿狼一样的女武士,一个高个子、壮一些,是邕什,另一个瘦弱些,带着点养尊处优的气质,但更多的是固执的目光,是卜姽。 正在给桑葚擦汗的芝琢,余光也盯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十分谨慎,十分有经验。 怒都将军知道,自己难以逃出这重重包围。 “我不知道。” 他刚说完就脖子一梗,他看见几个女武士把他的弟弟架了进来,他弟弟一米九被迫弯着腰和膝盖,丢盔卸甲,还有伤口在淌血。 这伤口是开战时不慎受伤的,怒都将军却宁愿算到桑葚头上。 “你....!” 桑葚不说话,只是抬抬下巴。 芝琢还在桑葚旁边不动,那几个女武士有一个抽出剑来,架在怒都将军弟弟脖子上。 “别杀我,别杀我、”这弟弟初上战场,只有十六岁。 “别动他!”怒都将军被自己的亲信按在地上,脸摩擦着地面,泪水淌到耳边,“不能、我说!我说!” 桑葚看他一眼:“你敢骗我,以后你全家必死。” 怒都将军没想到她这么狠,真和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恶棍一模一样,真是个勾栏里的,怒都将军心里用最脏的话骂桑葚,却软软地泄了气,虚虚地脱了力:“不敢,请大人给我纸笔。” 第96章 密路 女武士们把纸笔给他,桑葚让怒都将军投靠自己的亲信放开他:“你去那张桌子上写。” 怒都将军走到墙角去,把被踢翻的椅子扶正——这里本来就是他的临时府邸大本营,现在倒是换成桑姬的临时老巢了——怒都将军把纸摊开,写写画画一通。 他把纸递给来拿的女武士,见这女武士弄的灰头土脸,也是平平无奇女人长相,只是脸上有历尽风雨的凶相,她的警惕眼神让怒都将军一颤。 桑姬的手下都像恶狼,不是徒劳演出来、强撑出来的假阴狠,是真的随时能张口吃人的实力。 怒都将军和他的亲信们都感觉到了,她们身上的根骨弥漫着一股凛冽的气势,比常人更纯粹的根骨、更精炼的术法、更深厚的基础。 按理说都是一群撑死二十多岁出头的女流,怒都将军所见过的武场里三十多岁的有实力女教头按理说该比她们强,但是这群小辈的实力却比怒都将军身边的大亲卫还强。 他们一想到,传言都说桑姬是带着这群人从神山上下来的,顿时就寒毛竖起。 从神山上活着回来,两百多人....她们到底有怎样的实力?难道是神山帮助她们变强的? 怒都将军想到了点上,但他只是猜测。桑葚抖开纸看看,捋了捋,卜姽把幕僚将军们搜刮来的地图册给桑葚,她拿起笔圈圈画画起来。 怒都将军梗着脖子,冷汗一个劲顺着脖子弧度往下流。 桑葚忽然转过头看着怒都将军:“我给过你机会。” 怒都将军一吓:“不敢不敢!绝对是真的!” “好。”桑葚笑着看向怒都将军的旧亲信,把地图扔给他们,“你们去,我会派人跟着你们。” 那群亲信拼命想拒绝:“我们已经投靠了您,不能再投敌了。我们已经不是京城朝廷的走狗了。” 桑葚把纸卷了卷,揣到怀里,又说了一句“好”就出门了。女武士们跟去,怒都将军往门外一看,层层门外是许多的军伍,包围的密密麻麻的。 根本就逃不出去。 怒都将军只有二十岁的青涩肉....体因恐惧而不住地吞咽口水。 他的亲信们没想到自己被和怒都关在一起,有些尴尬地缩在墙角。 “大人,真的能相信吗?”卜姽紧跟一步,对桑葚建议,“还是让俘虏去探路吧,万一是布满陷阱的路呢。” “他们也可能就这么逃走啊。万一是假的。”邕什道,“大人,我愿意前去一探。” “好。”桑葚说了第三个好字,但还是没把地图给邕什。芝琢很快看出桑葚的意思,一边走一边道:“大人不会打算自己去吧?太危险了,大人您现在是斋仪王爷手下的幕僚,怎么能铤而走险?” 桑姬的命很金贵,芝琢是这么认为的,她们不能群龙无首。桑姬能复活,是谣传。 她已经跟她们说了,她根本就没死,山神救了她,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治愈了她而已。 芝琢想起庆羊,就难以放松地生活下去,她知道庆羊想在大人面前证明,她更加不能让大人四处找死。 桑葚不说话,一路来到幕僚将军们的大帐。 这一路上,什么成分的路人都有,都拿惊讶夹杂畏惧的目光打量桑葚一行人,官武士、间谍、俘虏,要被斩首的敌方将领、京城来的被俘的议事大臣、士卒、乡勇团.....还有营伎。 桑葚已经明令禁止强抢民女,她的手下也去督促,可还是有偷鸡摸狗的。她临走进大帐就差一段路了,生生地拐弯,一脚踹开营伎帐子。 大帐旁边的营伎帐,伺候的还能是谁,桑葚看见幕僚将军丙的后背,以及他的臀部。 她往前刚走一步,将军丙就像大难临头地一骨碌滚下地,他爬起来胡乱套着衣服,他的护卫们根本不敢拦桑姬,都在门外张望,也小心翼翼地进来。 “啬号将军在做什么?”桑葚皮笑肉不笑,看见那营伎分明还很稚嫩的脸,怒火攻心,“我亲自下的命令,讨营伎者,法杖八十,将军忘了?” 法杖是专门对付有术法基础的人的,将术法催到普通杖上,要使这杖表面流一层淡光,挨打的人还要乖乖被施下不可防范的法术,能够稳准狠打到根骨,八十杖基本要躺三个月。 一般人都是不会乖乖挨打的,所以有专门的法杖,套上禁咒环,挨揍的还要被逼着喝下禁咒水。 营伎不过才十几岁,比弋什大不了几岁。邕什在桑葚后面看到,顺手就抄起帐子旁一根赶牛杖,跑进去:“大人还有急事,在此杖责如何?” 她拿这根赶牛杖,一是啬号将军是她手下败将,二是不像普通法杖有固定法术施加,可以自己多加法术,打的更狠。 “就在这里开始吧。” 桑葚刚说完,啬号将军就抖着腿怒发冲冠:“这是历来的传统,你怎么可以管我....大、大人!你不能这样,杖八十是对普通士卒,我是将军——啊!” 他就见那根赶牛杖燃起白光,自己后腰一挨,顿时牙齿发麻,疼的淌出眼泪倒在地上,指着桑葚:“你这暴行,是在越俎代庖!我侍奉的是斋仪王爷,不是你....呜呜、别打了....好痛、” 邕什见他第一下就被打得趴在地上蜷缩,正好合适的角度,于是就接着打,声音很大,她还把靴子踩在啬号腿上,不让他起来。 啬号将军惨叫哀嚎:“快来人、来人.....太疼了、不行,你这毒妇,快住手啊啊!嗯、好痛....呜呜呜” 榻上的营伎瑟瑟发抖,把身体缩在毯子里。 打了二十杖,其他幕僚将军闻风而来,啬号将军的手下不敢来阻拦,毕竟桑葚背对他们站在门口,根本就进不去也是个大问题。 “大人!怎么如此!” “有话好好说,大人....” 幕僚将军们皱眉挤眼地看着帐子里啬号的惨状,营伎帐外被绳子牵着路过的俘虏们瞪大眼珠:“这是发生什么了?” “妖....桑姬大人下了营伎禁令,说军营不许出现营伎,谁去剽都要挨打。”牵着俘虏的巡卫长想起上个挨打的副将,现在还在帐子里躺着呢,打仗立功都做不到,能站起来就不错了。 “岂能如此?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对啊,为什么她要禁止?又不是要她当营伎....” “多管闲事,这是各国都有的。” 俘虏们只敢窃窃私语。 桑葚在帐子门边道:“以前也不是没打过,谁犯禁令都要挨打,各位现在就不要与我争论了吧?” 将军们面面相觑,多数都是偏头看风景。 “那若是本王呢?本王就要这营伎,大人要来打本王么?” 突然出现一道养尊处优的人声,声音的主人被众星拱月地簇拥到桑葚面前。 这是斋仪王的第十三个弟弟,有个封号,照世王。 斥女贰国的王爷封号都是意译成这样,照世王的真正说法是而多司木迩获王,意思是照耀世间。 他的世袭封号比兄长还光宗耀祖,是因为他的父亲曾经在国主打猎不慎被袭击时,奋力挡在国主面前,被个妖物咬掉了左耳。 他的父亲也曾多次立下战功,且生的貌美,布汗国主很喜欢和这个王爷共饮,甚至到了同席的地步。 宫廷史载,照世王爷一仕娶了和户腊部的亲王嫡次女,两人夫妻不和,国主总是召见这个王爷入宫留宿。 这王爷盛宠在身,却没命长享,早早地死去了。他死后,国主就把宠爱故意放到斋仪王爷的软弱无能大哥身上,他就算再宠亡人,也不想他家在盛宠下继续嚣张。 斋仪王爷的大哥带动得整个家族没落了。 斥女贰国的王爷称号就像亲王,并不是国主的亲人。国主的家人封号都是汗王。 现在他照世王二仕和兄长一起当叛军,的确是打到了布汗国主的七寸。国主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谋反的。 因为他们家明明被他打压的很弱,根系都被挖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兵力一日之间崛起。 这位年轻的王爷浑身尊贵气派,个子中等,脸像个饱满的瓜子仁,又白又嫩,不像草原汉子,倒像个文朝书生。他戴着许多纯金项链。斥女贰国贵族可戴金,但不可戴象征皇族的纯金。 桑葚早就见过他一次,没说多少话,也知道他早就埋伏着要收拾自己。 即使她禁止营伎,他也以纳妾为由玩弄女子。桑葚也早就想着找机会整治一下他了。 本来照世王爷打算从桑葚的随众武士下手,让她们犯下死罪,杀鸡儆猴,削削她的锐气。 万万没想到,桑葚这女人看着平常,却很油滑,她的随众帐子建在山坡上,隔离在军帐外,并且随众三步不离她的视线,根本无从下手。 以前也听说过桑姬有一个手下跳下高塔自证清白,死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她才谨慎了。 桑葚回道:“见过照世王,我正打算去找王爷,没想到王爷主动来找我。 前日查明,王爷前些日子纳的十六个妾,有八人都是未满婚龄的平民女,其中还有外来商人之女。 她们的家人来找我索要,我正准备请王爷放她们回家呢。” 照世王拧眉,这个老油条居然转口就咬自己?他一顿,屋里邕什继续挥起赶牛杖殴打号啬将军。 “啊、好痛....呜呜呜,你快快求她,让她别打我了.....” 邕什在神山被山神刻意派出的大蛇点化,根骨已有一点神识,吃的喝的皆是神品,再加上本身就是天赋极强、又加倍刻苦的贫苦武士出身,自然不同凡人。 主修远攻阵法的卜姽是根本打不过擅长近战的邕什的,二百多女武士里能和邕什对垒的,大约只有芝琢和零星几个女武士,还胜负难分。 那年龄很小的营伎看着三十多岁的号啬将军朝自己伸手求救,张着嘴愕然地发抖,她渐渐平息,朝邕什投去羡慕的目光。 “别打了....求求你、啊,呜呜,王爷快救救我,我要被打死了,咿——” 照世王自己惹来一身臊,阴测测望了一眼。 号啬将军终于翻白眼晕了过去,衣衫下缓缓流出鲜血。 “营伎乃军营条例允许之物,你就算是我兄长恩准的前营大督官,也不能藐视律令。 你这般动辄打骂将军,让底下的士卒怎么想?军心已经动摇,士卒无处发泄,如何打赢?” 照世王被桑葚无赖的表情气到,抬起手指颤抖着指着桑葚的膝盖骂道。 之所以不指她的脸,是因为以前一个将军用手指桑葚的脸,被她吊起来打。 字面意义上的吊起来打。 虽然她说是“言语肮脏,辱骂生母,妖言惑众,实在该打”,但照世王就是觉得那个将军是被桑姬找茬打的。 她太强了,军营几个营的将军加起来都制不住她。 士卒们都养出毛病来,一看见女武士,便是打哆嗦,起激灵,怕是桑姬帐下的,哪怕只是个拿剑的女人背影,也顿时魂飞魄散,生怕自己被找茬围殴。 “王爷说什么呢?”桑葚歪头,走前一步,“现在的战争,可都是靠将军首领的术法才能赢啊。 还不明白吗?现在是智商的时代,不是落后的冷兵器时代了。 我还想问王爷,操纵法器,也不需要多大的力气,怎么我没看见一个女将军呢?” 照世王早就知道桑姬对女武士、女将军的主张,顿时抿嘴:“这不归我管,我只管这个营!灭人欲?督官你这是灭人欲,这是.....” 桑葚抢白,冷冷地说:“那士卒的需求也不归我管,我只管这个营,因为我是前营大督官,这场仗就是因为我才赢的。 我当然要管。这些营伎连婚龄都没到,这是明明白白的强x,王爷还是趁早把你十六个妾交出来吧。” 照世王气的倒仰在仆从身上:“你....!” 邕什问桑葚要不要继续打,号啬将军已经昏过去了。 “还差多少?”桑葚懒散地问。 邕什只低垂着眼,看也不看照世王,这是桑葚吩咐的,不主动给他们把柄,免得多看一眼又要被找茬。 “还差四十二杖。” “才打这么少就晕了?”桑葚反问,冷笑,对其他幕僚将军道,“诸位将军,失礼了。这些剩下的杖数,还要拜托诸位替我等号啬将军醒了再实施。” “诶?”将军们有些懵,然后猛地炸开了声音。 “这可不行!”“我们....我们难当此任!”“我们不敢,还是大人来吧。” 卜姽让号啬将军的副将找人把他抬走,人在担架上趴着昏厥,手软软地垂下,后背血呼啦一片。 桑葚对幕僚将军们道:“别,诸位将军如若不帮我这个人情,我还以为我被将军们排挤了呢。” 第97章 忠心 幕僚将军们被她纠缠,又见桑葚皱起眉,生怕她发火,只好暂时低眉顺眼摇着手地应下了。 桑葚身为神胎,本来只有宫廷内卫知道,饶是黄宴告密,诸位将军大臣也不敢说自己知道,免得桑葚绝对的他们觊觎她的神胎。 以前要买她的醒石的纳罕将军说不定就因此装傻,他早就知道桑葚是神胎,却装不知道。 其实一切都有蛛丝马迹,古怪的细节,桑葚知道如果自己注意到这些,就可以揪出黄宴这个内贼,庆羊也就不用死了。 桑葚发誓以后即使费尽心机也要让这些企图暗害自己的人尝到恶果。 既然军营组团排挤她,她就分而化之。 让他们内部有矛盾是轻而易举的事。 照世王爷还在酝酿情绪反扑,终于攒足精神开口:“营伎——” 二字刚刚出口,桑葚就行了个礼:“请王爷明日把十六个妾带到我帐前来,我有事先走了,王爷恩福。” 她匆匆往大帐走,随众女武士也都一溜儿地紧紧跟着,照世王爷瞪大眼睛露出大片眼白。 “胆敢如此.....如此轻狂!” 他本来准备要和桑葚辩论两个时辰来达到消除营伎禁令的目的,但没想到她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王曦被元淇关在屋子里很久,做了很多梦,梦到桑葚把自己救出来,又梦到自己往李堡的无头尸体上插刀的一幕。 都已经没头了,自己当时却还是怕他爬起来去伤害桑姬。 自己多疑的性格越来越严重,侍人来送饭时,王曦怀疑侍人要谋害自己。拒绝吃饭。 她跟桑葚学过法术,根骨底子也不错,左臂恢复有一段时间,元淇对她很好,用药很多,原本要往萎缩发展的左臂,现在有感觉、能弯曲,比起右臂只是迟钝脱力一点。 没有变成残疾。 她眯眼看自己的左臂,大臂和小臂都是斑驳的伤痕,早就结疤了,就像武场里的那种练刀桩一样,到处都是刀痕。 王曦觉得自己要疯了。元淇虽然救了自己,但在骗自己。 现在那群侍人都在说「桑姬没死,桑姬加入了斋仪王爷的叛军」,肯定是在安抚自己。 哪有人能死了活,活了死呢?还是说一切都是梦? 王曦并不想变成最强的武士、有钱的富商,她无欲无求,与这个世界进行剥离的心态已经占据了主导。 幕僚将军们展开图纸,指着地图给桑葚看:“大人.....怒都所说的这条密路,是京城运送皇品的密路,防御最少,直达京城。我们可以考虑一下。” “这几个县城,也得占领。”桑葚指着迩京大城旁边的几个县城,“否则以后会被包围。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包饺子。” 幕僚将军们想擦一把汗,还真狂啊..... “这几个都是重镇。” “对啊,大人,不如聚起兵力去京城。” 桑葚想起五贤者,想起棱摩贤者和黄宴的笑。 她忽然偏头看旁边坐着一言不发的照世王爷。 “王爷有何高见?” 照世王爷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大人不如先谈谈营伎的事。” 饶是幕僚将军们也不爽了,现在谈论的是攸关生死的大事,照世王满脑子营伎营伎的,何等的幼稚儿戏。 不过又想起缺席的啬号将军,他现在估计还在昏睡,等到醒了也装没醒吧。桑姬可是说了,人一醒他们去接着代打..... “既然如此,”桑葚笑道,“就挑几位将军和我一起去那条密路探一探吧。” 她的眼眸淡淡地泛着一闪即逝的金光,令人觉得是幻觉。 桑葚挑了几个反对自己声音最大的将军,没让自己的女武士跟去任何一个,让她们好好在住所等着,好好专注日常修行。 一行人御空而过,擦空如风,很快就来到了京城附近,十分顺利。看到高耸入云的天神塔时,桑葚有点晕眩。将军们焦急地催促桑葚快点回去,既然确认好这条路可以用,就不要滞留了。 桑葚道:“你们向两边看看吧。” 然后将军们看到了一个人。 其实不是人,只是头顶长着浓密黑色长发的巨型狸猫,光那张獠牙大嘴和舔到地面像皱缩丝绸似的舌头,就已经够恶心了。 “这...”将军们皱起脸,其中就有上次的将军甲,他们连忙拿出法器武器,一股脑地躲到桑葚身后。 桑葚慢慢抽出刀,刀刃温柔而威严地摩擦着皮革内层。 那狸猫只是“嘎”的一声恐怖地叫出来,就往后跳走了。两边草原山坡猛地出现许多将军士卒,早就埋伏好的。为首的几个京官十分满意,这条路就是给俘虏们用来顶包的,只要别人问密路,就把这条必死之路供出来,他们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反击。 ——如果只是探子走这条路,不就是杀鸡用牛刀吗? 并非如此。那只狸猫是能占据死人身体的灵物,当卧底也是好的,俘虏也安全。 却没想到桑姬本尊来了。 对于桑姬不能手下留情,她这种独身一人的情况最适合去擒拿了,如果她带着大营武士们来倒是不好对付——京官们根本不把那几个幕僚将军放在眼里。 消息风风火火地传到臣子门耳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臣子们召集了三百难者、三百巫者、三百贤人、一千人自发响应的武场义士团、五百个严阵以待的官武士,还有三十个手持法器的大将军,以及无数的刺客杀手。 他们确信,就算杀不死,也一定能捉住她。就算她能复活,也能控制住。 桑葚只看见密密麻麻的杀手朝自己而来,整个天空都瞬间阴暗了下来,几千个同族男男女女朝自己砍来,这样的场景也是挺让人神伤的。 他们的脸在阳光下狰狞且悲壮,好像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桑葚打死一样。 那几个幕僚将军全当背景没人注意,他们都牟足了劲围攻她一个,这样才能有点把握打败她。 ——如果分心,就会被妖女趁机杀掉。 他们互相鼓励,早就演练了许多遍,京城里专门有「捉桑姬,赏金有几亿;杀桑姬,头当皮球踢」的童谣。 桑葚看见了五贤者的脸,也看见了纳罕将军的脸,大曲将军家的人也在,和木大教头的家属也来报仇讨伐她,这条密路被挤的水泄不通。 她被包了饺子,免不了一场厮杀。 她随便杀了杀,那些幕僚将军早就抛下她屁滚尿流地跑了,好在京官只顾着大喊“把桑姬就地正法!——”,他们才有机会打倒几个人逃掉。 桑葚放弃挣扎,被无数的兵器砍到身上,然后全身猛地爆开了,一大滩沙子散到地上,一滴血都没有。烟消云散。 来讨伐桑姬的几千人懵了。 桑葚睁开眼睛,看到芝琢和卜姽、邕什的脸。她身处住所深宅一个偏屋的墙角,坐在地板上,曲着双腿。桑葚站起身,芝琢问:“大人,您的分身术.....” “挺好的,保住命了。” 桑葚一想起刚才的场景,就不禁大大地冷笑。这么森然的笑让三人都有点怔愣。但听了桑葚的讲述后,她们都明白过来,邕什提刀出去:“那个怒都将军是找死呢。” “不必杀他。”桑葚也不拦她,邕什在门边站住,听到桑葚冷淡地说,“把他扔到军营里,扔到那些被他法器里的妖物吃掉同伴的士卒面前,随便他们怎么对他。” 桑葚在日落城妖魔塔里拿到的分身术,有两种,一种分身幻术,另一种是短暂的傀儡分身幻术,过期自动消散,可以意念控制。 当初就是傀儡分身进入神塔,保得桑葚一命。 但极耗元神,桑葚就算是神胎,也耗费了一百年修行才造出来一个,而且塑造的时候不断咳血,现在都留着后遗症,偶尔肺里有腥甜气息。 如果要用这个分身,实在得是逼不得已才能用。 桑葚现在的视人术也所剩无几,无法直观看到人的善恶黑白气,所以怒都将军的话真假,只能靠实践来判断。 于是她用了第一种分身幻术,不同于正常幻术是先塑造幻境再一笔笔勾绘人形,这个妖魔的分身术极其熟练,直接复制整个人形。 如果加上点本体的血,还能短暂地变成个类人体,但只能维持一时辰,一受到刀击斧砍立刻消失。 桑葚坐好调息了一刻,整理丹田根骨气息,才走出自己的府邸。 而几个幕僚将军早就慌里慌张地回来报丧说:“桑姬被俘虏了!” “那里是陷阱!” 众幕僚将军聚到一起,急中带喜,忍俊不禁地惋惜:“可惜了,桑姬大人还是很强的。” “她被上千能人围剿....极其骇人.....只怕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 王爷的临时府邸里,正骑在妾背上的照世王爷一翻身下来,催促门外紧急报信的仆人:“快来伺候本王更衣,本王要亲眼看桑姬的尸体。” “王爷.....桑姬还在敌营呢。”这仆人被吩咐盯紧桑葚那边的风声,一有好消息必须来报告,除了照世王在睡觉的时候,哪怕他上厕所,他也要第一时间来通报。 照世王爷可不想错过桑姬出事的好消息。 他穿戴整齐出现在大营时,就抹着脸喜极而泣:“桑姬真陷在敌营了?” 以前被桑姬指着鼻子骂再敢侮辱妇女就要挨打的幕僚将军丁掩着袖,笑容可掬地低泣:“禀报王爷,跟去的人都说桑姬正在包围圈里呢。” “这真是.....真是、怎么有这么坏的消息呢?”照世王爷喜出望外地痛嚎几声,“桑姬大人啊,若是你出不来,我一定给你献上最好的奠仪,不会让你白白离去的。” “还未可知吧,她不是会复活吗?何况是神胎。” “要不要请示斋仪王爷,派下新的前营大督官来....” 三分之二的将军并没急着高兴,虽然被桑姬压着很不爽,但不可否认她是可称金贵的战力。以一人之力灭掉铄城第一层防御,之前几座城也多亏了她的帮助。 虽然进城后都是禁止抢劫、禁止营伎,动辄就打骂同僚,别人给她送礼送钱她也收,但送了也白送,顶多稍微照顾一下,并不会因此让别人亲近她和她那一堆女武士。 也有送了礼,第二天招营伎的,照样挨打。可以说桑姬是个只知道钱、根本不念背后人情的恶人。 但是她就这么死了,那群手下会不会闹事啊....那些娘们儿也不是好惹的。 各人有各人的思衬,但整个营的下层士卒都莫名有些开心。听说营伎禁令要消除了,桑姬壮烈了,但还有别的将军啊。 他们并不觉得没有桑姬就会怎么样。就算斋仪王爷被京城打败了,他们还是可以投降活下去。只要在开战时保命就行。 归根到底,之所以跟随斋仪王爷,就是因为斋仪王爷和神教的民间大贤人关系很好,招兵买马待遇也很好,所以他们才响应跟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神教是斥女贰国民众心里的定海神针,民间神教的大贤人、大先生说哪个人是真龙天子,他们就会相信。 不同于朝廷贤者是按照「法术休养特长功绩」封派,贤人一般都是指的对神教教义很了解的人。 “总之桑姬那个废物死啦。” 趴在榻上动弹不得,大受创伤的啬号将军,从同僚嘴里得到这个消息,还没高兴热乎,就被辟谣的消息弄的脸发白。 照世王爷正和众幕僚将军研究写信给兄长换新的督官的事,就见一个女人掀开帐子长帘走进来。 他一抬头,笑容瞬间僵在嘴角,眼神发暗。 然后是极其愤怒地看向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将军:“你们怎么传的信?这、这.....”然后又看桑葚:“大人,你没事就好,本王着实担忧。” 桑葚已经能听懂一点斥女贰国话了,王爷对将军说话用本地语言,她也听懂了,也不遮掩自己的冷笑。 “诸位就这么想我陷入敌营,盼着我死?” “那可没有,我们怎么敢!” “大人您竟毫发未伤,着实英雄...不,英雌!英雌......” “大人快坐,我们还不知道那密路怎么回事呢。” “我还想问,几位将军跑的可真快。”桑葚说完,一个将军就抿嘴:“大人难道是用的分身术,并没有去密路吗?” 事已至此,只能占据话语主权了。桑葚本体没去,那几个将军却是本体去的,这样一说,就可以盖章桑葚临阵脱逃,欺瞒同僚,免得被她抓住把柄,可以反将一军。 第98章 豺狼 “我还想问呢。”桑葚直接反驳,“下属保护上级是必须的吧,我刚才被围攻,这几位将军为什么抛下我这个大督官跑了呢?还真是让我伤心啊,我想问一下诸位,抛下督官当逃兵的感觉怎么样?” “真是好口才。好了,不必吵了,此事翻过去吧。” 本来打算看好戏的照世王爷一听到桑葚回驳的话,就知道没戏了,他摇摇手当个和事佬:“大人没事就好。” 桑葚径直走到地图那里,懒得多说,拿笔画了两条路:“我以前画出过几条路,这条怒都俘将供出来的路,恰好通过其中的几条,所以检测这条密路是很重要的。 现在既然这条路行不通,是死路,那么这两条路,一定可以。” “兵分两路?不太好吧?”原来那个打算反将桑葚一军的幕僚将军默了一下,说道,“集中兵力才能.....” “我刚才被千人围攻,看到了他们的阵仗。”桑葚道,“有许多乡勇团,我们现在是呈三叉戟形占领要害城镇,斋仪王爷的意思的确是让我们聚起一股,直达迩京。 但是这是建立在辉司将军被困在别处的基础上。 我刚才被围攻时,看到了朝寺将军家的大批官武士,他们既然能下决心在那里埋伏,而不是作为不动精英,守在京里,就说明一定有其他兵力。” “辉司将军?”幕僚将军们互相看一眼,“是朝寺将军家的继承人吧......” “因为朝寺将军升天了嘛。” 一想到朝寺和耀司都死了,前者死在神塔,后者死在神山,而去时都和桑姬在一起.....幕僚将军们就瞬间幻想出桑姬暗害这些将军的阴测测场景,不觉脖颈一凉,脊背发怵。 他们渐渐平息了,然后抿着嘴、搭着眼瞧桑姬。照世王爷并不情愿地打圆场:“还是要请示本王的兄长。” “这是自然。”桑葚道,“辉司将军是能八个法器的奇才将军,他是朝寺将军的外甥,我以前接触过朝寺将军家的人,他们都是保守型的战将,并非鲁莽抢功者。辉司既然破了斋仪王爷的阵,我们......” “不是吧。”一个颇不屑的将军说,“还没有消息来呢,辉司将军被困在斋仪王爷的阵法里已经两天了,难道有消息,会不来吗?末将只是猜测,不是针对大人。” 又一个将军道:“确实如此,大人现在只是猜测,话说过早。” “诸位不信算了,但我们现在必须马上集体请示斋仪王爷。”桑葚并不急着证明自己,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再说,就算是辉司真的出来了,我们更要集中兵力啊。” 照世王爷找到了击败桑葚的突破口,这个女人果然是不适合兵法的女流思维。 “然后被一锅端?”桑葚轻笑,“届时我们面对的是三十多个大将军,几百个小将军,辉司将军很有号召力,也很有能力,硬碰硬不可取。 我会亲自去分散注意力,我们一队装作主力军,另一队埋伏在坡下,等把人调虎离山,立刻攻入京城。” 众将军聚在这大帐里,用沉默表达自己对桑姬的抵制。 桑葚并不觉得尴尬,接着在地图上比画了几下,然后说:“但是调虎离山只是表面,我们的埋伏队会被发现,要让他们发现这调虎离山之计。 其实我们的主力军的确是主力,但是要让他们认为是调虎离山,基本就是这个思路。” 照世王爷听完就一个感觉:这臭娘们儿屁话真多。 他挠挠脖子,手上五个戒指闪闪发光:“再议吧,一切都要建立在可靠信息的基础上。” “对啊,大人想太早了。” “我们一步步听斋仪王爷的命令吧。” 幕僚将军们淡笑着,一致认可照世王爷的意思。他们的眉毛都有些耷拉,看向桑葚时都是古怪的表情,一种排斥的皱眉,夹杂着丝丝谄媚的苦笑。 桑葚被他们盯着,明明都是些七尺九尺的壮汉,却都用着这种求诚求和的表情。 想起刚来到营里,被他们针对时的旧景,桑葚就有点想笑。 “那就以后再说吧。我之所以着急,无非是因为京城兵力比我想象中多,也比斋仪王爷想象中多。 如果我们不掌握先机,让他们先发制人,我们陷入被动,就不好了。” 京城军是鸡贼的,每个国度的京城军都不是白痴。如果密路出现通缉犯桑姬,会倾尽全力去那条路吗? 不会,万一是调虎离山、假消息呢。 所以那些精英都去围杀她,就说明京城有足够的把握。 桑葚往自己的府邸走,这时有几个幕僚将军追来:“怒都说的谎言,就立刻斩首吧,大人。” 芝琢、卜姽等人抬刀挡了一下,杀气腾腾的眼神,那些幕僚将军就往后一退站住了,不再往前走。 反正她们十几个人簇拥桑葚,本来也近不了身。 “大人,怒都在军中属实是个祸害。” “对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有坏心。”“按照条例,报出假消息的俘将都要绞刑。” 桑葚看了看他们三个人的脸,突然问道:“你们都是哪里出身,因为什么跟随斋仪王爷的?” 这三个幕僚将军,都是次将,一个阔脸矮个,另外两个瘦高,左边的辫子编的精致到精益求精,右边的眼神纨绔。 “底将....底将本来就是照世王爷府里幕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底将是京城来投奔的。” “底将家族尽数被屠戮,投奔了斋仪王爷帐下。” 大将军才能对督官自称末将,更低一层的只能自称底将,这是斥女贰国特色。 桑葚眯起眼,又放松了眼睛,低沉道:“卜姽,把他们三个绑在一起,关到反省室里。” “啊?”卜姽一愣,只好站了出来。左边的瘦高个将军上下打量卜姽,再惊讶地看桑葚。桑葚抬起眼皮:“怎么,认识?” 卜姽不知道桑葚为什么叫自己上,一般都是邕什和其她几个女武士。她是和芝琢一起近身保护桑葚的啊。 但她看了眼桑葚,没有多说,拿出铠甲里随身的挂山绳,走向那三个幕僚。 从帐子里款款而出的照世王爷刚要上轿,就看见那三个幕僚朝着桑葚辩白的一幕。 他们不敢反抗,怕桑葚亲自上手,只能涨红脖子用言语反击。桑葚只说了句“你们身为次将,为俘将说话,就是该罚。”就不再听。 刚才他们三个先出帐来追,也没带跟随。反正也没别人听到。 看着桑葚面不改色地编瞎话,饶是芝琢也惊了一刹那,这些女武士都古怪地看着桑葚。 “我们没有.....”“大人为何这么说——” “不必多说,本官可不想对其他人不公平,万一别人都像你们这般,这营就乱了,你们敢担保别人不学你们乱了规矩吗?” 桑葚拿起官腔自称本官,的话让照世王爷直接过来了,面带嗔怒:“大人,这又是在做什么?他们是否真的乱了规矩?军情当前,就算了吧。” “我就是关几日警示一下他们,过几日就放了,王爷勿忧。”桑葚笑道,甚至给照世王爷行了个礼,“王爷的十六个妾一事,我一会儿还要请示王爷。” 照世王瞪大眼睛,抿着嘴上轿飞快地走了。 桑葚直接扣帽子说他们乱规矩、给怒都将军求情,是想规避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实话实说,别人必然支持这三人,但怒都将军有用,现在不能死。 如果说他们对自己无礼,就这帮士卒,肯定又得骂自己无理取闹,没事找事。反正她名声很差劲。 索性就钉死他们受罚和怒都将军有关,不明真相的围观者反而会被转移视线。 越来越多的幕僚将军来了,卜姽见她们盯着自己,又有些恐惧胆怯,不明白桑葚在搞什么,桑葚现在总是做一些她看不懂的事。她被那么多道如针目光看得紧张。 但是大人这么做肯定有理由....卜姽也感觉到了,桑葚是在锻炼自己吗?以前一直她都不怎么出头。 这三人肯定是有原因才被要求绑起来的。 桑葚叫来士卒长:“把这三人关进反省室,一日一餐,只许素菜,每天写三千字反省自己替怒都将军求情的悔文,写完之后交给你,你第二天早上拿来给我看。” 这三个被绑将军是将军甲派系的人。 而士卒长是和将军甲阵营有矛盾摩擦的将军丁营下的人。 看着桑葚微笑温和的脸,各位将军都感觉到了:将军丁好像攀上了桑葚的关系。 大营里有许多派系,各个将军算计心机不休,将军丁的派系是第二的,第一大派系是照世王爷。 将军丁紧紧蹙眉,但事已至此,也无话可说。 桑葚的分身术在营内引起不小反响,她在自己府邸吃了点饭,就听到外面一个女武士跑进来,笑呵呵的:“大人,探子传信来了!辉司将军真的突破了斋仪王爷的大军包围!您说对了——” 院子里的女武士都跟着乐起来:“恭喜大人,神机妙算。” 桑葚用斥女贰国语言道:“你们不用跟我客套,咱们不搞那些上下级官派作风,想说什么说什么。” “.....好。”那些女武士含笑点头。 这些时日,桑葚已经习惯了斥女贰国的饮食,也学了很多这国词汇造句。 照世王得知辉司昨夜就突破了阵法,怒问探子:“为何不早早来报告?” “这..路上被堵截了,斋仪王爷还受伤了,众位大人怕走漏了消息,所以臣下这才奉命赶到......”探子把脑袋几乎要贴着地板。 照世王爷不说话,他对面的几个大营将军纷纷怔然如静钟。 “桑姬.....”他们很快就稳住了情绪,当作无事发生过,“桑姬是在斋仪王爷身边安插了卧底吧?” “也只有这个可能。” “王爷,写信让灵鸟送去时一定要写明,让王殿下仔细检查身边是否有卧底啊。” “本王懂。”照世王爷抿嘴,“召桑姬来。” 过了一会儿,传令官又跑回来:“王爷不好了!大督官去您府邸了!” “什么?” “什么?”照世王爷的亲信里还有他的一位庶弟,这位庶弟比照世王爷少了好色之心,多了蛮横无理气,正骑在照世王爷第九个小妾背上,衣衫不整,听说桑姬来要人,皱着脸骂道:“如此狂妇!” 他拖拖拉拉着内衫,把横放在屋子里的剑一把抽出来,侍人们连忙三呼冷静,举着手要去拉主子,嘴里喊:“少爷冷静、不可对桑姬.....” 他们说到一半就惊了,原来这位主子并不打算提剑去挑战桑姬,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少爷提起剑来,几步跨上矮榻,把缩在被子里的妾揪着一把头发揪起来,将剑亮在她眼前。 妾才十几岁,“啊”地大叫,眼泪哭出来,绝望地抽搐,庶弟道:“既然她来要人,老子索性杀光这些孬妇,让她要不到人!” 他刚说完,刚要砍,就被那妾发疯地撂倒,妾往外逃,被一群侍人抓住。 “这小蹄子、”庶弟抹了把脸,“居然敢用爪子糊老子的脸,你那爪子干净不干净?死东西,今日老子就替天行道——” 他扑过去就砍了小妾一剑,血一下子喷出来,小妾呜咽一声悲嚎着往后倒,这时院外响起嘈杂,然后大门被一脚踹开,桑葚身后跟着的随众女武士阻拦别人接近桑葚,护着她一路走到这屋外,把门照样踹开,正巧看见这一幕。 庶弟横了嘴,桑姬居然这么大胆闯到堂堂王爷府邸来抢走他们的妾,蹬鼻子上脸,下一步就是抢他们的妻子了。她一个娘们儿怎么事就那么多? 他继续砍小妾,手突然一抖,那剑洒着血掉到地板上,定睛一看,自己的手居然被远程术法缚住了。 桑葚的随众里有一个学什么都很快,天赋异禀的人,这个人就是邕什。 她学远程束缚术,很快就能学会,并且并不和近战基础冲突,但远程阵法依然是她的短板。她见刀掉了,就收回术法。 “督官来做什么,我惩治不听话的家奴而已。” 见桑葚并没叫手下伤害自己,庶弟有一点底气了。 第99章 近京 桑葚抬起下巴道:“大胆狂徒。督官?这是你对本官应有的称谓吗?不知本分,不守礼级,罔顾尊长次序,本官要怎么惩治你呢?” 她抬抬手,几个女武士上去把小妾硬是抢救出来,她们连担架和药都带来了,也算没白准备,虽然本来是给可能被桑葚打伤的人准备的。 暂时给这小妾医救一下,所幸没有砍中要害部位。正要抬出府找大夫,就被层层官武士团团围住,这些武人直接堵住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强闯本王府邸,本王是可以立马斩了你的!” 照世王爷彻底被激怒了,坐着轿子被抬着冲进府里来,下了轿子,甩着步子走过来,一手还按着剑鞘,目光寒气逼人。 桑葚不慌不忙拉开手里的纸:“这是大统将给我来的信,他赞成我禁止强抢民女等禁令。王爷快来看看啊。” “你....!”照世王爷道,“你和我是平级的,在这军中,本来就应该与我商议。再多的禁令,也是施与士卒、施与民众,施不到本王身上。” “王爷若不想在本营待,本官派人送王爷去找大统将面议。”桑葚转向那些堵门的官武士,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拎不清的奴才,王爷不过是和我有些矛盾,你们就来表现了。 王爷终究是王爷,占这些小妾不过是一时的新鲜,难道王爷是那种为了几个粗劣民女,就无视大局,要派手下杀掉同僚的人吗?还不退下?” 照世王爷一瘪嘴,见那血呼啦的小妾的惨状,皱眉觉得倒胃口,对来请示自己的随从稍微点一下头,那些官武士就都散开了。 说到底,桑姬给他面子,给他台阶糊弄过去就行。 为了小妾和桑姬打起来,不应该,不合算。 照世王爷收到过兄长斋仪王爷的信,只是利用桑姬的神力而已。这段时间忍气吞声没什么的。大统将也写过信安抚他,不过是暂时的禁令,一时之计,以后迟早解除。 那庶弟还只穿着内衫,沾上了几道血,站在屋里阴测测地望桑葚:“大人,入了籍的妾,和家奴没有分别,您真的要带走吗?” 照世王爷没想到这庶弟这时候开始刚了,以前也没见他有这脊梁骨,不觉一愣。那庶弟胸膛上下起伏,照世王爷皱眉,觉得他可能是没有发泄出来,所以脑子有了问题。 惹怒灭门的桑姬没有好处,智取才是上上策。 照世王爷乐得看庶弟的笑话,表面上却是稍微搭腔:“督官若是想收些男妾,本王也是允许的。” 桑葚看了眼庶弟:“你刚才竟敢造次,不称呼我是大人,竟然叫我督官,一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对上级督官缺乏尊重,按照规矩,这样的下臣,轻则还礼自罚,重则下跪磕头严惩,你就自罚算了。” 她懒得和他玩话术游戏。 “大人、”庶弟这时候才知道桑姬的脾性,知道了为什么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会让整个大营噤若寒蝉,她是真的无赖,真的恶毒! “你就扇自己耳光吧,扇到本官满意为止。”桑葚又端起官腔,“否则本官这些属下会替你实施。” 斥女贰国的主奴、上下礼制由来已久,桑葚正好利用上来堵住别人的嘴。 照世王爷和自己的庶弟,地位云泥之别。庶弟挨打,也打不到这个嫡兄长脸面上。他并不打算管,甚至上轿,要离开了。 庶弟从没对一个妇人这般,但暗作思衬,被桑葚恶狼似的眼神看得发怯,抬起手轻轻扇了自己一下,然后有些痴痴地等桑葚反应。 桑葚拧眉,抬下巴示意一个女武士去,庶弟吓得连忙重打一下,但那女武士已来到跟前,先是一脚踹到他膝盖上,他脱力地屈膝,就感受到疾风骤雨扑来,脸上像被火钳烫了,有些麻木,没反应过来。 “区区家奴竟敢....呜啊——” 女武士继续扇,左右开弓,庶弟抬起双手挡脸,被那女武士用左手一把攥住双手手腕,将他双臂往旁边一扯,她空出来的右手顺势从右往左、从上往下,风驰电掣地落下,这一个大耳刮子把庶弟整个身体都刮到地上。 响的不能再响的一声。 照世王爷的幕僚们一拥而入:“大人,行了行了,这起码还是照世王爷的弟弟.....” 桑葚笑道:“正因为只是庶弟,只是个妾生的种,却对妾这般穷尽侮辱,简直是数典忘祖之人。 嫡庶有别,流的都是不同的血,一个尊贵,一个下贱,不是吗?照世王爷的光,这个小少爷怎么能分摊呢?不过照世王爷如此仁慈,我就放过这个纨绔吧。停手吧。” 那女武士跑回来站好,庶弟歪在地上,他的家奴们一拥而上,或叫或抱,把他搀扶去了里屋,又找医者,又拿毛巾凉水,忙作一团。 庶弟被放到榻上,两颊还只是浓浓的发红,过了一会儿,就慢慢肿的老高,虚虚地发着气,眼睛也被挤小了,愤恨地淌出两股泪,又埋头进被子里,吭哧吭哧地哭,口齿不清地说着别人听不清的音节,眼泪把被子打湿。 家奴们隐约听清娇贵的少爷在喊“母亲....妈妈.....”之类的话,可惜他母亲在远方伺候老爷,根本听不到。 照世王爷的十六个抢来的妾被拉起来清点完,桑葚带着哭哭啼啼的小妾们走了,把她们一一送还家人,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总有犯禁令的,屡禁不止,她只能以雷霆手段,能救一个算一个。 又抓了几个犯令的,桑葚都累了,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啬号将军本来喝着甜汤,被揉着腿,趴在榻上喘气骂人。当看到走进帐子的人时,他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帐子里很快传出啬号将军的惨叫声。 从那之后,啬号将军一看到营伎,就忍不住摇手摇头地拒绝,只因胃里翻涌,恶心想吐,后腰发疼,臀部更疼,即使周围再三确认没有桑姬,也有些发怵,怕她从天而降。 桑葚回自己府邸继续研究地图,吃了点素馅饼,肉汤有些咸,但牛肉很熟很软,她吃的胃里热乎乎的,喝了苦茶后,斜靠在榻上,懒散地看地图,几上摆满了各种地图、策略图、行军图,还有她写写画画的各种图。 邕什从门外走进来报告:“大人,怒都将军被扔到营里,现在.....不太好,就这么放着还是...?” 桑葚本来就打算让怒都在营里那些将军、副将、士卒们手里吃点苦,不准备让他死,以后还有用处,现在早早杀掉,浪费这条命。 “怎么样了?”桑葚刚问完,一个女武士就也进来:“大人,有几位将军在门外请罪,带着一些礼品,是大人去密路的那几位,其中一个还赤膊背着柴火。” 桑葚挥挥手:“让他们等一下,邕什,你继续说。” 她从斜靠姿势转为坐着。 邕什道:“怒都将军要死了。” “快去救他出来。”桑葚早就料到那些将军不会放过怒都,但她算着时间,寻思这些将军肯定先像猫逗耗子一样,玩一段时间再殴打他什么的,没想到刚送走就这样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 邕什走出府去,就看见那几个当初当逃兵的将军冷着脸站在门外,牛车上载着礼物,酒肉项链绸缎之类的。 其中一个果然打赤膊,背着几根不扎人的软柴火,因为怕别人看,他的属下还围着他,暂时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衫,准备见到桑葚再脱。 邕什去大营里将军乙的地盘要人,刚到院里,就见一群士卒起哄不迭,状若狂欢。 怒都将军光着躺在地上,还是原来那样,血肉模糊,气若游丝,士卒长不知去哪里找来火盆,要往他身上泼,还有一条大型野狗,吐着舌头吠吠而鸣,似乎是交配期到了,头埋在怒都将军身上。 邕什皱眉,喊了一声:“求见诸位上将,督官大人有事要问怒都俘将,臣下请求带走此俘虏。” 士卒们同时转过脸来,黝黑发红的脸上齐齐带着扫兴的神色,邕什看见地上散落着怒都将军的几根手指。 士卒们把怒都将军拎出来,邕什示意身后跟着的女武士把担架放地上,再把怒都将军抬上去。 她想了想,又让士卒去把地上的断指断趾、流出来的肠子捡起来,一并放到担架上。 现在桑姬的名声已经大营皆知,女武士单独出来也没人想去找茬了。 一个副将出来道:“见礼了,我们将军有事拜托,那三个次将,在反省室里,最好还是放出来,因为无礼而关押次将,终究是伤害军心。 为了营里的齐心,请士人您禀告督官大人。” 邕什点头还礼:“足下的意思,我一定完整传达给大人。” 被桑葚关起来的三人,幕僚将军们去找桑葚说过很多次,心里不服,思想上不理解。 士卒们也天天在被窝里夜聊时骂桑姬,从头骂到脚,从爹骂到娘,越脏越骂的高兴,连带那些女武士,全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凭什么把那几个上将关到反省室?” “泼妇,这个娘们儿根本就是疯子,但凡她看不爽的,就要欺侮,一条狗而已。” “哗众取宠,兴风作浪,不知道那些老爷大人为什么要放纵她。” “这你就不懂了吧?起码要十个男人才能满足她。肯定是她那啥了呗,这才上位。她虽然长得一般,但眼睛长的不错,也不是什么干净货。” 士卒们渐渐困了,骂骂咧咧地睡了。 当夜,有火烧起来,在反省室的方向。巡夜人跑去一看,就被人从后面割喉了。 整个大营忙乱起来,因为有卧底出去通风报信,京城前锋军在一个时辰之后来了,如狂闪之雷,开始从被卧底打开的几道侧门攻入,铄城陷入混乱。 士卒们惶恐起来迎战,几道侧门所在城墙上,却有女人身形的武者身影,按了开关,及时让侧门铁闸门“咣”地落了下来,禁制一开,京城军又被挡在城外。 只暂时进来了一千人的京城兵力,很快就在混战中缺乏后援而沦陷。一片矛翻盾倒、铠碎甲裂的血腥哄闹中,又有人揪住了城内的一个卧底,正是那个阔脸矮个的次将,曾被桑葚关押在反省室里。 另外两个瘦高的还是逃出城了。 夜里燃起醒军火,吹起号角,清点人数,关押俘虏,桑葚根本没睡觉,见卜姽回来报告,几道侧门的铁闸门被她落下了,才放下心来。 “给他们三个写匿名信说隔日要将他们斩首,果然不再龟缩了。”桑葚冷笑,“果然是卧底。” 正常人根本不会在桑葚说出辉司将军逃出围困这个大话题后,马上跟着她出去,要求立刻杀掉怒都将军。 说到底,怒都将军既然在她府里,就根本逃不出去。 这么关心怒都将军死活的,除了私仇很大,就是卧底的杀心。 既然利用不了,留着怒都只能让他吐出对京城不利的话,所以杀了才好。 而那三人背景都和怒都将军关系很浅,调查后也的确如此,没有私仇。 而且他们的背景....和卧底惯常伪造的背景类型太像了。 大营紧急密会,照世王爷吓得手都抖了,众幕僚将军早就看照世王爷不顺眼,见桑姬披衣来了,才命人点上大烛火,讨论地图问题。 “京城军给我们包抄了,大人。” “大人,您原来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出不去这个包围圈....” “京城军是怎么做到的?这根本就不合理啊。” 幕僚将军们着实慌了,他们脸上出现了对神塔龙使的恐惧。 “是不是龙使降怒了?” “我们真的该追随斋仪王爷吗....” 照世王爷怒道:“尔等鼠胆!”但他抖抖嘴唇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是龙使。”桑葚想起那条大蛆,它根本不关心谁当国主,布汗国主祖先就是侄子篡位叔叔。 那个妖魔只想吃这个国度的人魂而已,权位战争它根本不在乎。 “应该是有妖魔帮忙。”桑葚呼出口气,想起那狸猫,也想起当初在宫里莫名失踪逃走的鸦叵天王。 第100章 对垒 “妖魔?”众幕僚一疑。 “不可能吧,我们京城可是有龙使神尊坐镇。” 桑葚无语,你们有没有自己是叛军的自觉啊? 她手指敲敲桌面:“我说你们塔里的就是个妖魔,不是真神。要是真神早就杀了我了,易如反掌,怎么会让我活到现在?” 众人显露出排斥的气氛来,默默地凑到一起,把桑葚抛在一边。照世王爷吹胡子瞪眼地翻白眼,张张嘴没说出口,又忍不住说了:“大人是文朝人,不信,也要有点尊敬。” “没尊敬。假的,塔里是妖魔。”桑葚刚说完,一个平时老实本分的幕僚就抖着身体站起来,合着双掌面朝天空:“神明恕罪,神明恕罪!” 他们这些人都是在神教的氛围下生长出来的人,根就烂了,心态思想已经奠定了,在这之上长出来的苗,是歪的;茎,是折的;叶,是萎的;果,是有毒的。 如果长出树来,也是鬼脸枯树、旱树,缺乏甘霖,渴到昏头,开始伸出枝桠去吃人,摇曳自己的一身枯叶,朔朔的刮起阴风,困住迷途的旅人。 如果一直把黑夜当作白日,看见真正的白日,只会将其斥为邪恶的白夜。 桑葚冷眼看着:“有完没完?” 这话彻底激怒了,原本老实的幕僚发作起来,也足够疯狂,他随着父亲,异常的信,信到极致,容不得怀疑塔里的神使。 从小就朝着龙塔方向,上香、磕头,在诵经后才敢吃饭,每天睡觉前都读着开天辟地后的圣人故事。 被否定价值、被高位者指着鼻子骂的时候,也是靠着神教的肯定走过来。 「不论贫贱,有向神心者,皆圣洁」 无数个心有不甘,被高位者肆意践踏,被迫迎合高位者心意的日子里,就是在想「一切都有报应回馈」过来的。 哪怕忍无可忍,自己亲戚被贵族杀了,投告无门,被整个世界抛弃后,也是神教的「不作恶事,恶事污人脾脏」,阻止了他去和贵族同归于尽。 ——不,只是他不想这么早死而已。 就算他去找人家同归于尽,把或药扔到府邸里,贵族也不会被炸死,他有重重保护,高枕无忧。死的只会是他。 所以这才揭竿而起。为的就是给自己家争一口气。不让别人肆意欺侮。 临行前找巫者占卜,又对着神教书磕头,掰开龟壳一看,吉。 青年曾泪流满面地亲吻神教书,对神感激涕零。神啊,你是这么的仁慈,看到我的苦难,所以支持我跟随斋仪王爷。 一路以来,披荆斩棘,身负重伤有过,死里逃生也有过,不管有关没关,联想到的都是神帮助自己。即使是地上掉了块饼,也是神会知道自己会饿。 神那么的圣明,神的一切都是对的。 这位老实人是旧教派,支持龙使存在论。 他双手持着长枪朝桑葚刺去时,在场的人都慌了。怕,怕桑姬失控杀人。他们打不过桑姬,就连她的眼神都不敌,她就像黑夜里爬出来的怪物,行事没有逻辑,一点就着,动辄打骂。 但也有片刻的愉悦。旧教派的幕僚将军过瘾了,新教派的幕僚将军看笑话。 桑葚向右偏身,右手一把按住那长枪,刀尖直直地指着她的心脏处。 “你想杀了我吗?” 少女的目光泛着寒光。 青年满眼都是怒意,他最近失眠的厉害,又占卜过很多次,都说不吉。老婆难产死了,高龄父亲也死了,尽管他把自己家人带到已经被占领的铄城,躲过了敌军,没躲过死神。 他是父亲五十多岁才找续弦生出来的儿子,继承人。 “我不许你侮辱神教!——” 青年状若疯癫地大喊,照世王爷拧眉,他的侍人都去拉扯青年幕僚,其余将军也忙不迭劝架。 灯火摇曳,桑葚稍微松手,就感觉到那长枪蓄力往自己这里又刺了一下。 青年红着眼:“我不许....不许你侮辱龙使!” 众将军大呼,此时城外京城军汇集主力,开始围剿铄城,噪声大震,火药夹杂着术法在攻击铄城的禁制,这禁制加了桑葚的一点帮助,非常坚固,但也众怒难犯。 长枪刺入桑葚身体几寸,大股的血溅出来,帐外扑进几个传令官,一进来就跪下了,灰头土脸,浑身溅满血:“诸位大人,不好了!京城军正在集中攻西大门!” “报——东大门禁制裂了三分之一!” “报——保驽贤者亲临,还有纳罕将军,敌军说要督官大人的人头!” 在这混乱中,桑葚恶狼般死死盯着那个神教青年,手缓缓按住长枪,向下压,那刀尖从她身上抽出来,伤口飞速愈合。 众将军为这个幕僚惋惜,你做什么不好,何苦把命搭在这怪物身上,白白出了一口气,屁用没有。 桑葚故意给他个机会,没想到他不识好歹。看到少女眼内金光闪起的时候,这青年的同僚都在喊:“快闭眼!” “闭上你的眼!” “大人莫要发怒,放过他吧!” 传令官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这青年幕僚只听到长枪被桑葚单手劈断的声音,上好的沉水木长枪,镶了铁边,沉的两个平民才抬得起,他也并不是瘦弱市井,能做到在这个大帐议事,武力必是不凡,帐下也一批手下。 他失明前最后一眼只看到桑葚的眼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桑葚道,“大胆狂徒,敢行刺督官,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她说完就站起来。 将军们背后泛起寒气:“大人你何苦这么逼一个人呢....” 旧教派的将军们寒毛直竖,头皮发麻,桑姬这是在打旧教派的脸吗? 桑葚掐住那青年的脖子,听到他脖子里咕噜一声,就发狂地悲嚎起来,用家乡话低泣:“我.....瞎了?” 不可置信,没有大爆发,只是冰底的绝望,暴风般袭来。 桑葚嗤笑:“你是瞎了。”她松开手,青年脖子上现出红色的五指印,“不过十天后就会复明。这只是我给你施下的幻术,并不是致盲的法术。” 照世王爷急得拍了几下地图道:“战事迫在眉睫,生死难说,大人快来说说怎么抵挡京城军,不要纠缠在小事上了吧!” “说?说什么?”桑葚把手里带着刀尖的长枪单手提在手里,伤口完全愈合了,身上只有血迹残留。她并没有穿铠甲,“没什么好说的,提刀出去打就得了。” 她走出大帐,把那半截长枪在手里,蓄力之后,猛地投掷出去。 那断枪在空中滑出一道金线,如流星飞过,聚满了光华,众人不解,一看才知原来燃满了火焰。 那长枪直接刺到城墙禁制上,城墙禁制是包裹整座城的海陆空三大阵,天上是半圆罩下来,地上的城墙每块砖都浸满法术,地下依旧不让遁地法术入内破城。 这长枪刺上去,一路瞬间燃起大火,烧了个天红亮四野,巨大的火光像太阳一样,半球形的天空禁制整个爆发出光芒,四散着火苗,触者皆烈火焚身。 正在攻击禁制天墙的士卒们,顿时哀嚎着四散坠落。但依然有越来越多的士卒上来补兵,一边躲火,一边还叫喊着:“是幻术!不要怕——” 铄城大营的众将军讷讷不言,皆是震立当场,士卒见天上火光漫漫,以为敌方下来了,皆抱头鼠窜,悲嚎大叫:“京城军打进来了!” “不要慌,是督官大人!”“是桑姬大人!” 在这冲天火光里,混乱不止,只能靠喊传递意思。 “天上的是救我们的圣火,我们没有输——”从桑葚府邸出来的女武士们,在人群里喊出早就准备好的词。 众将军纷纷回帐聚集兵力,四散守城,照世王爷叫家奴和官武士里三层外三层护住自己,才算安全一些。天上的流火着实骇人,整个天空都红通通的,他看花了眼,不敢出帐。 “桑姬.....竟是如此神人.....” 他些微感叹,就听传令官回来报:“督官大人有令,趁乱扰民者,杀。取敌有官衔者首级的,由照世王爷赏爵赏金!” “她怎么....”让自己奖赏杀敌有功者,不是不可以,本来就是应该的。但是、照世王爷本来以为,必须要下的第一道指令,应该是「严禁逃兵出城」才对。 现在被围了,明明有败阵杀头、成为阶下囚之祸,为什么她丝毫没有恐惧呢? 不多时,一个面容肃正、令人不敢正视的女武士掀开帐帘,年岁不大,气质如狼,堂堂地走进来,行了礼,拱手低头也没有奴颜卑膝之色,道:“臣下是督官大人随众邕什,见过王爷尊礼,督官大人命臣下请王爷出战!” 掷地有声,照世王爷脸一下子白了。 “本王正在督战,何来出战一说?”照世王爷嫌她没有跪下去,虽然桑姬说了她的人都不跪,但也太狂了。 没想到那名叫邕什的女武士从口袋里掏出东西,还没拿出来,先是不卑不亢,先礼后兵说了句:“愿王爷宽恕,督官大人说,王爷若不去,就把军符叫臣下带走。” 官武士中一壮汉道:“大胆,敢这么对王爷说话?咱怎么相信你不是逆贼,来假传督官大人旨的?” 邕什只是一个人来的,并没同伴。她抬起眼斥道:“见督官大人官符,如见督官大人本人,尔等家奴还不下跪见礼?” 话正在说,手里的东西整个亮了出来。 照世王爷咽咽口水:“不要逼本王、何必逼本王.....” 那壮汉早吓得膝盖一弯跪下去了,官武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相继下跪。这阵仗跟面见国主一般。 邕什挺直脊背,眼神熠熠地望着照世王爷:“督官大人有言,战事混乱,无兵符难以调兵遣将。王爷大可继续督战,但把兵符交接了事。” 卜姽把火点到筒里,运载着术法符文的火药往外炸去,带着尾烟。她偏头看看其她女武士,问道:“邕什还没回来?” “没回来。”“大人让她一个人去见照世王爷了。” 饶是女武士们也感受到了,桑葚在锻炼邕什。 远处的天空,像下血雨一样,成百上千的士卒去补兵,然后再如烟火般猝然而逝,在空中一旦脱力,坠落就是死路一条。再去补兵,再因纷争打斗死去。 死循环。 保驽贤者勒马一看,就见远处火光弥漫,他扭头给自己的妹夫纳罕将军指一指天空:“可曾见到桑姬?” 纳罕将军谨慎地看了两眼,摸摸身边巨兽的皮毛,那长着人的头发的狸猫是恶兽,是一个叫羽轮的策士的坐骑,那策士在一百年前被杀死,但据说他一直都没死,他的灵魂在这狸猫体内。 就像鸦叵天王一样,多身多魂一心的怪物。 “是场硬仗,绝对不能对她手下留情。”纳罕将军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必是要她永世不得复活。”保驽贤者早就手痒地拔出刀对着空气乱戳,他的马在嘶鸣,地面也被天空的火感染得一阵发热似的。 “还得一阵呢,那么多的贤士乡勇,她想突破包围,还得很久。这次要和她打个几天几夜,轮流换着打,这是棱摩贤者的主意,一定有把握赢的。” 保驽贤者又说。 纳罕将军不说话,回头看看身后的大批士卒。 他们正在坡下密林里隐匿着,这些士卒将军都像漆黑的芦苇一样,随风而不动,与深夜融为一体。 等到前一波人退下,他们就上去。打到一半,换人。不能让桑姬得手,要一直耗她。 迟早玩死她。 “为什么卜仁贤者还不回来换班,急死我了。”保驽贤者的肌肉都在顽张,恨不得立刻加入战局,“桑姬一定会去城墙应战的,对吧?” 正在说话,就见一道光横空而来,细看才知道是一把刀。 刀? 保驽贤者瞠大双目,迅速放开金刚护体咒,那刀像一道天光,劈来的时候没东西能挡住,密林的树叶枝杈尽数被拦腰斩断,刀打着旋,一刀砍中保驽贤者身旁的一棵树。 保驽贤者和纳罕将军都是一惊,正呼出憋住的气,就见那刀居然一动,把那五人合抱的大树竖着劈断。 刀还在旋转,像夺命的铁齿,旋转着溅出血花来,直接把保驽贤者左边的武士手持的剑砍成两截,那武士蹲下身丢了剑抱头。 “快蹲下!”纳罕将军着急地朝身后的士卒们喊。 第101章 分身 那刀似乎已砍中了人,血花扑到纳罕将军脸上,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个剑断成两截的武士旁边的一个武士,耳朵已经缺了一个。 所有士卒、将军都吓得抱头下蹲,那刀是从西北方旋转着飞来的,继续向后飞去,“这是什么魔器!——”有人吓得以为是妖魔附身在刀刃上。 后排的一溜士卒的帽子全部被斩成两截,他们遍地生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冷汗止不住地淌,保驽贤者和纳罕将军立刻召开法阵,那刀才稍微慢下速度,抖着刀刃又砍断一棵树,突然打着圈冲上天空,乍然一声,似乎就这么停住了。 保驽贤者抬头,恨意与杀意在脑内翻涌。众将军士卒抬头望天,如见死神亲临。 空中一个黑衣人,因为如果铠甲陷入血肉,不易愈合,她根本就没穿铠甲。 桑葚的一双眼像寒夜里的鹰隼,手握着那把淌血不止的刀,轻轻甩了两下,然后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只闻风声。 保驽贤者硬是扛下了这次攻击,他的金刚护体咒崩然瓦解,瞪大眼睛冒着血丝死死盯着面前妖魔般的少女,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和善意,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杀意,甚至远远超过了保驽贤者的杀心。 她是怎么来的、为何不在城墙处守城,诸如此类问题已经根本不重要了。纳罕将军最先反应过来,手里的切骨大将军刀直接斩下,趁着桑葚下死心砍保驽贤者时,一刀把桑葚整个右臂砍了下来。 血溅如瀑布,喷了纳罕将军一脸,他设下屏障一挡,索性没有被大量的动脉血静脉血埋住。 桑葚拿着山灵刀的右臂整个飞了起来,在要掉到地面时却再次升起,保驽贤者大叫:“锁身咒大阵!快开——” 桑葚可以自愈,却有可以克制自愈的锁身咒。以阵法封住伤处,阻拦断臂回到本体。 桑葚早就料到他们有这招,只是冷笑。 那右臂呈着她的意志,却是令两男都没想到,那断臂自己持着刀,一刀劈中纳罕将军手里的切骨刀,法术乍现,蛮力如牛倒山崩,纳罕将军只感觉手腕被震得要断了,金属之声大起,那切骨刀被生生砍成两截。 然后那右臂拿着刀,自己朝桑葚断臂流血处,被锁身咒的「叠」禁住的伤处,轻轻一斩,便眨眼间飞回了断臂之处。 少女的左手按着右肩轻拧,骨骼轻响之声下,眼里金光大起。 能斩断世间一切「叠」的山神之刀,怎会惧怕人间的区区锁身咒呢? “不好,闭眼!”保驽贤者整个身体吓得跳下马,即使早就为了防御,在眼周施下了几十层金刚咒,还是轻易就被那金光亮碎。晚一会儿,就真瞎了。 妖魔的天赋能力,果真与人体修炼的术法不同。 还未多想,纳罕将军就怔愣地看见桑葚跃上保驽贤者的马,一刀砍中地上保驽贤者的身体。 保驽贤者终于凶相毕露,他腋下腾地生出来两只手臂,像个四手凶神。这是他在山间修炼的正品术法,那两手按住山灵刀,与此同时,那长发狸猫“嗖”的一声跑出密林往城墙去了。 “不管她去哪里都没用,哪怕她从后路偷袭,这狸猫也可以去城墙处攻城,她蜡烛两头烧,两头兼顾是不可能的。” 棱摩贤者曾胸有成竹地讲述自己的计划。 “因为不论如何,只有一个桑姬。” 城墙上的士卒们正在慌乱应战,稍有不慎就是命丧黄泉,所有人都在为了生存而厮杀,不多时天降大雨,打破了桑葚施下的幻阵。 卜仁贤者抬起手,食指朝向天空。 “快攻,就差一点,天空禁制就破了!——” “桑姬不在,不必惧怕这些残兵败将!”少易贤者策马来与卜仁贤者汇合,两人带着十几万的士卒,大势将近。 邕什拿了照世王爷的兵符出来,就被大雨浇了个透,她举着一把黑伞,几步跃空上到城墙,四处找不到桑葚踪迹,芝琢带人和她汇合,邕什惊道:“你怎么受此重伤?” 芝琢腹部缠着纱布,又盖上几层铠甲。 这些女武士都穿着标配的铠甲,铁塑一般,盔甲覆身,头盔是玄铁造的,叛军的头盔都印着斋仪王爷家族的图腾,只露出眼睛和手来。 “无妨。”芝琢用金刚咒暂时护住伤处,急的满头大汗,“速速调三帐的兵去南大门。” “不是西大门和东大门吗?” 邕什被雨打湿了脸颊,天空中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黑的像墨。 “五贤者就来了四个,又来了整整二十个将军,全部包围了铄城。”芝琢急地大喊,“你拿着兵符,快去!” 闪电割过夜空,擦出一路火花般的烟,四野被乍然照亮,转眼间却又一片漆黑。 轰隆巨雷令人如临深渊,在这深渊里,也有千百打杀声音,上万的兵器、法器相战,这就是人间的战争,不杀敌人死不休,滔天杀意拧成一股绳,让城里身在家中的人肝胆俱裂,毛骨悚然。 如同藐视万千蝼蚁,雷电与大雨交加降下,人肠人手乱飞,铁靴下黏黏的全是血和火药渣子。 “母亲,为什么地面好像在动?” 一个小女孩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 以前也有过,从神山来的方向,地表震颤,国主因此送了无数童女去神山,求山神收下这些新娘,放过斥女贰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只是众人不知,在京城看向神山的方向,中间隔了一座天神龙使塔。 一只乌鸦趁雨降落,尾冒黑烟。它用鸟喙啄了几下塔尖,就隔着塔壁听到睡梦正酣被吵醒的怒然。 “龙使醒了吗?” 乌鸦骤然化人,是一个黑袍的美男子,比起南曲五官的妖,他五官多的是阴戾的魔。 “第二身天王,南安?”塔里的声音如洪钟,“你的弟弟为了不让桑姬行使奴隶契,都把自己关在出不去的封印里了,你就不怕你重蹈你弟弟南曲覆辙?” “放屁,不是我弟弟,是我的第三身,是我最弱小的部分。” 这男子阴沉眉,煞气眼,鹰钩鼻,瘦方脸,上唇突出唇珠,揉杂出一张顶亮眼的脸,放到人群里贵气逼人,乃是诸运亨通、大奸大恶之人,令人见之难忘,被那广厦高楼般的威严震住。 “你们是一颗心核吗?”塔里的大蛆道,“不在南国待,难道你们想去北国定居?” “本尊不是来和你聊家长里短的。”南安道,“还有,你搞错了,北边的人也都搞错了。鸦叵天王是第三身的王号,本尊乃斧朕天尊。” “那么,你的第一身呢?鸦叵天王是你们共同的名号,没有人弄错,是你想一家独大吧?” 塔里的大蛆懒洋洋地嚼碎人骨头:“我这里的童女都吃光了,你能帮我多弄一些来吗?不能就滚。” 南安被说的冷了脸:“没人会在乎一条蛆的死活。就算你骗过这一国的人,也没用,桑姬已经打回来了,我来邀你出战,你我共享神胎,骨髓归你,血肉归我。 若你这次轻敌不去,等她打进来,你就是被砍死的下场。山神把刀给了她,你假扮神命做下这些恶事,神祗再仁慈,也早就想杀你了。” “你在这里装好人、冠冕堂皇地说什么瞎话呢?你从来都是给自己立上好的借口,光明正大做一些肮脏龌龊的事。 难道你忘记那个来杀你的女武士了?是叫橘福吧?” 神塔似乎都摇动起来。 “那样的人,每年都有,讨伐妖魔的人一直都有。你是怎么对待她们的呢?” 第二身天王南安想起了橘福。 那个女武士带着一批同样不凡的女武士和他作战,都是世间高手,千里挑一的佼佼者,还不是被他的幻术迷的晕头转向。 可是他也有些不敌,所以把她们引到了地下牢的困室里,那里有一池饥饿的鳄鱼。 “那又如何?你到底出不出战?” 南安立在塔尖,冷目盯着远处的天空。 “这塔,除非是神来,就算是人用神刀,也砍不碎,我没那个必要找死,也不想被你当枪使。” 蛆刚说完,就感到塔顶震了一下,气的打滚,却听到那只乌鸦震翅飞走了。 长发的狸猫跳到城墙上,它除了能附身到死人身上,还能引出人心里的情欲。 士卒臣服于对肉身的欲望,极致的主强与奴弱,两性的关系,很快就都丢盔卸甲,燥热难当。 陆上的禁制很快裂开更大的口子,被敌军接连不断的火药炸成碎玻璃一般,即将宣告壮烈。 卜姽站在城墙上,看着举旗的士卒,那士卒把旗帜蒙在脸上,几乎要窒息了,还在激动地颤抖。 卜姽眼神晕了一会儿,又复归冷静。 “是假的,不要再想了——” 卜姽对着那些倒在地上抽搐翻白眼的士卒们喊道。 有士卒抱着长枪,刀尖往自己肚子捅,像在抱着一具身体一样。被刀刺穿了身体,血流了出来,依然兴奋地闭着眼吭哧吭哧。 有士卒迷醉地伸出舌头舔点燃的火药炮筒,有副将不停摸着城墙防卫的齿轮,手被割的血肉嶙峋。 就连指挥使和协领也疯狂蹭着墙上的刺叉,这些刺叉本来是防御敌军爬上来的武器,现在沾满了无数友军的血,一排排的士卒扑上去,前后匍匐,然后口吐血沫死在刺叉上。 卜姽的视野被闪电照亮,看见了狸猫那像蓄的长长的黑发,正随风飘扬着。很诡异。 她猛地看见了自己家的庭院,一群廊上的公子,那时候兄长还没娶嫂子进来,她还有快活日子。 只记得自己叫卜姽,不记得任何事。只觉得记忆雾蒙蒙的,只记得自己在家里生活的事。 好像有很紧急的事,但只是错觉,当下的生活很踏实。 一直默默注视的男人们,朝自己看了过来。好开心。 她抱着玩耍用的皮球,呆呆地盯着那群远处公子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小麦色。他们爽朗地笑,手臂肌肉一动一动。 她咽咽口水。 想舔。 球被她一下一下拍着,弹到地面,再弹回手里。 人是要繁衍的。 两性出现后,多数人互相吸引,少数人互相排斥,总体上人们互相挑选,情欲由此诞生。 人与人的沉沦,亦是一种与情欲的作战,最终情欲获胜,原本相差无几的两性,代代相传出阳刚和柔媚的性格,分出主次。 欲是臣服。一个臣服,一个被臣服,父系的戏才演的下去。欲是权力。 卜姽看见那群公子朝自己看来,他们的脸俊美,衣衫里敞开胸膛,笑容像最甜的酥茶。 “和哥哥们一起玩。” “妹妹,快过来啊。” 卜姽向他们走了几步,然后低下头,在院子里搜寻什么东西,只有那个球。她抱着球过去,把球砸到那些公子的脸上。 可惜她天生清心寡欲。 “叫谁妹妹呢?一群家奴安敢放肆!” 卜姽又捡起石头丢过去,暴怒地大叫:“我不需要你们这群人的保护和施舍。” 自己的兄长,就是沉沦在这样的欲望里,对亲人毫无感情,被女人迷的五迷三道,变成冷血的人。 那些公子被她的石子砸的“哎呦”大叫,“我们不是家奴,是你兄长的友人,你怎能如此无礼?” 他们换上暴跳如雷的脸,怒发冲冠地涌上来,比卜姽高一个头,吓人地威视她。 他们的脸和卜姽嫂子柯珈的脸完美重合,卜姽心跳的很激烈,她看见他们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跪下,你这个表子。” “你乖乖的才是宝贝儿,否则你就只是个表子。” “蹬鼻子上脸,你也不看看你是哪号人物?” 这些公子身上有一种草原壮汉身上的异味,卜姽捂住鼻子往后退,忽然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刀尖对着自己,耳边猛然响开了属于战场的嘈杂。 她想起来了一切,自己这一路来经历的事。 手里的不是自己的刀,是一个佐营的刀,那个男人已经拿这把刀自己把自己捅死了,死在血泊里,脸上痴痴的。 自己刚才好像把这把刀从他身上拔了出来。他的尸首离自己最近。 卜姽冒起冷汗,遍体森然。 她正高高抬起头,头盔被自己扔在地上,手里的长刀是府铁造的,有些粗糙,但锋利,刀尖对着自己的脖颈,离皮肉只有几寸而已。 她脸上还有些僵,维持着瞠大双目、抿着嘴狂喜的痴呆表情。 卜姽把刀扔了,腿一软坐到地上。 她听到脑后有声音,回头就看见那只狸猫,一间屋子那么大的脑袋,长发都竖起来,咧开嘴,血牙之间满是唾液和已经塞的满满的尸体,似乎在笑。 一个饕餮怪物,在进行它的收割盛宴。 卜姽手软腿软,那样的幻术,就算她出来了,还是有片刻的神经短路。她想站起来逃,可逃不走。 她却突然有些惊讶,那狸猫居然就这么张着嘴不动,它整个身体挂在城墙外面,前爪扒着城墙,保持着口喷臭气的姿势。 它在笑,却笑的很僵,像一个过世的人。 卜姽抬头仔细看,突然发现狸猫背上有一个人。 桑葚把元淇的剑狠狠捅进狸猫的长发里,直刺后脑,血流了一路,她浑身血泥干涸,靠双手持剑的姿势站稳,一双清明的眼睛看向卜姽。 “站起来。” 第102章 毒物 桑葚的声音如天外来客。 卜姽浑身脱力,被桑葚的目光吓了一刹,那种神堂塑像般没有感情的眼神,任何黏糊缠绵的迷人欲望都只是她脚下的泥潭,泥潭永无成为吞噬她的怪物的可能。 卜姽伸手在地上摸索,这时那狸猫的巨大身体陷进了城墙缝隙中,它脑袋一扑,楼塌一般脑袋倒在她面前。 在卜姽终于拿起地上的头盔,扣到头上后,那狸猫嘴里的尸体残肢混着肠子血肉一股脑涌了出来,把卜姽半个身体都埋住。 这雷霆般的巨响让许多迷乱中的士卒醒过神来,看到身体挂在墙上、脑袋扑到岗亭上,把哨岗堡垒压的稀碎的长发狸猫,他们随之又看到自己身上自残出来的伤,不禁都羞红了脸,表情染上被耍弄后的憎恶。 保驽贤者满怀恨意地和桑葚对阵,他不理解桑葚为什么这么强,这把刀又是何方神圣。 一切都来不及思考,只有无穷无尽的自我防卫和反击,稍有不慎,就会一败涂地。 纳罕将军已经被炸飞到大树上,身体无力滑下,身上血流如注,这些士卒大多都往后退,不敢去进犯桑姬。 刚才是有的,几万士卒领将腾空而起,却被燎原之势的鬼烂神焦欢阵迷住,桑葚一睁眼就是泛着金光的致盲术,他们不敢与之对视。 那么多人瞎了之后,就都不敢再去围杀桑姬。 更大的原因,是她手里那把刀。少女浑身浸满血,如杀神一般见谁砍谁,她蓄力挥出一刀,那翻腾而来的气浪就能把一排士卒都砍的七零八落,即使杀桑姬有功,他们也不想去送人头。 桑葚的确鲜有地使出了全力,几万人全都要杀她,她每一刀都倾尽了全力,每一招术法都毫不留情,血肉乱飞中,保驽贤者的两只手齐齐被她斩断。 保驽贤者腋下的两只新手一断,却又从背后生出一只蛇一样扭曲的长臂,像蝎子的尾巴,在桑葚用刀砍他施下的兵器禁咒时,那只长臂一把捏住桑葚的脑袋。 大雨越下越大,那把山灵刀终于砍中了保驽贤者的身体,在这交锋中,桑葚的头也被那只长臂按住,当下就要捏爆。 士卒皆瞠目结舌,被这残忍的场面惊吓,看见保驽贤者身体被切成两半,他们纷纷抱着兵器往密林外逃去。 捏住桑葚头的长臂停住了,原因是主体已死。 保驽贤者维持着震怒暴躁的表情,倒在地上了此残生。 纳罕将军脸上乱发被雨水黏住,他的手下去抬他要走,桑葚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那只捏着自己脑袋的长臂,那长臂瞬间爆开成血雾消散。 她转过头看纳罕将军,一缕发丝粘着头皮被砍开,脑袋里流出的血,那血已经干涸,黏在眼皮上,她脸上都是泥雨点,身上几乎成了个血人。 “快逃啊——那妖魔要追来了!” 士卒们鼠窜如惊鸟,一路的法器掉的乱七八糟,跑的踉踉跄跄,接连跃空往京城逃去。 纳罕将军的几个忠心手下搀扶将军要闪现走,术法还未施展,就被一个飞来的东西砸中脑袋,阵法没有结成。索性纳罕将军还有力气,瞬间在手下的掩护下消失在原地。 那些手下脸上大悲大苦,只看见刚才飞来的东西是保驽贤者的头颅,正是桑葚将其扔来。 桑葚朝他们走去,他们看着她的一步一步,哑然无话,一个手下突然横起剑喊了一声,自尽了。 其余人背靠大树,惧如筛糠,雨水冲散了桑葚脸上的血污,头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她笑了一下:“带我去找其他埋伏军。” 这笑如恶鬼。 棱摩贤者在京城大殿与布汗国主共饮,席间歌舞奏乐不休,彼此皆有欢欣和隐隐的期待。 “就算能复活,世间也只有一个桑姬,陛下宽心即可。” 桑葚用精血和百年修行塑造了一个分身,用于守城。她本人则是抄后路去杀保驽贤者等埋伏队伍。 惊雷响过,芝琢睁眼看见身边的邕什,从幻境出来,背脊都是冷汗,腹部撕裂的痛。 雨顺着头盔流下,在眼前形成一道雨帘。邕什也醒了,说:“你怎么把铠甲脱了?” 芝琢低下头,听着其她女武士也在惊愕议论的声音,看到自己双手按着腹部伤口,似乎要自残。而邕什拼死力阻止着自己。 疼痛使她眩晕,邕什等人看她真定下来,连忙给她重新包扎。 所有人都在议论刚才看见的事,惭愧的目光都有躲闪。 芝琢想起自己刚才的梦境,自己相夫教子,家庭和睦,丈夫很爱她,一切都很好,自己之所以破除了幻境,也是因为这一切都太好了。 好到她迷失自我,也要维护这家庭的喜乐,自己的事业与梦想,已经是弃之如敝屐。 也有少数女武士根本就没被幻境迷住,从始至终都呆呆地看着身边人迷怔,比如邕什。 她问芝琢:“你好了吗?” “好了,没事了。” “真的么?”邕什明显不信,认真盯着芝琢在头盔里的眼睛。这时她们看到西大门方向的城墙有一只狸猫砸了过去,挂在城墙上,僵着。似乎是死了,响声很大。 “真的.....”芝琢也很疑惑,“为什么你们几个什么事都没有。” 两个女武士忍不住笑了。 “我们也不知道。” 这几个人有年纪很小的,也有二十多岁的,她们也都读过市井秘闻小说,瞧过勾栏主客勾肩搭背,见过武场里男教头骚扰勾引,听过男女那点榻上详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说对美人的喜好向往,邕什绝不比芝琢少。芝琢一边看她们帮自己用术法暂时封住伤口,一边沉思着说。 “这不是有关情欲,只是有关权势。” 强弱、主客、臣服,权势与情欲结合,令人甘之如饴,哪怕是毒水,只要是甜的,也够着脖子去喝。 只有幻想用情欲来排遣人的本质孤独的人,偏好强弱二元的情欲的人,才会被这样的幻术困住。 在这幻境里,想要借榻上彰显自己的强势,或者甘居媚位,就永生永世逃不出这幻境,在这幻境中死去。 而邕什等人恰恰是不沉浸在强弱类情欲中的人,她们不想要一个归宿,不渴求臣服别人的短暂欢愉。她们喜欢的是友人类的欲望,面对面,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主次攻伐,没有面红耳赤,并没有过身为人妻的幻想。 情欲并不是妖魔,与权势结合的情欲才是。 豪才贤者听士卒来报信,说“保驽贤者大人被砍掉脑袋,身子竖着成两截了”时,只听到风雨交加,狂雷刹闪,声如夜叉,景如恶鬼。 “挚友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豪才贤者在手下面前装装样子,痛惜地握拳大喊,语带微泣。 他在这雷雨中,却心带漠然地想起了以前的事。 斥女贰国曾经有一次事变,那是七年前的事。豪富对穷人的欺压,时隔几年就有民乱匪徒谋反。 那年正赶上天灾,他和保驽贤者去某一州镇压,看见乌压压的人头,都是在官衙门前请求赈灾。 还有贤士振臂高呼:“神书说「明者自淑,智者自虑,达人仁爱,上人怜悯」,为何贵族老爷们把圣上拨下来的赈灾粮款私自扣押?本人替民请愿,为何众州官避而不见?——” 当时豪才贤者就指着那些民间推出来的贤士,问旁边的州官:“现在的贤士都如此牛胆通天了吗?” “你们是怎么治理的?!大福禄是圣上信任的海梁大人,那位大人就算有什么事,你们做属下的应该帮着梳理,怎么能闹成现在这样呢?”保驽贤者愁眉瞪眼地骂道:“其它州怎么就什么声音都没有,偏偏你们这里闹事?” 州官们互相挤眉弄眼:“禀大人,这实在是无奈,这一州里挑事的比较多。” 在斥女贰国,大福禄是州最高首领,军长官,亦是政大臣。 海梁的父亲曾于宫廷动乱中,为了救出当时年幼的布汗国主,乱箭穿心而身死。 布汗国主和海梁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回来发动变乱,才当了国主。海梁作为得力干将,也贡献不菲,国主把本国最大最肥的州交给他,生死勿论,好坏凭他。 豪才贤者曾经远远看着那些指天呐喊的贤士,想起自己的曾经。 他是文朝没落贵族的遗腹子,天资聪颖,自小就在山沟里摸爬滚打,见惯了因为一个鸡蛋发生的血案,被恶霸逼的活不下去的人去抱着县官大腿,然后县官和那人都被土匪打到半死不活。 后来土匪走了,贵族老爷们来了,他们以为贵族老爷比土匪仁慈,结果他们的姐妹都被抢走,越来越多的赋税。 豪才贤者看着自己父亲吊死在树上的尸体,还在一晃一晃。 他母亲被早就眼馋的男人纠缠,叔叔婶婶们辱骂母亲不守妇道,没有照顾好丈夫,才让他寒心自尽。 父亲亡故前就一直哀叹无人是伯乐,母亲早就得了肺重病,命不久矣。 那年一切发生的都很急促,母亲把他托付给叔叔,跪下求他们,因为没钱治病,母亲只带着半张干饼走了。 叔叔们都说,母亲是为了不连累家人,所有人都在挨饿,所有人都很难,一个女人不要留下来浪费粮食,她把好的都留给了儿子。 那一年,豪才贤者十二岁。 后来据说,母亲死在了外县的街上,曝尸荒野。 所有人都在怜惜他这个孤儿,这一年的孤儿太多了,不管何种境遇,终归都是一种结局。 豪才贤者半夜发疯,点火烧了叔叔的牛棚,在火光中指着牛棚,对披衣惊慌出来救火的叔叔笑道:“你不是有这些牛吗?你为什么不救我母亲?你不是说我们在挨饿吗?叔叔,你为什么不救我母亲?你为什么要养我这个白眼狼?” 他发誓要往上爬,要万人敬仰,要他乡父老无人敢辱我也。 那时候文朝依然和斥女贰国势同水火,豪才贤者叫魏慈,母亲生前也教育他,要做一个慈爱的人。 他做了卖国贼,通敌的贼首,他不想仁慈,不想慈爱,也不想要自尊。 他就没把自己当人。跪舔献媚都无所谓,翻脸无情也只认利益。 当他如愿以偿,果然一切都很美好。 往事随风,都成了碎沙般的记忆。吃好喝好穿好,祭祀父母,足矣。 他不想看见这些阻碍他继续安乐的人,国主下令要他们来镇压,他必须做到完美。这些民间的贤士,只是在炫耀自己是民心所向而已。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 世间的人,都与他无关。当年的他,没有人伸出援手,现在的他,也就不想援助这些人。 做个冷血的贵族老爷,何尝不是乐事?他喜欢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愉悦,不容许别人挑战它的权威。 保驽贤者看到豪才贤者举起了弓箭,嗤笑一声:“瞄准点。” “自然。”豪才贤者玩味地勾起嘴角,那一箭异常的准,那个为首的贤士被背后一箭贯穿了心窝,当场暴毙。 那一天,一切都很乱,流了很多血,在地上淌,像极了那一年的灾荒。红色的血,也像红色的祭祀土,豪才贤者父亲简陋葬礼上的祭祀土,被他偷偷拿走吃掉。 回忆里的味道很甘甜,肚子被填饱的感觉真好。 他却不想再吃第二次。 豪才贤者被手下们推搡:“大人,我们要不要撤啊?桑姬把保驽贤者大人都杀了,会来杀我们的。” 就连他们都知道,豪才贤者打不过保驽贤者,保驽贤者都那样了,豪才贤者注定也是桑姬手下败将。 “回京。”豪才贤者停止装哭,在雨中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回京。” 卜仁贤者和少易贤者在西大门城墙附近看见桑姬杀狸猫,却又听说桑姬在坡下密林杀保驽贤者,登时混乱了。 “总有一个得是谣言。”少易贤者冷冷看着传令官,冰冷的雨拍在重铠上,“这厮不会是个卧底吧?” “不可能。”卜仁贤者深思一下,“我认为这消息是真的。你我亲眼所见,欲狸被斩于西大门,保驽贤者可能真的遇难了。” “她会分身?”少易贤者心慌意乱,“我们....我们回京吧。” 第103章 新旧 回京退兵的大潮流开始翻涌,攻城战从深夜打到凌晨,所有人都在雷雨下身心俱疲。 “他们退兵了。”有女武士在卜姽耳边喊。 卜姽把旗举起来,旗帜在风中摇动,上面的血早就干涸。 她告诉旁边放松下来的女武士:“点退敌烟去。” 退敌烟很快燃了起来,见者皆懂,城楼上的士卒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就像被撑到极限再松开的琴弦,大力反弹。 酸苦仇怨堵在心里,疲累疼痛在身体里窜,伤员们早都昏睡了过去,将军们点上曼陀罗烟,拿着大烟枪,一边眼神痴傻地盯着空气发呆,一边往死里吸致幻烟草。 天光亮起的时候,桑葚用绳子把那些纳罕将军手下牵成一排,和他们曾经牵着上书建议被抓入牢的民众一样的捆法。 看着远处一条线似的太阳,桑葚想起了以前的事。 各地上书的女武士们并不跟随叛军,她们被朝廷抓了要判死,被桑葚救了后,就主动去了别的地方,要离开这片国度。 即使她们想跟随,桑葚也建议她们别跟随。 “一切都会有清算的。不管是谁赢,叛军还是京城,女武士都不会有好下场。” 桑葚曾告诉她们:“万不得已,面对来杀我的人,我会正当防卫杀掉他们。但即使我做的再和平,以后进京,我照样会被污名化。你们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 除非是芝琢那种除了跟随桑葚无路可走的,并且下死心要跟随她的,其余人,桑葚只想让她们平安地去和平的地方而已。 加入这场战争,随时都会一败涂地惹祸上身。这个神教国度,对桑葚这种蔑视神教的,永远都是杀无赦。 她知道自己是被叛军利用,但她本来就是打算利用他们。 保驽贤者死的很惨,她还特意砍下他的头,为的就是树立彻底的残暴形象。她要让敌人逃走,让他们闻风丧胆,这样就能避免冲突,让他们退兵,争取更少人因战争死去。 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才是她想要的。 布汗国主的旧教派朝廷一定要被推翻,斋仪王爷的叛军以新教派为主,那个在大帐刺杀她的,是很少的旧教派人士。 新教派和旧教派的区别,除了否定龙使的存在,还声称要取消关于三十岁前必须生育两人的律令,也取消女子适龄必须出嫁的律令。 这倒不是要力挺妇女,虽然也能笼络总数不算低的底层女武士作为武力,但更大原因是,因为斥女贰国腐败糜烂,大量的不孕不育男即使娶妻,也达不到指标,还要因为生不出孩子的妻子,被府吏迁怒,毕竟出嫁的媳妇就是夫家的人,是一体的。 他们虽然可以去官厅登记不孕,但要交大量的罚款。 因为没有完成指标。 但即使交了罚款也要被催缴税费,并且官吏们为了捞钱,会故意不登记,拖延时间。 如果男人不贿赂他们,就会因为逾期不登记,而犯了律法,他和妻子都会被关进牢里,家人要倾家荡产来赎人。 他妻子多半也会被侮辱,毕竟府吏这个职业并没有女人。 死里逃生出了牢笼,此男若不休妻,就要忍气吞声、被邻里嘲讽绿帽,休妻又很难找到下一任续弦,还要交一大笔嫁娶要出的礼金。 而保胎分娩相关的术法研究,在斥女贰国是停滞的。 所有妇女都在原始分娩,稍有不慎就死。文朝的保胎法和无痛分娩,并没有被斥女贰国引进。妇女大量无意中的难产流产,也被认定为堕胎,而被推上绞刑架。 曾经就有女子被人推了一把,摔在地上,流产了。府吏把她抓走,要实施绞刑,因为她「明知有孕还故意与人争吵,显然是为了故意堕胎,对神教存在潜在的不敬」。 这样的酷法苛治,让本就女人少的斥女贰国,女人越来越少。新教派的男人不想再随意赐死女人了。 不仅妇女在受难,她们的丈夫如果没有权势,也会被拉着受罪。广大的贫苦者,都想取消这项律令。 “我们的人口已经够多了,求求老爷们不要再因为神教而制定指标了。真的活不下去了。” 斋仪王爷和他的随众曾经听着牧民们的声泪俱下,决定取缔这项条例。 斥女贰国的确不容乐观,人多粮少,又是草原,斋仪王爷认为,只有从神教下手,发展出新教派,才能止住这条亡国路。 而桑葚认为,即使如此,人口赘余也得不到解决。多子观念下,只要女人出嫁就注定要多生。她向王爷谏言,要让女人可以选择不嫁。 斋仪王爷很震惊,嫁娶是天伦,这样的自由有什么用呢?但桑葚很坚决,为了笼络她这个武力,他也就正好应下。 但若一直不嫁的女人,还是要缴纳大量的罚款。这是斋仪王爷的底线。 因为这件事,桑葚知道,斋仪王爷是和布汗国主差不多的人。 只是因为底层呼声很大,他为了国不至于动乱,也因为人口赘余问题,才被迫这么做。 新教派和旧教派,其实是一样的。他们知道人太多,很难解决,索性就用战争来当绞肉机。 果不其然,叛军所过之处,就算桑葚再阻止,蜡烛两头烧,路上也到处都是死人。京城军招纳许多勇士,也都随便派军,很多都是无脑派出,死了算赚,消减人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被当作蝼蚁般的士卒死了,对王爷和国主等贵族们来说,其实有点皆大欢喜的感觉。 桑葚的目的是,让斥女贰国的女人自由。不仅仅可以自主身体,自主嫁娶,还要自主职业,她们可以不用被武场谢绝,不用被各种两差之考拦在门外,可以自主人生。 她知道自己有一场硬仗要打。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铄城的城墙内外一片血渣火尘,地上的血凝固成黑色的池塘,这里似乎成为了苍蝇的国度,它们大肆地呼朋唤友来吃大餐,在天空上欢欣鼓舞地转圈儿飞,嗡嗡不绝。 铄城背后是被叛军占据的十几座城池,这里的士卒昨晚都被派去守铄城。留下负责守城的士卒们看到不断被抬进来的重伤同伴,又被要求去铄城清理战场。 他们到了城墙,都忍不住把隔夜饭呕吐出来,最轻的是干呕不止。 桑葚牵着这些人回到铄城,交给守军,上城墙,看到自己昨晚的那个分身早就化成一滩血沙,被太阳一晒,正在蒸发成气雾。 她去找到自己的随众,发现那些女武士有的重伤,索性无人死去,桑葚看见伤的很严重的少女,庆幸自己特地给她们施下过大金刚咒。 “大人,您以前说的是对的,我们如果早早去攻京城,铄城就不至于在昨晚....险些陷落。” 幕僚将军们见桑姬来了,见礼之后,就抿着嘴感叹。 “现在军内虽没有元气大伤,却也伤了四分之一。” “实在是可惜。” 他们啧啧道。 照世王爷朝桑葚摊开手,讷讷的:“大人,我的兵符.....” “由我保管。”桑葚在藤椅上懒懒地坐下,她还没换下衣服,这些将军倒是换过衣服洗过澡,也吸过烟枪吃过饭。桑葚浑身冒着血腥味儿,照世王爷难免掩鼻。 桑葚脸上是看淡生死的冷漠表情:“事实证明了,照世王爷没有任何远见,若不是我除掉保驽贤者和狸猫恶兽,现在铄城早已陷落。兵符现在由我保管,谁有意见?”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照世王爷面红耳赤拂袖微叹,众幕僚将军闭口无话。 刚杀过人的人,目光是最吓人的。 “没意见的话,我先去休息了。” 桑葚起身离开大帐,她走过时,幕僚将军们的肩膀微微退却,给她让路。 女武士里有主修疗愈术法的,但术法再强,没有自愈能力,终究也要医者来动手术。 芝琢好不容易脱下沉重铠甲,躺在榻上嘶气,腹部伤口已很严重。女武士们各有伤处,纷乱地医治着。 桑葚此时泡在水桶里,累的浑身酸麻,意识到快要被水淹死时,她睁开眼,只被水呛了眼睛,连忙把头抬出水面,然后起来穿了几件内衫,扑到榻上睡死了。 她做了个混沌的梦,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本来想去看那些女武士的,可她实在太累,累的虚脱。 本能幸福的人们,却自相残杀,桑葚看着天花板,呆呆地想,是否存在和睦安乐的王朝呢?是否有官吏清廉的王朝呢?是否有女人自己的王朝呢? 她苦笑。 山神说,地鬼要来了。她给自己揽了个重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累。 一瞬间的放空,桑葚忍不住想,干脆解散算了,活的痛苦的人们,和她没关系。自己自杀,结束一切让自己头疼的事。高高兴兴地升灵,多好啊。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桑葚听到门外淡淡的声音。她耳力很好,这些声音应该在门外很远的地方,她屏息细听就能听到。 “大人醒了吗?” “嘘,在休息呢。你把饼放在这里吧。” “大人昨晚的分身术真厉害,不过大人比我们都累吧。如果没有自愈的话,她可能比我们还惨。” “正因如此,我们要好好保护她。你这饼没问题吧,照世王爷上次派人来下毒,幸好发现了。” “你没把这事告诉大人吧?” “当然没,她操心的事太多了,这点事没必要。” “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太崇拜大人了?” “大人也一直在说,要我们叫她桑姬。但我觉得,武者就应该知恩图报。我们受了这么多恩,用点尊称不算什么。也不算造神吧,大人本来就很强,不是吹出来的。” “嗯,我听那些士卒说,我们要是真的独立,就不应该这么当大人的哈巴狗,我当时就骂回去了,他们不也是将军的哈巴狗。” “别说了,嘘。” 那些声音很小,轻轻地浮在风里,连耳语都算不上。 桑葚在半个时辰后,才起床。她要速战速决,要这世间再无欺压我者,再无如此纷乱的斗争戏码。 她要一个干净的人间。 她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出生的。 清粥小菜,吃得很饱,桑葚去看那些伤员,她们多数都在昏睡,因为不是神胎,比桑葚恢复的更慢。桑葚看遍所有伤员情况后,松了口气,给她们都多用了一层金刚咒,出门去各个城池溜达一圈。 有人拿铄城保卫战做文章,比如被夺兵符的照世王爷,他开始论证营伎的合理性。那么累的士卒,为什么要禁止营伎,营伎可以抚慰他们的心灵之类的,桑葚懒得与之辩论,飞身走了。 人不应成为别人的发泄口、垃圾桶,桑葚知道照世王爷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她在铄城刚走两条街,就被一群旧教派的男人围住,他们是那个刺杀桑葚的幕僚的随众。 那个被她施下致盲幻术的青年幕僚,陨落了,被踢出了大帐势力。他们要来质问桑姬,以要她仁慈、不体罚同僚的理由。 “即使他刺杀大人,也是出于保护神的尊严,不是真的对大人有杀心。大人为何要这么惩罚他?” “大人不是会自愈吗?既然大人不会死,为何要对刺杀你的人这么严苛?” 桑葚见附近民众聚来围观,轻笑,抬手阻止他们:“你们这些肮脏心思的人首先要知道,我们是新教派的军队,你们旧教派的身份就是原罪,还不去领罪,是想和你们主子一个待遇吗?”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桑葚负手而走。 她不想和他们理论浪费世间,隔山打牛堵住他们的口就够了。 因为有那群人吵闹,桑姬身份暴露了,民众都睁大眼呼朋唤友来看「不会死的桑姬」,引起轩然大波。 她被民众里三层外三层堵在街里,还有人来送吃的用的,各种礼物,有巴结讨好的,有慕名笼络的,有想拜师学艺的,有谢她救城的,有念她旧恩的,一时间街道吵嚷不绝,民众骚乱。 这正是桑葚想要的效果。 桑葚知道,一旦仗打完,不管谁赢,她都会被卸磨杀驴。斋仪王爷只当她是棋子,进城更恨不得她立马死。 第104章 铄城 桑葚想让这里的民众真正像个人那样活着,不用被贵族欺压,不用被要求什么非人的指标,不用什么两差之考,也不被虚假的神教毒害。 但斥女贰国的人,只能用神的语言和他们对话。 她要造神。要造比神教更牛的神,能够轻易抹杀父神的神。拜神教思想下的人,需要一个更强的拜神教,用它来作为女武士们的思想后援。 这样的神不需要多难,正是苏索尔山那传言中动辄发怒的山神,婄山的正牌大神。 她足够强大,足够吓人,足够威严,足够让斥女贰国的人立马接受,最重要的一点,她是真神。 桑葚找来一群小孩子,让他们带自己去贤士聚集的地方,她刚到「贤居」,就看到高楼上许多贤士在楼上喊,要和她辩论,要她为以前不敬神教道歉。 桑葚抬头对这些狂热的喽啰青年道:“我要见你们这里最有名有实的大贤士。” 她在贤居待了很久,直到深夜,天太晚,就回去睡觉,顺便带走了几个女贤士回去夜谈,她们都是新教派的。 桑葚认为,旧教派的人脑壳都是蛆,一张嘴就是陈腐的毒气,和他们谈论,只会让人越来越闭塞,并且他们企图洗脑别人,从他们那里得不到有用的讯息。 她带着这几个贤士回去府邸,路上经过军帐,一群将军着急地期待她去大帐议事。桑葚径直回去,门口果然有人等着,原来那些所谓负荆请罪的也来了,一个意思,就是让桑葚去大帐议事。 “指不定京城军今夜还会来....大人!” 他们急躁地也顾不上管这几个贤士了。 桑葚道:“今夜不会来。”她从怀里掏出信筏,递出去,又问,“把那个间谍杀了吗?” “白天里就杀了。实在问不出什么,大人。”几个幕僚穿着贵气晃眼的铠甲,脸上却并没有以往端架子的表情,急的不得了,生死在心间,哪有时间注意气质仪态。 “哦。”桑葚道,“挺好的。你们回去把这信递过去。我就不去了。” 那信里写着几句话,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意思。 保驽贤者的死,以及狸猫的死,京师不会贸然再集火来打。昨夜四个贤者都来了,还有二十多个将军,背水一战之后,只会是互相屏息等待敌人先出手。 京城已经做到最大的攻城行动,却是这样的结果。如果铄城不出兵,他们就不会动。 把人逼急了,惹火上身,京城反而危险。他们没有那么傻,他们会静很久。 本来可以不出现这样的血战,本来桑葚打算昨天就去京城门口打一圈,最好杀几个大将军,然后迅速撤走,那样的话,京城昨夜绝对不会来围剿铄城,也就不用死那么多人。 这是个主动权的问题,谁占先机,谁占上风。就看谁能唬得住对手。 照世王爷和众将军看着信内容时,脸红的表情如何,桑葚并不在意。 她把民众送自己的食物卸下车,什么都有,甜糕点、烤羊肉块、文朝茶叶、胡椒菜团、手扒牛肉、烟熏土豆,她拿了几份足够几人吃的,剩下的留给芝琢她们,两车的礼物,食物最多,也最得桑葚心意。绸缎首饰,除了卖钱,别无他用。 又去拿了女武士给自己准备的饭,肉饼素面汤,已经凉了。 女武士们早就睡着了,桑葚带女贤士深夜摸黑去厨房,开锅,烧水,热菜热饭,几个人就这么在厨房摆开桌子,把食物堆满,又泡了茶叶,煮热羊奶酒,关上厨房门,香味还是忍不住飘出去。 女贤士们表情呆呆的:“大人,实不相瞒,我们平日里从没吃的这么好过。” “放松吃就可以。”桑葚往羊肉块上洒胡椒粉和盐巴,一口吞了好几块,贤士们笑道:“原来大人喜好咸口,这样可不好,对身体不健康。” “忍不住嘛。”桑葚喝了几口苦茶,“其实也不算太咸,太咸我也吃不下去。这几口过过瘾而已,哈哈。” 几人彻夜长谈,从民生谈到神教教义,探讨律令、贸易通市、军伍兵法,甚至民间流传的笑话乱句,也一并讨论了。 乱句是斥女贰国的一种歌,用词粗俗搞笑,曲调顽皮,是民间很流行的歌唱方式。歌词天南海北,笑骂贵族老爷,侮辱妇女老少,万物皆可骂,亦是万物皆可成旋律,曲调达到一个巅峰,被文朝很多乐人学习摘取。 女贤士们一致反对这种乱句,对桑葚道:“现在乱句早就被禁了,只有几个边城还有,乱句的出名乐人都跑到文朝去了。” 桑葚叹道:“可惜了。” 女贤士们一愣:“那些乱句动辄辱骂妇女,大人觉得无所谓吗?”她们不解地放下手里的餐刀和碗杯。 “我们这些女贤士在乱句里被他们渲染成主动求欢的妾婢,就为了满足他们的发泄心理。这种乱句,就应该封禁,起码也要再不能写这种词。” “大人不知道吧,只有那些叛逆无知的孩子才喜欢这种东西。就连很多贵族都很鄙夷乱句,他们府里的乐人从来都不唱乱句歌,说起好的曲调,草原也不只是乱句才有。” “非常出名的乱句,全都用词粗俗,而且曲调也没高明到哪去。” “乱句里的女人永远都是发泄用的,我们身为贤士根本听不进去,有些女孩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听多了就容易误入歧途,这种东西不禁,那什么该禁?它还总是拿出名的贤士开涮,各种编排侮辱,毫无尊重。哪怕是对亡人。” “不应该禁乱句。” 桑葚的话让女贤士们露出反感的表情。 桑葚不慌不忙地喝了口羊奶酒:“我也很不满那种词句。但这不是禁止的理由。诸位也说了,乱句的曲调很美,文朝乐人都追随不迭,这种美好的曲调不应该被禁止。这就是文化的自由。” “诸位听我一言,有些糟粕,禁是要禁的。但要禁的那些东西,只能是毫无文化价值的,比如市井里那些一味嘲讽残疾、妇女、老人的故事,编出来只是为了侮辱他们、贬低他们,没有文化价值的渣滓,只是恶意的投射,没有附带出文化价值。 还有那些触犯人类良知底线的,比如歌颂血腥杀戮,歌颂虐害儿童,这样的禁止掉亦是应当的。 宣扬暴力掳掠的正当性,和语言上把妇女置于客体下位的蔑视,是不一样的,前者应禁,后者不应禁。 乱句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也不以侮辱别人为主要表现,侮辱的词句只是附带出来的。 文化价值,无非是歌舞书画音艺文哲思这些。 我也了解过很多,很多活的很苦的牧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很喜欢这种放肆的乱句歌,他们听这些歌,感到由衷的快乐。乱句被禁后,他们都感到惋惜。 文化完全可以让人来发泄,因为它就是因为人情感的发泄而产生的。讨厌某种文化,可以攻击它、可以战胜它、可以批判它,但绝对不能随意禁止它。今天禁了这个,很开心,迟早会轮到自己头上。” 桑葚喝掉一整杯羊奶酒,她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味道,甚至有些喜欢这种酒。她的饮食习惯虽然还保持着前十八年的特征,但也掺杂了很浓的草原色彩。 女贤士们并不怎么赞同,但也稍微点头应和:“大人所言,有些道理。” “大人可能还不是没想到那一层,大人听我一言,我们都是斥女贰国长大的人,神教书说,对恶人就应该不留怜悯地消灭,因为他们都是恶魔的后代。” “如果稍微有些放任,有时候蝼蚁就会趁机长成巨大的恶魔。所以禁了才是有用的,否则恶魔会随意毒害别人,更容易带坏孩子。” “无知的民众很容易被恶魔欺骗,恶魔都是很诡计多端的。大人,这是新旧教派都支持的真理。” 桑葚一顿:“我保留意见。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恶魔,人不是非黑即白的,这个道理我本人体会很深。诸位认不认同这个道理:越是禁止的东西越是因为神秘而散发着魅力。 我童年时听过一个故事,寺庙里的和尚把和女人的欲望视为毒花,一个小和尚下山,却被温柔的路边伎女迷住,他回庙时,师父问他最喜欢什么,他说自己最喜欢毒花。 就算乱句被禁,妇女依然被污蔑着。就算全面消音,如果有人发现,原来可以这么污蔑妇女,也会一瞬间前仆后继去效仿。只有堂堂正正摆出来,让人知道这样是错的,是失败的,有良知的人自有判断。” “这个道理没错,大人。” 女贤士们笑道:“但是民众也有很多讨厌乱句歌。而且是相当一大部分人。如果大人觉得斥女贰国禁的很过分,请看看凌风国,他们比草原更保守。” “可是大人,很多人根本没什么良知不良知的事,牧民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消遣的时候怎么会想这么深层的东西,都是文盲啊。” “比烂就没意思了。而且和文盲不文盲没关系,很多学富五车的人照样道德低下。”桑葚把烟熏土豆放在肉饼里夹着吃,“其实什么都可以限制,唯独对于民间的文化,要让它自由。除非触及底线,否则随意消灭,只会造成荒漠。” 不可否认,斥女贰国的民间氛围,比起多彩缤纷的文朝,差了太多。 桑葚不想再说,吃完饭让她们在偏屋睡了,自己去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神教制造了两方巨大的思想鸿沟,这不可否认,方方面面,人们内心每个缝隙都是神教的影子,这可能需要百年才能改过来。 从第二天开始,桑葚一直都去贤居与贤士对谈,一批批的女贤士和她夜夜长谈,白天里就去和那些比较开明的大贤士谈论,男女都有,年龄差距也很大,只要有可以一听的地方,桑葚都很认真地听了。 她私下招揽了一批对神教持批判态度的贤士,几乎都是女的,还有零星几个男贤士,「桑葚是神山来的使者」的传闻开始在坊间风传。 消息很不灵通闭塞的斥女贰国,太容易让刻意制造的流言传播了。 桑葚作为流言的被害者,如今也想使用流言这把利剑。因为和贤士们的十几日长谈,桑葚迅速和招揽来的贤士们整合出一本新的神书。 因为民众文盲多,这本书是用斥女贰国的断词音节写的,还都是平民大白话,桑葚要求富豪书商把这本书的内容印在春宫图册背面,在十几座城里,迅速以雷霆般的速度风传。 这本书以桑葚在婄山落难时见到山神,继而得知世间真理写起。 从女神开天辟地,讲到原来的神教只是女神叛逃的儿子,原来的神教故事统统没错,但这些故事只是孙代神的故事,真正的始祖是母神。 书中以预言作证,写明了桑葚作为神使,得到山神所赐神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斩杀保驽贤者。 神教故事原本都是巫者们垄断的,这也不是巫者自愿,但文盲太多,也没人拿钱来教育民众,底层贫民根本就只知道神教故事皮毛,不懂里面的哲思,虽然是邪教哲思,却也环环相扣,所以看懂了神书的文人贤士们大力抵制关于母神的故事,认为狗屁不通,非常原始。 “居然以市场里占大头买卖的春宫册来传播,其心可诛!” 黄宴正和兄长纳罕将军以及几个同僚聊天,就听一个同僚怒而骂道。 他气的耳环都来回晃动。 黄宴手上的银戒指泛着光:“那妖女没死,卷土重来必是阴恻难当,诡计多端。” 黄宴已经被国主革职查办,原本风光无两,一朝落下任人嘲讽,还要被以欺君之罪问责,幸好纳罕将军花了很多钱,左右疏通,朝廷上下一力保他,叫他将功抵过,以后去第一线迎战桑姬,这才留下命来。 “不仅如此,还把保驽贤者大人的死信誓旦旦地窃喜着写。那书我看了,预言第二则,就是.....哎!” 为了避免口头不敬,同僚不再说。 第105章 远见 但众人都知道,预言第二则,就是杀剩下的贤者,国主下台,如果这个预言实现,那么就有第三则预言,神塔将塌,龙使其实是条蛆。 那本书以「惊天阴谋」等非常容易传播的夸张语句传播,现在京内一片混乱,新教派的人已经层层崛起,因为第一则预言实现了,保驽贤者的葬礼的确办了。 “这明明就是马后炮,保驽贤者大人先殉国,这本烂书才出现的。” 然而民间不管这些,宛如抓住救命稻草,高赋税和随处可见的恐怖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一盘散沙的民众并不想当前锋,但他们会为前锋摇旗呐喊,这个前锋就是新教派的叛军,以桑姬为首的叛军。 “已经在禁了,今日下午还有公开焚烧,为此还和春宫册商人有了矛盾,通市贸易那边也有同僚派去治理。不知黄宴大人可想移步同去?” 同僚问黄宴。 “谢小友,我抱恙在身,就不去了。” 黄宴自从那场铄城保卫战,就一蹶不振,全京都在指责他,黑锅都给他背,说他谎报军情,桑姬明明没死,害的保驽贤者人才陨落。 黄宴心里骂道,你们这些人当初围剿桑姬可不是那么说的。现在反正他一身臊,还能再臭到哪去? 他为了表忠心,还曾赤着上身去宫里请罪,国主避而不见,黄宴被这个虚伪假仁义的国主气的半死,最后自己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他机关算尽,桑姬却还没死。 难道桑姬是上天保的人?真的是山神都护着的人? 黄宴不信。 为什么这样的人不是自己,最起码也得是个男贤士,一个妇人,凭什么被神保佑出这么独一无二的命格? 她明明是妇人啊!她的身体只是男人的第三只手,就算神教都是瞎编的,妇人也比男子弱那么多,她凭什么?她不配,她不是完整的人,只有像他这样的男儿才是人类的代表才对。 最初的人明明就是男人。 如果上天不佑男人,又为什么给男人强壮的躯体,为什么这个世界都是男人称王? 强大者才是神佑之人啊。 黄宴不明白,京城的贵族、大臣、将军及他们的同僚、幕僚、亲属、妻妾、家奴也都不明白。国主不明白,宫廷里的人也都不明白。 最后千言万语融成一句:“天不佑我朝,令妖魔流窜祸世,护国一战,誓死不屈——” 京城的风格外喧嚣。 “已经有律令了,不准买这几家的春宫册,这几家都是铄城那边官道商路放行来的,经过桑姬之手,不干净了!” 府吏们在京内走街串巷地喊。 “以后只许买京书坊的春宫册!” 贫民们出离地大怒了。 平时唯一能消遣的就是春宫册,毕竟因为神教原因,很多文朝小说都被禁止贩售,能通关的文朝书画他们也看不懂,凌风国的东西更看不懂,自己国的书多数都是神教故事,又贵又看不懂。 乐艺和歌舞虽然很受欢迎,但对于图画的欣赏,就连最喜欢跳舞的人都无法抛弃。 因为斥女贰国允许春宫图书和曼陀罗烟在民间贩售,很有效解决了民间因为枯燥乏味引起的叛乱心理。 就连两个男人的春宫册在女人们手里都很受欢迎,她们的丈夫如果想表明自己宠爱妻子,就会买这样的便宜册子给她。 明面上大家都闭口不谈,谈色色变,夜间却都很开心有这一片天地。 但贫民到底不如手握重病的豪富贵族,他们来收钱时,贫民巴不得原地隐形,怎么会找死去鸡蛋碰石头呢? 大批的术法武士站在贵族身后,以卵击石不可行。贫民们的愤怒在家里流窜,吃饭时把碗狠狠撂在桌上,一瞪眼,和妻子儿女发发牢骚,骂几声就平息了。 忍一忍就过去了,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而这巨大的需求也养肥了文朝的地下书商,文朝虽然是禁止贩售春宫的,但大量的书可以卖到斥女贰国去,而且大多也是地下交易,免得被老爷们克扣。 因为便宜又好看,在民间已成文化现象。 现在搞这一出,京书坊也尴尬。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神教书坊,那等下流东西,我们没有!” 就算有,也很贵,并且只能画两个不明身份的人在不明位置的草地上进行,并且配字必须表达对神教的充分崇拜。 家奴们也怒了,他们的怒不同于贫民那种浮于表面的愤怒,纯粹是风雨来袭的激怒。 贫民以前都有收藏,还可以翻看。 家奴住在主子家里,他们作为家奴,天天认栽受屈,虽然上层家奴也算吃香喝辣,但主子下令查抄他们住所,公开焚烧收藏后,他们的脸也和下层家奴一样发绿。 但总归人们不至于因为春宫册被烧而叛反,他们看着空地上被府吏集体焚烧的那些书册,只是一阵放空。 家奴们那风雨来袭的激怒,在看见主子们威吓的脸时,立刻就麻木了。他们想,看不到的话,不看就是了。 一大批贫苦的文人,有不小的基数。武场里的大批下层武士,和文人们一样,都有自己喜爱的画风和文风,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啃着生面饽翻看这些贱卖的册子,体验一把自由自在的快乐,如今被剥夺了,谣言四起,都说以后再也看不了春宫了。 抛却开神教那玄幻严肃的语境,在最原始的快乐里遨游。现在才知道,是一种多么难得的享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的「垂爱莺莺生」啊,我最爱的先生,你的画我这辈子就看不到了啊。” “怎么会看不到,我从少爷书房偷出来了,你看,还是精装本呢。” “你难道不怕杀头吗?” “杀头?预言都写了,以后天王老子换人做,杀的是狗国主的头!” “对,你说得对,预言写了,马上那个狗皇帝就死了!” “你小点声。” 春宫被禁只是表象,因为叛军的原因,民脂民膏都快被刮秃噜皮了,国库发下去钱,贵族们赚的盆满钵满,还要继续向国主要钱。国主自己也留一部分,继续挖民间的钱,实在不行就抓人充军,已成风潮。 斥女贰国每年都有各地小股的官逼民反,但都像患处肿胀一般,轻易被压制,然后别的地方再发炎,无人可治这乱象。 狱中正有几万的民间叛军,他们今天重见天日,得知“国主给你们恩赦的机会,你们要拿起武器去外面抓女武士,把她们集中起来,然后威胁桑姬现身。” 他们面面相觑,都是贫民地痞出身,本来就是跟着老大混口饭吃,老大死了,他们自然跟随国主。 京内的下层女武士们数量还是很多的,因为全京戒严,她们听说有女武士被抓获时,只感觉头顶响雷,轰隆隆的头晕。 “怎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是桑姬的事啊。” “我们从来都没有支持过桑姬,从来没说过不敬国主的话,为什么抓我们?”就连女教头都惊了。 少数贵族出身的女武士,交钱免灾。没钱的底层女武士基本都被挑挑拣拣,看起来越是可怜兮兮、灰头土脸的,越是被抓。 先是抓了几千人,关到广场去,这群曾经的叛军充当着鹰犬爪牙,再去抓的时候,民间武场早就一片大乱。 桑葚没想到自己会被贤士登门,在她们登门前,就听经常来给自己送礼的那个将军道:“就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定是要大人去怜惜草原环境,杞人忧天,以前也找过下官,一群娘们儿整天坐在那里大谈空想。也有男人,不过这样的幼稚小毛孩、臭娘们儿尤其可恨。” “你还不滚?” 桑葚翻脸,将军吓得站起来,站都没站稳。 明明刚才给她送礼,她还让自己坐下喝茶的,到底怎么回事? 桑葚怒道:“你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娘们儿、臭娘们儿,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轻视的词吗?你有意为之?你是在打我这个娘们儿的脸?” 那将军连忙把手挡在身前摆来摆去:“大人、您是不凡的女人,其她女人怎么比得过大人呢? 您身边这些女武士自然也是人中龙凤。但不可否认很多女人她就是.....总之您和她们不一样,父神在审视我,我不敢说一句假话,下官崇拜大人您,大人您动辄如此无故发怒,身为女人,还是最好不要这样吧。” 充当护卫的芝琢和卜姽都拧眉无语了。 桑葚瞪眼道:“对别人动辄如此奴颜卑膝,你觉得很无辜吗?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做小伏低,如果再被贬低,就是完全的受害? 我告诉你,你这种主动低头,主动来如此讨好、贿赂别人,被贬低都是自找的,尤其是你还出言不逊、妄自尊大,我骂的就是你。 我又不是贵族出身,用不着你给我戴高帽,更不需要被和普通女人剥离,我不是那种没有集体自尊的人,也不需要捧一踩一,你带着你那些贿赂礼金,赶紧滚。不滚我就动手了。” 芝琢和卜姽连忙象征性地去劝住桑葚,桑葚假装要抬脚踹人,将军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正厅。 桑葚坐回椅子上,芝琢憋笑道:“大人,过河拆桥这招已经用了两次了,该换下一招了吧?” “现在他们怎么样了?”桑葚悠闲地拿起杯子喝口茶。 “乱,特别乱。”卜姽满面红光,“天天内讧,互相猜疑,而且派系中游基本都离心离德了。有时候真的是,越是大人这种让他们一致敌对的,他们越是以为自己很团结、高枕无忧,反而掉以轻心,听风就是雨。” “其实他们想要的无非利益,贿赂我也只是为了让我给他们好处。”桑葚道,“我还得下点猛料。对了,让那些贤士进来吧。” 刚才那个被桑葚骂走的,已经被桑葚暗中塑造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背弃盟友形象,现在他又被桑葚弃为丧家之犬,那些想要讨好桑葚的都会远离他。随便攻讦就能变成一盘散沙,这就是他们的盟友关系。 只为了自己,桑葚稍微威胁一下,就为了自保,把盟友的秘密送来,稍微口头表扬给点好处给点保证,就摇着尾巴发挥优势。 他们再反对桑葚,桑葚还是大督官,现在手握兵符,只要权力在手,把他们分出几个类型互相猜测特别容易。 贤士们进来了,五女三男,桌案上茶壶茶杯,也没有婢女,他们自己倒了茶,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侍婢的督官。 她的侍卫也并不来帮着倒茶,只在那石雕般站着。 聊了半晌,令桑葚没想到的是,这些贤士告诉自己的是,以前从未涉及过的角度。 “因为斥女贰国人太多,草原难以负荷,沙漠化已经开始了,大人请看我们旅途中作的记录。” 为首的女贤士居然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常年四处游走,被晒的发黑,但精神气很足。她自我介绍是个富商的女儿,所以才有平常女子没有的可以四处旅行的机会。 “小人亲眼所见,不仅草场退化,就连地下矿藏的问题也迫在眉睫。” 为首的女贤士道:“大人请看,这一带的舒尔勒草场,大湖萎缩,当地牧民连水都喝不起,居然有一大批的民众,以命相搏,常年地偷偷越过通天栈道,通天栈道这可是文朝的领土啊,最多的就是亡命之徒、土匪、乱帮和邪教、妖怪。 他们经历生死之危,才能越过这栈道,也就到了日落城边境,往西南,就是幽都、河丘之地,那里都是丘陵,从那里的水井打水,大量地偷运回去。” “靠近雪山,冰雪融水明明可以饮用,是因为雪山雪质刚硬,难融,这是凌风国也难以解决的问题。雪山摆在那,也用不了,只能买水。” 一个男贤士道:“大人,这事之所以公布出来,就是那里已经万民请命,县官以血泣书,求朝廷分水,屡屡无人答复,一拖再拖。 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小人带来了万民书,求大人管管此事吧。若大人不管,小人立刻一头磕死在这里!” 第106章 金都 桑葚一愣,芝琢和卜姽连忙左右护住桑葚,桑葚拨开她们,探头道:“何必放如此狠话?有事好商量,我现在只是军营督官,你们怎么会来求我呢?” 另一个女贤士道:“大人,都说您是新教派的领头人,我们知道您有一颗仁义的心,不可能放任的。 小人亲眼看见过那里的人,缺水,活活渴死,甚至喝尿。” “大湖萎缩至此?”桑葚皱眉。 那之后她才知道,舒尔勒草场大湖分为两区,北区和南区。 南区归县城民众,北区拉了长长的警戒线,水下还有锁链大网,北区的湖水只能看不能喝,因为那是京城供水。 虽说如此,京城附近也只有大河的。 但斥女贰国以北和西北都是连绵不绝的大雪山,舒尔勒草场因为地形问题,水质清澈,灵气四溢,北区的水三分之一输送给京城所有的贵族修行者,三分之二主要还是给宫里。 桑葚看女贤士要跪下去双手呈万民书,连忙把她拉起来:“京城不管?”她默了默,又问:“是不是曾经上京说这事的县官不明不白地死了?” 贤士们面面相觑,然后悲戚地点点头。 “我们也不是那里的住民,也幸亏不是,要不然此次上京早就死在路上了。” “府县他是豪胆侠心,正因为他的死,我们下定决心要延续他的遗志。” “大人,草场那里居民很少,不如繁华地,所以....求大人管一管,我们真的没人求了。大人是神山下来的。”女贤士说到激动处泣不成声。 “我会的。”桑葚正色道,“我会把北区的水让那里的牧民喝。” “大人....”贤士们却是惊了:“我们的意思是、恳求朝廷让舒尔勒草场的居民能去幽都、河丘买水,因为限制交易所以喝不上水.....只是想开放那里的贸易。” “你们不必害怕。我可以让他们随便喝北区的水,附近退化的草场,那里的人们必须停止滥生,草原超负荷才是一切源头。” 桑葚沉思一会儿,又去书房飞速写了一封信筏,盖了督官加印,跑回来交给她们,芝琢和卜姽跟着她跑,贤士们听着她们身上铠甲的声音出神。 “有了这个,不会有人来抓你们这些上京的。有人阻拦,你们就把这封信拿出来。” 桑葚看她们虽然都有佩剑,但细刃薄口,并且都是短剑,又去写了一封亲笔的「通关带刀」。 盖了三种印,还按了手印,签了名,又让女武士把府邸外等着求见的副将们叫来,战事紧急,因为士卒和百姓容易冲突,规定了民众带刀限制,解除限制需要诸多步骤,这是斥女贰国由来已久的。 找三个副将当见证人按了手印,桑葚才把墨迹未干的信交给她们,然后找人拿来八把长剑,皆铮亮冒寒光,贤士们托着袖子愣愣地接过来,感觉分外沉手。 “你们先回去,要那里的民众,可以移一波来铄城,以及相关的十几座城池。”桑葚道,“战事结束,我就去那里。” “大人。”贤士们回味在震惊里,“大人....我们凑了五千钱,大人您收下吧。” 她们拿出钱庄票子来,手微微发抖。 桑葚看了一眼:“这些钱应该去买水、打点沿途文朝人士,为何要给我?” 那几个将军讷讷看着,等贤士们走了,就双手放在身前有些局促地告诉桑葚:“大人,之前说的民间似屯兵问题,当地豪绅还是不交兵。” “我已经想好对策,走。” 桑葚说完就把椅子上的外袍抖开,穿在身上,系了铁扣子后,把桌子上那个圆盘座帆船顶的督官帽往头上一戴,走出门去。 众人紧随其后,桑葚到了豪绅所在之地,直接不问门人往里闯,也无人去拦,一是拦也拦不住,二是不敢拦。豪绅们已经被下了鸿门宴来到一处帐子里集合,帐外几个头脑发热的将军就要下令先杀一儆百试他一试,被桑葚当即喝止:“怎么对良民动起刀兵,你们是哪一个营的?” 当即把这几个平时横着走的将军吓得并腿往边上缩头,桑葚直接掀帘进去,稍作微笑见了礼,坐下召来几个将军,像狼狗幕僚一样围在她身边听候差遣。 “诸位私屯兵也有道理,毕竟怕军营去抢。”桑葚前半句话说完,商人富贾们就摆起手:“不敢当,不敢这么想的。” 桑葚举手示意他们闭嘴,又说:“但军营实在开销不小,这不是又要到了交伍税的时候了吗,军营难过,诸位也得捐金助力,念在民间属实是哀鸿遍野,我与众将军已有商讨,也发了帖子和照世王殿下商议,已有确定结论。” 豪绅们知道又是要刮他们的钱,但也有对策,以往都是民间一起交钱,按照比例、撑死了是对他们有一个固定额,也能再从牧民里捞回来,不算赔本买卖赚吆喝,顶多暂时被刮一刀肉。 伍税按这一年资产比例要钱,他们早就转移了钱庄,修改了账本,暂封了牧田,威逼了牧民,直接摊手说没钱,军营也没招。 京城要钱,也是这个理。大臣商人纷纷摇头说没钱,国主自然没辙。 “我们虽然以前给私屯兵数量做了限制,却也因为各家有各自情况难以一同实施。以后按私屯兵人头数算,各位家中私屯兵必须削掉三分之一,我们会有专门的督令察去诸位家中监督。若有违抗私藏,家主公开绞刑。 伍税还是按以往的律令,只是收入贫困低于水准的家庭一律不必交。 假如这位家中只有三名私屯兵,那么就遣散一名私屯兵,这名私屯兵直接来军营当现役士卒,算是为王殿下效力。 当然也可以多多放出来,因为剩下的私屯兵,有多少按人头数量多少折合名下牧田数捐金,当然也有一个最低金额。 假如家中只剩下两个的话,而又是这位家中的资产,那么只需要交三百金当捐金。诸位没意见吧?” 桑葚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大人....” “大人你这是、小人私屯兵的确是多了些,但都是保护家中父老妻儿,怎么能按私屯兵人头数收捐金呢?” “大人,小人家底已经快空了,诸项繁杂都要钱,大人此番这是要我卖儿典妻也拿不出来这么些钱啊。” 在座富者皆眉头紧锁,语带苦楚。 “所以诸位家里私屯兵还是不小的数量啊。”桑葚冷笑,“我想这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积攒起来,以往王殿下没来,诸位私屯兵这么多,和臣官打点照应之下,自己也算组建个小军营,一名普通牧民不会术法四条手脚而已,诸位府内壮汉成群,谁敢在诸位面前横刀立马? 平日里诸位豪肝义胆、气势凌天,多么快活自在,我也就不展开讲了,诸位若是要自己建国就跟我说明白,我全力支持。” 满座的男人全都差点惊掉帽子,他们被杏仁油擦的油光锃亮的数股辫子贴在脸上,脸皮被冷汗黏的发痒,头皮更是止不住发麻。 “大人,军中欺压乡里,我们这些私屯兵还要留着保护老百姓呢。” “驻兵自会保护。谁敢欺压我斩了他。”桑葚起身,“诸位回去好好准备吧,不必劳心劳神,若想留下这些打手家丁,就好好准备捐金,我已发布了关于牧民的三十一条放令,牧民是没办法替诸位交了。” 说完她直接走了,将军们留下几个充当白脸好人,剩下的呼啦啦跟着她走了,像拖在地上的长长影子。 豪绅们自己的苦楚哗哗往外倒,动那肥厚金库的肉属实是在他们心里割肉,私屯兵削三分之一,还要留多少交多少人头钱,除非那些打手原地蒸发、官府里的籍册也自动销页,否则无从下手来挖漏洞。 说能挖也是能的,大不了把打手改造成家奴算钱。 但桑葚之前已经颁布过关于家奴的禁增令,也就是严格控制奴隶市场,说是因为神教一些原因,奴隶交易必须暂停,暂停到什么时候没细说,但谁敢再买卖家奴,一律砍断双手,已经有很多奴隶贩子被如此施行,怨声载道,谁还敢再多加自己府里的家奴数量。 各人府里已有的家奴没办法强行让他们自由,因为当地叛军力量的确还不算大,叛军大部队还没汇合,而且叛军内部也支持奴隶交易,桑葚争取到这一步可谓费劲口舌心机恐吓。 豪绅家里人丁众多,这次又得好好削减一下打手数量,谁家里不是几千个打手,如今都被扣上「私屯兵」的名头,他们不觉得这算私屯兵,那些打手也只是不会术法的壮汉而已。 军营里士卒都会些术法,对豪绅们来说,那样的才叫私屯兵呢。 ——然而说是这么说,豪绅们家里的打手有五分之三都是术法高手,他们并非都是莽汉。 到底何为真何为假,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 桑葚的一天是非常繁忙的。 一则她是大督官,除了照世王爷外最位高的人,位高除了权重,自然就是责多。 二则她被各将军针对,而且本来就是不同立场,比如各将军收点钱就可以放任奴隶市场,而她做不到。她又搞烂各将军派系让他们互相内讧,各种角度上只有她有这个充分的闲心来管某些事情。 比如她现在刚出来不久又被告知邕什刚刚带人捣毁一处奴隶贸易地下窝点,为首的居然是当地豪绅大家族的嫡子,当场被抓获,还顺便发现了京城来的双面间谍,处理人都觉得头疼,她派去的女武士更是只能先把人控制住。 去的路上又被传信告知一件非常令她愤怒的事。 这件事的愤怒直接引发了之后一系列事桑葚的翻脸不认人。 “大人,照世王爷他...他在里面,大人您不能进啊——” 门僮怎么挡也挡不住,桑葚带了二十个女武士,外加营里讨好她的一些将军的幕僚、策士、副将、士卒,一大堆人涌了进来,照世王爷把烟管敲了敲,抬起眼:“督官来了?” 桑葚一看到场景更是肝胆俱怒,只见这正厅里围了许多人,都是身穿铠甲的各种将兵,围成个圆形,中间搭一个白圆台,七个还没到十八岁的面貌姣好的少女,溜光着在台上跳舞。 与战战兢兢、忍辱含冤的她们相反的,是周围衣冠整齐的男人们,桌上还放着茶杯烟枪,姿态放松怡然,笑容因为桑葚的到来僵在脸上。 完全两种极端。 “请王爷解释给本官听一听缘由。”桑葚冷着脸说完,就面朝众人骂道,“家奴安敢不去将人拿下来?军中如此秽行,你们看的津津有味?一个都别走,来人,把门给本官封上。” 本来桑葚刚开始骂的时候,众武臣还兴致索然地用沉默的尴尬来消极抵抗,听到后半段都吓得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不想已经有男性士卒在女武士们赞许的目光下把门闩挂的紧紧的门锁也直接落了下来。 他们只好改变策略,让自己的侍卫去台上把那七个女的赶下来,塞给她们衣服赶紧穿上,这些女孩儿凑在一起颤如惊雀。 照世王爷坐着一边吸烟一边抬眼道:“督官何苦如此相逼,本王想着这几个女郎是甘愿奉献,本王也是一没收她们为奴为婢,二没逼良为妾,两相情愿之事。 诸官也是百忙之中来消减疲累,督官若眼红,大可以也招揽一些穷酸美男去给督官跳舞,本王一个字不会过问。 难道督官连本王这点爱好都要封掉,督官对男人的厌恶未免也太深了吧?本王想着督官面貌平平无奇,莫非是因爱生恨?” 那群刚才围观的将军抖如筛糠地站着,如今室内只有照世王爷坐着。 桑葚找了个椅子坐下,眼神如鹰一般:“王爷不必说些拐弯抹角的话,抛开督军大任,被小人唆使,以这些秽行辱民之事来祸乱军心的,不是我,是王爷您。 王爷要这些平民女子脱成这样丢弃为人尊严,居然说的出口两相情愿四个大字,我现在让她们来打王爷的耳光,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呢?” 第107章 规矩 照世王爷大怒道:“你敢如此无礼!” “我为什么不敢,若非我,王爷早就成了阶下囚,我护城有功,王爷瑟缩不前,连大帐都不敢出,我累的仿佛要死了,王爷还衣衫整洁,就算兵符给我,王爷依然失责失职。 既然是王爷的爱好,何必招揽这么多武臣陪着王爷戏耍军心?王爷要带着整个大营一起来看跳舞吗?要让所有妇女都来满足王爷的癖好?” 桑葚刚说完,照世王爷就跳起来指着她骂道:“本王现在就可以下令擒了你这个祸害,你知不知道?本王失职,容得着你这个妇人来各种说辞?你区区一个家臣,你也配?我想你头一次做官,脑子都被熏糊涂了吧? 本王血统纯正,这群贫贱女子能来令本王高兴是她们的幸事,你嫉妒她们的美貌,还是嫉妒她们的资格?你这个丑妇,天天就知道矫揉造作、惺惺作态、假充大人,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吧?” 桑葚不以为然,悠悠看了看全场武臣,武臣们噤若寒蝉。怎么两个人就吵起来了?他们其实不觉得这算公开侮辱。 桑葚道:“这怎么说也得有一百五十多个奉官,还真是开了眼,王爷这正厅如此排场,居然不做正事,专门用来逼人跳艳舞,如果再放任王爷这样下去,只怕斋仪王殿下都入不了王爷的眼了。 本官早就说过,不许军内任何侮辱行为发生,王爷居然堂而皇之做这种公开侮辱平民的逾矩蠢事,神教说「法下众人,不问出身」,本官完全可以依照律令先拘了你。” “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好意思提神教?你一个不信的,你现在倒是学会了很多神教的名言来运用了,这几个妇人也配当庶民?本王让她们来跳舞是给她们赏赐,天大的赏赐,你这个——哎呦!” 照世王爷还没说完,就看见桑葚腾身而起,单手折断了他的烟管,烟草洒了一地,桑葚抬起下巴:“律令也说了不许沉迷易致幻的曼陀罗烟草,王爷明摆着践踏军律,置一众守律的士卒于何地?置斋仪王殿下于何地?” “你别拿我兄长来压本王。”照世王爷眯着眼,“我量你不敢来拘本王,丑妇,本王说你丑你很生气吧,是不是最怕别人说中你这个丑妇的弱点了? 你自己找不到男人,没男人要你,你就心理阴暗,四处干扰别人,你也就配这点资格.....” 他还没骂完,就一阵痛呼,桑葚当众拿出绳子把他双手背到后面狠狠捆上,照世王羞红了脸叫道:“丑妇,你怎么敢.....!” “来人,反省室里最好的房间给王爷扫干净点。” 桑葚轻笑着说完,还拿起旁边王爷侍卫手里的擦桌布塞到照世王嘴里,照世王翻着白眼羞愤欲死,桑葚不禁恶笑:“王爷也知道什么叫屈辱啊?我还以为王爷没有这个人类的感觉呢。带下去吧。” 她直接推开照世王,走去那一百五十多个武臣面前,笑道,“诸位可还开心?可曾满意?” “大人,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武臣们咽着唾沫看着照世王爷被几个男士卒架着出去的屈辱模样,都皱着脸道。 “我们也是被逼迫的。” “大人饶了我们把,我们根本就不喜欢看这种东西。” 桑葚挑起眉毛:“真的?那简单了,你们排成队,挨个给她们道歉,顺便每个人自己扇自己一个带响的耳光,这事就此翻篇,我也不往外说,若是不从,我可以用上这个了。” 她随手拿起把椅子来,歪头道:“诸位喜欢让我来打,还是自己打?” 众武臣各年龄段都有,闻言瞬间迟疑起来:“大人,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怎么能给庶民...给庶民...我们这脸还要不要了....” “下官怎么说也是领的堂堂俸禄,下官又是武臣,这无论如何都是办不到的啊....” 他们纷纷摆手退却,脸上是见到黄昏般的错愕,桑姬何必苦苦相逼? 桑葚看了眼那七个凑在一起颤栗的少女,冷笑道:“诸位奉官的脸是脸,她们的脸就不是脸了?若说家奴是你们的,本官没办法管,饶是那家奴也是良民贬下来的,这世间谁的脸又不是脸了?这些女子皆是良民,如今这般遭辱,难道是她们活该?我懂了,诸位还是想让本官亲自动手——” 还没说完,那些武臣连忙跑过去:“大人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大人,我们做就是了。” 当下由桑葚拎着椅子腿监督,他们挨个排成排走到那些少女面前,他们抡圆了巴掌左右开弓挨个扇自己耳光,那些少女何曾见过这些阵仗,都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桑葚走出府门时,看见外面许多士卒垂着眼拿余光瞥着自己的方向,她身后一百多个将军无一人敢越过她往前走,皆捂着脸跟在后面,要么就是垂手看天,仿佛思考哲学问题。 天上的云聚拢又挥散,风吹过来一股沙尘气,桑葚亲自把那些少女一一送回家里,这次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观察了她们的家人,这些少女的弟兄父亲都是要么瘦瘠要么五大三粗的汉子,见桑葚一身官袍,眼神不敢半点越界,都直愣愣看着她的膝盖,再向上看就容易被定为不敬。 他们看到她的刀鞘是皮革做的,缠的很紧,那鹿褐色的皮革上居然有大片大片的发黑飞溅血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们为何不去通报督官府和民事营?你们知不知道她们要被带去给那些贵族小姐当家奴?本官要是稍微晚了那么一步,就入了奴籍册了——” 桑葚觉得不满意,特意拿了大喇叭,召集周围邻里都来,站在高台上训斥道:“你们的女儿、姐妹被如此对待,你们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吗?我需要一个理由。” 那七户人家的男女都臊红了脸,声如蚊蝇:“求大人开开恩,草民实在是不敢和兵老爷顶撞。” “那也没一个人去民事营报信,新律令写的清清楚楚,有事不公,皆可自察,报官无阻,万事可闻。你们家里的男丁倒都是不少,有没有服役啊?” 桑葚此话一处,那七家的老头儿这才停止沉默抵抗:“大人,以后但凡有事,都会去报告的。再也不敢不报了。” 桑葚点点头,对那七个少女道:“你们好好的吃一顿,睡一觉,不就是被板子打了吗?多亏我救得及时,你们清白还在,否则指不定多大的孽呢。”说完斜眼瞪了那些家长头子,把他们吓得直接闭眼捂脸怕直接原地眼瞎。 桑葚离开后,芝琢跟在后面沉声道:“大人,你那么说他们会信吗?” “不一定,但起码没人敢公开再污蔑她们没清白了。”桑葚低声道,“刚才那些奉官我也跟他们说了,敢说出去一个字以后吊起来打,但我搞不明白为什么受辱的人却要遮遮掩掩才能活的开心,侮辱别人的人他们不会去攻击,而被强抢走的女子,未来却很容易会被嘲讽不清白。” “这就是没办法的事啊。”卜姽接话道,“其实我真的不明白,大人你现在得罪太多人了,这么坚持真的有必要吗?我们自己活得好不就行了,或者我们什么也不说,也可以吧。” “话虽如此。”桑葚叹了口气,往东边方向看了眼,是时候该去邕什那里了,已经浪费时间拖了很久,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可我没办法视而不见。她们受辱,虽然不是打在我脸上,却也是打在女人脸上,女人不该这么大面积地受辱。” 以前在京参给她造的墙壁里生活,桑葚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颠倒黑白,两种人生。 现在知道了,也不想回墙里继续生活。自由若伴随着黑暗,她就灭除黑暗。 邕什在衙门口苦等,终于看见桑葚来了,一行人进去之前桑葚接过她手里的报告仔细读了一遍,惊道:“居然还有民众帮着人口买卖头子求情?” “不是人口买卖,是奴隶买卖啦。”卜姽说完就吭哧了一下,吐吐舌头,“好吧,奴隶也是人。” 衙里押着一大批人,黑压压的,蓬头乱衣,巨大的铁笼子连成一排,靠锁链串着,上面麻布早就被掀开,里面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个人,全都是儿童,因为怕孩子到处跑乱了就没打开留着等桑姬处置。 桑葚一进来就皱眉了:“这些孩子都哪里来的?” 被羁押的贩子头目是个突眼长脸的普通匹夫:“从日落之城那里买来的,绝对合法,绝对是正常买卖,干净,这些孩子的爹妈全都是家奴,没有一个是抓来的。大人,这些也是咱花了大价钱淘来的一批好货,您好歹行个方便,路钱不会少给的。” 桑葚看着他油汪汪的脸,突然笑道:“你倒是吃的油胖油胖的。” 她已经能熟练说出斥女贰国日常的话了,而且是纯正的京城口音,因为是卜姽教的,还带着贵族常用的那些助词和语调,此话一出,士卒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开心就好。” “开心?本官开心地起来吗?”桑葚又板了脸,尽管易容了,在贩子眼里近看桑葚的脸却有种莫名流光溢彩的感觉,“你们这个群体里出现了迩京来的双面间谍,性质极其的恶劣,本官怎么不知道你这群孩子里有没有间谍?统统不许走,全都在这里待着。” 说完桑葚又扫视一圈:“而且你们这群人是明目张胆违背本官亲自拟定的律令啊?本官说没说过暂停奴隶贸易,你们私下搞小市场卖孩子,本官说过,犯者绞刑,你来当第一个?” 尽管她笑着,却是森然彻骨的冷笑,看的这群奴隶贩子毛骨悚然。这时候人群推出来一个相貌周正的年轻男人:“大人,间谍就是他。” “这位是城西铁达木家臣的小公子,绝对是他错不了,他还戴着家族的传家玉呢。” 那男人被耸到桑葚面前来,本来就负了双手被捆,嘴也被布团堵住,愤愤地被推跪在地上,抬起头辫子和汗黏在脸上,眼神飘忽躲闪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直视桑葚的样子让她嗤笑。 “你这家奴倒是有点骨气。”桑葚道。 他“呜呜”地想要说话,桑葚却直接一脚把他踹倒,问邕什:“既然证明了是京城来的间谍,证据确凿,何须再等?直接送到随便一个将军营里,他们会好好招待他的,嘱咐将军们,随便玩就行,用不着想着手下留情讨好京城,都撕破脸了,两头中立的最后结果就是两头不落好。” “知道了。”邕什直接叫两个女武士去架起那间谍,结果那俩女武士道:“来就是我们抬的,累都累死了,我们可不动了。”累是假的,但活太多,不想干就是不想干。 邕什笑笑:“好。”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自己去把人架走了。 官衙的人万万没想到,按理说邕什算是个小长官,怎么桑葚手下的人还都这么放肆呢? 然后她就找来孤寡所的人,叫把这群孩子全部带走一个不留,并且把奴隶贩子关进牢里,并且不许赎出,关多久并没说,能拖就拖也算是一个战术。 官衙来求情的民众早就被各种遣散,还有不少人在门口拖着步子左右犹疑,其中居然还有一些贤士。 桑葚一出来就听到一个贤士哆嗦着骂道:“一个文国出身的妇人还敢对照世王爷评头论足,妇人之见,岂敢.....” 因为桑葚看了过来他不再发声。 本来是喝多了为了彰显自己而在同行面前吹嘘,自己的价值也就只能这么提现,在桑葚看过来后他捂住眼睛瞬间转身跑了。 桑葚翻白眼都懒得翻:“骨子里为奴,才是真的为奴。” 芝琢都发自心底笑了:“他们怎么那么执着啊?大人,真的服了他们了,隔三差五就来骂一通,然后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行。” “哈哈哈,你们看他鞋都跑掉了——”卜姽笑的弯腰拄着膝盖,腰间佩剑金属作响。 第108章 焦灼 关于平民被无故殴打的频繁事件,桑葚组建了一个士卒为单位的戍卫队每日巡逻,还算治安良好。但是贤士主动来骂一遍桑葚之后撇腿就跑的操作,让桑葚只有在笑出声的份。 京内得知间谍被蹂躏惨死的消息后,朝野震惊。 “他们就那么不念情分?这群叛贼铁了心地不想活命了。” 无人不恐惧着桑姬的黑暗统治,那被称为夺去眼珠的妖女统治,京内民谣被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宣扬,孩子们的家长得到官衙赏的宣传费。 “人贼枭首是桑姬,大神都要她的头,谁能取来她的命,飞入苍天变苍鹰。” “桑姬生,血月升,桑姬亡,金日腾。辉煌国主造宝剑,一剑剖掉她双眼。” “桑姬会在夜晚偷偷登门,取走所有人的眼睛,滥杀无辜残暴不仁,家家都要供奉国主圣像可保太平。” 因为斥女贰国内乱而被困在京城的文朝游方文人们也诗兴大发,记录着这些民谣,并且抒发自己对桑姬的感慨。 市井之徒更是编造各种侮辱性故事,让桑姬当主角。 今天她是牛马槽里一天两千个恩客的伎子,明天她摇身一变成了在宫廷跪舔国主祸乱后宫,肚子里有了国主血脉孩子的弃妃,后天她又成了文朝来的千面间谍,什么男人都能跟她有一腿,她为了情报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些故事有一个共同特点,儿童不宜。对女人极致的侮辱就是把她说成伎女,渐渐市井之徒地痞无赖对桑姬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依赖感,一天不听她当主角的故事就各种难受。 她既是斩杀保驽贤者的屠龙新教派代表,又是下贱到骨子里的炮架,可谓乌合之众最喜欢看的八卦集合体,再加上以前见过桑姬真容的人,大肆传播桑姬长的跟天仙一般,各种淫词秽文层出不穷。 然而这样的书画被京城禁止了,理由是倒买书籍。地痞们大惊,我们是在为国主站街,怎么就犯了律法? 在进牢里时还是发懵的状态。 京内开始禁止说桑姬,哪怕任何谐音词也要三缄其口。 这事零零总总借助各种间谍之口传到铄城,桑葚虽有料到,却也是挤眉弄眼地哀叹。 “这群人没救了。” 发自心底的无奈和嗤笑。 桑葚觉得自己不应该总是注意在粪坑身上,太阳还能照到茅厕呢。 毒深了,她救不了,只能救那些有救的。 但世事难料,桑葚也有派间谍过去潜伏,不服输地产出着辱骂国主、黄宴大骗子以及一干鹰犬爪牙大臣的段子。 “今天棱摩贤者走半路看见姓桑的文朝商人在卖鸡,气急败坏,大骂该商人搞叛军策略,羸弱秀气的黄宴公子本来打算阻拦,结果发现这个商人居然有肌肉,立刻一起批判起来。” “说鸡不说鸭,说鸭暗示鸡。谁家的人牙疼,也可能是叛军派来蛊惑民众的间谍。” 被集中围剿的女武士们无奈举起反旗,京内早就反抗之心浓厚的男武士们也一齐响应,这些人举着春宫册,展示背面的新教派教义,和京城戍卫军大打出手。 “我们的伙伴被困在广场,我们要去救出她们——” 意识到已经背水一战的女武士们决定不能放任京城在桑姬面前开杀女武士,倒逼桑姬投降,她们的决心一旦强烈起来,桑姬接管的那些叛军间谍们也对她们各处照应,很多都把人暂时私藏在地下室,京城乱作一团。 民间恐慌大起,人人惧怕成为不合群的反对派,迅速站成两派完全对立的声音狂潮。 “我们不做奴隶!我们要维护桑姬!——” 新教派本来只是前进一步,不强制女人生育指标而已。但桑姬后来者居上,大量印发册子,现在一提到新教派,早就鸠占鹊巢,被人们盖章是「女人的教派」。 因此新教派被围剿,他们不得已也举起支持桑姬的旗子,以求得京城反对派的庇护。 桑姬迅速成为新教派的代表教主掌舵手,力挺新教派的老爷们几乎都是想要重新洗牌分利益的,如果替妇人说话能办到结果,他们不会介意装一装。 因此京内一时间腥风血雨,透明的恐怖蔓延,再麻木的乡民也听说了「新教派不做奴隶」的口号,家奴们以为新教派真的可以消灭奴隶贸易,于是翻开禁止流通的春宫册,在油灯下一照,清晰可见的是——桑姬以前号召贤士们一起根据神教原书,费尽心机编排出来的平等故事——这些故事深深地感动了家奴们孤立无援、千疮百孔的心。 他们能做的只有互相嫉妒,在主子面前争宠卖弄来多吃几块饼,现在桑姬说会给他们当人的尊严,但这尊严又不能当饭吃。 旧教派在京内注定人多声大,重新洗牌是不可能的,我的钱凭什么被你们抢走瓜分?我堂堂大人凭什么和一群家奴平起平坐? 家奴们十分懵懂,认可礼法将军士民等级的侍奴全力支持主子,也有身在内府无法逃脱的原因。那些不甘苦命人生的世代家奴和家道衰落的家奴身主子心的人们率先喊了起来,他们夜奔十三里,投奔到新教派的地区——京内已经有四个将军举起反旗。 但其实各个类型的家奴都有出逃者,无论女男老少,无论侍奴苦工,但总体上劳役苦工、世代的女性家婢出逃的更多一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十多个分封的将军,四个京内谋反,京城内战日渐混乱。 四个将军好歹也是势单力薄,他们终于有一晚破开了城墙西卫门,点着火把一路奔逃去铄城的方向。 京内的游行贤士们支持新教派的声浪很高,他们苦于朝廷围剿,也只好趁夜从破口出城,一时间乱象丛生。 城墙上的士卒们举起弓箭要射死那些逃民,他们却有的被同僚一把抱住,掐住脖子,被扔下城墙,那些士卒则是烧了旗帜,放绳索下城墙,跃空逃走。 一传十,十传百。 隔天,国主为首的旧教派朝廷以棱摩贤者做代表,迫于众议出来宣告:“新教派贤士皆为外来分子,逃民都是外来叛贼假扮的。有心人故意捣鬼,智者自有明智眼光和论断。” 百姓们于是上街,呼吁杀新教派那些祸乱人心的贤士,但是内讧不休,有百姓支持新教派惨遭殴打,于是叛逆的新教派支持者开始焚烧街边朝廷的「旧教派万岁如日不朽」的告示。 士卒又是一轮通缉追杀,鼓励举报,同时不停敲百姓家门,搜捕新教派余孽。 桑葚得知后,让京内间谍暂时回来一波。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的嘴脸已经昭然若揭。用恐惧围剿百姓,是旧教派管用招数。” 桑葚嗤笑,她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女武士们私下里也讨论教派问题。她们大多因为众叛亲离而不再信,不如说她们本来就不怎么信,因为真正信的妇女,会认真去生孩子相夫教子,不会想着拿起刀剑,对她们来说是不必要的。 卜姽本来是旧教派的隐性支持者,但是桑姬和贤士们搞的新教派二代思想让她混乱了,她闭关了一会儿后,出来宣布自己不信了。 “大人,你好好告诉我,神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现在就听你这句话。” 混乱的卜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桑葚道:“我可以给你讲我在神山的见闻。你把她们都找来,我是时候告诉你们了,我们现在的世间是怎么来的,这是婄山山神所言。” 那一天,婄山依旧四季如春,过一会儿又乌云密布,渐渐大雪封山,刹寺的僧侣们跪在地上大发感慨,这苏索尔神山奇景的确可见可闻,比纹丝不动、一派老态的龙塔完全不同。 斋仪王爷的求救信中午就到了,彼时桑葚正和女武士们共同进餐加深情谊,展开信一看,桑葚就放下餐刀,端起碗把整晚的羊嘌肚奶喝光,她喜欢甜粥,她的那份羊嘌肚奶就不是寻常的那股腥咸味,甜甜的,羊肉膻味被最大幅度降解。 “可有勇士随我前去营救斋仪王爷?” 桑葚刚才喝酒喝多了几杯,并不耍酒疯,脸也没红,但肚里暖烘烘的,就举起这个空碗振臂一呼。 “我等愿一同共事——” 武士们笑呵呵地一起举起自己的饭碗酒碗,兴高采烈毫无胆怯地答。 一时间室内弥漫着众志成城的胆气豪情,把坐在邕什旁边的弋什看得眼热耳热。 桑葚挑了一批基本没怎么跟她一起出去过的,又去各个将军帐下借兵,最后在大营铺开求救信,写了书函让照世王爷的侍卫去给反省室里的王爷看。 照世王爷的侍卫跟在芝琢身后求道:“拜托长官行行好,王爷实在是受不了了。反省室又黑又冷,不是人待的地方。” 芝琢再一次体验到了这种高人一等的快..感,是她之前从未体验过的,这感觉让她上瘾:“我会求求大人的。但是反省室也不冷不黑,点着炉火,通着新鲜空气,还有书画,后院还有马骑,多舒服啊。” 侍卫把钱袋塞到芝琢手里,低声下气的:“求长官通融,安排几个女人进去....王爷是真的受不了了。” 芝琢熟练地颠了颠手里的钱袋,鼓鼓囊囊,分量十足,她歪头看着钱袋,眼神晦暗。 救援斋仪王爷,地点离铄城其实很近。 首先就要面临国之西侧的那群土著猛将,他们熟悉地形,每个山头都是大型阵法,斋仪王爷之所以被困,也是因为无法破除幻术。 桑葚带着叛军里的两万人出来,调兵遣将开始攻打土著军,她一个顶百,心机不浅,土著军被她诱敌战术诱进陷阵,却早有一手,要包抄回去打上铄城。 可他们打到铄城门口,趁着桑姬不在他一口气攻占后,却突然梦醒。一切居然只是幻术。 桑葚叼着牙签看网里的将军首领们,他们则是低头看这网下的万丈深渊。 “饶了我们吧,大人...” “大人,您行行好,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桑葚道:“我陪你们打了三天,浪费我三天时间,你们何感?” 她旁边的随众武士们都是少女,却面露凶光,一副得胜者扬眉吐气的姿态,土著军们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唉声叹气地求饶,保住小命再说。 斋仪王爷是个风尘气很重的男人,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在位高权重老臣里算是年轻苗子。 他当时被桑葚发现的时候,身上还挂着侍从的尸体,耳朵被火药刀刃豁出个口子来,后来桑葚留下士卒安顿他,自己去土著军那里问一些城防进攻秘密,回去的时候,斋仪王爷却没有睡。 “本王可以直接去铄城,在这里贸然休整总归不安全。” 自己的大军被灭的很惨,但不管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斋仪王爷的军队人数还是远超铄城叛军,桑葚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来救他。 “随王爷心意就可以。”桑葚云淡风轻道。 她已经习惯战场风雨,苦中作乐一派悠闲。 斋仪王爷英骨卓然,眼神老成是必然,持重性格成习惯,在准备出发前又问。 “听说铄城兵符在你手中?” 桑葚一顿,笑道:“王爷见礼了,下官正要通报关于照世王爷不守军礼各项事宜,兵符还是在下官手里比较稳妥。” 斋仪王爷看看自己现在大军残兵败将的样子,不作回答,只是说:“可以,我们走东路。因为被这些人包围,没法和我侄子汇合。他在那里苦等。” 侄子因为实在救不出叔叔,就驻扎在远处看热闹。桑葚从没见过这个侄子,真的见到后,不由得感叹他和照世王爷几乎同年,却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人中龙凤大鹏展翅,一个地里走卒满嘴妻妾。 照珠将军人如封号,晶莹剔透宝珠般的容貌,背脊挺直肌肉匀当,力量感与阳气之美的巧妙融合。 他的嘴有些上唇微凸,看起来颇有些可爱,据闻年少成才,在文朝求学过,在大漠修行过,去幽都钱庄掌过舵,去神山刹寺吃过素,出身、资历、样貌,在民众看来已经高不可攀。 正因如此,他有六个妾也在情理之中。 第109章 勇气 但即使有六个妾,也不妨碍他蔑视,他不像照世王爷投身女色深渊不得脱身,他满心肝胆英姿豪发,誓要闯出一片得意天地,做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斋仪王爷去整顿泡澡,照珠将军摆了一桌款待桑葚,在大营院里拉起长席,摆满生腥烤肉,皆是满盘硬菜,招待桑葚的随众武士和一些佐营,士卒们只要在院外随便吃吃就得了。 “督官辛苦。” 照珠将军从下往上看奇物似的打量桑葚,桑葚感觉到不爽,也从下往上看他。两人聊了几轮,照珠将军道:“督官随众皆为女武士,我也听说了,督官格外的偏袒妇女。 就是不知道这些佐营为何是男人,按督官的思路,这些佐营不更迭成女性,就是对妇女的不敬吧?哈哈哈。” 此言一处,他的随众、亲信、幕僚都哈哈大笑起来,要么就是掩嘴窃笑,烟管铛铛地敲在餐桌上。 “而且也没有一些女贤士、女教头,那些京城武场的女教头就算逃出京城,也不来投奔和支持督官,我等甚感无奈啊。” “督官也明白吧,一味的要求妇女做到与男子比肩,是多么的——” 酒杯掷碎的声音。 照珠将军的随从们皆用手指在鞘里划开刀剑,而院里桑葚带来的人不分女男立马站了起来,抽出刀剑威视着照珠将军的人。 两方虎视眈眈。 桑葚勾起诡诈的笑,直视照珠将军:“将军别发怒,我妇人太情绪化,易怒,将军要是发怒,就等于承认自己情绪化。为何将军此言,是在针对我这个救命恩人?” 和反对者的车轱辘话打持久战,无法起到任何感化的作用,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照珠将军被桑葚说的一愣,本来想站起来叫人捉拿她,毕竟她人少,现在正是抢夺她兵符的时候。 桑葚又掷碎一个酒杯,碎片溅起的刹那,斋仪王爷的随从十万火急地赶来救场,大呼“勿动,王爷会来的!”而这时,桑葚已经单手拿住了照珠将军砍来的长剑。 血还未从她手里滴落,桑葚就单手使力,活生生掰断了这把寒钢造的贵族佩剑。 剑的碎片崩裂在空中,被桑葚的术法气场激荡的落地,没伤她分毫。 桑葚的袖子微微翻动,还盘腿坐在席上,抬眼寒光四射地凝视照珠将军,翻开沾满血的手,毫发无伤,血迹也迅速汽化了。 ——这真的是传闻中的怪物。 术法高手也能徒手掰断钢剑,但那是运用真气、根骨修行的基础上,术法为力,才能劈断敌刃。 而照珠将军看得出来,桑葚是单纯用的力气。 斋仪王爷的亲信叫道:“不要闹了,不要闹了——” “侍官来的好,来说说吧,为何照珠将军话里话外挑衅我?” 桑葚才懒得和他辩论什么哲学什么理论,她只知道,该我的我一分不少,不该我的我分文不取,她要取缔两差之考,消灭奴隶制度,她不会因为别人的话术,以及他们散布的否定、嘲讽、恐慌,就放弃这个目标。 她是神胎根骨,如果连她都被话术纠缠,乃至失败,这世间就真的没救了。 她不能给这些贵族老爷一丝喘息的机会。 被桑葚抓住「挑衅」话头,而不见她有理有据回击,照珠将军的随众都发自心底地认为桑姬纯属弱智、愚钝,恰恰证明了妇人、奴隶就是合理被摧残被无视,他们是对的,而她是大错特错。 只有正确的人才配有兵符。 “挑衅?”斋仪王爷的侍从官无奈道,“王爷疲累,诸位大人就别添乱了,和解吧。” 照珠将军横眉冷对:“我只是和督官商讨一下不懂的地方,督官就说我是挑衅,还摔碎两个杯子,到底是谁在挑衅?” 看到侍从官马上带着责备的目光看向自己,桑葚意料之中。 她轻笑道:“照珠将军果然针对我,我疲于战事,手酸腿麻,将军不曾去救他叔叔斋仪王爷,反而责怪我这个疲惫的人不小心摔碎杯子的过失,我好冤枉啊。” 侍从官看看地上的杯子碎片:“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这可要王爷给我做主。”桑葚道:“不能让有心人这么讽刺挑衅我,我不知道我哪做错了。” 照珠将军的随众激动地说:“你哪里是不小心,你故意摔的——” “——是不小心摔的!”“你不能污蔑我们督官大人!” 女武士们喊起来,连带着那些男佐营也懵懂地跟着喊:“大人无辜、大人无辜!” 照珠将军一口气没上来,世间竟有如此不讲道理之人! 是夜,桑葚和随众继续审问那些土著俘虏军,照珠将军准备用鸿门宴强抢兵符失败,看桑葚那样也不可以主动交兵符,他只能骂她歹毒,心里扎小人,这时候他的小妾拉开门,笑呵呵地对他说:“妾身看见主家的侍从官们在画画呢,特地拿来给主家您看。” 照珠将军只穿着内衫,露出肌肉弧线的饱满胸膛,非常明显地皱眉:“啧。” 虽然照珠将军如此的人中龙凤,骄兵悍将,但这六个妾也是为了解决他这星辰般英雄人物的需求,而且全部是打仗时抢的,半推半就,两厢情愿,不情愿也得情愿。 他家里的妾婢更是海洋一般。 这是上游贵族的正常现象。 那小妾娇媚地撅嘴:“主家别生气,快看呀。看了就不生气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照珠将军见她殷勤地拿起烛台,把画纸摊开在桌上,就放下曼陀罗烟枪,凑过去手拄膝盖看了一看。 那画纸上绘着一个丑妇,丑态毕露,又肥又多毛,形态如猪猡。她穿着铠甲,旁边还有标注讽句。 「人居然有手有脚,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这种两差之考太不平等了,必须让人的脚也长到头上去」 照珠将军一看,登时抿嘴眯眼,细细品味。那小妾也吃吃地娇笑,掀开,给他看底下的画纸。 这回直接是一头极其丑陋的母牛,旁边写道「今天我又不开心了,我要骂人,凭什么要我做牛,不公平」 照珠将军露齿而笑,右手食指不停戳着画纸,左手怜爱地摸摸小妾的头顶发髻:“乖女儿,真听话。” 小妾一听他用这词,立刻“父亲,好父亲”地叫开了:“还有一张呢,好父亲”。 一展开,就画着一个英勇雄伟的男将军,身边美女如云,一个猪形丑妇在远处咬着手指,写道「看我桑姬骂死这群人,我最美」。 照珠将军哈哈大笑起来,左臂用力把那小妾搂到怀里,低头重重亲了一口,小妾闻到他嘴里的蒜味儿,也不敢皱眉,只好委屈巴巴地把脸埋到照珠将军怀里。 桑葚听武士在门外说:“大人,照珠将军的随从来一同审问了”,就应了一声,随从进来行礼,抬头一看桑葚正一条腿曲着脚底踩席,一条腿盘着平放于席,以如此悠闲的坐姿吃着食物。 清粥小菜,配以清茶,快哉。桑葚一抬手:“自己去里面审。” 满屋的武士站着,毫不避讳地紧紧盯着这几个随从,他们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稍有越界,她们下一秒就会抽出武器来砍自己。 “大人审完了?”为首的怯怯地问。 桑葚正右手拿文朝商人卖的筷子,左手捧粥碗,畅快地喝着粥,十分文雅但不含做作,只听得到筷子碰碗的轻声,浑然天成的宫廷式进食,并无一丝矫揉造作、东施效颦。 “你们是来要我审完的总结报告吧?真是会挑时间来,自己一点都不累,”桑葚放下碗,舌头舔舔嘴唇,又去夹小菜,“要是有什么不对,也是我的错。” “大人,我们不敢、不敢...” “自己去审。”桑葚道,“要我说几遍?” 看她面无表情,随从们只好连连道歉着走进了审讯室。 他们想着那些画作,心理稍有宽慰。狗屁不通的桑姬,迟早要跪在地上求他们主子饶恕。 土著军们被绑在刑架上,火钳夹子上却无一丝血迹,审讯火桶甚至被水扑灭了,鞭子也挂在墙上落灰。 随从们问了才知道,原来桑姬的审讯,只用压倒性的幻术让人陷入恐惧,不打自招,并没有人身折磨伤害。 但是这样还算刑讯逼供吗? 幻术刑讯是伴随着修行而起的文明派审讯法,但老爷们就算道行再高深,还是不想舍弃对人身的折磨。只有这样,才能压倒性地折磨犯人。真是亲者怕,仇者痛的好事。 在桑葚随众的监视下,他们也只好幻术逼供一番,没法畅快地在犯人身上发泄自己的恶意,对他们来说真是一种惋惜的事。 次日,兵走回铄城。 一切顺利,桑葚回城也被接待洗洗风尘,斋仪王爷、照珠将军亲临,叛军一下脱离了桑姬的「邪恶统..治」,眨眼之间底气足了,脊骨挺了。 桑葚肉眼可见地被针对、被无视,但她在众位将军殷勤讨好斋仪王爷之后,就抓住机会道:“各位奉官将军,诸事紧急。本官临走时留下的,要牧田分化,每个富贾地主必须把手里的牧田分给自己的姐妹女儿,叔侄兄弟,进展如何?” 学自史书的推恩令,桑葚要把地主的田地先分化,她也不是要重新洗牌,而是这样一来,可以给贫民更大的生活空间。 削弱豪富,散成小富中富,贫民在其中能找到更多的工作机会和呼吸空间。 幕僚将军们默默不言,斋仪王爷俨然东道主风范起来了:“此事,督官稍后再议吧。” 他和幕僚们笑谈一会儿,看桑姬冷冷坐在那里,还是隐隐心生恐惧,怕她大闹,毕竟桑姬是把双刃剑,只好端起酒杯:“督官别愁眉苦脸,来,喝一杯。” 桑葚举起酒杯强装微笑:“王爷,此宴过后,再议完全可以。但是商讨铄城等改革措施、攻打京城及善后策略,都是桩桩件件繁杂琐事,必须尽快解决。” 斋仪王爷道:“这个自然,督官放心。督官尽心尽力,是本王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 桑葚笑着夹菜,控制住自己摇头否决的冲动。 这个大宴如桑葚所料,一开就是一整天,要不怎么证明斋仪王爷的风范排场呢? 她也不能离场,免得他们集体搞事,只能忍着气吃菜吃肉,喝茶喝酒,眼看他吃光喝尽,眼看他再起一桌再开好酒,徒然冷笑。 元梁听说元淇并没像大房家信要求的那样,回到本家,而是继续留在军队里,就有些吃惊。 他已经快要到了元家,一路顺风顺水,风土人情怡然自得。元梁打算回家看看,就回东海帮继续修炼,他要变得更强,他要成神,这才是他的目标。 而成神后,他自会普度众生,救赎世人,完成这伟业,他任重道远,元梁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经过岳阳山的时候,他想起紫见真人,也被山人问起了紫见。 “紫见真人,随着高氏、元氏军队,当了后营左督官,朝廷公开的命令,要他们扶持斥女贰国的新教派。” 元梁在亭子里注视着外面的小童给马喂水,慢慢说道。 毕竟旧教派在通市贸易上毛病太多,文朝想赚钱不可能放任榆木脑袋、又格外贪婪的旧教派继续把持朝政。 不可否认,旧教派因为神教铁律般的「不可贪慕钱财女欢」,而对钱财女欢有远超文朝人的狂热病态喜好。 而之所以术法高手要骑马,纯粹是这马也能因为他的术法低空跃行、腾云驾雾,任他畅游,闲时落地,忙时飞奔。 术法高手反而要借助骑马来展现自己的御物行空之大才。 山人叹道:“斥女贰国乱,岳阳山最近也乱。” “何解?” “岳阳山一群女弟子闹事,分成两派,又有许多小派系,格外吵闹。” 元梁道:“这世道,丈夫不作为,妻妾不谦卑,兄弟不友让,儿孙不敬老,皆是心无善念的果。” “贤人所言极是,这边好走,我回去了。” 山人微微一笑,和元梁见了礼,刹那间闪现走了。 第110章 心计 桑葚举杯又饮了几回,斋仪王爷终于忍不住了,当下就要责问桑葚为何把照世王爷关到反省室,结果大帐被人掀帘,照世王爷被桑葚的人簇拥走进来。 “照世王爷扰乱军心,臣将他关在反省室里。照世王爷的属下不知羞耻,还敢贿赂臣的随从,说要给照世王爷反省期间送女人进去发泄欲望,被臣抓个正着。” 桑葚站起来见了礼,拿出那个鼓鼓的钱袋道:“正是此物,证据确凿。” 照世王爷的侍卫瞬间怒气冲冲地瞪向桑葚身旁的芝琢,芝琢一脸淡淡的阴笑望着那侍卫,不屑的目光稍纵即逝。 送钱这事很寻常,非要拿到台面上说,就是桑葚不懂规矩、拎不清了。将军们纷纷露出憎恶的表情,但都不敢言语相斥。 照世王爷还是那个细皮嫩肉的王爷身子,没有任何责打。 斋仪王爷肃整了脸色,道:“督官倒是敢于自首,本王一提此事,督官就把本王弟弟送来了。可知王公不可入反省室的规矩?” 照世王爷连忙走到兄长身边,如泣如诉,又瞥着照珠将军博同情,照珠将军阴着脸死死盯着桑葚的眼睛。 一众将军皆薄积厚发,准备告遍桑葚的黑状白状。 “无论如何,督官把王爷送到反省室,简直是不守礼端,盲目逾矩。” 照珠将军道:“督官若诚心反省,就自己去反省室——” “够了。”斋仪王爷充当白脸,“既然督官有自首的决心,那本王也没必要非要铁令降下。 本王原本想着,若督官在这席上还想不起自我陈词道歉,本王必要追责问话,但督官的确有一份妇人的胆气。” 最后五个字格外重音,满座大人也的确只有桑葚一个女人。 妇人果然胆小怕事,怂了——将军们很赞叹斋仪王爷的话里有话。 桑葚默默不语,握拳维持着姿态。然后她举起酒杯:“臣自罚一杯,此事翻篇,王爷可允?” 斋仪王爷道:“还要看督官有没有记性。” 桑葚仰头直接喝光了酒,重重撂下酒杯:“恕臣直言,如今内忧是铄城不稳,外患乃京寇围剿,内忧外患之下,诸位奉官还是不要哄骗斋仪王殿下了。 臣坦白,一切关于家奴的禁增令、削私屯兵、禁止营伎,乃至新教改革、还有明日要举行的绞刑大会,诸位奉官若是还想打败京寇,就别对臣如此苛责求全,别在斋仪王爷面前赘述不必要琐事,臣想斋仪王爷也有自己的明智判断。” 当真会说、照珠将军和照世王爷并排坐着,一个脸有隐忧,一个心有余悸。 以前桑葚殴打将军的事,他们正要一桩桩、一件件地全部告知斋仪王爷。桑葚就算摆这个谱,他们也要说,但顶多是在没有桑姬的场合告状诉冤。 “绞刑...大会?” 斋仪王爷惊诧了。 桑葚的家奴禁增令相当于完全暂停奴隶贸易,并且实际上不断地找理由恢复家奴自由。 但铁腕再强,也有疏漏暗角。 禁增令下,仍有大批违反者,被桑葚的人一并抓了,关在大牢里。 桑葚的告示虽然写着「违者头目绞刑」,却一直没有实施。牢里众人虽内外交通、各处送钱,却也没有一个成功被放出去的。 就这样耗着,众人都觉得桑葚其实是随便说说,其实不一定真的就绞刑。 这些犯人认为认为,她不敢面对奴隶贸易的一切疾风骤雨,他们相信她不敢犯众怒,毕竟她势单力薄。 他们的旁支花钱求情各位将军,这么多将军,不信降服不住一个妇人。 斋仪王爷认为,桑葚在给自己下马威。 但铄城兵符现在她手,不可鲁莽武断,免得她狗急跳墙。 首要任务是统一军心,逼她下台——当然,那是攻占京城胜利之后。 宴席过后,斋仪王爷的府邸内聚满了投诚者、亲信策士、幕僚将军、官家武士一干人马。 老爷们在正厅里点起曼陀罗烟,或侧躺或侧靠,侍卫在旁边伺候,他们开始了真正的内部会谈。 “她要办绞刑大会,暂停奴隶贸易,简直贻笑大方,不知道这个丑妇怎么想的。” 照世王爷满腹冤屈地凑近斋仪王爷坐下,给斋仪王爷递茶:“好兄长,你可不能对那个丑妇懈怠,她想要的就是权势,要从咱们手里夺走,她就算立功,也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 “恰是如此。”斋仪王爷面带讽刺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不喝茶,只抽烟,空出一只手来抚摸弟弟的头顶,说道,“但铄城保卫战、以及营救本王,均是她独领风骚、亲力亲为。 本王给过贤弟机会,贤弟怎么把目光就放在营伎家奴身上? 那妇人很会长远打算,单看她能立刻准备找机会、主动宴席上自首,逼着本王迫于压力原谅她,不给本王抓把柄,就足以说明并非愚钝俗类。 贤弟为何就轻敌了呢?” 照世王爷苦着脸:“兄长大才,为弟崇敬膜拜,为弟被那丑妇找遍借口欺辱,兄长可一定要给为弟报仇啊。” 斋仪王爷道:“那自然。” 幕僚家臣们也皱着脸仿佛和照世王爷同甘共苦,纷纷自陈。 “王殿下,实在是难以降服那妇人,臣下看着小王爷受苦受难,心甚悲痛,宛如滴血。” “臣下甘愿领罚。” 斋仪王爷道:“大可不必,那妇人要的正是你我分崩离析,她才能坐享渔翁之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照珠将军第五次掀开盖子,发现羊奶酥茶喝完了,就侧头看看侍卫。 侍卫秒懂,连忙移走旧茶杯,捧着新茶杯放下了。 照珠将军精致的侧脸被屋里的笼灯之光照的脸有金辉:“诸位,要她死是不可能了,此妇棘手至极,现在我们必须夺回新教派的话语权,让她众叛亲离,让民间舆论赶走她。” “确实,那丑妇唯独是个在乎道理民心的人,却也疯癫难懂,手伸的长,管的极宽。” “可她被众人攻击,会不会暴跳如雷反咬一口?” 幕僚们着实担忧。 暗杀、刺杀失败过几十次,她又是个不死的妖怪,对付以往的敌人,只需要杀掉、毁掉即可。 但对她则必须以更深重的方法,彻底摧毁,让她羞愧遁走,陷入迷阵被封印是最好的。 “她知道自己被构陷,可那些恶毒之词也伤不了她分毫?” “只要是人,都怕被辱骂,她在民间名声臭成那样,还有脸赖在草原不走,难道文朝人更想杀她?” 斋仪王爷一抬手,幕僚们都闭嘴了。 “其实,还有一人。” 斋仪王爷重重吸了一口曼陀罗烟,身体如在棉花中徜徉:“乃是日落之城的遗子刑瀑,他并未死去,京圈人尽皆知。 他目前就在铄城附近,被我的人安顿下来,将来攻京一胜,即可引蛇出洞。 并且京寇那边聚集不少得道高人,我这边也得开始找文朝、凌风国的勇士能人,最好是发信求修行宗师来降妖除魔,我们一旦攻陷城池,立刻对付桑姬。” 照世王爷心存疑虑:“大哥,真的能胜吗?京寇可不是吃素的。” “怕什么,小叔。”照珠将军悠闲地吐着烟雾,“桑姬定会拼尽全力,我等坐享其成,有何不可?而且如今已有贤人云集,众望所归。 我这里还有一个大宗师,就快到了,从修行门派下来的师祖人物,乃是天骄奇才,与桑姬携力定能一举破京。” “而且男儿贵胄英气,不可放任穷酸妇人胡作非为。”斋仪王爷道,“你们都要立下功劳,方可服众。” 这个立功自然是有很大余地的,只要是自己人,杀掉多少敌人完全可以谎报,谁是头功功臣,还不是斋仪王爷说了算。 绞刑大会如期举行了。 奴隶贸易头子们被一排排牵着来到大广场,桑葚并不想搞这种公开绞刑的恐慌语境,但实在是这些奴隶贩子过于猖獗狂妄,气焰嚣张——毕竟以前是合法的。 这其中也包括抢劫妇女、逼良为娼的匪类,还有强占大批贫穷少女、女童集体代孕、儿童卖身的恶霸集团。 这些以前也是合法的,以至于民间生了女儿,都要计算着时间、地点、人数,千拜万拜龙塔大神,才敢出门。 否则不知怎么就被劫走,将来如何被非人对待必然是罄竹难书,亲人满目血泪,痛心疾首;受害者一身疮痍,绝望。 百姓们眼巴巴看着第一批人被堵着嘴送上绞刑架,惊呼连连,同时眼里闪动着仿佛狂热的神采。 “....如有再犯者,皆如此等后果——” 邕什宣读完三百多字的陈罪书,立刻让士卒放下绳索,那些人的脚下凌空,瞬间狂热挣扎起来。 斥女贰国的公开处刑,大致分为两类。一类酷刑,扒皮剥骨、凌迟火烧,要么就是火枪催着术法把犯人身体打成血窟窿。 还有一类轻刑,再轻却也是屠刀砍头,血溅刑场,见者无不胆颤心慌。 而绞刑架则是少数供给贵族轻刑犯的东西,基本也没怎么见于世间。 百姓们平静地屏息下来,紧张地盯着那些人挣扎,然后看着他们渐渐平静。 街上跟着主子出来的小僮、仆役、家奴都缩着脖子,脊背发热。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奴隶头目死掉,他们的死脸僵青可怖,在他们心里,那样的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万丈光芒的。 他们可以随意支使打手,可以任意殴打奴隶,他们的人生,明明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的确是死了。 第二批的头目显而易见地恐慌起来,然后被强行挂上绞索,他们有的终于吐掉嘴里堵的布,情急喊道:“冤枉啊,大白天、青天白日里杀起好人了!良民还不如家奴命贵——颠倒黑白,妇人当政,就是乌云蔽日啊!” 其他人是短促地污言秽语起来,这些人剧烈地“呜呜”地狂热挣扎起来。 邕什指着他们对台下远处,在封条外的围观群众,举着喇叭用传音术,声音传遍了几里。 她说道:“这就是违抗禁增令的下场,这就是敢掳掠、绑架、买卖、折磨良民的下场。以后谁还胆敢如此,皆如这些歹徒一样结局,再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 她亲自去拉了绳索,那些像虫子一样的头目立刻脚下凌空挂在半空,弹着手、蹬着腿一命呜呼。 民众屏息深吸一口长气,那气堵在身体里东飞西窜。 当天下午,对于严禁对妇女强掳暴行的宣告又印出来一次。 「强淫他人,受害者无论良民家奴,无论妇女男子,证据确凿,发配劳教场十年起算,若犯刑大于等于两次,男者宫刑,女者终生不准嫁人。 若还要作奸犯科、不履行刑罚、负隅顽抗,强制罚处,罚在劳教场劳动五十年。 胆敢与儿童行淫事的男子,不问缘由,不问意愿,不问是否夫妻、主奴关系,一经在儿童身上发现受害痕迹,若是男子,由宫刑,终生在劳教场服苦役起算。若是女子,由终生在劳教场服苦役起算。 如有人当场发现,举报犯人可以领赏金。」 这般写着的告示,让铄城等一系列城池的民众都噤若寒蝉,背地里恶霸们对桑葚穷尽侮辱之词。 关于劳教场和暴行证据的条款,桑葚也召集贤士智者商议写出新的规定,在铄城等叛军城池开始试点推行。 「劳教场内犯人,终生不可发生嫁娶之事。 劳教场里犯人对犯人的暴行,按各类判处去大漠挖金,生死不论。暴行严重者,如聚众寻衅滋事、强..暴伤害、暴打致重伤等,发配去大漠挖金,胜似不论。 劳教场教头不可逾矩暴行、不可虐待偏袒,相关奖惩如后。」 「关于强..暴之事的证据收集,以往一向具有滞后性的缺陷,对受害者素质、心态具有超出常规的苛求,鉴于九成的施害人为男性、受害人为女性,现令判断证据是否确凿,主要定论在以下几点: 受害痕迹,不限定于必须留存j液,任何摩擦痕迹皆有为铁证的可能 施害人证词逻辑必须前后一致 受害人证词逻辑混乱为贞洁观下的必然,允许两次更迭补充 两类证人的证词逻辑必须前后一致 施害人、受害人的身份、性格、过往经历、旁人评语不作为参考论点」 第111章 废城 这样的告示对妇女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她们第一次不被求全责备,并且被人称为「被偏袒」。 但桑葚并没有博得妇女的怜爱,婚妇们的确会在针对妇女的保护上,对桑葚满口感激。 斥女贰国广大的文盲民众里,男人们土匪恶霸思维严重,而妇女们顺从谄媚脾气仿佛与生俱来——这只是环境教育使然,但她们俨然认为这样的自己是女人的本来面貌。 看到拿武器的女人,她们就疲容失色,啧啧批判,视为异类。 底层市井向来不缺勤劳的奴才,也向来不缺能牢牢把控奴才的主子。贵族地主们因为桑葚颁布的家奴禁增令,而怀恨在心,反抗之心驱使下,大量的民众居然写联名信,要求桑姬统治撤销颁布的条令。 “这些联名信,可不一定都是外面被当盾牌使的百姓写的。”芝琢的发辫底部与下巴平齐,数股辫子不再刻意做成妇女那种「发髻式」。 简简单单的编辫子本来是人人皆可,在斥女贰国却是男子专属。 邕什端着茶碗,鼓了两下腮帮子,茶水在口腔里晃晃,咽下去:“马上就要集合攻打京城了,大人可没闲心管这些闹事的。” 芝琢看她一眼:“封门已经封了,但是市井恶霸能威逼利诱这么多无辜百姓来府门前,定是根系盘根错节,和大人所言一模一样。” 卜姽带着一队英勇武士走来,她们都穿戴早就合身、擦拭不掉的大片渗透在麻线里的血痕及残留着无法消除的铁器划痕,昭示着她们经历过的血山死海,而经历过生死和见过杀戮地狱的人,她们的眼神注定是不凡的。 她们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些希冀着武场仁慈、盼望着好运降临的毛头小孩,也不再是单纯无知的脆弱少女,她们成长为仍存希冀,但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希望的,真正的女人。 “走吧。” 卜姽推开没有被民众围堵的侧门,回头对芝琢和邕什道:“是时候去报仇了。” 以前一直在等着,不惜为此在斋仪王爷营下当幕僚,一切都是为了更大可能地覆灭京城原有的贵族统治。 在斥女贰国伏居的妖怪们奔走相告,都说桑姬叛军突破了京城的锁阵包围,呈两股交叉的剪刀式,四股主力交错,和京城打的不可开交。 要么身体被炸上天,要么上天要把别人炸死。 两波人刀山火海地互斗,俨如龙虎相争,犬牙交错,爪鳞抖擞,战争,是能够合乎律令地创造大量死人的事情,以前也有这样的事,那就是殉葬,但随着文明脚步,活人入墓给贵族殉葬,变成了活人给贵族争地盘当炮灰。 斥女贰国的妖怪们厌恶鸦叵天王第二身,它们讲究血统论,不是本地土著妖怪,皆是为利而来的作乱之徒。 它们动辄以大批的团体来攻打鸦叵天王第二身南安,致使南安只能蜗居京城一角龟缩。 阵阵鬼风阴风在大肆呼啸,妖怪们以灵形态穿梭在战场上玩耍,成群地捡尸,把殉难的男士卒们的尸体趁乱用一阵黑风卷起来,拖到自己的老巢。 反正都是一群死人。 食腐的妖怪们生的雪肌玉肤,无一丝皱纹,全身都滑,滑头滑脑的,没有一根头发,细细的鳞片在头顶,头两侧突出两只地精般的长耳朵。 它们通体雪白,獠牙倒是比肤色诚实,是满口不均匀的黄牙,它们捧着生肉大啖,咀嚼吞咽,双腿弯曲如动物蜷曲,手臂倒细长,衬得光滑的全身更像一张无感情的宣纸般苍白。 斥女贰国不缺人,自然养肥了这群食人妖怪。民间把这群妖怪称为「白痢疾」,凡是遇到过它们,侥幸生还的人,都会得痢疾,脱水休克、浑身发冷颤抖,乃至在家里一命呜呼。 也有经历千难万险活下来的,把这白痢疾模样画为防妖魔图册的一页,广为流传,对付这白痢疾却又简单,白痢疾攻击活人,会迅疾四脚腾空地像炮弹般扑来,然后一口啃在脖颈上,只要穿上尖刺防具,就能让它自己找死。 此外,火烧烟熏、水灌刀砍,白痢疾一律都怕。 白痢疾却也分两性公母,但它们奇就奇在会定期转化性别。现在是有子宫的痢疾母,以后就蜕皮成公痢疾,每个妖怪有不同的周期。 它们正满嘴鲜血地议论着:“根本没见到桑姬。那些主力里没有她。” “那么她是变为后勤、不再是前锋了吧?” 妖怪们吃完后,又有新的妖怪带着士卒尸体回来,满载而归道:“新战报,京城被桑姬的埋伏军自己了。调虎离山之计,那四股主力军其实不是主力军。” 妖怪们就凑着爪子摸自己的耳朵,再舔手背。这其中有一个公的突然道:“那等英伟的人间豪杰,我很敬佩。” 妖怪们道:“那你就学凌风国的蛇姬,蛇姬去做贵妃,你就去给豪杰桑姬当家奴。” 这个公妖怪以妖怪审美是极其白嫩美丽的,他听了这些同伴的话,就化成一股黑风吹出山洞,这风一路旋到密林坡下,这里正在酣战。 这风吹落大片树叶,片刻后那只公妖怪像一轮圆月般挂在树间,如今还只是下午,密林却黑漆漆、乌幽幽。白日里跟个黑夜一般,这成年的公妖怪舔干净身上的红血,恢复了雪白的身躯,无垢无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出战的黄宴远远一看见桑姬,就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当真没死! 桑葚则是在军旗下冷冷地握着刀,一刀朝黄宴劈了过去。 两军在山谷交战,黄宴营下有几千雇佣来的各国高人,各展奇招,各施奇术,不想被桑葚得了个空,逃出了包围圈,直往天上跃去。 那些前锋军、能人异士就都飞到空中想要去拿她,一时间空中形成奇景,桑葚一人在最上空,面朝白日,而追杀她的男男女女们伸出手、挥着武器在其下跃空而上,人海似乎组成一了只巨大的手,从地面腾起,去抓那天上的一个人和那轮圆日。 而桑葚的军队,芝琢为首的那些女武士,咬着牙、含着恨,带着桑葚早先的命令,突然掉头去打京郊缺口弱点。 这双重的调虎离山,京城处理起来也游刃有余。然而机关算尽,万万想不到,早就疲态尽显、被困分散的斋仪王爷军突然义气横发。 斋仪王爷的确是主力。 这一系列,都是桑葚的计谋。这个计谋以丰富的多变性和游击性,压倒了其它所有幕僚策士的献策。虽说是桑葚所创,却也是她和自己的女武士、各贤人讨论,从策士、幕僚话里得到的灵感,也算聚集众智。 这场仗打了两天一夜,或打或歇,休完再打,京城像一张大饼,被蚁虫啃食,那之后,桑葚的随中武士们混进京郊戍卫城防,释放被拘禁的诸类叛军、上书过的女武士等人,监牢大乱后,她们又绕到戍卫城防的广场,当众斩首了气若游丝的怒都将军。 怒都将军被照世王爷的幕僚将军们折磨的不成人形,刹那就死了噎死种解脱。 “一报降一报,此等想置桑姬大人于死地的双面间谍,就是此等下场——” 这次换成别的女武士来宣告。 戍卫城乱作一团,京城军被诱来后,没见到几个活人叛军。追悔莫及再赶回迩京城墙,只见禁制已经裂开很大缺口。 斋仪王爷心满意足,对照珠将军道:“继续乘胜追击,本王忍辱负重、装傻充愣多年,可算是舒心了。” 照珠将军则是应承着道:“没想到真如桑姬所说,她一出现,京城军必然被吸引过去,众人都以为桑姬是首领,其实叔叔才是幕后大人。” “桑姬很有头脑,我欣赏她这一点。”斋仪王爷微微颔首道,“她很会抓京城军的眼球。” 密林里的那只白痢疾瞄着天上的方向,拨开重重树枝,妖怪迫不及待爬到树尖上,密林不比山洞,它油滑的皮肤被划出数道血痕,也丝毫不觉。 桑葚的易容术已经因为翻来覆去的打斗,开裂消散,别人想取她的人头去拿赏金,她就不会让这些对自己有杀心并付诸行动的人活着回去。 桑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随手脱掉外铠甩到地上,被血浸满、各种大裂口和破损就没必要费劲清洗了。 她看着变得漆黑的夜空,满天的星星像无数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自己。 星光下的少女面貌惊丽,五官如神造之工,脸上溅着大股已经发黑的血,血或许是因为当时她根本没来得及擦拭而干涸。 桑葚手里提着山灵刀,血不停从血槽往下滴。 她却是在迷茫地思考着要将「复仇无罪」写进律令里。 如果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却没有死刑,更甚者塞钱脱罪,这个人的血亲从事不伤及无辜的复仇是无罪的。 桑葚觉得世间恶犯匪徒如此猖獗,一方面是律法管控不严,另一方面是律法没有赋予良民自卫权。 自卫也应包括对杀亲之仇的复仇,但也仅限于此。 进一步,若亲人遭受非人折磨,良民去报复该人也是无罪的——但是如此一来,民间会大乱,地痞恶霸们最会的就是借助律法行利己之事。 在桑葚这么乱想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点异样,似乎有人在看自己。 那公妖怪眨眼间就离开了密林最高的树尖,一阵黑风卷着死亡士卒的衣袍,化黑风为白气,于纷乱气雾中,一个高瘦身材、白皙乖巧脸庞的美貌少年胡乱罩着死人衣袍,半脱不穿,媚态与乖顺融成一股迷人气质。 少年的身体蜷缩在山坡下,两手扒着山坡,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远处的武士。 气雾散去,衣袍终于服帖伏在肌肤上,公妖怪看见桑葚正往自己这边瞧,吓得顿时缩了脑袋。 然而他再忍不住想偷瞄地抬头,正对上一张美感浑然天成的脸,目光满含威慑,一把沾满血的刀横在他细皮嫩肉、如婴儿肤的脖颈上。 民间将其称为白痢疾,其自己却有自己的族名「雪山灵」,它们是从雪山迁徙下来的,妖怪远祖不想后代忘记族群源头,于是有了这个名字。 而这个公妖怪也有自己的名字:小吉。 桑葚闪现过来,蹲在山坡上,懒懒地问:“你是哪里的住民?” 桑葚无法一眼就看穿原形。 但近看这少年毫无瑕疵的肌肤,近乎透明的血管,纯净无瑕的眼瞳讨好谄媚地望着自己,用古怪的口音说着斥女贰国话:“我想给勇士做家奴。” 桑葚刚才让黄宴跑了,心情很不好,而这么多人杀她,她无奈杀了这些主动找死的,还是心有余悸,于是心有激荡,扫视少年后,说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没想到少年主动凑上来,但害怕逾矩不敢碰触桑姬,他毫无羞耻心地望着桑葚的眼睛:“大人,请你收留小吉,小吉可以让大人开心...” 虽然桑葚美,但小吉是沉迷于她的勇士气概,因为是不同族群,小吉无法判断人族的美丑,只能仿造人类族群审美给自己创一个人形。 少年衣衫散乱,系带、扣子都没系,他露出一边肩头,没有肌肉,软软的身躯秀致白皙,在月光和星光下如一幅画。 “大人,我爱你。” 小吉语气诚挚热情,却还是不敢碰桑葚一下。 桑葚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等着她,十分惊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人,求你了...”小吉开始谎报,“我无家可归,别人要追杀我...呜呜、” 桑葚把刀抖了抖,转身去小河附近洗一洗刀,然后刀落鞘中,她闪现走了,小吉傻傻愣在原地,夜风吹的他头发懵。 少年害怕地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桑姬不要自己。 自己已经很诚恳很诚恳,难道有什么东西逼迫她拒绝自己吗? 如果是她,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走了就是走了,桑姬没有回来。 第112章 割舍 “大、大人.....” 手指在空中乱晃一下,少年露出抱憾的失望脸色,他想了想,还是裹紧衣袍,胡乱系了带子,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学着人族直立行走。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抿抿粉红的嘴唇,臀部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的翘。 京城乱战以雷霆万钧的互攻互防进展着,迩京寝宫内,布汗国主冒着冷汗,天上突然下起雷雨,他看见女儿目迩公主慌里慌张地跑来,衣服带子都没系好。 “父亲,我怕!” 目迩公主颤抖地抱着父亲。 宫门外的禁卫军纷纷偷瞧,这可不是他们不拦,而是不敢拦。 总有敌人得胜的消息传来,京城东南部已经完全沦陷了,一切都是因为禁制被破。 斥女贰国国之京城,禁制有两百三十八重,每一重又有四百六十七层,层层叠叠的防阵在连续几天的混战后,终于如玻璃被子弹打碎,冰裂纹一展而开。 斥女贰国一向信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担惊受怕任何一处都可能被叛军袭击,反而分散注意力,叛军聚齐主力玩了个声东击西,京城军汇合来时,禁制已经只剩下了一百多重。 棱摩贤者早就在京城高空,百姓们抬头就能看见他金边袍飞舞的袍角。他看见了一张脸,属于桑姬的眼睛,但平平无奇的五官,即使如此,他还是一下子就把她认出来了。 桑姬,绝对是她。 间谍们不约而同地爬上登高阁,远眺高空上,桑姬手里那把长刀。 她双手握着刀把,作势要劈。四大贤者、黄宴、以及无数的志勇义士、高手奇才都冷目凶神地威视着她,那把闪着金辉的刀,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山灵刀。 棱摩贤者却想着一些别的事,线报说桑姬的确会分身,那么现在这个桑姬,是真的桑姬吗? 桑姬举起刀,那刀卷起巨浪,生生劈开几重禁制,棱摩贤者想起昨夜那些黄宴带去的武士如何在山灵刀下刹那而死,久而冷静的脸现出一抹狐疑。 “这是假的桑姬!” 随着棱摩贤者的喊声,那桑姬被禁制一碰,乍然间化为沙子,众人大惊失色,此时军报传来,西北角的桑姬拿着长刀正要劈砍禁制。 “她喊着——自己的刀什么都能劈开。”传令官说完,豪才贤者就带着怀念旧友的目光看向城墙上的纳罕将军。 纳罕将军当时是成功逃走的,他详细描述了保驽贤者如何遇难。 “他....贤者他被切成了三段,还是横竖都有,那刀飞过来的时候,哪怕是五人合抱的大树巨树,也一下子就劈断了,截面平整至极。” 纳罕将军曾这么感叹着,颤抖不已。 众人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强悍的专制王朝被动摇的感觉,以往只能苟延残喘的平民庶民们、乃至各种除魔道人、修仙团体,根本无法对抗他们强大的王朝机器。 王朝霸域,岂是蝼蚁蚍蜉能够撼动? 单个的、零散的,哪怕是阵痛般一茬接一茬的叛贼军,一伙一伙的暴民流寇,那些醒悟神教律令制造窒息环境的女武士贤人,也没一个能够逃脱王朝机器的碾压? 他们终将成泥。 一个人怎么可能战胜一个国度呢? 京城守军闪现去西北角守城,的确看到桑姬,但那桑姬被箭一中,就爆开沙子,沙尘洒在地上,消散随风。 “调虎离山!” “无妨,早料到那表子有这点计谋,我们人多是优势,每个关隘口都是数量碾压,就算我们松懈,那表子也进不来——” 卜仁贤者和少易贤者骂道。 棱摩贤者则是看看天,看看地,面有恼色。 术法世界的战争是时效性很强、反应力、抗压力很强的持久战,但同样的,也因为是术法、修行、法器符咒、根骨的绝对交锋,只要修行碾压,完全可以一人当作一支军队、一个小国度。 看就看这个人有没有强悍的实力。 以往的反叛者、叛教者、良民黑化的叛军、流寇土匪、文朝间谍等等,皆是一败涂地。 既是他们的凡俗根骨难以匹敌王朝的原因,也因为执着修行,对人世不熟,哪怕熟,也因为对斥女贰国朝堂上那些肉食者们的盲目理解,而一败涂地。 盲目理解就是盲目地自我认可,自我要求。觉得朝堂上都是一群黑了心的贵族,而自己是大仁大善的代表者。所以自己不可以做出、想出残忍阴暗的事。 起义军不会抗拒灰头土脸的顺民的接近,所以被自杀式火药术炸死。 女武士信任同伴而被陷阱活捉,只能立刻自尽保住尊严。 心存仁爱的贤人,因为认为京城士卒们都是无辜的,所以被士卒们的长矛齐齐刺穿,士卒们捡起他的头颅去邀功。 爱民的勇义将军,即使在朝廷心机而活,面对大批的悲惨武士,还是会松懈而被挖眼而死。 反对贵族的贤士,惹到了声望很好、信仰神教的贵族少爷,反而被他所爱的良民们捡起石头砸死泄愤。 被说了「你收下礼,努力去收集桑姬情报,收集不到也没关系」这样的话的庆羊,根本没想过自己将被这句话逼到自尽的地步。 这些人都犯了一个错误,过于心善。 心存仁慈和侥幸,只是认为贵族老爷的心黑,却不知道老爷们的心黑带来的影响到底有多恶劣。 不是贪婪行贿、繁重税赋、欺压良民、鱼肉百姓、抢掠妇女、欺犯幼童、杀人如麻、残酷无情,就是完全的恶人造成的人间地狱。 真正的心黑造成的地狱图景, 是那些市井百姓对爱护百姓、在贵族面前争取百姓利益的女贤人,无休无止的诋毁谩骂、嘲讽丑化、臆测诽谤; 是为了活命扮成良民,去自杀式袭击,为了父母不得不牺牲自己,为了儿女不得不卖命换钱的家奴; 是争相在官老爷们面前争宠,激动地寻找着间谍暗桩,为此甚至会互相报告揭发的平民。 是白天对着神塔许愿,下午围在广场,兴高采烈地围观着「对堕胎的女人实施惩戒意义的针刑、火刑」场景的虔诚妇女信众。 受害者或残酷群踩、或冷眼旁观、或无言懦弱,这就是那些想要帮助受害者们的人曾经的待遇。 桑葚也是如此遭遇。 没人帮她。 她孤胆走京城,步步为营,只盲目信任了一个黄宴,就间接令人构陷害死了庆羊,庆羊死的那天,她只能当旁观者。 庆羊死了,是真的死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再也拿不起刀了,她的骨灰早就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化为肥料。 她不会再尴尬害羞地说少女英气的话,不会羡慕地想学桑葚的术法,不会捧着食盒过来,放下食盒然后立马跑开。 打开食盒,就能看到里面那碗满满的鸡蛋羹。 她的声音犹在耳畔。 而黄宴、棱摩贤者则躲在大宅院里窃笑,不费吹灰之力、不花一兵一卒,以舆论消灭心善的对手。 还有许多的人,她们受害、受苦,桑葚救不过来——还有那些家奴,他们只能一辈子跪在地上,即使他们不念自己的好,她也知道,家奴的存在是病态的。 世人都不把家奴当人,然而世人都有可能变成家奴。 想改变这些,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的实力和信念,才撑到了现在。这还是她有神胎根骨、莫名好运的加成效果。那两百多个女武士和她们少量愿意跟随的家眷,更多是桑葚需要保护的对象。 她不想让自己这个神胎也泯然众人,沦为时代的咀嚼物,盼着救世主或者奇迹,自己当甩手掌柜。 “那些构陷杀害庆羊的,一个都不该继续活着。” 芝琢偏头对卜姽道。 风冷冷的,裹挟着大雨拍在头盔上,卜姽指向天空:“你看,这些雨可能就是庆羊喜极而泣的泪水。” 邕什在防镇那里侧面游击京城,看到夜降临了,就抱着剑示意暂时休息。 大雨打在眼前,滑下头盔形成雨帘。在避雨的地方坐了一会儿,肌肉酸麻感就上来了,邕什看着满眼的倾盆大雨,想起桑葚的话。 “我们一定会赢的。” ——那些心怀恶意的恶人一定会死。 之所以要改换天地,是因为这天地不让人好活。人的反抗,存粹是正当防卫。 文朝军队带着朝廷发的要援助京城军的国书,那国书交到了国主手上的时候,布汗国主听说桑姬不知所踪,不知道分身去哪里了,立刻喊道:“左右护卫!还不来护朕?” 但左右护卫来了,也是两两瞪眼相望,总觉得他们也是要害自己的人。 得知布汗国主火速通过了这援助令,文朝人纷纷感叹。 “连传令使者的御空术都如此了得!如此之快,桑姬真是....” “这叛国的贼寇,真是咎由自取。” 即使这么说,众人也都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次来此一趟,目的却是扶持桑姬,国书是假的,推翻旧教派是真的。文朝人向来不计较什么国书体面尊严,什么有利干什么,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元淇来到铄城的时候,却发现铄城已经归京城军收纳了。 迩京大都,军民众多,能人云集。 布汗国主突然病逝的消息,令举国震撼,而国主留下的手书,分明写着「传位于目迩公主」。 “众卿,我父亲手书在此,国之紧要时刻,我也不能瞒着诸位卿家,我是看着父亲死的,父亲还抱着我,我没想到父亲突然死于心梗。” 目迩公主双手捂着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地耸肩嚎哭一大场。 然后她就抖擞精神,改头换面,突然宣布父亲给自己留了一支军队,都是些精悍的半妖血统。 “我和父亲一样,根骨是天龙血脉,毕竟帝王之家,怎么会有凡俗血脉呢?” 目迩公主不再啼哭,众大臣根本没见过她几次,毕竟男女殊途。而御前大巫已经被发现惨死在神教寺庙里,都说是升仙成神了。 本该流光溢彩、粉墨登场的豪杰人物、恩怨纠葛,桑葚还没来得及彻彻底底地报复,这些恶人派系就狗咬狗,一嘴毛,满地血污,真假难辨。 目迩公主的衣衫外,套着男式帝王的开襟龙袍,头戴竖形的龙冠,辫子随便改成简约造型,不再是贵族妇女那么繁琐,甚至剪了发,辫子不再垂到腰,而是和脸平齐。 公主的亲卫军以前从未有人见过,但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一阵势如破竹。 而京城军此时已经被第六个沙子做的桑姬分身搞的焦头烂额,秉承着宁可杀错一万,不愿错杀一个的原则,忙的头大。 而第七个桑姬再次出现在上空时,京城守军众人都混乱不迭,却也没想到那个就是真正的桑姬。 斋仪王爷被团团包围,照世王爷把兄长推去敌军方向,自己驾云跑了,却不想撞上公主亲卫军,被乱刀砍死。 这就是这个时代人的宿命,说死就死了,连遗书都不给写的机会。 照珠将军犹豫半晌,打算去营救斋仪王爷,但叛军因为纷乱而混乱,再怎么恐吓整治,还是乱作一团,他们也被围堵在山谷里。 奋力厮杀要突围,却也寡不敌众。 “桑姬大人救救我们吧——” 危难时刻,疯狂的士卒们看着天空喊出了这样的话。 然后他们的身体就被一阵风似的刀刃寒铁给撕碎,半妖血统的守卫军们带着大军,无情无义,乃是士卒们敬佩的真男人之大作风。 一片慌乱中,突然天光乍现,于东北角裂开一道口子一般,雷雨居然都因此渐渐小了,天空如流星划过,美如繁花眩目,令人天旋地转如不在人世。 两方乱军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荡,京内的神塔里的蛆连忙启动护塔之术,神塔化为铜墙铁壁,鬼神难破。 而那光一直划到了西南角,最后如一笔水墨,绽开墨波纹,如天空被撕开痕迹。 雨直接停了,空气都因此震荡不已。 不是天光,只是一刀之斩。 桑葚自从得到巨力,就顾及多多,能不用全力就不用。 而如今,她拼尽全力,乃至于手都有点抖,如此挥出一斩,似乎引得天地变色,日遁雨退,神山处依旧平和安详,神山下的刹寺信众吓得碗摔盆掀。 “为何地面如此震颤?难道山神降怒?” 第113章 怪门 神山下的众人在疑惑不解的时候,桑葚已经一刀劈开了那富丽堂皇宫顶一般的京城空中禁制。 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空中防阵,最薄弱的就是最上方最中央那一块。 但也因此,被施下了咒杀大术。 只要有人接近那处大脑一般薄弱、但连接着各处肌肉般防御禁制的最上空,身体登时被数不清的金光射线切割殆尽。 这些金色射线如一道道金针,结成针束,具有无声恐怖的杀伤力。 所过之人、之物,只有被切碎的份。 桑葚即使用神力全力抵挡,还是被瞬间切割成许多份,索性她会无限自愈,在头盖骨飞天之前,用山灵刀将那毒辣的禁制,劈个了稀碎。 “也让你尝尝被切割的感觉吧——” 少女含恨地说完,身体就“啪嗒、啪嗒”地重组了,禁制下的将军们看得瞠目结舌,连连大呼“妖孽、怪物!” 空中禁制如玻璃碎片弹射而出,然后倏然化成血色混合雪色的迷离烟雾,烟消云散,万物皆空。 桑葚身后的随众武士们在空中露出鹰隼般无情无感的目光,她们如一枚枚炮弹般射出去。 在禁制刚刚被破开时,她们就直接冲了进去。 她们身后,是桑葚带着的几万士卒,他们也像蜜蜂袭巢一样,飞驰而去,脸上带着绝胜的杀意。 若有喜好壮观场景的文人来到这战场,必定要被这几十万人同类相残、苍天都要被人潮如云淹没的惨景奇景震撼,而为此重重赞叹一声—— 百足蜈蚣千巢蚁,宰刳御空断腰脊。茫茫人海追寇,滔滔尸首回眸。倒地残体万人踏,破空血刃入千喉。 莽莽天颤悚,峨峨山惶恐。昊穹成赤潮,黑鲸吞鲨饕。夙愿诉冤过,杀戮沙路埋。亡魂归乡凄凄恨,难辨何处是家门。 卜仁贤者和少易只看见桑葚按按她自己的胳膊,然后眨眼间来到眼前,少易贤者一把将卜仁贤者推到自己面前,而卜仁贤者则是拉过身边的官武士抵挡桑葚劈来的刀。 桑葚一边单手提刀,刀尖直指苍天,一边揪住那被扯来挡刀的官武士,把他扔出去,然后单手掐住卜仁贤者的脖颈。 卜仁贤者的长矛刺进了桑葚的腹部,从背上穿出来。 桑葚的手把他脖子一秒掐紫,卜仁贤者口吐烈火,桑葚连忙抽手后撤,那烈火被桑葚身前透明的术法屏障尽数挡住。 桑葚的左手居然直接被前端最烫的烈焰烧成灰末了,一点残肉都没有,还在腾腾冒着血烟,极其可怖。要不是能再次生长,真的会一着不慎,终身悔恨。 她把左手臂甩了两下,第一下时可见骨头迅速生长,第二次抬起来后,手已经完好如初,可惜袖口烧掉大半截。 余下被她的屏障挡住的烈火,只能往两边往回溅。 火苗往卜仁贤者自己脸两边飞,卜仁贤者是施术者,自然不受这火烧,但他的随众们却被这「真金烈火」波及,瞬间烧的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哀嚎得惨不忍闻,有的直接跌下高空摔死了。 卜仁哪管这些炮灰喽啰死活,一次烧不到桑姬,大不了来两次三次。 “你这个臭娘们儿,不要以为你天下第一,今天老子就好好教训你——” 卜仁贤者已经很久没有拼尽全力应战了,他喊了一声“你们后退!” 那些随众就屁滚尿流地跑了,贤者不是谁都能当的,可以说,京城五贤者,是京城里某一领域术法最为狠辣、修行最为精湛的高人。 不是高手中的高手,怎会荣登国主大殿? 已经被桑葚斩杀的保驽贤者,精湛于巨力,但在桑葚面前,他的力气是小巫见大巫,没有施展处,最火爆脾气的贤者居然是最先死的,史家都为之感慨。 之所以说「最先死」,自然是后面还有更多和他一样升天的人。 卜仁贤者天赋奇才,神通广大,出身于文朝的火术世家,那世家之人皆与火戏耍,淡然自若,可惜也会引火烧身,终有一日圣宠冷,大厦倾,树倒猢狲散,食尽鸟投林。 这世家被文朝皇帝下令抄家,那八面玲珑心,锦绣玲珑口的长辈使劲浑身解数,终于以将十几个家族女儿都白送到牛马营槽当伎子为筹码,保下了家族唯一的香火。 卜仁贤者看尽富贵倾塌,心如刀绞斧砸,雪夜里和叔父们奔袭几千里,御空术都要耗尽了,方才躲到斥女贰国保住性命,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家族残枝就此韬光养晦,全心培养血脉遗子。卜仁贤者想要登上架海擎天的高度,感慨自己如盘龙卧虎,少年期的一时之屈,做到了贤者,依然永世难忘。 不同于豪才贤者那种彻底厌恶憎恨文朝的丧母丧父之仇,卜仁贤者心比天高,幻想着哪天攀龙附凤,能够回到文朝,不用再锦衣夜行,而是要闪瞎文朝贵族们的眼。 被斥女贰国的大武士们私底下尊敬地称为「火神」的卜仁贤者,仗着家族的倾力传授,以及自己的刻苦钻研,火术已经登峰造极。 “大人的腹内不是脾脏胃肠,都是火海吧?” 卜仁贤者全身任何一处都可以瞬间点起火苗,除了眼睛。 那伎女的样子卜仁贤者早已忘却,他看着桑葚的脸,愈加愤怒起来。 因为桑葚嘲讽着道:“贤者你曾经怀疑我是妖魔,我看你烧死自己的随众,才更像妖魔吧?” 卜仁贤者都忘了自己以前嘲讽过桑葚什么——因为什么又脏又臭的词他都背地里骂过,当面对她说过什么,也不太记得。 桑葚记忆力由根骨给予,她可以选择遗忘没用的废话,但以前被针对的话,她没忘。 可以选择遗忘,但她不想忘记。虽然那些话不足够激怒她,只能让她无奈,但如果轻易就忘记了,她怕自己的恨意也会随之消散。 还记得卜仁贤者说过的话。 「难道贤者要与国法作对,让那些女子,可以自己决定生和不生?」 这句话连带着卜仁贤者嗤之以鼻的表情,一直都成了一幅令人难望的图景在她脑海里。 卜仁贤者现在则是骂着桑葚:“你这刁妇死到临头还在妖言惑众?” 三十出头的他鼻子里忽然喷出两股浓烟,然后他身体猛地弹上苍空,把嘴张到最大极限,那烈火从高空往桑葚这里喷来,由高至低,这火足足有一百多米的烧程,完完全全的弥天大火,熊熊烈火呈直线攻势,瞬间摧毁桑葚的身前屏障。 桑葚横着挥起山灵刀,那火被刀尖劈成两股,一股朝桑葚头顶之上飞驰,一股往下,刮起龙卷风一般。 桑葚鼻尖聚起汗,可见卜仁贤者的确使上全力,两人僵持之时,棱摩贤者也拽着刚才当逃兵的少易贤者赶来高空。 棱摩贤者正容亢色,双手“啪”地一拍,然后双手分开,两手心拉出一把剑来,这是心神之术所化的摧毁根骨内丹的剑,剑刃剑柄皆如剔透寒冰,朝桑葚后脑刺去。 桑葚后转一下脑袋,只露出三分之一侧脸,目光比棱摩贤者还阴冷。 她前面用手持刀挡住烈火,回头看了一下城墙上的岗哨,岗哨上的兵器瞬间被她操纵飞来,一堆精良兵器拼成一大块杂乱的铁盾,生生挡住了那把剑。 “妖魔受死!” 少易贤者喊的比谁声都大,他右手捏一个诀,嘴里念念有词,张嘴喷出一团妖冶的气雾,那气雾一溜烟化成一条气雾形的大蟒蛇,人在它身下如蝼蚁渺小。 那蟒蛇嘴角裂到身上,巨大的嘴张着来吞桑葚,却没想到桑葚双手握着刀,一路劈开那直线形烈火,身上不停自愈着,一直劈到了卜仁贤者面前。 然后她将刀转了九十度,在空中一甩,刮刮杂杂的炽火尽数喷到那气雾蛇身上,把这气雾烧的支离破碎,当场五零四散。 卜仁贤者眼看桑葚离自己只有两三米远了,两手各伸出食指更加撑开自己的嘴,红中带紫的燎原烈火登时包围了桑葚。 火被桑葚的术法挡在外面,渐渐合成六道门,封住她的上下左右前后,卜仁贤者叫了一声:“合!”那火就真的化成一个烙铁般的大铁箱,空气都被蒸出热波纹,桑葚的靴子不慎碰到铁箱底部,登时被烧红的烫铁烙住。 火箱急速缩小,不仅要把她挤压成肉酱,还要把她烫个不成人形。 进过「烙铁火箱」里的人没有能活着出来的,他们在里面会先窒息,这在文朝本是被禁止的邪术毒术范畴,不是正派义士作为。 “你还真是毒辣啊。”桑葚的声音忽的传出,然后火箱骤然结冰,然后“咔嚓”稀碎。 「只有寒冰术法达到炉火纯青地步的神宗人物才能突破火箱。」 卜仁贤者想起叔父生前的话。 桑葚在日落之城妖魔塔里,得到过寒冰之力的妖魔内丹。 即使不会寒冰之术,桑葚一刀也可以劈开这东西。 她不用刀就让这火箱四分五裂,是体内的内丹寒力被极致的愤怒和困境激发,现出了冰封万里的杀势。 桑葚提刀出来,卜仁贤者闭上嘴,火苗在嘴边萦绕,他飞身逃,桑葚在后面穷追不舍。 “妖妇哪里走?”少易贤者喊了一声,却是寸步不动,棱摩贤者看了一眼少易贤者,自己追了上去。 ——这时候,不是搞各自为营的时候。棱摩贤者很确定。 本来国主在位,棱摩贤者凭借自己的心计还有信心继续哄骗桑姬。但国主死,以前一直声称不懂术法的目迩公主突然跳出来说她会术法,只是一直隐瞒,而且她还要继承大统。 这内外交乱的困境,让棱摩贤者也鲜有地震怒。但震怒之下,更不能懈怠一分。 他又控制自己回来,和少易贤者好说好商量几句,让他把捉到的斋仪王爷带到城墙上。 卜仁贤者双手聚成拳头相碰,他的手摊开,手心里面窜出两条火龙来,又细又小的身体,却有巨大的攻势,那两条火龙去叼桑葚眼睛,桑葚闭眼躲开,卜仁贤者就拿一把快刀,斩断桑葚的右手,山灵刀飞了出去。 棱摩贤者闪现过来,身边空中涌起层层叠叠的泥兽,去撕咬桑葚,卜仁贤者扔出一堆法器,有镇命符、推心黑灵等等杀戮之物,一齐应验出来,奇形怪状的魑魅魍魉把桑葚团团包围。 山灵刀在空中旋转两圈,因为山神给予的是刀灵,恰好完全听桑葚意念指挥,从外面把这个包围圈尽数削成两截,法器们兀自碎裂破灭的时候,卜仁贤者往更远处逃去了。 卜仁贤者想,就算是离开京城,离开这个国度,再也不回来,只要能活着就行。 他真心实地诚惶诚恐。 桑葚能远程精准闪现到他面前,提现了她对闪现术的绝妙掌握。 卜仁贤者破罐子破摔地想着,面对桑葚的不懈追击,他的怒火渐渐被恐惧浇灭。 ——自己是超群绝伦的火术传人,自己若是死了,于世间是莫大的损失。“你不能杀我!”卜仁贤者喊出声。 他急急地喘着气,即使有些累,还是尽力喷火去阻拦桑葚。桑葚抬起手接住空中旋转着飞来的山灵刀,稳稳握住刀柄,寒冰从她手指冻到整把刀,全刃都变得寒冷彻骨。 这冰刃冒着嘶嘶寒气,一刀下去,那真金烈火好像哑了火的废炮烂柴,渐次消散。 卜仁贤者耳朵都往外冒灰烟,往外喷了几口虚弱的浊火,眼角泛红,他不是神胎,喷出这些火已经超负荷了。 “我认输,我支持你,别杀我!....” 卜仁贤者红着眼睛带哭腔,可怜兮兮地都带起惹人怜爱的奶音。 “别杀我,好吗?” 卜仁贤者身上的术法屏障并不能挡住桑葚的刀,但桑葚的刀在要砍中时停顿了下来。 桑葚俯视着卜仁贤者,看得到他汗湿的鼻尖和仓皇的双眼。 “你会支持我?” “对...我天大地大的支持你,父神在上,我没说半句假话!而且我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的.....” 卜仁贤者竭尽全力谄媚地惨笑出来:“别、别杀我。” 第114章 钉魂 此时棱摩贤者赶来,他到现在也没有使出全力,看到桑葚持刀正要砍卜仁贤者的姿势,再也等不得了。 他把腰带上系着的一个法器拿出来,这是个三叉戟形的法宝,上书咒文口诀,为纯金打造,镀上寒冰粉,涂上银墨底,表面图案是升天遁地大宝彩绘,大荣大义的景象,花团锦簇的人群,见者皆被这绘画感动,感到了这世间人族的共同幸福和荣誉。 这是棱摩贤者从车巢国剑术阁那里重金请来的最精良的画咒师所绘,每一笔流光溢彩绘画都聚满了杀气浓重死咒,以及铁锤硬斧般无情的召唤咒。 棱摩贤者手按在法器中心,喊了一声“出!” 那法器最上方画着的一群站在山上对着山下兴高采烈舞动的人们发号施令的英雄之中,最中间的英雄双眼突然冒出金光,仿如画活了一般。 两条金线像气雾一样飘荡而出,然后它们交织揉捏在一起,汇成一道金光,在这金光里腾升而出一条浑身金鳞甲、满目冲天怨的金龙。 不同于天神塔里的假龙真蛆,此乃如假包换的真龙。 龙身上或隐或现地缠绕着铁锁链,每一寸都陷进血肉,它一冲出法器,就仰首哭嚎般地叫了起来。 棱摩贤者威视它的背影,念动口诀,叫道:“速速捉拿桑姬!” 那龙扭曲着长身嚎啕而来,桑葚举刀一挡,那龙齿就恶狠狠地咬住了山灵刀,发出震天之响,若是凡世兵器,必然瞬间稀碎。 龙尾雷霆般扫来,要把桑葚整个脑袋拍碎。 棱摩贤者从远处飞来营救卜仁贤者,卜仁贤者感激涕零地攀上他的手臂,两人跃走之前,卜仁贤者死里逃生地大舒一口气,棱摩贤者掏出一个东西交给他,使使眼色。 一切只在一刹那发生,卜仁看见桑葚背对自己和那金龙缠斗,立刻就把手里的东西掷了出去。 这是国宝,聚集万人之灵气的锁魂钉,只是一枚不及手心大小的长钉,一旦钉入人身,立刻变大,刺穿根骨、挖空脊髓、将人的法术瞬间钉住。 这国宝只有一枚,且是只能用一次的一次性通神法宝,是布汗国主之前托付棱摩贤者来降服桑姬的。 就算是神宗人物,只要被这钉子尖碰到身体,便立即防御土崩瓦解,修行被彻底封印,永成废人。 此钉无视术法屏障,因为修行人的术法屏障并非完全隔绝外界,否则就无法呼吸了。术法屏障的原理是,以术法结线,像刺绣一样缝合成铠甲蛛网大锁阵,有针对性地抵挡术法攻击、兵器劈砍、妖魔进犯,此三样而已。 锁魂钉是没有妖灵寄生的纯粹法宝,自然势如破竹,难挡。 此钉一入躯体,就算神明来救,也只能移魂入别的身体,救得此人,救活了也得重新修炼,原本的身体和根骨永生永世被此钉死死钉住。 棱摩贤者和卜仁贤者同时鼓起腮帮子吹出一口气,两股气瞬间刮起旋风,那钉子被术法催化,朝桑葚后脑,精准地冲了过去。 桑葚正提刀挡龙,棱摩贤者喊道:“湖龙速速退却!”那龙抽身,桑葚回头,一枚钉子尖端朝着她的眼睛,刺了进去。 那被锁魂钉刺入的桑葚身体,骤然爆开成了沙子,原来仍是分身之术。 棱摩贤者知道桑葚会分身,所以一直没有使用锁魂钉,但这次的桑姬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本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没想到只消自己刚才营救卜仁贤者,背对桑葚一刹那,她就一边和湖龙斗法,一边偷偷制造了一个分身。 但她本体去哪里了? 沙尘消散,那钉子却被一只手两指捏住,钉子尖正对着一只明亮的眼睛。 只差一点就能钉入。 若不是极快的反应力和手指迅速的控制力,即使有分身作保,也会满盘皆输。 桑葚的身上盖着细沙残痕,正在一点点蒸发化烟。她的手正巧捏住钉子,钉子真正钉入的只是分身沙砾。 抖落掉沙子,就伸出两手握住刀柄,将那赖袭击的湖龙一颗龙齿登时砍断。 龙牙如巨钉落入京城内,如天剑下凡,把一家空屋屋顶登时劈出小洞,一举扎进了屋内泥地上,深陷三尺。 饶是棱摩贤者也害怕起来,桑姬是直接在自己身外创造了分身。 这是索性用分身当作术法屏障的思路,可谓奇特。也不可不谓其歹毒善谋,精于算计,何其多疑——哪怕在追击别人时的忙乱之际,也不忘不断用分身保护自己。 桑葚用鬼烂神焦大阵对付那湖龙,猛地闪现到卜仁贤者面前,把那钉子用右手捏住尾端,轻笑一下,笑的微微露齿,无辜又良善的微笑。 即使易了容平平无奇,在卜仁贤者看来,却是一瞬间极其妖冶迷人的微笑。 棱摩贤者见锁魂钉在桑葚手里,吓得揪起卜仁贤者就要逃,却听卜仁贤者大嚎一声,然后整个身体抽搐起来。 肉眼可见的,卜仁贤者的铠甲崩裂、衣衫碎乱,他腹部现出一根四十厘米长,如短剑一般的暗铁银钉,圆圆的钉子头刻着死咒和灭杀咒,黑色的气雾顺着钉子不断流入他身体。 他身体爆出一点金光,在背后脊梁骨的骨髓中心处,钉子尖残忍地突了出来,带出大泼的鲜血。那发出灿灿金光的,就是卜仁贤者的根骨核心,被长钉贯穿,光芒正迅速黯淡着。 这鲜血如烈火,如明焰,如卜仁贤者身为「火之贤者」的前半生的终结。 桑葚道:“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果你不对我动用暴力,我就不会还暴力给你。这个法宝如此厉害,真是叫我长见识,你且好好享受吧,大人。” 这可能是卜仁贤者最后一次听到别人叫他大人。 失去根骨,斥女贰国必然会抛弃他,想以前抛弃那些被他暗中谋害弄残的竞争者们一样。 他是家族的希望,满门的荣光,他只是想好好地代表家族活着,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都要伤害他? 卜仁贤者眼中狂怒,但下一秒就吐出一口血,晕厥了过去。 棱摩贤者看他一眼,被他身体挂着,手指一动,把卜仁贤者已成废人的昏厥躯体「失手」扔下了高空。 然后他眯起眼睛,心神驱使湖龙,那湖龙就鸣起长音,听者皆被幻术所迷。 桑葚也动用幻术和催眠术,她曾被李堡杀死,那时候就开始苦练对催眠迷阵的防御,她的确会催眠别人没错,但如果不能抵御别人的催眠,也是任人宰割的份。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股幻术自然以能力大小匹敌。 这龙嘶鸣之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包含世间所有凄苦一般,它嘶鸣时,身体也因为锁链陷入血肉而不断颤抖,不时扭曲,只能不断盘绕身体来消磨痛意。 这凄惨的洪钟之声,把京城军和叛军不少人都震的当场聋掉,这也是棱摩贤者迟迟不想动用湖龙的原因。 棱摩贤者料想得到桑葚的神力屏障可以抵御这巨响,他并未松懈,而是催动两把寒剑刺了过去,同时还拿出其它法器准备。 但他没想到,桑葚居然会给那龙身边施下十里屏障,不让地上的军民群众因此受害。 这高空的作战,持续到了凌晨,旭日初生之时,桑葚还在和棱摩贤者缠斗。 那龙被砍掉一颗牙,却还要和桑葚争个你死我活,如同发狂的疯狗,桑葚也杀意盈心,每一招尽是索命杀招。 棱摩贤者作为五贤者实质上的领头人,是五贤者里持有法器最多的,座下任其驱使的怪奇妖魔,皆败倒在他举世无双、万人难敌的心神术、召唤术上。 他本人冷心冷肺,无情无义,却并非豪才贤者那种恨国厌世、背井离乡的,也不是卜仁贤者这种狂傲独生、孤芳自赏的。 他祖上就是布汗部的巫者,那时还没有斥女贰国,这些巫者自愿离开草原,沿着天域河南行,绕大漠走一遭,就去西边的妖魔之山。 妖魔之山并非一座山,而是连绵不绝的千万里山脉,是妖魔居所,鬼怪老巢,人族禁区,生灵莫敢去。 他们为了追求极上的召唤术精髓真谛,以及宣传神教教义,进去后就一去不复返。 为了修行真理献身,为了普及神教牺牲,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大无畏的行为。 但是当时的世人并不曾对他们有所褒奖,而是穷尽讽刺。他们在妖魔之山里,像一群小鸡仔懵懂地走上餐桌,还大肆聒噪吸引饥饿者的注意,自然被啃杀得七零八落,只有几个逃到吃素的妖魔那里避难。 得知他们是来寻找召唤术真谛的,那些吃素的妖怪曾笑道:「召唤术,说是驯化术,其实就是奴隶术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之所以以前一直出现瓶颈,是因为还心怀慈爱关怀,妇人之仁,所以被召唤驱使的妖物屡屡脱逃。 想起死去的家人,这几个人拥抱取暖,痛洒热泪。 吃素的妖魔们说,只有摒弃神教,摒弃对它者的崇拜敬爱,才能真的驾驭它者。 它们的召唤术确实出神入化。 仁慈的爱却被妖魔侵残,走出妖魔之山、回到草原后,这几个人也遭到了无尽的嘲讽和痛斥。 「对别人造成多么坏的影响,妖魔之山是划定的禁区,你们脑壳有点憨傻」 「何止憨傻,那些亡者就是因为张狂去世的,人不应该太张狂,为神教献身固然可贵,但你们去妖魔之山传教简直在搞笑」 巫者前辈们摇着法铃训诫他们。 「你们因此有了名声,却造成恶劣的影响,带歪了草原的孩子,万一他们学你们去妖魔之山自寻死路怎么办?」 然后棱摩贤者的先祖们再次离开了草原。 一百年后,棱摩贤者才带着一双阴鸷的眼睛回到草原。 「人只有为自己活才算真的活,不要爱上任何人和事,爱和信仰会让你迷失,这世上强者为尊」 家长们的话还犹在耳畔。 就连母亲也为此而十年不见棱摩贤者,“只有最无情的心肠才能降服最强大的妖魔”母亲给五岁的棱摩贤者留下这样的手书,之后真的等他长到十五岁之前,都不见他一面。 因为她认为,对母爱的依赖会使她拼死生下的儿子,有朝一日被妖魔幻术所迷,被幻术里的母亲诱走,然后殒命。 这位母亲还有几个女儿,但她厌恶她们,只有她的儿子是她的希望。 棱摩贤者没有辜负这期待和托付,有朝一日他真的见到了妖魔迷阵里的母亲,但是妖魔就是妖魔,那迷阵里的母亲竟和他的母亲一样冷酷。 他也真的被那迷阵迷住了。 他在迷阵里完全失态,控诉母亲对他的抛弃,嚎啕大哭,然后他拿起手里的刀,想要杀掉母亲结束自己的痛苦。 他明明不是没妈的孩子,为什么她要这么绝情,这个女人,只是作为父亲的妻子活着,不是身为他的母亲而活着。 这个母亲却不生气,笑着要拥抱他,棱摩贤者这一生都没怎么和母亲亲近,十五岁后男女大防早就起来,更是很少和母亲对谈,平时不过行礼递茶、点头之交而已。 那位母亲洋洋得意于这样的教子有方,亲昵地依偎在棱摩贤者父亲怀里。 眼前的母亲确确实实是妖魔的慈爱幻术,他若是拥抱母亲,就会被妖魔咬断脖颈喉管。 棱摩贤者还是没下去手,即使割了自己的手,把刀捅进腹中,也没有杀掉母亲,最后却把自己捅的重伤。 然后他惊醒,居然就这么破掉了这个迷阵。 妖魔的迷阵里,他如果真的绝情绝义杀掉母亲,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最后关头,是他心中的爱拯救了他。 破解此迷阵的方法,居然是爱。他抛掉尊严,倒贴那个绝情母亲,宁愿继续痛苦的,身为儿子的血脉亲情之爱。 而施下这迷阵的妖魔,却其实是龙,只不过是被龙族放逐,野蛮生长的湖龙。 然而戏剧人生,经历此番迷阵后,棱摩贤者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他那时候正要去斥女贰国毛遂自荐,临行前依然品尝到母亲惺惺作态的疏离。 第115章 名门 他在茶里下毒,母亲一命呜呼后,棱摩贤者才松了口气,动身去斥女贰国。 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前半生的岔路口,他曾犹豫困惑如何抉择,为此噩梦缠身。 棱摩贤者选择了听从母亲的话,继续自己在这冷酷家教下被期待的人生。你要我无情,我就真的做到无情。 他是没有感情的人,几百妖魔被他降服得肝胆俱颤,俯首帖耳。明明人族是有感情的脆弱生物,可棱摩贤者却和它们一样有妖魔之心。 再听话乖顺的召唤之物,也被棱摩贤者用锁链陷入血肉,永生永世不得翻身,他不允许任何妖物以亲昵来僭越,不允许任何人以仁爱来蛊惑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道义只是弱者欺骗自己的借口,这就是强者和弱者的差距。 棱摩贤者做到了召唤术和心神术界的不败神宗,对那些手下败将嗤之以鼻。 面对桑葚,他也不曾松懈半点。棱摩贤者认为这世上女人无非是两类,一类慈母,一类女表子,没有第三。桑姬无疑是女表子类型的。 妇人是感性、无法投入进专业领域的缺陷者,棱摩贤者看遍了那些闺阁女儿、媳妇老婆,得出这个自认客观的理论。 而桑葚和她的大批女武士又是何解?必然是表子。那些女武士妄想反抗国度的铁剑,自己管理自己的子宫,何其可笑——这么想的时候,棱摩贤者就把两把寒剑砍到桑葚身上。 即使桑葚的心机让棱摩贤者也为之赞叹,但妇人终究是妇人。 ——但是,棱摩贤者的母亲,既非慈母型女人,又非表子型女人,所以棱摩贤者索性杀了这个复杂的女人。 妇人都是简单的,妇人只要继续简单下去就好。否则就不好管理了。 桑葚的自愈术令棱摩贤者惊叹,他被她双眼凝视,眼前的屏障在就被突破了,但索性有以前被收服过的心灵帮他防止被弄瞎,那两把寒剑被桑葚的寒冰之术逼退,她肩膀恢复着,一刀插进湖龙嘴里,把大龙嘴里搅得血翻齿碎。 一边这么做,一边冷笑着冷不防对正对付自己施下的冰阵的棱摩贤者说了句。 “看我,儿子。” 桑葚的声音忽远忽近,棱摩贤者忽然脑子一钝,心叫不好,但为时已晚,自己上一秒还记得正和桑姬交战,这一秒却只是心慌慌,不知所措。 入目的是巨大的夕阳金辉,年少时的棱摩贤者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对坐,他对她珍爱得不得了,因为她叫声很好听、长的很好看、嘴还甜,总能说到暖他心坎的话。 正因如此,他才感谢有嫁娶这个东西,否则这样的可爱女人必定要很多人一起享用,这是他不能允许的。 然后听说自己的妻子私下里偷偷跟婢女说,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了迎合丈夫有多艰难等等。 他故技重施,把她毒死了。 怎么、没毒死吗? 妻子微笑道:“夫君,这杯茶你喝吧。” 棱摩贤者淌了一头一脸的冷汗,觉得自己大抵是在梦里。妻子原来没喝那杯茶啊。 棱摩贤者并没有对那时候母亲的反复挣扎,他环顾四周无人,不知道侍奴们都死哪去了,不过这样也好。 他站起来,一把薅住妻子的头发,她“啊啊”地大叫。 棱摩贤者把那杯茶泼到她脸上,然后拎起茶壶,捏开她的嘴,把茶都倒了进去。 妻子喉咙里“咕噜、咕噜”地挣扎着,很快就像一只孱弱的病猫一样倒在地上死了。 棱摩贤者坐下,托腮看院外的夕阳,思索一会儿遇见家奴们怎么搪塞。家奴都贱,有一张碎嘴。 ——其实并不是因为妻子背后蔑视自己,才杀掉她。 棱摩贤者起身,背着手悠闲离开了院子。总之,自己还是不要出现在现场比较好,反正这个女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玩也没得玩。 ——是因为自己感觉到「自己离不开她」才想杀她。 这世上的强弱并非只是力量威吓的对比。 稍微强点的凡人喜欢抽刀向更弱的凡人,以此确立自己的价值,感到饱满的富足感。 一旦这个弱者离开自己,他的自我价值还要靠何者实现? 从下往上的输血,从上往下的管控,大约也是这个道理。 桑葚用刀把湖龙剁成四段,湖龙跌到了一座高塔之上,压的塔倒瓦摧,巧合的是,这塔就是庆羊曾经自尽的大肃塔。 棱摩贤者的尸体也落到了塔顶,摔的稀烂,他没有走出杀之幻阵,自然无解。 这世间幻阵大多是依照幻术实施者的意志决定解决办法,但冥冥之中也有一条完整的共通链条。 也就是「反观本心」。 如果能够好好反观本心,放下不必要的执念,什么邪魔外道幻术迷阵都无可奈何。 桑葚正要割龙头,塔下民众就聚集,他们一看见湖龙,都以为是龙使,顿时朝天跪拜:“国主真死,龙使真亡,新主真是桑姬大人——” 桑葚并不打算任由他们误解,正要解释,却看见那湖龙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滑下了它的龙头。 它的身体被剁成几段,乱七八糟地横陈着,龙须是冰蓝色的,龙鳞此刻化为了雪白色,和身体里淌出来的大股鲜血呈鲜明对比。 这才是它的本来样貌。 桑葚忍不住抬手擦拭它的眼泪,那龙气若游丝地看着远方,桑葚好像听到了不知哪里的乡民的歌,悠长绵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被黄宴等人占领的原通神贤者府里,那只白狮被充为国朝所有,自从黄宴被贬,贤者府就变得格外清静。 母狮不甘方寸天地,总想驰骋在丛林山原里,它每天没事就在厅里乱走,家奴和侍应们皆不敢近身,就连最剽悍的护卫也能躲就躲。 但即使它这般威仪,却也还是只能在家奴、跟班们八卦的男声里,低吼了几下,那些跟班就都逃了。 曾经这头狮子也被黄宴作为新的通神贤者继承了,因为是和朝中重臣黄宴有关的野兽,别人不敢捉拿这顽物,却也是它不够顽皮,除非动静太吵否则绝不动口,惜吼如金。 有时候它脾气平和一些,家奴们就议论的很大声。 白狮体格健壮,威风凛凛,凛目狰狞,怒吼威仪,令人不敢直视,体型比寻常公狮公虎还大,乃是有点妖兽血统,得天独厚。 正因如此,它四肢直起来时,居然和一个一米七的人一样高度,不可不谓不让人寒颤。 它因为是母狮,并没有公狮子那繁复杂乱的鬃毛,不需要别人帮忙打理,也不会显得乱七八糟,身体曲线充满力量感,体态矫健,干干净净。 耳朵有时动一下,打个哈欠,倒有些憨态可掬。 渐渐的,它也习惯趴在那里看人来人往,以前它被关在法笼里,但它日夜嚎叫绝食,最后只能拿铁链锁脖子拴在那里,这才乖了。起码可以肆意走动,母狮因为不用活在笼子里而开心地多吃几餐。 今天,一批批的武场下等女武士们、下等女教头们先后被关进来,接着就是铄城反叛军的士卒们,以及被绑架的斋仪王爷。 这些人就被锁在院子里,一见到白狮就有人吓得慌乱失措。 女武士们聚在一起,有教头被打的鼻脸青紫出血,她们盯着彼此的鞋尖,然后有一个人突然说:“桑姬没死吧?” 这问题的答案人尽皆知。 “没死....” “对啊,没死。” “那么、”那个女人吭哧了一声,眼前有点模糊,说出的话像飘在虚无的风里,“她会来救我们吗?” 旁边的叛军士卒们听到她们谈论桑姬,都猛地想起什么,有人拿起身上带的一页春宫册,翻到背面,指给大家看。 “你们看,桑姬所说的国主会下台,真的下台了。她会来救我们的。” “桑姬大人不会见死不救的,现在大人一定在空中忙着作战,马上就会来的....” “真的吗,真的会来吗?” 众人都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当成威胁桑姬的诱饵,按理说寻常战场人质威胁,正常的将军都会坐视不理,让他们大无畏就义的。 可是....桑姬是女人,她忍心吗? 但她又是灭门的桑姬,现在又是贵族——一想到贵族,大家就都齐齐地看向了斋仪王爷。 作为重犯,他并没和普通人一起束缚双手坐在当院,而是在一处开着门的厢房里坐着,被卸甲除剑,还被暂时封了内丹,身上又有重伤,此时候盘腿坐着,闭着眼,仿佛坐禅入定。 但他脸上血迹还没有擦掉,干涸在脸上。 这一幕太过熟悉,当初被土著军包围,也是桑姬于万千敌军中将他救出水火。 她会来的.....吧? 来救我。我不想死。 快来救我,你这个区区督官妇人,平时忍你让你,就是为了今天你全力以赴。 不知道在忙什么东西,还不快来营救本王,难道她想谋反吗?没有本王,你一介妇人何德何能做到督官上将,被人口称「大人」? 桑葚见到棱摩贤者的尸体开始蒸发汽化,然后一个能制造分身、令人意念移魂操纵的心魔的魂灵飘飘荡荡地出来了,化作一个鬼脸,嚎哭相。 他也是分身。 桑葚对着心魔的死灵挥了两刀,其实没必要,那心魔已经死了,她纯粹是为了发泄。 湖龙突然发出人声,是一种奇怪的口音,用斥女贰国的语言,如果桑葚只会说文朝话,还真听不懂。 “我想回家,我想母亲。” 它悲呼哀哉的,似乎在呻吟。 桑葚捡起地上的法器,单手一劈,把那已经黯淡无光的棱摩贤者的法阵击碎,可以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符文,黏黏糊糊,牵牵扯扯,她无力掺和。 只要法器里的妖物不死,回到法器里就能苟活,但要解开封印,必须施法本人解开,妖奴自己破开,后者显然它做不到。 这条湖龙和众多妖物一样,其实是本体已死,只存灵魂化体,它回到法器里就可以不断再生。但一旦离开法器,注定魂飞魄散。 这种法器其实就是把妖怪剥皮抽筋,做成不灭灵魂封在里面永生永世为奴。 “你自己可以回来吧,回法器里来吧。”桑葚懒懒地说。 桑葚知道它乃手下败将,没必要赶尽杀绝。她看得出来,这条妖龙的泪不是假的,她能看清妖魔是否有敌意。 这条龙一被她打败就浑身黑气变白雾,显然是被她揍服了。 湖龙眯着眼似乎又悲离了一会儿然后浑身泛着白光,嗖的一下钻进了法器。 法器在桑葚手里狠狠地晃动了一下,桑葚五指轻扣,施力握住,把这法器揣进腰上别的袋子里。 宫里,目迩公主站在高阁外,轻抚门板,问道:“棱摩贤者醒了?” “回陛下,醒了。” 太监回道。 “辛苦他了。”目迩公主说完就走了,她身边的太监把一车珠宝金玉扛来,安抚棱摩贤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迩公主的上位并非顺风顺水,若不是她早有预谋、万事俱备、突然反扑,早就被贵族大臣们踹下去了。 以前,桑姬是众矢之的。人人都说桑姬乱杀人。 那些人并不都是谣言被杀,就是目迩公主的人杀的,相同的事,许多贵族也做过,总归把罪名推到别人头上这件事,只需要一传十十传百,编个故事就可以了。 不只是给钱民众才乐意效劳,有的民众就喜欢维护贵族老爷们,贵族老爷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贵族老爷不倒台,他们就算啃窝窝头也香,贵族老爷有那么多钱,何苦去杀人呢,也就是桑姬那种破落户,才会人尽为仇。 他们帮了贵族老爷,也就是帮了自己,贵族老爷会记得他们的好,他们就算做不成贵族老爷,维护了礼制也是天大的好处。 桑葚得知斋仪王爷被当人质时,正和照珠将军的残兵败将在京城外峡谷汇合。 “何苦来这一遭.....”许多将军都满脸败相衰态。他们伤的伤,残的残,“大人,铄城被京寇占了....是那豪才贤者带兵埋伏,早有打算。” 桑葚勃然大怒道:“我不是留了兵力在铄城吗?过道我都设下了幻术法阵,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照珠将军不说话,这时照世王爷坐在担架上被侍从抬了过来,一条左手臂被纱布缠着,耷拉下去,流了一大摊血。 “京寇终究是能人较多,这....一切都是因为兄长的计谋被那个将军破坏了——” 照世王爷悲苦地叫道。 第116章 决斗 “京城禁制已破,”桑葚沉声道,“他们这是迂回战术和人质战术,打掉铄城很容易,但他们守住京城是十分困难的。” 照世王爷难受地抽气,拿眼睛打量桑葚:“.....督官,你有办法?” 他眼睛亮亮的,给予了孤注一掷的希冀。 难以避免,在危急时刻,人都倾向于追随最沉稳最强大的那一个。 照珠将军道:“我叔叔既然被京城挟持,如果.....也是群龙无首。” 他的余光瞥了一眼照世王爷,又说,“其他叛军的臣子也要求确认我叔叔的消息。” 叛军大军揉杂了几大股地方势力和京城叛将,他们的中心本来是斋仪王爷,如果王爷死了,群龙无首必然内讧连连。 桑葚道:“铄城现在的守将....是那个辉司吧?” 照珠将军问:“你来时问过了?” “我在京城没看见他。 他的无双大法器有八个,此等悍将猛士,若不在京城露面,定是去打别的地方了。”桑葚自顾自点头,“看来是了,的确是他。” 辉司将军,是被大蛆杀掉的朝寺将军的外甥,是奇才战将,京城武场无论大小,皆张贴他的名言。 「一时懈怠,永世尘泥。一日放纵,万年退步。」 他的事迹激励着许多的后辈后生,比起已经被桑葚斩了的保驽贤者那种狂傲,他本人既谦虚,又强大。是男人的楷模,妇人的英雄。 之所以拿他和保驽贤者比,是因为保驽贤者是那种叼着金汤匙出生,全家祖上就来了斥女贰国定居的,保驽和少易两个贤者是五贤者里,唯二家庭幸福的人。 但是少易贤者不善交际,人品低端,别人不屑与他交往,他家也不如保驽贤者家的家底厚。 所以辉司将军和保驽贤者是知心好友,但却和少易贤者淡淡的。 她环顾四周,慢慢说道:“王爷不能死,铄城也得要回来。诸位随我前去。” 然后她开始面无表情地擦拭自己的山灵刀,看得众将军又是一阵后怕。 但其实桑姬来了,在他们身边,他们莫名就安心。 她很强,她可以保护他们,他们知道。 各幕僚将军心中充盈着退意:“大人,还是稍作休整....将士们都累了。” 桑葚道:“我也不是非要急出兵,各位可知,此处峡谷若是两边从上往下包抄,士卒必毁大半。 你我现在只能龟缩在此,京城杀红了眼,我们不能再被动了。京城军下一秒就可能来,我们必须机动作战。 士卒充当后勤放大炮即可,你我等将军上官一起出击。” 她凛眉说完,把擦拭刀刃的抹布一扔,竖着拿刀,刀尖朝上,那刀泛着冰一般的璀璨寒光。 “辉司将军主动找死,我就会一会他。” 桑葚眼光并不含疲惫,但她其实已经很累了,肌肉感受到酸麻,打了这么久,心里的空虚感、失落感快要溢出来。 她知道黄宴以前代替自己做了通神贤者,又做了辛武将军,然后因为自己所谓的「复活」加入叛军,又被革职——但无法开心起来。 常驻血腥战场的人,心会渐渐向寒铁看齐,麻木感爬上脊髓,大脑思绪像游魂一般,腹部也闹,肌肉也麻,恨不得一刀结果自己算了。 她也不可避免。 桑葚认为,辉司将军不留在京城,有两个可能。 他是保守旧教派的人,他无法接受目迩公主那种疑似「篡位」的女皇。 就算有遗诏也没用,女人不能做国主,这是历来规矩。 所以他才不再留守京城,而是画风突然激烈地去打铄城。 辉司将军当初突破斋仪王爷的包围,都没有趁机杀斋仪王爷,而是着急赶回京城护王,足以说明他的心态。 第二种可能,保驽贤者的死激化了他,使辉司变得不再那么保守驻守京城。 「这就是保驽贤者大人和辉司将军大人写的诗文十六章集册」 铄城的贤者们曾经给桑葚看过那本集册。 保驽贤者为人易怒,动辄打骂身边人,骨子里唯我独尊,总是莫名生气、专注于别人的错处、再小的事也要争大头。 但他能够写出「温如荫下蕉木杉,不动心火方大善。 今日听君一席话,掩面不忍见耀华」这种夸赞辉司将军的话,实在不像他。 而辉司将军也写「世人难明大道,缘是由听者定。听者之意,与说者之意自来不同,常有误解。唯君乃一例外。」 居然夸保驽贤者这个大老粗是能够明大道、懂真理的智慧听者,说只有他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辉司将军也太抬举保驽了吧? 桑葚那时就忍不住笑了。友情使人蒙蔽双眼。 总之,京城现在内外交困,辉司这个大战力不去护京,反倒去打铄城,很奇。 “大人,有捷报!” 帐外突然传来奔跑声,传令官太着急,进来差点扑到地上,抬起脸笑容可掬。 “禀诸位大人,文朝援军来助我军一臂之力了,就在门外!” 这个传令官行完大礼,居然直接看向桑葚,满目喜色,然后才看其他人。 黄宴在京城茶楼里休息,这茶楼顶都被砸破一个洞,墙壁整个坍塌,在楼上能轻易跳到地上。 京内良民都不敢出门,街上人迹罕至,地痞们倒是晃来晃去想要打砸抢,被士卒用长矛捅死几个,直接熄了火也黄宴侍卫所报的“都滚回家里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浑身都是灰,狼狈不堪,找了条板凳,让家奴擦好,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躺下了,累的瘫软。 侍卫拿起烟管给他点上,抽了两口,“啪”地扔掉,呸呸地吐道:“什么玩意儿,陈年的烂货。” 说完就猛地扇了那个侍卫一下,侍卫歪头,转回来时脸上有血。 外面炮火声依旧连绵不绝,黄宴想起刚才桑葚杀了卜仁贤者的事,心惊胆战,怕她突然出现,便又催促家奴点曼陀罗烟。 现在起码要爽一爽,他什么都不管了,横竖都是死。 正如此抽着烟,破败茶楼下却有宫里来的人,微微笑着,遥遥道:“宫里圣人来消息了,大人,您还是通神贤者。” 然后就当场在楼下宣读,给足了黄宴天大的面子。 黄宴等他念完才跳下楼,结结实实地跪地上行大礼,抬起头来,就看见那宣诏太监两边站着眼睛是淡黄眼珠的半妖人,顿时挤起眼睛。 “多谢圣上——” 黄宴知道,目迩公主想让他站到她那一边。 他去找兄长纳罕将军谈,纳罕却拉住他:“你快去铄城叫辉司将军回来,他太莽撞。” 黄宴一脸疲态颓废:“何必?他愿意去就去,我累,懒得动,兄长,咱们何必努力,国主都不是国主了,区区娘们儿,难当大任。 依我看,还不如投敌算了。或者.....找个皇子,怎么也比目迩那贱人强。 目迩身边那群妖人,眼珠都是黄的,恶心透了,难道我们这里要变成妖怪国度?像日落城那样?” 两兄弟在自家屋里自然不怕偷听。 纳罕将军知道他说的有理:“但桑姬是个麻烦人。” 黄宴道:“如今两个贤者陨落,事不可缓,棱摩贤者说,神塔已经铜墙铁壁,里面的龙使似乎很怒然。” 他面无表情,肚里却千百算计。 “倒不如,把桑姬诱进神塔,神塔一关,她死都出不来。这事就应该由大巫来办。” 纳罕将军问:“大巫说了国主怎么驾崩吗?卜算结果如何?” 纳罕将军不如弟弟黄宴进朝廷内部深,知道的也浅。总归黄宴立下不少功绩。 黄宴话里有话:“大巫说....此卦大吉。不敢对外说,驾崩哪能大吉呢?难道目迩那臭娘们儿真的适合做国主,可别开玩笑了。” “公主逾矩,总归是不好。”纳罕将军道:“你我兄弟必要携手共渡难关,斋仪王爷必须杀。” “放心。”黄宴诚挚地说,“哥哥,我们的家业绝对不会倾覆,我用我的命在父神面前发誓,哪怕我死,也不会让桑姬践踏我们的土地。” 纳罕将军笑:“你又何必如此认真?” “哥哥。”黄宴却很凝重,道,“桑姬必是要来取我的命。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保驽贤者和卜仁贤者那等神人,也陨落在她刀下。 难道我能活下来吗?我的死不可避免,但我会尽全力不让我白死。” 纳罕将军洒下泪来,抚案叹息,手下的桌子纹路何等精致,他再看看黄宴的脸,只觉得心如割肉般发疼。 “弟弟,你只是弄死一个不守规矩的妇人庶民而已,父神怎么忍心你我兄弟天人两隔?列祖列宗又如何忍心? 我已建好密道,弟弟你且逃吧。” 黄宴不走,纳罕将军直接劝了五六遍,最后扯起黄宴衣服:“机不可失,时不待我,你今天必须走,离开斥女贰国,走的越远越好。” 黄宴无奈,被他拉扯几步:“哥哥,我派去叛贼那里的间谍,把刑瀑带回来了。 叛贼里有桑姬,刑瀑自然不想待在那里。不仅是他,我还找了日落之城的刑庭家主。 那少年家主虽是庶子捡漏当上的,却生生稳住当时的日落城,也是大才。 他手下一条霍乱大蛇,百里震颤的妖物。他们准备一同擒拿桑姬。” 纳罕将军长长叹息:“糊涂啊!卜仁贤者那等火神威能,也敌不过她。你们如何三两喽啰就能翻天了?” “哥哥,如果我逃了,你会如何?我们家族又会如何?”黄宴的眼睛透着坚定,“死亡必来,早来晚来而已,我何必拖累家族?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能任人随意折辱之徒。我即使血溅京城,也要还这世间一个公道。” 纳罕将军彻底流泪淌了一脸,不住地叫着“弟弟,好弟弟”然后狠狠抱住黄宴。 “弟弟,你有这赴死之心,为兄怎么会眼看你去死,而为兄在这里苟活的道理呢?” 纳罕将军哭起来,黄宴也忍不住哽咽。 “想起小时候,你我兄弟从来不曾和其他家人一样,从不曾为了家奴争吵,南国商人卖来的大枣子,哥哥都要切一半给我,自己后来舍不得吃,全都给我.....” 黄宴肩膀颤抖,瘪着嘴艰难地低泣:“哥哥,我还想吃一次那种大枣子。” “什么稀罕物。”纳罕将军紧紧地抱着弟弟,“弟弟,你只要活着,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家人,你是唯一和我真心亲近的弟弟,哥哥只要一天不死,你也不用去死。” “哥哥,你最该做的是赶紧让嫂嫂生个儿子。”黄宴叹气,“咱家人丁稀薄,没有少年接代,基业传给谁呢? 如今国难当头,不可丝毫怠慢疏忽,血脉必须存下来啊。” 文朝军队的大人们正在峡谷外驻扎,因为有说要帮助京城国书,所以骗的京城人不打他们,甚至以礼相待。 对文朝的朝廷大臣来说,国书只是一种利用工具。 元淇和高道曾都是自己家族的嫡长子,享尽荣华富贵、尊崇跪拜,但他们继承了文朝武臣家的惯例,贯彻了必须去战场历练的风俗。 他们坐在首座,一排排都是男子将领,紫见作为女人十分乍眼。 酒过三巡,底下的幕僚开了荤腔。紫见听到,埋头喝酒,面带尴尬微笑。 高道曾是个喜欢剃胡子、在脸上抹润油的大少爷,五官比元淇柔和,脸却比元淇更瘦削,脸上一股柔韧的藐视态度。 高氏和元氏都是西北家族,但高氏比元氏更西北,元氏更类似于西边的家族,位置正正当当在文朝左边中央。 面对紫见如同名媛的举动,高道曾很好奇新鲜,元淇则是避之不及。 “我敬真人一杯。”高道曾掐着时机举杯,“干了,咱俩就是能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 “一条裤子....”文朝将军们都呵呵笑起来,眼神在紫见脸上舔来舔去。 她生就娇媚态,也喜好脂粉装扮,整个人远看就是个诱人的美女。 紫见感觉自己被冒犯,受不了这些调侃和眼神盯梢。但她只是笑得更开,也举杯:“不敢,我不饮酒,以茶代酒。” 高道曾见她面无怒色,就抿抿嘴,这时候元淇看他,他索性飞快道:“真人,喝羊奶也行的,这里公牛公羊的奶最好喝。” 元淇皱眉有怒意,把一碟酱料递给高道曾的家奴,家奴捧上去放桌上,高道曾问:“兄弟什么意思?” 元淇看也不看紫见:“这酱料是斥女贰国特有。” 以前元淇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到斥女贰国京城附近,但他还是来了。 元淇骨子里厌恶斥女贰国,觉得迩京大都只有名字大气而已。 紫见做出迷茫的表情:“公羊?....”她突然懂了,眉毛已经快要竖起来,却又耷拉下去,挤出笑颜,“别开玩笑了,高公子。” 第117章 破京 “我没有开玩笑啊。”高道曾戏谑道,探前身子。 紫见看见他放在桌上那只袖子是文朝最高贵的京绣,他满目流露的男性自信令她有些心慕,不说话。 高道曾听见元淇故意咳嗽,继续道:“真人真的听出别的意思了吗?我听人讲,斥女贰国妖魔多,公羊产奶可不稀奇呢。” 紫见道:“说笑了,我倒不知道有这遭事。” “你不知道,我在告诉你,你不就知道——” “够了。”元淇打断高道曾的话,后者薄怒,从来没几个人敢打断他的话,尤其是他警告、讽刺过几次后,他们都乖乖闭嘴了。 “元兄,怎么了?”高道曾玩味地挑眉。 元淇放下筷子:“送信的人为何还不回来,斋仪军可有答复?” 手下人出门去问,不久回来,传令官原来早就在外面候着,得知老爷们在吃饭,不敢进来叨扰。 元淇气道:“这不正经、专想那些没用的。” 高道曾咬着筷子头,严重怀疑他指桑骂槐,不拿正眼瞧元淇,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屑。 “那咱们走。”高道曾冷笑,“桑姬的铄城都沦陷了,斋仪老匹夫被逮,她急的要死了吧,需要我们去拯救她。” 紫见整理衣袍站起来,她肋下佩着隐刀,手里拿起妖弓,把箭囊背到背上,倒是英姿飒爽,高道曾见元淇理都不理自己、径直走了,冷笑,又朝向紫见,从下往上品味一番,摊开嘴角笑道:“好女郎,倒有些男儿郎风采,你模仿的不错,不过真人如何做了武夫打扮?这是男儿的行装吧。” 紫见笑笑:“谢公子吉言,这样借来穿方便些。” 高道曾见她温淑乖巧,不觉多看两眼:“真人若怕,届时我保护真人,如何?” 此言一处,已经起身的众将领都有些不满,紫见是岳阳山那种被世间厌烦的地方的出家真人,怎么能沾染男女亲昵之词? 但见她却淑淑然地全盘接受了,不曾因这轻佻逾矩有半分怒意。 就都不觉感慨,果然如传说中一样,自己去修行的妇人,都是借着这个由头,去更多地接触男人而已。果真是妇人行径。 既然如此,他们也可以与她开玩笑,不必顾忌多多了。 一行人出了驻扎地,整装车马战备,策士豪才列队,勇者猛将排布,满眼壮硕军伍气。 那照珠将军派来了一个传令官,照世王爷也派来一个传令官。 只是照珠将军的比较飒爽高挑,眼睛微眯,官派十足。照世王爷的那个一眼望去就是中庸了些,油滑地抿着嘴。 这二人拿了桑姬亲笔写的书函,一见到元淇和高道曾等人,就缓缓施一施礼。 照珠将军的传令官用标准的文朝京城官话说:“见过诸位尊朝天客,此番诸位文朝皇使德重恩弘,我们大人铭感五内,必将镂骨铭肌。” 高道曾呵呵一笑,元淇道:“两国本就该是奔走之友,无奈误会深深,如今新教派承日而出,那凌风国满朝卖友求荣,实属小人作为,吾朝天子意在,两国携手共济,将凌风国拿掉。” 那照世王爷的传令官收敛微笑,重重拍了一下胸脯,侧过身子:“大人,请。我们大人久等了。” 元淇此次来,并非奉朝廷之命,专程帮助新教派,篡了旧教派的位。 更是要趁机扶持斋仪王爷一派,登上王位,让他们割一点肥肉给文朝,并且合力去搞死凌风国。 但这两个传令官显然并没立刻回答,说明照珠将军那里并没这个要帮忙搞凌风国的意思。 对文朝来说,东边临海的凌风国的地理位置比斥女贰国那种内陆草原强多了。 一行人出发,还未进帐,就听到大帐里传出的大量斥女贰国官话夹杂着土话,紫见根本听不懂。 高道曾则是认真听着,面有疏离色,稍微有些紧张。 高氏的人比元氏的人离斥女贰国近,因此高氏的人很多从小就会说这里的话。 文朝国土就像三个饺子尖的大肥饺子,只不过是侧着放的,丰满的饺子肚在东,三个捏起来的尖细细的领土在西。 元氏在最下面的饺子尖:通天栈道下面。 高氏就位于最中间那个饺子尖上,西北紧挨斥女贰国,东北紧贴凌风国。 不同于元氏那种镇守西、西南的镇守家族,高氏更倾向于防敌家族,要防着两个家族的羽翼。 也比元氏更不稳定,人口疏散交流更多,性格更沾染外国色彩。 因为挨得近,高氏也和两国交流密切,所以高氏驻守的边疆,很乱,跨文化现象很明显,高氏家族也比元氏家族彪悍狂野的多。 元氏稳如泰山,贤人辈出,重在修行。 高氏人丁繁密,关系网强,重在法器。 高道曾道:“他们说地图呢。” 元淇听到大帐里的议论,他不太会斥女贰国话,只会说一点。但细听就能听到,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女声在引领所有的男声女声,语气皆狂放豪气,口音都很标准。 似乎都是一群土生土长的斥女贰国人。 “文朝尊使到——” 帐外喊了一声,然后从人掀开帐恋,把众人引了进去。 紫见早就听说桑姬的事,想起她带着那个叫王曦的孩子来岳阳山治病的事,也有些惊诧。 她小小年纪,原本还那等寄人篱下,怎么叛国后摇身一变,突然就变成如此尊贵的大人,是个民间全都在议论的人物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的名号,在元氏、高氏等大族,人尽皆知。 文朝所有贵族,都知道斥女贰国叛乱是因为桑姬——这其中谣传自然多,但他们议论的那么热情,紫见不可谓不眼热。 而真见到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之前想的有多浅薄。 大帐面积很大,里面坐着四五十个将军,都是铜头铁额、目如刀剑的彪形大汉,有那个子稍矮的将军,也是眼冒精光,令人生惧。 而这些人中,又有两排明显的斥女贰国草原女武士,她们皆扎了几十股短发辫,风吹日晒之色,历尽沧桑之态。 为首的,一个受伤疲弱的贵少爷,乃是照世王爷。另一个浑身天之骄子气质,乃是照珠将军。 而他俩簇拥着一个身穿督官官服的女子,当真是众星捧月、四面吆喝之高位,众望所归、人心所向之贵遇。 众人都恭谨万分地听她讲话,当真是无一人造次,无一人狂放。 她凛目和众人谈话,被紫见等人的出现打断,滑到嘴边的草原话又滚出几个词,发音标准。 再看她的脸,平平无奇,好像真是个草原本地人。 她头上的官帽肃正,身上的官服居然还溅着未干涸的血,腰上佩一把皮革鞘的刀,泄出寒光,又佩一把长剑,那剑乃华贵京造之物。腰囊中又有法器、短刀、匕首。 她一双丹凤眼,有些平庸,却透出紫见熟悉的那种惊艳的难忘风姿,她一眼就认出这定是桑姬。 抱着这思索,再看她,更觉她朝自己这边看过来这一瞬,大有那高位者俯视凡世的仪态。 众人见礼、送礼,又是一番繁琐。 紫见一直到坐下,都有些发懵。 桑葚到现在都不敢想象,元淇真的来了。元淇道:“不知督官大人,我的剑用着如何?” 桑葚当众解下佩剑给他:“多谢使者。” 照珠将军和照世王爷愣愣地看着。 元淇不语,慢慢抚摸那剑一下,道:“桑姬的话,可还记得?如果还想对我报恩,那么此战告捷后,你把山灵刀给我,如何?” 桑葚皱眉。 照世王爷以为桑姬又要勃然大怒,不觉往照珠将军那里贴了一贴。 桑葚道:“战事紧急,山灵刀是我的东西,不会给别人。我自然要报恩,使者想要我杀谁,我就杀谁。” 帐内众人呆呆地看着他们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高道曾一笑:“原来你们还有这好缘分。” 元淇看也不看他,沉声道:“那么,桑姬,我想让你杀现在帐中一人,你做吗?” 他轻笑,照珠将军的随从武士把这群文朝官兵团团围住,甚至掏出法器。 桑葚默然一会儿,然后叹气:“诸位不知,我和使者有旧缘分,使者助我脱离狼口,我赤贫,只能答应使者要实现他一个要求来报恩,绝不拖口。 然而那时我年少无知,不知这世上从来都不能轻易许下诺言。曾经我说,只要不做妻妾就都可以答应。后来是要我抛弃随从,再后来,是要我这刀,或者杀人。 总之,使者这是在试探我呢,看我会不会遵守诺言,此战之后,一切再论。” 照珠将军缓解尴尬地“嗯”了一声:“那么我们继续说这战术吧。” 元淇不再说话。 这是一场交锋。 元淇奉命扶持斋仪王爷、照珠将军等人,但朝廷可没说要扶持一个「桑姬」。 她是妇人,是文朝的叛国者,是耻辱柱上的人。 而且桑姬的山灵刀,现在三国皆知,就连武朝那边都风闻她的故事流言。 「神赐的武器」让桑姬成为众矢之的。 “把山灵刀取回来。” 文朝的皇子们给元淇下了命令。 刚才他这么说,就是要破坏桑姬在大帐里的威望,只要把她拽进「儿女情长」里,她再想高高在上,就难了。 元淇为了割裂桑姬和大帐关系,故意说出要杀大帐里的人的话。 她答应,就是六亲不认,对大帐没责任心没感情。她不答应,就是不收诺言。 然后才有桑葚那番话。 他知道,她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是因为憎恨他,是因为她背负着两百多条女武士的人生,背负着她自己的企划和目标,背负着对这个国度的野心。 所以她并不犹豫,直接否定了他的要求。 她自己也说,年少无知。的确,乱许诺言,就是坐等打脸。 元淇以前也听到过关于桑姬那些恶臭的谣言,他不信,也不去管,因为他知道管不过来。 如今见到易了容的真人,恍如隔世。 他抓不住她。如果惹怒她,她甚至会砍自己。元淇有些相信那些传言了。 没人是圣人。 我帮你,你答应听我一个要求,却屡屡果断拒绝,就算这要求狂放,为何不稍微温和一些。 两股大军组起来去攻打铄城,京城得知元淇等人居然帮新教派,又是一番围剿,还公开谴责文朝不守信用,却也仅此而已。 总不能内战时还去招惹外敌,纯属找死。 众人几番作战,来到铄城城下时,高道曾对元淇挤眉弄眼。 “那种丑妇,你何必在意呢?” 元淇一愣:“我没在意。”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高道曾诡计得逞地笑,“那个桑姬施了易容术,我看的出来,我家的人都擅长易容术。她易容后还那么丑,本人得有多丑啊。怪不得她天天搞那些没用的幺蛾子。” 众人都知道桑姬在斥女贰国的那些主张:取消男女两差之考区别待遇、取消必须生育两子的指标、取消堕胎死刑、取消对民众的敬神审判;开放自由选择嫁娶、生育。 更进一步,取缔父神,取缔神教,消灭神塔,提出母神。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往斥女贰国的逆鳞痛点上戳。 有的甚至也惹怒了和斥女贰国有共同点的文朝。 而这些人文主张,对文朝想要的「通市减免文朝关税」毫无帮助,所以他们不会支援桑姬。 “听说,她最近还要去雪山下搞什么湖水节源,又大搞限制生育,这娘们儿手可真宽,真把草原当自己家了。 她算个屁,天天事多,不过嘛,也算帮助了咱们,斥女贰国女人要是坐高位,没几天就把国玩死了。” 高道曾窃笑低语,用文朝话道:“要我说,那个目迩公主可能是和桑姬串联的。” 元淇听着,想起那时候在轿子里,要被他的母亲送去勾栏青楼的绝美女子,她那时的一眼风姿,令他辗转反侧。 他就是看脸,他想要。但他没必要为了维护她,而和高道曾翻脸吵架。 ——元姬。 他想,怎样才能让她乖乖的,难道这个世界彻底颠倒她才满意?这样的力量在如此狂躁的她体内,真的好吗? 为什么那么强的山灵刀,山神要赐给她?为什么神胎是她?为什么她甚至能一次次复活? 元淇在混乱的思考中,听到桑姬那边的人在议论。 “大人,铄城的京城军走了,辉司将军也早就走了。” 佐营官胆战心惊地说。 “但是.....城里已经.....” 他语气颤抖。 第118章 迂回 桑葚脸色一变,登时跃空闯进城里,只见街上血河一般,火光弥漫,房屋皆被烈火焚烧,有平民的头被割下来插在长杆上。 迩京大都内,舆论对被叛军掌控的铄城等城池里的居民颇有微词。 “他们经日的俯首帖耳,明明能逃来京城,偏偏不弃暗投明。” “说到底,他们甚至还心向桑姬,尤其是那里的妇女,一国之兴旺,要仰赖妇女,若妇女不能以死明志,反被叛军掌控,那么国将不国。” “那铄城的将领,皆是投敌懦弱之辈,铄城搞的那些新条例,都是疯子立的规矩,真是贻笑大方。” 人们红着眼,暗暗捏着拳头,对铄城等一连串被占领的城池民众非常愤慨。 “他们若逃不出去,就应该以死明志,维护神教的神威,而不是委身邪恶,这样和帮凶有什么区别?” 辉司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因此对铄城一番洗劫抢掠,是光耀神教的光明正大行为。 “务必警醒世人,这就是背叛神教之城的下场。” 街上嚎哭之声不绝于耳,啼饥嚎寒,鸿雁哀鸣。 孤儿遍地,残尸挂墙。寡之凄凄,众之泣泣。群尸如漂舸,舳舻千里,万哭成一声,雷霆万钧。 桑葚是真没想到,京城军会对铄城做出这样的行径。她以前根本不知道何为人性之恶,以前她还是太浅薄了。 传说中那光武耀眼、天之骄子的辉司将军,出自朝寺将军那种神教之家,按理说应该仁慈心中挂,道义胸中藏,然而他狂躁起来,竟比最残忍的毒将也差不了多少。 照珠将军瞠目结舌,然后怒道:“这....这真的是辉司那厮做的?” 照世王爷疲累地用手遮住眼睛,他很累,无法对着民众哭出来。 又不能干巴巴地坐在软轿担架上,只能遮住眼睛装作悲哀。 元淇和高道曾随后来到,望见满目惨不忍睹的血肉横飞,抱着亲人哭泣的人们哭声聚在一起像一阵酸痛的飓风,响彻天宇。 京城军进入铄城后,斋仪军的铄城守将逃走,杀戮之事遍布城池。 尸体堆成小山,冲天腥臭引来大群苍蝇疯狂啖食,妇女被折辱后,被刀从下往上刺死,男子同样被剖腹剜心。 整座城仿佛经历了妖魔洗劫,邪物来犯,其实都是同族所为。 巫者和僧侣开始收捡尸体,桑葚看见远处一个女孩扑到收尸车上,拽着一个被快砍成两截的妇人的手臂,红着眼睛哭叫道:“不要带走我阿妈!” 而她自己也只穿着上衣,腿上沾着秽血和污泥。而她一条手臂已经挂在身上几乎要彻底断了,然而却没有昏厥,疯狂地用一只手扒拉着那辆小车。 桑葚眼神空洞呆滞了一会儿,然后照珠将军突然看见她抽出刀来,紧紧握在手里,手指格格作响的发抖。 因为握的过于用力,骨关节形状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曾经我想不再管这里,复仇之后就带你们走。”桑葚转头对芝琢道:“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这里的民众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芝琢皱眉道:“大人.....稍微宽心吧。”邕什道:“大人,咱们一同去凿了那群京寇的老窝。” 在铄城稍作休整时,元淇并没派人来找桑葚。桑葚一个人在灰暗的屋子里坐着,地板上平放着微微泛光的山灵刀。 她双手揪着衣袍,眼里除了恨意就是杀意。 恰在此时,门被“嘎吱”一声推了一把,一个怯生生的少年衣衫不整地以诱惑形态往屋里走了两步,正是那白痢疾化成的人形,小吉。 桑葚头也不抬,眼珠子往上一抬,一把短剑就“铛”地刺到了小吉脖子附近,把他钉在墙上。 他吓得轻轻吸气,然后平复一下,回身妖娆地去拔那把短剑,拔了两下都没拔出来,第三下他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哎呦” 桑葚沉声如厉鬼:“你见过辉司将军吗?” “啊?”小吉傻乎乎地反问,然后把那短剑擅自塞到怀里。 “你见过辉司将军吗。”桑葚语气异常平淡。 “见、见过......”小吉歪头,“昨天我在铄城城头等大人回来,没想到是他来了,还对他同族痛下杀手,我认识他,大人,我帮你如何?” 桑葚看他一眼,小吉抿着嘴笑,讨好地眨眨湿漉漉的眼睛。 “大人,城墙上有人来——”卜姽敲门进来,就看见有些灰暗的屋里,一个耀眼白嫩的少年,愣了一秒:“正是纳罕将军。” “倒也是缘分。”桑葚冷笑,提刀站起来,小吉连忙去抱她袖子,下一秒就被冲过来的卜姽拿住,卜姽反剪他的双手,呵斥道:“大胆狂徒,你不想活了?” “唔啊...我是来给大人做老婆的。不是来害大人的、”小吉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大人....”他可怜兮兮地抬眼,“大人,我想让你x我。” 桑葚肉眼可见地怒了:“你知道现在局势紧急如何状况吗?你这个妖魔是没有心吗?” “妖魔?”卜姽一吓,更用力地制住了小吉。 小吉瘪嘴,非常无辜。他只看过人族几个话本,得知那些侠肝义胆的大勇士大英雄,应有美人相配。 他对性别并无概念,对两性差异也一概不懂,只是慕强的本性大发,想被强者征服霸占而已。 于是他缓缓道:“大人累了的话,可以发泄我。我的谷道很干净的。”他居然直接敞开衣衫,撅起腰来把手指示意一下。 卜姽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桑葚顿了一下,然后皱眉去把他怀里那把短剑拿到手里,反着拿,把剑鞘朝着他身后,一下贯彻。 小吉正急促呼吸着以为诱惑到了桑葚,却感觉一痛,随即就倒在地上打滚:“啊啊....好疼、但是大人好厉害....” 他眼角泛红,滚出泪珠,在席子上蜷缩着,一种极致的弱之美感。 桑葚没想到他这么放得开做得出,怒道:“把这个妖魔关到反省室让他好好反省。” 事不可缓,纳罕将军不仅带着黄宴这个辛武将军来了,连刑瀑也来了。 刑庭无奈只得来,免得被人说他庶子继承家业名不正言不顺。 刑庭准备在和桑姬作战时,搞死刑瀑。而刑瀑一心只想搞死桑葚。 这断壁残垣、荒凉破败的铄城外,一股精良军队正要开来。 为首的戴三顶红官帽,颈上挂着镶金官项链,一身黑皂袍,手持三齿钢叉,目光炯炯有神,自有一股病后复苏感,眼袋略微发青,乃是临危受命、也是毛遂自荐的刑瀑。 他身后就是那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庶弟刑庭,并未穿日落之城家主服饰,只穿随便一件轻铠外衫,故意在刑瀑面前低声下气,展现自己的谦虚为人。 霍乱大蛇还是实体,而能够创造一个巨大空间来放置活物的法器,极少,且在三国都是稀缺——因此霍乱大蛇只能是跟着军队游走,它不恶而严,三角吊梢眼志得意满,睥睨天下。 刑庭抚摸一下霍乱的鳞片,对前面的刑瀑道:“大兄,桑姬其人阴险毒辣,手段下作,保驽贤者与卜仁贤者皆被她暗害,我们此番真的有把握吗?” 过了好一会儿,刑瀑才慢悠悠地回答。 “你问了几遍了,现在还问,灭门之仇,你若不想来就回去。” 刑庭听出他严重的不耐烦,连忙摆手纵马跟上:“错了错了,我错了,我一定尽全力保护兄长。” 刑瀑一股邪火憋在肚子里,十分无奈。他本是大势所趋的天门贵长,继承庞大的家业,本有一番绝好的天骄事业,无双身家。 但是一场劫难,让他本来名不见经传的不知道哪里的十八线庶弟抢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属于继承人的霍乱也和刑庭订立了契约。 他什么都没有了。 凌风国曾经向刑瀑跑出橄榄枝,知道他身世血海,想聘他去凌风国为官。但刑瀑拒绝了。 他在高官显爵和为家赴死这二者中,必须选择后者。 每一晚午夜梦回,他都看见叔父兄弟们浑身血泪地站在桥对岸,桥下曼陀罗草长了几丈高,绊住他的脚,让他跑不过去。 家人们的哭声像恶鬼一样:“我们死的好苦啊,孩儿,你要为我们报仇——为我们报仇——” 那些声音像风一样飘在空中荡悠悠,让刑瀑的心脏都要跳出身体了。 刑庭看着刑瀑那不复以往意气风发、历尽沧桑的坚韧表情,微微冷笑。只要除掉这个唯一的嫡子,就再也没人敢议论他是庶子了。 正这么想,偏头看见那个头戴面纱高帽的女子。 这是东海帮来的侠士,专门讨伐桑姬。 斋仪王爷那边也招揽过一两个大修行者,甚至打算以此和桑姬分庭抗礼。但名号厉害,最后都死掉了,却也没有留存下来。 这个女子却不同,她浑身秀致,遍体通达,一身白衣胜雪,素手执缰如玉。身体瘦削,不妖不媚,正直雅丽,乃是女中楷模的贞洁气质。 她佩着一柄秀里秀气的细剑,风轻轻吹起面纱,刑庭看见她美丽的脸部弧线,想起她以前说的话。 “桑姬确实有些道理,但她过于激动冒进,并且无论如何,刑家人因她而死,她却无一声歉意,这是她的过错。 神教固然让我也不喜,但无论如何,应该有最基本的尊敬之心。那样的神力,的确不适合狂躁之人,不然就会滥杀无辜,保驽贤者和卜仁贤者那等英才,他们陨落是对世间修行者的损失。 堕胎终究是不好的事,因为要大肆支持堕胎,她就广招叛军,制造人间地狱,实属堕入魔渊了。” 刑庭曾经听着她这番有理有据、义正言辞的理论,大赞一声:“娶妻当娶璧谷女。” 这位璧谷真人当时就红了脸:“鲁莽,我乃山中修行道人,何来嫁娶。” 刑庭贪恋她的惊鸿一瞥,就也常常和她亲近,逗一逗她。“任桑姬哪般貌美,虽然我见过,到底觉得不如璧谷真人。” 刑庭曾经见过桑姬,她从屋顶上下来,提着刀捅了他的部下武士,说是要还一箭之仇。如此放肆、直来直去之举,真不像个他想象中的女人。 如今桑姬样貌早已忘却,何况桑姬本就沦为尘泥人物,怎能和正派正道的干净女人做比较? 璧谷真人则想着,紫见真人和元淇军一起,居然帮助叛军,自己如果遇到紫见,该如何应对? 她根本不把桑姬放在眼里,饶是传闻猛如虎,但她可是东海帮的修炼者。 东海帮是文朝第一大门派,谁敢杀东海帮的人,注定要被整个东海帮追杀围剿,不得好死。 她谅桑姬不敢与自己敌对。 璧谷曾经听说过,元淇和元禄对桑姬都有好感,似乎叛军里很多将领也和她有一腿,不干净的女人,她倒很是怜悯。 传闻中她美貌匹世,似乎也是以讹传讹,断断不会有那种弃用美貌,四处招惹仇家的人吧。 坊间许多龌龊的桑姬传说,却也不见她出来辩解。 甚至新教派故事还是印在春宫册背面,这就说明那些坊间龌龊故事都是确有其事吧。 这些猜测在见到桑葚后,璧谷更加确信了。 不戴面纱,斥女贰国式样的发辫衣袍,平平无奇的样貌,一出现就举刀去砍霍乱大蛇,她不打算说一点军前发言吗?真是和传说中一样嗜杀。 霍乱大蛇一看见敌军,还未出击,就被一把刀直接劈成两截,刑瀑立刻跃空而上,把手里钢叉正正好好去刺桑葚:“妖女,你灭我满门,是时候还报应了——” 他说的斥女贰国话,璧谷听不懂,但她也立马跃空而上,抽出细剑,在空中耍了两圈,剑身竟成转圈幻影,像飞轮一样朝桑葚刮去。 刑庭单手握着长枪,念起口诀,施出索命法术,又扔出几个法器,把桑葚团团包围。 恰在此时,他的长枪突然被一把剑挡住,元淇冷着脸出现,翻转剑身,生生挡开刑庭的术法。 只此一招,刑庭就看出自己和元淇的实力差距,连忙闪现而走,从袖中掏出那片能号令霍乱的黑鳞片,举起来喊道:“杀了桑姬!” 霍乱断成两截的身体瞬间蠕动,竟然断身长大,残体里生出新蛇头,蛇头下长出新蛇身,不断增长,竟然成为两条一模一样的霍乱。 它们互相缠绕着去扑咬桑葚,这时璧谷的面纱已经被桑葚的术法气浪冲碎,她提剑刺到桑葚横起来的山灵刀上。 第119章 假仁 璧谷仿佛在桑葚眼里看见了冰封的雪山,她从未在同性身上见过这种极致的无情杀意,她们要么温柔似水、被冒犯了也只能忍气吞声,求助他人;要么娇蛮骄纵,但总归也要有畏惧三分的眼神。 下一秒,她就感到自己手里的半神剑几乎要被那刀气震碎了。 璧谷的武器是一把名叫「仙梅」的长剑,剑如其人,清新怡然,自有一股不被外力扭转的坚韧。 她匆忙抽回剑来,只觉得手腕都被震得又疼又麻,似乎要没了知觉,刑瀑斜斜一柄钢叉刺来,气势如那凶恶的巡海夜叉。 璧谷微微启唇,有些惊讶,没想到桑葚居然徒手去挡刑瀑那竭尽全力的一击。 作为日落之城曾经最被赋予厚望的嫡长子,刑瀑习得一身好本领,养出一身好修行,会心一击,乃是十牛九虎之力,那钢叉也沾了点别人体内的神胎之力,威武非凡。 桑葚左手展开一个法阵,瞬间丝丝缕缕将那三齿钢叉擒住,刑瀑一愣,连忙后退,猛然催动心神,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幻术,而桑葚的手已经幻影一般躲开钢叉,掐住了刑瀑的脖子。 “你那时是联合黄宴一起骗我吗?”桑葚冷笑道,这冷笑让璧谷看得心惊。 黄宴那次眼睛受伤,是桑葚相信他的最大契机。 那就是苦肉计。 刑瀑瞪起眼睛,吹出口气,那气化成钢叉去刺桑葚,此时稍有分心的璧谷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击了出去,而桑葚已经夺了她的仙梅剑,轻松卡住那钢叉。 “你!”璧谷咬住嘴唇。 她想上前,却被幻术迷住。璧谷对破除幻术很有一套,但心有旁骛,出了几次错,终于破除幻术,就看见桑葚已经一刀砍碎了刑瀑的钢叉柄,他的武器断成两截。 连带着那本来是被用来卡住钢叉的仙梅剑也骤然崩裂。 璧谷的表情瞬间变得如临大敌,珍爱之物就这么被桑葚毁于一旦,而自己丢掉面纱灰头土脸地站在地上,何其狼狈。 “桑姬你为何砍碎我的剑?你赔我的剑!” 情急之下,璧谷着急地大喊。 桑葚偏头看她一眼,把断剑嫌弃地扔过去,然后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已经一刀刺入霍乱甲的眼睛,一手持短刀刺霍乱乙的身体。 在与霍乱作战时,桑葚想起纳罕将军和黄宴,他们刚才出现在城墙,怎么突然不见了? 黄宴舒展一下身体,翘起嘴角。 “那邢氏兄弟果真痴傻,用他们拖住桑姬也好,死了也无所谓,总之我们来这里把桑姬的那些女随众擒走即可。” 黄宴意外轻松地笑。他似乎因为预料得到死亡而已经超脱了。 纳罕将军凝目有些迟疑:“真的有用吗?那些女随众对她当真那么重要?” “追随自己的人,为此赌上人生的人,桑姬只要有点良心,都会在意的。她又是女人,肯定在意。” 黄宴来到铄城一带纷乱处,指着远处邕什、芝琢等人的帐子,喜道:“就在那里——” 无情的将领,一向能得到民众欢呼敬佩。然而盲目追捧无情的主将,最后得到的只有被随意屠戮当炮灰的份儿这种事实,很多人并不打算细究。 就像有朝一日他们也能变成如此的将领,因此非要维护无情无义、多疑雄主的威严不可。 棱摩贤者深知这一点,他把玩着目迩公主的金钗,对随从道:“辛武将军去了几时了?” “才刚走半个时辰,大人不必心焦,定有喜报传来。”随从敛眉低眼地回答。 棱摩贤者还要说话,他另一个随从就说道:“禀报大人,民间贤士已经对桑姬很集中地批判了,和您要求的一样,主要在揭露她假仁假义、虚伪懦善、不顾大局上,还有对四汗王是一代雄主的支持上。” “很好。” 棱摩贤者把手里的金钗猛地折断。 “此等逾矩妇人,以为对我撩撩石榴裙,带她那不知何出来的妖人队伍来我面前显摆,就能蛊惑我做她的马前卒。属实可笑。” 棱摩贤者嗤笑一声,说的不是别人,正是目迩公主。 四汗王是布汗国主的四儿子,从各种条件看都是最好的继承人。 刑瀑了解到自己和桑葚的巨大差距后,更添悲痛。 桑葚以绝对力量压制住霍乱大蛇也只是一瞬间,她甚至挟持了刑庭,手指扣住后者的脖颈,威胁刑瀑的人退兵。 高道曾投出手里的尖刀,准备帮一下桑姬,但只是招致刑瀑的攻击,甚至差点滚下山坡,狼狈至极。 元淇也颇有些震惊,根本不需要他帮忙,桑姬一个人就能单挑刑瀑、刑庭加上那个东海帮的女修行者璧谷真人。 紫见则是一直用惊世骇俗的眼神看着桑葚的一举一动,感受她的攻击速度和力度,渴望解读出一两丝的秘技诀窍。 ——这就是神胎......真正的神胎! 尘埃落定,桑葚甚至挖掉了霍乱大蛇的一只眼珠子,丢到地上。 多条分化的分身大蛇融为一个本体,霍乱顶着血津津的单个眼珠洞,可怜哀戚地跪伏在桑葚脚边。 “放过我....大人、大人!” 刑庭仪态尽失。他不能死,若是他死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霸占他的位置,抢夺他的资产,掳掠他的妻女。若是刑瀑活着回去,他一切的心血就都白搭了。 众人僵持着,一阵风吹过,撩起桑葚三两发丝,她表情淡漠到极点,刀刃在刑庭脖子上划了一点口子,刑庭顿时惨叫哀嚎,桑葚用麻布堵住他的嘴,他只能“呜呜”地发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刑瀑早就被她随身携带的挂山绳绑了个结实扔地上。 “妖女....你若还不松手,就是得罪了整个东海帮!” 已经劝说很多次,都没用,璧谷只好搬出东海帮。 她急道:“你还不快放了刑城主?滥作杀伐,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桑葚凛眉道:“我滥作杀伐?一直没事找事、要杀要剐的人真的是我吗?你还不赶快让黄宴放了我的武士们,我就放了这两个男人。” 璧谷着急地直叹气,紫见则是观察元淇和高道曾的表情。 远处城垒上,黄宴和纳罕将军皆面如虎狼,饱含恨意,冷若冰霜地望着桑葚一人,偶尔扫视一下其他人。 “桑姬,你若不束手就擒,你心爱的随众就要死了哦。” 两百多个女武士,被他们挟持住几十个,因为作战纷乱,遗留下来的还有很多是本来能逃走但掩护别人走的,比如邕什。 黄宴和纳罕将军从神塔里得到了龙使赐予的一些力量,邕什等人自然不是对手。 黄宴陡然一笑,劈刀就在邕什脸上就砍了一刀。 刀砍在她左脸上,划过左眼皮,所幸是小刀,但也顿时血流如注。 邕什被铁锁法链捆住无法动弹,早就丢盔卸甲、身中数刀,虚弱地喘着气。 “大人,我本来就快死了,我已经中毒了,他们挟持我一点用没有。” 邕什喊完就被堵住了嘴。 卜姽和芝琢艰难地逃了出来,桑葚之所以不让她们随她出战,是想让她们在城里帮忙,铄城一带惨绝人寰,人间炼狱,多一些人手总是好的。 本来桑葚就怕别人搞游击夹击战术,处处防备,但百密终有一疏,她施下的法阵也被龙塔里赐给黄宴的魔力顷刻击碎了。 看见邕什左眼皮上鲜血淋漓,一直淌下脸来,桑姬彻底勃然大怒。 她本以为挟持敌方将领,黄宴能稍微好好说说话,结果他的虐待之心远超理智了。 “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人,不巧了,刚才已经杀了两个人。把尸体抬出来。” 纳罕将军知道黄宴在拉桑姬仇恨,连忙也说,同时挥手,部下把两个女武士的尸体抬出来。 她们俩自然也是被暂时绑架软禁控制的,却不是被打死,而是知道要被折辱、虐待致死,赖杀鸡儆猴,所以直接自尽了。 此番场景,见者动容。而在纳罕将军的部下直接除掉那两具尸体的铠甲衣物示众、并且带着笑意拿长枪继续把尸体刺出大股的血后,这种群众动容的氛围瞬间化成了冰霜般的场面。 这时代,战争不乏这种事,甚至更残忍的事都有。比如活埋,比如屠杀,比如欺杀妇女儿童,将领、士卒、恶霸们的手段比最残忍的杀人犯还要血腥许多。 但两个女性的残尸就这么曝尸荒野,任人辱尸为乐,并未保存死后一丝尊严,尤其是在两军交战,百姓围观的情况下。 无论如何,这些死去的人质,生前名节已尽失,死后尊严亦不存。 未留全尸,以后也是破草席子一裹扔荒野的下场,只有她们生前的佩剑还溅着主人新鲜的血。 元淇从来没有见过桑姬这个样子,她头发几乎都要竖起来一般,眼珠子死死盯着城垒那边。 手指狠狠捏着刑庭的脖子,刑庭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元淇听见桑葚低低地说了什么,然后就看不见她了。 桑葚一消失在原地,纳罕将军和黄宴就知道她是闪现来打自己了,黄宴连忙叫道:“杀!把那些娘们儿全宰了!” 元淇这时才品味过来桑葚刚才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话。 她说的是“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没有带着陪葬、杀伐字眼的渗人言语,没有仇恨的宣告,没有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爆发,只是淡淡的一句。 纳罕将军本来以为,用这种场景刺激桑姬,她不敢让其她女武士也这个待遇,一定不会冒进。 但是被刀割喉的瞬间,他错愕了。 纳罕将军并未打算扑到黄宴面前挡住桑葚的刀,他完全以为桑葚会去先杀弟弟黄宴。 黄宴也以为自己是众矢之的,早早施开魔阵,摆开神兵谱,手持一把七喉五口剑。 这剑声势浩大,威力无穷,乃是能发出琴音般的剑刃,所过之处,迷惑视野,敌人只看见于万千迷花中吐出一剑,登时被刺穿咽喉而死。 这剑也喜饮血,一旦挥出,就如惊涛骇浪,雷霆过海,见者被这气势吓倒、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有不少。 桑葚割断纳罕将军的喉咙只是一瞬,她瞬间把纳罕将军的尸体单手拎起来投掷,把那些打算屠杀女武士的士卒撞了个东倒西歪。 邕什只能右眼视物,见黄宴要去砍桑葚后背,“呜呜”出声,自己腹部却被一个敌军营官刺了一剑,登时眼前发白。 那营官还想直接刺死邕什,却见一群武士扑来,卜姽把他踢下城垒,芝琢按着邕什的伤口,把她嘴里的麻布拿出来,邕什肺气翻涌,吐出一大口血。 “你真中毒了?”芝琢焦急地摸邕什滚烫的额头。 邕什虚弱地摇摇头:“不想大人来,她还是来.....”说完就晕厥过去。 桑葚后背被黄宴结结实实砍了一剑,黄宴被杀兄之恨气红了眼,骂道:“你这再生的怪物,这剑现在一旦砍入人体,除非身死无命,否则不会抽剑。 我谅你此番复活不了——你要生生世世背着这剑,给我兄长偿命!” 桑葚只感觉后背如被鲨鱼啃食,剧痛之下,回身一刀劈中黄宴肩膀,黄宴道:“你好好受着吧。” 说完他就在刀下突然爆开成为一滩水雾,居然是分身术。 桑葚恼怒地望天,天宇似乎还有黄宴的淡淡留音。 “你好好地等死吧——” 黄宴去天神塔拜请赐予神力,龙使赐给他一把龙使剑灵,和他的七喉五口剑结合,就成了绝顶的魔器;此外还有一截魔气根骨,然后就是分身术。 黄宴只告诉纳罕将军自己得到了前两样。 纳罕将军托黄宴的介绍只得到了一截魔气根骨而已。 黄宴本以为纳罕将军不会被桑姬针对,现在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桑葚拼尽全力救下了那些女武士,但背上被砍着那把剑,趴着被抬上担架,血流成河地昏迷了。 她于梦中,见到无数高到天际的大厦,惊叹之际,突然发现那些高楼其实都是人的墓碑。 她是否坚持错了,是否应该归化、不与恶廷作对,乖乖地隐居山野? 是否应该避世,永远不再出来? 这样就不会有这些烦心事了。 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桑葚很快就醒来了,红着眼睛看医者围了自己一圈。 而京城军已经传来御书文牒。 「以桑姬人头,可换斋仪王爷性命。」 第120章 夺国 军内霎时间乱作一团。黄宴逃走了,他的军队被照珠将军的军队围剿,却也大部分逃回了京城。 刑瀑和刑庭直接就被铄城叛军给押住了,连带那条霍乱大蛇也委屈巴巴地贴着地面,仪态尽失。果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典型。 桑葚醒来时,还能感觉到眼睛往外流泪。显然是做了噩梦。后背的痛意让她神经都跟着跳脱,汗如雨下,医者们束手无策:“这剑是魔剑,除非是大罗神仙来救!” 卜姽等人已经在神山旁边陪了几个时辰,见桑葚睡了好久醒来还要睡去,卜姽急道:“大人你别睡,我怕你醒不过来了.....” 芝琢头一次冷冰冰地对卜姽说话:“你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卜姽似乎都没听到,抓着桑葚的手左右摇晃,来回就重复那一句话“别睡,你别睡”语气焦急万分。 桑葚只好虚弱地用沙哑的声调说:“好.....” 她心系邕什和那些被当做人质的武士,虽然千钧一发都救下来了,但不知道她们是否又被劫走。 “邕什呢?” 桑葚说了四遍,芝琢和卜姽才从她声如蚊蝇的话里听出准确意思。 桑葚大汗如注,卜姽给她后背上药,因为剑还砍在那里,每一秒都钻心地疼,蚀骨之痛,让桑葚眼睛泛起血丝,身体骨头都格格作响。 芝琢连忙回答:“她没事了,在屋里躺着呢。” “她的脸....”桑葚脸上眼神有些茫然,并非那种不知前路的茫然,而是带着满满狂野杀意的茫然。 邕什醒来的时候,左眼皮上一阵跳跳的疼。 她拿镜子一看,左眼附近肿的老高,脸看起来有些吓人和畸形。 她腹部中剑,所幸及时救治,而且她本人平时也勤于修炼,基础稳扎稳打,这一剑并未伤及丹田心口,倒是无碍。 邕什看着天花板,脸上被窗外一点夕阳照的有些金辉。 桑葚疼的几乎要死了,她双手根本动不了,拼命想着解决的对策。思虑一转,就想起那把山灵刀。 虽然是不可能从活体取出魔剑,但到底也是依靠「叠」吧,或许可以一试。 但是因为七喉五口剑的砍入,桑葚双手根本无法握着刀去对自己的后背劈那里的「叠」。 七喉五口剑的压制就像四面八方扑来的蜘蛛网,渗透的严丝合缝,每一个缝隙都有它的魔气,桑葚只能依靠别人帮忙。 “能够挥起山灵刀的人,只有大人吧?”芝琢犹豫道。 桑葚听见有人脚步声,抬头发现门外站着邕什。 她左眼伤的并不深,并且因为伤的很浅,只是被小刀划了一下,术法痊愈之下,并不需要纱布,只涂上药就够了。 而此时,桑葚慢慢地说:“我现在无法使出分身术。因为被这把剑束缚住了,如同废人。” 这些话也只能和自己的随众武士说一说,那些外面的新教派叛军将领、文朝援军,只要告诉他们自己的困局,反而会受制于他们的恶意。 邕什走过来,桑葚抬起头问:“你为何不回去休息?” “大人....”邕什眼里蓄满泪水,肩膀颤抖,视野只能依靠右眼,“大人,是我无能....我没能帮忙遣散所有人,才让巡道和习笙她们俩、她们俩被敌军.....” 桑葚眼神骤然冷淡,想起那两人的死后惨状,她们是自尽,但尸体被残忍对待。一想到那场景,她就忍不住想干呕。 不是因为场景重口恶心,那根本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她是被人心彻彻底底地恶心到了。 桑葚偏头看向卜姽和芝琢,冷声道:“抓到那几个行刑示威的士卒了吗?” 邕什一顿——难道大人真的在怪罪自己? 卜姽愣了一下,然后道:“早就抓到了。他们离的很近,当时就被控制住了。” 芝琢顶着一双狼眼:“大人,我要领罚。” 桑葚皱眉:“怎么?” “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芝琢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似的,满面阴冷,语气却云淡风轻。 桑葚眼神有些责备:“你怎么能这么做,他们是奉了上级的命令.....” 她还没说完,卜姽就也脸上露出恨意:“难道我们做错了吗?” 桑葚眼神疲惫地点点头,然后垂下头,发丝散落。她趴在榻上,后背血肉淋漓,砍着一把利剑。 她的眼神也如利剑一般看着三人。 “他们奉上级命令,有了随意行凶的借口,似乎可以完全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种帮凶走狗,与我们依然是势不两立。 芝琢,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们全部活埋。” 桑葚语气淡淡地说,她太疼了,根本没办法高声说话。 芝琢和卜姽一愣,松了口气:“大人,我还以为你要怪罪我.....” “大人....我们这次是无能了。” 桑葚却转头看邕什:“我并没有怪罪你,只是我太疼了,现在没办法兼顾你们。你试试帮我斩断这魔剑的「叠」。” 这一番顺畅逻辑的言语,让邕什也突然醒悟。 对啊,大人是温柔的大人,她没有怪罪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邕什突然抬起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带着隐忍的哭腔道:“大人,你别拦我,我不罚自己,我难受。” 她又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坐在地上擦起眼泪,本来对邕什有些芥蒂的卜姽都有些动容:“你别这样,何苦在众人面前这样.....” “邕什。” 桑葚努力喊出一声:“你想让大家欣赏你自虐来惩罚自己,不如努力变强给她们报仇!” “我知道!”邕什握着拳头。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强,绰绰有余的那种强。 但是今天她几乎要被敌人如对待蝼蚁一般杀掉,她彻底明白了自己以往以为自己「强」,只是因为自己身在山中迷局,沾沾自喜而已。 其实邕什在武士这个行业里已经是佼佼者,何况黄宴等人还得到了妖魔之力。 但邕什想要的从来不是蜗居在一个阶层里保平安,那样和苟延残喘无异。 当大厦倾覆,当巨浪滔天,她才真的明白自己以往的志得意满有多么的可笑。 “对着刀口砍。” 桑葚催促道:“「叠」就在那里,山灵刀自己会判断。何况我还会自愈。” 卜姽和芝琢则是紧紧握着剑柄,一旦山灵刀砍断「叠」,七喉五口剑松动的那一刻,她们就立刻把剑拔出。 这样就可以让桑葚放心大胆地自愈了。 身体里有兵器异物,则无法自愈,这是所有自愈术里的共同法则,饶是最精湛的妖魔自愈天赋也不能免除这一条规则。 “大人,你忍住。” 邕什刚才找来一群武士给她暂时汇聚力量,手臂如千斤顶一般有力,听桑葚所说,怀着一心要拿起山灵刀、心无旁骛地去拿那刀,却还是几番脱手。 “这样吧,我拿着刀柄,你握着我的手,这样劈砍。” 桑葚疼的汗如雨下,牙齿格格地说。 邕什蹙眉:“这样大人你的手绘骨折吧?” “没事,只要能拿掉这把剑。”桑葚道,“你还等什么?” 她一把握住山灵刀,因为始终趴着,邕什如果要这么持刀劈砍,桑葚的左手会直接骨头卡折。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邕什点点头,握住桑葚的手腕,让桑葚握着刀,她作为施力者,劈砍而去时,那「叠」果然烟消云散。 伴随着桑葚有些骨折的哀嚎。 “快!——” 芝琢和卜姽合力去拔那把七喉五口剑,然而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刹那间,那些「叠」自动重生,剑反而更深几分。 桑葚直接痛得晕厥了过去。 她疼的五脏六腑翻涌,三魂七魄动乱,在梦境里也发着冷汗地打战,几乎要窒息,这么一死了之居然是自认为最好的结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桑葚梦到了一个故事。 众嘲之人,不敢回乡,锦衣夜行,故乡起火,回乡慈善,欺男霸女,飞黄腾达。 正着读,反着读,换着词的顺序读,能解读出截然不同的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梦会梦到这个故事,但在梦里,桑葚很清楚,自己其实一直很在意的那件事。 一直很在意舆论。 都说三人成虎,听多了五花八门的传言,连她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招致众议。 她认为她在为女人做好事,但鲜少的妇女支持她,为她说话。 她认为她在为平民做好事,但极少的平民怒斥那些对她穷尽侮辱、人身诽谤的民间故事。 她认为她在救被魔教洗了的民众,但民众把她推向远方,宁愿安稳地跪,不想动荡地站。 跪久了,一旦站起来,膝盖就会打弯,多了那些责任,身体比原来的重心高了,脚下的地面就像也在颤抖一样。 ——无所谓了。 桑葚突然放空一切地想。 去他爹的仁义道德,去他爷爷的天下大同,她不需要民众欢呼欢迎她,她也不是为了赞美才那么做。 她只是为了那些即将出生、或者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女婴这么做。只是为了那些出生即为奴,永生永世不得自由的奴隶婴儿这么做。 一梦苏醒,桑葚缓缓睁开眼睛,聪梦境走回现实,她有些错愕。 世界观瞬间归位,原本那种属于生活的微微窒息感又回来了。 在这窒息感的包裹里,桑葚渴求地寻求着梦境的一丝遗迹。 她在自己的梦里,是发自心底的骄傲,发自心底的不在乎。 而现实中,面对那些攻击她的书册,她其实是连看都不敢看的。别人骂她一句,她能记好久。 ——不在乎就好了。 这样就会轻松很多。 「我再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了,别人对我的称赞还是侮辱,我都无所谓。 我的行为不是为了遵守他人的标准,我没必要再束手束脚了。」 「面对想要的东西,牺牲掉炮灰也可以,在那些隐患还没膨胀时,就应该把它们扼杀在摇篮里」 这么发自心底地想着,桑葚决心弃用世间对「好人、仁人」的标准。现在起,要由她自己定义什么是「好人」。 不再是别人来杀我,我再杀他。只要他对我心怀杀意,并且准备行动—— 她就要杀了他。 这样就可以规避自己身边人的不幸,不让她们被牵连。 很简单的逻辑,为什么自己现在才明白呢? 突然听到背上一动。 七喉五口剑“咣当”一声跌到地上,溅起大片的血。 桑葚的身体连忙抓紧时间,速度贪婪地自愈起来。 此时正是深夜,夜间有怪鸟鸣叫,桑葚等到身体全部愈合,就站起来,歪着头拧一拧自己的左臂关节。 她捡起七喉五口剑,看见这剑身靠近剑柄的地方,雕刻着一幅细绘浮雕。 雕刻的是繁华人间之景,人来人往,百禽百兽。贩夫走卒,贤士显贵,皆张嘴瞪眼,颇有见解,画面怡然有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把剑的一半平放在桌子上,手持剑柄,让剑的后半部分、靠近刀柄这边凌空,然后她盯着剑,空着的右手捏了一个决,瞬间手指被术法覆盖,她举起手刀,“啪”的一声。 那剑当场被她用手劈成两截。 然后桑葚找来布,把这两把剑裹了又裹,暂且安放。 她眼冒寒光地在室内坐了许久,才回去继续补觉。 次日清晨,芝琢刚起来就听见院子里有声音,原本被她各种理由拒之门外的照世王爷随从们一拥而入,大叫道:“桑姬大人何在?有事要去大帐商议!” “敢直呼督官大人名号?”芝琢眯眼冷笑,“你们虽等不了一刻钟,却也要顾及大人身体状况,已经被剑砍中,难道这种伤势还要抬着去大帐吗?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你少在这里张嘴鼓舌的,这是照珠大将军的意思——督官若是执意不去,我等就只能把她抬去了。” “抬去哪里?让你们砍掉脑袋去换斋仪王爷的命吗?”芝琢挡在院子里,她原本在京城武馆是不被重视的中庸人士,甚至口才略差,但其实都是因为没有胆量、没有机遇,如今早就和以往大不相同。 卜姽昨夜打坐修行,并未睡觉也神清气爽,闯出门来,手里提着一把剑,不说话,只是敲那些武士的门让她们都出来。 “怎么,你们要造反?” 为首的将领一身红甲袍,踩着铁边皂靴,乃是一位英威神武的彪形大汉,他胡子微微抖一抖,瞪起眼睛,观者心里都要发怵。 第121章 进京 这时武士们都跑了出来,一个武士喝道:“督官大人正在休息,你们大声聒噪成何体统?” “一点时候都等不了吗?等督官醒了再说吧。” 照珠将军的随从们都横眉立目地喊道:“莫要拖延时间,快让督官大人出来!” 桑葚正在屋子里睡觉,被来报信的武士敲门叫醒,就烦躁地翻了个身。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搭在某个地方,软软的,似乎还散发着馥郁而温暖的香气。 桑葚一骨碌爬起来,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削、有曲线的人躺在自己身边。 对方是侧躺,能看见河川一般流泻而下的黑色长发,并没有挡住脸,露出了乖巧的五官,睫毛很长,随着呼吸的动作而轻颤着。 是个男人。 桑葚眯起眼睛,想起他叫小吉,还有他说过的那些话,微微一笑,伸手突然摸住他的睡颜。 小吉还在安然酣睡着,桑葚凑到他耳边,冷声道:“别装了。脱。” 小吉猛地睁开眼,调皮地憨笑起来。 他眼睛有些湿漉漉的,泛着水光,他抿嘴雀跃高兴地看了桑葚两眼,敬佩又愉悦。 然后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衣服都除了。 他两手拎着外衣领,主动凑上去,用胸膛贴着桑葚的手。 他的嘴唇像嫩嫩的樱桃。 “大人、大人.....” 桑葚一碰,小吉就贪婪地张开嘴,开心地眯起眼睛,十足十的勾引。 他微微张嘴,就能看见里面鲜红的舌头,以及沾着晶亮涎液的洁白牙齿,浑然天成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目光。 桑葚捏住他的下巴,然后让他用嘴包住自己的食指。 小吉发出声音,然后递给桑葚一个东西。 桑葚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根系着绳子的萝卜。 “大人。” 小吉甘甜地唤了第三声,就把头埋到桑葚怀里,蹭了她两下。 少年洁白如玉,岂有不应邀约之理? 桑葚正拿起萝卜要攻他,就又放下来了。她扭头听到门外女武士焦急的声音,迅速回道:“已经起了。” 那女武士推门进来,却愕然看见桑葚完好的模样,当场呆立,以为自己在做梦,说话都不利索了。 “大人....你这、这是好了?” 转惊为喜,这女武士差点高兴出了眼泪,她们昨夜一直讨论桑葚的情况,都在为她担忧,生怕她以后一直这样受苦受难,甚至死去。 如今真是大快人心,从未想过大人能这么奇迹地好起来。 不,大人本来就是奇迹!杀不死的奇迹! 她没有跟错人! 女武士喜极而泣,转眼却又看到了榻上的小吉,直接消失在原地——这要拜桑葚所创高阶御空术所赐——一把捏住少年柔软的脖子,威吓道:“你怎么逃出反省室里了?” 她注意到自己过分紧张,又收了手,看向桑葚,有些尴尬:“大人....我逾矩了。大人喜欢他,我不应该干涉的。我想太多,以为他要谋害您。” 桑葚正在用毛巾擦脸,闻言笑笑,偏头看一看小吉抿着嘴的样子,再看向女武士。 “我不喜欢他啊。” 桑葚云淡风轻地微笑,朝女武士点点头。 “你做的很好,你的速度和力度都恰到好处,也很精准,让我刮目相看。” 她甚至毫不费力地念出了这个女武士的名字。 这女武士高兴地跑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说着“大人,今天早饭是我做的,很好吃的羊肉饼,一会儿你一定要吃啊” 然后她又反复问了桑葚,究竟是怎么让那把剑自己掉落的。 桑葚轻笑:“我做了一个梦,却也不是偶然,这段时间,我午夜辗转反侧都因为一个东西。 别人的看法,萦绕我的心头,左右我的思想。我始终在想,我所坚持的,到底是不是和世人所言一样,毫无道理。 做那个梦之前,我体会到了真正的绝望。 即使是山灵刀,也砍不灭那个会再生、并且寄生在我伤口上的「叠」。 我入梦之后,达到一种忘我的状态。 我在想,这把剑真正的力量来源可能就是人心。 人心能够使它强大,也能将它的力量化为虚无。” 女武士认真地听着,瞪大眼睛,偶尔点一下头,桑葚说完,她就道:“大人你能打败这把魔剑,我佩服你!” 武者就是这么直肠子。 小吉缩在榻上看桑葚远去,本能地跟去了。但不敢让她知道,只敢偷偷潜行。 照珠将军的随从见到桑葚完好无损地出来后,纷纷大惊失色,如见恶鬼。 有的人直接抽出长剑保护自己都只是小事,很多人直接跑出了大门,并且一边跑一边捂着脸,生怕被桑葚看出长什么样子。 还有的人一见到桑葚就脑回路风暴,然后“扑通”一下跪下去,一反刚才颐指气使的气场,变得乖顺无比,朝着桑葚一边行礼一边赔笑:“大人复苏,真是三军幸事!” “我们恭贺大人复苏!” “大人威武,大人威武!” 这些都是狡猾会做人的随从。 也有那土头土脑,鲁莽行事的,比如最开始那个人见人怕的彪形大汉。 他看见桑葚出来,只是僵硬着杵在那里,还为了维护自己的所谓「汉子尊严」,摆出一副高位者的姿态,冷声冷气地扯着嗓子道。 “大人好了,真是太好了。照珠将军有请——” 桑葚懒洋洋地走到他面前,等他说完,就看看四周,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然后下一秒反手一个耳光把那人直接抽到了地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区区传令小卒,见本官为何不行礼,为何不恭贺本官康健,为何打扰本官安睡还无一丝歉意?” 她说完,就见那大汉倒在地上,捂着脸正要起来,随即就猛踹一窝心脚,不留任何情面,那大汉立刻倒地不起,蜷缩着抽搐起来。 桑葚抬起下巴:“如再有如此逾矩无礼者,就不只是这点儿惩罚了。 你们猜测本官落魄,就来打算盘,属实可笑,还不带路?” 她身上的佩刀、佩剑随着动作发出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众随从皆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照珠将军正与照世王爷饮茶,正厅里也坐着元淇、高道曾。 紫见因为高道曾的引荐,也被照珠将军破例同意进入正厅落座。 至于璧谷真人,她是自己就说了“我就不进正厅议事了”直接就自动请辞。 但是座次有尊卑,紫见身为妇人,只配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但即使如此,也比大量不配进入的妇人强了百倍。 她也正拿着茶杯喝茶,因为斥女贰国难喝的茶皱眉,就被越来越近的喧哗声吵的往门外看。 正在思考「为何照珠将军身为侄子,比这个小叔照世王爷地位都高」的高道曾,也皱一皱眉,往门外看。 这一看,他就目瞪口呆,有些真正的胆战心惊。 原本初见桑葚,她坐在大帐指点江山,已经是令他倍感特殊。 如今她已经是身中那七喉五口剑的将死之人,只不过吊着一口气在,又凭什么能够变回完好如初的健康之身? 自愈、分身、神刀,哪一样不让人眼红? 桑葚不由分说走进厅来,照珠将军的人早就偷偷通报,但照珠将军决定逼桑葚去救斋仪王爷,也就不说话、不动作。 见她来了,他才稍稍带领大家起身。 “督官,你竟然好了?” 照珠将军早就得到桑葚好了的消息,还是装作刚刚知道。 桑葚目光如冰:“京寇说要取我的头颅,换斋仪王爷的命,我来看看谁敢?” 照世王爷一阵寒意泛起,本来他们就打算软磨硬泡,赶鸭子上架,让桑葚不得不成为众矢之的,去营救斋仪王爷。 但是她这么劈头盖脸,勃然大怒地一问,他们该如何打开这个话头去逼她? 照珠将军一边说着“何出此言”一边安抚桑葚,好说歹说让她坐下了。 大家寒暄,祝贺桑葚几轮。 又让侍卫抬酒,给桑葚庆贺,几十个幕僚将军依令前来,给桑葚行礼恭贺。 给桑姬的排场做足,照珠将军这才放下心来,这样她就不会挑自己的刺了。 而这过程中,元淇一直深以为意地看着桑葚的侧颜。 元姬已经是桑姬了。 他这时候才真正承认这个事实。 而紫见,心里自然又是一番感想。 桑姬和她,同为女性,凭什么她现在身为督官,和照珠将军在首座平起平坐?! 而自己只能坐在门边落寞的位置,只能看着那些意气风发、骄傲自满的幕僚将军一个个像乖宝宝一样,走进来恭贺桑姬复苏。 没有人注意她。他们注意她的时候,也只是因为她是个「妇人」。 而他们面对桑姬,表现得完全就是对待一个「督官」,一个「上将」,一个「大人」。 之所以说是表现,是因为紫见也听过,这些幕僚将军私底下怎么骂桑姬。 繁琐过后,照珠将军问:“督官,此番.....你认为如何才能救下我叔叔?” 桑葚道:“大将军,饶是将我人头送去,京寇也不会放过斋仪王爷。为今之计,只有用内应先救下斋仪王爷。” 她指的内应,一方面是京城内残存间谍,一方面就是去营救斋仪王爷的人。 “你是妖魔吧?” 桑葚回到自己府邸,一直跟随她的小吉被她唤过去,乖巧地跪在地上,趴在她膝盖上。 白痢疾生性慕强,被强者征服,能给它们带来无限身体和大脑深处的快乐。 与其说小吉热爱桑葚,甘愿姿态放低,不如说是他因为这个举动能产生快乐。 “是的,大人,我是雪中灵。” 桑葚想想,嗤笑:“你就是传说中的白痢疾?” 两人自始至终用斥女贰国话交谈。 经过桑葚讲述,小吉明白了她的来意。 “大人让我去救斋仪王爷?”小吉自己揪住自己的衣领,“大人不怕我死吗?” “你不会死。”桑葚表情淡漠,“你的潜行术很好,我这一路来感知到了。” “大人真的那么想让我去吗?”小吉喃喃道,“大人强迫我为大人卖命,不顾及我的生死,这种感觉.....” 真的太爽了。 “你要学会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桑葚伸手捏捏他的脸,“这样你才像个人。” 桑葚让人在铄城当街斩杀一个被易容成自己的犯人,然后把头颅割下来,铄城内的消息很快从京城间谍之口传到宫殿。 铄城安排在京城的间谍们都听说,目迩公主因为桑葚被斩首,而哭了一晚上,据说是惺惺相惜。 使者带着军队进入京城,去向朝廷进献头颅,刚开始还算中规中矩,等看见那易容术高超的假头颅,贵族们纷纷决定晚上大摆筵席。 因为京城被分心,白痢疾对斋仪王爷的营救非常顺利,顺利得像打一个嗝。 但是救是救出来了,能不能出京又是一回事。 很快就有降魔道人来抓小吉,这时京内辉司将军的部下鸣起号角。 “东大门有叛军!——” 皇宫内,锦盒里的头颅被珊珊来迟的大巫一眼看出是易容的。 使者瞬间撕下人皮面具,棱摩贤者没想到事情还是按照自己最不期待的方向发展:“桑姬,是你!” “是我。” 桑葚抽出前些天打造出来的新剑,这剑还没见过血。她抽剑向棱摩贤者,棱摩贤者转身就走,他的随从们围堵过来,瞬间被桑葚的幻术迷住。 京城宫殿内几千名御林军出动,把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然而桑葚是曾经光天化日挟持国主成功的,她的神胎不允许她被这么点人打败,因此很轻易就能破阵。 黄宴正在家里守着兄长的丧葬之事,从下人口中得知「桑姬并没被砍头」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不怕天神塔,不怕魔剑,不怕御林军,与她作对,果真是以卵击石。” 黄宴叹息着,看向兄长纳罕将军的牌位。 “哥哥啊,我们唯一的希望也破碎了。 七喉五口剑也杀不掉她,我已经没有其它退路。面对一个杀不死的人,我又何苦继续苦苦坚持?” 黄宴鼻子酸涩,突然起身,把屋里挂着的哥哥的剑抽出来,当下就要自刎。 侍人们连忙呼号着去阻拦,大叫不止:“大人松手,大人莫要冲动!” “大人您不能伤害自己,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第122章 王都 “我走了,你们去别人家做活,也比跟着我这个将死之人强百倍!” 黄宴情绪激动地握着剑柄,只听耳边尽是人声鼎沸,劝他不要轻举妄动,登时就软了心肠,掷下剑来,剑在地上翻出声响。 “究竟何为!究竟何为!” 黄宴歇斯底里地喊了两句,蹲下身,抱着衣服一角哀嚎:“兄长啊,兄长!那灭门的桑姬一来,就真的要踏平京城了,你身死殉国,弟弟我也要随你而去了——” 这悲伤的声音把周围的家丁仆人全都感动了个遍,纷纷跟着哀嚎,也都或坐、或蹲、或跪。 “灭门的桑姬,真的是灭门的桑姬啊——” 京城内旧教派的人们也纷纷胆战心惊,皇宫里,一场大战正在展开。 桑葚能穿墙,会催眠,可致盲,持神刀,和一众京城高人战了个你死我活,还要略胜一筹。 斥女贰国迩京大都聚集的全是能人达士,可见如果这些人都制不住桑葚,就真的没人能制住桑葚了。 京城内蔓延着草木皆兵的恐惧氛围,“都说新教派的人要踏平京城,不让任何旧教派的人活下来!”茶馆理的人们喷着唾沫大谈特谈。 “快快卷铺盖逃命吧!” 城外,紫见跟着元淇,高道曾几次邀请她和自己同行,皆被她拒绝。 “真人姑娘,和我同行难道会掉了你真人的份儿吗?” 高道曾终于在战火中问出这句话。 紫见真人宁愿和璧谷真人在一起,都不愿意和高道曾一起。 璧谷真人本来是和刑瀑以及刑庭一起来的,刑家兄弟被桑葚擒住,这女子自然也难逃被俘。 她虽然说的义正言辞,仙梅剑被桑葚劈断后也很是愤恨。但念在他出身东海帮,紫见就让元淇去找桑葚,通融通融给她个归化机会。 桑葚觉得璧谷太弱,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也就同意了。 而璧谷,立马抓住这个机会,现在俨然是帮助桑葚的阵营了。 她自然不是真心的,对于朝廷,璧谷觉得,只要安安稳稳的就比什么都好,没必要非要改朝换代。 她对任何要改朝换代的势力都持反对态度,但说实话,璧谷并不了解斥女贰国,她对斥女贰国朝廷和教廷,也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何况,目迩公主上位,璧谷认为这已经算是改朝换代了。 ——女人怎么能做国主呢? 所以璧谷现在选择做壁上观,保命再说。 她原本还想着对桑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做到。自己根本都说不过她。 迩京皇宫内,地动山摇,梁塌柱斜。 桑葚低身,躲过棱摩贤者放过来的芒刺,举起山灵刀,其刀有海啸滔天之势,一刀把法器里的妖物砍得当场暴毙,法器也碎裂了。 众贵族大臣准备全力一击,桑姬必须死。但是城外叛军孤注一掷,他们难免分心,这样一来,就分身乏术,被桑葚钻了不少空子。 “这桑姬,真是兵法的高手!” 少易贤者和豪才贤者气的跺脚,少易贤者想去阻挡敌军,比在桑姬身边安全,但上面不让走,毕竟少一个人,少一个对付桑姬的筹码。 所以少易贤者只好留下,纷战之中,别人不知道什么武器被弹过来,扎到少易贤者耳边的墙上。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柄寒光四射的三棱飞刀。 那暗器冒着毒气,少易握拳,身边的龟甲防御又生生加固七层,料想别人绝对破除不开了。 他自己都为自己捏一把汗。 “桑姬那把刀究竟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厉害!” 豪才贤者败下阵来,连连退走。 大殿早就乱作一团,宫人太监们扶着帽子踉踉跄跄地往外逃,回头都不敢回,吓得四处传“快逃命啊,桑姬要篡夺皇位了!” 弓箭手早就排开一字阵,箭雨乃是暴雨,袭向桑葚。 然而神胎作保,那些箭矢除了误伤京城军的士卒,也没有伤害到桑葚。何况她还会自愈。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 士卒们一波波地做了逃兵,丢盔卸甲早归家。 棱摩贤者知道此时已经是背水一战,必须发挥自己所有实力,旧教派的人一拥而上,围剿桑葚,而在这乱战中,桑葚却主动往神塔跑去。 “追——” 千千万万的旧教派仇敌齐齐跟上,这场面当真是众人摧山倒,旭日尽余辉。 桑葚早就疲于战事,她来这塔附近也是完全为了唤醒新教派的人们。京城内新教派的人们,需要一个暗号板的事件。 那就是桑葚曾经写下的预言,那些预言她会一一使其成真。 她知道一定会实现,所以不会有任何犹豫。 她坚信自己能够达到自己想做到的任何事。 天神塔正笼罩在一片迷雾里,灰蒙蒙的天,宛如混沌初开,连带着神山那边都显得肃穆如死山,但其实顷刻间,就能火山爆发,巨塔倒塌。 “来了——” 塔里妖魔感知到桑葚的响动,便就翻动身子准备就绪。 原本棱摩贤者就打算把桑葚引去天神塔,直接封死在里面,妖魔出不来,桑葚也出不来,永生永世关在塔里。 毕竟和她这么作战实在耗时耗力,白白血流成河,还被分散注意力,不利于守城。 桑葚主动来此,却是有不同的目标。她提刀就要砍塔,这时那塔里出来一条龙,巍峨巨态,令广宇为之震颤。 这龙是蛰伏的邪肆,自有自己一段魅力,令人族向往敬佩,渴慕追捧,它一出现,就口出人声:“妖孽当道,怪事横行,挑拨离间,自称新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番话如洪钟长鸣,全京城都听的清清楚楚。 然而它还没说完,就被桑葚照着脑袋一刀劈下来,那些天神塔附近的守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但要说能奈何桑葚的人的确是没有,纷纷败下阵来。 龙的头瞬间就被从身上切断,断截处流出滚滚黑脓血,桑葚冷声嗤笑:“这就是真龙仪态,正道标杆?我看是表里不一,其心可诛!” 她又是一刀,又砍断一截身子,那龙吓得顿时翻滚着往塔里跑去。 桑葚在后面追,几乎要进塔了,只要她进去——而且她现在绝对不是分身——就绝对出不来。 而这龙带着两截断身和一个头逃进塔里,也躲在阴暗处,准备桑葚一进来,就锁塔,结果她停在了门口。 棱摩贤者在后面大叫:“捉拿桑姬!” 这是要逼她进塔的意思,而桑葚的确是向前要走,但刚抬起一条腿要走,就忽然提起刀,那龙连忙是落下巨锁,整座塔瞬间铜墙铁壁,无人可破。 棱摩贤者心里一怒:如此懦弱胆小怕事的龙使,怎么不等桑姬进去再落锁? 而龙使却是恐惧战胜了算计,到底是作威作福久了,有点往纸老虎去的趋势。 以前碰见的都是软柿子,还能硬气,如今这个不仅不好拿捏,动辄发怒,还屡次三番要置自己于死地。 它的幻术迷不住她,顶多斗一斗她自己的幻术,又如何比得过那把神刀呢? 然而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桑葚居然在铜墙铁壁还未完全覆盖时,自己进入了塔内。 “好,好啊。”棱摩贤者浑身是汗,因为激烈的打斗现在浑身是汗。 “早晚要见到她的尸骨脓血。” 豪才贤者和少易贤者也是灰头土脸,一个比一个狼狈,身上的血不是伤口就是溅出来的血,着实是十几年不曾有这么激烈角逐的战斗了。 他们咬牙切齿地说完,看那塔安然无恙,再看,依旧如此,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紧绷的弦突然轻松,他们笑的也很诡异。 然而不消片刻,那塔就自己四分五裂,大泄光华。 桑葚刚刚进入塔里,那大蛆早就现了原形。 本来砍它一个龙头和一截身子毫无用处,毕竟都是幻象假身,它自己也稍微有些自愈的能力。 “你就非要和本尊作对?” 那妖魔叫道:“你为何不睁大眼睛看看你是否被人利用,这个国度交到你手里,你怎么就能断定,你一定能让百姓更加富足生活?——” 桑葚悠悠道:“我来找你合作的。” 大蛆瞬间没声了。 桑葚微笑:“我已经累了,无心战事。我不和你抢,我也没那个能力管。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斩杀棱摩贤者和黄宴,然后,你自己随便再变个身,别当龙了,当凤凰吧,挺好的 这样我的预言也就成立了。你我从此相干无事,岂不美哉?” 妖魔一愣,随即突然化出一个人形来,是一个漂在光亮墙壁上的男人影子。 它终于不再以恶心面貌示人,桑葚发自心底地感谢它不再辣自己眼睛。 “怎么样,考虑一下?” 桑葚很有诚意地笑笑,然后把刀放回皮革鞘里。 此时,一把刀的影子突然出现在桑葚身后墙壁上,烛火大亮,那刀尖尖锐地对着桑葚的头顶。 桑葚感知到,并未回头,只是轻笑。 那妖魔的刀就要刺下来,桑葚也毫无要逃走的意思,就这样等那刀尖离桑葚脑袋只有几寸,那刀影骤然消散了。 “我信你有诚意了。” 妖魔喃喃自语一般。 “但你为何突然如此,真的只是心累吗?” “不,只是不想干涉这魔人的世间而已。刚才我还想直接进塔杀了你算了,但是...没那个必要。 我想清楚什么叫解脱,就是带着我的随众离开这里。我的随众死了两个,我不想再有人死。” 桑葚说完,就走向那个墙壁,手抚摸那个男人影子。 “你以后假装自己是山神吧,更稳固,更牢靠,更没人戳穿你。神教依然是你的,新教派也顺理成章归你管。” 桑葚此言,妖魔却没有立刻同意。 墙壁上的男人影子一颤,然后张开嘴说话:“若是要骗过那些觉醒了一些的民众,必须让你死了才行。你可以做到?” 语气阴鸷。 “你我都会幻术,这点事都做不到,也太废了。” 桑葚道:“从此,我会隐姓埋名,何况易容也是很简单的。” “那么你要易容一辈子?”妖魔又问。 桑葚气笑了:“你很没有诚意,那算了,你我既然死活要斗一场,就来吧。” “不不、本尊不是那个意思....”妖魔冷静了一会儿,话语下滑着欣喜,“本尊高兴,你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桑葚手握刀柄:“注意你的言辞。不是重新做人,只是懒得管你们这些烂人烂事。” “那些妇人呢,你也都不管了?” 妖魔嗤笑,却是很友善的意思。 “她们和丈夫一条心,与我自然两类人。人和魔人是不一样的。” “既然如此,你真是通透了。” 大蛆最后几个字落音极重。 棱摩贤者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谁杀死。之所以不想这个问题,是因为父亲教导她必须要傲。 骄傲,是强者的第一个特点。 若是非要想,那就是自己杀自己吧。 如今看来,也可能是桑姬。父亲杀自己也有可能。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背叛自己,或者是妖魔....? 总归都是意料之中这些人。 但是凡事总有疏漏,棱摩贤者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被终结在一条大蛆手里。 他临死才彻底相信,桑姬的话是对的。 不是龙,从来都不是。没有龙。龙在他法器里,那条湖龙,仅此而已。 黑雾凝霜剑,血溅大六合。 强者被记录在史册,他的死也终究一个「卒」字而已。生辰死期皆被一笔带过。 那塔骤然破碎出光华,棱摩贤者就被那光万箭穿心。 然而这些都是幻术,实际上是塔的确倒了,也的确有光华,但其中一只凤凰破塔而出,喊着“灭旧教,兴新神”然后一口叼死了棱摩贤者。 仅此而已。 如火吞灰烬,雷雨骤然落下,黄宴穿戴全副铠甲,往皇宫而去。 离开前,把家业传给弟弟,慷慨赴死之前,嘱咐全家立刻收敛家财,出京避难。 “否则后患无穷——” 黄宴的嘱托让那些被托付的弟弟们如闻丧钟。 “兄长、兄长别走....” 虽然这么说,却也没有一个要跟去的。 响雷照开白光,倾盆大雨几乎要击碎宅邸匾额。黄宴最后看了一眼家门,以及那些曾经的家奴,微微一笑,离开了纳罕将军府。 心里数不尽的自嘲,什么纳罕将军府,纳罕将军不是早都殉国了吗? 第123章 龙椅 事实上,天神塔没倒。 光华是幻象,凤凰也是幻象,大梦一场,全京民众跟着欢呼雀跃,山呼万岁起来。 凤凰浑身金甲一般,耀眼光华。 那倾盆大雨,黑乎乎的雷空,被这神光一照,渐渐就消散,黑变为白,四野大亮起来,太阳出来了。 民众们无论新教旧教,无论平民奴隶,无论高等低等,无论幸福痛苦,都出门来跪在地上,充分表达自己对神的敬仰之心。 “凤凰才是真的!” “什么桑姬,什么神龙,真正的神明从来都是凤凰!” 民众们激动地奔走相告,有人撕碎了旧教书册,有人把桑葚那些新教书也扔进火堆。 “草原真正的凤凰大神,请您保我们平乐安康——” 即使是最骄傲的贵族,也被家人要求着跪下去真挚虔诚。 人与生俱来的本质孤独,与对真理的渴望和恐惧,诞生了拜神思想,先不谈神高贵与否、存在与否,人对神似乎是有天然的归属感的。 没有神,假神,不存在的神,也急匆匆去拜。 人族就是这么热情的族群。 白痢疾们被异动从午睡里叫醒,纷纷爬上山坡,登高望远,彼此谈论,喜上眉梢。 “真假!” “那百身天魔的幻术的确强大,能铺粘在天空上,一下子迷惑几十万人、几百万人!”白痢疾们红光满面地热烈讨论,“但是终究对妖魔无用呢! 你我就不吃这一套。天上那条蛆飞来飞去真恶心。” “嘿嘿,小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有的白痢疾朝天上扔石头。 “被妖魔驱逐的恶心东西,还自称百身天魔,呕,也就骗骗那些蠢货。” “桑姬呢?小吉呢?” 白痢疾们八卦地聚在一起:“小吉有没有被开拓?他好久没吃人了,要不要给他送一点去?” “不要管他,他迟早被那个灭门的桑姬砍死。哎呀呀,本来只是逗逗他,那个笨蛋居然真去给桑姬为奴为婢,真贱。” “对啊,小吉蠢的一匹。” 白痢疾们发出打嗝一样的欢快笑声,然后像一阵白浪,忽然从山坡上消失了。 桑葚看着天空,这幻术着实厉害,她自己也被迷惑不少。 但在塔里明明说好,这妖怪不会彻底否定自己的新教思想,结果现在完全又开始否定新教,推崇旧教。 新教和旧教的区别,可不仅仅是崇拜凤凰,还是崇拜龙的区别。 重点是对民众的态度有没有革新。 桑葚微笑,就知道这蛆心思叵测,不会完全守诺。 她凝望那座固若金汤的天神塔,如此巍峨,如此庄严。 这是几万个工人用生命血泪堆积起来的著作,伟岸到必须载入世界史册,他们的尸体永垂不朽。 然而这塔里却居住着心机下作、居心叵测、龌龊肮脏的仇人妖魔。 九泉之下被它残害啃食过的塔工们无不是冤魂散尽,再无声息。 桑葚转过头来,看着全身无力虚脱状态的御前大巫。 他正被芝琢和邕什用刀架着,卜姽带着一群女武士,抱着双臂靠着门边发呆。 旧教派的巫者们跪了一地,不敢抬头,他们噤若寒蝉地看了眼不远处廊柱下的两具被砍的血肉模糊的巫者尸体——他们打算自杀式袭击,结果失败了。 桑葚浑身衣衫轻铠全是血,几乎成一个血人,形容甚为可怖渗人,表情也阴冷如狼,他们皆不敢与之直视。 一个女武士拿着毛巾给桑葚擦脸上的血,桑葚对御前大巫道:“外面的凤凰好看吗?” 窗外光华极致辉煌,凤凰长鸣如火,朵朵云霞金灿灿、黄澄澄、紫亮亮,汇集个五彩缤纷大荟萃。 御前大巫头上的帽子早就掉到地上,翻转出滑稽的角度。 人纵然再能迅速接受新事物,内心的基础拜神世界观,被三番五次否定,也是一场极强的心理斗争。 新教出来说没有龙使,他们只能据理力争。 但是凤凰又出来说龙的确不存在。 反复的更改、颠覆,御前大巫的三观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好看,甚是好看...” 御前大巫感觉膝盖酸麻,但心里的酸麻比身体的酸麻更多、更甚。他扯开嘴角虚弱地说。 桑葚嗤笑:“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大巫,我要你给我天神塔以前的工事图。” 天神塔能瞬间铜墙铁壁,难犯。 桑葚要破除天神塔里能和妖魔应和,开启铜墙铁壁的机关工事。 御前大巫垂着头:“大人不杀我们,我就给大人工事图。” 不知何时,早已是沧海桑田一瞬间。 面前的桑姬,早已不是在跃龙台被动承受他们围攻的那个人。 她已经是能对他们生杀予夺的女子。 什么叫养虎为患? 这就叫养虎为患。 “好。” 桑葚勾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以高位者身份评价了一下:“大巫如此通透,甚好。” 人族身份的鸿沟,以站立和跪拜为最初的区分。 御前大巫看着桑葚的靴子,感受着脖颈凉凉的刀。 他身边这些女武士冷若冰霜、灰头土脸的脸,她们毫无闺阁女儿的风情雅致,只有一身冷冽的刀兵和血土味儿。 这一刻,她们是叛军贼首的御前大将,而自己只是个跌帽乱衣的亡国之人。 仅此而已。 目迩公主来找桑葚,已经等了很久。 桑葚换了衣服,在正殿龙椅上坐着,一边展开工事图,一边思考。 曾经布汗国主号令群臣的九五至尊位置,已经冰冷,但并没有覆盖灰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前一天,目迩公主还在这里坐过,不过是垂帘听政,坐在龙椅上,像隐在灰暗处的蚂蚁,窥视着外面的群臣。 桑葚用刀把帘子直接劈了,让外面的光全部照到龙椅上,照的整个视野通明大亮,方便阅读工事图。 她敞开腿大大咧咧坐在龙椅上,斜靠着,刚刚喝了一杯国库里凌风国进贡的凉茶,味道甘美,就是茶叶有点老,不太新鲜。 卜姽出门驱赶太监,大骂道:“你们也敢把曼陀罗烟拿来给大人吸?大人不需要这些劳什子迷幻的东西,全部销毁,一个不留!” 小吉带着斋仪王爷仓促地躲避着驱魔道人,斋仪王爷见他雪肤乌发,声音又软绵绵的,勾人魂魄,不时摩挲两下。 终于在一个破屋后,斋仪王爷道:“歇歇吧,追不来了。” 他指着天空:“你看,神凤来了,不必再逃,这就是祥瑞。” 小吉也跟着展望一下天宇,然后平静地问不停喘气的斋仪王爷:“虫子算邪肆吗?”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斋仪王爷蹙眉,然后舒展嘴角,似笑非笑。 “你是白痢疾变的人形吧?世人都说,接触白痢疾就会得痢疾,我知道,是谣言。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吗?” 斋仪王爷开始没话找话,彰显自己身为前辈的卓识。 小吉抿着嘴,嘴唇簇在一起像樱桃一样小小的。 斋仪王爷盯着他的嘴唇,威仪自现,舒展了肩膀,道:“你不懂,因为当时流行痢疾,药不够,狗贼京寇就把你们叫做白痢疾,就这么个由来。 所以本王得天之召,要推翻这旧教派,一举还百姓安乐家园。你救主有功,本王会赏你,小郎君,你想要什么?” 小吉打量他一眼:“我的主人不是你,是桑姬。” 斋仪王爷一愣,随即语气低迷了一下:“那带本王去见桑姬吧,她很想本王了。” 目迩公主来到殿外,看到守卫森严的叛军和女武士,并没有露出恐惧和排斥的神色。 相反,她很把她们当自己人似的看了个遍,然后让太监进去求见桑姬。 桑葚听说目迩公主来见,就放下工事图:“让她进来。” 目迩公主见到桑葚,只是站在那不说话。 芝琢吓道:“公主为何不跪?” 桑葚还没说话,目迩公主就云淡风轻地笑道:“桑姬,我隐忍多年,招兵买马,只为还妇人一个天下,现在这天下给你,我也不觉得亏,只觉得欣慰,你要好好待百姓。” 桑葚站起身来,神色有些感动:“一直以来,你都是装的?那么,国主是你杀的?” “他的确是我父亲....” 目迩公主悲哀地抬眼:“但他杀了我母亲,我童年时就把他当仇人。” 桑葚道:“既然如此,你所谓的妇人天下,是针对男性的那种吗?” 目迩公主一愣,饶是芝琢和卜姽等人也一愣,邕什在外面处理事情倒是没见到这一幕。 一向为女人说话的桑姬为什么说这种话? 桑葚道:“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讨好你父亲那样的男人,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可。我就是靠着不渴求他们的认可才活到现在的。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早早谋划,为何突然暴起? 你对社会结构有什么看法,难道一味捧着媳妇们、让丈夫听她们话,就是所谓妇人天下了? 而且,以前京城女武士们的血海深仇,你何时出力过?在我之前那些被杀的女贤人,根本没有几个逃出去。 弑父之后,你却重用棱摩贤者、黄宴这种旧教派余孽,现在京城陷落,是我们一步步打出来的,你从未派过间谍、援助,我也不曾得到任何来自你的消息。” 桑葚这番话,让原本被目迩公主这副千帆过尽表情有些感动的女武士们警惕起来。 的确是有些可疑。 卜姽想,也许是帮助这些女武士说话的女贵族太少,极其鲜有。所以她才会对羊羔般的目迩公主有天然的信任感。 这让卜姽想起了自己的家,不知道哥哥和父亲叔叔们怎么样了。还有那个跋扈的嫂子..... 思及此,卜姽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这种自信、不畏惧别人恐吓、强大到可以保护别人的状态,已经维持很久。 自己都快以为这就是一直以来的自己了。 ——她曾经被嫂子逼着身为小姐却要在厨房帮工,被下人婆子羞辱殴打,给嫂子数次下跪。 因为卜姽打不过她们,而她们是一群低素质、对她抱有敌意的疯子。 那才是原来的她。 卜姽看向桑葚,是大人、是她对黑暗中的自己伸出了援手,拉着她走向光明。 那之后,卜姽才真正过起了可称自由的人生。 不需要在乎别人对闺秀淑贤的评价,想吃多少饼就吃多少饼,想喝酒就喝酒,想耍刀就耍刀。 她可以躺在草地上尽情呼吸,不用宵禁回房、不用绣花绣草、不用天天当背景板,听那些叔叔哥哥天南海北地吹牛,而自己多说一句话,就是「爱表现、太活跃、不女人」。 她以前笑的时候都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因为太粗鲁。 而现在,身边这么多女武士,都是和她一样自由自在的人。 她们是朋友,可以一起喝酒吃肉,一起谈天说地,一起痛骂讨厌的人,一起拿起刀剑抵御外敌,一起穿上盔甲保护彼此。 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叫她“长官”、“大人”,更甚者谄媚跪舔的还叫她“老爷”、“再世母亲”,只求她庇护他们,可以不被新教叛军屠杀,令人百感交集。 是她给予了自己新生。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卜姽看向目迩公主。 目迩公主面对桑葚的质问,只是低下头:“我那些半妖血统的护卫军,都是母亲留下来的。母亲说,万不得已,不可随意启用。 桑姬,我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有野心、想要登上帝位的公主,我不奢求别人理解,但我每一步都是步步为营,稍有不慎,就是万箭穿心。 小时候,母亲在我眼前被喂毒酒。我的侍女稍有不对就被拉出去砍头。 这个草原里,连喝水的器具都是分性别的,你懂这种滋味吗?我身为公主,只能拿那种小杯子,只能穿累赘繁琐、又热又闷的衣服,戴的帽子都是崇拜子孙器形状的,这是何等的屈辱! 我不配进入祠堂,我不配进入朝堂,我不配进入议事厅,那里没有我的位置,我只需要找一个丈夫,为他生儿育女,让他可以放心地开天辟地。 而最悲哀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最悲哀的是,只有我觉得这样是错的。” 第124章 称帝 “那些郡主、夫人、小姐、嫔妃,哪怕是我身边的侍女,都没人觉得这样是错的。只有我觉得,所以是我错了,我太冒进,我脑子有病,我特殊。” “我想,我可能和她们不是一类人。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就是拖垮草原的不负责任的自私鬼。我错了吗?我可能错了,但你出现后,我觉得我可能没错,我可能还有些对。 最起码,我想让妇人不要因为堕胎就被杀掉,如此而已。我要做国主,做皇帝,要让万民幸福,我不是针对任何人,我只是想所有人都一样高兴。”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感染力极强。 桑葚紧盯着目迩公主,道:“「都一样」?棱摩贤者也就是死了,如果他活着,定会说你妄言,明明是不同的人,怎么能有一样的待遇呢?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符合天道」。 不过你有这份心,我也就收回原来的话好了。 这江山,终究要斥女贰国女人来做,我就不移花接木了,目迩公主,你来做国主,我很放心。” 目迩公主被桑葚这番话说的跟开心,喜色上脸。 “既然如此,我就诚邀大人去我皇宫的藏宝阁,里面的宝贝,大人您随便挑。” 目迩公主的眉毛都兴奋地扬了起来,她提着华贵的服饰裙摆,来到桑葚面前再三诚挚邀约,桑葚微微一笑,被她的热情感动了:“好。” “这个工事图大人最好还是放在身边吧,免得别人觊觎。” 目迩公主见桑葚把天神塔工事图十分随意地扔桌上,就认真地建议起来,很为桑葚担心。 桑葚没想到她这么心思缜密,笑道:“目迩公主,隐忍多年的功力真不是盖的。” “嘿嘿。”目迩公主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就算再心有城府,终究也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年轻人。 “桑姬大人,我现在真心实意地邀请你,等我登基后,做我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 目迩公主目光坚定地说。 “我想和大人一起为民众创造更好的国度,大人觉得呢?” 桑葚道:“公主若诚心如此,我又有何不可?” 目迩公主就朝桑葚伸出手:“那么,我想和大人共有这河山,大人,藏宝阁里有一把我国的传国宝剑,大人丰功伟绩,堪配此宝剑。” 桑葚闻言笑道:“甚好!” 芝琢等人也跟着进去,藏宝阁需要皇族手印才能进入,一行人进去后,灯火大亮,见到两侧珠壁玉瓦,饶是贵族出身的卜姽也不由得张开嘴惊讶地移不开眼睛。 “这就是国之宝库、真是上天的恩赐之物。”目迩公主笑道,“我也只是进入过一次而已,跟随家父。这次是第二次。” 桑葚目不斜视:“的确是繁华宝库。” 突然闻到一阵迷幻的香气,目迩公主面带疑惑,然后突然被黑暗里什么东西抓去了。 芝琢一急,就要去伸手抓目迩公主,却被桑葚伸手一把挡掉。 “不必管。”桑葚冷笑,“妖魔,你把我骗进这藏宝阁,费了不少口舌,还不速速现身?” 那被黑暗攥住的目迩公主,原本已经消失了,听到这话后,骤然出现在藏宝库的高台上,离众人几丈远。 “你....”目迩公主面带困惑,不可置信地说,“你难道早就知道了?” “呵,小小算计,你以为就能瞒天过海?” 桑葚在一众女武士迷茫的目光里,抽出山灵刀,一刀就把那目迩公主劈了,结果那目迩公主果然是个黑雾幻影。 灯火晃动,目迩公主突然出现在桑葚背后,腾起右手,立起五根长指,指甲寒光四射。 她面目狰狞可憎,目眦欲裂,与原先的目迩公主完全不像。 芝琢连忙催动术法,一剑挡住她攻击,结果自己的剑居然就这么被击碎了。 “雕虫小技。” 然而这时,目迩公主一爪挠中的,却也是桑葚的幻影。 桑葚本人骤然出现在目迩公主身后,山灵刀从目迩公主身前穿出,把她刺了个对穿。 “唔、” 目迩公主吐出一大口血,全要喷到迷茫的卜姽脸上,被卜姽竖起剑挡住了。 芝琢清清楚楚地看见,目迩公主身上腾升起了鬼脸乌鸦的黑影,然后黑风一卷,一个男子身形的黑色旋风刮的整个藏宝阁巨响大作,珍宝四处乱跌。 那男子化出身形来,身边乌鸦笼罩,桑葚从目迩公主身上抽出山灵刀,见她的尸体早就肌肤青白,原来是早就被妖魔夺舍,鸠占鹊巢。 “真正的目迩公主呢?!” 桑葚质问道。 那男人鹰钩鼻,上唇突出,邪肆脸,正是那鸦叵天王第二身,南安。 “真正的目迩公主?”乌鸦妖魔嗤笑,“早就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被我——嘿嘿,在这个身体待久了,还真习惯做女人,你觉得我刚才对你说的那番话如何?说的女人都心神激荡了吧?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究竟什么样的人告诉你,我不足以相信的?我那番话多真啊,我还让你做国师。” 芝琢抽出一把新剑,挡在桑葚面前。桑葚拨开她,沉着脸道:“目迩公主以前告诉我,橘福在神山,可是神山里没有橘福。” “就因为这个?真是细致入微,你还记着那个橘福呢。你们仅仅是萍水之交,就有如此友谊,真假,我才不信呢。说不定她身上有你的东西,你为了那东西才四处找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南安嗤笑:“不过.....她在鳄鱼池里早就被咬死了吧?” “你!”桑葚怒气上脸,直接提刀去杀,然而南安一边笑一边说,“藏宝阁就是我的元气中心,在这里,你不可能打败我!” 桑葚道:“我倒是为了让你打开藏宝阁,才装作被你骗了,你真的以为这里是你的元气中心?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 南安疑惑,难道自己放在阁里的宝丹被拿走了? 他只是这么分心一看,确认宝丹还在,就被桑葚一刀砍中肩膀,顿时大怒叫道:“奸诈!.....你敢骗我?” “那又如何?骗的就是你这个骗子。” 桑葚提刀又是一砍,接着就是雷霆万钧,招招致命,绝不姑息。 南安没想到她如此生猛,渐渐竟然败下阵来。 他本来打算在这里绞杀桑葚,让桑葚带天神塔工事图,也是为了直接在这里拿回图纸,免得她破坏天神塔。 然而绝对力量的压制,不可小觑。桑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而且强了百倍不止! 桑葚与他来回攻击大战,并不见疲意,鸦叵天王第二身自认为比第三身南曲强,结果现在情况却有些意料之外。 “妖魔休走!”桑葚被南安卸掉一条胳膊时,一刀直刺南安心脏,南安大嚎几声,忽然化作乌鸦要逃。 桑葚的胳膊在空中翻飞,骤然飞回原身,这时那些女武士也来帮忙。 南安不同于南曲会拉拢同伴,他心高气傲,光杆司令,被围攻难免分心。 桑葚循机一刀扎住这只乌鸦,只见它浑身战栗不能逃脱,一世天王就此打住。 身边女武士连忙拿出桑葚原来吩咐偷偷拿的禁锢法笼,把乌鸦塞进去,拉下笼门。 桑葚撂下刀,冷笑道:“蠢物,以前我生擒南曲,放到你们斥女贰国皇宫,怎么就好好的让它逃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国主死了,你的嫌疑最大。”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公主尸体,痛心道:“怪不得我无法看出公主身上善恶,就以为她真是人,其实是她被你鸠占鹊巢。目迩公主被你夺舍这些年,你倒是顺风顺水,可耻至极的妖魔。” 乌鸦鲜血淋漓地在法笼里扑腾翅膀,丝毫不甘心如此,却也无能为力,几番挣扎,只是电了自己一个七荤八素。 往日如何骄纵不可一世,被绝对力量压制,也只有徒劳哀嚎的份儿。 桑葚在藏宝阁里并没找到什么传国宝剑,一切都是乌鸦装的。 她去把南安的宝丹搜来,然后横抱起目迩公主的尸体,公主的帽子掉到地上,倒到一边。 走出藏宝阁,桑葚就被天光一照,她脸上身上溅满了血,藏宝阁外的宫廷护卫和太监们一看到这场景,都吓的跪了下去。 ——弑君的桑姬。 斋仪王爷被小吉扶着登上台阶,步步都踩到血泊,他假装怜惜地看了眼遥远的宫宇,似乎能在这里看到未来几年他高居龙椅的群臣朝拜之相。 草原的风大如沙斗,茶场里的贤人们留守京都,她们为了舒尔勒草场的水源问题奔走,终于有一个桑姬帮助她们,但是桑姬却是弑君者。 “桑姬,你怎么能.....” 皇族的男性们早被桑葚的军队抓起来,自从桑葚那天来到斥女贰国,就是一场他们的噩梦。 噩梦,如夜间大火,他们始料未及,也无从预防抵抗,只有全盘接受。 桑葚并不想接管这个烂国,但是目迩公主已死,剩下的皇嗣,只不过是年轻时期的布汗国主罢了。 布汗国主的后宫嫔妃被驱逐出宫,也只能硬着头皮收拾东西跑路。 邕什道:“一个都不许私藏财宝,你们只能带走自己的十件发簪。很快大人就会颁布女子参工令,你们要用自己的手养活自己。” 那些嫔妃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达官贵人,从未听过有这种事。 “如果是斋仪王爷就好了,斋仪王爷只会让我们继续做他的嫔妃,为他生儿育女,不像桑姬这么不要脸的。” “她凭什么不让我们住!” 因为邕什等人并没有对柔弱的嫔妃体罚,这些嫔妃背后议论时胆子倒也大了。 “那个邕什,是全京通缉的逃犯!现在是囚犯治国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呜呜....实在是欺人太甚。” 贵族和皇族的媳妇们聚在一起,亦是瑟瑟发抖。 而她们的公公、丈夫、儿子,则都是捶胸顿足,要拖家带口逃命去了。 “还在犹豫作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老爷们的慌乱随着他们的汗水一起浸湿了衣裳。 千百年来,身居高位、肆意杀伐的老爷们,定义着道德、规则以及所有人的人生,而为虎作伥的夫人们,是这巨胎之国的巨大齿轮,努力不懈地臣服着,不需要皮鞭就可以奋力地卖命。 在这里生长起来的小少爷们,依旧是老爷们的好接班人。 会反抗的奴隶,只需用酷刑折磨后杀掉。 有异议的贤人,用世上最肮脏的舆论将其撕碎。 脾气大的武士,用其热衷的道义命其赴死。 能自保的平民,用各种禁令使其孱弱慕强。 阴霾袭来,正义被覆上一层层灰纱,遮遮掩掩,虚虚实实,人们觉得那就是真正的正义。 直到一个人来到这里,从天而降,像神话里的天王一样,直面着滔天的洪水猛兽。 “什么是正义?正义不是插手别人的事,用别人的身体贯彻自己的道德。 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对有情有义的人指手画脚,不是不能生育的人反而要主导生育,不是母神被遗忘,却要追随这劳什子的父神。” 桑葚看着天上的凤凰,阴毒地笑了笑,那蛆只感觉一阵后怕,然后就猛然瞥见天神塔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机关被毁了! 百身天魔慌不择路地逃进塔里,桑葚紧随其后,然后说出了那番话,在京城百姓的面前把天神塔一刀劈碎。 “你骗我.....你竟骗我!你居然骗我——”百身天魔在塔里畏光地恐惧大叫,“不要.....不要、给我留一个容身之地吧——” 光芒照耀了天神塔内,京城百姓、武士、贤人、将军、文臣、贵族,乃至贩夫走卒,尽数瞠目结舌,如见鬼景。 那被桑葚一刀劈开的天神塔内,一向神秘的内景大白于天下。 数不清的苍白人骨,层层叠叠,辛勤劳作的塔工、懵懂纯真的女童,还有无数曾经传说得道升天之人的累累尸骨,臭气熏天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桑葚根本不听大蛆求饶,几刀将其斩死,流了一地脓血。那大蛆瞬间现了原形,急剧缩小,竟然仅仅是一条比普通蛆大一点的蛆而已。 “这就是你们的父神。” 桑葚用刀将其戳成血沫,就发现了一颗极小的内丹,她不屑一顾,用刀将内丹也磨个稀碎,粉末蒸发汽化。 第125章 复仇 桑葚的笑,让京城无人不恐惧,无人不战栗。 元淇和紫见赶到的时候,清楚听到京城里贤人们都在聚起来喊:“桑葚弑君!弑君大逆不道!” “布汗国主说不定也是她派杀手杀的!” 他本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动作,比如上街搞示威,或者拿油漆泼大门,然后举刀自尽,血溅四野,激励所有斥女贰国人一起反抗桑葚。 结果他们说完之后,就都整换衣冠,跑到大街上对着皇宫跪拜,口称“桑姬陛下千秋万载——” 璧谷的剑都被桑葚直接砍碎了,现在她把仙梅剑的两截拼在一起,用绸布一裹,背在背上。 高道曾说道:“刑瀑、刑庭何时要去送给桑葚?” 刑氏二兄弟,包括那条霍乱大蛇,都被寒铁铸造的巨大法笼关住,毫无反抗之力。 刑瀑一头乱发糊在脸两边,眼角泛红有几分西子仪态。刑庭少年英气,万万没想到一切算计都比不上桑葚半路杀出来的决绝。 自己竟沦为阶下囚。 本来刑庭还想着如何如何陷害刑瀑,坐稳日落之城地位,结果现在自己能活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他看了眼身边的兄长刑瀑,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以前从来没有过,因为吊桥效应,而想要和刑瀑站到一起。 刑瀑根本没兴趣看刑庭,看着法笼外的天空,有些绝望地盯着天上四散的云朵。 似乎这些云彩也像奔逃的士卒一样,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如同自己一般。 霍乱大蛇屈辱地伏在法笼里,一只眼睛活生生被桑葚刺瞎,现在沦为独眼妖怪,属实凄惨。 它不可一世的威严,以及渡过天域河的英姿豪态,皆因为桑葚的一刀断送。 但这禽兽生不出报复之心,它清楚感知到了差距。 霍乱抬起头弱弱地看了眼天宇,天神塔的方向,只有妖魔同类能看到的摧城黑云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京城上空本该有的霞光云彩。 以前是没有的。 虽然京城的人族都觉得有,都觉得这里神光圣霞。 但事实上,就连白痢疾们都知道,自己生存之地的上空,从出生起就只能看到一条条盘起来、陀螺漩涡一样的黑云,像蛇,亦像虫。 小吉带着斋仪王爷来到皇宫,正好看见抱着早已凉透、青白肤色的目迩公主尸体的桑葚。 桑葚看他一眼,然后赞赏地朝小吉点头。 斋仪王爷眯眼,然后看到了一条长廊外,自愿投降的少易贤者和豪才贤者,那两人早已跪在地上接受搜身,卸除武器。 布汗国主身边的刀卫,倒是早就被篡权的目迩公主体内的妖魔南安搞死了。 桑葚抱着目迩公主的尸体,来到广场,皇宫里被驱逐的太监们,还有无数的皇族贵臣,皆聚集于此。 卜姽的家人,她的父亲大曲将军抱着必死之心来到了这里,不太敢看桑葚,但还是逼着自己看。 这位一向尊贵匹世的老人决定求得桑葚的原谅和宽容。 纳罕将军也参与过对桑葚的围剿,但是纳罕将军已经死了,黄宴现在不在广场,不知所在何方。 大曲将军身边,是一脸败相的小曲将军。 他在家里殴打奴婢,发泄自己对「天道不公,桑姬窃国」的嘶吼。 但是灰烬一地,现状不会改变。 他只能硬着头皮和父亲一起,来讨好桑姬,让她不要灭自己全家。 卜丙没有资格来,也不配来,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他能飞到哪里去?连带他妻子也是刚刚流产不久的「不祥之人」,不敢来见桑姬。 再说,就算逃,也逃不走。 叛军早就封城。 京城军有一大半都倒戈朝叛军投降了。 “父亲,你看.....公主她.....”小曲将军面朝广场高台,目迩公主被刀穿刺的尸体,正被桑葚抱在怀里。 “别乱说话。”大曲将军一世英名,却也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人。 难道连天道天理都向着她不成? 常人若是被他们那般围剿,焉有不死之理? 山神为什么把刀给她?凭什么? 桑葚身边的芝琢把关着乌鸦的笼子挂到高台金钩上,桑葚道:“此魔乃鸦叵天王第二身,南安。 正是他暗害当时年仅八岁的目迩公主,鸠占鹊巢,假冒其名,遗祸无穷,杀害了布汗国主,现在真相大白。我会为目迩公主举办隆重国丧,与其一同举行的——” 桑葚面朝广场一角,若有所指地沉声说道。 “还有曾经被奸人棱摩贤者所害,不得已跳下大肃塔的庆羊武士的隆重葬礼!” 广场一角的长路上,豪才贤者、少易贤者除了帽,被架着走上高台。 达官贵人们皱眉大惊,有信的,自然也有不信的。总归是千人千感,千言千面。 “她就是想篡权夺位,干的也是这样的活计,现在人都死了,凭她怎么说都行。” “历来权力斗争,没有不血流成河,都是充斥谎言。” 策士们即使对自家老爷如此分析,还是不约而同地认同着一个潮流。 “桑姬陛下,”巫者们聚到一起,昔日他们与桑葚辩论,围攻她的观点,现在回想,还如在梦里,“您想什么时候举办登基大典啊?我们好早些准备着。” 他们的脸谄媚如狐。 桑葚道:“如今紧要之事,是安抚民众、审判因战事而起的冤案、发放民众抚恤、革新民众思想、树立母神新教,不是劳什子的什么登基大典,劳民伤财。” 巫者们一愣,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事到如今,她想装什么贤君仁主?都杀了那么多人了。 巫者们很不屑。 文朝的东海帮里,元梁和师兄弟姐妹们得到消息,纷纷忍不住热议起来。 山风如雾,紫霞漫天。徐徐鹤来,悠悠草长。 仙风道骨修炼门,天之骄子众仙徒。 “那桑姬何许人也?传说她得到苏索尔山山神赐下来的神刀,已是不凡,究竟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篡位?” “更紧要的是,她居然做得到!她杀了那么多人,真的一人夺一国!” “她那些随众也都不是什么好人物。” 他们问元梁:“仲泰,你兄长元淇似乎带那桑姬去过岳阳山,岳阳山虽然也是女人多,但可是不让杀过人的人进去修行的。 是不是那桑姬被岳阳山拒之门外,才辗转奔逃境外?” 元梁一愣:“诸位都听谁说的,我并不知道有这事。” 谣言如虎,斑斓陆离,令人心醉。 再强大的修行人,也打不败谣言。 这些仙门徒弟就都嘘了一声。 “你们看他,还装傻呢。” “那桑姬如此放肆,与妖魔同修,是要为正道不容的。她体内有妖魔之力,已是证据确凿,还灭了日落城满门。” “那日落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刑家算是咎由自取。”有人表达不同意见。 “诶,不能这么说。”立刻许多人反驳,众议如山倒。 一个浑身正气的仙徒怒道:“那刑家人就算与妖魔同修,也没有去窃国!她贸然就灭人满门,简直行径如同妖魔。” 另一个眉眼英气的仙徒甚至按向了自己佩戴的宝剑:“桑姬体内有妖魔之力,继续在这世间,除非她改邪归正,否则我就不会对邪人客气。” 元梁也只好正色道:“诸位静心,那桑姬倒是没有与妖魔同修。” “她是不是和京三皇子有关系?”突然一个女子托腮好奇又窃喜地问。 此言一出,众人又换了方向议论。 “是皇子榻上欢妾吧?” “皇子不要她了?” “不不、据说她也和王爷.....” 仙徒们并未都摒弃对凡俗八卦的热爱,一说到这件事就情绪激动起来。 元梁冷眼旁观,不喜欢这种话题。 但桑姬,对他来说,如果非要到那一步,他会毫不留情斩杀这个极端的邪恶之人。 不会顾及大房兄长元淇和元禄。 元禄在家里得知「元姬篡位」一事,已经是娶了一房正妻之后的事了。 父亲逼他娶妻,绵延香火,他只得从命。流言说桑葚如何,桑葚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是元禄娶妻的原因。 只是因为父亲想让他娶,他就娶了而已。 元姬美如天仙又如何,婚姻是用来两姓交好的,不是喜欢谁就要和谁在一起。 元禄自认并不了解桑葚。 她早已在自己的记忆里,看到她的画像,元禄不敢相信,这样端丽的人物,居然篡位窃国。 斥女贰国的举国大权居然落到一个文朝平民女人手里! 元禄的妻子是海边泸州裴氏的嫡女,名叫裴倩,人如其名,皎月一般的柔弱美人。 元禄爱美人,见一个爱一个,虽然如元姬那般,见一眼就永世难忘的人只那一个,但也不代表,他就必须只爱她一个。 裴倩待在元禄身边,会满心满眼都注视着他,不像元姬那般不识风情,还钟情于他的后门...... “郎君,怎么又感染风寒了?” 裴倩温柔似水,不差分寸,仿佛用标尺比量出来的完美妻子。 元禄拿起她的手,亲了一下,笑道:“无妨。有件趣事,我想说给你听,娇儿不要吓坏了。” “不会的,郎君。” 裴倩依偎在元禄怀里。 元禄有些迫不及待要告诉她一切有意思的事,有些雀跃地先做个话引子道:“你可知斥女贰国?” 裴倩懵懂地摇摇头。 元禄一愣。 斥女贰国京城的日夜不会因为民众的反感、疑惑、排斥、恐惧、狂躁而停滞,很快就要到傍晚了。 卜姽骑在一匹黑马上,身后全是列队跟随的军伍。她一身豪奢金铠甲,面无表情的时候,也让战战兢兢的百姓们觉得,她沉着脸色不高兴。 桑葚定的新的规矩,民众不必动辄跪拜,但传说中的「卜姽将军」一出现,百姓们几乎都跪下去。 ——万一不跪,被打骂杀头怎么办? “叫他们不必跪。” 卜姽转头对弯着腰行走的官武士们说。 官武士们应着,背上的冷汗几乎要淌成河。 以前如何声势浩大地欺辱、捉拿,现在就是如何的担惊受怕。 她随便一句话,他们全都得死无全尸。 风水轮流转。 “卜姽将军归家了——闲杂人等退散——” 举着幡旗的叛军武士们扯着嗓子一喊,京城官道附近几条街里,正在被铐上枷锁的旧教派将军们——他们现在全都是比庶民还不如的死刑犯——都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干枯着望向天空。 “陛下,黄宴捉来了。” 桑葚听见声音时,整学着皇族的人,十根手指都戴满了价值连城的纯金戒指,镶玉坠珠,宝龙华象,连带着她还好玩似的披着龙袍,着实是新风景。 黄宴来到桑葚面前的时候,还活着。 这是桑葚没想到的。 “我本以为你会为了从容自尽。” 桑葚说着,举起右手,五指摊开,在日光下懒懒地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黄宴一身整洁肃服,依然是往日里俊朗非凡的面容仪态,青年风姿。 和原来的他毫无区别。 他原本蹙着眉,还有些紧张,见桑葚历尽千帆似的这么淡定,也舒展了眉头。 “我求陛下,放过将军府其他子嗣。不要灭族。” 黄宴掀起衣摆跪下去,额头贴着地面恳求。 桑葚看他一眼,然后托腮,听着宫殿里风铃摇动的细响,草原风沙的细微声音。 殿内熏香如雾。 “黄宴,”桑葚见到这故人,产生一点对时光的感慨,但是以前那些时光,都是欺骗与谎言而已,“你自己清楚,我答应你的可能性,不超过一成。” 黄宴还是不抬头,维持着最卑微的跪姿。 “求陛下放过纳罕将军府其他子孙。” 青年语气沉重,命已如草芥,自然要拼死为家族争下祖先遗留来的枝叶。 “你知道吗?祖宗、孝道、香火,这些东西就像一阵风,尤其是靠着父亲传、不靠母亲传,这种嫁接传代造成的绝望,是时代的暗面。” 桑葚却说了黄宴根本没想到她会说的话。 “山神告诉我,人族主要是靠母亲代代相传的,哪怕是魔人,也是这套规律——你可能不知道魔人的故事——世上婴儿出生,第一个打心底要说出来的词,只有妈妈。 这世上的各大家族,世代香火,看似庞大,其实每个媳妇怀的种,都极有可能是别的男人的。为了避免这种祸事,就要限制媳妇们的身体,一女只许从一而终。” 第126章 家族 “而丈夫们不需要,不是因为什么压制、自私、滥情,是因为他们不会生育,不能生育,只能靠女人生完孩子给他。 所以丈夫们发挥了人的本性,而媳妇们被限制在家庭里,首先是一个妻子,才是一个人。她们被认为是异类,是需要自证清白、否则就肮脏的人,战战兢兢,要么做伎女,要么做妻母。” “一切祸端都是因为你们宗族家族的嫁娶,而母亲变成妻母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女儿们、儿子们的苦难。 无情无义,放肆地追求强弱压制的愉悦,最后只能让自己也被这强弱压制吞噬。 放肆地借助别人家的身体,给自己家绵延所谓血脉,代价就是人人都想抢别人的,热衷探讨战争,背后是对人命的亵渎,是世间母性缺失的本质。 将生育视为累赘和低等的标志,对弱者穷尽欺压和轻视,这就是魔人将这世间鸠占鹊巢所造成的苦难。” 桑葚说完,黄宴早已忍不住抬头,额头显着在地上磕的红印,一脸的茫然,抿着嘴:“陛下.....” ——桑姬脑子居然有问题。 她居然是反社会的神经病。 黄宴打心底里感叹天道不公,一直以来他还以为这女人有点理智,只是愤慨不公平而已。 但今天....她居然长篇大论地否定嫁娶天伦,藐视宗族家道,这简直就是、痴狂的疯子! 难道山神傻了,居然把神刀赐给一个疯子? 黄宴想明白了,原来苏索尔山的山神,也是魔神。 “我想起来一件事,以前五贤者来我通神贤者府,与我争吵,那时他们带着弱马羞辱我,我得到消息,也就准备母牛羞辱他们。” 桑葚看到黄宴的质疑目光,不由得没兴趣说了,说起她更在意的事。 黄宴面无表情地看着桑葚,欲言又止,一脸颓累。 桑葚冷若冰霜地望着黄宴,把桌上一个麻布包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七喉五口剑已经断成两半,阳光旭辉给它镀上金边。 黄宴脸上瞬间染上恐惧之色。 桑葚似笑非笑:“那时候,我叫你去草场取牛,你离开了我的视线,你去泄密御空术了。 我那时执着于两差之考的不公平,忘记了这件小事。 而就是这细节的疏漏,让我错失了庆羊。 我细细想来,那之前,朝寺将军家的那场葬礼,你虽然离开过我的视线,却也时间不长,不足以泄密。 而我派庆羊去询问耀寺将军的家人情况,探查他的死因,庆羊也只是那么做了而已。 棱摩贤者转移我的视线,说是庆羊在朝寺将军府里泄密了御空术,带偏了我的思维。 去朝寺将军府里那次,你毫无嫌疑。 后来我猛然惊醒,他们五贤者那次来拜访我,虽然棱摩贤者后来说是「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但其实他们那天是来为你创造趁乱离开我视线的机会。 是那天,我与他们辩论的那天,你出府,把我的修炼秘法公告于天下。 多么可笑。” 桑葚这一番话说完,黄宴就扯开嘴角:“陛下既然知道,定是对我抱有强烈恨意。但我想说,我一直爱着陛下。” 青年脆弱神伤地望着阳光下的少女。 “事到如今,你果然还是准备用美人计、用所谓爱情来保全你们宗族。与我想的没有半分不同。” 桑葚嗤笑:“以前,你也数次以痴情的目光凝视着我,可惜我天性不嗜好情爱,令你白忙一场。 男女之爱,毕竟是繁衍基因驱使,需要排遣孤独,或是寻找爱的归宿。于我而言,我不缺爱,也不孤独,自然不需要男子庇护我。” “陛下,男子与女人相爱,诞下爱的结晶,这就是父母的由来啊。” 黄宴失望地垂下眼,喉结一动。 “陛下心如磐石,是不知世间亲情的源头都是爱情。” ——黄宴居然为了保全家族香火,说出这样的话。 桑葚几乎要笑喷了,嘲讽一笑:“你爱我吗?” “我无法违抗君令,曾经一直暗害陛下,但陛下的天貌与仁爱.....算了,陛下不信,我无话可说。我这次本来就是求陛下赐死的。” 金辉之下,青年炫丽的美貌令人心醉神往。 他的确从未这么着迷过一个女人,她那举世惊艳的美,她那独一无二的性格,怎么可能不让人心驰神往? 如果可以,黄宴想要桑姬做他的妻子,二人携手天下,琴瑟和鸣。 只是不再在这腥风血雨、权力斗争中,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结合,她为他绵延子嗣,夫妇和乐一生一世。 黄宴苦笑,终究是...... ——骗她的而已。 桑葚感动地看着黄宴,被他的话说服的无以复加的表情。 她眼神闪烁道:“.....既然你如此爱我,我们就在一起,彼此只有彼此。好不好?” 没有家人的爱、没有母爱的女人,怎么可能说她「不缺爱」? 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陛下....” 黄宴皱眉,不敢置信,脸上渐有轻松的喜色:“陛下真的、真的肯.....?” “从来没有男人这么爱过我,你这么爱我,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我就算再美,没有男人爱,也是失败的.....”桑葚认认真真地动容了,徐徐说道。 “....我要为了留住你的爱,拿我的时间、精力、后代来奉献你,我爱你,我不想别人抢走你,我们只能是彼此,哪怕是我生出女儿,如果你更爱她,我就会嫉妒我的亲生女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所以,为了我们的爱,你杀了你全家来爱我好不好?” 桑葚说完,黄宴默然一怔,脸上如被灰雾笼罩,隐有怒色。 “哈哈。” 桑葚突然嗤笑出声,托腮极尽嘲讽。 “黄宴啊,你要知道,这世上是先有亲情,后有爱情的。 如果你奇丑无比,穷酸鄙陋,浑身疾病,没有一个女人会为了你日夜操劳,为了爱情奉献,她们不会对你产生爱情。爱情的前提是吸引力。 而你的母亲,即使你再丑再穷,她们也爱你,她们为了给你治病,即使再操劳也心甘情愿。 即使你是最鄙陋的面孔,你的母亲也会夸赞你的优点,她会告诉你,我的儿子,你是母亲的骄傲。 女人们或许也会那么说,但她们作为外人毕竟是不由真心的。 但你是你母亲十月怀胎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她会以最关怀的视角看你,她把你视为自己的后代,她会发自真心地觉得你好,她庇护你,不忍心看你饿了苦了。 你甚至可以用你的苦痛要挟你的母亲,她不忍心你受到世间任何伤害。” 桑葚从来没有见过亲生母亲。 但她童年读过很多母爱故事,在高墙里,婆婆们就是她的母亲,侍女们就是她的姐姐。 她叫婆婆们「母亲」,叫侍女们「姐姐」,她们怕京参怪罪,几次让桑葚改口,她也没改过来。 只有京参在她十八岁出现后,才逼着她改口。 桑葚虽然没见过亲生母亲一面,但她实际上有几十个母亲。 她不缺亲情。甚至比这世间大多数人得到的亲情更多、更纯粹、更温暖。 这就是她一直能直面所有黑暗的坚实情感后盾,让她不至于沦落和退缩。 高墙里的母亲们给自己的母爱,并不少一分一毫。 “你的所谓爱情的伴侣,是需要你庇护的幼苗。而你的母亲,却是庇护你的大树。 反过来,女儿们一般不被重男轻女的母亲喜欢,这就是这世间造成的恶果。她们寻求着男人的庇护,而男人们,也寻求着女人的庇护。 彼此都想要对方爱护自己,索求别人给自己爱的滋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 桑葚冷声道:“你为了你的家族来求我,不也是把亲情放在第一位吗?” 黄宴苦笑,叹了一声:“陛下,你还是那么能言善辩。” 桑葚拿起一截断了的七喉五口剑道:“我之所以能破除这剑的封印,是因为我开始不怕舆论的利剑。 而我之所以不怕,是因为我身后就有家,我的母亲和姐姐们的爱。 她们不会抛弃我,即使我再穷再丑、即使我堕胎过,她们也会对我敞开怀抱,肯定我的价值。 这就是亲情给人的力量。” 她拎起这断剑,断剑表面泛着淡光,嘴角一丝苦笑。 ——但是,她的母亲和姐姐们,其实都是婆婆和侍女,是京参皇子的奴婢。 这十八年来的亲情,给了她极大的价值自信。 撕开真相,这样的亲情却是京参提着线在上空施舍下来的。 但即使如此,她也感激京参。 “黄宴,你很会看一个人的性格。在神山,差点掉进岩浆的时候,你知道我绝对不会抛弃同伴,故意说要牺牲自己的话,让我全然相信你。” 桑葚一手拿着一截断剑,突然站了起来。 “你这样的英才,正好去地府效力。” 黄宴见她拿断剑朝自己走来,顿时明白她想做什么,七喉五口剑即使断了,也还能用,因为术法是浸在每一寸金属里的。 “放过我的家人,陛下。好吗?” 知道绝无可能再活着出去,黄宴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扔在地上。 “我来时,服下毒药,这便是解药,但我已没必要吃了,还有半个时辰,我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黄宴说完,就面朝桑葚跪下来,再次俯首帖耳,五体投地,然后抬起头,脸上神情坚韧无比。 “求陛下放过我家的遗孤子孙。” 他几乎要痛哭落泪。 桑葚走到他面前,右手持断剑柄,用断剑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冷声道:“你哭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 但是我喜欢你哭,你哭的越惨,我就越可能放过你的家人。” 黄宴讷讷道:“陛下是戏弄我,还是说真的?” “真的。” 桑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就不像你那么会骗人,我有一说一。你的眼泪越多,你的家人活下来的就越多。” 她的易容已经因为频繁的战事而掉落不少,露出一些原本华丽的气质风姿,黄宴凝视她如野狼苍鹰一般的双眸,泪水滚滚而出。 “继续哭。” “呜呜呜呜.....” 随着桑葚的话,黄宴真的剧烈地流下泪来,青年颤抖着肩膀,哀痛欲绝,大放悲声,涕泪交加,狼狈非常。 悲鸣和嚎啕在空寂的大殿回响。 桑葚活活看他哭了十分钟,黄宴有些累了,但只能继续坚持,嗓子都干哑起来,突然一只手轻拍到他脸上。 桑葚邪笑道:“骗你的。你死后,你家的人全部斩首。” 黄宴正预备着发一个嚎哭的高音,戛然而止,喉咙里憋出微咳。 他梗梗脖子,茫然地一疑。 桑葚轻声温柔地问:“开心吗?” 随风往事,皆为谎言。 桑葚把右手拿着的断剑刺到黄宴背上,剑刃尽数没入,左手的那截剑也很快刺入。 黄宴的后背骤然显现两个血洞,剑刃被巨力驱使,破除骨骼肌肉,直达肺腑。 黄宴哀嚎痛呼起来,生理性的泪水如开闸洪水,他喷出血沫,鲜血全溅到桑葚脸上。 桑葚放任脸上的鲜血流下,单手拎起黄宴,把他的身体一路拖到门口,一脚踹开门。 痛苦不止的黄宴被门外刺眼的光照的忍不住闭眼。 门外站满了桑葚叫来的贵族、大臣、将军,他们早就在此等候,本来正在聊天,就听到巨响,殿门突然被踹开。 大殿外就是巨大的天阶广场,远处就是跃龙台。 宫内的人们同时看向最高位置的大殿,那里紧靠天光,霞飞宫檐。 他们看到一个女子脸上溅着血,拖着背上刺着剑的男子走出大殿。 她面朝群臣喝道:“此人是围剿我的众贼首之一,纳罕将军府的黄宴。 此贼曾经设计谋害庆羊将军、泄密了我本来还没有公告天下人的高阶御空术、勾结妖魔塔祸国恶物、企图用魔剑谋取我的性命,数罪累身,罪该万死。 猖獗妖人,已经伏诛。 敬告诸位,今后任何旧教余孽,若有反攻倒算之心,皆如此贼下场,永生永世钉在剑下不得好死——” 黄宴被在地上拖行,又是剧痛加身,早已几乎晕死,哪里顾得上众人唏嘘围观,直接翻了白眼,微张着眼睛,一命呜呼。 桑葚用手把他眼睛盖上,然后将他的尸体丢在地上。 众贵族、大臣、将军皆惊恐万状,如见妖魔,谨慎不敢言,瑟瑟不能动。 第127章 锦衣 芝琢已经是将军了,她也是一身黑金铠,举目看着大殿一幕,然后在众人俯首恐惧的时候,三步并作两步,迈着大步直直走上了通往大殿的台阶。 她朝桑葚笑,桑葚也朝她笑,一众贵族见状皆惊慌艳羡。 他们想,如果自己也能得到桑姬的这般盛宠,可不就是一步登天了? 因此贵族老爷、少爷们看向芝琢的背影的目光带起算计。 “陛下,纳罕将军一家.....”芝琢迟疑对桑葚道。 要不要全部绞杀?毕竟黄宴是他们家的人。 桑葚抬起龙袍袖子,若无其事地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 “与他们无关,只需改过自新、缴纳罚款入国库抚恤民众,你去取醒石回来给我吧。” 桑葚轻声道。 黄宴临死时,打心底觉得全家都会被她杀掉,他那被欺骗后绝望的眼睛,多像庆羊死时的眼神。 “是。” 芝琢本来想说比较轻松的「好」,但念在这么多人看着,也就换了更有敬意的词。 桑葚紧握沾满血的绸布,看向天空。 自己这次之所以成功灭杀了百身天魔,是因为在这之前,利用叛军大肆传播新教。 上次在天神塔里,大蛆轻而易举用幻术迷住自己,是因为举国民众都被它把持一个思路。 而它的幻术之所以那么强,就是因为全国的人族都打心眼里信服它的幻术。 单一、僵化、异议者皆死,一潭死水,是它的力量来源。 桑葚把这坛浊水死水搅得天翻地覆,它的幻术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其实对待妖魔幻术,无非「正义」二字而已。 不以窃取霸占为乐,不以鸠占鹊巢为先,不以欺压弱小为强,不以盲目拜神为生。 任何一个平民,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也可以轻易抵抗妖魔的幻术。 这就是百姓思想的力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就如同这世上一切幻术迷阵,其实都有一个内核。 一个人如果能够看穿自己的本心,并且直面它,反观本心,追求正道,再强的幻术也奈何不了她。 纳罕将军府立刻就得到黄宴被处刑的消息,众人哭作一团。 嫡子庶子们全部聚在一起,老年、成年、幼年,一应俱全。他们额上皆系着黑绸,男孩儿们咬着手指,只听到年纪大的堂哥们说:“将军府的天塌了。” “为什么啊,桑姬大人不是从神山下来救我们的吗?” 一个八岁的庶子问自己的庶兄。 他的兄长满脸都是恐慌,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被新教荼毒了。 他拧着弟弟的胳膊,小孩儿呲牙咧嘴不敢叫出来。 这位庶兄第一时间想起春宫图背面印着的新教教义,如影随形,如疽附骨。 “你是不是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了!”急切地低声问。 小男孩皱眉挤嘴地低叫:“没有....现在奴婢们都在说,我的大丫鬟们也给我讲新教....” 他突然捂住嘴,不知道是怕嫡子们听到,还是怕暴露了那些大丫鬟。 庶兄恨不得砍死那些大丫鬟,但此时此刻只听族长一声令下“肃静——” 院子里全族几百个香火全都肃正了站姿,静静屏息,等待着什么。 果然,下一秒早就被他们自己打开的门外出现了大批车马,前行的传令太监厉声道:“将军大人尊驾荣至——” 这一声之下,两边官武士立刻低吼起来“闲杂人等尽数退散!”喊了足足五声,震耳欲聋,如凶神开路。 然后是鲜红镶花龙像的幡旗,左右开扬,伴随们将罩伞高举、侍卫们双手捧着敬神香炉、礼官们戴着高帽走在前面举着神牌,声势浩大,气势磅礴。 举目远望,能看见远处街道站满了家家户户的百姓,各种职业、各种年龄、各种等级,尽数铺陈在大街上,都给车马让出几丈地的空白来。 他们多数都跪下去,少数人曲着膝盖,微张着嘴痴痴地看,万一有人让跪,能保证一下子就跪下去。 ——一直都是让跪的。 虽然桑姬说了以后「百姓见官不跪」,但他们不太敢信。说不定只是上面一时兴起、做做样子呢。 而礼官拿着神牌将画,一番高喊:“昭昭天日,罔罔万民。藏龙卧虎勇将,出将入相骄才。”等话后,就看见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过来,他们皆是金银戎装、富丽冠帽,宝马雕车,斗志海威。 而在这耀眼晃目的众星捧月里,被这些军官簇拥的乃是一个不苟言笑、硬目冷唇的将军。 她骑在黑马上,只低低扫一眼门户大开的纳罕将军府,就抬起右手,轻轻示意一下。 “芝琢将军有令——纳罕将军府今日起,作废封抄!” 太监展开令纸,冒着冷汗努力不颤抖地高叫道。 纳罕将军府里的男孩儿们有很多一下子就被吓哭了,被自己的兄长叔叔捂着嘴,闭着眼睛嚎啕不止。 在这隐隐的忧哭声里,纳罕将军府的族长双手捧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的就是黄宴当时从桑葚身上抢来的醒石。 芝琢身边的军官下马,去取来,站到芝琢马前,双手呈上。 芝琢拿起来,打开盖子。 这时候街上许多百姓里,早就有许多官办、民办武场的武士,可谓是千百武者、万千术士。 他们被地痞恶霸夹在人群里,听着无业游民们的对话,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女将军,还是不敢置信,如在梦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以前芝琢所在的武场里的教头,早就回武场卷铺盖要走——但是京城整个都封了,怎么走?走不了。 那些武场里的男女武士,都惊恐万状,面如菜色。 其实一直都知道、听说过、大家都在传....但亲眼见到,才敢真的相信。 以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庸才华、一点都不出众、甚至根本不是美女的芝琢..... 现在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新教派大将军?! 这就是跟随桑姬的好处? 连芝琢这么平平无奇的人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当初要是也跟着桑姬走一遭,现在指不定比她还牛。自己当初怎么就没下狠心呢?把这个机会白白地给这个女人了。 太多人都这么想,但他们根本不敢说出来。 因为会被同伴告发。 斥女贰国自古就流行这个,尤其是新旧教派更替的混乱时期,被人抓到把柄,告到芝琢面前的话,就完了。 “啪” 芝琢合上锦盒。 随着这一声轻响,五百个官武士列队,井然有序地冲进了纳罕将军府。 他们推着小车,车上都是敞开的空箱子。他们手里拿着撬棍、木棍,还有绳索和封条。 芝琢把锦盒揣在怀里,高声道:“胆敢有侮辱内眷幼童、滥杀殴打者,杀无赦。” 旁边的侍从官连忙叫道:“将军大人有令,都好好查抄,不动府里人丁,但凡有一点趁乱骚扰,作奸犯科、侮辱欺瞒,抓到就是个死。” 另一个侍从官在芝琢耳边道:“将军...这府里的奴婢都得带出来吧,就由我来负责这一块,如何?” 他的眼睛吊诡地看着芝琢,讨好,期待她的肯定。 “不行。”芝琢手握缰绳,自始至终都没从马上下来,对纳罕将军府的轻蔑十分明显,“所有奴婢,一律带去良民所,暂时看管,统计人数,以免间谍逆贼混入。这可是圣上的意思。” 侍从官们互看一眼,阴鸷抱怨。 这些侍从官自然都是叛军帐下的,要么就是投降的京城官。 桑葚打算给他们除奴籍,令世间不再存在奴隶,但这显然是个大工程,需要稳定强悍的环境力量。 此时自然不是最好时机。 只能借助统计人数、防止间谍混入的借口,把这些奴婢暂时控制起来。 这些奴隶跑到其他官员手里,再要回来可就麻烦了。 “麻烦了,麻烦了。” 卜丙注意到自己手发冷的时候,腿也跟着忍不住颤抖。 传令官早都来了两趟,第一趟说「卜姽将军归家——」 第二趟也说「卜姽将军归家——」 整个大曲将军府,主心骨大曲将军、小曲将军去面见桑姬,请求恕罪。 此时家里群龙无首,卜姽一个「被去世」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又怎么能归家? 其实他知道妹妹没死,大家都知道。 叛军胜利之前,他一心期待妹妹死,期待京城军赢。 京城军败了,棱摩贤者死了之后,他就又期待她活,又期待她死。矛盾的很。 “怎么办啊,夫君?怎么办....” 咬着自己血红蔻丹指甲,卜姽的嫂子柯珈浑身无力,吓得冒虚汗。 婆子奴婢们也都是恐慌万状,胆颤心惊。 相比卜丙这一支的肝胆俱颤,其他房的香火和媳妇们还算置身事外地冷静一些。 “我们得好好恭迎卜姽将军。” “各位想想,这可是咱们家里出的将军!卜姽将军直达天听!是万中无一的大红人——” “就是,我们有什么好怕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众族老族孙聚在议事厅,皆是男子,燃香喝茶,抿嘴哀叹。 大家有意无意地忘却了曾经卜姽的葬礼一事。 “那件事可不许再提、只说....只说是纳罕将军逼迫做的吧。” 族长想出这个绝妙的栽赃主意。 “这么说太假了,族长。” 很快遭到否决。 但是,卜姽的葬礼,明明闹的贵族间人尽皆知。 不闹大,不传扬,那场葬礼就没有价值。 那个跟随妖妇远走的不孝女、肮脏女、表子下妇,是家门的耻辱,是群臣的笑柄,是贵族的娱乐。 是甘愿背弃神教正道的叛教者,是不嫁不生的自私鬼,是心向妖魔的野妇,连带她死去的母亲,也被群嘲。 她是令家族蒙羞的搅屎棍,是拖垮家门名声的赔钱货,是叛军,是逆贼,是所有闺秀小姐的反面教材。 她就该死。 她死了,家族才能翻开下一页,丢弃这个黑历史。 可是这样的她,随着叛军的胜利,摇身一变,成为了明珠一般耀眼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整个斥女贰国,所有的官员,都要叫她「将军」,叫她「大人」,对她行礼。 她有权对任何人发号施令,有权决定任何人的仕途人生,有权让任何人跪拜她,所有人都趋之若鹜于她的至高权力。 权力所在的地方,就是正义的中心。 她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寒门崛起,可以让名门陷落。 轻而易举,就能翻天覆地。 议事厅内,众人心里翻江倒海。所有人都掩着脸、捂着口鼻深思,愁眉苦脸,按摩太阳穴,或者手抖差点打翻茶碗。 他们怕,因为卜姽并不在族谱上。 严格意义上,卜姽并不和他们一家,他们也那么认为。 妇人注定外嫁,嫁人了、不被休妻才能进入外姓家里的族谱。 本家的族谱,只能写香火和媳妇们的名字。哪怕她是不嫁女,也没资格单拎出来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她终究是不嫁女,是我的妹妹啊。”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嫡堂哥叫道:“卜姽可是我的堂妹,我的亲堂妹。” “她更是我的侄女。” “是啊,她也是我的侄女,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侄女。” “我是她的堂兄,她是我的堂妹。” 有人满怀期待地看向卜丙:“你是她的亲哥哥。我们所有人里,除了大曲将军是她的亲生父亲,就只有你和她血缘最亲。” 卜丙一愣:“诸位长辈希望我做什么呢?我一向是和妹妹关系不是太好的...” “好不好,管他什么,你们注定是亲兄妹,这层亲情,还比得过什么吗?” 族老们叹息道。 “你们这些小辈,拎不清,不知道亲疏远近。 素来听闻你宠爱内眷,但也要分清主次,以前的事就算了,卜姽真正在意的,定是你房里那欺压人的妒妇。” “正是此理。亲人难道比不得所谓夫妻吗?何况你房里的,又是一无所出的不详之女,初胎就流产,差点就要被官府拿去问话。何其不详。” 族长也拿腔作调起来:“卜丙,你素来是个庸才,不如你这些哥哥,但事到临头,你该像个男人一样了。 你的妹妹卜姽现在是圣上身边的盛宠将军,你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话说开了也不好。 卜丙清楚长辈们的意思,他捏紧拳头,有些失望和悲凉。 不是失望在长辈的无情,悲凉在即将失去柯珈。 卜丙没想到自己居然因为长辈们的认可,而隐隐的自信起来。 他早就打算用柯珈来讨好卜姽了。 在叛军胜利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就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但一直缺乏长辈们的倡导。有了他们的提议,自己就不是薄情郎,是被族老们逼迫的多情郎。 他的失望和悲凉在于,自己竟然对于柯珈没有了原来的热忱。 他失望于仿佛以前的情情爱爱只是过眼云烟,他现在才明白,命比什么都重要,在生死关头,男女之情就像一缕轻烟。 他因此觉得有点悲凉。 第128章 亲人 “诸位族老放心,小辈一定将此事做好。” 卜丙沉声说,声音如化在不存在的风里。 屋里沉寂如死水,然后族长点了点头:“好。” 卜姽要么是他们的救世福星,带着大曲将军家做这乱世里,三十四个将军中唯一一个新皇桑姬的宠儿,要么是他们的灭门灾星,不念旧情杀伐同族。 但族人们都坚信,卜姽必然念及出身,念及她生父。 他们的家业、钱庄、地产、牧田、牛马、私军、奴婢、武士,一样不少,都会在这乱世里保全。 大曲将军将是京城最高贵的家族,这一切都是因为桑姬身边最受宠的女武士,现在的卜姽大将军,是大曲将军的女儿。 族老族少们打心眼里这么想。 “卜姽将军归家——” 第三个传令官踏过了大曲将军府的正门门槛。 “这卜姽将军怎么还不来啊?” “人呢,将军大人因为什么事叨扰了?” “据说正在东市街处理地下钱庄的事呢。” “不不,我友人告诉我,卜姽将军是要去礼神庙拜神。” “明明是去处理结社的流氓地痞团伙吧?” 大曲将军府的策士、门客们聚集在门庭里,想起以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很多人都感慨。 ——那个内院的庶女,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啊。见都没见过。 但是,“不是已经办过葬礼....” “嘘!莫言,莫言此事!” “我以为兄你一向聪慧,怎会如此大意,要是让老爷们听到,你的脑袋可就不保。” “哎呦,我知道了,将军府的主子们若是在,我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这么说,不是就诸位在嘛,我草率一言,诸位忘了吧。” 策士们很快就专心在门庭里,看向了正门的方向。 一旦卜姽将军来了,他们能第一时间看到。 而大曲将军的老爷、少爷们,已经沐浴更衣焚香完毕,纷纷活动着笑肌,准备给卜姽这世上最真挚的亲人温暖。 奴婢们忙作一团。 洗菜淘米、烧肉摊饼、煮茶热酒、铺桌放凳、叠盆摞碗、摆刀置筷。几十样牛肉大菜,八九排烤羊烹鲜。生蔬熟饼,酱汁佐料,小菜铺满长桌,果茶足有二十二盏花样。 巨彩挂檐,花幔展门。燕来归巢,雀飞高台。百工忙碌,乐伎演练。吹拉弹唱,一应俱全。 舞女不足够,特地从文朝来的唱戏班子里挑的美男,又在乐坊千挑万选,仔细筛选,凑够了五十五个别致美男,一排拉开,全部精简巧样打扮起来。 “务必把卜姽将军伺候好了,不可有任何逾矩妄礼之处。” 由庶子少爷亲自下场,对这群身份低贱的美男认真训斥。 “小人知道了。” 这群美男也有自己的心思,万一自己被将军看上,可就一步登天了。 他们为这个机会雀跃不已,还没见到卜姽,心里就幻想开了以后吃香喝辣的场景。 内院的柯珈,看见自己丈夫失魂落魄地回来,刚要做回勾人的小妖精去小鸟依人,却被他一边推开。 她错愕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卜姽要回来了.....你已经知道了吧。” 卜丙仓皇地说了一句,然后笑笑:“柯珈,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妻子。” “夫君,我会好好给妹妹道歉的....我一切都、一切都是我的错...” 柯珈眼里溢满泪花,她娘家纳罕将军府已经彻底完了,纳罕和黄宴都死了,其他人都是提不出来的庸才,家门都被查封了。 她已经回不去了。 她只剩下卜丙,然而卜丙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走近。 “夫君,别休我,求你了....” 柯珈本能地恳求,她能感到他的呼吸。 卜姽看向身边的人,问道:“已经到了吗?” “就是这里。”侍卫低下头道,“这里就是全京最大的信鸽交通站。” 术法世界,平民间也风行使用被术法驯服的信鸽来传达信息。 每一只用术法丹药养起来的信鸽都比普通信鸽强壮,并且有一点妖力,能迅速躲过天敌鹰隼,来到送信的地址。 站里的管事老爷们来给卜姽磕头行礼,一个个颤颤巍巍的。 卜姽冷冷道:“我听说,全国的信鸽站都用的是凌风国买来的鸽子。 文朝的奇术鸽是天域河一带最快且高效的信鸽,为何不用文朝奇术鸽?” 文朝和斥女贰国关系很差,但也不至于紧张到全面戒备。 其实书市也是地下流通的,若是为了防止间谍,也说不过去。 因为奇术鸽只是一种媒介,而且购买的几乎都是幼崽鸽子。 凌风国的鸽子许多都廉价劣质,丢失信件概率很大。 并且斥女贰国连京城的奇术鸽驿站,都要在百姓寄出信件时,附带一大堆没用的衙门警示。 鸽子劣质,成本也高。 百姓要花比文朝三倍的钱来送信鸽,还要再三期待信件送到。 这些凌风国鸽子一般还有自己的习性,很容易被香味吸引。 所以衙门驯养下,这些平民送信用的信鸽,出发后默认先要被香味引诱去和老爷们贿赂好的商铺,当一次免费送信员——这个钱自然是平民买单——最后再去送信。 而百姓们信件的内容,自然要被官儿们通读几遍才能放行。 这期间,信的内容、信息也被商铺收集,转手倒卖给消息贩子,再转手卖给土匪、盗贼、游商。 文朝的奇术鸽子就不一样,它们个大翅膀硬,飞起来如一阵风,眼力极好,食物、香气都不能把它诱走。落到陷阱里,它们还会本能地吞掉信件。 奇术鸽站的官员们拢着手道:“将军大人,有所不知。这奇术鸽,如今已不算凌风国买来的了,已是一代代我们养出来的新品种,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信鸽。” 卜姽看向密密麻麻的鸽笼,微笑道:“所以这种劳民伤财的东西就是你们养出来的?” “将军...这、” “将军,小的不敢,不敢。” 他们却也只说些没用的话出来。 卜姽薄怒道:“我刚才翻看许多城志册,你们知不知道这种实际上被商铺把持的奇术鸽,相当于把百姓们的生命财产全都拱手送给黑心商人?” 官员们瞬间吓住了:“将军恕罪!这....这从何说起啊?” “别跟我装傻。”卜姽拍了一下鸽笼,老爷们的肩膀吓得一震,就听到她怒道,“什么样的商人会给你们送钱,让你们如此放肆地倒卖信件?那样的商人会是兢兢业业的好商人? 以前有很多这样的事,地下医馆去专门寻找同一批孤立无助的病患家庭,他们都是无知懵懂的百姓,殊不知自己的生活被医馆早就查个明白。 这样的病患被大宰一笔后,就不治而亡,或者庸医乱治,少年殒命,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禁止吗!” “将军,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将军,这都是那些黑心奸商的——” “所以你们承认了?承认自己把百姓的信件倒手给商铺了?” 卜姽大大地冷笑起来。 官吏们瞬间都挤眉弄眼地安静下来。 说到底,为什么大将军亲自下场来管这种事? ——这种事分明是花点钱求上面人摆平才对。 为什么大将军要亲自下场管闲事? 官吏们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他们看向卜姽,心里不快起来。 这个女人,根本不了解这个名利场。 她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蠢孩子,来到他们成年人的世界,大放厥词。 ——但是...瞧不起归瞧不起,他们也只能乖乖听着。 “大人,这是祖制,历来如此。如果用文朝的奇术鸽,那么整个天域河东边大陆的奇术鸽,将全是文朝的爪牙,我们的通信将全部被文朝监视啊。” 官员们着急地说:“对啊,将军大人,您也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难道您忍心.....” “祖制?”卜姽玩味地嗤笑道:“啊,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圣上是谁吗?旧教派的一切都要被摧毁。我告诉你们,圣上的意思,并不是要全部启用文朝奇术鸽,而是两者皆用。 让百姓自由选择,百姓想用哪个用哪个,一切都是百姓的自由,懂?” “可是、”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草原的奇术鸽产业一定会被文朝的奇术鸽产业排挤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的。” “草原的鸽子也有自己的长处啊,草原的鸽子术法完全是草原自己的,根本不怕文朝来要挟,我们不依赖文朝。” “而且草原的奇术鸽驯养人现在也在努力.....” 卜姽的侍卫给卜姽端茶来,她一口没喝。 “诸位,”她突然叫侍卫把布袋里的东西拿来,笑着把里面的东西提出来,“请看。” 这东西就是一只半路被卜姽的手下从商铺抢出来的一批信鸽之一,她拎起这大而瘦瘠的鸽子,把它翻了翻,道:“仔细看看吧,这就是百姓们唯一能仰赖的信鸽市场现状。” 这信鸽所携带的信件,很小一封,印满了几十层商铺的名章,如涂满乱七八糟花纹图案的小孩儿画作。 “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上面的印章分别有医馆、钱庄、赌场、伎院、药铺、食铺、牛马市场、曼陀罗烟市、禁药行、布行、奴隶市场、书市、药行、又是药房,哎呀,这里还有两家赌场,还有倒卖儿童的童市。 全部都是不合法的地下市场。 不合法的意思是,诸位懂吧?目前的律法,童市是合乎存在的,但必须注明经管人身份,必须去衙门备好文件等等,合法开张。 但是这些地下市场全部都是什么都没有,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没人管,管不过来,一茬又一茬。” 卜姽阴狠地笑着,一一念完,然后展开这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手里。 一沓东西,“这一堆都是宣传件,我看看都有什么,啊,这是三家伎院的贴纸,还搞得花花绿绿的。 挺有意思哈,这里还有两家赌场、一家药房、两家奴隶市场,这贴纸也用不了多少成本,真是好宣传啊。 让我看看.....” 卜姽抬起眼,虎视眈眈。 “请问诸位大人,这位送信人要送给远方家人的信件,在哪里呢?” 她沉声说完,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拍到信鸽大站最高的管理人、督信捭官的脸上。 督信捭官早就吓得面如土色,腿一抖就跪了下去。 “跪什么,给我找!” 卜姽接过侍卫的茶杯,掀开杯盖,目露凶光道:“今天你们找不出来,就跟我回去,去圣上面前找,去监牢里找!” “不敢了、唔...不敢了大人!小人真的不是有意。” “将军...我们真的不敢了...都是那**商太猖狂了,呜呜。” “将军,在这里、在这里!我找到了,求将军息怒。” 这些老爷们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跪了一地,表情差不多、说的话也差不多。 一个人举起信件,然后递到督信捭官手里。 他再低着头,双手恭敬呈给卜姽。 卜姽把信件展开,信纸上,堂而皇之盖着四个关印、两个府印。 唠家常的信件里,有些句子还被用官用红毛笔画上了。 “你们画这个,什么意思呢?「家中老母有无去神庙多拜,不要误了每日.女儿给她吃两次丸药」这话有问题?” 卜姽放下茶杯。 督信捭官瑟瑟发抖道:“这....这话写的...令人甚为....甚为怀疑。” 卜姽看着「每日.女儿」那四个字的中间,被毛笔特地画了一个分隔号。 “我懂了。”卜姽想起桑葚的交代,她自己平日里是个不怎么送信出去的人,今日一见,着实感叹桑葚心细如丝,派自己来管这事,其实是件大事。 “这就是斤斤计较的避讳。”卜姽感叹道,“这就是我们不如文朝的地方。” “将军,如果...如果不这么写,也是可以的。可是他故意这么写,就很奇怪...我们底下的人也是奉命行事。 如今新皇圣上,应天之召而出,我们自然也会跟着圣上的步伐。” “我方才去过书市。”卜姽却道,“书市里的负责人告诉我,但凡有百姓浏览文朝来的未经允许的书,哪怕是浏览,也是罪行。 文朝的传奇小说,但凡涉及朝廷,尽数为禁,哪怕是文朝人自己的朝廷故事。而草原人但凡看了这样的书,就要面临灾祸。 而如今我所说的话,也是罪证。如果我现在是在旧朝,早就被抓去劳教场了。” 她叹了一声。 “圣上有令,今日起,引入文朝奇术鸽,这些信件上的地下市场,一个都不许放过,务必全部抓获,这是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 把官吏大换血,没用。重点是规则的变更。 但是换人肯定是要换,得慢慢来。全都贪钱是一方面,但新人比起旧教派的旧人肯定是好的。 第129章 风止 卜姽在鸽所停留了一个时辰多,和她手底下的人通读了所有账目过册,还打开所有仓库,一一清点。 芝琢带着醒石和纳罕府的财宝招摇过市,百姓们围在路边只敢目视地面,他们头顶的太阳毒辣地转着一般,鼻尖的汗水几乎要滴落。 她一路回到金宫,把醒石交给桑葚,桑葚打开盒子一看,忍不住摸了摸那鸡血石一般血红的醒石,醒石似乎感受到旧主的气息,萤光忽闪一下。 桑葚把醒石戴到脖子上,让芝琢坐下,把盘子里切好的牛蹄肉递给她:“辛苦了,芝琢。” 芝琢笑道:“这点事不算什么。” “这些钱财都用来安抚因战事受害的民众。”桑葚把胡椒粉递给她。 芝琢自始至终并未解开盔甲、甲胄外衫、所佩戴的刀剑。 按理说国主皇帝的宫殿里,臣子都要卸下武器,这是出于国主的安全考虑。 芝琢只喜欢洒一丁点胡椒粉,更喜加糖吃牛肉,桑葚还给她倒酒。 芝琢被所有旧臣奉承、吹捧,自己也明白了现在桑姬升为皇帝,而自己是臣子的巨大鸿沟。 桑葚按着她的手,看着芝琢的眼睛。 “芝琢,我们永远是朋友,充其量是武士的结交。 我不会一直做这里的皇帝,我只是要改良这里。我要去化归山洞,找我的母亲。 你就在这里继续做官为将,在你的母国好好生活。” 芝琢嘴里的肉艰难地咽下去:“陛下....大人,你要我了吗?” 桑葚道:“可是这里是你的母国,你在这里建功立业,开创一片天地是最好的。” “大人不懂。”芝琢放下餐刀,攥紧拳头,“我是没有母国的人。我从小就没有什么亲人陪着我,一个人飘零久,只是因为无法偷渡去文朝,所以留在这里。 我可以和大人说心里话,我在武馆遭受过十几次男教头和武士的骚扰,我被催促生育,也就是赶鸭子上架。 我一直企盼,拥有生育能力的人应该自己决定,就像一个人如果决定饿死,别人也没资格管束一样。 可是生育和子嗣一直都是国之基石,我是被利用的人,我不喜欢斥女贰国,我不喜欢神教。 大人,我听你在神山里被山神点化的那些故事,才知道原来世上存在着人族和魔人这两种,我也知道,原来嫁娶并非世间天伦。 我虽然不知道原来的真正人族是如何生活,但我向往。我想和大人一起去那个真正然我做自己主宰的地方。 斥女贰国现在积患已深,大人,这不是一时就能改过来的,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地方。” 她长篇大论倾诉衷肠的时候,桑葚目光渐渐坚定。 她握住芝琢的手:“芝琢,自从庆羊去世,我就发誓,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变成第二个庆羊。你们想怎样,我都支持。 哪怕我不支持你跟着我四处奔波,如果是你的选择,我也支持你,不会强迫你。” 芝琢低下头:“大人,您原来通神贤者府里的白狮,已经给您带来了。” 那母狮浑身白毛,神模妖相。 它被锁链牵着踱步进大殿,侍卫们都吓了一跳,桑葚抚摸它的后背,它打了几个哆嗦,抖抖皮毛,然后舒服地卧在桑葚脚边。 照珠将军、照世王爷见到了斋仪王爷,但斋仪王爷一片衰相。 “什么?她竟然拿走了统领大军的军符?” 照世王爷差点没气死过去。 “怎能如此?”照珠将军也不可置信。 斋仪王爷道:“原本我的军符,被京寇夺走。桑姬派一只妖魔救了我,她杀了京寇头目,把军符也拿在手里。现在她的确掌握整个大权了。” “叔叔,一定有办法对付她的。”照珠将军说完,就被斋仪王爷呵斥:“你以为她和我们翻脸了吗?并没有,她告诉我,她要皇帝的位子,但马上就要去管别的事。 如果我听从她一段时间,她两个月后,就把皇帝位子让给我。” “这....哥哥....”照世王爷忍不住咬手指,“她这是什么意思,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卜姽在鸽所停留了一个时辰多,和她手底下的人通读了所有账目过册,还打开所有仓库,一一清点。 芝琢带着醒石和纳罕府的财宝招摇过市,百姓们围在路边只敢目视地面,他们头顶的太阳毒辣地转着一般,鼻尖的汗水几乎要滴落。 她一路回到金宫,把醒石交给桑葚,桑葚打开盒子一看,忍不住摸了摸那鸡血石一般血红的醒石,醒石似乎感受到旧主的气息,萤光忽闪一下。 桑葚把醒石戴到脖子上,让芝琢坐下,把盘子里切好的牛蹄肉递给她:“辛苦了,芝琢。” 芝琢笑道:“这点事不算什么。” “这些钱财都用来安抚因战事受害的民众。”桑葚把胡椒粉递给她。 芝琢自始至终并未解开盔甲、甲胄外衫、所佩戴的刀剑。 按理说国主皇帝的宫殿里,臣子都要卸下武器,这是出于国主的安全考虑。 芝琢只喜欢洒一丁点胡椒粉,更喜加糖吃牛肉,桑葚还给她倒酒。 芝琢被所有旧臣奉承、吹捧,自己也明白了现在桑姬升为皇帝,而自己是臣子的巨大鸿沟。 桑葚按着她的手,看着芝琢的眼睛。 “芝琢,我们永远是朋友,充其量是武士的结交。 我不会一直做这里的皇帝,我只是要改良这里。我要去化归山洞,找我的母亲。 你就在这里继续做官为将,在你的母国好好生活。” 芝琢嘴里的肉艰难地咽下去:“陛下....大人,你要我了吗?” 桑葚道:“可是这里是你的母国,你在这里建功立业,开创一片天地是最好的。” “大人不懂。”芝琢放下餐刀,攥紧拳头,“我是没有母国的人。我从小就没有什么亲人陪着我,一个人飘零久,只是因为无法偷渡去文朝,所以留在这里。 我可以和大人说心里话,我在武馆遭受过十几次男教头和武士的骚扰,我被催促生育,也就是赶鸭子上架。 我一直企盼,拥有生育能力的人应该自己决定,就像一个人如果决定饿死,别人也没资格管束一样。 可是生育和子嗣一直都是国之基石,我是被利用的人,我不喜欢斥女贰国,我不喜欢神教。 大人,我听你在神山里被山神点化的那些故事,才知道原来世上存在着人族和魔人这两种,我也知道,原来嫁娶并非世间天伦。 我虽然不知道原来的真正人族是如何生活,但我向往。我想和大人一起去那个真正然我做自己主宰的地方。 斥女贰国现在积患已深,大人,这不是一时就能改过来的,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地方。” 她长篇大论倾诉衷肠的时候,桑葚目光渐渐坚定。 她握住芝琢的手:“芝琢,自从庆羊去世,我就发誓,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变成第二个庆羊。你们想怎样,我都支持。 哪怕我不支持你跟着我四处奔波,如果是你的选择,我也支持你,不会强迫你。” 芝琢低下头:“大人,您原来通神贤者府里的白狮,已经给您带来了。” 那母狮浑身白毛,神模妖相。 它被锁链牵着踱步进大殿,侍卫们都吓了一跳,桑葚抚摸它的后背,它打了几个哆嗦,抖抖皮毛,然后舒服地卧在桑葚脚边。 照珠将军、照世王爷见到了斋仪王爷,但斋仪王爷一片衰相。 “什么?她竟然拿走了统领大军的军符?” 照世王爷差点没气死过去。 “怎能如此?”照珠将军也不可置信。 斋仪王爷道:“原本我的军符,被京寇夺走。桑姬派一只妖魔救了我,她杀了京寇头目,把军符也拿在手里。现在她的确掌握整个大权了。” “叔叔,一定有办法对付她的。”照珠将军说完,就被斋仪王爷呵斥:“你以为她和我们翻脸了吗?并没有,她告诉我,她要皇帝的位子,但马上就要去管别的事。 如果我听从她一段时间,她两个月后,就把皇帝位子让给我。” “这....哥哥....”照世王爷忍不住咬手指,“她这是什么意思,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卜姽在鸽所停留了一个时辰多,和她手底下的人通读了所有账目过册,还打开所有仓库,一一清点。 芝琢带着醒石和纳罕府的财宝招摇过市,百姓们围在路边只敢目视地面,他们头顶的太阳毒辣地转着一般,鼻尖的汗水几乎要滴落。 她一路回到金宫,把醒石交给桑葚,桑葚打开盒子一看,忍不住摸了摸那鸡血石一般血红的醒石,醒石似乎感受到旧主的气息,萤光忽闪一下。 桑葚把醒石戴到脖子上,让芝琢坐下,把盘子里切好的牛蹄肉递给她:“辛苦了,芝琢。” 芝琢笑道:“这点事不算什么。” “这些钱财都用来安抚因战事受害的民众。”桑葚把胡椒粉递给她。 芝琢自始至终并未解开盔甲、甲胄外衫、所佩戴的刀剑。 按理说国主皇帝的宫殿里,臣子都要卸下武器,这是出于国主的安全考虑。 芝琢只喜欢洒一丁点胡椒粉,更喜加糖吃牛肉,桑葚还给她倒酒。 芝琢被所有旧臣奉承、吹捧,自己也明白了现在桑姬升为皇帝,而自己是臣子的巨大鸿沟。 桑葚按着她的手,看着芝琢的眼睛。 “芝琢,我们永远是朋友,充其量是武士的结交。 我不会一直做这里的皇帝,我只是要改良这里。我要去化归山洞,找我的母亲。 你就在这里继续做官为将,在你的母国好好生活。” 芝琢嘴里的肉艰难地咽下去:“陛下....大人,你要我了吗?” 桑葚道:“可是这里是你的母国,你在这里建功立业,开创一片天地是最好的。” “大人不懂。”芝琢放下餐刀,攥紧拳头,“我是没有母国的人。我从小就没有什么亲人陪着我,一个人飘零久,只是因为无法偷渡去文朝,所以留在这里。 我可以和大人说心里话,我在武馆遭受过十几次男教头和武士的骚扰,我被催促生育,也就是赶鸭子上架。 我一直企盼,拥有生育能力的人应该自己决定,就像一个人如果决定饿死,别人也没资格管束一样。 可是生育和子嗣一直都是国之基石,我是被利用的人,我不喜欢斥女贰国,我不喜欢神教。 大人,我听你在神山里被山神点化的那些故事,才知道原来世上存在着人族和魔人这两种,我也知道,原来嫁娶并非世间天伦。 我虽然不知道原来的真正人族是如何生活,但我向往。我想和大人一起去那个真正然我做自己主宰的地方。 斥女贰国现在积患已深,大人,这不是一时就能改过来的,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地方。” 她长篇大论倾诉衷肠的时候,桑葚目光渐渐坚定。 她握住芝琢的手:“芝琢,自从庆羊去世,我就发誓,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变成第二个庆羊。你们想怎样,我都支持。 哪怕我不支持你跟着我四处奔波,如果是你的选择,我也支持你,不会强迫你。” 芝琢低下头:“大人,您原来通神贤者府里的白狮,已经给您带来了。” 那母狮浑身白毛,神模妖相。 它被锁链牵着踱步进大殿,侍卫们都吓了一跳,桑葚抚摸它的后背,它打了几个哆嗦,抖抖皮毛,然后舒服地卧在桑葚脚边。 照珠将军、照世王爷见到了斋仪王爷,但斋仪王爷一片衰相。 “什么?她竟然拿走了统领大军的军符?” 照世王爷差点没气死过去。 “怎能如此?”照珠将军也不可置信。 斋仪王爷道:“原本我的军符,被京寇夺走。桑姬派一只妖魔救了我,她杀了京寇头目,把军符也拿在手里。现在她的确掌握整个大权了。” “叔叔,一定有办法对付她的。”照珠将军说完,就被斋仪王爷呵斥:“你以为她和我们翻脸了吗?并没有,她告诉我,她要皇帝的位子,但马上就要去管别的事。 如果我听从她一段时间,她两个月后,就把皇帝位子让给我。” “这....哥哥....”照世王爷忍不住咬手指,“她这是什么意思,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第130章 大女赞国 草原的风沙吹向文朝的时候,文朝的朝堂到各地大城市的贤者堂,都兴高采烈地谈论起了有关桑姬王朝的事。 “这是女人夺位吗,以前我朝也有过,妖妃篡位,不消几时,身死后照样正统回归,斥女贰国的正统何时回归呢?” “现在不是斥女贰国了,还不知道吗?已经连国号都改了。” 贤者们衣着华贵,带着半生的财学积累,广交友,在交际圈确认自己的学术价值。 “末日时代吗....”有人感慨。 “女人建什么国号,斥女贰国在他们原来的语言里,是举起拳头的英雄的意思。不知道现在的国号是什么。” 草原的词语到文朝只是音译而已,里面的「女」也没什么含义,只是音似。 一个端着茶杯的贤人面容挑剔地说:“现在已经是大女赞国,意为「威严的祖母」,真是妇人之见的名号,何其鄙陋。区区祖母岂能代表一国?” “呵!” 贤人们都掩袖皱眉起来。 “文朝出去的桑姬,也是挺没有才智。” 贤人们唏嘘了一阵,就有新的贤人踏着微风进来了,兴高采烈地高喊道:“我来晚了!” “君是去拜访斥女贰国的商客和使者?有何见闻,快快说来。” 众人洗杯换盏,更迭座椅,纷纷好奇不止。 那新来的贤人一屁股坐下,喝了两大口清茶,细细品味一番,不慌不忙地接过奴婢递来的手炉。 “可不得了!骇人听闻!” 他叫道。 “我听说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居然是办一个将军的葬礼,何其不详。” “不是将军,只是普通的武士。” 三两贤人迫不及待地吐掉嘴里的肉在碟子里,然后奴婢连忙把碟子换新,把碟子里不好吃的肉扔掉。 新来的贤人挤起眉毛,催促奴婢给他添菜,拿起筷子侧过身子,一边让那奴婢上盘,一边兴奋地低语:“诸君一定知道新教吧?我听十三街六府的使者,还有那些外逃的草原难民说,根本就不是现在那么回事! 本来新教只是销毁所谓龙使,统一信徒而已,现在全改了,里外全都换新,说那桑姬找人编造许多故事,写的五光十色的,现在举国只尊她这一个神使,狂妄无边了——” 正在喝汤的贤人连忙把脸离开汤碗:“何解?光明正大造神?这对百姓能好?根本不容异见者的地方,百姓岂能好?” “倒也不是。”那传消息的贤者道,“倒是并没对旧教派贤人杀伐虐待,只是逼着那些原来的大圣人、大贤人必须改信新教,旧教派铁定是不容了。 但是批判桑姬的书,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书市,并没人去抓。她们只抓那些人身诽谤、攻击侮辱的书,原本斥女贰国禁论朝堂,现在居然鼓励百姓谈论! 只是断断不许侮辱妇人了。据说要确立什么女氏族,连嫁娶都取缔了。” 贤人们道:“这个我们早有耳闻。” “哎,无法无天了这厮。” “不是女氏族吧,是母氏族。我有幸去过南方,在南国西南,靠着大海的地方,有一个小国,因为地理环境差,且妖魔横行,一向好战的南国并未去收服。 那个小国名叫杲乙,它隔着海中走廊,和一个母系大国女乙眺望。 杲乙人说自己就是女乙国祖先出来探索的遗民,只是海中走廊被人鱼巨鳄把持,她们也无法回去。虽说是女乙国,终究只是南国的四分之一而已。” 并没几个人听那谈论杲乙国的贤人的话,大多数都感叹道:“没有丈夫主持家庭,妇人在家饿死吗?” “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孱弱之身,她们如何工作?” 那传消息的贤人吃了几口肉菜,道:“诸君先别管这些与妇人纠缠的小事,毕竟正义就在你我心间。 诸君不知,那桑姬是窃取了贼首斋仪王爷的成果,但因为手持神刀,那斋仪王爷并不能把她如何。 使者们都说这桑姬已经是大女赞国的太宗了,俨然成了皇帝,还不准旁人说是女帝,说什么其他皇帝也没被叫男帝,你说这点小事她倒急上了。 那登基大典比寻常大典次了许多,龙袍也是直接用的旧皇的,并且强制要求所有贵族内眷妇女必须出席,并且必须口称本命本姓,不得冠夫姓。 可惜了,斥女贰国那么多的光棍,本来还想着老婆,时不时还有拐卖文朝妇女过去的祸事。 结果现在直接取缔嫁娶了,那桑姬喝令自她登基之日起,若有嫁娶之事发生,嫁娶的二人全部都要发配去不同的劳教场,一生一世不可见面,必须在劳教场苦干二十年,但要是逼嫁强娶,就只让那犯罪的人去劳教场。 婚礼完全禁止,并且仿效嫁娶的「女去男家住」或者「男倒插门」也完全禁止。 你们说这奇不奇葩?哎呀呀,我听的啊,这桑姬是不是反社会的疯子啊?——” 贤人们连酒也喝不下去了:“这这这......” “我料想必有此触目惊心的细节,但如今听来,还是忍不住落泪心惊。” “草原人犯了什么孽,就被这妖女....嫁娶天伦,难道以后女儿们都和儿子一样,一辈子待在家里,嫁不出去?” “这下,草原的家庭里,儿子怎么娶媳妇延绵香火?” 贤人们彼此看了一看,陡然哑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难道....” “以后都靠本家的女儿绵延香火?” “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她们举国全都是伎女了,可还有一个贞节女子!” “据说还是知道的,但只有那些怀孕的母亲自己知道。” “以后就没人在意那种事了吧。” “但是男人只能靠姐妹的孩子来继承?男人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待在娘家?” 贤人们吹胡子瞪眼地哀叹不止,奴婢们也惊诧不已。 这时侍婢们把休养生息的玉丹送上,无非是一种增长功力的丹药,平民百姓根本无福看一眼。 这玉丹的最低授予人也是这些进入上流社会、在三府六院取得了贤人资格的人,完全被权贵垄断。 他们吞食着丹药,语带嘲讽:“胡乱搞一些律令,这就是妇人当道的下场。祸国!” “不如快说说那庆羊将军的葬礼多大排场?似乎格外盛大?” “那是自然。”贤人们自然有自己喜欢八卦的地方,不亚于任何内眷的碎嘴长舌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葬礼,”贤人抬起头,回忆似的,其实他也是经过使者们的口口相传才知道,“华车宝舆,高马抬龙之盛。 纯金的棺材,比一个成年男子矮不了多少。珍珠垂满了铺帘,九百个俊美男子一同嚎哭,九百个美貌女子吹着号角唱着悲歌,百姓盈路,高塔挂幅。照珠将军读悼文,照世王爷念丧经,斋仪王爷亲自和桑姬一起送棺,据说这是斥女贰国建国以来,第一次妇人可以抛头露面参加的葬礼。” 有人打断:“那是自然,就是我朝,妇人也不适合送棺,不吉利。” “咳,桑姬新皇上位,谁敢不从?家家户户的女人必须全部出来恭送庆羊将军遗体,人人手里都捧着祭奠的花束瓜果,一路送到将军墓地,最好的一块庄园留给了那个庆羊将军。” “还有呢,我听说,那大女赞国的新皇还找人铸造了黄铜的跪像,不知道是哪个仇敌。据说是棱摩贤者,自古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啊....哎。” 贤人们期待文朝的新皇——他就是五皇子京昀,京参作为他的三哥辅佐他登位,是唯一一个不被牵扯的皇子,旧皇病逝,太子被王爷斩首,五皇子力排众议再杀掉那个打算篡位的王爷,这就是皇家斗争的日常——总之,那个新皇京昀若是出兵讨伐妖女的国度,自然是极好的。 贤人们都这么盼望。 大女赞国的舒尔勒草场,迎来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强者。 桑葚来到舒尔勒草场的时候,被圣旨勒令出来迎接的当地土著地头蛇全部跪着恭迎,这倒是比桑葚想象中的顺从许多。 小吉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白痢疾,自从被桑葚用萝卜玩的欲仙欲死之后,他就天天对着镜子耍帅扮酷,学着别人画影子色的眼影,涂淡淡的口红,倒是并非浓妆,本来肌肤就白,也不矫揉造作,他还在桑葚面前喊:“谁都有化妆的自由。”让桑葚哭笑不得。 他荣升男宠后,他的白痢疾同伴全都过来邀功祝贺,结果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跑了,小吉不允许别人和他抢丈夫。 虽然桑葚被他当成丈夫还是挺爽的,但丈夫总归已经不存在于大女赞国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 元淇昨天还对桑葚说:“王曦现在是我的义女,你如果还记得她,就不要在这里贪图富贵,做什么皇帝。” 他开始用「淡泊名利」来阻止桑葚继续当她的太宗皇帝,桑葚知道,别人都把她和史书上其他篡权夺位的皇帝一概看待,她的梦想是建立真正文明的仁爱国度,像始祖人族的那句话,让「人人做自己的主家」。 她倒是没有始祖人的志向,要创立不输于神力的人术什么的,桑葚做不到,也不敢妄想。 她不想草原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注定会受苦受难、注定被捆绑要挟、妇人注定是次等人的国度。 仅此而已。 别人说她爱钱爱利,是虚浮的草莽,和以前的贵族没区别,也无所谓。 「土匪皇帝」、「伎女暴君」这都是别人给她扣的帽子。 所以当时桑葚只是淡淡一笑。 “元淇,我曾经答应过你,报恩会满足你一个条件,结果我屡次打自己的脸。”桑葚那时候让元淇坐下,坐在自己对面,“你就这么忠君?如果你只是你,你想要什么,我力所能及的,也不触及我底线的,我都会给你。” 她洒脱的语气让元淇心神一震,但也释然,自初见起,她就不是个寻常的少女。 她甚至不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为人处事经验,她自己似乎有充盈的家教素养,有贵族气派的仪态,她还在易容,为了不引起骚动,但她的脸和心一样是世间罕有的品种。 她甚至有神胎。 如果她是雏,元淇一定会娶了她。 之所以一直放任她,不是元淇多么尊重她的想法,只是因为....她不够干净。 他于是回答道:“朝廷有令,让我带你的神刀回去。如若你不给,就杀了王曦,王曦现在就在高氏家族。” 桑葚道:“我不可能放弃王曦。高氏如果想灭族,大可以继续挟持她。如果王曦死了,整个高氏都要陪葬。你可以转告他们。” “王曦是我的义女。”元淇凛目看着桑葚,道,“我自然不会允许别人伤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让王曦做自己义女,也是元淇针对桑葚的缓兵之计。 视野回到现在,桑葚不再回忆。 有了权力,一切水到渠成,十分简单,不需求人,小事一桩。 那些舒尔勒草场的贵族土著,跪在桑葚面前哭泣,桑葚用神刀斩断了铁锁,还断绝了输送去京城的水源。 “想强大,就靠自己努力钻研,靠着夺取别人生命之源来增长功力,实属不妥。何况京城多的是增进功力的法宝。” 桑葚说完,就挥手让侍从把那些贵族拉走。 雪山闪着光芒,桑葚紧握手里的刀,对这不化地雪山动了心思。 “这可是雪神的故乡,陛下。”当地的巫者紧急地说,“陛下.....雪神是确乎存在的,显灵过几次,千真万确。陛下龙体万金,还是别与神明牵扯为好....” 话说的十分委婉。 桑葚若有所思。当天舒尔勒草场颁布了新条令。 「....鉴于水源珍贵,为国之前途考虑,草原赘余人口急需解决。勒令务必一女生两子,可不生少生,不可超过,违者入劳教场。」 嫁娶已经取消了,限定孩子数量不用嫁娶小家庭为单位,以每个女人为基础单位。 当地人倒是没有背后怒骂桑葚,因为嫁娶不存,不存在愤怒的丈夫,只存在犹疑并接受的妇女。 “毕竟生孩子也是过鬼门关啊,限定一辈子只能生两个,挺好的。” 甚至很多年轻女孩打心眼里开心起来。 类似于文朝男人嗜好白瘦幼的细腰女,草原对女子的审美也逐渐趋同,细腰瘦弱则意味着没有资本生产,生育本就痛苦,骨盆小、体质弱,自然遭受双重痛苦,还容易流产,放到以前都是要被堕胎罪问斩的。 草原逐渐流行起了民谣,歌颂桑姬,赞美桑姬,只是多出于妇人和新生代年轻男女之口。 而以前的乱句歌也被桑葚解除了禁令,以前对书市、歌舞的三百六十七条限制被大大削减,除了人道德的基本底线,以及国之尊严的维护,剩下的可谓一派自由自在。 草原虽仍贫瘠,某种意义上却也骤变成了沃土。 第131章 新朝 斋仪王爷并不信任桑葚所说的两个月后就会给他帝位,但她实在太强,他定然是要暗中纠整兵力的。 结果桑葚一从舒尔勒草场回来不久,旧教派一个将军就在家中突然被杀手砍死,桑葚怒然下令调查,不允许放过任何嫌疑人,照珠将军居然被各项罪证齐齐指定,然后他和照世王爷也锒铛入狱。 斋仪王爷这才知道,桑姬并不是个懦弱的旧派女人,她杀伐果断,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诚然,在肮脏的名利场,若你始终被动,就必然要陷进泥沼,身披刀剑。 若桑葚不主动登基,她连舒尔勒草场的百姓都救不了,她和她的随众都会被赶尽杀绝。 若不出动对斋仪王爷等看似新教派,实际上和旧教派没什么思想区别的人围剿,桑葚身边的人迟早要遇害。 细节决定成败。 照珠将军等人被抓进牢狱自然是不愿的,他们的军队果真来劫狱,整结军队开进皇宫要活捉桑葚。 她把他们都手刃了。 “暴君!这是暴君!” 贤人们只敢在被窝里偷偷咒骂桑姬。 桑葚厌恶帝制,她想建立类似于贤者堂那样,颇为聚集众智的议事厅朝廷。 但显然,光是取消嫁娶,大女赞国就需要好几年来适应。 她的禁止伎女、禁止拐卖良民、禁止代孕的条例也都颁布,这对旧王朝来说相当于把全身内脏都换新。 这些律令的任何一个,没有一个神胎强者作为后盾,是无法强行实施的。 百姓们一潮潮的反对声,桑葚就用武力一次次把为首的反对者投进劳教场、采矿场,倒也没有苛待,自从桑葚作为太宗登基新朝,劳教场的条件较以前好了不少,里面的囚犯全部有吃有睡、有衣有药。 在这野兽巨厦倾塌般的国之动荡里,桑葚总感觉自己是在与天斗,其实天是向着自己的,否则自己怎么会有神胎呢? 在这些斗杀口诛笔伐中,发生了许多可载史册的奇事。 第一桩,就是一个小县城的女子,在神山登基前就上吊自尽,还留下血写的遗书。她因为不能进入小县城的武场,还被武场的男人痛斥不守规矩,而激发了不同于别人的傲骨,一死明志了。 桑葚得知这件事,立刻降罪该武场,还给那少女立了雕像,命人著书立说。 武场的两差之考已经取消,桑葚痛惜那果敢赴死的英才没能等到这时候。 因为此事,她就翻看贤人堂的史书,没想到有许多类似的事件发生。 有的女贤人曾经大书特书武场军营里令人窒息的大领导主义、棍棒教育下的畸形,以及施虐欲和奴性共存的巨婴后代现状,因此被处以火刑,众人朝她的坟墓吐口水以彰显自己的正义气概。 有女武士声称「过度的自卑造就了斥女贰国人的敏感和愚蠢的抱团思维」,最后被告发,被砍掉了脑袋扔在野地里。 “神教的威严不容践踏!——” 不需要任何词汇的捉拿,只要觉得不对,就可以称之为挑唆。 曾有智慧聪敏的男贤人,不满于市井地痞口口相传的「我们女武士哪有四处卖身,你昨晚还没给钱呢」来嘲讽女武士,仿造着笑称「我们草原哪有战战兢兢,都是文朝人抢地盘不给钱」,还用上了爱护神教的语法。 结果这个男贤人,即使没被抓到忤逆神教的语病,依然锒铛入狱,被五马分尸了。 而这还只是一年前发生的新鲜事。 桑葚下令抓到那个审判该男贤者的官所,这个官所是眄羊县的望京大查所,桑葚得知这整个类型的查所,整个草原都有,没事就抓捕有异议的贤人、武士,却对污言秽语的地痞、恶霸、流氓视而不见,背后收了钱财,便就假充神教的卫士。 “这类官所彻底废除。”桑葚勃然大怒,“将那几个审判行刑的人全部枭首!” 枭首,不仅砍头,还要把脑袋挂在城墙示众。 璧谷真人跟随着高道曾、元淇走出餐馆,一看见那些滴着血的头颅,那些头颅还被刻上过「罪」的字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寸步不敢离高道曾一步。 “如今...她俨然是个暴君了。” 高道曾愤慨地低语。 任何阴暗的角落,一旦被光照到,里面的蚁虫蚯蚓都会瞬间逃窜。任何肿胀的脓包,被扎破后都会流出脓水。 撕开早就腐烂的果实,里面臭气熏天的果肉就会流出来。 而居然让这一切丑恶显现出来、不再歌舞升平的人,都是暴君和疯子。 元淇则是想,她离我越来越远了。不,本来就没近过多少。 “我的仙梅剑就是被她...被圣上给砍碎了。” 惧怕被桑葚的武士抓走,璧谷已经完全改口叫桑葚为圣上了。 元淇道:“斋仪王爷等人早就身死,这个草原完全是她的了。” “东海帮的师兄们已经要来了,现在天下皆知斥女....大女赞国的灰败恐怖,仁人志士都应该讨伐那个妖女。”璧谷真人愤然说道,“对了,怎么还不见紫见真人?” “她去给岳阳山写信了。”高道曾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登上车轿,“岳阳山现在闹叛乱,据说一个叫千鹤的女真人,带着一批人给朝廷上书,说什么要取消诸多权贵条例,贻笑大方。果然被怒斥了,就开始闹。” 璧谷不言,此时就听街上躁动不安,一个浑身金银闪烁、一派精英姿态的女将军和一群将军、副将、官武士步行出了大议事宫——这以前是某旧派王爷的府邸——正拿着宣文,走上高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招来百姓,就举着喇叭,粗着嗓子喊道:“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当街骑马,哪怕是圣上也不曾如此。 现在又有人胆敢违反律令!本将军挑了一个最高贵的犯人当众给这帮子不尊重规则的奴才警醒!,来啊,把人带上来!” 她声如雷霆,吼如恶鬼,璧谷一听声音就被她的凶相吓得要倒退三尺,元淇凛目道:“那就是桑姬座下的邕什大将军。” “一个女人怎能如此呢?和个粗野的武人没有区别.....”高道曾比璧谷还要惊诧,“明明长的也还算可以,怎么如此凶悍泼妇?居然不施脂粉、不穿衣裙,这样还算是女人吗?” “可以想见,她有多羡慕男子,在这里伪装男人。可是终究是个女身啊!”高道曾忍不住又叫起来,却也怕被桑葚派在人群里的纠察人员听见,压低声音,“英雄猛士从来都和妇人无关啊。 完全是两个物种,这是上天的安排。妇人若不娇弱美丽、性感风流,还有存在的价值吗,还算妇人吗!” 桑葚并没有在平民百姓里派遣任何偷听民意的纠察人员。 但所有人都觉得她派了,她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恐怖巨人,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元淇看他一眼,道:“嘘。” 元淇看不起高道曾,就像元家人都看不起高家人一样。 此时高台上,已经有一个衣衫褴褛、被五花大绑的狼狈少爷被架上高台,跪在地上,邕什和随从站在一边,让男士卒拿起皮鞭,对着那个娇贵白嫩少爷一顿狠抽,打得他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不遵守规则,妄图以人情、贿赂、走后门来免除惩罚、钻空子,都是这个下场!” 邕什的女随从替她说了,然后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全是这个少爷的家人送给邕什随从的贿赂金。 这个女随从锻炼的身强力壮,皮肉紧实,比起软绵绵、弱虚虚、水一样的孱弱女是强了几十倍,用手舀起一捧铜钱,往台下随手一扔。 民众们纷纷弯腰低头,却不敢去捡钱。 邕什眯眼冷声道:“若有路边商人货物从马车倾倒,路人敢去哄抢者,全部都要关入牢狱。你们懂就好。” 民众们撇着嘴表情不一,皆是满面难色。 邕什走后,百姓们在路边议论纷纷,显然,这些百姓里多了许多出来做工、自由行走的女人,以前的路人,几乎都是男子。 “据说圣上最近在搞什么民识普及呢。” “哎呀,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人家文朝也不弄这些花花东西。” “圣上毕竟是女人嘛,总是着眼于没用的地方。” “虽说是女人,却也证明了女人都是毒妇,邪恶的妖妇,把斋仪王爷都害死了。” “胡说!”百姓里有妇人叫起来,“你胆敢骂我?” “别吵了,别吵了,饶是你是女人,律令也不会因此对你偏倚,就算我骂女人都是毒妇,你要是打我也是你的不对!这是圣上写的律令!”那原来说话的男子嘲骂道。 “我不打你,我骂你,你倒是有胆就来打我!你这不会生育的残缺人!”那女人的同伴讽笑道。 “你敢骂我残缺人?你这个娘都被我歼了的孬种杀才女,还不回去看你老娘还活着没有?你来叫我爹啊。”那男子丝毫不逊色地开骂。 “嫁娶早已不存,大家都没爹了,你做你家茅厕的爹去吧。”那女子得意地反驳,“残缺人还有理摇唇鼓舌....” “哎呀你们别吵啦!”有少女对那女子叫道,“虽然我也是女人,也觉得你说的太过分了。” 那些男子就都对那少女投去赞赏的目光:“你是个出挑的女人,不同于这些冒进的泼妇杀才女。” “姑娘有智有谋,哪家哪姓。” 便有男子去摸那少女的手,意在两人结好,结果那少女被这个举动点燃了一般,突然倒戈:“你怎么好意思这么做?我可是个清白之身。” “巡卫来了,巡卫来了——” 有人叫道,这时巡逻的卫士果真来了,因为取消两差之考,所以卫士里倒有不少健壮女人。 男卫士长骂道:“你们有闲心在这里吵嘴,倒不如快滚回家安生吃饭吧!” 百姓们沉寂下来,等巡卫走了,又畅聊起来。 “据说还限制了每月官员老爷们的彼此应酬的次数,限制他们结交。” “毕竟他们结交宴会都需要钱,贪贿就是这么来的。” 百姓们随随便便地乱谈着。 而远处轿子里的高道曾和璧谷早已是目瞪口呆,元淇已经在轿子里喝茶看书。 这些对话全凭翻译,就连邕什说的话也全是翻译他们才懂。而翻译必然是忽略了那些不文明的词汇。 璧谷用扇子挡着脸,出自女子羞于别人看见她花容月貌、闺房之相的未出阁心态,她自始至终也戴着面纱,可谓双重保护。 就连不喜戴面纱的紫见,也时常备着遮面小扇。 璧谷完全惊讶于这当街满目的女百姓,居然堂而皇之走来走去。 就算在她修行的山上、帮派里,女子也是不合适和一群男人交杂着行走的,吃饭时都不是同一桌,避嫌为上。 更甚者,居然叫骂不迭,何其泼妇。 璧谷是名门闺秀,正统出身,自然瞧不上这些。高道曾道:“姑娘莫怕,姑娘莫慌,这草原悍妇都是这个嫁不出去的样儿。” “她们是不是取消嫁娶了?”璧谷闻着轿子里的熏香,定了定神,“我不嫁,是因为我是修行中人。如果天下女子都不嫁....那么怎么生孩子呢?” “野合呗。” 高道曾嗤笑。 元淇合上书:“真人,此番仓促,让你与我们男子同轿,实属无奈,请见谅。” 一语点醒梦中人,连高道曾都有些羞涩地调笑起来。 元淇不想听这些家长里短、儿女嫁娶的事,方才故意转移话题,但是耐不住高道曾喜欢聊。 “姑娘啊,按说这嫁娶,是一桩契约,两人结为连理,永生永世不分不离。 鸳鸯同首,何其妙哉。夫贤妻忠,方为大同。 签了这契约,妻子就要忠于丈夫一生,这有理可循因为女子生来就是狂放浪邪的。 就像骡子,没有绳子拴着,注定撒欢,四处惹祸生事——当然我不是针对真人你,真人你是天上的皎月,是不俗的女人,凡俗女人与你自然不同。” 高道曾说的璧谷脸又红又白,然后默默低头,稍微是应了一声做回答。 第132章 东海帮 “真人,你别不说话,你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高道曾和喝醉了一样,兴高采烈的询问璧谷:“真人,按我说,这妇人不同于男子,体弱气娇,发育青涩,成熟不足,身量矮小,就是为了生育而诞生的躯体。 这广阔天地,注定是健壮男儿为人族开拓,这真的是上天的旨意不假。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如果像桑姬这般,雌鸡学打鸣,就是乱了序了。”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 豹猫 界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第133章 重逢 臣子们皆诚惶诚恐:“陛下...陛下仁德盖世,请饶恕我们吧...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听命于——” 他们一梗脖子。 进入劳教场就代表要被革职,他们的一切都会毁了的。 但是,如果说出幕后的贵族集团姓名身份,他们同样危险。 桑葚道:“衙门之人,一向是尽力媚上的。 要求男子必须高于九成,结果就是几乎全是男子;要求女子不能高于一成,结果就是几乎没有女子。 各行各业若都是这样,整个社会就没有妇人该有的空间。 朕已知道,这样的后果,是就连车轿座椅都是按照男子身高尺寸量造,男子所坐,怡然自得,妇人一坐,后颈不适。 医馆试药只针对男儿身体,妇人与男子体质不同,这时候人们却又不讲究两差待遇,所有药品都是按照男儿标准,妇女的健康只能仰人鼻息。 京内最大的通路客栈,是整个草原最先进高配的客栈,接待各国往来的各类旅客,然而住房常备男子专用的剃刀,却没有妇人应急用的月事布条。 书市上,有专门的「妇人图册」,却没有与之对应的「男子图册」。妇人白白接受着欲望的投射。 衣行里,妇人的服饰永远是过于修身、或者赘余过多的花哨装饰款,简洁大方似乎是男儿衣裳的专属。 过于修身、缺少相应的袖口、腰身过紧,致使行动不便、难以弯腰。 即使是盛夏,妇人也必须武装到脖子,露出脚踝就是失礼,而她们的兄弟男邻却可以肆意衣衫不整地行走。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众卿若想听,朕可以从衣食住行各个细节给你们讲到日头西垂,恐怕也讲不完。 一切细节,皆为真相。你们最了解这个道理,却来和朕讨巧装蒜,有这个必要吗?” 臣子们早就镇定下来,喊道:“陛下,微臣势单力薄,是那...是那幕后之人,软硬兼施、巧言令色、威逼利诱微臣。” “微臣一颗赤诚之心向着陛下,怎么可能愿意做与母神相悖之事?这都是有心之人散布谣言、再强加逼迫的结果.....” 邕什突然被桑葚示意把装满葡萄的果盘端起来,走到臣子们面前,面无表情。 桑葚托腮,表情轻松地冷笑了一下。 “众卿若要弃暗投明,交出幕后集团的名单,朕怎么会特意针对你们呢? 这朝廷的皇帝只有一个,那就是朕,迷途知返者,朕定护他周全。 众卿觉得呢?” 殿内寂静了一刹那,然后臣子们都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陛下!” “臣等永世拥护陛下千古——” 殿外停落的鸽子展翅飞走的时候,桑葚提着剑,往地宫走去。 大女赞国旧皇城下有地宫,原本是避难、储藏之用,但—久不被人所用,毕竟地上的宫殿已经足够大,清扫地宫还很麻烦。 地宫里有斥女贰国君主们养的鳄鱼,一大池,还有人造丛林,百种生灵,千样妖物。 本该是壮盛之景,可几十年前篡位者在这里斩杀了皇族之人,又一把火烧了个稀烂,也就无人问津。 神塔里的百身天魔大蛆以前闲来无事,会潜进这废弃的地宫游玩。 这里面的鳄鱼池被它养化,里面的鳄鱼都是长生魔物,吸食怨气而生。 后来在布汗国主手里,地宫成了惩罚强大重刑囚犯的活地狱。 橘福和桑葚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她们的性格却极其契合。 因那橘福,虽是凡体,却信奉变化无性神,眼瞳因修炼而变成烟灰色,更与常人不同。 她和桑葚并肩对抗过雪神分身,也敢独自一人来斥女贰国,讨伐世人为之颤栗的鸦叵天王。 这份勇武、这份胆识,以及她对桑葚的热情和友善,让桑葚打心眼里把她当成一个挚友。 从南安嘴里套出橘福去向后,桑葚就迫不及待去地宫。 她举着火把,芝琢、邕什护在两边,卜姽则是站在她身后防备。 桑葚拿着地宫地图,目含谨慎地行走,她们脚下都是污泥苔藓,又滑又腥,满是血气。 然而一切顺利,鳄鱼池的鳄鱼并不足为惧,把这些邪物尽数斩杀后,桑葚用山灵刀劈开石壁,几番辛苦寻找,依然无果。 她还和芝琢等人坐下吃了顿干粮,喝了点水,继续寻找,终于是发现了活人的踪迹。 而她们顺着痕迹走到某处后,都胆战心惊。 这里横陈着许多妖魔的尸体,碎的碎,断的断,烂的烂。 有的妖魔嘴里还叼着表情惶恐的人尸,血河干涸,散发无尽冷僵的臭气。 而石壁上,有大片的传说故事壁画。 上面绘画的,是海市蜃楼般的奇伟城市,威然硕都,里面的人族服饰简洁华丽、明快悠闲。 而这些人族,都围在栏杆外,欣喜地观赏屠杀衣着鄙陋的奴隶的场景。 细看之下,这些被屠杀者,还不只是奴隶,与栏杆外的人面孔不像,体态不同,似乎是另一外在特征的人类族群。 还有壁画,描写众生婚配图,各式男女在人口市场里窜来窜去,挑肥拣瘦,精打细算,打着算盘,计着门第。 渴望一步登天、以小博大者有。期待免费奴婢、捆绑驱使者亦有。 而这市场里的人,都互为竞争,喜笑颜开。 桑葚再看,就瞧见一群猿猴在林中用石头砸同类,那被打的同类母猴护着身下的孩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又有朝堂显贵图,要么金钱满仓,要么对镜开颜,要么幕僚遍地,却是普通不过的讽世图而已。 而奇妙的是,这幅图的旁边,就是一幅男女皆在工作劳动的图景,只是那些女子的背后,都有婆婆和丈夫指着她的肚子,她们也正巧言善辩地欺骗督工。 再有抛家弃母与男子私奔的快活女子,拉着爱人的手奔向玫瑰田,彩虹在她头上奔腾如马,宛如她的心情。 她的爱人的右手被她拉着,头倚在她旁边,他的左手却被他的家人们紧紧地拉着,他也偷偷回望家人,家人们抱着香火牌位,满脸愁相。 如此种种幻景般的诡异绘画,简直无奇不有。 芝琢愣愣地看着这些石壁绘画,惊讶道:“陛下,这上面画的是人世间的所有场景!” 她这么一说,邕什也反应过来:“....对啊....好像什么都有。陛下快看,这里连小孩打架、尿床、被家长训骂都画的清楚详细呢。” 芝琢指着那些画下面的字:“这些都是草原旧体文字,我之所以认得,是因为我喜好古文,记忆力也很好,喜欢研究语言。 这幅画的意思,是「错位大观第三百廿一」。” 第三百二十一幅「错位大观」。 桑葚连忙站到芝琢旁边,听她讲解。 光是她们这附近的图画,就有许多名目。 有欲恨百象、错位大观、苦难千重、因果微景。 也有仁爱同世、义启蒙程、生死齐全、德辅人道。 还有更多图景名目绵延在其它石壁上。 桑葚疑道:“这些壁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留下的?” “肯定是一群人作画吧,画风都有许多变化。” 卜姽说完,就盯着这彩绘半数剥落的陈旧壁画,被五彩纷呈的遗迹、笔走龙蛇的画工惊艳。 她的手指抚摸着一条大河,这河边正有无数男女把怀里的女婴往河里丢,河水裹挟着这些婴孩,却是奔去无愁无苦的祥乐天堂。 她突然听到桑葚的话:“你们私下里别叫我陛下。” 桑葚的语气很认真。 “我不想一直做唯我独尊的皇帝,我不想让你们害怕我,不想和你们疏远。”桑葚叹气,坦诚地说。 皇帝的存在就是对百姓不利的,这是事实。桑葚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她童年时在高墙里,读过许多帝王将相历史,或许京参就是不羡权贵的人,所以那些老师也并没有加大力气来让桑葚尊重帝制。 她第一次知道皇帝这个词,就很反感。 芝琢笑道:“好,大人果然没变。” 壁画居然是看不完的,似乎整个地宫都有,桑葚等人继续找橘福,功夫不负有心人。 灰头土脸的橘福在地宫的草丛里挖树根充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几个戎装高挑的人往自己这里走来。 “橘福!” 桑葚一看见她就喊道。 橘福看见易容了的桑葚,只是一惊,立刻朝后喊:“快逃!斥女贰国的疯子来抓人了——” 顿时,草丛后方冒出来许多衣衫褴褛的女武士,她们一股脑往后跑去,邕什急的大喊:“你们快停下,这是圣上!” “我是桑姬!橘福,我来救你了、” 桑葚立刻御空而跃,抓住橘福的胳膊,橘福横眉要挡,却忽然明白过来,这时她身后的女武士都要搭弓射箭——都是粗糙的木箭,她们已被困在这里快两个月了。 “你是....桑姬?” 桑姬那等绝世美貌,以及神胎之力,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怀。 橘福明白过来,喜极而笑:“你、你....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桑葚笑着。 那些要射箭的女武士也松下弓箭,走了过来。 芝琢等人第一次看见桑葚这么激动。 而桑葚当初是把橘福当作自己第一个朋友的,这之后的芝琢等人,她也把她们当友人,但归根到底,跟随者的身份更压过友人,芝琢她们也念着桑葚的恩,并不真正作为朋友和她相处。 而橘福不同,尽管只见过那一面,却是桑葚走出高墙,来到外面世界后,遇见的第一个朋友。 橘福打量桑葚:“我听说你灭了刑家满门,那之后就被南安引到这里,不见天日,与世隔绝,难道你真的....?” 桑葚就把事实给她讲情,橘福拍拍桑葚的肩膀:“你做的真好!”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已经几乎两个月了。一个月零二十一天。” 一个女武士叫道。 她们半数都是文朝人、半数是文朝人,居然还有一个是凌风国来的志士。 此人名叫托鹎,名字拗口,这是凌风国特色。 凌风国是一个封闭治理的国度,连商人都无法自由活动,托鹎的祖上是冒死逃离凌风国,来到草原定居。 她长大后,一身百折不挠之勇,满目身先士卒之胆。 因为志在降妖除魔,得知鸦叵天王四处为祸,也就结交了橘福,辗转来到此地。 一行人补给水饭,坐在一起畅谈。 桑葚这才知道,南安,以完全胜于南曲的实力,居然还降服不了这群勇士。 只能施巧计把她们引到这里困住,橘福等人一进来就掉进鳄鱼池,经历许多艰辛,死了很多人。 这之后,“目迩公主还从外面往这里灌注毒气、病菌、邪肆,要把我们在这里密困杀死。” 橘福感叹道:“——正是多亏了托鹎有化毒伏邪的大医术与元丹术,才让我们幸免于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托鹎用手遮着下半张脸,摆着手不好意思地笑笑。 “哎呀,她还不好意思了。” “我们好久没吃到正经饭了。这里原本也是有一些犯人,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但我们想,这里虽是地宫,起码还有树根野果草叶,又都是不易饥饿的修行人,怎么也沦落不到那个地步。” 得救的女志士们议论道。 大家又谈论许多,女志士们都吃饱喝足,大感幸福。 桑葚庆幸自己带来许多食物。 她以前听南安也说过橘福是带着许多女武士讨伐它,桑葚并没疏漏这点。 托鹎的眼睛一刻不转地盯着桑葚,天不怕地不怕,说道:“你既然已经做了这里的皇帝,又为什么非要取消嫁娶呢?” 桑葚道:“嫁娶是一种捆绑契约,嫁娶若存,妇人再怎么争取保障,都是原地绕圈,徒然口舌。 人最基本的就是繁衍问题,如果每个能生育的人,都是为别人繁衍后代,那么她必然是内部虚耗、白白承担生育剧痛,这就是压抑人性,索求牺牲。 现实是多数妇人求爱大于欲,因为她们在本家不被当作香火,而是当做要泼出去的水,注定缺爱。 而多数男子求欲大于爱,夫妻朝夕相处,岂有克制之理?主动权并不在孕妇手里。 草原人数已经严重超负荷,我不仅取消了嫁娶,还限制每个女子一生只能生两个后代,因为嫁娶不存,她们留在本家,这样的减少人口律令,非常顺利地进行,而没有不必要的斗争和流血。 其它许多问题亦然,没有嫁娶,一切苦难、束缚、压抑的问题都可以从根本解决,你细品即知。” 那些女志士都有些懵懂地默然,托鹎笑着拍手道:“你口才并不比我逊色多少呢。” 第134章 归化 一行人这就要出地宫,但桑葚很在意地宫壁画的问题,橘福道:“并不知道是谁画的,我们这段时间没事还看呢。几乎都看完了。” 桑葚道:“这壁画如此精巧,包罗万物,乃时间珍品,不可多得。我准备将它拷印下来,制成图册,传抄世人来增长通识。” 大家都赞成,于是继续在地宫观赏,不知不觉就乏了,睡了一觉,就听到地宫上面一阵摇动之声,桑葚提刀去看,却见地宫出口被石头用术法堵住了。 “陛下莫急。” 一行人已经都知道了桑葚的身份,纷纷改换称呼。 一个女志士这么说着,就催动术法,五指一张,那堵路的巨石顷刻化为粉末,四散炸开。 桑葚完全可以一刀劈开,但她有些惊讶,所以并未动作。 她惊讶就惊讶在居然还有人抱着侥幸的心理来暗害自己。 她所面对的举国威压,真不是一时一刻就能消除的。 想到这里,桑葚又冷笑着说。 “诸位,我想外面估计谣传我死了呢。” “圣上死了?真死了?”大曲将军府的人聚成一团。 “瞎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当初棱摩罪人不也是没打过她...” “不、她已经在地宫困守了一天一夜了,这不符合她雷厉风行的一贯作风。” “大胆推测一下,圣上说不定已经身负重伤。” “不只是推测,是确有其事。” 迩京大都的所有贵族中上游,都盛传桑姬病死重伤的消息,带动的下游虾米贵族、小商贾也都跟风热谈起来。 桑葚走出地宫后,下令由卜姽带队搜查埋藏巨石堵路者,一查就查出,是一户流亡贵族。 这户贵族是禁止女工声潮的拥护者,理论无非是妇人终将怀孕拖垮官商进程,自然不如男子云云。 孕工的确不如男工,桑葚也认同这个道理。 所以她直接取消嫁娶。 工作好的,好好工作,不会因为孕育拖累工作,也别掺和传宗接代的事。 能孕育的,如果想生就别出来祸害工作机会,自然也会好好给本家繁衍。 这就叫「各取长处,扬长避短」。 桑葚说了“从此男子不要占着孩子工作两头满,既然诸位如此在意男子优势,朕就把这优势彻底给男子。 从此男子没有嫁娶家庭当嫁接延续,妇人生女儿是传递本家香火。 男子不需要生,不需要劳心劳神当香火,一门心思工作就好,可谓皆大欢喜。”之后,果真把这班贵族气的倒仰,却也只能不了了之。 于是也就事后报复,不足为奇。 像这样对桑姬下毒、暗害、找机会要搞死她的,不计其数。 毕竟动了别人盘子里的肉,而且是大动特动。 之后一系列事不加赘述,桑葚平时就喜欢出入贤者堂,但听说东海帮的人要来朝见自己,也有些无所谓地找来元淇。 “他们是为了仙梅剑。” 元淇没想到桑葚会传见自己。 元氏和高氏,是作为帮助斋仪王爷新教派的援军出现的。 但是斋仪王爷一派尽数败于桑葚之手,新教派也早就被她大换血,他们也不可能和桑姬撕破脸,接受了桑姬的财宝武器报答、车马粮草补给之后,也都支持起她来。 毕竟文朝朝廷没说要和桑葚撕破脸。 曾经看着她被一众大臣跪拜,之后就是桑葚创造的新式行礼——弯腰垂手,起身时推一下手,仅此而已,不必动辄跪拜——元淇深刻感到,自己和她已经早非同类。 这样的女人,并非房中物,对他也具有十足的危险。 这也彰显教育下的男女思维不同。桑葚如此强大的实力,就算她美貌无双,许多男子依旧不敢与之谈论婚嫁,因为自己有婚嫁里惨遭殴打的危险。 但若桑葚是男子,铺天盖地的女子都会妄想着与他的旷世绝恋,抛却任何安全考量,乃是大无畏的爱情梦。 “她用那剑,意图在于行刺朕。朕是被害者,正当防卫,她的剑被朕怎么会毁坏都在情理之中。” 桑葚说完就看见元淇表情有些定定的。 青年脸上有久经风尘的一丝悍然。 “你真的已是皇帝了,元姬。不知元姬可还想要兑现旧约诺言?” 元淇道。 桑葚一笑:“抱歉,我说习惯了。” 但这笑,却并不含有讨好元淇的意思。 元淇一言不发,看着茶杯,然后又说到那个诺言上。 他看着桑葚易容着的脸,能轻易从她平淡的五官上回忆起那副惊世的美艳,绝代的风华,天工般的精致,与夺目的气势。 “不管如何,你总要给璧谷一个补偿,这事源于东海帮要一个态度。”元淇说,“不过我更想说别的事。 元姬,既然我于你有恩,你也一直说要让我等,给你报答我的机会。 那么我现在问你,你可否与我一同,进攻文朝,将京氏皇族彻底掀翻?你敢吗?” 桑葚笑道:“以前公子让我刺杀京参,意在取笑我。 但现在我已有完成那目标的实力,虽不想刺杀京参,但京氏皇族若叫公子不忿,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淇没想到桑葚如此爽快,不过细想也释然了——元姬一直都是元姬。 “我想看你的脸。消掉易容吧。” 元淇又说。 桑葚道:“好。” 这样一来,桑葚说要给元淇报恩的两个诺言就都有了着落。 易容术分为两个大步骤,一是术法屏障,幻术辅佐,游术灵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二是一种特制的药膏,与术法结合,能显现出施法者想要的模样。 但每天晚上自然也是得像卸妆一样卸掉,假面虽真,终究为假。 桑葚消掉术法,又去洗脸,拿毛巾擦干净脸,就坐到元淇对面。 霞彩如虹,鸿雁东来。金辉夹杂锦绣,于窗棂雕刻作画。 窗外的世界,桑葚找来的壁画拓印工匠已经大批进出地宫。 起初他们还害怕桑葚会把他们活埋在里面,结果不仅给钱,还管一日两餐,好得很。 但是要求必须卖力勤恳,不得有一丝遗漏,督工监工也都尽职尽责,他们也乐得工作。 杂七杂八的活计里,不需要太多技术经验要求的,女工非常多。 她们是大女赞国第一批进入社会工作劳动的女性,自然必须先从基层后勤做起。 曾经斥女贰国的各行各业,一向传男不传女,大量经验、技术、宝贵的教训全都被攥在男工手里——当时毕竟没有女工这类人。 而窗内的世界,元淇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桑葚的脸,只感觉一阵迷醉般的眩晕。 世间至美,如此而已。 十八岁,还只是青涩年华、锦瑟时光。凡人俗胎在二十五后步入衰老滑坡,那之后的面貌也会随之改变,如同正红的苹果变成熟透的红,然后渐渐腐烂。 桑葚此时恰逢最好年华,神胎使她的皮肤吹弹可破,雪白无暇,小小的脸部绒毛在夕阳下有所显现,平添可爱。 元淇忆起仿佛上一世的场景,她在轿中惊魂未定,他掀开帘子惊鸿一瞥。 既是初见,也是唯独属于两人彼此的情景。 那之后,都有其他人在场,要么就是她缠于野心事业,他陷入家族道义。 这位元家的嫡少爷一向忠君,但他忠的是史书里旧朝的君,上古时代烟尘般的君,唯独不是文朝现在的京城皇族京氏。 如今面前的女人变成个帝王,他和她的鸿沟一下子又拉远了许多,如隔海越山,不见望石。 桑葚也看着元淇,她不理解元淇为什么要看自己的脸。 如果他想要许多金银财宝,她也会给。这是报恩,无可犹豫。 然而这一个要求,他只用来让她卸掉易容,让他仔细端详。 不过很快桑葚也明白过来,元淇是否对自己有那么强的喜爱之情。 桑葚并不想钓着别人,但也不想错失美人——元淇在她眼里,并非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人物,而是一个对自己比较好、长的也比较诱人的男人。 桑葚眼里的男人,恰如男人眼里的女人。她不想打开躯体取悦别人,正如许多上榻的进程里,纯属单方面男式进程,那样的行为也只是繁衍行为,女人真正的上榻行为,可以是多种多样的。 她想怎样就怎样,哪怕她穿戴整齐脑内愉悦,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可以。 桑葚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高墙外的世界,人人斤斤计较,苛求完美,似乎神明创造万物出来,必须刻画的十成十的完整简洁。 任何事物,也都必须按部就班,必须紧贴词汇定义,人自己的想法反倒被词汇左右。 比如上榻,按理说是放松心情用的,当然要怎么舒服怎么来,不舒服就不做拉倒。 但是许多女人一面假装愉悦、叫唤着配合丈夫,假装自己获得了愉悦——心灵愉悦和身体愉悦毕竟是不一样的——一面又被世俗限制,百般折磨,无限封闭。 女人是无性的动物,这仅仅指代异性繁衍行为这个场景。 在这场景里,多数男子有身体极致的快乐,多数女子却无感或仅仅疼痛,只把刮擦当作快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追求完美的男男女女,就非要辩称两人皆有愉悦。 「繁衍行为必须两人都快乐」,这本来就是强加给神明负担的臆想。 神明谁也不欠,不完美方为世间真相。 胡天海地想着,桑葚在这仅有她们两人的宫殿里,问了元淇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吗?” 元淇一愣,为何如此直接....饶是紫见,也不会如孩童一般无知无畏、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么问他。 “我...”元淇却有些结巴。 “足下是指吉殿下那种喜欢吗....” 吉殿下,就是小吉。桑葚把他堂而皇之收到后宫,还像模像样地封了一个「中宫史」。 元淇一直以为小吉和桑葚是那种寻常的榻上关系,并且因此十分厌弃桑葚,笑也不对她笑一个。 但现在他瞬间呆了。 元淇是有妻有妾的男儿郎,虽然妻子新婚就死了,那些小妾和他也只是主从关系,但他从小到大的教育,都是这种宗族思维。 当桑葚问出“你若喜欢我,你那后门可否借我一开?”的时候,元淇“噌”地站了起来,耳朵一下红了。 “你....你、” 元淇有些语无伦次,太多话想训斥出口,可是终究无话可说。 桑葚不以为意地继续笑谈:“我喜欢占据主导,喜欢看男子在我控制下的弱势姿态。 在这方面,我倒是比较像寻常男子。 总之,你若喜欢我,肯陪我这么玩,我们不妨乐一乐,消遣时光。” 元淇重重呼吸了好几口,他并不知道元禄已经被桑葚**,元禄把这事埋在心底谁也不曾告诉。 因此元淇几乎感觉自己在做梦。 “元姬,我一直以为你不俗于人,现在我发现我想错了,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淇颤抖着说完,却又搭下眼,睫毛在窗外投射进来的金辉下微颤。 桑葚跑去内殿,取出她让宫造坊的工匠赶制的各式萝卜,有凉凉的小玉萝卜,有牛皮质地的萝卜,还有白萝卜。 她把萝卜们横陈排在锦缎上,五光十色的花图暗纹绸缎,配上精巧机关萝卜,实在是绝美造景。 少女抬头,淡然又挑衅地一笑,带着不留余地的热情:“怎样,你喜欢哪个?” 元淇一抖,指着桑葚:“你!何其无礼....” 桑葚笑道:“没人会知道,尝试一下咯,总是做刀剑风霜一般的男儿汉子,夜晚的时候,也会想要别人庇护你、爱护你吧。 你们的教育不允许你们光明正大索求别人的爱护,这样很容易培养出来盲目自大,如空中楼阁,没有温柔的空间。 总是这样活着,人要么变异,要么疯掉,这么强撑着很累的,偶尔放肆一回,享受一回,没人会知道。” “元姬!” 元淇彻彻底底感受到自己被践踏了男儿的尊严:“你怎敢继续如此....” 重重深宫里,元淇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房梁,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以踏入女帝闺房的身份进来的——他一直这么认为。 他居然是以被召幸的下位者身份进入的。 “我最后问你,你试不试。没必要继续强撑,这屋里就你我两人,你这样做给谁看?” 本质上,桑葚惊世骇俗的美貌还是让元淇舍不得离开宫殿。 她十次有十次都是易容,元淇不明白美人为何要易容为丑人,致使明珠蒙尘。 桑葚只是不想引起轰动,元淇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收获别人对她美貌的惊艳。 按理说美女都是要展现自己的才对。 这么胡乱想着,元淇发现自己既然已经跟着桑葚走进内殿了。 桑葚老早就看出元淇心有试意,到手的肉不吃白不吃,她正好闲来无事,调剂一下心情。她连衣服都不用脱。 这是纯粹的取悦帝王的关系。 第135章 雅居上 元淇走进内殿就被要求躺在榻上,桑葚让他自己选一个,元淇一言不发,动也不动,干巴巴地坐在榻边,仿佛随时就要抬脚走人。 看到桑葚把帘子落下来,元淇有些绝望。 明明...是完全可以拒绝她的疯狂要求的、元姬也根本没强迫自己,但元淇还是有巨大的好奇心要试它一试。 想要和元姬的关系更进一步,因此元淇只着袜,桑葚仍披龙袍。 元淇知道自己不该在弱势被动位的女人面前感到羞耻的,以前也从没有过——不过显而易见,元姬根本和弱势二字搭不上边。 就算是以前凡胎期的她,也决不能将其称之为弱势。 她在被元达明聚众羞辱时就咬掉他的一根手指,这个行动直接影响了她在元淇心里的定位。 她是猛兽妖魔,不得进犯,进犯者皆受害。 元淇不由得想起元达明。 他当时知道桑葚在叛军里耀武扬威地当前营大督官,早就气的回元家了。 一半是气,一半是怕。 元达明临行前自然也留下数个杀手,妄图试它一试。 结果听说他们还没靠近桑葚所在屋舍,就被擅长潜行的女武士结果了性命。 桑葚所做的一切都经由间谍传达给天域河东各地的贵族大士,他们都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杀她,她就杀谁,并没任何余地。 因此和桑葚有杀戮之仇的元达明,已经并非追杀桑葚的刺杀者,而是要担心桑葚来取他的命。 元淇东西南北地乱想,看到窗外景色,诸多宫殿,不失秀丽,更添伟壮。 只见, 元山大川,冰河化融。 泣啼多闻,奇莽盈心。 杯如天地,碗似霞山。 日出广海,雪踏骄阳。 ... 前厅发洪,雨打长庭。 列位宾客,礼到人停。 县府州郡,皆有我朋。 初来乍到,瓜果未熟。 瓷杯银碟,皎月门庭。 高童洒扫,纷乱不迭。 朝夕客来,波涛汹涌。 又听那: 不似莺啼,更非虎吟。 风语云声,亦庄亦柔。 动人心魄,惑人宁神。 男儿柔嗓,大概如此。 颤栗冬树,哀鸣寒鸦。 桑葚树下,海棠春醒。 又见: 机缘巧合,及时行乐。 芭蕉摇叶,后廊湿泥。 无客来至,心有不爽。 庸人自扰,何需寂寥。 .. 后生可畏,新帆出海。 门郎邀约,客备大礼。 橘生淮南,枳生淮北。 花鸟垂湖,柳遍霞山。 开门迎客,不见杂草。 .. 男御车马,女佩刀剑。 人来人往,踏遍高山。 轿停车落,宾客如云。 船过舟顿,游人如织。 ... 勤农桑葚,辛劳耕作。 贵族娇贵,不事农桑。 园中植竹,只来观赏。 锄头开垦,农不得闲。 “我只是试一试.....”少爷挽尊。 “此事你知我知。”桑葚冷声。 这是他们的秘密。 她剑法高超,他颇有不敌,节节败退,初次过招,自然处处生疏,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一曲终了,恍若隔世。 ... 原留残羹,余音绕梁。 奇石玉观,客皆赏玩。 奢侈华门,终有萧条。 京城豪富,并无高声。 .... 仍旧观景,心中淡然。 要东要西,贪婪无比。 杯盏换新,旧思不改。 玩耍顽童,岂知苦难。 藏头收尾,皆是戏言。 诗词歌赋,人之贵宝。 元淇眯着眼看天花板的镂空雕花房梁,以及草原众王狩猎奔马图。 他越发觉得自己被桑葚需要,两人几乎要像鸳鸯一般成为交颈情侣,天生一对,双宿双飞。 从此再无家国爱恨,血泪算计。 元淇从小就身为整个元氏家族的新一代大房嫡长子的至尊身份生活。 他得到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未来元家的重任和权力都要为他所用,而他们全家都是要与皇庭作对的。 以前,元淇给桑葚那些术法册,源于他早就知悉自己全家也无法与皇族抗衡。 术法世界,最强的术法核心自然被皇族权贵顶层们费尽心机攥在手心。 元淇早就想培养一个神胎强者。可是遍寻天下,顶多是不纯粹的半神之体而已。 自己二弟出门打猎,带回一个绝世美人,这只能算是三流书坊的戏曲故事,经文情节。 但是这美女居然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唯一神胎,元淇有一种捡到宝了的感觉——因那女人,毕竟妇人之仁,不会像男子翻脸不认人,比较好控制。 饶是桑葚如此野心,已经成为皇帝,还念着要报恩。 元淇知道,自己没有下错注。 以前元淇父亲元励要把桑葚神胎根骨取出,剁成几块分给有成就、天赋和实力的各位族老、小辈,元淇当时并不支持。 毕竟这样一来,神力分散,难成大事。 后来桑葚的神胎反而被鸦叵天王觊觎、劫走,这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事。 要么就是全给家族里实力最强的二房元梁,元淇并不想看见二房崛起。 想来想去,还不如让桑葚自己发展。 元淇一直就不想惹怒桑葚,他要用她铲除文朝。本来想让她做自己的房中妾,变成自己的所有物,自然听自己的话。 可是如今这样,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取悦她。 不过...抛却一切利用和算计的压力,元淇也想放肆一回。 正如许多文朝世家权贵、官场豪杰的老爷少爷、王孙公子,他们浸染在野心和算计之中,为家族立命,为事业立心,压力十足,有许多人都寻求着发泄渠道。 这样的发泄渠道多种多样。 有虐待妻妾的、有狎伎耍奴的、有狩猎出游的,但终究不够释放压力,高位者、庇护者做久了,也想俯身下来,依靠别人一次、让别人做大树庇护自己一次。 全身心地依赖别人,变成弱智宠物的地位,是释放压力的良好加速剂——虽然现实里他们依旧紧握权柄财宝,一丝也不肯放开。 元淇不至于幼稚到笃信爱情,但他在此刻似乎也和那群一向被他嗤之以鼻的权贵站到了一条线。 他靠在桑葚肩膀上,闻着龙袍上的龙烛熏香,感觉到自己被一种名为「权力」的具象化神物倒入了爱情之中。 这爱情伴随欲望而来,来的快,去的也快,是欲望的分支,男人的爱大致如此,欲望盈心,如无鞘之剑,肆意挥洒,若无触碰,更少谈笑,不似许多妇人,形而上学,盲目奉献,幻想为先,尊严空匣。 第136章 雅居下 然而桑葚并没有陷入形而上学的爱情幻想。 她是天生注重实际的人,既不会因为恐惧围剿而食不下咽,也不会因为看穿人性而厌世自卑。 不因为世界的不完美而心痛挣扎,也不因为本质孤独而想把自己托付到别人身上。 她眼里的人就只是人,他们均活在此刻,既不活在过去,也没有活到未来。 这一刻过去,就是下一刻。之后一切,但凭行动。 人总是想把自己托付到某件事上,来脱离本质孤独。 比如确认自己的价值、确认一个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亲人挚友,更多的女人寻找一个忠夫良婿,更多的男人寻找一个血缘后代。 若找不到托付,就像浮萍,孤零零在世间,被抛弃了一般。 偏偏这世上的人都彼此疏离,都说要大同社会,却都因为嫁娶就萌生第一层猜疑敌意,之后神经衰弱并发而来,圈禁自私,管控鄙夷,在这之中,仿佛寻找归宿就更重要了。 而这归宿,在那人眼里,也自带主角般的光彩,令人难以忘怀,世间仅此一个,即是爱情。其实世间相似者远比不同者多得多。 万事万物也都需要经得起批判推敲,战战兢兢、一言堂拒绝别人批判推敲的,几乎都是内部有蛀虫的苹果。 桑葚的思维就比较简单,她用不着用自己的旷世美貌来寻找一个富可敌国、或是貌比潘安的归宿,不用索求别人的追捧,若神收走她的美貌,给她路人面孔,她也无妨。 她一门心思享受着元淇的躯体,并没有产生任何幻想和依赖,元淇反倒被她迷的七荤八素,这一刻幻想着要提着衣袍跟着她浪迹天涯了。 一曲终了,元淇趴在榻上,金龟纹的锦被盖在后腰,桑葚捏着他的手玩,元淇忽然道:“做我的妻子吧,元姬。” “各大宗族府里招进的只有媳妇和下人,逐出的只有女儿和罪奴。”桑葚道,“你又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妻子呢?” 元淇道:“你为何对嫁娶如此敌意?只是爱的结晶而已。” “爱只是爱,没必要搞一个契约捆绑,就是友人也没有写挚友契约。”桑葚把玩着他的躯体,懒懒地说,“何况,嫁娶最初就是为了儿子当香火而确立的。除了嫁娶,女儿、儿子一起做后代香火,造福后人。” “我是说你我之间,不谈旁人。” 元淇淡然一笑。 “没必要。如果你很喜欢我,我们就这样自由地相处。 平白的契约,只会演变出毒夫和怨妇,彼此不爱的那一刻,契约就是累赘枷锁,旧契约成了黑历史。 如果非要捆绑别人,不算爱。” 桑葚低头亲了一下元淇的额头,接着说:“刚才辛苦你了。” 元淇耳朵一热,忽然很想抽烟草。他不吸曼陀罗烟,虽然大女赞国到处都是,但文朝是禁止的。他也厌恶那东西。 桑葚让太监给元淇拿烟管来,捏捏元淇的腿肚子,太监低着头进来,头垂得更低地出去。 元淇醒悟过来,深宫太监似乎心知肚明是自己被桑葚搞了,而不是桑葚被自己搞,拿烟的手微微一抖,不太自在。 桑葚又道:“嫁娶是一种嫁接的家庭结构,废嫁娶只是回归本家,智人理当如此。” 元淇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道:“别给我洗脑。” 桑葚道:“真理会用事实说话。” “你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独裁?”元淇讽道。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时代要不断进步。”桑葚道,“不知元家打算何时出手?” 她看着元淇的眼睛:“元达明和李堡两人的人头一给我,我一定帮你们登上文朝皇位。” “李堡已经死了。” 元淇轻笑:“被王曦毒死了。她把妖魔瘟疫传给他,为此不惜认他做干爹。” 他把王曦所作所为告诉桑葚,果然桑葚迫不及待要见王曦。 “你要先把高氏除掉。”元淇说。 “你的语气过于不敬。”桑葚道,“给我元达明的人头,你父亲要杀我的仇,我就因为你对我的帮助不报复了。” ——真是一头白眼狼。 元淇些许暗恨。 她对自己就应该毕恭毕敬,她毕竟只个女人,还是个不洁的女人。 元淇想起什么,突然问:“你和京参到底什么关系?你真堕过胎?” 桑葚捏住他的下巴,眼睛熠熠有光,然后又松开他。 “我以前的十八年,是生活在高墙里的。我没有见到母亲,我是被遗弃的,京参说我的母亲是化归山洞的魔神。” 桑葚并不遮掩,她也不怕别人知道。 元淇瞠目。神子。 虽然以前也料得到.... 面前的少女是神的孩子,这就是她为什么是神胎的原因。神的孩子,自然也是神。 “下次用少一点玫瑰油,很黏,洗完还是有点黏。” 元淇突然转移话题,他默然于桑葚的坦诚和光明磊落。 “元达明的人头。”桑葚又说。 元淇道:“他是我的弟弟。” “不是亲弟。”桑葚笑道,“我是一定要杀他的,在他手里,我死了两次。一次在井里,一次在他找来的李堡手里。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她语气并未激动,但语气令人毛骨悚然,如狼如虎。 元淇抬起手臂要揽她,桑葚扛着他的胳膊,偏头咬了一口他手臂上的适中肌肉。 邕什抱着剑站在院子里,身边的副将士卒都胆怯地不敢说话。 邕什的父亲站在门口,这是邕什第一次带着弋什回来,她之前一直抓捕当初造谣、污蔑、讹传自己的地痞恶霸、酸腐文人,并没有回家。 弋什穿武士们给她找工匠打造的儿童轻甲,护心铁外就是流檀纹的绸衣华袍,腰间佩戴短剑,留着数股男式辫子,稚嫩的脸和个秀气的贵族小少爷一般。 “将军大人.....” 邕什父亲并非蠢蛋,回过神来就用了这个称呼。 “母亲呢?”邕什冷着脸。 “她...她去牧场了,在地主老爷那里....我身体不好,就在家里、” “你在家里睡大觉吧。”邕什一下子打断他的话。 第137章 绝意 “这、将军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好歹也是你父亲啊...” 邕什的父亲形容干瘦,但力气并不小,邕什艰难万险考进武场前,就是被他从小打到大的。 “很快就不是了。” 邕什不想和他废话,围观的邕什随众就听她吩咐,已经冲进屋子里去搬邕什的旧东西,结果他们空手出来,一个领头的走到邕什身边,抱憾地低语。 “将军大人....没有啊。” 邕什指着父亲的鼻子:“你他奶奶的把我的东西全都倒空了?!” “呃、你人都走了,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呀。”父亲颤抖一下,“目儿弟,你好好说,你娘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一家人终于团结了。” “团结你奶奶。”邕什拉过弋什道,“我不叫目儿弟,我叫邕什!你给我们起这种侮辱性质的名字,就是一宗罪你懂不懂? 我看你就来气,天天欺压我和我妹妹,还有我娘,以前每天都要挨你打,你和我娘反正是一样.....” 她越说越来气,索性让随众把搬来的一张椅子放在院子里,她坐下。 家里穷的连长板凳都只有一条。 那条长板凳自然是属于父亲的位置,没人敢和他抢。也是他的武器,没事就拿在手里耀武扬威地揍她们。 “你以前把我打的遍体鳞伤,什么脏的都拿来骂我,千方百计要送我去当伎女,要不是老子争气考进武场,现在还接...客。” 邕什咬牙切齿的,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初无助的屈辱。她后来宁愿待在武场都不想回家。 父亲走到邕什面前:“将军...你如今是将军了、难道真的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没错。” 邕什刚说完,就听到门口篮子跌落的声音,回头就看见母亲愣愣地杵在门口,看见邕什仿佛做梦一样:“你回来了....” 邕什站起身。 “娘。”邕什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指着父亲道,“你现在和他离,我会好好安置你,也会给他一大笔赡养费,要么你们俩好好过,但我一毛钱不会给。以前你们怎么瞧不起我和弋什的,我可一点儿没忘。” “弋什?”母亲一愣。 “啊,你还不知道吧。”邕什弯下腰,揽着弋什,摸摸她的发顶,“她现在才不叫什么耳尔弟,她是我邕什的妹妹弋什,以后也是要做将军的人。 你们不是一直都说我们是锅台转、赔钱货吗?你们那么想要男孩儿,就生,只不过我们是来和你们断绝关系的。” 母亲泪流满面,去摸邕什的脸。邕什偏头避开了。 “女儿啊...你真争气啊,娘以前目光短浅了。” 母亲有些语无伦次,上上下下打量邕什,被她浑身灿灿发亮的铠甲震得哽咽不止,连声赞叹道,“好样的、好样的!” 邕什有些动容,弋什本来被邕什拉着,现在挣脱开邕什的手,扑到母亲怀里:“娘!” 邕什的父亲也走近一些,原来因为忌惮着邕什不敢接近,如今也胆大了。 “以前都是爹不对,你现在是将军,爹任打任骂。” 邕什母亲道:“你看看你爹,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说这世上哪有孩子打爹的啊?” 邕什想起自己自己儿时的邻居,那户老汉有三个儿子,老婆死了,他一个人把儿子们拉扯大。 儿子们一个比一个高壮,娶了媳妇后都出去混,别提赡养费什么的,一个个回来全管老父亲要钱,不给就打。 邕什九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偷偷在武场外小馆偷学修炼,那时候就见到邻居家的二儿子手持擀面杖追打自己亲爹,把亲爹打得满嘴是血,一边打一边喊:“你个老不死的,要啥啥没有,死了算了”之类的。 因为是地痞,并没人敢管。 邕什父母从她小时候就一口一个赔钱货地骂,做梦都想要儿子。 想到此处,邕什笑问母亲。 “娘,我走之前,你说你怀孕了,可能是弟弟。所以我带着妹妹走了,你们也没多难过,找也没找过一回。 但是怎么现在肚子不显怀呢?难道掉了?” 她鲜明的讽刺谁都听得出来,母亲拧眉,眼泪糊了一脸:“邕什....娘知道你恨娘,娘以前虽然没给过你几次好脸,但吃穿没短过你,你和你妹妹,都是我的骨肉....” 弋什一身华服,被衣衫褴褛的母亲抱着,咬着手指看邕什。 “姐,你别气了,爹娘毕竟是爹娘啊。” 邕什一笑,十分自嘲。她是没有任何快乐童年的人,一天都没有。 只有无穷无尽的打骂、嫌弃、驱逐。她从小得到的只有否定、否定、否定。 “以前从来都是几天几天只能吃一顿,这叫没短过我?弋什,你失忆了?算了...” 邕什道:“我就是这么小心眼,我从小无数次都发誓要和你们断绝关系,现在我不想重复。” 她看向母亲:“我知道,你离了丈夫活不下去,你怕街坊碎嘴骂你,怕自己没人要。现在世道变了,妇人不需要依靠别人,也没有嫁娶。 你是要吃香喝辣,还是要和这个男人继续一起?” “这是你爹...”母亲哭喊,“我这辈子就他这一个男人,你至于这么逼我吗?” 随众们也犹疑着来劝邕什,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闹这么大,和疯了一样。 邕什面无波澜道:“那好。”她仿佛早料到这个回答。 不缺心眼的家长也不一定了解子女,但不缺心眼的子女一定是最了解家长的。 她转向父亲,然后抬抬手,随众抬上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耀眼的珠宝金串。 “爹,我把这一箱东西给你,足够你置办后半生,过好日子了。你是要这些,还是要我娘?” 邕什冷声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过时不候。你自己考虑。” 邕什的父亲脸上挂着怒气,惯性让他想抬手殴打邕什,以前都揍过千百回了,自然是熟的很。但是如今自然不敢,手刚抬起来就放下了。 邕什的母亲嚎啕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弋什被她抱着,母亲的泪水都淌到她脸上了,弋什突然发现母亲的衣着那么简陋,家也这么小,原来家里的土霸王父亲,在这群官武士面前啥也不是。 她跟着姐姐见过太多世面了,进过军营帐子,见过流水般的军伍行卒,访过神山大川,甚至桑葚还穿着龙袍拉着她的小手进皇宫,让小小的她坐在膝上,而桑葚坐在内殿龙椅上。 第138章 挚友 而邕什的父亲却是愣在原地,这时就听门外又有车马声,邕什回头一看,讶然看见卜姽翻身下马,腰间刀剑晃动着朝自己走来。 随众们看见卜姽都是高呼行礼不迭,卜姽高扎辫发,头戴宝冠,衣铠甲袍皆为能工大造,一身贵人气派浑然天成。 “还没处理完?” 卜姽走到跟前,笑着和邕什寒暄一句。 她低下头捏捏弋什的脸蛋,笑眯眯的:“你前些天说想吃文朝的蜜枣,我府上最近结交不少商客游贩,他们带来的文朝蜜枣就有十多种,产地不一,味道也不一样,最甜最好吃的是白井蜜枣,你要尝尝吗?” 弋什乐开了花,一手揪着卜姽的袖子,一手揪着母亲,道:“娘,咱们一起去吃蜜枣吧!可甜啦,草原都没有!” 邕什父母看着卜姽袖子上都镀金边,洒着金粉,着实是豪奢荣华,堆金积玉。 听到蜜枣的事,他们都忍不住幻想起来那些富贵景象,自己一辈子都别想碰到的东西,借助女儿将会实现。 她就是权力与金钱的象征,接近皇权的头几号人物之一。 邕什父亲眉眼一紧,弋什这时候已经被卜姽抱到怀里,一个儿童没什么重量,何况卜姽修行力量已是海丈基础。 邕什家门外早就被军官护住,寻常百姓接近都难,地痞们早都抓个精光,百姓们隔着老远瞄着邕什家门口,狂热地议论。 “现在咱们都是认识邕什大将军的人啦!” “咱们这又穷又苦,邕什将军一来,很多商铺肯定都来了,以后好日子要来了....” 院里,邕什道:“没得商量,我可以依然认你做爹,不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但是你若不离,你就继续住这里吧——” 她还没说完,她父亲就扶着墙喃喃道:“你为什么要逼我、我是你爹啊...” “以前你也没把我当女儿,只当是赔钱货。” 邕什淡淡地说。 气氛依旧僵持,邕什母亲去掐弋什,低声道:“去劝劝你姐。” “你说什么?说大声些。”卜姽横眉道,邕什母亲无话可说。 她反正是不可能和邕什父亲分开的,他们老两口扶持一辈子了。 虽然他总是打自己,隔三差五就家暴,还让她数次流产。 以前怕被抓堕胎,都是偷偷流血大夫也不敢找,也不敢声张怀孕,药也没喝过一口。 但她给他洗衣服做饭一辈子了,已成惯性,培养出亲情来了。她把他当亲人。 再说了,父母夫妻结合,天造地设,怎么可能是子女说拆就能拆的.... “将军真的会把这一箱东西给我?”父亲颤抖着问。 “我有必要骗你吗。” 邕什顿感心累,脸上却是嘲笑。 母亲看着父亲走向那箱珠宝,面露惊慌。 邕什父亲盘算着前些日子里赌场的美娇娘,那个姑娘人美声甜,是他这个年纪休想肖想的——但是有了这箱价值千金的金银珠宝就不一样了。 再说,不就是休妻! 邕什和他是骨肉血缘,只要她不和自己断绝父女关系,什么都好说。 和这个老婆子待久了也看腻了,又生不出儿子,饭桶一个。 虽然现在取消了嫁娶,父亲也显得没那么重要。 但他还是想要一个儿子,这是他一生的执念。必须要儿子来传香火才行! 邕什的随众帮忙拖着箱子回屋,在院子里当场就找官吏办了离婚相关的章文。 邕什母亲道:“邕什、你怎么——” “娘,你做了一辈子忠奴了。 你也没少虐待我们,妹妹还小,屁也不懂,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你自己也看不起娘们儿,那个男的为了一箱子财宝就能和你离,你信不信,如果别人给他钱,要把你卖到勾栏里,他立马就会同意。 就像你们以前算计着要把我和妹妹卖去当伎女一样,你自己忘了,别以为我就会忘。” 邕什心情极差,抽身就走,随众们捧着新衣裳和新鞋子来到邕什母亲面前,笑道:“夫人,轿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卜姽把弋什放到轿子里,让她娘和随众看着,追上邕什,她俩以前颇有些不愉快,但随着紧张战事、把后背交给彼此后,已经冰释前嫌。 “喝酒吗?” 卜姽掏出酒壶。 邕什烦躁地点点头。 两人到了一处偏僻的废弃老宅,坐在房顶上,看到一块房顶都秃了,俯视就能看见屋里半人高的荒草。 邕什抬头喝了一大口,酒沾在嘴唇上,她也不管,愣愣地岔开腿坐着吹风。 卜姽拍拍她肩膀,道:“别想了。” “我做的过分吗?” 邕什的手到现在都是冰凉的,略微发抖。卜姽装作没看见:“不过分。你比我还强点,我家人直接给我办了一场葬礼呢。” 邕什属于贫民窟里普通人家的女儿,虽说重男轻女,却并不特殊,其他人家的女儿都是这样的。 她若狠下心,也没什么其它事来烦心。家徒四壁,何来老鼠? 但卜姽的家族光是嫡生的,一代代活着的人加起来,就有几百号。 这还不论那些庶生的、没落户的私生子、内外亲戚、远房亲戚、同姓同乡联姻旧亲。 卜姽也想过撕破脸,也那么做了,但双拳难敌四手,家人们轮番爱的轰炸,她如在梦中,不愿醒来。 这些亲情,不论亲疏远近、不管真假虚实,都让她心里暖暖的。 以前跟着桑葚,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回来让他们傻眼。 虽然后来彻底心如死灰,也知道了人族的起源,厌弃起自己家的家庭结构,但是亲情的力量是无穷的,死灰也能复燃。 “不管做什么,自己开心就好。”卜姽接过邕什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咂嘴道,“带劲!” 两人聊了许久,不知不觉聊到桑葚。 卜姽一拍大腿:“你知道吗,当初被大人救了,结果还反过来帮着官吏说大人强堕人胎的那户人家,本来不是家里着火了嘛。 结果现在调查出来,好像是那女的自己点火自焚了,医馆大夫说,那女的不能再生了,她回去后就不太正常。” 邕什刚才都哭了一场,眼角发红。 “大人还在调查那户人家?.....大人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女的。” 卜姽道:“哎呀,大人怕那女的是被人害死,结果那女的是自己自尽的。” “谁知道呢。”邕什的声音散在风里,“我其实不想看见我娘,我宁愿一直和妹妹两个人住一起。” 第139章 酒量 “你可以来我家啊,我完全欢迎。”卜姽靠在邕什身上,一点不拘束,想什么说什么,“我家人给我找了一批美男,个个姿色上等,可惜我可不想做妻子才做的事。 我自己的手试过,疼的要死,我才不那样呢。” 邕什笑道:“那么你就不那样呗。” “但是我也喜欢玩他们。”卜姽道,“你来我府上,想挑多少挑多少。我可不是逼迫他们,他们一个个sao的很,我让他们走,还给他们路费金钱,走了几个,剩下的全想傍上我这棵大树。” 她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可不会像我哥那样,我不会被爱情诱惑的五迷三道。” “你哥也没五迷三道啊,你嫂子都死在他手上了。”邕什道,“我看你哥,精的很。他想玩的时候,就陪你嫂子玩;不想玩了,就像猫吞耗子,一口一个。” “哎。” 卜姽叹气,酒壶里的酒都喝光了,两人都偶尔打一个酒嗝。 一只鸟飞过来,一坨白色的鸟屎不偏不倚要砸到邕什额头上,被她的术法屏障闪着光弹走了。 光一闪过,又消无,仿佛她周身只有空气。 “你真不要那些男人啊?”卜姽道,“都漂亮的很,摸起来就舒坦。” “没意思。”邕什道,“经过铄城保卫战时,狸猫那件事后,我发现我对男人提不起兴趣。” “什么?你不会喜欢女人吧?”卜姽犯恶心地缩手,“你可不要看上我。” “你心态有问题,就算我喜欢女人,难道恶心吗?我不觉得喜欢女人的女人恶心,喜欢男人的男人也不恶心。”邕什坦诚地说,“但我也不喜欢女人。” “你要孤独终老啊。”卜姽想了想,又嗤笑,“嘿,我其实也不想嫁人。等等,现在都没有嫁娶了——大家都孤独终老啊。” “这才不叫孤独终老。像我父母那个德行,难道还是正确模板吗?”邕什醉醺醺地亲了卜姽一口,并没任何欲望色彩,纯属友人亲昵。 邕什报复地说:“你越嫌恶心的事,我越要膈应你。” 卜姽跳起来,哈哈大笑:“你过分了啊你,我这么好心来安慰你,你就这个态度!” 两人又坐下来,此时鸿雁南飞,霞云四散如海里浮游。 “你说起美男....我就想起大人金屋藏娇的那个美男。” 邕什这回好好坐着,反倒是卜姽抱着邕什胳膊,靠在友人肩上,眼泪蹭了她一身。 邕什正要继续讨论八卦,就注意到身上的泪水,骂道:“你又哭个屁啊?” 卜姽吸吸鼻子。 “我就是高兴...虽然大人登基之后,咱们这两百多人是聚了一次,但是那次不尽兴,后来我回我家....我说真的,我他奶奶的根本就郁闷死了! 那群假货,表面上恭维我,背地里算计我...我还在你面前强撑个几把?” 卜姽抱着邕什的胳膊,邕什脑内咯噔一下,马上就知道了,卜姽酒劲上来了,开始耍酒疯了。 邕什恨铁不成钢地锤了卜姽一拳。 自己心情很差,居然忘记这茬了。 说实在的,喝酒水平最差的就是这个卜姽! 两百多号人里,桑姬老大绝对是酒量杠杠的,但也比不过邕什和另一票人。 唯独卜姽,酒量一等一的差,喝了两杯就说胡话,喝三杯就满地打滚——以前确实这么做过。就没人酒量比她还差! 谁都没想到贵族出身的卜姽,以前耍起酒疯来十匹马都拉不住,就连最无赖的地痞都得被她的酒疯吓到。 她毫无淑女仪态的模样,这群女武士看着就直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就事论事,耍酒疯的确是格外扫兴。 因此连桑葚都怕了她了,以后大家一起喝酒,卜姽碗里的要么是麦子酒,要么直接换成茶。她倒也不是酒罐子,乐呵呵地笑。 “你知道我回去,他们怎么对我吗?他奶奶的,我那个不要脸的哥哥,去找了一堆鸭子给我,我的天。 他们居然全都溜光在屋里等我,给我恶心的,当场就把喝的酒都吐出来了,吐了一地....哎..反正我早就不是什么贵族闺秀了,那群鸭子还算计着要扑我,让我生他们的孩子,他们做春秋大梦呢。” 卜姽一通乱讲,迷迷糊糊地眼冒金星一般眯着眼,两颊酡红地贴到邕什身上,扒着她的脸。 邕什偏头笑道:“你恶不恶心,滚开啦你....别吐我身上、” 卜姽还在发酒疯:“我就跟你说,我自从以前自己玩了一次,那给我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马的,我好歹也是个人物,我可不想那群鸭子让我受那罪。 我是想好了,我以后想生孩子了再找美男,我才懒得碰他们,就觉得特别脏,我觉得和我从小受的这教育有关系。 总之我是不理解,那个照珠将军,那么欠揍的一个人,你说说他俩叔叔都死了,追杀老大,结果被老大直接两刀砍死,他就在旁边看着。 你说这么大的仇怨,他居然好意思让老大饶了他? 要说东山再起,也是困难了。他可真怂。老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种男的有什么好玩的?” 听着卜姽废话连篇,邕什就翻白眼推开她:“你别吐我身上。” 末了,她又说:“你不懂,咱们老大玩的花着呢。” “对,嘿嘿,那萝卜。” 卜姽正邪笑着,突然一震,转过头哇哇地开吐了,邕什捏着鼻子稳如泰山地坐着,眼睛盯着天上的云:“你可别喝酒了以后,这么点儿就这样了。” 卜姽吐完,邕什拿出手帕给她胡乱擦脸,动作还是很温柔的,就听卜姽鼻音瓮瓮的:“我也要学老大那么玩,我玩死那群家奴。” “你....”邕什叹道,“他们也不容易。你何必呢。” “他们听我叔叔哥哥的话,我看着就碍眼。” 卜姽倒是和芝琢、邕什不同,芝琢脾气稳,邕什下手狠,卜姽比较复杂。 她对家奴一向没有同情心,虽然桑葚一直念叨,还给她讲了人族上古故事,但卜姽还是扭转不过来这个本性。 邕什就转移了话题:“老大不喜欢照珠将军,你不用担心。” 第140章 照珠 卜姽歪在房顶上,差点掉进那个洞里,被邕什一边厉声训斥,一边拽着腿:“你别掉下去!” 邕什这么震天响一喊,卜姽完全酒醒了。 也不知道刚才她做什么梦了,一起来就盘腿坐着,思考什么哲学问题似的。 “你死啦?” 见她闭着眼睛打坐似的,好半天不说话,邕什打趣道。 “我想起来了。”卜姽沉声道,仿佛刚才耍酒疯的不是她,“东海帮的人有问题,那个紫见很久都没动静了。” 邕什歪头:“你才想起来啊,我早就派人把紫见抓起来了。你知道她偷摸去见谁吗?” “谁?”卜姽瞪着看过去,表情过于严肃,邕什一下子就看笑了。 “她要的是醒石碎片,再咱们这里待着不舒服,要去凌风国,我想着老大也要醒石,没让她走,直接把人截胡关起来了。” 邕什得意地耀武扬威地说。 紫见和霜打的茄子一样坐在凳子上,侍卫把饭盒端进来,一一摆好。 “我吃不惯!” 紫见被软禁两日了,东海帮完全不知道——临行前还好好告别了呢,谁知道自己突然被那个邕什将军的人在国道截了。 “别让小人难做。”门外的侍卫长提着文朝商人的鸟笼进来,放到地上,“这是营将大人给您准备的玩物。” 紫见火了:“邕什将军呢?” 侍卫长脸色一变,侍卫们都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她。 “邕什大将军也是你说要见就能见的?”侍卫长直接嗤笑。 营将这个等级上,还隔着五个官级,然后是那两百多号核心内阁将军的边缘佛系成员,之上才是邕什。 “去给圣上带话,我要面见圣上。”紫见瞪起眼睛,“我对圣上有知遇之恩!” 桑葚见元淇的车马离开皇宫,忽然感觉很无聊。以后都不想和他一起玩了,当然是那种玩。平时吃吃喝喝聊天还是可以的。 她们就这样一直保持朋友或恩人关系也挺好。 桑葚讨厌这种黏黏糊糊、主次不明的所谓男女关系。元淇时刻都用看弱者的眼神看自己,和他一起玩没意思。 桑葚叫太监去找小吉——本来她打算让这些太监都出宫,但他们哭求要留下,还说阉人出去也没前途,不如在宫里,只好留下。 结果小吉穿着华服窜上宫殿房顶一路跑下来,把宫女太监吓个半死,小吉是白痢疾的事,桑葚还是隐瞒了,只说他是普通妖物,否则肯定让这些人寝食难安。 小吉是吃人的白痢疾,但是白痢疾其实也可以吃动物肉,它们更喜欢吃人肉而已。 桑葚警告小吉以后不许吃人,而且还打算铲除白痢疾这种妖魔,小吉毫不在意要被灭族的危险,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只吃牛肉。 “你敢吃人我就砍死你。” 也多亏了桑葚这句话,他才忍住。 小吉从房顶窜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张开双臂,从天而降,这一般是白痢疾捕食的动作,但此刻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桑葚也展开怀抱,小吉扑到她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檀香味,很香。 “想朕了吗?”桑葚随便问了一句。 “想。”小吉道,“还以为陛下不要我了呢。” “怎么这么说?” 桑葚捏捏他的脸,发现妖魔体质就是特殊,肌肤白的跟雪似的,柔软似糖团。 但她已经知道白痢疾本体的凶恶德行,所以只是一笑而过。 “陛下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小吉撅着嘴道,俊美的脸上满是柔弱的讨好,“陛下就不能只看着我一人吗?” 桑葚还没说话,他又说:“但是...陛下这种忽视我的英雄姿态,又让我喜欢得不得了。” 之所以连可能被灭族也不在乎,是因为小吉沉迷于这种被践踏的感觉。 越被践踏、欺凌,他就越喜欢。当然这种事必须要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来做才够资格。 “你没救了。照珠也被朕玩,却没像你这么上赶着。” 桑葚调侃几句,就走在宫廷长廊上,小吉提着衣袍在后面跟上,叫道:“陛下,为什么要去这个方向呀,大殿不在这里。” “去玩玩那个照珠。” 桑葚道:“朕最近想去岳阳山取一把叫霜女的武器,还要接见幽都来的使者,事多杂乱,有些人就趁机搞事,你帮朕看好刑瀑和刑庭。” 小吉一愣:“陛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种事?为什么要给我解释?” 桑葚哑然失笑:“你就是贱皮子,算了,朕不说了。” 小吉沉思道:“陛下不用和我说这种事,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的,陛下不用尊重我....那样就不像英雄了啊。” “小吉。”桑葚突然停步,回头。 到刚才为止,桑葚都是走在小吉前头,头也不回地对话。 “朕不喜欢别人强迫朕做事。”桑葚冷声道,“其实强迫分很多种,强迫别人做弱者、强迫别人做强者,其实是一样的。 朕愿意给你解释,是朕的自由。朕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放弃这种自由,只为了讨好你的媚强之心。” 她说完,整个长廊的花都随着风摇动一下。 “你回去吧。”桑葚道:“回你的族群去。” “陛下....” 小吉面带仓皇:“陛下、不要赶我走...” “那你以后不要把你的不满挂在嘴边,朕不需要别人来教朕怎么做。你若不开心,就走。若想留下,就要学会闭嘴。” 桑葚毫无感情地说。 她讨厌黏黏糊糊的男女关系,只要这种关系有一点惹人厌烦的黏黏糊糊,不像友情那么纯粹,桑葚立马就会抽离感情。 友情、亲情于她来说更为重要。 小吉抿着嘴,活动了一下下巴,然后飞奔过去抱住桑葚。 “陛下,你好强。” 小吉陶醉地依偎着她:“陛下,我爱你。” 这就是妖魔的爱。 桑葚哭笑不得,这与其说是爱她,不如说是爱....欲望、爱感觉。 不过,男女之爱本来就是这么个东西。 很快来到钟露殿,这原本是布汗国主妃子寝宫。 结果布汗国主被目迩公主搞死,他的妃子、皇子也都殉葬了——全是南安为了铲除异己搞的,桑葚来晚一步,没救下来这群人。 看着雕花窗棂以及上面的金铃铛,小吉叫道:“他怎么还不死呢?”料想里面的人肯定听到了。 桑葚没想到他玩这幼稚的宫斗戏码。 她进去,宫女太监站成一排行新礼,桑葚看见照珠将军还因为风寒缩在被子里。 她坐到榻边,模样像宝珠一样的天之骄子、俊美青年翻个身看见她。 “陛下。” 桑葚并没回答。 照珠将军把手里的兵书藏到枕头下面,被桑葚抽出来撕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 第141章 旧事上 照珠将军想起以前和两个叔叔刺杀桑葚的时候。 战火纷飞,血兵交接。如鳄出海,遍地火尘。 “你们私下散布对母神的诋毁之语、疯狂污蔑造谣我的经历,被关进监狱还不反省,居然敢劫宫?” 坐在龙椅上的桑葚冷声道。 却还没有穿龙袍,一身黑袍,凛目寒眉,山灵刀平放在她膝上,不动如山,其势如雷。 “妖女,我叔叔斋仪王才是真正的天选之王,万国之表率,你一介粗鄙陋妇如何敢觊觎男子龙位?” 照珠将军脸上都是将军士卒身上飞喷出来的血,有的都干涸了。并不认为自己随便杀桑葚这边的士卒有错。 “有何不敢?”桑葚道,“斋仪王爷,别不说话,叫你侄子来打头阵,算什么英雄。你上前来,与我单挑,敢吗?” 桑葚龙椅附近自然也是一群御林武士,但金宫周围尽数都是斋仪王爷这边的策反军官、武士、巫者,还夹杂不少旧教派一鼓作气的将领。 他们统筹了许多大股的旧教派力量,可谓是对桑葚极团结的一次反扑主力。 但对她来说,并不强。 她怡然自得的语气并未让斋仪王爷动怒,他拿着法器,身后一群几百个侠士,这些都是世界各地听说桑姬名号来讨伐她的。 斋仪王爷道:“桑姬,你势单力薄,不是因为你遭人围攻,是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法器与妖物即将一举而出,混战即将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眼见拿着法器的右手直接被一道白线割断,然后那几百个带着兵器扑上去的侠士全都被一道白线砍的血肉横飞,照世王爷大叫一声,缩在照珠将军背后。 “好侄儿....快把你那法宝拿出来.....!”照世王爷叫道。 斋仪王爷则是大吼出泪,整个右掌掉在地上,血喷了身边侍从一身。 桑葚站在金地板上,脸上寸血不沾。 “我已经是手沾无数人鲜血的人,不妨再多几个。”桑葚抬起下巴,眼如寒铁,“我只杀要杀我的人,你们找死,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照珠将军扔出法器,那是个举着双臂的人形妖魔,气宇轩昂,如饿鬼张着大嘴。 面似男性,既像无礼恶汉,又像矜贵老爷,不怒自威,腾腾杀雾。 手若女性,指甲尖长,纤细绵软,鬼手袭来,不掏人心不罢休。 它吐出白色的死气,桑葚一看见它,周遭的一切就突然静止了,瞬间化为灰白色。 她的山灵刀也是如此。 桑葚抬手,生生挡住那妖魔的一次袭击,巨力之下,也能听到自己骨骼的轻响。 这是个魔神的遗魂,被抽了几丝放在法器里,日复一日养化。 它出手快准狠,亦是不凡魔灵,与寻常妖魔完全不同,一下子就把桑葚手臂掏出一个血洞,桑葚的手飞速愈合的时候,她抬腿飞起一脚,把这凝视下来的妖魔的脑袋直接踢飞。 那头颅在天上转了一圈,又飞回来移魂一般地叫道:“你胆敢不服?!” 声音凄厉,四野俱颤。 桑葚感觉自己被这厉叫吓得毛发直立了一瞬似的,寒噤住了,但转瞬就是迎风冷笑:“妖魔死到临头,安敢口出狂言?” 那妖魔的头飞回身体,竟然也是个能自愈的妖魔。 桑葚与它斗的难解难分,昏天黑地,两方都会无限自愈的结果就是永远没有结局。 场面日趋血腥的时候,桑葚听到那妖魔像打雷一样刺声叫道:“你要永远与我待在这里,你一辈子也出不去!” “并非如此吧。”桑葚的手臂飞回到她身体上,她横起手臂,刀在手里溅满黑血,“你是不是拥有延长时间的术法?如果我没猜错,我们本来都是活在这一刻里,但你能小范围地延长这一刻。” “不怕被你看透,你迟早要死的。” 那妖魔说完,就突然从原本洋洋得意的面目狰狞,转变到吓得半死。 “你....你在做什么!” 看见桑葚一刀就砍到斋仪王爷的脑袋上,这魔神遗魂顿时嚎道:“你以为这样有用吗?他....他就是死了,我也能活!我不在乎他的死活!” 这妖魔活在照珠将军的法器里。 “对啊,但是这个领头的已经死了。”桑葚道,“你投诚到我这边,我会善待你。” “哈哈,你果然用这一招。和妖魔谈判,你想的真奇特。” 那魔神的遗魂虽说是遗魂,却也只是丝缕残灵,如今更是只是赝品而已。 它舔着嘴唇,獠牙毕现:“你还不懂世间的真理,我知悉婄山的山神给你讲过人族的上古故事,但你以为那就是全部的真理了吗? 这世间的真理知识,就如过江之鲫,稻田之苗。 婄山的山神难道没有告诉你,她是哪一类山神吗?” 望着它调侃的脸色,桑葚等着它继续说。 没想到这怪物嘎嘎地笑起来,唇齿之间如骷髅轻响,诡异非常,邪肆满身。 “她没有告诉你,永远不要和妖魔谈判吗?我可以和你谈和,前提是你把你的神胎根骨给我吃!” 妖魔大声干瘪地笑道:“婄山是代表世间决意的山,婄山神是万千山神里,最无情无义的一个,她从不在乎情谊,谁碰触她的底线,她就杀谁。 她是排斥的化身,拒绝的旗帜。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城墙,是永亘不化的万年冰霜。 正因如此,她的婄刀刀灵到你手里,才展现无上神威,乃是这绝世的冷硬无情,方为世上杀力的集合。 可是,若你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物极必反,必遭吞噬。 看看你的身体,你的神胎之力正不断被吸收到那把刀里,你的周身被孽力缠绕,你的魂灵沾染冰冷的怨气,你的肺腑浸满仇恨的苦水。 你还以为你杀掉这几个人族的孙子,做了皇帝,就能掌控大权,改善人间,殊不知你自己就被死亡的阴云笼罩,你头顶已经有一把死神的剑,随时能够取你性命。 你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内耗和虚弱,但你从未告诉你身边的人,你又何苦呢?你的五脏六腑很快就会自毁自腐,你注定走向孤独的终结。” 在它滔滔不绝的时候,四周居然开始蒙云现雾,天色阴暗下来,很快就乌云密布,不见一丝霞光。 随着它话音一落,桑葚猛地抬头,就见一道金光,那是闪电在空中炸开。 响雷炸开之后,鳞次栉比、如神如鬼的万钧雷霆,以杀伐天地之势。乍生百转,陡变千枝。 那是凌厉铁刺,是寒霜刀剑,有鞭麟笞凤之势,亦有碎尸万段之力。 桑葚瞪着这场景,那雷霆的形状果真如一把长剑,剑尖恰指她的眼睛。 第142章 旧事下 “你迟早被这把刀杀死!” 妖魔哈哈大笑,下了断言:“你会被你最信任的人、最疼惜的人、最热爱的人,用你最称手的武器,将你斩杀在万古长暗的深渊里,你将永世不得翻身!——” 而它还要再说,就被桑葚一刀穿心,它身上突然突起鳞片,弹飞山灵刀,然后血肉愈合起来。 但是桑葚连残影都没有地出现了,一刀,一刀,皆是下了死手。甚至有超常发挥的意思。 妖魔看见桑葚冷若冰霜的脸,以及她眼里自己身上鲜血飞溅的倒影,连连后退。 它狂欢般地嘶鸣着:“你饶是再不甘也没用,你站在世界的背面,你为这天下人不耻!你这个疯婆子!人人恨不得将你诛杀!” “来啊,试着杀我啊。你杀不死我,正如你一样,我一辈子都死不了,哈哈哈哈——” 天上雷鸣四宇,地上血流成河。 桑葚和妖魔几乎都成个血人,妖魔两只手就是武器,桑葚有刀也有剑。两者又都会术法攻守,彼此交战,杀机四伏,但转瞬又能生回原样。 桑葚打着打着,就心累了。 自己和妖魔,就像停滞在「生」这个阶段一样,无限的生之力,光是血就只能无限再生的。 她疲于应对着妖魔攻击,天上一阵炸雷,桑葚忽然一愣。 面前这姿容可怖的恶鬼妖魔,被雷电一照,那五根刀尖般的指爪已经来到桑葚面前。 桑葚单手擒住那只手,毫不费力。她阴狠地说:“我死也拉着你一起死。” 妖魔突然看到桑葚举起刀,从它后背一直捅到前面来,连带她的腹部也被刺穿,然后她抱住妖魔的头,一把拧到旁边去。 “大不了我们一起死,这样你做梦也别想自愈,我们一起在这刀下死!” 桑葚冷笑不止,口吐鲜血。妖魔慌了,自己本来可以弹开武器自愈——所有自愈都必须排除体内外物——但桑葚和它一起做叉烧肉,根本脱不开身。 “你疯了,你真的会死的,你就算会复活,难道能一次次复活吗?” “不复活也无所谓。” 桑葚开始抠妖魔的眼珠,把它疼的哀嚎抽搐。 “你有病吧你、你真是个疯子....你疯不要拉上我一起疯....”妖魔显然惧了,左右晃头,“你、你你真的死了的话,你的付出就都白费了!” 桑葚喷了它一脖子血沫,声音已经沙哑:“我不会让你们继续祸害这里的,你这辈子都别想活着回去,我已经清楚,他们除了你,没有别的法宝.....你只要死了,芝琢她们就可以继续按照我的遗志,建立人人安乐的国度了。” “你真是有病、你为了谁要做到这种程度? 那群人和你完全不相识,甚至这个照珠将军派了一大堆家臣画污蔑你的册子,所有平民都看过,他们都看着侮辱你的册子发笑议论呢!” 妖魔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地发抖打摆子:“你有毛病你!....松开我,你这个圣母....” 狠的怕不要命的。 桑葚怕它挣扎开,就和它搏斗,把它抠抓的满脸是血,它也气的扼住桑葚脖子,撕她的脸,弄的也是血肉模糊,场面十分难以见人的凶残,但这也是和妖魔对斗的必然。 “我的确没必要为了外人如此,我完全可以荣华富贵,一世不愁。”桑葚硬声道,“但是我无法容忍这些东西继续存在,它们碍我的眼。” “我想了想,觉得我们可以谈判....”妖魔把桑葚脖子抠的全是血,桑葚也把它的嘴往外撕开,妖魔说话都不利索了,往外喷血,“你疯了你,疯婆子....放开我,我要自愈,我求和,我不闹了我...” 见桑葚不为所动,又说:“我敢撒谎就天打雷劈!” “做点表示让我相信。”桑葚一边咳血一边说。 两人的头脸迅速自愈恢复,毕竟头脸没有外物。 但腹部穿刺的山灵刀让她们失血过多。 桑葚拿出一个空白的法器,这上面已经有她自己的契印、手印、法印和血印,已经能封印妖魔了。 “你做我的奴隶,我就信你。” 桑葚已经快来到死亡的边缘,但还是强撑着和它僵持。 反观这妖魔,已是艰难颤抖,几乎要窒息一般挠着自己的脖子,不断叫着“好疼、好疼”。 “我已经是照珠将军的.....” “你是魔神的遗魂体。”桑葚道,“我看的出来。你那几缕神魂可以随意移动,你离开那个法器,只能是抛弃以前养化出来的巨大力量而已。” “无耻!”妖魔叫道,“你叫我成为一个废物吗?” “要么就死。”桑葚要把法器扔出去,结果那妖魔慌忙接住法器,“别、我要死了...不能再拖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于是它化成几缕神魂,进到了法器里。 妖魔暗自邪笑,我的神魂能随意移动,一个小小法器在怎么困得住我?这妇人一到自己的问题就脑回路不好使了。 然而一进去,就感到四面八方锯齿一般,自己的魂登时被锁链巨齿钉住八十处关键灵位,魂体动弹不得。 桑葚从自己腹中抽出山灵刀,忍不住疼,跌坐在地,她又躺下去,四仰八叉的愈合着。 少女冷笑。 “棱摩贤者全族的法宝给了我,这是能禁锢世间任何魂体的宝贝,我这才没有灭杀他们全族。” 虽然本来就不打算杀他们,但到手的宝贝,哪有不要之理? 那之后,这一秒终于过去了。 众人一晃神,看见桑葚还活着,照珠将军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而自己的叔叔斋仪王爷躺在地上血流如注,照世王爷哀嚎:“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当时他们逼宫前,斋仪王爷在路上曾经告诉照珠将军:“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 “为什么,叔叔?” 照珠将军表面上大义凛然,要和叔叔同生死。 其实他和照世王爷一样怕死,巴不得叔叔这么命令自己。 因为,他是天之骄子。他去过大漠、文朝、幽都,还有数不清的地方。 他深知自己家世显赫,才貌双全,他是平民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他完美到自恋,他不能死。 斋仪王爷曾经回答:“活下去,你要去幽都,找黑星神来灭除这个毒妇。” 思绪百转,回到眼下当前。 照珠看桑葚把自己兵书撕了,抬起下巴冷声说:“我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了,实在没甚意思,你这么做是为了逞什么威风?” 第143章 多闻 桑葚反手就给了照珠将军一个耳光,小吉在她身后叫道:“圣上打得好,你敢忤逆犯上?圣上再打一个!” 桑葚回头睨他一眼,小吉就缩着手不敢说话了。 照珠将军捂着脸,几次都羞愤欲死地要还手,但忍住了,低下头,揪住被子道:“陛下想继续侮辱就来吧,我已经习惯被那么对待了。” “啪” 桑葚给他另半张脸也打了一个耳光,然后退开一步,喊了一声:“来一个太监。” 门外的宫女、太监、侍卫都吓得跑了进来,桑葚指派一个下手最重的太监道:“打,狠狠的打。 此人对朕无礼,连称呼都敢用错,是因为朕多日不来,他要反了天了。” 太监立马冲上去按住照珠将军,左右开弓扇了十来个耳光。 桑葚理理身上的龙袍,这龙袍每一针、每一线似乎都昭示着她这一路的艰难血海,困难重重。 照珠本来还能忍得住,结果十来个耳光后也疼的发懵了。他术法被桑葚镇住封住大半,虽然打得过太监,但桑葚在这,他不可能还手。 ——如此鄙陋下贱的太监,居然打自己这个豪族子弟! 照珠将军的牙齿都格格作响。 他的六个妾早都被恢复自由身,本家的叔伯兄弟,也全都死刑、发配劳教场,或者投诚桑姬。 桑葚做的很绝,让他被本家驱逐,断绝宗族亲属关系。 “别打了....陛下....奴家错了...” 照珠将军咬牙切齿地低声哀嚎,声如蚊蝇。 这是桑葚给他强制定下的自称,照珠将军觉得自己被侮辱到骨子里了。 桑葚淡淡道:“继续打。” 太监本来就没要停手,如今打得更狠了,照珠疼的缩起身体,手被按着也捂不了脸,痛彻心扉地叫起来。 “陛下...啊、饶了、奴家,太疼了....” 太监又是高抬手一个耳光,把照珠直接扇到榻上,太监还要再打,忽然被桑葚抓住手。 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少女道:“朕不想再看见你这么无礼,若还有下次,你就会被斩首。” 她知道自己叔父的遗言是让自己活下来,她什么都知道。 照珠将军低下头,目光阴狠,恨不得生食她血肉,但抬起头,只能表情淡然,隐瞒下任何波涛汹涌 太监、宫女、侍卫走后,桑葚坐下来摸摸照珠的鼻尖,照珠僵硬地呆坐着。 照珠将军一直是瞧不起女人的,他认为世界的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男子汉,男子汉是保护女人的,男子汉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是天地间的真理。 但是桑葚看出了这一点,刻意让他用女人自我下贱的自称,这是对他尊严的践踏,对他人格的侮辱,对他地位的颠覆。 如此屈辱,如今只能先都忍下。 以后找到黑星神,让神明来灭杀神胎,岂不是易如反掌? 桑葚对照珠将军笑道:“世间的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以前拉拢幕客画师,在书市大肆散播对我穷尽侮辱的书画,如今也要你尝尝这好滋味,如何?” 照珠将军本来就等着她来继续用萝卜侮辱自己,结果看到桑葚竟找来宫廷画师,不由得薄怒叫道:“陛下!陛下别......” 他慌了,爬起来拽桑葚的袖子,桑葚眼神示意一下小吉,小吉就撩起衣袍,跳到榻上把照珠将军按住。 照珠将军语气虚弱地反抗无效,宫廷画师讷讷地走过来,桑葚还叫来宫女、太监围观,给画师递笔递纸、调磨颜料。 “陛下.....”三名宫廷画师非常讶异。 桑葚看着照珠将军大难临头的表情,微微一笑:“你们要把最精彩的部分画下来。” 于是,此幅传入后世的经典画作,不得不如下描写。 昭庆仁寺,广竖轻山。 珠金顶银,丛玉满堆。 江走湖散,海掀浪移。 军伍营卒,皆藏义士。 . 悲从何来,乐亦何出。 桑麻笋竹,锋利无穷。 甚思倍虑,人之远恒。 . 用尔则亲,弃尔则疏。 册页盈室,香茶丰屋。 如圣如贤,似神似佛。 体察深巷,终得良马。 位高权重,责深任广。 . 叉齿坚轮,战车匹世。 入库宝藏,实需伯乐。 后土皇天,主宰万物。 雪湖纳锦,秋燕吐芳。 . 浇田洒麦,犬过野林。 喘不过心,吼不令神。 忍心克性,是为人臣。 步履维艰,是为朝员。 驻足乡市,德留万京。 . 铃云响月,吹山奏海。 辱天欺地,无德无义。 一心千变,勿论专一。 时来运转,莫急祖例。 晨曦黄昏,拂晓明辰。 . 照珠将军气弱地躺着,小吉一直在后面抱着他双臂,现在也放开了。 虽然一个时辰,但也断断续续,时动时顿。 桑葚一身龙袍,略微闷出薄汗,她手里有两个玫瑰油空罐,可见她本人还算十分温和。 宫廷画师们一脑门的汗,桑葚问:“画好没?” 拿过来一看,精致缤纷,细腻不失狂放。但还有部分上色匆忙,还有的地方上色没有完成。 “拿回去好好完成。” 桑葚道,这时照珠将军用枕头盖住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小吉抿抿嘴,幻想自己此刻附体在照珠将军身上。 “奴家也想陛下这么对待奴家。”小吉在照珠将军崩溃的哭声中叫道。 “不想。”桑葚转向照珠将军,道,“都已经哭了几回了,怎么又哭了?男儿有泪,可是不轻弹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只是冷笑,上前拿下枕头,把玩他一番,照珠将军带着哭腔道:“放过我吧。” “可以,白绫、匕首、毒药,你自己选一个。朕尊重你自由。” 照珠将军几乎要哭出鼻涕泡,泪水糊了一脸:“求陛下放我出去,不要再陵辱我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你们男儿世界的金科玉律。”桑葚道,“我读过你们家族的千字三篇祖训,上面写着 「人皆芦苇,男儿绝情方能立足。 妇人空仁,必将遭致仇敌报复」等等语句。 你们很赞成对不义的仇敌进行残酷的打击啊,为什么自己一旦输了就如此不认账呢? 你们赢时,百般打击忌惮;你们输时,就开始苛求宽恕、恼羞成怒、对人性失望、搞悲情殉情一类的,一点都不果断。” 她捏了捏照珠将军的耳朵,笑道:“你不如辛武将军黄宴。 他至恶,却也至胆。他输了,会为了全家来求我赐死,表里如一。” 桑葚走出宫殿,小吉冲照珠将军做了个鬼脸也跟上去。 太监宫女们对着门里一阵嗤笑,却不太敢明摆着欺负照珠,毕竟是圣上男宠。 但他们面对邻宫来的宫人,又是一番好吹捧。 “圣上让我打了他。” “啊?那你一定很得圣上心爱吧。” “也就那样....总之、圣上对我们这一宫的都比较仁慈看重啦。” “圣上留我们在宫里,我们的日子比以前可好多了,米粮不缺,也不强求,更没有随便滥杀宫人的事情。” “对啊,我们可比宫外那些贫贱的百姓好多了。” “前些日子....挑粪的工人来求我点事,我就....哎呀,现在可是在圣上身边当差,圣上又仁慈,不结交什么贵族老爷可不行,不够档次。” 太监们的对话,被墙外并没走的桑葚听了个十成十。 小吉也屏息静待,见桑葚表情微怒带着无奈,等到两人离开此地,回到大殿,桑葚见到其他殷勤的宫人,也不太愉悦。 每一个恭恭敬敬的宫人背后,都是各个贵族、封王、大臣、官吏的关系网。 宫内事务繁杂,没有宫人当助力是不行的。 但人性的弱点,让他们极易被贵族操纵,狐假虎威,携威自重。 这是无解的人性问题。 桑葚认为,一定存在完全不同于这种无奈的人性的地方。 那就是真正的人族,她们有真正不为名利诱惑、不沉迷于抢夺价值的人性。 “陛下,人就是这样的。你对他好,他就飘;你对他坏,他就怨。” 小吉见桑葚坐在龙椅上托腮出神,就找宫人准备热乎乎的栗子甜糕和文朝官茶,自己两手端着碟子过来说。 桑葚道:“你可知人族与魔人的故事?” “什么?”小吉一脸懵。 “罢了。”桑葚见他腿细如筷,只是腿肚子肉一点,就道,“你吃胖一点,这么弱不禁风,和甘蔗一样。” “这是仿效人间女子的流行,陛下,美人都是瘦弱如柳、柔顺如风的。”小吉道,“陛下的确是比我还胖一些....陛下易容又化掉了。” “但是也有说法是抽湖为柳,凛风如刀。” 桑葚正这么说,听他一言,就摸摸自己的脸,“哦”了一声,拿来镜子,果然看见五官显露大半原本模样。 她施展术法,要给脸部易容,被小吉出声制止:“陛下这样,莫名就比刚才好看。” “你不是雪山灵吗?还看得出人的美丑?”桑葚道。 小吉撇嘴,坐在桑葚膝上,抱着她的脖子。 他凑近盯着桑葚的眼睛:“陛下的眼睛一直很清澈,像湖一样,很好看。但是易容后,变黄变矮的脸,不配这双眼。” “可惜易容不能改眼睛。”桑葚沉思道,“这是易容术的停滞和缺陷,也更容易让卧底间谍被判断出来。” 小吉嗤笑:“陛下,根本不为这赞美所动吗?寻常女子听到这赞美,都会欣喜若狂呢。” “我从小到大听到的赞美太多了。”桑葚笑,“你绝对想不到我前十八年,听过多少赞美之声。” “那么,他们也夸陛下眼睛像湖吗?”小吉扭了一下,“陛下,他们都是虚假的吹捧,只有我是真正的欣赏陛下。” “放屁呢你,起开。”桑葚推开他,“她们怎么就虚假了?真的很。” 她们的确真。她们是被京参买了一生,吃穿不愁,却要与世隔绝活在黑森林宅邸里的侍女。 桑葚知道自己想她们了。 “以前,有大妈妈夸我目若星辰,有二妈妈说羡慕我的睫毛。 我的第十七个姐姐说我的瞳仁是黑曜石和山崖在黄昏时的融合之色。” 桑葚遥遥想道:“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十三岁生日那天下午,和妈妈、姐姐们一起做陶泥。 她们和我一起用泥土色调和了琥珀色给玻璃珠上色。 那个玻璃珠可真好看啊。 她们都说和我的眼睛一样,可我不信,那个玻璃珠在夕阳下,是漂亮到无以复加的,我的眼睛绝对没有那么好看。 所以你的这种赞美,的确很寻常啊。” 她说完,就看见小吉目瞪口呆。 “陛下、陛下第一次给我讲陛下以前的事.....” 小吉转而欣喜若狂地探前身体,“陛下有那么多妈妈和姐姐?和我们族群一样吗?” “你们也如此?” “是啊。我们族群里,雌性表征的长辈全都是母亲,等到新的雄性换体成雌性,就是新的母亲了。”小吉道,“我还以为陛下也是和人一样,只有一个母亲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对现在的人族来说,只有父亲指定的女人才是自己的母亲。” 桑葚道:“后妈、主母正妻的问题,都体现了这一点。” “哦。”小吉并不感兴趣这一点,“陛下为什么总是说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就不能和我好好谈男女之事嘛....” “不能。桑葚道,“那东西总说也没意思,你有这动力,不如说点有用的。” 小吉腻歪地笑笑,拿起糕点给桑葚,桑葚摇手:“我不饿,你吃吧,多吃点。” 小吉挤起眼睛,咬了几口糕点吞下肚,笑道:“陛下忘记自称「朕」了哦。” 桑葚正要打趣他,小吉突然低叫一声,跌倒在地,桑葚起身弯腰查看,发现他居然咳血了,血直接喷到桑葚龙袍前襟。 桑葚用金刚术先给他护住,连叫太医。 没想到金刚术不管用,小吉打了两个滚,哀嚎着开始用手抠嗓子眼,桑葚帮他拍后背,也用术法帮他催吐。 太医仓促赶到时,就看见小吉吐出那几口糕点,糕点内藏奇毒,和唾液反应片刻,就会毒发肺腑。 太医拿手帕捂住吐血不止的小吉,宫人把人抬到殿内榻上诊治,就见他翻了个身,突然拿被子捂住自己,皆大感疑惑。 桑葚猛地叫道:“全部出去!” 宫人、太医只好慌忙出门,桑葚上前一看,被子里居然显现出白痢疾原形。 因为还在吐血,苍白恐怖的皮肤被血染红、满口又长又尖的黄獠牙、皱起来的妖魔面部,都比较难以见人。 第144章 强者 这妖物困顿地在被子里打冷战,缩着爪子,看见桑葚看来似乎还有点难堪地要往榻里挤,桑葚把它揪出来,闻到他嘴里饱含腥气的唾液味儿,见他獠牙穿刺一般,手摩挲他犀牛皮一样的雪白皮肤。 “没事了。” 感受到手下丹气流动,桑葚发现,这白痢疾既然吐出了毒物,又现原形,内在已经自我愈合了。 没想到白痢疾也有轻微自愈的术法,基础远超人族。 毕竟是人族的天敌嘛。 白痢疾个头比较大,桑葚盘腿坐在榻上,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拍拍它的脑袋,它把脑袋枕在桑葚膝上,因为并非臭味的血腥味太冲,桑葚不由得皱眉,拿被子捂住它的头。 白痢疾像要哭泣一样,一瑟一瑟地颤抖着。 “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你如果能变成人形,就变吧。”桑葚盯着雕龙的廊柱,“你变回原形,衣服都撕裂在地上不能再穿了,真的浪费。” 并非不担心他的健康,桑葚只是顺口感慨一下,并没怨他的意思。 “陛下明明.....有那么多衣服.....” 即使头还是那个丑陋的头,但被子里的身体已经急剧缩小变化了,变身时皮肤表面的白色蒸气从被子里的缝隙往外飘洒。 小吉一边苦恼地低语,一边化成美男子的娇直躯体,只是微微显出些肌肉轮廓,不再是杨柳细腰的姿态。 桑葚道:“对财富应该懂得珍视,盲目挥霍奢靡是不可取的。你的眼睛竟然全黑,没有眼白和眼仁之分。” 被子里的白痢疾用丑陋的脑袋凝视桑葚:“陛下,讨厌我的样子吗?” “说不上讨厌...但不想多看见,不想和这样的你做那些事。”桑葚坦诚道。 小吉突然有些黯然,他用被子蒙住头,听到桑葚问:“你身体完全好了吗?”的时候,也第一次没有回答。 被子里不断蒸腾出滚滚白烟,触之却冰凉无比,最后一张俊美非常的脸从被子里探出来。 桑葚伸手摸摸小吉的脸,小吉默然等待着。 “陛下爱上我了吗?” 小吉终于忍不住这么说。 他眼睛的黑眼珠像被乌鸦啄的黑亮的晶体岩石。 刚才不回答桑葚、问她是否能接受自己本相的问题,一切都是为了激怒她。 但她浑然不觉,还淡淡然的样子,令他无法得到想要的.... 被践踏。 被轻视。 桑葚只能算一个温和有威严的帝王。 小吉想要一个不带任何仁慈、所有人见到都要跪拜、残暴无情的暴戾国主来对待自己。 但是这样的国主又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大英雄,寻常帝王够无情,但充满弱者才有的神经质和斤斤计较,小吉鄙视这种类型。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强者帝王,他要好好把她塑造成自己喜欢的那类人。但她的仁慈会害了她,小吉早就觉得桑葚的诸多条律十分不顺眼,过于溺爱平民。 那些平民只是食物而已啊。 对小吉来说,人只是食物。 他在食物堆里找一个英雄帝王,然后让自己被其驯服欺辱,这就是世间最深重的侮辱! 这些食物帝王以为自己征服了天敌,也会产生卑劣的自大狂热。等到自己腻了,他们反而会求自己别走——那么就待在我肚子里,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吧。 小吉用人族的世界观来看,是破鞋。 但桑姬不同,不同于以前任何霸主。 她从没有狂热地沉迷于自己给予的这种主奴环境。 以前的人,因为他的跪舔,全都忘乎所以,最后白痴起来,居然真的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但桑葚正如当前的举动,只是一把推开他的脑门,道:“有人胆敢给朕下毒,还能如此逍遥法外进出内宫,实属猖狂,此人的派系,朕要连根拔起。” 说了没用的话。 小吉眼中闪过一瞬失望——为什么总是要这个样子呢? 她总是看着家国天下、看着无关紧要的人,自己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她对待自己和对待元淇、照珠没有区别。 是因为自己是人族天敌、食人妖物的关系吗?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斥女贰国...不、现在是大女赞国了,总之都一样,对小吉来说都是食物们的内斗而已——在旧朝,布汗国主当朝的时代,小吉甚至迷倒了一个厌弃断袖、降妖除魔的男贤人。 饿了就需要吃东西。即使不好吃,也得吃下去,否则会死。那个贤人,就是在缺少桑姬这种霸主帝王之前,不得不吸引来的奇才而已。 那个奇才只是凉碟小菜。 但饱汉子才不知饿汉子饥,没有办法也只能取悦那种人。 小吉就那样用不输给任何一个女人的,妖物独具的美貌——美貌其实只是其次,男人真正需要的,只是美人。 那个贤人沉迷自己的样子,现在还想的起来。幼稚油腻地对自己指指点点,骂来骂去就是那些脏话。 想着贤人私下里居然这么精神分裂地奔放,然后把他吃掉了。 小吉那时已经厌烦那种强装出来的强者了。 他需要真正的强者来践踏自己。 但是....真正的强者,原来不是暴力组成的。即使有许多暴力成分,真正的强者的核心原来是由仁爱组成的。 调查毒药的医师在大殿满头大汗地忙碌试药,刑室里的官吏采取桑葚大力推广的新式催眠审问,很快就审问完所有经手糕点的宫女、太监、厨娘、米工、食商等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因为桑葚盛怒,官吏们都格外在意,私下里威逼利诱不绝,最后终于抓住卧底。 这是发生皇宫投毒案的两个时辰后,就达成的结果。 那卧底是旧教派的丧母信众。 据说其母亲就是听信了「布汗部族一支的新生儿数量一年不如一年,其它落后部族的孩子却大肆出生」这种别人兜售的恐慌,下定决心要报效草原。 所以这位母亲誓要用自己的身体,在布汗部人数占九成的情况下,还要让本部新生儿数量赶超其它部族的新生儿。 这种人海战术,自然是想要灭绝其它部族的宏大野望。 只是天不遂人愿,第三个孩子时,不幸染上风寒,进而半身不遂了。 这位孤胆母亲,仍是旧教派的狂热信徒,不想拖累夫家,也许有丈夫迫切想要一个新妻子的要求,总之她自缢了。 这份戏剧般的遗志,自然也传承到这家门的幼子身上。 “我的两个兄长都已经战死了!你这个野狗皇帝,你迟早要浑身流脓而死——呜” 破口大骂的时候,就被御前侍卫一刀砍断手指。 “你被抓,其实是因为那位抛弃了你,把你的名单直接就给朕了。” 桑葚懒懒散散地坐在龙椅上,用一口流利标准、土生土长一般的草原贵族官话说道。 “不可能,你在撒谎...以为我能被你这条野狗骗?啊啊!” 卧底惨叫着,被不断鞭打,仍旧顶着豆大的汗珠反驳。 宫人已经对他左右开弓十来个耳光,后者以惊人的意志承受着。 桑葚道:“朕已经被刺杀二十六次未遂,朕的家臣抓到投毒者三十五名、还未出手的刺客六名、意图偷盗朕的神刀的逆贼十八名。 而你,之所以让朕有些惊讶,只是因为你是第一个成功把毒糕点送进了朕的内宫,而这毒药,也是从未现世的奇毒而已。” 小吉穿着新衣裳正在给桑葚削苹果,刀刃旋着一圈果皮,刀尖指着那个投毒的奸细。 他眼神极度阴暗,如果不是桑葚在场,他会立马吃掉这个人。 把苹果递给桑葚,她却只是把玩自己的手指,想摸宫廷装饰一样漫不经心。 那卧底面容扭曲,还不忘记嘲讽:“你自然不知道了,突破你的重重包围根本没有那么困难,你以为你是布下天罗地网的神仙啊? 我不会说的,我来到这就做好了被杀掉的准备,哪怕你们凌迟我,我也无所谓!” “你这么英勇,为什么被多个派系同时驱逐?没有一个臣子愿意收留你这种志士。” 桑葚突然冷笑,咬了一口苹果:“还是说....你那只把自己当胎器的疯狂母亲,嫁给了你父亲那样的穷酸文人,诞下来的你,让别人都敬而远之呢?” “不许你说我父母!” 理所当然又被折磨了,鲜血溅到地板上铺着的专门喷溅犯人血的刑毯上。 看着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痛苦求死模样,桑葚道:“我只是用你们旧教派惯常形容别人的词,形容一下你而已。 你们痛恨妇人之仁的新教派,不是吗?难道只许你们骂别人,别人不能这么批评你们?” 在场诸臣都看得出来,桑葚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她不会因为心存仁爱,就对敌人也盲目仁爱。那样只会招致敌人的反噬。 卧底被用带刺的铁钳要夹住舌头时,还是很恐惧地颤抖。铁钳并没有凿进舌头里。 这么庆幸时,发现自己的妻子不知何时被带来了。 “连你这样的人都有妻子啊?哈哈哈,笑死了。” 诸臣听到中宫史小吉殿下发出放肆的笑声。 小吉则是偷瞄桑葚,这样激怒圣上,圣上在大殿众目睽睽之下、在投毒让自己痛苦的卑贱卧底面前,玩弄自己的话..... 会造成远超之前几百倍的愉悦! 在所有人面前被践踏,就是被权力完全的践踏。 小吉并没等到桑葚的回答,桑葚只是叫人把哭哭啼啼的妻子扔到浑身血汗的卧底面前。 妻子抱住卧底,不断地呼喊着「郎君、郎君」,还说已经有了身孕。 “陛下,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他们全家唯一一个新教派支持者。并且、他还反抗牧田地主们的苛令,陛下请看,奴家郎君额头上的伤疤,就是地主打的呢。” 这位妻子断断续续地哭喊声在大殿萦绕。 诸臣都恼了,这是在胡闹么...在庄严肃穆的大殿聆听妇人哭喊,有失体统。 “你自缢吧。”卧底扭头对妻子说,“我马上会死的,你活着难道要做那种下作的寡妇吗?” 桑葚道:“你不说,朕也猜的出来。你妻子若无其事地把你和什么人见过的事都告诉邻里了。” 卧底怒目而视,那妻子就道:“只是寻常唠家常。” 苦于被侍卫按着,卧底无法扇妻子耳光:“瓜婆娘,你怎么不早点死?”咒骂后,依然咬死不说,并用更阴毒的目光看着桑葚。 “你不是仁爱的君主吗?你对我施加酷刑合适吗?你不过也是虚伪而已,整个新教派都是虚伪的假仁假义!” 桑葚又咬了一口苹果。 “真正的仁爱,是母亲保护孩子抵御妖魔。真正仁爱的人应该为了正义,剔除邪魔外道。 更何况我从来没有说我仁爱,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 “那又如何?你不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卧底狞笑起来,眼睛变成更明显的三白眼,向上翻着眼皮,“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 全天下的有志之士人都想杀你。而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朕知道。”桑葚道,“你妻子已经说了,是东海帮的一文朝男子,暗中联络了生活困顿的你,让你当死士来刺杀朕。 包括那毒药,也是东海帮的东西。” 卧底露出惊惶的神色,连同他妻子一起被拖出去:“那你为什么还要审问我?你是要看我的笑话吗!你这条伎犬——唔唔” 卧底歇斯底里了。 桑葚转过头对殿内诸大臣、贤者道:“朕与诸位打的赌,是朕赢了。此人与妻子的关系,恰恰是嫁娶的真相。” 小吉失望透顶地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里坐着,听臣子们和桑葚说话,然后说那些人族的事,一阵烦闷。 臣子们并不在乎和桑葚赌输了,他们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拦不住她废除嫁娶的行动,他们毫无办法。 被桑葚一次次教训,无论是忠贞夫妻、怨偶情侣,还是这种亡命鸳鸯,这些关系都是饱含权力压制的。寻常关系,更是如此。 但....那又如何? 第145章 讽言 臣子们并不认为嫁娶男女关系里有权力压制的成分有什么关系。 正如看透世间的智者所言,人为权力而活。 他们私下里都认可这人性真相,追求权钱,人之本性。 他们认为,神教正是为了抑制这个而存在的。人毕竟追寻道德,才是人。 只是这个「道德」,并非妇女至上的道德。 妇人不相夫教子,就是要反了天了。妇人当道,就是男子汉泯灭的时代,必定要被其他族群灭杀。 那么如果不用怕族群攻伐呢? 妇人当道....或许真的有好处。 但她们的身体特征,就决定了她们的弱势,是不完美的失败品、次等的替代品、神明并未投入精力创造的性之身体。 世界属于开拓者、进取者、上位者。 属于他们。 而她们是被开拓的人。 所以他们不服。以拳头说话,他们才认可。 他们简洁的身体,说明他们才是神明造人时,最简单原本的创造。 他们才代表着世界真谛,才是初代人。 世界真谛永远只能有一个呈现,世间真理也只有一条。 神给谁力量,谁就是主宰。弱肉强食的暴力才是真谛。 桑姬也是一样,神给了她太多力量,她才有资格站出来喊话。 如果她没有力量,她早就被凌迟了,哪还有这么多事。 神向着谁,就会给谁好处。 会生孩子算什么?那种东西也算优点?男人也可以生孩子,没有丈夫,孩子如何出生? 繁衍、后代道德、和平圣母,全都是遥不可及的细枝末节问题。 人性本恶。 他们的神教里也说,「人是由善意和恶意,意外混血被创造的」。 桑葚道:“那卧底的妻子,放她走,还她自由身。” 臣子们道:“诚遵陛下懿旨。陛下英御千秋,仁盖万代。” 即使是照世王爷,桑葚也曾经打算放他生路。毕竟他没有随意杀人。 本来只杀掉敌首斋仪王爷即可。 剩下的人,重罪者死。轻罪者降刑劳教场。 因果偿报,不滥杀伐,亦不放过。 但照世王爷唯独对于兄长的死,无法释怀。 他没有选择当场决一死战,苟活之后,又纠集反叛军,对桑葚再次痛下杀手。 就像刑瀑对刑家的祭奠型杀意一样。 这遗留万世、扭曲的恨意,因此终结为草原的风沙。 他解脱了,死在她刀下。 宫殿金阶下的鸽子被宫人喂食,咕咕低叫。 风卷起宫人的袍角。 “陛下,既已查明是东海帮妖人所为,为何迟迟不派人将那些东海帮的人一网打尽?”一个新教派贵族谨慎地问。 桑葚道:“东海帮是文朝极富盛名的修仙门第、山中隐所。 他们虽然维护文朝皇帝,却也无意参与政事。 朕意在找出他们反常的原因。至于那人身份,至今还要查明,才能准确搜捕。” 她想借着一个契机,一个钩子,凿进牢不可破的文朝权贵网。 结果东海帮的蠢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放过要杀自己的人,她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全都齐心要杀自己,才来拜会自己。 如若那样,她不会放过他们。 “陛下,有一事需敬告陛下。”臣子有些犹豫,但用力挺桑葚的正义语气陈述,“民间许多祭奠布汗旧主、旧朝的活动,以往屡禁不止,如今已成功渐渐消弭。 只是还望陛下多派一些兵力和经费下来.....” 邀功和要钱不可避。 “为首的奸人全部死刑了吗?”桑葚问。 “谨遵陛下龙意。” “他们的随众,无论男子妇人,皆留活口,发配重刑劳教场。” 臣子们应下,又是山呼万岁,桑葚抬手道:“行了行了,你们不用总说这些没用的话。朕已经敲定好了,现在就在迩京大都推行「废疏礼三十四令」” 满口杀戮血腥暴力、追捧权力主奴等级、呼吁着「邪肆妖女乱世、满国新教伎女」的旧教派狂热者们,全都认为,屠杀异见者,是正义的。 但桑葚若屠杀他们,他们又大喊大叫。 这些人的主张是斥女贰国旧有的一切:奴隶、伎女、妻妾、代孕、毒烟、火烧异见者和堕胎女、妇人拜夫、逼生、拜父神、信龙使。 「龙使被毒妇用奸计引走了而已!——」 他们还因此抓住细枝末节、引申出什么蛛丝马迹,痛斥一切都是桑姬的造谣和谎言。 民间祭奠时,祭奠一大堆亡者,连布汗国主的刀卫都祭祀了——刀卫早被目迩公主搞死了。 而他们唯独不祭祀目迩公主。 因为她是篡位者。 目迩公主的绯闻谣言大兴于世,人人都听说目迩公主是用身体和许多权贵勾结,根本不是什么鸦叵天王。 并且,他们不敢骂已是皇帝的桑姬是伎女,目迩公主成为举国旧派嘴里最猪狗不如的女人。 “她早就黑了。” “死掉之前,也只不过是肮脏的厕所。” “死了真好,背叛她那英伟父亲,活该死。” “据说是被x死的。” “哈哈哈——” 旧教派的人们开始利用这一点,编撰恶言恶语、尖酸笑话,嘲骂所有新教派的妇人,恨不得把她们全都杀死。 以前并不是没有过。 在桑葚没来草原的时候,每年都有很多贤人死去。 其中自然有女贤人,根据史书笔带随意的记载,有被削掉了手脚的,有被侮辱致死的,皆死相凄惨。 而这样的事,被得意洋洋地写在史书上,昭告着正义。 “那里是魔国,布汗部以及众部的后代,几乎和远古魔人一脉相承,体内并没多少人族的血了。” 婄山山神曾这么告诉桑葚。 “真正的人族国度,在遥远的大海那边,你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 但你若去到了那里,就会知道,人性本善并不是一句妄想。 那里的人,和魔人一样有缜密的思维,但本质却是天差地别。 她们的善良,是逻辑完整、能够打败任何揣测的善良,并非传奇故事里的假人。 你去到那里,才知道什么是人族。” 婄山山神的微笑还如在眼前,饶是象征决绝的她,也饱含向往。 “我是必须驻守此处的山神,否则我也要去那里。 其实我的分身就在那里,我时常去一次。” 她告诉桑葚:“人族和魔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根本是两个品种的人。 一个用天地灵气,一个用星河渣滓。 魔人仿照了人族的一切,唯独没有复刻人族的本真良善。 魔人最重的永远是利益,利益到手,才有闲心善良。 你是化归山洞里的魔神诞下来的魔种,还算有点幸运,化归山洞的魔神几乎要脱胎为神了,但还是劝你要有所准备。” 第146章 谏德 准备什么呢?本来不清楚。 现在知道了,准备抵御山灵刀对自己的吞噬。 决意、恨意、排斥、敌意、拒意、疏离、厌烦,这些世间被神提炼出来的拒绝之物,就是山灵刀为何所向披靡的原因。 它本名正是婄刀,读音似乎都在说「不」。 桑葚一直以为,这样的东西多了没必要担忧。 但人一旦接近无情,把自己封闭冷感起来,就必然走向深渊。 桑葚从婄山山神口中得知了,魔神和神的交界地,有一条星河。 那条星河尘浪喧嚣,气通霄宇,宙变晨昏。 骤亮夜沉,滔翻江涌,吞天踏雾。 盘贯寰宇,波澜壮阔。 达显光圣,彩兆麟元。 江河湖海、山川巨谷在其面前,俱是形同蝼蚁,势若蚍蜉。 从此分出两条星河来,一条逆流,一条顺流。 正神们是在汇流活水的总源头、激流勇进处的岸边,采补天地灵气,造出世间第一批人。 而魔神们却是在「逆流河」的下游里,淘出了世间最阴暗龌龊的渣滓,用此造出自己的侍从魔人。 人族和魔人一切身体构造都差不多,却又天翻地覆。区别在于,人族生来就是爱与仁的生物,手持神器的神之侍从。 魔人则是魔神无奈之下仿造出来的拖家带口的卑贱奴隶。 她们生下的儿子,魔人男性,对一切被自己投射了欲望的人和物,都精神分裂地一边狂爱、一边厌恨。 对魔人来说,永远没有纯粹的爱,但有纯粹的恨。 人间总是有个别被传唱的真正善人,自己就贫贱,还要砸锅卖铁供别人念书的人。类似这样的人,自然都是原人族血为多的优种。 劣种魔人听到这话,就会立马觉得「你凭什么不一视同仁?人人都该一样」僵化的同等强求,不过是为了弥补劣种自卑恐慌。 人族的特点是,对正义自由贯彻始终的推崇。 而魔人永远无法统一口径,看见利益,立马冲过去。 给贫人准备的口粮钱财补助,会被并不贫困的魔人一抢而空。 将生养自己的母亲弃为外人,投入外姓丈夫怀里,死也要不离不弃的魔人。 强求一生一世忠贞不渝、因此衍生出无限对背叛、失去、疏远的恐慌的魔人。 心里盼着身边的人倒大霉的魔人。 无时无刻都要奔着金钱权力高位向上爬,踹掉下面的人的魔人。 任何场合都要区分高低贵贱,却偏偏强求僵化同等的魔人。 什么都要分出个意义价值,否则就要抹杀存在的魔人。 酷爱纷争战事、吹捧暴力至上的魔人。 永远都生产着消除不掉的罪犯的魔人。 在社会结构上兜圈子死循环的魔人。 那么人族为什么就和魔人完全不同呢?明明都是同样的思想和大脑,山神还说,她们体内也有着「恶」的人性,那样的人性是怎么被抑制的? 她们体内的「爱」又有多少呢?她们的社会又是什么模样? 婄山山神居然第一次露出那种向往的表情....你可是神啊,你居然羡慕人族吗? 难道,人族已经找到了能够超越神术的人术?那么为什么她们不来一统天下? 婄山山神给桑葚画了一张大饼,桑葚无时无刻都像看着眼前胡萝卜的毛驴。 她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思及此,桑葚对众臣道:“把详细表单送去大阁府,所有账目一一核对,就会派给兵力金钱。” 贪官是春风吹又生的。 桑葚读过很多贤人堂里的论书,十分清楚这个绝望的现实。一场场博弈不断发生的博弈场,只能尽量做到规则公平。 她突然一阵心口疼,以前都是睡觉时猛然被疼醒,现在连白天也会突然疼了吗? 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桑葚也有些迫切了。 为了改变这个国度,自己无数次透支神力,早就有些病根落下,现在山灵刀的问题无法解决,孽力都反馈回来了。 桑葚遣散众臣后,就回宫休息,小吉跟在她身后:“陛下怎么了....” 他太想被玩了。想的要死了。小吉隐忍着看桑葚的表情,却见她把自己往边上推。 宫人走来,桑葚一瞪,那宫人就被吓到,退避三舍地讷讷道:“下人退了。”忙不迭把宫门关上。 原本都是自称奴才,桑葚特地给她们改的自称。 她最近也在努力一步步消减奴隶制度。 桑葚翻箱倒柜找什么,把东西都碰倒了。 小吉抿着嘴问:“陛下怎...”突然看见她捂着心口,扶着廊柱,吐出一口血来,正好吐到刚找出来的手绢上,鲜红的触目惊心。 原本的欲望也被冲淡了,小吉惶恐道:“陛下也中毒了?来人、唔唔” 桑葚捂住他的嘴,血丝从嘴角淌下。 “没你的事,不要声张。” 桑葚开始咳嗽,然后发虚汗,甚至打冷战,不到片刻又好了。小吉见她轻车熟路,疑道:“难道陛下早就如此?” 见桑葚默认,小吉就跑过去蹲着桑葚腿边,头趴在她膝上,眼泪汪汪的:“陛下到底怎么了?陛下不会要死了吧?” “不是中毒。”桑葚道,“神刀在手,必有隐忧。何况朕本来就过于透支神力来与人争斗。” 草原的风又起来了,风拍着门阑,金铃一阵东摇西摆。就连屋内细竹垂帘也被吹得小幅度晃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屋外的风沙,而是法器里妖魔出笼卷起来的风。 这妖魔有肌肉顽张的老爷身脸,却有一双柔若无骨的娇贵长爪,腾在气雾里。 恶相邪胆,汗毛如针。人面兽心笑面虎,心狠手辣食人鹰。 “怨鼻御魔在此,愿时刻听候尊主调遣——” 它不急不慢地朗声说道,直接跪拜在地,姿态自然无比。 桑葚已经知道,它有延长一刻内的时间、停顿所有被波及到的人的行为这种通神的神技,又能无限自愈,却还是听照珠将军这种小辈差遣的原因。 「小魔是魔神遗魂不错,正因如此才有神力,却也因此,那魔神遗志一直在体内训导我不能作恶,还给我下了死令。 我有这一身通天的本事,却因为那魔神遗志多管闲事,基因管控下,给我附加一个条件。 我这一生只能屈居于旁人之下,囿困于法器之中。 这魔神怎么如此多管闲事,还算是个魔神吗?也不见魔在哪里。」 怨鼻御魔曾这么怨毒地边捶地边说。 第147章 伏击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文学名 狸猫 拉丁学名 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别称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动物分类中属于猫亚科、豹猫属。它善于奔跑,会偷袭,能攀缘上树,常活动于林区,也见于灌木丛中,胆大、凶猛,夜间出来活动。狸猫属肉食性动物,食物以鸟类为主,常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亦食鼠、蛇、蛙及果实。狸猫为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日语中【狸】这个汉字词(读作たぬき)经常被错误翻译成中文的“狸猫”,有时也被想当然地翻译成“狐狸”。事实上二者都是错误的。狸(たぬき)指的是貉,一种犬科动物,跟中文的“狸猫”并不等同。因为貉长得很像浣熊,有时也会被误认为浣熊,但貉与浣熊在尾巴、脚趾数目、毛色上,均不相同。 中文学名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 豹猫 界 豹猫 界 动物界 门 脊索动物门 字词分类 狸,在中文原指野猫,但在日语中是指貉。另外,其他名称中有“狸”的生物则不一定和猫有关,表列如下: 狸猫,本指豹猫,现亦有指貉或果子狸,甚至被误认为浣熊。 化狸(化け狸),擅长变形术的日本妖怪,其实是貉。日本动画剧常描述为浣熊的样子。[1] 果子狸,亦称花面狸、玉面狸、 第148章 金马 桑葚和怨鼻御魔交谈许久,并未听到消息,宫里的人不敢用小事打扰国主。 寓所的宫人长们都去拉架,就见小吉已经一口咬住守奴厄的手,守奴厄尖叫着,也把小吉打得满脸是血。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守奴厄的叔兄闻声而来,跺着脚焦急地怒喊。 “外宫怎么如此喧哗?” 桑葚和怨鼻御魔谈完所有细节,呼出一口气,推开门问门外的宫人。 宫人知道桑葚刚才在门内与妖魔说话,早就吓得牙根打颤,支支吾吾道:“陛下....陛下、是中宫史贵人和一位官郎....打起来了....” 守奴厄是如日中天的后辈大臣新一代的领头羊之一,却吃了性格骄傲过头的亏。 他本是家族力推的后继人代表,现在自然陨落。在皇宫和帝王玩伴大打出手,何其丢脸之举。 两方被拉出来之后,自然也是狼狈非常。 史官忙不迭记录下这样的盛况,阁老们纷纷掩面遁走,好像高洁的自己被这件事侮辱到颜面一般。 此事之后,守奴厄回到家中,立马就把那名叫金如意的文朝姬妾处死了。 姬妾只是姬妾,妇人只是妇人。 ——同样的女人可以再找很多,但自己必须挽回自己的名声。 他恨死了小吉,立马就派杀手死士去行刺,那些死士被桑葚和贤人们设计的严密防网抓到,被遣送回府。 其实这是保全了他们的性命。 若他们真的站到小吉面前,妄图取他性命,就像一群鸡仔跑到胡狼面前喊打喊杀一样,只会被正当防卫着尽数吃掉。 而守奴厄,自然是臭名远扬了。 早已是死局。 不管那个姬妾继续活着还是死了,不管他做什么,在有心人和围观者眼里,都是一样的做贼心虚而已。 贬低他人的传闻,不管是真是假,人们都乐于接受。 “你又何必呢。” 桑葚抚摸着小吉的脑袋,小吉像宠物狗一样趴在她身边。 他抬起头乖巧地说:“陛下,守奴厄一家惯常喜欢用的就是以弱胜强招数,极会当墙头草、笼络人心,也会用贿金左右逢源、威逼利诱。 这样的家族,即使披着新教派的外壳,还是旧模样。让他们继续得势没什么好处,我要替陛下打压他们的气焰。” “你做的很好。”桑葚歪头,“所以你是故意找茬和他吵架?” “嗯....”小吉道,“但是后来激动起来,是我意料之外。”他感受到桑葚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脑袋,突然一阵寂寥袭上心头,“陛下....” “守奴厄真的是那样的人?” 桑葚又问。 小吉就爬起来鸭子坐:“陛下,关于他的事,我所言无一虚假。” “哦,这样....”桑葚沉思,“真的有那样的人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小吉摇着尾巴似的扭了一下,眼睛湿漉漉的:“陛下,其实像守奴厄那样的人,比我还要沉溺于强弱二元的氛围,就像吃烟片一样,他对金如意再跪拜,也可以随意杀掉她。 这就是那金如意并非真正强者,所以招致杀身之祸。只有陛下这种英雄....才能让我也俯首帖耳。” “过于拍马屁了。”桑葚冷笑,“我可不会答应别人给他喝尿。” 桑葚和怨鼻御魔交谈许久,并未听到消息,宫里的人不敢用小事打扰国主。 寓所的宫人长们都去拉架,就见小吉已经一口咬住守奴厄的手,守奴厄尖叫着,也把小吉打得满脸是血。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守奴厄的叔兄闻声而来,跺着脚焦急地怒喊。 “外宫怎么如此喧哗?” 桑葚和怨鼻御魔谈完所有细节,呼出一口气,推开门问门外的宫人。 宫人知道桑葚刚才在门内与妖魔说话,早就吓得牙根打颤,支支吾吾道:“陛下....陛下、是中宫史贵人和一位官郎....打起来了....” 守奴厄是如日中天的后辈大臣新一代的领头羊之一,却吃了性格骄傲过头的亏。 他本是家族力推的后继人代表,现在自然陨落。在皇宫和帝王玩伴大打出手,何其丢脸之举。 两方被拉出来之后,自然也是狼狈非常。 史官忙不迭记录下这样的盛况,阁老们纷纷掩面遁走,好像高洁的自己被这件事侮辱到颜面一般。 此事之后,守奴厄回到家中,立马就把那名叫金如意的文朝姬妾处死了。 姬妾只是姬妾,妇人只是妇人。 ——同样的女人可以再找很多,但自己必须挽回自己的名声。 他恨死了小吉,立马就派杀手死士去行刺,那些死士被桑葚和贤人们设计的严密防网抓到,被遣送回府。 其实这是保全了他们的性命。 若他们真的站到小吉面前,妄图取他性命,就像一群鸡仔跑到胡狼面前喊打喊杀一样,只会被正当防卫着尽数吃掉。 而守奴厄,自然是臭名远扬了。 早已是死局。 不管那个姬妾继续活着还是死了,不管他做什么,在有心人和围观者眼里,都是一样的做贼心虚而已。 贬低他人的传闻,不管是真是假,人们都乐于接受。 “你又何必呢。” 桑葚抚摸着小吉的脑袋,小吉像宠物狗一样趴在她身边。 他抬起头乖巧地说:“陛下,守奴厄一家惯常喜欢用的就是以弱胜强招数,极会当墙头草、笼络人心,也会用贿金左右逢源、威逼利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样的家族,即使披着新教派的外壳,还是旧模样。让他们继续得势没什么好处,我要替陛下打压他们的气焰。” “你做的很好。”桑葚歪头,“所以你是故意找茬和他吵架?” “嗯....”小吉道,“但是后来激动起来,是我意料之外。”他感受到桑葚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脑袋,突然一阵寂寥袭上心头,“陛下....” “守奴厄真的是那样的人?” 桑葚又问。 小吉就爬起来鸭子坐:“陛下,关于他的事,我所言无一虚假。” “哦,这样....”桑葚沉思,“真的有那样的人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小吉摇着尾巴似的扭了一下,眼睛湿漉漉的:“陛下,其实像守奴厄那样的人,比我还要沉溺于强弱二元的氛围,就像吃烟片一样,他对金如意再跪拜,也可以随意杀掉她。 这就是那金如意并非真正强者,所以招致杀身之祸。只有陛下这种英雄....才能让我也俯首帖耳。” “过于拍马屁了。”桑葚冷笑,“我可不会答应别人给他喝尿。” 桑葚和怨鼻御魔交谈许久,并未听到消息,宫里的人不敢用小事打扰国主。 寓所的宫人长们都去拉架,就见小吉已经一口咬住守奴厄的手,守奴厄尖叫着,也把小吉打得满脸是血。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守奴厄的叔兄闻声而来,跺着脚焦急地怒喊。 “外宫怎么如此喧哗?” 桑葚和怨鼻御魔谈完所有细节,呼出一口气,推开门问门外的宫人。 宫人知道桑葚刚才在门内与妖魔说话,早就吓得牙根打颤,支支吾吾道:“陛下....陛下、是中宫史贵人和一位官郎....打起来了....” 守奴厄是如日中天的后辈大臣新一代的领头羊之一,却吃了性格骄傲过头的亏。 他本是家族力推的后继人代表,现在自然陨落。在皇宫和帝王玩伴大打出手,何其丢脸之举。 两方被拉出来之后,自然也是狼狈非常。 史官忙不迭记录下这样的盛况,阁老们纷纷掩面遁走,好像高洁的自己被这件事侮辱到颜面一般。 此事之后,守奴厄回到家中,立马就把那名叫金如意的文朝姬妾处死了。 姬妾只是姬妾,妇人只是妇人。 ——同样的女人可以再找很多,但自己必须挽回自己的名声。 他恨死了小吉,立马就派杀手死士去行刺,那些死士被桑葚和贤人们设计的严密防网抓到,被遣送回府。 其实这是保全了他们的性命。 若他们真的站到小吉面前,妄图取他性命,就像一群鸡仔跑到胡狼面前喊打喊杀一样,只会被正当防卫着尽数吃掉。 而守奴厄,自然是臭名远扬了。 早已是死局。 不管那个姬妾继续活着还是死了,不管他做什么,在有心人和围观者眼里,都是一样的做贼心虚而已。 贬低他人的传闻,不管是真是假,人们都乐于接受。 “你又何必呢。” 桑葚抚摸着小吉的脑袋,小吉像宠物狗一样趴在她身边。 他抬起头乖巧地说:“陛下,守奴厄一家惯常喜欢用的就是以弱胜强招数,极会当墙头草、笼络人心,也会用贿金左右逢源、威逼利诱。 这样的家族,即使披着新教派的外壳,还是旧模样。让他们继续得势没什么好处,我要替陛下打压他们的气焰。” “你做的很好。”桑葚歪头,“所以你是故意找茬和他吵架?” “嗯....”小吉道,“但是后来激动起来,是我意料之外。”他感受到桑葚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脑袋,突然一阵寂寥袭上心头,“陛下....” “守奴厄真的是那样的人?” 桑葚又问。 小吉就爬起来鸭子坐:“陛下,关于他的事,我所言无一虚假。” “哦,这样....”桑葚沉思,“真的有那样的人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小吉摇着尾巴似的扭了一下,眼睛湿漉漉的:“陛下,其实像守奴厄那样的人,比我还要沉溺于强弱二元的氛围,就像吃烟片一样,他对金如意再跪拜,也可以随意杀掉她。 这就是那金如意并非真正强者,所以招致杀身之祸。只有陛下这种英雄....才能让我也俯首帖耳。” “过于拍马屁了。”桑葚冷笑,“我可不会答应别人给他喝尿。” 桑葚和怨鼻御魔交谈许久,并未听到消息,宫里的人不敢用小事打扰国主。 寓所的宫人长们都去拉架,就见小吉已经一口咬住守奴厄的手,守奴厄尖叫着,也把小吉打得满脸是血。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守奴厄的叔兄闻声而来,跺着脚焦急地怒喊。 “外宫怎么如此喧哗?” 桑葚和怨鼻御魔谈完所有细节,呼出一口气,推开门问门外的宫人。 宫人知道桑葚刚才在门内与妖魔说话,早就吓得牙根打颤,支支吾吾道:“陛下....陛下、是中宫史贵人和一位官郎....打起来了....” 守奴厄是如日中天的后辈大臣新一代的领头羊之一,却吃了性格骄傲过头的亏。 他本是家族力推的后继人代表,现在自然陨落。在皇宫和帝王玩伴大打出手,何其丢脸之举。 两方被拉出来之后,自然也是狼狈非常。 史官忙不迭记录下这样的盛况,阁老们纷纷掩面遁走,好像高洁的自己被这件事侮辱到颜面一般。 此事之后,守奴厄回到家中,立马就把那名叫金如意的文朝姬妾处死了。 姬妾只是姬妾,妇人只是妇人。 ——同样的女人可以再找很多,但自己必须挽回自己的名声。 他恨死了小吉,立马就派杀手死士去行刺,那些死士被桑葚和贤人们设计的严密防网抓到,被遣送回府。 其实这是保全了他们的性命。 若他们真的站到小吉面前,妄图取他性命,就像一群鸡仔跑到胡狼面前喊打喊杀一样,只会被正当防卫着尽数吃掉。 而守奴厄,自然是臭名远扬了。 早已是死局。 不管那个姬妾继续活着还是死了,不管他做什么,在有心人和围观者眼里,都是一样的做贼心虚而已。 贬低他人的传闻,不管是真是假,人们都乐于接受。 “你又何必呢。” 桑葚抚摸着小吉的脑袋,小吉像宠物狗一样趴在她身边。 他抬起头乖巧地说:“陛下,守奴厄一家惯常喜欢用的就是以弱胜强招数,极会当墙头草、笼络人心,也会用贿金左右逢源、威逼利诱。 这样的家族,即使披着新教派的外壳,还是旧模样。让他们继续得势没什么好处,我要替陛下打压他们的气焰。” “你做的很好。”桑葚歪头,“所以你是故意找茬和他吵架?” “嗯....”小吉道,“但是后来激动起来,是我意料之外。”他感受到桑葚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脑袋,突然一阵寂寥袭上心头,“陛下....” “守奴厄真的是那样的人?” 桑葚又问。 小吉就爬起来鸭子坐:“陛下,关于他的事,我所言无一虚假。” “哦,这样....”桑葚沉思,“真的有那样的人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小吉摇着尾巴似的扭了一下,眼睛湿漉漉的:“陛下,其实像守奴厄那样的人,比我还要沉溺于强弱二元的氛围,就像吃烟片一样,他对金如意再跪拜,也可以随意杀掉她。 这就是那金如意并非真正强者,所以招致杀身之祸。只有陛下这种英雄....才能让我也俯首帖耳。” “过于拍马屁了。”桑葚冷笑,“我可不会答应别人给他喝尿。” 第149章 变形 章珲不止一次收到家人诉苦的书信,自己也感受到家族变得拮据。 这拮据体现在很多处,比如在家人送点心甜食到仙门来给他吃这个方面——仙门自然是禁止的,饮食清淡才符合仙门规章,但根本不可能人人都遵守。 以往都是三十多个种类,扁子糕、雪片糕、核桃糖、桂花酥,不一而足。 虽然这些不够男子气概,章珲也不喜欢,多次让家人不用送这么多。 但是如今只有五六个种类。可不就是拮据了吗? 他也回家探过亲,家族族老们忧心忡忡地告诉章珲,这样下去,家族财产会一年不如一年。 联想到桑姬的律令都是那么极端过激,比如取消嫁娶,章珲早就起了杀心。 何况,东海帮的师父们,提起桑姬,也是一同称其为邪肆的。 她太强了。她能分身、不死、无限自愈、半块醒石看透妖魔真身、神刀在手、巨力、神胎、妖魔塔里所有奇门法术。 任何一个能力都让人警惕恐惧,何况都聚集于一身! 高道曾见杨勉还是不松口地说着关爱师弟的话,就看向元淇。 “元兄,你觉得呢?别一直沉默了吧。” 他们互相称呼对方为「兄」,都想做对方的兄长,也就造成这个局面。两人不想僵持,各退一步。 元淇被高道曾点到,张开嘴,见满屋人都看自己。 “说清即可。” 他拿起茶杯润口,然后找了个机会走了。 高道曾指着元淇背影,对自己亲信随从悄声道。 “你看,那元淇其实看不起他二房的弟弟元梁,连带着对东海帮也不过尔尔,却还是要装出表面融洽的样子,何其可笑啊。” 随从道:“大公子,您也别刻意激怒东海帮了,这可是龙上唯一钦点的仙门。” 他们来到异国,可以称异国皇帝桑姬为圣上,但为表忠心,也就称呼文朝皇帝为「龙上」,表示高于大女赞国皇帝的意思。 高道曾不悦,这时看见璧谷看过来,就咧嘴一笑。 璧谷本来含着微怨,不想高道曾针对师兄,却见高道曾一笑如玉树开,英俊十分,无赖痞气,也是一讷无言。 元淇回到自己的帐子里。 他本来的确是没有妾的,只有一些通房。 但这是在桑姬反复去世再复活之前。 柳姬见元淇回来,马上就走过去行礼,她是元淇当初打仗时救下来的一批女子之一。 年龄不大,眼睛和桑葚有几分相似,元淇自己纠结许久,还给钱让她自己离开,可她不走。 乱世之中,手无寸铁的凡胎弱女子,无依无靠,当然要寻找一个男人来依靠。 元淇让她做丫鬟,毕竟年纪才十几岁。本来只是越看越和桑葚像而已。 结果得知桑姬并不想斋仪王爷上位,而是妄图自己做斥女贰国国主后,元淇有些死心。 桑姬并非凡人,和他的可能性太小了。 然后他就把这少女纳为妾,取名为柳姬,因她身段如柳枝,娇弱如柳叶。 柳姬眼波流连,可爱乖巧。 一看见她,元淇就又想起桑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有气闷,他很烦东海帮的人,却也只能和他们和睦相处。 也很讨厌高家,却不能撕破脸。 高家跋扈,却是文朝忠诚的狗。 元淇有时候恨不得手刃高道曾。 这么多不忿堆积在一起,元淇按住柳姬,让她蹲在自己面前。 柳姬见屋里的丫鬟知趣走了,就乖乖蹲下,趴在元淇腿上。 “主家,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贱妾说。” 柳姬的自称是和她身份有关的,寻常小妾基本都这么称呼自己。 元淇默认她的叫法,手抚摸爱宠一样抚摸柳姬的头。 柳姬抬首看着富有男子气概的元淇,乖顺地趴在他膝上,感到格外的愉悦。 她年龄真的很小,元淇就像她的父兄一样,也是她的丈夫。 这样的人,当初救了自己,现在如她愿,成了她的丈夫、她的天。自己是属于他的,这么一想就安定下来,有了安全感。 柳姬想到此,就一阵开心。 元淇摸摸她的耳朵,手向下捧起她的脸,柳姬任他单手抬起自己的下巴,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盯着元淇的脖子,不敢看他,害羞地耳朵发热。 元淇在她脸上似乎看见了元姬。如果元姬也是如此羞怯模样,该有多好。 柳姬崇拜元淇,五体投地的程度。她想为元淇生儿育女,柳姬无法理解世上怎么有人不喜欢元淇。 元淇让她服侍自己。柳姬口技上乘。 托鹎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气派官服,走街过市,随官如河。 她本是游方武士,桑葚诚聘她当官,她并未拒绝。 托鹎时常出入贤者堂和藏书阁,举止骄傲,言谈大方,永远抬着下巴昂首挺胸,她的封号是贤人将军。 “贤人将军大人奉圣上之命,调查宫廷投毒一案宵小,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即使随官这么说,依然没有士卒像旧朝一样,暴力驱赶路边围观的百姓。 托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本来抱着必死决心讨伐鸦叵天王,没死成,现在还混到这个高位做官。 托鹎一直想自杀。 无奈她母姐都没死,家长们逃出凌风国,已是冒着生死风险。 她作为后辈,没办法抛下长辈先行一步。之所以跟随橘福,讨伐妖魔,也是想堂堂正正找个理由嗝屁。 她有化解世间各种毒药的治愈之术,术法高深,前途大好。 即使斥女贰国压制妇人,但对她家还不错,没有强求生孩子。因为她家没有入斥女贰国户籍,而是作为「外来贤人」生活着。 当然也可以迁到文朝生活。 文朝和斥女贰国都很欢迎凌风国逃出来的高人贤者,尤其是托鹎这种人才。 她之所以想死,乃是性格火爆,容不得世间一丝恃强凌弱。 而这世间,恃强凌弱永远是存在的。人们熙熙攘攘,只为利往。动物界雄性对雌性多是暴力相加,杀婴频发。雌性也只能以俯首退让活着,妥协受难,满眼皆是。 她不想反过来欺压别人,只想欺压再不存在。 因此厌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敏感的人,活着本就是一种痛苦。 她这样的人去死,人们也会拍手称快。 因为她思想有问题,和他们不一样,太偏激。 就连托鹎的家人,也觉得她杞人忧天,莫名其妙。 所以,这位新晋的贤人将军,始终耷拉着眼,满脸不耐烦,也是有原因的。 随官们战战兢兢,平民们不用跪拜,直视托鹎,也总被她一身戾气吓到,唯恐避之不及。 托鹎和邕什总是并驾齐驱,她们在打击旧派势力的问题上,总能比别人有成效,事半功倍,强力如雷。 托鹎住进原来的贤人将军府,这府里的贵族都被赶跑。他们时不时派杀手回来,最后被托鹎全部投进监狱。 还是他们知错就改,花了不少钱才把人救出来。 她这样的重拳出击,一方面是嚣张,一方面也弥补了因为桑葚仁慈的新律令,而得寸进尺的中下层贵族们的纷乱迭起的缺陷空隙。 托鹎表情吓人还有一个原因。 她刚才去处理草原水源污染问题,在河边发现一个要跳河的男贤人。 随从将人救起,那人就一副死鸭子的模样对托鹎说:“大人莫要怪我,我真的想死。 大人是贤人将军,近来在贤人堂也颇有名声。 我想大人能够明白我,贤人不同于只顾温饱、眼前快乐的平民百姓,我们一直都在寻求完美的社会,一直寻求解决办法。 但是人心向利,必然造成一切苦果。 这是神教也无法解救的,人的缺陷。这也是我要死的原因,乃是我对世间失去了希望。” 凡人无法理解贤人。 凡人看见马车倾倒财物,会哄而抢之。最多指责别人去哄抢而已。 贤人见到哄抢,只会大感悲伤,探索这行动的深层原因,然后发掘人性,最后心如死灰。 只因为这个就心灰意冷想死吗? 没错,只因为这个。 凡人觉得贤人没事找事,觉得贤人不知民间疾苦,只知道想一些没用的事。并且觉得这样的人都是吃的太饱、过得太好。 女贤人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只有贤人彼此能够惺惺相惜。但是走向歧途的贤人也很多,所以贤人内部也各种口诛笔伐。 托鹎当时听见这话就大感悲伤:“你我同为天下沦落人。” 和他就这么畅谈许久,托鹎完全暂停要去元氏、高氏驻地,对东海帮搜查的事情了。 一直聊到桑葚取消嫁娶的事,那男贤人道:“圣上确实好心好意,一派热情。但用错了对象。如今民间许多妇人也反对这律令,就看得出来。 嫁娶抢夺妇人生育成果,这是圣上一厢情愿为了妇人着想了。 妇人为何执意嫁娶,不只是因为憧憬不存在的「永恒完美唯一真爱」,而是为了一步登天,可以嫁给富家子弟,飞上枝头。 所以嫁出去的媳妇,必然排挤丈夫本家的姐妹,让姐妹也出去嫁人,好让财产全部给丈夫和自己。 圣上取消嫁娶,是好心办错事,虽然取消嫁娶,让女人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也不再有家暴、逼生、局限在锅台等事,但我敢断言,渴望嫁娶的妇人只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人往往记吃不记打的现状。” 托鹎听完,立马对他说:“你是当之无愧的贤人,远比那些想要奴役妻子的男贤人强了百倍。 即使是如今圣上推崇的无嫁娶,乍看之下对妇人很好,到底妇人不会领情。 这里的妇人就适合嫁娶,只有嫁娶才适合她们。 我早就觉得圣上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最后只会以别人都不领她的情、辱骂她、排斥她收场。 我也和圣上说过很多次,圣上非但不听,还反过来训斥我,迟早圣上会认清自己瞎热心的行为是错的。” “的确....将军大人,人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狼。”那男贤人也没想到,托鹎不仅没有被自己激怒,没有顺着自己的意处死自己,反而是个知己。 随官们目瞪口呆,又见这个贤人和托鹎一直谈论取消伎女、代孕、奴隶的事,又聊到了书市自由的事。 简直是侃侃而谈,相见恨晚,随官们站的脚累,也学着她俩盘腿坐地上。 随从很会拍马屁,拿出水壶茶杯给两人上茶,本来是刚处理草原水源污染物,那些官员战战兢兢,可算把托鹎这尊大佛送走了,结果她居然不走了。 见托鹎坐着,他们就来请:“大人,不如进屋里享用菜肴美酒。” 本来是要给托鹎大摆筵席,都准备好了。 但托鹎大有一番改良府吏作风的理想,不屑于继承传统,只吃了几口就去府里看录册。 托鹎请那男贤人去吃,酒肉凉了,托鹎道:“我不饿,只上温酒即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男贤人道:“我已吃过饭,一心求死,将军大人,我不是突发奇想,是早有打算。” “哎,你何苦呢。”托鹎道,“这世上,知己难求,伯乐难寻。你就不知道,远古有人族和魔人的故事吗?” 男贤人一脸迷茫。 托鹎听桑葚讲过婄山山神说的故事,但是这种事不能广而告之,否则必有大乱。 她给男贤人讲了,又说:“你应该知道这种事。” 男贤人却笑道:“人族能有什么样的规制,不至于像魔人这般?我才疏学浅,无法想象。 若说人族避世,倒让我想起南方的杲乙国。但是,杲乙终究和南国没有区别。一个是父亲掌权,一个是舅舅掌权而已。仍旧是暴力横行,猜忌遍布。 我想,只有神界才有那样的极乐吧。但是,人族的祖先竟然都是妇人,我无论如何不能想象。” “很好想象,本来众生皆能自体繁殖,皆是雌性,后来为了自由选择,进化出雄性而已。雄性作为儿子出生。”托鹎道,“杲乙若是那样,就不看杲乙。 大海那边,定有天域。” 男贤人道:“恕小人直言口快,大海是无法渡过的。哪怕是龙族,也无法南下大海。” 托鹎就听他讲了大海的事,再一次感慨:“阁下见多识广,非为凡人。” 那男贤人也说,桑葚在地宫发现的那些壁画,可能不是人画的,历代国主从未有这癖好。 “可能是妖魔所绘,就是不知何许人也。” 这时候,门外却有男贤人的妻子来找,哭哭啼啼地跪求托鹎放了她丈夫。 托鹎这才知道,这男贤人家里居然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她偷偷对随从叹道:“他虽是个看穿一切的贤人,却果然也有自己的局限,这是人人都有的问题,没有人是完美的。不必再停留,我们走吧。” 旋即转身对男贤人道:“阁下,我先行一步。” 托鹎走后,那男贤人被妻子拉回家,过了几日,还是跳河了。 第150章 蠢作 那妻子哭天喊地的时候,托鹎派人拿了慰问金去安抚。 派过去的随官想起托鹎嘱咐的话,拿出一张纸来,边读边迷茫地看着那女子。 “世上有的人就是这样,能够容忍行动上的自负,却无法容忍思想上的自负。 不巧的是,所谓忧国忧民的贤人们内部,永远充斥着一家独大、思想自大的人,以及各种拉帮结派的斗争戏码。 这无疑是对真正追求真理和仁爱的智者最为深重的摧残。 人体会到那种真理层面的无力,就会知晓内心痛苦的极限。 背负这样的摧残追求真理,是所有智者都要经历的事。 贤人可以无视俗人的僭越,却无法容忍同行贤人的自大。 正如人可以无视陌生人的敌意,却无法接受亲人的背叛。 所谓贤人,十个里真正「贤」的只不过一个半而已。 贤人堂里就多是只为了吸引随众学生而胡言乱语的,暴躁易怒、指点江山,不过都是为了吸引学生,然后出书卖钱。 他们乐于挑拨论战,一刻也不停,说是为了构建更好的人间,有几分是真的呢? 你丈夫就是在这之中,活的窒息的一个贤人,他因为看得透,所以痛苦。 又在这持续不断的苦痛中,发现了人性不过是趋利避害,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大同社会,他被这现实摧残身心,每一天都活的悲哀。 他不仅因为黑暗的人间而伤心,更因为所谓贤人堂里也都是横流的物欲而绝望。 这是亡者亲口告诉将军大人的话,将军大人可怜你三个孩子,现在妇人可以出门工作,你要好好活着。” 那妻子半懂不懂地听着,扑倒在地,疯狂嚎啕。 “为什么圣上要取消嫁娶....为什么、我一个女人家我怎么活啊?” 那随官见她和自己一样没搞明白那堆长篇大论的意思,就放下纸:“你可以回娘家。”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人嗫嚅道:“圣上要女人自立自强,说什么要妇人站起来,不给别人家嫁接繁衍,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啊。 我没有丈夫我真的活不下去,没有丈夫的女人就是孤苦飘零啊——” 随官见她姿色不错,但也不算太好,就说道:“你若是想,可以私下里找我,你我做一对夜里夫妻。” 他挤挤眼睛:“都是这样的。就算圣上不让嫁娶,也不让男女离家去外姓人家里住,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啊。” “可是我没有名分,难道给你做妾吗?”这女人家里还是有点家底的,瞪大含泪的眼睛,“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你不明媒正娶我.....如何对我负责?” “我对你负责?”随官板起脸,嗤笑道,“给梯子就上房的蠢妇!你不是个人,你有脸叫老子对你负责? 还明媒正娶,老子会要你这种被人玩过的破鞋? 你还带着三个孩子,要不是看你长的周正,老子会与你多费口舌?就算有人要你,你那三个野男人的孩子也都得去外面饿死,懂吗? 克夫的东西,你还能耐上了,拿了钱赶紧滚。” 女人瞠目结舌。 “你....”她拿了钱袋跑了。 那随官狐假虎威、发泄怒气后,自觉鼻子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件之后才发生的人间很寻常的男女吵嘴事按过不题。 托鹎刚刚离开那河水污染地,就想起要去元淇、高道曾府上,调查东海帮一事。 那妻子哭天喊地的时候,托鹎派人拿了慰问金去安抚。 派过去的随官想起托鹎嘱咐的话,拿出一张纸来,边读边迷茫地看着那女子。 “世上有的人就是这样,能够容忍行动上的自负,却无法容忍思想上的自负。 不巧的是,所谓忧国忧民的贤人们内部,永远充斥着一家独大、思想自大的人,以及各种拉帮结派的斗争戏码。 这无疑是对真正追求真理和仁爱的智者最为深重的摧残。 人体会到那种真理层面的无力,就会知晓内心痛苦的极限。 背负这样的摧残追求真理,是所有智者都要经历的事。 贤人可以无视俗人的僭越,却无法容忍同行贤人的自大。 正如人可以无视陌生人的敌意,却无法接受亲人的背叛。 所谓贤人,十个里真正「贤」的只不过一个半而已。 贤人堂里就多是只为了吸引随众学生而胡言乱语的,暴躁易怒、指点江山,不过都是为了吸引学生,然后出书卖钱。 他们乐于挑拨论战,一刻也不停,说是为了构建更好的人间,有几分是真的呢? 你丈夫就是在这之中,活的窒息的一个贤人,他因为看得透,所以痛苦。 又在这持续不断的苦痛中,发现了人性不过是趋利避害,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大同社会,他被这现实摧残身心,每一天都活的悲哀。 他不仅因为黑暗的人间而伤心,更因为所谓贤人堂里也都是横流的物欲而绝望。 这是亡者亲口告诉将军大人的话,将军大人可怜你三个孩子,现在妇人可以出门工作,你要好好活着。” 那妻子半懂不懂地听着,扑倒在地,疯狂嚎啕。 “为什么圣上要取消嫁娶....为什么、我一个女人家我怎么活啊?” 那随官见她和自己一样没搞明白那堆长篇大论的意思,就放下纸:“你可以回娘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人嗫嚅道:“圣上要女人自立自强,说什么要妇人站起来,不给别人家嫁接繁衍,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啊。 我没有丈夫我真的活不下去,没有丈夫的女人就是孤苦飘零啊——” 随官见她姿色不错,但也不算太好,就说道:“你若是想,可以私下里找我,你我做一对夜里夫妻。” 他挤挤眼睛:“都是这样的。就算圣上不让嫁娶,也不让男女离家去外姓人家里住,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啊。” “可是我没有名分,难道给你做妾吗?”这女人家里还是有点家底的,瞪大含泪的眼睛,“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你不明媒正娶我.....如何对我负责?” “我对你负责?”随官板起脸,嗤笑道,“给梯子就上房的蠢妇!你不是个人,你有脸叫老子对你负责? 还明媒正娶,老子会要你这种被人玩过的破鞋? 你还带着三个孩子,要不是看你长的周正,老子会与你多费口舌?就算有人要你,你那三个野男人的孩子也都得去外面饿死,懂吗? 克夫的东西,你还能耐上了,拿了钱赶紧滚。” 女人瞠目结舌。 “你....”她拿了钱袋跑了。 那随官狐假虎威、发泄怒气后,自觉鼻子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件之后才发生的人间很寻常的男女吵嘴事按过不题。 托鹎刚刚离开那河水污染地,就想起要去元淇、高道曾府上,调查东海帮一事。 那妻子哭天喊地的时候,托鹎派人拿了慰问金去安抚。 派过去的随官想起托鹎嘱咐的话,拿出一张纸来,边读边迷茫地看着那女子。 “世上有的人就是这样,能够容忍行动上的自负,却无法容忍思想上的自负。 不巧的是,所谓忧国忧民的贤人们内部,永远充斥着一家独大、思想自大的人,以及各种拉帮结派的斗争戏码。 这无疑是对真正追求真理和仁爱的智者最为深重的摧残。 人体会到那种真理层面的无力,就会知晓内心痛苦的极限。 背负这样的摧残追求真理,是所有智者都要经历的事。 贤人可以无视俗人的僭越,却无法容忍同行贤人的自大。 正如人可以无视陌生人的敌意,却无法接受亲人的背叛。 所谓贤人,十个里真正「贤」的只不过一个半而已。 贤人堂里就多是只为了吸引随众学生而胡言乱语的,暴躁易怒、指点江山,不过都是为了吸引学生,然后出书卖钱。 他们乐于挑拨论战,一刻也不停,说是为了构建更好的人间,有几分是真的呢? 你丈夫就是在这之中,活的窒息的一个贤人,他因为看得透,所以痛苦。 又在这持续不断的苦痛中,发现了人性不过是趋利避害,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大同社会,他被这现实摧残身心,每一天都活的悲哀。 他不仅因为黑暗的人间而伤心,更因为所谓贤人堂里也都是横流的物欲而绝望。 这是亡者亲口告诉将军大人的话,将军大人可怜你三个孩子,现在妇人可以出门工作,你要好好活着。” 那妻子半懂不懂地听着,扑倒在地,疯狂嚎啕。 “为什么圣上要取消嫁娶....为什么、我一个女人家我怎么活啊?” 那随官见她和自己一样没搞明白那堆长篇大论的意思,就放下纸:“你可以回娘家。”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人嗫嚅道:“圣上要女人自立自强,说什么要妇人站起来,不给别人家嫁接繁衍,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啊。 我没有丈夫我真的活不下去,没有丈夫的女人就是孤苦飘零啊——” 随官见她姿色不错,但也不算太好,就说道:“你若是想,可以私下里找我,你我做一对夜里夫妻。” 他挤挤眼睛:“都是这样的。就算圣上不让嫁娶,也不让男女离家去外姓人家里住,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啊。” “可是我没有名分,难道给你做妾吗?”这女人家里还是有点家底的,瞪大含泪的眼睛,“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你不明媒正娶我.....如何对我负责?” “我对你负责?”随官板起脸,嗤笑道,“给梯子就上房的蠢妇!你不是个人,你有脸叫老子对你负责? 还明媒正娶,老子会要你这种被人玩过的破鞋? 你还带着三个孩子,要不是看你长的周正,老子会与你多费口舌?就算有人要你,你那三个野男人的孩子也都得去外面饿死,懂吗? 克夫的东西,你还能耐上了,拿了钱赶紧滚。” 女人瞠目结舌。 “你....”她拿了钱袋跑了。 那随官狐假虎威、发泄怒气后,自觉鼻子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件之后才发生的人间很寻常的男女吵嘴事按过不题。 托鹎刚刚离开那河水污染地,就想起要去元淇、高道曾府上,调查东海帮一事。 那妻子哭天喊地的时候,托鹎派人拿了慰问金去安抚。 派过去的随官想起托鹎嘱咐的话,拿出一张纸来,边读边迷茫地看着那女子。 “世上有的人就是这样,能够容忍行动上的自负,却无法容忍思想上的自负。 不巧的是,所谓忧国忧民的贤人们内部,永远充斥着一家独大、思想自大的人,以及各种拉帮结派的斗争戏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无疑是对真正追求真理和仁爱的智者最为深重的摧残。 人体会到那种真理层面的无力,就会知晓内心痛苦的极限。 背负这样的摧残追求真理,是所有智者都要经历的事。 贤人可以无视俗人的僭越,却无法容忍同行贤人的自大。 正如人可以无视陌生人的敌意,却无法接受亲人的背叛。 所谓贤人,十个里真正「贤」的只不过一个半而已。 贤人堂里就多是只为了吸引随众学生而胡言乱语的,暴躁易怒、指点江山,不过都是为了吸引学生,然后出书卖钱。 他们乐于挑拨论战,一刻也不停,说是为了构建更好的人间,有几分是真的呢? 你丈夫就是在这之中,活的窒息的一个贤人,他因为看得透,所以痛苦。 又在这持续不断的苦痛中,发现了人性不过是趋利避害,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大同社会,他被这现实摧残身心,每一天都活的悲哀。 他不仅因为黑暗的人间而伤心,更因为所谓贤人堂里也都是横流的物欲而绝望。 这是亡者亲口告诉将军大人的话,将军大人可怜你三个孩子,现在妇人可以出门工作,你要好好活着。” 那妻子半懂不懂地听着,扑倒在地,疯狂嚎啕。 “为什么圣上要取消嫁娶....为什么、我一个女人家我怎么活啊?” 那随官见她和自己一样没搞明白那堆长篇大论的意思,就放下纸:“你可以回娘家。”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人嗫嚅道:“圣上要女人自立自强,说什么要妇人站起来,不给别人家嫁接繁衍,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啊。 我没有丈夫我真的活不下去,没有丈夫的女人就是孤苦飘零啊——” 随官见她姿色不错,但也不算太好,就说道:“你若是想,可以私下里找我,你我做一对夜里夫妻。” 他挤挤眼睛:“都是这样的。就算圣上不让嫁娶,也不让男 第151章 谎言 元淇跌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渐渐也明了了,露出更大的苦笑:“陛下,非要这般揣测别人吗?小人只是派人去查探一下而已。” “查探?”桑葚冷笑道,“元淇,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用心。 都是刀尖上滚过的人,别装傻了吧,你奉朝廷之命只是其次,你真正忠心的永远是你的家族。 是你父亲元励要朕的山灵刀,你为了增加筹码,才要去算计朕的亲人。 你以为朕傻?” 元淇是真没想到,自己这次真的踩到她的底线了。 以前就算让她一国之君、九五至尊不要在自己面前自称「朕」,她都乖乖照办。她是知恩图报的人,又是女人。 女人很容易被男人的雄风和爱情感动地跪倒。 他有意无意对她温柔,一半出自真心,一半是要把自己和其他男人区别开。 元姬应该感觉到,自己是唯一一个对她不离不弃的男人。然后爱上自己,或许。 结果现在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 他知道桑葚可能会发现,但他没想到她会暴跳如雷。 “说是陛下的亲人,其实只是婆子和侍女吧。 难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京三皇子也是陛下的亲人吗?” 元淇还坐在地上,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桑葚看着心烦至极:“朕对你仁至义尽,东海班的人朕现在也没有追究。 你背叛朕的信任,现在还是这个推卸责任、转移话题的样子,着实让朕失望透顶。” 元淇站起来道:“陛下,我迫于家中命令,不得已做出探查黑森林的事,是我的过失,陛下放罪吧。” 没错,他就是打算挟持桑葚那群从小玩到大的侍女,她们和她比亲人还亲,自然也是最好的人质。 京参是所有皇子里唯一一个进仙门的,桑葚居然和他有旧交,元淇不能不感到危机。 他没想到的是,桑葚居然对他全方面跟踪监视。 “是陛下先不信任我的吧?”元淇又说,嘴角一丝苦笑。 否则她根本不会知道。 “拖下去,杖责三十。”桑葚对芝琢道,面无表情。 芝琢犹疑,立马也找人将元淇带下去,元淇挥开宫人、侍卫,眼睛定定地望着桑葚。 “陛下,人不只是有亲情的。人应该独立。” “你以为你对朕有恩,就能在这里妖言惑众?朕怎么不知道你也和那些文人走卒一样话痨?”桑葚挑眉嗤笑,“杖责四十吧。这是你先做错了,与朕报恩毫无关系。 你要记住,没人能动朕的亲人。人活在世上,最亲密的人永远是亲人、血亲。 剩下的统统都是次要的。抛弃了亲人的至深情谊,奔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辩称独立,才是一种不负责和白眼狼行为。” 她本来打算砍元淇一剑,被芝琢阻拦的时候,头脑也冷静下来。 刑杖打在元淇背上发出闷响,元淇没发出一声痛呼。 但他紧握着拳头,屈辱地嘶气,到最后,呼吸声渐渐重了。 他原本也是在赌,赌桑葚不敢和他撕破脸,即使他背叛她的信任,想对黑森林里京参以前关着桑葚的住所侍女下手,桑葚也不敢和自己翻脸。 他本以为她会迟疑不决。 他赌错了。 她面对生死危机,可以一笑而过。但谁敢动她的亲人,她绝不会留一丝情面。 “这位大人就这么失宠了....” “以前圣上还召幸过他呢、真是圣宠易移啊。” 宫人们人头攒动地聚在各处议论着。 自古君王多无情。 这事情自然通过野史添油加醋,在民间流传桑姬是个残暴不仁的皇帝的事。 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必然,桑葚自己想的是,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再玩元淇一次。 于是她让杖责完之后,就把元淇留在宫里,医者上药包扎的时候,元淇把脸陷在软枕里,听到桑葚的脚步声时,他没来由地一抖。 其实并没有真的抖出来。 “打在后腰和背部啊。”桑葚坐下来,医者恭敬退走后,元淇忽然感到一种更大的屈辱。 自己现在.....是以男宠的身份和她对话吗?宫人的目光他不是没有看到。 推开桑葚的手,没想到她又伸一只手出来,摩挲他一阵,手探上他的鼻梁和嘴唇,再摸脸,然后桑葚道:“这段时间,你住在这里。” 索性就把元淇本人当人质。她必须确保王曦的安全。 “你一天不说出王曦的下落,不派人把她送回来,就一天别想走。” 桑葚直截了当地威胁道。 本以为元淇会恼羞成怒,结果他居然紧张不安地沉默了。 元淇垂下眼睛,睫毛止不住地微颤,目光躲闪地偏开头。 这种暧昧、且自己居于客体位置的关系,令他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过更重要的是....桑葚现在撕破脸了。 她要王曦回来,不惜软禁自己。那么、紫见是不是也是被她....? 思及此,元淇有些看不懂身边这个人。 她是一个何其心思缜密、不留情面的帝王。 他对她彻底失去那一丝妄想了。这样的女人、留在世间的确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现在自己更加不能乱了阵脚,最好让桑葚知道自己对她的爱情,再铁石心肠动动女人,也受不了忠犬男的痴情。 然后她就会放松戒备,自己就可以逃走了。 既然桑葚开始软禁自己,元淇也不会继续对她温柔以待。 是她先翻脸不认人的。 自己还没有抓住她那些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人」,就被她先发制人抓住,不论如何看待,都是她的错。 桑葚见元淇不回答自己,只是一副羞涩回避的退让模样,不由得笑道:“你也喜欢和朕在一起?” 她的手直接去摸他的臀,元淇“啊”了一声,侧过身来,牵动着伤口,额头都渗出细汗,但还是握住桑葚的手。 “莫要这般....陛下、” 元淇没想到桑葚这么不要脸,居然开始扒自己的外袍,自己刚刚被打就要经历更疼的事吗? 他吓得抱住自己的外袍,桑葚捏住他的一根手指,忽然叹道:“元淇,你我就不能在一起吗?” 第152章 过招 元淇本来还顾着推拒,脑壳内突然一阵嗡嗡响,不由得怔愣地看向桑葚。 她抬手消除术法,然后让宫人给她找条毛巾,把脸上的药膏擦掉,露出一张鬓间发丝贴附的惊艳脸庞。 金宫的宫人们偶尔能看见桑葚的样子,也知道她喜欢易容。 “圣上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真的假的?” “但是坊间说....貌丑非常。” 宫人们私下里自然有不同派系的声音来八卦闲谈。 此刻接住桑葚随手扔来的毛巾的宫人,移不开眼睛,用诡异的目光侧视桑葚。 此刻元淇目视桑葚的脸,也被这天神般的惊丽奇美惑住,他不知道神为什么如此智慧,能把五官揉杂成这种组合。 百转风姿,面如冠玉,又有一股掩恶溢美的正义凛然气,令人不敢逼视。 嫉妒者自惭形秽,厌仇者羞愧难当。 被这样的人说「你我就不能在一起吗?」,还被温柔地直呼大名,就像锁骨针钉进身体,甘之如饴。 元淇虚假地盯着桑葚的眼睛,拿捏着语气:“.....陛下若想,我自然愿意。” “哦?”桑葚勾起嘴角,“做朕的男宠。做宫里的公子,你也甘愿?” 元淇看出来了,桑葚就是想刺激他。她根本不是真心说这些话的。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他只是想用爱情骗她的权衡利弊的人,她也只是猫逗耗子地耍他。 桑葚的眼睛并没有冒绿光,但元淇觉得她的目光很吓人。 宫人发现风大了,然后书房的窗子竟然开始噼里啪啦地乱晃,连忙去关紧,叫道:“谁玩忽职守?不要叫我逮到。” 元淇像濒死的鱼一样趴着,眼前闪过以前每年赏元宵灯会的图景,病态的、扭曲的关系,他心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再也不想这么当一个玩具。 桑葚不让他解脱,他后背一直丝丝麻麻地疼,根骨强大,这点杖责不算什么,但也是要养的伤口。 “陛下想没想过,如果有朝一日,陛下不再这么强,那些想杀陛下的人会冒出来多少?” 元淇不甘心地问。 桑葚用手臂撑在他身上,身上龙袍布料依旧冰凉。她甚至还戴着冠帽。 龙垂骄首,衔吻玉背。目光却无一丝迷离恍惚,清明镇定,再理性不过。 “朕现在今时不同往日,自然不能用以前的态度来看待生活。 一国之舵,尽由一人掌握,岂能不招来杀身之祸?” 桑葚听着元淇的沉吟,心想这宫造坊的能工巧匠就是多。 她想起春天里锄头开垦麦田,农民祭祀谷神,预祝来年丰登快乐,欣喜地擦汗看着日出。 萝卜会从地里长出来,直朝天空,玉白的大萝卜,浸满果实成熟的分泌,一茬一茬,或急或缓。 这代表丰收的喜悦,农民的辛勤付出得到了回报。 每个农民都会被绯红成熟的果实吸引得移不开眼,那是诱人的丰收之景。 田地里有锄头误伤的伤痕,土地似乎因为这伤痕而怪罪着农民。 元淇胸膛起伏,放缓自己海上行舟一般屏息凝神的紧张感后,努力回复平稳的呼吸频率。 桑葚道:“朕和你皆非凡人根骨,这么点儿都这个样子,你是在做样子引诱朕怜惜你? 没那个必要,元淇,你不如实打实地奉献你的友谊,而不是讨巧搞这种小说里的肉麻感情戏码。” 元淇呼吸急促道:“陛下刚才的确不曾怜惜我半分。” 他又嗤笑,躺在榻上看坐在榻边侧头、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桑葚。 “陛下,”青年吐出毫无感情的字词,“京参现在就在幽都,他是周游天下的仙门皇子,陛下的机会就在眼前。” 桑葚突然感觉自己又要吐血,只是摆了脸色,什么也不说,大步冲出去,重重甩上房门。 ——她在意京参吗? 只有京参和她行过巫山之事,大概。 元淇勾起一抹苦笑。不听话的女人,真难办啊。 ——自己迟早死在她手上。 元淇感觉背后的疼就像百蚁噬心。 托鹎和高氏、东海帮的人吃了顿宴席,并未满足,毕竟是素宴。 “诸位修行人,却不知这世上素食也能造出肉味儿来。 此乃车巢国远游神厨的手艺,精湛绝伦,肉味以香料调制,无油无腥,甘美无比。” 托鹎带他们去了京城一家大酒楼,包了一整层,胡吃海喝的气势很足。 她孜孜不倦地介绍,璧谷的脸在扇子后露出嫌恶神色。 东海帮有弟子问道:“车巢国?” 托鹎笑道:“诸位见多识广,怎会不知?文国南部接壤,就是南国,两国交接处,东边都是海域。 交接处东边地形凹陷进大陆,海沟顿现,常年海风洋暴肆虐。 再东,就是一岛,屹立海上,名为车巢。 就是以前那棱摩罪人,也不惜花重金聘请车巢国的法器画师,虽说距离草原格外遥远,到底术法精湛者,一日千里也可达成。” 她滔滔不绝,意犹未尽,热情洋溢,四座早就放松下来,举杯共饮,通宵达旦。 高道曾喜爱宴席歌舞,却没想到女人堆里也有和自己一样放肆的。 见那托鹎,样貌颇有几分姿色,一双眼睛和颜悦色,嘴角向下杀气腾腾,有点不露锋芒的江湖滚刀气,总之不是个弱势的孬货。 不好拿捏她。 一番推来推去的寒暄,托鹎又道:“圣上仁德肇世,可人人也有自己的难处。 诸位来自大文天国,又是享誉天下的东海帮内门弟子,来到我国,已经是天大的美事一桩。 总有小人挑拨离间,也是正常的。诸位的德行,我格外钦佩,自是不会任凭小人诬赖你们。” 高道曾笑吟吟的,笑容有些僵。 杨勉当即感念起托鹎的热情好客:“大人不愧为大人,自是贤官良将。” “不敢当。”托鹎弯弯眼睛,“只是,我一直以为东海帮人士不可饮酒,原来可以——那可真是好事,你我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已找属下布下薄礼,来,抬上来。” 她手一挥,三个侍从官端上来一个金盘,掀开红布,里面躺着珊瑚酒杯十枚,玉造滤酒器六件。 高道曾一看,只不过是寻常市面的玉器,顿时眼睛一亮。 这是很通俗的受贿办法,赠送礼物,受者必须再三推辞,这时候有两条选择。 第一条,借着为免别人嚼舌根的理由,过几天把礼物再送回去。这个时候,原本的礼物里塞满了钱庄大票和金珠宝玉。 第二条,死活不收,艰难收下,怕别人说受贿,要花钱买这些玉器。 第153章 玉杯 托鹎含笑不语,高道曾随即对杨勉耳语几句——他也没想到他竟然不谙世事到这种单纯地步。 而章珲自然比杨勉见多识广,见璧谷犹疑,就悄悄告诉她,璧谷粉白的耳朵红了,然后恼羞成怒地低语。 “怎可如此、一定是理解错了.....托鹎大人如此热情友善,不可能是这种人。” 托鹎但笑不语,捏着酒杯,又敬了他们一轮,不急不缓道:“诸位快收下这薄礼,你我就是真正知己好友了。” 杨勉警惕地防卫着,不敢轻举妄动。 托鹎发现,高道曾真的东海帮军师一样的人物,他完全主导了东海帮的节奏,和杨勉说悄悄话,杨勉一直认真点头。 “那么此大礼,我们就先收下了....”杨勉道,“过几日会来给大人回礼的。” “诶,那不用。” 托鹎一抬手,油滑地笑笑,“可不必如此、免得有心人嚼舌根说本官受贿....那可万万使不得。” 璧谷沉默地盯着托鹎,只觉得她是被物欲吞噬的女人。 为官者,清廉第一。她怎么好意思....? 亏她刚才还摆出那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 章珲早就在家族里摸爬滚打过,家人的经商教训也贯彻给他,故而从托鹎示好那一刻开始,章珲就格外怀疑。 现在她主动来要钱,他反而放下心了。 不就又是一个贪官而已嘛。 高道曾建议杨勉先收下,无非是从长计议,不要立马仓促地回应,落人口实。 毕竟....阴谋论一点,这可能是托鹎背后的桑姬给他们下的套子。 那桑姬的一班官员随众虽然都是女子,却个个英武狠毒,都是浸过血、历过死劫的豪杰女辈,与民间寻常男子都完全不同,何谈女子。 托鹎见他们收下,举起酒杯又敬,她熟通酒桌笑闹,倒是把东海帮的人搞的焦头烂额,一番迷乱。 当下,章珲就忍不住道:“大人,少饮酒,人益之。” 托鹎托腮:“你就是章珲?芝兰玉树,华庭人才,圣上一直听说你的名号,很想见你呢。” 杨勉微微侧目。 为何自始至终,托鹎唯独对他没有如此直来直往的褒奖?除了那时候对自己鞠躬道歉,再无表示。 高道曾打哈哈:“的确是奇才盖世,只是圣上事务繁忙,且东海帮预备着一同朝拜圣上.....” 话未说完,就被冷硬的女声打断。 “说起来,先生你既然是高氏的少爷公子,又是军营大将,怎么做起东海帮的军师了呢?” 一盆冷水浇下一般,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似的语气。 在座的人都因为托鹎的话紧张起来。 托鹎的声音其实并非浑厚型或者霸气型的女音,而是稍显可爱的娃娃音。 但再细再弱的声线,都会被其主人的性格影响声音气质。 托鹎的声音像豹子窥视猎物,语尾上扬,语气挑衅,张扬的发音,眼睛里忽远忽近的友善,着实让人看不透、猜不穿。 “军师?怕是称不上。” 高道曾不悦,只不过是皇帝委派下来的搜查官员,也配和他高氏嫡子、文朝使臣叫板? “那么,”托鹎眼睛又一次弯起,却平白地渗人,“诸位要是真的不想这位章珲奇才去宫里白转一圈,和本官说一声。 本官一定答应。” 尾音轻飘飘的。 杨勉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就连他也感知到了托鹎的意思,那就是逼着他们给她行贿。 ——她已经知道是章珲找人下毒了! 璧谷坐在原地,遍体生寒。这位贤人将军原来一开始就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但是,只要给她钱,章师兄就可以得救了。 在某种意义上,托鹎这种官、似乎对他们来说,比起那些铁面无私的清官好多了。 如果托鹎是那种清官的话....或许今天她来的时候,就直接带走章师兄,并且把他毫不留情地投进深深牢狱,倍受拷打了。 璧谷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些许崩塌。 为什么人间的龌龊处沾染到他们这些仙门弟子身上了、不应当....油腻黏糊的人间规矩,即使他们这些仙门弟子也逃不过。 仙门又如何,还不是要靠贪官庇护。 但是章师兄做错了吗?没有。 桑姬的朝廷天天杀人,制造无数血流成河的惨案,把那么多人扔进劳教场剥夺自由.....只是因为旧事,就把望京大查所取缔,牵连的官员全部枭首。 璧谷想起城墙上那些滴血的头颅,他们脸上被刺了「罪」字。 她桑姬不是号称抛弃酷刑吗?她自己打自己的脸。 孩子们看见那些头颅,该有多害怕。这样的残酷统治,难道不应该推翻吗? 擅自取消嫁娶,女子们不嫁人都留在本家,虽然一切嫁娶引起的问题都看似没有了,但这样到底是冒进了。 保护章师兄的杨师兄又做错了吗?也没有。 同门情谊贵如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同门被带走严刑拷打呢? 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桑姬的冒进朝廷。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自然没有自己和师兄师姐现在受制于人的现状。 璧谷一阵无力,到底自己这种真人、隐士,也要仰仗托鹎这种铜钱之吏才能妥帖呼吸。 托鹎一直觉得,杨勉之所以听高道曾的,不只是因为他不懂。 他更是要找一个借口,万一做错了,还能说「是高道曾的主意,与我无关」,还自己一个干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毕竟他是山人,他什么都不懂,很合理。 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托鹎第二天带他们去参观书院时的见闻。 “投入大量财银,务必要草原的后代人人有书读,有武练。”托鹎当时一脸骄傲地笑,“诸位静一些,这附近书堂的孩子都在温书呢。” 杨勉悄声问:“所谓「六年书令」是什么呢?” 书院各处都有这种条幅,至于书堂里男女皆有,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 “乃是每个孩子必须来书院读书,最低习满六年,不得少,不得误。 所花书册墨本、先生课授经费,朝廷一律承担。”托鹎的随从官道。 “可这样,国库恐怕....”章珲不由得说。 托鹎睨他一眼,微笑道:“贵族私肥,富贾逃税,廷臣纳贿,奸人坏市。如此种种,都可以挤出源源不断的钱来。” 到底这些钱,也只够用来管六年,不能更多年。 钱不够。 桑葚的仁爱教育是和贤人堂讨论出来的,做人第一条必须是有道德、有底线、有仁心,任何趋炎附势、媚上欺下的成人规矩居然都被告诉了孩子们,并且明确告诉他们,那样失了骨气。 “欺凌弱小,为人不齿。 世间至强,并非暴力。 需知,猛兽总有断牙衰疲时,恶鬼亦有神祗天收日。” 一间书堂里的先生正拿着贤人堂编排的教导册子,对屋里的懵懂孩童传授道。 “我们尚武的目的,并非是要争勇斗狠,也不是要斗个你死我活,而是为了防止敌国,为了提升修为走向神境。 追求杀戮血腥的人,注定也被杀戮血腥荼毒。一个人如若抛弃了仁爱,和行尸走肉、利益奴隶有何区别?” 这样的教育,让东海帮的人也都纷纷点头欣赏。 但走到某课院,众人都变了脸色。 六年书令,每个孩子必须进书院学六年。 但是这间课院是免费的,任何妇人都可以来,男童也必须在这里接受教育。 这里日复一日告诫着一批又一批的人,上榻首先是生殖行为,必然带来怀孕结果。 斥女贰国流行知识错误的春宫图,除此之外,所有人包括男子都对这知识完全无知。 杨勉看到一群七八岁的女童,高兴地和老师讨论孩子是怎么出生的、生育痛苦的细节,不由得嗔怒了。 “这....何其臊人!” 然而却是其他弟子先扯远了脸,羞愤欲死。 “诶?诸位怎么这般?”托鹎好笑地看着他们,“诸位仙门子弟——” “住口吧,你在侮辱我等?” 章珲早就看托鹎不顺眼,直接打断她。 年纪轻轻的女人当官,如果她是一个须发尽白的男子前辈,他必然谦恭,如今...只是越看越不顺眼。 牝鸡司晨。 托鹎的随从官喝道:“礼数!” “仙门人不拘泥凡间官礼。”章珲抬起下巴,“这等隐晦龌龊之事,公然讲述,何其肮脏。” 以前还不信,现在觉得真的是伎女国度。 “无知只会保护贞节,不会保护妇人自己。”托鹎道,“恰恰要让她们知道这种生殖行为的真相,自己的身体本就不应该用来取悦他人。 何况十月怀胎,多数女子是逼上梁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不早早了解,只会把怨气撒在孩子身上。” 屋里,女先生正在讲:“...生育之前,频繁奇痒、脸部起疹、呕吐酸水、头晕目眩、失眠体虚。 生育时,撕心裂肺、几欲昏死、生之多艰、持续良久、无人能助。 生育之后,可能会子巢脱垂、笑则漏尿、腹腔溢血、恶露不停,妊娠纹路是不可避的,九死一生后,遗症频发。 你们现在足够了解,就不只停留在「生产那一刻的疼痛」上。 你们真真正正地熟知怀胎生育整个过程,就会真正体会你们母亲的伟大之处,而不是做个口头孝子。 告诉你们这些,不是让你们恐惧,当然也没人拦着你们恐惧。 恐惧如果胡乱抑制,只会膨胀爆发。 你们恐惧之后,必然习以为常,将来认真考虑,谨慎打算。 这样才算智慧的人,如果选择生育,也是一位智慧果敢的无畏母亲,而不是一位无知愚勇的隐忍母亲。” 托鹎是力荐桑葚搞这样的教育的,桑葚自己也有此想法,两人一拍即合。 “如果连母亲经历的苦难都不敢谈,怕女儿们因为知道而不生育,无疑是一种自私的假孝。 这样的孝子,是要母亲闭嘴退让、永远慈爱牺牲,才能做孝子。否则立马翻脸不认人。” 托鹎轻飘飘地说,“诸位看来是第一次了解,不如留下来多听听?” 托鹎的母亲,就是一个典型的怨妇。 她以为和丈夫是交颈鸳鸯,不想自己一厢情愿。 她生了许多孩子,百病缠身,满肚子妊娠纹,风寒体弱,一到秋天就咳嗽。 丈夫没缘分要儿子,始终多是女儿,生儿子也夭折。 逃离凌风国的路上,父亲死了,母亲悲痛之余,却也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母亲,以前是凌风国出了名的志士侠女。 她什么都不懂,一次次赶鸭子上架地受苦,不敢把自己的羞耻苦难告诉子女,一人承担,子女也无知无觉,一场笑话。 但她也不舍得离开丈夫,离开丈夫就活不下去的人,终究是求仁得仁。 听到先生告诉女孩们“务必斟酌,有没有生育一个好孩子的愿望,有没有让这孩子幸福的资本”时,杨勉终于忍不住了。 “此乃....私、私密事!”杨勉差点提高声调,众人于是走出书堂长廊。 院子里一群穷人家的孩子玩泥巴,许多女孩身上都是泥点,或跑或跳,几乎高兴得要引颈长啸。 璧谷瞠目结舌,如临幻境。 如此逾矩越礼、女孩根本没有女孩的样子了。桑姬意欲何为?让女人通通变成男人? “只是玩玩泥巴,孩子的天性最重要,引导好了,就是良才。”托鹎始终含笑,春风化雨,“真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这....淑女礼节何在?”璧谷语气颤抖,“就算是穷苦出身,也未必不能知礼守礼....先、先从女德读起,方能明理...” 日光下,托鹎的影子在廊下静止,衣角随风飘动。 她只是笑,并不回答璧谷,甚至璧谷看见她摇摇头,然后就转过头和杨勉说话。 璧谷恍惚间想起自己童年时的光景,进入东海帮之前的日子里。 拿着戒尺的婆子、微笑敛眉的侍女、负手而立的父亲、默然不语的母亲。 “把女德读熟,方能入门。” 教养嬷嬷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温柔似水地说。 一切都是那么的懒散、闲适、温情。 茶水、瓜果、熏香,配上好书。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偶然看见窗外丫鬟小厮们放风筝,风筝飞的很高,飘飘荡荡的,自己的目光也忍不住随之远游。 她一点都不羡慕。 第154章 知己 而杨勉,本来也是难忍不屑,托鹎注意到他并未立即驳斥和展露出对自己的排斥,而是看到其他师兄弟的态度后,才对自己直接怒目相对。 他那么在意和别人一样,想一直得到师兄弟们、周围人的肯定,得到别人的称赞和仰首艳羡。 就是这样的人,最容易推卸责任来保全自己的颜面。 她故意忽视杨勉,他的确也很轻易就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明明他才是人群最中央的小太阳,别人的目光也一直紧盯着他。但是章珲却被她如此高捧凭什么? 他哪点比他差? 杨勉的名声的确远超名不见经传的章珲。章珲在大女赞国现在是个屁,过去屁也不是。 橘福无心政事,并且只会说一点布汗部的语言,坚决不要官位。 桑葚给了她一个「大仲武」的一等上品爵位,橘福还要再低的爵位,桑葚并没答应,就僵持着还是依了桑葚。 这次两人把酒言欢,御花园内繁花缤纷景,鹊鸟共鸣乐,一派安逸惬意,橘福见桑葚冷淡眉毛,就伸手去抚她的眉毛。 “笑一个。” 橘福和桑葚属于萍水之交却能推心置腹的坦诚挚友,体面交流,无一卑微贴附,因为皆是教养良好,更无一张狂炫耀。 橘福是落寞大贵族之女,她祖辈在文朝官居一品,入内阁,却又不仅如此,外家血缘在凌风国做宫廷策士,写下三十几本修炼宝册,传抄世人,名留青史。 她娘家祖先更是拜在变化神门下,习得通天奇骨力,一脉传承,谦逊而强大。 但盛极必衰,祖先的辉煌不会一直延续给后代,官商勾结、为祸百姓者有,惑乱朝廷、起兵谋反者更甚。 橘福的上一代家人就是遗留的子嗣血脉,并没有和祖先一样贬为奴籍,当时幸好远逃隐居、改名换姓,虽然有家谱作证,却也不敢公然示人。 也可以说,橘福是一群卑鄙犯人的后代。 世间万物,规律循环,大抵如此。 桑葚扯起脸部肌肉笑,在御花园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顺便大口喝风的后果就是,桑葚有些腹痛。 私下里橘福与她几乎平起平坐,桑葚捂着肚子:“神刀就是如此,我无法归化神力。 现在经常体虚咳血,已成习惯,头晕腹痛,也是时有发生。急需去杲乙国。” 本来是要去找母亲的.....桑葚一阵落寞。 现在不得不又推迟了。 “幽都以下就是河丘之地,那里有古代杲乙人的一支,名叫貘苏,虽然自称貘苏人,但的确是完完全全的杲乙人。 我以前去过,貘苏人就是杲乙人逃离南国威胁的一支,在河丘地的自由贸易城池格外如鱼得水。 我们可以试着先去那里,总归有办法的。 杲乙国在南国以下,经过南国,势必艰难万险。” 橘福说完又道:“对了,你不是还要去找母亲吗? 如果你母亲真的是化归山洞的神.....着实是不好办。” “正是如此。”桑葚垂头丧气,“实在艰难,前路茫茫。” 桑葚已经从橘福口中知道,南国是一个内敛酸腐的集团国。 不同于大女赞国靠收编各部落、保留原来习俗,南国的一切地方都是同一种风俗,融化力极强。 日落之城是明目张胆和妖魔结合修炼,但还要点脸不四处张扬。 斥女贰国虽然被妖魔教义把持霸占,好歹有个神教神龙的幌子。 南国完全是彻彻底底的妖魔横行,鬼怪肆虐。 鸦叵天王的第一身天王就在南国把持朝政,朝令夕改,革新从旧,图谋不轨,不堪入目。 但那里的人比斥女贰国还多,乃是那里的妖魔不像妖魔塔、百身天魔一样,不以吃人肉、吸人魂、食恶念为生。 他们虽然是妖魔,却并非把人当做最终目标。 所以它们垂帘听政,人族相安无事,偶有饥荒、钱市危机,妖魔们反倒可以助一臂之力。 它们想要的,是一个能让它们修炼成魔神的环境。 化归山洞里有魔神,举世皆知,众妖魔曾集结前去朝拜认主,结果被屠戮半数,血涂山洞几月未干。 那里的魔神曾在古时候,告诉妖魔众:“你们要掌握一个献给魔神的国度,这是众魔神的意思。 这样的国家,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一,权财远超他国,严律匹世无敌。 二,魔人雄性比魔人雌性多,魔人雄性擅长暴力,是欲望与血伤的忠实信众。 三,必须是两亿亩以上的大国,将来作为广大魔神的修炼寓居和暂住隐所。” 众妖魔不敢造次,自然俯首听令。 那魔神又提出一个附加条件。 「此国内,不可以有任何人族基因多于魔人基因的人,如有发现,务必斩杀」 暴戾恣睢的魔神却是和颜悦色地布下命令。 “如果你们掌握这样的大国,这国内所有的居民,将来都可以封神成仙,进入十里洞天界,做祖先魔神的神之信徒。” 妖魔们并不在意居民们的未来:“那我们呢.....我们也、也可以.....?” “你们将来也会被封为魔神。” 化归山洞的神轻描淡写,却是一诺千金。 「魔」这个字,对传统派的妖魔来说,是大大的褒义词。就连百身天魔这种孤僻妖魔,也不讨厌魔这个字。 这个字就代表无上的暴力和强大。是无上的褒美,胜者的桂冠。 归根到底,天域河以东,斥女贰国、南国皆是妖魔大国,凌风国自闭封锁,杲乙国不成气候,日落城更是边角料,只有文朝还算一个堂堂正正的、真正的人族国度。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妖魔在人国里,着实是放肆非常。 “即使再艰难,我也可以帮你一把。”橘福道,“我是无家之人,以前也寻过根、失过望。 你从地宫救了我,有一恩,我身为武者,必当报答不尽。又是难得知己,更是难辞帮扶。 我平生第一大愿,就是斩尽天下妖魔魍魉,人总要有一个宏大的理想,我不怕别人说我想的假大空,只是想能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个。” 她一腔热血照双眸,看向桑葚:“你可愿意和我并肩作战?” 桑葚猛地握住她的拳头。 “自当如此!” 橘福看见桑葚的发丝随风飘起一些,夕阳给她的脸镀上锦布般的绒边。 入心不问贵贱,只看道义仁心。 第155章 人心 卜姽回家之前,碰见了芝琢。 “大人怎么样了?还在生气?” 卜姽问完,芝琢就往卜姽榻上一躺,这里是卜姽的理事公馆,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已经连着几天不回家住了。 初来乍到之官,自然不通职事万千道理。 说白了卜姽、芝琢等人不过是个镇场定规矩的靶心人,剩下的繁杂琐事还是要仰仗智慧贤人、熟练官吏来巧办事务。 她们虽然渐渐上手,到底不如内行人,时时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恰好如今政令新立,百废待兴,她们只需广纳贤才、抓捕漏网之鱼即可。 即使这样的事,却也劳心劳神。多大的官吏,就有多大的责任。 芝琢躺着,侍从来上茶添枣,侍从走了,芝琢慢悠悠地呼了一口气,温和地说:“卜姽,大人她到底艰难。” “我知道。”卜姽的头埋在公文堆里,“你就说吧。” 想起那个传召自己的宫女,居然告诉自己桑葚似乎有神秘的好事要给自己说的场景,芝琢就皱眉难平。 “大人在意的多,想保护的多,无奈隐瞒的多,不想迁怒的也多。”芝琢只是迂回地感叹。 桑姬大人连对宫女摆脸色都忍着,不想破坏她们放假的好心情。 她都替她累。 卜姽道:“国之利刃,时时出鞘,自然乏累。” “我很想念以前的日子,晚风和煦,我们一群人只是底层武士,大人也还是贤者,和我们一起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那时候多好啊。”芝琢由心感叹,“我累了,卜姽,仕途并不适合我。” 卜姽终于从文册堆里露出头来,眼睛下微青的眼袋若隐若现。 芝琢趴在桌案上,拿起榻上的薄毯自己盖着,慢慢闻杯子里茶水的清香。 “以前见都见不到的各式文朝茶叶,即使能随便喝,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到底只是茶而已。” 芝琢就差说一句「平平淡淡才是真」了。 卜姽站起身:“你今日怎么如此聒噪乱语,如果你乏了,我们出去后院比武。” 刀光剑影,锋走仞崖。 势如破竹,气如斗牛。 卜姽和芝琢用真刀实刃互不相让地打了三个回合,卜姽渐渐败下阵来,笑了一声:“看来我还需多多增益。” 芝琢捏着刀柄,鼻尖滴下汗水,她的发丝也被汗水黏在额际,脸上还是那个无所谓的阴郁表情。 卜姽透过夕阳的斜照,看见芝琢的影子仿佛一个蓄势待发的武者。 “我们武者的尊严和使命,在官场自然不能实现。”卜姽坐在地上,“我早已衣锦还乡,了却一桩心事。 大人说要建一个新的决策衙门,废立皇帝,改为众议,这样的目标,自然需要我们来助力才行。” 芝琢知道卜姽在安慰自己。 但她看着日复一日的官吏、使臣、侍从、随将,看着堆满桌案的文牒奏册,旨卷命令,只觉得头脑晕眩,乏味枯燥,时常昏昏欲睡,难以接受。 卜姽想,没想到最后是芝琢先撑不住了。 又一轮的镇压开始了,嫁娶废止,反弹极大,无赖地痞本来就在朝廷扶贫时坐地上耍赖要媳妇,如今朝廷撒手不管,更是如临大敌,好像天塌了一般。 从此再没有妇人俯首甘为他的牛马,实在是悲悯大事,足够哭上个三天三夜。 文盲半文盲们都举起家里的柴火杆子,怒而打进县城衙门,许多官吏被暴乱的狂徒吓尿,连忙八百里加急请求京城支援。 邕什处理的正是这样的事。 “尽管禁止嫁娶,之前已经嫁娶的,却不强行和离,任其自由,但一旦给了妇人和离权力,居然杀妻杀婴之事翻了五倍不止,着实是可恨。” 邕什对部下严厉督促,捉拿叛军。 本来贵族大臣叛军的正规编制就都被桑葚捣了老巢,气数已尽。 现在的数股叛军更是乌合之众、草莽流民,稍一风吹草动,立马自行解体,何堪大用,悉数抓捕归案,听候发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邕什和同僚接到远方派驻同僚的书信,细细描写各地小城官员阳奉阴违,暗中屠杀平民、莫须有之罪,就为了多弄些「消除旧教派余孽」的假名来邀功。 又是一番急打严抓,进而取消功劳定量,不强求指标。 和乐融融,就是最好的功劳。 但如此一来,末流小官员又纷纷上书,指责百姓会借此诬赖衙门,反咬一口,并且证据确凿,已有类似事件。 事情传到桑葚处,桑葚批驳这是厌弱心理作祟,但也不得承认,地痞无赖的确屡禁不止,懒惰流氓的确结伙闹事。 再怎么教育还是那个德行,实属天性使然。 这类朝廷之事,五花八门。 自从桑葚下令,衙门不可以拒接百姓求告,万事可闻之后,就真的有百姓屁大点事都要去衙门。 翻来覆去地问同一个问题,强求服务,辱骂小吏,更是常见。 甚至许多人吹胡子瞪眼地拍桌吆喝要见上级官吏,大有睥睨天下的英姿豪态。 于是只能又出新令,细细列举,不因为某某事就对官吏兴师问罪。 世间的事,无非都是此消彼长,难以一碗水端平。 而桑葚难免又因为这个,被骂妇人之见,小家子气。 再说女子最怕的被侮辱的问题,催眠术法可以测谎,只是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如此一来,事半功倍,按理判罪。 可惜这种术士稀缺,桑葚借此大力推广女武士入武场,对待总是妄图死灰复燃的两差之考,更是反复打击。 人趋利避害是天性,魔人更甚,在强暴问题上,女官确实对受害人更为妥帖公正。 男女考试统一衡量、统一标准,居然是极困难才能实施的事。 而草原男多女少,鼓励生女婴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下被溺死的女婴,不让女性嫁人当赔钱货,革除伎女,革除繁殖嫁娶,自然人口趋向正常,远比单纯鼓励生女婴效果强了几倍。 但形势比人强,许多人根本不想改变旧状。万物被变化神控制,他们却坚信不变是真理,着实是笃信人定胜天的张狂英雄。 男女皆有自己私心,嫁娶自然仍有大片声浪要求恢复。 第156章 杲乙 邕什回到家,只听到院里很乱,细细看去,才知道是自己母亲又在院子里训斥侍女。 一朝乌鸦变凤凰,总是有许多人因此飘飘欲仙,忘记以前的遭遇和当初的感受。 邕什也没想到,自己原来的母亲,如今变成这个样子。 数次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换来的只是母亲的沉默抵抗。 看到母亲那个样子,她又能怎么办? 弋什也总是被母亲要求这要求那,因为孩子天性向母,总是和母亲待在一起,难免收到母亲影响许多,邕什一直很担心这个问题。 最近回来的都比较早,想让弋什多去练武,不要因为母亲的刻意阻拦就不练。 结果今天的事更甚,结束了母亲训斥侍女的事,就发现屋子里有一个男人。 “女儿啊,你看.....这是我相好的,也不是要嫁给他,毕竟律令不允许....但他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漂泊,在咱们家住下吧,你当他是父亲,就这样好吗?” 母亲拉着那男人给邕什近看,邕什身后的侍卫喝道:“给将军大人行礼——” 邕什的母亲倒是吓了一跳,知道不是说自己也释然了,拉那男人:“你快行礼,这是我的女儿,以后也是你的女儿。” 邕什冷眼看着,弋什本来正在屋子里吃烤肉,看到姐姐回来也几步跑出来,对着姐姐喊道:“姐姐你回来啦。” 在这样的声音里,那男人行礼了。行过礼,板板正正说了一声。 “参见将军大人。” 这男人长了张长脸,比他母亲小十岁不止,肌肉微现,一派卑微油滑姿态。据说以前是个木工。 邕什不说话,只眼光如刀地看着母亲。 “夫人,”邕什嘲讽道,“是不是别人叫你妇人,你就真想一辈子做夫人?没有男人娘就活不下去了?” 弋什一愣:“姐姐....你别这么说娘。” “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题。”邕什迈步进屋,气的回首告诉侍卫,“带回来的吃食,今天都不吃了,直接扔到厨房去,给侍人分了。” 邕什母亲握了握拳,强颜欢笑,拉着那男人走进去,道:“女儿,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娘。 娘苦了一辈子了,你不能不为娘考虑。 娘只是想找一个真正疼自己的人.....也没有违反圣上律法,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这几天来,娘什么都顺着你,从来不敢和你横,你说什么,娘都听你的。你看看别人家的娘,哪有我这样顺着女儿的。这是本末倒置了。” 邕什抬眼:“你要男人,多的是,不少男人特意为了钱来给你玩。 但是你不能让外姓男人长期住在家里,居然还让这种外姓人来做我和弋什的父亲,娘,你不想好好过了就直说。” 邕什一股气怄在胸膛里,气的茶水都不想喝一口。 那木工立刻跪在地上打哆嗦:“大人....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都是无奈...小人这就走.....小人可不敢妄图做将军大人的父亲,小人可不敢逾矩、” “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邕什母亲急的忙去拉他,“你快起来..... 我在这里,她做什么老大? 难道我这个娘她也不要了?邕什,我招揽外姓男人给你们做爹怎么了,人怎么也要父母双全,而且父亲的作用可比母亲大多了。” “哦?”邕什招手让弋什过来,弋什却叫道:“你们别吵啦。”然后跑走了。 邕什气的干瞪眼:“....好,既然如此,有爹没娘也可以咯,反正在你们眼里,爹比娘重要多了,我那个赌鬼老爹,也比你重要吧?” “我生了你,我生了你呀。”母亲叫道,然后低低地哀嚎:“你不能....邕什,娘就这一个要求,你不能不考虑娘的需求哎.....” “我哪里没考虑你?是你得寸进尺。 娘你自己想想,你是贪求他们的身体,还是想要一个依靠?你就是没男人就活不下去,你在给自己找依靠,你不独立,我也懒得管你。” 邕什说完又冷笑:“我真的受够了!” 侍卫们皆愣愣不敢言,怕邕什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邕什气的摔门就走,那男人也被赶跑了。 当天的饭也是分着吃的,弋什去找母亲,被母亲拉着手教育。 “耳儿弟....错了,弋什,你千万不能学你姐,你姐脑子有病。”母亲谆谆教诲,拍着弋什的小脑袋瓜,弋什被这粗鲁动作弄的皱眉。 “姐姐没病。”弋什抬起头说,“当初就是姐姐救的我呢。娘,你当初和爹在一起,不和我们一起.....” “你别说那些没用的事!”母亲道,“弋什,你要记得,没有男人是不行的,丈夫就是天,虽然现在律法之下,没有丈夫.... 但是人总是要有依靠,特别是女人,你懂吗?女人这一辈子,千万要找一个合适的、爱你的男人,让他来帮扶你、安慰你,你才不至于像你姐姐一样,变成一个疯婆子。” “胡说!娘、姐姐不是疯婆子!”弋什听不太懂,但本能地维护姐姐,“你们吵架不要拉上我,我不管啦!” 说完就跳下椅子捂着耳朵跑了。 邕什母亲在背后骂,她也不回来。气的母亲原地跺脚:“一个个都是什么死孩子,大人说话都不听,欠打了。” 卜姽家的大曲将军和小曲将军之所以一直愁眉不展,是因为桑葚强迫他们做取缔两差之考的主力军。 而恰恰相反,他们是反对取缔、争取保留两差之考的主力军。 两差之考,意味着男女不同等级,男人比女人低七十分也可以录入,女人的标准更高,择优中优。并且数量必须严格控制,有一个女人,必须再有九个男人。 两差之考争辩的两方,脑回路完全不同,彼此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靠形势争取。 而卜姽也没想到,今天回家看到父兄都是一副要死了的表情,一问才知道,桑葚居然要亲自来? “你们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了?就不能省点心?” 卜姽忍不住在正厅首座质问。 原本正厅不允许女人进,全都是族中男性才有正经的家族集会资格,如今卜姽这样自然待遇不同。 卜姽的父兄非常着急:“你快跟圣上说一说,咱们家历代都是忠君爱朝的,可不敢逾矩。 以前对圣上多有得罪,那也是布汗旧主的逼迫而已。我们现在真的改了。” 族老们也恳求卜姽:“千万好好说说,平息圣上怒火。” 卜丙说:“宴席已经备好,圣上来之后,妹妹你先敬酒,给圣上哄开心了就——” “别回避我的问题。”卜姽冷声道,“圣上交代的任务,诸位要是好好完成,圣上也不至于要亲临咱们家。 到底怎么了?诸位不说,我自己也能查出来。” 这样一说,正厅的男人们都沉默了。 他们这才招了,原来是不好好实施,还在默许两差之考,并且暗地里被桑葚的人抓个正着,家族的一个人已经进牢里了。 卜姽无语了。 “你们即使面临如此威压震慑,还是想要保留两差之考.....都已经这样了吗?” 婄山山神说的没错,人种问题。 桑葚来卜姽家的时候,自然是豪宴排奢,华鹿肥羊,金樽容酒,鱼粉盈斗。 桑葚一身黑衣便服,暗纹龙鳞,潇洒气派,龙威燕颔,狼顾虎视。 小说讲究新鲜新奇,接下来就用太宗来代称桑葚,领略一把大曲将军等人的视角。 太宗进门来,并不言语,微微颔首,入座品酒。几句寒暄,就步入正题。 不过大曲将军府的家人拦也拦不住,只能低头认错,百般求饶。 太宗却是有所感慨:“斥女贰国原本对两性教育是完全不同的,如此一来,男趋外向,女趋内向,男趋攻势,女趋守势。 诸位的子孙也是如此,阳奉阴违,两极僵化教育下,子孙过度自信,因此自大自满,得寸进尺。这也是必须要改良的。” 太宗说完,太监就过来朗读龙旨。 “....即日起,大曲将军府四十五位子孙,在册姓名者,悉数前往凌风国探学,为国出力,钦此。” 卜姽悄悄问太宗意欲何为,太宗含笑:“自有好打算。” 于是大曲将军府的人,一脸茫然的四十五个嫡庶子孙,全部都要去凌风国探学几年,背井离乡,体验生活。 “这是为了让诸位明白,斥女贰国对男子的教育实属过于放纵,只有去别国体验一遭,才能真正了解自己和别国男人的差距。” 太宗道:“人就是要不断前进,而不是自吹自擂。 寻找比你自己弱的人来自大自负,那叫欺软怕硬的孬货烂种,一辈子都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多说无益,诸位静看,斥女贰国的教育问题,亟待解决,朕也不会撒手不管。” 众人只能吭声应下,心里想法不一,但都把太宗骂了个底朝天。 卜姽也没能逃过一劫,被他们心里骂的妈不认。 凌风国探学之旅,很快有了结果。 斥女贰国男子不同于文超男子有书生气概,也不同意凌风国男子高大健壮,甚至有的不如凌风国女子骨架威严。 只是一味的自大教育、溺爱滥宠,生活直接不能自理。 不让带仆人去探学,一个人孤苦伶仃,凌风国还有点封闭,诸事不顺,实在困苦,无法独立。 斥女贰国男子耐心奇低,自尊奇高,暴躁易怒,又敏感自卑。从小就因为性别占尽便宜,吃尽好处,从未有人集火打击,全盘否定,更是局限于一亩三分地,井底之蛙。 凌风国男女皆人高马大,他们站在旁边徒增羞耻。 总之去那里不久,就纷纷写信说受不了,还有三个要上吊自杀,被拦下了,好歹是住进医馆,死活不出来。 大曲将军家的人恨死了太宗,在贵族圈里丢脸至极。 而太宗忙着找高道曾。 这是高道曾第一次正式面见太宗,太宗懒得易容,刚刚在小吉身上耕作完,去洗了个澡,换了新衣,坐在龙椅上召见高道曾。 高道曾以前见过太宗,只不过太宗易容了,根本没什么特色,自然不如其她女人。 如今一看,顿时乱花渐欲迷人眼。 但也知道正事,对太宗说了一堆奉承之语,就等待太宗命令。 太宗直接说起王曦的事:“元淇在我宫里,你把王曦带来。” 高道曾这才知道,元淇被软禁,却是为难:“王曦在我的本家,如果要见,我只能写信求本家人将人送来,这样总会延长时间。” “你是你们家嫡生的,自然说一不二。总之能把人完整要来吧。”太宗的语气极具威慑力,高道曾连连保证,低着头看金阶。 高道曾喜欢美貌,但不会沉迷,顶多多看几眼,女人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次要的位置,可要可不要。 “还有一事,”太宗也懒得理他,“你可知杲乙人的一支,就在文朝的西北部,貘苏人,离你们家很近。” “貘苏人?我知道。”高道曾礼貌道,“貘苏人倒也的确是杲乙人的一支,但如今和杲乙人有很大区别了。” “朕以后打算去看一看,你负责领路。” “谨遵陛下懿旨。” 高道曾一说完,太宗就冷笑,高道曾肯定是文超派来监视自己的。 否则他肯定会迟疑,毕竟他真正的主子是文朝皇帝,而不是自己。不急着回文朝复命,就是有任务在身呗。 但为今更重要的是去幽都找杲乙人,太宗找高道曾只是想全面了解一下杲乙。 高道曾出门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如今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美人。 真正的美人是一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了,其他任何人都是背景,这样的容貌,举世罕有。 又想起璧谷,原本高道曾还以为璧谷出尘不染,清高可爱。现在只觉得有些俗,有些寡淡,有些单一,不算个牡丹,只是朵山菊花。 只是高道曾一厢情愿在这里指点江山,璧谷和太宗自然也没闲工夫知道。 ——怪不得元淇对太宗如此在意,高道曾现在明白了,都是美色之下,难以拒绝。 托鹎发布告示寻找杲乙人,很快有了结果。 一个杲乙游商名叫暮那,游历多年,气派十足,来到托鹎府上投帖子,托鹎连忙引荐。 这是第一个来找的杲乙人。真正的杲乙人。 远在南国之南的国度,令在北国雪山之南的大女赞国人好奇不已。 太宗得知杲乙人这么快就有消息,也是欣喜。 那杲乙女商人进到宫里,一路来到大殿,但见太宗下阶来迎自己,也是一乐:“陛下不怒而威,真是天王下界。 臣并非被告示引来,而是听闻陛下的事迹,主动从南国一路来到此地,正是为了见陛下一面。” 第157章 暮那 桑葚当即握住她的手,乐而叹道:“贤商快坐,无须多礼,你我推心置腹聊一聊。” 暮那笑道:“陛下,小人素来远游诸国,从未见陛下这般谦逊帝王,真是人臣之大幸。我们杲乙那里,国主与族长并无不同,陛下如今风范,令我想起了故土的族长。” 旁边的侍卫和芝琢等人都有些觉得暮那无礼,但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四色菜肴,已有准备,偏厅的雨水帘外就是小草塘,种满了产自草原的繁盛花朵,风过处,花香无痕,万气升发。 暮那就像一把崭新的剪刀,一剪子就剪开沉重繁琐皇宫的幕布,门外的侍从们皱眉听着她放肆的笑声,撅嘴搭眼,摇头叹息。 “只是一个鄙陋的小地方商人,竟然如此逾矩无视礼数。” 闻知此事的旧族贵族全都几乎拍案而起,捂着鼻子生怕这龌龊消息的臭味传到自己体内一般。 “皇宫岂是妇人谈笑之地?” “杲乙到底何方神圣?哦,我了解了,原来是此地。” 大曲将军的儿子们围在地图前,举着车巢国匠人制作的玻璃水晶镜,给自己先天微近视的眼睛作辅助,水晶镜片下垂着的金珠链条摩擦力着他们光滑白胖的皮肤。 “难道圣上要出兵杲乙国那弹丸之地?” 他们面面相觑,满腹狐疑。 宫内弥漫着炙鹿茶酒的香气,桑葚右手拿着小刀,刀尖插着一块洒满盐巴的鹿肉,她满不在乎地把刀尖伸到嘴里,咬住上面的肉,抬眼时表情放松到一个曾经少有的境界。 暮那讲了三十多个笑话,笑得桑葚前仰后合,然而这些笑话都是暮那突然间想出来的一般,在正经话之中,冰下麻雀似的突然妙语连珠,她自己也不能自已地方笑,两人激动处甚至拍桌。 暮那讲了杲乙国许多故事,甚至她们的女神崇拜,神话传说。杲乙国有一座山,南靠大海,北倚奇山,西临深湖,东有丘陵,虽是险峻贫瘠之地,却有秀丽大气之景色。 “大海和「鸪鹭湖」都是女神的住所,我们都是她的子孙,女神的伴侣就是其余小山的男山神。 以前女神和男神相约去天庭,但男神背叛了她,他独自离开,带走了女神的白龙。 那座「织锦山」就是女神的家,女神后来独自到太阳天界,我家乡的人,每年都要全部去织锦山祈福,如果去不到,也要朝着织锦山的方向供奉。” 桑葚又问道:“具体如何供奉呢?” “有许多衣僧,他们也会到每家每户的祖母那里诵经。”暮那道,“陛下,这酒味道过于甘美,如果能配上我家乡的象兽肉就是天界美食了。” 桑葚拿起酒杯:“是象肉吗你?” “并非如此,只是长的像象的猪,我们那里很少有大象出没,就算有,也无人捕猎。” 桑葚敬她一杯,又抓紧问道:“请问,那些衣僧都是什么人呢?有妇人吗?” 暮那已经告诉她,在杲乙国,男女都留在本家,和她制定的律法竟是不谋而合,这也是暮那来此找她的原因。 暮那曾笑眯眯地告诉桑葚:“杲乙人靠女儿传宗接代,男人做舅舅正合适。 但古时候,杲乙还不算是国,只是一个小族群,那时候就遗留下来唯恐近亲繁殖的习惯,新生儿诞生后,这女子必须找孩子父亲来参加宴席,孩子父亲也必须送一些礼物。 在这之前,两人的关系无人知道,因为男子是夜里来到女子屋里,天亮之前立刻离开的。 舅舅和父亲的称呼都是「敖大」,但「敖大」一般都是指舅舅,称呼父亲也叫敖大是一种认可而已。 在孩子诞生后,两人关系才得以公布,这是为了防止配偶争抢、谋杀婴孩的事情发生,但如果孩子父亲不来,也会被当地人耻笑。” 正因为她说的这些话,桑葚注意到了杲乙国的权力问题。 她深刻地知道,如果仅次于母亲的舅舅和父亲通用一个称呼,那么父亲的权力依然有广大的发挥空间,还是很容易发展成斥女贰国这种夫妻制。 而此刻,暮那告诉桑葚。 “衣僧一般都是男子来做的。” 代表杲乙国本土宗教的人群全部都是男子,很难说这是所谓女人的国度。 桑葚露出难色,暮那并未发现,她重点在于夸赞一件事。 “杲乙的男女风俗简直是别国难以比拟的,格外自由,女子找多少伴侣都没问题,男子也同样,毫无夫妻束缚,我们那里完全就是你们这里传说的女儿国。” 暮那的言辞格外激烈夸张,听者如果是普通人一定被迷的五迷三道,她纯真真挚的笑容和毫无欺骗的清澈眼睛,昭示她并非凡类。 “但是,”桑葚道,“如果滥加放肆,身体也会得病,这是自然的事。” 暮那道:“那是细枝末节,如果自己注意就很少。” 桑葚已经从贤人医者那里了解到,已嫁人的妇人的妇科小疾格外泛滥,几乎十人中有七八个的程度,这还只是忠于一人的结果。 她对于暮那的吹嘘,呈保留态度。 真的那么开放吗? “我们那里也常有一些男行商,在文朝西北部有貘苏人,陛下你可以去看一下,我们的女人可不是娇柔害羞的,其实男男女女都是一样的人,遵从自己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桑葚开始食难下咽:“....果真如此吗?” 暮那满面笑意道:“陛下需知,不只是男人能调戏妇人,也可以反过来,只要想,随时都可以。” “可是这与你说的,只在夜里由男方进屋不同啊。”桑葚放下刀。 暮那一顿:“哈,我只是描述一下具体心境而已。陛下不必过于追究,白日里,的确是有男女不能同行的传统,但在山间清泉温暖,男女却是可以同浴。” 桑葚愣了:“男....男女同浴?!” “对啊,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暮那道,“也根本不会发生什么恶心的事。大家普通地玩而已。” 经她一说,桑葚才知道,所谓玩真的是玩,喝茶吃水果讲笑话泼水吟诗作对,仅此而已。 如果是斥女贰国或文朝的有心人听了,所谓玩就会被听成上榻那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