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傀儡仙》 第一章 傀儡术 三月三,上巳节。 夕阳斜照,春日的鸟雀聒噪不停。 小镇市街旁,有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围观着什么。 “好!” 一众百姓正在戏班的戏台前大声喝彩。 他们在看木偶戏。 小小的戏台上并无人影,只以一块绘着花花草草的薄布做背景。 薄布前,是两只半人高的木人偶。 人偶一男一女,雕刻得栩栩如生。 随着台后的操纵,它们如活人一般,将手中的刀枪棍棒耍地一板一眼,招式分明。 几根细小半透明的丝线,连接在木偶的四肢,逐渐向上延伸,直至众人看不见的戏台顶棚…… 戏台横梁上,趴着个布衣少年。 木偶四肢的丝线,远远连接在他双手十指上—— 少年名叫青源。 青源正操纵着两只木偶表演。 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出头的青葱少年,手法却娴熟地出奇。 随着他手指摆动,展台前的木偶也挥舞起刀剑,或是相互拥抱,栩栩如生。 现在出演的,是一幕《霸王别姬》。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台后的戏班唱角,在为木偶配音。 看到这一出戏的结尾,观众们也纷纷唏嘘感慨。 叮叮当当…… 戏台旁的瓦罐里又添了些铜钱打赏,甚至偶尔能见到零星碎银。 这家戏班的演出,一向风评不错。 他们的招牌菜,便是这木偶戏。 每逢有人家红白喜事,或庙会大祝,这伙人就受雇开演。附近的大多数老百姓也乐于凑起热闹,看个新鲜。 只是偶有些见多识广的旅人,会看出这木偶戏似乎并不简单。 “诸位乡亲,天色已晚,大戏到此结束,咱们改日再会~” 戏剧落幕,两个木偶鞠躬行礼,人群也逐渐散去。 窸窸窣窣的细雨声逐渐响起。 戏台下的伙计走出来,将空出的桌椅板凳挪走,开始打扫观众留下的瓜子壳。 “小源公子,开饭了。” 班主的声音远远传来。 “知道了!” 青源从戏台横梁上跳下,又收起木偶,走向戏台的幕后。 他去灶台旁接了一大碗米粥,取一碟咸菜,两颗腌蛋,又去雨棚下,选了个无人的桌子坐下。 就着咸菜喝粥,再配一点猪油渣或是咸蛋,这顿饭就算有荤有素了。 “瞧我这日子过的……” “一穷二白,惨得都要出来卖艺了,还公子呢。” “谁家公子会是这待遇?” 青源看着天边的乌云,这般想着。 放眼望去,天际并非只有云朵。云雾中偶尔有浮岛若隐若现,不时有怪鸟长蛇翱翔天际……如此壮丽的景观,都习以为常了。 江梨镇坐落东大洲,齐国的边境。 边陲之地紧邻峡谷深渊,四处是高崖大雾,深山老林。 东洲百姓民风淳朴,性情平和,而边陲小镇也天高皇帝远,整个古风的小镇在山林中透出一股世外桃源的味道。 一转眼,这具身体即将十六岁。 至今有股恍如隔世感,仿佛与此世的一切都有种膈膜,感情生疏……这也算穿越的弊端吧。 青源的前世,是个普通大学生,因一次科研事故而染病去世。 兴许是老天垂怜,在身死之后,他发现自己重新化做了婴儿,来到了新的世界。 一个类似古代,却又不尽相同的世界…… 这里有妖怪,有仙人,神佛,更有妖魔。 像眼下这个紧靠深渊的小镇,每到冬至前后,就常有妖物魔物,从峡谷深渊中爬上来……追猎牲畜,偷盗粮食,甚至抓人食人。 到了那时候,就近的世家和门派,就会派出弟子门人,下山灭魔除妖。 说起青源此世的身份,的确本该算青氏一族的“小公子”。 只不过,因某个狗血的私生子桥段,青源作为“野种”始终被家族排斥,只得了个名义上的“义子”身份,至今地位尴尬,还常遭族人白眼。 于是,他便干脆离开宗族,跑到附近的江梨镇,独来独往,自力更生。 不久前,青源主动找到戏班的班主,要求匿名出演这木偶戏……除了赚点零花钱外,还能避开族人耳目,同时磨炼傀儡术技艺,也算一箭双雕。 而戏班的伙计们得知了他身世,却不敢怠慢,始终一口一个“小源公子”的叫着。 “瞧,这次好收成啊!” 戏班班主抱着沉甸甸的瓦罐,走到餐桌旁。 哐当。 满罐子的铜钱,砸得木桌一声闷响。 长桌上,戏班的一伙人开始数钱,分账。 “卖座的钱,再算上客人打赏的碎银子,这次总共收了得有五吊钱,可能还不止!” “这可都多亏了咱们新来的台柱子……小源公子。” 班主用手指了指青源,便将一块白布盖在桌上。 “呆会儿怎么说也得给小源公子多分点,毕竟客人们大都是来看你的。” “分内之事而已。” 青源也向他点点头,敷衍地回礼。 “来,分银子!” 哗啦一声响。 班主将瓦罐向桌布上一横,将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围观的伙计们都盯紧了那堆财物—— 里面有打赏来的铜板,碎银子,桃李水果,以及…… !!! 一只死人的断手? “啊……!!!” 一个女旦角离得最近,结果见了这东西,便尖叫起来。她急忙退到了一边,远远看着。 在打赏的银钱财物里,怎会出现人的残肢断臂? 不,那近乎算是一只骷髅手骨了。 它齐肘而断,外层皮肉早已腐蚀殆尽,残存的部分仅能勉强将手骨黏连起来。 “这东西是何人‘打赏’的?”班主便问。 “……没印象。”负责收钱的两个伙计都摇了摇头,显然都不记得。 打赏的银钱里掺杂了这种秽物,怕是有人专门捣乱? 尤其今日偏偏是三月三,颇为敏感的“上巳节”……出现这种东西,实在不妥。 众人只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 唯有青源目光闪烁,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他长袖里的手腕暗暗一翻,一把短刀就掉了出来,落入手中。 “看!它……它还在动!?”有人又叫道。 只见那只断手突然动弹起来,像受某种力量牵引。 它的五指蜷缩又伸展,便如昆虫一般“爬动”起来……从餐桌的这一头,直奔向长桌末端…… 而坐在那里的只有一人—— 青源。 “晦气,果然是冲我来的?” 青源眼皮一跳,便伸手一翻。 当! 白光一闪,短刀力透桌面,将那只断手钉在了木桌上。 即便是这样,那死人断手依旧不断挣扎着,并用食指死死指着青源,仿佛某种警告。 “速速离去……” “厌离秽土……” 在场所有人中,唯有青源能听到,那只断手上,传来细碎的呢喃声。 他天生阴阳眼。 与其说视觉,不如说是一种视听混合起来的奇怪感知。 青源自幼灵觉敏锐,能见鬼魅冤魂,并听见它们的声音。 这份能力,是他前世以性命为代价换来的,也是他穿越的原因之一。 “速速离去……” “厌离秽土……” 断手上传来的呢喃声,代表某种警告,又或是威胁? 嗞…… 几秒后,这手骨上散出一股黑气,并随着一阵颤抖,化为飞灰。 “好邪门!” 同时,几个旁观的小学徒已经吓得打起了牙花子。 “这定是某种妖法!我听爷爷说过……这……” “说不定是恶鬼来索魂的……” 眼看旁人议论纷纷,青源索性站了起来,看向班主,坦白道: “这东西应该是冲我来的。” “抱歉,班主,合作得提前结束了,我预先假设的情况已经出现,这次的赏钱也不必分给我了,后面我可能没法再来。” “江梨镇恐怕不再安全,我劝各位也尽快离开。” 说着,青源已经收拾起个人物品,迅速塞进包裹,准备走人。 旁人也许没注意,但一向五感敏锐的他,刚刚从那只断手上,嗅到了一股腐败的,犹如尸臭的熟悉味道…… 真是晦气。 须知,青源这一手傀儡术,就是过去缘分使然,从某个禁忌之地得来的。 而自从他得了这份传承,身边就不时有怪事发生。 就好比眼下这事…… 作祟者到底是人是鬼?在警告还是威胁?也不得而知。 但这种兆头,在过去频频应验,也由不得他不信。 青源心里无奈,也很有自知之明。 就自己这两点三脚猫功夫,也就在凡人面前能装个大瓣蒜……一旦碰到真正的妖魔邪祟,怕是连三招都过不去。 遇到不祥的兆头,还是尽早避祸的好,惹不起也躲得起。 最起码,这登台演戏的事是不能再继续了。 “小源公子,吃了饭再走吧,这外头还下着雨呢。” 见青源作势要走,班主又挽留起来。 “无妨,雨也不大。” 青源端起碗来,大口喝完了粥,提起斗笠盖在头上,转身就走。 “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哗啦啦…… 青源远远伸手一招—— 餐桌角落,那一男一女两只木偶,明明无人操纵,却自行走动,站了起来。 它们跟在青源身后,随他离去。 雨棚下,稀疏的水滴渐渐汇聚成线……一如那操纵傀儡的细丝。 第二章 夜半鬼敲门 傍晚,青源回了自己独居的小屋,开始整理东西。 屋内陈设简单,几乎家徒四壁。 木桌上,一盏油灯正亮着。火苗摇曳,暖黄的光晕溢满房间,墙角的书架上摆着几本小册子,脸盆和水缸里还留着水。 这栋简陋民居,是青源在江梨镇的临时住所,随时来随时走,不存放贵重物品。 “重要东西带走,其它的就留下吧。” 青源正将一系列瓶瓶罐罐、书本纸笔都收起来,准备塞入行囊。 他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发,离开江梨镇,回族内的老巢里消灾避难。 “白天的遭遇,妥妥是不祥之兆。” “暂避几天,小心为上。” 哪怕冒雨出门,一路人困马乏,淋成落汤鸡,也总好过天遇不测,天天撞邪…… 青源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啪轰!!! 少年正收拾着东西,就见窗外一道霹雳闪过,让房间骤然亮了一瞬。 雷声几乎同时到,头顶震耳欲聋。 “打雷了?” “难不成是因为白天撞邪……晚上就有天雷追踪到此,专程来诛邪除鬼?” 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土腥气,青源便开窗,向外望去—— 小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 水滴零零星星的落下,将青石板路打出乌青的痕迹。 今夜的雨水,好像有些浑浊? “也罢,没必要草木皆兵,许是我想多了……” 青源无奈耸耸肩,又回到桌上,继续收拾行李。 几本薄薄的小书册,工艺用的墨斗和短锯,木人偶要用的松香和木材木板……没用多少功夫,行囊就装满。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只剩下你们了。” 一边自言自语着,青源看向木床。 只见床头一角,两只表演用的木人偶正歪着脑袋,瘫坐在床上。 正是之前的“虞姬”和“霸王”。 “过来。” 青源一招手,两个木偶就慢吞吞,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等它们走近了些,他便五指伸开,从指尖射出几根无形丝线,将两只人偶提起来,放到桌上,拆解检查。 确认了几处磨损和划痕后,少年叹了口气。 “不行,材质还是差了。” “寻常的松木韧性还是不够……如若是投入实战搏杀中,这人偶只怕会分分钟散架,根本撑不起复杂的装配,更别提那个了……” 如此想着,青源从胸襟内兜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个鸡蛋大小的铁球,圆润的外壳上镌刻了各式符咒和文字。 在这个工匠技艺落后,度量衡精度尚不达标的世界里……它那近乎完美的球形轮廓,凸显着异常。 由于持续运作了长时间,它的外壳有些发烫。 嗡嗡嗡…… 法器始终在微微震动,仿佛在呼吸吐纳。几个镂空的孔窍中,发出萤火虫一般的微光。 “敕令:闭。” 青源默念口令,球形法器便渐渐停止运转,光芒黯灭。 他左右打量着这枚铁球,看着看着,不禁露出一丝老父亲般的微笑。 “近日登台亮相,多亏了你的支持。” “今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担待……” 这外表平平无奇的铁球,乃是傀儡术传承记载中,最重要的一样法器—— 虚外丹。 其正名叫“身外化身虚丹田”。 此物炼制手法繁复困难,更要耗费宝材无数。 原本来说,有关此物的传承记录只是些只言片语,残章断句,又或是先人失败的尝试……可这些部分,却激起了青源的前世记忆,让他索性结合了前世的工艺手段,摸索实践起来。 以符箓法咒为脉,仿照人体经脉丹田构造,塑之以形体,束之以宝材……最后,再将自身功法特性的内气渡入其中…… 历经千辛万苦,无数次失败后,他才成功炼制出这一枚。 只要在启动状态,此物就可不断吸纳天地元气,自动炼化为内气真元,化为己用。 一直以来,正因为有它,青源才能在木偶戏表演中如鱼得水,不必担心内气的损耗。 “只可惜,这虚外丹……当下只能辅佐修炼,却无法发挥真正功用。” 青源看着手心渐渐停转的虚外丹,如是想着。 “要是按照先贤琢磨的本意,这虚外丹,是专供本命傀儡所用的……” “一旦将之置入傀儡体内,二者结合,就形同质变,能做更多的事。” “只可惜,受材料所限,我尚未炼制真正的本命傀儡……现有的‘虞姬’和‘霸王’材质太劣,只能拿来演戏,根本无法战斗,更别提承载虚外丹了。” 想了一阵,青源将虚外丹重新收入衣襟内兜,贴身保管。 此后,再在腰间挂上一柄佩刀,裤脚绑带缠上几把飞刀,再算上两具勉强能做肉靶子的木偶…… “这样一来,有备无患。” 青源检查了一遍行囊,见天色已晚,便宽衣解带,准备脱鞋上床。 啪轰!!! 此刻,窗外又一记闪电,让他动作一滞。 雷声和闪电几乎没有时差,想来,那天雷的落点恐怕不远? 这念头只在青源脑中存留了一瞬。 咚咚咚。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 青源开口问道。 门外只有雨声稀疏,雷鸣轰隆……却无人应答。 “有点不对……” 青源察觉到了异常。 自己在小镇里一向独来独往,没几个熟人,谁大半夜的造访,还不吭声? 更何况,他自幼感官异于常人,不仅天生阴瞳,能白日见鬼,而且连寻常五感也远超常人…… 若是有人来访,那脚步和呼吸声,本该都能提前察觉的……可刚才,门外毫无声息。 不会是鬼敲门吧? 晦气。 今天上巳节,又不是中元节,哪来这么多冤魂? 想到这,青源眼皮一跳,便摸出枕头下的短刀,抓住刀柄,小心向门口靠近。 “何人来访?报上姓名。” 咚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门外依旧无人应答。 “你不吭声,咱就不开门。” 青源提着刀走到门前,沉住了气。 他心想你丫的当我不懂规矩? 某些低阶鬼物因自身修为所限,惧怕“桃符”、“门神”之流的民俗图腾,平日里无法擅闯民宅。 于是,它们便会试着敲门,吹枕头风,冒充故人说话……借用这些小手段来诱骗房主人开门,从而避过“门神”的看护,入室害人。 而现在,门外的东西,很可能就是类似的鬼物…… 想骗我开门?没门。 荒郊野岭的女鬼要吸人阳气,好歹也是给先尝点甜头来着……您这光敲门可不顶用,没实惠啊。 咚咚咚咚…… 敲门声接连不断。 但这次,门外有了回答—— “……听得见?” “你……听得见吗?” 那声音模糊而遥远,仿佛来自深海,乍听似少女,仔细分辨,又像孩童。 “魔众兵临,厌离秽土……” “速速离去,切莫逗留……” “你……听得到吗?”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响。 可刚刚的诡异人声在重复两遍后,便仿佛耗尽了力气一样,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 “你是谁?想告诉我什么?” 青源试着与之沟通,但等了足足半晌,却没再听到回应。 是谁?到底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青源握刀的手渐渐收紧,又摸出口袋里的一张叠起来的符纸,心想大不了肚子里还有点存货,童子尿也是辟邪的嘛…… 于是—— 解除门闩,猛地开门。 眼前空荡荡一片漆黑,只有寂静无人的街道,连打更人也看不到一个。 而大门外的屋檐上,正挂着一只断了线的纸鸢。 “好吧,原来是这么回事。” 青源终于松了口气。 这纸鸢大概是随风飘来,线缠在了屋檐下,让它随着风雨抖动,尾巴一摆一摆的,敲打着自家木门。 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只是……刚刚那些鬼话……” 青源摘下了纸鸢,左右打量一番,又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风筝上,有一丝辛辣腐败的味道…… 这种味道,与白天戏班内所见,那只断手骨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是深渊的味道。 “看来,是有人施法将神念植入物体,以这些杂物为媒介,向我传达消息?” “不管尸骨断手,还是这只破烂的纸鸢,看来都只是充当了那人的信使。” 略加思忖,青源想明白了。 可是,那神秘声音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专门告诫自己?它口中所说的“魔众兵临”又是指什么? 对方也许是想告诫自己快点远离此地,出去避祸……可是这大半夜的,外面根本租不到马车,怎么走? “罢了罢了,我怕了还不行么?睡觉,明天一早出发。” 青源看了看这只纸鸢,便随手将它丢进风里。 第三章 黑雨夜 夜半三更,青源被喧闹声吵醒。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推开房门,向外看去。 门外的大道通向最近的西市一条街,周边一片灯火通明。 叮叮咚咚…… 远远就能听见敲锣打鼓声。 西市口长街上,充斥着喧闹的人群,像是在庆贺什么。 其中能看到经典的火流戏,舞狮,变戏法……这算灯会?庙会?还是社火? “……大晚上的,怎么热闹起来了?” “总不会是背着我开银趴。” 青源稀里糊涂地走出来,步入熟悉的市街。 两只木人偶也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 嗡嗡…… 一入小镇,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透明的薄膜。 伴随一阵耳鸣声,眼前的世界,颜色骤然鲜亮起来。 嘁嘚隆咚呛咚呛! 嘁嘚隆咚呛咚呛! 锣鼓声声震耳,节日气氛愈发浓烈。 市街四处张灯结彩,挂红带绿;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某家酒楼门前更有土烟花摆在门前,一群人围着观看,好不热闹。 这还是熟悉中,那个物资贫瘠的边陲小镇吗? 青源一时只觉得有点迷迷糊糊的。 他穿行在人群中,听着嘈杂的人声,却总觉得有种疏离感。 街道角落,几个孩童拿着纸风车四处跑动,口中还念着儿歌—— “三月三,扫房梁,风调雨顺庄稼强。” “三月三,扎小鸡,啄的蝎子没了镝。” 对了,今天确实是个节日来着。 青源迷蒙中有所明白。 三月三,名曰“上巳”,本是个祓禊除疫的节日。 盖因春季之末,阴气初升,蛇虫毒物大量增殖,体弱之人也易染风寒邪祟。 因此每到这一天,百姓要将竹篾织成小鸡状,摆放在自家门口,以期许这竹鸡能“啄食虫豸,驱除毒害”,更有下河沐浴,洗去病灾的传统。 只不过,江梨镇附近缺少水源。 最近的地下河流位于峡谷深渊之下……百姓对其避之不及,更不可能去洗浴。 因此,这习俗如今只保留了一半。 “想来,今晚大家都是冒着雨出来过节?” “可那些又是什么?” 青源才走没几步,就见了一幕奇景—— 街中酒楼门前的一片空地里,有一群人正拿着碗,或是双手,接取天上的雨水,送入口中。 其中有半数的百姓都跪俯在地,三叩九拜,仿佛是求神拜佛。 那姿态虔诚,态度卑微。 “都在喝雨水?节日风俗吗?” “想要无根之水的话,咱这还有点童子尿呢。” 心里才升起一丝这样的念头,青源就听那些人口中念念有词…… “天降甘露,苍天庇佑。” “保佑我儿乡试高中……” 天降甘露?是说这雨水吗? 青源这才抬头望天,只见小雨绵绵未停。 他也起了好奇心,便从天上接了几滴雨水,用舌尖舔了一丢丢。 还真是甜的? 不,甜中带腥,如同腌制过度的果脯一般,甜得人心发慌……有点怪。 果真是天降甘露。 “也确实能算是吉兆,难怪一个个都突然这么虔诚,心情都好起来了。” 青源淡淡地想着,便顺着小巷一路穿行。 期间又遇不少行人在嬉戏打闹,难免拥挤之中肩腰碰撞,气氛热烈。 不论孩童或成人,都互相追逐打闹,态度亲昵,其乐融融。 就连平日里,几个街头要饭的乞丐,如今也趴在地上,对着饭盆里的食物大快朵颐。那吃相仿佛饿狗吃x,没有丝毫的体面。 那吃的是谁家舍的剩饭? 不,瞧他们吃得满脸汁水的模样,想来还是肉食。 也不知是谁施舍的,真是大方。 “是不是有点……不对?” 青源这一路走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却又说不清。 周遭的一切就像前世的大喇叭里,各种晚会节目小品里,所宣传的“正向”镜头一样,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父慈子孝,阖家欢乐…… 矛盾皆不存在,污点皆被遮掩。 若是换做许多老年人来看,如此一片大好和谐的景色,实在太棒,想必会沉溺其中。 可对青源这种叛逆青年,见此情此景,只觉得愈发违和,不真实。 而且这一路上,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的缘故,空气中总飘飞着一股铁腥而甜腻的气味…… 这让青源想起了曾吃过的某个民间偏方。新鲜的鸽子血里掺上红糖水,据说直接喝下去,就能大补元气。 对,就是那种味道 血腥中……带着甜的味道。 想着想着,他走到市街一处拐角,就听得身后一阵嬉闹声—— “嘿!走着走着!” “三月三,甘露成雨,大吉大利!今晚有东家请客吃肉,见者有份。” “晚了赶不上趟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市井平民聚集成队,正顺着街道向前走。 其中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穿着脏兮兮围裙的胖子。青源认得他,是西市卖肉的屠子,过去也打过照面。 “走着,都跟我来!” 胖子兴高采烈地说着,不由分说,便拽着好几人一起。 周围的人也都糊涂地跟着走,神态迷茫而亢奋。 “跟上去看看吧……?” 不知怎的,青源脑子里冒出了这般念头。 兴许是半夜起床的缘故,人总是有些困顿,不想做事。 跟随在人流后,他穿过市街,便见到小巷尽头处,有一家贵人府邸。 朱红的大门正敞开着,里面不断传来阵阵欢呼雀跃声,还有一股诱人的肉香…… “诸位,喝酒吃肉!” 胖子说罢,自己便带头走入。 青源稍有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进门一瞧,只见大院子中心的空地里,不少人围坐一团。 院子中心处,一堆柴火燃得正旺。 火中的烤架上,串着一只被斩了四肢的肥牛。 牛肉正烤得噼噼啪啪滴着油……两肋和几段脊柱都已被剃得干净,那白森森的模样还沾着红,看着有点骇人。 哈哈哈……嘿嘿…… 府邸大院内,一群人席地而食,无不面带笑颜,各自手里握着一份肉,大口吃着。 而院子四周,又有宰杀好的其它牲畜,在地上胡乱摆放着……而不少人就那么趴在地上啃食,吃相极为难看。 芬芳的肉香,铁锈的腥气,混杂在一起,一时冲得青源鼻子发痒…… “原来是刚宰了猪牛羊,所以有腥气?” 青源仿佛找到了答案,却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小哥,来一块?” 正蹲着吃肉的胖子向他递来一块里脊肉,可青源只是摇头婉拒。 看着那块半熟未熟的牛肉……他只觉得眼睛有些酸痛,似乎是被烤肉的火气熏的,便下意识伸手去揉。 “各位,按大齐国律法,严禁私自屠宰耕牛,也不得无故食用牛肉……” 看着那些吃肉的人,青源好言相劝。 尽管边陲小镇天高皇帝远,可很多事就算私底下做得,也不能做得这样大张旗鼓。 “说这些做甚,小哥。” “就是就是。” “今日天有异象,百无禁忌……” “嘿嘿嘿……” 围成一圈的人们不管不顾,又彼此传递着碗筷。 有人在分食牛肉,有人大碗喝酒,有的就趴在地上生食吞咽……还有的,仍在拿碗接天上的雨水喝。 与其说享受,不如说更像某种放纵。 哈哈哈……嘿嘿嘿…… 众人痴笑癫狂,声音回荡,如锣鼓齐鸣,让整个天地都随之震颤摇晃,如坠修罗地狱。 看着魔怔一般的众人,青源揉着双眼,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啪轰! 正巧此时,一道天雷闪过。 青源揉了揉眼,只觉得眼前一花! 美好的景致顷刻间破碎,仿佛被雷声轰碎。 刹那间,一切都变了—— 原本张灯结彩的小镇,突然一片死寂……院门外,街道上欢声笑语的人群通通不见,变成满地残尸;追逐打闹的人群,化作飞檐走壁的恶鬼,在房瓦上追逐尖笑。 院子里围坐一圈,彼此传递酒肉的食客们,也骤然一变,化作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 而那火上烤着的半只牛骨架,分明是……! 好一副地狱绘卷。 “……” 此刻,仿佛注意到了青源的醒悟,那些入魔的食客们行动一滞,纷纷停下手中动作…… 他们齐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望向青源。 第四章 鬼打墙 呛! 青源当即拔出佩刀,横在身前。 “……还有清醒的人吗?” 出于礼貌,他还是这样问了一句。 当然,并未得到回答。 眼前这些家伙,还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也如寻常百姓差不多长相…… 可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双目中不见瞳仁,只余一片漆黑;苍白的皮肤下,有一条条发黑的脉络血管,从面颊和脖子上凸显出来。 它们大多四肢着地,浑身关节不正常地扭曲,像壁虎一样伏在地面,或攀在墙壁上,不时吐出乌青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 怪物们正将他团团包围,龇牙磨爪,却只是缓缓逼近试探,并未直接发起攻击。 “嗯,一旦有人恢复清醒,就会被你们排斥攻击,是吗?” “……明明刚才还很热情地请我吃东西来着。” “又或许,在你们眼中的美好幻境里……我才是那个吃人的怪物?” 危机关头,青源反而镇定下来。 眼前这些人已经没救了。 家族书库中早有记载,眼前这种似人非人,杀人吃人的怪物,唤作“魔躯”。 凡人染魔后,神智渐渐趋于疯癫,躯体异变不成人形,就此化作魔躯……其受外道魔念役使,猎人食人,并能触染其它尸体,使其同样化为同类。 若是有修为在身的武者染魔,还可能被天魔占据,化为更恐怖的“人魔”。 “看来,昨夜那只敲门鬼,还真是来告诫我的。” “什么魔众兵临的,确实没错……” “可魔气到底从何而来?” 面对怪物的围堵,青源轻手轻脚,慢慢后退,一边审时度势,一边试着不惊动它们,缓缓从大院门原路退出去。 直到现在,他方才注意到—— 周边房檐下的雨帘,地面的积水……那些散发甜腥气的雨水,竟不是寻常的透明模样,而是透着一股黑色。 “对了,是雨水!” “我说怎么气味不对劲……什么狗屁天降甘露,分明是百年不遇的灾祸!” 想到这,青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低头一看,只见佩刀上点点雨滴正涓流成线,顺着刀脊,流向自己握刀的手。 那雨水中透着一股流动的黑色,仿佛不溶于水的墨汁……那黑色一经触碰,立刻试图浸透皮肤,钻入他体内…… 魔气。 这股魔气量并不算大,当即就被经络内气自动排斥消弭,并不能侵入。 “这是黑雨!?” 他隐隐想起了某些传说。 传闻中,当无形天魔入侵人世,万千魔念随邪气入云,便能随风雨降落,荼毒生灵,更能蛊惑人心,将人化为行尸走肉。 雨水蕴含的魔气并不浓厚,但胜在积累速度快……修行者对此还有些抵御能力,但换做凡人淋雨,只怕凶多吉少。 完了,整个镇子都完蛋了。 如今镇子里恐怕是只剩自己一个活人了。 若非家族血脉的作用,他淋雨这么久,只怕也难逃染魔的风险。 嗷!!! 就在他慢慢退到了大院门口,正打算转头跑路的一刻,终于是那入魔的胖子,率先耐不住性子,舞着爪子冲了过来。 霍! 青源一个手起刀落,劈倒了那只“先锋”。 但很快,又有几只围攻而来。 其中两只围攻而来的魔躯,才跑到半路,就突然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低头一看,竟是两只不大的木人偶,抱住了它们的双腿。 正是“虞姬”和“霸王”。 “回来!” 青源招手一拉,丝线牵扯,两只木偶便身形倒飞,随着他一同退去。 走为上策。 一出了院门,眼前就是熟悉的市井街道。 青源正想着原路返回,可没走几步,就见街角又有两只趴在门前的魔躯,正低头啃噬着什么,吃得满面大红。 一听见人的动静,它们便抬起头,瞪着乌黑无瞳的双目,直直看着他,口角有涎水滴落…… 好家伙,原来是几个染魔的乞丐。 “在幻境里大口吃肉……在现实中吃的却是……” “特娘的,真是晦气!” 青源便顺势伸出左手—— 几根透明的丝线划过半空,缠住两只魔躯,使其动弹不得……那白线犹如蛛丝一般,细密而隐晦,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 正是用于操纵木偶的“气丝”。 这是青源修行傀儡术法后,以自身内气凝练而成,无形无质,却坚韧非常。 气丝能操纵傀儡,自然也能束缚生灵。 “怪了……我怎么觉得用气丝束缚魔躯,如此顺手?” “这傀儡术法竟然克制魔物?” “又或者说,这些魔物本就可以炼成傀儡?” 揣着这般念头,青源用力一扯,将两只魔躯拽到身前,再挥刀横斩,直切要害。 它们便也摔在地上,不动弹了。 啪轰! 此刻,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刀面上细鳞长蛇的浮雕花纹。 一串串污秽的雨水顺着刀尖滚落,将污秽稀释下去…… 青源就这样维持着斩后姿势,站立不动,呆立了足足几秒。 因为,他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 数量众多。 “不行,干掉一批又有一批,简直没完没了。” 青源穿过小巷,走过市街。 嗒,嗒,嗒…… 伴随踏水的脚步声,两只木人偶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走在后面。 穿过小巷,眼前逐渐开阔。 “快走出去了吧?江梨镇又不大……” 正这么想着,青源见眼前无路,便翻过一道围墙,就看见一地狼藉,而几只大快朵颐的魔躯,正抬头看过来…… 眼前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府邸大院。 地上的几具魔尸看着有些眼熟,其中有个染魔的胖子…… “什么?我绕回来了!?” 青源大口喘着粗气,心里直骂娘。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向着某个固定方向跑的,根本就没拐过弯,怎会绕回来? 这算是遭了鬼打墙吗? 回想起之前,市街一片太平美满的幻象……只怕是有人做了什么幻境布置,以阻止人逃出去。 嘶嘶嘶…… 如蝮蛇吐信般的嘶鸣声响彻一片。 院子周围,不断又有魔躯翻墙过街,追袭而来。 青源且战且退,便想杀出一条活路。 麻烦了。 恐怕这一路的打斗动静惊动了周边,让附近的魔物纷纷有所感应。 魔躯如潮水般涌来,试图围困青源……其中不止居民所化,还夹杂一些异变的狸猫,黄狗之类的家畜。 “看来,不止小镇,外面荒野上的生灵也大都被染魔,到处都不安全。” “其实将这些东西杀光,也是一种策略。” 青源默默攥紧刀柄,提起一丝杀心,但随即又放下。 “但算起来,镇子里的人口少说也有三千……再加上周边零散的猎户和各种牲畜野兽,根本杀之不尽……” “况且,这场雨难保会带来什么更难缠的怪物……大杀四方这种事,已不现实。”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 啪轰!!! 一道惊雷闪过,正落在不远处! 炸响的雷鸣震聋了耳朵,带来一阵耳鸣和眩晕。 他揉了揉眼,却见四周的魔躯们全部瘫软在地,大多都没了气息。 即便还活着的,肢体也都微微抽搐着,如同发了羊癫疯,一时无法再动。 “靠,差点闪瞎我。” “这黑雨明明是云层之中有魔气聚集,又怎么会产生天雷?” “也罢,管不了那么多!” 青源也不细想,撒丫子就跑。 天雷克制妖魔,这现象倒也符合人的常识。 “不过……既然雷电能催破幻象,能克制邪物……说不定对鬼打墙也有作用?” “那就向着打雷的地方走!” 青源打定主意,便索性对准了雷电落点的方向,翻墙过街。 轰隆隆…… 头顶又一阵雷电轰鸣。 抬头望去,只见云层中心的黑气渐渐褪去,被雷霆驱散。 细碎的雷光有徘徊蔓延……仿佛在追踪,瞄准着什么。 第五章 魔女 青源顺着落雷方向又走了一段。 眼前不再山重水复,鬼打墙的幻境果然消失。 穿过几栋宅院,一路能见到无数倒地不起的魔躯。 乍一看,它们和人类尸体区别不大,只是扭曲的关节不成人形,有的还在乱颤。 “不是死了就是瘫痪?” “这雨中的雷电到底什么意思,算是‘阴中有阳’吗?” 青源暂停了脚步,喘着粗气微微歇息。 他调理内息,同时仰头看天,问道: “那雷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吗?” 街道一片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但在青源的耳中,街道上却不止风雨声,更有无形之物在呢喃和漂游…… 阴瞳,这时算派上用场了。 寻常的灵如果未达到一定级别,在修成真身之前,是无法被人看见的。 死去的百姓大多是些并无修为的凡人,死后的阴魂浑浑噩噩,大多只是碎碎念着什么,没法做出像样的回答。 更何况,刚刚雷电诛杀阴邪之物,自然也把这些鬼魂劈了个七七八八。 “哎,一群糊涂鬼,都是复读机,只会喊冤……” 青源叹着气,心说谁不冤呢,摊上这种天灾。 黑雨和魔疫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撞见了只能认栽,活着就算不错了。 他喘息片刻后,正要起身再赶路,却身形突然一顿。 是一阵清幽的冷风拂过面颊,带来了空灵的呢喃声,仿佛就在耳边—— 那声音幽怨道:“求求你,救救小姐,小姐她……” “嗯?镇子里还有活人?”青源心中一动,便追问,“她人在哪儿?” 顺路的话,就带上一起走吧。 不管怎么说,逃荒的路上有个伴也好。 “小姐在……东边院子的正厅……” 说完这话,那鬼魂的声音便越来越小,仿佛耗尽了力气,就此消失。 东面?那不正是落雷的方向么?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青源嘴上念叨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向着那鬼魂指引的方向奔去。 他很快便看见一间大户的院落,一脚踹开了漆红的大门,迈了进去。 目光扫过,院子里能见到几具尸体,看衣着应该是家仆和婢女。 看尸体的伤口和姿态便能判断,这些人大多是被魔躯咬死,然后也化作魔躯的一员,又最终被雷电灭杀。 再走进几步,青源便见到院子的正厅大门打开,有个二八年纪的女子身影,正跪伏在地。 少女身着长裙,黑发如瀑。 她正跪伏在一具尸体上,脊背微微颤抖,像是在啜泣,看起来楚楚可怜。 青源见这一幕,便松了口气。 “姑娘,没时间哭了。” “快跟我走,这儿不安全。” 见那女子却毫无反应,青源便伸手去拍她肩膀。 等等!不对劲!!! 手才触到她的肩,青源便察觉了异常。 这姑娘身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力场,一经手触碰,就荡起一阵流水般的涟漪。 而且就在她脚下,屋子的石砌的地面,不知为何有一大块焦黑破碎的痕迹…… 再仔细一看,这间屋的房顶已经破开一个洞口,几块瓦片还在耷拉着往下掉。 方才这接连不断的雷电,难道劈的就是这间屋子? 不,很可能劈的就是这姑娘! 她竟受了这天雷,安然无恙! 难道…… “咦?” 那女子回眸一笑,音色婉转动听。 “你看得见我?” 她蛾眉琼鼻,姿容秀美,但精致的面孔却苍白得骇人。 一双眼眶中尽是黑暗,不见瞳仁;两根锐长的虎牙不似人类,朱红的唇角还留着一条血线,缓缓流淌。 她喝人血!? 看上去分明是魔躯的样貌,却又保持着理智…… 这,这难道是…… 人魔!!! 青源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他想抽手离开,但为时已晚。 “你如何看见我的?瞳术?” 只一瞬间,女子拔凉的手就逮住了他左臂。 她伸手速度极快,青源根本避不开! 一股冰凉的触感透体而入,顺着那只纤手钻入青源的皮肤。这股冷气如蚂蟥一般在体内蔓延,迅速冻结了他全身经脉! 青源很想拔腿就跑,或是抽刀反击,但身体却像着了魔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他四肢麻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邪异女子缓缓转动,将身子正了过来。 而被她单手抓着的手臂部分,皮肤上渐渐渗出一片黑色,形成一道黑手印。 “完了完了,她怕是要吃了我……” 青源心里一凉。 那魔女眯起眼,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青源。 苍白的小手缓缓抚过青源的脸颊,还将脸凑过来闻了闻,伸出尖细的舌尖,在空气中探了探,似乎在感知什么。 “天生阴瞳?倒是难得一见。” “呵,而且还有技艺傍身呢,难怪能活下来。” 她淡淡一笑,又注意到青源身后,那两只跟随而来的小木偶。 那魔女说话间,青源才注意到,她右手皓腕上挂着一只玉镯。 就在她说话的功夫,玉镯上雷云盘饶的花纹正一层层亮起—— 啪轰! 猝不及防,又是一道粗大的闪电,从天空顷刻落下,打断了女子的话语,将她和青源一同吞没! 那女子硬扛下一道雷电,纤瘦的身姿岿然不动。 青源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第六章 初见 头好晕…… 青源努力睁开眼,抵抗着眩晕和耳鸣。 “好人也被雷劈?还有王法吗。” 青源试图用手撑起身体,却发现四肢依然僵硬,浑身关节如卡死的轴承一般,根本转不起来。 于是,他就只能这样平躺在地上,眼看着几道雷电再度聚集,在云层中越闪越亮。 “不会吧……?!” 噼啪! 闪电划过云层—— 雷光坠落的瞬间,青源看见一只纤白的手掌。 那手细腻温润,指如葱白,皓腕上还挂着一只闪闪发亮的玉镯。 煌煌天威之下,这只手显得如此脆弱,螳臂当车一般,竟迎着那雷电出拳!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井口粗的雷光砸在这手上,竟不能撼动其分毫。粗大的雷电瞬间逸散成无数细小的雷蛇,将地面映出一片湛蓝。 那雷电竟被她生生打散! 只用了一拳。 “这下栽了,这娘们实力根本看不透……我可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见这一幕,青源心里凉了半截。 “站起来,难不成要本座请你吗?” 魔女轻轻勾手,青源的身体便不再僵硬,恢复如初。 青源运气到双目,便放大了阴瞳能力,定睛一看—— 几条淡灰色的无形“触手”正从这女子的袖口,裙下,衣襟,各处延伸出来,飘飞着。 而她的神通似乎就和这些有关。 这…… 如此诡谲的招式,怎么看也不是善类。 早有听闻,魔修的传承一概源自域外魔族,如今亲眼见证后,只觉得恐怕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青源心中忐忑,心中升起无数猜测。 他最怕的事情其实不是眼前这女人怎样……而是,万一自己机缘得来的傀儡术,也同样师出魔道,那可怎么办? “你是青家的人?” 魔女上下打量了一番青源的衣着,老气横秋地说。 “能行走黑雨之中,无需运气抵御,也能免于魔疫侵染,想来只能是守御血脉。” “年纪轻轻,不仅天生一双阴瞳,还学了些残缺的左道,又偏偏恰巧还姓青……你的身上,巧合可是有点多。” 一番话,说得青源心里七上八下,只琢磨着该怎么脱身了。 别看这女人披着一副富家小姐的皮囊,其内却是个老妖怪……这小镇的天灾,保不准就和她有关系。 这般想着,就听魔女又问: “你后面打算往哪跑?” “既然魔疫已起,周边几百里内的活物都必遭侵染,难有生路。只有去大城里才能保一时平安。” “接下来,你恐怕只能回青家的老巢,临渊城吧?” “倒是正巧与我顺路。” 临渊城? 那是青家世居之地,也是我那便宜家族的所在地。 她想去临渊城? 青源心知这种事撒谎也没用,只能答道: “这位……前辈,临渊城距离此处二百余里呢。” “附近的驿站也毁了……我没有马匹骡子,修为低微,也还不会飞,徒步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怕是赶不上你的速度。” 他心里掂量半天,还是只能叫“前辈”了。 对方很可能是个老妖怪,不能以貌取人。 “无需徒步跋涉。” “倘若我所料不错,很快就会有人来找她。” 魔女指了指自己,显然是指这肉身的原主人。 “你帮我个忙,如何?” “……什么忙?” 青源试探道,心里开始琢磨退路。 反正先稳住对方,不管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再说。 “难不成你还想拒绝?小子,别不识好歹。” 魔女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 “方才雷罚贯顶,你本该丢了性命,是本座出手救你。你现在做些事来报答,不是理所当然?” “……是。” 青源尬着脸点点头。 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先虚与委蛇,日后再找机会脱身。 “从现在起,你带这丫头去临渊城,一路上护她周全。” “若中途见到其它人,你便说是镇子里救了她,不可提及我的存在。” 说罢,魔女理了理头发,将自身的神态和表情都渐渐调整,仿佛真是个普通的富家小姐一般。 不知何时起,她眼中的黑色都已褪去,嘴角的血迹也擦了干净,满口尖牙也变成了整洁的贝齿。 整个人除了面色苍白外,看起来已与常人无异。 麻烦了。 这妖女不会是想借我二人身份,伺机潜入城内,意图不轨吧?! 我若是把外敌引入家中,招致祸患,那可是叛徒行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不行,得想想办法。 青源心里七上八下,默默做着打算。 “来,接着。” 魔女说着说着,从手腕上摘下了那玉镯,向青源扔了过来。 “这……?” 玉镯才一入手,青源便感到手一麻,似乎被电了一下。 这玉镯通体翠绿,冰冰凉凉的,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奇异的灵气,与他以往接触的天地元气都有所不同,一看便不是凡品。 “去找个地方,把它埋了。” 魔女弹了弹手指,几根无形的铁索收回袖口,青源便恢复了行动能力。 “如此宝贝,为何丢掉?”青源便发问道。 “怎么,你还想被雷劈?”魔女便反问。 “……原来是这样。” 青源一愣,联想起之前的经历,顿时明白了这手镯的作用。 它能感知魔疫和妖邪的气息,并召唤雷电,诛杀邪魔? 而且回想起来,那雷电应该是只灭神魂,不伤肉身。 这东西来历必不简单,肯定不是她本来的东西,应该属于这肉身的原主人。 只可惜,如此宝物仍然阻挡不了妖女的附体……这富家小姐也着实可怜。 “快去把它处理掉。” “……” 青源转身便走,心里默默考虑着是否要找机会跑路。 只是,才走了没几步,手臂就钻心地痛了一下,让他脚步一顿。 “别动什么歪念头,小子。” 身后的魔女笑道。 “你身上还带着本座的虬龙印呢。只要它一动,你便即刻染魔……而你们青家是如何处置染魔者的,还用我教你吗?” “……” 青源脚步一滞,呼吸变得更沉重了。 特奶奶的,威胁我…… 这妖女,总有一天要让她出血。 心有不爽,却无可奈何……青源最终还是走到镇子外的一条沟渠边,用匕首挖了个小坑,将玉镯埋了进去,并牢牢记住了这个位置。 “很好。你只要老实听话,把接下来的事办妥了……不仅能活命,兴许还有你的一份机缘。” “什么机缘?” “长生的机缘。” 魔女笑着挽了下头发。 刹那间的妩媚,让青源一时想起了前世看过的高质量3d建模。 “接下来的路,你带她一起走。而我会跟在你们身后,到临渊城之前,我不会再现身。” “记住,不论你有意还是无意,一旦此事泄露,你和她都绝无活路。” 她说着便掐了个法决,缓缓合眼。 青源急忙开了阴瞳,定睛一看—— 只见这女人身上的魔气在迅速降低,并且凝成一个形状,脱体而出…… 然后,一个蛇形的灵体从女子体内飘出来,飞向了远方。 少女身形一顿,无力软倒下去。 青源便扶住了她的肩膀。 片刻之后,她悠悠醒来,有些迷茫地睁眼看着青源:“这是哪?这位少侠……是你救了我?” 见她这模样,青源叹了口气:“算是吧。” 那妖女本是祸害你的,结果现在转来祸害我了,这样也算我变相顶缸,把你给救了不是。 “少侠,大恩不言谢。” 这姑娘勉强站稳身体,低头行礼。 第七章 染魔者 天空铅云汇聚,渐渐散开。 云层中的魔气魔念都在缓缓淡化,黑雨雨势渐弱…… 杂草丛生的土路边,一辆马车陷进了泥里。 马车旁,一位衣衫华贵,体态微胖的贵人正依靠在一棵树上,身体微微摇晃。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面上罩着一股黑气,眼神也有些涣散,神志不清。 “知府大人,坚持住!”身旁的护卫替他撑着伞。 土路本就凹凸不平,雨后更是泥泞不堪。两个面色发黑的护卫在齐力推车,另有一人则拔出刀,警惕四周的同时,用刀劈开道路四周的植物枝杈。 黑雨不仅污染人类,更会让植株异常疯长,堵塞道路。 那护卫劈开一丛灌木时,突然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有人……有人追上来了!” “敌袭!” 其余的护卫也警觉起来,但还是迟了。 那队人马中,有几人早已翻身下马,呈包围态势逼近。 他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刀剑,以极有规律的步伐行走……附着武道内气的靴子踩在积水路面,竟诡异地没发出声响。 斗笠客们手中的刀剑,刃面上都刻着细鳞长蛇的浮雕……和青源手里的一模一样。 仔细看去,会发现这些人披着的蓑衣外层,都闪着一层淡青色的光晕,隐隐透着鳞片状的质感。 凡有雨滴落在身上,便溅起点点光斑。 黑色的雨水砸落下来,便被那层光芒滤去了黑色,化作普通雨水,顺着蓑衣流淌下去。 《青衣过江》。 这门功法在整个东大洲无人不知。 相传,守御家族皆传承有上古血脉,血亲后裔皆能抵抗黑雨侵蚀。 只是族内的血脉十分珍贵,很少与外人通婚,而那些族内的外姓家仆们常年镇守深渊,依然有染魔的危险。 于是,青家先祖便从血脉中创出了一门修炼功法,传授给外姓门徒,用以抵御黑雨和魔疫—— 这便是《青衣过江》的来由。 “青衣过江,盘蛇刀……这,这是青家的封魔队!” 侍卫长喃喃着,随后面色突然一狠。 “你们快带大人走!我来断后——”。 砰!!! 话音未落,这侍卫长便仰面倒下,一朵血花从他颈间迸射而出。 周围的人甚至才刚反应过来! “都听好了……” 领队放下手中冒烟的三眼火统,冷淡道。 “我等奉族长之命,捉拿知府何俞及一众染魔者。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否则一律视为同犯!” 听了这一番话,几名护卫都有些迟疑。 他们大多都已淋了雨。 而至于算不算染魔,或者受染化到何等程度,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更说不清。 染魔便等于缓死,甚至生不如死。 自古以来,镇守东极之地的青氏一族,对染魔者从不手下留情。 哪怕亲族之内有人染魔修魔,也一样秉公处置,明正典刑,绝不徇私。 “你……你们为何如此纠缠!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马车旁,那肥胖的贵人喊道,声音有些颤抖。 他此刻面上的黑气已凝如实质,却似乎恢复了一丝理智。 “染魔人必捕,修魔者皆斩,此乃祖训。” 领队摇摇头,对手下吩咐道: “都押起来,胆敢反抗的一并杀了。” “得令!” 几个年轻的声音答道。 戴斗笠的武者们缓缓逼近,脚步隐隐成节奏,形成了一套简易的战阵,将那几人围在当中,眼看就要下杀手。 侍卫们不断被逼退,虽然心中怯战,却又担心投降的后果。 “住手!都放下刀……我跟你们走!” 体型微胖的何俞跑了出来,大声喝止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厮杀。 他刚走出来,便被一人用剑抵住脖子。 领队挥挥手,便又从几个护卫中挑出了几个染魔的,众人便将他们连同何俞一起绑起来,各自丢在马背上,准备押走。 随后,几个队员又取几张符咒,烧成灰后丢进水里,制成符水,让那并未染魔的几个护卫喝下去,这才略微放下心,准备押着这些人离开。 “诸位将士,我有个请求……” 何俞在马背上挣扎着说道。 “讲。” “我小女儿月婵,她也许还活着,请你们务必救救她。” 何俞努力抬起头,眼中透着一股渴望。 “她身上有个异宝,你们应该会有兴趣的。那东西能挡住黑雨和魔躯,是个老尼姑送她的,从小就贴身戴着……” “只要有那东西在,寻常魔物根本不能近她的身。” “哦!?” 领队眉毛一挑:“她人在何处?” “她在江梨镇。” “江梨镇……倒是不远。”领队思忖着,回头看向几位手下,“我记得江梨镇,是小源公子常居的地方吧?” “没错。”一个戴斗笠的年轻人答道。 “但两日前黑雨突现,魔疫爆发,他已两天没联系族里了。族里也曾叫人去看,但之后没了音信。” “好,立刻动身。这就顺路去找小源公子,还有那何月婵。” “给我盯紧了他,别出什么乱子。” 领队瞥了眼何俞,眼中藏着一丝怀疑。 …… …… 天色渐晚,潮湿的树林暗得看不清路,只能隐约看见一些零散的游魂。 两个身影正互相搀扶着向前走,渐渐停下脚步。 “少侠,停下来歇息片刻吧。” 何月婵扶着一棵树,喘息着说道。 她实在走不动了。 “好吧。”青源点头道,“你就呆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找些柴来生火。” 二人已赶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的路。 离开江梨镇后,那魔女便脱离了她的肉身。于是,这位被附体的小姐也恢复了神智,能自由行走了。 她自称是何知府的小女儿,叫何月婵。 一路上,由于没了玉镯的威慑,偶尔会有魔躯纠缠上来,杀也杀不完,只能跑。 在越过一道山坳后,魔躯就少了,但偶尔出现魔化的野兽,反倒更麻烦。 “终于能休息一下了。” 青源一边捡湿柴,一边想着些琐事。 本以为这何小姐只是个温室花草,结果她这一路跑过来也没喊累,倒是难得了。 这一路疾走,她的衣袖早已被草木划烂。为了方便赶路,脚边的裙摆也干脆撕去了一截。 实在是狼狈。 说起来,其实青源一直觉得,斩杀魔躯比杀人来轻松很多……至少它们不会留下一些残魂,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吵耳得很…… 片刻后,河边的碎石上生起了一团火。 几根树枝上架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由于没有油盐等调料,烤出来的模样有些焦黑,一看就没什么诱惑力。 “这兔子已受污染异变,它的血肉也同样有毒。我有家族血脉,可以能吃这东西,但你最好别冒险了……” “何小姐,只能委屈你吃点干粮。” 青源取下了串烧的兔子,将自己携带的几块烙饼递给何月婵。 “多谢少侠,月婵明白的。” 何月婵强撑着精神说道。 青源耸耸肩,并不介意这其貌不扬的肉,很没风度地撕咬起来。 少女接过干粮,却只是看了几眼,有些提不起胃口。篝火的光映着她沉静的容颜,眼眶里微微闪着泪光。 她规规矩矩地斜坐在石头上,也不讲话。 在这场连绵不绝的黑雨中,她几乎失去了所有亲人,现在连哭的心情也没有。 “你烤烤火,别着凉……我就不客气了。” 青源大大咧咧地脱了湿透的外套,丢到火边烘烤起来,一边啃着烤肉,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片刻后,他将火堆里烧烫了的匕首取出来,吹了几口气。 待匕首冷了些,青源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将嵌在其中的污垢和血渍刮掉。 第八章 虞姬和霸王 “嘶嘶……哇。” 青源努力地想表现出男子气概,却依旧疼地龇牙咧嘴。 如今他的肩膀,后背,四处都是魔躯的爪印和咬痕,还有之前被雷劈的焦痕。 “少侠,我来帮你吧。” 何月婵咬了咬嘴唇,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现在才注意到,这一身伤疤的小男人,其实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 仔细一看,少年面目清秀,五官中正。 明明已是冠带之年,却并不佩头冠,黑发在脑后束成简单的浪客辫子,神态中不见年轻人的朝气,反而透着一股早熟的淡漠和灰色。 虽是大家子弟,他的生活想来也不容易。 从前听说一些少年将军在二八年纪就征战成名,她本以为是书中杜撰,现在想来,或许也不尽然。 青家能世代镇守此地,看来并不是只靠血脉天赋的。 想到这里,何月婵低眉垂眸,小声道:“少侠性情豁达,令人钦慕。” 豁达?屎吃多了你也豁达。 青源自嘲地摇摇头。 “吃饱了才有力气受罪。” “等到了临渊城,你我还要被那妖女使唤一通,指不定还有刀山火海等着……” 这是一句实话,但也是试探。 青源用眼角瞥向何月婵,却见她无奈道: “少侠误会了,龙姐姐是好人。” “此话怎讲?” “我本已经染魔,是她救了我,再附着于我身,将我的肉身复原,神魂安顿。” 何月婵掰开一块面饼,小口地吃起来。 “哦?”青源皱眉,“那我初遇你时…” “我虽不能控制身体,但脑海中依然有些朦胧印象……” 何月婵点头道。 “我很早就遭遇了魔念入体,受它蛊惑,整个人都被控制。是龙姐姐上了我的身,在神念博弈中,替我除掉体内心魔,并将我体内的异常逐一解决。” “你叫她龙姐姐?” “嗯,她说她本名龙颖。” “是这样吗……” 青源默然不语,回忆起之前的事。 仔细想来,倒也确实说得通。 何月婵的肉身最开始还有着各种魔化特征,而随着那魔女的调整,最后反而越来越像个人。 不论如何,那魔女的功法透着一股邪异,就算不是人魔,恐怕也并非善类。 想到这,他心中一动,对魔女的身份有了新的猜测…… 兴许是传说中的……魔修? 于是青源又问:“她有和你说,她想做什么事吗?” 何月婵却摇摇头:“没有,恐怕到了临渊城才能知道……” 青源再次叹气。 不论如何,不可能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怜悯或是善心上。 更何况,那妖女极可能是个魔修。 魔修虽不属魔族一类,但他们的修炼途径以妖魔血肉为源,传闻中,性情喜怒无常,不可轻信。 “对了,你既是何知府的女儿,想来不是江梨镇本地人吧?”青源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你是几日到江梨镇的?” “昨日才到,本来是途中路过,打算在镇里的表亲家休憩一晚,却不想却遭遇这些……” 果然。 青源心里一动。 这黑雨,难不成是冲着她来的? 两人交流的这会儿功夫,四周已彻底暗下来。 因为天灾的缘故,四周一片寂静,没有鸟鸣兽吼,只闻雨滴声。 “天色不早了,何小姐,你先休息吧,我来守夜。” 青源看向何月婵,指了指篝火旁简陋的“被褥”。 那其实是他刚刚在一辆废弃驴车旁,捡来的些许干草……借着它们,也许能凑合保暖,度过一夜吧。 “……是。” 何月婵眼波流转,有心谦让一番,却最终还是点点头。 “少侠操劳一天,想必也乏了。实在困顿的话,就也来休息吧……”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终究是碍于面皮,没能说下去,扭身背朝着青源,乖乖躺下了。 “安心睡吧,我去周边走动一下。” 青源说罢,站起身,顺着小道走向远处。 吧嗒,吧嗒…… 远远的,两道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林间土路上,有两个矮小的人影渐渐接近……近了一看,正是那一男一女,两只木偶。 这两位,分别是“霸王”和“虞姬”。 青源便迎上去,摸了摸它们的脑袋。 由于人偶没有魂魄,更无血肉,因此并不会遭到魔物攻击,倒是安全。 一路上,凭借着跟主人之间的灵觉感应,它们始终远远跟随,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守夜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夜色中,青源小心摸索着两只人偶的躯体,检查着各处关节轴承。 没出故障就好。 遗憾的是,“虞姬”和“霸王”仅是表演用的道具。 它们材质普通,毫无战斗能力。 自己修习傀儡术的进度,姑且算才刚迈过第一道名为“引气操丝”的门槛……还根本驾驭不了沉重的战斗用傀儡,也没有相应的制作材料。 “虽然不宜战斗,但侦察警戒的活儿,还是做得的。” 检查一遍后,青源放下心来。 他又伸出手指,在两只人偶额头上点按几下,再闭上双目,以心神沟通。 傀儡术的心法与如今流行的武道修为完全不同,反倒更接近古时候的“仙法驱物”,凡操纵器物,都讲究“启蒙灵昧”,与法器心神相交,操纵感应。 只是,寻常的木头再怎样祭炼,也终究是死物……而非天材地宝。 因此若想继续操纵这两只人偶,就必须每过一段时间,耗费一些真元内气,重新给这两个木偶“点灵”…… 这就好比,给发条玩偶“上发条”。 “终于搞定了。” 少顷,青源重新睁开眼,目露疲态。 “去吧。” 随着青源轻轻抬手指挥,两只人偶各自爬上一棵树,坐在了树梢上,路前路后各一只。 人偶就这样替代他,成了守夜的哨兵。 常年祭炼的傀儡,与主人有一丝心神相连……只要附近出现活物生灵,人偶感应到的同时,青源也能深感同受。 “那就由你们来守夜,我回去睡觉了。” “……哈,可以跟姑娘家挤同一床被子,这还是头一回呢。” 青源伸了个懒腰,便一路小跑,回到篝火旁。 在他走到那团干草旁,正准备躺下,却发现侧卧一旁的何月婵,身体明显动了一下。 傻妞,还装睡呢? 明明是你刚才主动表示,亲口允许我上床的。结果事到临头,又害羞了? 有什么好害羞的…… 反正孤男寡女,也没其它人看到。 青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也躺下来,转头朝向另一方。 “放心,不会碰你的。” 他随口说着。 “呃……” 何月婵的身体再次抖动一下。 第九章 噩梦·其一 “十二月……” “长流水……” 遥远的地方,有个女人在唱些什么。 像是古戏剧的唱腔。 青源顺着歌声,推开一扇朱红的门,走进里面。 这是一栋戏楼。 从一楼到二楼包厢,宾客皆已入座。 大楼正中的空档处,摆着一座戏台,正有好戏开演。 锣鼓喧天,二胡悠扬。 满堂的朱红色,更衬得气氛热闹……男女老少,无不专心致志地看戏,同时交头接耳,其乐融融。 青源浑浑噩噩地向前走,便来到戏台前的首座。 第一排正中央恰好有个空位,仿佛就是专门为他空着的。 他便坐下来,认真听戏。 “十二月,长流水。” “仙途末路,武道复兴~” “地龙通脉,大开玄牝……” “尊驾正是天命所归……” 戏台正中央,一个花旦扮相的女子,正慢悠悠唱着台词。 不知为何,明明是初见,对方还画了脸谱…… 可青源总觉得这女戏子莫名的眼熟。 在哪见过她? 也许是错觉。 “小女生来命苦也,误入歧途遭嫉怨。” “天灾人祸接相连,一家满门遭刑冤……” 女子一边唱着,一边退到后。 唱着唱着,她反牵了另一名武生,走到戏台中央,令他做了主角。 二人一番对戏,仿佛彼此有些情愫,又有恩怨。 “馆青丝,结发缘……” “生机所迫,反把忠良陷。” “愧不敢言,情不敢念。” “是非曲直终有报……冥冥中,自有天命牵。” “……终有一日重相见,重相见~~~” 男女对唱,各自起舞。 二胡声起,长袖纷飞…… 一曲终了时,那武生骤然回头,目光死死盯住了青源,面色一厉—— 唰! 他向自己面上一抹,那张白脸谱骤然消失。 什么!? 见到那武生的真容,青源骇然。 那脸谱之下……分明是“我”的脸! 是我前世的脸! “你——” 青源正想站起来质问,却发现身体不能动,又口不能言。 他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自己身体早已变化。 原来,“我”并不是“青源”。 “我”的四肢骨瘦如柴,没有皮肉,关节尽是轴承…… 更有几根半透明的细线,从身体四肢牵引而出,延伸到不可见的天空。 我……我竟是个木偶!? 一股久违的毛骨悚然感,瞬间涌上心头。 青源急忙左右去看,妄图求助于其它看戏的宾客…… 可周围哪还有活人? 那满堂满座,诸般热闹场景,顷刻间消失不见。 从二楼到一楼,座位上的男女老少,分明是一个个的泥塑木偶! 此刻,在天空丝线的操纵下,它们不约而同,都转过了脑袋,用那未点睛的木头死鱼眼看了过来—— 天地顷刻间一暗。 “啊啊啊!!!” 青源从干草堆中惊醒。 沉沉夜色中,不远处,两颗大树树梢上,“虞姬”和“霸王”正瘫坐在原地,歪着脑袋看着他。 “没事的,没事的……” 青源捂着额头,自我安慰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自打学了这门诡异的傀儡术以来,类似情况就时有出现。 夜半鬼敲门,三更做噩梦,也是常有之事。 踢踏踢踏…… 此刻,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惊动了树梢上的人偶。 与之心神相连的青源也耳朵一动,有所察觉。 真巧,这会儿有人来了。 看来那魔女说的倒是没错,还真有人来找我? 不,是来找她……何月婵。 “醒醒,何小姐,有人来了。” 青源回头拍了拍身边人,叫醒了与他“同床共枕”的何月婵。 “有五六个人,都骑着马,像是来接我们的。” “记住,从现在起,别和任何人提起有关那魔女的事。” “我知道。” 何月婵瑟瑟缩缩地起身,又点点头。 踢踏踢踏…… 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人马在树林中探出了身影。 篝火的光芒在夜里实在惹人注目,他们找过来并不困难。 领队起身跃下马,向青源拱手行礼:“小源公子,我等救援来迟,让你受苦了。” 青源也敷衍地还礼:“不必这般,青六,你们能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嘴里这样说,心中仍有些奇怪。 家里几位哥哥,那便宜父亲,都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对,才不会派人帮忙。 所以这封魔队不是来救我的,那他们本来的任务是什么?封魔队都是赐姓青的家兵,他们的任务该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不等青源多想,青六已经把目光移向了一边坐着的何月婵。 “小源公子,这位是?” “她是江梨镇除了我以外唯一的幸存者。她姓何,名月婵。” 青源简单地说道。 何月婵微微点头行礼。 听见了她的名字,青六目光一紧,就想走上前问些什么。 青源挥手打断道: “有什么事回族里再说吧。我们尽早出发,迟则生变。” “……公子说的是,我们这便出发。” 青六点点头,便示意身后的人让出一匹马来,分给青源与何月婵共骑,众人便准备上路。 扑! 这时,某样沉重的东西从马背上落了下来。 那东西缓缓蠕动着敦实的身体,向这边缓缓爬过来,正是被捆成粽子的何俞。 他眼睛半闭,嘴里还在念叨着: “月婵……是月婵吗?” “我的小女儿……” “爹爹?!” 何月婵眼睛一亮,面孔顿时有了喜色。 她提起裙子便要跑去。 “等等!” 青源将她拦了下来。 “别去,他已染魔。安全起见,你最好别和他有什么接触……” 虽然只瞟了一眼,但青源顷刻便看出了何俞身上的魔气。再加上他身上五花大绑的绳索和符纸,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只是见面说说话……也不能么?”何月婵咬着嘴唇。 父女二人便这样远远相望。 何俞努力蠕动着身体,想再靠近些,却只动弹了一点点。 “嗯?” 青源吸了吸鼻子,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 这不会是…… 他想起了什么,便运气将阴瞳的能力开到最大,然后看了何俞一眼。接着,他浑身一个激灵,捂住了双眼,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青源右手握住了刀柄,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青六,这人染魔几时了?” “至少十个时辰,已经没救了。若不是三长老命我们尽量活捉,我早就动手杀了。公子,他一直喊着要见女儿,会不会……有问题?” “小心。” 青源低声道,并努力向四周的封魔队成员使眼色。 就在二人对话时,何俞已爬到女儿身前,嘴里的口水已经淌了出来,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见父亲这副落魄邋遢的模样,何月婵也忍不住蹲下身,借着火光看清了他的脸。 她突然后退一步。 不,熟悉的父亲绝不是这样的——那苍白的面孔爬满了青黑的血管,眼球一片黑暗,如同降世的恶鬼一般!而且,我印象中的父亲没有这么胖! 何俞仍自顾自地爬动着。他瞪大了全黑的眼球,尖利地喊道: “月婵月婵,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你一直是最好,最好的……” “祭皿!” 这尖锐的声音仿佛突然刺穿了耳膜,让周围的所有人都神魂刺痛,有瞬间的停滞! 咔啦—— 何俞身躯膨胀,将束缚身体的绳索寸寸崩裂,身上贴的符咒也尽数自燃起来! 他面孔扭曲,嘴角夸张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那腮帮子一鼓,口中便吐出一条粗如儿臂的触手,向何月婵袭去! 第十章 人魔 变故发生的瞬间,马匹纷纷受惊。 那声尖啸,还有魔气的视觉……寻常凡人只会觉得头痛,可对天生阴瞳的青源来说,更是炸耳朵,辣眼睛。 敏锐的感官总是更为脆弱,也更容易遭受精神攻击。 若不是他早有防备,提前减弱阴瞳,怕是可能被这一嗓子震晕。 “都闪开!” 青源忍着太阳穴的闷痛,第一个冲了过去,推开何月婵,迎面一刀,剁在何俞口吐的肉条上! 嘶! 乌黑的血汁溅了出来。 经一夜连续鏖战,青源手里那把铁刀早已砍钝。因此,这一刀没能斩断那触手,还留了一丝血肉黏连。 那肉条的断处迅速生出无数肉芽,飞快愈合,并重新吸回到何俞的口中。 “什么鬼东西!?” 其实青源早就看出来,何俞的皮囊是一具空壳,被人魔操纵了。 这人魔在何俞体内潜伏多日,并偷梁换柱,替换了他本人…… 虽不明具体原因,但它的目标似乎是何月婵,又或是她身上的东西。为达成目的,它不惜冒了风险,假装被捕潜伏下来。 只可惜,青源还没来得及提醒封魔队,就被它突然发作,抢先动手了。 “……它干嘛这么急!?” “魔类都是孵化越久,实力越强……” “它何必这样提前冒险?”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青源心中便转过无数念头。 他顾不得暴露自身修为,干脆丢下钝刀,转而运起傀儡法决,十指指尖钻出一道道无形气丝,将那人魔束缚牵制…… 哆! 同时,领队青六抽出一根短矛,趁机蹿到了何俞后方,一击戳进了他的背心! 只是这一下仿佛插入了一团泥潭,不但没击中料想中的要害,反而将武器陷入了血肉中,拔不出来。 而魔化的何俞也察觉到了身后威胁。 他张口吸气,身体迅速涨大,后背突然鼓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包,然后炸裂! 一圈漆黑的肉刺,从后背中呈扇形射出! 青六,还有两个拿着网绳,火枪,试图围攻包夹的伙计,一同被弹开!几人的身上隐隐有淡青色的光芒闪过。 如不是“青衣过江”的辟邪驱毒作用,将那肉刺上的毒滤了个干净,这几人怕是会直接归西。 领队的青六倒在一旁,胸腹间中了几根肉刺。 他呕出几口鲜血,一时站不起来,只能端起火枪,勉强填药,准备回击。 “捆住他!” 青源发出的气丝很快承受不住力道,崩裂断开。 封魔队的家兵借机包围过来,抬手撒网,罩在何俞的身上,继续束缚住他。 一时间,众人顶着身上的伤口,扯着网的四角,网中的何俞也反向用力挣扎,双方相持不下。 青源的傀儡心法遭受打断,一时运转不起,只能拾起钝刀,再站起来……然而,这把盘蛇铁刀,早已卷刃得不像样子。 “公子,接刀!” 一个家兵看出了青源的窘迫,抽出腰间的佩刀,丢了过去。 “其余人分两个出去护住马匹,把它们拉到远处去!” 青源接了刀,急忙道。 “他不是魔躯,是人魔附体!” 人魔。 队员们眼神一动,自然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不能让人魔接触到任何生灵血肉,尤其是活的。 人魔若要完全觉醒,不仅靠“天时地利”的黑雨,更需要血肉。 没有生灵血肉,没有黑雨和魔气,人魔也无法凭空变出新的身躯! 远处几匹受惊的马此时正努力挣脱缰绳,欲四处逃窜。几人迅速解开缰绳,驱策着几匹马儿逐一离开,并将抓捕到的染魔者一同带走。 只是,为时已晚。 网中的何俞突然身形一震,不再挣扎。 他浑身发出咯咯咯的骨骼作响声,整个身体如漏了的气球一样瘪下去,同时从网的破口处,将头探出去—— 他张开血盆大口,嘴角夸张地裂到牙根,从腹内中吐出一大团怪异的血肉,向远处的一匹马飞去! “金蝉脱壳?!” 几人面色一变,急忙追过去。 只见网中的何俞,身躯已彻底干瘪,只剩了一层人皮。 啪! 而那坨被他吐出的血肉,此刻已黏在一匹马上。 马儿惊慌嘶鸣,几步便跃到了水边的芦苇丛中,奋力挣扎嘶鸣…… 可那团血肉根本不松口……它就像一团生了牙齿的泥巴,迅速啃噬着马的血肉,将它扼杀在怀里,然后整个吞了下去。 被它一同吞下去的,还有马背上一个被绑着的人。 正是之前封魔队抓捕何俞时,顺便带走的几个染魔护卫之一。 那团血肉迅速蠕动,绞成一团肉茧。 嗖嗖嗖!砰砰! 封魔队的家兵们手握弓弩火统,齐射开火。 可箭矢和弹丸只陷在那肉茧的皮肉里,仿佛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 “都停手!准备火阵!” 青源高声喝道,同时再度将阴瞳打开到最大。 在寻常人看不见的视界里,空气中星星点点的魔气和怨魂……正向着那团肉茧疯狂地汇聚起来…… 它即将孵化真身。 扑通,扑通…… 血肉之茧里面有什么正在缓缓孵化,心跳声越来越大。 随着那声心跳,众人皆感到经脉有些阻滞,让人不得不调整内息,将这股怪异的别扭感暂时压制下去。 见此景,青源突然想起一件事。 族里长辈们常说,人魔实际上完全是另一种生灵,和我们人类毫无干系。 他们之所以被称作“人魔”,只是因为它们孵化之时,最喜拿人类作孵化的茧蛹。 “诸位,结阵吧。”青源松了松肩膀,“跑是跑不过的……如果不能干掉它,我们一个也活不成。” 其余的人齐齐点头,开始围绕那团肉茧站成一圈,开始取出符纸和火油,让手中的兵器附上火焰和咒力。 “必等它现出真身的同时,发动最强攻击。” 青源将流血的手在刀面上一抹—— 血嵌进了刀面上的浮雕,将原本细鳞长蛇的图案勾上了一抹红色。 青源以中指蘸血,在那长蛇浮雕的四周添画了几笔……为其“画蛇添足”,加上了角和爪,让它成了一条蛟龙。 此是青氏一族秘传符咒,也只有守御家的血裔才能使用。 青源低声念道: 「蛟龙真火,锐我刀锋。」 随着他念诵口诀,运转内气,整个蛟龙的图案开始隐隐有气息流淌……很快,刀刃上开始燃起苍蓝色的气焰,照亮了四周。 那火焰没有丝毫热度,也并不随风飘动。 它只是静静的燃烧,不受一切外物干扰。 “青蛟焰,起!” 随着青源开口高喊,那苍蓝的火焰骤然高涨!与此同时,所有人刀剑上的火焰,都变成了苍蓝色! 众人举着蓝火刀剑,以规律的步子缓缓绕着那肉茧行走,脚步在草丛中留下一条条印痕,隐隐勾勒成一幅阵图。 扑通,扑通…… 肉茧中的心跳声越来越强。 在那声音的干扰下,所有人的气脉内息都开始有些紊乱。 巨大的肉茧先是裂开一道缝隙,然后里面探出一双长爪…… 噗喳—— 爪子撕开了肉茧,揭出一张狰狞面孔来! 第十一章 斩杀 乍一看,那人魔就像个被剥了皮的骑手。 浑身皆无毛发覆盖,血淋淋的筋肉展现在外,又同时继承了马和人的模样。 四足下并非马蹄,而是吸附着地面的兽爪,上半身却偏生了一副人样,长长的手臂耷拉着,看起来实在骇人。 人魔额头上,三对眼珠不断转动,最终一齐望向了青源。仅仅与它对视,青源便感到眼睛有些刺痛发痒,急忙移开了目光。 这人魔仓促之间孵化,虽不是完全体,但至少也是三斩境中段,比通脉境的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大段,绝不可大意。 接连吞了人和马,因此孵化之后的模样就人不人,马不马…… 不同血肉,能孵化不同的形态?那假设让它吞下一头奶牛,岂不是能产奶? 青源坏坏地想着。 呜! 在青源开小差的时候,那人魔动了。 两条冗长的手臂原本拖拉在地面,此时骤然甩动起来。 它借着扭腰的力量,顺势将双臂延展伸长,带着森长的尖爪向四周横扫一圈! 众人对此做出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的俯身避开,有的像青源一样跃起。 但仍有两人没躲开,试图以兵刃格挡……结果,就是手兵刃变形,人也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残损破碎的兵刃落在地上,将星星点点的火焰洒在芦苇丛中。 苍蓝火焰顺着芦苇蔓延,却又安静无声。它没有声音,不随风动,更不毁坏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扩张…… 青蛟焰不会毁坏任何实物,只会吞噬魔物,焚烧气血。 “画阵!”青源喝道。 他率先出招,斜一刀撩了过去!刀上火焰暴涨,弧形的尾焰扫向人魔。 人魔不避不挡,血口大开,吐出一句拗口的咒语! 那字音极为难听,高低声的音色远超人类声带能发出的极限。一股无形的气浪随之出现,向青源反盖了过来! 刀的尾焰顷刻黯淡下去,变得奄奄一息,近乎熄灭,也没能碰到那人魔分毫。 气浪盖过刀刃,正要无差别扩散下去,却看青源挺胸张口,吐出一口丹田之气! 焰尾重燃。 青源压着一口气,又抬手放出傀儡气丝,再度莽上去。 人魔身下的四足一踏,便如马儿一样飞跃而起。 冗长的双臂顺着坠势砸下,声势骇人!青源翻滚避开的同时,那沉重的双爪已砸在了芦苇丛间,溅起一片土泥! 只是那人魔迟些时候才注意到,青源翻滚时,在身后留下了一个模样丑陋的小铁块…… 它迈开腿就想避开,却发现不知何时,两只半人高的小木偶来到它脚下,各自抱住了它的一条腿。 正是“虞姬”和“霸王”。 嘭——!!! 脚下的东西爆炸,人魔再次受挫。 “那是什么?”有武者诧异道。 “想必是类似炸子儿的东西。”另一人回道,“早听闻小源公子一直钻研工匠技艺……如今看来,还是有些成果。” 此间,其余的武者完成了手中的事。 趁着青源与人魔过招的时间,他们用火焰在地面迅速写着古朴繁复的文字。 那文字与蔓延在草木间的蓝色火焰渐渐融合,形成一副范围颇大的阵图。 他们纷纷挥舞刀剑,让兵刃上的蓝焰如有规律地升腾,盘绕浮空…… 那一劈一砍的出招隐隐相合,将内气流于体外,在雨幕中勾勒出一条蛇形巨物的幻影,渐渐活了起来! 蛟焰净魔阵,阵法已成。 人魔猛然察觉到不对头,四脚猛一用力,便想冲出去! 只是,阵法形成的蛇形影子也随之一动,在风雨中扭动着身子,将它挡了回去,并以蛇身缠绕! 火蛇将人魔牢牢缠在其中,与之角力的同时,也缓缓消耗着它的魔气。 那人魔也不甘示弱,后背又鼓起两团肉,并迅速化为两个新的胳膊,张牙舞爪地挥动起来…… 同时,四周人影跃动,刀兵空挥,发出无数道半月形的刀光尾焰,从四面八方斩过来!无数弧形的火焰落在人魔身上,只留下道道烧黑的疤痕,却无法致命。 “快,我撑不了太久!” 青源双目紧闭,手掐法印,正吃力地操纵那巨大火蛇。 他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浑身肌肉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几乎快站立不稳。 体内真气迅速见底,连呼吸也变困难了。 那“青蛟焰”不仅消耗内气,还在抽取他浑身的气血! 即便依赖了人多势众,还借了阵势之威……一群通脉境的武者,要越级挑战一个三斩境的人魔,依然困难! “不行……这样下去,就算能干掉它,我也撑不到回家了。” 青源面露苦色。 “仅仅这样,根本抵不过消耗……” 难道,只能靠它了? 青源微微犹豫,摸了摸胸口里的东西。 “敕令:启。” 随着他发出指令,虚外丹便启动了。 沉沉夜色中,胸口衣襟里……一团小小的光芒透过衣衫,闪现光芒,如同夜里的萤火虫。 随着机括轴承的运行声嗡鸣不止,内气开始加速恢复。 “敕令:升二。” 话语出口,那小球的光芒变强了些。 丝丝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被小球吸入,然后迅速炼化,转化为了精纯的内气真元,再如输血一般送入青源体内—— 虽然亏虚的气血无法补充,但内气已经缓缓回复起来…… 他感觉稍舒服了些。 “接下来就看最后一击了。” 青源将小球重新塞入怀里,站了起来。 他正打算全力出手,却突然听见耳边出现一个声音—— “弱点在颈部,看准了再出手。” 只听这柔媚的音色,青源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魔女龙颖?你果然在暗中观察。” 他急忙转头四处瞧了瞧,却发现根本看不见这魔女的人影。看来对方隐匿行踪的手段确实了得,连自己的阴瞳也看不出。 “本打算出手的……谁知,你还藏了些手段。” 魔女饶有兴致地问道:“小子,你怀里的东西是什么?外丹法宝?或是某种魂器?” “与你无关。”青源没好气道。 秘密被人发现,让他十分不爽。 那东西可是他穿越以来,最大的杰作……原本一直藏着舍不得用,危机关头就用这么一次,结果还让人瞧见了。 阴瞳被她发现就算了,连这个也被看见了。 故事里的主角,不都是能把秘密藏一辈子才对的吗? “也罢,你先活下来再说。”魔女嗤笑道,似乎毫不介意,“你可记住,不管是什么魔,总会有个罩门的……” “比如这只,它的罩门就在后颈。仔细去看,那一节天柱骨,为周身气机之枢纽。” “……知道了。”青源仔细观察后,也点点头。 此时阵法中的火焰已越燃越盛,在封魔队不断以武道内气“添柴”后,阵法之威已展现到极致。 但那人魔毕竟皮糙肉厚,在接连不断的火攻下竟然仍只受了些皮外伤,反倒耐心地打起了消耗战。 四只手臂带着爪子不断挥舞,消磨着阵法的威力,让众人骑虎难下。 是时候打破这局面了。 “敕令:大聚。” 青源猛吸一口气,做出冲刺的预备姿态。 方圆十几米的天地元气徒然一紧,向青源的胸口汇聚而来! 身体消耗大半的内气顷刻充溢,并在体内充满经脉后,仍在强行地吸纳元气,并将之压入体内! 狂暴的能量在体内横冲直撞。 青源的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出鞘利刃,气势徒增。 暴涨的内气顺着经络流淌,将刀上的青焰染成了深蓝色,发出嗡嗡的震颤声。 他骤然加速,像颗炮弹一样弹射起步,直冲入了阵法的中央! 刹那间,真火净魔阵中的那条火蛇,连通四周的余火,都向他遥相呼应,定格成一副“烈刃横扫”的图画。 然后,那图画便碎了。 蓝色火焰如极光一般飘然绽放,撕碎了眼前的画卷,点亮整个夜空—— 封魔队残余的几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看着眼前的阵法和火焰渐渐消退,整片麦田恢复如常。 片刻后,青源踉跄的身影从中走出,手里提着人魔的头颅。 第十二章 临渊城 半晌后,青家的援兵姗姗来迟。 援兵是一队骑手领头,后面跟着几辆马车。他们先检查了四周状况,治疗伤者,收拾残局,与青源应和了几句,这才携着众人一同启程。 早已身心俱疲的青源躺在马车内,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而何月婵则坐在他对面,靠着车窗已经睡着。 窗外天边已是蒙蒙亮,透出一丝破晓的光芒,雨也停了。 “哎,可怜我的霸王和虞姬,就这么折损在这里了……” 青源忍不住叹气。 本就是表演用的人偶,材质都是寻常木头,并不结实。 一旦受人魔踩踏,再受了爆炸,基本也就报废了……现场唯有几块碎屑木渣,修都没法修理。 “按照傀儡术的法门……等以后精进了技艺,再制作专门战斗用的傀儡吧。” 看着窗外那些打扫战场的兵士,青源心中暗暗嗤之以鼻。 “呵,援兵这么久才来,结果却是来抢功的。” 他心里其实明白,临渊城距离这里百余里,骑马要走一阵,但对于族内父辈的高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到了更高级别的修士,罡气护体,御气浮空而行,来去如风,比骑马可方便多了。 他们若来救援,不光能说到就到,而且干掉一个孵化不成型的人魔,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根本不在话下。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并没有高手来援,只有那便宜父亲派了这队人马来接应。 或者说,这队人马根本就不是来救援的。他们原本是来给自己这些人收尸,及抢夺战果的。 “大概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小蚂蚁根本不值得出手?又或者,他们正忙着应付其它事,无暇顾及……” “谁知道呢,我毕竟只是个没名分的庶出,知道的东西太少。” “几位父兄给我穿小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来我活着回去,他们会很失望?” 一边腹诽着家中琐事,青源把玩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截人魔的脊椎骨。 听那魔女说,人魔罩门处的骨头叫做“咒骨”,具有特殊的价值……可具体什么价值,她却并未多讲。 人魔的肉身全靠元气支撑。 死亡后,它体内魔气都被青蛟焰烧了个干净,血肉便飞快地腐烂消融,化为灰烬,随风散去。 至于那具巨大的畸形骨架,但来援的这队人执意要收去,说是奉他父亲青明城的命令,青源便也不好再争。 骨架在被简单处理后,由赶来支援的骑手们拆成几部分,分批回收。 当然,其中最有价值的这块“咒骨”早已被青源收入囊中。 它的颜色略显苍白,不含一丝魔气,也没有任何异味。 这白森森的模样,自带磨砂质感,甚至有点艺术品的气质。 值得注意的是,骨骼脊髓的断层处,有一圈怪异的咒符图案,像是某种天然的文字,青源认不出来。 “这算是某种……天然的符咒么?”青源低声自语着,“难道说,魔物之流,都是将咒文炼在身体里的?和我们武道修炼的路子完全不同。” “奇怪,你家长辈居然不教你这些?”魔女龙颖的声音突然出现。 “喔!!!” 青源被吓得一个激灵。 他顺着声源,猛然看向自己脚底,发现自己脚下的影子……有些古怪。 仿佛被什么东西替换了一般,脚下的影子完全不像自己,而是个戴着弯月形发钗的女子模样。 而且那影子似乎还会自主行动,丝毫不受主人的影响。 她能藏身在别人的影子里? “前辈,你这样不怕被人看见么。”青源耷拉着眼皮,小声道。 龙颖只淡淡回道:“常人根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讲话,连影子也不能。” “也罢,是我这双眼睛惹的祸,我活该。”青源揉着鼻梁的睛明穴,打了个哈欠,“您刚提到关于人魔咒骨的作用……能否请教一下?” 龙颖的影子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之前你用的球形法器是什么,还有它的来历。” “呃……那算了,以后我们再讲。”青源尴尬地挠挠头。 “随你”。魔女似乎并不意外。 连续经历了几场小风波,青源对这魔女也熟悉了些。 虽然回想有关“魔修”的种种传闻,让青源仍然心存警惕,但他也大致能看出,对方暂无杀心,甚至一些事上还乐意帮忙。 至少目前如此。 有关虚外丹的问题,其实可以随便扯个谎搪塞她,但想来想去,维护表面的友善和坦诚还是有必要的…… 女人的直觉一向令人恐惧。 青源心里明白,像自己这种不擅长撒谎的人,还是别找什么拙劣的借口为妙。万一耍小聪明惹恼了她,可得不偿失。 与其撒谎糊弄,倒不如老老实实拒绝。 这般想着,青源便听见不远处的呼喊。 “小源公子,何姑娘,快醒醒。” “入城安顿下来再睡吧,我们到了。” 听见骑手呼喊,何月婵揉了揉眼睛,将头探出窗外。 “这……” 她有片刻的窒息。 眼前的风景犹如画卷,被光影横切成了三层。 第一层,山峦连绵起伏,光芒灿烂。 红日初升,为空中零零碎碎的浮岛镀上金光,仿佛菜汤上点缀的蛋花。 第二层,断崖鳞次栉比,黑白交错。 山体不约而同在某处出现了断面,整齐得如同刀斩斧劈的切口,展现着地质学教科书般的岩石层切面。 第三层,峡谷深不见底,阴暗诡谲。 不见尽头的大裂谷,截断了整条山脉。裂谷下是无底深渊,其中不见飞禽鸟兽,只有深处惨白的雾霭遮蔽了视线。 山崖的峭壁上竖写着巨大的古体字—— 「东极·鬼蜮深渊」。 而眼下自己乘坐的马车,正顺着这条大裂隙的左岸,走在一条斜靠山壁的险路上,仿佛随时可能掉下去。 “这就是,东方守御一族……镇守的深渊?” 何月婵觉得有些冷,下意识抱紧了胳膊。 峡谷的风声犹如鬼哭,且出奇地寒冷。 当然,只有青源能闻到,风中夹带着一股细微的,尸臭般的腐烂气味,从深渊下方缓缓飘上来…… 鬼蜮深渊,闻名天下。 但比峡谷深渊本身而更出名的,是不远处,那屹立深渊之上的城池。 只见峡谷两侧的峭壁上,悬挂起无数栈道与楼阁,从峭壁直没入山峰的云雾。 一座座长桥横跨峡谷,一栋栋城楼云遮雾绕,一条条长梯索道连接着浮岛,直通水流瀑布,湖景洞天…… 世间竟有如此伟业,让人在绝壁天堑之上,搭出一座城楼要塞—— 临渊城。 第十三章 回家 一进城,青源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他注意到,铁皮的城门上有几个车轮大的凹痕,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过。看那分散几个点的位置,想来并非攻城锤。 临渊城作为驻守深渊的一道大关,它的布防配置大多是结界咒符为主,针对的是妖兽和邪祟,而非人类军队。 防守方向也是面朝垂直上下方,而并非平面陆地。 那些城墙,都只是附庸。 但如今,城墙几个面朝深渊的位置多了几个破口,此时正有兵士在往里面填着石块封堵,身上还带着伤。 青源便探出头,向窗外问道:“我不在的几日,下面有动静了?” 骑马随车而行的一个兵士回道:“是,最近下面不太平,总有坏东西跑上来,多亏了族里的大人们。” 春季末尾,闹这些事,不是好兆头啊。 青源眉头皱了起来。 对临渊城的居民来说,“深渊”,“人魔”这些字眼本就带着晦气。因此他们平时会把深渊称作“下面”或是“下界”,把妖魔说成“坏东西”,也算一种避讳。 又走了没多远,车队便停在了一处军营,众人都下了车。 伤员纷纷被抬进了军营的医馆内,车上载的人魔骨架也纷纷被卸下,收入仓库。 有人便道:“源公子,也来疗伤吧。” “我的伤不重,回去自己处理就是。”青源向骑兵们打了招呼,便转过身。 他望向面如死灰的何月婵,正打算问问她有何打算,要不要跟自己一起住…… 却听街上有人喊道:“小源哥!可等到你了。” 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急匆匆跑来,一把抓住青源的胳膊。 “远河,快松手,你抓的地方有伤……”青源挣脱手臂,咂嘴道。 “哦哦。”少年涩涩地缩回手。 少年名叫青远河,是青源这一世的堂弟。 青家血裔繁杂,子孙命名一直按字辈来。比如青源的父亲青明城,就是明字辈;哥哥青远山,堂弟青远河则是远字辈。 当然,青源这个投错胎的倒霉蛋并没有字辈。 “父亲命我在此等候兄长与何姑娘。”青远河看向一旁的何月婵,“何姑娘,我们已为你安排了住处,稍后随我来就好。” “多谢。”何月婵点头。 说罢,青远河又看了看青源:“小源哥,大伯要你明日巳时,去云上阁见他。” “啊?义父要见我?” 青源心里开始犯嘀咕。 这便宜父亲,不会又想给我安排送死的差事吧……我身上的伤疤一半都是他们害的,再这样下去,我可要装病了。 但很快,青远河又道:“小源哥,我爹从军中回来,说这次带了螃蟹。” “什么!?二叔也回来了?”青源松了口气,笑道,“不错啊,我也想吃螃蟹。” 想到这里,他又打了个哈欠。 “就这样,改日再聚……没事的话,我回去睡觉了啊远河,困着呢。” “小源哥慢走。” 青源向二人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他心里其实有点遗憾,遗憾没能找机会把何月婵拐来同居,然后研究她一番。 “这大小姐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 “能让人魔,魔修,乃至父亲都抢着图谋的东西,想来不简单吧?” 青源一直有个毛病。 那就是好奇心强,爱作死。 即便前世就因好奇心而死,到了今天却仍旧屡教不改。 毕竟这世上有无数只想混日子的怂包,估计也不差咱这一个。 “源公子,多保重。” 看着青源的背影,何月婵还想追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心思灵巧,当然注意到青源离开前,认真盯着自己的脚下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其它人的脚下……像在寻找什么。 龙颖附身的影子,不见了。 …… …… 嘎吱。 一阵风袭来,窗户的挡板被吹开,阳光照亮了屋内的东西。 窗边的壁炉内烧着火,一块涂色的木板充当了黑板,几根炭条则成了粉笔,一起挂在墙上。 黑板上写满了公式和阵法图,石桌上则摆着刻刀,毛笔,兽皮,装着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 青源光膀子盘坐在石床上,闭目调息。 随着他吐纳运气,一道道细小的气流在体内绕行着复杂路线,分解细化,又凝结成丝,再重新回到丹田处,走完一个周天。 傀儡术的第一层境界,名曰“引气操丝”,便是要将内气真元炼化如丝,藏于体内。 此刻,虚外丹正悬浮在青源身前。 圆球有规律地震动着,发出点点光亮,仿佛一个心脏,在一次次震动中,将四周的天地元气提炼精纯,再送入青源体内。 “找到你了!” 眼看运功即将结束,青源却骤然睁眼,面色有些发狠。 他右手掐着左臂,死死用力,手臂上的血管开始凸起发黑,一丝丝黑气开始从中泄出来…… “给我出来!” 青源咬着牙,猛地发力,左臂的皮肤便开始充血。 暗红的淤血渐渐析出于皮肤表面,最终形成一道漆黑的女子手印。 随后,那个手印突然扭动一下,化作一条四脚蛇的模样,钻入体内,消失不见。 “靠!” 青源一个泄气,颓唐地躺倒在床上。 他想把魔女龙颖留下的的法印去掉……但试了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个古怪的印记一直隐藏在体内,平时根本不可见。如不是青源有阴瞳,甚至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踪迹。 而每当青源抓住了它的小尾巴,想把它逼出体外时,它就像有生命一般,再次滑溜地跑掉,钻到其它的位置去。 然后趁他不注意时再跑回来,吸取体内的营养重新长大。 如果不是青源修为太低,肌体还不能再生,他都想考虑要不要剁手了…… “功亏一篑喔,可惜……” 这时,一股阴风吹动了窗帘,空气中回荡着刺耳的声音—— “失败了失败了呢……” “闭嘴!!!”青源恼羞成怒道,“孤魂野鬼……也敢这么嚣张,是不是想喝童子尿?!” 他对着空气大喊大叫的模样,若是让旁人看了,定会以为是得了癔症。 “咦?你能听见我说话?” “之前听不到的来着……” 那声音惊喜道。 它的音调略有稚嫩,像个丫头,又或是小孩子。 “你能听见我说话!!!” “哈哈太好了!” “陪我说说话,快陪我说说话……” 那股声音就这样向青源越来越近来,让他直发了个冷战。 此时的青源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情理睬这孤魂野鬼。 “去去去,吵死了,快滚蛋。” 说着,他便走到一边的书架旁,取出一柄画着咒符的蒲扇,在空气中用力扇了扇,把那吵个不停的鬼魂念头赶了出去。 “想吸老子阳气?没门。” “还装纯卖萌……这种不良女鬼的骗人戏码,当老子没见过吗。” 青源嘀咕着,将蒲扇往床上一丢。 他几步走到了窗边,看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摇了摇头。 “哎……等有钱了,换个好点的地方住。” “这地方,游魂野鬼的总是来骚扰……” “等等,那是什么?” 青源眯起眼,发现了异常。 只见窑洞的窗外,悬崖峭壁的缝隙中,凸起了几条盘绕扭曲的东西……像是某种植物。 是树枝吗? 不,它枯瘦褶皱,而且没有任何新绿的嫩芽……更像是枯枝。 可枯枝又怎能钻土而出? 这块峭壁十几年来都光秃秃的,从没长过东西。 最近还真是怪了。 第十四章 虚外丹 不得不说,这屋子实在不像个“公子”住的地方。 四周墙壁未经粉刷,是坚硬的裸岩;窗户则是岩壁掏出的不规则小洞,再直接安上窗户和窗帘; 石桌石凳石床极为简陋,书架上更没有几本书;不仅采光极差,窗外还能听见峡谷外的呜咽风声,屋内的地面甚至都不平整…… 实际上,这是个天然窑洞改造的屋子。 人类总以高处为尊,临渊城也不例外。 山壁与木桥间悬挂的无数楼阁房屋,都以高度论价钱。 地势越平坦,身处越高位的就越贵,而位置越低的便越廉价。 毕竟,寻常人对深渊避之不及,根本不愿离它太近。而且低处也更难见阳光,从晾晒衣服到小盆种菜也都不方便。 在崖壁最低处,接近深渊白雾的地方,有一些少有人居住的窑洞……这便是其中一间,也是青源的居所。 而隔壁其它洞窟,也大多被他包下来,变成了实验场地。 临渊城毕竟是青家的地界,青家家主往往兼任临渊城城主。 因此,即便青源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子,不受长辈待见,他也依然能用相对低廉的价格买到一份地产。 “最近黑雨频繁,深渊也有异动,还突然蹦出来龙颖这个魔修……” “总感觉东大洲情况有些不对头了。等此事结束,我就跑去其它地方避祸,迅速启动我的计划。” 盘玩着手里的虚外丹,青源思忖着。 “敕令:闭。” 他手里的金属小球光芒熄灭,内部的机关缓缓停转。 青源回过头,坐到了石凳上,开始摆弄桌子上的各种小部件。 “敕令:解。” 他低声念出一道咒语口令,那金属球的外壳便如花苞般打开。 层层叠叠的内壳不再浮空,而是旋转着打开,然后再度舒展,让整个小球如同一朵银色莲花,层层绽放。 其内部并非齿轮机械,而是层层嵌套的金属叶片……叶片收起时便是球壳,打开后便成了“花瓣”。 莲花的中心是几根导线组成的“毛线球”,展开后便成了“花蕊”。 每一瓣叶片,每一根花蕊上,都镂刻了密密麻麻的咒文,看起来复杂到极点。 青源拿出一根镊子,开始小心检查“莲花”内部各层叶片和咒文,不时回头看一眼黑板上的公式阵法,然后修改了一些小球内部的咒文和符号。 作为工科男,制作有趣的手工道具是他的最大乐趣。 之前使用的劣质“霹雳弹”也好,完善传承记载中的“虚外丹”也罢,都是他在异界重生以来的做工成果。 只是,高精度的零件无法徒手做出来。 为了做出这东西,青源花了近十年时间寻找材料,制作车床和各种基础测绘工具。 当然,异界的材料优势也功不可没。 什么雪花寒铁,地母精金,都是难以言喻的好材料,在前世可看不到。 对比前世各种零件绘图的精度要求来说,此世的什么符阵镌刻与嵌套的结构,实在简单到令人发指。 此世的炼器书籍,不论《工道记》还是《凡俗器阵要术》之流,青源也都一一拜读。 所谓铸造元兵和法器的核心要旨,无非是熔炼矿石,镌刻咒文法阵等一套手续罢了。 现在,自己手里的这朵银色的铁莲花,便是两个世界不同技术的真正结合产物。 它的材料和手工费用几乎榨干了青源这些年的所有收入,设计与优化也花掉了这些年大部分时间。 在傀儡术的传承记载中,真正的“虚外丹”制作手艺残缺不全,仅仅是用自己的思路去补全,就已经吃力到了这种地步。 其中许多配件的制作和组装根本无法单人完成,还导致他不得不找了个熟人做帮手。 “磨损倒是并不多,只是积灰和杂质有点麻烦……” “日后若是能将它量产,咱不说称霸寰宇,至少也能稳坐天下第一富家翁的宝座。” 检查操作持续了半个时辰,盯得青源两眼发酸。 他拿出一根仿钢笔的竹制蘸水笔,打开一本常用的线装笔记。 笔记一页页翻过,上面写满了前世的简体汉字。 其中画着许多粗糙的图纸结构,也文字记载了他常年的实验,猜想,验证,还有部分花销的账务。 青源蘸了墨汁,在一页新纸上留下字迹—— 「虚外丹初版,实战测验完毕,仪轨已重新校准。」 「更新版本号至1.0」 「经验证,即使功率已调至最小,“大聚”指令仍无法安全使用,过载的元气和杂质会对经络造成负担,难以承受……」 「目前观察,若要进一步安全地提升功率,仍需更高强度和通透性的材料改进旋叶,并进一步尝试增加“滤气”功能。」 「至此,虚丹田的图纸残章已完全补全。」 「我无法确认古传闻中的东西是否还是这个样子……但至少,它的实际功用确实与传承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说起来,这个世界实在有趣……它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几乎等同一个全覆盖的隐形能源网,为一切修行的生灵提供能源。」 「本质上,不论仙道的“灵根丹道”,还是武道的“气脉元兵”,本质上都是在人体内建立起一套生物版的能源核心,并通过转化元气或是其它力量,为自身提供能源。」 「既然广泛存在以生灵肉身为载体的天然能源……那同样,就也能存在法器为载体的人造能源。」 「用机括零件,天材地宝来炼器,以此模拟灵气提炼的经脉运行,把功法的运行方式刻印在叶瓣上,再旋转运行……这样,就走了某种捷径,从其它路途上实现了虚外丹的功效。」 「等日后改进完善核心,便可正式启动“灵”计划,以自动而高效的方式修炼,将灵气能源榨取到极限。」 「当然,“虚外丹”这个名字其实已经不适合它了……原本的传承残篇里只记载了只言片语,而我如今加工制作的东西,已经独成一家,其功能丰富度远超传承记载。」 「它正式的名字,或许应该叫“灵元炉心”。」 在线装书上写实验心得,实在是充满违和感。 但青源早已习惯了。 他合上实验笔记,调整了一番手中的虚外丹,在修改了部分配件后,将它重新组装起来—— “敕令:合。” “敕令:启。” 叶片花瓣再次合拢,花苞重新运转起来,内部渐渐发出白光…… 看着它内部小小的光芒,青源眼中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他抬起头,伸了个懒腰,身后的影子渐渐拉长,变成一个窈窕的女人模样。 青源打了个哈欠,只觉得一股困意上头,便一屁股坐到床上。 他又想了想,又提起笔,在书页的末尾添上两行字—— 「癸巳年丙辰月己酉日,咱的千年大计,第一步正式启动。」 「血肉的时代,结束了。」 第十五章 噩梦·其二 白雾缭绕,枯木成林。 眼前是一片昏暗无光的土地。 懵懵懂懂中,青源走在林间小道上,向远处前进。 四周是白雾青烟,迷雾中有人影走来走去的。 “我在哪?” 他不记得曾来过这里,却感到莫名地熟悉,一时记不起自己是谁,也想不起要做什么。 只是迷茫地四处走走停停,听着许多杂七杂八的声音。 一个影影绰绰的男子在眼前出现,对青源抱拳行礼:“小源公子,日后多加保重。” 青源迷茫地点点头,总下意识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但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那男子点点头,身影一阵模糊,便扭曲不见了。 身边又再度出现两个穿蓑衣的青年的身影,他们向林谬招手:“长老发话,染魔者必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青源再度点头同意,这两人便又消失在雾中。 “快走啊……你不该来这儿……”一个声音提醒道。 “你们……都是谁啊?” 青源并不理会,只稀里糊涂地继续向前走。 四周的黑暗愈发浓郁,薄雾渐渐消散。穿过雾霭,脚下的泥土逐渐松软起来。 那闪着光的远方,一段缥缈的歌谣声隐约可闻—— “十二月,长流水……” “穿针引线,五脉归源……” “起印堂,入攒竹,千丝透过风池苑……” 那女声清冽动听,那旋律婉转悠扬,那歌谣朗朗上口…… 这歌谣,有某种难以名状的蛊惑力。 青源便痴痴地笑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追赶过去,跟随那歌声越走越远,双脚在泥泞中越陷越深…… 穿过雾霭,深入泥潭。 歌声愈发清晰,夜空的点点星光也愈发明亮。 只是不论他如何接近,却始终听不清后面的内容,只能听到歌谣的前几句。 “……从印堂入攒竹穴,再走后脑风池?” 青源似乎有所明悟,却又更迷茫了。 “走身柱,穿神道,命门归藏厥阴连……” 不知不觉,悠扬的女戏腔已悄然改变……原本爽朗婉转的女声,渐渐变得缥缈妖冶,不似人声…… 可青源却愈发着魔。 不知不觉,人早已深陷泥潭。 可他还想前进,却发现身下的沼泽已漫过大腿,涌向腰间。 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啊?这是……” 青源越想挣扎,便又陷得越深。 “这是什么!?” 漆黑的泥水仿佛有了生命,凸起无数只细小的手臂,如同婴儿的手。 不知何时起,它们已主动向青源身上吸附,攀爬,想把他拖入这泥潭…… 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不!不!你们别过来!” 青源终于开始恐惧。 他高举双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然而四周一片空旷,连根救命稻草也没有。 此刻,周边的雾气终于散去。 遥远天际,那点点星光,传来歌声的地方,也终于展现真容—— 黑暗诸天之上,并非是寰宇繁星。 而是无数只大小不一,布满血丝的眼球! 它们此刻同时对准了青源,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啊啊啊!!!” 青源猛然惊醒,从床上翻身坐起。 一阵阵眩晕感从脑后风池穴涌上来,又停留在额角和太阳穴,让他感到些许胀痛。 呼……呼…… 喝了一杯水后,青源呼吸缓缓平复。 他穿上鞋走到窗边,探出头,向下望去—— “十二月,长流水……” 深渊之下,一段又一段吟唱声若隐若现,缥缈回荡,久久不绝。 …… …… 翌日上午。 在一番梳洗后,青源穿过市街,来到一处崖边的索道口。 昨夜的噩梦让他没能睡好觉,但今早起床的精神头倒是不错,气血甚至更活跃了。 确认了一遍脚下的影子后,他便伸手用爪钩勾住了铁索的一环。 借着不断传动的铁链,青源将自己吊上了索道,去往一处高层的中央浮岛。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青源吊在半空的同时,情不自禁哼起了小曲。 听见他哼唱,几只灰色大鸟兴致勃勃地飞来,绕着他盘旋。 从高空俯瞰,脚下的城市如同大型的白蚁窝。它将崖壁蛀蚀出无数空洞,又搭建起无数附属建筑。 不得不说,这种悬崖边的屋子有个无与轮批的优势,那就是可以从窗口往外尿尿,享受峡谷猛烈的过堂风。 当然,尿前必须看好风向。 栈道、索道、鸢鸟,三者共同构成的交通是临渊城的特色。这里也一度凭借险要的地形和建筑,劝退了无数恐高人士。 想去各处山壁断层,走栈道就行。 但如果要去几个浮岛,就只能乘坐本地驯养的铁羽鸢,或是用爪钩悬挂索道。 长长的铁链连接着机关滑轮,以风车为动力。 乘坐索道时,脚下一片空荡荡,连个木板也没有,着实惊险无比。 其实就算失足跌落,四处翱翔的大鸟也能将人接住。就算没有,下面也有一层无形结界兜着,不会让人真的跌入深渊。 “十二月,长流水……” 不知不觉,青源口中轻声嘀咕着昨夜那梦中听见的唱词。 这经典的六字开头,他已在梦中听过了无数次。 没错,这事早已不是头一回。 他体内运转着的无名傀儡术心法,就来自于那深渊之下,唱戏的神秘女声。 每逢阴气大盛的时节,那歌声就愈发清晰明朗,有时甚至能贯穿神魂,感染梦境……而近日黑雨连绵,自然是“信号”最强的时候。 而无奈的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妖魔幻象或是幻听,寻常人是很难察觉的。 要怪也只能怪他天生阴瞳。 但换句话说,对比起各类常见的鬼哭狼嚎,怨魂哀鸣……那女子清爽的歌声甚至算得上一种救赎,让人感激涕零。 那歌谣不仅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甚至还能影响人的内气运转,实在邪门。 女鬼的唱词中,不仅有心法诀窍,身法神通……诸多内容,可以说应有尽有,几乎是一个派系的完整传承。 而其中具体内容,每次所闻都不一样,还要看运气。 “等有机会,就去下面走一趟吧。” “不能再拖了,要找个机会,把傀儡术传承给拼凑完整。” 青源心中暗自打算起来。 吱。 此刻,索道到了尽头。 青源一步跨到新的土地上,再次看了眼脚下正常的影子,然后正了正衣冠。 今日他一反常态,穿了一身正式的公子哥行头,把平日潦草的头发也收拾了。 铁质的臂套紧裹双手,臂套和衣袍上都绣着青家标志的长蛇花纹。 “哎,这种衣服真别扭,穿着难受。” 青源心里吐槽着。 “没办法,青明城毕竟是名义上的父亲,人很讲牌面的……我要是不做个样子出来,怕是要挨打。” “敕令:闭。” 出于稳妥考虑,青源将随身携带的虚外丹关闭,并收敛内息,将让体内持续运转的无名傀儡心法暂时停转。 几步走过,他已看到一栋大院的门匾。 对联上书—— 「誓诛东川邪魔,永镇鬼蜮峡渊」 和门卫打了声招呼,青源便进了府邸,穿过院子,直奔不远处的“云上阁”。 在侍卫带领下,青源穿过花园长廊,又上了几层台阶,这才走上楼去。 登上楼顶,他便感到一股迫人的气息迎面而来。 顶楼大厅偏左的立柱旁,立着一个面孔英朗的男人,五官隐隐与青源有些相似。 他一身书生模样的打扮,原本斯文的气质却被腰间的一把佩刀破坏了。此时,他正将目光投过来。 正是青源的父亲,青明城。 “那刀想必就是他的元兵?这些年从没见他换过。” 这样想时,青源也注意到,青明城并未站在阁楼中央,只是侍立一旁,用冷冽的目光审视着他。 而厅正中还有一个瘦削的老人,他正凭栏远眺,对青源的到来视若无睹。 “青源,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 听到父亲发话,青源装出恭顺的模样,乖乖走上前。 他前世只是个闷头自娱自乐的技术宅,自然不擅长什么人情世故。 这种表面上的礼节和客套,他向来是敷衍过去的。什么鞠躬下跪之类的古代礼仪,他自然弃之如履。 只可惜,旧时代的家长得罪不起。 青明城冷淡地审视着他,沉声道:“我刚收到的人魔骨骼,为何少了一块颈骨?缺失的咒骨,被你私藏了?” “啊?” 青源佯装不知,心中却颇为不屑。 心道那人魔遗骨本就是我的战利品,顶多分一些给封魔小队……你丫又没出力,抢东西起来却如此理直气壮。 他心中微微一动,便开口道: “回父亲,孩儿当时战至力竭,并不知道这些,也许是落下了吧。” “还敢狡辩?” 青明城眼睛一眯,便要发怒,却听一旁的老人开口打断道: “够了!明城。” 第十六章 直男癌与大家长 “够了!明城。” 见老人开口,青明城便只能后退一步,不敢再说话。 “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娃娃抢东西……也不嫌丢人?” 老人缓缓转过身,瞥了青明城一眼,然后打量起一旁的青源。 他鬓发微白,一身长衫,负手而立。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有股肃然的威严,叫人不敢放肆行为,只能规规矩矩地站着。 见到老人的模样,青源心中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忆他的身份—— 青明城的父亲,自己此世的爷爷,青家家主……青正梁。 “竟然是爷爷?平时他很少出面的。” 这些年来,青源只见过这位家主一次,还是在许多年前祭祖的时候。 虽然青正梁早已是老祖辈份的人,岁数早已过百,但人却鹤发童颜,面上并找不到什么皱纹。 而他的修为如何……青源猜也猜不出。 “叫青源,是吧?” 他缓缓转过身,扫了青源一眼。 “族内的子子孙孙太多,起名字反倒越来越不注意了。” 青源本该是远字辈的,可他却没有。 老人家指的就是这个。 “回家主,孙儿青源,受父亲抬爱,十年前被赐姓为义子。” 青源低头答道。 “义子?哼。”老人讽刺道,“既然你爹不要你,就先做个义子吧。” 闻言,一旁的青明城面色一白,急忙想辩解什么,却被老人家一眼瞪了回去。 见此景,青源暗爽。 此世青源的出生,始于一场意外。 假正经的青明城在外拈花惹草,与一个商贾的女儿私交,事后将她始乱终弃,独自跑回了临渊城。 谁料纸里包不住火,那姑娘挺着大肚子跑来临渊城寻亲。 一时间,刚娶妻生子不久的青明城几乎名声扫地,死活不肯认这个儿子。 直到过了一阵,青源的母亲旅途劳累,又积忧成疾,最终含恨病逝。 而青明城也最后受不了族里的流言蜚语,只能明面上找了个借口,将襁褓中的青源收为“义子”。 作为名义上的螟蛉义子,青源无法拥有“远”系的字辈,因此干脆取了个谐音,就叫青源。 因此,青源不仅无法获得青家明面上的资源,还常受那位“干妈”的白眼,被争抢家产的兄长视为眼中钉,这些年一直没过上好日子,只能常年躲在周边的小镇,跟随戏班卖艺为生,也是实惨。 作为穿越之人,他**惯了独来独往,并不在意什么身世渊源。 青源自认从没白拿过青家什么东西,也没图过这大家族里的什么家产。 但不管怎么说,能看见这个不称职的义父吃瘪,他还是很开心的。 打量了青源片刻后,青正梁略微点头:“你是从江梨镇救下的何月婵?” “没错。”青源点头道。 他现在心里越发确认之前的猜测了……那何家小姐果然不简单。 果然,老人又问:“你救她前后,可见到什么奇异之事?” 青源心中早已打好腹稿,便答道:“孙儿有见到天雷击打,灭杀了许多魔躯。也正借此机会,才能逃出小镇……” 于是,青源便将之前的遭遇如实讲出,只是刨除了有关魔女龙颖的那部分。 他心知那玉镯召来的雷电实在惹眼,估计十几里外都能看见,不可能隐瞒得掉。 “于是你便顺路救下她,并把她带回族里来……” 老人微微点头:“你可注意到她身上有什么奇特之处?” “要说奇特之处……” 青源迟疑了一下,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何月婵身上有何特异之处,他并没有看出来。 但这也许是个机会,可以提醒一下爷爷,小心魔女的事。万一龙颖对家族有什么恶意,自己提前示警,也好让他有心防范。 于是他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影子,便道:“孙儿总觉得何月婵身上似有魔气,但时隐时现,却又并不像入魔……也许是错觉,我不敢肯定。” “嗯。” 青正梁捋了捋斑白的胡须,又道:“这次你死里逃生,又救下了何知府的小女,也算有功。你想要什么奖赏?” 青源眼睛一亮,忙道:“我想跟二叔去军中磨砺一阵子……” 他想避祸。 二叔的性情和人品都比青明城好的多。 要是能跟着他从军,那么不论魔女龙颖的任务还是父亲的刁难,就都可以避开。 至于手臂上的法印,魔女的刁难,再慢慢想办法就是,大不了向二叔摊牌。 “不成。” 闻言,老人无声地摇摇头。 他扫过青源浑身上下,看得他一个激灵。 “你经络通畅,真元饱和,早就可以突破,何以推迟至今?” 青正梁声音渐渐严厉。 “步入三斩境,便可开始祭炼元兵,成为真正的武者了。你在迟疑什么?” “呃……”青源噎住了。 总不能讲实话,因为怀疑傀儡术心法和寻常的武道修行完全不同,所以一直在等机缘突破吧? “看来,你是怕惹你兄长母亲嫉恨,才不敢突破?” 不等他回答,老人家便又道。 “孙儿不敢。” 青源心知这话没法接下去,只能敷衍。 他算是明白了…… 这种命令式的对话和训斥,是青家父系一脉相承的,可谓是钢铁直男癌,不愧是守边的军旅世家。 “那好,明日你去讲武堂天兵库二层,选一把趁手的真兵,再去篱东苑账房领五十两银子。” “今年春祭之前,你必须至少过了‘斩铁’这关。” “去吧。” 说完这些话,青正梁便挥了挥手,不由分说地赶人了。 …… 青源走下楼。 才出了院子没几步,便见一个穿着轻扎甲的络腮胡大汉正倚靠着门柱等候,身边还跟着几个侍卫。 一见这人,青源便迎了上去:“二叔?你不是在打仗么。” 眼前这戎装汉子,正是青明城的二弟,青明堂。 “族里近来不怎么太平,我也得回来搭把手。”青明堂站直身体,瓮声道。 不太平? 青源联想到黑雨的事情,又想起那魔女。 难怪爷爷不让他跟二叔随军,原来二叔也要回家……本以为他只是请假回家省亲。 见他陷入沉思,二叔拍了拍他肩膀:“明日跟我去天兵库,选个趁手的家伙。不过在那之前,先带你吃顿好的。” “知道了,等一下。” 青源笑着点点头,然后迅速跑开。 他奔向最中心浮岛的一间大院,从衣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迅速展开。 那是个早已叠好的纸飞机。 他把纸飞机的双翼展开,然后对准其中一家院子,扔了进去—— 第十七章 元兵之道 第二日,一家崖边的酒楼上。 叔侄二人一边吃喝,一边望着窗外的云雾飞鸟,对座相谈。 桌上摆着几道小菜,中央有个冒着白气大木盆,里面装满了蒸熟的梭子蟹。 “海蟹就是好,可惜城里吃不到。” 青源赞不绝口,两手并用,撕咬吞咽着蟹肉,几乎是连一些软壳也吃了下去。 边吃着,他又向楼下喊道: “小二,再来一壶茶!” “好嘞!” 近日,四处黑雨泛滥,圈养的家畜都纷纷受了影响,不是染魔变异就是病死……因此平日难吃到新鲜的肉食,更别提海鲜了。 如果不是二叔特地关照,青源就算专门去酒楼里破费,也只能吃到熏肉腊肠。 “别光顾着吃,你想好没有,打算修什么类型的元兵。” 二叔小口喝着酒,问道。 “没想好。不就是个兵器么?自己打一个呗。”青源呜咽着说道,嘴里还嚼着块猪蹄筋。 他努力把身子前倾,让自己异常的影子落在饭桌上。 只可惜,直到这一桌子的菜都吃了一半,二叔始终未能看出异常。 青源不禁为自己默哀,心想魔女龙颖的修为怕是高过二叔了,隐匿手段如此高明……也不知何时才能摆脱她。 二叔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起正事: “傻小子,元兵可不是寻常兵器。不同元兵对应着不同法门,乃至相应的道途。” “咦,那要是我自己打造的元兵呢?里面会有什么法门?” 青源想起了自己的虚外丹,不禁又有了胃口,从猪蹄上再次撕下了一块肉。 见他胡吃海喝的模样,二叔感叹道: “看来这些年,大哥不仅没让你吃上好饭菜,也没好好教你武艺。连基本的武道常识,居然都得我来教。” “元兵不是可以打造么。” 青源诧异道。 “为什么你和爷爷都一定要我去库里选?” 二叔并未作答,而是反问道: “你知道武道修炼的基本规矩吧?” “当然,书上那一套嘛。”青源点头。 “吸天地元气,集日月精华……通八脉九窍,修三大元兵,最后人兵一体,引动天象啊什么的。” “没错。准确地说,现世流行的武修路子,叫做元兵武道。” 二叔望着窗外的云雾,说道: “自九州分裂,魔疫涌现之后,仙途阻断,丹道便从此没落,元兵武道取而代之,成了世间主流。” “武道之途源远流长,要修行者通八脉,过三斩,塑兵魂,铭道影,凝虚象……而这个过程,也就是所谓的通脉境,三斩境,塑形境,铭道境……” “内功是修行之基,元兵是修行之器,二者互为体用。” “你现在已打通浑身经脉九窍,算通脉期大成。接下来要破三斩境的玄关,就必须开始祭炼元兵了。” 说到这里,二叔比划出三根手指。 “第一真兵,第二玄兵,第三念兵。” “下中上三元兵,分别对应气海,神道,印堂……下中上三个大穴。” “而三元兵中,突破三斩境需要的是真兵,也是下元位置。与其它两位不同,真兵是实体兵器,可以替换,也能回炉重炼。” “所以选个顺手的就好了?” 青源合时机地发问道。 “不。真兵一旦选中,想替换和重炼也要花费时间和代价。” 二叔又道:“真兵无法像后两者一样收入体内,只能常年随身携带,让它与你气息渐渐相合。” 说到这里,青源不禁看了看二叔从不离身的那杆长枪,现在用布袋遮了枪头,正摆在一边的长板凳上。 二叔点点头,认可了他的猜测。 “获得真兵的方法有三种。” “其一是打造,这需要掌握特定的铸造或锻打方法,并耗费材料和心神。” “铸造的真兵可以镌刻特定的功法武技,也可以先行留白,在修行途中自行摸索,并将自身的感悟融入其中,转化真形。” “像你这样的小鱼小虾,若实在找不到传承……也勉强能自己摸索锻造,但事倍功半,太不值得。” “第二种方法,是收纳。” “收纳,就是直接用现成的元兵。那些前人铸造的真兵,往往会通过交易、赠予或抢夺,逐渐流传到后人手中。” “从此类真兵中,你学到的必然是前人领悟,或镌刻在兵器内的固定武技。” “第三种方法,是封祀召现。” “召唤要求苛刻,须在特殊的时令节气,前往特定的危险地域,寻找大道共鸣之处,备好合适的灵物材料,布下特殊的仪轨阵法,让大道缓慢凝聚法则,自然塑形成兵器。” “通过此类方法得到的真兵,也被称作天兵。” “天兵世间罕见,威力也不俗……世间的九大真兵中,有七个都是天兵。” 听到这里,青源若有所思。 所谓的天兵,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上天铸造的兵器”吧? 于是,他想到了什么,便又问: “这样说来,爷爷让我去内库选一把兵器……其实也是要赏我一门族内的武技传承?” 二叔点点头道:“不错。” “你要记住,真兵虽威力不凡,但它不是用来打架的,尽量别让它有损伤。” “听人提过……她说真兵是用来参悟和修炼的。” 青源似有所悟。 “是朱家那小丫头告诉你的吧?” 二叔玩味地看着青源。 “须知,玄兵才是武者真正的武器,而真兵是武者参悟的秘籍。” “其内部人工镌刻,或天然形成的咒文,会阐述此类兵器的武技法门……如果真兵破损,技法便也不完整了。” “因此你得考虑好,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你到底选什么。同门类的兵器总是相近的,一旦选中,它就会陪你一段时间,不可轻易更改。” “等等,二叔……” 听到这里,青源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任何类型的武器都自有其道……那是否曾有人用火统大炮之流做元兵?” “有,当然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多着呢。” 二叔笑了笑。 “你小子不爱走寻常路,所以我要丑话说在前,如果你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奇门兵器,那它的传承恐怕也会古怪罕见,我也就没法指点你相关的武技和心法了。” “……知道了。” 青源略有遗憾,又喝一口茶。 他问到这些,自然是因为联想到了那傀儡术传承。 傀儡人偶也算异类兵器的一种吧? “二叔,和我一起回来的封魔六队……那几个伤残的,最后怎样了?” 二叔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残了一个,死了两个,还有个沾了太多魔血,已丧失了人心,只能送他走……” “可封魔队的人不都修了青衣过江么?” “那东西毕竟也只是门粗浅的外门内功罢了……寻常内功可没法在你昏迷的时候继续运行。” 可惜了。 青源心想,要是我的虚外丹能研制完成,量产普及,内功也许就真的能持续自行运转了。 “镇守东渊,诛杀邪祟,不分敌我……这就是守御家的宿命。” 二叔举起酒杯,向青源示意。 “如果有一日你入了魔道,那么按规矩,族里也会派人去送你一程的。” 青源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左臂那魔女手印的位置,感到有些心虚。 叮。 他举起手里的茶杯,和二叔碰了碰。 第十八章 仙魔体 “二叔,那人魔为何要盯着何月婵不放?她有什么好的?” 差不多酒足饭饱后,青源想起一个问题,便随口问起来。 “这个啊。”二叔笑了笑,“那何家小姐天生仙魔体,是修魔和古丹道的极好材料,也是人魔孵化最好的茧蛹。” “仙魔体?”青源念叨着这个名词,感到有些陌生。 “不错。仙魔体是种特殊体质,那种人体内只有法力灵根,而并行的常规气脉和筋骨却极弱,因此难以修武,却唯独在古老的丹道或是神道上,极有天赋……” 说到这里,二叔打了个酒嗝: “确实可惜,其实那小丫头天资聪慧,本该是个好苗子,却误入歧途,沾染了魔性。” 青源又问:“既然无法修武,那义父为何要抢着见她?”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二叔没好气道,“你爹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 “物尽其用,雁过拔毛。” “那丫头虽不能习武,但仙魔体对人魔来说可是致命的诱惑……若是用她做诱饵,怕不是……” 说到这里,二叔突然停住,又打了个酒嗝。 他面色一变,严肃告诫道:“这事你别再问了,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听见没?” “明白。” 青源点头,心里开始为何月婵默哀。 她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家人统统死于魔疫和黑雨,却偏偏还不得安宁,要接连被人利用操弄,也实在太惨了。 “其实,那只人魔还是太急躁了。” “它若能再潜伏孵化个几日,也许出来的形态就是塑形境的完全体,那样的话……封魔六队和你,就都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二叔突然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你爹一直念叨的那枚人魔咒骨,其实还在你手里吧?” “嘿嘿,当然了。” 说罢,青源从衣袋里大大方方取出了那枚脊椎骨,摆在桌上。 “虽然不知它有什么用,但看模样应该是好东西……怎样,二叔你有兴趣吗?”青源满怀期待地看着二叔。 反正这块咒骨被义父盯上了,估计我是留不住了,倒不如送给二叔换点人情。 青源心里小算盘打的响。 “切,你小子少来这套。” 二叔拿起这枚咒骨,又对着阳光又瞄了几眼,问道:“说吧,最近又缺什么了?” “二叔你先教教我,这东西有啥作用。”青源好奇地问道。 “这个简单。咒骨能用来制作特殊元兵和箭矢之流的道具,也能用来提升真兵的品级。而基本的手法,我稍后便教你一点。” 二叔摸索着这块咒骨,微微感叹。 “娘蛋的,你小子走狗屎运……这块咒骨品次可不低。” “只可惜上面有一道刀痕,看来你是破了它的罩门啊……” 青源一愣:“那人魔明明还没成熟,怎么品次还很高?” 二叔一脸鄙夷:“傻小子,越是孵化不全的人魔,罩门的弱点才越明显,咒骨品次也越高。要等它完全孵化,消化了先天咒印之力,它就不再有罩门了。” 罩门,咒骨。 魔类的修炼体系,竟是这样的…… 青源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 “说吧,你小子想要什么?”二叔把咒骨收入衣袋里。 “材料,我还是需要材料。”青源直接开口道,“像上次那种的……耐高温,有韧性,轻便,而且最好能封存灵气,或者有记忆性的材料。” 他需要大量特殊材料,来加工虚外丹。 那可是核心技术。 “成,我手里还有几块乌镔铁,连同些酒肉吃的,还有送你的零花钱,一会儿差人给你送过去。” 二叔耷拉着眼皮,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青源。 “你小子就是不务正业,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上次才给你搞了一块上佳的地母磁石,你给用到哪去了?” “呃……报废掉了,不过还是有用的。” 青源言不由衷道。 实际上,那地母磁石早已被锻造成了莲花旋叶,是虚外丹的主要部分。 “……你个败家子啊。” 说到这,二叔停顿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青源端起酒壶为他为斟酒。 “不喝点?”二叔向他比划了一下杯子,“今年十六了吧?也算成年,该像个男人一样喝酒了。” “我不能喝酒,你知道的。” 青源指了指自己太阳穴。 喝酒,熏香,以及蘑菇之类的东西,都会刺激感知能力。 事实上,青源他从前世觉醒阴瞳开始,早就烟酒不沾了。 不,不止是烟酒……还有葱姜蒜韭菜花椒,各种有刺激性气味的东西,平时都不碰。 因为他的味觉嗅觉均远超常人。 本不是个清淡的人,却被迫清淡了。 “虽然听你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想确认下,你的感知力真有那么夸张?” 二叔用三根手指玩耍着手里的空酒杯,笑了笑。 青源也不多说,只是指了指盆中吃剩下螃蟹,挑出了其中几只: “比如这批螃蟹,大多是放淡水里养了几天的,有的还刚蜕了壳没多久,算是软壳蟹……比如这几只。” 闻言,二叔看了眼桌上零零碎碎的蟹壳,有些惊讶。 自己这次回家,顺手带来的这些螃蟹,的确是今年春新到的,也有许多是刚蜕壳的。 这是怎么知道的? “螃蟹性微凉,分行胆肾二线,降气,解热毒,治眼疾……” “平时医书上写的那些并不完善,但我能吃出来。” 青源边吃边道:“刚蜕壳的螃蟹微甜腥味,属性比寻常的螃蟹更凉,肉质也有些区别,更软嫩。” 说着,他又指了指另一盘肉菜: “还有,二叔你带来的这梅花鹿肉,是陈年老鹿的肉……想必是被割了有几年的鹿茸,气血虚亏,已经很难再补心火了。” “嗯?倒是怪了。” 二叔摸着下巴的络腮胡,良久才道: “你小子的感官的确不太正常。我寻思族里也没这个血统,难怪你爹总怀疑你不是亲生的……我回头劝劝他,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 “随他去吧,我也不想认这个爹。” 青源无所谓地耸耸肩。 “总之,我要是喝酒熏烟还有用一些香料,感官就容易受影响。这些年,我一直想找办法削弱这个能力,但至今还没找到办法。” 一时间,气氛安静下来,二人都不说话。 正巧这时,小二端了盘菜上来:“二位爷,新菜又到了。” 二叔便顺手指了指盘子里的新菜:“来,今年新收的芦笋,你尝尝,看能吃出什么来。” 青源夹了一块芦笋丢进嘴里嚼了嚼:“鸡汤煮的,还加了茱萸?有点补肾。” 一边的小二惊得面色一白:“少爷能尝出后厨的配料来?好厉害的舌头。” 青源伸了个懒腰。 “小二,刚要的茶水还没来?” “马上来,马上就来……”小二连连点头,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哎?他紧张个什么? 青源心中突然一动,敏锐地察觉到小二的不对头。 他微微侧过头,正从门缝里看见楼下的情况。那小二端着一壶茶,急匆匆跑入后门的厨房中,和人说了些什么。 那小二脚下的影子开始迅速扭动,变化成了女人模样。 第十九章 根骨和悟性 饭后,青源和二叔很快乘着铁羽鸢,到达另一处浮岛。 远远还在鸟背上时,青源就注意到了那扇对开的金属闸门。 雕刻着长蛇花纹的大门直接嵌入了山体,让整个天兵库与山体融合,不分彼此。 和看门的侍卫打了招呼,两人便走到那足有四人高的铁闸门前,跨过了门槛。 这一路上,青源竭尽全力地搔首弄姿,想办法把自己影子的异常展现给他人……却发现四周没一个人能看出来。 绕过长长的螺旋木楼梯,二层楼的风光便展现在眼前。 在青源想象中,所谓的“兵器库”本该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武器架才对,但现实却完全不同。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个露天校场。 山体中空有洞,环境明亮宽阔,校场边缘陈列着木人桩假人,四周是五排整齐的长廊,组成了正五边形。 长廊倚靠着山壁,边缘有潺潺流水。 五条长廊的墙壁上,挂着造型千奇百怪的兵器装备——刀剑,棍枪,斧钺,戈戟,弓弩,拳套臂铠,纸扇雨伞,统枪火炮…… 都是真兵! 只看一眼,青源的目光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见他发呆的模样,二叔也并不意外,直言道:“去吧,分门类去选。见到趁手的,你还可以取下来,拿去中间练练手。” 青源立刻笑逐颜开,迈起欢快的步子,像前世逛超市一样四处逛起来。 他很快注意到,这几条长廊陈列的真兵是有规律的。 五条长廊的招牌上分别写着“斩击”,“言咒”,“缚灵”,“异途”,“剑”五个名字。 “这是为真兵列举的分类么?五种类别?” 又仔细看了看,青源很快在墙壁的篆刻上找到了注释。 真兵作为传承修炼的载体,门类繁多。 天兵库的第二层只收录了中档次的一部分真兵,并以其功能性和传承法门的类别,分成了五类。 “斩击”包含了大多数最常见和普及的真兵。其使用方法如寻常兵器一般,以强化劈砍,钻研近战能力为主。 “言咒”据说源自上古道门,是结合了道法咒术的真兵,需掌握特定的施法能力后方可发挥威力。 如青源用过的“青蛟焰”,就是咒术的一种。 在丹道修仙没落之后,许多原本丹道的手段也渐渐沦落于武道的一部分,因此也衍生出了相应流派的真兵。 “缚灵”是依赖炼魂术的真兵,必须靠不断吞噬灵魂来成长和发动。 虽然元兵之所以叫元兵,大多都需要灵魂,但缚灵流派的真兵对此尤其依赖。 “异途”则是二叔提到的非主流元兵。 它们大多有特殊的功能和传承,干脆连常规兵器的外观也舍弃了,其模样千奇百怪……比如刚刚青源甚至看到了一个茶壶。 而最后的一类是“剑”。 不知为何,剑类兵器都被单独列举成了一类,而非像其它的兵器一样以功能区分。墙壁刻字上也没写这么做的原因。 “剑不愧是高贵的君子器啊……可惜,太庸俗了,不是我的菜。” 青源默默在心里首先排除了一个选项。 逛了一阵后,他首先在“斩击”区挑了把卖相不错的雁翎刀。 这把刀里含着一门叫“侧七刀”的武技,听名字就很简单,青源打算先从它开始,练练手再说。 借着阴瞳带来的敏锐感官,他迅速找到了它的各个敏感点,一边细心探查,一边试着将内气输入…… 很快,几条有规律的路线开始在刀身运行……那几条路径不断变幻,引导着青源的身体四肢,让他下意识做出几个姿势,学到了技法。 “别光看,过来比划比划。” 不远处,二叔向他招着手。 听到呼喊,青源点点头,便提着那刀走到了演武场中。 “来,冲我试试……嗝。” 二叔似乎酒劲上头,指着自己微红的脸庞,打了个酒嗝。 若不是这一身轻甲,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和街头的醉汉毫无区别。 比起严肃刻板的青明城,倒是大大咧咧的二叔可爱多了,二人实在不像亲兄弟。 “二叔你小心点。” 青源挠着头说道:“别喝了酒没轻重,不小心弄断我几根骨头……” “我有分寸,放心。” 二叔比划着蒲扇般的大手。 “好,那我不客气了。” 青源也不啰嗦,便静下心,体悟着这把刀内蕴藏的招式。 然后半蹲马步,做出一个上段的起手式。 他身体蓄力,踏出箭步,向二叔冲去! 呼! 二叔轻轻侧身,那竖劈的一刀便只砍到了空气。 借着擦身而过的时机,他用手背轻弹了一下刀面,将一股力道传了过去。 青源猛地一个踉跄。 他只觉得重心不稳,手里的刀也差点脱手而出。但这时,他突然福至心灵,隐隐从手中的刀里,隐约“听”到了两句心法。 「侧锋过身,形意七闪。」 所谓“侧七刀”,就是借力借势,在身体不断扭动的同时,让身法与腰背的力道统一,从而让攻势接连不断! 心中升起一丝明悟,青源踉跄的脚步渐渐平稳。他调整重心,借势蹲身,将刀一收,扭身便是一招横扫! 但二叔轻轻一跃,这一击便又落空。 就这样,青源接连出招,汗如雨下。 二叔闪躲或是格挡,魁梧的身体非但不笨重,反而出奇地灵巧。他每次都能化解青源的招式,也不断喂招,让他把这刀内的武技摸清了一点。 “二叔小心!” 战斗之中,青源似乎突然明悟了什么,面色一紧,开口提醒二叔。 他后跳一步,双手蓄力,拉开距离。同时运起真元—— 咔咔咔!!! 只见这雁翎刀的刀脊上,突然透出一层轻薄的白光,并迅速凝实,结晶化,造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外壳! 正是他借着阴瞳的敏锐感知,从刀里“听”到的一招武技! 「逢七聚势,反身回斩!」 这“侧七刀”的妙处之一就是,当持有者斩出七招之后,便可积攒气势与真元,从刀内凝聚出一层虚幻的结晶外壳! 风声骤然尖锐。 咔! 二叔不避不闪,手臂侧打,便将刀刃拍到了一边。 但与此同时,刀刃之外附着的那层结晶猛地爆裂,向四周炸裂开来,让二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一层半透明的气罩出现在二叔四周,将爆开的白晶碎片统统挡下。 仓促之下,青源也急忙收手,加上二叔身上的反震之力,让他整个人倒飞出去,摔了个大屁墩。 “哎呦……我就知道免不了误伤。” 青源坐在地上,捂着疼痛的屁股,发现二叔正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 他摸着下巴的络腮胡琢磨了一阵,才说道: “你小子根骨平平,但悟性可真是不低。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掌握一件真兵内的武技,并顺手施展出来……我简直闻所未闻。” “侥幸而已,多亏了我的感知天赋。” 青源站起身,顺手捡起了一片崩落的晶壳,放在手里打量。 这薄薄的结晶是一种几乎没有重量的元气衍生物……在脱离刀刃后,它就迅速融化消失,散于天地间。 这结晶不仅能增强攻势,也能间接性地保护刀锋,防止真兵受损。 因此,这把雁翎刀倒是与其它真兵不同,是可以频繁参与战斗的,并不怕磨损。 “真兵果然神奇啊……并不是随手就能锻造出来的。”青源感叹道。 经过实战测试,他也终于明白,自己钻研的工匠技艺如果想牵涉“元兵”,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看他这副模样,二叔便顺势说道:“其实你也可以选一把喜欢的普通兵器,通过常年累月的修炼和重铸,和它培养感情……” “最后将悟出来的武技注入其中,再转化为独特的真兵。” “但这样的过程太漫长,比寻常铸造更吃力,太耽误修炼了。” “嗯……我大致搞懂一点点了。这把刀的传承武技,大约是这种连绵不绝的刀法和攻势。”青源抚摸着刀面,感受着它回应的震颤。 “打算选它?” “不。”青源答道,“我要慢慢挑。” 天兵库二层,如此珍贵的机会,他可不会轻易浪费掉。 要借着阴瞳的能力,尽可能多的去白嫖一些真兵的法门,摸清它们的构造。 这不仅是为了偷窥武技,也是为以后亲自铸造神兵做打算,先观摩学习。 “那你慢慢选吧,我就不陪你了。”二叔点点头,“等你选好了要哪个,就带着它出门,和门卫说一声就行,我打过招呼了。” 说罢,他转身想走,却突然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记住,青源……当元兵的主人还活着时,永远不要试图使用别人的元兵,也不要随意把元兵借给别人。” 青源一愣,然后点点头:“知道了,二叔慢走。” 看着二叔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青源微微叹了口气。 他转头望向脚下的影子,便小声问:“前辈,之前酒楼那个小二,是不是本来想投毒,后来又临时退缩了?” “你也看出来了?”龙颖的影子点头讥笑,“看来……你的人缘很不好啊。命数如此坎坷,不愧是天生阴瞳。” 青源慢吸一口气,略加思索。 “我就说呢……那店小二发现我舌头太灵敏,就怂了,临时取消了下毒计划,所以才那么紧张。” “如此仓促而拙劣的手段,也不知道是谁搞的。” 想到这里,青源突然挤出一张笑脸。 他搓了搓手掌,讨好地看着龙颖的影子:“前辈,你帮个忙好不好?帮我在这里挑几个好点的真兵。” “你眼光肯定更高嘛……我变强的话,接下来也好帮你做事……对不对。” ………… 风景独好的一座浮岛,单独一栋院子里。 清扫地面的婢女注意到了地上的东西—— 一只小巧的纸飞机。 “哎?” 她拾起了地上的纸飞机,然后转头向一旁的正厅喊道:“小姐!又是这东西,应该是你的……” “嗯?快给我。” 清脆的声音发自一个少女之口。 她提着裙子,身影如一道红霞,迅速飞掠到婢女身旁,一把抢走了纸飞机。 一双灵动的眼眸盯着手里展开的纸张,仔细看着里面的字迹: 「小柔,约吗?有新进展了。」 「如有空,明天老时辰老地方,不见不散。」 第二十章 家 青府别院,高大的宅门内。 一位宫装少妇踱来踱去,眉宇间露着一股不满的煞气,像在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烦闷。 而她身后,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坐在石凳上安然不动,正是青源的父亲,青明城。 “看看你,还跟没事人一样……” 来回走了几步,这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怨气。 “当年的承诺呢?你如何答应的?” “我嫁给你,助你突破瓶颈,继任家主。而同样,你不得另立新欢,不可四处寻花问柳,不得纳妾,须让我儿子继承家业……” 这妇人越说越气,声音越发尖锐。 她细数着过去往事,只觉得万般委屈涌上心间。 “后来呢?才一年你就出去眠花宿柳,惹草招风!” “光这样也就罢了……还露了马脚,让人寻上门来,实在丢脸到了老家!” “然后那女人便生出这个野种来!现在野种长大了,又要来抢远山的东西!” 听到这里,青明城和缓了一下面色,拉住那妇人的手,柔声道: “娘子消消气……当年是情非得已。” “我也没曾想,那女人竟会为了我正家的血脉,如此不顾廉耻,刻意与我亲近……” 按规矩,守御家的血脉不能外流。 四族常年依照规矩在内部分成几条支脉,彼此通婚,以保持彼此血脉纯净,并区分“正宗家”和“旁侧家”,只有后者才与外人通婚,但在家中地位也低上许多。 青明城身为“正家”的一支大房,却偏偏与外人血脉有染,这本就有违族规。 因此,青源没有字辈。 而作为生父的青明城,也同样受了丑闻影响,始终得不到老一辈的重视,无法真正接班,掌管家族的兵权。 “你爹刚刚还专门见了那小子!”妇人一甩衣袖,便又道,“那小野种现在要去兵库二层!远山也只去过两次!” “无妨,夫人。” “二层不过是些家中收藏的真兵,并非族内真传,让他选一件也无妨。”青明城抓着妻子的胳膊,哄劝道,“我只要不认他的身份,他终归不算是我……” “那下次呢?”妇人又抢白道,“下次你爹若要收他入族谱,祭拜宗祠,乃至封祀天兵,你又待如何?” 青明城沉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那妇人厉声道: “他才通脉期,连下元兵都没修,就能闯出这么大事来……今后呢?你爹赐了他传承元兵,日后他还不上房揭瓦!?” “芸儿,别胡闹……且过了今年再说,当下正是要紧时候。”青明城正色道。 其实妻子说的没错,他心知肚明。 就算有封魔队的帮助,青源作为一个刚入门通脉境,能从江梨镇活着逃出来,并反杀一个人魔,依旧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正是这次事件,引起了老人家的注意,打算顺手培养一下这个常年被忽视的孙儿。 不论怎么说,青源也是自己的骨肉。 只是,青明城既然有心去争家主之位,想留名青史,便不会在私情上留太多余地。 就算为大业而做的牺牲,也不能太过火……凡是须有个度,他很明白。 “夫人啊,你看要不……” “如今下元艮运,黑雨频繁。”不等他回答,妇人又打断道,“早闻这一代南御子潜力非凡,但却仍未凝形出窍,如今恐怕是不得不用那个了?既然如此……” 听到这里,青明城心里一紧,急忙低声道:“万万不可!夫人,此事提不得。” “哼。” 妇人一甩衣袖,转身而去。 “那好,你不动手,我来吧。告诉你吧,我的人已经去了!那小野种估计……” 听到这,青明城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站起身阻止她。 他面色一沉,之前那副妻管严的模样便消失不见。 “春祭快到了,正是紧要关头,宋芸,我警告你……” “要是惹出什么事,你自己兜着。” …… …… 天兵库二楼演武场。 青源挥汗如雨,在假人阵里练习着各式兵器,浑然忘我。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把“言咒”,“缚灵”,“异途”里的兵器各试了一遍,对不同类别的元兵都多少有了些了解。 他发现自己的天生感知力,并非对每个兵器都能奏效。 仅对于那些熟悉的刀盾长枪类,以及结构相对简单,武技心法与自己的念头切合的,才格外有效果。 比如他才刚试用了一对“缚灵”系的峨眉刺,就丝毫感知不到其中的传承,也用不出什么武技来。 他初学傀儡术时,可都没这么生疏。 “难道选元兵还跟交朋友一样,非得三观同步,有共同语言才行?” 这样想着,青源停下手里的活。 现在他手中正握着一把造型如半月的轮锯,隶属“异途”类。它边缘带着锯齿,握把处还拴着一条锁链。 这是件怪异的投掷武器,每次丢出去后,还得用锁链牵引回来。 用着总觉得有点别扭。 “……前辈,你确定这东西适合我?我到现在还没摸出它的门道。” 青源喘着气,小声询问影子。 “不信我?那你选其他的吧。” 龙颖的声音柔软平淡。 “不不,我只是奇怪。” 青源挠了挠后脑勺。 “我从没用过这些奇异的兵器,你为何觉得我适合它呢?” “挑兵器就像挑人。” 龙颖的语气带着一股讥讽。 “总要先经历了那么一两个后,才明白真正喜欢的。” “……” 青源沉默片刻,又追问道:“所以你刚让我试的这些真兵,只是拿来练手的?” “不错。” “那现在练手练得也差不多了吧?”青源试探道。 “你说呢?”龙颖不置可否道。 随后,在她影子的指引下,青源一路走过长廊,寻了过去。 他走过“异途”系长廊,很快就找到了龙颖认可的兵器—— 那是个造型奇怪的皮腰带,它四周一圈都斜插着飞刀,仔细数过去,一共十二柄,形成一套组合。 它悬挂在高处,隐隐散发一股极淡的铁锈味。 青源也懒得去取梯子,便直接踮起脚,伸手去抓那腰带…… 呼! 手眼看就要触到这真兵时,突然有一只大手横插了过来,抢先取走了它。 第二十一章 赌斗 青源一脸不爽地回过头,便看见一张苍白的马脸,上面挂着轻蔑的笑容。 “宋言?你来这做什么,懂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 此马脸青年,是青明城妻子宋芸的侄子。由于青源并非宋氏所生,所以二人并无血缘关系。但在名义上,青源要叫他表兄,宋言要叫他堂弟。 由于宋家和青家的联姻关系,宋言的条件得天独厚。 在各类补药和秘方喂养下,他去年就拿到了自己的真兵,突破三斩境,成了一名正式的武修。 因此这货能走到这里,青源倒不奇怪。 但他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么巧? “真遗憾,这东西我看上了,只能说句抱歉。”宋言故意把那飞刀腰带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似乎在试它合不合身。 他作势转身要走,然后走了没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转头看了看青源。 “哎?堂弟,你怎么都不拦我啊?我看你挺舍不得它的嘛。” “要不,我让给你?” 宋言故意将腰带从身上解下来,向青源挥动了几下。 嗝儿~ 青源直接张口冲他打了个饱嗝。 “专门来找茬?”青源叹道,“幼稚。” 他当然看得出宋言的挑衅。 青源自诩是个成熟的人。算上前世的年龄,现在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只不过还带着十六岁的身体罢了。 人的性情虽然会受一些肉身的影响,但成熟的心态仍在那里。 一把年纪的大叔,如果还要和小屁孩斤斤计较……也太跌份了吧? “没空陪你胡闹。” 这样想着,他便转过身,打算不和他计较,重新去找一件真兵。 “且慢。” 宋言突然回身一个箭步,想抓青源肩膀。 青源有阴瞳,反应当然不慢。当即警惕地躲开,小退了一步,摆出了戒备姿势。 宋言挤出假笑,挥了挥手中的腰带: “这样吧,堂弟。你只要告诉我,你为什么选它……我就把它让给你,如何?” 闻言,青源心里一动,下意识看了眼脚下的影子。 这魔女让他选的真兵,果然有其特殊之处。但宋言又是如何看出来的?也许是家里人告诉他? 青源便敷衍托辞道: “我的感知比常人敏锐,下意识便觉得它很适合我,所以就选了。” “哦?传闻是真的?你还真能白日见鬼,感知特异物品?” 宋言讪笑道。 “堂弟果然才华横溢,天生不凡啊。” 然后他便转过身,大摇大摆走开了。 “喂。” 青源喝住了他:“你不是说,我回答你,你就把它给我么?” “哈哈哈哈!!!逗你的……” 宋言仰头大笑,又挥了挥手里的腰带。 笑着笑着,他面上的肌肉逐渐松弛,透出一股冷意: “看来堂弟是真想要这把‘古兵’啊……这样好了,我们赌斗一把。” “去校场上,你接我三招。” “你要能挨下我三招,我就把这古兵让给你……如果不能,今日你就别在二楼选真兵了,老老实实给我滚,蛋。” 他刻意咬重了“滚蛋”两字,盯着青源。 “如何?” 青源眼皮跳了跳,眉头皱了起来。 宋言虽然平时就是个刺头,但与我近日无仇……今日行为异常,恐怕是受人之命,有备而来。 看来,是有人针对我,不想我拿到二层楼的真兵? 而且他刚说的“古兵”是什么意思? 古老的兵器? “我接受条件。” 青源看了眼脚下的影子,点头道。 “但条件是,你得先把它给我。” 一个三斩境欺负通脉境,后者还没有真兵的话,的确太不公平了。如果一般人碰到这种条件,根本不可能答应。 这点,宋言也早就想到了。 “没问题,来吧。” 宋言呵呵一笑,将手里的腰带甩在地上,然后扭头走向了校场中央。 他早想好了,只要青源肯应战,就一切条件都答应他。 只要废他几根骨头,再断了他的手筋,没了修为,他修什么元兵都白搭! 青源拾起了腰带,走到演武场中央。 他有心留意到,四周的长廊上多了两个门卫,也不知是来做个见证,还是被什么人安排来的…… 这样一想,情况便更不容乐观了。 将飞刀腰带栓在腰上,青源深吸一口气,用只有游魂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 “敕令:启。” 察觉到四周灵气波动,宋言翻手一抽,拔出腰间短剑。 他脸上不见了之前的嬉笑,眼带一丝轻蔑,将手中的短剑轻轻一甩—— “第一招,接好了。” 这句话的尾音刚从口中吐出,宋言整个人影便模糊起来。 他脚步一踏,脚下的青石板便裂开几条缝隙,一道土灰形成的波纹向四周散开,整个人随着剑锋一同冲了来! “敕令:升二。” 青源深深吸气,脊背如一张弓臂般绷紧。 他不准备防守或是躲避……他要掀开底牌,直接梭哈,硬碰硬! 从一开始,他就想清楚了。 宋言举止的轻佻与挑衅都是假象,只是想引自己上钩。而什么“接我三招”这种鬼话,也不过是幌子。 对付比自己年纪小,境界也低一个段的人,还用得着三招么? 境界越高的人,调动内气真元的速度也越快。三招之内,武者可以通过一些爆发的秘法,把全身的力量倾泻出去。 接三招,就等于吃人家全力进攻。 而这货显然打算下死手! 咻—— 青源双臂一甩,掷出两枚飞刀! 那尖锐的空气爆鸣声,仿佛鸟鸣一般。 第一式:「乳燕啼鸣」 仅仅接触不过十几息的时间,青源就已经知道,这套飞刀的名字叫“雪燕”。 它内部镌刻的招式共有十二式,每一柄飞刀中各有一式。 叮!叮! 短剑飞快弹动两下,便将两把飞刀弹了出去,落在远处的地面。 在反作用力下,宋言手里的短剑也攻势一缓,被那两把飞刀打得有些偏了,让青源趁机避开了剑锋,闪向一旁。 “好沉的劲儿!怎么可能!?他才刚拿到这真兵。” 宋言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似乎难以相信通脉期的攻击,力道居然如此沉重。 但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稍稍调整了角度,短剑光芒一闪,便继续向青源招呼过去。 明明是细锐的短剑,被他用起来却如砍刀大斧一般,大力劈出了一道残影! 还是迟了。 在阴瞳的视角内,宋言发愣的片刻便已足够,青源侧向一个翻滚,就避开了这一劈,让短剑砍在了青石地面上。 坚硬的青石板如豆腐一样被切成两截! “斩铁境?” 青源躲避的同时,心里闪过这般念头。 所谓三斩境,实际上是武道三个阶段合一的说法……其专指已开始修炼真兵的武者,逐渐突破三个“斩境”的过程。 第一斩铁, 第二斩水, 第三斩风。 这便是所谓“三斩”。 三斩中的第一道玄关“斩铁”,便是指修炼者初步掌握真兵之力,能施展武技时,让真元凝实,使真兵削铁如泥,催破硬物。 而宋言显然已经过了“斩铁”这关。 “第二招,你又空了!” 青源不忘提醒道。 他不断拉开二人的距离,又再次掷出几把飞刀,嘴上也不忘了占便宜,不时提醒一下宋言,所谓的三招之约。 “很不错……那第三招,你再躲给我看!” 宋言的面孔突然阴沉,整个人气息暴涨,身影模糊,分出两道残影! 分身!? 他之前询问青源“如何看出古兵”,其实就是想试探他是否真的拥有,传闻中那奇异的瞳术,是否可能看穿分身残象…… 宋言得到的答案是“否”。 因为青源在回答他时,还不断看着脚下,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说谎! 因此,他并未修炼什么瞳术异术! 那这样…… 他躲不开这一击了! 第二十二章 捡到宝了? 三个气息相同的宋言同时露出狞笑,分别从三个方向,一齐向青源刺去! 然后他便看到青源平淡的目光,还有微微动弹的嘴唇—— “敕令:大聚。” 宋言只觉得菊花一紧。 他察觉到了来自身后,侧面,乃至四面八方的危险! 是之前落在四处的飞刀,它们突然动起来,并且从宋言的身后发起进攻! 而牵扯着这些飞刀的,正是一条条无形透明的傀儡丝线。 第二式:「逆羽倒刺」 “来,让你菊花开门。” 青源恶狠狠地想着。 不得不说,龙颖的推荐的确有道理。 这套“雪燕飞刀”用起来,确实迷之顺手。 若非之前熟悉了轮锯和各种暗器、抛掷类兵器的基本操作,青源绝对无法短时间内掌握这套名为“千鸟展翅”的武技。 而这飞刀也不知是由什么铸造的,质感比想象中沉重许多,消耗真元极快。 如果没有虚外丹的辅助,青源只怕使不出几招就得油尽灯枯。 “这么说来,这虚外丹的作用,还是被她看出来了啊……” “飞刀暗器的法门,确实容易和傀儡术的气丝配合。” 出招的一刻,青源内心出奇地平静,甚至还在开小差。 不出所料,宋言还是怂了。 他直接中止了自己最后一招的攻势,转而躲避起青源的“逆羽倒刺”。 “所以可见,宋言并非真的莽夫。” “他来挑衅也好,想打伤我也罢,应该都是受人所托……” “只要给他足够大的威胁,他就会放弃进攻,转而保住自己的安全……” 想通了这些关窍,青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站起身。 在“围魏救赵”的战术彻底奏效后,他便主动收了武技,让掷出去的几把飞刀纷纷飞回腰带,不再做多余的打斗。 “三招已过,你输了。” 青源看也不看一眼宋言,转身便离开。 宋言沉着脸,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出手。 二人刚刚的打斗已惊动了附近的人,若是坚持出手,也许能拿下青源,但自己的意图也会无法遮掩,暴露在人前,并要承担“输不起”和“手足相残”两个恶名,实在不值。 “来日方长,何必为了废掉一个野种,而败坏自己名声呢。” “姑妈拜托的事情,做做样子就好,也没必要太卖力。” 宋言面露思索的神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回头目送着青源离去,目光闪烁不定。 “不过刚刚,那野种身上有点猫腻……内气过于充沛,几乎与我相当,这绝不正常。” “况且这野种常年没有药力扶持,修炼速度却始终高居不下,回想起来,也是疑点。” “呵……看来,是有宝贝在身啊。” …… …… 走在家外不远的大街上,青源脚步虚浮,有些摇摇晃晃的。 接连过度使用虚外丹和阴瞳,让他身心俱疲,有些发虚。 现如今,他眼中的一切都扭曲模糊,如水中泡影一般,缓缓晃动着。 街道行人中,有时会掺杂几个黑灰人形一闪而逝,似是鬼影,又仿佛只是错觉; 天空飞掠的大鸟身影,偶尔有片刻的狰狞,那毛羽尽数炸起,又很快恢复如常; 原本安宁的空气中,现在能听见各种嘈杂纷乱的争吵声,咒骂声,哭声…… 它们乱作一团,各忙各的。 “头好晕……” 从前世起,青源就知道。 当平衡感失常时,脚步会固定向某一个方向倾斜,而并非左右晃。 因此,他有意识地调节着步伐,试图走得更稳些。 “幸好我不是路痴,不然怕是要迷路。” 青源扶着墙低头喘气,却发现脚下的影子已经正常,不见龙颖的形状。 “呼……这尊大神可算是走了。” “那今晚,倒可以趁机办点正事。” 这般思忖着,他一路出了内城,从外城区的一条巷道拐入崖壁地道,转入了回家的路。 呜——呼—— 峡谷大风永不停息,山壁嵌入的石阶一步一险,楼梯甚至没有扶手,只有一根长绳能做依凭。 但青源早已习惯了。 他一边迷迷糊糊走路,一边听着峡谷之下那些纷繁嘈杂的鬼哭狼嚎。 走着走着,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唔!” 这一跤,让他险些摔个大跟头跌落山崖,直接把人吓清醒了。 “什么啊。” 低头一看,原来是石阶挨着山壁的角落处,不知怎的,支棱出了一块凸出物。 那东西枯瘦虬结,像是一段枯藤,或者……树根? 倒是和自家窑洞下的那棵有点像。 可附近的岩石缝里根本没有四季常绿的大型植株,又何来如此粗大的根须? 嗯……? 青源不自觉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后脑勺。 凭空生出了这种障碍物挡路,也该砍断清理掉才是,否则总有人被绊到。 “那就砍了,去除安全隐患。” 于是,青源掏出随身的小刀,正打算动手,却在手触碰那根须的一刻,发觉了异状。 嗡—— 触电的感觉蔓延全身。 那段根须一经触碰,就传出一段段空旷的音色,其中夹杂着无数乱糟糟的人声,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这块根须向山壁内侧延伸,也不知隐藏的部分到底有多长。 但凭借阴瞳的感知,青源能察觉到,此物绵连千里,牵涉极广,其内部仿佛能传达音声,又或是更多的东西…… 算是一种能借宿阴魂的灵木吗? 到底是藤蔓,还是树根? 这木头就像空心铁水管,用力一敲,就发出极具渗透性的响声。 当然,其内部回荡的诡异“响声”,只有天生阴瞳的他才能察觉。 “倒还真不是个凡物。” 青源面色一动,有了某种想法。 来得正好。 原本的“虞姬”和“霸王”在之前战斗中牺牲了……眼下咱这正愁缺少材料,打算制作战斗傀儡来着。 你瞧,瞌睡来了送枕头,这素材不就在眼前吗? 这老树根先天就有灵性不说,材质也致密坚韧,正是制作木偶的绝佳材料。 “只可惜,量太少了点……” 青源心头一动,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有了念头。 于是,他一路狂奔回家,打算去拿一把小斧子来,尽量往深处多刨几寸这树根……要不再弄一根绳子,系着腰吊下去,把家里窗户外的那根也砍了? 一并砍了做素材的话,兴许够用。 第二十三章 卜卦 等青源忙乎完一切,最后回到家时,天色已是傍晚。 就在刚刚,二叔手下的兵士如约而至,送来了之前说的几块乌镔铁,还顺便送了些桃李蔬菜,瓜子花生,腊肉腌鱼,米面柴火什么的。 打点了一番本次“收获”后,青源看着地面上摆着的几件物什,发呆了片刻。 眼前这几块弯曲丑陋的树根,让他花费了足足一刻时左右的功夫才砍下来。 木头又硬又坚韧,确实不错。 自家窗子下还有另外一根,但他已经不想再砍了。 今天吃也吃了,活动也活动了,身体疲乏得紧,实在不想动弹。 不论这奇怪的树根也好,那些铁锭也罢,都是需要时间才能处理的麻烦物什,得等另一个帮手来了,才好合作加工。 “呼……好想睡觉。”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片刻后,青源猛地睁开眼。 “不,还不能睡。” “龙颖那个妖女不知何时就会回来……趁着她不在,得抓紧时间做点事情才是。”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念头一起,青源战胜了懒癌,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 “就这么决定了!今晚下深渊!” 下深渊,去听那女鬼“传法”。 这诚然是个有风险的事,但青源做了早已不止一次。 如今,除去穿越的身份之外,体内的傀儡术心法传承就是他最大的秘密了。 既然那魔女不在了,那自然是要趁机去做点个人私密的事。 “不过……老规矩。” “为了规避风险,先卜一卦看看吉凶。” 于是,青源坐到桌旁,备好了纸笔,便从衣袋里摸出三枚铜钱来。 这简陋的石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外,就只有一个掏空的龟壳,还有抛掷铜钱用的小木碟。 “小卦神,看你的了。” 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后,青源便双手合十,把三枚铜钱放于掌心。 出于礼貌,他还是念了一遍传统卜辞: 「天何言哉,扣之即灵」 「神之灵矣,感而遂通」 「今有一人一事,」 「罔知休咎,罔释决疑」 「唯神唯灵,望垂召报」 「若可若否,尚明告知。」 …… 火珠林卦法,俗称六爻金钱卦。 其与梅花易数师出同源,乃是民间最常见的占卜术数之一,也是“八卦体系”占卜的代表。 这东西,青源从前世便很熟悉,常拿来测一些事。 若真要复原古礼,占卜前还得焚香沐浴,搞一套仪式感十足的操作……但他并非迷信之人,便也懒得折腾。 按前世所读的古籍,古人们普遍相信有个“卦神”的存在,其中尤其以《增删卜易》的作者“野鹤老人”为首。 当然,青源作为名牌大学生,是不信那套的。 出于调侃的态度,他更喜欢把卜卦当做“小卦神”,而仪式感也大多是“出于礼貌”,敷衍做个样子。 说迷信又不迷信,说科学又不科学。 如果硬要站个立场,青源自认为是个“经验论支持者”。 对于某些无法解释但偶尔会神准的玄学,他保留一份谨慎,但不会依赖。 从占卜到命理,各式各样的玄学,他前世都有所涉猎和研究……并且,最终也付出了代价。 “小卦神,现在下深渊,吉凶如何?” “我是否能有收获?” 青源一边抛掷铜钱,一边默想着“起卦钥语”。 三枚铜钱在龟壳中碰撞摇晃,最终落在地上,显示出结果来——背面朝上的个数从零到三,分别代表老阴,少阳,少阴,老阳。 阴阳相交叠,自下排到上。 一掷为一爻,六爻成一卦。 不过片刻,抛掷六次铜钱,卦象已成。 《水地比》之《风地观》。 青源提笔书写,将纳甲神煞排布,配上日月干支,十二建星—— 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他便脸色一喜。 “元神动而有力,财动而来,腾蛇带水为虚妄无实体之物……这次显然得的内功心法之类的,利东方北方,收获颇丰,卦象不错。” 玄学这东西,说靠谱也靠谱,说不靠谱也不靠谱。 青源着纸上的卦象,心想也只是做个参考。 他当即撸起袖子,决定出发。 如此大吉之兆,却是必须抓住机会。 “说起来,很久没去下面看看了……想想还有点小期待呢。” “不过,还有一件事。” 青源转头一想,又走向厨房灶台。 大锅里放了足足两斤牛肉,这才刚开始炖,水都没烧开呢。 他估摸着数量,添了几根柴火,再向锅里加满了水,添了点盐巴和调料,便盖上木锅盖,留了个小洞透气。 “让它继续炖着吧。” “等回来时,估计它也刚好,我大半夜回来吃个夜宵,才能睡得香。” 很快,他换上了一身轻甲,用带面罩的夜行衣套在外面,以免撞见熟人,被认出来。 然后再依个人习惯,在小铜炉里燃起檀香,又将一壶药酒挂在腰间,借此将阴瞳的感知能力放到最大。 “走也。” 青源整理了一番衣物,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十二把飞刀和自制霹雳弹。 人就这样从窗户直接翻了出去,整个人以危险的姿态坐在窗沿上,双脚放在悬崖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窗外有一条锁链,此处正系着滑轮一头。 青源探出手臂,将臂套上的爪钩伸展出来,钩住滑索,就此跳了下去—— 哗啦啦…… 锁链滚动,带着他一路向下,并穿过一层透明无形的结界。 临渊城上下有索道无数。 向上的索道,大多以风车传动铁索为动力;而从往下走时,就更简单了,直接用滑索一路飘过去……当然,恐高者直接劝退。 白月高升,深渊下的白雾渐渐升腾弥散。 第二十四章 唤魂驭灵真经 呜呜呜…… 风声呼啸,犹如鬼哭。 纵横几十里的东极大裂谷,如同大地的一道伤疤,深不见底。 峡谷的过堂风中,一股潮湿气流不断上升涌动,将深渊下方的水汽带了上来……它们升腾而起,直入云层,再凝结成雨。 “肉眼可见的水汽升腾,真是奇事。” “恐怕也只有穿过浓雾层,亲自走下来,才能看到这般奇景吧?深渊果然是黑雨的源头。” 绵绵细雨中,青源正走过一座横跨深渊的吊桥。 踏踏踏…… 踩水声清脆可辨。 吊桥结构简单,仅由绳索和木板构成。雨雪天气下,木板软陷湿滑,桥面随风起伏摇晃。 可青源一路疾走,双手并不扶护栏,却始终如履平地。 好轻功。 从腿脚到周身发力,筋骨配合巧妙,省时省力…… 这一路步法名叫“游影浮身”,乃是那门傀儡术传承中,隶属“身法”的第二层内容。 青源只学了些皮毛,就已初显神异。 “只可惜,目前学到的只是残篇,一直以来都是管中窥豹,未见全貌……全屏摸索领悟。” “如果有朝一日,能将这无名傀儡术的传承全部凑齐,那得什么样?” 想到这,青源望着脚下白雾茫茫的深渊,又摇了摇头。 “欲穷千里目……更下一层楼。” 要听得这傀儡法门的真传,就不得不再走下这道深渊。 现在他脚下这处裂口,是距离江梨镇最近的一处,最短距离不足五里。 由于降水充足,深渊附近的土地一向肥沃湿润,草木茂盛……但却很少有农民和猎人来附近开垦田地,畜牧捕猎。 因为深渊一带常有邪祟出没。 什么白日见鬼,树妖吃人,女鬼偷腥,到这边都不算稀罕事。 尽管有传闻,说这深渊下界藏着不少奇珍异宝,修士遗蜕……可敢于冒死下山寻宝的人,终究是少数。 “今夜元气充沛,灵气如潮汐翻涌,又恰逢那魔女不在……正是修行的良辰吉时,错过了实在可惜。” “还是走一趟,碰碰运气吧。” 不知不觉,青源穿过了吊桥,又沿着岣嵝山道,紧贴石壁,顺着栈道一路向下。 越向下,天地灵气便愈浓厚,更有丝丝缕缕的铁腥气掺杂其中。 片刻后,他在在一处凹陷的岩壁下停下了脚步。 抬头一瞧,只见对岸的山壁被整齐削去了一层,露出平坦的白色石层。 四个巨大古字镌刻其上,并用朱砂涂成了暗红色—— 「东极·鬼蜮深渊」。 以这山壁刻字之处为界,再向下走,就是被称作“深渊下界”的地方了。 那是人鬼难辨,奇物纷杂之地。 “是时候了。” 青源休憩片刻后,便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壶,又灌下一大口雄黄酒。 辛辣的酒气烧喉入腹,味道刺鼻…… “难喝的要死。” “要不是为了求醉,顺带驱赶蛇虫,老子才不碰这劣酒。” 心里这般嘀咕着,青源便暗运内功,加速气血运转。 呼……吸…… 吐息片刻后,一丝醉意上头。 随着青源放松精神,体态微醺,本就敏感的灵觉,便愈发放大……峡谷周遭呼啸的风声中,渐渐掺杂了些别的声音。 不是鸟叫,不是虫鸣。 是诸多呢喃细语……有欢笑咒骂,有哭泣哀鸣……它们纷纷扰扰,犹如十八层地狱之音。 “李郎……李朗何在?奴家已等了你不知多少年月……” ——风中传来某女子的哀哭。 “莫欺少年穷!此仇不报,我李二狗誓不为人!” ——又有少年身影,向天怒吼。 “嘿!你可来了……是你啊,你听得见吗?” ——最后,又是那熟悉的,如孩童般的声音。 “……” 面对众多鬼魂之音,青源不为所动。 天生阴瞳这东西,说优点是优点,说缺点也是缺点。 敏锐的感官往往更脆弱,也总让他面临更多危险。 比如每逢阴气升腾的时节,青源就常常幻听幻视,噩梦不断。 其中一些,像是传说中妄图占据修行人躯壳的“天外心魔”,还有一些,或许想借尸还魂,或是请求帮助的怨鬼。 久而久之,和鬼物们打交道也习惯了。 “孤魂野鬼都靠边去,咱找的不是你们……” “我要找的是那位小师父……她去哪了?” 醉意上头后,青源揉了揉眼,运气至双目。 视界内的一切正缓缓变化…… 青源便迈开脚步,开始顺着山壁一侧的栈道,沿着大裂隙的方向慢慢向前……与此同时,他双眼始终牢牢盯着深渊下方。 在寻常人眼里,深渊之下,总被一片白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阴瞳的目力却能透过那层层雾霭,看到下方那不计其数的幽魂怨鬼,乃至更深层的,不可名状之物。 “你在哪,你在哪……” 青源的目光扫过万千魂灵,仔细分辨,又顺着峡谷旁道一路找寻。 半晌后,伴随一阵清冽的唱腔,他终于寻到了目标—— “十二月,长流水~~” “身传正法,仙缘永得……” 是女子唱戏的歌声。 那台词阴柔绵长,极具穿透力—— 听到这一段,青源急忙收束心神,仔细分辨。 借着酒劲上头,念头交融……此刻他的阴瞳目力拓展到极限,这才能透过崖间白雾,远远看到那深渊下,歌声的来源。 那是个纤细的白影子,瘦得不像人类,只能从身形上依稀辨别出,是个女鬼。 女子身影散发着和月色相同的荧光,仿佛在体内锁住了一轮明月,在阴瞳视角内格外明显。 她自顾自地游荡着,无视着四周的一切人和物,也同时被一切无视着。 女鬼长袖起舞,引吭高歌,同时顺着狭长的裂谷,不断横向游荡,循环往复…… “十二月,长流水~~” “身传正法,仙缘永得……” 凭借悟性和长时间的琢磨,青源自然能含英咀华,听出她话里有话。 今年岁在癸巳,癸巳的八字纳音也正是“长流水”。 而且,长流水暗示饮水思源,可取出一个“源”字;“十二月”三个字合起来则是一个“青”字……加起来就是“青源”。 换句话说,这女鬼本就是在唤他的名字。 一个死去不知多少年月的女鬼,为何会知道青源的名字? 任谁也想不通。 两年前,一次月圆之夜,他碰巧喝醉了,在悬崖边行走,偶见这女鬼唱词的奇景,便从中隐隐悟到了什么…… 自那以后,神出鬼没的白衣女鬼便成了他的便宜师父,而他与这神秘歌声的莫名联系也愈发紧密,甚至不时会梦到有关的内容。 尽管女鬼看上去灵智残缺,甚至未必有意识……可终究还保持着“传道传法”的本能。 每逢阴气大盛时,她便会随着整个峡谷裂隙,前后游荡,而青源也会专门来到深渊边界,等候这女鬼降临,听她暗传术法。 她口中诵念的歌谣,暗喻心法内功; 其舞艺姿态,则是在展示身法武技。 在不同的时令,节气,女鬼的唱词内容也不尽相同……甚至偶尔包含一些炼器和符箓之道。 青源每次凑齐了一篇完整内容,脑海中便会多出一道符箓,刻印在体内…… 而这无名傀儡术的法门,似乎共有八枚符箓的位置。 上下两部,各有四篇,一共八层境界。 内功,身法,武技,炼器,如此一来,便结合成一门完整的传承——来自深渊下界的传承。 这法门仿佛是为青源量身定做。 非阴瞳之目不可见,非通灵之耳不可闻。 女人高声颂唱,青源竖耳倾听—— 「千脉成一线,缠丝手儿牵。」 「蜉蝣水见影,傀儡欲升仙。」 「启灵唤真意,血魂气相连。」 「生从死中来,无心亦无念。」 不对…… 听着听着,青源意识到了异常。 他体内的八道符箓空位皆有所感应,仿佛在与那歌声共鸣,并归于各个穴窍,游离不定。 这次,她唱的内容与以往不同! 那几句台词,似是这门傀儡术的“总纲序言”!? “好!今晚是抓阄抓到头彩了!。” 青源心头一喜,不仅瞪大了眼睛,暗暗牢记那女鬼的唱词,剖析她的舞姿步态。 一边听着,他又在原地盘膝坐下,吐纳呼吸,凝神入定。 随着时间流逝,周身经脉中内气自行流转一个周天,身体又有些许变化,仿佛轻松了一点。 不知不觉中,乌云遮月,点点细雨落下,大半夜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最终,女鬼唱过几段,便又折返向下,坠入深渊。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再也听不清楚。 而青源也从那着魔一般的状态中得以解脱。 “可惜,再往后似乎是下一篇的内容,但听不到了。” 目送那白衣女鬼远去,青源略有遗憾。 他看着脚下黑洞洞的大裂谷,一时犹豫踟蹰…… “每讲到下半部,她就会返回深渊……而下四篇的唱词,再也听不清了,只能碰运气,或是自己推演……” “若想学全这门傀儡功法,恐怕必须得跟在她身后,随之一同步入深渊。” 可下面毕竟是四大深渊之一。 以咱目前这三脚猫的修为,下去简直是给妖魔们送肉食。 “也罢,来日方长。” “这东极鬼蜮深渊,怕是总有一天……得去探个底。” 青源叹了口气,难免有点遗憾。 他有时总觉得冥冥中,深渊和自己有种剪不断的缘份。 “今日听了这总纲,倒是终于知道,这门傀儡术的正名了。” “它叫《唤魂驭灵真经》。” 第二十五章 神兵残片 唤魂驭灵真经。 听名字就感觉不简单,估计来头不小。 “日后可得藏仔细了,别让人发现。” 作为心智成熟的老油条,青源深知财不露白,富不露相的道理。 身怀绝技,更是这种来历不明的邪门传承,平时见不得光,还是低调藏起来的好。 如今,在得到总纲后,他原地盘坐,闭目调息了一个周天,只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溢出元气,仿佛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舒坦,完全不想动弹。 “这傀儡术的心法第三层名曰‘穿针引脉’,需要破而后立,运功逆行才能突破。” “可问题是,这逆练到底是指什么?” 这古诀本就藏在戏曲唱词之中,其中的各类隐喻暗示更是数不胜数,难以理解。 现在青源一夜未睡,正有点困顿。 如今拿疲乏的脑袋想这个问题,自然是想不出来,只怕要日后多加运用,融会贯通再说。 “也罢,回头再想吧,迟早会找出答案的。” 他揉了揉双眼,有点困了。 随着腹中酒劲儿过去,心神再度稳定,耳畔的鬼物呢喃声渐渐变小,再也听不清楚。 说白了,其实酒的作用,无非是麻痹自己的神智,让阴瞳的能力不受身体制衡,从而放飞自我罢了。 而现在,后遗症有点上来了。 “眼角有点糊……是眼屎吗?” 青源站起身,借着朦胧的光亮,看了看自己的手。 只见刚揉过眼睛的右手指上,有一片粘稠污黑的血渍。 “出血了?” 好吧,没瞎就不错了。 坊间传说中,算命神棍一般都是瞎子,就是因为“窥探天机”太多。 当然,实际上不论前世还是此世,市井坊间里绝大多数的算命瞎子,其实只是单纯的江湖骗子,残疾人再就业而已,根本没有什么被天谴的资格。 青源作为亲身遭过天谴的人,自然清楚真正的天谴什么样。 “时辰不早了吧。” 青源抬头看天,才察觉到时间流逝。 不知不觉,天空铅云聚顶,天色已然全黑……正是夜半三更的时候。 可即便如此,他却能在昏暗的峡谷中洞若观火,正常视物,连物体颜色都能分辨,丝毫不受光线影响。 周边的一草一木,鸟虫嘶鸣,声音也同样清晰了些许。 “看来,我的五感变强了?” 发觉是福非祸后,青源心情也好起来。 “不,似乎不止五感增强,就连内功也有点进益……” 再将内气运转一个周天,他只觉得毫无阻滞,顺畅无比。 如果对常人来说,深渊下界是三分奇遇,七分祸事……可对青源来说,这比例就至少要是五五开。 唰。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青源抬手一挥—— 几根细密丝线从五指飞射出去,缚在一颗老松树上。 再用力一收,细丝收回,树干上留下了一道道细痕,如同刀割。 不错。 傀儡术凝结的“气丝”,柔韧而锋利。 只是最初入门的过程,对内气的细微操控要求高到了变态的程度,根本不是一般初入武道的修行者能玩得转的。 青源一直以来借着木偶戏表演,练习现在也才堪堪能用起来,依旧不算熟练。 而除去操纵傀儡人偶外,这气丝究竟还有何其它妙用,恐怕还需摸索。 “听二叔常说,仙途丹道之流早已没落,如今是武道兴盛之时……” “可这无名傀儡心法,却并不像任何一类。它不怎么练体质筋骨,又偏偏不依赖灵根气海,甚至配套的招式武技也另辟蹊径,反而更考验神智悟性,而非经脉根骨……既不像仙法,也不像武道,也是怪了。” 不错。 耳听着雨声渐起,青源站起身,便打算原路返回。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腥味正愈渐浓厚……这场雨只怕很快就会化成黑雨,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等等! 抬腿正要走着,青源脚步一顿。 只见眼前狭窄的山道边,有一颗高大的歪脖子“迎客松”。 那颗树上未见着什么异常……但在一片昏暗中,它模糊的影子里,却多一了清晰的女人形状,正坐在树杈中间。 “魔……前辈?” 青源磕巴了一下,迟疑道。 他顿时有点慌,心想自己刚才修炼的模样怕是被她偷窥了。 只是,这事关傀儡术传承的关键……不会也被看到了吧!? 不不不,不太可能。 除我之外,应该没人能察觉到那白衣女鬼的存在。 否则这么多年以来,临渊城里有族内高手无数,早就把这事儿给摸清楚了,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不能慌,要淡定。 咱只是下深渊来玩的,顺便打坐休息一下,散散心而已。 “真是巧了,又是你小子。” 影子里的龙颖动了动,发出缥缈如烟的声音。 “本座只是下来一探,却正瞧见你在这里练功,还真是有缘呢。” “……” 青源眼皮一跳,心想我信你个鬼,老妖婆坏得很。 这位八成是发现自己不在家,就出去寻找了一番,然后跟踪着她下在我体内的什么法印,一路追到这儿来的。 “既然你天生阴瞳,五感灵敏,那便帮我找个东西,怎样?” 龙颖说话间,身体便迅速从影子里凸起,显出真形。 一条蛇形的阴影凸起膨胀,变得立体起来,并迅速舒展出曼妙的腰肢……只是,她腰身以下并非双腿,而是长长的蛇尾。 她脑后的长发简单盘出一小团发髻,插着一个镂刻精致的弯月形发簪。 柔和的面庞笼着一块面纱,看不清五官,但绝对是个美人。 一看就是个高手。 青源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如何辨别一个女人的修为》? 很简单,看胸。 自从穿越以来,青源就发现,这修真世界是不存在文胸这个东西的……长此以往,在万恶的地心引力作用下,十个姑娘里有九个下垂,反正多多少少会有一点。 唯有修行得道的女侠和修士,才能凝练肉身,肌体挺拔,胸怀宽广。 所以说,看胸断修为,是合情合理的。 凡是这种魔鬼身材,如同前世模特一样恐怖如斯的女人,一看就知道…… 嗯,是大高手。 “小子,你若是能帮我找到想要的东西,我便消除你体内法印,咱们就此两清,不再亏欠,如何?” “我不仅不会再纠缠你,还会顺带送你一份大礼,包你日后修为大进。” “……只要你肯卖力干活。” 龙颖说话间,已蠕动着蛇尾走到青源身前。 她的身影模糊而虚幻,仿佛没有实体。 “那是自然,前辈几次提点,小生也自愿帮忙,不要什么报酬。” 青源连连摇头,心想只要能请走您这尊大神,咱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您这个定时炸弹去哪炸都行,只要别炸在我身边。 “很好。” 见他开口同意,龙颖也不多话。 她纤手伸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无形波纹,再将手指探入那虚空波纹,轻轻一抽,便取出一样东西,丢到青源面前。 那东西就这样悬在半空。 “来吧,用你的阴瞳好好瞧瞧。” 不用她开口,青源的目光已经被牢牢吸引住—— 眼前是一把短剑。 严格意义上,它的长度不足一尺,其实已属于“匕首”的范畴。但之所以说是“短剑”而非“匕首”,是因为此物剑脊厚重,边刃宽长,用料扎实,显然并非是匕首的用途。 短剑的周身有多处残破,诉说着沧桑往事,却未见锈蚀。 一股股黑红相间的煞气自剑身发出,在短剑周边盘绕旋转,嗡鸣不停,如蜂群滋扰。 好一件凶器。 原本青源下意识就想用手指触碰,但潜意识阻止了他。 这东西最好是别摸。 “这是……一柄断剑?” “而且,不仅是断剑,应该是一把断剑的剑尖。” “它断掉之后,又被后来人改制,强加上了一个剑柄,才变成现在这样?” 青源毕竟也是有打铁基础的,一眼就瞧出了短剑的来历。 青氏一族本就是军旅世家,族内耋老们对冶炼锻造之术多有涉猎,二叔青明堂也多次指点过青源,有关冶炼兵器之术。 光是估量这短剑的横截面,还有不正常的厚度,就能察觉出异常。 它锻造的形制和分量,都是三尺以上的长剑所用。 “好眼力。” 龙颖欣赏地点了点头。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你应该也能猜得到,找的东西是什么了吧?” 还能找什么? 自然是断剑的另一半了。 “东极裂谷下……有一样东西,与它气息完全相同,二者之间也会有灵性牵绊。” “走吧,用你天生阴瞳的感知力找出它。” “只要帮我找到那东西,咱们的交易就算达成。事先说好的条件我只会再加价,绝不削减,你看如何?” “……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青源也只能应下来。 他继续装作憨厚可靠的直男模样,只是挠了挠后脑勺。 “前辈您别事后杀人灭口,咱就谢天谢地了。” 第二十六章 横生枝节 稀稀疏疏…… 小雨连绵不绝,与铁索滑动的声音共鸣。 幽影化的龙颖浮空飞行,曼妙身躯在夜空中如水蛇一般游动。而青源跟随其后,顺着各处索道滑行向下。 不得不说,在锁链上下滑,比前世的滑雪还刺激。 耳畔风声不断,带着些过山车的失重感,偶尔还会与一些浮空的幽影擦肩而过……当然,这些幽魂般的生物,只有青源能看见。 贴着崖壁的滑索曲折回转,青源一路下行,不时变换着索道。 二人一路游荡在峡谷前后,而龙颖则不时发问。 “找到踪迹了么?” “没有。” 青源不时盯着峡谷下方左看右看,眼珠转个不停。 要在长度近百里,深度未知的东极大裂谷里,找一柄断剑,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比如刚刚这半天,他跟着龙颖一路穿过了临渊城向北最近的一条裂谷分岔线,却没有丝毫收获。 在此间,他其实有考虑过,如果真的发现了那把剑的踪迹,是否要隐瞒下来,以便日后自己偷偷独占? 几番思量后,这念头还是打消了。 不现实。 如今自己身上已有傀儡术和虚外丹两个大秘密了。 两个秘密中任何的一个爆掉,都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假如再背信弃义,给自己背负上一个新秘密,那简直是丢西瓜捡芝麻。 正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目前为止,除了有些威逼利诱之外,这魔修龙颖对自己姑且还没起过杀心,甚至在击破人魔,挑选真兵时还给了点建议,姑且算友好。 出于守序善良的立场,青源打算留一丝防备给她,但绝不做第一个先背信弃义的恶人。 “不过是碰运气,我没指望一蹴而就。” 龙颖倒是并不意外。 “先人有云,阳瞳窥命数,阴瞳见众生……也不知这些传闻有几分真。” 二人就这样轻盈如燕地飞起来,在峡谷的深渊中巡游,追索着目标。 无数奇形怪状的灵,就像趋光的飞蛾一般,渐渐受到了吸引,无声地跟在二人身后,尾随着漂游。 杂乱的声音越来越多,让青源有些厌烦。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前辈,这天生阴瞳,和那些用法术‘开天眼’的方士有何区别?” “我总觉得,还是那些修了瞳术,后天开眼的人更好些,至少他们能控制,而我常常控制不了。” “先天与后天终究有别。”龙颖平淡答道,“这天下诸多血脉天赋里,唯有阴阳双瞳最为特殊。” “因为传闻中,天命双瞳不随血脉传承,而是伴随某种因果传递……有关此事,佛门律宗的人会知道更多,你与其问我,不如有机会去问那些秃驴。” 你别说,身边有个见识广的妖女,也自有好处,比如像这些旁门左道的知识,一般人还真未必知道。 就比如这什么“天命双瞳”的传说,青源还是初次听闻。 “随因果传递?”他诧异道,“这样的东西,也能叫血脉天赋吗?” “当然,你以前或许做过什么天赐,或天谴的大事,心里总该有点数的。” 龙颖话头一转,语气中中别有深意。 “又或许,你现在还没做,但以后会做的大事……对天机运转有影响,那么它自然也会于你有反馈。” “……” 闻言,青源默然不语。 他当然清楚自己穿越的原因。 自从当年闯下大祸,做了那件事后,就开始染上怪病,感官出现异常。 在住院多日,不治病逝后,他便来到了这个世界,却依旧未能摆脱这种诅咒。 “好吧好吧,我认栽。” 他无奈点点头,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脚下的深渊中去,看着迷雾中畅游的灵们,努力地无视掉它们和它们的声音,试着分辨迷雾中隐藏的,断剑上的煞气…… 只是,不论他如何集中精神,总还是被那些鬼灵的声音干扰—— 它们会唱歌; 有的会叫我的名字; 甚至有些还知道我前世的名字……杨牧; 有个持长枪挥舞的男人在咒骂昏君;他身后有个妇人模样的幽灵在掩面哭泣;一条千足虫模样的灵攀在崖壁上,张口诉说着饥饿;还有几个孩童模样的灵,正向青源伸手讨要着米和面……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没了身体,魂魄残存于世,称为“鬼”。 身体还在,但被污染侵蚀,则叫“魔”。 二者总是相互对照。 对深渊下的魑魅魍魉,青源一向保持着忌惮。 自重生以来,他曾多次试着与这些鬼魂和谐共处,友善沟通,但平日里能见到的鬼魂还好……深渊之下的东西,大多没安什么好心。 有时仅仅是接触,就足以让人被夺舍,撞邪,又或是丧失理智,走火入魔。 “这边也没有,继续向前吧。” 青源左看右看,继续寻找视野内那种若有若无的煞气。 一边指路,他一边忍不住问道:“前辈,那些鬼魂阴灵,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它们经常呼唤我。” 龙颖带着他拐过山道,进入一条曲折岔道。 “鬼灵以神念沟通,而非语言文字。” “越是弱小不可见的灵,连自身神智都难以维持,自然也对细微的神念波动愈加敏感。” “你修为太低,无法约束杂念。每当你情绪激烈,或梦中自言自语时,自然有三尸虫溢出,被鬼物察觉。” 三尸虫,乃道门中用语,代指的人心欲望与杂念。 “原来如此……可这几乎算窥探人心了吧?”青源感叹道,“难怪古文献中有记录,说有种极为罕见的人魔,就叫‘窥心魔’。” 窥探人心的魔物。 那是本地的爷爷奶奶们,吓唬小孩睡觉常用的鬼故事素材。 龙颖却是嗤笑道:“呵,你以为阴瞳的本质是什么?你若是有一天死了化成阴魂,再碰巧修成鬼仙,感知力会比它们都强。” “我可不想那样……” 说话间,二人已越过了一座横跨两侧峭壁的长吊桥,继续向下降。 走着走着,青源才穿过一道铁索,脚步一顿。 “等等!” “我好像……找到了怀疑对象。” “哦?” 龙颖便身形一滞,回头滑翔,停在了一处凹陷的裸岩中。 只见青源用手指着石缝间的一样东西,神情复杂。 那是一块盘曲褶皱的树根。 没错,很熟悉。 和青源之前砍伐的一根,还有窗下崖壁支棱出的那条,看起来都是同类。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这一段根须色泽暗红,带着斑斑驳驳的污点,像是染病了? 而在它身上,更有一股极淡的凶戾煞气,和之前断剑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很抱歉,没找到什么断剑。” “但这东西的味道和它一样。” 青源两手一摊,表示咱已经尽力了。 “某种饲魂养鬼的灵木?呵……倒是有趣。” 龙颖伸手从虚空一探,取出那柄短剑,又凑上去,拿剑与石壁间的根须对比了几番。 随着短剑逼近,那根须微微颤动,像是个活物一般,仿佛恐惧战栗,又像是愤怒恼恨。 “可真有两下子,阴瞳小子。” “虽不明缘由,但本座可以确定,这灵木根须,必与那残剑有关。” 听她这么说,青源一愣。 “那你接下来……是要毁山开路,直寻那根须源头吗?” “不,今日就到此为止。” 说话间,龙颖抚摸着那块根须,仿佛闭目感应着什么。 无法强取,它扎根太深了。 这块灵木的根须四通八达,内部牵连甚广,埋藏极深,更有无数魂灵杂念寄宿其中……而其本体,更不知道埋藏多深多远。 眼下自己这道虺影化身修为有限。 若本尊尚在,倒是真能以大法力开山凿石……可那样势必惊动镇守深渊的青家,还有周边一切可能存在的修士。 可那不是龙颖想要的结果。 更何况,寻找残剑的另一半,并非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能因小失大。 少顷,魔女起身一笑,看青源的眼神也温柔起来。 “青源,要不考虑拜在我门下吧?” “再替我做一件事,便可算作投名状,从此离开这劳什子深渊,不再受什么家族誓言束缚,去更大的天地闯荡。” “只要你入了我教,便是我亲传弟子,在给你封个护法之位一坐,还有丫鬟仆人使唤,怎样?” 那言语之间虚虚实实,半真半假,说得青源心头一动。 不,青源,你要有节操啊。 邪修一向喜怒无常,信口雌黄,可不能轻信……更何况,还有二叔和幼驯染,怎能说跑路就跑路,说叛变就叛变呢。 心头的理智很快占了上风,青源便回绝道: “……不可啊,前辈,我这边还有很多东西割舍不下,您还是另寻高足吧,我看那何小姐就挺不错,她不是仙魔体嘛。” 确实。 其实青源早就怀疑过,这何月婵是否本就跟眼前这位魔修是一路人。 仙魔体,黑雨夜,小镇异变……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好了小子,不必急着回答,多想想。” 龙颖站起身,慢悠悠说道。 “我把话说清楚——只要你肯舍弃家族,顺带替我再做一件事,我保你可以安全离开此地,从此走入另一条大道。” “天就快亮了。你既忙了一夜,也算辛苦,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这是你的酬劳。” 说罢,魔女将一样小物件向青源手里一丢,随即身形一虚,再度又化作影子。 “回去罢,我还有我的事。” 她的影子在山体阴影间迅速穿行,很快落入深渊中,消失不见。 第二十七章 巨木成精 呼…… 见那魔女离去,青源长出一口气,直接背靠山壁,瘫坐在地。 这一晚上熬夜加班的,实在累人。 他正打算原地休息一番,却骤然听见一句话在耳边响起,距离极近,如同耳语。 “那坏蛋可走了,是吧?” 那声音细甜清脆,似是从幼年孩童口中发出,一语道出了青源心中所想。 “谁!?” 青源被吓得一激灵,当即伸手摸向裤腰带上的飞刀。 可回头环视一周,却并没看到什么人影。 是人是鬼? 总不能是我的心魔吧? “嘿,你叫青源,是不是。” “你听得见我说话,是吧?” “嗯,你听得见,只有你听得见。” 见他不答,那小鬼一般的孩童声又自顾自道。 “先前就提醒你好多次,可你怎么就是不走呀……” “一直想寻个机会见面,结果择日不如撞日,这就撞上了。” “哎呀你怎么不说话,跟我说说话……” 这声音啰里啰嗦的,但听口气就知道,不是什么恶鬼。 青源稍松了口气,左右查找了一番。 他很快就确定——眼下发出声音的,正是刚刚被自己盯上的那条老树根须。 而现在自己的身体正依靠着根须……看来只要皮肤贴近,就能听到它讲话。 谁能想到,这树根之中,竟有个精怪? 看样子,还是根巨木成妖……那根须都蔓延不知有几里地远了,竟然还在这发嗲扮嫩,也是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尤其尴尬的是,咱昨天才刚砍了它两块木头,结果这就撞上了本尊,这也太…… “你是什么人?” 青源斟酌了一番语气,便照例问道。 “之前在江梨镇,是你用那断手尸骨和纸风筝,向我传信预警?” “还有几日前,造访我家,向我搭话的……也是你咯?” “呃……” 被青源甩出一连串问题后,那树中小妖却并不回答,只是扫兴地哼哼唧唧,诺诺不语。 好一阵后,它才支支吾吾道: “啊呀,你这人好生无趣。” “好不容易见面,却净说些没滋味的话。” “你以后不许再斩它的根了,它会痛的。每到春来,好不容易才发些芽角,可宝贝着呢……” 听这厮一阵叽里咕噜的话,青源也只觉得一阵头疼。 像这般颠三倒四的任性语气,一般人是学也学不出来的。 这树中小妖,难道真是个孩子? 又或者,是个伪装成小孩的老顽童,嗯,估计是这样。 “也就是说,只要我今后摸着树根,就可以跟你说话?” 青源问出了重点。 他刻意回避了有关对方身份,还有这颗巨树的底细之类的问题,以免引起对方反感。 “是啦是啦,你记得以后带一点故事来,我爱听故事。” “好。” 青源满口答应下来。 不管怎样,这树中小妖看样子很有门道,倒是值得一交。 今后再下访深渊,为了交换信息,取得一些便利,免不了还得和她打交道。 …… …… 山外山,楼外楼。 雨幕遮蔽视线,将城楼染上一层黑色。 一道椭圆的气泡形结界在雨中若隐若现,将临渊城的水平线以上的“内城区”完全覆盖。 凡经过那层“气泡”的雨水,都会被滤去黑色……然后变成寻常的水滴,再顺着屋檐滴落。 只是,那巨大的天幕结界却只覆盖了临渊城的上半层。而悬挂于山崖下,平日难见阳光的底层窑洞,并不在其保护内。 因此每到这时,贫民区和地下走廊的部分便会突然冷清起来。 除了身披斗笠的巡街武人外,整个外城空无一人,所有住户都闭门不出。 偶尔有些不想活了的难民、醉鬼、乞丐去淋那黑雨,也会被戴着斗笠的武者赶出城去,又或是看着不顺眼,干脆一刀给个痛快。 染魔人必捕,修魔者皆斩。 这是临渊城多年来不变的铁律。 住户们紧闭门窗,门前都贴了符纸,又或是挂着祈福的灯笼;叫卖的小贩们早早收了摊,回屋避雨;偶而会有巡逻的武人,向街道泼洒一些兑了水的公鸡血…… “哎。” 撑着纸伞的少女轻声叹气,独自漫步在如烟如幕的雨中。 污秽的雨水急如泼墨,被绘着咒符的纸伞净化过滤。 女孩行走在雨幕中,仿佛成了一幅水墨画中的梅花……那是黑白画卷中,独有的一点红色。 姑娘不施粉黛,皓齿蛾眉,看起来二八年纪。 暗红短袍下,是一双武者惯用的轻布鞋,脚步不急,却走得很快。 穿过贫民区的市街,进入地下走廊和窑洞区域。 直到眼前出现一扇宽大的木门,红衣少女终于停下脚步,收起纸伞。 那门后是她和青源常用的锻造场地,一个宽阔的窑洞。 见那门上还挂着锁,她便面露诧异。 “青源怎么还没到?他从不失约的。” 睡过头了? 这样想着,少女转过走廊,迅速从崖壁外围的索道穿行,转了几个弯,很快便找到了青源的住处,那个紧靠崖壁的窑洞。 取出钥匙,打开门锁。 “青源,起床了!” “哎?” 一进门,只看见空荡荡的床铺。 红衣少女巡视一周,只看到地上的烂树根,桌上的瓶瓶罐罐,笔墨纸砚,却不见青源的踪影。 就连床上的被褥也是冷的,人显然离开多时。 “混账家伙……” 她沉默片刻,终于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个暗红色的金属圆球,外壳如花苞一般,分成了许多层嵌套。 正是另一个同款的“虚外丹”。 “敕令:启。” 铁球法器渐渐浮空,舒展着花瓣叶片,如莲花般绽放。 少女闭目吐纳,借着真元内息,试着感应着虚外丹之间的联系。 半晌后,她才睁开眼: “距离太远?找不到位置?” 少女双手叉腰,气得用力跺了跺脚。 但与此同时,一股诱人的香气从一旁传了过来,让她忍不住嗅了嗅鼻子。 “嗯?” 追随着气味,她走到后厨隔间。 只见靠近阳台的灶炉边,一股热气还未散去。 灶里柴火已经烧完,锅里红烧的牛肉已经吸收了大半汤汁,正散发出阵阵香气,脂肥膏美。 看着锅里炖着的牛肉,女孩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八章 朱意柔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青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完了一条条索道,回到家中。 这一路上,他飞越索道,攀上峭壁,又刻意找了几条平日里没人的捷径,这才从悬崖上攀到附近,再跃回自己房间的阳台。 “呼,累死老子了。” 他几乎浑身脱力,一屁股躺上床铺。 这一趟收获确实不小。 活捉了一只千面族,就算是自己实验用完之后,再交给族里的长辈,也足以吹一段时间了。 “嗯?” 青源皱了皱鼻子。 他这才隐约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股淡淡的女子脂粉味。 然后他坐起身,一转头,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正坐在桌前,大口吃着碗里的芋头炖牛肉,嚼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喝下一口浓汤。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愣住了。 见到青源,少女急忙擦了擦嘴,摆出正襟危坐的淑女姿态。 她面上先有惊喜神色,而后又迅速转为愤怒。 “青源,你迟到了一个多时辰,解释一下?” “啊这个啊……就是昨晚月圆嘛,一些蘑菇什么的长势喜人,快成熟了,我就琢磨去下面采点回来熬汤,结果被坏东西缠上了。” 青源随口瞎编着。 “然后呢?” 少女绷着脸打量了他一遍。 在注意到青源脖子和脸颊上的泥土擦痕后,她眼神逐渐深邃。 “然后和妖怪打了一架,打赢了。”青源比划了个胜利手势,“好了,已经没事了,吃饭吃饭。” 女孩名叫朱意柔,是他此世的发小。 守御家族世代镇守深渊,分居于大陆四极。青源和朱意柔,便属其中的两家,二人恰巧同日同时出生,生辰八字相同。 按术数的说法,便是同八字之人,命数相叠。 但不知为何,朱意柔从小便被寄养在临渊城,身边除了一位传授武艺的婆婆,便再无亲人陪伴。 小姑娘自幼远离父母,性格孤僻。 也许是命数相近,便气味相投……二人并无年纪差别,从小就十分投缘,青源揪她辫子都不生气那种。 只可惜,青源是个私生子庶出,而朱意柔却是长房收养,好吃好喝供着,前者资质平平,后者却早觉醒了血脉禀赋。 日后二人的身份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这样童言无忌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总而言之,现在不是回来了嘛。” 青源挠着后脑勺,想着托词,然后注意到她一身火红的衣裙。 “哎?我记得你说不喜欢穿裙子来着。” “想穿就穿,怎样嘛。” 朱意柔鼓着腮咀嚼几下,又咽下一块肉。 她吃着吃着,又是一愣,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太淑女,急忙用手帕擦擦嘴,努力并起双腿,故作知书达礼的模样。 自从最近新认识了某位大小姐,她就觉得自己可能不够淑女,也许会被嫌弃。 “你别都吃光了,给我留点。” 青源迅速把目光转移到桌上的那盆肉汤里。 这一大碗肉汤飘着油花,点点油脂闪着光斑,脂肥膏美,让熬了一夜未进食的他,不禁食指大动。 “边吃边说吧,今日本就是打算请你来吃一顿……” 青源很快取了双碗筷,盛上饭,搬了板凳坐过来。 他心中小小遗憾了一番,可惜异界并没有豆瓣酱,酸辣椒也没有,只能用茱萸做替代,还是自己腌的。 “一身汗臭,早点洗澡去。” 少女仍有点赌气,似乎不想理睬青源,却又忍不住。 青源毫不介意地挪近了些,又为自己倒了一碗芋头炖牛肉,浇汁在米饭上。 他又一本正经地板起脸,用筷子指了指盆里的肉汤—— “小柔,这可是牛肉,平时根本吃不到的,可得好好珍惜。” “耕牛是不能随意屠宰的,多亏了哥哥我用心搜寻,才找到这些。” 朱意柔挽了一下头发,故作漫不经心道:“那你又是如何搞到牛肉的?” “这是只染魔的牛。它死于魔疫,但尚未异变成魔物。”青源笑嘻嘻道,“所以这十斤肉非常便宜,我还留了一些腌成肉干……” “除了四个姓氏的人外,平常人想吃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要不是我姓青,老农都不敢卖我。” 唔。 朱意柔嘴巴一鼓,险些把肉汤吐出来。 她忍了忍,终于还是把这口汤咽了下去,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青源。 “可我没尝出里面有魔气,你搞错了吧?” “那当然,我用青蛟焰把整块肉都烧了一遍,因此没有魔气,万无一失。”青源得意地一笑,挺直了胸膛。 他品味着嘴里的醇香的肉汤,闭目点头,似乎很满意。 “你连魔物的肉都吃,不觉得有驳人伦?” “不觉得。” 青源理直气壮地继续动筷子。 “人吃动物,动物吃人……人吃妖精,妖精吃人……魔物食人,那人也吃魔物。”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万千生灵弱肉强食,彼此猎捕,此乃自然之理。” “染魔的牲畜,由于肌体异变,筋骨紧实,所以肉质反而鲜美……你猜我是怎么发现这个的?” “不猜。” “是我救出何月婵的时候。” 见她不应,青源便自顾自说着。 “那天夜里,我逮了只兔子,干烤着吃,什么调料也没放……结果虽然没盐味,但那个肉质,可真是没得说。” “夜里……”朱意柔喃喃道,“原来你是大半夜把她带回来的?” “是啊是啊。” 青源连连点头,又夹了一块牛肉,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米饭。 “江梨镇那么大一个镇子,你没救别人,偏偏救一个有姿色的富家小姐,是不是对人家有想法?”朱意柔便顺势追问。 “哦?那你怎么不问别的,偏偏追问这事,是不是对我有想法?”青源继续埋头吃饭,声音有些模糊。 作为一名资深老杠精,他对任何话题都能抬杠。 “你……你无耻。” 朱意柔脸涨得通红,迅速放下碗筷,用手抹了下嘴角,都忘了用手帕。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她急忙开门想出去,却发现自己忘了拿伞。 少女一跺脚,慌慌张张把门旁的油纸伞收了起来,在门前犹豫了下,又补充道: “你之前写信说有新进展,一会记得带东西来炉台。” “……你一夜没睡,先睡一会吧,反正……我等你。” 说罢,她夺门而去,只留青源在这里胡吃海喝。 直到脚步声远去,青源这才缓缓咽下一口汤饭,满足地喝出一口热气。 “小卦神,她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从衣袋里摸出三文铜钱,随手向高空抛掷了六次。 静卦,泽山咸。 古人云,咸乃无心之感。 第二十九章 七宿星锁狱 上午辰时,雨后初晴,一轮大日高悬。 云海中山峦起伏不断,仿佛鲤鱼背鳍。几座险峰自云层中凸起,其魁首为蟒角峰,独立于群山之巅。 峰顶有天池凹陷,瀑布自流,别有一番仙家气派。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山峦沟壑之间,那些人力所建的建筑并非宫阙大殿,反而是石壁城寨……哨兵戒备森严,更布有重弩大炮。 嚟!嚟! 一阵鸟鸣后,两只大鸟自空中盘旋落下,停在城楼天台。 两位贵人从鸟背上起身,自天台门户走入,一路上,驻守兵士们皆轮番行礼,不敢阻拦。 为首者鬓发微白,身姿健硕挺拔,正是临渊城城主青正梁。 而紧随其后的人一身披道袍,手执拂尘,双目之中不见黑白,似有云雷闪动,神色悠然。 此人姓广名丰年,自号落尘子,也是东极山脉的有名散修。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城楼悬廊,直入蟒角峰中腹地。 路的末端,砖石路戛然而止,道路与正前方的门厅隔着一步之遥。 哗啦啦…… 一道瀑布从天而降,截断了长廊门厅,直落入脚下湖泊。 城寨正立于峰顶天池上方。 “道长,请。” 长廊走到尽头时,青正梁抬手示意。 “城主客气了。” 落尘子稍一点头,挺身穿过水流,跨了门槛,走入门厅。 他袖袍一抖,烟气四溢,那瀑布水只是冲洗了身体,却从道袍中就此流过,并不曾沾湿衣物,或是黏着须发。 “好手段。” 青正梁开口赞道,也同样穿过水帘。 但不同的是,青正梁并未运功抵御,反而任由瀑布冲洗,淋湿全身。 直到一步跨过门槛,他才浑身一抖,白气升腾,将周身水汽尽数蒸发…… 穿过瀑布流水,跨过大厅门槛。 刹那间,天色一暗。 眼前哪还有什么城寨大厅?山峦天池? 跨过水帘,便换了一番天地。 周边空旷无际,天幕晦暗,一片夜色沉沦,不见天日……唯有高挂的红灯笼发出光晕,让人能勉强视物。 此刻,两人正面对着一扇对开的青铜巨门。 青铜门前,有一对狻猊蹲在左右两侧。 它们石雕的双目转动个不停,始终紧跟二人移动,似有灵性。 “不愧是先人遗存,倒让贫道开眼了。” “这改天换地的手段,没个三品以上的见识,绝无可能布置出来。” 落尘子环顾四周,不禁叹道。 “凡过那门槛,须在六甲之日受净水洗身,沾染东川水气,方能进入。” “只是,一旦沾上本土水气,却又要受石兽窥探,处处受限。” “只是可惜了这上佳的风水,洞天福地,偏偏被建成一座牢狱,属实是地火明夷,明珠投暗,可惜,可惜了……” 可惜?这评价不无道理。 两人脚下这片虚无洞天,相传是青氏先祖所建,并被后人守护了世世代代,名曰“七宿星锁狱”,其存在比临渊城还要久远。 天池瀑布,唯有春季汛期,每逢六甲之日才会从顶端落下……来者要进入大牢,不仅要闯过无数关卡哨卫,更必须淋水而过,再过重重陷阱…… 古有云,辰时司天,戌时掌地。 辰戌二时,正是祭祀吉时。 “道长,这后面的路,要一并来么?” 青正梁才走到巨门前,却回头一问。 “不必了不必了。” 落尘子连连拱手相让。 “贫道还想多活几年,可不沾这折阳寿的事……” “那便请道长稍等片刻。” 青正梁说罢,几步跨到门前,手掐法决,依次点按七重关锁。 角,亢,氐,房,心,尾,箕…… 大门缓缓敞开,其中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仔细……呼啸之间,却见一庞然大物的乌青鳞片从门缝一闪而过。 “……” 门前的道士也只低着头,并不多看一眼。 随着族长步入其中,大门再度闭合。 轰隆—— 几乎同时,整个洞天震动起来。 …… …… 轰轰轰隆…… 东极山的大地一阵翻涌,山间偶有落石滚下,泥汤翻涌。 山石崩落,地脉轰鸣,其中隐隐掺杂兽吼,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靠!” 青源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床上坐起。 环顾四周,发觉是地震后,他反而松了口气—— “老子才睡半个多时辰,刚恢复点精神,就搞这出!” 峡谷深渊一带,地龙翻身并不罕见,附近的老百姓对此都习以为常。 可青源却颇为不爽。 兴许是昨夜太累的缘故,本来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连以往常见的噩梦都没做,结果谁曾想,就叫这地震给打断了。 “麻麻的,老子好不容易睡个好觉!” 等余震过后,他又试着重新躺下,却发觉再也找不着困意,于是索性不睡了,把脚塞进了鞋,披上外衣就向外走。 “也罢,不睡了。” “小柔还在隔壁等我呢。” 出门右转,走过几步山涧小道。 少顷,青源到达了隔壁的“私人工坊”。 朱意柔早已在门前等候,坐在板凳上乘凉,手里还捧着一本书看着。 她眉头紧皱,似是在冥思苦想。 那手里书,正是青源一直书写的线装笔记……里面写的密密麻麻的公式,还有青源惯用的简体汉字。 “行啦,别看啦,你看也看不懂。” 青源急忙将笔记一把夺过,塞进衣襟。 “看不懂你教教我嘛……小气鬼,一天天写的都是什么鬼画符。老娘可是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以后再教,以后再教。” 三言两语哄好了发小,青源便取出钥匙开门,二人一同走了进去。 嘎吱…… 沉重的铁皮木门发出呻吟声。 进门的一刻,青源拦住了急性子的小柔。他身先士卒,从门口迈了一大步,跃出一段距离。 “小心点,别冒冒失失的。” 青源指了指脚底的青石地面。 仔细看,会发现那青石地有一处小小的活动踏板,也不知藏着什么机关。 “好啦,你那点破陷阱,伤得到谁啊……” 朱意柔蛾眉一挑,讥笑着。 她虽然梗着脖子嘴硬,但还是乖乖地跨了一大步,从这里迈了过去。 第三十章 工坊 这宽敞粗糙的窑洞,就是二人常用的“工坊”。 它形状不规则,墙壁和地面没有丝毫装饰,还残留着洞穴岩层的原始模样。 洞穴整体空间宽敞,只靠几处通风口和高挂的灯笼来充当光源,其内部高度参差不齐,地面也大多凹凸不平,唯有摆着车床的那一块,被打磨得特别平整。 这一片地段本是几个零碎的天然洞穴。后来被青源买下,再加工打通,变成了这副模样。 靠窗的烟囱连接着一台小型熔炉,旁边还摆着铁砧,风轮鼓风机;洞壁上的置物架则摆满了各种零件,墨盒卷尺,工具书籍;小黑板上画着工程制图一样的莲花形结构图,显然就是“虚外丹”的设计图了…… 在这口袋形状的洞穴里,只有一块最中心的平地,被开凿打磨地十分平整,那里摆着一台切割车床,还有一个拼接物体的操作台。 此处由青源亲自改造,用了自制的水平仪和墨线,才堪堪让这里的条件符合规格,费了很大功夫。 “老规矩,给你的虚外丹重新点灵,再清一次灰尘。你给熔炉点上火,准备融了铁锭,我去工台上磨点散件备用。” “成。” 说话的这会功夫,朱意柔已经把外套脱下,换上一身干活用的粗布衣裳,青源也穿上围裙,戴起手套。 简单沟通后,两人便开始干活。 添火烧炉,熔铸铁块,加工打磨零件,然后按照黑板上的计算,刻好咒文字符…… 看起来跟前世工人干的活差不多。 不同的是,“锻打塑形”并非仅仅是青源用铁锤敲打,还包括了用真元揉捏塑形;“添火”步骤也并非是添柴加油,而是朱意柔施法后口吐烈火…… 在有术法和修炼体系的世界,很多原本麻烦的操作也变得容易起来。 “莲花旋叶烧好了,现在就刻印。” “我这儿也是,备用的材料还够再做一个呢。” 一炷香的功夫后,青源成了花猫脸,朱意柔的外套也脏了。 青源拿着两片新铸的旋叶,走向了车床。而同时,朱意柔已把另一款红色的虚外丹展开并摆在了车床中央。 “你说的新成果呢?又是什么奇技淫巧?”少女坐在车床边缘,翘着小脚问道。 她现在这副模样,要是让长辈见了,分分钟又要被骂“轻浮”。 也只有私下里才敢这样。 “别坐上面,影响平衡的。”青源急忙去赶她,生怕坏了车床。 “哼,你就关心你这些破烂玩意儿……我偏要坐这~”朱意柔小脾气也上来了。 “你再作?!”青源扑了上去。 这样,二人很快便是一番打闹。 几番交手的结果是青源完胜,并将她按倒在地。 呼……呼…… 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吐出的热气也混成一团。 可青源脑中偏偏没了多余的想法。 自从最近见了龙颖那火辣的蛇女身形后,他再看眼前这单薄纤瘦的小丫头,就总觉得……感觉淡了点。 不,咱也不是贪图什么双峰高山,细柳蛇腰。 只是生理本能,怕将来饿着孩子嘛。 “松手啊你……” 朱意柔俏脸微红,挣脱了去。 像这种亲昵的举动,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也不知做过了多少,只是没有熟人看到,便肆无忌惮了些。 由于修行者中不乏女性,因此这玄幻世界的女性,地位倒并没有前世历史中那么卑微。 也许是自幼放养,少了父母的严苛管教,又或许是受青源的感染……总而言之,朱意柔的观念也比寻常的大家小姐开明很多。 “咦~青源,你力气变大了。”从刚才的打闹中,她注意到了青源的变化,“三斩境?你到了斩铁?不,你明明没有,可就是……感觉在提升。” “有什么巧的?”青源耸耸肩,“我们同八字啊。” 同时辰出生,八字命数相同,因此境界晋升的时间差不多,也说得过去。 但女人的直觉,却让朱意柔却察觉到了不对。 她便又追问道:“可是,我记得你以前说,八字相同的男女行运顺序相反……因此命格相似,际遇却不同。” “呃,莫在意这些细节……”青源尬笑了几声,急忙岔开话题,“言归正传,我这便给你换上新的小滤片,以后你就能用过滤指令了。” “切,你有事瞒我。”朱意柔轻哼。 车床上,红色的虚外丹很快开始“升级改装”,二人一齐动手,娴熟地配合起来。 按青源的说法,这是“测试版打打补丁,升级成加强版”,并附加新功能。 虚外丹平时的停机拆解维护相对容易,而临时加装零件还是很麻烦的……这不仅需要车床稳定,还需要至少两人操作。 一个人终究只有两只手,两个人操作已经是极限了。 昔年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问题,青源才最终决定跟这位青梅竹马分享了秘密,并共同合作。 “青源,如果日后我换了主修的内功,也要重新刻印咒文吧?” “那是自然了。” 青源低头看着笔记上的公式答道。 “本质上……天地元气是能源,而虚外丹不过是个编译器兼发动机。而我们刻在叶瓣上旋转的咒文,就是关键……” “不同的内功就像不同的语言……” “把天地元气过滤吸纳,筛选出需要的部分,再编译成需要的模样,然后写入软件……也就是不同内功的真元内力……然后再由我们的身体经脉,也就是解码器解码……” 作为技术宅,青源的自言自语是没人能听懂的。 而朱意柔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并不插嘴打断。 从小她就发现,青源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学识,而一旦询问其来源,他就借口说是鬼魂传授,又或是仙人托梦。 朱意柔甚至知道,青源总会把自己的不少小计划,写在他那神秘的笔记本里。 她曾偷偷看过几次,但不认得简体字。 “你可真是个怪人,青源。”少女却叹着气,“我说,你真打算把这些秘密藏一辈子?” “呃,这倒没有。”青源略有沉吟。 “这里可是你的家来着,青源,你也姓青。”朱意柔又再说道,“若是你哪天把这屋里大大小小的东西给你爷爷看,他必是会把你当宝贝供起来。” “届时,各种天材地宝也不用你再自己破费了,族里都会抢着替你出……这本是双赢的事,何必这样藏着掖着呢?” “这些事,你真要躲一辈子不成?” 秘密真的要藏一辈子吗? 值得吗,可能吗。 虽然各种小说故事里都确实是这么写的,但青源其实也明白,那不现实,也没必要。 藏秘密是一件痛苦的事,而且得不偿失。 “这事我考虑过,但总觉得为时尚早。” 青源略有沉吟,最后这样答道。 “我并不担心族内长老和爷爷的看法,我担心的是青明城。” 他毫不客气地对“义父”直呼其名。 “青明城此人,格局不大,小聪明倒是不少……而且极度自私。” “若我彻底坦白了虚外丹和阴瞳,他必会想尽办法,借用关系,试图完全掌控我,垄断我身上的所有资源。” “那不听他的就好了?”朱意柔蹙起眉头,“我会替你说话的,你也想些法子避开他,大不了断绝父子关系。” “你想太简单了。”青源再度摇头。 “他不会明着来的,会暗中给我穿小鞋。在我们这种恪守族规的传统家庭,做长辈的,拥有太多权力了……” “到时候,他必会想办法替我做主,让我没日没夜地干活,整日为他提供这种东西,甚至对外声称这些东西是他教我做的……到时候,我的时间就会完全被占据,不得不听他摆布,最后自己的计划完全受阻。” 互不信任,内斗争功,损人利己……这是大家族的日常,也是人类的本质。 对这种早有预案的事,青源讲起来头头是道。他甚至翻开了自己的小本本,上面早就写有关于虚外丹暴露后的可能状况分析。 “况且,我那位后妈的问题还没考虑到呢。她一直以来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怀疑前几日想给我投毒和找麻烦的人都是她招来的,毕竟宋言是她侄子。” “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朱意柔一拍桌子,挥舞起粉拳说道,“到时候我站在你这边!我甚至可以让婆婆来提……” 提亲……说到这,她又哑住。 而青源只是摇摇头,仿佛没听懂她的话,却又好像听懂了。 “族里的事你说得上话,这我明白。” “但虚外丹事关重大,此物一旦泄露,你家里人想必也会插手的,毕竟这其中有你的功劳……” “东南两家长辈纷纷出面,铭道境,虚象境的高手都发号施令,你我拿什么收场?” “我们两个后辈,在他们面前哪有发言权?让咱听话就得听话,让咱闭嘴就得闭嘴,让咱跪下就得跪下……只有被使唤的份。” “说来可惜,其实我二叔也许值得信任……但青明城和青正梁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族里掌权的长老又肯定站在他们那边。” “我知道,可是……” 一番分析后,朱意柔也不开腔了。 在这样传统古板的宗族内,子女从业和婚配皆身不由己……暴露虚外丹,从长远来看,还真不是个好选择。 她明白青源说的是对的,只是心有不甘。 “过阵子春祭后,我家里可能会派人来接我回去了……”朱意柔突然这样说道。 想表达的心意没能说出口,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人从一出生开始,人所受的先天馈赠和束缚便都是注定的,可是……凭什么? 她本以为,公布虚外丹会是个挣脱束缚的契机,至少让青源表面上身份拔高,使其足以和自己相配…… 但如今看来,似乎命不由人。 第三十一章 傀儡作成 土窑工坊内就此陷入一阵寂静。 体力劳动后,浑身脏兮兮的男女一同沉默下来,靠着墙壁肩并肩地坐下。 熔炉内的炭火噼啪作响,不断崩裂着,任由自动鼓风机一张一弛,榨取它本就不长的寿命。 炉内的铁锭已发红变软,火候正好。 “你的铁烧好了,想做什么?” 每次谈过正事,朱意柔就变得正经起来。 她拿起熔炉边上才烤热的两个白馍,一个喂给青源,另一个直接塞进嘴。 “没什么,拼一个玩具而已,还得靠你帮忙。” 青源习惯性谦虚着。 抄起铁钳,夹出一块乌镔铁锭放在砧台上,又抬头瞥了一眼黑板上的设计草图,就此准备开工。 他要打造的东西,正是傀儡人偶。 与之前不幸遇难的“虞姬”和“霸王”不同,这次要做战斗傀儡。 “真是古怪,你画的都什么啊?非要做成人形么?用起来不方便的吧。” 朱意柔只抬头望着设计图,黛眉微蹙。 只见黑板上,画着一副层次分明的人体躯干……从内到外三层,从透视图的角度,分成了“骨骼”,“皮肉”,“机关”三大部分。 乍看就像一副骷髅鬼画。 若是一般人来看,定会认为这是邪道之物。 不过朱意柔早就见过青源的木偶戏表演,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 “以乌铁为骨干,灵木为皮肉……再添些毒镖,钩爪之类的东西做机关,这是我初步的想法。” “既能表演,也可作为兵器。” 在青梅竹马面前,青源也并不隐瞒,将大致规划说了出来。 “若是有什么毛病日后还能返工,但今日肯定要把骨架先定型,其余的慢慢再说。” 他这套做法,是先从傀儡术法决中,还原出“人偶”的形制蓝本,再加上点自己的理解,最终定案。 须知在《唤魂驭灵真经》原典记载中,可远不止人类形态的“人偶”,更有什么“兽偶”,“器偶”,“奇形偶”…… 只可惜,那白衣女鬼的歌诀传达能力有限。 唱词能传授心法,舞姿能展示武技……可偏偏图纸设计这些东西,无法用言语表达。 因此一旦投入实际工艺,青源只能凭悟性倒推演算,估摸着那些法决里都需要什么功能,便在图纸上添上什么组件。 至于战斗傀儡上的各类机关暗器,就得发挥奇思妙想了。 “既是这样,又需要我做什么?” 朱意柔看着青源辛勤打铁,满头大汗的模样,便从门口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来,直泼在青源后背,替他降温。 “待会儿你替我提着几个地方,打开几处关节就成,还有那木头,帮我雕个模子出来,我画好样子了。” “成,那我也开工了。” “对了,还有一茬事,小柔,你认识这东西吗?” 青源说着,猛地想起什么,从衣襟里摸出个瓷瓶,丢给朱意柔。 那正是昨夜魔女龙颖给的“辛苦费”。 朱意柔接过瓷瓶,便拔出塞子,对着窗口的光芒向内看了看,又小心敲了敲瓶身听声音,嗅了嗅味道。 “咦?这是蛛涎脂,竟然有这么大一瓶,你从哪搞到的?” “此物是西域戈壁特产,别说是咱这边陲贫瘠之地,就是整个东大洲也都没有。” 她奇怪地看着青源,还是解答了一番。 原来,在西北域大漠的边缘,有种体型巨大的蜘蛛,其用蛛丝织网后,结网中心的一块会常凝有露水滴下。 若是有心人收集那蛛网下的水滴,再加以提炼,就成了这“蛛涎脂”。 此物似水非水,黏而不凝,一旦受火行元气催化,便发生质变,凝结成块,从此坚硬强韧,耐磨防水。 作为人工炼制的宝材料,蛛涎脂不仅是许多灵药的良好药引,更能在巧匠工艺中发挥黏合剂的作用,可谓是当世工艺“万能胶”。 一些高门大户的人家,会拿这东西修补破损的玉器瓷器,不细看根本认不出来。 “朋友送的,倒是正用得着。” “呆会几个木料关节处就用这东西黏上试试。” 青源神情一松,心想这魔女果然心思缜密,估计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她送这瓶万能胶,正好助我炼成傀儡。 叮叮当当…… 有规律的打铁声很快响起。 铁锭先剪开,分几块捶打成条,再用车床定型成样,渐渐做出几段骨骼形状。 与此同时,朱意柔也忙乎不停……锯木,去皮,磨料,栓铆,上松香油……这些粗活都叫一个大小姐来做,也是不容易了。 两人就这般没日没夜地忙乎着,从天亮忙到了天黑。 一副半人多高的人形傀儡,终于渐渐拼出了一副“人样”。 “……啊!我忘了!” 青源猛地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件事来。 直到现在,傀儡骨骼定型,木料的皮肉也都快安装上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怎么?不合你心意?” 朱意柔此刻去了外衫,鬓角黏着一缕缕青丝,看上去颇有春光乍泄的少女滋味。 她赤着双臂坐在窑洞窗前,以一个危险的姿势将手臂伸向窗外,借着峡谷狂风纳凉。 回过头,只见工作台上摆着一副乌铁打造的“骷髅”形状,此刻尚未安装“皮肉”。 那形态的确符合人形,除了略有些可怖之外,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我的天老爷哦,出大事了。” 青源一阵懊恼,忍不住捶胸顿足。 “这臀宽太大,肩宽太窄,还有它的头骨圆润度……这分明是个女人的骨架啊,我忘记调整了……” 不错。 青源直到现在,才开始懊悔,前世的美术课没好好上。 若是要炼制替身傀儡,本该与主人形态尽可能接近才是……而现在,青源所做的骨架,不仅身高不足,而且臀肩比也更接近女性。 咱怎么说,也是个即将成年的汉子了,怎么炼制傀儡却炼出了个女性躯壳? 尤其是,按这唤灵经的法门,本命傀儡是要和主人有心神勾连的,二者的形态本该越接近越好,可这样…… “也罢也罢,现在这骨架都冷却了,再想改制已经晚咯,就这样吧。” 青源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水,转头看向发小。 “辛苦了,小柔,改天再报答你。”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了……” 说着,他只把毛巾一丢,走到那副“骷髅”身前,将它翻到了背面。 青源摸了摸衣襟,取出虚外丹。 而傀儡的脊椎骨中心处,正有一处凹槽……若是按照人体经络去看,此处是神道穴,也是第二元兵,“玄兵”的安置地。 吧嗒。 虚外丹嵌入凹槽,鹰爪形的铁盖自动扣死,其大小完全合适,严丝合缝。 紧接着,青源以银针扎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来,滴在那傀儡的脊椎骨中心…… 画龙点睛。 青源双目微闭,默念口诀,将一缕心神度入其中。 「启灵唤真意,血魂气相连。」 正是总纲中的两句。 咯咯咯…… 整个傀儡骨架微微震颤,从背心到四肢,仿佛拥有了片刻的生命。 看着如此一幕,窗边吹风的朱意柔眼神渐渐复杂。 青源啊青源,你可别是学了什么左道,走上邪路了…… “对了,小柔……是否有什么魔物,是能藏在人影子里的?” 青源一边收拾着傀儡,一边甩出问题。 与自己这种半吊子不同,这丫头在族里地位高,也一直受的是正规私塾教育,封魔相关的东西也知道不少。 她想必知道一些。 “当然有,婆婆和我说过,那叫影魔。” 朱意柔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青源脚下的影子。 没看出异常后,她却并不放心,单手掐了几下法决,又双指在眼皮前划了一下,定睛再看,反复确认无误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在哪见到影魔了?说罢。” 朱意柔双手叉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青源。 “你本不该知道这种东西……影魔可不像画皮鬼,窥心魔,这东西在市井谣传里的鬼故事都没有,极为罕见。” “我是听鬼魂说……” “不可能,寻常的鬼魂也不该知道。” 她不等青源解释,就直接打断。 “魔族裔分为兵,士,将,帅四个等级……像你前几日遭遇的那一只,是士级的嗜肉汉,别名肉屠子。” “像影魔这种东西,在各种书里都少有提及。那是至少将级甚至以上的高等魔裔,以你我的修为层次,根本碰不到才对,你是从哪知道的?” “其实是……”青源有点手忙脚乱。 他提问前确实没想到,龙颖的能力居然这么罕见,以至于引起了怀疑。 作为直男理科生,他做工程搞技术还行,但实在不擅长随机应变和撒谎,更不太会应付女人。 更何况女人这种生物,不仅直觉敏锐,还不讲道理。 青源想起手臂上的魔印,求生欲满满地解释道:“是遇见了有类似能力的妖物,这才联想到的……” “嗯,有类似能力,那就只能是魔修咯?”朱意柔一把拽过青源的手腕,“让我看看……你这是中招了?” 这丫头下手倒是迅速果断,直接从手腕探了青源的脉。 但龙颖修为比她高了不止多少个层次,留下的印记自然没那么容易显形。 于是找了半天,她最终没发现任何东西。 “呼——还好,没有染魔。”朱意柔长长叹气,一副早熟的惆怅模样,“看来你是遇见魔修了,是吧。” “她对你说了什么?承诺了什么好处?” “你信了她,是吗?” 小姑娘死死抓着青源的手腕,发出一连串逼问。 不得不说,这丫头虽然神经质不讲道理,但却反而把事情猜了个十有八九。 运算步骤全错,但结果偏偏对了。 所以青源也很汗颜:“你多虑了……我不过是昨夜下去走走,碰见了些怪事,就想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说。”朱意柔一把揪起青源的衣领。 她抿着嘴唇,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仔细检查着青源瞳孔中可能存在的心虚。 片刻后,一无所获的朱意柔又自顾自提醒起来: “青源,我娘就是被魔修害死的。” “凡是深渊下出来的东西,没一个是好的。” “不管她跟你承诺什么,说了什么好处,一个字都别信!” “就算真的染魔了……也和我说,我……我们总有法子的。” 不管怎样,这番“误会”算是解除了。 在干完活后,二人走出工坊,青源打算送她回住处。 两人就这么一路沿着悬崖边小道走过。 一路上,朱意柔都用怀疑的目光紧盯着青源,让他觉得好笑又宽慰。 不得不说,青源此世生母早逝,父亲也对他这个庶出放养不管。家族的长辈们常年视他若无物,几个兄弟姐妹间情分淡泊,整个青家冷漠异常,并无家庭的氛围。 对他关心最多的人,反倒是这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小丫头。 二人走过栈道和石路,顺着山路缓缓下行。 山路岩缝里,长出了深渊独有的巨大蘑菇。随着太阳落山,它们开始微微发出紫色荧光,替代了路灯照明。 那淡淡的光芒嵌着青源的侧脸,将他沉思的面孔定格下来,时间仿佛走得很慢。 一路走着,青源总是不时向着深渊下望。 “……” 朱意柔和他并肩而行,眨巴着眼睛看他。很想找机会说点什么,却又强自忍住,假装低头揪草叶子,摘喇叭花。 “青源,长辈都说……不要总往深渊下看。总忍不住向下看的人,迟早会被迷了心智,然后掉下去的。” “……你放心吧。” 被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小丫头这样叮嘱,青源也是哭笑不得。 “我一个整日钻研卜卦,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想着想着,他又打趣道: “小柔啊,说不定命中注定,我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深渊,然后从此弃武修魔,从此成为一代邪魔霸主,威震四方呢……” “若有那一天,我就去讨伐你!” 朱意柔挥了挥拳头,信誓旦旦道。 第三十二章 噩梦·子叶 哐当,哐当…… 熟悉的金属撞击声循环不断,富有规律。 有人打铁锻造?或是刀兵相击? 不,是火车走过老式铁轨的声音。 青源从列车上铺翻身,头却撞在了车厢顶棚上,一下清醒过来。 “我睡过头了?” 他顺着梯子爬下来,穿上鞋。 回头一看,硬卧车厢内一片人间烟火。 尽是记忆里熟悉的画面—— 有皮肤黝黑,吃着泡面的民工;有唱着歌谣,怀抱哭闹小儿的妇人;有拿着蜡笔,在纸上乱涂乱画的孩子;还有正在挨个座位走过,依次检票的列车员…… 这些人只有模糊的动作和画面,却没有细节。 只要定睛去看,会发现这些人的面孔上没有五官,尽是一片模糊,仿佛服装店的塑料模特一般。 车厢窗外,随着铁轨一段段走过,能看到城郊的荒地开发区,远处的高楼大厦,无人入驻的豪华空楼和商铺。 恰是他上一世的人生,上辈子的世界。 “我……我……” 青源捂着太阳穴,努力回忆起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对劲,有些不对劲。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十八号上铺,杨牧,该检票了。” 深蓝制服的列车员走到他面前,喊出名字,又打开登记册。 “杨牧?……是,是我。” 青源便从衣袋里摸出凭证,与列车员换回车票。 没错,我确实叫杨牧。 我是忘川大学今年的毕业生,正要乘车返回母校,做最后的毕业设计和答辩,度过最后一个学期。 这是我最后记得的一段日子。 “没问题了,记得注意时间,你就快到站了。” 说完这些,列车员背过身离去。 青源只是拿着手里的车票,怔怔不语。 【东洲】→【下界】 车票上,始发站和终点站,是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 只是琢磨着这几个字眼,青源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在车厢座位上坐了下来。 “小伙子,你去哪啊?” 背后的邻座,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便问。 话一出口,青源去看她时,她的面孔便清晰了许多……可随即他只揉了揉眼,妇人的面孔便又再度模糊。 “我……” 没等青源开口,就听身旁一个声音抢答道。 “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咯。”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青源一转头,便看到对座的人—— 那是个拿着蜡笔,在纸上涂抹乱画的小孩。 当青源转头看她时,她也抬头迎上来,展颜一笑,递来一只红色的蜡笔。 “一起玩吗?” 小女孩肤白如雪,指如青葱,整个人仿佛精雕细琢的瓷娃娃工艺品,如泡影般脆弱易碎。 “……” 看着她,青源只觉得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这孩子的双眸似有某种魔力,乌溜溜的大眼一眨一眨的。 仅仅与之对视,便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感……仿佛是丑汉面向着宁静的水井,在水中见了蓝天白云,又见了自己倒影的丑象,难以直视。 “嘿,你到底叫青源还是杨牧?” 小女孩见他不应,就一边画画,一边又问。 “……” 青源再度失语。 他怔住了好久,又猛然似有所悟,转头看向车厢外。 哐当,哐当…… 列车不断前进,穿过一段隧道。 车厢内陷入短暂黑暗,旋即又恢复。 隧道之后,车厢内的一切人物都消失不见,只余下青源和小女孩两人。 而窗外,现代城郊的景色又消失不见,眼前是山川河流,险峻峡谷,偶有村寨烟火……这分明是临渊城所在的东极山脉。 我到底在哪? 随着列车走过一条条隧道,车厢中忽明忽暗,场景也不断切换。 一面是深山老林中,镇御城池,一面是现代都市和大学校园……偶尔有嘈杂的人声,伴着争吵纠葛,嬉笑怒骂的场景。 我是哪个世界的人? 我将前往何方? “喂,你到底是谁?你叫青源,还是杨牧?” 女孩的声音再生变化。 青源回头看她时,却见她已不再是那副小女孩模样,看起来又成熟了些,变成一个握着画板,正在做素描的少女。 从顽童,变成一个美术生模样。 她的年纪,面貌,音色,皆不可捉摸。 “即便出身家世有变,跨越太虚天堑,见过不同风景,也总有个更喜欢的不是?” “你更喜欢哪一个?” 少女将画板放进怀里,单手支起下巴,明目如鉴,就这样看着他。 我更喜欢哪一个身份? 是前世那个一心想实现梦想,却屡遭掣肘,事业未竟就遭天谴而死的大学生? 亦或是此世这个装作混吃等死,其实贼心不死,一直有所图谋的大家族私生子? “我都不喜欢。” “名字叫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想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青源最终这样答道。 “……嗯,确实如此,你很诚实呢。” “也许日后,你该给自己起个新的名字。” 尽管外表变得成年,看上去多了点异性魅力……可女孩的口气依旧幼稚任性。 她用手旋转着手中画笔,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牢牢盯着青源。 “你可真好玩。” 这话听起来不太礼貌。 可女孩这样说,口气却一片赤诚,听不出丝毫轻佻,只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还记得很多事吗?青源,能带我去看吗。” “去哪里都成。” “来,画出来吧~” 她说罢,又向青源递出画笔和画板,似乎是某种邀请。 “……你是谁?” 青源没有照做,却皱起眉,执拗地看着她。 “你在偷窥我的记忆?” 与以往梦中的迷茫懵懂,随波逐流不同,这一次,青源从顿悟中找回了一丝自我。 紧抓着这一丝清醒的念头,他抛出反问。 “我们不是见过嘛。” “嗯,虽没有真的见过,但……反正也算见过了。” 女孩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仿佛打哑谜一般。 她面上不见羞怯,也无怒色,只自顾自玩弄着鬓角的头发,在指尖绕成一圈圈的。 “……你可以叫我子叶。” “我是母亲最后的一片‘叶’,亦是未来将生根发芽的‘子’。” “我喜欢你哦。” “今后,我会常来找你的。” 说罢,少女收起画板向身后一背,便转身离去,走入下一节车厢。 青源哪肯放她离开,便急忙追赶而去。 可当他跨过车厢铁门时,却再不见那女孩身影……眼前分明是列车的末尾,脚下是顺行远去的铁轨。 哐当,哐当…… 咚! 此刻,整列火车猛地一震,从远处车头侧翻倾倒,从高架长桥上滑落。 青源随火车一同坠落,直到坠入不见底的深谷。 第三十三章 烽火三起 五更时,青源从床上睁开眼。 他下意识便伸手摸枕头下的短刀,却又停了下来。 没必要草木皆兵。 “……说起来,好久没梦到过前世的事了。” 挠着后脑勺,青源又琢磨了一番。 脑后的风池穴传来一阵飘忽的眩晕感…… 明明是刚做过的梦,现在却忘掉了大半,只是隐约记得个叫叶子的女孩,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会又是个什么女鬼想勾搭我吧?” “改天也许该去城隍庙求两个平安符了,免得梦里老被纠缠。” 想着想着,青源只觉得,一股被人窥探的感觉笼罩心头……一转头,就见那新作的人偶正瘫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哎?我记得睡前是应该……把它收起来了才对吧。” “是我记错了?” 青源愣了愣,便伸出手。 “收。” 他打开五指,又轻轻一攥—— 几根气丝抛射而出,接在人偶的四肢上,轻轻牵扯。 木偶借势一跃,低头抱膝,迅速折叠成了个木箱子形状,向青源飞来。 青源接住这“木箱”,从它暗藏的机关里取出一条背带,拎起它向后一甩,就像背单肩书包一样,将它提了起来。 收放自如。 这傀儡的便携式折叠功能,是他特意添加的设计,现在看起来还行。 只是,青源记得自己睡前明明把它折叠收好了,怎么现在是展开的姿态? “怎么搞的,难道是小柔动过它?” 他反复检查一遍,确认了人偶身上的几个暗器机关都是完好的,并没有启动的痕迹。 这战斗人偶的尺寸,比之前表演用的“虞姬\/霸王”要大一圈,姑且是未成年孩子的体型。 目前人偶肢体各处的“空槽”大多还空置着,尚未实装武器。 “还好我有提前考虑,在傀儡内部安置了几个保险开关。” “不然总这样不小心放置,难免会走火,误触发了什么暗器机关,可是要人命的。” 检查了一番人偶后,青源穿上鞋站起来,拽过椅背上的毛巾,蘸了盆里的水,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冷汗。 桌上还摆着一杯昨夜的冷茶,一盒青梅竹马送的糕点。 青源不爱吃甜食,但夜半肚子空空,还是就着冷茶吃了一块。 等肚子稍微踏实些后,诸多琐事终于涌上心头。 也许是梦的作用,青源猛地想起不少前尘往事,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只能就着冷茶,一口口咽下。 “要是当年‘观测者计划’成功,我可能已经闻名天下,走向人生巅峰了吧……” “只可惜,每次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就会这样。” “也罢也罢,都是前尘往事了。” 青源的穿越,始于一场实验事故。 在某个大型模拟演算的项目中,他处于私心和野心,在其中稍微添加了些个人的想法改动,并因此闯下弥天大祸…… 那场豪赌的最后,是实验出现离奇事故,服务器室出现大漏电,青源和另外一名同学因触电而重伤入院。 靠着顽强的生命力,他勉强挺了半个多月,最终死在了病床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青源的感官出现了异常……他幻视,幻听,与空气对话…… 直到死后异世重生,过往的一切烟消云散,却唯独这“阴瞳”的异常感知能力,在他身上永久遗留了下来。 “这样想来,我可真是天谴之人。” 青源穿上拖鞋,走到窗边。 习惯性地看着深渊的风景,他随意地想着: “上辈子没完成的事业,不知道这辈子行不行呢。” “如今,来到一个完全没有半导体技术的世界,我只怕是与那些想法无缘了。” “大演算计划做不成,那我弄个人造丹田,量产虚外丹,改变个仙侠世界总不是问题吧?咱的这计划还没真正开始呢……嗯?” 正想到此处时,青源的鼻翼动了动。 有股熏烟味。 举目眺望,只见不远处的崖壁中,一道漆黑的烟柱直上天空。 “什么!?是烽烟?” “娘西皮,什么鬼外应。” 青源从前世起就擅长卜算和卦术,自然对“兆”之类的东西敏感得很。 按照梅花易数之流的看法,人在思忖一件事时,如若碰巧见到了有关“取象”的特殊景观,便可理解为“外应”。 外应在玄学意义上,是某种征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琢磨日后大计的时候来……” “前哨站的烽烟,妥妥的外应。” 看着山谷下飘起的那道狼烟,青源一时头疼起来。 在深渊下界中,有几处青家预设的前哨站,用于侦测敌情,并监控地底魔物的状态。 前哨站通常由值守长老,携一批封魔将士轮班看管。 临渊城与各处前哨站常用各种形式报信,有信差,信鸽,暗槽的索道机关等等……但烽火台的狼烟也同样保留着。 毕竟深渊和地表的距离主要是纵向,而非横向的……烟气升腾的速度明显快于信鸽,而且也不像信鸽会被魔物阻截。 “一柱烟是正常情况,每隔几个日子就会报信,兴许没事呢。” 青源刚这样想,然后就看见了第二道烟。 “……行吧行吧,两柱烟了。” “记得没错,两柱烟是代表异常,但大多代表缺粮草,或是有收获,可能也不算大事……没关系,没关系的。” 特殊情况,通常就是食物装备短缺,设施损坏,抓到细作间谍啊什么的,并不是真正的战事。 只有三柱烟才代表真正的敌情。 而且这种敌情,还得是前哨站无法自行处理,不得不求援于主城,并且信差和鸽子可能无法准确送达…… 那种情况,青源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 “这……” 话音未落,青源就看见了刚升起的第三道烟柱。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最终无奈确定,那是三道并行的烟柱,确实没看错。 “完了完了,要出大事……” 青源急忙穿好衣服鞋子,把最贵的一套鲨皮内甲,抽屉里的各种小道具也取了出来。 他大概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是什么了。 呜——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后,他就听见了悠长的军号声,从城内的军营开始,再扩散到四处的哨岗,最终响遍全城…… 第三十四章 身先士卒 天蒙蒙亮,悠长的军号声响彻全城。 这是召集武者的号声,只有三斩境以上修行者能听见。凡听到号声的在役将士,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去校场等候军令,不得抗命。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族内所有“远”字辈的后生,还有所有外城区的散修,平民武者。 三斩境以上,塑形境以下,皆要服从军令。 依大齐国律法,一旦发生魔疫这种“外邪入关”的大变故,那么不光临渊城,连东极川附近的一大片州郡县,都将听从守御的号令。 如有必要,边界一切人力物力皆可调用,可谓是军令如山。 “不过,我现在还不到三斩。” 青源开了门窗,看着户外喧闹纷杂的人声,这样琢磨着。 严格来讲,自己的内气存量早已达标,距离三斩中的第一斩“斩铁境”只差临门一脚,想突破只要纳入真兵,随时就可以。 可若是硬要去较真,那只要尚未纳入真兵,就不算突破“斩铁”。 所以这军令……他其实可以躲。 可是,真躲得掉吗? 作为族里毫无实际地位,却偏偏又要承担义务的“长房义子”,青源估计自己是难逃一劫,八成会被专门列入征调名单,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有的是人盼着我死来着。 “小心驶得万年船……实在不行,这波就装病推脱掉。” 刚做成的新傀儡,还没来得及仔细加工,这就闹出这事。 十分不爽。 他一向谋定而后动,不讨厌变数。 还好在分别前,为以防万一,之前跟小柔打过了招呼,让她替自己多看着点工坊和家,以防有人搞事。 “时间总这么紧迫……” “每当我的计划正要走起来,就总要出点大事。” “上辈子就这样,结果这辈子还是。” 青源嘴里嘀咕着,迅速将几个配件安装在木偶身上。 时间紧迫,新的战斗傀儡上只来得及安装两个最简单的机关,其一是手掌内的两对铁钳,其二是几颗藏在暗门里的霹雳弹,可随时撒放。 他本想先休息一晚,明日就给这木偶鸟枪换炮,好好改装一下的。 但现在没时间了。 一直以来,最想尝试的霰弹火统之类的东西,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没资金,没材料,也没时间去加工了。 “走着吧。” “能装病就装病,但我估计是不行的。” 青源捡起两个糕点塞进嘴,再把傀儡折叠成木箱,背在身后。 平时驱魔用的兵器装备,如今再次全副武装……什么火油,咒符,盘蛇刀,统统备好…… 然后他一开门,就正撞见了在敲门的堂弟,青远河。 “巧了?小源哥,我正要来喊你的。”青远河惊奇道,“大伯和我爹都点名要喊你去,说怎么都要喊上你,走吧,跟我去校场。” “……是咯,一切倒霉事都缺不得我。”青源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果然是没法装病的。 于是,二人一路穿过长街,直奔校场。 街道沿路,还能看到几个粥棚里有烟水汽升腾,是城内的几家大姓家奴,正在给排队的灾民纷发稀粥。 等到了校场时,那里已站满了各式各样的武者,其中大半是青家外姓私军,临渊城驻防军,还有常年外出巡捕的封魔列队。 兵卒们阵列整齐,个个摆着武术站桩一般的姿势,等候长老们的发落。 毕竟是常年奉命守边,兼职捕魔的军人……面对青家的征召,他们自是毫不含糊。 而另一些临时被召来的“散修”武人,就不见得这么听话了。 武者们大多零零散散,各自成堆,其成分也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聚在校场的角落,仿佛青源前世记忆中,在后排偷吃零食,不好好听课的学生一样。 “时辰已到,清点人数。” 高台的几把座椅上,其中一位外姓长老站了起来。 他沉声发话,浑厚的嗓音响彻整个校场。 “就在半个时辰前,我们接连收到消息,与几名斥候回报相同。” “下界三层之内出现噩兆。” “目前,已有两处驻层哨站关卡与城内失去了联系。” 几句简单的话才说完,台下就一片唏嘘。 城防军们还好,但散修武者们大多立刻变了颜色,交头接耳的声音立刻起了一片。 前阵子的黑雨和魔疫,本就闹得人心惶惶,许多武者本就是拖家带口,带着家眷亲朋,今日才跑来临渊城逃荒避难的,顺便做做苦力,打工求生。 而现在,深渊下居然也出现了异动……这在春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东方为木,春季也属木。 东极深渊的春天,是有特殊含义的。 活下来的人可都不傻。 一时间人心浮动,许多人的眼球都转了起来,开始琢磨出路。 “肃静!” 那外姓长老双手一拍,空气微震。 受这股气势威慑,下面的人略微安静了些,也不吵了。 “借此机会,我临渊城青氏,福郡宋氏,今日一同出令讨伐,临时征调十队巡查团练,近日负责往来下界,探查魔情。” “所有三斩境以上者皆可报名,自愿者优先。” “凡入队者,赏银五两,米券十张。” “若能立下功劳,更可赐姓入我青氏一族,传授《青衣过江》,并此后可在城内刀匠处购买盘蛇刀。”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作为武职家族,青氏一家倒是对如何管理士兵,如何征兵,确实有一套。 几个条件公布下去,校场内倒是多了些人摩拳擦掌,看样子是愿意考虑是否报名出力了。 如果单单是赏钱和抚恤,总有人未必买账。 但换成“米劵”可就不一样了。 眼下是魔疫大灾的季节,人是铁饭是钢,粮食不管到哪都是必需品。 在没有战事的太平年间,守御家常年屯田屯粮,耕战一体。 而屯田已久的临渊城,现在自是不缺粮油米面的……本城发出的每一张“米券”,都能在粮铺换一小袋糙米。 五品塑形境以下的修行者,终归是要吃饭的。 而且,光赏罚还没完。 很快那长老就又继续喊道: “请诸位放心,我青族绝不偏袒内人。这十队巡查人手中,本族将点名抽调一批族内年轻子弟,身先士卒。” “如下子孙听令……” “青远山,列一;青源,列二;……” 当听到自己名字时,台下的青源是终于叹出了一口气。 他遗憾的是自己果然逃不掉,但同时却又庆幸…… 这队里既然第一个就听到了青明城宝贝大儿子“青远山”的名字,那么想来是不会有太大风险,至少不至于去送死了。 五两的便宜价格,总不是买命钱吧? 家族或许也是趁势招揽人手。 “你放心,小源哥,”身旁的青远河安慰道,“你在的二队,带队的人是我爹的部下,肯定会关照你的。” “但愿如此咯。” 青源远远看着天边那三柱狼烟,却看那高台上掌事的长老也恰好是三位,开始默默心算。 乾兑离震,巽坎艮坤。 数字三取离卦,消息来源为东方,取震卦,动爻就懒得抽时辰取了。 离上震下,火雷噬嗑。 看卦意,此行不动武是不可能的。 第三十五章 鬼瘴林 片刻后,各队人马已组建得七七八八,并开始分批次逐一受命外出。 每队人马都是由军中校尉,或封魔队的人领头,再以半数的青氏家兵做骨干,最后混入几个新征入伍的散修。 如此一来,新来的外人只需跟着队伍接两次活儿,就能尽快进入角色,搞清权责。 青源被分到第二列,倒是个相对简单的十二人小队,收到的命令是彻查并清理西二号失联哨所的状态,并修复受损的垂直升降台,带回一切幸存者,将周边状况并回禀守御。 听上去倒是不复杂。 领队的校尉名叫张羽,确实是二叔青明堂的部下。 此人体态瘦削,山羊胡八字眉,年岁不大,倒是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 他瞥了一眼集合的人员,在点清人数无误后,便让几个小卒开始给每人纷发一个小包裹。 “带上里面的东西,稍后我会教你们怎么用。” 青源打开包裹看了一眼,大致能猜到是什么东西了。 里面大概是下界常用的必须品,无非是些外敷伤药,拔毒膏药,诱魔饵,咒符,钩索,灯笼,攀爬绳之类的。 这些他要么本就有准备,要么就有替代品,并不依赖。 “此路行程便是这样,一刻时后出发。” 张羽看了眼漏壶上的更筹,便又道。 “谁若有急事要办,或是还有东西没拿,就快去快回,限一个刻时之内。” 但听到这番话,却没有人走动。 像青源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义子”,在族里搬砖打杂是常识,对这套行动流程早就轻车熟路,因此该筹备的武器装备早就带在身上了。 而几名被征召的散修武者本就是来避难的,无不是轻装上阵,兵刃护具常备,贵重物随身携带,自然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因此众人便只是看着他,没人走动。 “既然都准备妥了,那就出发。” 张羽也不多话,便抬起手。 他的臂套里折出一根金属哨子,用力一吹,发出尖锐的哨声。 嚟~! 远远能听见几声回应的鸟鸣,然后便有几只巢中的大鸟飞扑而下,落在众人面前。 正是青家饲养的铁羽鸢。 张羽率先骑上了一只,挥手示意。 “都跟上来。” 于是,众人纷纷骑乘上大鸟,跟随其后。 唯有一个身材太胖的家伙,体重超过了鸟儿的荷载极限,于是无奈不得不改道走滑索和山道,远远跟在后面。 风声赫赫。 峡谷的走廊曲折回返,随着深度逐渐下降,空气也逐渐变冷。 比起当初独自下深渊而言,如今跟着人群一起,多了几分安全,少了一些自由和实地考察的刺激。 就这样,队伍一路下降了约百丈深度…… 少卿,足下的裂谷到了终于迎来了一道阻碍。两侧山壁都在此不约而同地收紧,形成一个天然关卡。 原本白色的雾气到这里也变得浓郁,带着轻微惨绿色。 过了这道关卡,就算是过了深渊下界的外层“大裂谷”,再往下走,就是深渊下界的第一关“鬼瘴林”了。 没过多久,领队的张校尉在一处断崖的平台落脚,而其它的铁羽鸢也载着众人,在此处停下。 等看见到那个走索道的胖子也远远赶上来的身影后,领队张羽这才开口说话: “铁羽鸢只能飞到这儿了。” “现在,诸位立刻打开行囊,把里面的绿豆烧取出来。” 于是众人纷纷取出个小瓶。 这是事先纷发的包裹里,早就备好的东西之一。 “共有两瓶,先浇半瓶在身上。” 在张羽的带头操作示范下,队员们纷纷将浊酒泼洒在身上。 顿时,一股怪味很快在空气中荡开。 寻常百姓提到的“绿豆烧”,通常指的是豆类酿的杂酒……但这瓶子里的绿豆烧显然不止如此,还加了很多东西,制成了药酒。 它的作用大抵类似青源的雄黄酒,不仅能避毒,还能靠着气味驱散蛇虫蚂蚁,也同时能掩盖一些身上的“人味儿”,从而避免被魔物盯上。 “还有半瓶,像我这样慢慢用。” 领队张羽再次远远做出了示范。 他从包裹内取出一块布,用这药酒将它浸湿,然后蒙在脸上,就这样做成了一个面罩。 “东极深渊第一层,名为鬼瘴林。 “这里任何非白色的雾气,全都带有浓度不一的瘴毒。” “记住,最少每隔半个时辰,要换重新洒一次绿豆烧,否则驱毒效用大减……凡斩水境以下,轻则口鼻红肿,重则神智失常。” 叮嘱了这些后,众人纷纷点头,便改为步行。 接下来的路程不是吊桥就是悬空栈道。 偶尔有险道破裂处,还不得不用绳索度过。 路线越向下,便越人迹罕至,道路和运转锁链也越少…… 深渊本就是人鬼同途之地。 除了魔物妖物,鬼怪灵体,也就大多只有邪修和在缉逃犯之流会在这里流窜……当然,偶尔也不乏一些不要命的投机者,来这里寻宝,打猎或是采药。 目标哨站在第一层底端,接近第二层的高度,直线距离其实也就一百几十余丈,只是深渊下道路险阻,又常年受山洪落石侵蚀,实在是残缺不全,再加上垂直和水平距离的绕路,赶路实在是不方便。 “奶奶的熊,这么高啊……” 一个武者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感叹道。 如此高度,恐高的人是会直接腿软的。 所幸是在初选人员时,就已经排除了所有可能恐高的武者,因此倒是没人犯病。 “小源哥,我还是头一次下这么深的地方。”堂弟青远河也插嘴说道,“想不到这下面虽不见阳光,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那你可当心点。”青源打了个哈欠,“我从刚开始就闻到了血腥气,而且越来越浓了。” “真的?我怎么没闻到?”青远河一个激灵,急忙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他毕竟才十四岁,胆子不大。 “你们都戴着浸了药酒的面罩,能闻到就有鬼……”青源指了指自己的口鼻,“但我不一样。我的眼耳鼻舌,可比你们灵好几倍。” 听到这,青远河更是紧张。 “此话当真?小源哥,你可别吓我,妖兽精怪什么的我都不怕,但那些神神叨叨的鬼灵魔物,听说都会吃人的。” “我只是叫你别放松警惕,没叫你害怕。” 见他这没出息的模样,青源也不禁莞尔。 “放心吧,家里既然让你也来参与,就说明这第二列队的权责肯定不重,事情也简单,只是带你来长长见识,磨砺一下而已。” 说白了,这行动也本来是给小少爷镀个金,添几笔“战绩”。 而自己原本很可能是要去其它队列吃苦,如今估计是被二叔点名要过来,吃点甜头。 “哦哦哦……那就妥了,我不怕,不怕的。”闻言,青远河这才放松了些。 又走了不到二里地的盘绕山路后,就听张校尉的腰间传来一阵声响。 叮铃叮铃。 是他腰间挂着的一串铜铃。 那东西一路上左右摇晃碰撞,却从未响过,不知怎的,现在却突然示警。 “前面情况有点不对,都戒备起来。” 他说话时,已经把佩刀拔了出来。 “有敌情?” 意识到情况不对,青源也放大了阴瞳目力,左右巡视。 凭借着优于常人的感官,他隐隐看到,在前路的一处窄山路旁,灌木中藏着几个歪七歪八的阴影轮廓。 不对,没有呼吸契机,不像活人。 淡绿的浓雾后,几对闪着青光的眼睛正暗暗盯着众人,那目光如同饥渴十几年的单身汉盯着小姑娘一样。 如此狭窄的险道,确实是埋伏的好地方。 青源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腰带上,摸着腰间的一排雪燕飞刀,压低了呼吸…… “当心!” 有人大喝。 几乎同一时刻,周边一连噗噗的声音响起。 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激起几团土雾,遮蔽了周遭视野。 哎,不对。 青源抓出飞刀时,心里咯噔一下。 没多少灵智的魔躯,什么时候也会伏击了? 甚至还会用道具? 第三十六章 人员折损 “都别恋战!退出来!到开阔地迎击!” 土雾遮蔽视界的同时,张领队便开口喊道。 视野受阻的地方自然不利于混战,尤其是被伏击时。 青源用不着他提醒,便第一个钻出了烟雾,左手顺势攥成拳,并用指缝夹住三把飞刀的刀刃,准备投掷。 可不等他找到目标,就觉得双目一酸,再也睁不开眼了,只下意识用手去揉。 不好! 这鬼瘴林的空气一向异常,与毒烟掺在一起,让人反倒降低了警惕。 刚刚炸开的土烟显然有毒,而且即便口鼻处用烧酒滤过了,竟然又能辣人眼睛。 所幸青源只在那雾里呆了一瞬,很快就跳出来了。 “都小心!那烟气有毒!都暂闭内息,不要运气!” 青源一边高声示警,一边迅速贴着山壁退到一角,揉去眼中不适感,重新睁眼视物。 “敕令:滤。” 指令一出口,衣襟内的东西微微颤动,便自然形成一股股小气流环绕身体,将周遭空气净化。 由于近日黑雨不断,空气中魔气含量本就很高,让青源放松了警惕。 如今看来,提前为虚外丹加入“过滤”指令,确实很有先见之明。原本想用来过滤魔气的滤芯,如今也能对付一些有毒成分。 然而那薄薄的几层竹片不仅不耐用,而且更换滤芯夹层的操作极其麻烦,和铸造一样,需至少两人操作。 阴瞳带来敏锐感官的同时,也让他的感官更脆弱了。 毕竟,敏锐即是敏感。 “嗷!嗷!嗷!” 咆哮声起,几只体型似人非人的魔躯自土雾中现身,举爪向人扑来。 青源抛出三把飞刀,伴随一阵鸟鸣般的破空声,便有三只魔躯各自倒地。 正是那暗器武学《千鸟展翅》的第一式“乳燕啼鸣”。 然后,青源又伸手一探,一拽…… 三根透明的丝线用力拉拽,将尸体上的飞刀扯了回来。 如此一来,又能将飞刀收来。 其实在原教旨内暗器招式内,这雪燕飞刀是一门消耗内气量巨大的武技。 毕竟按原本心法要旨来,若要操纵飞刀轨迹,乃至后续的牵拉回收之流的操作,都全凭主人一口内气调遣,几乎是“驱物\/御剑术”一般的心法。 表面上,投掷暗器似乎是个“外功武技”,实际上却是极大消耗内气,很考验内功修为。 果然不愧是“古兵”。 但青源自身的便利之处就在于,他有傀儡术气丝的帮助。 于是很多需要“召回飞刀”的时候,他便干脆用丝线牵拉,直接走了捷径,省时省力。 日后久而久之,这门《千鸟展翅》到底会在他手里变成什么模样,可就不好说了。 咻!咻! 青源手中的飞刀不断掷出,替其它同行的战友解围。 随即便陆陆续续又有几人捂着口鼻,从雾中钻出。 “速速闪开!” 而人群中心,战况正焦灼,突然响起一声大喝。 话音未落,烟内就爆出一团青蓝色火光。 原来是手持大盾的两名老卒,正配合着做出一番手段。 二人盾牌合并在身前,各自腾出了一只手来,配合娴熟。其中一人左手高举火炬,另一人右手握一叠符纸,口含酒水,不断从火炬上喷出烈焰。 每喷一次烈酒,便同时抛出一张黄符纸,任其在火中化为飞灰,将焰光从黄转为青蓝。 嘭!嘭! 焰火升腾不断,接连炸起。 凡有魔躯被击中,无不哀嚎尖叫,身体迅速枯萎化作飞灰…… 就这样,原本在这一代伏击的魔躯就只剩下寥寥几只,再也不成气候。 在张领队带头冲杀下,又一阵阵刀剑剁肉声此起彼伏,残余的魔物便迅速被小队斩杀殆尽…… “都除干净了?” 一切结束后,领队便问那两个持盾的老兵。 “是,周边皆已清理妥当。” 经历一番混战后的众人,如今各自原地歇息,负伤的也在拿烈酒擦伤口,或用符水去毒。 区区几个魔躯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反而是那毒雾,还有魔躯口齿长爪内的余毒,更容易留下隐患。 “再清点一次人数,回报大伤势。” “按理说,魔躯只是最低等的魔物,不该有这种神智,竟能想出伏击的对策来……只怕是有更高等的魔将号令。” 张羽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有人打断道—— “大人!少了个人!” “跟在最后的刘胖子没了……他……我们都没见着他!” “什么!?” 才奉命出城巡查,还不到一个时辰,十二人的小列队就出现了人员折损。 这对士气的打击可是立竿见影。 几个刚入伍的散修武者当即脸色就变了,眼睛也咕噜转个不停,显然有了点其它想法。 “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刚刚混战中,可有人见到那刘胖子?他不是一直走在最后吗?照理说,那厮是最安全的才对。” 面对张羽的询问,其余的人连连摇头。 “一直没见他参战,大抵是在断后吧?” “我也是。” 见众人纷纷发言,青源也不禁回忆着。 从下了鸟开始,那因为体重问题而无法乘坐铁羽鸢的胖子……确实就一直跟在队伍最后,和众人一起行动了才是。 按理说,众人被伏击时,他还在队列之中,怎么现在人就没了? 自己确实也没见着他。 “我说,那厮怕不是被吓破了胆,当了逃兵偷偷溜了吧?” 有个马脸汉子冷笑道。 “不可能,别乱讲。” 张羽断然摇头否认。 “裂谷深渊,下去容易上去难。” “现在没了大鸟,谁若想走出这里,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从我们头顶爬上去也不知要爬多久,早让我们看见了。” 听到这番话,众人皆诺诺不语。 显然,张羽说的显然不止是那胖子,也是在给众人提个醒,别想着做逃兵。 若无外援和代步工具,独自一人几乎没法返程。 “如此推断,那胖子倒更可能……是在混战中掉下去了。” 张羽指了指脚下,浓雾中的无底深渊。 “继续前进吧,诸位,任务照旧,此地不宜久留。” 第三十七章 抵达 此后,众人为避免再次受袭,便干脆改道,换了条更稳妥的盘山远路……倒是安生了一阵子。 一路下行后,天色渐暗,空气中渐渐渗出冷意。 裂谷的纵深何止百丈千丈,上下层带来的改变也远不止光照和温度……更有气压,湿度,乃至生灵形态。 嗡…… 当下坡路走到某一段时,青源甚至感到耳膜轻微作响。 “倒让人想起了前世坐飞机的感觉。” “细想起来,从前只是在外层大裂谷走动,倒是几乎没来过第一层以下。” “从外看,东极裂谷不过只是一百丈左右的宽幅……可过了关卡,一到鬼瘴林,反而又宽敞了许多,就连崖壁两侧也不再垂直,甚至多了不少道路。” “想不到这鬼蜮深渊,竟然是个小瓶口,大瓶肚的形状?” 如此想着,青源却见前面的领队渐渐停下脚步,抬手向身后示意。 “都看着点,要到了。” 张羽说这话时,脸色不太好看。 他腰间的铜铃铛并未作响,但空气中的血味却早已浓郁到遮掩不住了。 且不论青源的敏锐感官,就算是普通人,也能隐约察觉气味的刺鼻。 有血液的铁腥,带一点火药的硝烟,还有淡淡的魔气…… 其中并没有尸臭,还是新鲜的。 待众人又向前走了几十步,浓雾渐渐淡了,便隐约看见了一栋建筑的轮廓。 那是一座横跨深渊的“岗楼石桥”。 拱桥造型宽厚,外皮以砖石垒砌。它骑坐在一处较窄的峡谷口,首尾跨越两端,桥身不止一条,更向后四通八达。 其既是建筑,又是桥梁,还自带望塔和炮楼……而粗厚的桥墩本身,便是建筑主体。 石桥后方,更有吊绳相连的另几座哨塔,由此形成小小的山庄村寨,地势承前启后,居高临下。 “这大石桥,就是西二哨站?” 青源将指间的飞刀来回摆弄着,嘴里小声嘀咕。 “看上去几乎是个塔寨城庄的模样了,听说第二层‘夜灯丘园’里还有个更大型的城楼关隘,也不知会造成什么模样。” 别看青源好似态度散漫,可他眼角余光一直防备着周遭的草木裸岩,唯恐视野死角会钻出点东西来。 身边的堂弟青远河可就放松多了。 “……哇,小源哥,你说这哨站,当年都是怎么造出来的?” “就地取材?可这些石材又不好切割,附近也雇不到工人……” 这小子大概也是少年习性未改,头一次下探到鬼瘴林,见了深渊奇景,便难掩兴奋地左看右跳。 “咱也不清楚咯。” 青源随口答了几句。 “倒是过去听小柔提到过……深渊下的不少索道,升降台,阵法,封印,还有这些残楼建筑,都是从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后人只是不断翻修而已。” “我估计,像这些哨所望楼,箭塔炮楼什么的,估计也在其列吧。” “你瞧,那飞檐梁椽的形制,兴许还残留着点上古遗风?” “厉害厉害,还是小源哥见多识广……” 青远河一阵鼓掌称奇,却又疑惑起来。 “可那门匾梁柱周围挂的灯笼,怎么都不亮啊?” 说得好。 不亮就对了,显然是里面出问题了。 眼见着哨所内飘出的血腥味愈发浓厚,青远河也渐渐察觉了众人不自然的表情,便不再说话,悻悻地缩回队伍最中间了。 众人自动排成了大致的阵型,缓缓接近“木桥”的桥墩。 越是靠近,越发觉不对劲。 本该有人轮岗值守的望楼,此刻并无人影;入口空门大开,还有几扇窗子是烂的,仿佛被利器割破;几处木窗边还沾染了血迹…… 里面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御守麾下临渊城军新属团练二列,奉命来此交班,请开门接应!” 张羽率先走到正门前,高声喝道。 尽管对哨站内的情况早已不抱希望,可他还是举起腰牌,向着望楼高举展示,也算是做了个形式,走了个过场。 而结果也显而易见…… 没人回答。 “看来得硬闯了。” 张羽向那两个持大盾的老兵招招手,示意他们走在最前。 “赵骞,李志,顶在最前面。后面的三个,按之前说好的阵列队形,把火统填弹,两位公子跟我走侧门。” 三前四后,三人居中,剩余两人分别负责殿后和在外接应。 这是十二人队最常用的“小雁阵”。 四名持火枪、统炮、弓弩或暗器的武者,在后负责远程攻击,前锋是三名持盾带刀的近卫,而其余负责调控全局的三人,是领队加上青源,青远河这两个嫡系。 “慢点走,当心有鬼。” 众人一边维持阵型前进,一边彼此提醒。 但一些人说的“有鬼”很快被青远河误解成了另一个的意思,于是又一阵瑟瑟发抖。 “李志,去开门。” 听到张羽发令,那持盾老兵便走上前,拉开了对开的包铁木门。 咔吱—— 大门似乎没上门闩。 哨站的门一打开,便扑棱出几只鸟。 嘭! 某个端着火统的散修武者一时受惊,没忍住开了枪。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飞出的东西通体漆黑,一看便知是乌鸦而已,于是才松了口气。 “蠢货!别乱动手,小心伤了自己人!”张羽当即骂道,“这下是打草惊蛇了。” 散修武者能在江湖上刀口舔血,却未必擅长对付魔物。 几只乌鸦就搞得人草木皆兵,不得不说,这些没受过捕魔训练的武者,在这里确实不堪大用。 可青源却想到,乌鸦的出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它们是食腐动物。 果然。 众人一进门,就看见两具尸体。 一个瘫坐在地,背倚墙壁;一具四仰八叉,手中还握着刀。那尸首的衣衫和面孔都被不明物啃得面目全非,一番红白模糊。 “呕……” 青远河当即面色发绿,干呕起来。 嘎!嘎! 两只站在尸体上的乌鸦,正用喙将腐肉撕扯成条状再吞下肚,有一只正叼着个眼珠子。 见人它们也不跑,反而扑扇着翅膀,冲人叫唤。 嚯! 刀光一闪,几片羽毛散落,两只乌鸦被砍成了碎块。 是张羽隔空出刀,又沉着脸走在前面。 他走到尸体前,蹲下仔细看了看胸甲处的甲乙丙丁的编号,然后轻叹一口气。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昔日部下落得这番下场,总还是不痛快。 “继续向前探,小心点。” 第三十八章 幸存一人 走过桥墩处的正门,便是狭窄的楼梯,让人直登石墙外道。 哨站的外墙有双层岔口,上下各一长走廊,上是石墙过道,下是,彼此平行。 狭窄走道内,十二人的阵型自是无法展开,更发挥不出战力。于是张羽便干脆命令兵分两路,五、六人一伍。 老兵与几个新人走上层,而他带青源和青远河两个嫡系走下层,从楼上楼下分别行进,彼此照应。 不得不说,太安静了。 楼上和楼下的脚步声四处回荡,始终能听到回音和风声。墙壁溅上了零散血迹,夸张得如同泼墨画。 见此景,青源倒在心中嘀咕起来。 “尸体上多有劈砍道伤,撕咬痕迹都不是致命伤,而是后来才生出来的。四处的血迹更像是挥刀行凶时溅上去的……所以敌人是用刀的?” “可是,能用刀兵器具的魔物自然也该有更高的灵智,又怎么会啃食尸体?” 换做人魔,就算是要食人,也不可能是用牙咬。 它们只需触及皮肉,就能顷刻间侵占染化,受害者一般连个骨头都不会剩下,哪里会留下这样粗糙的残尸? 难道说,除了人魔,还有某种擅用刀具,但是灵智却不高的魔物? 至少青源过去从未见过。 “要是小柔在这儿就好了……她自幼读了不少相关古籍,怕是能顺藤摸瓜,直接猜出敌人身份来。” 有关各类魔物和深渊奇遇的东西,家族书库里不少藏书古卷皆有抄录记载。 只是,守御家一向敝帚自珍,认为“族学不外传”,而青源这个“义子”身份就恰是模棱两可,尴尬的情况。 其实如果肯去赔个笑脸,撒泼耍赖地讨好处,或许也能勉强,可青源又偏不愿开口求人……到头来,反而是朱意柔这个“外宾”去学堂里读了不少东西。 宁赠友邦不与家奴,也是族里常态了。 哐当,哐当…… 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了青源的思绪。 只听头顶一阵叮叮咚咚的噪音,像是锅碗瓢盆被打翻一般,一股脑的涌入耳中。 “楼上!怎么回事!?” 张羽下意识便觉得,是楼上那分队遭遇了伏击。 可事实并非如此。 远远能听楼上有人回话—— “不是我们!前面楼里有活物!” “什么!?” 楼上楼下的两队人马才交流了没两句,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凄厉呼叫。 “啊啊啊!!!救我!” 听了这声呼叫,众人再不淡定了。 “……有活口?” “快去救下来!” 听这一声呼救,张羽与青源对视一眼,便一齐冲向前。 几人迅速穿过兵营过道,便进了另一端桥头的房间。 啪!啪! 房门锁着,张羽索性两刀劈烂了门闩。 一脚蹬开门,前面便是一间宽阔的伙房,周边有几条碎烂的长桌椅板凳,似是经过了搏斗。 声音的源头处,正是上楼梯处。 那往复螺旋的石阶上,有个浑身是血的伤兵,正连滚带爬地从上往下逃。 他一见了众人,先是面色惊惶,下意识便要抱头鼠窜……但随即又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迎了上来。 “你们……是临渊城来的弟兄?” “快!快救我。” 那伤兵浑身战栗,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身后。 “他着了魔了!” 不等他多话,又一阵杂乱的叮咚声。 是另一个穿着军服的兵士,手持着长枪一股脑冲下楼,那身形一步一晃,如同喝醉了酒。 “杀……杀了……那鬼!” 那疯子双目通红,口中念念有词,乌黑凸起的血管蔓延大半边脸…… 俨然是一副染魔的模样。 疯子手提长枪,目露凶光,便直奔那伤兵而去。 众人自不会坐视不理。 此刻楼上的另一分队正从石阶走下,与众人会和一起,恰看到这疯子行凶的一幕。 当!当! 说时迟那时快,青源早有预备,抬手抡圆了胳膊,大力一掷—— 咻!!! 雪燕飞刀破空而去。 这一击早有筹备,力道沉得仿佛灌了铅,直用那飞刀扎穿了疯子的一只手,还带着惯性,将一只手掌钉在了房梁柱上,没入半寸。 “好手段!” 张羽见状一喜,才开口称赞,便听得身后一声枪响—— 砰!!! 枪口烟火喷吐,那疯子应声而倒。 “狗娘养的!!!” 张羽当即眉头皱成一团。 他当即回头一个箭步冲来,对着那开枪“补刀”的武者就是一拳。 “谁叫你杀他的!你开枪作甚?!” “火器不能乱用,老子要说多少次?” 这一番连打带骂,反而给那持枪的新兵弄得一头雾水,也不敢发作,只一时没了话语。 得救的伤病见那疯子已死,也是松了口气,急忙混入队列中间,仿佛在寻求庇护。 领队张羽一番打骂后,也算出了气,好半天才沉下脸来,指着地上那疯子的尸首,缓缓说道。 “……出发前就叮嘱过,但凡看见活物,别管是人是魔,是妖是鬼,能留个活口,就留个活口!” “现在这样,让老子怎么问话?” 听了领队一番训斥,几个新兵也才明白其中的门道。 照理说,染魔太深的人是没救的。 可其中也不乏少数例外,身体强健能事后康复的。更有些人,虽然神智疯癫入魔,但彻底入魔前,可能会回光返照…… 而这些染魔人的遗言,往往能作为关键线索,解开一些疑团。 况且,就算退一万步,哪怕人已经没救……按照族内的命令,也是尽可能活捉了回去,族老们对这些染魔人另有安排。 凡是能抓到活的,不管成什么模样,都能记上一笔功劳。 “……算了算了,好歹还救下个活人。” 张羽这才想起那逃命的伤兵,便回头打量了一番那小子,抄起腰间的烧酒瓶,就向他身上泼了几下。 确认此人并未染魔,伤势也不重后,他这才拽过那伤兵,开始询问。 “你,叫什么名?” “小人孙三儿。” “说吧,孙三,关内发生了什么?可还有其它活着的人?” “没了,弟兄们都没了……” 小兵一阵抓耳挠腮,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他简述了一番关内遭遇,大致是两日前的夜里,也不知怎的,关内接连有兵卒染魔发疯,自相残杀,很快就乱了套…… 守关将士们不是同归于尽,就是疯魔之中跳下深渊,纷纷丢了性命。 而当夜正轮到孙三出去夜巡,夜半回关时,见没人给开门,便觉得不对。 眼见着关内喊杀声不断,孙三便在周边躲了许久后,这才保下一条小命。 直到今日,孙三以为没事了,便返回哨关内看看情况,谁曾想就遇上了最后一个入魔的疯子,却被一路追打到现在。 “相继着魔,个个发疯……” 张羽摸着下巴的胡须,又问: “那现在,哨关内可还有魔物存留?” 孙三听到这,哆嗦了一下,又稀里糊涂地挠挠头。 “小人不知……大约是没了吧?” “呵,也是个孬种。” 张羽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气氛就此陷入沉默。 一时间,聚在伙房的众人都不说话……而一直认真听故事的青源,却皱起了眉头。 这逃兵口述的故事有太多不合理处。 孙三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兵卒,不仅浑身衣甲完好,连皮外伤也没有几处,身上的血迹没有一点是自己的,实在不对。 况且,如果是守关将士疯魔后自相残杀……那尸体上的伤更不应该是大开大合的宽刃刀伤。 关内守军的兵器大多是火枪弓弩,还有长枪长戟,佩刀也大多是小短刀,并不能斩出那样的痕迹。 青源正冥思苦想中,却被张羽拍了拍肩膀。 “小源公子沉思许久,可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第三十九章 孵化茧蛹 “……嗯?” 青源迟疑了一下,却发现众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其中包括一脸茫然的堂弟,神色恭谦的几个老兵,还有面带温和假笑的张领队…… 行吧,咱算是明白了。 看来近两次战斗中,咱出手太过干脆利索,实在亮眼,终于引起了同行的注意? “还是全由张领队做主吧,我觉得一切照常就好。” 青源斟酌着字句,最终这样说道。 “该办的事,总是能办妥的。” “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没错,需要点时间,让我把鱼给钓出来。 作为直肠子的老实人,他很讨厌这种弯弯绕绕的讲话方式……但人在江湖,很多事身不由己。 “好,那便依着小源公子。” 张羽面不改色,大约也听出了言外之意。 “都听着,去把整个哨关,连同四座塔内都清理一遍。” “各处门窗全部锁闭,点上醍醐香。” “尸首一律拖到关中空地,准备集中焚毁。” 此令一出,其余十人各自领命。 按封魔列队的一贯做法,众人分出几路,小心走过一遍整个哨所关内,确认没有什么“脏东西”遗留后,再清理尸体血迹,修检破损门窗…… 其中第一步,便是取出行囊里的干艾草点燃,再混些醍醐香的粉末,用烟把屋子逐个熏一遍。 如此一来,不仅能驱除瘴气的微毒,倘若屋内有什么阴鬼魔物之流隐藏,自会在艾草烟气熏蒸中显形,并承受阳刚之气的伤害。 可一番探查后,整个哨所关卡内倒确如那孙三所说,并无任何邪祟残留。 只是,没有脏东西,不代表没有东西。 不等终究是在关内一处伤员病房内,叫人发现了异状。 “张领队,这头出状况了!” “什么?” 听到消息,张羽便带着所有人赶去二楼。 只见那病房门后,门窗完好的闭室内,一团团虫丝缠绕……无数如蛛丝一般的丝缕交错勾连,仿佛是虫巢蛛网。 不止如此,病房的角落还陈列着几个卵形茧蛹。 那大小恰正好和成年男子一般。 “这……难不成……”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张羽便隔空劈了一刀,气斩破开一枚丝茧。 果然。 巨大虫茧之中,赫然是一个面色惨白,生死不知的哨站守兵。 见状,张羽脚步一阵匆忙,又急忙打开了其余几个虫茧,发现其中果然内容一致,都含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兵卒。 “没救了。” 只看一眼,青源便在心里下了结论。 茧蛹内的活死人,无不是魂魄弥散,外邪入侵的模样。 这些人面色惨白如纸,皮肤呈现类似浮尸的半透明状,碧蓝的血丝在脸颊隐隐可见……看上去恐怖至极。 他们的神念魂魄只怕早已受外魔侵染,身体也正向魔物的方向蜕变……再过不久,也许还会复苏转醒? “醒醒!你,还有你!” 张羽左右查看了几人,拍打着他们的脸侧,又用了烧酒,符咒……各种法子去尝试唤醒。 但最终无人能答复。 半晌后,张羽干脆拔出了刀—— “确实没救了,给个痛快吧。” “什么!?” 听领队这么说,几个围观的散修武者反而慌了手脚,七嘴八舌地插话起来。 “这……怎就没得救了?” “守御家常年镇守深渊,难道就没什么驱魔镇魂的法子?” “是啊,染魔总不是不治之症吧?” 没人想看到“清理门户”的一幕。 尤其对这些刚被征募进来的新兵来说,被征召入伍本就是卖命的事。 光卖命出苦力也就罢了,若是加入守御军伍后,还要承担染魔的风险,说不得就要落得这般下场,半死不活,临终还要被昔日同袍战友亲自送上路…… 太过残酷了。 “染魔人必捕,修魔者皆斩。”张羽便叹了口气,“此乃祖训,也是临渊城建城至今的铁律。” “可染魔只是必捕,也没说要杀啊。” 这会儿,倒是一旁的青远河帮腔说道。 “我们一人背一个,把他们带回去吧?至于如何处置,交由族老们发落,说不定还有救呢……” 作为族内的小公子,未来的二房继承人,他虽尚未成年,但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也罢,既然二公子这么说,那就先都捆起来,以朱砂压制魔性,返程时再把他们带回去。” “你们几个想救人的,就留下来收拾这屋子,顺带照顾他们。” 张羽黑着脸,略有挣扎,最终还是缓缓将刀收入鞘。 他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自语着,转身走远。 “死了才能安生……” 哦? 青源耳朵一动,自是听了个清楚。 他隐隐联想到族内对过去染魔的兵士和族人,似乎也是这样,一般都是私下里悄悄处理,可具体是怎么处置,如何下葬,没人知道。 镇守深渊,最终安葬于深渊。 这是守御氏族不可逃脱的宿命,世代传承。 可回想起来,凡是有人染魔被临渊城抓捕,好像极少有“康复”案例? 就算是修为高深的长老和家族嫡系,仿佛对染魔也没什么医治手段,唯有少数身份高贵的族人才能得以幸免,奇迹般地痊愈。 这并不合理。 魔修与人魔的关系,咒骨与染魔的关系,守御和深渊的关系…… 青源隐隐只觉得眼前有一个谜团,将所有的问题串联在一起……而这个谜团的答案,家族里只怕很多人都知道。 “真是晦气……” “这样劳什子守御家族,只怕背后藏着不知多少坑呢……我还是尽早从中脱身,和他们撇清关系的好。” 心里盘算着利弊,青源只觉得一阵头大。 他一向习惯了独来独往,本就是个自由散漫的性子,不爱受束缚,更遑论什么祖辈血亲,宗族势力的纠缠了。 只可惜,如今手臂上那魔女法印尚在,天灾之下,周边赤地千里,只有临渊城内才有驿站交通,独自一人,想逃跑? 往哪跑都是个问题。 “哎,终究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思量前后,青源还是下定了决心。 先纳入真兵,过了斩铁境再说。 本想再掂量掂量,试试这雪燕飞刀的成色,看它配不配……可如今,迫切需要提升武力的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此刻,楼下传来张羽的呼声,打断了他的念头。 “小源公子,二公子,两位随我去粮库查一下存粮,接下来要生火做饭了。” “好。” 青源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对粮库的状态很不乐观。 刚去看的时候老鼠都不见一只,气味也有些不对,只怕是要么变质,要么有问题了…… “其余的人去加固门窗,备好弓弩炮弹,各处望楼必须在饭前立刻恢复运作。” “一旦天色暗下来,今晚就得在哨关内过夜。夜间的鬼瘴林会有脏东西游荡,切记不可外出。” “待明日日出,就去修复升降台。” “尽快把上面的交代完成,也好早点回去复命。” 第四十章 根与叶 日落黄昏,阳气渐渐衰萎……深渊之下本就昏暗无光,傍晚也提前就陷入了黑暗。 雾霭中有零星的光斑在游动。 其中多是些萤火虫,蘑菇,苔藓之类的荧光物什,化作了瘴气中少有的光源。 而哨塔二楼的灯笼则是最亮的。 青源站在二楼阳台,扶着栏杆向下凝望。 轮番守夜,现在正轮到他当值。 “小源哥,你在看什么啊?”青远河出现在身后。 “……” 青源并不回答。 他只看着崖下无尽的深渊,看得专注。 “快到丑时了,轮到我值夜了。” 堂弟的呼声就在身后,但青源充耳不闻。 他眼神涣散,嘴唇微动,执迷地看着脚下,目光仿佛穿过了漆黑的深渊,越过了崖壁间浓厚的白雾,望向了深渊之底…… 那里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嘿!” 青远河拍了一下青源的肩膀,这才让他惊醒过来。 “在瞧什么呢?” 堂弟抢占了青源之前的位置,也学着他的模样,向那个方向望去。 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明明什么也没有嘛……” 黑不见底的深渊,只有一片死寂和浓雾。 阴瞳所见的世界与常人不同。 “远河,深渊的底部有许多只眼睛……” “你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正看着你呢。” 青源意味深长道。 “你……你别吓我。”青远河后退了一步,“我怎么看不到?” “那是自然。”青源随口胡扯道,“并非人人都有一双慧眼。” 而对青源模棱两可的说辞,青远河早就习以为常。 “信你才有鬼啊,我不怕哩。” 他挠了挠后脑勺,又凑过来。 “小源哥,别总往下看……我外婆常说,总往下看的人,迟早要会被妖魔勾走魂的。” “还有,张领队说了,醍醐香的效果仅限室内,你若是在外廊呆太久,还是会中瘴毒的……” “哈,放心吧,我不怕毒。” 有虚外丹在身,区区瘴气自不是问题。 可面对堂弟的啰嗦纠缠,青源也只能无奈应付。 青远河这小子自幼心肠良善,聪慧过人,读书倒是不错,可惜不是习武的料。 也不知二叔这次让他跟着走这趟差事,到底是个什么主意。来壮胆吗? “对了,小源哥,昨日下午,那粮仓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和我说呢。” “本来不是要生火煮饭的么,怎么后来又改吃干粮了?那烧饼邦硬邦硬的,我都嚼不动。” 青远河左看右看,确认周边没人,便小声问道。 “很简单,就是袋里的米,水缸里的水,都被人下毒了。” “还好井里没事,不然可就麻烦了。” 说话间,青源用手抚摸着栏杆,像是在思索什么东西。 有人在粮仓投毒,确实不出他意料。 如今甚至可以基本断定,先前驻扎哨站的兵卒纷纷发疯暴死,很可能就是饮食中毒的缘故。 “可是……那毒无色无味,银针都探不出来,我们都没发觉,你是怎么知道的?”青远河穷追不舍地问。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色无味,无形无相的东西?”青源便随口回道,“一切皆有声香味触法,我不过是鼻子比你们灵一点而已。” “竟是这样……” 嗡嗡嗡。 此刻,青源一直背着的木箱突然一阵颤动。 “行了远河,别多想,你去巡夜吧,我方便一下就回去睡了。” 青源挥了挥手,急忙转身离开。 他单手抚摸着木栏杆,一路顺着走廊渐渐走远。 …… …… 众人皆已熟睡,巡夜的青远河也走远了。 此时无人注意到,青源一路走过外廊,手指触碰的栏杆外,有一根枯瘦弯曲的植物。 它顺着栏杆盘攀附在这里,但却并未发芽和绿叶。 像是藤蔓,又像大树的根须。 若在普通人看来,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植物,但每当青源靠近,乃至触碰它的枝条时,便能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 “嘿!你怎不说话了?” 那声音细小微弱,仿佛距离很远。 对方的声音每次传出,后背的傀儡箱子便随之颤动。 青源刚才一直站在栏杆边,凝望深渊只不过是顺便发呆……而真正的意图,是抚摸这树根,与那神秘声音交谈。 “你叫叶子,是吗?” “上次进入我梦里的人就是你?” 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后,青源这才发问。 尽管两人多是用心神念头交流,但为了避免神态异常让人起疑,还是小心点好。 青源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和空气对话,那样估计会被人当做入魔的疯子。 “嗯,咱们迟早要见面的。” “还有,我叫子叶,你读反了。” 好的叶子。 青源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但对方显然还是察觉了。 “你这人!怎么总和我对着干!” “告诉你魔众兵临你不听,告诉你名字你也不好好念,告诉你别砍母亲的根脚,你还是要砍,而且还用她的根做了个木头人,无礼!” “……呃,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青源尴尬地挠着头。 他如今也算是明白了,这神秘树根大约是和叶子有什么关联,但二者并非一体。 如今,因为自己的本命傀儡是那根须木头所制,叶子反而能借着它,和自己进一步接触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后你别再偷窥我的梦了,成不?” 青源尽可能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人总有个隐私的……你既说我无礼,那你可不能也无礼下去,对不对……” 魔女龙颖曾说过,不少阴鬼精怪的“读心”之法,大多是因为自己还修为低微,心神逸散无法自控…… 眼前这树根里的小鬼,显然就具有窥探心神的能力。 自己就连做梦都瞒不过她。 “我不!我就要找你玩!” “……” 见这小鬼油盐不进,直接撒泼耍赖,青源也一时没了办法。 但对方却毫不尴尬,只打开了话匣子,就吵个不停。 “嘿,青源,你现在处境可危险着呢,要杀你的家伙就在身边,可你却浑然不知……我有能解救你的法子,想不想听?” “什么法子?” “你先给我讲个故事,我再告诉你。”子叶口气一转,又讲起条件来,“我知道,你故事可多了,我正沉闷着呢。” “……好吧。” 青源努力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下太阳穴鼓起的青筋。 他终于明白,面对这树中小鬼,怕是要拿出哄孩子一样的耐心,还有童心才行了。 “你想听什么故事?” “对了,青源你会算卦是不是,你很懂术数嘛!那你就讲一个,有关天命因果,术数玄学的故事,怎么样。” “好,我想想……” 青源满口答应着,却趁机走过二楼外廊,到达哨关石桥另一端。 他目光顺着根须枝条,找到了源头。 这根须依旧是从旁侧的崖壁石缝中伸出的,末端粗壮有力,还隐隐分叉出许多枝条,通向其它地方。 从自家窗下的那一株树根,到哨所的这一根……纵深只怕有二百丈不止了。 这巨树的本体必是个庞然巨物,而如今眼前所见,连冰山一角都不算。 它的本尊到底在哪? 总不在大山之中吧? 青源想得入神,却听子叶又说道: “青源,你是想找母亲?还是说,想来找我?” 她显然看穿了青源的心思,却并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 “还从没有活人能找到我哩,也没有活人能听见我说话。” “要不干脆卜一卦吧,你不是会占卜来着?我不听故事了,我看你算卦吧。” “你若能算出我在哪,然后找到我……我,我以后就跟你走。” 第四十一章 占卜寻物 跟我走?我可不想你这种吵闹鬼一直跟在身上。 心里腹诽,但青源嘴上答应的好。 “成,既然有人发出挑战,那咱也却之不恭。” “就让咱起卦来看看,你和你的大树母亲,到底在什么地方……” 青源索性从腰间取下一枚吊坠。 那是由三枚铜钱绑串起来的小挂坠,仅用于起卦占卜,只需解下绳子,就能地起卦。 这不用纸笔书写,全凭心算的本事,要是丢到江湖坊间,跑不得也要被人赞成是“盲派大师”。 “小卦神,告诉我叶子在哪……” 口中念念有词着,青源不断抛出三枚铜钱。 “错了,是子叶!不是叶子!” 树根里的声音大叫着,让傀儡木箱一阵抖动,几乎要失去控制,从后背挣脱出来。 青源无视了她,继续心算着,同时脑海中却被勾起了不少前尘往事。 “占卜寻物……倒是好久没做这事了。” “若论起‘寻物’和‘射覆’,可是几千年以来占卜界长盛不衰的大难题,也是高手和业余之间的分界线。” “不论用何种手段,不管是不是蒙中的,只要一个人占卜取象的功夫,能让自己射覆和寻物的命中率到三成以上,就可以算作绝对的高手。” 在前世,不论是所谓的什么民间国学大湿,还是名校大学的混子教授……那群人里,九成九的人都过不了“射覆”和“寻物”这两道大关。 对外人胡扯了一堆听上去很酷的名词……可一旦陷入实战就捉襟见肘,命中率不达及格线,又只会事后嘴硬。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后世的术数被世人盖以污名吧。 “占卜嘛,倒也无须百发百中。” “能看出个过去信息,就算是点本事,而未来这东西,终究有变数……玄学嘛,本就是时灵时不灵。” “小叶子,你可别期待太多。” 青源说着,便反复抛了六次铜钱,得出一卦来—— 风水涣之坎为水。 参照着当下时令干支,青源又排出神煞六兽,青龙朱雀腾蛇勾陈白虎玄武…… 手掐十二地支,再算一遍旺衰。 “卦象复杂,确实不好难取象。” “不过玄武为暗,水旺则淹,取义江河湖泊……首先能断定的是,小叶子,你身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周围都是冷水,常年不见日月。” 说完这头两句段语,树根中便陷入一阵沉寂。 片刻后,她又再欢腾起来。 “厉害厉害!你……你再接着说?” “偏印属木,动而生,被你称作母亲的这颗大树确实对你不错,但它同样也成了束缚,让你无法从那里脱身,我说的可对?” “呃……” 子叶一下子不说话了。 “印化鬼而自生,坐暗地而处上六隐遁位……你周边还有不少像你一样的冤魂小鬼群聚在一起,都以这棵大树为依凭。” “具体位置应该是西南脚下,一处九阴污秽之地,入口是……” 青源还想继续往下断,却卡住了。 按照卦象描述,那一处地方应该有个隐蔽出口才是,只是那唯一入口的位置藏于“暗动爻”和伏神之中,取象难度极高。 他现在全靠心算,实在解读不出。 暗动加伏藏是个什么意思哦。 只是多想了一阵子,青源就觉得脑仁疼。 “胡说!你胡说八道!!!” 咔咔咔…… 身后木箱突然动弹起来,折叠展开—— 子叶声音由笑转怒,她发声的位置也从树根里,转移到了傀儡木箱之中。 她瞬间附体在了傀儡身上。 木偶从箱子化作人形,自行展开,从身后将青源拦腰抱入怀中,双手自腋下穿过,双腿也缠在他腰间。 青源猝不及防,被一把抱了个正着。 “无礼青源!不许污蔑老母亲。” “哪有什么……什么污秽之地。” “这里乃是下界的无垢净土,无数迷途浪子的安歇港湾……你,你是污蔑构陷!” 木偶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不断发泄着情绪。 它力道并不大,只是用木头脑袋不停磕在青源的后背后,与其说打架,倒是更像小孩撒泼耍赖。 “胡闹。” 青源起身站直了身体,也不惯着她,一把将替身傀儡甩了出去。 他单手张开五指,飞射出气丝,顷刻间便重获对木偶的控制权。 “臭小鬼,从我的傀儡身上下来。” 青源板起脸,拿出了训小孩的态度。 “我不!除非……你认错道歉。” “它本就是母亲的根须,不是你的傀儡,我就不下来,哼。” 附在木偶上的子叶并不松口,固执地挣扎着。 她挣扎的力道并不大,看来修为有限。 讽刺的是,因为之前制作的失误,青源把傀儡做成了女性的骨架比例,而且身形小一号。 它现在被小女鬼附体操纵,反而毫无违和感。 “那咱们各退一步,互相道歉如何?” 青源自知理亏,语气终于还是软下来。 心想这小孩子要哄,小鬼也要哄啊。 “我先来吧。小生不才,窃用了令堂的根须,十分对不住,你看怎样?” “好,该你了。” 说罢,青源便收起气丝,任由那女身木偶站在原地。 这便套路起来了。 “嗯……好吧,那我也不该先发脾气,毕竟是我缠着求你卜卦的。” 一番商量后,这小鬼倒也好说话,干干脆脆地解除了法力,木偶一下就散了架,哗啦一声躺倒在地上。 “那咱们这就算扯平了,你不许再胡闹。” 说罢,青源牵拉丝线,将木偶重新折叠成盒,重新背在身后。 哎,算卦这事就是这样,晦气。 客人接受不了坏消息,就常常觉得不满,无理取闹是常态……而某些“大湿”胡乱说一堆谄媚的好话,却往往能得不少赏银。 劣币驱逐良币,到最后被捧红的都是骗子大湿。 “行了行了,此番揭过,咱们继续之前的交易吧……” 青源重新抚摸老树根,如同在抚摸小孩头顶。 “小叶子,你之前说,是什么人想害我?又有什么能救命的法子?” 第四十二章 勾魂 一片灰色的混沌中,光芒闪动,杂声不断。 隐隐能听出二人的争吵。 “你一个星期没找我了。电话经常不接,衣服也没洗,饭也没做。”一个女声冷声质问道,“什么意思?” “提前跟你说好多次了,现在是最忙的时候……住在实验楼,哪能动不动你一个视频过来我就接啊。” “项目重要还是我重要?你爱不爱我?” 女声问出这句后,迎来片刻沉默。 “废话,当然项目重要。” “没这项目有你吗?我要没这光鲜的名头,没这加班熬夜得来的前途……你金枝玉叶的能看得上我?” “你——” 最后是摔门的声音。 咚! 那声音震彻天地,梦境轰然破碎。 不,那不是摔门声!! 呖!!! ……大地缓缓颤动。 青源猛地醒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顺手掏出了枕头下的刀。 “呼,呼……” 他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一阵耳鸣。 “我怎么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哨站主楼的二层卧房。 四周一片漆黑,房门却敞开着。 墙壁上还贴着一副不知名的神仙画像,下面供着三炷香,还亮起三点火星。如今那香火也正要烧尽,余下的是两短一长。 另有两个简单床铺,是领队张羽和堂弟青远河的。 为了安全,三人本是睡在不远的。 可现在,那两张草垫的床上空空荡荡,被子也被掀开了,并没有人。 人去哪了? 青源眉头一皱,便想从床上起身,却发现脖子正被什么东西缠着。 是自己的傀儡木偶。 记得睡前明明是把它收成箱子了……看来,那个叫叶子的小鬼还是乱动它了。 所幸的是,随身穿着的内甲并无损坏,傀儡背心处的虚外丹也完好无损。 “敕令:滤。” 青源开启了过滤功能,便解下傀儡,将它重新收成木盒,背在身后。 然后再披上外衣,提了刀就走出门去。 吧嗒,吧嗒。 迈过门槛,外廊空空荡荡,一人的脚步声清晰可辨,偶尔掺杂着蝙蝠扑扇翅膀的声音。 浓雾瘴气之下,可视距离不足十步远,唯有峡谷的风声依旧,将门柱上的灯笼吹得左摇右晃,光影恍惚。 而就在隔壁不远,本该锁了门窗的两间卧房,如今也都敞着门。 不对劲。 青源心中升起一丝警觉,便走过去看。 果不其然,另两间房内本该睡着的几人也统统不见了,床上空空如也。 除去自己房间的三人外,其余的九人都不见了。 不仅人不见了,而且这些人的随身护具,兵刃武器,甚至是武者最为重要,本该随身携带的真兵,此刻都一样丢在床边,没有带走。 “麻烦了。” “看来是哨站里出了问题。” 青源这般想着,便小心收敛了步子,运起“游影浮身”的身法,尽可能不出声响。 穿过外廊后,他没有选择石阶楼梯,而是借着轻功身法,从高墙直接跃下,跳入关内的小院。 院子中间,一个背立的人影在原地站立不动。 尽管对方还穿着短襟睡衣,手无寸铁,也没有回话,可青源还是从那瘦削体型上一眼认出了他。 “张领队,你在这做什么?” 青源边开口询问,一边小心接近。 他右手按刀柄,左手暗暗扣在傀儡木箱上,时刻做好对方暴起发难的应对准备…… 可直到完全贴近,张羽依旧毫无反应。 “喂?” 青源伸手一拍他后背,他便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噗。 如同死人一般。 青源便小心上去将他翻身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嘴唇也苍白无血。 看上去一副精元耗损,魂魄离体的模样。 探了探鼻息,还好,人还活着。 “这到底怎么回事?” 青源正疑惑间,便听得不远处一阵零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正过来?不,是一群人。 凭借灵敏的听觉,青源预判了对方的行进路线,便急忙踮脚走开,躲到一棵老树背后。 不消片刻,来者现身了。 那是一个又一个闭着眼游荡的人。他们个个都穿着贴身睡衣,并无武器护甲随身,看似毫无知觉,却又仿佛受了某种引导,一个跟着一个,缓缓有序前进。 看着就像梦游一般。 “入魔还是撞客了?怎么搞的?” 青源一时不能理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中只有自己幸免。 他仔细数了数这一排梦游的人,其中包括他熟悉的堂弟青远河,包括那两个扛盾牌的老板,一共是一,二,三,四…… 九个人没错,所有人都在里面。 不,不对! 最初的小队有十二人,除去失踪的胖子,领队校尉张羽,还有自己……的确剩余九人,但还有一个。 哨站里唯一的幸存者…… 孙三儿,不在其中。 “看来,这临渊城的将士里,倒是卧虎藏龙啊。” 青源双眼一眯,看着那渐渐走远的九人,心里迅速勾勒出几个假设情况。 “我本想先装作一切正常,让张羽配合,把可能的情况给钓出来的……” “谁曾想,结果却是他栽了……而我偏偏又不知为什么,也没着人家的道。” 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和他们一样? 如此想着,脚下的土地震动起来,山石滚滚崩落。 是深渊下有东西在动,并发出一声尖啸。 呖——!!!!! 那啸声高亢而尖锐,极其刺耳,仿佛钉子划破了瓷瓶,又像是蝙蝠叫声,直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尖啸自下方深渊出,贯透大地,击穿耳孔,直入神魂…… 青源下意识捂住耳朵,却依然得脑后风池穴传来一阵眩晕。 什么东西在叫?! 他极力定住心神,却觉得力不从心。 冗长的啸声带来耳鸣,紧接着便要带走他的理智…… 滴答。 一点落水声响起。 奇异的水滴声清晰可辨,自身后响起。 青源只觉得如饮甘露,整个人如同夏日饮冰,再度冷静下来。 “别怕,有我呢。” 微小的声音从身后人偶里冒了出来。 青源一听这熟悉的口气,便苦笑一声,有点哭笑不得。 木偶盒子再次自行打开了,并正用双臂搂住自己的脖子。 而就在自己藏身的这棵大树后,竟也有一小条根须,从石缝里钻出来。 这小鬼当真是无处不在? 我这新作的傀儡,还真变成这小鬼的“载具”了。 “想不到哟,竟是你个小鬼在处理。” “快快,青源,快跟上去。看,他们要走远了。” 不用叶子提醒,青源也注意到了。 自从刚刚那震动天地的尖啸过后,梦游的人群就仿佛重新有了方向,而原本躺地上不动的张羽,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加入其中。 失魂的人群顺着关内小路,向崖边一角走去。 第四十三章 祭骨 哨站门关西出一里地,跨过一道小斜坡,便能看见一片凹陷盆地,其中以沼泽填充。 沼泽白雾茫茫,红树遍布,叫人难辨南北东西。 假如穿过根须芜杂的红树林,淌过半人深的沼泽,从最浅的一条“暗道”深入,便会发那沼泽的颜色从棕黑渐渐变成殷红。 沼泽的中心摆着一座巨物。 它乍看像个巨型的漏风帐篷,又像是异族风格的祭天坛。 森白的道路自沼泽下凸起,连接着一节又一节的长砖……几根两层楼高的尖刺向内弯曲,撑起遮布…… 这建筑似是由不明巨兽的遗骨制成。 中间道路是脊椎骨,四周祭柱是其肋骨……而道路末端的祭天坛,正是如龙似蛇的巨兽头骨。 倘若青源在这里,便能用阴瞳看到,这巨兽遗骨上遍布着古朴繁复的蝌蚪文,与他之前得到的那一节人魔咒骨上的文字师出同源。 它是尸骨,亦是传承。 而此刻,在这座历史悠久的祭台末端,血迹斑斑的祭台前,有两人早已等候在此。 其中一人背立于祭台前,另一人跪在其身后。 “刘大人,您瞧,事都办妥了,这次绝不会再出意外。” “今夜有大圣号令,斩风以下谁敢不从?再加上鬼瘴林本就有的瘴气作用,现在那些人牲早被咱勾了魂魄,现在可听话得很呢。” “只需再等片刻,他们便会排队送上门了。” 祭台前不远,孙三正乖乖跪在地上。 他正对身前的大人三叩九拜,谄媚连连,赔笑不止。 “你倒确实还有点用,孙三。” 正说话的“刘大人”转过头,又展露出一张熟悉面孔。 他身材宽胖,一脸横肉。 此人赫然就是昨日在下界行动中,那“意外失踪”的刘胖子。 其因体重原因无法乘坐飞鸟,便早早就找到了借口脱离队伍,游而不击……事后再假借失踪,跟随队伍左右,方便搞些小动作。 而如今,此人出现在这里,身体却早已非人类模样。 其脖颈以下,乃至袖口裤脚,四肢都不似人类手足,而是化作树木根须状。 其下身的根须,甚至从祭台边缘直接蔓延到了沼泽之中,与大地相连。 “刘大人,您看,我这脸……今后这模样,可不好再给您做事啊。” 孙三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脸和脖子,各处都有“破相”的地方。 其从脸颊到锁骨,有多处溃烂,内里血肉蠕动,却并不流血……看上去实在令人倒胃口。 这些溃烂处,正是起初被张羽泼了烧酒的地方。 “呵,你就这点出息?” 刘大人听他这番恳求,只是冷哼一声。 “不过是掺了点朱砂和鸡血的烧酒,给你烫出了点皮外伤,就吓得你魂不守舍了?”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 面对胖子的训斥,孙三只是连连点头,不敢有丝毫不满。 “行了,孙三。” “不过是些小小的皮外伤,以你现在的身体,再过几日便能自行修复,怕什么。” 刘大人抬手一挥,又背过身去,也不再理会。 他只在祭台上,抄起几样诸如木碗,蜡烛,人耳之类的物什,开始摆弄科仪。 “既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了,岂能贪生怕死,畏首畏尾?” “瞧吧,人牲就要到了。” “得道升仙的机缘,就在眼前。” 说话时,胖子又抬手向沼泽远处遥遥一指。 只见树林深处,几个不起眼的小小人影正排成一列,向沼泽深处进发,脚步蹒跚而有序…… 可二人并不知道,那群人中的最后一个,正是青源。 …… …… “十二月,长流水……?” 青源现在心情非常复杂。 眼前这片雾霭之中的沼泽景象,他自是熟悉得不得了。 在哪里,在梦里见过你? 还就真是在梦里见过。 记忆中还残存着些许印象,自己是前些日子,在梦中来过这片沼泽。 枯木,沼泽,迷雾重重。 那时候,梦中女人的歌声还在叫着他的名……十二月,长流水。 “万万没想到,今天倒是亲自来了。” “梦中的场景竟会化为真实……” “到底也是一份孽缘呢。” 青源也学着身前的那些人,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僵尸步伐”,一步一踉跄地跟在队伍后面。 在几番试探之后,他倒是已经确定,这一路上并没有人暗中监视,甚至没有任何其它的干涉手段。 布置这一切手段的人似乎极为自信,以至于没安排任何后手。 对方仅凭着关卡内的招魂阵法,加上深渊下的一声尖啸,就打算坐等鱼儿们排队上钩了。 “还真够狂的。” “那就让洒家来会会他,看看是哪路神仙。” 青源一边跟着队伍走,一边思忖着对策。 他一路小动作不断,不时将几颗霹雳弹黏在路过的红树根须上,偶尔还浇上一些火油,做好“打boss”的布置。 而为了让自己隐蔽更好,顺带让小鬼叶子也出力帮忙,他还干脆把傀儡木箱也放到了另一个地方,根本没带在身上。 如此一番操作,自然是冒了大风险的。 事实上,若是稳妥点操作,完全可以把这些失了神志的队友都捆起来,绑死在哨站内,保证他们安全。 然后只放出一个人做“带路人”,自己再顺藤摸瓜就是了。 可思前想后,青源却觉得留在哨关根本无人看护,也未必安全,而幕后主使一见人数不对自然也会起疑…… 而现在要拖家带口的返回临渊城也很难,返程路上说不定早有埋伏。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不如主动出击。 更何况,既然敌人始终选择暗中下手,就说明对方并没有碾压的能力……最起码,应该没有斩水境以上的能力。 那索性要赌,不如赌到底,彻底玩个大的。 作死青年的思路一向如此。 小事求稳,大事靠博。 “哟,看来那两位就是正主了?” 走着走着,青源淌过沼泽,渐渐看清了不远处那兽骨祭台,还有上面一跪一站的两个人。 他迅速闭上眼,伪装成失魂人中的一员,压低了呼吸,悄悄接近了过去。 “来吧,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你要战,那便战。” “你算计爷,爷偷袭你……咱今日就来比一比,看看谁特娘的更卑鄙。” 第四十四章 命定缘法 叮~叮~ 金属声回音袅袅。 胖子手持一只雕花银钵,用手指不断敲击,使之发出清音。 从青源的视角看,只见那银钵瓶口处有丝缕青烟逸出……那烟气升腾中,隐隐能看到扭曲的人脸,皆是熟悉的模样。 那分明是队中几人被勾走的分魂灵魄。 姓刘的胖子每敲一下,瓶口就又飘出一只残魂。 一连七次,鬼出七只。 阴鬼纷纷出瓶后,便在祭台周边环绕飞舞,不时发出阵阵窃语,又或是迷茫呢喃,最终落在祭台周边,漂浮不动。 梦游的几人受其引导,便向祭台鱼贯而入。 他们淌过污泥,走上巨脊椎骨的路途,向那兽骨头部的祭天坛走去。 “魂兮归位,贵客上座~” “岁在癸巳,正祭当行~” “列座九上,请君莅临~” 胖子口诵口决,又一番左摇右晃,仿佛在跳大神。 只是他双足早已化为树木根须,扎根于泥沼,因此倒有些行动不便,无法移动了。 而那跪坐不起,脸庞糜烂的孙三,则跪伏在一旁打下手,不时把木碗中的红色液体涂抹到各处,绘写着某些图案。 看上去,应是某种招鬼请神的仪式。 呵,既是在深渊下举办,又要拿人牲做献祭的仪式,请的也必然不是什么正神善神就是了。 青源偷偷睁眼看了看,确认自己没被发现,便开始活动手脚。 既是有备而来,怎可能不偷袭? 他将早已备好的符咒掐在掌心,又悄悄将一把藏在衬衣里的盘蛇刀拔了出来。 在刀上沾了几滴自己的精血,熟练地画上图腾,给长蛇添上角和腿…… “嘿,叫你跳大神……呆会儿直接上青蛟焰,烧死你们两个二五仔。” 青源心里算盘打得正响,却并未注意到,脚下已然有变故发生。 只见那盘蛇刀上,原本用于画符的血液,有几滴已顺着刀刃滚落,滴在那巨兽骨骼上……所过之处,便有蝌蚪文浮现。 只是,青源目前未开阴瞳,自然也没注意那些文字。 他只自顾自地悄悄布置手法,又取出小瓶,口含一口雄黄烈酒,等待时机的到来。 “列座九上,请君莅临~” “魔君,请!” 当胖子正唱到这一句时,脚下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啸。 呖!!! 两人对此只是微微皱眉,而那一排失魂人则是又摇头晃脑,又有分魂离体。 胖子又转头向那孙三使了个眼色。 按那邪法口诀,是要九个祭品。 而十一人队,人数反倒多了两个。 于是,孙三便走到这队人,左右挑挑拣拣,打算排除掉两个。 看他那猥琐表情,仿佛是去农市选鸡鸭一样,要尽可能选尽量气血旺盛的年轻人,排除最老最弱的…… 结果这一选,选着选着,终于还是选到了青源头上。 他眼见青源脸色正常,并不苍白,一看就不对劲,正疑惑间,就只觉得胸前一凉,整个人的力气迅速消失。 一把长刀已经没入胸口。 “唔……你……” 孙三终究还是没说出这最后一句遗言来。 他的世界就此陷入黑暗。 “捏麻麻的,本来还想再耐心等一会儿来着。”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这戏……我就不演了!” 青源将他一脚踹翻在沼泽中,刀也顺势拔出来。 刚刚开口说话的功夫,倒是一不小心,把嘴里那口酒咽下去了,烧喉入肚。 他杀心一起,面上便凶相毕露。 手中长刀上渐燃起苍碧色的青蛟焰,将沾着的些许血污尽数蒸发……原本在跳大神的胖子察觉不对,一回首,却正瞧见这一幕。 少年双手举刀,一记力劈华山—— “好胆!” 刘胖子侧身避过这一击,却让青源把那祭台案子给劈成了两截。 青蛟焰迅速蔓延四周,将他的一切布置统统毁坏。 这叫人如何不怒? 胖子扭身挥手,臂膀骤然伸长一大截,化作带刺的树干,青源一个下腰铁板桥避过,一个回合的交手就此走过。 “想不到,你竟是个树妖。” 青源眉头一动,从这胖子身上嗅到了一丝妖气。 “有两下子……小子。” “本以为又是个姓青的窝囊小辈,想不到却是个人才。” “明明才摸到斩铁的门槛,就有如此胆识……虽不知你为何能保持魂魄不失,可既然有脱身的机会,不但不跑,反而敢闯入老夫的主场。” “只可惜,这都是自寻死路。” 刘胖子只立在原地,脚步不动。 他面庞青筋鼓起,仿佛暗中用力……于是,就听脚下泥沼一阵震颤。 轰…… 整个沼泽沸腾了。 之前路过走过都不曾惊动的树林,此刻纷纷挪动枝干,仿佛活了过来。 尽管它们似乎姿态笨拙,身形缓慢,却规模庞大,绝非一人能力敌。 只是,青源对此也早有准备。 他抬手伸出一道气丝,向不远处牵拉,引动某个小陷阱机关。 砰!砰!砰! 一连串的爆炸,让树林燃起丛丛烈火。 是他事先丢下的霹雳弹和火油,派上了用场。 “……混账!” 刘胖子猛地一皱眉,仿佛受了什么反噬,身体一阵摇晃,险些栽倒。 青源哪里肯放过机会,便起身提刀又冲上去,同时向远处伸手一招。 唰! 沼泽之下,又有一物跃出水面。 正是青源的新作傀儡。 就在刚刚的时间里,这木偶早已在子叶小鬼的操纵下,暗暗行动。 它一直潜在这泥沼之下,从泥泞中悄然行走,绕道跑到了这祭台背面……等的就是现在,这出其不意的一击。 青源右手挥刀斩出,左手掷出丝线牵拉木偶。 木偶双臂齐出,掌心暗藏的大铁钳折叠打开,从胖子身后发难。 双身一体,两面夹攻! 危机当头,刘胖子终于起身。 他抬臂高举,奋力一挣,浑身衣衫寸寸爆裂。 咯咯咯…… 骨节错位般的声音,伴随着周身树皮般的外壳崩落…… 那胖子身形骤然拔高!!! 一丈,两丈,三丈…… 青源瞪大了眼睛。 只是这一刹那的功夫,从他挥刀出击开始,刀落到人身上时,对方却早已成了一颗巨大红树。 盘蛇刀只在树干上留下一道印痕,反震之力让青源虎口崩裂红肿,险些没握住刀柄。 好一颗大树,我砍个屁哟。 没错。 手中这区区凡铁刀具,对这等巨妖根本是刮痧。 就算是青蛟焰,也只是专杀阴鬼、魔物的东西……可谁又能提前想到,布置这一切阴谋的幕后人,竟根本不是什么魔族,而是一只树妖? 咚!!! 只听一声闷响。 青源和木偶双双被击飞,直出了几丈远。 那木偶只是跌入沼泽,反而还好。 可青源的落点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后背正砸在那巨兽遗骨的一根肋骨上,直接被砸出内伤。 青源当即嗓子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你他娘的……” 正挣扎着要起身爬起,青源却突然一呆。 由于刚刚嘴里一口烈酒下肚,如今这阴瞳倒是被迫开启了。 只见自己呕血喷洒之处,巨大脊椎骨上,点点青蛟焰随血液燃起。 那巨骨之上,正渐渐浮现如无数纹路图案,从一点蔓延到整根,再到整个兽骨……它们如爬虫一般缓缓流动,最终化作魔族的蝌蚪文。 整个白骨祭台正开始微微颤动。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感应到这些变化,那树妖形态的胖子也不再关注青源,反而神色激动起来。 他显然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请神仪式见效了。 恰是此刻,一阵缥缈的歌声由远而近,可唯独只有青源能听到…… “十二月,长流水……” “身传正法,仙缘永得。” 非阴瞳之目不可见。 非通灵之耳不可闻。 第四十五章 牵丝戏 熟悉的唱戏腔,纤细的白影子。 如今青源终于是在近距离,看清了这传功女鬼的真面目—— 她是一具傀儡。 这样说有些奇怪……毕竟,鬼魂并无实体。 可傀儡人偶这种木雕泥塑的死物,本不该有灵智魂魄,又怎会形成幽灵鬼魂? 她究竟是被这祭台的变故吸引来的,还是说……这片沼泽本就在她的游荡路线上?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事实终究摆在面前。 “十二月,长流水……” “道阻步蹇,归期将至。” 白衣女鬼口唇不动,却发出了声音。 那面孔森白如纸,五官僵硬,双目无神,像是个还未雕刻完成,只有模糊形状的陶瓷面具。 一旦换成近距离看,她的一切唱词和舞姿就再无美感,反而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诡谲。 可青源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他的身体动不了了。 自从方才,血液激活了白骨祭台后,那传功女鬼就不再游荡,停在了这里。 她仿佛找到了充电插座一般,直接悬在了祭台中心,汲取着整座巨骨残余的法力,使上面的魔文流转不停。 几根气丝从她四肢各处射出,刺入青源身体各处,将他定在了空中,悬浮不动。 “哈哈哈!!!” 见此状,脖子以下尽数化作巨树的胖子便开口大笑。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魔君享用!” 如今青源这被捆缚的模样,显然让他认为……自己的请神仪式成功了。 他看不见那白衣女鬼,自然以为是某个无形天魔已然降临。 而这位大人如今正在“享用人牲”。 想到此处,胖子面上不禁涌起一阵潮红,整个人激动难耐。 筹谋多年的计划,总算有了眉目。 须知,从许多年前起,胖子就凭借着树妖的先天禀赋,以自身的根须触角,发觉了这片沼泽深处下的秘密…… 在泥沼中心,埋藏着一具天魔遗骨打造的祭台,许久不见天日。 像这类祭天坛的作用,通常只有一种—— 那便是召唤天兵。 天兵,乃上天铸造的兵器。 于大道共鸣之处,备好天材地宝和五牲祭品,使大道法则自然塑形,铸造而成的兵器,便唤做“天兵”。 天兵本身的威力各有差异……但其中蕴含的传承,必是无上大道。 而魔道的天兵与寻常兵器不同,要求也有差异。 其必须召唤一道实力足够的无形天魔,再用血食人牲祭祀,让它吃饱喝足后,再用天坛封入兵器,如此成形。 胖子心知这地方绝不能让人察觉。 否则自己这点未过三斩的实力,一旦被头顶的守御青家注意到,只会是灭顶之灾。 于是,他韬光养晦,小心翼翼,甚至不惜分株化身出这个姓刘的假身份,与泥沼中的红树丛合为一体,乃至独木成林…… 在花费了半年时间后,他终于以树群根须之力,缓缓将这座天魔遗骨造成的祭坛,硬生生从沼泽下抬了起来。 再付出些许代价,求得深渊下一位“大圣”发声相助,勾魂控灵,以人牲献祭…… 失败几次之后,如今终于拨云见日,见到了一丝曙光。 而眼下,这无形无相,凡人无法察觉的白衣女鬼,倒是非常符合他对“无形无相天魔”的想象了。 只要用几个祭品喂饱了她,自己便能得一天兵传承,从此由妖转入魔道,岂不美哉? “哈哈哈哈……” 想到妙处,胖子不禁开怀大笑,却没注意到到,那悬浮在空中的青源,已经手舞足蹈起来。 青源现在是身不由己。 几根气丝正刺入他体内的各大要穴,将他与那白衣女鬼连接在一起。 头顶百会穴,手腕内关穴,心口紫宫穴,股骨环跳穴,脚踝太溪穴…… 女鬼伸展手臂,青源便也伸展手臂;女鬼屈膝撑地,青源便也屈膝撑地;女鬼举头望月,青源也跟着照做…… 牵丝引线,珠联璧合。 两人似是演练武学,又像是排练一曲舞蹈,一场独属二人的木偶戏。 不知何时起,原本落入沼泽中的自制傀儡,也悬浮至半空,与白衣女鬼的身形重合…… 没错了。 这新作傀儡本就因为不小心,用了女性骨架的形制,倒还真与这白衣女鬼完全合拍。 青源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跟着她们做出各式各样的奇异姿态,体内的那缕寒气顺着经络穿行,引导着气脉运转。 同时,无数信息也灌输入脑海,将体内八道符箓的位置逐一填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是机缘,那就好好接受。” 青源索性不再试图抵抗,坦然接受…… 眼观鼻,鼻观心。 他渐渐入神,体内气血随之运转。 “第一篇,引气操丝;将真元炼化压缩为细丝,以秘法隐遁其形,仿佛蜘蛛垂丝。” “第二篇,游影浮身;身法如蜉蝣,受丝线操纵牵引,与影子并行……” “第三篇,穿针引脉;需将心法逆运倒转,反求诸己,以此窥探人体经络脏腑之玄奥,承前启后……” “第四篇,双身一体……” “第五篇,控尸启灵……” “第六篇,血肉再造……” 白衣女鬼的身形逐渐虚化,声音也愈发缥缈,空中似有无数声音与她合唱。 四周的黑暗深处,渐渐浮现出许多身姿缥缈的人形……它们徘徊于白雾中,纷至沓来,或站或坐,偶有听不清的窃窃私语。 其中有个蹲坐痴看的小女孩身影,正是子叶。 无数鬼灵观看着青源和木偶的二人表演,如同皮影戏的忠实看客,只是并不欢呼鼓掌。 「千脉成一线,缠丝手儿牵。」 「蜉蝣水见影,傀儡欲升仙。」 「启灵唤真意,血魂气相连。」 「生从死中来,无心亦无念。」 青源揣摩着心法,与木偶举手投足逐渐一致……他沉醉其中,如一片随风飞舞的落叶。 直至歌声渐熄,幻象褪去…… 啪哒。 青源和傀儡一齐从空中落下。 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如梦初醒……浑身清冷凉爽,几处伤势都已痊愈,丹田处一阵瘙痒。 白骨祭台上,那无数蝌蚪魔文尽数消失,仿佛失去了力量。而那白衣女鬼也早已不见,彻底消散于了天地间。 女鬼原本悬浮的位置上,如今只有自己制作的那只傀儡木偶。 那木偶模样大变,原本苍白的木质变得黢黑……渡入法力一探,只见其内部有种种秘文镌刻,书写着《唤魂驭灵真经》的要诀。 它俨然已经从一个凡物,变成了真兵。 “难道……” 青源急忙检查了一番,运气调息。 果然,他感到一股冥冥中的纽带,将自己丹田的气海穴,与傀儡木偶相连。 而自己气脉活泼,肌骨松弛,显然是刚刚突破的样子。 三斩境,对应的是下元兵——“真兵”,其容纳的穴窍正是丹田气海。 “我突破三斩境了!?” “而且……这人偶强行霸占了我的真兵穴窍?” 亲手制作的木偶,经过这一番变化,就这样变成了真兵? 还没等青源缓过神来,就听不远处一阵怒吼—— “你做了什么!??” 化作巨树的胖子终于意识到,一切并未如自己所想。 这天魔遗骨的力量非但没有召来无形天魔,凝练神兵……反而被不知名的阴鬼所用,倒给这混小子做了嫁衣? 我不能接受! 第四十六章 心法逆练 “我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 “只是有人送我一份大礼,我勉为其难地收下罢了。” 青源一脸贱贱的笑着。 其实心里颇有遗憾,可惜了那传功的白衣女鬼……倘若她灵智尚存,也许有很多事都可以直接询问。 只可惜,人已不再。 这位人鬼殊途的便宜师父,实在是帮了大忙。 她这次不光传功讲道,让自己突破了斩铁境,甚至还借着此地的祭台布置,将完整的傀儡术法门录入木偶中,将其“升格”成了真兵。 如此一来,攻守之势异也。 咚! 巨大的胖子树妖率先发难。 他挥动臂膀,在泥沼中溅起一阵波纹…… 而青源以灵敏的身姿避开。 不,准确来讲,他并不是避开……而是,被牵引走了。 三根气丝已不知不觉附着在巨树的一只手臂上,牵引着青源移动。 一旦突破斩铁境,青源的反应和速度自然上升了些许,姿态也终于自信起来,彻底由守转攻。 他左手牵着傀儡,一边高速移动,一边穷极目力,寻找着巨树妖的破绽。 就在刚刚,他身体麻痹,被白衣女操纵时,倒是顺带领悟了一个诀窍—— 这“游影浮身”还有一种用法。 那便是逆练。 就比如这傀儡术的身法,若是正面使用,便是人若傀儡木偶,行尸走肉一般,步伐漫不经心,似醉未醉,借力省力。 可一旦逆练心法,则是反将自身视为傀儡,天地万物为操纵者……让浑身肌肉放松,全凭一口内气调遣,用气丝牵拉身体,替代筋骨肌肉发力。 而这便是青源现在的模样。 一片沼泽中,不断有活化的红树拔地而起,或射出木刺,或以肉身向青源发动攻击。 而青源却并不躲闪,仅仅是借着几根气丝挂在树妖身上,如泥鳅一般左右钻空子,甚至还能有空牵着傀儡一起作战…… 实在省时省力,灵活诡谲。 嘭!嘭!嘭! 木偶胸前的暗门机关打开,发出三枚霹雳弹,正落在树妖身上。 一阵火光闪过,些许树皮崩落。 树妖双手抱成锤形,向下一砸—— 落了个空。 “不行,虽然理论上草木弱火,可在如此湿润的环境里,没有火油和引火物……根本无法点燃这样粗厚的巨木。” 青源心里默默盘算,右手抄起三柄雪燕飞刀。 “可真委屈你了,雪燕飞刀。” “明明是你先来的,结果却成了备胎,没能成为我的真兵……” “起。” 随着青源低喝一声,空中悬浮的十二把飞刀逐渐分散展开,如同鸟儿舒展的羽翼。它们迅速首尾相接,如一条长蛇般,开始绕着青源体外游动。 它们衔接在一起,在青源身旁浮现着一道道法决招式的虚幻文字,与他体内的气脉渐渐共鸣起来。 作为“异途”类的真兵,雪燕飞刀的法门比一般的真兵更复杂。 普通真兵,除非是成对的双剑双刀之流,否则大多整体炼成一块,内部镌刻的咒文也是一体的。但“异途”类的真兵造型稀奇古怪,因此经常分离。 比如这套雪燕飞刀,内部竟将咒文分成了十二份,和每把飞刀绑定在一起,随着不同组合,又有变化。 “第一式是之前的‘乳燕啼鸣’,走手臂肺经发力……” “之前的‘逆羽倒刺’原来还能用来借力格挡?” “这必杀技‘百鸟归巢’要消耗这么多内气?如果不突破,我怕是有生之年都用不出来。” “这就是所谓古兵吗?武技风格确实有些复古。” …… 随着真兵内的武技被逐一解读出来,青源眼前浮现的字迹和图画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一面浮雕般的文字墙。 他闭着双眼,并未去阅读那文字,而是用真元感知。 四周飞旋的刀刃渐渐归拢,隐隐发出破空声,仿佛在蓄力待发,要刺破什么东西一般。 青源有些明悟: “所谓斩铁……本质是代表武者的真元质量和强度?” “当真元足够丰沛,与元兵的切合度也够高时,将之灌入元兵,让二者配合共鸣,其利断金!此是谓斩铁!” 在青源荡过半空时,他便已瞄准位置,抬手连发三击。 哚! 第一把刀预判的是那树干中,胖子的人头。 但不出意外,只听一声凿木之音,飞刀被其手臂挡下,直彻底没入其中。 咻! 第二把飞刀带起烈烈风声,它飞向旁侧,封住了树妖可能的走向…… 与此同时,最后一柄飞刀已至。 它瞄准的不再是树妖的人类首级,而是在他脑袋不远处,一只小小的枝干手臂中,手持的银钵法器。 砰!!! 确如青源所料。 那容纳残魂的法器不算结实。 雪燕飞刀只是一击,便将这银钵的瓶肚打出一个孔洞,其上镂刻的花纹咒符原本还闪着微光,这下是熄灭了。 “你——” 现出原形的胖子显然思维有些迟钝。 他到现在才明白青源的意图,可为时已晚。 随着引魂法器受损,原本回荡在附近的残魂纷纷自主返回躯壳,不再受勾魂术的影响…… 其余的小队十人,纷纷睁眼醒来。 既然独自难以破局,那不如拉上众人一起跑路。 这小算盘也是打明白了。 青源停下脚步,转头向众人招手大喊—— “诸位,快清醒起来。” “都看清状况了吗?看明白了那就跑!!!” “向那边!” 说罢,他暗自收起傀儡,将其化作木箱背在身后。 不管那些还穿着睡衣,如梦初醒的同伴们是否理解,只是带头指了指沼泽的最浅的一条小路。 沼泽里处处寸步难行,唯有一条较浅的暗道,其余的地方都能没到人脖子。 而青源指出的便是那条路。 那胖子自从显化真身后,树妖的本尊性质就决定了他必然只擅长“扎根”和“生长”,在行动上颇有不便。 因此,既然难以除掉,那带着队友跑路就行。 它倒是有心回头追赶,可无奈被青源早早算计,事先就牵扯出了白骨祭台的附近,一时是追不过去了。 “看来咱们是中了小人圈套……多亏了小源公子破局啊。” 人群中,第一个辨清情况的,便是经验老到的校尉张羽。 他察觉不对,便当即行功吐纳,面色一狠,从腹中呕出一口淤血来。 这是在逼出体内积毒。 就在青源智斗树妖的这会儿功夫里,被勾了魂的众人早已在毒瘴中呆了一个时辰有余,早已毒质入体。 譬如青远河这样修为低微,年幼体弱的,就算三魂七魄归位,在这瘴气的作用下,也早就失了神志,说话也迷迷糊糊的。 “张领队,现在这是……” “别磨蹭了二少爷,快跟我走。” “赵骞,李志,都醒醒!” 尽管手无寸铁,可张羽依旧挡在最前面。 只是左右环视一圈,张羽便大致认出了周边环境,猜到了眼下所在地。 他急忙拉着青远河,直奔沼泽出口。 事急从权,当然是保住姓青的内姓少爷为主……而后面的其它的人,便各凭本事,自生自灭吧。 队伍松松散散,路子也摇摇晃晃。 死里逃生的十人彼此拉拉扯扯,躲避着一个个活化的红树妖,向远处逃去。 而另一头,青源早已背起傀儡木箱,运起轻身功法,在沼泽的浮木上一阵蜻蜓点水。 他不时抛出飞刀吸引着树妖注意,同时又走向另一条支路。 “诸位!稍后老地方会和!” “好!” 如此这般,巨树妖追打了半路,终究是被拉开了距离,只能无能狂怒地捶地一番,最终目送众人远去。 第四十七章 镜中人 翌日正午,临渊城东府厢房内。 何月婵坐在一面铜镜前,慢悠悠地梳头。 她假意梳妆打扮,实则用眼角余光扫过四周,反复确认,是否有人监视。 “师尊,救我……”她对着镜子恳求。 “我救你几次了?”镜中人却反问。 丹凤眼,朱红唇。 那镜中人并非是何月婵的倒影,而是个黑纱遮面,头戴弯月形发钗的绝美女子。 魔修龙颖。 她始终是那副临危不乱宠辱不惊的样子,仿佛对一切都冷淡疏离。 见到龙颖这副表情,这何月婵咬着嘴唇,愈发不安。 “弟子如今困在这临渊城,四处都有人看守,实在没有出路了……” 自从被接入临渊城以来,她虽衣食无忧,但却失去了自由。 尽管表面上来去自如,但不论走到哪,始终会有青家的兵士以“保护”为由紧随其后,她根本走不掉。 而近日,青明城又联系到了她一位经商的舅舅,已经来见她了……人现在就在另一间客房的正厅里等着。 这样,她于情于理,都更没有理由告辞离开了。 虽然她家里原本和这位舅舅本就关系很生疏,但不管怎样,对方仍旧算是她的长辈,能替她做主很多事。 一旦有了长辈号令,从此再无自由。 “小婵,你信天命吗。”龙颖突然问道。 何月婵想了想,却只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龙颖仿佛陷入回忆,回味道,“许多事确实有机缘定数,可终究事在人为。人若是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那老天便会替你把握,这就是天命。” “你本身天赋异禀,又有先天功体,不论是走魔佛道哪一条路,都本是良材美玉。” “为师早就劝你入我藏龙教……你犹豫着不肯答应,还要戴上那叠云手镯,一直暗中防备着。” “后来被魔念夺舍时,偏偏性子软弱,经不起它诱骗乞怜,险些被夺舍身躯……还是为师救下的你。” “逃难路上,原本你有机会走掉,主动和那阴瞳小子告别,去另寻一条出路,自食其力……可你偏偏畏首畏尾,又不敢开口。” “这下可好,青家人盯上你了,你现在等于身陷囹圄,无数人盯着你,你现在就算想通了要修魔也修不得,想逃也逃不了。” “如今这情形,都是你自己下的一手好棋。” 一席话毫不留情,连番打击,听得何月婵面色惨白。 她也明白,自己本该有无数条路能走…… 可是,女儿家心思作祟,让她每到抉择关头总是下意识退缩,选了一条保守却没有希望的路,最终被青家人逮住了。 不论是远走高飞,跟随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修魔;又或是从一开始就投奔远亲,逃去其它路途,这些都是办法。 可她偏偏没了选择的勇气。 何月婵心里明白,自己终究是贪恋过去那不谙世事的好日子。舍不下荣华富贵,怕了粗茶淡饭油盐酱醋,并不敢独自勇闯未知。 “明白了……是弟子咎由自取。” 何月婵低头,泫然若泣。 她又想了片刻,最终擦了擦眼角,似乎下定决心:“师父,你的事……我还是也帮帮忙吧。等您出城的时候,能否带我一起走……” “好。” “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出点力。” 龙颖轻轻点头,面上终于出现一丝欣慰。 身入魔道,她的寿命远长于普通人,自然也明白,一个富贵良家的女儿,要决心投入魔道,总是需要更大勇气。 “等黑雨暂歇后,原本戒严的巡逻守备会暂时松弛。” “再过些日子,会有些南方来的客人到临渊城访友,青家人必会宴请宾客。” “与猎魔相关的擂台演武,是青家的传统项目,必会在断脊崖边的演武场举办……他们想必也会带上你。” “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暂且答应下来,稳住他们。” “届时,你便找个由头出去,想办法绕过蟒角峰的几处封界……尽量让我接近七宿星锁狱。” “我这具身体不过是投影化身,能发挥的实力十不存一,但事后带你闯出去还是不难的。” 听了这番后,何月婵点点头。 “一切听从师尊安排。” …… …… 一番梳洗后,何月婵走出厢房。 简单素约的民女装扮,反显得她亭亭玉立,我见犹怜。 院子内,侍女端着一盘茶水路过,正巧看见她出门。 “何小姐,你是去见刘员外?随我走吧。” “不必,交给我,我过送去就好。” 她说着便挤出微笑,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再端着它走过一段小路,从进正厅。 一跨过门槛,何月婵就看见一个身着锦缎的“肉山”半躺在客厅的副座上。 那是何月婵的舅舅,刘鹏。 他正和主座上的青明城有说有笑。 “刘员外,你看谁来了?”见何月婵进门,青明城便笑道。 “哎,小婵?都长这么大啦?” 刘鹏一见何月婵,便从座位上起身,凑近了看,越看越满意。 “变成大姑娘了啊……是个美人了。不错不错,像你娘……确实像啊。” 何月婵有些羞赧,也并不说话。 从小到大,她很少见过这位舅舅,如今患难相见,虽说重聚难得,可总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舅舅,青长老,请用茶。” 何月婵举止恭谦,低着头替两人倒茶,又逐一奉上。 “嗯,不错。” 青明城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他很享受这种被人尊敬的感觉,因此看这丫头也是越来越顺眼。 于是,他喝了几口茶水,便转头看向刘鹏。 “刘员外,我刚才说的那事,你觉得如何?” “啊,这……”刘鹏抽出手巾,擦了擦额头汗水,“容我先跟她讲讲。” 他转过头,看着何月婵,尴尬地笑了笑。 “是这样的,小婵……” “青长老有一义子,名为青源,你是认识的。” “此子今年刚满十六周岁,风华正茂,只比你小上半岁……正与你般配。” “而你前阵子,你在江梨镇遇险,也正是被他所救……可见你二人还颇有缘分。” “如今青长老看你孤苦无依,也考虑到青源公子的婚事……于是希望你能与青源凑成一对,先定下婚约,日后再两两结合……” “你看,如何?” 讲完这些话,刘鹏回过头,看了一眼青明城的脸色。 确认对方没有不满后,他才擦了擦汗,松了口气。 而何月婵是直接呆住了。 “舅舅……要给我安排亲事?” 她不禁攥紧了衣角,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虽然她对青源有些许好感,但还远没到谈婚论嫁的一步。 更何况,自己刚刚父母双亡,尚未安顿下来,很多事还需从长计议……有人仓促提及婚事,总让她觉得并非好意。 “刘员外,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何月婵父母离世,那这婚事,你替她做主就行了,还问她做什么。” 青明城喝着茶水,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把。 他打量着何月婵的模样,轻叹了口气。 可惜了。 对于青家这种刻板的传统家庭而言,像何月婵这样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是最讨喜的儿媳类型。 要不是有“正家血脉不外传”的规矩,青明城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给长子青远山说这门亲事。 何月婵倘若家门未破,依然是知府家的大小姐,也许还能勉强高攀一下青家。 但可惜,没有如果。 如今她家破人亡,还身藏魔道修为……长房长子的亲事无法随便操办,也就青源这个明面上的“义子”还算合适。 况且假如自己的计划顺利,她和青源自会从此消失。 到时候,宋芸母子想争家产的问题解决了,青源和那朱家小丫头的私情也自然断了,一石二鸟。 等朱家的人来造访,还可以跟他们提一嘴亲事,说不定能把远山和那朱家圣子配上一对儿,门当户对。 届时,青朱两个守御家再联姻,自己也连续立下大功…… “大业可成,大业可成啊。” 青明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手中的玉核桃盘地更顺了。 第四十八章 又是你? “小婵,这门亲事你看……” 刘鹏见何月婵还在发愣,便催促道。 “别管他们要什么,答应下来就是。” 身下的影子微微动弹,龙颖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 “等事情办成,我就带你离开,什么婚约都形同虚设。” “可……可是……” 何月婵只咬着下唇,又迟疑起来。 假意订婚,事后再脱身离开……对青源来说,岂不是等同于悔婚无信,恩将仇报? 龙颖见她踟蹰,自然也猜到了弟子的心思,便又添油加醋道: “何月婵,你要明白这世间的事……终归是有得有失,舍小取大的。” “若是你觉得对不起青源,此后为师自会想办法去补偿他,何必在大事上优柔寡断。” “更何况,就算你愿意嫁,难道人家就愿意娶吗?这法度森严的守御家,真容得下你做儿媳?他们连一个天生阴瞳的庶子都容不下。” “如今机遇摆在面前,你难道又要再次顾此失彼,错失良机?” “……” 何月婵没有回答,只是做出了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直接越过了舅舅刘鹏,向青明城走去。 “小源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是自然。” “但爹娘尸骨未寒,我照理该守孝三年。若在这时轻易许人,实属不孝……” 不卑不亢,一番借口倒是占了理字当先。 可青明城岂会放过她,便立刻打断: “我青氏一族并非不明事理。” “此事不急,也并没让你现在就出嫁。” “只是这婚约,我和你舅舅已经商榷定下……你若无异议,就把它领回去把。” 说着,青明城便拿起桌上的两张红纸,取了一张给她。 依旧是那副宗族大家长的做派。 直接一锤定音,不给晚辈反驳的机会。 毕竟他的计划并不需要二人成婚,只要定了婚约就行。而定婚约也并不需要两个成亲的人同意,只需要长辈做主就成。 一旦有了这一纸婚书,青明城至少从道义上,就成了何月婵的父辈,可以名正言顺地控制儿媳的行踪,并对她发号施令…… 如此一来,后面的计划才能万无一失,照常进行。 这道理青明城明白,但何月婵也懂。 她不敢完全指望龙颖的计划,总还是想推脱一番,并不轻言许诺。 “此事能否容晚辈考虑……” “不能。” 青明城失去了耐心,也不再礼貌。 他手指轻轻用力,一不小心就将掌中的玉核桃捏碎了外皮。 “何月婵,你父亲何俞,乃齐国正四品官员。” “染魔拒捕乃是重罪。” “更遑论你身上还有魔道气息残留,同样有勾结嫌疑。” “若要依法论罪,你作为罪臣妻女,又自身疑点未去……哪怕最低的刑罚,也是发配教坊司。” “像你这般模样的,就算我青氏替你多说些好话,让你不必去做以色娱人的皮肉行当……那至少也是要进浣衣局,今后给人洗衣做饭,为婢为仆,你可愿意?” 说罢,他转头看向堂内打扫的侍女—— “春兰,听说今早那外出巡查团练都逐一返程了?青源也在其中吧?你去把他给我叫来。” 侍女闻言,却只是行了一礼,又走上前说了几句悄悄话。 离得最近的刘鹏自然听得分明,大约是说那一批人连夜赶回,人困马乏,又人人带伤,只怕现在不太方便之类的。 “无妨,喊他过来。” “习武之人,受点伤算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青明城只是摆摆手。 “是。” 侍女领命而去。 于是,大堂内只剩下了三人。 而青明城显然没有再询问二人意见的意思了。 他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强硬,端起杯子喝茶,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何月婵则远远望桌上的两张婚书,原本委屈的表情渐渐松弛,化作苦笑。 姑娘家,总不免对情之一字有所期许。 她与青源初见时,就曾有过“英雄救美”的心动和幻想……而入住临渊城,又随师父不断接触武道和魔修的法门,也有过“行侠江湖”,“畅游仙途”的憧憬。 而现在,这些幻梦统统破灭。 原本是 生在这样的家世里,也难怪青源总是耷拉着面孔,一副置身事外,毫不念亲情的模样。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失望的一刻。 …… …… 片刻后,浑浑噩噩的青源到了。 咚咚咚—— 他看样子还没睡醒,只是下意识想敲门,却没找到门,于是……敲了敲门柱。 这一次青源没穿“正装”,衣襟歪歪扭扭,看样子也没梳洗打扮,一副乱蓬蓬的邋遢模样,手臂还有包扎的染血绑带,甚至有点黑眼圈。 “你这穿的什么?成何体统!” 看他这模样,青明城面色一冷,张口就骂。 目光投过去,正和青源那布满血丝的双瞳撞上了。他最终深吸一口气,考虑到有外人看笑话,还是没有发作。 对青明城来说,没什么比面子更重要。 而同样,青源也是故意这么打扮,这次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 他一向有起床气。 巡查小队的活儿,如今已经持续干了两日。 期间不仅心惊肉跳的破事一堆,昨夜为了尽早携伤员返程,还紧锣密鼓地折腾了一宿,才将哨关的那处升降台修复,如今才赶上来。 由于瘴毒和魔物伏击,返程路上又减员三人,最终出发时的十二人,最后剩下八个。 一通死里逃生后,心中本就有戾气未去。 如今爬上悬崖回到地表,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这就被人叫醒喊上来爬山走索道,任谁也不会开心。 作为钢铁直男,青源前世就不擅长“情商”这种东西……如今得到了爷爷的重视后,他自然是该甩脸色就甩脸色。 有不满一定要当场发作,是个好习惯。 如不当场发作,事后再扭扭捏捏的表达,只会让人觉得你小肚鸡肠。 “青源,你过来。” 青明城摆好端正的坐姿,指了指桌上的两张红纸。 “给你安排了一桩婚事,拿了它走,这里就没你的事了。” “啊!?” 青源一个激灵,立刻不迷糊了。 人生头一次距离“结婚生子”这事这么近,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明城有这么好心,给我找老婆? 然后他这才注意到一旁的何月婵。 “不会是……” “……” 何月婵本还在心中悲叹命运,但青源这好奇的目光投过来,她便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了回去。 豆蔻少女的心思总是敏感的。 说嫁,又不想嫁……可是要她开口拒绝,却又总说不出口。 “是谁家提亲?” 青源见何月婵诺诺不语,便将目光投向了座位另一端的那刘鹏。 “还有,这位是……嗯?!” 这一瞥不要紧,差点吓得他一哆嗦。 什么?! 眼前这位疑似何小姐长辈的家伙,怎看着如此眼熟!? 不对,这人不是那个……混入小队,与外魔有勾结的那个树妖刘胖子吗!? 尽管肤色有差异,眼前这位也更显老态些,可总体来说,两人五官面相,神态体型……都完全一模一样。 特奶奶的,出大事了。 第四十九章 不,我嫁 青源的失态自然瞒不过在场几人。 可在他们看来,兴许只是对突如其来的婚事没有心理准备的缘故,便也没有多想。 哪怕是在那位仿佛“高深莫测”的胖子刘鹏,此刻也是莫名其妙,似乎完全不认识青源。 天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抱着如此念头,青源略一琢磨,便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愈发不简单。 他拿着聘书看了几眼,也确定了是这回事。 “是要我和何小姐结亲?” 作为直肠子理工男,青源前世就把所有的脑力用在了干活上,而对人情往来的东西,却习惯了是直来直去。 这事儿还是直言拒绝的好。 “没错,是咱这儿提亲。”刘鹏瞧了瞧青明城的脸色,急忙又补充道,“当然,也是问了令尊的意思……” 提到这,一看青明城那脸色,再回想起二叔说过的“雁过拔毛物尽其用”理论,一切就不言自明。 “哦哦哦我明白了。”青源直接嗤之以鼻地看着青明城,“就是你想找个由头使唤人家姑娘,所以就强拉我过来,借口配个对儿呗?” 他这下是真睡醒了。 趁着刚睡醒的糊涂劲儿,索性什么都挑明了的好。 之前就听二叔提过,青明城想利用何月婵的体质,去诱捕人魔……而现在这一出,看这叔侄二人不情愿的神色,还不知道是咋回事么? 且不说人家姑娘是否愿意,青源这儿可麻烦多着呢。 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 何月婵的这位舅舅到底怎么回事,以及她和魔女龙颖的关系,甚至还有青梅竹马朱意柔的怒火……这一切都是问题。 “放肆!” 青明城勃然大怒。 他一甩袖子,将手里的茶杯摔成了粉末,茶水瞬间蒸干,只留下一地枯干的茶叶。 “敢这么跟我讲话,你是来讨打的?!” 说罢,他三两步就走到青源面前,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青源向后一退,巴掌就要走空,却又临时变了轨迹,追上他的头…… 好个逆子,倒长本事了! 青明城修为高上一大截,见识也多,瞬间便注意到青源已突破斩铁境。 可这一巴掌明明是要落在了青源的脸上,但经过这一躲一侧身,他以傀儡步伐借力后仰,彻底避开了去。 尽管没出重手,可这样丢面子的情况,自是让青明城动了真火。 一见青源行气流畅,进退有度,分明是毫发无损的状态……青明城当即明白,他身上的什么“伤势”病态,八成都是为了刻意告病偷懒,而弄出的假把式! 一怒之下,青明城右手化掌为拳,就打算下重手,好好惩治教训一番…… 却听院子门口传来一句老人声音—— “明城,好大的威风啊。” 听见这句话,青明城面色一变,急忙收了手,转头去看。 “汤叔?你怎么来了。”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正抱着一本册子,向这边走来。 老人衣着装扮并不高贵,只是个族内的老管家的,职位不高。可这老头子见了青明城,却并不行礼,甚至一副审视的神情。 “瞧瞧你,这虚浮暴躁的毛病,比小时候还有过之无不及……” 被称作汤叔的老管家慢吞吞说道。 他拿起手中那老旧的册子翻开,青源便看到那上面写着“某某氏族谱”几个模糊的字。 “城主命老朽来通知各房,再过几日就是清明,也该祭祖了……近些年族内人手多有折损,一些有功的外姓子弟也该收纳一些,赐姓归入族谱……” “哦,还有……青源也该认祖归宗,有个字辈了。” 老管家的几句话非常简单,但内容却让青明城面色大变。 这“汤叔”原本只是家主青正梁的贴身管家,但兢兢业业给青家干了不知多少年,寿数不明,膝下不少儿女也大多在族内做下人,资历实在太老。 现在青家族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经过这汤叔来调理,他可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来宣布让青源认祖归宗,那肯定是家主青正梁的意思了。 见事有变,青明城急忙道:“可我至今仍未确认……” “确认什么?怕他不是你亲生的?!” 天空中突然回音做响。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虚影在空气中凝实出现。 他双手反剪,悬浮而立。 是青明城的父亲,家主青正梁。 比起青源上次所见的模样,青正梁仿佛又年轻了些许。本就不见皱纹的脸上,又多了些生气活力。 “凝空化影……爹,你突破了?” 青明城看着空气中那道人影,瞬间没了刚才的威风。 凭空制造化身投影……据说要铭道境,甚至更往上,才能使用这种能力。 而且境界突破,寿元也会随之提升。 想熬死老父亲,自己上位做家主的可能性,再度降低了一大截。 青明城只能辩解道:“可青源毕竟是那女人在外生子,他可能……” “他哪里不像你的种?” “和你一样的脸,一样的脾气,连肚子里的小算盘都和你当年一模一样!” 青正梁瞪着自己的儿子,胡子一翘一翘的。 以他的修为自然能看出……青源之所以出言不逊,就是因为提前发觉了汤管家接近。 “你说,要不是我青家的血脉,他能用青蛟焰吗?能有这份资质悟性吗!?” “就为了讨好宋家的婆娘,想要那点别家许你的好处,你就这样骄纵她?!” “糊涂!!!” 老人完全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看看你们那点出息!一个个就知道争家产!抢爵位!” “满脑子都是声色犬马,尔虞我诈……就这心性,还修行?!” “看你那修行速度!修个狗屁!” 一番训斥后,老人的化身直接凭空消散。 这可是真潇洒,喷完就走。 只是刚刚那一席话,并没有压制音量,怕不是让周围的人都听了去。 青明城一向是好脸面的,喜欢被人恭维……如今这下丢了大脸,倒是让人十分解气了。 气氛顿时尴尬。 “嗯,此番事了,老朽也该回去了。” “你们的事,自己办。” 汤管家收起族谱册子,转头便走。 那胖子刘鹏转过头,与青源面面相觑,又看了看灰头土脸的青明城,不约而同道: “那这门亲事……” “这婚约还是就此罢了吧?” 二人正想趁热打铁,让刚刚吃瘪的青明城松口…… 结果谁曾想,一旁的何月婵突然说: “不,我愿意嫁。” 她一改往常的颓唐怯懦,突然挺胸抬头。 那声音大得出奇,把自己都吓到了。 第五十章 开诚布公 半个时辰后,青源回到了家中。 他坐在饭桌一角,闷头扒拉着米饭,也不说话。 眼前的精致食盒里摆着平日没有的大鱼大肉,夹层里的炭火还在加热,保持着饭菜的温度。 而朱意柔坐在桌子另一侧,低头沉着脸,拿起那张鲜红的婚书,反复看着。 “……然后你便答应她了?” 良久后,她才这样问。 那语气平淡得可怕,丝毫听不出情绪。 “本来想着你说死里逃生,又一身是伤的回来,该吃点好的,补些气血……结果非但身体无恙,还突破了斩铁境,回来又有喜事临门?” “没没没有!这事也不是她提的,你别难为人家姑娘。” 青源小心擦去脸颊的几滴汗。 “都说了……这事我们这些小辈谁也决定不了,也根本不是正常的提亲,完全是她舅舅收了什么好处,把她卖给了青明城。” “况且,那刘鹏到底和那树妖是什么关系,是否知道了我身份,还都尚未可知……” 他一边嚼着蔬菜一边说着,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头疼,太头疼了。 “最后我也不知道何月婵是抽什么风,突然就改口说愿意。” “青明城直接顺手就把这事敲定,我反对也没用,他们都当没听见一样。” “说是定亲,打算一年半以后正式办婚事,但我觉得恐怕要不了那个时候,事情就会再起变化——” 咚! 朱意柔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拍桌而起,只是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着,也说不出完整话来。 然后,一把抄起随身携带的红伞,就要夺门而出。 “喂,你干嘛去?饭还没吃呢!” “我去杀了她那个舅舅,让他现出原形,这事就解决了!” “你别冲动——” 青源赶忙拽住她。 可当朱意柔转过了头,用噙着泪的双眸看着他时…… 他还是怔住了。 一个逃避许多年的问题,终于还是浮现在眼前。 如何回应姑娘的心意? 相处多年,青源当然明白朱意柔的心思。 他先天感官敏锐,自然不瞎。 若以渣男作风,此时是该趁势将女人拉进怀里,一番哄骗安慰,再说些好听而不务实的承诺,能吻就吻,能睡则睡,占尽便宜再说…… 又或是立个牌坊,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任,像前世某些经典老网文一样,假装成个纯情懵懂小正太,啊姐姐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坐上来自己动吧。 只要保持装傻充愣,等着主角光环爆发……到了最后,一切是导演安排,命运巧合,是人家中毒了要解毒,哎呀呀没办法才这样的呢。 可那样……确实不太好。 青源一向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大约是个情感淡漠的人。 对于此世普及的纲常道德,他从不放在眼里,只依个人准则行事。平时总一副吊儿郎当,叛逆浪子的模样。 既不曾尊师重道,也不曾孝顺听话。 悠长的记忆远超这具年轻肉身,压制了他的冲动热血,也冲淡了食色欲求,克制着脑内诸多不成熟的中二念头。 再活一世,只求无拘无束。 男女情爱的事,一度觉得随缘开心,两厢情愿就行……可这些理想中的“独行侠日子”,一旦丢入现实,总会被牵扯羁绊。 知天易,逆天难啊。 “小柔,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今年十六,很快都将成年了。” 最终,青源这样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难得拿出一副正经模样,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你觉得孩童和成人,做事的最大区别在哪?”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朱意柔无声地摇头。 当那层窗户纸被捅破时,她反而破罐子破摔了,不再鸵鸟反应,面红耳赤。 “小孩子做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都是父母长辈教的,反驳不得。” 青源放下筷子,又擦了擦嘴。 “而大人做事,不谈对错道德,只考虑立场和结果,只为立场站队,为一切后果负责。” “哪又如何?” 朱意柔双瞳失焦,就这么看着他。 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弄花了视线,让她一时间觉得青源的样貌模糊了起来。 他明明与自己同岁,可总是像是老师或兄长一样,经常教自己一些事,也常常鼓捣出些歪门邪说来。 “我是光脚的,你是穿鞋的。” “作为一个闲散义子的身份,我若抵抗婚约,大不了等修为高点,就攒些银钱,处理了家当……今后叛出家门,独自闯荡便是。” “你呢?你是朱家的御子……后面的路,你自己能做主吗?你舍得下家人,跑得过家族追捕吗?” “……” 朱意柔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是考虑过这些的,否则也不会现在这样。 “另外,你和我一直都在做的事,后果是什么?” 青源指了指自己腹部,又指了指她的。 这便是暗指二人共有的虚外丹。 “我早就同你讲过,所谓的虚外丹只是开始,我想人造丹田,以至于‘灵元炉心’,乃至日后的‘灵计划’。” “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将来会有多大的影响……你想过吗?” 朱意柔鼓起两腮,又缓缓咽下这口气,再度摇头。 “……没有。” “要我说,什么婚约不婚约,成亲不成亲的,都只是眼前事。” 青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若要解决这一切麻烦,最需要的是实力,其余的一切都只是表象。” “小柔,我今后的打算,是总要向着悬崖边走的……” “你也要跟来吗?” 虚外丹的能力和前景有目共睹,而这东西一旦量化,后果可很难说。 尤其在如今黑雨泛滥,深渊频频暴动,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下,推广一种完全异类的新东西,又是何等危险?。 可青源偏偏就喜欢这一款。 至死是少年,总想着改变世界……如此这般,也算是继承了前世“杨牧”的梦想吧。 “我不怕。” 朱意柔咬着牙说道。 “那家人支持吗?如果他们反对呢?又如何?你知道你眼前的阻力有多少吗?” 青源又接连发问,用手指在饭桌上轻轻敲打。 “我与你不同,我和族人少有纠葛,牵连不多,彼此也少有亏欠。他们若是将来碍着了我,或是赖上我,我都能冷下脸来割袍断义,你能吗?” “……” 朱意柔再度沉默。 她生自幼背井离乡,远离双亲,心性比寻常孩童早熟,也更固执。 对青源,她更多是习惯了依赖。 “你并不了解我,小柔。”青源难得诚实了一次,“你一直所见,只是安分守己,为了混日子而妥协生存的我,并非完整真实的我……肺腑之言是,我也快演不下去了。” “兴许你将来见了真正的我,就突然改变主意,厌烦起我了也说不定,所以,还是三思吧。” “于我而言,区区一纸婚约,拿得起,也放得下。” 青源指了指桌子上的红纸。 “一年半,足以做出很多事了。” “等期限一到,只要我修为突飞猛进,实力大增,就足以改写所有的一切。” “届时,被族内长老门绑架利用的何月婵,我完全可以救她出来。” “我……懂你的意思了。”朱意柔最终艰难地点点头,“只要实力足够,便能获得族里,或是一切地方的话语权,才能改变许多事。” 青源终于欣慰地松了口气。 尤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武力确实是至上的东西,哪怕反感也没用。 小小年纪就肯听道理,她确实还是那个靠谱的小丫头……自己没看错人。 “如果灵计划顺利……” “一年后别说悔个婚约……我就是想三妻四妾都不成问题。” “你还想三妻四妾?!好算计啊!” 朱意柔大怒。 她抄起随身携带的红伞,就向青源追打过去。 “青源,我记得你有个小本子,上面总是提前写好了一切吧?包括你的各种打算,对不对!” “……没有。” “是吗?让我看看!你一向是把它随身携带的,就是那本线装笔记!” 朱意柔黛眉微蹙,便伸手要抢。 她一把将青源按在墙上,细如葱白的小指就要点青源的穴道…… 却被他下意识避开了。 第二层“游影浮身”的轻功身法确实好用。 “咦……你从哪学的轻功身法?”朱意柔惊疑道,“这路数分明是暗杀或诡道一途的东西,绝不是青家的武学藏书里的!” 青源心中一凉。 可能瞒不住这丫头了。 “你这婆娘……也忒野蛮。”青源边躲闪着边说道,“这样以后没会人会娶你的!” 这丫头哪都好,就是冲动和不讲道理这一点,实在太让人头疼。 情绪化的人总是很麻烦。 尤其是,她的直觉还总是对的。 随着朱意柔步步紧逼,青源的后背早已经贴着洞壁,退无可退。 于是这丫头又紧贴上来,一双杏眼微闪着光,死死盯着他。 “……你从前的内功名叫《翻江鲤》,只是一门江湖流传的普通功法,是你叔叔青明堂教你的,我知道。” 她动了动小巧的鼻翼,仿佛在嗅青源身上的味道。 “而现在,你内息黯灭,味道也变淡了……” “刚刚翻身躲我的那几招身法,我从没见过,气息明显不是青家传承……你从何处学来的?” 青源梗着脖子嘴硬道:“我自己领悟来的。” “你放屁!” 朱意柔气得眼睛都红了,用手指着青源鼻子。 “你如今的内功和身法明显是同一路数,显然是被人手把手教的完整体系,绝非单独的一招半式!” “这种东西……是你这年纪能领悟出来的?!” “早该怀疑你了!从小就总有事瞒我!” 她揪起青源的衣领,挥拳作势要打,但很快又面色颓然,把手放了下来。 “青源,我丑话说在前!别的事你都可以敷衍我……但唯有魔门左道,绝对不许沾染!” “呃……” 青源不禁挠挠头,反而说道。 “你不觉得其实走邪路挺好的么?我倒是想来着。从此逍遥法外,烧杀掳掠,自由自在的,多好……” “敢入魔我就杀了你!” “搜遍天涯海角,你跑也跑不掉。” 朱意柔瞪着杏眼,凶巴巴道。 “我娘当年就是被这些左道之人害死的,我与魔道势不两立!” 第五十一章 龙蛇 滴答,滴答。 微小的水声清晰可闻。 是血。 睁开眼,周边是亘古不变的黑暗寂静,唯有头顶那一线光明,落于身上。 庞大的青鳞巨蛇正缠在一座石柱之上,其周边是无底无边的迷雾和深渊。 周边不见山川脉络,没有日月星辰,唯有灰白云雾遮罩一切……而头顶那一片模糊的光芒,便是一切。 高大的砌柱顶天立地,由玉石雕成。 其仿佛神话中的“擎天柱”,上无限高,下无限深,又无限远…… 玉柱之上,浮雕着人神妖魔交战的壁画,从茹毛饮血的先古时代开始记录,再到后人衣冠楚楚,礼乐教化,文武兴盛……上面刻印着一度发生的许多事。 嘶……嘶…… 巨蛇吐了吐蛇信。 该向上了。 它一直明白,向上乃唯一生路。 无尽无休的攀爬日复一日,巨蛇蜿蜒驱身,顺着玉柱向上攀爬,却永不见尽头…… 身下的黑暗紧随其后,不断吞噬着光源,而头顶的光芒似远似近,总是触不可及。 不能掉下去。 一旦坠入深渊,便会神智尽毁,无数年来的一切忍辱负重,尽数失去意义。 巨蛇执拗地向上爬行,身躯在玉柱上留下道道血迹,任其嵌入浮雕,浸入沟壑,顺着石柱流下,再被深渊吞噬。 这本就是独属它的封印,永生永世的酷刑。 尽管腹部有伤口流血不止,尽管前路永无光明,尽管元气被玉柱不断掠夺……巨蛇依旧矢志不渝。 七宿星锁狱,本就是一处小洞天,常年与世隔绝。 嗡嗡嗡…… 然此刻,天地骤然震动,打开了一道门户。 一个微小的人影脚踩虚空,走了进来。 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正是返老还童的青氏家主,青正梁。 他打量了一番巨蛇的状态,便问: “老祖可想清楚了?” “如今下元艮运,正是封疆大界不稳的时候……这一代的御子,您也总该有个人选了。” 听青正梁这么一说,巨蛇微微侧过头,竖瞳中泛起一丝讥讽。 “看来,你还是没找到人选,对吧?” “明明又到了一个甲元的小劫,可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贡品……看来你是怕了?” “嘿嘿哈哈……” 它眯缝起一对蛇眼,又远远向虚空凝望。 竖瞳张缩,长舌舒卷……巨蛇追寻着血裔气息,便从虚空中看见不少东西…… 遥远的彼端,闪着点点白光。 每一点,皆是一个血裔族人,每一次闪烁,皆是一次心跳……尽管洞天隔绝了时空,可依凭着大妖血脉的先天权柄,巨蛇依旧能找到每一个后裔的踪迹。 只要将一丝真灵投入其中,便能以分魂转世兵解,附体在一个血裔身上。 然后就此逃脱樊笼,从这无边地狱中解脱…… 不,那样做,只是顺了他们的盘算而已。 像这样的把戏,所谓的四大守御家,早已玩过了无数次。 另外的几位旧友也许会妥协,会被欺瞒,会同流合污……但我会吗? “嘿嘿嘿嘿……” 巨蛇不禁嗤笑起来。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甲子,再也找不到新的御子了?为什么,始终找不到一点真灵转世,血脉返祖的后人?” “因为根本没有人选。” “本座一个也不选,一点机会也不留……” “一群蝇营狗苟,言而无信的倮虫,本座为何要选!?” “你们都该死!全都该死!!!” 巨蛇怨毒的咆哮震天动地,可青正梁并不为所动。 他只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老祖这又是何必……” “若论血缘族亲,我等终究都出身同源,皆是您的后代血裔……也是同族。” “同族?你说你是我同族?!” 不知是因为腹部疼痛,还是满腔恨怒,巨蛇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千万年来,你们这群倮虫,背盟弃誓,窃取我族血脉,还有何颜面自命清高,妄称是同族血裔!?” “何其无耻!!!” “不错,正是无耻行径。” 青正梁并不反驳,反而面不改色。 “可老祖应既与我等儿孙不同,有天赋使命在身,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眼看着封疆大界破碎,天河倒灌,外魔入境,就此一片生灵涂炭?” “祖辈的恩恩怨怨,与苍生何辜?” “呵。” 听了这些话,巨蛇只灵动地甩头,嗤之以鼻。 “你们不是早就备好了后手么?妄谈什么生灵涂炭,可笑。” “另一位御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你带到了身边,贴心养护着……你以为我是瞎了,看不见?就算我不出骨血,又如何?你们当真就没有办法了?” “既然自诩能镇守一方,就别总想依赖外力。” “来,动手吧,本座反正也挣扎不了,你想来取的,不就是我身上的东西吗?” 说完这些,巨蛇便不再动弹,只闭上了眼。 青正梁面色微动,但还是抬手,抛出一个小瓶。 嗡嗡嗡…… 天地一番震动,巨柱上,点点殷红浮起。 无数蛇血从巨柱的浮雕沟壑中流出,又压缩变小,最终化为几滴血液,落入瓶中。 他长袖一挥,七宿星锁狱的门扉便重新打开。 离去之前,青正梁又留下一句话。 “老祖,今后的大事,还请三思……或许您已经忘了,如今您早已不再是龙身。” “祖辈盟誓,对你我早已没有束缚。” “今日所为,只为公义。” 闻言,巨蛇只沉默不语。 直到良久后,青正梁离去,洞天世界再次陷入寂寥…… 第五十二章 再探逆练 群星暗淡,血月如钩。 五爪峰的雪顶处处结霜,一块奇石立在崖边。 高处不胜寒。 北风凛冽,呼啸的冰风穿过群山,发出鬼哭一般的哀嚎声。 那奇石悬在峭壁边微微颤动,却偏偏临界于山边,始终没有掉下去。 石头上,一身粗布衣衫的青源盘膝而坐,在寒风中身体微微随风摇摆。 唯有修炼内行人才能看出这坐姿的不简单。 随着青源身体不停摇晃,身下的巨石在崖边保持着一丝诡异的平衡——这竟是某种借由控制平衡来调节呼吸与肌肉的技法! 看似身体放松随意,却偏偏避过一切危机……正是唤魂驭灵真经第二层“游影浮身”大成之象。 自从领悟了“心法逆练”的诀窍,青源就感觉对身体筋骨的细微把控上突飞猛进,仿佛承着高头大马,闯过了一道大关。 “敕令:闭。” “或许这就是‘突破’二字的本意吧?” 一个周天的吐纳过后,青源向后一倒,手撑地来了个后空翻,便平稳落地。 脚步声几乎轻到听不见。 他抬起手臂,便看到一处乌青的五指印落在上面,乍看如同胎记。 “龙颖留下的法印越来越淡了……最初是纯黑,现在已成了淤青色。” “再加上最近突破斩铁境,体质也被那座白骨祭坛洗练,我现在也许能自行驱除这个法印了。” “颇有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感觉……” 青源暂未尝试去掉它。 经过连续一阵的观察,这手印似乎对自己暂无恶意。而自己和龙颖有约定在先,如果贸然动手,只怕会让她误会,以为咱想毁约。 “慢慢来,别急。” “咱才十六,有得是时间……一切都能慢慢搞定。” “这傀儡术越练越觉得和平常的武道内功不一样。它不怎么壮大筋骨气血,却在淬炼内气真元上很有门道。” “按照天兵库里的五大门类区分,傀儡人偶这种元兵,肯定算是‘异途’一类的偏门。” 青源一边自语着一边向远眺望。 星空之下,几座险峰鳞次栉比,起伏如龙……不知是不是高度的问题,今夜的月亮大得吓人。 高悬半空的弯月,让人想起了魔女龙颖,尤其是她的弯月发簪……还有她的蛇腰长尾,她的身材曲线…… 可恶啊,女人。 “莫欺少年穷!” 青源对着山下的世界比了个中指。 经历几次打生打死的事后,他就越来越演不下去了。 一天天装个劳什子的猎魔义士,孝子贤孙的……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等爷以后牛批了,天天释放真性情。 什么天魔入世,毁灭世界的,灭去吧。 想着想着,他走到一处下山的索道口,正打算滑下去……就听得一阵轰隆地鸣,山石崩落。 又是附近常有的“地龙翻身”。 凭借灵觉,青源能大致分辨出,这些震波是从最高的蟒角峰传出,再蔓延四周。 似乎……最近经常这样? 视为外应的话,确实兆头不好。 不管了,好不容易才有两天太平日子,得赶快回工坊和小柔吃夜宵来着。 …… …… 下山容易上山难。 至少对于常年走滑索的武者们来说,是这样没错。 临渊城的外城区上方遍布滑索,其交错繁复,看起来就像前世旧城镇的老电线杆,几乎编织成了网。 只不过,这张网上没有电,只有人。 荡过几条索道,青源一路走回熟悉的工坊内。 熔炉的外烟囱还在冒烟,热气汩汩…… 室内,朱意柔穿着一身单薄短衫,整个人正盘坐在熔炉前,有规律地吐纳。 她每呼出一口热气,熔炉内的火焰便又逸起一丛,颜色从明黄渐渐转为赤红。 那澄明的火光烧的不仅是木炭,更有女孩的真元内气……此是工坊内炼器的常态,也同样是她磨炼内功的修习方式。 不论是什么乌镔铁,还是雪花寒铁,地脉黑铁……许多材质优异的钢铁材料,熔点都非常高。 像这样的土窑高炉若想达到冶炼的高温要求,光靠烧炭是不够的,还得依赖外力。 而朱意柔本身,就是这个“外力”。 小窑洞里如此高温,平常人根本无法在这里久呆,也只有自身修习火行元气的人才有些许抵御力。 “……呼,差不多了。” 朱意柔不时用手背擦着额头汗水,又偶尔打开熔炉边的大锅锅盖,探头看一眼情况,再用汤勺搅拌几下。 一边用内气催化火力,一边锻炉炼器,再同时借用熔炉的余温去炖汤煮粥…… 像这样一鱼三吃,也是够邪道的。 “小柔,来,降温解暑。” 此刻,青源推门而入,提来了一桶冰水混合物,摆在发小身前。 “都是新鲜的高山融雪,野外现摘现采,非常干净。” “既能喝,也可以洗脸,都随你。” 他说着又拿来一条毛巾,一个水瓢。 可朱意柔眼馋地看了一眼,却是摇头拒绝了—— “先拿出去吧,我练功前后一个时辰内,既不能喝冷水,也不能冷水擦身。” “好吧。” 修炼是个苦差事,炼器也是。 听她这么说,青源便把冰桶拎去了隔壁,再换了身清凉的干活衣服回来。 “铁锭就已经烧软,粥也要煮好了,你这次又要做什么?” 朱意柔一边运功催火,一边问道。 “今晚可是偷跑出来给你做苦力的……我这又出力,又跟你吃糠咽菜,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你可得记着本姑娘的好。” “当然当然。” 青源满口答应着。 “放心吧,今晚本来也不是只为了我……呆会儿子时了,还要提前送你一份生日礼,算是个小惊喜吧。” 说罢,青源便走到另一边的车床上,开始摆弄那具傀儡人偶。 两人又各自忙乎起来。 说到这生日,今年二人正要满十六,在此世就算成年了。 而二人都是同年十月生,距离正规的生辰日子,其实也早得很。 只不过,青家的习俗是春祭之后算一岁,更以此为分界线,而并非新年……因此关于交换礼物,夜半看星星的事,二人不约而同,早就开始了提前准备。 既然自幼一起玩大,性子也大抵相似,依依惜别的意味终究瞒不过彼此。 眼下魔劫正临,时局动荡…… 就算不提什么生离死别的晦气话,光是许多牵绊,也会将两人逐渐隔开。 朱意柔早就说过,再过不久,她家里就会有人来接她走……而如今青源也被迫与人订亲,身上多了束缚。 既然相聚的日子不多,那便多一天是一天吧。 咔,嗒。 心里琢磨着这些琐事,青源眯起眼,拿起一根无缝钢管,将其小心嵌入傀儡的左臂肱骨夹层中。 然后再填入内气催动的底火咒符,再添上些许炒过的铁砂…… 新的致命机关已然做成。 不错。 自从这傀儡被白骨祭坛转化为真兵后,其材质便发生了某种玄之又玄的转变…… 它不仅材质更加紧密,而且乌铁骨骼与木制皮肉之间仿佛也结合地更加紧,再也不分彼此。 今后只要不断给它添加新的暗器机关就行了…… 青源满意地一笑,便回头看向发小,却发现她也似又所感应,正巧侧头看过来。 二人目光触碰的一瞬,朱意柔便顷刻间垂目低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对了,小柔。” “嗯?” “你知道……内功要怎么逆练吗?” 他摸索着傀儡身躯,突然想起了接下来的第三层心法——“穿针引脉”。 欲练此功,必须从逆练入手。 可心法里提到的什么“逆运倒转”,“反求诸己”,“破而后立”之类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青源却一直没想明白。 第五十三章 生日礼 “逆练?你怎会需要逆练呢?” 朱意柔琢磨了一番这个词,回头奇怪地看着青源。 “一般所谓逆练,多指因修行者自身体质受限,又或是伤病,时限,导致正道走不通,需要另辟蹊径时……会借用一些外物或左道手法,以绕过门槛……达成原本的修行目的。” “此乃逆练二字的本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远离了熔炉,坐到靠窗的一边乘凉,拿了个湿毛巾擦拭黏连的鬓发。 “而后来,在魔道之流的推波助澜下,不少想揠苗助长,饮鸩止渴的武者,也都从中领悟了各自的门路。” “不少人会便尝试逆转心法,将各类广为流传的经典武学和术法的本意逆转反推,将之转为完全相反的技艺……一旦有这种目的达成,便也能叫做逆练。” “譬如说,西洲的佛门正量宗曾有一门绝学,名为《天雨曼陀罗》,其本是舍身为人,布施恩义,能治人伤病的绝学。” “后来有其门中有一天才弟子叛门入魔,便也将那《天雨曼陀罗》逆练改换,变成了一门夺人阳寿以逆天换命的魔道功法,那便是后来举世闻名的《摩诃不死血身》。” “我记得没错的话,青源你的内功也不算高深,还是以前你二叔教你的,新拿到手的真兵不过也是那套雪燕飞刀……” “你一不入魔门,二不需要另辟蹊径,为何要问逆练的法门?” 说罢,她已经赤着手把小锅从熔炉边端了下来,丝毫不怕烫。 舀出两碗肉粥,又递给青源一碗。 夜宵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研究真兵武技的时候,见原文里提到了几嘴,好奇就问问你。” 青源吹了吹热粥,敷衍着。 其实傀儡术的存在,朱意柔是知道一些的。 两人之间的秘密并不多。 只是,有关傀儡术中颇为邪祟和禁忌的内容,青源一直没告诉她,只说是老手艺人流传的一门手艺,其中有些武技套路,偶尔触类旁通一下。 她也一直很懂事地不多问,对此心照不宣。 “喔,对了小柔,我前日带回来的那几个……染魔的伤员,后来又怎样了?” 青源再次试图转移话题。 “回想起来,最早跟我一起回城的封魔队也是。回想起来,但凡有染魔迹象的,只要不是轻伤,好像后来都没下文了?” “中毒染魔什么的,真就是不治之症?” 问出这几句后,朱意柔低着头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还能怎么办呢,无非是治好极少数,大多的……用完就葬在冶铁峰里。” “用完?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是冶铁峰?那里不是锻造兵器甲胄的地方么?” 青源这才听出她话里有话。 “青源,你听说过骨兵么?” 朱意柔压低了声音,却突然反问道。 “古兵?不就是古老一点的兵器?” “不,是骨头的骨。” “……” 两人都是聪明人,很多话,点到为止。 青源一时心里翻江倒海,只觉得一下想通了某个关窍,明白了许多事。 人魔遗骨要小心回收,而咒骨则是珍惜物,染魔者必捕回族内,但处置和医治往往下落不明…… 想到此处,他迅速从腰带取出一柄雪燕飞刀,放到眼前细看。 这飞刀的材质似金非金,重量颇轻,唯有注入内气后才会变得沉重……而上面那股萦绕不去的铁腥气,现在看来也别有深意。 “原来,骨兵是这个意思。” 青源发呆了一阵,只觉得手里的雪燕飞刀仿佛变沉重了点。 良久后,还是将其收回腰带,低头喝起粥来。 “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要想击退魔怔的敌人,最方便的办法,就是你变得比他更魔怔……看来,古人诚不欺我。” 既然妖魔骨骼是制作兵器的好材料,那修行有成的人类,自然也同样。 武道的修行之路,免不了锻骨易筋。 所以不光是魔物妖类,就算是对人类自己……一旦染魔之后,筋骨异变,自然也都成了好材料。 既是材料,干嘛要浪费? “也罢,随他们折腾吧,反正又不是我作孽。” 青源自认不是个道德准则很高很变态的人,自然也不会拿高要求去对别人。 他挠了挠头,又想起某件事,便放下碗粥。 转身走到车床前,在下方下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物件,然后拽过青梅竹马的一只手,为她戴在了手腕上。 “对了小柔,就这个。” “来,你的生日礼。” “恭喜恭喜,恭喜成年!” 没错,这样就算糊弄过去了。 “什么啊?” 朱意柔翻转了一下手腕,观察起了这个奇怪手链,看起来丑。 从穿越者的角度看,它像个手表。 其表链和表盘与前世的机械手表毫无差别,但区别在于,圆形表盘的中央是一个小型指南针,上面还有可折叠竖起的日冕针,这样便同时有了看时间和辨认方位的功能。 “是个微型的风水罗盘?” 朱意柔仔细翻看了一下,心想哪怕作为个摆件饰品来看,倒也挺精致的,就是卖相土了点。 她很快就发现,这东西构造精细,每一圈的微型圆环都可以自由旋转挪动…… 而指南针的四周,写满了好几圈“东南西北”,“金水木火土”,“生旺墓绝”之类的东西……俨然像是民间骗子,各种风水道士常用的那种罗盘。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圈,被青源标注成了红色,上书“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字。 一个便携式遁甲罗盘。 “没错,我称它为‘小八门’。” “这东西操作挺复杂的,不过我写了说明书,你回头再看。” 青源说着,又翻出了一张叠好的纸,递给了小柔。 “你不是一直对我的算卦手艺很感兴趣,但学起来觉得吃力嘛?” “所以我就给你做了个快餐易懂好操作的东西。” “总而言之,需要择吉和找方位的时候可以参考它,遇事不决走三吉门,绝处求生就走死门……” 听他这一番谈天论地,朱意柔撩拨着汗水黏湿的秀发,又苦笑起来。 “青源啊青源,你不仅懂术数,还懂风水阵法?” “修行界里下九流的东西,全让你学了个遍啊。” 她再次左右翻看了一遍这个手表,有点嫌弃它丑,想摘下来……但终究还是没有。 怎么说也是生辰礼呢。 “既然你有礼物,那我也有回礼……咱们生辰可是同一天。” 朱意柔从口袋里摸了摸,也找出了两个东西来。 那是两个小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从中取出一个白森森的物什—— 那好像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而且还带着一截花茎,截取的末端被切削成了尖,也许是为了插花吧。 是莲花,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 它椭圆的形状和虚外丹颇有类似,但应该只是巧合…… “伸右手,手掌摊平。” 朱意柔一边检查着莲花的状态,边向青源说道。 “哦。” 青源不疑有他,便乖乖伸出右手,摊开手掌。 左阴右阳,女取阴,男取阳。 呼…… 朱意柔深吸一口气,口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咒语,又单手掐决。 “喂,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青源发出惨叫。 只见朱意柔突然发难,举起这白莲的茎尖,向他手掌狠狠一戳! 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戳中了掌心,鲜血直流。 第五十四章 千叶分株并蒂莲 痛得吓人! 青源的感官本就比常人敏感。 他能察觉到,那股痛楚仿佛有生命的虫子,正钻入他的血脉,要扎根在自己的血肉,甚至神魂之中。 于是他便挣扎起来,下意识想把这东西拿掉,但是…… “不许动!” 朱意柔奶凶奶凶地盯着他。 她喝止了青源的反抗,逮住他的手腕,又低头仔细检查伤口…… 只见一道小小的红线自青源手掌流出,顺着那半透明的花径缓缓爬上去,一路上如血管一般分岔,逸散,最终被白莲花苞吸纳。 那莲花好像微微动弹了一下,仿佛就要绽放……可却偏偏凝固在了这一刻。 而那一小团血液,最终留在了未绽放的莲瓣上,将雪白的花瓣染上一抹绯红,如同少女害羞的脸颊。 “妥了,你可以放开手了。” 朱意柔点点头,然后又掐法诀,猛地一拔—— “啊!!!” 青源再次戴上痛苦面具。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缓过来,然后抬头看到……朱意柔正小心翼翼地把这朵花收入小盒,然后收在贴身衣襟里。 “你这叫什么礼物……” 青源有点难绷。 “闭嘴!这是千叶分株并蒂莲……它比你这满屋子的东西加起来都贵!” 小丫头蛮横无理地说完,又打开另一个盒子,取出了第二朵莲花。 她咬咬牙,也照例掐诀念咒,对着自己掌心劳宫穴,戳了下去。 “呃……” 然后痛得泪花闪烁。 一番操作之后,她又将吸了血的花苞放入一个精致木盒,一并送给青源。 “拿着它,用的时候以内气催动。” “哦?” 青源接过这东西,下意识将真元内气输入其中。 只见花苞微微震动,似有了什么变化。 被吸收的那一簇血液在莲瓣上不断游动,凝成一团……那团淡化的血迹始终游动着,在花瓣间游荡反复,如同指南针一般,始终指向某个地方。 毫无疑问,它指向朱意柔的位置。 “这东西能定位?” 他才说完这句话,就察觉了问题所在。 不止是定位。 那丫头衣襟里……好像传出了自己说话的回声? “它是个传声筒?!” 青源与那个回声一同齐声道。 “这东西不仅能定位,还是个传声话筒,能千里传音?” 仙界版远程通话?这可了不得。 “千里可不能,传音只能在方圆十里内,具体会受环境元气状态影响。” 朱意柔抽出几块碎布,一边替他包扎掌心的伤口,一边答道。 “有了它,就能随时确认彼此方位,免得我找不到你。” “另外,如果你手里的花凋谢枯萎,就说明我死了,而我看你的那朵也一样。花的状态会与对方时刻息息相关……” 看到这,青源也是明白了。 他捂着掌心的伤口,一时觉得也不再那么痛了。 能感觉到,体内有一丝淡淡的血脉与莲花若有若无地相连系,这种联系似乎比龙颖的黑手印还强上一些。 “原来如此,你是怕我再出去打生打死的时候遭遇不测,你好赶来支援?” “对,你要再出点什么事情,死在外面,我也好赶过去给你收尸。” 朱意柔没好气道。 为了避免将来有朝一日分开,天涯路远,音讯全无,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 …… 接下来几日,青源享受了短暂的清净。 盖因上次巡查团练接连遭遇事故后,几队新兵纷纷遭遇伏击,出现了折损。 行踪被魔物提前掌握不说,连必经之路也纷纷早有安排……于是开始有传言说,族内有内鬼细作,暗中投靠了魔族,一时闹得有些人心惶惶。 青源也趁热打铁,趁机在茶余饭后,把沼泽历险的故事还有那个胖子树妖与刘鹏面相的巧合问题,告诉了二叔青明堂。 于是,两名斩风境的外姓长老直接闯下深渊,亲自去西二哨关除妖。可他们最终是在那片沼泽里扑了个空,只截获了树妖残余的些许枝干,以及白骨祭坛沉落的痕迹。 此后,族内对出巡和封魔任务安排进行了一番变更。 像青远河这种金贵的小少爷,今后就不必再亲身参与了……而青源这个名分上的义子也沾了点光,免于再服劳役兵役。 守御家毕竟不会真的拿族人后辈去冒险,大家只是做个“身先士卒”的表率给外人看,顺带让小辈们上战场长长见识,混点资历,又不是认真的。 那些下贱的杂活脏活,什么修理哨站,看守关隘,夜巡和封魔的,统统交给手下的小兵小卒去做就是。 而鉴于连番在遭遇战中存活,且一路降妖除魔,搭救同伴,青源也再次得到了爷爷青正梁的赏赐—— 一枚有须弥芥子之能的双鲤鱼玉佩。 鲤鱼玉佩中,连接着方圆一丈左右的芥子空间,在主人耗费心神祭炼后,便能以神魂寄宿其中,将物品向其中存放,随取随用。 确实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青源一再推辞,可青正梁根本不容他拒绝,直接塞给他,然后下了逐客令。 在老人眼中,之前说好的“春祭之前过斩铁”便是你的责任义务,你能超额提前完成,有赏赐是自然的。 言出必行,说一不二,如同军令。 以命令与训斥为主基调的对话,是武道世家的日常。许多长辈都习惯了把子女当成部下,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给你命令那是瞧得起你,还想讲条件?那你是给脸不要脸。 其实,青源心中明白,很多族里的内斗和各种破事,这老头肯定是知道的。 他也许算不上手眼通天,但毕竟修为那么高,耳目又多。 这些年来,三房子孙那么多幺蛾子,甚至有宋芸派人给自己下毒,如此拙劣的手法,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长期以来,这老头必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着一切的发生。 现在站出来唱红脸,给自己一些奖励,也只不过是黑雨形势所迫,再加上自己近期表现出众,引起他注意,想博点彩头而已。 尽管青源并没有专心去完成这劳什子修炼的任务……他只是想做自己的事而已。 血亲长辈赠予的宝物,不是他不想要,而是心里明白,接受了人家给你的好处,那事后在命令你做事的时候,你就再也不好拒绝了。 并不是想割席,就能割席的。 而在消停没几天后,终于迎来了清明节。 此间持续低调了几日后,青明城也重新开始作妖。 他直接叫来了青源跟何月婵这对“没过门的夫妻”,要他们一同去外面走一趟。 理由也非常合理—— 那便是趁着清明节,去给青源此世的生母,关氏,还有何月婵的父母,分别扫墓上坟。 青源便没法拒绝了。 清明节,给父母和岳父岳母扫墓,这理由太过于正当……为人子,孝道乃是大义。 可青源心里隐隐明白,这里面多半有点什么圈套。 母亲的坟墓自是在临渊城城郊不远,毕竟当年产后忧郁成疾,病逝在临渊城; 而何月婵的父母则统统横死在黑雨中,尤其是父亲何俞,更是干脆被人魔念头夺舍,最终死无全尸,骨头都被封魔队拆了打包带走…… 他连尸骨都没了,何来坟冢? 而青明城给的借口是说,他大发善心,安排人给何俞夫妇立了个衣冠冢,两人合葬一起,可好着呢。 衣冠冢本身倒不是问题,问题是…… 这衣冠冢偏偏立在江梨镇外几里地,紧邻深渊裂隙的一处山川分岔,名为“醴泉谷”的山麓中,属实是荒郊野岭。 作为一位知府,何俞生前的故乡并不是江梨镇,那座魔化的小镇不过是他路过歇息的小站。 坟冢既不摆在死者故乡,又不摆在葬身之地,反而要摆在深渊不远的偏远山谷里,什么意思? 青明城说,那边风水好。 呵,挨着深渊,可不是风水好么。 尽管如今魔物都已扫清,尸变的魔躯也大多被除净或驱走,可江梨镇如今到底是个死镇,连人口都没有,附近交通音讯也都不通。 青明城拐弯抹角,想让两人一同重返小镇,前往醴泉山谷…… 这其中,绝对有猫腻。 不过仔细想来,那醴泉谷倒是地势偏僻,距离东大洲边疆不远了。 也许,这会是一个趁机溜出临渊城,脱离家族,奔向独立的机会? 青源握着腰间的储物玉佩,心中隐隐起了趁机跑路的念头。 第五十五章 无情人,有情鬼 清明时节雨纷纷。 幸好,下的并非黑雨。 这一大清早,青明城便亲自策马出行,携一队封魔营人马出门,护送义子青源和女婿何月婵出外扫墓。 明明只是扫墓,却带上重兵护送,照理说有点怪怪的。 可放到如今这天灾频繁的日子里,反成了日常。 队列之中,为首的青明城胯下是一匹高头大马,枣红的马鬃随风摆动,配合着一身扎甲披风,着实威风当头。 除去外围巡逻的几骑散兵斥候外,队列中心的便是青源和何月婵。 两人共乘一马。 马蹄踏踏,一路慢跑,上下起伏。 颠簸不断中,两人难免有肌肤相触……惹得何月婵一阵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做声。 而身前青丝缭乱,发香拂面,许久不近女色的青源也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其实青源本不想占她便宜。 可问题是何大小姐本不会骑马,平日里都是念书读诗的斯文人,现在只能由他照顾。 二人虽不是夫妻,却有定亲之约……现在共乘一骑,也没人说什么不是。 两人便这样一路无话,直到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抵达。 青源的母亲关氏,就葬在城郊不远。 下马后,青源便带头走向老坟,磕九个头,上三炷香,然后烧些纸钱,供奉些肉类瓜果,如此便罢了。 他甚至没有硬拉着何月婵也来跪,又或是要青明城做点什么,表示一下。 仪式感这种东西,其实更多是对生者的安抚,对逝者并无意义。 青源此世的生母早已安息,并未有鬼魂残留于世,否则以他这一双阴瞳,不可能至今没发觉。 如果真的心疼当年生母所受的委屈,倒不如等有条件后,亲手去好好算算旧账,恩怨两清……光搞那些形式上,面子的东西,没甚必要。 尽管青源如此淡泊,可何月婵毕竟善解人意。 她倒是主动来跪拜了一番,甚至祈福求了个平安。 而青明城从始至终只是远远审视着青源,甚至没上来烧个纸钱。 “差不多了,继续上路吧。” 青源最终宣告了第一轮扫墓的结束。 于是骑兵纷纷上马,何月婵又再次坐到他怀中,面色颇为复杂。 “怎么了?” 青源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身下。 果然,在影子里,自己怀抱的并非是何月婵,而是个蛇身,头戴弯月发簪的身影。 不知何时,魔女龙颖已悄然跟随。 影子里,龙颖甚至向他挥手打了招呼,还用手比划出一柄剑的形状。 显然是在暗示青源,之前的约定可别忘了。 “好吧,你原来是担心她的事。” 青源无奈笑笑,轻抽缰绳,催促马儿起步。 队列此时再次出发,直奔更远的一方……那里有何月婵父母的衣冠冢。 “青源……” “你并不思念过世的母亲?” 走在路上,何月婵终是忍不住发问了。 “说实话,确实不想。” 青源干脆地点头承认了。 “自打我懂事起,就没见过她。” “我甚至不记得她的音容笑貌,也不记得什么故事……她绝大多数的经历,都是别人转述给我的。” “你若是觉得我冷血无情,骂两句也无妨,我不生气。” “……” 何月婵便又沉默了一阵。 马蹄声碎,踏过漫漫长路。 一路上,两人又再次经过,最初遭遇变故的那片树林。 曾被何俞所化人魔大肆破坏,乃至受众人刀兵火焰所焚的那片树林草地,如今早已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萌发了新枝不提,更有一条盘曲老根从地下探出头来。 见此情景,何月婵眼中一阵泪光闪闪,水珠顺着脸颊滚落。 唯有身后的青源,影子里的龙颖,皆对此无动于衷,面色如常。 “……青源。” “我也想如你一般,忘却诸多烦恼,洒脱自在……” “你总这么豁达。” “从起初见你便是……至今亦然……” 姑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啜泣声,始终难以平复。 可青源只是大大咧咧地回答道: “那你光羡慕没用,得再多折磨一阵子。” “光是受委屈,寄人篱下还不够……得遭人抛弃背叛,生几场大病,遭个厄运天谴,然后周围的人都说风凉话……” “最后生死间走过几次,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这么说着,也忆起前世的故事。 我是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冷漠的来着? 是从三叉神经痛开始?从肾结石开始? 是临终前,躺在病床上,胸口塌陷,膈肌无力,连喘气都喘不利索……独自等死的时候起? 不,是从看开生死时开始的。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谁不让我痛快,我就砍谁,只要这样就好。 “何姑娘,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生死都看开了,要他去在乎别人的生死小命,乃至死后魂灵,也是挺为难的不是?”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给你挡着,他们都看不见。” 这么说着,青源一时打趣,便要用手捂住她双眼,又看看身下影子里的龙颖,想看她作何反应。 但正要打闹,却见队伍前面突然一滞,马儿纷纷停下来。 青源也鼻翼一动,闻到一股异味。 不太对劲。 他便不再戏弄何月婵,转而看向队伍前方。 “大人,前面好像有点……异样。” 不用身边亲信提醒,领头的青明城自然也看清了状况。 只见泥泞的土路中间,有个蹲坐在地上的少妇,正背对着众人,蹲下掩面哭泣。 她便这样拦住了众人去路。 “呜呜呜呜……” “呜呜……我苦命的儿……” 妇人哭声不大,但马上的军士们自然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手,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如今城外周边都糟了黑雨连番浇灌,少有灾民能幸存……这大路边上能遇见活人的可能性,实在是不大。 眼前这妇人,只怕多少有点问题。 “喂!前面的听着!这是官道大路,守御行军,你莫要挡了大路!自讨苦吃!” 走在最前的封魔军士便开口喊话。 听了这一声提醒,妇人缓缓站起身,却依旧不答。 哑!!!! 她双手掩面,阵阵哭声骤然变大,那刺耳的尖音不似人声,听得人一阵眼花。 “堵住双耳!” 封魔营的将士终究训练有素。 有反应快的几人早已堵上了双耳,又运起《青衣过江》的内功,便能勉强挨住这魔音贯耳。 而反应慢的那些则摇摇晃晃,翻身落马,倒地昏迷。 青源早早闭了阴瞳,又运气抵御,再用手堵住何月婵的耳朵……两人便也幸免于难。 奇怪的是,这怪音似乎只对人起效果,所有的马匹都无事安好。 此刻,那哭泣的妇人终于转过身来。 她面颊苍白如纸,黑网一般的血丝遍布,双目无珠,而是一片渗着白光的空洞…… 妇人怀抱着一个婴儿,不断用手安抚。 可仔细看去,会发现那襁褓中并不是婴儿,而是个爬满蚁虫的幼儿骸骨。 “此魔名为悲泣女。” “……属人魔的一种。” 为首的青明城并不用手堵耳朵,只是向几个随行的封魔人提醒道。 “都给我小心点,她的罩门一般在怀里的孩子上,可别打坏了,尽量保证咒骨完整。” “属下明白。” “杀吧。” 随着青明城率先拔刀出鞘,一队人马便围堵而上。 第五十六章 醴泉谷 在熟悉的地方,又再遇人魔,战况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壮马奔驰,骑兵左右包夹。 无需多余的命令指挥,封魔人纷纷“照例办事”,抛出渔网捆缚牵扯,并不断以火枪弓弩轮击,牵制魔物行动,打起了运动消耗战。 悲泣女嘶吼嚎叫,又从襁褓婴儿的尸骨中召唤出成群飞虫,但都无济于事。 从刚才起,所有骑手都取出了黄纸咒符,贴在双耳处,再以黄泥封堵,彼此全靠手势眼色形式,不以言语沟通。 面对飞虫袭击,众骑则分出几人,会远远掐诀施法,有的口吐火焰,又或是以刀兵剑气之威,将虫群驱赶消灭。 分工合作,配合默契。 比起青源遭遇的上一次,这一队人马可是熟练多了,一看就是精兵。 虽同样是封魔队,同样是青氏族人领头,但这次带头的是青明城这个长老,身边戴斗笠的骑手们,也都改换成了精兵强将,均有修为在身…… 迎战魔物,就轻松了很多。 其实,所谓“封魔队”这个叫法并不严谨,准确来说,是“封魔四大营寨”的将士。 只不过,隶属封魔营的军士成分复杂,多有散修武者在内挂名……而他们又常以小队列的模式出巡和缉捕,于是就被老百姓叫做封魔队,也叫习惯了。 “这个悲泣女,看着不是很强嘛。” “除了刺耳的哭泣声,也就只是肉身强悍点,再放些蚊虫滋扰之类的……倒是没什么攻击手段。” 青源护持着何月婵,远远在一边观望。 既然不需要自己出手,那他也乐得偷懒看戏,看看这位义父带队是个什么章法,平时如何缉捕人魔。 “在人魔之中,悲泣女确实算较弱的。” 这会儿,何月婵倒是开腔说话了。 她似乎已经收拾好心情,充当起了解说员的角色。 “月婵曾听朱小姐说过,人魔在侵占夺舍的同时,也会受肉身主人的本体影响。” “染魔异化,其实是两种意志相互博弈,又最终融合的结果。” “被夺舍的载体性情身份均有不同,修为也上下各异,因而产生了诸多变化,都被古籍书目,乃至神怪小说记载下来……” “其中在各类故事里最广为流传,就有画皮鬼,惊惧魔,窥心魔,饵鱼,等等……” “悲泣女是其中最弱的。” “因为悲泣女的形成,须是哺乳期的妇人养育孩子时,受天魔染化形成的……这种人魔因残存的母性,主动拒绝了外魔咒骨之力,反而将魔骨植入婴孩体内……” 说到这,何月婵欲言又止。 但青源已经明白。 “可婴孩脆弱的身体,是无法消化咒骨的。所以婴儿反而因此被母亲所害,就此化作悲泣女怀中的尸骨。” “实打实的悲剧……难怪她这么弱。” 没错,确实弱。 而且不光弱,还是个宝贝。 记得二叔曾说过,魔族咒骨是和罩门相互依存的关系,当咒骨完全被消化,魔族的罩门也便不复存在。 悲泣女舍弃了咒骨,将它赋予死去的婴儿。 可婴儿无法消化咒骨之力,所以她怀里的咒骨必然非常完整,品次极高,不会有任何消耗折损…… 这不就是上好的宝贝吗? 连青源这个不好好读书的都知道这道理,青明城自然更是明白。 青明城遛着马,始终左右走动,却并不急于出手。 从他拔刀起,手里的砍刀刀柄便缓缓延长,化作如长柄朴刀的形状,同时刀刃向后卷曲,化出云朵翻卷的形制。 这把能变形伸展的马刀,正是他的真兵。 如果按天兵库里的五门分类,估计要分在“缚灵”一系。 他抬手遥遥一指,刀尖一丝杀意远远定在那悲泣女身上,始终锁死着她可能的逃窜方向。 很不错。 青明城此刻心情非常好。 古有云,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这番算计只是稍微尝试一下,就有了如此成效。 有何月婵这个仙魔体在身旁,何愁没有鱼儿上钩? 瞧,这不就引来了一个。 今后只要时不时带着这位“儿媳”出来溜达一圈,就能有所斩获,实在方便。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小鱼。 真正的大鱼还在前面。 “都利索点,快点拿下,后面还要赶路。” 青明城略微催促了几声,又不耐烦起来,索性一夹马腹,亲自迎战上去。 只听得人魔一阵嘶叫,又是刀光连闪……骑兵众纷纷使出组合武技,接连相攻。 不消片刻,众人便在恐怖的零伤亡战损下,做掉了这只人魔。 整个战斗过程中,甚至没用到什么青蛟焰之类的对魔大杀器。 “……看清楚了?小婵,这都是奔着你来呢。” “后面的计划,可得想清楚。” 待骑兵队重新出发后,影子里的龙颖才终于忍不住讥讽道。 何月婵也并不回话,只低头沉思。 青源只是向龙颖挤了挤眼睛,也不做太多事,免得引人起疑。 此后,众人一路无话。 在后续的路途上,这队人马陆续遭遇了几次魔物伏击,但大多是不成气候的杂鱼小喽啰。 区区一些魔躯,或是魔化的蝙蝠鸟雀,只是骚扰几次,就被尽数斩杀当场……而暗中窥探的什么山精妖兽之流,闻着血腥味自也不敢再上来招惹。 路途间,队伍路过江梨镇时,青源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曾经小镇魔化骚乱后的模样并未有多少改善,曾经登台亮过相的戏台也还在,倒是不免有些感慨。 又过了江梨镇,便是几十里的山路,花了近一个上午时间。 直到天色略有放晴,正午用餐,吃了些炊饼干粮后,众人终于渐渐远离官道,走入了深山老林。 何月婵最初还向四周张望,觉得山川美景赏心悦目。 后来马匹颠簸下,她干脆有了困意,便靠在青源怀里睡着了。 队伍最终在一处野岭荒坟停下。 “大人,我们到了,前面便是醴泉谷。” “好,都下马整顿。” 远远看见那潦草的坟包墓碑,青源摇了摇头,心里不免有点可怜这何俞跟何月婵父女一家子。 连个衣冠冢都这么敷衍。 “何小姐,该醒了。” 他唤醒了何月婵,与众人一同下马,便向那衣冠冢走去。 此刻,天色骤然一暗,阵阵大风裹着泥土味扫过山麓。 周边突然起雾了。 青源见状,心中暗自取象起卦。 山风蛊,好一个内斗大卷啊。 第五十七章 大鱼上钩? 此刻,临渊城刑律堂中,两排座椅上坐满了上年纪的人。 所有人的无一例外地看着大堂中,那个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满头大汗的胖子。 “各……各位大人!各位长老!你们可要相信我!” “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啊……” 此人正是何月婵的舅舅,刘鹏。 自从昨日,几位下探的外姓长老平安回归,并带回几张树皮树枝后,族内一时抓不到那树妖,便索性放弃了求证,直接把刘鹏叫来审问。 不用试探也能看出,这刘鹏不过是肉体凡胎,一介俗人,毫无修为在身。 面对生死考验,这位跑商多年的老油条是直接选择了服软,什么都交代了出来…… 只是,他交代的内容里,并没有众人想听的部分。 “刘鹏,你倒说说看……为何那下界红树妖,化形后的外表与你完全相同,乃至神态举止都有类似?” 大堂上座,一个矮小的身影不断开口审问。 刑律堂首座,大长老青正斌。 此人须发皆白,身材干缩如侏儒,皮肤早已皱巴地不成样子,就连坐姿也歪歪扭扭的,毫无威严气质。 “……小人完全不知什么树妖啊!” “您可得相信我,小人所说句句属实!!!” 刘鹏几乎是吓得快失禁了。 他语无伦次地摆手解释着,可没人开口替他帮腔说话,都只冷淡地看着。 “再者,你又如何解释,这树皮和树枝内,始终存有你的一丝元气精血,与你血脉相连?” 青正斌说着,又用干缩的手指,点了点铁盘中的证物—— 那是几张脱落的树皮和树枝。 “小人……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刘鹏委屈地已经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了。 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 咱从没见过什么叫刘胖子的细作,更不认识临渊城内的什么内鬼……就近日才很不容易入城避难,把外甥女嫁给了这家的贵人…… 结果谁曾想,这好日子才没过两天,就被人抓到这来严刑逼供,问咱和一个什么巨树大妖的关系。 这谁知道啊? “大伯,要不我来问两句吧?” 听了许久后,倒是一旁坐听的胡子大汉开口说话了。 此人正是青源的二叔,青明堂。 他一向外表粗豪,常年征战在外,不掺和族内的事务……这刘鹏的事本就是他开口透露的,如今主动说几句话,也是难得。 “刘员外,你近些年来,是否曾将自身毛发,指甲,血液,皮肉,牙齿之类的事物,赠予他人?” “须知有一些妖魔秘法,是可以借人的精神元气,化形拟态的。” “而这些邪道术法,皆需要媒介。” 话说到这,在座旁听的族老们也是连连点头。 这胖子一介俗人,确实不像个能搅合事的内鬼……换了这种说法,倒确实解释得通。 “……对了。有有有!!!” “我都想起来了!” 想了一阵子后,刘鹏转悲为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又交代起来: “大约是两年前?我在东洲跑生意的时候,在临渊城歇脚,碰到个瞎子老乞丐,看着可怜的紧。” “那会儿小人生意好,手头阔绰,就顺手打发了他点银子,谁曾想这乞丐摇身一变,竟化作一个布衣道人……” “我就寻思这是遇见高人了啊……” “停!” 首座的青正斌不耐烦地打断道。 “这些没用的都略过!说重点!” “是是是……” 刘鹏连连点头,又咽了咽口水。 “后来这无名道人便说,他见我头顶乌云笼罩,日后怕有血光之灾……今日有缘,便能作法相助,送我一段机缘。” “于是小人便给他取了一点手腕血,又舍了毛发几根,旧衣裳两件,让他施法……可他并不燃香祭神,却是以我血液为墨,画了一幅画来,又卷成一卷轴,随身带走了。” “至于后来,我生意好得不行!这道士的手段可真灵验!” 听着听着,在座的人无不面色难看起来。 以人骨血作画……是画皮鬼。 早在两年前,竟早就有人魔余孽,潜伏在临渊城内? 假以时日,它如今又该做出了怎样布置,把多少人偷梁换柱? “刘鹏,你继续讲,那道人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小人不知。” “混账!!!” 啪! 大长老当即一怒,把手里的醒木拍出了一道裂隙。 刑堂又再度陷入安静。 …… …… 与此同时,醴泉谷中,一座小小坟包灰不溜秋的,很不起眼。 新坟上尚未长出草木。 于是照例摆上香火案台,肉果贡品…… 何月婵俯身跪地,认真祭拜父母。 而出于礼貌,青源也紧跟“未婚妻”身后,低头拜了几番。 反正是假坟墓,反正是假夫妻,反正是假情意——就连身后观摩的那位“义父”也都是假的。 既然一切都是虚假,那咱也跟着作假就行了,心里自是毫无芥蒂,从善如流。 唔……呼…… 风声赫赫,雾气渐浓。 不知不觉中,熟悉的白雾弥漫四周,让可见度迅速降低起来。 “呵,有东西上钩了。” “我希望是我想要的那一条……” 青明城冷哼一声。 他拇指一抬,便将刀镡从鞘中推出寸许。 随着刀刃出鞘,寒光一闪,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白雾虽浓却无法侵入周边,仿佛有一道无形边界,在周边五步内割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大人,我们就这样等着?” 身边的手下便问道。 “钓鱼的时候,你除了等还能做什么?” 青明城大手一挥,便示意他们散开。 “都去布阵,放好魔饵,盯紧了我的好儿媳。” “只要是那东西上钩,就照之前说的办。” “是!” 几个骑手领命而去,四散分开。 一番安排后,青明城傲然一笑。 他看着远处还在祭拜扫墓的两个后辈,心中涌起一番豪情…… 立下大功的机会,就在今朝。 而且更妙的是,倘若今日这“义子”和“儿媳”双双殒命,日后看在这“牺牲”的份上,老父亲也不免会对这一脉多加关注补偿。 如此一来,可谓一石二鸟。 青明城肚子里算盘打得正响,却正巧遇见青源回头,向他这看了一眼。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又迅速错过。 只见青源手臂微微垂一松,袖子里的飞刀便落入指尖,后背的木箱子也咔咔作响,仿佛有了某种变化,显然早已察觉动向。 青明城双眼一眯。 呵,倒是不蠢。 第五十八章 雾隐魔 迷雾之后,有东西正在接近。 凭借超人的感知,青源早早就有筹备。 手指一抠,甩臂撒放,一枚飞刀便拖着长长的锐鸣声掷了出去……来一记“乳燕啼鸣”,就算作投石问路。 只是,飞刀投入雾中,却如泥牛入海,未见丝毫回馈。 青源再牵拉气丝,便拽回飞刀,并未有料想中的血迹和收获。 “什么嘛……” 在这番简单的交手时间里,雾气遮罩一切,天地也静谧了下来。 “人呢?” 左右一看,封魔营的骑兵纷纷不见了,只能远远听见些许马蹄声,还有雾气后影影绰绰的人形。 领队的青明城,护持左右的将士,已纷纷不见了踪影。 仅凭阴瞳的能力,青源才能堪堪把视野拓展地远一些…… 而坟前的何月婵还立在原地,小心地左看右看,偶尔低头说几句话。 “这并非实打实的雾气阴霾,而是魔气产生的幻象。” 影子里的龙颖解释道。 “小心点,接下来你们听到和见到的,都未必是真。” “明白,我去看看。” 青源看了看何月婵。 有龙颖化身的影子在,倒不用太担心她的安危。 既然是义父要钓鱼,那总得知道一下他钓的鱼是什么……以及,战况如何。 可不能老老实实就蹲在这里当冤大头,从头到尾跟无头苍蝇一样,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雾气的另一端。 封魔骑兵们正不停跑动,在周边做些许布置。 几团黑红掺杂的肉块被丢在山麓原野之间,与些许朱砂,灯笼,彼此间隔地拼凑在一起,缓缓合围成一个圈。 那些肉块被叫做“魔饵”,是人为调配过的腐肉。 黑雨过后,封魔营的将士要四处清剿残余的低级魔物,便常使用类似的东西,将残余的魔化生物引诱出来。 而如今使用这东西,自然不止是诱惑,也是为接下来的布置做筹备。 呜!哇! 怪异的吼声此起彼伏。 人形的魔躯,兽形的变异兽,纷纷从山崖的两侧攀爬跃下,发了疯似的追赶着魔饵,很快便从四方包围而来。 一旦有邪物跨过那圆圈,行动便随之一顿,迟缓起来……身边很快出现无形刀光闪过,将之斩杀。 阵眼处,青明城手持马刀,身后有一柄更大的刀影悬在半空,不断向外虚斩。 第二元兵,玄兵。 这套简易的阵法俗称“捕鼠笼”,倒也不复杂,清理一些小杂鱼刚好够用。 只有能跨过这第一道小陷阱的东西,才能算得上“鱼”,才有资格被钓起来。 魔饵终究只是些腐肉罢了。 真正的鱼饵,是一切无形外魔都无法拒绝的诱惑,仙魔体。 “来了啊。” 青源一路向外走着,偶尔会窥见到雾气中偶尔掠过的无形影子,便也将傀儡木箱的背带拉紧了些。 如有可能,他尽量不想在众多人面前展示傀儡术。 眼见着骑兵配合阵法,打得游刃有余,便也熄了插手相助的心思,暂且观战。 借此机会,青源倒是重新观察了那些魔躯,发现“熟化”的魔躯已经和过去所见的活尸有许多不同了。 它们正脱离人类的形态,向怪物进化。 之所以用“进化”这个词,是因为青源能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出,许多魔躯的反曲关节,甲壳状皮肤,还有能开裂到腮后的嘴巴……这些器官结构其实都比人类的形态更合理,更适合捕猎和战斗的结构。 但可惜,它们失去了神智和思考。 有些魔躯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许人类的痕迹,比如身上碎片状的衣物,手腕或脖子上的首饰,等等…… 它们的力量,明显在变强。 “真是古怪的生物。”青源不禁感叹,“等日子太平下来,一定要想办法抓两只活的,研究一下。” 他打算回去就把这件事写进笔记,算作“灵计划”的一部分。 “四大守御家中,居然也有你这样离经叛道的后辈……倒是让我意外。”影子里的龙颖嗤笑道。 “我就想想,又不犯家规。”青源淡淡回道,“而且,我也没把自己当青家人。等日后混出头了,就和他们算清账目,分道扬镳。从此改名易姓,爱叫啥叫啥。” 青源说这话,也算是暗示龙颖,别想卸磨杀驴之类的事。 他和家族的立场并不相同,二者更多只是暂时交易关系。除去二叔和堂弟等人比较有感情外,青家大部分人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 这些年,他不愿白拿青家的许多好处,正是因为如此。 利益的问题,若是扯上了血缘和道德捆绑,反而纠缠不清。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谈什么亲情,大家物质交易,好聚好散。 “呵,有趣的小子……” 龙颖的态度不置可否。 “多看看眼下吧,有东西已经过来了。” 不用她提醒,青源早已听见风声。 自从修习了暗器飞刀的武技后,他对箭矢和刀剑的破空声都愈发敏感了。 很多时候,光听气音就能辨别出来袭的武器是什么。 就比如眼下这……明显是窄刀短剑类的声音。 “敕令:启。” 顷刻间,青源将后背的木箱倾斜一角。 一只人偶手臂从中伸出,以掌中的铁钳挡下了这无形一击。 傀儡木箱甚至无需完全展开。 而后,雪燕飞刀瞬间掷出。 青源转身,迎着微风,从空中打出了一道血花! 嗄!!! 随着一声如毒蛇般的嘶鸣,风中显现一个模糊的轮廓,又再度消失。 可青源哪肯放虎归山,直接使出千鸟展翅第三式“雨燕低飞”,接连掷出飞刀,直追那隐身的东西。 明明隐匿不可见的怪物,在他眼里却视若无睹。 接连不断的出招步步紧逼,只几个呼吸间,青源和怪物便交手了多次。 怪物突袭不中,又想脱身撤离,但青源牵丝引线,让飞刀回转,一击“逆羽倒刺”,借用傀儡气丝,缠住了它。 “这是……雾隐魔?!” 远远看着的何月婵此刻才反应过来。 她迅速回想起近日阅读的书目古籍,大致猜到了敌人的身份。 “公子小心!雾隐魔在雾中的身形未必如实,常常会有错位感,莫中了它的门道!” 尽管自身武力不高,可因为过目不忘的本事,何月婵如今倒是扮演起了王语嫣的角色。 “何小姐,瞧好了脚印!它们的目标是你!” 说着,青源伸手从行囊里取出一包面粉状的东西,往地上一摔—— 噗! 白色粉尘遍布地面。 空气中的轮廓若隐若现,一连串空白的脚印很快显现出来,昭示了隐形怪物的踪迹。 不止一只。 眼见着阻挡不及,有一个怪物已近身冲到身前…… 青源心知不能再忍,左手将后背的木箱背带猛力一拽,丝线勾连! 咔咔咔! 傀儡木箱的底层,是人偶收起的臂膀,如今还折叠在一起。 此时,人偶的肘关节骨骼自动打开,一个黑洞洞的枪管,从木箱的下层豁口里展露—— 砰!!! 一声枪响,火舌喷出。 如布帛破碎的刺耳声音响起,四周的空气如水波般荡漾起来。 青源在铁砂弹丸中,掺了朱砂和公鸡血,自然有破魔功效。 这一枪仿佛撕碎了一大张幕布,将隐形的怪物从迷雾中“揭”了出来! 青源顺势追击,右手拔刀就砍。 刀锋竖劈,被一双利爪格挡。 眼前的怪物浑身惨白,没有任何毛发,半透明的皮肤如海豚一样,隐隐能看到血管。 直刀一般的双爪足有一尺长,乍看如同螳螂一般。 它筋肉膨胀的躯干偏偏近似人形……身后一条光滑的长尾,头颅狭长如狼狗,却又没生出眼睛。 方才的一发散弹打得有些偏,可还是在怪物肩膀上轰出了一道伤口。 “雾隐魔?” 与这魔物角力不相上下时,青源的眼睛却牢牢盯着它这双锐利长爪。 看得他两眼放光。 “好一对铁爪长刀!” “拆下来装在我的傀儡上,想必正合适。” 第五十九章 失策 雾霭漫漫,遮蔽一切。 人影渐行渐远,粗浅的阵法随之隐去。 一切追逐砍杀声,枪炮弓弦声,风雨流水声,都随之淡化远去……雾气之后,仿佛成了另一个遥远世界。 呜呜呜…… 青明城身下的健马发出一阵不安的嘶鸣,四条腿一阵蹒跚晃动,逐渐站立不稳。 马儿横躺在地,身体一阵抽搐,浑身毛发渐渐伸展变长,现出了原形。 狮驼兽。 本就是妖狮与骡马杂交,专门培育出的坐骑,其体力耐心绝佳,又先天对魔气魔念有一定抗性,还能平日里化形成马,隐藏身份…… 因此,狮驼兽在青家常年有饲养,数目仅次于铁羽鸢。 “竟能让我的马儿显出原形,看来,上钩的鱼确实不小……” 青明城俯身检查了一番狮驼兽的状态,却发现它并未受伤。 它似乎只是神智受了影响,仿佛陷入某种魔怔和梦魇,无法站立自控。 “本以为这番布置是杀鸡用牛刀,却不想还是小觑了你。” 话语间,青明城缓缓起身…… 后背心的衣衫微微鼓起,是武道真元从中汩汩流出,将他的贴身衣衫撑了起来,并迅速蔓延全身,让一身扎甲略有膨胀。 真兵佩刀非但没有持握,反而被收入了刀鞘中。 与此同时,更有另一把虚幻无形的长柄大刀,竖立于青明城身侧。 这布满云朵纹路的大刀,正是他的玄兵。 玄兵无形,却自成威势,玄之又玄,是武者磨炼武技之后,对“形”与“势”的理解炼化而成,更继承了“武德”和“武意”。 由实炼虚,再由虚返实,这便是天兵武道的必经之途。 比起承载道统法门的真兵而言,玄兵才是天然的战斗兵器。 “哈哈哈哈……” 雾中传出一阵沉瓮声大笑。 那声音渐渐逼近。 浓雾随之由白转黑,再化作黑烟滚滚。 “东界守御青龙,如今已退化为蛇……” “而昔年正宗家直系血亲的后裔,如今也不过区区塑形境……得天独厚的条件下,几十岁的年纪,却连玄兵都炼不成形,何其可笑。” “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踏,踏。 震撼大地的脚步从中走来,越来越近。 听到那人魔的讥讽声,青明城原本胸有成竹的笑容,便迅速从脸上褪去。 他怎会知道这些? 关押守御真龙的七宿星锁狱,可是临渊城第一禁地。 那里不仅有重兵把守,更有重重结界封锁,洞天世界隔绝。 无数年来,有关“龙蜕为蛇”的实际进度,除了家主和几位族老之外,几乎没人知道。 一个人魔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族内出了内鬼!? 此念一起,青明城心中涌起一丝烦躁。 “区区人魔,也敢妄议我宗族秘辛!?” “不过是上个甲子的余孽,在这处山谷苟延残喘多年……我早就发现你了,还虚张声势?” 青明城当即一跃而起,身影如一道长虹,握着那有形无形的玄兵长刀,一记竖劈而下! 然后扑了个空。 黑烟滚滚中,分明空无一物。 而方才那巨大的脚步声,说话的沉闷人声,都仿佛不曾存在过。 “嘻嘻嘻嘻……” “昔日抛妻弃子的好丈夫,如今家主的嫡长子,正是如日中天,小人可怕得紧,可不敢与阁下交锋呀……” 刚刚沉闷粗豪的音调,此刻却又变得尖细猥琐。 它的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摸不清方向。 “青明城,你自恃勇力,想建功立业,那更应该一往无前才是,却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魔音灌耳的同时,又出现许多回音。 黑烟后,不时涌现出些许人影,其中不乏一个哭泣妇人,襁褓中的婴儿,甚至还有一脸倔强的年幼青源。 青明城瞪红了牛眼,举起云纹大刀,左右劈砍,却斩不中任何人。 通通只是幻影。 “你不是雾隐魔!” 事到如今,青明城反而冷静下来,终于发现了什么。 他从护心镜中取出一小小玉瓶,将其中冰凉的玉露灌入口中,借着药性,重新让心神稳定。 失策了,情报有误。 之前调查这片醴泉谷,只知是一片雾隐魔暗中群聚于此,平日里与世隔绝,极少外出惹事,似乎是上一个甲子魔劫过后,残留下的些许余孽。 而近日有斥候回报,说这些魔头余孽正暗中密谋着破坏封疆大界,大开天外之门。 青明城本想一马当先,借扫墓为由,在这里钓鱼布饵,杀个措手不及,至此立下大功…… 可谁曾想,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幻境,一切都是虚假……” 青明城一时大汗淋漓,不停揉动着双眼。 回想起来,自从进入了白雾,一切都愈发不对劲了。 起初,座下狮驼兽失控显形,便是因为中了幻术;而对方一直言语挑衅,同样也是攻心之道。 如今自己与外界隔绝,眼不见其它事物,只怕依旧身处幻境。 “你不是人魔……你是……蜃影?” 青明城还在出言试探,可对方已经不再回答。 麻烦了。 降妖除魔这种事,最好是有备无患,有心算无心……如今这一队人马,携带的各类道具兵器,无不是针对寻常魔物的…… 面对这类擅长攻心之术的东西,众人几乎毫无抵御能力。 如今唯有以力破巧,强行开山破土,闯破了幻境,以再寻生机。 一念至此,青明城大步迈出,也管不得其它,全力运起玄兵,就是出刀劈斩! 只是,他瞄准的目标再也不是虚无的“声源处”,而是脚下的大地。 冷气随刀光一闪,顷刻间蔓延。 草木结霜,泥土龟裂,随后片片瓦解……不论是真是幻,大地山川,都被劈开了一条豁口。 与此同时,青源一行人也有所感应。 原本在龙颖出手相助下,他才刚解决几只难缠的雾隐魔。 青源还在观察那尸体形态,并把两对斩下的雾隐魔长爪收入鲤鱼玉佩的空间中…… 却只听得一番山摇地动,泥汤落石都一股脑地从山体滚落,形成一股股污浊的激流。 “快走吧。” 青源当即起身,不再留恋,正欲回头向龙颖跟何月婵打个招呼,却发现身后已经没人了。 自己仿佛被这雾气隔离困住,锁在了一方平行世界。 “……是幻觉?” 青源运气至双目,打开阴瞳。 层层雾气如梦似幻,如露亦如电……在他眼中漂浮回荡,带起阵阵水波纹。 那水波纹迅速凝聚成一个人形。 “哟,天生异瞳,了不得。” “刚才就注意到你了。” 半透明的人形迅速实体化,又化作一个身无寸缕的女子模样。 她说话间,黑灰的雾气中仿佛有无数男女老少,与她一同开口说话,回音袅袅,魔声阵阵…… 那妖娆动人的姿态,让青源愣了一瞬。 “倒是个年轻才俊。” “小小年纪,不仅一双好眼力,还筋骨透彻,六根清净,像是被灌顶洗练过……” 女人说话间,便弱柳扶风地向青源走来,旁若无人地上下打量他。 青源下意识便要摸出飞刀防身,却发现身上空空如也,一时愣住了。 我,我的兵器呢? 不止飞刀,还有后背的木箱,穿好的内甲,统统消失了…… 他竟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平民的粗布麻衣,并且手无寸铁…… 这叫人如何对敌? 不!不对劲!一定都是幻象。 青源迅速思索对策,却发现身体逐渐僵直,动弹不得。 这女人不仅一身魔气,身材更是如此傲人挺拔,一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而那疑似人魔的女人已走到身前,用手点在他眉心印堂处—— “真可惜,你小子偏偏看破幻境,还瞧见了本座的身子,真是无礼……再加上咱现在手头正忙,没功夫调教你,也只能赐你个痛快安详的死法了……” “去吧,后会无期。” 嗡…… 随着女人用食指指甲尖在眉心一弹…… 青源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一片模糊。 脚下土地落陷,出现一汪深潭……他向后跌退几步,便落入冰冷的湖水中。 第六十章 顿悟?魔障? 据说最早的佛门没有信徒,只有学者。 那些学者认为,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又有二十念…… 而当那女人弹指的那一刻,青源才明白,佛棍的时间概念只是妄谈。 一弹指的功夫那么短,脑中哪里能闪过四百个念头? 他甚至一个念头都没来得及起。 充沛如江河的法力顺着女人手指,直入他泥丸宫,又从七窍逸散而出。 无穷幻音自脑海灌顶而入,遮蔽了他的一切感知,一切眼,耳,鼻,舌,身,意…… 大魔出手的法力,只是弹指一挥,就足以湮灭神魂。 可青源没有死。 在神魂受创的同时,他听到了耳畔响起了水滴声。 滴答。 原本足以贯穿神魂的一击,被这声音影响,便冲散了开。 仿佛是一块坚冰锥刺被热水冲化,又流淌到奇经八脉,四肢四末。 他并不痛苦,只是糊涂了。 神魂受创,捆缚阴瞳的枷锁不复存在……眼中的世界也大变模样。 青源只觉得世界乱了。 一片混乱。 脚下开裂的大地,身下流淌的河水,那些寒冷,到底是真是假? 眼前诸多来来去去,行走不停的人影,究竟是人是鬼? 说不清,道不明。 残存的理智告诉青源,自己能感知到的一切,也许都并不可靠。 阴瞳所见的世界,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直到那神秘女人离去许久,人也恍惚了许久……青源才渐渐恢复身体的控制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动。 从前世起,从很久很久以前,患上所谓的“眩晕综合征”开始,青源就掌握了一个技巧……那便是关于《人在晕眩迷糊时,应该如何走路》。 人在40度以上高烧时,人躺在床上,便会觉得头顶雪白的日光灯在旋转,天花板在旋转。 这种旋转是固定向某个方向的,逆时针,或顺时针。 转到某个角度,它又仿佛瞬间回正,然后又再旋转……旋转…… 踏,踏,踏。 青源步履蹒跚,但却并不栽跟头。 他尝试着接受这种五感六识的扭曲,并适应它,顺着它的意思,改换自身的意识…… 傀儡术的步法不自主地运行起来,让他彻底放弃了自我,放弃了本能,只是跌跌撞撞……却偏偏行走自如。 恍惚中,他大约有些明白,这似乎是摸到了某种“道”的边缘。 “倘若把扭曲魔幻的世界当做真实,那么自然也可以适应它,理解它,乃至与它同流合污……” “可如此做法,岂非邪道?” “呵呵……可倘若理解沟通是邪道,那排斥唯我又算什么?正道吗?” “哈哈哈哈……” “我到底是在顿悟?还是入了魔障?” 想到这里,青源便又一阵癫笑,恍恍惚惚地走着,又前进了很远。 他感觉鞋子和裤腿又冷又湿。 脚下似是一片小溪,并顺着河床渐渐汇聚成大河。 可周围黯淡无光,显然并非开阔地…… 这里,是某处地下阴窟?溶洞地穴?脚下是一条地下河道? 不,我不知道。 也许都是幻觉,也许都是假的。 也许那女人的弹指根本没有开山凿地,没有打破大地…… 也许我还躺在那一方土地上,只是尚未醒来。 “到底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倘若五感失调,六识不见,我又拿什么去确认,什么才是客观真实?” 一片懵懂中,青源终于开始思考,那些一度被他摒弃的,被他认为毫无意义的,白左式的,矫情的……哲学问题。 “那女人的实力至少是过了三斩的,恐怕是塑形……哦不,比塑形境的青明城高多了……至少是铭道境大武师的境界?” “可是,有如此境界的魔族高手,为什么没去正面攻打临渊城?” “青明城已经被她杀了吗?如果是就好了。” “何月婵怎样了?龙颖能护住她么?也罢,呵呵,我泥菩萨过江,管不着那些了。” 芜杂的念头如脱缰野马,奔驰千里。 青源仅凭着直觉,顺着河水一路向下…… 他看见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蜉蝣水见影,傀儡欲升仙。」 步伐歪歪扭扭,内息混乱无章,就连内功心法也完全乱了套,可偏偏却没产生任何内伤和淤血,一切如常。 混沌之中亦有秩序…… 阴极则生阳,否极则泰来。 我是傀儡师,亦是傀儡。 破而后立,心法倒转,血脉逆行……? 不,不对……还差一点…… 青源加快了脚步,又跌跌撞撞地跑动起来。 地穴洞窟的阴暗根本不妨害视觉。 在阴瞳视角里,岩石不再坚硬,河流不再清澈。 四周的岩壁凸石,仿佛半融化了一样,始终在微微蠕动,呈现某种血肉姿态……脚下清澈的河水也化作血河,其中的波纹凝聚成无数人脸,似怨似泣…… 咚,咚…… 死物仿佛有了生命,一切都随着某种脉搏跳动。 我知道,它们都是假的。 只要再向前就好了。 向前…… 一路跑动,青源突然觉得眼前一花。 洞穴拐道口,出现了一抹白色。 纯净的白。 那是个小巧玲珑的东西,从蠕动的石缝中钻出。 她看上去不过是孩童年纪,脸颊小巧,目光纯澈……不长不短的散发没有任何装饰,一身洁白而破碎的衣裙,同样看不出任何风格。 “来,你可算来了,青源。” “不怕不怕哦,我保护你。” 幽灵般的女童向这边挥手打招呼,示意青源向那边走。 她无需开口,就发出了声音,也无需迈起脚步,就浮空飞行。 仅仅瞧见她的模样,青源便忍不住动容…… 一股久违的感动自心中油然而生。 世界一片扭曲,唯有她可爱动人。 阴瞳眼中的世界里,一切生灵皆狰狞,一切景物皆成地狱。 唯有这一份小小的美好,长存不变。 那就是她。 她本身的存在,即是某种救赎。 “你……你是叫……叶子?” 青源注意到,她钻出来的地方并非地洞,而是一条树木根须。 “是子叶。” 悬浮半空的小女孩纠正道。 “我是母亲枝芽的最后的一片叶,亦是未来即将发芽的子。” 说罢,小女孩不再浮空飞行,而是落地走动。 她走到青源身前,向他伸出手。 “随我来吧,青源。” “欣求净土,厌离秽土” “我必将带你去往永生的来世,极乐之净土。” “……好。” 青源从善如流。 子叶的手冰凉而坚硬,触感有些奇怪,但又很熟悉。 随着她一路穿行在地下河道之间,两人便这样牵着手,跨过无数似真似幻的岔道河口。 嗡…… 兴许是眩晕作祟,青源偶尔觉得眼前一花。 刹那间,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那个似真似假的世界里,地洞的岩壁不再扭曲,化作正常模样……脚下的浅河也不再猩红,变得清澈透明…… 而自己正牵着的小女孩,身形骤然一变,那洁白可爱的外表褪去不见…… 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一具傀儡木偶。 正是自己亲手制作的那只。 它正牵着自己的手,向河道深处走去。 第六十一章 无忧净土 山崩地裂,武者岿然不动。 青明城单膝跪地,保持着长刀斩落的姿势。 力劈大地,开山碎石之后,两位强者各自出招,引得山摇地动,泥流泛滥。 四周的黑烟淡化作白雾,又渐渐散去…… “以力破巧”的手法似乎奏效了? 不,效果似乎不止于此。 青明城只觉得脑袋晕了片刻,再揉揉眼,又神清气爽了。 这一番心性磨炼后,身体虽乏,可却自觉状态极佳。 他再挥刀斩雾,破开幻境,便见到了那蜃影魔头的本体——大概是个枯瘦萎靡,獐头鼠目的小人。 对方瘫坐在地,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显然是受了反噬。 青明城见状当即大笑。 “哈哈,区区幻象就想困住我?” “想不到,却反助了我一臂之力,让我临战突破,闯出另一番天地来!” 没错。 就是刚刚这两下子,让青明城觉得自己内功又有进境。 原本才摸到些门路的玄兵,此刻又更凝实了一些,其中笼罩的锋锐之气愈发寒冷,几乎冻彻万物。 说罢,他一刀斩下了这蜃影头颅,取出咒骨,就此宣布一场大胜。 山麓原野之间,无数封魔骑兵当即翻身下马,纷纷拱手祝贺他此番妙计安天下,一切都如他所料。 那便宜儿媳和义子双双殒命于魔手,醴泉谷内的邪魔余孽也尽数被歼灭…… 再返回临渊城,向家主请功,又得了不少赏赐,被族老一直赞同,几乎提前确立为下任家主。 而最后,更少不得一顿庆功宴。 大宴上鱼肉满桌,青明城又豪饮两坛美酒……便打算借着酒意,宣布要给大儿子青远山说亲,与南守御朱家的姑娘凑一凑,今后再添一门亲事。 “祝大伯霸业早成,今后一帆风顺!” “明城长老,恭喜恭喜啊……” 酒席上,不少后辈接连来敬酒,又有许多商贾豪门,纷纷见礼,都来巴结附庸。 青明城应接不暇,直乐得嘴也合不拢。 作为一个俗人,他自是最喜欢这其乐融融,声色犬马的场面…… 所有小辈都尊重我,所有长辈都培养我,所有下属都跪得服服帖帖,一切都围着我转。 眼见未来可期,一番功成名就只是时间问题,区区魔劫也不在话下,今后整个东洲,我青明城跺一脚,都要地动山摇! “恭喜恭喜……青明城。” 最后关头,一个陌生女人走来。 青明城一见她,便觉得眼睛一花,有些头晕。 女人双手举杯,便作势要走上来敬酒…… “可得恭喜你美梦成真呢。” “只是,如今也该醒了。” 但就在她迎上来的一刻,却偏偏诡异一笑,将手中酒杯向前一泼—— 哗啦。 那酒水化作乌黑毒水,直接泼在青明城脸上,烧出阵阵黑烟,痛得他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 剧痛袭来,青明城向后倒去。 周围的一切美好尽数粉碎,腐败,化作战场遗骸的模样…… 这里依然是醴泉谷,依然是原野之间。 山体崩落了一片岩层,地下开了几条缝隙,泥石流还在继续。 何月婵不知所踪,封魔骑兵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现场剩下的活物,已经只有些许魔躯和丑陋的雾隐魔了。 那制造幻境的女人缓缓走到青明城身前,又蹲下身,随手捏出一块泥巴状的东西,丢在他脸上。 那团污泥仿佛有生命一般,自动钻入了青明城口中,再咽进了肚子里。 “暗晟大人,您难道不杀他?” 女人身后,一头体格稍大的雾隐魔口吐人言,磨着爪子问道。 “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饭桶罢了,杀他作甚。” 被叫作暗晟的女人这样答道。 “废掉他,丢回去继续拖累青家不好吗?更何况,那头自有别的安排。” “大人英明。” “行了,把他丢去谷外就不用管了,任其自生自灭就是。只可惜,刚刚没能把那仙魔体留下来……她身上有股我熟悉的味道,像是藏龙教的人。” “是。” 听令后,醴泉谷内的魔物开始活动……它们进食的进食,搬运的搬运。 白雾弥散,渐渐笼罩山麓原野。 再等雾气散去时,血迹和尸骸便会尽数消失,只余下碎石沟壑、山道泥流,证明着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 …… 此时此刻,青源已不知走了多远。 地下河四通八达,山石岩壁九曲回肠。 正当他觉得山重水复,眼前再无出路时…… 复行数十步,前方豁然开朗。 一阵白光遮蔽了视野。 刹那过后,眼前竟出现一片青葱旷野。 青翠的碧绿笼罩视界,目所能及的远景逐渐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仿佛远处的一切都并不存在。 远远眺望,便能见到雪山虚影,一道溪水自山头蜿蜒流下,又在脚下汇聚成湖。 湖水澄澈如镜,一座座矮小民居沿着湖畔而立,绕作一圈。 那是个不大的村落。 肥沃土地上,有几方划好的田亩,两口深井,几头耕牛……村落中心,又有些百姓在和商贩讨价还价。 远山尽头,依稀还能看见一颗参天巨树。 这里俨然是个世外桃源。 “来吧,青源。” “大家都在等你呢……” 子叶牵起青源的手,左右摇晃着,要拉着他在草原上奔跑。 青源拗不过她,也只能跟着这小丫头,看她一路撒欢般地从原野之间跑过,不时打一个滚。 “来追我吧青源!” “追到我,我就满足你一个心愿!” 奔跑在前的小丫头这样说着,又翻了个跟头,头发上粘上了不少草叶。 她的笑音在原野回荡。 “只要所求至诚,在这里,一切皆可以实现。” 风吹草动,绿色如波浪起伏。 青源突然记起了前世的草原……那草原美景,远看是绿色,近了却化作黄绿相间,甚至黄色的枯草才是多数。 每逢秋冬干燥,唯有起过大火,烧过枯草的焦黑之处,来年才会格外的绿。 而眼前的这片草原,青碧如梦幻。 “果然是人间仙境。” 青源摇摇头,又随即释然,便紧追那小丫头而去。 二人一时你追我赶,仿佛回到童年,重拾了童趣,忘记平日里诸多烦恼,爱恨羁绊……只觉得活在当下,快乐无忧。 追打到最后,顽皮的小叶子有心放水,而青源也将她一把逮住了。 “怎么样?青源,你可有什么愿望?” “我决不食言哦。” 小姑娘采起一朵蒲公英,放到青源面前。 “缘起缘灭,人来人往。” “一切烦恼皆随青丝去,诸般皮相皆从空处取……” “你有什么愿望,就说出来吧。” “母亲大人都看着呢。” 她拿着蒲公英,又指了指远处的巨树,示意青源配合。 可青源只是看了许久,又低头想了想,最后却是摇头。 “那我便发愿,去除这一切幻象泡影,让我回到真实的世界里。” “你……” 子叶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真的要这样吗?” “是。” 青源认真地点点头。 “真正想要的东西,绝不是心诚则灵这么简单。” “一切功名利禄,我自用双手夺取;一切恩怨纠葛,我自会逐一清算。” “……” 子叶没有再说话。 她就此闭上眼,用力一吹—— 蒲公英飞旋飘散,分出千千万万个小伞…… 世界轰然破碎,万物灰飞烟灭。 眼前的诸多美好尽数幻灭……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第六十二章 鬼木菩提 滴答。 水滴声将青源唤醒。 头顶好像有些湿漉漉的…… 他睁开眼时,发现视觉已恢复正常。 洞壁和土地不再蠕动,水流也不泛着黑红颜色。 抬眼望去,是一片空旷无垠的地下巨窟,一片蔚蓝的湖泊占据了八成的空间。 湖水泛着蓝色荧光,其深处呈现幽蓝色,浅处则是青绿……潺潺水声自左右各处缓缓流淌而下,汇聚在湖中。 此地元气浓郁,环境安宁无人打扰,倒是一片不错的修行之地。 ……我到底在哪? 青源动了动胳膊。 当他试图坐起来时,却听见哗啦啦的声音。 有几根白骨从身旁滚落下去…… 他撑起身体,环顾四周,便见到了骇人的一幕—— 只见荧光湖中心处,无数森森白骨堆积成山,形成一座微凸的小山坡。 而自己,刚刚就躺在这片尸山骨海里,还做了个美梦。 什么世外桃源,湖畔小村,天涯风景……通通是痴心妄想。 倘若自己真的答应那叶子小鬼,陪她继续玩耍下去,只怕肉身会就此腐朽在这尸山骨海中,化作它们的一员…… 而魂魄呢?与梦中那些村民一起沉沦,永世不得超脱? 可倘若对方有心蛊惑,是带着恶意而来,又为什么偏偏最后心甘情愿,主动放我走呢? “不愧是永生来世,无忧净土。” 青源自嘲地摇了摇头,站起身。 傀儡木箱不知何时已自动展开成人形,正躺在身边,虚外丹仍在运转中……储物用的鲤鱼玉佩,腰间的飞刀,都还好好的。 而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片土地活水有风,又与地下河走廊相通,可以说是绝佳的九阴之地,传说中养尸炼鬼的风水宝地。 可偏偏在此处,青源察觉不到任何鬼魂灵体的存在。 四周一片清净安宁,唯有水声。 滴答。 此刻,一滴水从天而降,落在他头顶。 冰冰凉凉,蕴含着水淤阴元,让青源感觉体内流动的傀儡气丝纷纷受激,一阵骚动。 而神魂也随之清明,心中那些淡淡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变得淡泊了。 “……什么?” 青源便抬头望去,便被眼前的东西震撼到了。 一尊巨物正悄然无声的悬在头顶上方。 那是一棵倒立的巨树。 此木的生长似与正常草木截然相反。 它根须向上扎入岩层,树冠枝杈反而向下蔓延……而最近的部分,已经很接近脚下的荧光湖泊。 湖水的光芒将巨树的轮廓镀成青色……那本该枝繁叶茂的树冠,如今却只剩枯枝寥寥,鬼气森森。 其尺寸大小已非寻常言语能描述,从下向上望去,只觉得它不应存在于世间,更像神话传闻中的东西。 在黑暗不可见的更深处,接近洞窟穹顶,树干根部的地方,还有另一样物什插在这巨树的树干上。 只可惜,光线太暗,哪怕是以阴瞳目力,也看不清了。 滴答。 这会儿,又有一丝蕴藏至纯阴元的清水,顺着那树冠的一根小枝流下,正巧滴落在青源头上。 “原来如此。” 青源突然回想起之前,在深渊第一层鬼瘴林时,面对不明巨物的吼声,所有人尽失神智,而唯有自己保持了一份神智清明。 而其中关键,就是这巨树滴落的水声。 那时候,自己还为那名叫叶子的小鬼占卜了一次六爻卦,后来二人因占卜的内容而起了些争执。 “九阴污秽之地,叶子的母亲……” “她认这棵树做母亲吗?” 青源抬头怔怔望着巨树,心想难道它是活的? 不,这棵树分明早已枯死,其中感受不到丝毫生机。 “也对……那小鬼本就是个死人,一个死人把一棵死树做母亲,这样倒也不难理解……” 巨树明明身已死,根须却仍能四处蔓延,也实在不可思议。 其根须不仅有通灵之能,还坚韧有力,可向上钻破深厚的岩层,抵达地面……以至于在东极山脉附近,恐怕几十里内都处处都有它的根须埋藏。 而那个小鬼,就寄宿在巨树的根须之内,借用其养魂通灵之能,向四通八达的地方传递消息? 只可惜,她的神魂念头还是太弱。 弱到寻常的修行者平时无法察觉,除非刻意侦测……而平时,就只有天生阴瞳的自己能听见她说话。 所以她才一直缠着我,关注我。 “倒还真是缘分啊……” 青源悠悠叹气,便从口袋里取出几个小瓶。 他将小瓶摆在了巨树滴水的几个落点处,心里打算将这不明液体收集一些,说不定日后用得着。 “嘿嘿嘿,当然是缘法了。” “青源,你果真找到我了呢。” 一听见这声音,青源就知道是谁。 果然,寻声而去,就见树冠顶尖,目所能及的一根枝杈在微微颤动。 那里竟然有一片绿叶。 大抵是整棵枯树上,唯一能看到的叶了。 微弱的生机残留其上,并随着那声音而微微震动。 “难以置信……叶子小鬼。” “你原来真是一片叶子啊?” 青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神秘的小女孩声音已纠缠他多日,但也帮了不少忙。 有关她的一切,至今仍是个迷。 她到底是个树妖,还是逝者鬼魂,还是什么精怪……说不清道不明。 青源甚至怀疑,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都告诉你很多次啦,我是母亲的最后一片叶,也是未来将生根发芽的子……” “喂,你带我走吧,青源。” 说话间,那片叶子不停摇动,仿佛就要掉落下来。 青源急忙开口制止—— “别别别!我可不想害死你。” “小丫头你到底怎么回事,我都还没想明白呢,你自己可得想清楚。” “你的本体若是个鬼魂也就罢了,我拿个养魂葫芦就可以你装进去,贴个符咒封起来带走……你若是这片树叶,离开母体说不定可就没了。” 也直到这会儿,青源才观察起那树梢上的唯一一片绿叶。 借着阴瞳的目力,他勉强能看出叶片的形制接近心形,叶尖处有明显的尖锐“小尾巴”。 见鬼了。 好像是……菩提叶。 这鬼气森森的倒立巨木,竟是一颗菩提树? 太不合常理。 按照市井坊间流传的说书人段子里,佛棍们视菩提为圣树,是大彻大悟,普度世人的象征才对。 而眼前这九阴地窟,地下河湖,倒立巨木……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邪气。 不过,若是从孤魂野鬼的角度看,兴许这养魂巨树,还真是庇护一方的神明,是大慈大悲怜悯世人的菩萨。 倒是难怪这叶子小鬼总说,什么母亲的净土,庇护浪子的港湾。 某种意义上,确实没错。 只不过,它是一颗死树,庇护的也是死人。 第六十三章 应劫之人 想通一些关窍后,青源松了口气。 为了确认,他还是试着开口与子叶沟通—— “小叶子,咱们两个……如今也算朋友了吧?” “那是当然!青源是第一个和子叶说话的活人,我喜欢青源。” 对方回答的非常干脆。 “既然是朋友,那你也该自报家门吧,告诉我你的身份,如何?” “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魂还是精怪?” 青源抛出了最大的疑问。 最初他一直以为,小叶子只是个死去多年的孤魂野鬼……偶尔化作小女童的模样出来跑动,仅此而已。 但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对…… 子叶身上确实带着一丝鬼灵常见的阴气,可她本身却没有鬼魂们常见的执念,法力,乃至对日月精华的需求。 而她的神智也过于正常了。 尽管偶尔有些调皮顽劣,可她却与怨鬼们存在显着区别,身上没有那种普遍的偏执和疯狂味道。 再者,她似乎天生拥有某种窥探人心,潜入梦境的先天禀赋。 而这种禀赋,又与之前遭遇的那神秘女人魔,乃至各种托梦的鬼魂,都存在显着差别。 那能力无声无息,无可抵抗,但偏偏又没有破坏性,甚至可以安抚神魂,多次保护自己。 “子叶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许久之后,树枝上的绿叶微微抖动,传出了子叶支支吾吾的声音。 “从没照过镜子,也没见过自己的模样……我只能看见别人,听见别人。” “除去那些疯疯癫癫的魂灵之外,已经很久没有活人能听见子叶说话了。” “青源,你带我走吧,我想出去看看。” 她小声恳求着,摇动着树枝。 “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子叶的本体始终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母亲太远。” “唯有偶尔顺着母亲的臂膀和手脚,我才能把头探出去,看到外面的各个角落。” “……本体?那你的本体是什么?” 青源又顺势问道。 “不知道,子叶看不见自己,听不到自己。只能你来看……” “子叶很想看外面的世界……” “师父曾告诉过子叶,从今以后,要很多很多年后……世上唯有一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且首先找到我和母亲。” “此是无上命数,亦是无量大劫……不随缘起,不随缘灭。” “……师父?缘起缘灭?” 听她这么说,青源又眼珠一转。 什么因果缘法,不生不灭的,不都是佛门的词儿么。 回想起来,小叶子她……以往的口气也确实怪怪的……确实有点佛棍的调调。 而这颗巨树又恰是一棵菩提树。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好家伙,难道这位还是个秃头小女鬼?和佛门有某种联系? 讲道理,作为一个沾染了旁门左道的人,青源是真不想和佛门沾染上什么因果的。 万一被人拉去强行剃头,从今以后不让娶老婆锄大地,岂不是亏大了。 于是青源便问: “子叶,你有个什么师父?他在哪?” “师父从很早很早,好多个甲子之前,子叶还很糊涂的时候,就不在了……” 小女孩老老实实地答道。 “但师父是最厉害的人,也是对子叶第二好的人,子叶相信师父。师父还说过,他……那个怎么说来着,他从不说谎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 “嗯对,好像是这样说的。” 一提到这位师父,小叶子的声音就尊敬起来,又竹筒倒豆子一般,讲出一大堆一连串的往事。 “师父还说过,潮来潮去,前浪推后浪。” “神道,仙道,武道……” “终有一日,武道的时代也将过去,每当时代更迭,亦会有天地大劫出现。届时封疆之界破碎,大开玄牝之门……也自会有应劫之人,自域外太虚,破碎无尽虚空而来……” “叶子此生的使命,便是先渡此人,再渡众生。” “你既能第一个来到这里,即是师父说的天理再世,是缘法尊主更生,子叶必将与你同行,永世追随。” “……应劫之人?” 听到这,青源心里也一顿七上八下。 有点细思恐极。 这世上竟有如此强大的预言能力,能精准算到无数年后的未来?尤其是,那人似乎连自己穿越的身份都能预判出来。 瞧瞧人家这预言能力,可比咱的占卜卦术高不知道哪里去了。 而如今自己竟然早在这位老光头的算计之中? 既然对方能预言自己的存在,那其所说的“天地大劫”,“封疆大界破碎”可信度就很高了。 天地大劫,应劫之人,这些可不是什么好词。 对于此世的佛门,青源过去从未接触,自然并不了解。 他心里掂量起利弊,又回想起这小叶子的几次出手相救……只觉得带上她走也不合适,可不带上她,情分上又说不过去。 可不管怎样,如今自己一箩筐的麻烦在身,正泥菩萨过江呢,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叶子,作为朋友,投桃报李乃是道义……咱迟早会把你从这带出去的。” 青源一排胸口,先是大包大揽道。 但他很快又语气一转—— “可我现在不清楚你的本体是什么,也搞不清这棵大树和你的联系。如果轻举妄动,只怕会伤着你。” “尤其这片地下河四通八达,如同迷宫,附近连食物都难找,我可没法在这久呆。” “不如这样,你先告诉我这地下洞窟的出口在哪,等我先探明了周边情况,查清了你的状况,再回来妥善施救,带你出去。” “……你看如何?” 青源思来想去,还是这样问道。 他摸了摸腰上悬挂的鲤鱼玉佩,心中已有了计较。 先找到出去的路再说。 “好,那我们约好了哦,你可不能耍赖,也不能出卖我。” 子叶很乖地同意下来,枝芽晃了晃。 她被困在这里早不是一朝一夕了,也不差这两天。 对青源而言,当下最紧要的,是查明外界情况。 既然那女魔头能抽出手来对付自己,那青明城这厮想必是凉了,而何月婵身边有龙颖护持,估计没有大碍。 而所谓天地大劫的预言是否靠谱,魔劫是否真的预示着天地大劫,大结界又是否真的会破碎……很难说。 如今自己形同失踪,所有人只怕都认为我已经死了,这确实是个脱离家族的好机会。 可是,在离开青家后,今后要去哪里走动,哪里打拼最合适,也得搞清楚的好…… 更别说,还有关于叶子的本体情况,该如何操作,最好是打听一下,问问朱意柔,或者龙颖。 倘若真如那光头预言所说,天地大劫将至……那作为挚友亲朋,二叔和朱意柔最好也能通知示警一下,对得起往日情义。 至于名义上的“未婚妻”何月婵,实在不行咱就来做个恶人,给她提退婚,让小柔去把婚书还给她,主动把这门亲事违约掉,免得再伤人家姑娘名节。 嗯,就这么办。 思忖一番后,青源从鲤鱼玉佩中摸出一个小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朵白莲花苞。 朱意柔留下的血丝还在那莲瓣上微微流动,凝成一小团,指示着头顶斜上方的某处……那里想必是小柔的所在地。 于是运气行功,输入内气真元。 莲花微微抖动…… “喂?小柔在吗?” 青源找到了一丝前世打电话的感觉。 “我有急事,你……听得见吗?” 等了许久,对方并无回应。 麻烦了。 记得小柔曾说过,并蒂莲的“传声筒”功能仅限十里地内,而且会受环境影响。 如今看来,对方正身处十里之外……又或是两人之间有东西“干扰信号”。 “难道我还非要回族里走一趟不成?” “再回去,可能就跑不出来了。” 青源有些犹豫。 他看着那朵沾血莲花,又摸了摸腰间的鲤鱼玉佩。 主要的家当都放入玉佩了,只有带不走的设备,和一些杂物还存在小屋和工坊内。 想走也能走,剩下的东西……小柔肯定会替我处理和保密,可她也未必能保全下来。 就这样跑路,真的好么? 手里储物玉佩是爷爷所赐,莲花是青梅竹马相赠…… 挣扎之间,青源下意识摸了摸衣袋里的三枚铜钱。 第六十四章 蚰蜒道 “……到底要不要回去呢?” 青源一时纠结起来。 如今族内形势紧张,正缺人手。 像咱这样跟族里沾亲带故,却身份不太高的,回去八成是被敷衍嘉奖一番,然后就继续做壮丁,被派到送死队伍的前列。 这还算轻的。 最可怕的一种假设是,按当时的危机情况,倘若后来青明城战死当场,何月婵逃婚跑路,封魔骑兵队无一幸存…… 那自己便成了此战的唯一幸存者,最后目击证人。 到时候宋芸这个后妈一旦追问,说那么多人都死了,你凭什么能活下来? 可就真成问题了。 青源现在一身都是秘密,根本经不起怀疑。 内有旁门左道的傀儡术修为,身上还带着配套的傀儡木偶,虚外丹;手臂上有龙颖留下的黑手印,甚至还有白骨祭坛灌顶后的残留…… 一番检查下来,就算没被人扣上“染魔”的帽子,也多少要被人说三道四,列入“修为不端”,“走歪路”的嫌疑名单里。 魔劫之下,人人自危,彼此怀疑。 再退一万步说,哪怕青源真的破罐子破摔,去向爷爷青正梁将一切经历都和盘托出,那人家也未必会信你。 “那便不回去了?” “如果不回去,也不太像话。” “和龙颖的约定就此罢了,与何月婵的亲事算毁约,二叔和堂弟会以为我挂了,给我做衣冠冢,小柔虽然有莲花,知道我没事,但也会担心……” “那些还都算小事,毕竟事先和小柔打了招呼,她知道我可能会走……可真正的问题是,有关魔族的计划和封疆大界的破坏,还有我工坊里的存货。” “工坊里还有一些没画完的图纸设计,关于我‘灵计划’的实验笔记也没带走。” “小柔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生辰八字完全相同,命数之中的大事件也必会同步。” “我既然有事,那她也多半有事。” “不论预言还是噩兆,多少应该传达下去,不然……” 古人云,忠孝难两全。 在危险和取舍面前,人总要做选择题。 青源并非什么道德帝,但总觉得对朋友们,总还是提前告别,给个交代比较好。 如今无法通过并蒂莲联系到小柔,那就得想其它办法。 不论如何,都得先出了这片幽深地穴才行。 “小叶子,此地的隧道交错相通,出路到底在哪?我该怎么出去?” 青源一边询问小女鬼,一边收拾起随身物件,并将骸骨堆上的小瓶收入玉佩中。 就刚这会儿功夫,几个小瓶已多半盛满了。 瓶中的净水皆是从菩提树上滴落……虽不知这水有什么作用,但留一些终归是好的。 “附近有好多条路呢,但只有一条路最近……我给你找个向导就好了,让它带你出去……” “花青,快出来,给尊主引路。” 子叶喊了几声,就听骸骨堆里一阵响动。 一条长长的东西钻了出来。 是条蛇? 不错,还是条骷髅蛇。 它浑身只剩骨头,细密的骨骼保存完好,脊骨两侧毛毛多的小肋骨仿佛千足虫的脚,造型如医学工艺品一般,既丑陋又精致。 “你叫花青?幸会幸会。” 青源打量着骷髅蛇的模样,不禁啧啧称奇。 “咱生前是一条花斑青蛇,所以叫这个名字。” 骷髅蛇口中发出温柔的男音。 “……倒是看不出来。” 花青非常礼貌,先是向青源点头鞠了一躬,然后才慢悠悠爬动起来。 从湖心的骨堆开始,它爬过一条浅路,渐渐把青源引向一处洞口。 果真就带起路了。 “那我先走了,小叶子。放心,还会回来找你的。” “好~我会看着你的。” 向着巨菩提树挥手告别后,青源便跟在骷髅蛇身后,一路走出荧光湖窟,又再回到神秘的地下河隧道中。 窸窸窣窣…… 骷髅蛇爬动的声音清晰而规律。 宁静的水道交错复杂,只有水声。除去些许萤火虫,蝙蝠和水草外,几乎看不到其它生物。 起初,青源还试着分辨东南西北,而后面则干脆放弃了。 实在是个大迷宫。 按照骷髅蛇花青的说法,这地下河乃是东极江的一条支流。 而足下的这片河道,因其四通八达,支脉无穷的特性,被人称为“蚰蜒走廊”,或是“蚰蜒道”。 其主干道为河道,两侧并生出无数分岔小路,与河脉并行,且大多都是死路……若是从鬼灵的角度透视去看,可不就像蚰蜒虫子的无数条腿么? 一人一蛇就这样走了几个时辰,而后在一处河道口停下。 “尊主,前面可是要到一处岔路了,您想走哪边?” 花青便问道。 “我……我想先问问,这蚰蜒道共有几个出口?” 青源略加犹豫后,便反问着。 “据小蛇所知,蚰蜒道的此段大路,共有十九个出口,其中有四处通向上界,另有十五口通向深渊下界,包括鬼瘴林七处,夜灯丘园六处,葫芦嘴两处……” 听着骷髅蛇一番介绍,青源只觉得一阵头晕,又有些后怕。 还好有这位“地头蛇”引路。 若是自己胡乱在这里闯荡,且不说会不会迷路到饿死,就算跑出去,也大概率会误入险地,九死一生。 还好早有预备,鲤鱼玉佩里存了些干粮酒水,不然这么长的路饿都饿死了。 青源万万没想到,这蚰蜒道竟纵深如此远,甚至能通往下界第三层的“葫芦嘴”。 要是误入那种地方,自己这点修为可真不够看了。 于是他便又问—— “那通往上界的四个出口,分别在哪?” “青龙关旁的河底有一处窄口,但那里最远,约有个几十里弯路。一旦过了青龙关,就到中洲剑域了。尊主若想走出东大洲,去更大的一方天地闯荡,便可以走此道。” “还有尨山阴角也有一出口,可那里最近因山体滑坡,泥流淤堵,最近恐怕已堵塞,不便通行。” “至于昨日因山体动荡而新开的一处缺口,就在醴泉谷,也正是您来时的路。” “而还有最近的一出口,在大裂谷附近,或许离临渊城不远……因我等鬼物一向畏惧僧道之流,所以小蛇没敢再向上去过,因而不知具体位置。” 听花青一番介绍后,青源长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要做出选择了。 除去淤堵的路,来时的路,其实无非还是那两个选择。 离开家族,离开东大洲,外出闯荡天下? 回家族报信,但有可能被恩将仇报,被人误解,可这样却是成全了和几位友人的信义。 “我……选哪个?” “你稍等一下,花青。” 青源又想了想,索性从衣袋摸出三枚铜钱,就地占卜起卦。 问个吉凶看看再说。 反正玄学嘛,不就是拿来趋吉避凶的。 “小卦神……来,你怎么看?” 抛掷六次,得出一卦。 坎为水之坤为地。 忌神双动,大象回头克,本卦变卦皆是宫首卦,大土克大水,显然是大事件的象征。 “看来,小卦神不建议我回去。” 青源下意识攥紧了三枚铜钱,又摸了摸鲤鱼玉佩。 他又想起了二叔和朱意柔,想起爷爷和一些熟悉的将士,城里几个熟悉的小贩…… “要不,再卜一次吧……” “或者我只丢一个铜钱,正面我就回去,反面我就跑路,如何?” 他如此想着,又抛掷一次。 反面朝上。 “……” 青源的呼吸急促起来。 少顷,他一咬牙,却是收起了铜钱,一跺脚。 “去你大爷的!爷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问你个破铜钱做什么!” “老子两个都不选,自有两全之道!” 他已下定决心,此番事毕,自己也算偿清了和城里友人的人情债,今后再走,才真能拿得起放得下,不必再有任何牵挂。 没关系,我能想出一条中庸之路…… 无需进城,只要回到临渊城边,想办法托几个人,分别送信给二叔,借人之口传递个消息……再换一条路,转去偷偷见一次小柔,跟她道别,然后就跑路! 想清楚后,青源转头看向骷髅蛇,向它点点头: “花青,拜托送我去临渊城最近的那里。” “好。” 一人一蛇对话间,河道一阵抖动,仿佛又是地龙翻身,天地大动。 青源揉了揉鼻梁的攒竹穴。 什么魔劫,天地大劫,应劫之人…… 可还是舍不得没还的人情,舍不得工坊里的存货,舍不得没做完的事业啊。 特奶奶的。 自来自去,逍遥痛快,谁不想? 小卦神要我舍弃,可舍弃哪有那么容易…… 不行,我……我再贪一波。 我全都要。 第六十五章 南疆远来客 临渊城冶铁峰,是山头中最矮的一座。 它紧邻至高的蟒角峰头冠,却又短了整整一截,仿佛被巨剑拦腰截断,在山头处留出了一块平顶空地。 冶铁峰的平顶山头上,早早便安置有几大家青氏自营的铁匠铺,更有配套的营寨,农市……以及地牢。 湍流瀑布自山顶落下,带来流水;天然的热泉地火,又能给铁匠铺提供便利;再加上关押染魔人和妖物魔物的地牢“往生狱”,连锻造素材也齐全了。 冶铁峰就此得名。 作为天然的铸造场地,这儿常年以来燃煤烧炭的黑烟滚滚不断,自山头升起,又飘向各处。 瀑布水流下,一汪不起眼的水池边上,几个零零散散的兵卒正负责巡查此地。 而其中,小卒张豹正走过这池边。 眼见这水流清冽,他打算低头先舀几捧水喝,然后解个小手…… 但谁曾想,张豹才低下头,就见水里出现个人影,突兀钻了出来! 哗啦! 水声一响,这小兵当即吓得一哆嗦,直接后退了大半步。 他急忙抄起丢在一旁的长枪棍子,用枪尖对准这水中出来的不明人。 “什么人!你从何而来!” 这是照例问话。 实际上,张豹也很奇怪,按理说冶铁峰是青家管理比较严的一块地方,平日里也没人会擅闯,附近的商户和百姓都是熟面孔。 今天这哪来一个湿漉漉的混小子? 衣衫破烂脏兮兮的,像个乞丐,却偏偏又生得一副端正的少爷面孔,实在是太怪了。 一看就有问题。 “小子,回个话!你可有通票路引?冶铁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巡逻小卒照例问话,而青源却并不回答。 他还在大口喘气,并把湿透的鞋子脱下来,依次往外倒水。 特奶奶的。 青源半天才喘过气来,打量了一番四周,便确定了自己的所在地。 烟气滚滚而上,打铁声不断,一看就知是冶铁峰。 谁能想到,这蚰蜒道的出口竟就在临渊城内? 幸好这出口足够隐蔽,竟在一处瀑布水池之中,洞口又狭窄,难怪没被人发现。 这下倒是更麻烦了。 想隐匿身份,悄悄潜入报信的计划,只怕要泡汤……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小卦神,是我对不起你。 “这位兄弟,今天是什么日子?” 终于缓过气来后,青源便问。 “今日二月廿八,怎么?” 张豹敷衍着回答,心想哪来的野小子,连日辰都不记得了……就这糊涂样,估计也不是什么细作。 当然,倒是兴许能把他当成是细作,押去伍长那儿领功。 “靠,竟然已经三天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青源还是面色一变。 他在地下河道内,跟在那骷髅蛇身后,一路走走歇歇,偶尔吃点干粮。长期看不见日月星辰,人的时间概念也有点模糊了。 在最后临近洞口后,花青蛇就辞别而去,让青源从水源处逆流而上,最终从一处狭窄小口里钻出来。 他憋气憋了好久,人差点溺水呛着。 而现在是二月廿八,距离清明节当日已过去三天。 三天。 失踪了三日,城内会有什么变化? “多谢兄弟,我还有事忙,就不奉陪了。” 事急从权,青源也懒得再和眼前的小兵卒废话。 他直接看准了方向,撒腿就跑。 “喂!你给我站住休走!” “来人呐!有人擅闯冶铁峰!” 青源并不理睬这些小兵的大呼小叫。 他运起身法,翻山越岭地抄近道,向最近的一处索道走去,同时将手伸入衣襟,取出了一小盒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并蒂莲花。 …… …… 与此同时,临渊城南门正口处。 一列人马车队才刚刚进门。 这队车马外饰并不华丽,看上去并非达官显贵,人数也不算多。 可偏偏临渊城内早早就提前下令,让官兵提前为之开门迎接,并遣散了沿路街道熙熙攘攘的百姓。就连乞丐和流浪汉也被暂时清理出去,免得碍眼。 青氏族长青正梁,换了一身华服正装,亲自到正门口迎接。 而更罕见的是,平日里默默潜修,一向极少面见外人的神秘外姓客人,朱意柔,也同样穿红戴绿,早早候在了门口。 因为今日到访的是南疆守御的朱家,也是朱意柔的族亲。 哗啦啦。 随着客人进门,早早站成一排的城防军便向来客行了个军礼,姿势整齐划一。 而随着车队行进的客人们也不甚在意,甚至大多只是随便笑笑,并没有回礼。 真是无礼蛮夷。 不少将士见这一幕,心里都会腹诽。 但没人会说出口。 毕竟,这些访客此行可并不是来做客聊天,喝茶吃饭的。 为预防春祭前后可能发生的意外,青氏家主早就提前派出信使,不远万里传信沟通,又等候了个把月,这才请来了这批客人。 他们不止是客人,更是救命的援军。 如今魔劫的兆头愈发不详,东极川附近噩耗连连……作为同气连理的守御家,南疆朱氏也便派出高手来援,并不推辞。 守御四族之间,彼此大多是亲家……而因为木火相生,功法特性相辅相承,所以东南两家更是亲密。 尽管南疆的民俗民风与中土迥异,可友好的氛围绝不能破坏。 入城的客人看上去举止粗豪,连衣着服饰也同样。 精壮汉子们大多只穿短衫,又或是干脆赤膊上身,不少人甚至赤着大脚,随身带着斩马刀,竹枪,铁鞭之类的兵刃,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少量的女兵女眷则一律佩戴银冠发簪,镂刻的复杂银饰从项链到耳环,遍布周身……扎染的布衣长裙花纹繁复鲜艳,红绿各异,颇具异域风情。 其中领头的女子一头长发梳成脏辫,银制的发饰碎碎点点,看上去年岁不大,五官模样和朱意柔颇为相似。 她手中未持兵刃,可那笑吟吟的模样却是英气迫人,总有点口蜜腹剑的气质。 “意纯,还记得我吗?这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青正梁率先下马迎了上去。 “呵呵,犹记得小时候还拔过您的胡子来着,如今怎么说,也当喊您一声爷爷。” 那女子音色动听,可腔调中总难免带着一丝方言口音。 一听就能辨出,不是中土人。 事实上,这梳脏辫的女子名叫朱意纯,是如今南家的嫡子。 她不仅身份尊贵……同时,也是朱意柔的亲姐姐。 “好!那就叫我爷爷。” “都是一家人,意纯可不会客气呢。” “哈哈哈哈……” 两人就这么简单寒暄了几句,气氛仿佛也暖了些。 聊着聊着,又走到了朱意柔这边。 “小妹,好久不见了!” 第六十六章 深藏不露何月婵 “小妹,好久不见了!” 朱意纯一见了妹妹,脸上便盖不住的欣喜,冲上去便将她揽入怀中,牵着她左看看右看看。 “我本来还担心你水土不服,吃得不好……如今看来,这边可是没饿着你,给你养得白白净净的。” “你可知道,原本此行的名单里是没有姐姐的。姐是等不及要见你,才专门向阿爹求了好久,这才能过来。” 亲姐妹多年未见,如今终于重逢。 可见到阔别多年的长姐,朱意柔却是神色复杂,诺诺不语。 “阿姐……”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红衣裙子,对比一身南疆服饰的姐姐,只觉得有些错愕和陌生。 如今的自己,早已是个中土人的模样。 口音,习惯,服饰,礼仪……都是如此。大概已经无法再融入族中了吧? 更何况,还有…… “禀报家主,有急事!” 就在两姐妹贴贴的功夫,一个传令兵走到青正梁身前,半跪行礼。 在得了默许后,那小兵便走到青正梁耳边,咬耳朵说了几句话。 老人瞬间神色一喜,松了口气,忍不住追问。 “什么?人找到了?他状态如何?” “呃……性命无忧,还在昏迷中,只是……可能有些不干净。” 传令兵眼珠一转,见家主身边还有外人,便说了几句委婉的黑话来暗示。 青正梁也是微微一叹,心知肚明。 “知道了,去吧,我稍后会去看。” “是!” 这边正要打发传令兵离开,却又见一人来报—— “报!家主大人,我们找到一个疑似青源公子的人,人现在也在云上阁。” 听到这一句,不知青正梁,就连和姐姐拥抱的朱意柔也忍不住回过头。 她正犹豫要不要问什么,就觉得胸口突然一热。 木盒微微颤动,熟悉的男声传了出来,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明白—— “小柔!我回来了!能不能来见面?有急事!” 现场气氛顿时一滞。 青正梁当即摆手,让两个传令兵退下,同时和朱意纯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朱意柔。 见了妹妹那慌张的神态后,朱意纯面上笑容渐渐敛去,转为若有所思,片刻后又再转为假笑。 “爷爷,要不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吧?” “既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我也好给您分忧。” “……也好。” 青正梁当即点头同意,又向车队的所有客人挥挥手,向手下发令。 “去,快给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安排住宿,我今晚还要设一场大宴,为盟友接风洗尘。” …… …… 与此同时,云上阁顶层。 青源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正一边喝茶,一边耐心等人来。 而他的对座上,坐着正安静倒茶的便宜未婚妻,何月婵。 看似是“未婚夫妻”的甜蜜日常,可实际上,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因为在茶桌旁,还摆着一排折叠的便携竹床。 竹床上躺着昏迷的青明城,以及另外几个面色发黑,疑似已经染魔的封魔队骑兵。 二叔青明堂正带着几个兵士,一同正看守在楼道处。 这是为了安全,但也是一种告诫。 口头名义上,此是一场“温馨家族会面”,是让爷爷辈的老人家来看看孙媳妇……而实际上,则是罗列了所有战后的幸存者,要大家当面对质。 在清明节外出“扫墓”出现大伤亡后,来自家主兼城主的问责,肯定是在所难免的。 “哎……我说何小姐,你既然能跑得掉,还回城里来做什么?” 青源看着那一副贤惠淑女模样的未婚妻,就觉得一阵头疼。 说实话,他没想到青明城这厮竟还能活下来……虽说,看上去好像有染魔嫌疑。 而何月婵这番操作,就不太能理解了。 就算龙颖是要做一番大事,可你这丫头又不需要,你可以远走高飞啊……难道又被那魔女挟持,威逼利诱着回来的? 保不准就是。 毕竟,她现在的影子依旧是龙颖。 “月婵担心公子安危,不回来看一眼,心里也过意不去。” 何月婵还是那光风霁月的神态,可心里如何想的,却看不透了。 “也罢,多你一个证人也好,免得我自己一人口说无凭,没人相信。” 青源摇摇头,平复呼吸。 为了尽可能去掉自己身上的“嫌疑物品”,他甚至提前将傀儡木箱,还有鲤鱼玉佩都藏在了蚰蜒隧道的一处角落中,并没有带在身上。 这样一来,等见了青正梁,他既能免于被搜身,还能借口说是“被魔物杀得丢盔卸甲,东西不是用光就是遗失了。” 而同样,他刚从隧道爬出来时,浑身泥泞,破破烂烂,也是故意的。 不少兵卒见了这一幕,估计都会如实上报,如此一来也会增加些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 青源端起茶杯,又一饮而尽。 如今,到底能否摆脱嫌疑,甚至报信的内容能否让人信服,终究要看爷爷的脑子是否灵光。 “等吧……等待审判。” 正当青源一边喝茶,一边琢磨着今后打算时,却见一侍女端着盘子从楼梯上走来。 “什么东西?” 坐在楼梯口最近的二叔随口问道,又看了看盘中的东西。 “是下厨送来的桂花糕。” 侍女轻轻低头行礼,便走了过去。 她小心将盘子放在茶桌。 “各位请慢用。” 而青源见她这模样,却反而纵了纵鼻子。 总感觉有股怪味…… 正当他怀疑味道来源时,却见那侍女转身欲走……二叔青明堂下意识便觉得没事了,正转头回去看楼外风景…… 在众人放松警惕的一刻,侍女动了。 她的脑袋骤然扭转了半圈,身形扭曲,脱出人形! 其外层的皮肤和衣衫同时撕裂,仿佛揭下了一层人皮般,是什么东西从内部破皮钻出! 那怪物双臂展开,舒展出一对锐爪;如狼犬般的长喙巨口裂到了牙根,还在以超出常理的幅度张开,现出密密麻麻的长牙。 连啃带咬,双爪齐出,目标是青源! 这赫然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 刚刚的侍女,竟由是一只高品阶的雾隐魔假扮的! “!!!” 青源当下手无寸铁,腰间的飞刀也不便取出。 因此,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用起“游影浮身”的傀儡身法,向后躺倒…… 而距离较远的二叔反应不及,回身时已经太晚。 众人反应里最出人意料的,反而是离青源最近的何月婵。 “小心!” 便宜未婚妻直接迎上来,护在青源身前,双臂拱挡在左右,竟用肉身扛下了雾隐魔的双爪。 她这手臂的强度绝不正常。 然后,何月婵又抬脚蹬踢,踹在雾隐魔腰腹间,劲道不小! 那雾隐魔便后退一大步,正退到了二叔身前。 “好魔头!” 青明堂心知不能留手。 如今阁楼上还有几个伤员病号在昏迷,时刻有被波及的危险。 他右手向下虚握,随身携带的真兵长枪便落入手中。 遮着枪头的布袋瞬间粉碎。 枪尖向前一送,一点寒芒先到,随后便如长虹贯日,刺了那雾隐魔一个透心凉。 “留活口!” 二叔将这雾隐魔钉在阁楼梁柱上后,便如此提醒道。 青源此刻已抽出飞刀,两记“雨燕低飞”,便刺入这雾隐魔腋下,将它双臂给卸了下来。 雾隐魔的罩门,在腋下。 由于先前就有对敌经验,这一次倒是顺手多了。 失去臂膀的雾隐魔已不再有威胁。 青源正想着也许能抓个活的,却听那魔物突然开口一阵尖啸,身体迅速收缩,冒出滚滚黑烟…… 很快便化作了一滩污泥。 第六十七章 疯言疯语 “……看来,事先早有人布置啊。” 二叔青明堂便回头看了看青源,又看了看受伤的何月婵,略微松了口气。 有魔物刺杀,至少说明两人不是内鬼。 只是刚才仓促对敌中,这两人显露出的身法都有点猫腻,这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可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二叔蹲下身,走到茶桌前,蹲下查看。 只见那魔头最初揭下伪装的地方,残留着侍女的衣装碎片,还有那一层伪装用的人皮。 而那层破碎的人皮,正渐渐抽动收缩,化为碎纸片的模样。 略加拼凑,便能看出是一张画卷。 “人血为墨,人皮为卷……取人精气神为引,拟态成形。” 青明堂的脸色愈发难看。 “确实是画皮鬼的手段。” “有一只将帅级的画皮鬼已经潜入城内,并带入许多细作,杀人画皮,偷梁换柱。” 他喃喃自语着,又转身看了看那雾隐魔被斩下的双臂。 这肉臂膀也在迅速融化消失。 很快,雾隐魔的躯体消失无踪,只留下污泥,还有纹满了咒文的手臂尺骨……那大概是它尚未消化完的咒骨。 “品次不高不低,对我没用。” “你拿去吧,反正它想杀的也是你。” 如此说着,二叔将那两枚咒骨丢给了青源。 青源左右看了看,也不客气,便收入衣袋。 他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扯出下几块随身的绷带,开始给何月婵包扎伤口。 “何姑娘,忍耐一下。” “是,月婵知道……咿!” 何月婵微微呼痛,但没有掉眼泪。 她双侧臂肘上各自留下了三道如刀伤的深痕。 只伤了皮肉,骨头没事。 如果按正常人的肉身强度,被偷袭的高阶雾隐魔来这么一刀,手臂怕是早就被斩断了。 好一个何月婵,原来也藏得深啊。 这些日子,她一直看起来脆弱又善良,演得还真够入戏的。 当然,也可能有真情实感,是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到底有多少演的成分在里面,谁又说得清? 可既然是小心翼翼隐藏实力,那又干嘛要冒险给我挡刀? 她总不能是真想给我当老婆吧? 青源一时有些迷惑了。 “怎么回事?” 没过不久,一行人走上阁楼。 为首的是青正梁,其身后是朱家两姐妹。 一见到小柔,青源便觉得眼前一亮,下意识就想迎上去,结果却碰了个冷钉子。 那异族服饰的女人只冷冷瞥了他一眼,拽着身后的红裙小妹走上来。 然后青源看见了两姐妹这才意识到,并不是朱意柔今天换了衣服穿……而是自己根本认错了人。 “父亲大人,方才是青源遇刺。” 二叔在青正梁面前也是规规矩矩,很快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听到有魔物披人皮画卷行刺,青正梁眉头逐渐皱紧,也低头看了看地上残留的打斗痕迹和那一滩污泥,最后才望向昏迷中的几人。 “嗯,我知道了……” 鹤发童颜的老人长叹一口气,原本挺拔的身子也显得佝偻了些。 不管如何粉饰,这下终归是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临渊城是青氏本家的大本营,如今大房嫡长子出征不利不说,人还遭了魔染,跟几个部下一同躺在这里。 而光这样就已经很难堪了,结果在客人面前,又上演了一出“魔物潜入城内,大胆行刺亲族”的好戏。 这叫人脸面合存? 当然,如今并不是粉饰太平的时候。 “青源,何月婵,你们都来吧,讲讲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从你开始吧,青源。” “是。” 于是乎,该走的程序终究还是来了。 青源与何月婵对视一眼,一同走上前。 两人目光中闪过一丝窘迫,又带着某种默契。 长辈问话,两人也没机会“串供”,只能看着感觉,彼此尽可能忽略一些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把人家关心的部分交代过去,这样就行了。 见两人眉目传情,旁坐的朱意柔也一声不吭,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青源,看得他有些毛毛的。 “回禀家主,事情要从三日前的清明节,外出扫墓说起……” 青源正要开口讲故事,却被一声吼叫打断。 “啊啊啊!!!” 周围几人都是一惊,迅速反应。 只见那一排担架竹床中,有个染魔昏迷的骑兵,此刻竟突然回光返照,醒了过来,开口大喝。 此人面无血色,黑色网状的血丝爬满脸颊,双瞳中一片乌黑,早已是一副魔躯的面孔。 他表情夸张,看上去似笑非笑。 一开口,连嘴里的舌头都是黑色的。 “你!是你!!!” 那入魔的军士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青源,一时仿佛发了癫,亢奋无比。 “你见过她了!对不对……” “你去过龙女了!你见过神树了!” 听着如此疯言疯语,众人也面色不一,但无人开口阻止。 染魔濒死之人,神智虽失,但往往也会不经意间,在垂死边缘说出某种扭曲的真相来……这是守御家过往千百年的老经验。 他说什么就让他说,只是没必要信。 “鬼树菩提,剑封龙女!” “天穹将破,玄牝得开!” “圣贤落……大魔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光返照的功夫只持续了一阵,就迅速结束了。 那疯癫尖叫的军士,在挥手比划了一阵子后,笑声便戛然而止。 他死了。 二叔青明堂走上前,对尸体探了探鼻息,便向众人摇了摇头,大致确认了结果。 确实死透了,接下来只会化魔。 在生命的尽头,此人到底看见了什么? 无人能知。 而在这一番折腾后,众人中脸色最难看的就是青源。 真是见鬼了。 让这濒死的将士开口这么一乱说,很多故事内容,我就不好再说同样的话了。 事关什么天地大劫的预言,封疆大界的破碎…… 一个死到临头的疯子,在众人面前,提前把我要说的东西,全给喊出来了。 于是众人便会以为,是疯子的癔语。 倘若自己接下来,也讲出类似的内容,恐怕大家只会以为是你小子是不老实,有心隐瞒真相,还想妖言惑众,扰乱军心。 “行了,诸位不必介怀。” 家主青正梁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回归主题。 “青源,你继续讲,从清明节那日起,发生了什么。” “是,那天本来……” 青源正了正颜色,迅速整理内容。 他一番竹筒倒豆子,把青明城借口“扫墓”实则钓鱼,外出讨伐醴泉谷魔物,最终翻车狗带的故事,给全讲了出来。 当然,其中有关自己的傀儡术,龙颖,还有那神秘女魔对自己说的话,自然是忽略过去了。 关于如何逃出生天这点,青源的理由是“多亏了义父回护”。 他借用话术,一顿明褒暗贬,用各种细节努力向爷爷暗示…… 其实是青明城想拿他二人做诱饵,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反而让两个鱼饵跑了出来。 而在最后,关于封疆大界可能破碎,和什么天地大劫的预言,青源则是编了个借口,说自己因天生阴瞳的感官,在人魔幻境中看到了这些,只觉得内容恐怕不简单,所以惦记着返回族内,警示族人。 如此这般,逻辑上天衣无缝。 在整个讲述过程中,青正梁目光悠远,始终盯着青源;而朱意柔面色数变,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而她身旁的姐姐,则始终一副假模假式的微笑。 此后,又是何月婵开口。 她自然顺着青源的段子讲,两人的故事有些许重合,听起来可信度就高了不少。 而最终,随着老人点点头,青源只觉得心里大石头落地。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看来,是明城立功心切,好心办了坏事。” 在外人面前,青正梁为了维护家族门面,自然坏事也要捡好听的说。 “找到一群魔族余孽,本该上报守御族内,可他却想独吞功劳和战果,结果酿下大错。” “至于你们两人提到的,擅长心幻之术的类人型魔族,我猜应当是‘蜃影’,至少是‘将’级别的魔裔。” 说完这些,老人又转头看向二叔。 “好了,明堂,带你大哥去养伤,其余伤者照例处理。” “是。” “青源与何月婵两口子,你们也有功劳,照规矩,是当赏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今日有朋自远方来,本来是个喜庆日,稍后还有一场大宴。” “你们这些同辈的年轻人,到时候都坐在一起吧,吃顿好的。” “好。” 听见家主安排,其余的人也无不点头。 青源略松了口气,开始默默期待晚饭的大鱼大肉。 第六十八章 家宴 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 接风洗尘的家宴,在一座浮岛后山的青氏宗祠附近举办。 不仅是为接待南疆的朱家援军,也是一场守御族的祭礼。 大宴倒算不上很隆重,可规格很严。 青氏三房子弟轮流给祖宗牌位上香,唱一遍族谱,再由年轻才俊的代表,青明城的儿子,青远山上台,吹嘘了一番近些年的族人功绩,以告慰先祖…… 然后又是一番对内互吹,夸奖一下此番“千里驰援”的南疆朱家,双方说些没营养的体面话,然后一同祭天,上些贡果腊肉,就算结束了。 这些繁文缛节,让青源一阵犯困。 他迷糊了一阵子就混了过去,最后发现自己名字被列入族谱,更名“青远渊”。 只是熟人们仍旧习惯称呼他的老名青源……而他自己也并不以这新名字为荣,因此这改名也等同于无,只是走个过场。 正餐之前,先有瓜果甜点。 “不管怎样,能吃上糖就不错。” 青源将一颗蜜枣丢进嘴里,看着一旁的家仆给桌子上菜。 终于到了吃饭的环节。 在前世他还叫杨牧的时候,就有严重的低血糖和低血压,常年要吃高糖高蛋白,稍微亏欠点就会胸闷头晕,虚的很。 与其说喜欢甜食,不如说习惯了甜食。 自转世重生以来,东大洲这边的气候不适合种植甘蔗等糖类作物,因此甜点和杂糖都是奢侈品。 更何况近些日子黑雨频发,作物也受了影响……果脯蜜饯大多是存货,或外地商会售卖来的,只有这种场合才能蹭到。 “嘿嘿,存几颗留着。” 青源很鸡贼地抓了两颗糖块,揣进兜里准备打包带走。 而这一幕,正被走来的年轻公子看到。 “贤弟喜欢甜品?”他便笑问道,“我刚入手了些吴地的酥饼,改日叫人去你送点。” 眼前这位是青远山,青明城和宋芸所生的亲儿子。 不得不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青源隐约还记得十多年前,他还年幼的时候,青明城也大概是这副打扮。 一身大白衣,手里摇晃着纸扇,嘴里文绉绉的会吟诗作对,看起来丝毫不像武职家庭的子嗣,反而更像个读书人。 此世的生母病逝时,青源尚在襁褓之中……他无从得知父母的恋情是怎么回事,只能靠着蛛丝马迹去推测…… 青明城年轻时大概也是把妹好手,靠着好皮囊和好口才,能轻松把姑娘哄上床,但事后又不负责任,直接提裤子跑路。 属于常见的“负心读书人”类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满口的虚假大道理,也尽是为自私自利背书的。 而到了今天,他和宋芸的儿子青远山身上,终于也带上了类似气质,看起来前途无量。 不仅自幼武艺出众,更是写的一手好文章,很小的年纪就被举荐成了秀才,是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了。 即便如今父亲昏迷不醒,更冒出了青源这个可能威胁自己继承权的隐患,青远山也依旧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不满。 至少外表上是这样。 “贤弟更名青远渊,又从此认祖归宗……今后怕是在我们远字辈的新一代里,称得上拔尖的人才了。” 此话一出,便让青源吸引了周边目光。 “本来早就才听说,贤弟在团练中破敌而出,结果前几日又逃出醴泉谷,诛杀雾隐魔,屡建奇功,也让愚兄有所耳闻。” “再过几日,如不出意外,朱家和我族也将摆擂登台,以武会友……希望届时,能在演武场上与贤弟多切磋交流……” 再后面的内容,青源就听不下去了。 反正都是些恭维和试探的话,早已经被无数人重复过,听起来味同嚼蜡。 虚伪,幼稚,毫无营养。 作为一个只想做实事的人,青源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内容。 青源习惯于将所有的脑力都用在“正事”上,但也正因为如此,在前世就没有搞好很多人缘,朋友不多,大多是类似的直性子人。 就在刚才,他连续委婉表示不想闲聊后,那些搭话和巴结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然后,这位就又跑来烦人。 假笑那么明显,眼睛转得那么快,微表情的破绽一大堆……这阴阳怪气的“捧杀”味儿,谁看不出来呢。 青源很不爽,又没耐心。 当然,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子功夫总还是要做。 “别那么严格,叫我青源就行。” 青源很随便地挥挥手,然后突然盯住对方手里的折扇。 “哦?你不会是拿这玩意做元兵了吧?这是你的第一个真兵?” “……” 青远山噎住了。 三大元兵这种东西,虽不算忌讳,但也不能这么直白地问啊。 而且青远山一向自以为藏得足够隐秘了,谁曾想能被人一眼就看出来……听宋言说这小子感官敏锐,看来并非胡诌。 “扇骨是精钢打造?蛮结实的嘛,这厚度一看就不正常,里面藏着机关吧?是什么暗器?毒烟,飞箭,还是暴雨梨花针?” 见他一时不没回答,青源便越看越走心,反倒自顾自分析了起来。 “喔,这扇面的山水画的图案也不简单啊,勾勒的山川走势隐合八卦,是画了个什么咒?但好像不是破邪驱魔的啊,怎么看着像对人的呢?” “啧啧啧……内藏玄机,深不可测,青远山,不愧是大公子啊,虎父无犬子。” 不就是阴阳怪气,明褒暗贬,试探深浅么,谁不会呢。 这些幼稚把戏,前世二十一世纪的大企业员工个个都熟练无比,全是大聪明。 青源不屑地想着。 “……” 青远山尬住了。 见青源一番分析头头是道,旁人也不知真假。 但不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这大庭广众之下,多少人的耳目看着呢……这样明目张胆地打听别人功法套路,太失礼了。 “呃,贤弟……失礼了。”青远山忙打断道,“就要到上正菜了,我这就不奉陪了。” “慢走慢走。” 青源也不磨蹭,挥手送客。 搞这种勾心斗角的小动作,太幼稚。 你试探一下,我使个小绊子,他再背后说说坏话……一来二去,简单的人际关系就搞复杂了,社交成本直线上升,既浪费时间,又浪费感情。 犯不上,没必要。 爷专门冒险回一趟家,可不是为了这三瓜两枣。 自从前世拥有阴瞳开始,青源对人的微表情就很敏感,但对很多人情世故的事,反而更厌恶了。 倘若是有读心之能的小叶子在这,不知会不会被这群人恶心到? 第六十九章 同时不同命 “真是无趣……” 朱意柔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等待着上菜。 她远远看着青源在另一桌上与何月婵挨着坐,心里便更不痛快,不禁用蚊子音自怨自艾起来。 “这傻子,跑也就跑掉了,非要回来,难不成你是真改了主意,想跟何月婵成亲?” 她这样想得入神时,四周座上的其它人,却无不在偷偷看她。 桌子是按尊卑长幼的顺序排的。 朱意柔本就坐在嫡系的“正宗家”桌子上用餐。可她一直凝望的地方,却始终是“旁侧家”的桌子,青源的位置。 而青源也偶尔看过来,挤一挤眼睛。 虽说人并不会把意图写在脸上……可她一直足足盯了青源好久,周围邻座的人想不注意到也难。 于是,机智的青远山主动从一旁走来,打算搭讪。 “朱姑娘,是不是口渴了?要不我……” “死开,别烦我。” 朱意柔用赶苍蝇的手势招呼了一下,他便只能尴尬离开。 三元九运,如今是下元艮运。 而作为这一个甲子,同时也是这一元的火御子……朱意柔早已习惯了很多男人隐晦的窥伺目光。 守御家重视血统,常年维持着有规律的彼此通婚。而按照常理,她最终的联姻对象也极可能就是青家的人。 “哎。再过些日子,姐姐就要接我回去。到时候,估计会趁机给我许个人家……只是,多半要对方入赘。” “不知还有没有可能……” 朱意柔这般想着,既期待又害怕。 她抓起一颗糖块丢进嘴,却总还是品不出个甜来。 “万千烦恼皆随身,不如放下反自然。” 一句箴言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随着这句话出口,朱意柔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松,本来焦虑的心情,似乎随着这句话而舒缓了些。 她再一回头,便见一个手执拂尘,仙风道骨的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这人双目中无黑白眼瞳,而是一片云雷闪动,内气功夫显然已臻化境。 是个高手。 “您是……?” “贫道落尘子,见过火御子。” 道士躬身行礼,态度和煦。 朱意柔仔细打量他一番,确定并不认识,想来大概是受邀赴宴的客人。 近日深渊暴动,黑雨频发,守御家也邀请了各界散修前来助拳……宴席上能看到个道士,也不奇怪。 看同座的人一副恭敬的表情就知道,这人看来身份不低。 “道长有何见教?” 朱意柔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这道士确实奇怪……明明年纪大得多,却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好像很看得起她似的。 “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落尘子摆出了“请”的手势。 朱意柔想了想,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怕他使什么坏心思,便点点头,跟他走到了一处人少的角落。 “首先,御子请恕贫道失礼。” 才一到地方,这道士就鞠了个躬。 “贫道在来之前,就从别处讨来了小施主的生辰八字,因此小施主虽不知我,我却对小施主了解了许多……还请御子勿怪。” “嗯,不打紧。”朱意柔点点头,“星相术数,命理占卜之流……我有所耳闻,但并不迷信。” 从小她就问过青源类似的事。 小孩子的好奇心,早已在那个年纪就得到满足。 “火御子乃身怀大气运之人。”道长直言不讳道,“这生辰八字中马头带剑,身强用强……日后必成大器。” “只是今年岁在癸巳,恐有些小坎坷,还请坚持……” “道长既然提到八字命数,我也有个问题讨教。”朱意柔灵机一动,突然道。 “请讲。” “道长可知,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者,都是同一个八字?” “不提九州四极的大天下,就光我们东大洲的人口,就已经过十亿计。”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每日十二个时辰……据我所知,脚下的齐国每年有新生儿千万左右。” “假设把亿万户人家的新生婴儿,平均分配于所有的时辰……” “那么仅齐国内,每时辰都有千余。” 随着朱意柔缓缓诉说,落尘子面色微动,神态渐渐严肃。 他已经猜到这丫头要问什么了。 “因此,我便有一问。”朱意柔眨着眼,打趣道,“仅一个大齐国内,就有千余人同八字,同命格,难道他们的命数也完全相同?” “其中每个人的科考仕途,经商财运,姻缘际遇,难道也完全一致?” “就算是男女命数有别,再把出生的村庄乡户也细分,依然能再分出百余人相同……这样的人,他们会同时娶妻生子?” “更何况,其中一些孩童早早夭折,其双胞胎兄弟姐妹却没有,这又是为何?” 没错,朱意柔提出的,乃是术数界的经典老问题之一。 此问题被青源称作《同时不同命悖论》。 只要是会思辨的聪明人,在接触玄学术数一段时间后,迟早都会想到这问题。 在朱意柔还小时,就曾想到这问题,并拿它来考青源……而如今,也正好考考这个道士。 “施主果然灵心慧性,问得好……问得好啊!” 落尘子想了半天,感叹道。 他捋着下巴的山羊胡,似乎对这问题回味无穷。 “自古以来,玄学术数一向是术中隐学,不受世人待见。其中便确实有一大疑点,是有关占卜和命理的此问。” “卜出同一卦的人,机遇却未必相同;而同生辰八字的人,命数亦有异……” “但若依贫道拙见……同八字之人,还有区分之法。” 道长掐着手指,似乎在排列十二地支。 “首先,同八字之男女,行运相反。” “比如施主你的八字……女命则贵不可言,男命则童年漂泊孤零,极易早夭。” 听到这,朱意柔的表情凝固了。 “而且,出生地与面相也会有影响。” “女命用阴火,生于东方,木生火则更旺……而男命需用阳火,无情生则为枭印,父母不爱,兄弟不和,此又是不同。” 朱意柔逐渐不淡定起来。 这道士与当年的青源回答不同,但算得确实神准。 她自幼被寄养在青氏一族,的确是因为所谓的“木生火”玄学理论……这是她小时候偷听大人讲话才知道的。 而对方只算了四柱八字就知道。 “所谓人生机遇,又受家世影响,此八字之人,若生于商贾家庭则必贫贱……于武道世家,以煞制身,反而成事……” “小施主于亥月冬季出生,十月生人命身必逢空,更有大智慧……” “等等!” 眼看这道长就要说个没完,朱意柔急忙打断。 “请问道长,那我……何时会与人成亲?” “此八字的男女,姻缘又如何?” 她终于忍不住问到了重点。 “姻缘?切容贫道推算一二……” 落尘子又掐起了手指,像是在指节上演算十二地支轮宫。 片刻后,道士悠悠叹气。 “抱歉了,施主,你命数中劫难繁多,姻缘一途更是晦涩难明。贫道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还需更多媒介信物,才能具体为你推算……” “这……道长需要什么信物?” “还需施主的血液几滴,头发几根,指甲末几片……” 朱意柔听着对方的要求,一时犹豫起来。 第七十章 杯中蛇影 硬菜终于摆上了桌。 青源一边夹菜,一边哼唧着小调子。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下意识这么嘀咕了两段,他才察觉到有点不对头。 作为研习术数多年的老神棍,青源对诸如“外应”,“兆头”之类的东西,一向触觉敏感。 大敌当前,战前动员的时候,却突然想一首《空城计》来,从取象上而言,不大吉利。 毕竟,一切非刻意之物,皆可化作征兆……哪怕自己的行为也同样。 万物皆法,万法同源。 “让一让。” 一阵淡淡的胭脂味迎来,青源还未回头,就已猜到是谁。 是朱意柔端着碗筷,提了个小凳,坐到了本不属于她的一桌。 “小柔,你这样是破坏规矩。” 青源明知她不会改,但还是照例提醒了一句。 “那边的人身份太高……我融入不进去嘛,就来找你。” 说是这样说,可她却刻意靠到青源身旁,并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另一桌。 青源顺着她的眼光,便见到那南疆女子如刀的目光,扎得人生疼。 是小柔的姐姐,朱意纯。 那女人嘴角一直在笑,可眼睛却没有。 “哎,都多大了,还这样任性……” 青源心知是不妙,但也不好躲闪,只能和她碰一下杯,姑且表面个立场。 明明作为未婚妻的何月婵就在身边,可按照亲疏关系而论,自己也只能先照顾小柔。 朱意柔端起一斛小酒,也不顾旁人目光,只是不停给青源和自己倒酒,一杯接着一杯。 “青源,我刚碰见个道士,给我算了下生辰八字。” “反正咱俩都一样,我想也就包括你的那份也一起算上了。” 她一口一口喝着,闷闷不乐。 “哦?那怎么说?” 青源见她这模样,也大抵明白了什么,只能姑且破了戒,陪着喝了几杯。 “我拿你那同时不同命的东西去考那道士,可他的回答却与你不同,只说是还有细分拆解之法,算的倒是准。” “哦,那按照我的分法,这大概是认知到第二阶段的神棍。” “他怎么说?” 青源姑且粗浅评判着,心想我一个第五层的,也不跟这些江湖术士一般见识。 “……反正说了些不好的话。” 朱意柔摇着头,借着醉意,又用手指戳了戳青源的鼻子。 “后来我要他给我算姻缘,他又说需要毛发血液为引……” “你给了?” “不,我没有。” 朱意柔虽平时任性爱闹,但在大事上还是懂事的。 南疆有诸多蛊毒邪法流传于世,自身本就擅长旁门左道,自然对这类东西有防备。朱家对子弟一向要求过,平日里有关身体发肤血液之物,不可轻授于人。 “不过,那道士人挺好的,最后还送了我个护身符,说能化解些许劫数,你瞧。” 她说着,又取出一个小荷包,放在在青源面前把玩。 “什么化解嘛……早就和你说过,一切宣称能化解劫难的都是骗子。来,让我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还护身符呢……” 青源有心拿过来看一眼,却被朱意柔躲开。 “不给你看!” 两人就此便要嬉闹起来,青源并不想太放肆,始终想收敛点,可无奈今日的朱意柔不知发了什么疯,好像偏偏就是要在人群面前“摆明立场”。 刚刚两人这番亲密举动,自是吓退了不少同座的亲属,让这张桌子变得空荡了下来。 除了默不言语的何月婵之外,整个桌子就只剩下了两人。 “够了!” 最终,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了。 是姐姐朱意纯走了过来,一把逮住妹妹的胳膊,拽着她就向外走。 “你喝多了,小妹,跟我回去。” “我没醉……” “没醉问题就更大了!” 朱意纯声色俱厉,像是动了真火。 青源也乐得让她解围,便无视了她吃人的目光,任由她把朱意柔拖走。 见两人走远,他才松了口气,一回头,就又尬住。 只见何月婵早已放下了碗筷,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独自发呆。 刚才朱意柔的一番胡闹,不止是做给人看,也同样是在向她示威。 “你……吃饱了吗?何小姐,要不我送你回房?” 气氛实在尴尬。 青源自知有些理亏,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习惯性这样问道。 而何月婵却毫无反应,始终盯着自己杯中残酒,默不出声。 姑娘并不多话,但神情中满是落寞。 “……不必了,相公。” 不知怎的,她却突然换了称呼。 “月婵尚未过门,自己照顾自己便是。” 何月婵依旧是那副知书达理的模样……举止得体,贤淑端庄,双手臂上还缠着染红的绷带。 她身前的酒水中,隐隐有一条小蛇的影子。 那蛇正抬头望着青源。 青源挠了挠头,一时惭愧。 他有心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点什么,作为一个自以为的低情商老实人,很多厚颜无耻的话,实在开不了口。 不知是不是阴瞳带来的幻觉,他总有种错觉,好像眼前的何月婵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化身成魔,变成了二人初见时的模样。 那时,她的背影楚楚可怜,可一转身,却满面狰狞,口中一片艳红。 而更巧的是,他竟然现在才注意到,今天的何月婵右手戴了一只青玉手镯。 上面雷云纹路盘绕,赫然就是初见时她戴着的那一只。 这手镯竟被她寻回来了? “……那我有些困,就先失陪了。” 青源看了看那龙颖化身的小蛇,又看了看发呆的何月婵,最终迅速告退。 人一溜烟的就跑了。 “想清楚了吗?小婵。” 等青源离开后,杯中的小蛇倒影问道。 “为师很早就告诫过……就算你想嫁,人家未必愿意娶。” “让你假言答应,你偏不嫁……而后能开口拒绝,你又偏改口同意。” “你那点心思谁看不穿?” “……” 何月婵没有回答。 她受伤的双手抱在小腹前,身体颤抖,瞳孔一张一缩,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浅浅的杀意从她周身逸散而出,若隐若现。 叮叮当当…… 饭桌上的碗筷一阵动弹,仿佛受到无形之力摇动,颤抖不止。 宴席外围,几个持刀巡逻的武者似有所察觉,默默将目光投了过来。 “怎么?这就控制不住了?” 蛇影不仅不安抚,反而出言讥讽。 “你是想在众人面前走火入魔,躯体异化,然后被当场诛杀,明正典刑吗?” “……” 随着龙颖言语出口,何月婵仿佛受了某种刺激,又强行闭目修整,调理内息,再将体内暴动之处逐一安顿…… 几个呼吸后,她再度平息安静。 “对不起,师父,是弟子任性。” 何月婵咬着下唇,轻微出声。 她再睁眼时,双目中已是一片通红,隐隐有泪斑闪动。 “……很好。” 见徒弟知错能改,龙颖又语气一转。 “我教心法本就善于藏匿,若非你之前忍不住出手……如今本该太平无事,一切顺利才对。” “现今城中鱼龙混杂,你反倒耽于男女情事,让青家有所察觉。” “何月婵,你到底作何打算?” “倘若想与他长相厮守……那且不说那小子是否愿意,你今后起码要自废修为,才能让青家人勉强接受。” “又或者,你能说服青源和你一同寻机私奔,叛逃出守御家,为师带着你们一同回归藏龙谷,也是一条路。” 龙颖的声音缥缈无形,又偏偏直入人心。 她非但不好言相劝,哄骗安抚,反而一直在泼冷水,净是讲难听的话。 “怎样?你怕不怕?” “怕他出去偷香窃玉?怕他日后始乱终弃?” “你已故的父母若是黄泉之下有知,他们又会怎么看?” 师尊的话语仿佛梵音禅唱,从四面八方回荡。 杯中的蛇影似有似无,让何月婵再度心神迷乱,只觉得眼前幻象重重。 她仿佛看见了已逝的父母在微笑,又看见魔劫中失魂异变的表哥,表嫂……昔日美好的过往渐渐破碎,亲族所剩无几。 只有唯利是图的商人舅舅倒是活得好好的,却也只是想将她嫁给旁人,卖个好价钱。 影中的师父始终别有意图,让人难免怀疑。 她在这世上,早已举目无亲。 不,还有一个例外。 “……青源。” 何月婵垂目低语,瞳中又再倒影出青源的幻象。 与他初见时,自己并非人身,早已修行出岔,凡躯化魔。而青源则同样不拘礼法,一副江湖浪子的模样,同样是异类。 或许对他而言,只是顺路施救,算不得什么功绩……对自己而言,同样有师父兜底,其实没有危险。 魔劫之中,两个无依无靠的人,偶遇是缘分,大抵如此而已。 到底是何时开始动心的呢? 从最初的见面开始?从他开口揭破,拒绝定亲时起? 说不清道不明。 男女情事,本就难以讲道理论述。 “从最初为你植入咒骨时,为师就丑话说在前了。” 见徒弟陷入迷惘,杯中蛇影又开口提点。 “凡求魔者,乃枉法纵欲,自私自利,自在自我之人。” “你若犹犹豫豫,取舍难断,总是耽于世俗礼法,他人看法……那你从最一开始,便不该入魔道。” “对平常的武道,丹道,神道而言,唯有修行出岔子的人,才会有心魔心障。” “而我魔门另辟蹊径,速学速成,自然也有其它的代价……那便是凡入魔道者,人人必生心魔,人人皆有妄念。” “所谓‘心门关’,乃是每个求魔者,必过的一道关卡。越早闯过心关者,日后成就便同样越大。” “这一点上,你倒该多谢谢人家……他初次见你时,便恰好是你受外魔夺舍,心乱失控之时。而他碰巧闯入,倒是把影子烙在了你心底,也化作了你的心关。” “心障在何处,心魔从何而起,你可明白了?” “……” 何月婵默默不语。 许久后,她站直坐稳,起身离席,神态一改往日的颓唐,步子也迈大了些。 “……是,月婵明白了。” “从最开始,我想不劳而获,不争不抢,妄图守株待兔起……便已入魔。” 她拭去眼泪,通红的眼中透出一股坚定。 “我要争。” “不论修行,成事,娶亲……我都要争一分。” …… …… 太阳渐渐落山。 冶铁峰下,瀑布下的水池边,水声哗啦啦不断。 负责巡街的小卒张豹,正手持灯笼,走到这一段。 按照往日的习惯,张豹走到水池边,腹中生起一丝尿意,又恰好有点口渴。 于是,他打算照例先喝两口水,然后再放水…… 上次在这里遭遇小公子青源,张豹虽事后知道了对方身份,但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此后,他心里就稍微注意了些,在接水喝的时候,先把灯笼丢远一些,免得旁人看见自己,还有,要警惕点。 伸手,接水喝,没有问题。 嗯,然后他就开始解裤腰带…… 哗啦! 又是水声作响,张豹当即一个哆嗦,差点给吓蔫了。 他此刻没带长枪,便手忙脚乱地拔出腰间佩刀,在一片黑暗中划来划去,同时单手匆忙提着裤子,不让它落下去。 “什……什么人!?” “不会又是你吧?青源公子?” “大半夜的,您又来这儿泡水还是怎么……” 张豹开口问话,但没听见回答。 咯哒,咯哒。 哗啦啦的声音像是竹竿打地,又像有人踩高跷走动,怎么听都不是正常的脚步声,而且还在滴水。 完了完了,不会是什么邪门东西吧? 难道是水鬼? 临渊城的小兵毕竟常年挨着深渊,对什么妖魔鬼怪之物,是知道的。 张豹直接被吓得打起了牙花子,腿抖如筛糠,一股暖流顺着裤腿流下…… “祥瑞御免,家宅平安……” “冤有头!债有主!” “你……你别过来!!!” 而听那奇怪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张豹匆忙逃窜,走到不远处的大道边,提起灯笼就想跑。 在他提裤子逃命的同时,最后的一丝好奇心,促使他用灯笼向身后照了一下…… 只见,那水池里爬出来的东西…… 赫然是个浑身湿淋淋的傀儡木偶! 咯哒,咯哒。 它正自主行走着,一步一摇晃地走过来…… “呃——!” 张豹一声惨叫,两眼翻白,向后昏倒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封疆大界 无天无地的虚空中。 灰白的一切分化出天和地,化作阴和阳,演化出诸多事物。 青源……或者说杨牧,正追随记忆的惯性,向前不断前进。 他破开混沌迷雾,看见了过去的往事—— 青源推开一扇办公室的门,并问道: “唐老师,为什么我申请数据权限的事,居然被卡了这么久,到现在才批准?” “别急,杨牧,过来吧。” 办公桌前的唐老师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日光从窗外斜照而入,让中年导师的眼镜片微微反着光。 “你那个提案我早就看过,也愿意给你一个尝试的机会,所以一直支持,替你说话。” “但提案的性质已经同‘观测者项目’的本意不同……所以严格来讲,这是跑题,组里有不少老师都出言反对……到今天能通过,已经实属不易。” “可我……” 青源还想争辩什么,却又导师被打断。 “杨牧,你要明白,观测者项目的本意,是城市大数据的处理,与自动化归纳演算……是为今后的自动化服务做基础的。” “你的提案很……另类,并且惊人,我大概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其它人未必。你想调用广大用户的信息,已经涉及到机密和个人隐私内容。” “在此后的时间里,我希望你好自为之,谨慎行动。” “……是。” 青源眉头紧皱,只是又总憋不住,还是开口反驳起来。 “可老师,这项目本来就是要用城市人口数据的,我不过是想借用地区人群的出生时间,出生地,医院新生儿情况之类的记录……对比大项目所需的海量计算而言,完全是九牛一毛。” “只要再给我时间和权限……我就能以用一个办法证明我的猜想,向所有人证明‘命运’的存在!” “……哎,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杨牧。” 导师摘下眼镜,语气中带着一股无奈。 “这世上有两种人,想做事的人,还有不想做事的人。” “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后者。” “他们既不想做任何事,也没有所谓的宏图大志……只是坐在自己被分配好的职位上,得过且过,混点绩效,稍微遇到点坎就想逃避,听到点传闻就人云亦云。” “他们只是想混混日子,混混绩效,混点好看的资历和数据……这些人既不想干活,又偏偏想谋求高福利好待遇……” “可是,他们,是世上的大多数,他们掌握着话语权。” “明白吗?” “你还年轻,有激情,有理想,所以你想做事。” “可是……既然想做事,就会带来改变,而改变,就要承担风险。” “只要你想做事,那这世上所有不想做事的人,就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混子们无法理解你的追求,无法理解你的理性,只会觉得你和他们一样也是混子。你只是装模作样在混绩效,只是装得比他们清高而已!” “你想做事,那你就要看别人的脸色,尤其是看那些不想做事的人的脸色!明白吗?!” 导师的训斥和批评历历在目,声音久久回荡不去。 青源攥紧拳头,还想辩驳什么,却最终隐忍下来。 导师是一片好心,讲的道理也对。 倘若当初多听他的建议,不那么激进,多混一混日子,也许一切都好。 就像穿越之后,我这些年过的日子一样。 伪装成一个戏台上的傀儡,伪装成一个不想做事的私生子,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怂包,软蛋,碰到事情就逃避,遇见坎坷就做缩头乌龟…… 不是挺好吗? “可是,人终究瞒不过自己的本心呀。” 女童的声音却这样说道。 “你依旧是个想做事,想改变,想解决问题的人,青源,你骗不过自己的。” 混沌就此远去。 眼前又闪过些许零碎的片段,其中大多是不愉快的故事和画面,仿佛戏幕剪影…… 青源站在一片虚无中,就这样看着那些片段倒影回放。 他不禁想起久违的木偶戏。 或许人的记忆就是这样,总由无数的部分组成……倘若换成上帝视角,便总觉得一切或许早已注定,早就被命运所摆布。 “你就这么喜欢偷窥我的记忆?” “看完之后,你开心吗?” 青源转过身,看向背后。 子叶化身的小女孩正蹲坐在虚空,专注地看着那些记忆。 她眼睛一眨一眨的,有时笑,有时难过,神情复杂。 “……不开心,可它们不可或缺。” 良久之后,她才回答道。 “我从未有过这些经历……所以只能借你之身去体验……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挣脱桎梏,继续长大。” “倘若没了这些,我无法成为我,你也不再是你。” 子叶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耳朵灵巧一动,仿佛听到了什么,便起身抬手一划,那些记忆幻象便被抹去不见,如梦幻泡影。 “外面有动静,你该醒了。” “快想办法跑掉,青源……我已经把你的宝贝全都送过来了。” “你快点离开这,来母亲这里找我吧。可忘了,我们都约好了。” 子叶说罢,整个世界骤然模糊。 青源只觉得一股力道将自己提起—— 再睁开眼,眼前已是熟悉的卧房。 傀儡木偶正趴在身上,用胳膊搂着他睡觉。 “好吧,是小叶子把你带回来。” 他挣脱木偶潮湿的臂膀,将它折叠成木箱。 然后又注意到一旁的枕头边,摆着湿淋淋的储物鲤鱼玉佩。 轰……隆…… 熟悉的震动声自远处蟒角峰上传来,阵阵不绝。 不,这次与以往不同,似乎更剧烈了。 青源穿上衣服鞋子,将头探出窗外。 “那是……” 他一时难以置信。 只见夜色苍穹之中,原本高高在上的蟒角峰顶处,激起了一道伤疤般的裂隙。 裂隙从山峰峰顶处起,撕开一道长缝,并向周围呈闪电状蔓延……后方连接着一片虚空。 虚空以纯黑为底色,包含碎钻一般的星辰,星云,星环。 在天分星,在地分野。 角,亢,氐,房,心,尾,箕……属于东大洲的星宿部分,正对应东方青龙。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噪音自裂隙处响起。 空间如布帛一般龟裂,被某种力量撕开,还在越撑越大…… 隐隐能见某个庞然大物的虚影,在虚空中横冲直撞,似是想闯进来。 “封疆大界出问题了!” 青源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些杂七杂八的预言正逐一转为现实。 说实话,他的确听说过一些关于“七宿星锁狱”和“青龙老祖”的传言……在正统的家史中,东方守御青家一直自诩是青龙后裔,体内有一丝妖族血脉。 也正是这妖族血脉,让族人能抵御黑雨侵蚀。而青家的“正宗家”的嫡长子直系血亲,更是能借术法仪式之力,发动青龙的本命神通,青蛟焰。 传闻中,镇守深渊,诛邪斩魔的使命代代相传……可却很少有年轻人知道……临渊城的“垂直防御”针对的并非脚下深渊,而是天空。 天穹将破,玄牝得开。 这不正是昨日那入魔的军士死前,回光返照的疯癫预言吗?没错,叶子的“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前半句指的是虚空破碎,有外物试图闯入的话……那下半句呢? 深渊与大封印到底是什么关系? “管他呢,该走人了。” 思考着这些的同时,青源将储物玉佩收入衣襟,再提起傀儡木箱,以最快的速度将傀儡周身的机关暗器装填,并打开保险。 “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反正我能力是有限,我责任不大。” 既然已经和熟人做了交代,也将该说的话都说了,青源只觉得如今仁至义尽,只剩下自己那点小东西好惦记了。 于是,他跑出屋子,又钻入隔壁工坊,将珍贵的便携工具,图纸,材料纷纷收入储物玉佩。 最后,再将一封早早为小柔写好的辞别信,摆在熔炉边上…… “了无牵挂!告辞!” 青源翻出窗户,从深渊一跃而下。 钩爪挂上了索道,然后一路向下滑…… 咚!!! 他猛地撞上了一坨无形之物。 整个人直接脱离了索道,直摔得七荤八素。 “怎么回事?” 青源从“地面”上翻身坐起。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层有微弱弹性的透明“薄膜”上。 这道薄膜覆盖了临渊城周边,几乎整个深渊…… 正是他平时忽视的“防坠落结界”。 看来,是临渊城内启用了某种操作,将这层结界的性质转化了,如今恐怕已禁止一切物体穿过。 “糟了!它不会是覆盖整个城池的吧?” 第七十二章 诅咒,生祭 军号响起,烽烟三柱。 在顶层号令之下,为防止内鬼作祟,里应外合……如今临渊城内所有门关皆已封锁,禁止一切人员出入。 无数城楼营寨,峰顶望楼上,都迅速点起灯笼火把,支起巨弩大炮。 城防军将士连夜起床备战。 有骑乘铁羽鸢和狮驼兽四处巡逻的将士,有索道中上下滑行的散修武者……到处都是人。 天空的异状无法隐瞒,恐慌仿佛正在将全城煮沸……兵卒,百姓,商贩……一切都喧闹起来。 此时,蟒角峰顶腹地中,青正梁正独自站在一处悬空祭台上。 在他身后,一众在辈分极高的族老也站成一圈,沉默不语。 他们一同望向脚下的天池。 天池中心水流扭动,拧出一股旋涡,其中隐隐有雷鸣电光。 见状,青正梁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瓶,拔掉塞子,将其中早已收集好的青蛇血水,尽数泼洒下去。 血水一出瓶口,即刻化作滔滔大浪,直将整个池水染红。 吞下龙蛇之血后,池心旋涡便如同被喂饱了一般,随即缓缓缩小,声势渐弱。 咔咔咔…… 仿佛与之共鸣一般,天穹处的虚空裂隙也缓缓愈合了少许,任由其后的巨物冲撞,亦不再破裂。 “青龙血只能维持个一时半会儿。就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 老人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东川水气,引流自山体灵脉,本就是封疆大界的供养来源。 而天池水气不断亏损,自是因为大界封印的力量不足,无法抵挡庞大外力。 “此次闯关的域外大魔,只怕来头不小。” 青正梁喃喃自语着,又想起昨日接连听到的那些疯话。 难道一切终有天数报应? 不,修行本就是违逆天命。 “来人,去请火御子,朱意柔。” “既然老祖不肯选出御子,那就只能请南疆的朋友出手了……早早筹备的后手,终于还是不得已要用上。” 家主发令之后,众人纷纷点头。 片刻后,朱意纯带着妹妹和几个族人迅速赶到。 等人到齐后,朱意柔便被姐姐轻推到天台中心,又退回去。 “都……看着我干嘛?” 朱意柔不安地看看姐姐,又看了看所有人,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着她。 “小妹,还记得家传心法的最后一篇么?今天就是用它的时候了。” “逆运倒转,气定神藏,我来助你引出祖灵真魂。” 朱意纯指了指心口示意。 胸口偏左,正对心脏的位置,有个穴位叫神藏。 古人认为“神藏于心”,认为一切神智思想皆源于心口,因此将此穴窍取名为神藏。 朱意柔定了定神,缓缓点头。 她心知当下形势严峻,当即原地盘坐,行功逆转。 少顷,朱意柔身形悬浮,缓缓升空,周身燃起一层薄薄火焰。 特质的衣衫耐下了高温,满头长发自行散开,随风荡逸…… 见此状,几个南疆族人纷纷垂头行礼,而朱意纯则暗诵祭词,以方言咒语召唤着什么。 于是朱意柔周身的火光渐渐升腾凝聚,化作巨鸟形状。 眼见火鸟即将成型,变故发生。 “啊!” 浮空升天的御子骤然一声悲鸣,直坠落下来。 仪式随之打断。 一道火光自朱意柔腰间逸出,仿佛是什么酒类油类的被火焰引燃,炸出一团黑烟。 那烟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化作无数触手的虫子,便要爬向她胸口—— 啪! 长鞭甩出,鞭尾打出气鸣声。 是姐姐朱意纯出手。 一鞭将那虫子一般的黑影抽散之后,她才收了长鞭,迎上去查看。 “小妹?” 此时的朱意柔早已陷入昏迷。 她腰间放挂坠的地方,衣衫出现一片焦黑,但由于本就是耐火材质,衣物反而并无损坏。 “怎么回事?” “可是心法反噬?” “是否需要先静养调理,或是叫郎中来看看……” 一众族老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如今大难当头,御子若是出了差错,可就麻烦了。 守御家的御子是每一代由妖祖钦定的分灵转世,基本都落在长房嫡系的子孙中,先天就有克制外邪,稳固大封印的能力。 由于某些不可明说的缘故,青氏守御的御子这些年始终不出,因此这稳固封疆大界的重任,就只能拜托眼前这位南方火御子。 谁曾想,这自家的御子不出,南疆的御子却又偏偏事到临头出了问题? “叫大夫没用的。” 朱意纯检查了一番后,才开口道。 “因为这不是病,更不是行功出岔,经脉瘀堵……普通的内汤外药都作用不大。” “是有人暗中下咒,妨害克制小妹。” 她此番话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哗然。 青正梁早已走了过来,也是眯起眼打量上下,默默不语。 除了朱意柔腰间那一片焦黑外……地上还有几块焦黑的燃烬。 看起来,是某种荷包,饰品,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看来,刚才燃烧的东西,就是咒法媒介?” “恐怕没错。” 朱意纯抱起妹妹,谨慎说道。 “我南疆多有蛇蛊虫咒,左道之流涉猎较多,因此一眼就能辨认。” “此乃‘锁眠咒’。” “这诅咒并不致命,但十分隐蔽……只需简单的信物就能施展。” “一旦陷入此咒,受者即陷入睡眠无法醒来,快则七日,迟则一月……而且此后还会有更长时间,法力难以调用。” “所幸的是,刚才我提前击破了那咒物化形,让其效用大减……” “可即便如此,小妹只怕也是半月内无法醒来,更别说动用法力了。” 听她一番说明,几个有见识的族老也纷纷前来评判检验,最终无不赞同其结论。 家主青正梁面色又黑了起来。 前是有外魔伏击,后是有内鬼刺杀,接连针对直系血亲的族人,从青远河起,到青明城,再到青源……而现在,又出现了早早布置的妨害诅咒之术,专门克制御子。 魔族不仅早有预谋,更是在城中族内塞入了内鬼,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对方打的就是个时间差。 “画皮鬼……会是谁……?” 老人心中怒火中烧,不禁腮边棱角凸起,攥拳的手指节直绷得咯咯响。 几个深呼吸后,常年的修养终究起了作用,让青正梁压下怒火,再度恢复冷静。 “既如此,意纯你说……如今可还有什么办法,能提前唤醒御子,解燃眉之急?” “当然有,而且这办法您早就知道。” 朱意纯缓缓合上眼,吐出一个词。 “生祭。” 第七十三章 无法逃避 淅淅沥沥…… 细碎的雨点砸落下来,又被结界挡住,在内城区外的天空上形成一层气泡。 这次结界的状态与以往不同。 它不再放任雨水流过,而是由虚转实,在实体层面进行隔绝,直接将黑雨,乃至一切鸟类,蝙蝠,尽数阻挡在外。 当然,仅限于内城区。 结界封锁大半个临渊城,唯有几处正门还能过人,凡有通过者,都要被严查。 仅不到一个时辰,外城区就因黑雨和内鬼作祟,而接连发生了几处魔化引起的小骚乱,并迅速被封魔营的人马镇压下去。 事情到了这份上,青家也彻底放弃了粉饰太平,索性将“城中有内鬼”的消息干脆放了出去。 于是,一时间将士们人人自危,互相都留了几分怀疑,没人敢放松警惕。 青源是在去冶铁峰的路上被人截住的。 他心知走正门不太现实,于是便打算回老路,从瀑布的水池那处隐藏入口,钻进蚰蜒道里。 结果谁曾想,一路上都隐蔽得好好的,却在临近目标的地方,直接撞上了二叔青明堂的夜巡队,然后就被逮了个正着。 原本二叔似乎认出了他,却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兴许是个误入冶铁峰的城内百姓,放走也就算了。 可偏偏那夜巡队伍里还有个叫张豹的小卒,一口一个小公子,直接把青源认了出来,说着我没骗你们吧,就是他…… 然后不懂事的堂弟青远河也恰好在队伍里,同时也连连称是。 这就尴尬了。 于是,青明堂也只能借口说缘分使然,正正好好,祖堂里正在召集所有正家直系血亲,我们也顺路,就把青源也给捎带上了。 青源心里叫苦不迭,心想也许再晚一会儿走,或是早一会儿走,都不至于这么不巧。 一路上,叔侄二人几乎没说话。 看二叔的脸色,大概心情很沉重。只是他每次不介意叹气的时候,目光投向的却并非头顶那破碎的天空,而是青源和青远河两人。 “有什么问题吗?” 青源一时察觉到了不对,便又考虑起要不要中途借口方便什么的,就干脆跑了算球。 可谁知二叔却看出了他所想,直接以内功传音道: “别想了,你跑不了的。” “正家血裔,宗祠里可以用家谱感应定位。你昨日才认祖归宗,名字也自然登记在册……只要宗族里想找,你在城附近千里内都无可逃脱。” “不然你以为,你那便宜父亲人都废掉了,又是怎么被找回家里来的?” 这些话说完,二叔便又陷入沉默。 队伍走过一座横跨深渊的长桥,便通向七寸山的宗祠。 行途中,土地又再起几番震动,内城区的边界处一阵人潮涌动,大抵是有百姓想入内城避难,被看门的兵卒拦下,又起争执。 与此同时,又是一阵地龙翻身。 深渊下骚动不停,隐约能能见到些许魔躯在顺着崖壁向上爬行,并不断撞击那透明结界的下壁。 破碎的天穹,与深渊下的魔物,隐隐形成了某种共鸣和默契。 似是那些喽啰魔物,在响应天外大魔的召唤。 至此,临渊城的垂直布防体系,终于开始体现作用—— 外城区的大街上,石板路上亮起咒符光芒,将染魔的百姓压制驱散;早有预备的望楼,塔寨,也纷纷射出炮石弩箭,将结界之外的低等魔躯斩杀;巡游在空中的封魔人,骑着铁羽鸢,不断驱赶着魔化蝙蝠等物…… 战事已起,无人能从中幸免。 如今,就算逃出城外,只怕也未必安全……或许人迹罕至的蚰蜒道内能稍好一些。 可山体隧道之中,一旦遭遇上什么塌方淤堵,怕是会被天然土葬。 天灾之下,人力何其渺小。 “到了。” 护送的骑兵纷纷下马,青源也只能跟在二叔身后,和堂弟一起走入宗祠。 “是二房的老爷和少爷来了?” “哦,青源……青远渊少爷,也到了!” 迎门的家仆恭敬行礼,在见到青源后,又向身后吆喝着。 “都留在外等发落吧。” “再后面的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进了宗祠,二叔直奔内堂议事厅而去,同时示意青源和青远河坐在外面等着。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青源也便不多问,只能留在外堂。 二叔向来不拘小节,人也总是嘻嘻哈哈,一副好说话的模样,算是家族里难得不摆架子,很少对晚辈呼来喝去,发号施令的人。 他这副严肃模样,青源还是头一次见。 能让他这么不开心的事,只怕不是好事。 “青源哥,这次到底是什么事啊?” 坐在一旁的青远河犹自一头雾水地问道。 “你爹没跟你说么?” “没。” 两人一番简单交流后,便又不再说话。 片刻后,宋芸带着儿子青远山也到了。 那妇人一见青源便没了好颜色,只耷拉个脸皮,仿佛嫌晦气一般,坐到了外堂另一角。 倒是摇扇子的青远山今天难得没玩弄折扇,面色也有些紧张,一见了这边,便开口向外堂里站着的管家问道: “已经……决定人选了?” “……没有。” 负责接待外堂的管家姓汤,一把年纪了,也不休息,只是打量着几个年轻小辈,并不说话。 几人说话的工夫,又陆续有其它“旁侧家”的人携晚辈一同到来,纷纷入座。 外堂很快就坐满了人。 青源只觉得眼皮有些跳。 平日里根本没有接触,毫不认识的一些亲戚也纷纷到齐了。 数一数,不管所谓正家还是侧家,几乎年轻一辈的人都无一例外,姓青的,嫁给姓青的,全都来了。 “汤老,我今儿可得把话说清楚了,我们家青远山绝对不能行。” 半晌后,当着外堂一众亲族的面,是性子泼辣的宋芸率先开口。 “我家汉子明城可是已经负伤,大房本就有所折损,今儿说什么也不能再从我们家里挑人了。” “这么说,我们家也是啊。” “就是就是……不能厚此薄彼……” 很快,不管是哪家哪房的,男的女的都逐一开口,吵作了一团,可那汤老管家却始终闭目不语,仿佛没听见一样。 听着这些话,青源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好像是在选什么人? 不会又是什么大危险的行动吧? 那我这次可不卖力了,任务中途我就跑,才不给你们卖命。 爷是个想做事的人,不假。 但做事是给自己的事业做事……不是给别人做的。 可是,一味地逃避躲藏……躲的掉吗? 他不禁侧头望向宗祠内堂,里面静悄悄一片,听不到任何谈话声—— 或许那里面的人,才是最终说了算的吧。 “时辰到。” 此时,老管家突然睁眼。 “要商议人选的,从这里去内堂,别在外面聒噪。” “远字辈的都留在外堂,等候发落。” 第七十四章 阳奉阴违 露天的宗祠内堂中,议事的族老们坐成了一圈。 像青明堂这样的“明字辈”,乃至宋芸这样的儿媳,也只能坐在靠外的位置上。 首座的青正梁看了看所有人,然后开口道—— “如今火御子遭人算计,法力封禁,不省人事……生祭不可避免。” “我们是主人,更有世代镇守的誓言在此,要舍小家为大家,理所应当。” “而朱家是客人也是友军,我们总不能让朱家出人吧?就算人家答应,也实在太过无礼。” 此话一出,所有人一阵面面相觑,又逐一点头。 没人有异议。 所谓“生祭”,最初是指活祭一人,以祖传秘法抽取其全部气脉灵根和修为,再取心头精血为引,将此炼为大滋大补的一味“人药”,以之强行唤醒祖灵,又或助长御子修为。 虽是揠苗助长,但功效显着。 只是,像这样残忍不近人情的举措,经过无数年,无数代人的改良,如今已改变了很多,不再伤及人命。 青正梁随后又点点头,叹了口气。 “依我之见,就按老规矩来吧,一家出一份,有自愿捐躯者优先,正家血裔优先。” “一人出一脉,各自分担,就省得再弄出人命或是残疾,也能保得各家太平。” “……如何?” 说完这些后,青正梁又再看周围。 他的胞弟青正斌站了起来。 “我反对!” “若是一人一脉,岂不是要废掉我青氏这一代人丁?今后还如何抵御大劫?” “手足阴阳十二正经,再算奇经八脉,一共二十条……且不说具体分配,就光人数就不够!” “人体经络错综复杂,彼此勾连,五行相生相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真要让年轻一辈均摊,人人废掉一条经脉,日后我青家岂不是废了一整代人!?” “我绝不同意!” 干巴瘦的老头说着,牙一咬,便干脆拍桌子,跳起来。 “来吧,老子是自愿的!牺牲我一人!” 矮小的青正斌指了指自己皱纹满满的脖子。 但这样的发言,很快被后座的青明堂摇头否决了。 “斌叔,别闹了。您这把年纪了,若是修为被毁,只怕凶多吉少……” “更何况,火御子尚且年幼,今年才正要十六岁,她那小身子骨,哪里受得起您这辈分的功力?” 听了这番话,又有不少亲族点头。 “就是就是,您是老人家。” “咱青家也不是不懂礼数,长幼尊卑有序,尊老爱幼乃是孝悌,怎能让您献身呢……” “要出人也是晚辈出人。” “对对对……” 如此一番商议后,族人倒是基本确定了,只能是明字辈,或是远字辈出人。 而且生祭的人选最好是三人到两人分摊,其修为不可太高,又不能太低,与御子朱意柔上下相仿最好。 “犬子青远河,正是通脉期,兴许能出一份力。” 片刻后,青明堂咬咬牙,先开口道。 与其让族人拉下脸来暗示,倒不如主动开口承担。 反正青远河这小子自幼从文,也不爱习武,废个一两条经脉倒也无妨,也就是体质弱些,多生点病……今后再补偿他吧。 “那大房的青远山又如何?斩铁境已过,正在闯斩水门关,只怕是刚好……” 有人开口又问。 “放肆!” 是其母宋芸大声反驳。 “我相公青明城才负了伤,人都神志不清……你们这是翻了天啦!?想让我大房男丁无人?” “不不不,只是……” “侧家的几个小辈,要么年纪太小,容易伤了性命,要么修为太低,不过通脉期尔尔,而且毕竟非正宗血裔,只怕精血效用不足……” “这么说来……咱倒是有个人选。” 宋芸最后冷笑着开口道。 “我丈夫收下的义子,名为青源,近日认祖归宗,更名青远渊……据说这小子是他在外的私生子,血脉是正宗家的血脉,修为又是刚好斩铁……” “我家既然已经倒了一个男人,倒是不介意再倒下个儿子。” “就他了,如何?” 此言一出,堂内陷入一片寂静。 很快,便有人反驳: “宋家娘们,我记得你从前还口口声声说,这小子只是义子,体内并无我青氏血脉,根本不配继承家产家业来着?” “现在到了要人家献身的时候,你怎么又改口了?” “……呵。” 听闻此言,宋芸也并不理睬,只翘着兰花指端起一碗茶水,默默喝茶,全当没听见。 家主青正梁眉头紧皱,又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可。” “青远渊今年屡建奇功,风里来雨里去,为我族刚立下汗马功劳,岂能兔死狗烹?” “最多……让他出两条脉吧。” 说完这些,青正梁便坐下敲了敲桌子,算是给此事定性。 片刻后,内堂的另一侧,某个始终沉默的身影站了起来。 正是南疆来客的领队,朱意纯。 “爷爷,恕晚辈僭越。” “意纯早有耳闻,听说那青源,似乎与小妹乃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两人命数都是相合的……十分有缘,可有此事?” “……” 老人皱眉不语,却终是点了点头。 朱意纯如此发问,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从昨夜见到青源与小妹亲密打闹起,便早已起了敌意。 如今族内各家心思各异……想让所有人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何其难也? 终究是……得有人牺牲。 “那就这样,由长房青远渊献出八脉修为,青远河出精血心气,其余各侧家每房出一人,凑出十二正经。” 于是,众人又议论纷纷,但终究没人再异议。 咚!!! 一阵轰鸣打断了众人商议。 不止宗祠,是大地山脉在震动,东川水气在咆哮……这显然是有涉及“法则天理”的大修行者现身。 几个修为高深的族老当即色变。 同时,一名传令兵闯入内堂—— “急报!” “七星狱出现敌情!守军正节节败退!” “什么!?” 青正梁当即拍案而起。 “所有青氏族人听令——” “明字辈的都去外城区主持战事,维持战线。” “小斌,几位堂弟,随我去请见老祖!” “其余人等,就照我刚说的去办,即刻去安排生祭,务必尽快唤醒御子,重塑封疆大界。” 说完这些,青正梁抬脚用力一跺,整个人从天井中飞身而起,身影消失。 家主离开同时,又有几名族老随之离开,青明堂之类的武夫将帅,也各自提着兵刃纷纷离席。 随着话语权最重的长辈和直系男丁纷纷离席出战,内堂议事厅再度安静,只听得外面的喊杀声,地动声不断。 “怎样?这就安排人去选人吧。” 倒是宋芸先开口说话了。 她作为正宗家的大房媳妇,又是宋家的人,在剩余的人中自然身份最高。 “来人,去把那何月婵叫来,她不是青源没过门的媳妇么?” “依我看啊,我正宗家是当以大局为重,身先士卒……这什么十二正经就不用你们出了,我家义子都出了算了。” 第七十五章 青与龙 片刻后,内堂议事的长辈纷纷离去,外堂里的晚辈也跟着纷纷离场。 最后剩下的,只有青源和青远河两人。 汤管家依旧老神在在地站在外堂中心,面孔上不见任何情绪。 “去吧,为两位公子倒茶。” 内堂里传出宋芸的命令声。 门帘后,走出的并非侍女丫鬟,而是青源的未婚妻,何月婵。 她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神色也不再颓唐忧郁,反而带着一丝洒脱决绝。 看来是想通了。 “相公,小叔子……请用茶。” 趁着她给两人倒茶的功夫,青源又低头瞧了瞧她的影子。 是正常的,龙颖并不在。 两杯温热的参茶端来,青远河直接不客气地咕嘟咕嘟开喝,而青源则略有迟疑。 凭借那股甘甜略冲的味道,他大致能分辨出…… 这根本不是茶,是补药。 山参,枸杞,大枣,生姜……几个熟悉的扶阳,或是补品的气味,很容易辨别。 其余还有些腥冲的东西,青源认不出来,但从甘甜向的味道而言,也多半不是毒物,也是相似作用的东西。 参汤就说参汤,干嘛非要叫茶? 这些滋补之物虽有些好处,但大多也会引发燥热……在战前引用确实会让人感觉有力气,对长期修行却未必有利。 他端起茶碗迟疑的片刻,就发现那汤老管家始终看着自己。 此人虽无杀气,但双目炯炯有神,武道意念透体而出,一看就是高手……那对浑浊老迈的眼睛,始终锁在自己身上。 看来,不喝是不行了。 青源端起参茶,心想就当给个面子吧。 半碗下肚,一股热气渐渐上头。 “……相公,是奴家对不起你。” 一脸漠然的何月婵却突然开口。 她这次没有低着头,却是直直盯着青源,目光中包含了许多。 “今后相公的后半生,就让奴家来补偿。” 什么!? 青源听了这话,这才明白有诈。 一回头,只见邻座先喝茶的堂弟青远河,早就睡着了。 青源急忙起身想走,却被汤管家抬手虚指,一道金光便将他锁住,整个人定住,再也走不动了。 “敕令……大聚!” 木盒中的虚外丹极速运转,但并未奏效。 因为聚气并没有用。 青源只一运气,就觉得周身经脉阻滞,原本气海对照的真兵纹丝不动,反而让周身一阵无力。 腹中的参汤化为一股热气,直升腾冲脑,让他反而向前跌倒,落入了何月婵怀里。 她自甘之如饴地承接下来,用迷醉暧昧的目光盯着青源看。 那神态,几近魔障。 “这灿金茶虽是补品,但燥热之气也自会带来副作用。凡塑形境以下,未炼成玄兵之人,饮后都得睡个一时半会儿。” 说话的人从内堂走出来。 在青源模糊的视野中,勉强认清了,那是青明城的妻子,宋芸。 她神态得意,但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认命吧,小子,想开点。” “你很快就是个废人了。” 才听完这些话,青源便再也撑不下去,昏睡过去。 而目睹一切的老管家微微皱眉,只是瞥了一眼青源背后的傀儡木盒,没说什么。 “宋家媳妇,生祭是宗老商讨的结果,这没错。” “但凡事留一线,别太过。” 说完这些,老人背着手离去。 宋芸犹自仰头大笑。 “呵哈哈哈……!” “瞧见了没?我的好儿媳。” 她把目光投向何月婵,却也是一副阴阳怪气的味道。 “这些人啊,都是规则下的奴才。” “他们只晓得照规矩办事,却不懂得钻里面的空子……光凭什么武道修为,真玄念三兵,又有何用哉?” “还是咱们婆媳俩活得明白呀。” “……” 何月婵并不搭话,只抱着青源,漠然看着她表演。 “你知道么?何丫头,不少人都以为,青明城染魔昏厥,变成废人之后,我大概会哭哭啼啼,从此一蹶不振。” “可实际上你瞧……一切都好起来了。” “本来这花花肠子的男人,总要出门拈花惹草,风里来雨里去……一旦这身功夫废了,从此就会听话起来,是不是?” “从今往后,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别总想那些打打杀杀的,心思总往外跑,何必呢,是不是?” “所以咱刚才和你说得道理,你也认了,对不对?” “只要废了这青源,叫他日后修为全失,一年半载的生活不能自理,你也好去照顾他,他就从此离不开你了。” “而你今日纳了这投名状,咱就认你了这儿媳,今后一起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你说呢?” “哈哈哈哈哈……” 宗祠内一时无人。 外堂将宋芸的声音重重叠荡,如若魔音回响。 何月婵却盯着怀里的青源,怔怔不语。 相公,待奴家先助师父成事,还了师父传道之恩,便舍了仙途,跟你好好厮守一生。 …… …… 蟒角峰顶,守御城寨中,早已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明明已是卯时,可天色却依旧晦涩不明,太阳也未曾升起。 天空的虚空裂隙还在缓缓扩大。 卫兵与魔物的厮杀喧闹声已渐渐消去,只剩无数魔蝠扑扇翅膀的声音。 无人生还。 几名族老浮于峰顶四处,守护着天池各处,与不断来袭的魔物交战。 而在通往七星狱的最后一道走廊上,还有两人对峙。 是道士落尘子,挡在了青正梁身前。 “万万没想到……内鬼竟然是你。” “广丰年。” “谁又能想到,相交多年的旧友,东大洲有名有姓的雷法散修,竟步入了魔道……枉我一直对你信任有加。” 青正梁话语间,拳头已攥得咯咯响。 他花白的头发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散开,随风逸散。 老气的面容倒是起了些变化,仿佛年轻了一些,甚至有些俊朗。 “不不不,城主误会了。” “在下从未入魔,只是……并非你认识的那个人而已。” 落尘子道长微笑着摇头。 此刻,他双目中闪烁的雷电已然消失,被替换成了一片乌黑墨色。 “在下罗魇,隶属大须弥十八目尊王座下,正随尊王亲征。” “而你所认识的那名道士,落尘子广丰年……其早在五年前就因突破失败而坐化仙逝……在下不过恰逢其会,顺势而为罢了。” “好友多年相知不易,可莫要误会呀。” 话说到这份上,一切也都明白了。 为什么落尘子始终不敢入七星狱,面见青龙老祖;为什么城中有不少细作被画皮替换;为什么团练出巡接连被埋伏…… 一切都已明朗,但一切都晚了。 “既是这样,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青正梁单脚踏地,直将走廊的石砖踩出一个坑来,整个人飞身而起,单拳直击,毫无花哨。 而那道士却身形一虚,避开了去。 嘶啦! 拳掌未到,掌风先至。 一层人皮模样的画布就此被撕得粉碎,那魔物身形一幻,却在背后显出了原形。 这自称“罗魇”的画皮鬼,浑身瘦削,皮肤苍白,头顶面孔皆无须发,连耳鼻眼目都没有,唯独生了一张嘴。 光秃秃的头颅仿佛是个白色肉球,看起来诡异无比。 它仿佛没有面孔,没有性别,没有年龄,没有自我…… “哈哈哈哈……” “来吧,青正梁,为你的诸多亲族旧友复仇,让我见识见识,所谓的天兵武道,究竟有几斤几两。” 话音未落,青正梁又是一记平掌,被那罗魇用双臂挡住。 对撞激波之下,青正梁身外的宽松布衣片片粉碎,展现出其下的贴身衣甲来。 他身形一正,将画皮鬼打出十几步远,直接飞出了悬廊,身体直接嵌入了天池山壁,砸出一个窟窿。 出了这一掌后,青正梁手臂犹自颤抖,仿佛有一团无形气劲还缠在手臂上,并未用尽。 他看也不看,只把胳膊向下一甩。 啪! 脚下的悬廊地砖被打出一个窟窿,直接看见了天池水,又在水中激起一道浪花。 “内家掌力果然深厚。。” 烟尘散去,山壁中的罗魇爬了出来。 他活动了一番脖子,本没有五官的面孔上,却显露出与青正梁一模一样的五官来。 “可是,光这点本事还是不够的。” 话语间,画皮鬼尖细的腔调悄然变化,变得如青正梁一样浑厚硬朗。 他抬手运功,同样的掌风内力迅速具现,招式也一模一样。 罗魇就此站立在空中,摆出了与青正梁一样的拳架。 “青正梁,你的真兵何在?” “你的玄兵何在?你的念兵何在?” 话一出口,罗魇便眯缝起双眼。 因为他看到青正梁身后的空气中,开始浮现隐隐的波纹形状。 几个透明人形的兵士在显化,他们手持刀剑枪戟,姿态各异,仿佛会动的雕塑。 凝空化身? 不,好像没那么简单…… “魔孽,来接我‘千兵百道’。” 青正梁气势一抬,迎了上去。 一人一魔再次斗作一团。 而就在两人相持不下时,一道无声无形的蛇形影子正从走廊迅速穿过,直奔七星狱。 “何人敢闯我族禁地?!” 青正梁率先警觉。 “什么?影遁士!” 罗魇的语气也有些失态,显然意识到什么。 等二人有所察觉,已经追不上了。 龙颖的影子从走廊飞速穿过,又瞬间化作蛇女实体。 她熟练地淋过那瀑布垂流,沾染水气,再借此闯过封印,直入其中的隐秘洞天……并反手一道手印,将那入口反锁。 唰—— 天地变化。 眼前是一闪巨型青铜门扉。 门前,一对石雕狻猊对她怒目而视。 顷刻间,石雕碎裂。 两只狻猊破石而出,直化作两道残影,扑向龙颖。 可它们动作才做了一半,虚化的灵体身形便僵住,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 是影子。 红灯笼下,两只狻猊脚下的影子仿佛活了过来,伸展出几条触手,捆缚其手脚爪子。 哪怕两只看门兽本就是无形魂魄的状态,影子却依旧照办不误。 眼前这处小洞天,本就影多于光,对龙颖而言是主场优势。 紧接着,脚下大片的阴影都活化起来,化作一片漆黑的泥潭,让它们陷了进去。 在灵体陷入阴影后,它们仿佛漏气的皮球一般,魂魄迅速干瘪,仿佛被什么抽干力量一般,最终彻底落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龙颖终于绽放微笑。 她抬手轻按,解开七重关锁。 角,亢,氐,房,心,尾,箕…… 然后推门而入—— 无垠的深渊和迷雾中,巨型石柱耸立。 如龙似蛇的巨妖已经没有再攀爬,而是虚弱地悬挂在石柱上,仿佛已经死了。 下方深渊已无比接近它身躯,几乎要将它吞没。 “不肖子孙,拜见尊龙。” 龙颖漂飞到巨蛇身前,直接摘下面纱,轻轻鞠了一躬。 而那半死不活的巨蛇毫无反应,半晌后才吃力转动起了脑袋…… “影魔?” “不,是个分魂,身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倒是挺多的。” “看来是姓青的那些人挡不住了?你千辛万苦闯进来,是专程来杀我的?” “也好也好,来,动手吧。” 青蛇耷拉着眼皮,一副要死不活的口气。 “尊龙放心,晚辈没有恶意。” “姓青的不行了,还有姓龙的在。” 龙颖却如此答道。 听她这么一讲,巨蛇浑身一阵,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你是破天一脉的后人?!” “正是。” 龙颖款款低头,展示着自身神通。 “千万年来,魔劫不断降临这一方世界,无休无止。” “有的人故步自封,视域外道法为洪水猛兽,以邪魔之名冠之;而同样,亦会有人另辟蹊径,纳魔骨于体内,化天魔外道为自用……由猎物转为猎人。” 她口中说的自然是所谓“正道”与“魔道”之争了。 而听了这番话,巨蛇痴痴念了好久,又是放声大笑—— “想不到啊想不到……最后竟是你们这些小爬虫成功了!” “将魔裔骨血纳入体内,化为己用,反噬其主……如此妄自尊大,如此罔顾人伦的做法……却偏偏成功了!?” “哈哈哈哈……那如今,这天下怕是到处都是你们的人了?” “不,还差上许多。” 龙颖诚恳答道。 “万年大业,若要更进一步,还需尊龙骨血,六御齐全。” “……原来是为了这个。” 巨大青蛇喃喃半天,又痴笑道。 “你来晚了,小爬虫……老朽的血早就要流干了,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它说话间,身体挪动了一番。 只见那石柱上没有丝毫血迹残留,都早已被柱子吸收。 深渊已近在咫尺,其下方,便是无尽虚空。 “既如此,那晚辈还有一愿。” 龙颖似乎早有预料,便又改口说道。 “晚辈虽本体未至,却在此地收了一位记名弟子。” “她虽不姓青,却天生仙魔根骨……与尊龙真灵相契合。如我所料不错,她此时应该已取得一丝青氏族血,吞入体内。” 听到这,巨蛇吐了吐蛇信,微微点头。 “好……倒难得你有这份心。” “那老朽就最后选一次御子,再寻个转世之身,了却彼此心愿。” “选一个不姓青的娃娃,嘿嘿嘿嘿……” 第七十六章 须弥鲸 “……嗯?” 青远河从父亲的背上悠悠醒转。 他只觉得浑身乏力,连动弹手脚都极为困难。 外界的嘈杂声使人睡不着觉,但沉重的眼皮却很难睁开,视野内一片模糊 仅仅是回头环顾四周,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花了极长时间。 “这是……怎么了?” 青远河看见了如潮水涌现的魔躯,又看到父亲正携一队人马截在长桥上,阻拦一处山口的奇袭。 而自己,正被父亲背在身上。 黑雨还在下,战况焦灼。 无数戴着斗笠的武人,正在雨中借爪钩和吊索,从峡谷两侧穿梭不停,不断寻找机会将逸散空中的魔物击落。 与此同时,又有不少异域装扮的南疆人,以竹枪,长鞭,禾刀为兵器,将些许隐遁潜入的雾隐魔斩杀。 而云层的中心部分反而无雨,周边一片宁静,就如同风暴之眼反而最平静一般。 因为天空正中出现了一道大裂隙。 撕裂的空间遮蔽日月,自然包括云雨。 一座鱼型的庞然大物已经突破封疆大界,正悬浮在临渊城上空。 它的胸鳍盖过浮岛,九对发光的眼瞳如冥灯闪烁,在身侧两边各排成一列……那尺寸,已经接近神话中鲲鹏。 无数魔蝠、妖鸟盘绕在巨鱼身边,如同是风帆战舰四周伴行的小渔船。 仅仅是抬头与大鱼对视,青远河便觉得心神一阵混沌模糊,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 “别去看它,眼不见为净。” 青明堂提醒着儿子。 于是青远河挪开了目光,尽量转而去看脚下。 “……爹,那是什么东西?” “域外魔主,须弥鲸。” 青明堂简单回答道。 “你刚被抽去了一碗心头精血,现在阳气虚乏。好好休息,少说点话。” “……哦。” 简单对话后,青远河又昏昏欲睡起来。 他不再抬头去看那大鱼,转而望向脚下的长桥。 石拱桥上,刻着驱魔咒符的石板路闪着荧光,将黑红掺杂的雨水点点滤去。 在横跨深渊的拱桥下,是熟悉的峡谷深渊,无形结界…… 在那之后,深渊更下方的雾气中,隐隐可见无数似人非人的轮廓,它们眼瞳闪着光亮,如狼群环伺,不断眨着眼睛。 青远河一下子就想起,好像有人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远河,深渊的底部有许多只眼睛……你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正看着你呢。」 堂兄没有说谎,确实是真的。 深渊之底确实有无数只眼睛,只是平日里,凡人的眼睛看不见它们。 “对了,爹,青源哥呢?” “他现在在哪?” …… …… 青源此时刚回到自己的小屋。 他如一个破麻袋般躺在地上,连动弹一下手指都极为困难。 所谓武者气脉,本就是人体运转必须的支撑,如树枝叶脉……一旦受损,身体机能自然也运转困难,如同废人。 “那就这样吧,堂兄,这里就交给我。” “你去瞧瞧他隔壁的屋子,看看那堆破烂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有看中的,尽管收走,别跟兄弟客气。” 说话的是个熟悉的声音。 那人好像,叫宋言?是宋家的人,宋芸的一个侄子……如今,大概是替姑妈做点事。 而后,青源又听到了门前的回答声,是青明城夫妇的儿子,青远山。 “贤弟,没必要做得太绝。他左右也是个废人了,死了对爷爷不好交代,族里总要图个面子上好看的。” “怕个什么?我又不亲自动手。” 见青远山如此优柔寡断,宋言便反唇相讥。 “被废了气脉的人,至少大半个月内都要人贴身照顾。从饮食起居,到汤药,传功,全都要人照顾,才能堪堪苟活下去。” “我需要做什么吗?咱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把他丢在这,等着他咽气就行。” “至于他这些破烂遗产,随便翻一翻吧,万一有点什么宝贝呢?” “假如出了事,也无妨,找个仆人顶缸就是,反正是他们照顾不周。” “生死有命,是这小子自己福缘不够,生祭之后又体质虚弱,药石无医……这跟我们有何关系?” 一番话,理直气壮。 “你想得倒是周到,可是……” 听了这书佛啊,青远山依旧有些挣扎。 “生祭终归是为天下苍生,为大义捐躯,咱这若是落井下石……实在不是君子之道啊。” 生祭? 直到现在,躺在地上,连喘气都困难的青源,才终于明白一切的缘由。 生祭嘛,不外乎是需要有人牺牲。 人们询问过义母宋芸的看法,问过了家主青正梁的意见,听过了客人朱意纯的建议……只要这些人都同意,那就决定是你了。 长辈的意见很重要,首领的意见很重要,外宾的意见很重要…… 唯独你的想法,不重要。 因为是年轻人,是晚辈嘛。 年轻人就该多吃苦,应该的。吃苦是福,是孝道,是责任……上尊老,下爱幼,这世界不牺牲年轻人,那谁来牺牲? 既然是为天下苍生,又是为拯救世界……那被摘了果子的果树更不应该选择抱怨,应该选择成长,这一切,理所当然。 谁叫你不早点跑,不早点背叛,非要这么负责任呢? 此刻,青源心中无比澄明。 他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这些年来,几房子孙,正家侧家,那么多幺蛾子,甚至有宋芸派人给自己下毒,如此拙劣的手法,老头子怎可能注意不到? 长期以来,青正梁必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着一切的发生。 只有到三斩境的人才能生祭,而他催着自己晋升,本就有此准备……一开始就考虑过,是否要多一个备选人才,多一个献祭材料。 至于把自己纳入族谱,或许只是他安慰自己的借口,又或是捎带一点培养的心思罢了。 而自己对这些事毫不知情,难免会中全套。就算是挣扎片刻,也架不住那汤管家,乃至些许族人动手。 当有人喊出“谁敢牺牲奉献”时,所有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你仅仅是留在原地,那也等同于向前了一步。 谁想做事,谁就得死。 人善被人欺,小人方得志…… 这感觉,多么熟悉。 “哈哈哈哈……君子之道,仁义道德?” 站在门口的宋言再也憋不住了。 他几乎捧腹大笑,音色极为刺耳。 门外那一片战乱的夜色,仿佛都成了小人的背景板。 “远山兄,别幼稚了。” “这世间优胜劣汰,胜者为王,谁笑到最后,谁就是君子,史书是由胜者书写的。” “你……” 两人的辩驳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房门关上,宋言便回过头,认真打量起青源的屋子。 从写满字的小黑板,到石桌石凳,都被他左右翻看。 没什么特别的。 “小子,你原来就住在这种地方?” “就凭这些,也能在十六岁突破斩铁,甚至临近斩水境?” “是个人才,真可惜了唷。” 宋言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一切,连连摇头,最后却落在了傀儡木盒上。 “这就是你的真兵?让我瞧瞧……” 武者随身携带之物,多半就是“真玄念”中的第一号,真兵。 傀儡木偶的折叠形状十分独特,材质经白骨祭坛洗练,又有些特别……让宋言一时有些看不明白。 “制作精巧,简直鬼斧神工……了不起啊,了不起……” 宋言感叹着,又低头看向青源。 “小弟,你还不知道吧?” “原本姑妈这趟活儿是没人肯干的,毕竟……让你死在这,等于是给她身上泼脏水。而我来干这票活儿,是给她背黑锅的。” “只是,有一件事,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 “你小子从很早以前,表现就不太对头,身上估计有什么宝贝,对不对?我关注很久了呀。” “交出来吧。” “若是让我满意了,兴许会破例,让你活下去……反正你就算活着,对我而言,也无非是被姑妈多骂几句。” 于是,宋言又从食盒中端出一碗汤药,在青源面前晃了晃。 “按照族里本来的规矩,被生祭的人,事后应该多吃滋补药汤,连续喝上一段日子。” “只要给你每天喂点这东西,兴许就活下去了。” “来,你讲讲你的秘密,我来喂你喝药……怎样?” 话语间,宋言看到青源吃力地挪动身体,仿佛试图爬向那傀儡木箱,口中又喃喃说着什么话。 “怎么?你在求饶啊?” “大声点,我听不见。” 宋言低头凑了过去,打算听听他的临终遗言。 入耳的是简短的一句话,仅四个字。 为了念出这四个字,青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呼出这口气—— “敕……令……” “倒,转。” 此话一出口,傀儡木箱骤然展开,虚外丹亮起异常的赤红光芒。 四周的天地元气骤然狂躁! 「穿针引脉,逆运倒转。」 「破而后立,反求诸己。」 这一刻,青源才终于明白,关于傀儡术第三篇“穿针引脉”的含义。 第七十七章 暴走 据说,人在死前会回想自己的一生。 青源前世名叫杨牧,是个普普通通,但带点偏门特长的大学生。 他读书不用功也不懈怠……通常是得过且过,成绩总擦着及格线的那类人。 在课余时间,杨牧总爱钻研玄学术数,阅读各类古籍书目,试着还原《左传》之类史书里的预言神技。 从清代的《增删卜易》,《卜筮正宗》之流,到明代刘基的《黄金策》……再到近现代,当代的诸多神棍杂论和现代书目,他又一一拜读,并终于有所理解。 此后,杨牧又不断拿身边同学老师,街边小贩做实践,在占卜有成之后,又触类旁通,接触了命理算命之流。 术数的海量实践,让他心智早熟,更萌生了某种奇思。 倘若利用现代计算机的便利,结合术数的玄学理念……也许能两两结合,做出某种的成果。 在那个玄学愈发式微,骗子大湿横行其道,中医人人喊打的世界里……杨牧想做事。 他想做一个“未来演算公式”。 虽说名义上是“公式”,但内里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杨牧很清楚,玄学无法完全用计算机技术替代,因为其中有太多主观唯心的东西,只能用人脑…… 而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 凭借鬼才的脑筋,杨牧很快便找到了捷径。 在毕业前夕,他遇到了个不错的导师,并挂名参与了一个名为“观测者”的城市大数据统筹分析项目。 他老老实实打工干活,直到项目中期,才提出了自己的小小建议,申请调一部分城市居民数据,做一件事—— 那就是以无数居民的个人资料为“媒介”,做出一个巨型占卜预言。 假如说,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去预测其人生际遇,估计总有模糊不明,是非难辨的地方…… 那千千万万人呢? 杨牧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将命理八字的算法中,凡是有条理,可以模块化的部分,都一律改写成代码,做成了某个粗糙软件,并勉强运行起来。 然后,用这个软件给数个街区的海量用户批八字。 通过计算无数人的八字信息,杨牧终于在最后,从半年后的某个时间节点上,抓取到了一个信息—— 一场意外灾难的预兆。 于半年后,某月某日的某街道处,有如下几个用户的八字上,出现了统一的“死亡机遇”。 从玄学层面看,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多个“可能过不去的坎”。 可换个角度,从统计大数据层面而言…… 假如同一条街的人,大量大规模地,在同一时间内出现“一道过不去的坎”,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就这样,杨牧大胆做出了预言。 为防止可能存在的“干扰效应”,他选择了盲法预言。 先以直播形式,在有多个不知情人公证的情况下,将预言未来事件的纸条,摆放在某个首饰店的展台内,并用空心玻璃封死。 当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预言几乎无人问津。 直到半年后,这条街道发生事故……一个燃气槽罐车在运输途中爆炸,伤亡数十人。 杨牧的纸条终于从密封玻璃柜中被取出,昔日的预言视频,文字文章,都在网上被人疯狂转载。 他一度天真地以为,世人终于会放下成见,认可“命运”的存在…… 但结果并非如此。 来自全世界的恶意铺天盖地,其中最多的是揣测是否有什么阴谋,认为杨牧是爆炸事件的主谋,又或是他干脆是个哗众取宠的骗子,肯定还偷偷“预言”了很多其它备份的东西…… 尽管,这些猜想最终都没找到证据。 于是杨牧又再提出,可以预言下一个类似事件以自证……但为时已晚。 自己研究的程序数据包,被科研项目组以违规为由没收。而且,一旦失去了海量居民资料,他也同样无法继续演算。 在这场万人唾骂的闹剧里,连同杨牧的母校,背后的学院,整个实验组,都统统受到连累。 杨牧最终铤而走险。 他取出备份的旧版本程序,试图潜入学院实验室,再盗用一次用户资料,去运算未来…… 而这一次,实验室的仪器出故障,导致漏电和触电,并最终让他丧命。 触电并未让杨牧当场死亡。 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他的心脏缓慢衰竭,身体越来越弱……视听味嗅觉异常敏锐。 这便是所谓的“阴瞳”。 它源自天谴。 而杨牧死后的穿越,乃至成为青源,或许也同样是某种天谴。 传说中,天命双瞳不随血脉传承,而是伴随某种因果传递……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 “所以……唐老师,我还是不明白……” “既然他们都不承认命运的存在,都说我是封建迷信,否认我的一切预言和实验结果……” “那为什么还要偷走我写的软件呢。” 杨牧躺在病床上,最后一次见到导师时,这样虚弱地问道。 那时候,他心中大约已经有了答案。 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 …… 于是,杨牧就此死去。 青源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窑洞小屋,是他此世在临渊城的家。 窗外传来无数人与魔的砍杀声,细密的黑雨声,天空巨物的咆哮声…… 而屋内,是宋言不断向后爬的声音,喘息声,还有求饶的话语—— “饶……饶命!” 宋言的声音在颤抖。 他一直捂着腹部伤口,向后瑟缩着倒推,直到抵住墙角。 “青源……不,青远渊兄弟。” “你我并无死仇,都是同族亲属,何必手足相残……?” 在他的眼中,此刻青源的状态实在恐怖,甚至难以言表,无法以常理揣度。 只见那木箱展开的傀儡,四肢延伸出无数道无形丝线,连接在青源周身各处……其对照着周身二十经脉,无一不全。 本该是人来操纵傀儡,可如今……却是傀儡操纵人。 人和傀儡同步行动,如同人和影子。 就在刚才,宋言猝不及防下,本还想试着抵抗,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青源一合之敌。 那木偶身上的红色铁球……到底是什么? 世上竟有如此秘宝,能让一个废人变得力大无穷,元气充沛? “呵呵呵……宋言。” “这世间优胜劣汰,胜者为王,谁笑到最后谁就是君子,史书是由胜者书写的……你不是才刚说过这些话么?” 青源苍白的面孔发出一阵干笑。 他单手向前一招,傀儡的手臂就伸出三道如刀的锐爪来—— 那正是雾隐魔的铁爪。 “凡是擅长损人利己,钻营苟且,撺掇集体利益的混子小人,最是喜欢拿这些成王败寇的蠢话来自欺欺人了。” “这种人总觉得自己那点小聪明是某种本事,而偷到的一切好处都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话已至此,宋言哪里还不明白。 他又尖叫起来。 “饶我一命!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仁恕乃君子之道!” “当然。” 青源理所当然地答道。 “等你死后,我自会将你宽恕原谅,从此再不惦念,你我都能解脱。” 第七十八章 小人 片刻后,傀儡和青源如影随形,一同走出房门。 傀儡在前,主人在后。 看似是傀儡带路,实则是主人意念操控傀儡,又再用丝线牵扯身体,反转之后,又再反转回来。 当下体内气脉枯竭,周天停转。 尽管筋骨之力几乎无损,可一旦气血没了依凭,就如同发动机耗尽了油料……唯有依赖虚外丹的能力,替代能源,才能堪堪维持运作。 他如今的身体就像小时候数学题里的水缸一样,一边在疯狂入水,另一边又在疯狂漏水…… 青源对此浑不在意。 就在他走出屋的同时,就听到隔壁工坊处传来一连串的机关活动声,而后是爆炸,窗口的火光,还有一声惨叫。 这动静实在不小,可放到喧闹的守城战中,却反倒不算什么。 青源知道,工坊里的陷阱已被人触发。 也该去看看了。 嘎吱。 熟悉的老门轴声响起,眼前是窑洞改造的土制工坊。 今天,工坊里少了个人,又多了个人。 一位受伤的公子躺在门前,破坏了熟悉的场景,也打断了青源的遐思。 “青远山。”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会在这粗糙的小陷阱上栽跟头。” 看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人,青源语气平淡而漠然。 他蹲下来,碰了碰地面的残骸。 石板地面被掀起一个岩坑,头顶开了个窟窿……而青远山显然是脚下踩了“地雷”,伤到脚之后,又被落石砸破了脑袋。 真是太逊了。 起初布置的时候,为避免弄坏车床之类的精密设备,青源本就控制了爆炸威力,连破片和毒雾也没用上。 至于绊线和上方的落石,不过是添头。 但仅仅这两样,就让青远山躺了。 尽管武者的身体强韧健壮,不会这么简单就嗝儿屁,可看他这模样,也是半条命下去了。 常年摇着扇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偶尔踩到个明显异常的踏板,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至于被炸了个糊涂,然后还同时触发绊绳,被落石砸到头。 可以说是一点都没躲,把所有存在的伤害全吃了下去。 算是没有抵抗力了。 “青源?你,你怎么……” 看到青源如今的模样后,平日里优雅有风度的青远山更是迷惑了。 他看着双身同步,与傀儡同行的青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早知道生祭的事,对吧。” 青源看着他说道。 “尽管事到临头时知道收手,可早在选人时,你也是逃避自私的那一批里,而且现在还打算来我这‘抄家’,发点死人财,是吧?” 听了这些,青远山有些慌了。 尽管很多事他并未亲手去做,可耳濡目染下,这么些年来,母亲宋芸对青源是如何明里暗里穿小鞋,下阴招,他还是知道的。 “义弟,你别冲动!” “生祭是为催化御子,修复封疆大界,并非刻意针对你……” “是吗?” 听他啰里啰嗦,青源也没耐心了。 “原来是为了御子。可我记得,青家这些年不是一直没找到御子么?” “也罢,找到了也无妨,不关我事。” 说着,青源便抬起傀儡长爪。 青远山当即吓得口齿不清了。 “别,别!有事都好商量!” “须知,为大义献身乃是正道……” “哦?正道?既然占据大义,那你急什么?不应该英勇就义,慷慨赴死么?” 青源挥下长爪,青远山便瞪大了眼。 他只觉得右手一凉,再没了知觉。 直到两个呼吸后,才感觉到痛。 “啊啊啊啊!!!” 青远山迟钝地发出惨叫。 “又没说杀你,怕个什么,怂包。” 青源并未多话,只是操作傀儡,像拖一头死猪一般,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丢出了工坊门外,便不再搭理。 “砍你一只右手,废了你这些年的武技,从此你身形不完,武道之途也走到尽头了。” “既然你老娘想废掉我,那我就废了她儿子……” “这样也算扯平了。” 话语间,青源又去工坊内走了一趟。 他用傀儡提出两壶火油,连同些许剩余的木炭干柴,丢在工坊各处。 而后一声枪响,熊熊烈火燃起。 火焰之中,青源眼中浮现了许多东西。 有熔炉,铁砧,车床,鼓风机……还有朱意柔穿着布衣干活的模样。 一切物品都承载着记忆。 可他此刻却毫无情绪。 人的情绪是需要脏腑经脉支持的,譬如肝主怒气,胆主恐惧,思多伤脾,悲多伤心…… 以青源目前的身体状态,根本无法支持那么多情绪功能。 他甚至难以自主呼吸,需要用气丝操纵胸腔起伏……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但绝不正常。 能带走的东西都早已收入玉佩。 剩下的一切,就随这场大火而去吧。 踏,踏…… 傀儡在前,主人在后。 青源不再理会工坊,也不再理会已经痛到昏厥的青远山。 他离开窑洞边的外城区,走上长街。 一路上,无视了街道各处,城门前后,那些交战中的人与魔……然后逆着人潮,向更高处走去。 外结界已被突破,如今倒是能出城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些事要办。 宋芸大概会在内城区,被废掉的青明城估计和会在一起……去看看他们好了,还有当初下令商议人选的族老都有谁,尽量打个招呼,认识一下也好。 在告别之前,尽量把账算清,算不清的就先记下来。 “对了。” 青源偶然想起了什么,便从衣襟里取出小盒,看了看那朵并蒂莲花苞。 那朵莲花形态萎靡,花瓣上的血丝收缩成一团,显然是异常的。 他很想启动花苞,与小柔说点什么……可如今自己的状态全由虚外丹支撑,内气无法外放,自然也不能启动它了。 “也罢。” “我既然有事,小柔也多半有事。” “我没死,她就也不至于。” 同八字之人,命数相近,际遇相似。 青源本就并非什么重情重义之人,只是习惯了对事认真,习惯了想做事……既然在乎的一切都被人破坏,那便舍弃好了。 踏,踏…… 踩水声不断。 青源一路走过市井长街,不断看到积水中自己的倒影。 身前,是那一反常态,正操纵自己,引导自己行动的傀儡。 散发红光的虚外丹已有些发烫。 黑雨之中,浓郁的魔气早已在虚外丹的引导下,顺着傀儡气丝,灌入他体内…… 尽管虚外丹能过滤一定的魔气,尽管守御血脉对魔性有先天抗性……可这些终究都有个极限。 他的指甲已然变黑,皮肤上的青筋血管也同样开始变色。 没关系。 染魔就染魔了,入魔就入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凝视着水中那似人非人的傀儡影子,青源想笑,却撑不起一个合适的情绪来。 逆运倒转,反求诸己? 蜉蝣水见影,傀儡欲升仙? 蜉蝣的幼虫常居于水下,可存活几年……而羽化成熟后,反而朝生暮死。 倘若有幼年的蜉蝣,见到水面上成虫的倒影,是会羡慕?还是会恐惧? 傀儡与主人的关系,不就像蜉蝣幼虫,和成虫蜉蝣的倒影一样? 所谓替身傀儡,即是主人的反面。 它呈现女性骨架体形,与我截然相反;它的身材比我矮上一截,是个小小的人;它从不像我一般主动做事,只是任由摆布,随波逐流…… 它恰是我的对立面,一切皆与我相反。 鬼蜮深渊? 不,鬼蜮就在人世之间,又哪里需要什么深渊。 “……原来,这就是所谓替身傀儡。” “人善被人欺,小人方得志。” “既如此,我也该给你起个名字。” 青源看着那女性骨架的木偶,便如此说道。 “从今往后,你就叫‘小人’吧。” 第七十九章 进展 蟒角峰上,七星狱边。 年轻化的青正梁看着罗魇的身影从远方渐渐淡去跑远,一时也无力再追击了。 他长呼出一口气,周身元气收敛,威煞散去。 无数手持各异兵刃的透明化身,皆返回其身旁,消散于无形……些许的老态和衰弱也重新返回身体。 这一刻,青正梁仿佛再度变回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 “清理周边,我进去看看。” 向周围的家兵发令后,老人马不停蹄,直奔七星狱而去。 旷日持久的一战终于分出了胜负。 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守御族人终于重新夺回了山顶要地。 只是,当家主再进入七宿星锁狱时,却发现那蛇女影魔早已不见踪影……而更可怕的,是青龙老祖的状况…… 等家主从中走出时,也只能板着一张老脸,硬说是没事。 “火御子情况怎样?” 青正梁张口就问。 他知道,如今最后的希望就只在那丫头身上了……只希望生祭一切顺利。 “家主且看。” 一名家兵指向不远处的天池天台。 那里,朱意柔正悬浮半空,盘腿打坐…… 她似醉似醒,七窍中不时有火舌吐出。 赤红的焰浪在她身上浮现出一层虚影,渐渐化为鸟雀之形,并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大,几乎要脱体而出。 火鸟渐渐苏醒,目光紧盯着头顶天空,那头巨大的十八目须弥鲸,似是选好了目标。 见状,一众守御族老的心中终于找到一丝丝慰藉。 “火御生灵即将分神化形。” “所有宗老,随我入城。” “准备一同启用念兵,协助祖灵。” 青正梁深吸一口气,提气焚身。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丢入口中,咀嚼咽下……片刻后,面色便涌起一阵异常的红润,仿佛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几步跨过,身影闪烁。 老人站在群山顶峰,看着下方的纷乱峡谷,破碎城池。 天空的巨鲸还在反复游荡,不时发出震人心魄的嘶吼,又或是投下梭形的肉块……其一旦落地,便炸开血肉之花,又有各类魔物从中降临。 青正梁心知不能休息。 他伸出右手,与一众族老动作同步……他们对准城中战乱的各处,用手虚握,用力一攥—— 城楼顷刻间开始震动。 地龙翻身,岩石崩塌……是整个东川的山脉在变动! 临渊城的主城楼,本就是沿着峡谷两侧建造,分别是东西两列。 而此刻,所有的城楼梁柱,椽木,都发出着咒符的光,飘散出一道道虚影,如织布机一般,迅速编织出两条蛇形! 那是一对五爪巨龙,一阴一阳。 它以蟒角峰为头颅,以七寸山宗祠为脖颈,以冶铁峰为龙身,以深渊索道为胡须…… 临渊城本身,就是一件兵器。 由守御之一的青氏,世世代代传承的兵器。 虽是由真兵提炼而来,可在无数族老法力加持,以东川水气,连接地脉之力塑形下……它已经无限接近“念兵”的概念。 双龙其出。 昏黄的地脉光芒,迅速锁住了须弥鲸,与之角力,而整个峡谷的两岸开始有碎石崩落,融入虚幻的双龙身躯,逐渐咬合,由虚化实。 此后,火鸟朱雀的化身也紧随其后,终于成型…… 这终究成了一场巨物之间的战争。 …… …… 城楼震动之时,青源也得偿所愿。 寻找宋芸比想象中更简单。 他从一处破开的墙洞进入了内城区,然后远远看到了目标。 宋芸并没有呆在府邸之中,而是在一众家兵保护下,坐在城楼的高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观望战况。 而在她身旁,除了零星两个武人看守外,还多了个意想不到的人……何月婵。 她正手拄下颌,远望着蟒角峰处的战事,痴痴发呆。 正好,都在这了。 青源并不遮掩,大大方方向这里走,便被为首的侍卫喝止。 “来者止步。” “这里是正家府邸……” 话说到一半,身边的侍卫中已有人认出了青源,便向侍卫咬耳朵,告知了其身份。 看到青源这副邪性的模样,几个侍卫也眉头紧皱,心里连打退堂鼓。 宋芸这个大嗓门是藏不住事情的。 战事之中,负责近身护卫夫人安全的几人,自然是把关于生祭的故事给听了个七七八八,多少也知道些内情。 可如今青源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虽不知是怎么恢复的修为,但那意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夫人,您看……?” 侍卫长便缩回到宋芸身边,向她提了个醒,问询着意见。 “呵,我的好义子嘛。” 宋芸双手叉腰站了起来,走到城楼围墙边沿。 她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儿子青远山的身影,再看青源那副模样,终于面色一变。 “远山呢!?你把他怎么了!?” “你猜。” 青源让傀儡抬起手臂,用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宋芸。 “说不定……我把他也生祭了呢。” 说罢,一声枪响。 “夫人小心!” 距离最近的侍卫长迅速将宋芸扑倒,救了她一命。 傀儡的一枪打空了。 可一向养尊处优的宋芸显然没吃到教训。 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又跑回到城楼围墙边,惊怒地盯着青源—— “好啊——好个目无法纪,忤逆尊长的杂种!” “给我拿下他!” 不用她多说,周边的侍卫早已纷纷出动,无数枪尖向内,将青源围成一圈。 但却没人敢靠得太近。 毕竟,这些侍卫并非青氏族人,而是宋芸娘家的家兵。 为首的侍卫长,也本是个平日里吃宋家供奉的江湖散人,后来才被收为门客。 如今眼见大厦将倾,整个临渊城都未必守得住,最大的青家可能都要倒了,谁还顾得上宋家这两口饭的恩情? 没必要为了这点功劳,就搭上自己的小命啊。 “对,就是这样。” “没必要太卖力,混点闲饭吃就行了,对吧,混子们?” 青源看着周围瑟缩不前的侍卫,嘴角轻轻一动。 终究都是些怂包软蛋。 这世界,是属于混子怂包的世界。 谁想做事,谁就得死。 见此状,宋芸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抄起茶杯就砸向青源,然后被傀儡手臂挡开。 “混账!选你做祭子是瞧得起你!还敢心存怨恨?!” “小小年纪就这样无法无天……” 话没说完,却被青源慢条斯理地打断—— “是,于是我也瞧得起青远山,便拿他也去生祭了,怎样?” 听了这些虎狼之词,周围的侍卫无不缓缓后退,纷纷觉得晦气。 本有几个负伤退下来的伤兵,也在周边的望楼箭塔边养伤,听了热闹来看几眼,如今也纷纷咋舌,急忙退开,生怕多听到几个字。 大战之时,城内的大族闹内讧,甚至可能火并……这种事,还是眼不见为净。 干嘛那么卖力呢。 第八十章 何月婵 眼看身边的侍卫都在后退,宋芸一时慌了。 她自觉有些下不来台,心中还担忧儿子,便只能强压怒火,又换了个口气辩驳。 “生祭唤灵,舍小我为大我……乃人间大义,是……” “是挺高尚的,那我有权力拒绝吗?” 青源的傀儡咔咔作响,似是内部有什么机关,正在装填火药。 “人间大义?多么熟悉的台词。” “舍己为人是美德没错,但前提是,人家必须是自愿的。” “假使不愿意,我有权力拒绝吗?” 他目光冷淡地看着宋芸,仿佛想起了前世种种,无数曾经见过的东西。 不少道理和念想,出发点都是好的……可一旦落到了下层操刀人的手里,就变了味。 为了爱心而去献血,挺高尚的。我自愿献个二百……可有人非得抽我个四百,那我有权力拒绝吗? 船要沉了,给弱势群体让位子,让他们先走……的确是美德,是高尚的。可我有权力拒绝吗? 道理总是好听的,动不动大爱无疆,舍己为人。 可“美德”一旦丢入现实,就变成了某种压迫人的“正确”……想做事人总是被欺诈,而从美德中获利的,往往是没有美德的人。 “倘若你没有呢?” 宋芸终归这样反问道。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让步下去了。 妇人用眼角余光看向身后,那个何知府家的傻丫头还在一边看着,目光痴痴呆呆,仿佛在想事情。 对,何月婵。 她也希望这杂种变成一个废人。 她也许会出手帮我,然后…… “若不能拒绝,那就更要拒绝了。” 青源与替身傀儡一同前进,周边的侍卫纷纷后退,不敢阻拦。 所谓战阵,其实不外乎如此。 当团队里出现了一个怂人,一个突破口,那其它人就会纷纷跟风,纷纷跟着后退。 “不仅要拒绝,而且将来还要叫上所有一样想法的人,所有人一起拒绝;而且,还要除掉所有那些不让你拒绝的人……” 话语间,青源加快脚步。 在他冲向宋芸的时候,有两人持大盾架在其身前,又被傀儡的铁钳锤飞出去。 现在的青源,就好比一个力大无穷的帕金森病人,浑身上下的肌肉都不太听使唤,需要用气丝操纵,可又偏偏有着控制不住的力量。 虚外丹已经愈发滚烫,可能已经过热。 要抓紧时间了…… 嚯。 傀儡冲破防线。 左臂的铁钳锤开巨盾,右臂切换成长爪,准备给宋芸致命一击。 可这爪子却被人拦了下来。 接下铁爪的,是一只看似柔嫩的臂膀—— 它来自何月婵。 “相公且慢!” 何月婵的手臂光洁如初,没有上次留下的伤口。 她的皮肉被铁爪嵌入了寸许,却诡异地没有流血,更仿佛没有痛觉。 那阻挡铁爪的姿态,也同样是双臂抬举……与上次她为青源阻挡刺客时,一模一样。 更巧的是,如今这傀儡双臂上的铁爪,也恰恰是取自雾隐魔。 多么熟悉的一幕。 “相公……奴家有话说……” 何月婵的话只说出一半。 青源没有兴趣去听。 他如今脏腑空虚,经络匮乏,没有多余的内气支撑“情绪”这种无意义的功能。 挡在面前,那便是障碍。 而障碍,就应该消失。 青源手臂一抬,傀儡空出的左臂便迅速切成了另一只长爪,然后瞄准她的胸腹之间—— 呲。 略微的阻力后,铁爪贯穿了她看似纤弱的身躯。 而唯有青源知道,那身体绝不虚弱。 她走了魔道,自然是炼体的。 “……” 何月婵的话就此被打断。 片刻后,她又吃力地抬起头,用另一只手拍拍胸口,将傀儡铁爪从中拔出来。 不等青源再有动作,何月婵便穿过无形的傀儡气丝,直将青源迎接入怀。 “相公,是奴家对不住你。” “奴家本以为,只要相公没了这身修为,就能好好和奴家长相厮守,了却残生的……” “可如今……奴家才知道,原来宋夫人之前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直到何月婵抬头,青源才发现。 不知何时,她那一双黑色瞳仁已变得昏黄,然后如野兽一般竖了起来。 其脸颊和腮边,隐隐浮现些许细锐的青鳞轮廓,如龙如蛇。 倒是真成妖魔了。 “相公不喜欢这些人,奴家便替你杀了他们。” 何月婵说罢,便撒开手,回身而去。 不等身后的宋芸开口再辩驳什么……她抬手凭空一划,就挥洒出无数雨点般的黑色水滴,溅射向众人。 宋芸和那些侍卫一时不察,就中了招,纷纷倒地,痛苦挣扎起来。 又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些人身体纷纷膨胀开裂,内容物迸射出来……然后纷纷就此咽气。 这是什么能力?杀人竟如此容易? 只见那些残骸都还冒着热气,仿佛被煮熟了一般的模样,青源便知道,自己当下不是她的对手。 若不是她完全不抵抗,自己只怕与她拼力气也拼不过。 她到底怎么回事? “相公还生气么?” 何月婵犹自看着青源,痴痴问着。 “相公若是不喜欢奴家,那奴家把自己也杀了,好不好?” 那双竖瞳盯着青源,神态仿佛非常无辜,如孩童一般单纯真挚。 她反身两步,身影一闪就到了青源身前,捧起他的脸颊左看右看…… “相公,你也要入魔了呢。” “奴家可不能这样看你病下去……” 说罢,何月婵竟直接贴了上来。 青源来不及说话,就觉得口唇一暖……难以置信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一道醇厚元气已被她送入口中,不小心咽了下去。 枯竭的脏腑突然暖和了些。 可紧接着,青源却又突然吃痛,急忙推开她。 只见何月婵尖锐指甲已刺破他皮肤,挖出一道血痕来。 她只将染红的指甲尖舔了舔,似是在回味…… 如今四下无人。 黑雨留下的积水中,倒映起女人的面孔,温润如月。 何月婵恬然一笑,又蘸着几点残血,慢慢给自己点上唇红。 女为悦己者容。 “你……” 青源知道,这女人多半是疯了。 他勉力支撑着身体,想要挣脱,却突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坠落下去—— 轰!!! 此时,城楼震动。 青家终于动用了所谓的“伪念兵”。 不止内城区,不止是城墙……是临渊城各处山峰,各处关隘城寨上下。 一切布防建筑的支柱都在被抽离,无数砖石瓦片飞起,仿佛受到某种召唤,向天空飞去。 巨大的朱雀影子浮现,与临渊城本身凑出的双龙协同作战,向头顶的大魔攻去。 如此大的手笔,显然都是高人出手。 可如此一来,无数楼宇城关失去支撑,再伴随天塌地陷,又有多少人会死在天灾人祸之中? 许多山峰和浮岛都在崩裂和落陷。 原本用于防御的无色结界早已破碎,不少索道也纷纷在战事中被断裂,根本无处借力。 青源不断射出气丝,试图重新控制身体。 可无奈坠势太沉……气丝每次缠上石块或树枝,都只是稍微减缓了冲势,就将那些东西勒断了。 怎么办? 天空迅速缩小成一道裂隙,然后越来越远……无数碎石和山岩,正同青源一起跌落深渊。 “不打紧的,相公。” 坠落之中,一双手臂还缠着他脖子。 何月婵却是贴着耳朵喃喃道。 “咱们生同眠,死同穴……。” “闭嘴。” 青源眼看坠落越来越快,心都快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周边山壁迅速远离,目光迅速扫过一切可能的攀附物…… 山石崩落之中,又如何求生? 那里! 下方有一块凸出的老树根须。 最后关头,是傀儡攀附在这老树根上…… 而后,这本是死物的树根突然抽动,猛地一用力,将青源带入一片黑暗中。 第八十一章 临别赠礼 滴答。 熟悉的冷凉水落在头上。 青源在跌得七荤八素后,再恢复意识时,已经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尽管他能感觉到,傀儡和虚外丹就在身旁不远……可如今虚外丹显然已经过热关闭,而傀儡也无法操控。 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我……回到这里来了?” 他努力将眼皮撑起一丝缝隙,便看见了熟悉的荧光湖。 再一抬头,又是那颗倒立的鬼菩提树。 身下是熟悉的骸骨堆。 “小叶子,是你做吗?” 青源下意识开口问,却没听到回答。 叶子不在家? 可印象中,自己明明是被一条会动的树根牵扯进来……没错,头顶的洞穴还留着一丝空隙,大概是山体崩落的结果。 那到底是谁把我带到这来的? “是我救了你。” 回答的是一个许久未闻的女声。 阴影迅速凝结成蛇女形状,在青源面前显化……龙颖出现了。 “你刚问的小叶子是谁?” “……是个阴魂不散的小鬼。” 青源看到龙颖,稍稍松了口气,便敷衍答道。 “很抱歉,前辈……我这模样,怕是没法遵守约定了。” 他指的是之前答应下来,帮龙颖寻找那另一半神兵的事。 “不,你已经做到了。” 龙颖却是摇摇头,指了指头顶。 只见远在树干根部,靠近洞穴穹顶的部分,有一样看不清的巨物插在树干身上。 龙颖单手虚拽,那东西便渐渐挪动,落了下来,溅起一片荧光湖水。 那是一柄石制巨剑。 光从粗细上,它的剑脊就足有一丈宽,剑刃厚重而不锋利。 其形态非常粗糙,许多地方坑坑洼洼,甚至还有凹痕,破损……而剑脊各处,还如同盖章印戳一样,有不少规律的咒符凹痕。 青源能勉强认得其中的咒文意思,大概是直呼太上某某真仙名姓,希望能镇邪,是某种封印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我寻找许久未得的东西,竟然会在这种地方……” “如不是借着你的缘分,恐怕寻常人永远也想不到……在东极山川内部,竟有这样隐秘的河流隧道。” 龙颖抚摸着巨剑剑身,转头看向青源。 “你对它有兴趣么?” “没有。” 青源虚弱地摇了摇头。 “瞧我这模样,还配用这种东西吗?” “更何况,剑道这种烂大街的东西……与我的路线截然相反,不可能的。” 他说的是实话。 一般而言,人的性情是和兵器匹配的。 爱用剑的人多半是爱装逼,摆谱,自我标榜正义的那种“道德帝侠客人设”所用……而青源自诩是个做实事的人,自然对剑道先天抵触。 “好,既如此……那这就来说说你现在的问题吧。” 龙颖说罢,长袖一挥,那巨剑就消失不见。 她走上前来,指了指青源身旁的傀儡木偶,上面是已经故障停转的虚外丹。 “我不清楚你这东西是如何做到的……它让你在失去气脉之后,仍旧能吸纳运气,甚至让你回光返照,还蹦跶了一段时间。” “可是,你如此蛮横地吸收元气,也同样带来了巨大副作用。” “现在你不仅经脉破损,而且体内魔气魔质积累太多,青家那点血脉也已经撑不住了……” “简而言之,你的武道修为已经废了,而且肉身也已经染魔。” “我如今只是封住了你身体几个破损的穴窍,让魔气暂时无法入侵你心脉神智……可这样的手法是无法持久的。” 她在青源的眼前挥了挥手,而后者漠然的神色毫无改变。 既然是丑话说在前,就说明还有救。 “你现在的出路唯有一条,就是彻底转修魔道。” “尽管失去气脉后,你的躯体几乎无法存留任何元气,唯有肉身仍然健在……而魔道之法,好就好在它不依赖炼气,可以纯粹走炼体之路,并缓慢修复你的残损。” “以魔裔骨血的炼体之能,配合你那奇特的傀儡心法,也许能走出什么新奇的路子来……” “当然,倘若你今后还能重塑你这神器的小东西,让它没完没了地给你灌输元气,也许有朝一日,会有什么奇迹发生,让你还能重炼内气也说不定。” 说完这些,龙颖蹲下身,便看青源的反应。 青源只是点点头。 “好啊,那就入魔。” 我心中本就有魔,再多一个也无妨。 “……答应倒是痛快,可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龙颖轻叹一口气,又问道: “你身上可还有人魔遗留的咒骨?” “欲入魔道,便要植入咒骨,替换周身的骨骼……” “此后若要进修,更是要将浑身骨骼,脏腑,器官,逐一替换改造,并修习天魔蝌蚪文字,以此掠夺魔族的天赋能力,并化为己用。” “我要再提醒你一次,一旦植入咒骨,你便再也不是人身……而咒骨未消解之处,则会成为你的罩门,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关系。” 青源努力动了动肩膀,向她示意。 “我衣袋里有一对雾隐魔的臂骨,就用它吧,都是缘分。” 没错,这正是上次意图刺杀,结果被何月婵舍身挡下的那只高阶雾隐魔,留下的遗产。 那两块咒骨,是雾隐魔的手臂尺骨,他没来得及收入储物玉佩,还放在衣襟内。 龙颖也不多话,只是取出那两块咒骨,以秘法炼化净水清洗,并施法做筹备。 此期间,她又将些许魔门通用的规矩,法则,乃至魔族文字,一些有关魔修“心门关”的窍要逐一解释,青源也耐心听着。 最后,才是以指为刀,切开皮肉,替换咒骨。 些许痛感对青源而言反而不算什么。 咒骨入体后,他只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双臂渐渐蔓延周身,如无数虫蚁在爬,在咬……又痒又热。 身体仿佛恢复了些许力气,可以稍微活动下了。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沉重的困意。 “睡吧,小子。” “我相信对你而言,克服第一道心魔不是问题。至少在心性上,你比我那傻徒儿可是强太多了。” “这算是送别礼,也是我那傻徒弟留给你的,希望你别推辞。” 临别时,龙颖将一样东西戴在了青源手腕上。 是一枚青玉手镯,上面刻满雷云花纹。 低头看了眼这东西,青源便认出来,那是何月婵一直随身携带,后来又失而复得的东西。 “此物名为叠云镯,有镇压心魔的功用……如果你今后能修复自身经脉,也能以它御使雷电伤人。” “……” 青源看着那手镯,欲言又止。 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要睡过去。 “我得走了,小子,有缘再见。” 龙颖起身向他道别。 “上面的河流隧道已被山体崩开大半,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你这迟早会被发觉。” “离开之前,我会替你把上面的地下河道全部堵上。” “如此一来,你就不会被青家和宋家的人找到……但同样,这处地下河道的向上出口也就彻底堵上了,想出去,你恐怕得从深渊里另寻它路。” “天命双瞳之人,不会这么轻易死去,我倒是看好你。” “我留在你体内的那道法印……你若不嫌弃,就留着它吧,没什么坏处……日后若是你路过藏龙谷,可以找我教弟子打个招呼,给他们看这个法印,就说你认识我。” 她说完这些,便起身离去。 “切记,修魔第一戒,不可恐惧。” 听着龙颖最后的告诫,青源渐渐合上眼,感到一股热流从双臂涌向周身。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第八十二章 无妄佛法 黑色,漫过崇山峻岭。 青源坐在大厦楼顶,欣赏着夜色中的现代都市,下方一片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滚滚乌云从四面八方接近,带来小雨。 黑雨所过之处,城市的一切都会异化变形,扭曲龋坏……可青源却熟视无睹,任其变化。 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一切不过是心念生成的幻象。 “你不怕吗?青源。” 一个拿着风车,吹着泡泡的小女孩正骑在他脖子上,挥舞着两只手。 “看那边,魔气正在改造你的肉身……但同样,魔念也随之而来。” 她指了指远处光秃秃的山丘。 黑雨淋过那土坡,便有无数草木生长出来,仿佛生机勃勃……长出来的草木粗壮有力,但枝叶都是黑色的。 “随它们去咯,我还能怎样。” 青源还是那副不在乎的表情。 “我说小叶子,你刚才还装死不理人,怎么现在又蹦跶出来了?” “喔,刚才你身边那女人好凶的……她要是不走,我连话都不敢说。” 小丫头早就换了一身现代人的装扮,仿佛早已融入了这虚幻的现代都市。 “你以前呆过的世界可真有趣。” “好玩的很多,好吃的也很多……” 说着,子叶又用手凭空一抓,不知从哪摸出一团来,用手掰着吃起来。 只吃了几口,她便觉得毫无味道,又皱起眉头。 “我说青源,你不记得这东西什么味道了吗?” “只记得大概是甜的……” “哎,这样不行啊。” 子叶用小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苦恼道。 “你得好好想想,回忆起这东西的味道……我才能吃出来,明白吗?我以后还想吃更多呢……” “以后吧,我尽量。” 青源又这样敷衍答道。 “哎呀哎呀,你又这样……对一切好像都不关心。” “走走,跟我下去。” 小丫头说罢,就从他脖子上蹦跶下来,然后一拽,就拉着青源从大厦天台跳了下去。 二人仿佛没有了重力,在这片虚假的城市内漂浮飞过。 掠过城市,最终又在城市郊远的一片草原停下。 没错,又是草原。 湖畔宁静,村落陈列,远景可见一棵参天巨树。 “就呆在这里!” 子叶指了指脚下,自己带头坐了下来。 哪怕湿淋淋的草叶弄脏了连衣裙,她也浑然不顾。 “只要呆在这里,我就能借用母亲的力量,保住你心头一点灵光,让魔气无法入侵你阴经心脉。” “谢谢你咯。” 青源正打算听取她的建议,就此坐下来,却又突然想到什么。 “可如果这样,魔道对肉身的改造优化,也会大打折扣吧?” “你……你还在想那些!?” 小女孩却是瞪大了眼睛,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青源。 “喂,青源,你可是师父说的天理在世,尊主更生!” “今后你应该随我一同研习佛理,让佛法普度众生,解脱世间一切苦痛才是……结果你竟还惦记着魔道!” “你,你怎能如此荒谬!” 她用嫩白的小手指着青源,嘴张得大大的。 青源却只是讥笑两声。 “荒谬?说起来,我以前有个网名,就叫林谬来着。” “小叶子,有关‘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话是可你们佛棍的名言了吧?既然是法平等,那魔道亦是法理,又有什么不能学的?” “可是……” 见子叶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青源又蹲下身,用手指弹了一下她额头。 “况且,你还从没说过,能普度众生的佛法,应该是什么样的……这叫人如何信你?” “师父说过!佛法非我不能实现!” 子叶挥舞双手,大声争辩起来。 “人世间一切苦难,皆因人心不能相同,不能理解共鸣……若让人心相同,皆能共情理解,同船渡苦海,则世间再无苦海地狱,皆是永乐净土!” “哦~相信理解理解,爱和感化?” 青源讥笑着问道。 “正是!我能看穿人心,而你是天生阴瞳……我们当然能……” 小女孩努力比划着双手,描绘佛法中虚构的美好愿景,可却被青源双手架住了腋下,将她托举起来。 “来,看看这片世界吧。” 青源把她高高举起,将她双目对准了那片正在魔化的现代都市。 黑雨过境后,之前繁华的都市,此刻已化为一片泥潭。 无数模糊的人影沦陷其中,沉入沼泽……直至整个城市的高楼大厦渐渐沉没,只剩断壁残垣。 “小叶子,告诉你一件事。” “……理解与沟通,是世上最没意义的事。” “在我前世的世界,有个名叫互联网的东西。” “互联网里,人人都能戴上面具,匿名与其它人沟通……而全世界全天下的人,都能参与这张网,在这张大网中冲浪,钓鱼,调情,约炮……” “人人可以沟通,人人可以共情?” “你觉得,像我那样的世界,是不是会很美好?” 听到青源这么说,子叶再次瞪大了眼,神态又缓缓萎靡。 她有天生的读心天赋,自然读到了青源心中所想,也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倘若人心可以相通,人与人的沟通效率提高,一切交通便利,沟通效率越来越高,世界会更美好吗?矛盾会消失吗?战争会消失吗?” “倘若社会完善了,教育普及了,世界上就没有恶人了吗?一切恶人都是因为遭遇了世间不公,受到的教育不够好?” “那太幼稚了。” “互联网时代的人,沟通效率高了,但抱团吵架,站队立场的效率也高了。” “倘若沟通和理解就能解决问题,那在信息时代的世界里,整个互联网还会到处都是喷子,杠精,脑残粉,二极管吗?” “寻求沟通,本就是错的。” “而建立在沟通理解之上的佛法鸡汤,也必然是靠不住的。” 青源说着,放下了小丫头,摸摸她的脑袋。 “我其实经常在反思。” “在过去,我之所以频频失败,就是因为不死心,总想着要向世人证明自己,想获得世俗的认可……” “因为心存侥幸,总觉得人是可以沟通,可以理解的……” “是我错了。” 说罢,青源背过身,远离了脚下这片草原乐土,渐渐走向向那片毁灭沦陷的城市。 而见他这么做,子叶确实急了,便想拦在他身前。 “你……你要干嘛?” “我只能护住这么大的地方……再往前走,你……你就真要入魔了!” “那是自然。” 青源越过她,油向后挥了挥手,似是她告别。 他脚步没停,向着雨势最烈的前方,一点点深入。 “寻求理解,不过是幼稚幻想。要做事,就要放弃理解,寻求力量。” “而寻求力量,就不能固步自封,要勇于探索新的路。” “新的路……存于未知之中。” 世界就此暗淡下去。 青源双脚渐渐步入泥沼…… 他背对着光明,决然向那片无边无尽的黑暗走去。 …… (“小人言”完) 新章 开车卡404了 很遗憾,男主的奖励未能发放成功。 还是去准备新书吧,哎。 第八十三章 林谬 第83章 林谬 大日东升,扫尽一片铅云。 滚滚朝霞的下方,是破碎的临渊城。 蟒角峰上空的裂隙已然闭合,封疆大界重塑……大魔被驱逐出境,小喽啰皆被诛杀干净。 一场险象环生的大魔劫就此结束。 不少南疆族人正协助临渊城的城防军,开始打扫战场,清理尸骸和楼房碎片。 “听说,今夜还要设大宴犒赏三军,祭奠许多死去的弟兄族亲……” 朱意柔站在被焚毁的工坊中,看着周边只剩断壁残垣的一切,久久不语。 承载了无数记忆和旧物的工坊,就这样被烧成了废墟。 而青源也不见了。 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奇怪的是……总有一种直觉告诉她,这把火也许是青源亲手点燃的。 倘若他真铁了心要走,那确实也做得出这种事来。 “他变心了吗?” “呵,我又何尝没变呢。” 朱意柔自嘲地摇摇头。 自从被诅咒昏迷,又再苏醒后,她从那种通灵附体一般的状态退出来,就察觉体内多了些东西,内气和修为都暴涨一截,性情心态也受了某种影响,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冷漠和随性起来。 那种态度,倒和有点类似青源。 她曾多次询问姐姐为何会这样,可对方却只敷衍说,是在她昏迷后,大家用了昂贵的灵药和科仪祭礼来唤醒,所以你大概会受点影响,又或是被祖灵附体的残留…… 真的有那么简单? 而且,更大的问题是…… 青源去哪了? 在战后清点伤亡人数时,青家的人是大概说,连同宋夫人在内的一众人等,包括青源在内,都受敌突袭后失踪了。 既然所在的浮岛都已沉入深渊,那么人也就死不见尸。 其中隐意,朱意柔自然明白。 她知道青源多半也出事了。 两人同时而生,八字相同,很多际遇自然也是差不多的。按照术数之理,同八字的男女行运相反,可在“人生大事件”上却又会趋于同步。 朱意柔从小就注意过,青源幼年丧母,父亲关系疏离;她也幼年丧母,父亲管教严苛;青源自幼漂泊他乡,而她也同样。 近日事变,自己如今算是因祸得福……不知道青源是不是也能幸免于难? 至少,从并蒂莲的状态,能看出他人还活着,并没有死,只是极为虚弱。 而花苞指向的方向,是深渊正下方。 抱着寻找线索的心态,她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青源的住处,还有两人过去常用的工坊…… 而结果是,在青源的住处和工坊,只找到了断臂且精神失常的青远山,还有被烧毁的一切。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听了半疯癫的青远山口供之后,青家的人也许知道什么,姐姐也许同样能猜到,可不管如何,他们都不打算如实告知。 哗啦。 脚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朱意柔低下头,发现自己踩到了一样被黑灰覆盖的东西。 她蹲身捡起,拍掉上面的黑灰。 那是一本线装笔记。 “……这不是青源最宝贝的东西么?” “他竟然把它落下了。” 在收到这份惊喜后,朱意柔低落的心情有了些许回升。 尽管她认不出笔记上的许多简体汉字,可留着总归是个念想。 如此想着,她便寻思着接下来把工坊里残余的零件,还有青源屋内被焚毁的遗物都处理掉,以免有人从中看出什么…… 正巧这时,朱意柔突然觉得心头一动。 她从衣襟里取出盒子,便拿出那朵并蒂莲花苞。 只见花苞叶瓣上,那团象征生命的血丝,正迅速由红转黑,并扩散,蔓延到花朵的每一个角落,将莲花染色…… “不……不要不要不要!!!” 洁白的花苞迅速变色,叶瓣旋转着舒展开,妖娆瑰丽。 它最终彻底绽放,化作一朵黑莲。 朱意柔蹲下身,紧紧环抱双腿,将头埋入膝盖。 至此,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童年结束了。 …… …… 鬼菩提树下,青源渐渐站直了身体。 也不知是气脉损伤的状态过去了,还是入魔真有奇效……反正,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又能走动了。 经脉虽仍然四处漏风,无法储存内气……可终究还能勉强运转。 他抬起一只手,向荧光湖水空挥。 三道爪痕在水面一闪而逝。 “雾隐魔的力量确实不错……可我最感兴趣的,是那种能在雾中隐身的能力,该怎么使用呢?” “也许还需慢慢领悟吧。” 植入的咒骨来自雾隐魔的两对手臂尺骨,其中却并不含它的爪子。 那对爪子还装在傀儡身上。 因此,青源目前挥出的爪痕只是无形气劲,纯粹调用咒骨力量。 “哎,今后要修魔,还得多学一门外语。” “魔族蝌蚪文,烦死了。” 想起龙颖留给自己的那本《域外千言掌中珠》小册子,大概算是本双语词典,解释域外天魔文字的。 这让讨厌学外语的青源十分头疼。 他拾掇起傀儡,检查了一番其中配件,发现大多无碍。 最令人遗憾的是,虚外丹因高频运转太久,配件过热劣化形变,早已停止运作很久了。 若要修复,在蚰蜒道这个没有车床工具,甚至土地都不平整地方,可谓是难上加难。 虽然自己还有几个备用的虚外丹组件,可组装,清理,校准仪轨的过程,都需要至少两个人才能操作。 一旦失去虚外丹,目前的自己就真只能依赖肉身强度了。 深渊之下妖魔众多,要拖着半残废的身体去探索另一条出路,何其难哉? “……好想念小柔啊。” 青源摸出衣襟里的并蒂莲。 莲花一如既往的指向正上方……而那传声筒的功能也还是发动不了。 算了算了,朱意柔怎么说也是南守御家的御子,日后的际遇总不会比自己更差。 她可没什么好担心的。 哒。 轻微的水滴声引起了青源注意。 他侧头去看,原来是一片叶子落在了湖面上。 似乎就是鬼菩提唯一的那片绿叶。 小叶子微微卷曲,悬于湖面。 不知何时,一群小蝌蚪从湖底浮现,它们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推动这枚树叶,将它送至青源面前。 “要我……带上它吗?” 青源俯下身,拾起这枚绿叶。 他回首再望向那巨树,却发现它的枝芽各处都冒出了嫩绿的芽苞,原本光秃秃的树杈竟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这树竟然活了!? 看来,在龙颖拔掉那石制巨剑之后,这死树就开始复活。 尽管它好像没有灵魂,依然只有肉身。 “坏青源!收好我的叶子……还有,别忘了约定!你要救我出去的。” “好,马上就来。” 听到小叶子的声音,青源也点点头。 如今,他已能确定,小叶子的本体并非这菩提叶。 叶子的声音,其实是从那柄巨剑留下的破洞中发出来的…… 她神秘的本体,应该就在树心中。 若要救出她,先得爬树上去才行。 青源看着高大的鬼菩提树,便下意识想伸手射出傀儡气丝,攀爬上去…… 然而手指并没有反应。 很尴尬。 “特奶奶的,忘记现在气脉不行了,虚外丹也停转……” “我还只能徒手爬?” 青源叹气摇头,便一个深蹲,然后飞跃而起。 他穿过光秃秃的树冠,从倒立巨木的头部反向爬去根部,直到眼前出现那巨剑留下的伤痕洞口。 青源钻了进去,然后抹黑在树洞里面找了半天。 空荡荡的树洞里什么也没有,除了…… “哎呀!别踩到我!” 听到这一声叫唤,青源才恍然大悟。 片刻后,他抱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树顶一点点跳了下来。 直到重返地面,青源才借着湖水的光芒,看清了怀里的东西。 它貌似是个……什么东西的蛋。 其外壳呈透明状,可以看到内部充满了淡黄色如蛋清一般的液体……而在液体中,泡着一个弓背屈身的小婴儿,连眼睛都没睁开。 婴儿的皮肤近乎完全透明。 其周身骨骼都印满了蝌蚪文字,如同咒骨……而在她尾椎,处还有一小段尖锐的延伸,似乎是尾巴。 不管怎么看,绝不是人类婴儿。 大概率是魔族。 “嘿!青源!我们离得好近!” “我现在连你的心跳都能听见!” 子叶说话的同时,那婴儿在卵壳中动弹了一小下。 如此一来,就确认是她没错了。 “真是怪了……照你所说的那个时代,已经几百上千年过去了吧?你身体怎么始终没发育起来?” 青源打量着透明卵壳内的婴儿,如此感叹着。 “而且,你连眼睛都没睁开,却偏偏能偷窥我的梦和记忆,能借着这棵树联络千里之外的地方……” “难怪你说从没见过自己的模样。” 他看着婴儿周身的咒骨,只觉得那些蝌蚪文仿佛在游动,缓缓爬动,漂浮不定……仿佛隐喻着某种法门。 越看越觉得有点眼晕。 “小叶子,你这模样……可不好做佛门龙女的。” “啊?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魔胎啊,傻妞。 青源心中腹诽着。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两人距离这么近,以这小鬼的读心之能,只怕早就看穿了自己所想的一切。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没关系的。正所谓有教无类,众生平等……师父说过,佛法乃一视同仁……” 小叶子还想念两句佛门偈语,可青源却并不想听。 “行了,你安静一会儿。” 他又低下头,开始仔细观察这枚魔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天生有窥探人心之能的魔裔。 她难道是传说中的窥心魔? 娘嘞。 一旦把小丫头在梦里活泼可爱的形象,与神话中的窥心魔联系起来,就总觉得有种幻灭感。 细想就更觉得有些瘆得慌。 原来在不知多少年前,有个能预言未来的佛门大能,竟能将一枚未孵化的窥心魔魔胎给“度(xi)化(nao)”了? 以至于小叶子直到今天都深信不疑,觉得自己是个佛门圣女。 而后,又不知为何出现变故。 有人以神秘巨剑将鬼菩提树斩杀诛灭……并同时以此剑将这枚魔胎封于树心之中。 那巨剑既是封印,也是保护。 无数年月来,这小鬼一直没有孵化,却偏偏长生不死,会不会就是因为……鬼菩提树的生机全部都被她吸收了? 细思恐极啊。 青源抱着这枚魔胎,一时心情复杂。 “小叶子,你不会把我吸成人干啊?” “你……你都在想什么啊!” 子叶声音大得出奇,看来是真生气了。 “我们一族是需要生人心念交流,神魂供养才能长大的。” “像我这样一直被困在死地里,能说话的就只有些死鬼,没有活人……自然就长不大了。”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青源挠了挠头,心知是误会了她。 这丫头若是想害自己,只怕有得是机会,也不至于绕这么大弯子,还要靠龙颖取走巨剑。 他看着卵壳中的小婴儿,便又问:“那今后,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我们说好了的。” “蚰蜒隧道的上半路已经封死……想再出去,只能从深渊之下找路。其中危难重重,你还要跟我一起走吗?” “走!历经它个九九八十一难!就像黄帝一样!” 小丫头反倒越说越兴奋,让青源也有些被感染到。 他背起傀儡木箱,拍打了一番衣服上的灰尘,将胸襟里的内甲解下,再把这枚魔卵放在贴心的位置,以布带缠在胸前。 如此一来,就像带了个襁褓中的婴儿。 有股评书里赵子龙七进七出,怀抱阿斗的味道。 哈哈。 青源不禁飒然一笑,胸中也终于涌出一股豪情。 “那就走吧,告别那些小人戏码,蝇营狗苟,咱们一同去下界闯荡一番!” “走也!” 小叶子欢呼起来。 她猛地想起什么,又提示道: “对了青源!” “你今后不跟青家来往,也不认这门亲戚了吧?干脆别姓青算了。” “来,为了庆祝新的开始,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如何?” 听她这么说,青源也洒脱地点点头。 “说得好。” “那就拿出一个我用过的网名,林谬。” “从今日起,我就是林谬了。” …… 十二月,长流水。 癸巳年丙辰月丙午日,东大洲鬼蜮深渊暴动,封疆大界破碎。 在一场非自愿的生祭之后,火御子朱意柔血脉觉醒,召现朱雀残象,重塑大结界,拯救了无数生灵。 深渊下界,一个不起眼少年更名改姓,从此自名为“林谬”。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既然都决定订阅了,可以加群来吐槽嘛, 第八十四章 第二层:夜灯丘园 第84章 第二层:夜灯丘园 蚰蜒走廊中潮湿而幽深,罕有光芒。 青源自从植入咒骨后,倒是觉得夜间视觉更好了些,对毒雾瘴气之流也仿佛有了天然抵抗力。 上次走这条路时,他还只能看到萤火虫与河流中的微光鱼虫……这一次已经能看清更多东西了。 “还是多亏了你,花青。” “尊主客气了,能为您和龙女引路,是小蛇应尽的本分。” 前面带路的依旧是那条骷髅蛇。 依照目前路线,青源和小叶子正走向下界的第二层“夜灯丘园”。 之所以选择这个出口,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它距离最近,并且出口附近相对安全。 按花青所说,那出口处上空而下窄,地处第二层高地,能俯瞰周围一大片土地,并且邻近水源。 “既然是在深渊下界,远离人烟的地方……那首要的功课还是生存。” “一切以生存优先,要先解决食物和水的问题,然后再想想怎么徒手撸大树,一人攀科技,制作出工作台和车床来,借此修复虚外丹,养伤医病。” 青源自顾自地琢磨着,思路非常清晰。 “可是,说到水源问题……这蚰蜒道本就是地下河啊,这里的水难道不能喝吗?” 青源一边发问,一边指着脚下溪水。 湍流不息的小溪中,不仅有各种鱼虾,还有些不知名的荧光小虫。 其背甲熠熠生辉,反衬着河水的清澈。 如此干净的水流……竟不能饮用? “……回尊主,蚰蜒道的水确实能喝,但不宜多用。” 骷髅蛇花青礼貌地答道。 “您也见过承载净土的圣湖,想必应该明白,这湖水本是无色,仅在汇集的过程中……聚拢了太多阴气,故而发光。” “如此特性的水流,也称‘少阴净水’。” “而这种少阴特性,不限于蚰蜒河的河水,就连此地养出的鱼虾也是同样。” “对生者而言,少量或偶尔饮用河水,烹煮鱼虾,倒并无害处。可若是长期和大量饮用,会导致体内阴盛阳衰,再难平衡……” “像尊主当下的状况,心脉本就受了重创,自然更不适合了。” “原来如此……” 青源点点头,心中暗暗赞叹这亡灵小蛇的见多识广。 关于深渊下的生态环境,守御家的藏书库内基本都有归纳……可关于蚰蜒道这种本就带有隐秘性质的地区,就连各类游记书中只怕也不会有记载。 “快到了快到了,前面不远了。” 此刻,刚睡醒的小叶子从魔胎中发出了声音,看样子心情很不错。 “喂,你不是不认路么?” 见她未卜先知,青源便奇怪道。 “我虽不认路,但我能听到外面生灵的心念活动啊……” “好吧。” 青源一时无语。 贴身携带一只幼年窥心魔,简直像带了个人形雷达,周边一切生灵的活动,心情,乃至念头,全都无所遁形。 但作为代价,自己的想法也会被她偷听就是了。 就这样,青源又再向前走了几十步,转过一道弯后,就看见了小洞口和光亮…… “尊主,龙女,小蛇的魂灵无法离开蚰蜒道,就只能送二位到这了。” 骷髅蛇再次向二人点头鞠躬。 “多谢了,日后再会。” 向花青挥手道别后,青源便目送它扭动身躯,钻入岩石层中,消失不见。 某种土遁之术吗?倒是有两下子。 …… 走出洞口,视野骤然开阔。 脚下是一处山壁的截断口,地势正处于高处,紧邻一条小瀑布。 从洞口的平台向下望去,深渊景致就一览无余—— 下界中难见日月,却非完全黑暗。 深渊的土地中,亮起无数发着荧光的菌蕈,仿佛无数盏小伞……其中个头小的,只有手指粗细,大的则能遮天蔽日。 这种蘑菇被叫做“夜灯伞”。 鬼蜮深渊第二层“夜灯丘园”正是因为这种菌蕈而得名。 风儿微动,闪着蓝光的孢子粉末便四散飘荡,分外迷人。 无数由夜灯伞发出的光洒落一片,点缀着丛林雾霭……若将光芒处的一切脑补拼凑起来,就能隐约看到一幅宏大布景的画卷。 乍看,就仿佛一片星海。 而土地中心处的深渊长沟,则仿佛是一条暗带银河。 “还好我并不恐高。” 青源目光左右扫过,试着寻找一条安全能下去的路。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沿着山壁下滑,尽可能落到瀑布下的小湖里。 “喔~好一番美景。” 听到小叶子的感叹,青源却忍不住用手戳了戳胸口的魔胎蛋壳。 “美个屁,你眼睛都没睁开呢,你看见什么了?” “我能借用你的视觉啦,青源。” “……明明才说了改名叫林谬的。” 青源一时无语,便不再理她。 为了节省体内稀薄到近乎没有的内气,他没有再试图发射气丝,而是从储物玉佩中取出锤子,绳索,登山钉,直接在洞口处留了个定口,系上安全绳,向下爬了一段。 等自觉高度差不多了,便切断绳子,一跃而下。 噗。 青源最终落在一朵巨大蘑菇的伞顶。 夜灯伞外硬内软,倒是并不结实,被他这么一踩,伞盖便直接塌陷下去,碎掉了一瓣,然后再落到地面。 “啊……欠!啊欠!” 发光的孢子烟雾四散而出,让他接连打起喷嚏,并闻到一股异味。 这夜灯伞的孢子雾,好像有微毒。 凭借敏锐的感官,青源察觉了些问题,但很快便忽视掉。 入魔之后,增强的肉身应该足以无视掉这种小毒,不必挂怀。 “就是不知道,这蘑菇能不能吃……” “当然能,不过……仅限幼苗才行。” 小叶子直接答道。 “你得寻找那些还没开始发光的小灯伞……因为夜灯伞一旦开始发光,就会逐渐积累瘴毒,并且毒性越来越强,与它的光亮程度同步。” “附近曾有过迷途亡魂,来找我寻求指引,所以我很早就听他们聊过周边的事。” “听说就是因为夜灯伞群落吸收了瘴毒,所以这里才不像第一层鬼瘴林一样有毒……因为此处的空气全被净化过了。” “明白。” 青源从玉佩里取出一把小镰刀,开始顺手收割一些小蘑菇,并连同土壤下无毒的菌丝群落也一并收集了些。 偶尔见到大灯伞下的灌木,他还会捡拾些湿柴干柴,留着烧火或是架锅用。 在采蘑菇的过程里,偶见了一些蝙蝠之类的野生动物,青源也干脆用飞刀击落,留着做“主菜”。 如此反复半个多时辰后,他终于凑齐了一顿大餐的内容。 深渊之下,生存是第一法则。 “这便开始做饭吧。” 第八十五章 占卜之道 第85章 占卜之道 黑暗中生火做饭,是个挺嚣张的事。 炊烟袅袅,发出光和热,连同食物的气味也都发散出去……这不仅会引来野兽的窥伺,也同样会招引魔物。 就在刚刚,青源,或者说林谬,才炖上一锅乱炖肉汤,结果就差点被一只长得像黄鼠狼的动物给掀了锅。 当然,最后它也在锅里了。 现如今,青源非常庆幸自己在玉佩中存了不少生活用的东西,包括盐巴,油,大酱。 因为确实用得上。 “……火候还差点。” “这些野生动物的肉质太坚固,不多炖一阵子不行。” 青源看了看锅里的东西。 里面除了作为主菜的小蘑菇头和蝙蝠肉外,还加了点黄鼠狼肉,以及些许采来的野菜,蕨类。 储物玉佩里还存着些备用的米面,可他暂时不想乱用。 由于烹饪条件所限,如今也没法挑三拣四,只能这样一锅炖,或者干脆烧烤。 不过也许是因为野味的长处……这些动物肉和野菜虽然滋味芜杂,多有缺损,但味道却是并不差。 “小叶子,你不总吵着要吃么,怎么先睡着了?” 青源打开衣襟,看了看那魔胎。 卵壳中的婴儿纹丝不动,像是陷入了睡眠。 子叶还是个胎儿,尚未破壳而出,连“断奶期”都没到,自然是无法吃东西的。 可凭借着窥探人心的天赋,她似乎直接借用别人的五感去体验世界……尤其是距离最近,关系最亲密的自己。 只要青源吃得到,她就也能品尝味道。 “倒是怪了。” “这丫头平日里都嘴馋,现在就要吃饭,她反倒安静起来。” 自从与自己贴身相处后,这神秘小鬼就仿佛进入了某个新的生命阶段。 过去她总是吵吵嚷嚷,动不动就潜入梦境搞事,可现在却总是犯困,大半时间都在睡眠。 看来,窥心魔的孵化确实很特别。 吸……呼…… 在等待食物的时间里,青源原地盘坐,稍微尝试行功运气。 他依旧能吐纳,可以练内功,也能照常有“气感”,并且走完一个周天…… 傀儡术凝结在体内的八道符箓依然完整,气丝随周身流转,处于激活之中。 内气真元依旧能运行。 只是,四处漏风的丹田无法正常储存内气,气脉也多段堵塞,甚至直接缺失,就如同被泥石流阻断的山路一般…… 而没有积攒,就总会迅速流失,自然难以持久。 这种状态,就好比前世的游戏角色,身上挂了个“法力值每秒-99”的状态一样。 唯有在虚外丹启动时,可以为青源强加上一个“法力值每秒+100”的正面状态,勉强将漏水的水缸灌满,从而紧急启动内功。 可现在虚外丹偏偏处于故障中。 “哎,还是要尽快找个安全封闭的地方,做个潦草的车床出来。” “修复虚外丹是第一步。” “深渊的环境复杂多变,越往下魔气就越浓……不仅要修复虚外丹,还要把它改制出一个兼容魔气的版本来。” “长远去看,还是得想办法尽快从深渊出去,找个可靠的郎中看病……但这个貌似还更难些。” 思来想去,青源从怀里摸出了三枚铜钱。 铜钱外圆内方,表面无比光泽,一些字迹和图案都早已模糊,似乎经过了长期的盘玩打磨。 它们的正反两面没有刻印着皇帝字号,显然是非法私铸钱。 其正面刻着“善易不卜”,背面则分别画着后天八卦,十二地支,九宫数阵。 青源当即打算连续卜两卦。 第一卦问治病的机会在何方,结果得地火明夷之地天泰。 “明夷,本就是晦暗之地求光明的意思,变泰卦,自然代表可以成事……但要从深渊地底寻光明,离火变乾金……要从心脉下手?” 分析了半天,青源只觉得取象困难。 不论如何,是个吉卦,身体的毛病可以医治……但需要漫长的过程,并且求医之路道阻且跻,还要从深渊中寻得“离火”,也就是某种代表光和热的东西。 再要取具体情况,就难了。 玄学术数之物,是很难具体的。 于是,他又再起第二卦,打算问深渊的出口在何方,该往哪走。 倘若强行顺路上行,不是不能,是非常难……首先,最好是避开东极川附近,以避免和青家,以及附近剩余的魔物遭遇。 若是换其它出口,那就得找新路。 如今蚰蜒道上段暴露,而后被龙颖阻断,此路不通。而深渊处处地势险要,动不动就是百丈悬崖,爬也没法爬,更别说还有妖魔之类的干扰。 青源正要掷出铜钱,就发觉怀里的魔胎一动。 “好香!我要吃东西!” “哎哎哎?青源你在占卜吗?” 是小叶子醒了过来。 她一见青源正在起六爻金钱课,当即起了兴致。 “我说小丫头,也许你该试着叫我的新名字……今后我改名叫林谬了。” 青源试着纠正她。 “可你内心的习惯还没改啊?你自认为是青源,那我也叫青源。” “你……赢了。” 面对她的说辞,青源当即选择投降,而后又把铜钱收入了衣袋。 “怎么?你不占卜了吗?” “不用了,第二卦有外应,也就没必要用金钱卦了。” 青源舀了一瓢锅内的肉汤,随口答道。 “什么外应?” “你醒了,你就是外应。” 青源反复吹着热汤,等它凉了后,才小品一口,慢悠悠答道。 “我正欲占卜,而你恰巧醒来。” “正所谓‘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一切巧合偶然之事,都能作为占卜的媒介,你也不例外。” “你是外应主体,就作为上卦,少女取象为兑;你突然开口说话,并活动身体,因此再取下卦为震……” “兑上震下,泽雷随。” “随,就是随缘,追随之意。” “如此预示着……寻找深渊出口的事情不用太操心,随缘就行,合适的时候它就会出现。我没必要去寻找它,因为它自己会来找我。” “厉害厉害。” 见青源这番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分析,子叶又惊叹不已。 她就这样看着青源喝汤吃肉,也跟着品味咂嘴,仿佛尝到了其中百般滋味。 半晌后,小魔头陷入了迷惑。 “青源,你的术数造诣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 能让我穿越的程度。 青源心中腹诽,被子叶听到。 “可既然你这么厉害,不应该事事都问卜择吉才对吗?为什么平时很少起卦呢。” “……问得好,这事说来复杂。” 嘴里吐出一块骨头后,青源囫囵着答道。 “因为本质上,‘占卜择吉’本就是个伪命题。” “普通人以为的占卜择吉非常单纯,想着得到吉卦就迎合,得凶卦就去避灾,化解……” “可现实中的占卜并非如此。” “事实上,在你抛出铜钱的那一刻起,你占卜问吉凶的结果就必然兑现,什么避灾,化解,其实基本不存在……” “玄学这玩意,好事不一定准,坏事必应验,就算不应在这件事,也会应在其它事上。” “而且你无法通过占卜,来获得你命中注定没有的东西。” “我前世的世界里有不少精通卜算的民间高手,都在钻研如何用占卜测算各种彩票,股票,比赛胜负……” “可事实上,倘若一个人命中注定没有财运,他的玄学手艺再精通,也无法这样赚钱,所以那样做是没意义的。” “是故,善易者不卜。” “我偶尔起卦看点事情,不过是信手拈来,玩一玩,走个形式罢了。” “该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发生。” “就比如今天的我,比如现在的你。” 说完这些,青源已把大锅汤吃下了一半。 他把剩余的另一半肉汤封装入食罐,收入储物玉佩,打算留作下一顿。 深渊不见日月,难辨时辰。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刚吃完的是早饭还是晚饭。 反正不饿着就行。 “……青源,我还是叫你林谬吧。” 小叶子犹豫了好久,才开口说道。 “你以后教我算卦,好不好?” “当然行,只要你觉得它有用。” 青源重新背起傀儡木箱,正打算出发,就身体一顿。 什么!? 只见身旁不远处,一张似人非人的巨大毛脸正盯着自己看。 夜灯伞的荧光将那张脸映得鬼气森森,其口中不断有涎水从口齿中滴落…… 那东西正缓缓靠近过来,并完全没有脚步声。 第八十六章 捡骨主 第86章 捡骨主 那张脸乍看像是属于某种猿猴。 只不过,其尺寸足有车轮大,身材更是高大如巨人,却偏偏佝偻着身子。 它毛茸茸的身躯遍布红蓝相间的花纹,仿佛自带某种天然的脸谱和刺青。 若不是周围黑暗静谧的环境衬托,它这副模样丢到平时,或许会显得很滑稽,而非恐怖。 怪物就这样咧着大嘴,不断流口水,双目中带着满满的憧憬和渴望,用手指了指青源刚才煮汤的地方。 “别怕,它没有恶意,只是有点饿,而且……想要某种东西。” 子叶的提醒让青源稍微放松了些。 按理说,身边有自带“读心雷达探测”功能的小窥心魔在,本不该有生灵能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才是。 不过,哪怕在深渊中,本就存在无数小生物,如老鼠,蝙蝠,山野精怪……而它们的念头大多并不激烈,也没什么恶意,平时也就被子叶忽略掉了。 像眼前这个怪物,竟也属此类? “这不会是民间谣传中的野人吧?” 青源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只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尽管小丫头说这东西没有恶意,可人家这么大块头,哪怕是跟我闹着玩,我也够呛能扛住啊。 他摸了摸腰带上的飞刀,心想若是能交流沟通,还是尽可能和平相处吧。 “呃……啊啊……” 怪物嘴里咿咿呀呀的,试图解释什么。 它用粗糙的手指了指青源脚下,又挠了挠头,也不知是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是想让我分点肉给它? 青源尝试着理解,但有些力不从心。 在怪物比划手势的时间里,他倒是远远听到了一阵响动声……这种响动颇为熟悉,有点像……骷髅蛇花青爬动的声音。 果然,不过几个呼吸间,那些声音就如蛇虫一般愈发密集,越来越近。 青源很快就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只见夜灯伞的点点光芒后,有无数形态各异骷髅,向着这里走来。 其中有人形,狼狗形,鸟雀形,鼠蛇形,乃至狮虎猛兽之形……无数光秃秃的骸骨形成队伍,规规矩矩地自动分门别类,走成几列。 好一支骸骨大军。 骸骨们最终停在了那野人怪物的身后,形成一大片“小跟班”。 “喔~原来是这样。” 子叶瞧了一阵子,便开口解释道。 “青源……哦不,林谬,你把刚才收起来的肉汤拿出来吧,它应该是想要那个。” 想要肉汤吗? 我留着吃下一顿的呢。 青源尽管心里有点舍不得,但在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于是从玉佩中取出了存放肉汤的食罐,摆在怪物面前…… 砰! 不等青源动手,怪物抬手一指。 食罐的盖子便自动打开。 罐子里的肉汤毫无变化,但几块肉食正从汤里缓缓飘出,并在空中变形…… 一根根干净的骨头从肉中脱出,悬浮在怪物身前,如同拼图玩具一般,被自动摆弄成了某种形状。 怪物又跺了跺大脚。 大地轻轻震颤……刚被青源吃剩下的骨头,此刻纷纷从地上悬浮飘飞起来,同样飞舞到怪物身前,任由它摆布。 紧接着,怪物开始耐心地拼凑骨架。 不过片刻时间,三副光秃秃的骨架就摆成了它们生前的模样—— 两只蝙蝠,一只黄鼠狼。 正是被青源拿来下锅的三只动物。 怪物拍拍手,向三副骨架吹了口气…… 于是,它们便突然活了。 这三只骷髅怪不约而同地跪下,向这怪物磕头行礼……同时,几道微不可见的毫光从其头顶飞出,飘入怪物口中,被它一个吸气就钻入了鼻子里。 “那是……信众愿力?” 青源联想起小叶子说的话,猛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毛茸茸的大家伙,难道是某种精怪神灵,土地仙?” “它修的是神道,因此才需要香火愿力。” 被自己干掉,并且丢下锅的三只小动物,竟也属于这家伙的“信众”,所以死后尸骨要经它收纳,再皈依入队? 没错,是这样了。 在吃完三只小骨头怪献上的愿力后,怪物不再流口水,而是笑着拍了拍肚皮,像是满意了。 随后,三只小骷髅也自觉并入队伍,加入了怪物身后那一大片骸骨众里,化作其中不起眼的一员。 啪。 怪物双手合十,向青源低头鞠躬。 而后,它用一只手指了指青源,又指了指深渊裂隙下的某个方向,仿佛暗示了什么。 青源顺着它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黑暗,并未找到任何标志性的景观。 再回头看时,这怪物已转身离去。 哗啦啦…… 骸骨触碰摇晃的声音响彻一片。 此刻万籁俱寂,鸟虫蛇鼠皆不鸣叫,只闻骸骨众行走的声音。 无数骷髅状的动物就这样跟在那怪物身后,渐渐隐没在深渊的黑暗中。 “我滴亲娘唷,这算个什么事啊。” 直到那神秘怪物离开了许久,青源才不禁感叹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食罐,发现肉汤和肉都还在,一切安好。 甚至可以说,这怪物帮他把骨头都挑出来了……下次吃汤反而更方便,可以直接抱着锅盆喝。 “那东西……是夜灯丘园的土地仙?” 青源敲了敲胸口的魔胎蛋壳,询问子叶。 “不知道哎,也许是呢。” 子叶也顺带说起了自己知道的内容。 “把深渊分成多层,是你们人类强加的概念……对本土生灵而言,下界就是下界,没有分层之说,若是地区的小神明,那就是整个下界的神明。” “可是深渊存在本土的神明精怪,那又是谁册封的?” 青源再度陷入了迷惑。 自古以来,四大深渊都是无主之地,甚至都不在世俗王朝的版图中。 倘若各国之主都不去册封神灵,又有谁能将众生愿力,专一地导向某个目标?总不能都是活了几千几万年的原始崇拜,萨满教神灵吧? 况且,自己刚刚下锅炖的三小只,倘若算作那家伙的信徒信众,那为什么它不记恨自己,反而最后要表达谢意,为自己指路呢? 青源心中的迷惑,自然是瞒不住小叶子的。 想了想后,她又边想边答起来: “嗯……下界的神明大多是取决于信众生灵的喜好,而非神明本身。” “这里不像你们人间,大家并不在意神明的力量是否强大,而是看其行为是否称职……譬如刚才那只大毛怪,好像是负责有关殡葬,尤其捡骨相关的神职。” “生灵之间弱肉强食,杀戮取食,都是正常的自然之道,所以它并不会干涉。” “而一旦涉及到骸骨安葬什么的,它才会出手管一管。” 听了这些,青源连连点头。 确实说得通。 神道一途曾也在大千世界流行过一阵,与仙佛修行的老一套有不少共通互助之处。 可后来,随着资源匮乏,灵气稀缺,修行界内卷愈发严重,以丹道为首的炼气法,还有以愿力香火为食的神道,都逐渐没落了。 鬼蜮深渊下,反而有些“文艺复兴”的氛围,挺有意思的。 “可若是这样说来……小叶子,你岂不是也能修成神明?” “我记得在你那个什么净土里,不就收留庇护了不少游魂野鬼?大家都对你崇拜得很来着。” “当然啦。” 小丫头很干脆地答道。 “等我封了菩萨果位,一切都会有。” “不过……还得等母亲重新发芽,扩大一方神国才行。” 提到那老树发芽的事,青源倒是心头一动。 他不禁抬头看了看远处,自己来时的蚰蜒道洞口。 可得记住路,别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大树要多久才能发芽?” “可能几十年吧,我也不知道……但届时,母亲会恢复一些从前的力量,我也可以在母亲身边做更多的事。” “所以,要记得常回去看看。” 第八十七章 黑皮笔记 第87章 黑皮笔记 马车颠啊颠,朱意柔睁开眼。 她看着周边风景,心情渐渐明朗。 自从离开东极川以后,周边的气温和湿度就在缓缓提升。 这几日的行程中,脚下的盘山险路渐渐化作阳关大道,魔劫后一片死寂的景象也愈见好转,渐渐能看见人烟了。 回乡的路途漫漫无期,此去南疆还要再走一个月的路程,倘若遭遇大雨大风,又还会有其它耽搁。 欲前往南疆,首先便要经过中洲。 一旦过了青龙关,就是中洲剑域的地盘。 据说中洲乃“中心之土”此地,人杰地灵,是无数修行人的圣地。 由于此处地势平坦,人口密集,修行门派众多……因此东大洲的魔劫并没有蔓延到这里。些许的黑雨余波,魔族余孽,仅在青龙关处就被附近门派阻拦下来,消灭了干净。 “小妹,前面的镇子叫水牛集,人丁兴旺,大家正好停车去吃口饭。” “知道了。” 听见姐姐的呼声后,朱意柔不等马车停下,便直接提前跳下车。 见镇集中一片繁忙,她也不禁凑上去左看右看,想花点银钱,买一些当地小吃,小物件之类的。 可显然没这些时间了。 不等她再去逛,族人已纷纷走向了一家最大的客栈,去点上了菜。 在等菜的空隙里,朱意柔才终于有世界抬头去看,远边那陌生的天空。 只见那湛蓝的天际之上,有个巨物悬浮在空中,与日月并行。 那既非浮岛,也不是巨妖……而是一柄古制巨剑。 其名“天阙”,乃传世九大神兵之首。 中洲之所以叫剑域,便是因为此剑。 九大神兵,作为当世武道的某种象征,其中的七把武器都是在“封祀召现”的仪式下,由上天铸造的天兵。 而其中,唯有两把神兵是人类所铸造。 其一,是失传多年的邪剑“飨礼”,其二,则是眼前的“天阙”。 在远古传闻中,天阙剑是天门道祖师升仙时亲手打造,乃人道封圣的象征。谁人能得到天阙剑的认可,谁便能称霸中洲,掌控一方土地。 “果真是古韵流香,文明之地。” 朱意柔如今阅历增长,眼力自然也是不凡。 她自然能看出,那把巨剑只是某种法则的虚影化实之物,是脱胎于“真兵”,甚至提炼了“玄兵”之后的第三种,也就是“念兵”。 其悬浮高空,不随日月升降,但却会随四季流转,在中洲上空不断游荡,偶尔还会人前显圣,自行斩杀邪物。 如今,世人皆说当下是武道的时代,丹道神道之流的炼气术早已没落……可实际上,中洲的不少名门大派中,都恰恰继承了古法修真的传统,也因此而强盛。 “各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正巧这会,小二端菜上来了。 他见这些南疆人面貌服饰都很陌生,自是明白的。 “这道焖黄鳝是本地特色,东家送的,还各位请慢用。” “多谢了。” 朱意柔看着一道道菜上桌,不禁又想起临渊城的许多往事。 “不管怎样,终究是回不去了……” 她想了想,便从衣襟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翻看起来。 正是青源留下的那本线装笔记。 它的边边角角被大火烧毁,首页熏得焦黑,还有几页沾上了不明血迹。 这几日赶路的车程中,朱意柔经常翻看这本无名笔记。 由于她并不知道“实验记录”这种名字,故而在心里便叫它“黑皮笔记”了。 笔记中的简体汉字,朱意柔并不认得。 而且奇怪的是,这本笔记的阅读顺序与正常书本不同,并非竖排从右到左,而是从左到右,横排再竖排,让她很不习惯。 除了字体问题外,青源总是在文中夹杂的奇怪符号,一些文法习惯,奇怪的口癖,也让她阅读起来很困难。 但还好,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凭借着对青源的了解,加上自身强大的悟性,她还是连蒙带猜地搞明白了一些词句的意思,逐渐磕磕巴巴地阅读起来。 「己丑年庚午月癸卯日:关于这个世界的阴阳历,其实正常人是多用一月初一,二月初二这样的阴历来记时的,但我必须养成用太阳历的习惯……毕竟,术数运算和一些工坊时令的结算必须时刻参考五行生克,阴阳旺衰。」 「在最近闲来观察发现,此世的植株与老家相差无几,各种庄稼粮食的雏形都有,红薯番茄土豆这几个强大的外来作物确实还没出现,但却多了一些对元气需求较高的物种。」 「其实我有考虑过,要不要干脆跟着门口那个骗子老瞎子一起去算命,赚点钱,顺便也能统计一下小镇人口的新生儿八字姓名什么的,留着备用。不过……这种下九流的东西,上辈子已经吃够了亏,还是别再来一次了。」 朱意柔一页页的翻过,反复确认着其中内容,心情愈发沉重。 尽管有些简体字的意思还在揣摩,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老家”,“前世”,“这个世界”之类的明显关键词。 “青源是仙人兵解转世?” 她知道青源有很多事瞒着自己,而且是大大方方承认过。 在不少修真逸史中都提到过,旧时代的修行者,一旦寿元将近却无法突破,就可能会选择兵解转世,再活一次。 只是,这种兵解转世之人会失去前世记忆,除非有某些秘宝仙丹,或是大机遇,才能促使其回想起前世种种…… 那青源既然是这一种,那他离开家族,就此入魔,难道说…… 朱意柔越想越觉得头疼。 …… …… 与此同时,夜灯丘园的一角。 青源正费力搬动着一块大石板,试图将它拖运到山壁旁的高地。 而在他身后,傀儡木偶“小人”也正在搬运两捆粗树枝…… 若要问这傀儡“小人”为什么能自主行动,那当然是因为……它背后正背着小叶子的婴儿卵,充当了“傀儡驾驶员”。 “喂!你小心点!手要轻!别笨手笨脚的。” 青源不时开口提醒道。 两人分工合作,试着将这些基础材料运送到空地,进行加工组装。 这是制作“车床”的第一步。 尽管青源已经把对车床的要求降低到极限了……可深渊下的材料实在太过贫乏,因为日月无光,这里连点像样的木材也找不到。 “还好老子的存货里有两块铁锭……可如今没有熔炉铁砧,根本没法熔炼锻打。更别提,以前不仅仅有熔炉,还有小柔的火元内气加热,简直方便得很。” “哪怕是把小叶子算上,姑且让她也一起帮忙干活,也还是人力不够。这要徒手搓个合格的车床熔炉出来,得猴年马月去了。” 青源一屁股坐在石板上,叹了口气。 他十分想念朱意柔。 现在费劲搬运来的树枝和石板,原想着弄个车床的……但如今实际上,恐怕也只能搭出个大一点的石板锅,方便煎菜炒菜。 距离工坊的水平……实在太遥远。 “青源,快看,那边有人在打架。” 听到小叶子提醒,青源也听到,不远处有一伙人正彼此追打着,向这里靠近。 而且貌似是人的声音。 其喊话内容无非是有人在求饶,而身后的人还在喊打喊杀。 深渊第二层竟然有人类? 有趣。 “走吧,我们悄悄去看一眼。” 青源将傀儡折叠成木箱,收入储物玉佩,重新将子叶绑在怀中,悄悄探了过去。 听说日万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哎,我要是也有日万的能力就好了。 第八十八章 咒骨之力 第88章 咒骨之力 一朵大蘑菇的荧光下,两个人影正纠缠在一起。 其中瘦弱的人伏地爬动,另一个高大的人则骑坐在他后背上,试着用绳索将其捆缚。 “老九,别怪哥哥心狠。” “如今是紧要关头,上头还正要派人下来看。咱这都走到最后一步了,岂能半途而废?” “别,放过我吧……三哥。” 如此对话,只是简单听了几句,青源便能猜出大致内容。 无非是什么因为利益,好兄弟恩断义绝的故事……而具体有什么内容秘辛,有何恩怨过往,就不得而知了。 他本着“不能听一面之词”的公正态度,决定不插手,默默围观,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两人的衣着都很破旧,但依稀能看出官兵制服的影子。” “是因为避魔劫,而误入下界的官府役夫?” “还是逃兵之类的?” 不管怎样,能在下界看到活人的机会可不多,且行且珍惜。 为了弄清下界的生存环境,还是多观察一下,瞧瞧这两位怎么办事才好。 传闻中,下界是妖魔横行,人鬼难辨之地……凡是会跑到这里来的人类,大多不是寻宝求财的赌徒,就是被判罚悬赏的亡命之徒。 眼前的两人看起来修为不高,下面的那位“老九”几乎只有通脉修为,而压在上的“三哥”则在斩铁上下,而且貌似状态不佳。 如今的自己哪怕动不了内气,也能跟他们过几招,并不惧怕遭遇战。 “跟上去看看吧。” 青源在心中默想着,便压低脚步,小心接近。 而此刻,那“三哥”已将“老九”双手反绑,并用那绳子穿了琵琶骨,让其动弹不得,然后直接扛在肩上,便转身向回走。 被绑起来的小子还在连连呼救,或是求饶,但始终没人回应。 “这人动杀心了,我能感觉到……而且不是简单的杀,应该有个残酷的什么过程,很复杂。” 小叶子的声音在耳边提醒着。 作为读心小雷达,她能探测到人的心情和简单念头,距离越近越有效。 “那你能看出另一个倒霉蛋的状态吗?他会不会也不是什么好鸟?” 青源时刻小心着脚下,一步步落在柔软泥土上,尽可能不碰灌木,不踩到枯枝,以免声音惊动那人。 “喔,那人的念头杂乱,心里慌得不行……姑且能看出是个胆小鬼,都死到临头的份上了,还是没什么拼命的念头,只是想跑……估计没有杀人的胆子。” “……行吧。” 青源心里琢磨着,通常弱者会比强者更好说话一点。 呆会如有必要,倒是可以蒙面出去一番打杀,把那个“老九”给救下来,也好问一些话。 反正对自己而言,情报最重要。别人的什么恩怨对错,无所谓了啦。 如此想着,他已经尾随两人走过一段山路。 从通向下一层的大裂隙旁,能隐约看见一条人为走出的小道,附近的夜灯伞比较少,光线也更暗。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路。 远远能看到,横跨裂谷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型建筑。 长明灯笼的光芒影影绰绰,与望楼高处的火把交相辉映……隐隐能看出是个人造的关口。 飞檐石座,鼓楼箭塔,还是那熟悉的建筑风格。 那是一座石质要塞? 而前面那“三哥”背着“老九”,一路上的目标,就正是那座要塞正门走去。 “哦对了!那里不会就是青家的‘酌酒关’吧?” “特奶奶的,恐怕就是了。” 青源一拍脑门,心说自己糊涂啊,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很早他就听说过,东方守御在第二层夜灯丘园还设有一处大型关隘,并以此控制通往第三层“葫芦嘴”的主干道。 东川河的一条分岔“龙渊河”,就是从蚰蜒道走下,再从下界第二层分出支流,从这里落入更深的深渊的。 由于其自带水源,并内置盘曲折返的靠山险路,其形仿佛葫芦内壁……而龙渊河道更也从此落下,就像江湖人惯用的“酒葫芦”倒酒一般。 因此,这关卡就名叫“酌酒关”,而再往下的第三层,也得名“葫芦嘴”。 如今看来,前面的两人,只怕就是青家派来驻守酌酒关的小卒,只是不知为何而闹了内讧,甚至到了分生死的地步。 “居然恰巧是青家的关隘?” “那这么一来就又是人家内部的家事,不关我事。” “可回想起来,刚才那个冲我要骨头的大毛怪,最后用手指的方向,好像就在这酌酒关的下方……也就是说,它是希望我通过酌酒关,继续往下走,前往第三层葫芦口的某地。” “按照小叶子的说法,那大毛怪应该是好心的……它的指引也多半没问题。” “可是……” 一旦离开植株繁茂的土壤区,山岩的碎石小路就有点麻烦了。 因为行走在碎石上,脚步声会变大,哪怕以傀儡步伐的玄妙,也难免发出声响。 “还要不要继续跟上去呢。” 青源不禁停下脚步。 他此刻正缩在一块石头后,还在犹豫如何继续尾随时,却迎面正和那“三哥”的目光交错上了。 那厮像是有所察觉,正往青源这里看。 只是一眼,就好像把青源发现了。 不可能! 青源第一反应是这个。 如此黑暗的地方,哪怕以自己的阴瞳目力,也看不清周边事物……追踪这两人,都是只凭一个运动的模糊轮廓的。 对方区区斩铁初境,比自己还略低一点的修为,怎么可能看得清我? 我丝毫没动! 在他眼里,我不应该是与石头化为一体的视野盲区才对吗? 如此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逝。 那“三哥”几乎当机立断,直接抛下一路扛着的“老九”,拔刀就向青源冲了过来。 “行吧,你还挺自信的。” 青源不屑一笑,心想这可不赖我了。 咱这才入魔不久,正好拿你练练手,过个几招看看。 呛! 来者尚未迎到身前,就被青源一招“乳燕啼鸣”夺了先机。 飞刀劲道沉重,去势快而难以闪避。 来者只能以刀脊格挡,但身形就此一晃,站立不稳。 青源有心检验自己的新技巧,便借机凑了上去,五指做爪状,运起咒骨之力,便向下一挥—— 无形长爪与臂膀同步显现。 那“三哥”当即血溅五步,倒飞出去。 雾隐魔本就是擅长突袭刺杀,而在接受其咒骨后,青源本就被灌顶洗练过的筋骨肉身,也随之更强。 “这就被我秒了?” 他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 刚刚的爪击近乎出于本能,自己连相应的爪类招式都从未修炼过,只觉得用出来如此自然随和……就如同农村的小猫天生就会抓老鼠一样。 没月票就来点推荐票嘛,摸摸大 第八十九章 下界三社神 第89章 下界三社神 青源回过神来,这才看了看自己手臂。 乍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人的臂掌,没有什么差别。 可仔细回味一番,只记得刚才单臂挥落时,肩处发力,手肘甩动,力道全用在手掌处……最后是雾隐魔的爪子化为虚形,斜劈斩落。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暗合武学发力之道。 那种原始杀戮的快意,让青源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这近乎是某种自然运作的武道…… 所谓入魔一途,当真如此的简单速成? 只要学一门外语,再考验一下“开刀手艺”,在体内植入咒骨,这样就好了吗? “喂,别发呆了!你快看。” 听到小叶子提醒,青源这才回过神。 低头一看,被自己刚出手斩杀的那位“三哥”,此刻已经在近处显现了容貌。 这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个兵卒的打扮……但身无甲胄,只有打满补丁的布衣,显然身份低微,并且长期日子过得贫苦。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双眼。 只见其眼眶周边,有一大片“焦糊”的皮肤,包括双目眼球在内,都变成了奇怪的暗红色,就如同前世被手术植皮过的烧伤患者一样。 “倒是巧了,这位也是个魔修?” 青源第一念头就是这个。 但只是一瞬间,他心里便否决了这个猜测。 “不对,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咒骨是植入眼睛里的,更何况眼球本就没有骨骼……” “更何况,说好的‘染魔人必捕,修魔者皆斩’呢?就算酌酒关远离临渊城,内部风气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但也不至于把军纪堕落到这步田地吧?” 不过,也未必。 守御家的很多理念,总是喊口号的时候非常高大上,宗旨也没错,但一落到下面实行的人手里就变了味……也许在这里也是如此呢。 青源杂乱的小念头很快被人打断—— “好汉救命!” 呼喊的声音来自那位被捆起来的倒霉蛋“老九”。 那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反绑的双手还用绳子连接着琵琶骨,动弹起来都很困难。 可这厮仍旧像虫子一般蠕动着身体,艰难地向青源这边爬来…… 看见他那惨样,青源无奈耸耸肩。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要不砍了这货算了。 只要动动手,一爪子劈下去,便叫他脑浆崩裂,血流如注……那剁肉切菜的感觉,简直叫人心驰神往,痛快地很…… 这份欲望源自本能,如此自然。 啊! 青源走神的片刻,只觉得左手腕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低头一看,却是那叠云手镯,此刻微微闪过一道雷光。 “我刚才……心态出问题了?” 他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在龙颖为自己植入咒骨,开辟魔道时,就早早提醒过……凡是修魔之人,皆会生出心障魔念,源源不绝,直到闯过“心门关”为止。 “可我到底也不是嗜杀之人啊,怎会有这种妄想?” 想不通,也罢。 还好何月婵留下的这宝贝确实不错,能镇压心魔。 只不过,在远离天空的地底深渊,它原本召唤天雷的效果只怕是废掉了。 青源迅速撇开心里的杂念,又随便从玉佩里取出一张木头面具,盖在了脸上,便迎上去给那位“老九”松绑。 一见青源这番举动,那小卒绝处逢生,当即就磕起了头,涕泗横流起来。 “苍天待我不薄……天降贵人……”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恩人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啊。” 青源想了想,便报上了自己的新名字。 “在下林谬,一介山野散人。” 林谬? 那小卒被解开了手脚后,便擦了擦眼泪,嘴里嘀咕起这个名字,只觉得十分陌生。 附近的散修里没听过这号人物。 “你,姓甚名谁,这是怎么回事?” 青源也不跟他废话,便指了指那“三哥”的尸首,问起话来。 “回恩人,小人陈壮,在同批入伍的弟兄里排行最后,署名第九,所以大家都喊我小九。” 小卒老老实实回答着。 “今年魔劫余波未平,临渊城的本家救援不及,这里也受了波及……接连一个月内,酌酒关被隔绝困顿,始终没等到上头本家的补给,早已弹尽粮绝……弟兄们就只能四处打打野味,勉强度日。” “而今恰逢春末,正是给米仙大人上贡的日子……几个弟兄自己都饿急了,哪里还有贡物?于是,咱这个最小的就成了活祭品,差点被三哥丢去祭神。” 听他这么一说,青源略微觉得奇怪。 “米仙”是什么? 守御家的子弟一向有明文规定,禁止族人和麾下兵士参拜宗祠祖先之外的一切神明牌位,不管什么仙佛之流还是蛮夷信仰,统统不认。 可以偷偷祭拜,但不能让人看见。 这酌酒关的将士竟然破例了?不仅要拜神,而且还要拿活人祭祀,这是什么道理。 而且听这人的口气,好像这种民俗信仰流传已久,早已不是一天两天。 他下意识看了看怀里魔胎,却听小叶子也直言否定。 “子叶不知道哦……没听说过什么米仙。” 既是这样,青源也只能再问: “陈壮,米仙是什么东西?” “啊?恩人没听过三社神吗?您这是最近才来到下界的?” 一听青源询问,陈壮立刻明白了什么。 “不知道,你说说看吧。” 于是,这名叫小九的兵卒就把鬼蜮深渊的土着信仰娓娓道来。 按照他的说法,这深渊下界中,有三位受远古仙尊所敕封的“社神”,其寿命已长达千年,一直庇护并掌控着这里的一切。 三位社神的神职正名,分别是“鱼米主”,“残剑主”,“捡骨主”。 三社神貌似都不是人身。 这些土地神明与寻常人的认知不同,并非是如民俗信仰的“土地公”和“城隍”一样虚幻无形,而是经常人前显圣,有实体存在。 它们的行踪大多不可捉摸,并各有一方神国,自行其道。 三神之中,属首位的“鱼米主”乃是食粮积蓄,谷物丰收,狩猎取肉之神明,其法力最为强大。 在无数信众眼中,鱼米主一向有求必应,福报灵验,又最喜欢大米白饭做贡品,遂被人俗称为“米仙”。 “等等……你刚才说到,关于‘捡骨主’,乃是收殓骸骨,安葬亡灵的神明?” 青源猛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 “正是。” “那这捡骨主长什么模样?” “……传闻中,捡骨大仙形如老猿,身形高大健壮,随行之处万物静籁,唯余骸骨之声。凡向其诚心供奉者,皆能得其指引,知晓自身天命缘法所在。若是死在深渊下界,死后还能得其安葬超度。” 果然是它。 青源心知这算是实锤了。 之前偶遇的那位讨要骸骨的大毛怪,看来就是三社神中的一位。 难怪骷髅蛇花青不敢走出蚰蜒地道,看来只要出了地道,就是这位捡骨主的地盘,亡魂皆要服从其号令。 而且更有趣的是,按照陈壮所言,那位捡骨主手指的方向,竟代表着“实现心愿”的择吉位置? 有趣。 倒是不知这指引的能力,与我的卦术相比如何? 这位土着神明,之前指向的位置,又是何方? “恩人,请恕小人冒犯。” 陈壮挠了挠鼻翼,一阵左顾右盼,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三哥虽要取小人性命,但毕竟是自家弟兄……他的随身器物,恩人尽管取用无妨……可他的尸身,能否交给小人去安葬?” “哦?” 听他这么说,青源便心头一动。 小叶子的声音自心头响起:“别听他胡说,这家伙有别的打算,此刻心里正起了贪念呢。” 一具尸体有什么价值吗? 总不会是吃人肉吧?对于饿急眼的人来说,倒还真有可能。 只是,联想到那尸体上异常的眼球器官,还有那人生前的夜间视觉……总让人觉得没那么简单。 青源心里闪过无数念头,但嘴上还是答应得非常顺畅。 “当然可以。” “陈壮,你驻守的酌酒关如今状态如何,还允许闲散人通过吗?你能否给我指出条路来,好让我去往第三层葫芦嘴?” 第九十章 掘坟 第90章 掘坟 青源,或者说林谬,现在对守御家的事已经毫不关心了。 自从告别了冤大头私生子的身份,他现在只关心自己当下要紧的难题,那就是关于“深渊出口”和“求医治病”这两样。 而在救下一位活人后,他也得到了提问的机会。 于是,林谬在一大堆问题中穿插着问出了这两个最要紧的问题……而陈壮这个无名小卒也给了他惊喜的答案。 自从东极川大崩裂后,此处通往上界的升降梯就又断了,可附近还尚有几条能走的小道,足以绕过关卡。 不管怎样,这下大致的寻路方向是有了……虽说下界的具体地势总是在变动,依旧会受山体变动影响。 于是乎,胆小恭顺的陈壮便随手取出了三张潦草的粗布地图,赠送给了恩公林谬,并且贴心地用炭灰在对方询问的几处地方,在地图中做上了标记。 而至于第二个“求医治病”的问题,就简单了。 深渊下界虽人烟稀少,但还是存在一些聚居村落的。 譬如在第三层葫芦嘴的豁口要道处,就有个中立的村寨,俗名“米村”。 而三社神首位的神明“鱼米主”就常年居住在村寨之中。 “近日恰巧是米仙纳贡的时节,恩公切莫错过。” “凡有肉身之所求,只要诚心供奉,献上祭品,米大仙便能满足您一切愿望……其神力无边,可使人断肢再生,血肉再造,根骨重塑,乃至赐予仙根气脉!!!” 陈壮是这样说的。 而林谬则对此保持着三分怀疑。 深渊之下的本土神明身上带着一股邪气,让人不得不防。 尤其是,“血肉再造”这个词儿……恰好就是傀儡术下半册中,第六层境界的描述。 这种关键词上的巧合,让研习术数多年的他又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宿命感。 “要去求神治病吗?” 林谬此刻蹲坐在酌酒关不远处的一片荒地里。 他借着夜灯伞的微光,不停翻看着手里的粗糙地图,心思游移不定。 在目送对方挖坑埋葬了“三哥”之后,他就与小卒陈壮辞别了。 为避免引起守关大将的注意,林谬便没有受邀入关,也没有坐地生火做饭,而是直接冷吃了剩下的肉汤。 他独自留在附近,一边观察酌酒关的状态,一边仔细观摩对方留下的三张地图。 那三张地图的内容,分别是第二层夜灯丘园,第三层葫芦嘴,第四层低语走廊……确实挺重要的。 “之前那捡骨主给我指引的方向,没错,就是米村的方向。” “想必它也希望我去见见那位神明。” 照理说,名字这么没逼格的小神仙,应该法力也不怎么强才是。 但深渊下界的天地法则不同寻常,只怕难以常理揣度。 不论怎样,如今原本想先重做车床,修复虚外丹的打算,只怕是要搁置一阵子了。 “青……林谬,你要去米村吗?” “反正我倒是能确认,关于三社神的内容,那个人并没有撒谎。” 怀里的魔胎跳动着,发出子叶的声音。 “另外,你要尽早开始学习天魔文字了呀……可不能偷懒,不然接下来的修行就不方便了,我也需要你帮忙呢。” “哦?你要我帮忙做什么?” 林谬拉开衣襟,瞥了一眼魔胎的状态。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卵壳内的婴儿好像稍微有了点变化……她好像,皮肉不再那么透明,开始有点颜色和形状了。 “你得学习了魔族文字,然后才好帮我修炼呀。” 子叶很直白地说着。 “看到我浑身骨骼上的文字了吧?那是我族世代传承的法门……你得帮我阅读上面的文字,再转译给我,我就能提前借着先天胎气,自幼开始修炼。” “……啊?” 听她这么说,林谬一阵迷惑。 魔族的修行方式可真奇怪。 “你们……窥心魔都是这样修行的吗?” “可一旦日后身体发育成熟,就看不到里面的骨头了才对……倘若没有个值得信任的人在身边,你岂不是没法修炼?” “是啊,就是这样。所以早就说,不仅是喜欢你,而且你还是唯一能听见我说话的人,所以跟定你了。” “……好吧。” 林谬天生聪慧,自然一瞬间就想通了里面的不少关窍和逻辑。 需要旁人来协助解读咒骨……这在旁人看来,肯定是一大缺陷。 可对窥心魔而言,却并不是问题。 窥心魔,是天生能窥探人心的种族。 它们尚未孵化完成时,就能看穿人心,潜入其意识……或许这些小魔头从幼年开始,就会选择用能力去洗脑控制一些其它生灵来照顾自己,并以其为奴仆。 而子叶这个另类,只怕是被那光头佛棍给灌输了佛法鸡汤,才因此改变了天性,变得良善单纯起来。 “喂喂!你又在乱想!这是毁谤!” 子叶便大声抗议起来。 但她没叫几声,就又突然哑口了。 “哎?林谬,你注意到了没,那边。那家伙回来了!” 不用她提醒,林谬已经伏低了身形,向不远处望去。 那里是一片潦草墓地。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个铲子。 正是之前才告别的小兵卒,陈壮。 林谬之所以一直没离开酌酒关,始终守在附近,等的就是他。 这小兵在埋葬自己“三哥”的时候,心情中总有依依不舍,以及些许贪念……这让子叶早早察觉了不正常。 一具尸体有什么好贪的? 于是两人便干脆守在这里,等了一阵。 果然,才等了不到一个时辰,这陈壮就再也忍不住,回过头来掘坟了。 之前信誓旦旦要让自家弟兄“入土为安”果然是假的。 “呵,那就让咱瞧瞧,你要这具尸体有何用吧。” 林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如今隐蔽得更加小心了。 他早换了身夜行衣,又挑了更安全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 只见小卒陈壮挥舞着铲子,一下一下,不时擦擦汗水,半天才将那具尸体挖出来。 喘了一阵粗气后,这厮左看右看,确认了无人注意,这才扛起尸体,向一处偏狭小道走去。 “跟上去吧。” 林谬起了好奇心,便干脆一路跟在陈壮身后,不时看一眼地图。 呵,这小子倒是实在,没跟我撒谎。 他如今走的这条路,正是之前才给我指路的方向…… 那是通往第三层米村最近的路。 第九十一章 立尸戏召神 第91章 立尸戏召神 林谬一路远远跟在陈壮身后,绕过了酌酒关城楼,随着山间小道一路下行,紧邻深渊。 下界山道险恶,窄处不足一步宽。 尤其期间多次途经沟渠溪流,岩石道上的苔藓十分滑腻,极易让人脚滑摔下去。 于是林谬干脆用雪燕飞刀加绳索,以山道藤蔓为支点,给自己做了安全绳。 过堂风,流水声……掩盖了周围声音,倒是让他不用太担心暴露。 只可惜外界的干扰实在太多,尤其是—— “我与蝉声为伴,留灯一盏,不识烟火人间……” “你别唱了行不行。” 林谬嘴里叼着一把飞刀,还在攀爬中,说话也不清不楚的。 他一边要当心跟踪不被发现,一边要攀爬走险路,耳边却又是小叶子五音不全的歌声,真是太难了。 子叶这个小魔头也不知从何时起,从他脑海记忆中偷偷挖出了些许前世的流行网红歌曲,经常时不时就蹦出两句来,让人十分出戏。 她如今尚未孵化出来,可说话的调调却已经被自己带得跟个现代人一样了。 “喂喂,你注意点,前面还有三个人,已经和那个陈壮凑在一起了。” “行,只要你别唱了,怎么都行。” 爬完了最危险的一段山路,林谬便只觉得眼前一宽,脚下那通往下一层的裂谷岔路终于到头,而正前方是一小片阶梯状的小丘陵。 高度已经安全。 于是他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凭借着傀儡步法“游影浮身”的隐蔽性,林谬一路跟过去,终于看见了陈壮和另外三人,正聚在一丛篝火边。 “我本以为他这是要去传闻中的米村呢……结果,走到这就停下了?” 林谬心里琢磨着,本来还指望陈壮这厮亲自带路的。 现在细想,以这货的三脚猫体力,只怕也没法扛着尸体走那么远,遑论再去下一层了。 “别走神了,林谬,快看!” 子叶出声提醒,林谬也凝视不远处。 只见丘陵一端,篝火的光芒将一切照亮,隐隐能看见火堆前有个香火案台,周边跪坐四人,周边立着七根木柱,上面雕刻着稀奇古怪的人面花纹,也不知是什么民俗文化。 “吉时已到。” “都抓紧点,把贡品摆上来。” 说话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 四人里似乎以他为首。 这疤脸男赤着上身,周身画满红绿彩绘,短裤裙是由不明鸟羽拼凑而成,着实画风怪异。 这副打扮,让林谬想起了前世小时候,在农村见到的民俗表演……喷火跳舞的那些人。 “黑跛子,你年纪最长,你先来。” “好!” 疤脸男开口后,剩余三人也逐一走上前,摆出手中的贡品。 “老夫出一碗白米,一杯清黄酒。” 枯瘦的瘸老头摆上物件,便退回原位。 “妾身愿献上少阴水大青鱼三条。” 紧接着开口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女人。 她浑身都用破布裹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出年龄外表,身材相貌。 “最后是你,小卒。” 主持仪式的疤脸男望向了陈壮。 陈壮咽了口唾沫,瑟瑟缩缩地拖着尸体送了上去。 “我……我出一具人牲,新鲜的。” “新鲜?哈哈哈哈……” 瘸老头毫不留情地讥笑起来。 “你这尸体上的土灰都没清干净呢,还新鲜?怕是不知从哪个荒坟里挖出来的吧?” “可别用什么烂货来充数,要是惹得米大仙发怒,可没人担当得起。” 说罢,老头毫不嫌弃地凑上到尸体前闻了闻。 然后笑容收敛了些。 “还成,是最近两日的,确实新鲜。” “而且还是个受过赏赐的人……呵。” 瘸老头在看到那尸体异常的双目后,不惊反喜,倒也不多说什么了。 就这样,几人将贡品逐一按次序摆上,便规规矩矩坐回原位。 大米,黄酒,青鱼,尸体? 看着那些平平无奇的贡品,林谬一时迷惑了。 可转念一想,又有点明白。 若是丢到其它地方,稻米和浊酒都不算什么宝贝……但这里毕竟是深渊下界。 深渊人丁稀薄,常年不见日月,更无法耕种畜牧,交通也极其不便。 米,酒,鱼……还有肉食,一切最基础的食物,丢到这里反而成了珍惜物。 而作为“狩猎与收获”的本土神明,鱼米主偏偏需要这些,又常年求而不得,只怕自身的状态早已发生了某种改变…… 此刻,带头的疤脸汉子已经插上三炷香,带头祭拜。 他饮下一杯烈酒,嚼了一口有毒的夜灯伞蘑菇,又戴上面具,便手舞足蹈起来,口中也念念有词。 “一敬地,二敬天,三敬下界鱼米仙~” “左手鼓,右手盐,三炷香来神相见~” 林谬听着那些粗鄙毛糙的唱词,大概也明白了其中意思。 这似乎是接近于某种民俗萨满教的传统仪式……和民间的跳大神,出马仙,都颇有类似。 那疤脸汉子便是仪式的“萨满”,也叫“主祭”。 他头戴的脸谱面具,身上的彩绘刺青,都是古剧里扮演神明所用的装饰,与自己演木偶戏时,里面的各种道具差不多。 此刻,那汉子扮演的目标就是那“鱼米主”,并且试图以这种粗糙仪式引起神明的注意,乃至于“请神上身”,和所谓的“神念过阴”。 如此“第一人称扮演”的神道戏剧,也称“立尸戏”。 而这“尸”指的并非尸体,指的是由人来扮演的神明。 此类习俗,通常会以酒水,蘑菇,熏烟之类的东西作为“致幻剂”,暂时毁坏人肝胆心经,以使其心神失常,更便于“通灵”。 但倘若换成让天生阴瞳的林谬去扮演,也许还能干脆省略这一步骤…… 因为,他已经看出,环境正在变化。 天地元气之中的魔气正在变浓。 而且……起雾了。 丝丝湿气和凉意渗透皮肤,让鸡皮疙瘩凸起。 林谬看向那四人,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杀心自心头浮起。 随着雾气渐浓,他只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轻,一切重量都在减弱……整个人仿佛飘飘欲仙,便要踮着脚潜伏过去,用利爪将那几人撕碎,再慢饮其血肉。 等等! 这一次,不等子叶和手镯示警,林谬便自己醒悟了过来。 他突然低头看向自己双手。 原来不知何时起,自己的皮肤竟隐隐显出一股半透明的流水质感……丝缕魔气的凉意从雾中蔓延全身,让自己周身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虚化的无形利爪,在手指尖隐隐欲出。 “原来,这就是雾隐魔的能力?” “我既然植入了雾隐魔的咒骨,性情和本能也会愈发接近它……是这样么?” 林谬急忙收束心神。 他隐隐明白,如今自己遇到的,不过是雾隐魔残留在咒骨内的物种本能,还并非真正的心魔。 真正传说中的“心门关”,无形无相,无孔不入,更是发自本心本能,是令绝大多数魔修都怵怕的东西。 修魔第一戒律,不可恐惧。 第九十二章 肉身拼接恐怖如斯 第92章 肉身拼接恐怖如斯 雾色弥漫,林谬化为无形。 他渐渐熟悉了运用这份能力的方法,便索性借着雾气靠近过去。 “仪式快完成了?” 只见篝火前,那戴上面具的疤脸男依旧在手舞足蹈,姿态愈发入迷,甚至可以说是入魔。 其肩轴扭动,跨步翻身……各种动作中,关节的活动尺度近乎到达极限,乃至超出正常人的水平,近乎于傀儡木偶。 那人仿佛已不再是个人了。 这般跳大神的“立尸戏”在持续到接近尾声时,那汉子的动作戛然而止。 就听咔咔咔一阵骨骼响动,那汉子周身手足关节反曲脱臼,竟像蜘蛛一样倒趴在地上,体型也暴涨了一圈,周身的彩绘刺青都闪烁起光芒来…… 其周身原本属于武夫的精锐元气也渐渐变化,化作了诡秘难辨的血腥味。 见此状,团坐在篝火旁的其余三人皆神色一变,姿态也恭敬起来。 神明“上身”了。 当下正是献上贡品的时候。 “……请米仙享用。” 依照之前说好的顺序,首先是瘸腿老头跪了上去,献上一碗大米,一碗黄酒。 那疑似被附体的汉子脖子一扭,脑袋不正常地扭动了半周,看了看那米和酒,便直接冲了上来。 汉子脸上原本遮挡五官的面具骤然撕裂。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伸出长舌,直接将两只碗也一并吞入口中,嚼得滋滋作响,尽是令人听了牙酸的瓷器碎裂声。 片刻后,被附体的汉子又张口向下一吐,碎碗的瓷片纷纷黏着口水,散落一地。 尽管这景象十分不雅观,可其余三人都低着头不敢多看,也并不吭声,维持着恭顺态度…… “你,所求……为何事?” 被邪神附体的汉子便问道。 那磕磕巴巴的语调,说的的确是天魔语言,可在具体口音上有细微差别……如今林谬才学了点蝌蚪文皮毛,勉强能听懂部分。 “看来,这下界三社神,和魔族也有些关联?” 他心里这般想着,却去看那其余人的反应。 献祭的三人中,除去那女子眼球滚动,心思灵巧外,其余的陈壮和那跛脚老头,显然都并不能理解魔文。 可尽管文化不高,听不懂外语,但因为有事先了解了功课步骤,老头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于是,跪着的老人便撩起左裤腿,指了指膝盖骨以下的假肢,伏身再拜—— “恳请上仙赐福,为小人再生断肢。” 这种连比划带解释的操作,倒也不知那附体的神明是否听懂了。 半人半怪物状的汉子头一扭,看了老头几眼,便大手一伸,提起那老头的另一条腿,将他直接倒吊起来。 瘸腿老头略有惊慌,但又不敢挣扎,只是闭了眼不敢去看。 唰! 邪神附体的怪物粗暴地伸手向虚空一探,手便破开虚空,伸入到某个不明空间之中,仿佛在一个“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然后就听一阵残忍的血肉破裂之声。 等它再抽出手时,沾红的手中已多了一条大腿。 只是,那并非是人类腿脚,而是一条不明野兽的毛茸茸腿脚,末端还带着尖爪,看起来像是熊爪。 “这……” 瘸腿老头见状便是一惊。 他似乎有点后悔,但又不敢挣扎,只能闭目忍耐,浑身瑟瑟发抖。 撕啦。 神明附体的怪物手法极其粗暴,直接将老头大腿一撕,便扯下了他的假肢短足,甚至直接从大腿根处断裂。 那手法就如同扯烂布娃娃一般,轻易而顺手。 紧接着,便是一阵眼花缭乱的快速操作……怪物直接将那神秘动物的大腿,粗暴地按在了老头的断腿处,就如同小孩子拼接乐高玩具一样。 然后再轻吹一口气,那老头的伤口便瞬间愈合,与那明显大上一号的动物腿爪融为一体。 此番操作无比迅速敏捷,并且粗暴无礼,毫不温柔。 整个“手术”只在须臾之间便已完成。 剧痛临身,那瘸腿老头当即面色一白,险些直接晕过去……但无奈这附体的“神明”动作实在太快,让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全部完成了。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个残废。 只不过……一条腿被换成了野兽的粗腿,也不知他能不能习惯,会不会有后患。 “靠,真他娘的邪门。” “鱼米主,果然名不虚传……可比那位捡骨头的大猴子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在一旁围观的林谬都忍不住咋舌,感觉自己的腿仿佛也跟着痛起来。 “有关活人血肉的技艺,果真是魔道最擅长的地方?” 他忍不住想起阴影化的龙颖,肉身异变的何月婵,入魔的封魔营将士,还有……植入了雾隐魔咒骨的自己。 今后我总不会也变成这德行吧? 虽说咱天生神经粗大,但接受能力还真没到这份上。 此时,上贡的进度还在继续。 第二位献祭的,是那用破布包裹全身的女人。 她主动将三条作为贡品的大青鱼摆到了案台上,并同时扯下自己的粗布面巾,将可怖的面容展现在几人面前。 从轮廓五官上看,这本该是一张娟秀清丽的面孔……只是,其中大半边脸都被大面积的烧伤痕迹毁容变形,并呈现鱼鳞状的凹凸不平。 “请鱼米上仙,为妾身再造容颜。” “……” 邪神也不回答,只抓起那三条大鱼便送入口中,一阵狼吞虎咽……片刻后,便吐出三具完整的鱼骨,丢在一旁。 而后就又到了“手术”环节。 怪物直接一把掐住女人脖子,将其举起,又用另一只手捏住女人腮边的皮肤,像翻书页一般,用力撕扯,便将她整张面皮直接剥下来,丢到地上。 啊啊啊!!! 女人发出凄厉尖叫,满脸飙红。 她本想下意识用手捂脸,但还是忍下来。 很快,邪神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口带着鱼腥味的口气…… 气息所过之处,女人的一切痛苦皆冰消雪融……面孔皮肤迅速再生,失去的五官也以正常姿态再现,好一副仙姿玉容。 其肤如凝脂,细腻如婴孩。 等邪神放下女人后,她再也忍不住欣喜,用手摸了摸新生的皮肤,从衣襟里取出一面小铜镜,反复看着自己,几乎难以置信。 “上仙果然法力无边,有求必应……” “妾身愿诚心侍奉,永世追随!!!” 那女子连连叩头再拜,可怪物并不理睬她。 它看向了最后一个前来献祭的人,小卒陈壮。 以及…… 不知是不是错觉。 林谬总觉得那邪神转头看时,往自己这里也瞥了一眼。 像这样恐怕是只能吃低保了,推荐竞争不上,也看不到什么能等来流量的办法。 第九十三章 强行交易 第93章 强行交易 如今,三名献祭者还剩最后一位。 前面的两位皆已得偿所愿,那名叫黑跛子的老头已经痛到昏厥,而烧伤毁容的女人则修复了容颜,正掩面喜泣。 最后剩下的,是小兵卒陈壮。 他献上的祭品是一具新鲜人体……也是曾经的“同袍弟兄”,他口中的所谓三哥。 “所求,何事?” 神只照例询问着。 “小人想精进修为,以增进……” 陈壮还在比划手势,可那附体的邪神已开始了行动。 它听不懂人话,也懒得去理解人话。 不论献上的东西是什么,只要照着它的标准和心情去行事就好……作为下界社主,鱼米主自然不会是什么庇佑良善的善神。 它随心所欲。 面对一具未隔夜的人体肉身,神明附体的怪物照样大快朵颐,一视同仁,和其对待大米或鱼肉的态度别无二致。 不论素食肉食,皆是粮食。 整个用餐过程没花多少功夫,一如既往地狼吞虎咽下肚。 而后,怪物一把拽起陈壮,直接一爪按在其腹部,同时从肩头鼓起一道肉团模样的“冲击波”,从肩膀到手肘,手臂,掌心,直接将不明物输送入其腹腔。 陈壮的脸就此涨成了猪肝色,痛苦跪地,再也起不了身。 一股股无形劲气在其周身反复滚动,鼓起一个个小包。 但林谬能看出来,他身上的气势正渐渐提升,筋骨不断活动错位,仿佛神怪传说中的洗精伐髓一般……整个肉身都被提升了些许。 “断肢再生,面容修复,甚至还能强行提升修为?” 林谬琢磨着今日所见,一时心情复杂。 想不到啊想不到,那些夸张传闻竟是真的。 鱼米主,如此低俗平凡的名字,想不到竟是一尊大邪神……仅仅是分魂附体就有如此法力,那要是去第三层觐见了这货真身,那还不逆天? 尽管下界的米价与人间天差地别,可若是真有心大量“跑商”运输,总还是有办法的。 若不是有青家堵在上面,只怕这尊神明早就名声响彻海外,门前络绎不绝,香火鼎盛了。 “如此看来……我周身气脉破碎,丹田漏风的问题,估计在这位眼中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更何况,我玉佩里还存着一缸大米来着。” “如果全都供奉上去……岂不美哉?” 正当林谬走神的时候,却见那头已经再生变故。 化作怪物的“主祭”汉子身体开始收缩,口中长吐出一口浊气。 膨胀的身体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变小,反曲扭动的四肢也重归正常……整个人就这样变回常态,神色中略显疲惫。 眼看仪式结束,雾气也即将散去,林谬便想退后远去了。 可恰恰是这时候,一股冷气突然迎到身前。 林谬感官敏锐,自然能看到,这股气息正是脱离了那汉子身体的无形“神明”! 借着天生的阴瞳目力,他甚至能看出这厮的分魂形态…… 那身躯虚幻而庞大,多手多脚,乍看就如同长了无数只触手的肉团一般。 这是来找我? 随着那神明靠近,林谬只觉得周身肌肉筋骨都不听使唤起来,尤其是植入过咒骨的双臂,关节上下仿佛瘫痪了一般。 古老社神的力量确实诡谲难言,这其中甚至没多少元气流动,皆是对环境气候,乃至法则的掌控。 可仅仅这样,还难不倒林谬。 自从有过被抽取气脉的“经验”后,他就对类似状态就有了预案准备。 躯体无力时,正好以傀儡心法向后倒,重心压低,借力省力,转身就走。 内气虽然不在,但身法招式还在。 更何况,如今大雾之中,雾隐魔的天赋遁术是可以发动的! 此刻,林谬腹中一阵暖意突然浮现,搅动经络,扩散四肢,让他迟钝的身形暂缓一口气,似乎恢复了些许控制力。 是何月婵留下的那道不明元气。 自从入口以来,那神秘元气就仿佛是一团死物,在丹田中从不动弹,也不会因气脉“漏风”而消散……林谬一直当它不存在。 可现在,它却动了。 林谬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但只想尽快利用这一丝机会。 他强运心法,任由咒骨之力发动,身形一幻,就想加速从雾中隐去…… 然而那雾却顷刻间消散。 “麻的,这雾本就是它带来的!” “面对下界社神,魔道功法似乎会被极大克制?” 林谬心中暗骂,心想若是内功还能用,兴许此时还有变数,可偏偏…… 嚯! 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无形神明化作的气团就此停在身前,并未有其它恶意。 “所求,何事?” 那声音又问。 林谬便心头一惊,心想我根本就没来献祭,也没带什么贡品才是。 它这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就觉得胸前一松…… 绑带自行解开,那颗孵化婴儿的魔卵飘飞了出去,落入无形神明一只触手中。 我靠!它不会是想…… “不!不要!” “子叶不是贡品!” 小叶子当即尖叫起来,慌得不行。 可那无形神只却无视她的喊叫,将其揽入怀中,左看右看,仿佛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而这一幕,也被后知后觉的几人给看了个明白。 其中老头和陈壮早已痛晕过去,剩下的只有才缓过神的女武者,以及那刚才让神明附体的萨满主祭。 “别抵抗了,小子。” 那疤脸男坐在地上说道。 “你刚才偷看了本次祭礼,也应该明白,社主是有求必应吧?” “既然鱼米主中意你手里的东西……那就赶快献上去吧,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就算上仙无法满足你的要求,我们村也会尽量满足。” 话说到这份上,林谬自然是明白对方身份了。 可他哪里顾得上这些。 不管这位鱼米主到底是不是想一口吞掉小叶子,他都绝不能就这样让这厮带走她。 于是,林谬高高跃起,伸手想夺回魔胎,却根本触碰不到无形神躯,也够不到被高高举起的魔胎。 “&*@¥%……” 神明开口又说了些什么,可林谬又听不懂。 那些发音又快又复杂,虽也是魔文,可因为语速太快,很多音节又是人类喉结无法发出的,因此林谬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啊!青源快救我!!!” 小叶子在卵壳内微微扭动着身体,努力挣扎着。 “这家伙说的是上古魔文,和我族语言有差别……很多生僻字我也听不懂……反正……反正它是想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太吓人了!” 眼看语言不通,又偏偏形势比人强…… 那神明很快放弃了沟通,直接一把将林谬也抓了起来,并用手向他胸腹之间一探! 唔! 林谬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内脏。 不,不是仿佛,是的确有! 无形之手穿透了他的腹腔内壁,直接触碰到了五脏六腑,并一阵粗鲁地上下摸索,拨弄着什么。 神只却摇了摇头,仿佛否定了什么。 它于是五指狠狠一抓,攥在林谬的心脏处,让他当即痛得视野模糊起来…… 一股滚烫的力量从胸前神藏穴灌入体内。 然后,林谬就感觉周身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每一条经脉都仿佛灌入了铁水,渐渐开始沸腾! 这位“鱼米主”正在给我重塑内气修为? 如此想着,林谬眼前一花。 这追订掉的……不会又去养书了吧,再养养死了。 第九十四章 米村 第94章 米村 等林谬再睁眼时,人已躺在一张粗糙的干草床上。 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抬到这里来的。 整个过程中,人始终是清醒状态,就是身体动弹不了。 原本早就挨过去一次的气脉枯竭反应……如今再走一遍,也是够受的。 在上次,是觉得浑身经脉发冷。 而这次恰恰相反……他感觉燃起来了。 周身血管膨胀,皮肤仿佛是裹着活物的皮囊,不断产生异常的凹凸形变。 在四处漏风的经脉中,有两股生生不息的元气,在彼此内斗打架。 其中一股,是何月婵临别一吻留下来的;而另一股,是刚被那无形神的触手输入来的。 前一道元气总是低调隐藏自己,平时从不显露……而后者则嚣张跋扈,始终在试图入侵、染指林谬体内的一切……于是,二者终于爆发了矛盾。 两股力道彼此矛盾,水火不容,偏偏又好像有生命一般,自动向血脉的深处钻,都不肯从林谬破碎的气脉中漏出去。 在内部矛盾中,林谬本就残损的气脉正如风中残烛,被左冲右撞,不断破碎的同时又被修复,并产生巨大体热。 从到心脏到手腕大陵穴,再到掌心劳宫穴,中指尖中冲穴……“厥阴心包经”这条线是症状最明显的高温区。 林谬知道,这大概算“虚不受补”的一种。 丢到民间理解里,这就是典型的富贵病症状……代表人吃补药“补过头了”,需要吃点苦青菜之类的东西“下下火”。 可如今身在下界,物资匮乏,又叫人去哪找清热下火的解药? “呼……呼……” 林谬大汗淋漓,努力平复呼吸。 他试着一个翻身起床,结果却是摔在了地上。 手指颤抖着抓地,将粗糙的土地扣出一副五指印来。 如今的他,力量虽强,内气也暂时修复,可偏偏无法控制自己。 几根气丝不受控制地从手肘,指尖,甚至后颈椎处激射而出,扎入茅草屋的各处……然后牵拉收束,让林谬勉强站了起来。 借着“倒转逆运”的些许心得,林谬才勉强用傀儡身法直立起来。 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 内功修复,要说开心那自然是开心的……可当下内息紊乱,周身燥热,连正常的起居做事都无法维持,这可不是个办法。 手厥阴心包经,还在发烫。 对了,说到厥阴…… 林谬猛然想起一样东西——厥阴净水。 他之前曾特地收集过,从鬼菩提树的树冠下滴落入骸骨堆里的不明液体……而现在玉佩里还存着好几瓶。 事后问起花青和小叶子,林谬才知道那东西叫厥阴净水,可以姑且理解为“少阴净水”的浓缩精华。 蚰蜒道中的溪流是龙渊河的上游,其中独有的阴气,在被鬼菩提凝结净化之后,才能凝结成此物。 其中蕴藏厥阴真元,对修炼阴性和水行内功的人来说是至宝,更有调和阳亢,静心安神的功效。 如今,正是用它的时候。 想到这,林谬一刻也等不及了。 咕嘟咕嘟…… 他颤着手取出两瓶厥阴净水,仰脖灌下肚子。 一丝丝凉意很快从腹中扩散至周身……感觉确实好了些。 虽然两股元气的斗争尚未结束,可它们造成的破坏和余热却正在被消去。 而在他饮下厥阴净水的同时,贴身衣袋内又有一物在振动,仿佛有些许共鸣。 正是那鬼菩提的最后一片大绿叶。 这东西该怎么用? 随便用吧,管不了那么多。 林谬取出菩提叶,想了想,便干脆把它含在了嘴里。 淡淡清香从舌根处直冲脑门,让神智略微清明。 他于是原地坐下,再次尝试调息。 片刻后,终于是放弃了。 当复杂的立交桥中有两座大卡车互相碰撞,玩碰碰车的时候,你想重建交通秩序,是近乎不可能的…… 同理,现在的自己想行功运气,也不现实。 不过气脉的确是修复了……尽管它凹一块凸一块,不成形状,但好歹是能勉强发动内功了,傀儡术为首的修为也早已恢复。 林谬努力维持着身体稳定,便小心拉开门,尽可能不捏碎那脆弱的门把手。 推开门,眼前一片宽阔。 零星的火把、灯笼、夜灯伞,共同组成光源,照亮了周边。 映入眼帘的是个巨大漏斗形状的内环形山,中心的凹洞处通向着无底深渊……周边还有几条水流顺行而下。 自己所在的小茅屋,就立于环形山的一角。 类似的土房和草房遍布各处,形成了一片环形聚居村落。 “我已经到第三层葫芦嘴了?” “不,应该说,这里是第二和第三层的交界处,再往下就是葫芦嘴。” 尽管是初来此地,但林谬心中当即有了猜测。 如此景色,太过标志性了。 他甚至不需要看那三张潦草地图,就大致能确定下来。 葫芦嘴之所以叫这个名,就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漏斗地形。其向下内凹,底洞出口极小的漏斗地形遍布各处……如同葫芦内壁的“收腰处”一般。 而眼前显然是最大的一个大漏斗。 “小子,你醒了?” 有人远远看到林谬,便迎上来。 来者是个村姑模样的大娘,背着个大箩筐,筐里装着不少蘑菇仔和野菜,看样子是新采来的。 她除了打扮略简陋,耳朵上戴了个耳罩之外,形象和外界的寻常村妇并无区别。 口音中的那股地方方言味儿,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主祭跟俺说过了,等你醒了就去那边找他。” 大娘指了指漏斗低处,接近下洞的一个小土房,说罢便转身走了,也不管林谬是否回应。 “……等等!大娘,这儿是什么地方?” 为了确认,林谬还是问了一句。 “米仙村。” 我就知道……果然是米村。 林谬心中了然,便轻叹一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今小叶子被那无形神只带走,身边没个能说话的人,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不管是怎么回事,能否交涉……总要去先礼后兵,去见个面再说。 既然在自己毫无抵抗力的时间里,对方没有把自己怎样,反而是送到这里来,终归是说明……可以交流的。 于是,林谬选了一处狭窄险道,从环形山漏斗的一条沟壑里走了下去。 随着他越往下,黑暗地穴下,接近大洞口的东西就愈发明朗。 隐隐能看到一个蜘蛛形的巨物,正横在洞口中心。 第九十五章 萨满鱼盛 第95章 萨满鱼盛 “对嘛,这才是外界传闻中的身影……” 看到那一团缝合怪一般的怪物后,林谬反而见怪不怪。 要知道,在寻常的山水志文献,或者说书人传闻的故事里,深渊下界本就是个无比恐怖的地方……本应该到处都是这种不可名状的怪物。 可实际体验却并非如此。 除了第一层鬼瘴林外,从夜灯丘园到现在,一切经历都还算正常……所见自然风光确实瑰丽惊人,遭遇的生灵却多是些普通动物。其中也偶有些带道行的小妖精,再有那位捡骨的土地仙大猴子,以及掺杂着魔道修为的普通人。 一些魔物和染魔的动物,有是有,但威胁并不大。 传说中,下界到处都是逃犯盗匪,投机者……可事实上,自己接触到的下界人,倒是没那么坏。 至少目前为止,自己亲眼所见的深渊下界,远没达到传说中“人鬼难辨”,“妖魔横行”的状况。 难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说,魔劫被攻克之后,下界也变太平了?再者,也可能是自己探索的不够深入,得再往下一些…… 谁知道呢。 但总归,肉眼可见的怪物,总是比未知潜在的威胁更可怕得多。 林谬在亲眼见那“鱼米主”附体化形,还有眼前这巨妖魔物之后,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总算是碰到点符合常理的东西了。 昏暗之中,那东西很难看清具体形状……大致是个巨型节肢动物,兴许是蜘蛛精蜈蚣精什么的。 咚咚咚。 走到那座小土房前,林谬叩响门扉。 “进来吧。” 木门自行敞开,屋内陈设简单,只有桌椅脸盆,香案神台。 坐在屋子正中的,就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疤脸男,那位鱼米主的主祭。 此刻他周身没有画彩绘,也算是卸了妆。整个人赤着上身,黝黑而健壮,气质上也不再那么凶戾,看着更像个普通武夫。 “你姓青,对吧?我也许该叫你一声青公子?” 疤脸男直接开门见山。 “身具守御血脉,却周身气脉破损,内功停转……多半是被生祭来的吧?” “你武道内功被废,偏偏又入了魔道,以至于凭借着雾隐魔之力,逃过了我的灵觉,最后反倒让上仙才揭破真身。” “看来,是叛出家门了。” “……” 简简单单一番话,说得林谬心惊肉跳。 光血脉被看出根脚还能理解……可生祭这事儿,本该是守御四族的大秘辛,在族内也没多少人知道,眼前这个跳大神的萨满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跳大神的家伙仅凭些许线索,就把他的来历给推了个七七八八出来,这实在叫人不太舒服。 “不必紧张,小子。” “我有位先祖就是青家的人,因为遭遇不公,而被迫成了生祭的人牲,废去了一身内气,就像你一样……” “后来那位先祖叛门而逃,最后在米村安家落户,皈依了鱼米上仙。” 疤脸男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掐破皮肤,挤出一点血来,然后打了个响指。 一缕青幽的火苗从指尖升腾而起。 青蛟焰。 他的火苗虽比林谬的弱上许多,颜色也淡,看上去奄奄一息,可终究是血脉的证明。 青氏正家,直系血亲。 “……你说这些我皆不在意,我叫林谬,凡事向前看。” 林谬回避了问题,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照着江湖规矩,率先报上姓名。 “在下姓鱼,名盛,米仙村三祭之末。” “咱们这便算正式见过了。” 疤脸男点点头,也自报了身份。 “即是身出同源,又有同病相怜的渊源,我年长一些,称你一声贤弟也无妨吧?” 他的口气彬彬有礼,与其粗犷的外貌形成巨大反差。 “随你。” 在简单的开场白之后,林谬这才谨慎地坐下来。 尽管对方没有趁着自己昏迷动手动脚,倒算得上有节操,但不代表大家就是朋友了。 “我被夺走的东西去哪了?” “其它东西还好,我只想取回它。” 出于谨慎,林谬自然不会戳穿,直接说明那东西是一枚魔胎。 当时现场的几人都状态不好,多半看不出子叶的身份。 他如今只能先尝试交涉,尽可能先礼后兵。 “社主行事唯我独立,不拘凡俗礼节……对此,我也爱莫能助。” “我只能说,依照上仙性情而论,它从不杀害同族原身。因此你大可放心,那胎儿只是被上仙带回了‘鱼米乡’内,绝不会被吞食。” 鱼盛反倒直接点名了子叶的“胎儿”身份,并试着安抚林谬。 可林谬如今担心小叶子的状态,哪里听得进去这种话。 尽管凭借着菩提叶与小叶子之间的感应,他大概知道小叶子没事,还活得好好的。 可终究,谁愿意做砧板上的肉呢? “那,能否让我同那神明见上一面?” 林谬又换了个方向,试着打商量。 “倘若在下经脉紊乱的状态,也算神明恩典……那我也愿意出其它贡品作为交换,甚至其它补偿,只要让我换回那胎儿就行。” 如此说着,林谬心里默默掂量起来…… 重塑经脉该是个什么价格? 按照那邪神的“价目表”来估算,自己的一缸大米想必足够的。 大不了把一缸米都献上去,怎么说也得把我的小叶子换回来。 可鱼盛却依旧摇着头。 “上仙才受了一次奉纳,现在正闭关,不见外来客。” “你恐怕得等上一个月,等到龙渊河汛期之时,才能求见。” 说着,他又指了指林谬的丹田处—— “贤弟身上还留有上仙赐福,尚未消化……恐怕还是安顿下来,随我在村里暂住一些时日,调理身体比较好。” “事实上,贤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起床,已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好,那便依你,我先住下来。” 话说到这份上,林谬也只能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对方大概率没有骗他。 眼前这厮又是自曝青蛟焰,又是开诚布公的,为人已经算得上实在了。 倘若留一分戒心,觉得对方可能有什么地方想利用自己,那就再观察一阵也无妨。 且不说是否“先礼后兵”,就自己当前这身体状态,也没办法动武啊。 况且,米村坐落在第三层葫芦嘴的险峻要地,是往下走的必经之路,易守难攻的天然关卡,比酌酒关还重要。 既然有机会熟悉一下本地民风,那么……接触一下也好。 “哦对了,贤弟,还有一件事。” 见林谬答应松口,鱼盛又指了指窗外,那卡在深渊洞口一动不动的蜘蛛形巨物。 “再过几日,就到了‘大圣’醒转的日子……最近应该多屯粮,闭关修行,少出门比较好。” 第九十六章 春去夏来 第96章 春去夏来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很久。 在离开中洲,又途径几道大关后,朱氏车队终于抵达了故土南疆。 抵达了自己的住处后,御子朱意柔就下了车,远远看着仆人们将自己的行李搬入住处,逐一按位置安放。 行李中没有多少衣裳,更没有琴棋书画,茶叶古玩,反而大多是成堆的书籍,竹简,古卷,还有备用的车床,工具组件,刀枪兵器…… “小妹的性子变了呢。” “小时候,你可是爱吃爱玩,调皮捣蛋的……而现在的性情,却怎么看都有点男子气,当真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了。” 看着那些匆忙搬动东西的家仆,姐姐朱意纯由衷感叹着。 看着妹妹早熟的模样,她有些欣慰,也有点心疼。 自从离开临渊城后,朱意柔再也没穿过裙子。 她贵为御子,却衣装朴素,举止低调……手里总是握着那本被烧焦的小册子,反复地翻看着,也不知里面有什么宝贝。 “还惦记着你那发小?” 朱意纯搂着妹妹的肩膀,试着开导她。 “这么些日子过去,你也该想通了罢……已故之人,其实只是换了个形式陪在你身边……” 作为同父异母的胞姐,朱意纯的实际年纪比她大了十岁有余。 习武之人寿命绵长,婚配年纪也更宽松,因此家庭关系和辈分也变得有些杂乱。 长姐如母。朱意纯许多时候,倒是把小妹当成了个孩子。 “不,他还活着。” 朱意柔打断了姐姐的话。 她从衣襟里取出那朵永不凋谢的黑莲花,只看了一眼,便重新收入怀中。 “你以此物为蛊引,给他下了十里同心咒?” 再次看到那朵并蒂莲,朱意纯眉头微蹙。 她突然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腕,以内气探入其中,片刻后,终于叹了口气。 “阿姐之前倒是没注意过……如今,你算是把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全给学了个遍?” “是。” 朱意柔面容平和地点了点头。 “不学的话,未免可惜。” “炼气术乃没落之道,而巫毒蛊咒更是左道邪道,为正派人士所不齿。小妹切记,今后别在外人面前展示。当今时代,武道才是天下正途。” “……” 听了这些,朱意柔既不反驳也不赞同,握着小册子的手紧了一些。 “阿姐,族里能制造火器吗?是否有人用火统火枪做元兵?”她突然开口问道。 “有,但只在码头分舵那边。”朱意纯有些奇怪,“你问这些做什么?” “只是好奇,想长长见识。” 朱意柔想起了青源在笔记中记录的,有关“膛线”和“尖弹头”的概念,隐隐有了某种想法。 或许能借用宗族的力量,在族里做一些文章,试图改变一些事。 只是,笔记之中关于“咒符动力改进型底火”的猜想,青源本人还并未完成,只粗略画了符阵。 那就让我来做吧。 良久后,朱意柔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皮笔记。 身外化身虚外丹,自主行动傀儡,膛线和火器,魔裔血肉之道的规模化利用……这本笔记中透露出的各种奇思妙想,不光天马行空,更是离经叛道。 青源过去自己曾说过,若有朝一日,他再也演不下去,展现真正自我的时候……只怕她会接受不了。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假如青源坠入深渊,从此步入魔道,恐怕今后两人迟早会有战场相见的一天。 “终有一日,人与魔的斗争也会进入新的篇章。” “过去迂腐守旧的传统,皆应摒弃……我自当抓紧时运,改变这一切。” …… …… 一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夏季已至,气温回暖。 下界的龙渊河到了汛期,将鱼虾螃蟹的卵带到下游。 河水边草木茂盛,更有野生的白山羊群在河滩饮水,一片和谐景象……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和谐。 领头羊应声倒地。 林谬的身形从雾中显化,他手持傀儡木箱“小人”,冲向了兽群。 头羊倒下后,羊群当即骚动,其余还在饮水的山羊随之一愣,然后便迅速分散,撒蹄子就跑。 然而,附近的几个主要通道,都早已被人事先埋伏好了。 路口处的套索陷阱纷纷发动。 与此同时,几个穿着粗糙的猎人纷纷跳了出来,纷纷掷出标枪,重弓齐射…… 他们身上大多有异色的皮肤,看样子也经受过“米仙赐福”的改造。 猎人们特地放过了幼崽和育儿期的母兽,专门捕杀老壮。 另有陷阱活捉的成对公羊母羊,还能留着圈养,繁衍。 哗啦啦…… 此时,突然有一片黑云袭来,尖叫声不绝于耳。 原来是一群魔化的大夜蝠,试图下来分一杯羹,与猎人们抢夺肉食战果…… 砰!砰!砰! 林谬打开傀儡木箱的暗门,几颗霹雳弹落入蝙蝠群,炸开团团火光。 于是,夜蝠很快又被众人驱散。 片刻后,狩猎结束,众人满载而归。 “林谬老弟好身手啊!” “火器明明是最难操弄驾驭的东西,我用起来都时常歪七歪八的……像你这样能抬手百发百中,可不简单。” 走在最前的猎人赞不绝口道。 那青年汉子背着一张牛角重弓,身披毛皮马甲……造型上就能看出来,是下界土着居民。 “周兄谬赞了,奇技淫巧而已。” 林谬拱手客气着。 他如今也换了身打猎干活用的粗糙麻衣,从外貌到行为上,都逐渐融入了“本地人”的圈子。 像这次带头狩猎的这位青年,名叫周渐成,就是米村“三大姓”里周家的一员。 周渐成虽武功平平,却偏偏是一副自然身躯,从未经受过鱼米仙的“赐福”改造……能在下界物资贫瘠的环境中做到这样,已算得上年轻翘楚。 “嘿,林谬老弟,像你如此年轻,就能到达七品斩水境……换做平常人,哪怕是得了多次米仙赐福,也万万做不到你这两下子。” 说话间,周渐成把头羊和另外两只猎物尸体,放到了单独的一个小推车上。 “各位,这两头是林小哥的战利品,呆会儿可记得要分开算,咱们分咱们的,他的是他的。” “周兄客气了,其实没必要,大家一起平分也好。” 林谬倒也不计较这些小事。 从他入住米村以来,先是白吃白喝了人家不知多少时日,怎么说,区区一点猎物的肉食毛皮,还没必要斤斤计较。 “可别这么说,咱按照规矩,都得算清楚。” 周渐成指了指推车上,最大的那只头羊尸体。 “老弟打的那只可是头羊,有点道行修为的。” “来,瞅瞅这大羊角,结实又威风,拿去做木梳都可惜了……我觉得可以留下来当个风水摆件,挂在门前多威风。” “哈,我倒是想拿它做点别的东西。” 林谬一边在给枪膛填装火药,一边随口搭着话。 他自从前些日子稳定了体内异状,并突破斩水境后,就开始修复虚外丹,并加工傀儡。 如今,在几次小改良后,傀儡火枪的准头已经上了一个大台阶,终于能打准三十步开外的东西了。 只是他心里明白,火器火枪,并非长久之道,也不适合现在就用。 没有机械部件的尖端钢材与合金,材料上无法突破,更无法工业化量产,那就没有什么意义。 对高阶武者而言,其反应速度和身法已经快到可以在远距离避开弹丸,而一旦到近距离交战,那火器的优势又何在? 况且,枪炮火器如果作为元兵,也很难去专门领悟一套什么“武意武道”的东西出来,对不利于长期修为。 “火器的作用,在于要规模化,模块化,并且量产,配伍大型军团才能发挥真正的战力……而我显然没有那个条件。” “若要寻求力量,就必须改换思路,用更激进的手法才行。” 林谬思忖之间,已经为傀儡木箱的各处机关重新装填上了弹药。 他目光平静,但心思冷冽。 “过去我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手法太柔和了,总想着走常规路,走正路,潜移默化……” “总想着与人为善,慢慢发展,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快节奏的暴躁时代。” “今后,我也该上点狠药了。” 第九十七章 大圣与米仙 第97章 “大圣”与“米仙” 米仙村当下一片灯火通明。 无数火把,灯笼,烛光都摇曳闪烁,装点着“大漏斗”上的无数小屋小楼。 尽管对下界而言,没有晨昏之分……可像这样浪费照明燃料,浪费柴火和蜡油的行为,也是不多见的。 今天是个大日子。 在时隔个把月之后,守护村子的社神“鱼米主”终于破关而出,并再次接受贡品奉纳。 与其同样苏醒的,还有另一只巨大不明生物“八臂大圣”。 这不仅意味着村子的繁荣和安全,更意味着可以进行新的一批“供奉”,以换取神明恩典。 此时此刻,林谬正坐在属于自己的小草屋中,端起一只骨质酒杯,与对座的周渐成对饮。 杯中之物并非酒水,而是腥咸刺鼻的加盐羊血。 他照样一饮而尽。 “哎,等了足足一个多月,总算能去看看我的东西了。” 林谬摇摇头,又从口袋里取出那枚菩提叶看了一眼。 根据菩提叶与小叶子的天然神魂联系来看,她目前的确还活得好的好。 只是许久没见,难免有些想念。 由于离开了鬼菩提树,小叶子无法再借用根须托梦来联系自己……耳边少了个吵闹的东西,总觉得难免有些寂寞。 “老弟尽管放心,上仙社主虽食量巨大,但它有个原则,就是不食同类同族。” 周渐成也饮下一杯羊血,嬉笑道。 小叶子是个魔胎,这件事似乎在村子里都不是秘密,见过的人几乎都能认出来。 按照“同类同族”的说法,看来这位鱼米主只怕本体也是魔族……只不过,并非人形人身罢了。 “世人皆说下界妖魔横行,可现在我也成了其中一员了。” 对此,林谬也是颇为无语。 如今自己体内也早已植入咒骨,有了罩门,并且接连被白骨祭坛,还有这位鱼米社神灌顶洗髓…… 再加上最近一个月的苦修,就连魔族蝌蚪文也基本上学了个七七八八。 若是按种族区分,我林谬也多少算个人魔混血,早已不是纯人类了。 两人对话间,大地震动了些许。 “得小心了,老弟,大圣正在醒转……怕是又要翻个身。” “赶紧退避一下。” 周渐成说着,便从香案上端来一只碗。 碗内皆是红彤彤的粘稠物……那是早被提前加热,正处于融化状态的蜡油。 林谬向他点点头,侧过头,让一面耳朵朝上。 于是,周渐成端着碗走来,并迅速将一只壶形耳罩戴在林谬耳朵上,然后再向壶嘴里倒满蜡油,等待冷却。 等冷却之后,再换另一边耳朵。 如此两遍,再摘掉耳套,林谬的双耳就被两坨凝固的蜡油糊住,几乎听不见声音。 然后,再由他也投桃报李,对周渐成也重复一番如此操作。 一番娴熟操作后,两人都什么也听不清了,只能用手比划,勉强沟通。 “呜噜呜里哇啦……” 周渐成做出夸张的害怕表情,又指了指外面。 “嗯嗯嗯哦哦哦……” 林谬也站起身,抬头去看。 只见大漏斗下方的洞口处,那蜘蛛形的巨妖正舒展起八条腿,缓缓动弹起来。 它似乎想站直身体,却又力不从心,每当抬起中间的躯体,就又被一股无形力道拽下去……一番挣扎过后,最终无奈放弃,力道也越来越小。 在陷入沉睡之前,巨妖发出了一声声足以贯穿耳膜的尖啸长嚎! 呖!!!!! 米村村民纷纷早有防备,要么是早早戴了层层耳塞耳罩,要么就像林谬两人一样,以蜡油封堵双耳,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操作,也是米村的老习俗了。 在封了双耳听觉之后,林谬与周渐成不便说话,只能取出一副棋盘来,下了两局围棋,算作打发时间。 此后又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一切才消停下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拆掉封耳的蜡油,各自掏起了耳朵。 “其实,八臂大圣这样时不时叫唤一次,也挺好的。” 周渐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嗤笑一声。 “呆会儿可以去附近的猎场再看看,偶尔会有些被大圣的吼声直接震死的动物,可以直接捡尸,拿回来下酒。” “嗯,晓得了。” 林谬点点头,看了眼窗外的晒肉架。 上面还挂着本月新上的腊肉腊肠,大多是狩猎所得。 对米村村民而言,多余的食物不仅仅是储粮,更代表着能向那位社神献祭,换取更多的“恩典”和“治愈”。 “今年收成不错,可以上贡的东西也多了。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位‘八臂大圣’,到底是什么来历?和米仙又是什么关系?” “哈,老弟别想太多,反正你只管把它当做俺们村的守护神就行了。” “鱼米社神其实管的事情不多,平日里对外界不闻不问,可它与大圣相互依存,彼此分不开。其中具体的关系,我这个年轻人也不知道,得问那些主祭,萨满和族老。” “米仙的神国‘鱼米乡’就安置在大圣身上,呆会儿你去供奉祭祀的时候,就会亲眼看到了。” “其实近年来,真正保护村子、震慑下层的存在,反而是这位大圣……虽说,它也都是无心之举。” 周渐成披上外套,指了指门外,示意林谬跟上来一起。 “走吧,咱出门逛逛。” “距离米仙开坛供奉还有几个时辰。咱俩可以先去赶集,逛逛村里的游市,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能淘的货。” “因为不少人都是来祭拜米仙的,所以近日村里来了不少外人,其中也不乏像你一样来自外界的……那帮家伙良莠不齐,其中有逃犯劫匪,也有行脚商和采药人。” “不论是哪种,这些人多半都会带来点好东西,大家以物换物,我猜你也会有兴趣吧?” “当然有兴趣,走着。” 林谬便痛快答应起来。 自从在米村借住了一段日子后,他偶尔借用了一些本地粗糙的冶炼器械,勉强修复了虚外丹。 可有关“升级版本”和“加装新功能”之类的操作,却依旧无法进行。 其一是缺人手,其二是缺设备。 所以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鱼米主那里寻回小叶子,以及寻找铁锭之类的材料,以制作车床,加工傀儡和虚外丹。 如今既然有外界行脚商来访,自然是难得的机会。 不论买卖东西,还是打听去外界的路,都总要接触一下才知道。 第九十八章 羊皮古卷 第98章 羊皮古卷 米仙村的集市非常潦草,甚至都不到前世一个小吃街的面积。 此处不过是“大漏斗”中一条相对安全的山沟,周边都用防护网拦住了落石,下面又有天然沟渠垫底,不容易掉下去。 丘陵山壑之间以木梯相连,就自然分成了几个小片区。 而现在,林谬与周渐成暂时分开,独自在中间的“农贸区”逛了起来。 他先是去找担柴和采矿的几家小铺子,买了些木炭,硫磺,水银之类的锻造素材存着备用,然后又去筹备了些饮水,肉干,香料蘑菇之类的食物和配料。 在去找外来行脚商之前,先得解决米仙“贡品”的问题。 “根据近一个月来的四处打听,所见所闻……鱼米主对贡品的要求看似并不高,米面鱼肉蔬菜什么都吃。” “可事实上,按照残缺文献和传记里的纪录来看,这尊社神以前不是这样的。” “传闻中,鱼米社神本是追求美食美酒,乃丰收,狩猎,文明欢愉之神……并不司掌杀戮之类的事务。” “或许只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也许是屡次魔劫中被污染异化……导致其肉身和神智都发生了某种异变,这才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林谬心中一片明朗,自是有了妙计。 他想到了个办法,或许能从那位鱼米主手里,把小叶子给换回来……不,甚至还可能换到更多东西。 “我来给它做弄一顿美味大餐。” “按照那货的‘价目表’来看,若是能在献祭时鹤立鸡群,拿出些平日里得不到的好东西,想必也会得到更多。” 将心比心是个好思路。 尽管按照当地人的习惯……大家都觉得鱼米主是个恐怖神秘,不可名状的生物。 但林谬隐隐觉得,或许它的内心还存留有一丝丝……对过去“文明礼貌”,“原教旨真意”的眷恋呢。 如果有一桌美食,谁会愿意没事吃尸体啊,对不对。 鱼米主至今都偏爱“鱼”和“米”。 尤其按村民所说,它尤其最爱那种煮熟的,淘洗干净的,没有虫子和谷壳的,不软不硬的大白米饭。 而这,也许就是某种证据。 下界不仅物资匮乏有限,而且本地人大多粗犷豪放,在饮食烹饪的手艺上自然是一塌糊涂,大多只会最原始的烧烤和胡乱炖煮。 “在穷乡僻壤的深渊下界,米仙估计常年都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才对。” “外来人大多把它当做邪神,上贡奉纳的大多是生肉活躯;而本地人手艺又不行,素材也匮乏,尤其缺少稻米。” “呵,那老夫到时候给它弄一锅大白米饭,再来几只现杀的新鲜野山羊,做出一桌荤素搭配,有米有面的全羊宴……那岂不是能把它感动得直接跪下,一边撸一边哭?” 林谬暗自坏笑着,心情愈发美好。 尽管得益于上次米仙的“强行交易”,自己体内的气脉已经修复……可这位尊神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直到今天,体内那两股神秘元气还是会是不是打架,搞得他睡不好觉,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尤其是,曾经在被抽取气脉时,损毁最为严重的心经,心包经,如今总有点异常亢奋,且不堪重负的问题。 身体并没有完全治好,脏腑五行均不平衡,可以说是非常“偏科”了。 不管是为了换回小叶子,还是再次治病,换取一些好东西……这次献祭,林谬早已计划万全,志在必得。 “尤其现在老子也是天魔蝌蚪文入门,差不多可以跟它沟通了。” “届时,吃了我的全羊宴大餐,这比说不定可以给我一大堆奖励呢……嘿嘿嘿嘿。” 心里美美的想着,林谬手里的菜篮子已经装满了大半。 接下来,他打算去集市另一边的“杂货区”看看。 按之前周渐成所说,那些外来的行脚商,大多会在那边摆摊。 就当去淘宝吧,顺便问问深渊的出口。 揣着碰运气的想法,林谬走进了杂货区。 结果他才一进片区的小门,就被一个妇人直接拽住了袖子。 “呀,这不是林谬小哥嘛。” “刘三娘?” 林谬愣了愣,倒是认识这位。 “今天这才打了不少羊,收获不错嘛。” “我家小子今天也随队巡狩去来着,可得了你照顾……来,请你吃个果儿。” 刘三娘自来熟地搭着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就往他手里塞。 “呃不用了……” “客气个什么,拿着!这可是独果呢!好东西!你不是身子骨弱吗,拿去补一补。” 所谓独果,就是指果树出现异常,整个树只结了一个果的情况……在老农村,通常不少人都觉得独果带有特别的“福气”。 “那就……多谢三娘了。” 见对方如此热情,林谬也不推辞,收下了这枚不明的红色果实。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果子叫啥名。 深渊下界难见阳光,平时要吃点果蔬可是费劲,因此果树和水果倒也算珍贵。 “喂,听说你小子也满十六了,算是到年纪了吧?定了亲没有?” 刘三娘终于图穷匕见,扯着林谬的袖子就不撒手。 “我有个侄女比你小两岁,模样可周正了,你要不也认识一下……” “不,不了,三娘,我有定亲的。” 林谬脸色一黑,心想比我小两岁,那可得多大点的小屁孩啊,这谁能下得去手。 在这下界偏远村镇,本土居民为了方便搭伙过日子,都是早早定婚的。 而一提到定亲这个字眼,林谬一下就想起了何月婵来,心里想着那货临别时候的病态痴迷模样,顿时觉得一阵晦气。 “三娘,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走了,还得去买东西呢。” 他连忙推脱甩开刘三娘的手,便脱身跑路。 “啧啧,可惜了……” 远远看着林谬走远,妇人不住叹气。 摆脱了缠人的邻家大婶后,林谬一路疾走,直奔集市杂物区的最中心处。 在这里,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鲜活小羊羔!一枚下骨两斤!” “楚南上等绸缎!一枚中骨一匹!” “收本地土产玉矿!价格现议!” ……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下界属实难得一见。 在这里,不管摆摊还是买卖,一律都不收“摊位费”。毕竟下界人口稀少,米村也不算是什么大寨,能引得外来人口入驻,或是买卖做生意凑个热闹,都是好事。 大多数本地居民的摊位,卖的都是最常见的“本土特产”……而外界的行脚商们也同样带来各种文明世界的产品,其中以甲胄兵器,丝绸布匹为主,各种书籍和瓷器为次。 本地的交易货币,是魔族咒骨。 咒骨在这里被称作“骨钱”。 由于咒骨本身也是锻造和修行素材,下界的魔修又不少,所以咒骨是硬通货……因而也有很多行脚商,就是专门来兑换大量的咒骨,再去其他地方售卖。 其中,咒骨具体分“上中下”三品,而彼此兑换大约是十进一,具体还要评价其珍惜程度,以及什么部位,来自什么魔物。 当然,除了咒骨之外,也常见以物换物,或是以工代酬的交易。 就比如林谬眼前的这一位。 “老爷子,你这地图怎么卖?” 林谬蹲下身,开始询问价钱。 他看上的,是一个很冷清的摊位。 摊主是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看着就像乞丐一样。 他的摊位上没有其它东西,仅有几张碎片化的,如同不完整“藏宝图”一样的破碎片……像是一幅碎裂的羊皮古卷。 那地图其中的一部分,林谬能认得,大概是自己去过的几处地方,都是深渊下三层内的环境,确实无误,只是略有细节上的差别。 图中描述的,似乎是很早以前的深渊,并在各个地点位置上用蝌蚪文做了标注。 而大地图的另外的细节和半片,则被老头用布遮住了,显然是不想让人看见。 感觉是个好东西。 林谬如今不缺咒骨,所以想碰碰运气。 “我不要骨钱。” 脏兮兮的老头却是摇了摇头。 “你替我去救一个人,我就把这旧都残图全部送给你。” 第九十九章 东岳采药人 第99章 东岳采药人 “救人?那还是算了。” 林谬眉头一皱,抬脚就准备走。 救人这种麻烦事,却只能换来一张意义不明的地图,这买卖可不划算。 回想一下,自己当初可不就是因为一开始想救何月婵,然后才步步沦陷,最终陷入到青家的烂摊子里的嘛。 由此可见,从玄学迷信的角度,咱跟救人这种善事先天就有点八字不和,今后还是少做为妙。 “少侠且慢!” 老头又急忙开口挽留。 “……我不确定那人还是否活着,只是并不死心……我可以先把这地图给你,你只要替我去那地方,看一眼情况,确定了那人生死就行。” “至于是否真能将其救出来,我也不强求了。” 说完这些话,老头垂头丧气,仿佛已经认命。 “去看一眼?” 林谬掂量着价码,心说这样倒是差不多。 “那你就不怕我拿了好处,却不办事?” “怕,但也没办法了。” 老头苦笑一声,便把两手一摊。 “少侠既然没有开口就答应,说明还是重视信诺之人……老朽只能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将最后一点点血托付于你。” “呵,重信诺?那可未必。” 林谬心说咱可不吃仁义道德那套,心里仔细判断着得失。 与没什么文化的本地居民不同……也许寻常人看不出这古卷的价值,但他最近才修习域外文字,能看出来一点根脚。 这张地图上的蝌蚪文与寻常的天魔文字有一定区别,年代更古老些。 而且羊皮纸的质感也同样做不得假,一看就是老物件,保存得已经算完整了。 别看这老头脏兮兮像个乞丐,能保存这样脆弱的纸张类古物,只怕从前家里也是阔绰过的。 羊皮古卷上,不少地图标识与如今的深渊不太一样…… 比如,眼下明明是几个山脉漏斗和丘陵沟壑的地方,在卷中却是河流大海;明明是深渊空洞的地方,图中却又是城堡楼宇…… 乍看并不合理,但细想就会发现,这些设计非常符合深渊一层又一层的地形。 那似乎象征着某种历史。 也许在远古时代,鬼蜮深渊并不是裂谷深渊,而是承载着一大片深海文明,异域城市,王宫宝殿? 在这幅巨大的古卷地图中,隐藏的信息价值恐怕难以估量。 “喂,林小哥,你怎么在这儿?” 林谬还在思索间,却被身后一只大手重重拍了下肩膀。 回头一看,这高大健壮的青年,不是周渐成又是谁? 这厮见了那老头,又看了看林谬,便作恍然大悟状,又向那老头招招手。 “还没死心啊?高老。” “我说这都一个月了,还是认命吧……你那队人马被困在那种鸟地方,就算饿也早该饿死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啊。” 周渐成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欠揍,以至于让人弄不清他是在嘲讽还是宽慰。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林谬。 “林老弟,你也是的,就几张没用的废纸,有什么好买的,上面画的几个地标还都驴唇不对马嘴。” “兄弟我劝你啊,最好是别跟这老头做交易……他要你去救人的地方,可是鬼蜮古都的遗址,那儿根本不是人能呆的!” 在周渐成这个大嘴巴一阵叨叨之后,林谬也算弄明白了。 眼前这老头姓高,是个商队的东家,本是在外界跑商做生意的,从没想过要到下界来。 然而就在一个多月前,魔劫之末中,因青家动用伪念兵之后,东极山大肆变动,地龙翻身,让这走山边险路的商队也糟了无妄之灾。 随着山路塌陷,让商队人马接连跌入深渊,并同时遭遇魔物袭击,死伤无数。 其中唯有身负修为的几人始终护持着老东家,让高老活了下来,并顺着深渊险路一路向下,直到进入下界。 最后,残余的商队人马误入了第四层“低语走廊”的古城遗址,并连续遭遇不明生物袭击,全部人马被困其中,死活不知……唯有老头在众人护持下侥幸逃出,并被米村村民所救。 如今老头不仅家财散尽,就连过去珍藏的羊皮古卷碎片也只能拿出来典当售卖,换取一个念想了。 “只是去看一眼,问题倒也不大吧?” 林谬最终还是蹲了下来。 “行了老爷子,这活儿我接了,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 “好!多谢少侠!老朽静候佳音!” 高老连忙收拾起羊皮古卷,将其按碎片顺序小心叠放起来,收入一盒中,递给林谬。 眼见两人交易成功,周渐成也只是张大了嘴巴,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再次惋惜地拍了拍林谬肩膀。 “行了老弟,除了祝福咱也说不出什么了……只能说,去第四层的时候记得叫上咱,帮衬一下,免得你折在里面。” “够义气。” 能叫上个免费同伴,倒是意外之喜。 交易过后,林谬并没急着离开,而是拽上周渐成一起,继续逛了逛杂物区集市。 他借着买东西之余,也四处询问那些商人,有关于“最近深渊的出口在哪”这个问题。 包括刚才那高老头在内,所有摊贩的回答基本上是一致的。 那就是远在第四层绕道向上以后,有个叫“一线天秘谷”的地方能出去。 只不过,那里不仅路途遥远,徒步要走上一两个月,且仅在每年年末腊月才会打开门户,让人能够进出。 不管怎么说,也是知道路了。 “那就先在下界呆上一年吧,尽可能先求医治病,升级傀儡,多收集点深渊特产,等年底到时候就出去。” 林谬心里默默盘算着计划,便很快走到了集市的尽头。 他正打算离开集市,回家筹备祭品时,就又被身后人喊住了—— “少侠请留步。” “请问少侠菜篮里的那东西……可是冥枣的独果?能否割爱卖给小生?” 说话的是个背箩筐的青年。 他头戴缁撮,身着青衣,一身穷酸秀才的气质扑面而来。 书生指了指林谬篮子里那枚不明红色果实……正是之前刘三娘送的独果。 “哦?你对它有兴趣?” “还有,你是怎么看出这是独果的?” 林谬奇怪地打量了那书生一番。 心说我可没看出这枚果子还是个“枣”。 这人并没有摆摊,但脚下却放着一块木牌,上书着一行大字,字迹娟秀—— 「收本地药材,量大从优。」 那书生却是点头行礼,微微一笑。 “独果乃一树之精华凝结,气味和形态寻常果蔬自然会有差异。小生不过是采药多年,熟能生巧罢了……比不得少侠天生阴瞳。” “天生阴瞳?” 林谬嘴上佯装不知,可心里却一阵犯嘀咕。 下界果真是卧虎藏龙,能人无数。 在龙颖之后,终于又碰见了一位见面就认出我阴瞳的。 “少侠若肯出手这枚冥枣,那小生也愿意以一样宝贝与你交换。” “什么宝贝?” “能助少侠夺取鱼米主欢心的宝贝。” 第一百章 五牲飨礼 第100章 五牲飨礼 半个时辰后,米村周家的一处伙房升起了炊烟,饭菜的油烟气飘飞而出。 灶台上大火正旺,一口大蒸锅冒出阵阵米香,炒菜和熏肉在同时进行。 如此大的阵仗,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 是林谬正在掌勺做菜,而周渐成则在一旁添柴倒水,为他打下手。 为追求设备齐全,林谬早早提前就向这位好友预约了他家的厨房,专门拿来做这一桌大餐。 “周兄,我可是丑话说在前……这一大堆的好菜都是贡品,全部是献给社神的。至于咱俩的口粮,只能吃我在另一边单独做的那些。” 林谬一边看着锅里的火候,一边向帮忙的周渐成说着。 按传统礼制,要祭神的东西自然要与平常的口粮完全区分开,不能一起炒菜。 “当然当然,咱懂规矩。” 周渐成看上去五大三粗,但人却是油滑得很。 “兄弟我也没图你这顿大餐,就是想来学学你的手艺。” “村子里不缺肉食腌菜,缺的反倒是稻米面粉,还有你这种精细的手法……等咱从你这偷师到了,今后能做更多,嘿嘿。” 话虽这么说,但林谬很清楚,自己的厨艺只是个中上水平,不是什么大师。 这一顿之所以能摸到门路,做得像模像样,是多方面努力的结果。 其中菜品的调料,腌菜,珍贵的米饭,都是自己的存货;肉食和本土产物则都是新鲜购买,或打猎所得…… 当然,最重要的,反而是自己一度忽略的“菜品形式”。 起初林谬只是单纯想着,要弄个“全羊宴”来着…… 可在得到那位自称“东岳采药人”的书生开口指点后,林谬便干脆加大投入,搞出了更大的阵仗。 如今的一切筹备,均是为了做出一整套最传统,最稳妥,最通用,并且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祭神贡品套餐—— 其名“五牲飨礼”。 所谓五牲,是指猪、牛、羊、犬、鸡,也偶尔能再加点鹿肉什么的做“添头”。 这全套祭祀用的食谱,从做法到仪轨,都是那收药材的书生告诉他的,并附赠了一些燃香以做“引神”之用。 而作为代价,对方仅仅是索要了那枚独果,并且说日后希望长期合作,从这里多收点本地的食材药材,以作研习之用。 林谬欣然应允,这笔买卖也就做成了。 于是,那书生也将祭祀仪轨和烹饪手法一一告知…… 若按照最严格的规矩,猪肉应当用跑山猪的猪头肉,鸡要大公鸡,打猎打来的鹿和羊,要取“上杀”,也就是射箭射中心脏,没什么痛苦就速死的猎物,等等…… 况且,考虑到鱼米主与寻常的神明\/先祖不同,它并非“神躯食气”,而是会以肉身姿态出现,亲自下场吞吃贡品……所以像猪头肉这种啃吃起来非常麻烦的东西,还是省掉,换个形式比较好。 对方的一番看法有理有据,并且考虑周详,让林谬不住连连赞同。 他虽没法全部搞到最高规格的食材,但也能凑个七七八八出来……就比如自己打猎得来的那只领头羊,就肯定够格。 于是,以新鲜的头羊肉为主,加上一切能在下界搞到手的牛肉,狗肉,鸡肉,猪肉……就这样,一套“低配·调整·适用版”的五牲飨礼准备就绪了。 首先,祭品全部去内脏,神明不食内脏。 林谬原本还打算做羊杂汤的,结果到头来,最先煮好的羊杂汤倒是让自己和周渐成分食了…… 紧接着便是主菜的烹饪。 因为神明原本是“食气”的无形之物,因此烹饪大多反而从简,最好别用葱姜蒜韭菜花椒茱萸等刺激性气味的“荤辛”,反而要尽可能凸出肉食的醇香本味。 一番忙乎,花了足足三个大时辰。 到最后,原本在周边围观的人都闻得嘴馋了,忍不住回家吃东西,只有林谬两人还在继续摆盘装菜,准备去给神明投食。 “真是累死个人了。” 等待最后的米饭出锅时,林谬已经累得瘫坐在原地。 他一把摘掉厨房围裙,看了看环形山漏斗下的“大圣”处,篝火连连,早已经有人开始去上贡了。 “希望鱼米主的食量足够,别等咱抬过去一顿大餐的时候,人已经吃饱了就行。” “你想多了,兄弟。” 正拿毛巾擦汗的周渐成也坐在一旁,搭话道。 “三社神的需求都是无穷无尽的……不管鱼米主,残剑主,还是捡骨主。” “不过还是等等吧,我跟大伯说过了,呆会下一轮会有个停顿,到时候你第一个上贡。” 两人闲聊的时间,就看下方人潮涌动。 献祭的地方,正是那在通向深渊的环形山底部,大漏斗口处。 那名叫“八臂大圣”的蜘蛛怪如今仿佛再度陷入睡眠,身体也不再动弹,只是趴在那里,就如同个死物。 而鱼米主的本尊,就端坐在“大圣”的本体中心。 献祭的人从祭祀台鱼贯而入,顺着梯子爬上“大圣”躯体,远远摆上贡品,再叩头祈福,然后就离开,远远目送鱼米主用餐。 第一轮上贡的大多是早有准备,排名在最前的米村三大姓。 米村以“鱼”和“米”为姓的两大家人为首,再加上周氏,就是所谓的三大姓了。 三姓的人排在最前,贡品也最丰盛,后面的才是一些杂姓,外来人,行脚商。 当然,凑热闹的也多。 本着维护气氛的原则,米村在村内是禁止向鱼米主献祭人类尸首的,不论生死和原因。唯有在外请神附体时,借用其它萨满的皮囊,才能以尸体为贡品。 “五牲飨礼,真是大排场啊。” 周渐成回头看着那一大桌的菜,又不禁感叹起来。 “不管是我们村,还是隔壁的什么小葫芦庄之类的,大家都很久没有你这种,肯下本钱,又有厨艺的人,做上这么一顿饭菜了。” “尤其是兄弟你还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大米……真是破费。” “这次我估计啊……米仙肯定会给你点特别奖赏,绝对不会是小玩意。” 眼见米饭快好了,林谬不禁同时看。 按照计划,他呆会儿是要连同整张桌子的桌面,一起把满桌的食物抬过去的。 希望一切顺利,能把小叶子换回来。 “对了,说到五牲飨礼这个词儿,总觉得有点耳熟。” 周渐成突然说道。 “你听说过吗?相传鬼蜮下界有一把遗失的神器,乃是九大神兵之一,名字就叫飨礼。” “飨礼这个名字的命名,看来出处就是这种祭神礼仪啊。” “哦?” 听他这么说,林谬也心头一动,联想起当初被龙颖取走的石质巨剑。 作为一个占卜老手,他有时总有种直觉。 冥冥中,总觉得或许存在某种缘分,引导着自己前进的方向。 可恶啊,写小说赚不到屁大点钱,看隔壁作者赌球都赌到了十几万……我不服!我要逆天! 第一百零一章 鱼米之乡 第101章 鱼米之乡 葫芦嘴口,米村中心。 山脉漏斗的底部大洞口前,无数人正排队向社神供奉祭品。 “呃……唔……” 八脚巨蛛的躯干上,一大团肉块缓缓蠕动着,并发出让人不明所以的呻吟声,嘶吼声…… 那就是所谓的鱼米主。 它周身由无数人和动物的躯干拼凑连接而成,其多手多足,乃至周身溢出的触须,也都是由不同的生物拼凑组合,而其头部更是挂着不少拼凑的人和兽类的五官……丑陋中带着恐怖。 在这尊神明身上,寻常生物只见的血肉隔离仿佛不复存在。 其兼容一切,吞噬一切,又融合一切。 倘若修为不足,心神不稳的凡人,仅仅与其对视,就会感觉到周身气血失调,仿佛受到某种召唤,或是影响。 听说,米村有一门三姓家联合创造的内功,名叫“沸血劲”,就其各家先祖,从米仙身上这股莫名的神力影响而领悟得来。 可对平常人来说,谁又会特意与这种邪神对视呢? 凡是外来人窥见米仙本体,大多退避三舍,唯恐多看几眼都觉得晦气。 若是贪图赐福,那去献上贡物就是。 不少当地居民都是直接送上刚猎取的野兽动物,又或是瓜果蘑菇,并没加多少烹饪。 而对于肉类,动物躯体之类的祭品,米仙甚至往往懒得开口吞吃…… 它通常只需伸出一条触手,将动物身体向自己的身躯上一丢,就任由它融入这团血肉之中,成为“缝合怪”的一部分。 唯有对鱼、米两者,米仙才予以厚爱,通常会拿到嘴边狼吞虎咽…… 在发现这些习俗后,不少外来客商都一度捶胸顿足。 尽管他们身上很多都带了些稻米,但大多数量不多,而且材质粗糙。 限于下界的环境,即便是要献上米饭,也大多因为不便用水淘洗,去虫,煮出来的米饭总是瑕疵很多,无法换得太好的恩典。 “吉时已过!” “收台!” 此刻,随着香案上的三炷大香燃尽,第一轮供奉已经结束。 在三大主祭的号令下,第二轮的供奉者逐一排队入场。 在众人等待下个吉时的同时,筹备贡品,同时也是给社神一些“消化食物”的时间。 非常人性化。 “各位,麻烦都让一让~!” “借过借过!” 这会儿,林谬独自推着一大桌美食,走向了队伍前列。 他用一个小推车承载着八角桌面,将沉重的“五牲飨礼”的大宴套餐小心运送了过来。 尽管满桌大菜都被盖上了防蚊虫的大罩笼……可那股热气腾腾的香气,是瞒不过任何人的。 他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喔……了不得,好一顿大宴!” “炖烂的大肘子?别说米仙了,老子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猪,牛,羊……是三牲?不对,还是更齐全的?” 见此景,围观众人也议论纷纷。 尽管不少人眼馋,但也有眼红发酸,或是不看好的。 “这小子是自作聪明。人家鱼米主喜欢鱼和米,他就真以为也喜欢猪牛羊啊?” “张兄高见,我也觉得,身为下界邪神……其最爱的应该是生食血肉,像这样做大宴的,恐怕适得其反。” 一时间,周围喧闹一片,大多是把目光对准了林谬的菜。 这些村民和外商的说法姑且难断是非,但祭台边,负责祭祀的几位萨满主祭,脸上的惊喜之色是盖不住的。 “林小哥?来,你排在首位。” 一名姓周的主祭远远就看见了林谬,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由于其贡品最豪华,并且有周渐成这个侄子打招呼,因此林谬顺理成章排在了第二轮供奉首位。 原本还没到下一个吉时,但作为首位,林谬自然是享有了许多特权。 他在主祭的帮助下,直接将各个菜品提前摆上了香案,其规格顺序也完全照着那套传统仪式来,并点燃了那书生送他的“引神香”。 尽管这些老规矩未必有用,但为保证万无一失,就是要凸出一个正规,合理。 摆好供奉菜肴,然后鞠躬三拜。 林谬按照事先默记的“程序”,做完这一切后,正准备回到队伍中,却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血肉蠕动声。 一抬头,就见那庞大的肉山,不知何时已凑到他眼前。 那肉块之中,被触须悬吊着的几只眼球,纷纷一齐凑到林谬身前…… 他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仿佛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到内脏,全都被人看透了一样。 “忍住……” 林谬自觉地闭上双眼,不与鱼米仙的本体对视。 他知道,以自己阴瞳的脆弱感官,只需要多看几眼,怕是就会出事情……还是眼不见为净。 而就在片刻之间,此番惊人的变化,早已在周边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上仙提前动身了?!” “下一个吉时还没到来着……” “那小子被看上了?” 见此情此景,围观人群又再度起哄,如同高中课堂一样喧闹起来。 “肃静!” “不得喧哗!” 但很快,在萨满们的敲钟厉喝下,人群又再度安静。 但一切目光又再次对准祭台中,邪神与人的之间。 “……已经多少年月了啊。” “已经多少年,没人给我上过五牲大宴了?” 肉山之中,发出一个低沉烦闷,口齿不清的声音。 听着像是老人音色。 “龙渊河的水旱了又涝,涝了又旱……老朽却沉沦至此,连一顿三牲都吃不到,只能茹毛饮血,苟且偷生,循环往复……” “如此卑贱,如此可怜……” 鱼米主说的是上古魔语,与现如今的蝌蚪文差异颇大。 林谬是连蒙带猜,勉强能听懂。 而真正理解其意的,只有包含三位主祭在内的寥寥几人。 这些人闻言,无不脸色大变。 通常,只有这些村子里负责祭祀的老辈人物们才知道,鱼米社主的真正状态。 它常年神志不清,记忆丧失,仅凭神职本能行事……而所谓的供奉,献祭,不过只能勉力维持其神力和状态。 而如今,米仙能维持理智,口吐人言,说明它又到了头脑灵光,能回忆想事情的时候。 “领头羊,跑山猪,小牛犊,看家狗,大公鸡……” “尽管没能全部依礼操办……但在如今这个人丁衰败的年代,你能做到这份上,也属实是用心了。” 一坨肉山上,垂下无数触手,并睁开许多不同生物的眼睛。 无数眼睛一同注视着下方,审视着每一道菜肴。 片刻后,肉山裂开无数张小口,依次用杂乱丑陋的手臂,抓起了各个贡品菜肴,有次序地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他进食的速度反而慢了许多,像是在细嚼慢咽,欣赏品味。 此刻的鱼米主,与以往生吞活剥的行为截然相反……他食用这些菜肴不仅缓慢,而且依照着某种礼法次序,甚至会吐骨头了。 吧嗒吧嗒…… 肉山进食的声音回荡在环形山中。 一时间,无人说话,人们只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良久之后,鱼米仙进食结束。 此期间,林谬小心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它一眼。 那神明自带的心神扰乱效果,好像减弱了一些。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在吃了这顿五牲飨礼之后,鱼米主好像发生了某种潜在的变化…… 他好像恢复了些许人性,变得更像一个人了。 “小子,老朽多谢款待了。” “你……所求何事?” 又是照例提出的这个问题。 听到这句话后,几名主祭和村中老人纷纷目光一凝,都看向了林谬。 如此显现“神仙灵验”的供奉,能换得的恩典福气自然绝不会浅。 不论这小子是做的什么贡品,又如何做到的……这对米村而言,都是大恩,对他自己,也是大福报。 从今往后,米村作为鱼米社主的道场,多少会卖这小子一分薄面。 “我想要之前,被上仙带走的那位同伴。” 此刻,林谬却是这样回答的。 不管怎样,小叶子无可替代,优先选她。 “哦?你是说……之前那位小友……” 肉山蠕动了一阵子后,这才出声说道。 “老朽还差点都把她给忘了,确实也该让你们见见面了。” “至于你到底想要什么……自己来选吧。” 说罢,几根触手突然激射而出,将林谬捆缚抓起,又同时张开巨口,将他拖入其中—— 林谬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头不是头,脚不是脚的。 这血盆大口,竟连接着另一片空间! 他这一刻突然有所明悟。 也许……前面便是鱼米主的神国,“鱼米之乡”了吧? 第一百零二章 变态发育 第102章 变态发育? 说到“鱼米之乡”这个词,一般人会联想到物产富饶,食物充足的土地。 而在林谬亲身来到传说中米仙的神国,鱼米之乡后……只能说,如果有人跟他说这里是地狱,他肯定会信。 鱼米乡里没有鱼,更没有米,没有日月云雨,没有生灵万物。 抬眼望去,满目猩红。 黑红混杂的血河横穿大陆,延伸到视野尽头。 脚下没有土壤,而是一片带着肌肉纤维的不明皮肤……它始终皱起一层层波浪,有规律地蠕动着。 整个世界里没有活物,但世界本身却是活的。 从皮肤土壤,到血脓河流,再到骸骨组成的“树木”,一切都是由活物组成。 或者说,曾经的活物。 隐隐能从中看出人类,兽类,魔类,植株类……各式各样的生物都融入了这个世界,与大地血肉相连,骨肉不分。 而前方不远处,那团巨大的融合肉块肉山,就是这片神国的主人,鱼米主……他正慢慢向前蠕动。 “跟过来吧,小子。” 听到社神呼唤,林谬连忙紧跟上去。 在这个邪祟诡谲的世界里,最好是老老实实听话,别轻举妄动的好。 “你叫……林谬,是吗?” “是。” “之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你倒是个大妖血裔……尽管血脉已经淡泊,但我能闻出来,确实是龙血的味道。” “晚辈已脱离族籍,出门自力更生。” “……喔,是吗,也好,也好……” 鱼米主的意识似乎有些混沌,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并具有跳跃性,像是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一样。 跟随他的脚步,四周的景色飞快后退,如同开了快进加速一般。 就这样迅速走过一段路后,前方便出现了一处地穴。 地表活肤在此凸起了一层,又在中间凹陷下去,如同一个巨型痘印。 林谬跟着米仙走入地穴后,又一路下行。 走着走着,便远远听见一个娇嫩的声音,轻声哼唱—— “故事只剩下一张照片,想念也被按下暂停键……” 地穴通道里一片软滑粘稠,乍看就像是食道,并通向一个巨大的胃囊,角落处有许多疱疹状的发光肉球,充当了光源。 正当林谬走入这胃囊一般的大房间时,熟悉的声音就此打住。 “爱的风筝断了线,我却无力再爱一遍……哎!?” 林谬才进入房间,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就被一个东西糊在脸上,盖住了视野。 “青源!你来找我啦!” “什么啊……” 林谬一把摘掉了脸上的东西,只觉得手感软绵绵的,像是抓起了一大块软面包。 他定睛一看,只见手里是一条浑身透明的大黄虫。 能孵化出蝴蝶的那种。 “嘿!” 这虫子还昂起头,向他打招呼。 “我靠!” 林谬吓得后退一步,手一抖,差点直接把这条大虫丢地上。 又过了一阵,他反复打量才发现,这条巨大虫子的体内,包裹着一个逐渐成型的胎儿……其皮肤呈现半透明,周身骨骼都写满了蝌蚪文字。 “……小叶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林谬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凭借着先天粗大的神经,这才勉强接受了眼前这小东西的状态。 看来,她是终于破壳而出了。 本以为魔卵孵化出来就应该是个婴儿模样,之前林谬还考虑过要不要给她找牛奶羊奶什么的做食物,结果谁曾想……竟是这个情况。 难道是要继续化蛹结茧,最后才能变成人身? 什么变态发育。 “自从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就可以吸收众生念力愿力,慢慢成长了呀。” 大黄虫甩了甩尾巴,这样说道。 “之前倒是误会老爷爷了,他原来只是想跟我说说话,帮帮我……顺带……也需要我蜕皮后留下来的壳。” 这样说着,她又很妖娆地扭动虫躯,熟练地顺着林谬手臂,爬到他肩膀上,贴着耳朵说话。 “嘿嘿……林谬,从今往后,我就能随时跟着你走了。” “你可要好好供养我。” “……供养?” 被虫子爬到脖子上,林谬不禁下意识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努力压下面对昆虫类的生理不适,强自镇定。 “嗯,你多跟我说话,给我讲讲故事,偶尔再让我偷窥一点记忆,这样就已经是供养我了。” “行行行,都依你,算我自找的。” 林谬苦笑一声,心想要是早知道她在这里日子过得这么好,就不费劲来找了。 今后再次把她带在身上,动不动要哄孩子不说,还要拿穿越者的记忆来投喂她这只窥心魔…… 当真是以身饲虎,割肉喂鹰? 看来,我确实佛缘不浅。 “……呵呵,二位感情不错。” 见两人这会儿,身形庞大的鱼米主也开口插话了。 他一路挪动着笨重身躯,走到了这座胃囊一样的房间中心。 “能在如今的下界遇见个同族实属不易,我帮帮她是应该的……林谬,也希望你日后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 林谬听得出这鱼米主话里有话。 他好像并不是把所有魔族都当做同类的……至少,那些染化的魔躯,魔蝠,魔化动物,还有缺乏灵智的雾隐魔,悲泣女之流,恐怕在其眼中都不算“同族”。 那到底什么标准的魔裔才能算人呢? “当然是有灵智,或者古老纯血的族裔才行。” 小叶子悄悄以心念传声答道。 “具体的,我以后再告诉你……” “好。” 林谬说罢,转头继续看向鱼米主。 他带自己来这个地穴房间,显然不仅仅是来见小叶子的。 “林谬小友。” 空旷如胃囊的房间内,鱼米主坐立在房间正中,突然开口道。 “因为你守礼有度的献祭,老朽如今恢复了一些记忆和状态……作为回报,你想要什么?” “我……” 林谬略有迟疑。 但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却见鱼米主身形一变—— 那整个肉球……裂开了。 混合的肉块从中心处裂开一条大缝,从中伸出几根触须,向林谬做“勾手指”状,示意他过去。 “来吧,自己选。” “是。” 林谬咽了下口水,乖乖走了过去。 肉球的内部是个空腔。 随着一道光亮起,林谬看清了内腔的一切。 只见空腔内壁的高处,有一个个神态萎靡的老人嵌在墙里……他大半个身体都嵌入肉球中,只有半张脸和手臂从中伸出来。 原来,这才是鱼米主的真正本体? “失礼了,让你看见老朽这窘态。” 老人有气无力地说着。 “倘若下界能人丁兴旺,鱼米充足,没有礼崩乐坏的话……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能出三牲五牲向我祭祀,也许我早就能从这片苦海中解脱了。” “……” 林谬一时无言,但心里却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难怪米村作为鱼米主的拥护者,从来不会藏私,而是大肆向外宣传米仙的“赐福灵验”,“法力无边”。 这老人本体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被某种力量侵蚀,不得不需要愿力,信仰,贡品,来维持自身状态。 “想要什么,选吧。” 老人开口的同时,肉块内腔一阵抖动。 很快,无数的东西从高处悬挂落下,由脐带一样的触须连接着,挂在半空…… 其中大多是人,魔,动物的器官和肢体,从四肢到内脏,一应俱全。 这一幕,就像是肉铺里卖肉。 林谬一时怔在原地,只看着那些强大的肢体和器官,一时说不出话来。 蜘蛛腿,熊爪,螳螂锯齿刀,纯白无瞳的眼球,猫尾巴…… “还有,那是麒麟臂吗?” 他注意到其中某个肌肉虬结,孔武有力的臂膀……上面还纹了一条过肩龙,显然是过去属于某个活人的东西。 “喜欢那只手臂?可我看你已经植入咒骨了,手臂不宜更换才是。” “不,不……晚辈只是有些眼花。” 林谬老实回答着。 他如今体内气脉损伤尚未痊愈,身体需要强化的地方有的是,可不差这一只手臂。 现在机会难得,应该好好挑选一下…… “你修为平平,还未登堂入室,最好是循序渐进,先炼一副好的脏腑,让周身气血旺盛了才是……” “既然你内脏多有旧伤,尤其心肝有破损……” “倒不如,老朽先给你挑一样。” “若是今后还想要什么,就等修为巩固以后,再来供奉……老朽给你些便利就是,让你再选选其它的。” 鱼米仙说着,便将悬吊的无数肢体器官都收了回去,唯独留下了最后一样—— 扑通,扑通…… 那是一颗微微发光的心脏。 第一百零三章 仙魔武 第103章 仙?魔?武? 见到那颗神秘心脏,林谬瞬间就明白了鱼米主的意思。 对方显然看出了他身体状态,发觉心脉有隐患,就打算先解决一下问题,而其它的进一步改造,可以放到以后慢慢来。 当初被抽取气脉后,破损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心脉。 只不过,鱼米主并非治愈医病的神明……也并不会什么“治标”或“治本”的,他能用的治疗手法就唯有一个,那就是直接替换。 既然你是“心脉”不行,那就换一颗心试试? 非常简单粗暴。 但是,从古中医的理解来看,“心脉”是个笼统模糊的说法,经脉与脏腑有一定关系,但远不止脏器本身,还包含一系列血管肌肉神经之类的相关东西在内。 深渊下界找不到好医生,就算有,也未必能治“心脉受创”这种典型的疑难杂症。 而一旦替换了心脏,后面到底是福是祸,会怎样……都是未知数。 要不要赌一把呢? 呵,这还用问? 爷是个求稳苟怂的人吗? 如此想着,林谬不禁走近了过去,盯着那颗还在跳动的神秘心脏,看了一阵。 鱼米主没糊弄他,这神秘心脏很明显是个无价之宝,必是来自于四品甚至更高的强者。 据说武道修为的四品名叫“铭道境”,对应上古炼气道的“化神期”,其意思就是要将自己对武学意境的体悟,烙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是所谓“铭道”。 以阴瞳目力去看,那神秘心脏就带着这种特征。 它不仅气血旺盛有力,而且坚韧异常,周围自带一股莫名“拒斥一切”的力场,尊贵如帝王。 扑通,扑通…… 其内部残余的精血沉如汞浆,每一次蹦跳都隐隐让林谬周身气血跟着翻涌。 “敢问前辈,此心来自何人?” 林谬忍不住问道。 “……呵,老朽这一把老骨头,早就记不清了。” 鱼米主本体的老人也瞥了眼那颗心脏,面上闪过一丝追忆。 “老朽甚至连它到底是人是妖还是同族,也都记不得……只是觉得小友你颇有眼缘,就凑合着用吧。” “希望你今后还能保持自我,别受它的影响太多。” “还可能是妖兽类的?” 林谬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心想这要是换了个妖兽心脏,今后我岂不是妥妥的“人面兽心”了? 但都到这份上了,岂能退缩。 他一咬牙,便点点头。 “前辈,我想清楚了,就要它!” “嗯,那你忍一忍……嘿嘿嘿。” 老人说完这句,面色上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邪笑,似乎颇为兴奋。 此刻,林谬总有种错觉,好像这鱼米仙仿佛换了个人,或是觉醒了什么其它性情,整个人气质一变。 老人身体再度埋入肉团中,同时伸展出许多根触手。 这次的触手与以往不同。 那似乎不再是如海洋生物一样的柔软触须,而是节肢动物一样的外骨骼尖锐长足,看起来就像蜘蛛一样。 八根虫足互相配合,灵巧而同步,其中四根分别刺入了林谬四肢末端,将他钉住。 呃…… 林谬只能咬牙忍耐。 噗!噗!两根尖锐虫足直接穿透胸腔,刺入体内。 依旧没有流血。 米仙的肢体直接无视了胸骨肋骨的存在,呈现某种“半融合半穿透”的性质,直接融入胸腔,向两侧撕开,将林谬的心脏完全展露出来。 然后,最后的两根虫足将那颗神秘心脏小心挂起,摆在一旁。 先是用血肉之法,将神秘心脏的四根脉搏接口延伸,凑到心口处……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旧心脏的连接口,并替换上新的心脏。 噗!噗! 就这样,蜘蛛脚一般的虫足,仿佛缝纫机的针头,在林谬胸前进进出出,速度极快。 旧心脏就此成为米仙收藏的一部分,而新的心脏才刚刚入体。 整个“手术”的流程不过片刻时间,可谓干净利索。 但林谬却只觉得仿佛过去了千年万年…… 疼痛是有延迟的。 在新的心脏入体的一刻,林谬感觉身体沸腾了。 灼热的感觉似曾相识,但更为爆裂,难以扼制。 他周身颤抖不止,身体各处青筋暴起,又随着心跳不断涨落收缩,仿佛一阵旱一阵涝的河道。 即便是以如今突破斩水境的内气,林谬依旧难以自控。 心脏本身的力量还在其次。 最麻烦的,是那颗心脏之中蕴藏的一口精血,以及其中澎湃的内气真元! 不,那不是内气了。 按照武道法门来说,三斩过后进入塑形镜,就要把周身“内气”炼化凝实,化作“武道真元”……而这颗心脏里的东西,显然并非此路。 林谬隐隐有种猜测…… 这颗心脏并非来自武道宗师,而是来自古老的炼气士,或者说,修仙者。 心脏中蕴含的力……恐怕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仙道法力,与武道之途格格不入! 它一入体内,就与周身的内气向排斥,但偏偏因为质量极高,又鹤立鸡群……结果就是像滚油入水一样,激得水面沸腾,翻涌不止。 而更要命的是,之前何月婵留下的神秘元气,此刻也不安分起来,似乎想与这股仙道法力合流……而曾经被米仙注入的魔气,则与这一派又相排斥,战事一触即发。 武道内气,魔气,神秘元气,法力……所有的一切都在内斗,乱作一团。 “给……我……收!” 林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这次,与上次改换经脉并不一样了。 他的内功早已重新启动,而且……爷有傀儡术! 不,此刻也许应该叫出它的正名来,唤魂驭灵真经! 困境之中,林谬强撑意识,从玉佩中取出了傀儡木箱,将自己的替身傀儡“小人”展开,立于身前。 “敕令:倒转!” 此时此刻,他顾不得米仙意味深长的目光,直接与替身傀儡周身对接。 身体各大穴窍纷纷冒出气丝,与傀儡同样相对。 林谬将一切魔气迅速灌入了替身傀儡体内,并启动了虚外丹! 既然仙道法力与魔气会互斥,而自己调和的能力又不够……那就彼此隔离好了。 作为被祭坛洗练过的真兵,替身傀儡“小人”也能储存元气。 这便是傀儡术第三层“穿针引脉”的妙用。 替身傀儡,顾名思义……它自然能替代主人,承担一些伤害,分享部分能力。 今后,自己和傀儡同时走上两条不同的修炼道路,也未尝不可! “没错……这思路能行!” 就这样,脏腑和经脉的紊乱渐渐平息。 林谬的神态越来越轻松,吐纳也愈发平和…… 身边的小叶子和米仙老人默默注视着,为他护法,直到一切结束。 第一百零四章 北狩长老 第104章 北狩长老 等林谬从那团肉块中被吐出来时,整个人已经换了一副精气神。 苍白的皮肤重新有了血色,身姿也下意识变得挺拔了。 作为老油条和独行浪子,林谬眼瞳中的淡漠随性开始褪去,周身澎湃着本该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尽管,他自己总觉得这种精神和亢奋不太正常,也许又埋藏着新的隐患。 一种名叫野心的东西正慢慢发芽。 “许是我想多了吧。” 林谬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从供奉人群中走出。 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前世的经历。 少年时的杨牧也曾是浓眉大眼,星目剑眉……而后来因用眼过度,犯了干眼症后,天天双目干涩,睁不开眼,就被迫养成了半睁着眼,耷拉眼皮看人的习惯。 从他神棍朋友的“面相学”来说,如此一来,杨牧就从炯炯有神的大眼,变成了一副“三角眼”,而且对方还说他“眼中白多于黑,寡恩冷血,不念旧情”。 虽说这些玄学大多有民间谣传的成分……但后来也确实如此。 在经历许多事后,从杨牧到青源,从青源到林谬……他确实是走在一条越来越淡漠,越来越冷血的路上。 “我对这两个世界皆是尽职尽责……无奈世界对我并不友善。” “世界并不认识我,世界是无心的。” “诸多恶意,皆来自命运。” 心头升起一丝明悟,林谬将手伸入衣袖,把玩着那三枚占卜铜钱。 在初入下界时,他卜卦问的那一卦地火明夷,如今算是全应了。 命运这事,谁说得清呢。 至少从现在起,自己的身体终于恢复到了同级平均水准。能做个独行浪客,算不上潇洒,但也挺自在的。 “林兄弟!恭喜修为大进!” 周渐成远远在高坡上接应,上来用力拍打了一下林谬。 尽管明面上是打招呼,可这货实际上是在试探……发现林谬气血旺盛了许多后,也大概猜到了什么,一对浓眉毛动了动。 “不错,兄弟很聪明……没有选外肢,而是选择了强化内脏筋骨。” 这健壮小伙压低了声音,嬉笑着说道。 “除非是铁了心要走天魔外道,肉身封圣,否则一般人最好是维持原本族群的肉身形态比较好,至少外形上,表面上,要维持个人形。” “一旦活人用了兽类肢体,甚至用了什么鳞甲,翅膀,毒囊之物,后面要修行武道,可就难上加难了。” 听他这么一说,林谬也点点头,心知这颗心脏换的不亏。 按米仙所说,他原本的心脏会存留在神国之中,受其血肉滋养……日后如果有一天想换回来,或是拿去做其它事,也可以再登门造访。 “跟我来吧,兄弟……关于今天的事,大伯他们都想见见你。” 周渐成正要带路,却听见另一个声音。 “那我也能去吗?” 声音从林谬的肩膀上冒出来。 不是那大胖虫形状的小叶子又是谁? “喂喂,谁让你出来乱晃悠的。” 见她出来说话,林谬忍不住敲打了一下她柔软的虫躯。 如果可能,他本想让这只窥心魔幼崽尽量低调点,隐藏一下身份来着。 “你怕什么嘛,之前老爷爷用分魂把带我到村里的时候,好多人都已经见过我了。” 小叶子却扭动身体,开口辩驳道。 “难不成……你还想金屋藏娇?” 咚。 林谬又敲了一下她脑袋。 “什么金屋藏娇,你别乱用词儿。” “……哇哦。” 见两人斗嘴,周渐成也是傻眼了。 要不是这小东西主动发声,他刚才甚至没察觉到这家伙就藏在林谬的衣服里。 像这样无声无息的隐匿天赋,可不是一般魔族能有的。 “小娃娃,你不会是……米仙给林兄弟的赠品吧?” 周渐成凑了过来,想仔细看看这只大胖虫,却被她躲到一边,重新缩回到林谬的衣服里了。 “不给你看。” “还有,我才不是什么赠品!” 虫身的小叶子小声抗议着。 她透明的骨骼上印满了蝌蚪文字,其中还藏着不少秘密,可不能随便给旁人观察。 “我名子叶,乃蚰蜒道世尊龙女。” “你个武者小小年纪竟敢出言不逊,小心我揍你。” “……” 见子叶如此自报家门,林谬也是一阵蛋疼。 自从孵化破壳而出,她的性子就越来越跳脱,充满自信,经常不服管教。 明明已经在树心里度过了悠久岁月,可因为身体长不大,又长期与世隔绝的缘故……小叶子的性情还是接近于少女。 “喔喔喔……龙女大人,在下实在抱歉,刚才疏于礼节多有冒犯……请见谅。” 周渐成也是个爱插科打诨的,便也笑着向她拱手作揖。 他自然看得出,这位是个高等魔裔,恐怕来历不小。 “很好~念你初犯,本座就恕你冒犯之罪。” 小叶子得意地跳了跳,彻底缩入林谬外衣之中,不再露面。 如此一番小闹剧后,林谬无奈和周渐成对视一眼,这才随他向高坡上的村寨议事堂走去。 片刻后,两人进了门。 只见大桌上,米村的三大主祭都早已坐在位上等候了。 其中包括林谬之前见过的鱼盛,周渐成的大伯周鸣,还有另一位叫米凝的女性萨满。 看到林谬的一瞬间,三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了过来。 “渐成啊,你先去外面玩,我们有些事要谈。” “是。” 一见面,周鸣就摆手让周渐成离开。 三个主祭对视一眼后,最终是让资格老一些的周鸣开口说话了。 “林谬啊,我就有话直说了……今日你的供奉,让鱼米社主的状态又了很大改善,关于其中的很多关窍,我想你也听上仙自己说过了,对吧?” 林谬当即点点头。 “还请你能保守秘密,别把三社神的消息透露到外面。” “这是自然。” 对此,林谬当然没有异议,三位主祭也纷纷点头。 于是周鸣又话头一转,终于说到了重点—— “林谬,你对米仙有功,即是对我村有恩。” “米仙信得过你,那村子自然也信得过你。” “因此,我村邀请你任职萨满之位,你可愿意?” “我……” 林谬正想婉拒,却又被打断。 “各位族老都看得出来,你有大志在外,心不在此。” “因此,村里的长老们商量过后,也想出了其它的建议……” 周鸣说话间,又和身旁的鱼盛对视了一眼。 看来,作为同样有一丝守御血统的人,鱼盛显然更能理解林谬的处境,也许是跟其它人提过了什么。 “既然你不愿留在村里做萨满,那我们也退而求其次,望你能担任北狩长老一职。” 用爱发电能发起来吗 第一百零五章 虚外丹魔气版 第105章 虚外丹魔气版 “北狩长老?” 听一番简单解释后,林谬也弄明白了。 在米村这样传统的村落里,部族的宗教与狩猎习俗是一体的。 按照先祖之法,村内预设有东南西北,四个负责对外长期狩猎和探路的职位,就叫“北狩长老”,“南狩长老”等…… 最近的深渊出口,一线天秘谷坐就落于第四层北方岔路……因此在鱼盛起头的讨论后,米村的老一辈最终决定,邀请林谬担任“北狩长老”。 一旦成为长老,那林谬在米村也算是“自己人”了。 长老不仅在各类决策事情能插上话,而且还在祭神,武技传承,调用食物,人手资源上都拥有一定权限,遇险时也能发出信号,向米村求援。 而“北狩长老”作为相对清闲自由的职位,妙就妙在……就算林谬将来脱离米村,外出自行发展,也可以算作履行“远征探索”,“长途狩猎”的职责,没什么毛病,叫其它人不好说闲话。 但同样,责任与义务并行。 作为交易和交情的一部分,林谬也需要为村里做一些事。 首先是刚才“五牲飨礼”的祭祀仪式,从烹饪手法到祭祀仪轨,都要告诉村里的三位主祭,方便日后的供奉。 再者,因为下界居民厨艺大多拉胯……三位主祭希望林谬能多少传授一些做菜的诀窍,并在日后如果能联系到外界,想办法能时不时运送一些资源,带回到村内,与大家交易。 譬如最典型的稻米,大小麦,尤其是去了壳,没长虫子的精米,在米村是绝对稀缺的硬通货,缺口无限大。 外界的商贩也常常会带来米面果蔬,但大多是陈米糙米,果蔬之类也很难在长途运输中保持新鲜。 再加上商贩无利不起早,本身又是冒着巨大风险来到下界,因此出售米面的价格奇高无比,难以解渴。 与外界商贩游客不同……倘若林谬这个“自己人”将来能搞到米面的运输渠道,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毕竟,米仙的未来,决定着米村的未来。 这个“北狩长老”的位子,不仅是对林谬的奖励,也是对他这个人的长远投资。 “村子里的提议就是这样。” 一席话说完,周鸣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哦,对了,还有……包括我那侄子周渐成在内,一度有不少村里的年轻人,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与外人打打交道。” “平日里,我们这些下界山沟子里的人性情率直,太过老实……莽撞外出,总是被外人坑骗,而且与外界多有语言习俗上的不通,不和睦之处。” “倘若你今后打算外出,村子里各家都能排几个年轻小辈,随你一同出去,你可以尽管使唤他们,无妨。” “对随外出行的年轻人而言,你即是狩猎长老,也等同于他们的兄长和首领,他们听你调遣也是应该的。” “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谬当即点头。 “那晚辈也却之不恭了。” 今天的一切可以说是惊喜连连。 对他日后的计划来说,修为和伤病上的门槛还算其次……其实要实行自己的“灵计划”乃至诸多布置,最缺的就是人力人手。 而米村恰恰能为他提供人手。 丢到外面,一个十六岁才刚成年的武者,就算有家族出力,手下也多半没几个家仆奴婢能用。 可对于保持蛮荒习俗的偏远村落而言,这些都不再是问题。 于是乎,林谬答应了下来。 他很快跟在三位主祭身后,去见了见耄耋之年的米村村长,与三大姓的家主都打了一番招呼,一同吃了顿饭,便从此入籍,彻底算作了村中的一员。 “呼……我倒是万万没想到,米村的标志居然是这个?” 在返回住处后,林谬脱了上衣,盯着自己的胸大肌看。 左侧胸前,多了个几乎透明的刺青。 是个稻米脱壳,米粒析出的符号。 这纹身是由特殊颜料刺入体内,平时完全无色。只有在自己剧烈运动后,血脉喷张,体温提升,才会显现橙红色。 以此刺青作为标记,今后即便在外遇见米村的人手,也便于相认。 “那接下来,就是做点正事了。” 林谬关上各个木窗,点燃蜡烛。 在住处的床旁边,一架简陋车床早已立在这里。 他之前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早已凑齐了各类金属元件,勉强做出了一台低配版车床。 在没人帮忙的日子里,林谬只能强行一心二用,操纵傀儡来进行组合操作,费尽心思才修复了虚外丹。 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制出第二枚试作的“魔·虚外丹”,并尽快替换列装。 否则,被魔化改造的傀儡将无法再自行运转了。 “出来吧,大懒虫,该干活了。” “我可不养闲人。” 林谬将傀儡木箱展开成人形,放置在一旁,又拍了拍正躲在衣服里睡觉的软体虫。 “懒虫”这个词现在是对子叶最合适的描述。 尽管比起之前在卵壳内时,她睡觉的时间少了很多,而且能开口说话了……但这只小魔头平日里大多还是在偷懒打瞌睡。 而且,胖虫状态的小叶子习性倒是很像狸猫,喜欢呆在暖和而封闭的地方。 而关于温暖……林谬的内衣显然是最佳选择。 “……唔,你要我干嘛?” “哦哦,终于要制作你的黑科技了吗?” 小叶子迅速从他怀里爬了出来。 由于被紧贴着身体,林谬各种各样的小念头几乎完全藏不住,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哈哈,你惦记那么久的朱意柔,本以为是用情至深呢。” “原来是惦记她之前给你做苦力,帮你烧煤锻铁,一起做东西?” “真是个没良心的。” 嘴里嘀咕个不停,可小叶子还是乖乖爬到了傀儡头上,以神念附体傀儡,开始操纵它工作干活。 “对了……子叶也可以做和朱意柔一样的事了哎?那你更喜欢谁一点?是不是移情别恋,更喜欢我?” “闭嘴,没人会喜欢一条虫子。” 听到朱意柔的名字,林谬就脸色一黑。 他迅速从玉佩里取出各类配件,准备开始工作。 “小心点,在我刻好咒文的第一时间,你必须观察每一瓣的冷却状态,在凝固的时机,将叶片自然叠合……” “是是是,不用提醒我,我能读心,你什么想法我全知道。” 小叶子满不在乎地答道。 两人尽管许久未见,但还有一些默契。 “那就开始吧。” 林谬将事先早已备好的莲花旋叶,纷纷摆在车床中间,以仪器固定……然后拿起了小刻刀,准备动手。 虚外丹的原理,无非是把内功心法的路数刻印在法器内瓣上,再制成莲花形态,以其替代丹田气海,将天地元气转化为内气。 每一种内功都需要相应的咒文。 烙印在莲花旋叶上的咒文,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一门内功的“源代码”。 而具体编译的过程,完全凭借林谬对内功的本质理解,全屏悟性。 过去他的内功是《唤魂驭灵真经》,还有一门凡俗武学的《翻江鲤》……二者的内功初篇,分别被制成了两枚虚外丹。 而现在,林谬要尝试着写一门魔道内功的源代码,专门为傀儡“小人”使用。 “开始吧,小叶子。” “在动手之前,得先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压根不会任何魔道内功,也从没学过。” “我所谓的魔修之路,不过是植入了一点人魔咒骨,本就是用来炼体和养伤的。” “所以……” 他话说到这,便将目光投向了小叶子的身体。 唯一的魔道内功,就在她周身骨骼上。 窥心魔一族的秘传心法。 第一百零六章 七情炼心决 第106章 七情炼心决 “十二月,长流水……” “缘如天理,皆成定数。” 是个温柔的女声,自天边传来。 林谬追寻着声音而去,下意识觉得那声音无比亲切,却不论如何想不起是谁。 走进雾中,终于远远见到那女人的身影。 她一定不是人。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却无故让人觉得美丽;她的只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却反而衬托出神秘典雅;她的仪态并不威严,却让人下意识不敢放肆接近;她似乎成熟而智慧,却又如少女般跳脱;她的下半身没有双腿,似乎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神仙? 林谬下意识这样想着,手足却不由自主地向那女人接近,想投入她的怀抱。 但对方的身影虚幻而不实,不论他如何接近,那身影始终挂在天边,遥不可及。 女人轻启朱唇,讲出一段又一段修炼口诀,青源也在恍惚中逐一记下。 「七情六欲,以万世红尘炼心,乃人道总纲。」 「喜怒惊恐,忧思悲惘。」 「众生皆苦,世事无常。」 …… 女人每讲出一道口诀,声音便减小一分,身影也淡化一分。 在所有的经文口诀都传授给林谬后,她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身影就此消失。 随着女人消失,林谬有些迷茫。 四周灰蒙蒙的雾里似乎还有些什么东西,但却来不及去探寻了。 他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伸手便去摸。 然后摸到一坨软热的东西。 “林谬!快起来!” 软乎乎的大胖虫奋力挣脱林谬的手,又一口咬在他鼻子上! “啊!” 林谬扭过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如今的他正躺在一条毛毯上,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而爬在他胸口上的小东西,正是“大懒虫”造型的小叶子。 “我……我刚才睡着了?” “我的虚外丹!靠!不会也出事了吧!”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林谬急忙掀开被子,把小叶子推到一边。 他起身就去看车床,却见车床上已经摆着一枚成品。 那是一朵金属打造的小巧莲花,俨然是虚外丹展开外壳的模样。 但与正常的虚外丹不同的是……这朵铁莲花是纯黑色。 它每一瓣旋叶上都精雕细琢,绘写着自己梦中听到的心法。 “对了,刚才我梦到的那篇魔道心法,它叫……” “叫《七情炼心决》。” 小叶子扭动身体,爬上林谬的肩膀,又贴上了他的耳朵。 “我刚才也和你一样睡着了,做完这东西的瞬间,就失去意识来着。” “竟有此事……?” 林谬一时觉得难以理解,又侧头看向小叶子。 只见她透明的虫躯内,那婴儿的骨骼上的蝌蚪文已散去了大半,并缓缓流动着,像是即将切换到新的内容。 天魔传承果然不简单。 “敕令:合。” 林谬向那朵黑莲花伸出手,默念口诀。 新的虚外丹自动合拢,化作花苞模样,收入他掌中。 “敕令:启。” 紧接着,林谬检查了一下此物的功能状态,发现确实没问题。 自己竟然就这么做成了。 原本是第一次尝试新的“魔道改版”,心中早已做好了失败准备的。 而具体的制作过程,尤其是最后刻印咒文的过程……仔细回想起来,总觉得记忆非常模糊,感觉怪怪的。 “喂,林谬。” 耳边的小叶子却突然说道。 “这可是子叶身上的秘传内功……” “你都偷看掉了,还把先人遗留的东西也都看光光了……你要对子叶负责哦。” “……” 林谬一时不知该从哪吐槽。 但仔细想来,她说得确实没错。 是的,这本是属于小叶子的魔裔传承。 可不知为何,回想那梦中的场景,林谬却总觉得那神秘女人是在对自己说话,而并非小叶子……确实难以理解。 而且最重要的是—— “这《七情炼心决》也未免太诡异了吧……按照心法口诀中的说法……取万世红尘炼心……” “天下竟存在这样的内功?根本不需要天地元气支持……反而是要靠行走江湖,甚至是借阅他人的记忆和体悟来修行!?” 窥心魔一族的法门,当真离谱。 这门内功,取人喜,怒,惊,恐,忧,思,悲的七情为纲,又取视,听,味,嗅,触的五感为相,聆听众生情愫,更能与人通感。 乍一看是邪魔法门,仔细品味,又总觉得有股神道,圣贤的味道。 难怪小叶子总说,必须要阅读他人心念,偷窥自己记忆才能成长。 “一般人可练不了呢。” “非得是感官敏锐如你,或是特殊血脉如我的人,才能修炼此法。” 小叶子理所当然地说着。 “所以,你可得识抬举哦。” “……我拒绝。” 林谬当即摇头回绝了。 “这种心法明显是给同情心爆棚的圣母准备的,我可不想做圣母。” “动不动与他人共情,聆听众生愿力,听起来就一股佛门和古老神道的味道,里面保不准藏着什么坑,练久了总会受他人心神影响,不是变成圣母就是入魔,我才不练呢。” “吼吼吼……那这么说,你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入魔咯?” 闻言,小叶子突然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当然没有,我清醒着呢。” 林谬想也不想就答道。 “哼,那咱们走着瞧。” 两人简单的斗嘴到此结束。 不管怎样,如今小叶子得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心法,林谬也成功借阅了魔道内功原理,做出了一枚黑色虚外丹。 尽管,他始终还是想不通……明明《七情炼心决》是根本不依赖元气的内功,但写入虚外丹叶瓣后,为什么还是能照常吸纳魔气呢? 不知道。 林谬可以确定的是,假如没有了那种梦中通灵一般的状态,自己绝无可能再仿制出第二枚这样的虚外丹。 因此,这枚魔化虚外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且行且珍惜。 “不,不止这枚黑外丹,我所有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 林谬骄傲地想着。 他将傀儡“小人”身上的虚外丹拆卸下来,又将这黑外丹安装上去。 “从今日起,魔道和武道齐头并进,双管齐下!” “而且,小叶子也可以借用那枚黑色的虚外丹修行,毕竟那门内功本就来自于她……非常不错。” “倘若今后能搞到更多诸如地母磁石的材料,我还能制作更多,拿它做更多的事……我的灵计划,越来越推进了。” 林谬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不禁攥紧了拳头。 将内功心法编译成咒文,书写在旋叶上,这是他的“核心科技”。 须知,每种内功都有各自特性的内气……而一枚虚外丹,又只能对应一门内功,专门定制。 有关编写咒文的心法,只有林谬自己掌握,过去就连朱意柔也从不知道。 而在自己离开以后,朱意柔倘若换了其它类型的内功,那么她过去的虚外丹就只能无奈报废,无法再使用。 除非,她能破译自己书写咒文的方法,另行改造…… 不,那不太可能。 第一百零七章 第四层:低语走廊 第107章 第四层:低语走廊 次日,林谬一大早就坐在了大漏斗底部的深坑旁,一边吃着肉干,一边等人。 他肩膀上依旧趴着子叶这只大懒虫。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只胖虫今天穿上了一件婴儿襁褓一样的小衣服。 这件“童装”是昨日在子叶的执意要求下,被他加班赶制出来的。 小魔头不仅希望能够被“保护隐私”,更希望日后自己能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不要天天躲躲闪闪。 而林谬的裁缝技术只能说惨不忍睹,与其工匠技艺完全相反……如今这件“昆虫童装”与婴儿襁褓的唯一区别,就是能让她的两排小腿都伸出来,勉强走路。 但也仅此而已了。 “林兄弟!是我先到了!” 远远就看到熟悉的高壮小青年跑了过来。 正是周渐成。 这厮见到小叶子的新衣服,还不忘打个招呼行礼。 “见过龙女大人!” 然后不等小叶子夸奖,他又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林谬—— “我说林兄弟,你出门冒险还要带上宠物啊?” 听了这话,小叶子却炸毛了,当即跳起来。 “子叶不是宠物!是老婆!正宫!” 此言一出,当即冷场。 最近接连读取林谬记忆后,小叶子偷学了不少现代词汇,经常乱用。 “……啊?” 周渐成表情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林谬,又看了看这条懒虫……心想这不会是某种跨越物种伦理的…… “再乱说话,我就把你捆起来。” 林谬盯着肩膀上的胖虫,威胁道。 “周兄跟我还算比较熟,也就算了,呆会儿还有几个外人来,你再乱讲话,后果自负。” “……你这负心汉,不理你了。” 被训斥之后,小叶子缩了缩脖子,钻入了傀儡木箱的缝隙中。 于是,林谬和周渐成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又过了不久,陆续有两男一女到场,都是年轻一辈。 其中身形短粗的两男一看就知道是炼体的,而那姑娘则一副文静寡言的模样,似乎不是米村的本土土着。 见人数已经齐了,林谬与周渐成对视一眼后,便走到人前,简单说了几句。 “鱼鹰,米仁,孟烟,都在了吧?” “是!”“是我!”“在呢。” 三人齐声应答,倒是颇守规矩。 毕竟见到林谬这个年轻的“长老”后,发现其虽然年纪轻轻,但修为已是七品斩水境,在同龄人中已属实是最高的了。 在偏远蛮荒的村寨里,崇拜强者是传统,因此倒是没人不服气,纷纷自报家门。 而林谬也懒得搞什么“下马威”那一套,点点头直言道—— “既然三位都是自愿报名来的,我也把之前说过的话再最后重复一遍。” 林谬展示出一枚作为村子信物的兽骨小牌。 “今日说是狩猎,可实际上是鄙人想做一些私事,另带几个村里的同胞去一处险地碰碰运气。” “与平日的狩猎采集不同,虽然遇敌打斗时要听从我号令,但事后所得物品分配,各拿各的,不必上交给村子。而唯有共同作战获取的战果,才需事后平分,懂了吗?” “若是怕危险,或者不服鄙人指挥的,现在可以提前走了,大家去留自由。” “但倘若出行之后不听指挥,到时候可就别怪鄙人不念同胞情谊,动手打骂了。” 丑话说在前,这种事挺重要的。 林谬这些日子以来虽在米村里混了个脸熟,并且入籍做了个名义上的长老,但终究还是缺乏点威信的。 今日出行,算是他第一次执行“狩猎首领”的责任,作为北狩长老,带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巡狩猎。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实际上,是林谬打算带着周渐成,还有几个自愿报名的家伙一齐去第四层“低语走廊”探险。 此行目的有三个—— 其一,是为了完成那位“高老”的委托,前往鬼蜮古都,去看一眼他失散的商队下落如何。 其二,自然是顺路打点野味,淘点宝贝,去遗址内碰碰运气。 而其三,还是林谬打算借机树立自己在村里的威信,至少让这些跳脱热血的同龄人和小辈们都见识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大家混个面熟,今后也好带着这些人外出狩猎,探险,乃至做更多的事。 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小队人数不多,但都是年轻人,并且包括周渐成在内,涵盖了米村里的三大姓,米,鱼,周……唯有那个姑娘是外姓。 尽管这三位大多修为在通脉和斩铁上下,属实不高,但米村的人毕竟都经过了米仙的改造染化,大多比同境界的武者要强上一点,对付野兽和低等魔物也足够了。 因此,林谬的计划预期也同样简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尽量不冒太大险,保持无人员伤亡,让这几位年轻人全须全尾地带点战利品回去,大家彼此都留个好印象。 “各位,出发吧。” 林谬当即走在最前,向前方路口走去。 由于目标是更下层的“低语走廊”,所以离开村子就要从最底部的深渊洞口,再向下降落。 在紧邻大圣和米仙的漏斗口处,几根平行的长钢索垂吊而下,落入不见底的黑暗中。 下界的升降交通,倒是与临渊城异曲同工,都是索道,风车,水车为主。 五人各自选了一条锁链,用臂套爪钩挂在上面一路滑下…… 哗啦啦…… 缓慢的滑行过程中,无人说话。 除去些许水滴声之外,就只有铁索的滑动声,以及不远处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 许久之后,锁链到了尽头,众人纷纷向下跳跃。 “下方悬空高度约在十步左右,都注意点。” 林谬提前出声提醒道。 这种高度对武者的体魄而言,并不需要降落伞。 五人的落地声陆陆续续,其中还有人摔到了屁股。 落地处是一片湿滑的苔藓,踩不稳也在所难免。 噗。 周渐成率先取出了火折子,点燃手提灯笼,将周边的崎岖洞窟照亮。 林谬则直接展开了傀儡“小人”,让它走在队伍最前。 如今,他的傀儡术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深渊下界有无数邪修魔修,奇形怪状的功法多了去,没人会对你指指点点。 他直接看了眼手里的地图,开始做出安排—— “目标是北偏西的洞口,通向鬼蜮古都遗址,我们会途径低语走廊的主干道。” “诸位切记低语走廊的特性,不可轻信任何听到的魍魉之音。” “我的傀儡会在前探路,周兄持弓箭在中后,鱼鹰,米仁你们两个左右护持,孟烟姑娘躲在暗处,看好我们的背后。” “明白!” 三人各自答应下来,也纷纷对视一眼,明白这队形位置是按照几人的特长来安排的。 其中尤其是那叫孟烟的年轻女子。 她尽管听从了安排,隐遁于暗处,可心中仍不禁起疑……心想我从未展示过能力,却怎么感觉被他看穿了? 拥有“读心小雷达”的林谬暗自笑而不语。 不就是个用了夜魔咒骨的魔修嘛?有小叶子在手,你们的罩门我个个都知道。 第一百零八章 取信服众 第108章 取信服众 呛!呛!呲啦! 洞窟内扬起一阵尘土。 在一阵刀兵碰撞的声响过后,一条足有三丈长的巨型蜈蚣终于倒下。 它临死挣扎着拨弄几条腿,最后又被周渐成补了一箭,才终于不动弹了。 “终于死了吗?” 米仁蹲坐在地,身体还在下意识往后退,整个人惊魂未定。 在刚才的战斗中,他险些被这条大虫用一口毒液吐中。 幸亏领队的林谬用飞刀影响了这条大蜈蚣的喷吐动作,否则要是被喷中了罩门,事儿可就大了。 “应该是没命了。” 身形粗短,手持狼牙棒的鱼鹰回道。 两人对话间,林谬已经走上去清点战果了。 有读心能力的小叶子在,野兽想装死反杀之类的行为是基本不可能的。 只需把这条虫子几根异常坚韧长足砍断,再去掉头部……嗯,就可以吃了。 “下一顿有着落了各位,不,这也许够吃好几顿的。” 林谬摸了摸大蜈蚣的肚子后,便下令道: “就近找个地方生火做饭吧。” “是!” 几人齐声答道。 很快,一团篝火升起。 几串大块虫肉正被烤得滋滋冒油,散发出诱人香气。 蜈蚣的身体被肢解成了几段,分开烤制……而且一时吃不完的部分,则被搁在一边,留着备用。 “都客气什么?吃啊。” 林谬率先抄起一块大肉,看了看那三人,示意道。 除了早已熟识的周渐成外,其余三人多少还是有点生分,有些拘谨。 面对陌生的狩猎头领,还是觉得低调点好。 在看见林谬带头开吃后,这三人才纷纷动起手,大快朵颐。 “嗯,下界倒是不缺盐巴,有盐矿,这点挺不错的……虽说缺点其它的调料。” 林谬一边吃一边想着。 这要是丢到以前,染魔的巨型变异昆虫,肉能不能吃,会是个很惹争议的问题。 如果说,在外界大陆上,还需要“姓青”才能食用这种魔物的肉,那么在人均魔的下界,则完全没有这种顾虑。 下界土着们可没那么娇气。 别管是香还是臭,到了嘴里就是肉。 包括小队里唯一的女子在内,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吃起虫肉,并咀嚼地津津有味。 如今这支“狩猎小队”已经走过一段相对安全的路,途中的几次魔物妖物的袭击都已安然度过,众人合作也有了些默契。 而新来的三人自从在实战中见识了林谬作为领队的实力后,就彻底服气了,对各种安排也是无条件服从照做,非常乖巧。 原始部落狩猎的习俗也许就是这样吧。 自从换了心脏后,林谬就感觉体力和精力旺盛了不少,力量和体质都不可同日而语。 在面对同级斩风境和以下的小妖小魔时,他现在几乎仅凭魔道肉身之力,用飞刀和魔爪就能轻松搞定,连傀儡都用不上,可谓举重若轻。 除了偶尔莫名的烦躁亢奋之外,这颗心脏并没带来什么副作用。 因此,为了避免傀儡的配件磨损,以及枪声引来外敌,林谬尽可能只用冷兵器战斗,凸出一个莽。 “还行吧,已经有点收获了。” 林谬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用手提起一个形似鱼泡的惨绿色柔软物。 此物是那大蜈蚣的毒腺。 在大蜈蚣死后,它的尸体便被几个年轻猎人熟练地肢解拆分了。 没用的内脏统统扔掉,肉质直接做主菜,而一些有用的器官,比如甲壳,毒腺,毒牙,触角,则都留了下来,统一分配。 “按事先说的,一同战斗的所获大家挨个挑选,商讨分配。” “我刚才出力最大,先选个这东西,都没意见吧?” “没意见。” 其余四人纷纷摇头。 “那剩下的你们分,我用不上了。” 林谬在取走蜈蚣毒腺后,就大方地放弃分配了。 他打算留着此物,看看能不能以后制作个投毒的傀儡机关,弄出点阴险的暗器来。 而紧随其后的周渐成则选了两块蜈蚣最硬的甲壳,然后再丢给下一人。 众人按“出力大小”而排序,依次选择后,很快就分完了战利品。 从表情来看,都还算满意。 分配战利品后,众人也大多吃饱喝足,原地休息。 林谬则摸出了口袋里的三枚铜钱—— “是时候起一卦看看行程吉凶了。” 单手随意抛掷了六次,便得出六爻,书写在随身的笔记本里。 卦象是谦之艮。 林谬琢磨着卦象,口中小声自语起来: “按照爻辞‘利用行师,征邑国’,这一爻的原意倒是挺利于打架的。” “但变卦艮为山,艮卦是‘知止’的意思,也就是说,此行要知难而退,会遭遇某些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最终平安中止。” “那就这样吧。” 简单解卦之后,林谬抬起头,却发现众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他看。 “怎么了吗?” 他有点奇怪,心说玄学术数这玩意,也没那么罕见吧。 “林首领……您会占卜解卦?” 孟烟小心试探着询问。 “对啊,有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好厉害。” 年纪最小的女孩眼里顿时冒出小星星。 这种反应倒是让林谬一愣,然后在耳边小叶子的提醒下,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米村这种原始部族的传统里,会占卜的巫医巫师,萨满和主祭,都是部族里地位很高的神职人员。 而即便那些人所掌握的占卜技术,也大多还停留在原始的“肠卜”和“骨卦”之流,基本都是狩猎之后给猎物开膛,看内脏的状态来取象占卜,又或是用骨牌,或是抽签。 其中最高明的,也无非就是近似于笔仙\/碟仙的起源,也就是扶乩之流,终归还是比较迷信,而且比较原始的东西,实在算不上一门“学问”。 在他们眼里,林谬这副信手拈来,进行复杂运算的模样,简直恐怖如斯。 对比那些原始的玄学术数,林谬所用的八卦体系卦术……显然在格调上就高不知道哪里去了。 看着就非常像“玄学正统”。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很在意这种仪式感和外在……别那么肤浅。” “其实不管用什么东西占卜,本质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 林谬无奈叹气,向他们解释了两句。 “一切术数,无非是阵图,命理,占卜这三者……而其中的占卜,又不过只是从随机的媒介里抽取信息罢了。” “不管是铜钱起卦,测字,五十根蓍草,还是肠卜,报数字,取象环境,甚至是什么笔仙扶乩,这些东西,只不过是用来抽取‘随机’的仪式而已。” 他本想随口科普一下玄学常识,结果谁曾想,几人那种敬畏的表情却愈发凝重。 哎,迷信人就是这样,要么迷信玄学,要么迷信科学,都是预设立场,就没有个理性人的。 “行了行了,继续赶路。” 实在受不了这种目光,林谬便挥挥手,站起身。 也罢,早过了那个渴望被人理解的年纪了。 今天太虚了,先码一章,睡一小时再起来码字…… 第一百零九章 她发宏愿 第109章 她发宏愿 穿过崎岖隧道,眼前便是一道狭长细窄的峡谷。 久违的大冷风再次扑面而来。 两侧高度近乎无限,崖壁笔直,最窄处不足一人宽,仅能侧身通过,已经十分接近传说中的“一线天”地貌。 这条狭长走廊绵延数十里,正是“低语走廊”本尊。 而此时若拐去北方,则通往传说中深渊出口的位置,一线天秘谷。 可如今没到冬季,那出口尚未打开。 “前面右拐,再过一段路就是了。” 周渐成边指路边提醒道。 “都小心点……别忘了这里的特性。” 特性? 无非是鬼物多了点而已。 只见那三个新人一路总是坐立不安,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蚊蝇滋扰在身旁,让他们连连挥手驱赶,偶尔还自言自语。 而与此同时,林谬早已饮下酒水,阴瞳目力全开。 在他和小叶子同时感知力打满的情况下,别说是有道行的鬼物,就是有什么小鸟小猫挂掉了,也能看清其魂魄消散的全过程。 而鬼物嚎哭呢喃的声音,他过去在临渊城早就听习惯了,小叶子在蚰蜒道也同样。 “别吵了!” 终于是那个叫鱼鹰的短粗汉子忍不住了。 他从行囊里取出一根短蜡烛,点燃起来……然后渐渐松了口气,露出解脱的表情。 “驱鬼的蜡烛?有趣。” 林谬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 只见随着那根蜡烛燃起,周边三人的状况皆有所缓解,周围的阴鬼各自散去,如同被驱离了一般。 “不是驱鬼,更接近于超度解脱。” 耳边小叶子解说道。 “这种蜡烛被当地人叫做‘萤烛’,是用一种特殊萤火虫的提炼的蜡油,还是挺珍贵的。” “点燃萤烛之后,散发的火烟气就能安抚亡魂,使其心境平和,渐渐放下执念,也就不再纠缠你了。” “……居然是开导和超度吗?” 林谬想了想,又问:“那你作为净土龙女,是不是也该拯救一下这些迷途亡魂?” “当然,我本也想这么做的。 “但这里的怨魂实在数目无穷,根本度之不完,只能先处理一小小部分,大多的还是要……等我将来法力高强了,把母亲的枝叶根须延伸到这里,才能将它们彻底接纳,收入净土。” “而且,你希望我被人发现吗?” 说着,小胖虫从傀儡木箱里探出了头。 她当然还是想出来透口气的。 “你愿意就随你。” 林谬心知小叶子的存在总不能永远瞒着其它人,自己也不可能因为自私就限制她活动……不然那样可就真成了变态囚禁,金屋藏娇了。 两人对话的这会儿功夫,三位新人已经注意了过来。 很快,小叶子从傀儡木箱爬到了林谬头顶,行功运气,唱出阵阵梵音…… 周边的阴鬼逐渐聚拢过来,但不再带着恶意,反而是带着好奇和憧憬,乃至膜拜。 林谬能察觉到,点点细微的愿力正凝聚到她身上,被无声地吸收。 而自己也跟着沾光,多少混到了一点。 扑通,扑通! 怎么回事!? 林谬这一刻,突然感觉心跳加快了点,仿佛在为这点愿力而激动振奋,甚至反馈出了些许仙道元气,让他感到筋骨一松,舒服了很多。 “我这颗心居然喜欢香火愿力?” 真是奇了怪了。 总不能以后还要称帝成王,弄点忠臣信徒的,来给自己提供愿力吧? 干不来那种事啊。 “好像……鬼魂都走了?” “不,是被林长老吸引过去了。” 后面的三个新人虽肉眼看不见情况,但隐隐也察觉到了氛围变化。 于是鱼鹰也熄了萤烛,专心看向这边。 此刻,虫身的小叶子身形渐渐发光,脑后出现一圈模糊的光晕,姿态也愈发威严慈悲。 她看着那些飘飞盘旋的鬼魂,犹豫片刻后,终于以天魔语开口颂念—— “如是我闻。” “余行至鬼蜮渊下界走廊时,见无量冤鬼啼哭,自当度尔等去往生极乐。” “今我发三大愿,令诸有情所求皆得。” 听到这一番话语,众人皆惊得张大了嘴巴,连林谬也不例外。 他下意识就想开口阻止,但终究没有。 子叶身份神秘,来头不小。她到底是魔是佛,如今尚无定论。 自己能做的,只是与她相濡以沫,以对得起彼此的缘分情义罢了。 于是,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着那只大虫内隐隐透出一个发光的婴儿躯体,并传出阵阵童音。 “第一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令诸有情善男子,善女人皆能超脱无边无量深渊,得以往生极乐。” “第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当开天辟地,与尊主同立道场。凡尊从我戒律法度者,皆能忘却诸般烦恼,斩去前世冤恨,立足于永乐净土。” …… 天魔语言中,夹杂着梵文,似魔非魔,似佛非佛。 刹那间,林谬恍然有种错觉。 那个曾一度出现在梦中的形象,仿佛又再度化作虚影,烙印在眼前。 她的面貌纯甄无邪,没有任何瑕疵。 她衣裙素白,赤着脚丫,无形的轮廓盖过了昆虫外形,展现于外。 其年龄不可捉摸,身形大小,高矮胖瘦皆可以变化……那眼眸如银镜,又如清泉,倒影着世间诸般丑恶,又能见无数美好。 “第三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自将佛法推行至大千世界,使善恶皆有果报……其善者,丑陋痴愚诸根不具,种种病苦皆得以解脱。其恶者,转为三恶道轮回,永堕无间炼狱,受苦不尽。” 三大宏愿出口,子叶的化身接连打出佛门手印,与愿印,无畏印。 她闭目承下无数心愿香火,最终缓缓散去化身,回归虫躯。 而直到这时,林谬才叹了口气。 “我说小叶子啊……你这可是出大风头了。” “发宏愿这么大口气,换来的法力修为倒确实挺赚的……可这三大愿望,今后能实现吗?” 他说罢,便将发光的大懒虫从头顶摘下,抱在怀里,反复打量起来。 果然……在发下宏愿立誓之后,小叶子婴儿骨骼上的咒文又重新出现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天魔蝌蚪文,而是流动的金色梵文……与之前的法门几乎完全对立。 “当然能实现。” 婴儿幼体在虫躯内活动了一下脑袋。 “只要你与我同行,今后经历再多苦难,也终究不在话下……” “所以,要记得好好供养我。” 呵,供养。 天天让你偷窥记忆,读心唱歌是吧。 但也只能暂时宠着她了。 第一百一十章 入口 第110章 入口 低语走廊岔路不断,如同迷宫。 在行至某处时,水流声越来越大。 一座小瀑布从天而降,落入脚下深洞之中。 “就是下面了。” 林谬翻看着手中羊皮古卷,确定了就是这里。 由于此处洞口紧邻流水,不宜使用滑翔伞,因此还只能用绳索。 “我们的绳子足够长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渐成,却见对方做出一副“你放心吧”的表情。 “长度肯定够。” 周渐成从腰包里取出一根长绳。 “只是,草绳不耐水流……倘若我们在下面耽搁太久,只怕返程的时候这绳子就没法用了,得另寻它路。” “照我过去的印象,这洞的高度最多不超过十丈,直接跳下去也无妨,就是得先丢个萤火虫笼,把下面照亮一点,免得崴了脚。” 说着,周渐成便向洞口下方丢出了一个圆球状的小编织笼。 那东西是下界居民常用的“萤火虫笼”,每个小笼子里装着一只被的萤火虫。 虽然照明能力非常非常弱……但对于武者敏锐的视觉而言,还是能用来探路,以及确定很多东西。 啪! 丢下去没多久,虫笼就落地了。 从那光点的大小远近来看,坠落处确实不太深,在可以肉身承受的范围内。 “那我先下去?” 周渐成说着就整理了一下衣裤,准备第一个去探路。 “且慢,按流程来。” 林谬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块肉,原地丢了下去。 那是他自制的“魔饵”,用的大多是牲畜的废弃内脏边角料,加上魔物喜欢的香料之类制作的。 魔饵的落地声清脆无比。 但周边等了一阵,还是毫无反应。 见首领这样谨慎可靠,随行的三人又不禁松了口气…… “看来确实是安全的。” “老规矩,我的傀儡先去探路。” 林谬说着,便把傀儡木箱抛了下去。 “敕令:启。” 最新安装的黑外丹终于派上用场了。 半空中,傀儡“小人”展开手足,四肢平稳着陆。它在四周自由活动了一圈后,最终无恙。 像这种“遥控”傀儡的能力,确实很好用。 自从林谬在气脉被废,傀儡术借机突破了第三层“穿针引脉”后,就与本命傀儡之间产生了某种玄奥联系。 在有虚外丹供能的前提下,他可以用心神念头,远距离操纵傀儡。 尽管这种做法,受到物理限制,自身精神力,还有虚外丹功率的三重限制……但“念控”毕竟是质的突破。 许多危险的探路,诱敌之类的操作,今后都可以让替身傀儡去做,而没必要自己冒险。 而这,也是他敢于接下委托,与那高老交易的底气所在。 “行了,确实没问题。” “除我以外,其它人按修为从高到低的次序,逐一下去。周兄最先,我和孟烟最后。” “倘若我不能顾及或是不在场时,都服从周兄指挥。” 林谬就与周渐成对视一眼。 “放心吧你就。” 周渐成拍了拍健硕的胸肌,率先一跃而下。 他落地后,又向上挥舞了一番双手,并示意自己没事,脚下安全。 见状,另外两个新人也纷纷下落。 而还留在上方的人,已经只剩林谬和孟烟。 “孟烟姑娘,你从现在起,单独行动。” 林谬看向队伍里这唯一的女性。 “你要一直留在上面,原地等候半个时辰……我对你另有安排。” “啊?明白。” 孟烟略有诧异,但还是点点头。 她看林谬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心想他应该不会是想跟我单独相处,然后做点什么坏事…… 应该不会吧? 做为使用夜魔咒骨的魔修,孟烟心知自己在黑暗处,尤其单独行动时,会有更大的优势与便利。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狩猎首领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我们被人跟踪了。” 林谬压低了声音说道。 “从一个时辰前,我的小宠物大放厥词,发出宏愿开始,就有人跟在我们后面,一路尾随了。” “孟烟姑娘,你修为平平,但夜魔咒骨的能力就在于隐蔽和伏击,所以我才专门把你留在外面。” “是……是的。” 孟烟心头一跳,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连连点头。 我的能力果然被他看出来了。 她下意识觉得后背肩胛骨有些发痒,罩门处一阵发虚……对入魔的修士而言,罩门被人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眼下还是做事要紧。 “尽量保证自己安全,并想办法看看后面的跟踪的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倘若有恶意,你就留下一些陷阱,必要时主动出手也无妨。” “保持若即若离,并想办法与我们取得联系,告知外界的情况,这就是你的任务。” 林谬说着,又从行囊里取出几枚霹雳弹,递给她。 “假如遭遇危险,就用这东西制造出声响,我听到之后会想办法赶来协助你。” “而我们在下面搜到什么宝物的话,也会留一份分给你的,放心吧!” “那就这么多,后路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拜拜。” “……是。” 两人就此辞别。 见林谬跃下坑洞后,孟烟神态一阵恍惚,最终无奈苦笑起来。 她下意识撩了一下鬓角秀发,长叹一口气。 “天啦……殿后?可是个苦差事。” “到底从何时开始被人跟踪的?我怎没发现?本就是跑出来长长见识,怎么麻烦就这么来了。”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脊背处就冒出了一股青烟。 这股烟气迅速凝结成型,化作一个幼小的狐形魂灵,身姿灵动,显然拥有自我灵智。 “跟踪的人……我也没察觉,但直觉上确实觉得不对。” 那狐狸魂魄发出温柔的声音,身体横躺在半空,用爪子玩弄着自己的尾巴,姿态撩人。 “但不论我的存在,还是你的能力,都显然是被那人看出来了……你是被人家看光光了呢。” 说完这些,那小狐狸便回到她背后,就此隐遁不见。 “……真叫人心烦。” 孟烟忍不住跺了跺脚。 有种被人轻易拿捏的感觉。 一向自诩高明的隐藏被人看穿不说,偏偏对方在武力上碾压,身份上又是长老,而且还擅长术数卜算…… 这林谬长老,到底是什么人? 孟烟不禁看了看手心,那几枚林谬赠予的霹雳弹。 “如此繁重的责任,就给我这么点防身道具,够用吗?” 看样子像是某种暗器,似乎是爆炸物。 只是与寻常的霹雳弹不同,这几颗上刻印着如龙似蛇的符号,并沾了一些粘稠状的东西,像是血液? 但愿有用吧。 一片黑暗之中,孟烟闭目调息。 她的身形渐渐形融化,与黑暗融为一体。 第一百一十一章 鬼蜮古都 第111章 鬼蜮古都 哗啦啦…… 瀑布水流的下方,是一条小河。 林谬从洞口一跃而下,平稳落在河中的一块凸岩上。 落下的时候只觉得这里并不高,但再环顾四周,只觉得视野骤然宽阔,仿佛换了一方天地。 “哇!” 是小叶子率先发出感叹。 永恒黑暗的鬼蜮深渊中,头顶本该总是岩壁和黑暗才对。 可如今,头顶却出现了一片星空夜幕。 与深渊下界的黑暗截然相反,这里非常亮堂。 星空下是一大片辽阔的原野……青草树木,鸟语花香,所有自然风光都和外界毫无二致。 眼下自己所在的是一处小小山坡,居高临下。 而前方的原野中心处,又隐隐能看见一片城墙。墙内又无数鼓楼堡垒耸立,又见城楼宫殿……只是大多早已破败坍塌。 这里,就是传闻中的鬼蜮古都遗址。 “星空天幕……都是幻境吗?” 看着那些会闪烁的星星,林谬一时说不出话来。 按理说,在深渊下界别说看星星月亮了……因为缺乏光照,这里连正常的花草树木都非常罕见,只有苔藓,杂草和蘑菇。 而在这片鬼蜮古都的遗址内,不仅能看见天空,就连自然环境都和外界一模一样,可见那虚拟星空散发的光芒并不虚幻,而是确切存在的,并可以滋养草木,孕育生命。 而抬头再看头顶—— 只见自己方才跳下的洞口,如同是天幕下破开了一个缺口,仿佛虚空裂隙一般,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这不是幻觉,而是某种很高明的巨型结界。” 周渐成站在河流下游,远远向林谬招手,示意他向那边走。 而另外两个新人,鱼鹰和米仁,也是忍不住左看右看,四处兜兜转转的,有些耐不住好奇心,见了什么都想碰一碰摸一摸。 对常年居住在洞窟山脊之间的下界居民而言,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新奇了。 “结界吗?能提供光照的结界?” “倘若千万年来,一直存在这样巨型的结界,并保持运转,那得消耗多少元气才能支撑到现在啊……” 林谬连忙走上去与几人会和。 一路踏过青青草地,他实在忍不住,薅了几根脚下的杂草,又拈起一朵蒲公英,放在眼前打量。 以阴瞳来看,它们确实都是实体,而并非幻觉。 呼。 怀里的小叶子探出头来,吹散了这朵蒲公英,看着它四散向远方。 “各位,见此景有何感想?” 周渐成看了看几人,得意洋洋地问道。 “两年前,我才满十六岁成年的时候,家里就有位长辈带我来过这里……好吧,虽然也只是在外围看了看风景,没做别的。” “那时,家里人就鼓励我说,你看吧,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亮堂的……咱们米村的人虽说要敬神,有祖训义务在身……可终究还是要想办法,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听了此番话,那两个新人都忍不住连连点头,双目放光。 林谬也忍不住笑了笑。 他心知周渐成是在帮自己笼络人心,总要忽悠一些类似的同龄人对外界产生向往,日后等自己要出去的时候,才能带走更多,更优质的人才。 “想出去的话,就跟着林长老好好干,今后总要出去开枝散叶,多生几房娃子的。” 趁着队伍里唯一的姑娘不在,周渐成也口无遮拦起来。 吹完了牛,几人这才重新组成队伍。 林谬也翻出那羊皮古卷,找到了那高姓老者所说的位置。 “失联的商队,原本就是在西侧的瓮城外遇难的。” “我们只要去看一眼,就算完工了。” “至于要不要在附近采集点食物或是其它什么东西,在确认周边安全后,还得看各位的运气。” 说是这样说没错,但林谬心中有种“事情没那么简单”的预感。 残破的羊皮古卷内容,其中大部分貌似都是远古时代,很早以前的深渊风景……那时的深渊似乎充斥着水流,海洋,以及正常的,并未魔化的生物。 但唯独在“鬼蜮古都”这个地方,图中描绘的,确实就是自己眼前所见的场景。 也就是说,这片古城废墟早就存在了上千,甚至可能上万年,甚至可能“鬼蜮深渊”这个名字,就是因它而命名。 眼前这座巨大宏伟的城池,倘若是鼎盛时期,居住人口至少也是十万级。 上万年过去了,其外部模拟星辰宇宙的大结界依旧能运转,这说明什么? 说明城内的布置绝不简单。 而周渐成也提到过,哪怕是他家里的长辈带他来观光,也只停留在外围,没有深入过这座古城,又是为什么? 因为这座城肯定不安全。 “林兄弟也是聪明人,想必也想明白了吧?” 周渐成见林谬一副思索的神态,便出言提醒道。 “鬼蜮古都的位置相对隐蔽,知道的人很少。” “几处入口都是结界各处的破口,不仅人迹罕至,而且入口周围都没什么食物和矿藏资源,平常人根本不会碰巧发觉。” “而一旦坠入此地,想出去……要么绕远道,要么修为到达塑形境,能炼成罡气护体,御气飞行才行。” “你再想想……那老头的说辞,可信吗?” “俺当初可是拼命阻拦,不让你跟他交易来着。” 说得没错。 听了这番话,林谬也皱起眉头。 一群外界的普通行商,不小心陷在了鬼蜮古都的废墟里,一个月生死不知,这是那老头的说法。 但是……“不小心”是什么鬼? 一般人不知道路,连找到这地方都很费劲,怎么会不小心掉到这种隔绝外界的地方来?更别说,那老头一把年纪,修为全无,偏偏在遭遇意外之后,还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这绝不正常。 “看来,那老头隐瞒了不少东西。” “各位都小心谨慎些吧。” “反正我和雇主的约定,是远远看一眼就成。” “我们只到目标附近看一眼,然后就走……而附近有价值的东西能拿就拿,不必客气。” 林谬深吸一口气,再度控制傀儡,让它走在队伍最前。 队伍顺着河流一路向下,渐渐接近那座宏伟古城。 一路上,众人警惕非常,却相安无事。 远远能看到一片枯干深邃的护城河,越来越近。 逐渐靠近外围城墙,抵达某个距离时,远远只听见哐当一声金属音,吓得两位新人一个哆嗦。 只见主城的侧门吊桥正自动放下,闸门也缓缓被铁索牵拉,升起…… 空城的城门,自动打开了,仿佛请君入瓮。 “城里有人发现我们了?” 周渐成眼睛一眯,拈弓搭箭。 以他常年训练射技的目力,却什么也没看见。 “不,没有人,城门是自己开的。” 林谬也神情严肃起来。 他和叶子都没察觉到任何灵体存在。 第一百一十二章 邪门 第112章 邪门 城门自动打开,开门迎宾。 面对明显的“请君入瓮”陷阱,众人选择了退避三舍。 不过,林谬也怀疑过,是不是存在空城计的可能。 但说到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脑子里才想到空城计,结果就突然耳边冒出来这两句,吓了他一跳。 谁唱的? 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小叶子。 可往怀里一摸,小叶子明明还趴在衣服里睡觉……而回头一看,后面的同伴都用惊恐疑惑的眼神看过来。 “是我自己唱的?” 林谬只觉得心头一凉。 好像……确实是我唱的。 刚才竟然下意识就把心里想到的小段子给哼了出来,倒是没注意。 也罢也罢,肯定是我想太多了。 绕着城墙外走了一段路后,众人从侧门绕到了一处破漏城墙边。 在这里,城墙出现了一道大缺口,倒塌的鼓楼正巧落入护城河,直接填出了一条路来。 尽管护城河的河水早已枯竭干涸,只剩河床底残留着些许不明粘稠液体,但仍旧没人想沾上。 “就从这进去吧。” 有正门尽量不走,要走就走偏僻小道,的确就是这个思路。 而作为一个爱护手下的好领导,林谬从来身先士卒。 “老规矩,我和傀儡先探路。” 他话语间,替身傀儡“小人”已在丝线牵扯下向前走动,跨过被砖石填埋的护城河。 走到一半时,就听下面一阵声响。 哗啦啦。 一团黑红交错的液体涌出河沟,向傀儡袭来。 那粘稠如泥浆,又带着些许血色的液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看躲避已经来不及…… 在林谬的操纵下,傀儡当即收缩身体,环抱双腿,尽量减少受力面,以关节最结实的部位承受攻击。 与此同时,林谬本尊也冲了上去,抬手空挥,五道爪痕凭空浮现—— 嚯! 那股液体竟就此被切断成几股小水流,又散去了些许。 见这一幕,后面的同伴纷纷瞩目。 俗话说,抽刀断水水更流。 在通常情况下,刀剑是不能斩断液体的……因为锋利的刀刃对流体的作用力可以说无限小。 但对于“斩水境”以上的武者,情况就并非如此了。 三斩境,是三个斩境的合一。 斩铁,斩水,斩风。 如果说,第一关“斩铁”指的是对内气强度的要求,那么第二关“斩水”,指的就是对内气“连贯性”的要求。 相传在武道刚刚兴起于世间时,凡是名门正派的武者修士,都要亲身闯关,度过三重斩境门关,才算突破。 当内气质量到达一定阈值,让兵刃附着之后可以削铁如泥,这便叫“过了斩铁关”。 而当内气连绵不绝,能凭空凝结成气场,使残留的内气可以“抽刀断水”,让流体截断,无法连续……这便叫做“过了斩水关”。 而最后的一关“斩风”,则是让内气化作真元,彻底凝练罡煞之气。 乃至到三斩境之后的“塑形境”,代表武者周身真元凝练,可以形成罡气罩来护体周身,甚至浮空御气飞行…… 而眼下,林谬以雾隐魔无形爪击,刀刃破水,这便是“斩水”大成的典型标志。 对这个年龄的武者修士而言,已经算得上拔尖。 哗啦。 残余的些许水流滴落在傀儡“小人”周身,并瞬间蒸发,让它冒出一股青烟。 随着这股青烟逸出,阵阵细碎的呻吟嚎叫声响起。 而林谬这才发觉,那液体仿佛是由残魂灵魄凝练而成,其中包含着满满的鬼魂怨力。 与此同时,被液体泼中的傀儡突然肢体颤抖起来……其后背心处的虚外丹亮起一阵异常的紫芒,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此刻,傀儡“小人”仿佛拥有了某种自我意志,想挣扎身体,几乎要挣脱气丝束缚,逃离而去。 “什么?是怨魂附体?” 林谬心头一惊。 如今子叶正陷入沉睡,因而对神魂层面的东西,他的影响力和洞察力都弱上了许多。 仅从阴瞳的角度看,自己的傀儡“小人”仿佛是被那团液体给“点醒”了什么,开始产生了一丝丝的意识。 这种小念头极为淡泊,还远远算不上魂魄,只能算得上是一点生物的本能活性。 可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便下意识想用内气压制傀儡的反应。 而事到临头,林谬才想起来,如今傀儡“小人”所用的黑外丹,给它配备的是魔气魔修的功法,与自己“外魔内武”的状态恰恰抵触。 嗞啦……嗞啦…… 魔气与内气对撞,让傀儡身体扭动,黑色的虚外丹也闪烁了几下,仿佛有所感应。 “敕令:闭!” 林谬当即叫停了它的能源,才让它不再挣扎,总算是安静下来。 在左右观察,确定周围没有其它陷阱伏兵后,林谬急忙凑上去,收起傀儡,将其折叠成箱子,仔细观察。 “怎么搞的?是被灵体干扰了吗?” 回忆起以往,林谬确实有过一些印象……自己的傀儡的确会被灵体附身。 其中典型就比如小叶子,多次附体在替身傀儡上,偶尔是调皮捣蛋,也偶尔会出手帮忙干活。 但小叶子毕竟不是常人,她精神力之强远超凡人,这才能做到这种事。 而所谓替身傀儡,毕竟是《唤魂驭灵经》里记载的秘法炼制……其与主人性命相交,精血气机相合,怎么可能随便就被鬼魂灵体所扰? 难道是别的问题? 林谬看了看那枚虚外丹的状态。 只见黑色的虚外丹完好无损,亮光尚未熄灭,看起来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娘的,总不会是那《七情炼心决》的问题吧?” “当然,这鬼蜮古都,也确实对得起这名字……就连护城河都包含鬼魂凝练而成的污秽血液,真是邪门。” 思来想去,也只能做此判断了。 林谬一时心情复杂,回头看了眼身后,打算征求一下三个队友的意见。 “诸位?城墙内就是预约的地点了,我们是看一眼就走,还是说,你们谁还想进去探一探?” “哎?人呢?” 林谬话才问出口,却发现身后空荡荡,只有周渐成站在身旁。 “看,他们已经出问题了。” 周渐成拍了拍他肩膀,又用手指了指城墙的方向。 原来不知何时,鱼鹰和米仁这两个修为最低的新人,早已冲在最前面,都趴在城墙上,打算往里翻了。 那神态兴奋中夹着贪婪,正盯着城内的什么东西,看得全神贯注。 “你们两个!快回来!” 林谬正要出口阻止,却见那两人着魔了一般,翻过城墙,跃进了城内。 他嘴角一阵抽动,彻底尬住了。 “真是邪门了。” 鬼蜮古都,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不行,这样下去一点流量没有,我要找好扑友们互相py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傀儡之都 第113章 傀儡之都 踏踏踏…… 低语走廊中,一阵清脆的踏水声越来越近。 这伙人手中没有任何光源,全速摸黑前进,却又偏偏行进迅速,毫无阻滞。 一前两后,共有三人。 他们一路走到那处流水瀑布下,距离鬼都洞口不过几步的距离时,有人出声喝止了。 “都停下。” 一团小火苗燃起,点亮了四周。 那火苗正悬浮在一个黑衣掌心,将他蒙面的侧脸映照出来。 而就在这团火苗的不远处,通往鬼都入口的方向,一条细线隐隐显现出形状。 是陷阱常用的绊绳。 前面显然有人布置了陷阱。 “看清楚了么?” “都小心点。” 说完这些,黑衣人才继续领路前进,又带领三人避过了两处陷阱,走到洞口前。 “他们已经下去了。” “但这群人很小心,既然沿路都布置了陷阱……恐怕也难保没有其它防备手段。” 黑衣人转头看向队伍的最后一人。 “高吉,你确定位置没找错?” 被问话的那人并未穿夜行衣,而是一副平民衣衫。 他岣嵝着身体,谦卑地走上前来,连连低头告罪。 “当然,当然……小人也是反复确定之后,才敢劳您大驾的。” “此处入口没有岔路,更是紧邻鬼都主城,就算想跑也没法跑开,他们进去之后,也只能按照料想的路线行进,八九不离十。” 此人嗓音粗糙老迈,老眼浑浊,不是那姓高的老头,又是何人? 那张羊皮古卷,正是他卖给林谬的。 “那我们也该下去了。” 领头黑衣人点点头,又看了眼手中的手抄本地图。 “高吉,我得提醒你。” “仙缘是第一位,而你孙子的命只是附加……凡事孰轻孰重,望你能分清。”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是……” 高吉连连点头,不敢有任何忤逆。 随着那黑衣人带头跳下洞口,紧随其后的是沉默寡言的部下,而老头反而在最后。 而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岩壁上方某处…… 身形融入黑暗的孟烟,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 …… 此刻,林谬和周渐成已攀上城墙,进入了那鬼都。 二人站在城楼高处,望向下方,心情一时复杂无比。 自从鱼鹰和米仁这两个新人不知发了什么疯,冒冒失失闯进古城之后,人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而眼前这古城,从城墙上仅仅能窥见这一带,看不了太远。 一时间,两人倒是没了办法,只能再往城里探一探,试着把那着魔的两人找回来。 “鬼蜮古城,这也太大了吧。” 林谬直到亲身进入后,才真正体验到这座城市的恢弘大气。 虽未被完全损毁,但也破败了个七七八八,早已没有人烟。 军营,市场,望楼,驿站,古井,日晷……所有凡俗必需的设施一应俱全,装点精致,就连大街口的拴马桩都雕龙画凤。 最远处的高墙内,隐隐可见的大殿楼宇,想必是旧时帝王的皇宫大殿? 若是碰到喜欢古玩古物的贵人,怕是砍一根那皇宫门前的石柱子卖给他,都能开高价宰个不少银钱。 “如此大气磅礴,真是可惜了。” 林谬不时东张西望地寻找着那两人踪影,同时略有感叹。 “林兄弟,你瞧,这些楼宇建筑,总觉得好像比寻常的尺寸,大上了一些?” 周渐成发觉了端倪。 比如,平时比寻常人身高略高一点的民居门楣,在这座城里,均比普通人高上一截。 再到那片疑似皇宫的地方,就连门槛都比正常的略大,普通人迈上一级石阶只怕都会有点吃力。 “没错,确实奇怪。” “难不成这先古遗民的身材,都比我们正常人大上半个身高左右?” 林谬推算着建筑比例,略微琢磨起来。 说话间,两人已在城墙缺口附近找了一圈,始终没看到失踪者的身影。 “这么找下去可不是办法,我起一卦看看吧。” 说着,林谬正要从口袋里取出铜钱,却突然停下动作,神色一变。 咚——咚——咚—— 三声沉重的古钟声响彻全城。 仿佛在回应这钟声,天幕的群星缓缓暗淡下去,一轮巨大圆月自天空正中心缓缓放大……不,这不是圆月,似乎象征着“太阳”。 看来,这是某种时辰到了的意思? 然而,下界与世隔绝,难见日月,林谬和周渐成都早已没了什么时辰的概念,哪里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钟声过后,城内气氛肃然一变。 咔咔咔…… 某种机关转动的机械声响彻一片。 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从各处民居,到军营,市井,到处都是! 很快,密密麻麻的“人”影从各个建筑内走出,排成队列,遵从着某种秩序,各自成伍…… 他们看似人形,但身形皆枯瘦如柴,手脚关节处都是轴承关节,动作呆板僵硬。 “那……那些都是傀儡木偶!?” 林谬心跳骤然加速。 城中的无数傀儡都自行运转走动着,仿佛在扮演一座城市的正常居民。 这些傀儡都戴着喜怒哀乐,不同表情的石雕面具,并穿着破烂褴褛,属于其职业的衣服。 有商贾小贩,军士小卒,官吏役从…… 如此情景,让林谬瞬间联想到了许多。 他想起自己过去做过的怪梦,还有曾一度在深渊入口处为自己传功的神秘女鬼,还有那些梦里的唱词。 然而,想到什么就来什么。 恰恰是此刻,天空传来一段缥缈悠扬的女声,轻柔念诵—— “十二月,长流水……” “身传正法,仙缘永得。” “地龙通脉,大开玄牝。” “尊驾正是天命所归……” 此刻,林谬腹中属于傀儡术的八枚符箓震颤不已,显然与城内的变故,产生了某种共鸣和反应。 没错了,眼前的一切,正是那些唱词中预言的东西。 或者不如说,自己一度忽视掉的很多信息…… 玄牝,何为玄牝?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自己脚下的东西,就是玄牝。 地龙通脉,大开玄牝,意思就是有朝一日,随着地动山摇,深渊大开门户之日……即是那些预言实现之时。 而魔劫之末,临渊城因动用伪念兵,引得山体崩塌,自己坠落深渊,这不就是那女人在梦中唱词中所说的一切么? “怎么了?” 见林谬面色怪异,周渐成连忙摇晃了他几下,生怕他也入了魔障,变得和之前失踪的两人一个样。 “周兄,你……听不见吗?” “听见什么?” “……没什么。” 林谬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 “就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咔咔咔…… 此时此刻,他背后的傀儡木箱终于不受控制,自己动弹起来了。 推个好扑友的书《赛博朋克2077:我能义体升级》……大家没事都投点推荐票嘛,养成习惯。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九宫八卦 第114章 九宫八卦 咔咔咔…… 仿佛听从了某种召唤,傀儡木箱自行展开。 “小人”身上的虚外丹并未开启,却不知从哪获得了动力,开始蹒跚着脚步,缓缓向外行走。 “这不是你控制的?” 周渐成见状目瞪口呆。 “不是我。别阻拦,跟在它后面,看看它到底要去哪。” 林谬目送着傀儡远去,目光严肃。 “此事只怕和我……有点缘分。” 不,这缘分绝不是一点点。 如今看来,脚下这座古城,和傀儡术传承存在显着的因果关系。 回想来,从自己最早在深渊下聆听女鬼唱戏,到与子叶产生联系,这些统统都是因为阴瞳,而且都是早有高人布置的结果。 也就是说,恐怕从千万年前,就早有至少两波人提前有了安排,计划着“不管等待多少年后,也必须找一个天生阴瞳的人,传授其傀儡术,并安排其与龙女子叶相见。” 这番安排偏偏是魔劫之后,在鬼蜮深渊爆发……而深渊下界,又偏偏存在这么一座充斥着傀儡木偶的城堡……哪有这么巧的事。 仅仅扫一眼去看,就能看出这城内的傀儡结构,与自己制作替身傀儡的技艺绝对师出同门。 如此长远的安排计划,布置这一切的人,非是传说中的上古仙人大能不可。 不知不觉,自己已入棋局之中。 “抱歉了,周兄。” “事关我个人缘法,接下来倘若遭遇变故,我恐怕会暂时分个主次,处理自己的事优先,望你能谅解。” “至于找寻那失踪两人的事,顺路也会做,但已经不是首要。” 林谬指了指那自动行走的傀儡,便跟了上去。 手持弓箭的周渐成略犹豫了一下,便也点点头,紧随其后。 两人跟随步履蹒跚的傀儡,一路小心追随…… 只见古都内市井街道上渐渐遍布木偶小人,其大多都很“入戏”地扮演着不同身份,各司其职,如同戏台上唱戏的演员。 戴军士面具的傀儡负责站岗,戴小贩面具的傀儡假装售卖空气商品,而扮演市民的那些,则假装与人交流,尽管它们没有喉咙,发不出声音…… “这是一座虚假的都城?” 作为米村有为青年,周渐成自幼在下界遭遇了无数诡谲事件,但此情景,他依然是也是头一次见。 “不……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一种对什么东西的模拟……” 林谬看着那些“角色扮演”状态的城中傀儡,一种熟悉感从心头油然而生。 如今再见傀儡,他打算借此机会,好好搞清楚与此相关的前因后果,也算是为自己解决点后患。 至于那两个不知着了什么魔,也跑进这座城里,如今生死不知的家伙,只能说……听天由命,祝他们好运。 这鬼都内不光有机关陷阱,还有能影响人神智的诡异布置,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想到这,林谬赶忙伸手入怀里摸了摸那只大懒虫。 “小丫头,醒醒,快醒醒。” “这地方你认识么?” 没反应。 直到现在,林谬才迟钝地发现,小叶子竟然昏睡不醒了。 也不知是这古城遗址里布置的作用,还是她大发宏愿,吸收愿力之后需要消化……总而言之,她目前醒不过来。 就这会儿功夫,林谬两人已跟随着“人流”走到一处街口。 尽管不少平民角色的傀儡都看似漫无目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中总有个别有代表性的,会走一条隐藏在人群中的道路,直奔某个方向而去。 自己的替身傀儡“小人”也正属此列。 而在玄学术数层面阅历丰富的林谬,自然也越来越发现这座城市的异常。 傀儡居民中,隐藏着几股“主流”,共分成六组,并沿着某些路线规律地行进,与这里模拟的星空日月,天时历法相配。 而整座大城则暗合九宫八卦的阵法,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有某种规律。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 林谬豁然想起了前世遗忘已久,文献缺失,坊间流传争议颇多的某物。 如今眼前的一切,正是那东西的翻版。 “这是……奇门遁甲?” “啊?什么焖炖花甲?” 听林谬喃喃自语,周渐成却是满头问号。 说话间,两人还在跟随那看来,试图继续向前走的两人,遭遇了阻拦。 呛!呛! 就在路口处,一队身材高大的士兵傀儡,将林谬和周渐成拦了下来。 在两人接近的同时,这队士兵傀儡纷纷拔出青铜宝剑,又或是高举长枪,其意不言自明。 “看来是不让我们过去咯?” “那就来硬的。” 林谬当然不可能放弃“小人”,于是当机立断,直接动手。 “敕令:升二。” 虚外丹加速运转起来。 林谬冲锋在前,运起傀儡身法,以飞刀先声夺人,人也提着一把砍刀迎了上去。 面对傀儡士兵,他直接发射气丝,试图操纵掌控……而结果也是效果拔群。 傀儡术的法门似乎天生就克制这些傀儡士兵。 这其中显然有渊源。 其身后,周渐成拈弓搭箭,大力开重弓,蓄势待发。 “打手足关节!” “晓得了!” 两人的交流非常简单,配合默契。 面对傀儡这种并非活物的东西,两人都明白,攻击其头部,胸口,小腹这些平常人的“要害”并没有意义,因为傀儡并没有五官,更没有心肝肺…… 它们的弱点,反而是手足轴承关节。 一小队军士傀儡战力并不强,甚至本身没有任何元气魔气,仅凭蛮力行事,而且略微僵硬。 嗖!嗖!嗖! 周渐成三箭齐发。 只听三声凿木之音,箭头钻入三只傀儡士兵的膝盖处,直接将其截肢,又或是卡住轴承关节。 尽管失去双腿的傀儡还在地上爬行,但显然行动不便,已经失去威胁。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现场就只剩下那只皮糙肉厚,身穿铠甲的头目了。 其身材比常人高大,挥舞兵器也势大力沉。 林谬再次试图用气丝控制,但对这位头目却失效了。 眼见自己的傀儡“小人”越走越远,林谬可不想再和它磨蹭…… 于是—— “敕令:大聚。” 许久未用的聚集指令下,虚外丹吸出一团元气旋涡。 林谬周身锐鸣声响起,直接借着暴涨的内气,用出了飞刀心法中的第四式“舞花乱莺”。 原本掷出的小飞刀此刻凝聚出无数只飞鸟状的元气衍生物,一连串地飞向那傀儡头目! 乒乒乓乓…… 飞鸟化形的飞刀打在傀儡身上,再也不是敲打木头或金属的声音,而是破碎撕裂声。 鸟身贯穿其形,鸟翼撕裂其身。 那傀儡头目直接被打成了马蜂窝,一身铁疙瘩的身躯也七零八落……就算还能动,也再拼不到一起去了。 “搞定,周兄,我们继续追。” 接连的投掷让林谬手臂酸痛阵阵……如果不是修魔以来肉身强化,又换了这颗新的心脏,自己的爆发战斗力绝不可能这么强。 他远远看着替身傀儡“小人”走去的方向,目光一凝。 “那些主流的傀儡……好像是向王宫的方向走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奇门遁甲 第115章 小奇门遁甲 鬼蜮古都,王宫偏殿内。 黑暗的室内,唯有一缕光芒从门缝中投射进来。 两个小小人影正趴在巨大门扉的缝隙前,向外眼巴巴地望去。 正是失踪的米仁和鱼鹰。 身前的巨大门扉如楼宇高大……而两人身影则渺小无比,妄想推动这扇大门,实在是不现实。 他们周身穴道被封,手脚被缚,嘴也被堵上了。 可谓是挣扎无力,只能等死。 更何况,就算能推开这扇门又如何呢? 轰隆……轰隆…… 巨门之后。不时传来一声声震颤大地的沉重步伐,似乎是某种巨物在附近游荡。 “别多想了,两位。” “出去是必死无疑的。” 说话声来自室内的一位白袍青年。 他双腿盘坐,身体悬空于地面,闭目调息着。 此人名叫高进,今年十九岁。 作为一个兵解重生的转生者,他自从觉醒了前世记忆之后,就对世间种种一切都充满了优越感,再也看不起这些凡人。 毕竟,在这个末法时代,世人皆堕入了所谓的“武道”,而早已忘记了真正的仙法。 身为古老炼气士的一员,高正很自豪,也很骄傲。 “本以为山穷水尽时,偏偏有两个肉食送上门来,缘分这东西,果然妙不可言啊。” “如今大城内的阵法再度启动,想必是有人来了……我估计,就是两位的同伴,对吧?” 高进始终闭着双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好爷爷,终于哄来了一些替死鬼,丢来这里祭阵……” “不论是哪一种,本仙都无所谓。” “反正有了你们两个肉食,本仙还能再撑一两个月……而届时,本座早已结丹成功,能从此地脱困而出了。” 说话间,高进微微一笑,又抬手掐起手指,掐算了一番,眉头微皱。 “呵,气运倒是有些变数。” “无妨,影响不大。” 高进一番吐纳调息结束后,轻拂衣袖,缓缓起身。 这举手投足之间,仙风道骨的姿态,确实不像个十九岁的青年该有的……实在有些老气了。 “真是可惜了。” 高进自顾自地叹气道。 心想原本自己堂堂一个筑基修士,哪怕丢到世人所谓的九品制中,也是七品了。其对应“三斩境”里的“斩水”。 一旦结丹成功,跨入金丹期,则是相对于武者的“斩风境”,乃是一层质变。 通常而言,同等级的修仙者,或者说……炼气士,是要比如今的所谓“武者”要高上一个档次的。 不仅是高,甚至是全方位碾压。 唯有在低于筑基时,因修仙者法力亏缺,肉身不足,武者才能占据上风……而越到后期,传统炼气修士的进境就愈发困难,进阶的难度成倍提升,但其神通法力也同样水涨船高,于是便能碾压一切武道修士。 原本按旧时代的情况……筑基成功的修士就可以从此“辟谷”,再也不食五谷,不用进食,全凭“食气”就能维持生存。 可如今在这灵气匮乏的末法时代里,现有的元气甚至不足以支撑修行,更遑论“辟谷”了。 到了今天,就算结丹成功,也未必能完全辟谷。 于是,自从探险的“商队”陷入此地阵法之后,高进不得不杀掉了商队里其余三个幸存者,以他们的血肉元气为食……活到了现在。 高进甚至还在困境中,尝试着揠苗助长,临危突破。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说话间,挥手将那被捆的两人拂到一边,自己走到了那门缝前,向外望去。 只见门外的大殿石阶前,有几只巨型青铜人俑正走来走去,守卫着王宫。 从偏殿居高临下去看,远景的鬼都,各个城区中都有无数傀儡四处走动,最终归于此处……隐隐呈现着某种规律。 “以此阵之高明……非通晓术数者不能破局。” 高进领悟着阵法的奥妙,不禁悠然一笑。 “舍我其谁?” …… …… 与此同时,林谬和周渐成正随着几股傀儡的“人流”继续前进。 路途中,他们试过在周边房屋建筑内驻足观望,或是搜索有用的东西……但均一无所获。 这片被遗弃的城市中,不管酒店市街,贵人府邸,还是塔楼哨站,内部全都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家具陈列,物品摆设。 可以说,全都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而看到这些,林谬只觉得心中的那个猜想愈发接近真相…… “林子,你注意到没有。” 周渐成此时突然开口道。 “好像跟着你那傀儡,越往王宫的方向走……周围的建筑和人形都越来越大了?” 不说不注意,一说还真是这样。 “……哎?确实没错。” 林谬从思考中脱离出来,看向远处的风景。 最初时,还只觉得城内民居的门楣都比正常时高个一半左右,而现在,近乎接近三倍了。 难道这座城真是由巨人建造的? 不,不对! 这一路走来,路途也在变长……还有,我那“小人”傀儡明明是比正常人身形更小的,所以才叫小人,可它现在怎么也变大了? 林谬和周渐成几乎同时想到了答案。 “不!城内的布置没有变大!” “是我们的身体变小了!” “此处的阵法布置……正在把我们的身体缩小!?” 想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都打起了退堂鼓。 改变大小这种东西,已经涉及到天地法则……决不是两个修为低微的武者能掺和进去的东西。 就连林谬也开始考虑,要不要强行收回傀儡,抛弃掉同伴,干脆原路返回算了…… 但与此同时,他就听见身后来时的路上,传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如同爆竹。 噼!啪!砰! 回头一看,只见来时路上,街巷中隐隐浮起几朵苍色焰光。 那是他事先留给孟烟防身用的霹雳弹。 为了专门对付魔物和魔修,林谬还特地用自己的血画了符咒,将一丝青蛟焰附着在了霹雳弹之上,使其对魔类有特别的杀伤力。 而青蛟焰的苍蓝火焰,也同时具有辨识性,可作为某种信号。 “看来,是孟烟姑娘跟上来了。” 林谬对周渐成解释道。 “我事先留给了她一些信物,让她替我们防备身后的人……如今看来,我们的退路上已经有了追兵。” “如果想走其它路,就又要杀出重围,突破傀儡士兵的防线,也得不偿失。” 听他一番简略分析,周渐成也点点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激流勇进?” “对,不如继续前进。” 林谬指了指不远处几股傀儡人流,坦然道。 “相信我,周兄,我已经找出这城内布置的一些门道了……” “这是小奇门遁甲阵。” 通往王宫的傀儡人流,一共分为六组。 而六组人群,分别就象征着奇门遁甲的“六甲\/六仪”。 甲子戊,甲戌己,甲申庚,甲午辛,甲辰壬,甲寅癸……如此“六甲”也正是所谓“六丁六甲”所说的六甲。 原本十天干是十进制单位,将其中第一位的“甲”隐遁不见,拆分为六个“六甲”,藏于阵法之中,于是十个数就变成了九个,可以放入九宫格内。 九宫格去掉中心的“五”,就又成了“八宫”,于是再排上后天八卦,并设置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于是……十天干,九宫八卦,奇门遁甲。 这是林谬在前世还叫杨牧时,就了解过的东西。 所谓“遁甲”,就是隐遁了“甲元”,“甲”不在了,却又无处不在……而如今,自己的“小人”所属的队列,正巧就是“甲子戊”,乃是六甲队伍的魁首位。 而这……就是破局之点。 眼前鬼蜮古都的大型阵法,并非是什么杀局,更像是一份试题考卷。 它考验的并非来者的武力修为,而是其术数造诣,乃至对天命的理解。 涉及到玄学术数的东西总是很复杂……我要不以后写简单点好了,感觉设定都写出来会劝退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门寻位 第116章 八门寻位 西侧瓮城处,一场场前后拉扯的战斗正打得如火如荼。 两名黑衣人携老头高吉,从正门进入。 拦路的两队傀儡人根本不是其对手,纷纷被为首的黑衣人用火烧成了焦炭。 那一手纯熟的五行术法,也不知是什么神通,对付这些大多木塑泥捏的人偶傀儡,实在威力无匹。 这队人马便这样一路从正门走入,闯过大道,直奔王宫,一路过关斩将,摧枯拉朽…… 只不过,他们的对手不止傀儡。 自从遇袭后,就出现了另一个来历不明的袭击者,对他们骚扰阻挠,属实让前进的脚步被拖慢了不少。 而暗中出手的家伙极擅长隐匿行踪,似乎与这城内的布置并不是一伙的。她一旦被追,则反身就跑,而你若想走,她却又来纠缠,实在烦不胜烦…… “高吉,你不是说那些人不知情吗?” 为首的黑衣人不断警惕着四周可能存在的攻击,同时又问那老头。 “这……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人。” “但愿你说的是实话。” 黑衣人语气不善道。 “我可没想到,在下界第四层,还能看见有人使用青蛟焰……” 在经历了一番不痛不痒,但却没完没了的骚扰后,他自然也是想明白了……对方实力不强,无法产生大威胁,但唯独身法灵活多变,于是便借此机会想尽可能拖延时间。 可是,拖延时间给谁呢? 只要仔细想想,自然就会怀疑到这老头身上。 这怀疑实在合情合理,也让高吉苦不堪言。 与此同时,身处黑暗之中的孟烟同样烦心得很。 “他们人到底去哪了啊?” 孟烟此刻栖身于一栋江边景楼中,借着地势观察四周。 她身形苗条纤细,化作阴影状,如一条变色龙般融入阴影。 只要是在无光的黑暗处,她就能做到无声无息,并且高速低消耗地活动……这一切都得益于身后的无形 “说好的三刻钟,结果三刻钟之后又是三刻钟……” “不是本该有人接应的吗?” 她话音未落,就见那条狐狸魂魄又从身后飘飞出来。 “哈,大概是被抛弃了吧?” 狐狸精魂的语气尖酸而刻薄。 “早说过,叫你别轻信这些下界居民,你偏不听……” “……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孟烟长叹一口气,心里发苦。 心想按理说,自己是完全照着约定里的内容在做了。 按年轻的林长老所说,先是敌后观察,倘若跟在后面的人不打算进入洞口,或是没有展现出恶意,那就不必理会,在附近观察,等大家出来就是。 倘若对方进入洞口,并展现出争夺意图和恶意,就直接布置陷阱,伏击,或想办法诱敌……反正尽可能拖延时间。 而在刚才这段时间里,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孟烟借助地势优势,不断躲在暗处的城楼和高台,并不时以暗器出击,又或是悄悄布下陷阱。 效果不算显着,但还是起了些作用。 尤其是林谬留下的霹雳弹,发挥了不小的功效。 孟烟不认识那种苍蓝色的火焰,但能看出来它对魔物魔修的威胁极大……因此,在用了大多数之后,她最后留了两颗备用。 事实上,若不是之前受城内阵法干扰,出现了几次身法失误……她甚至可以做到完全隐匿身影,从头到尾都不被发现。 自从进了这座城,就觉得神魂受到某种干扰,下意识就变得冲动易怒,心直口快了。 “嗯……不管怎样,现在大部队到底在哪?他们看到我的信号了吗?不会是出事了吧?” “不,应该不会。就算是全军覆没,也绝不可能这么快,而且无声无息没有任何迹象……总会多少会留下点行踪的。” 如此想着,孟烟收好最后两颗霹雳弹,打算再默默观察一阵。 …… …… 此时,林谬和周渐成已跟在傀儡“小人”后面,远远走到了王宫正门前。 轰隆……轰隆…… 那些身形高大,造型古朴的青铜巨像,光看样子就让人感觉不可战胜。 这些巨像遍布宫门周边,守护着几处要道。 而宫墙内隐隐能见些许自动弩炮,符阵陷阱,以及其它小型的守卫。 “看来,暂时没法从正门突破了。” 林谬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而且最麻烦的是,倘若继续耽搁下去,身体会被这座城内的神秘阵法越来越削弱,越来越缩小……” “该怎么办呢?” 唯独凭借着和替身傀儡那一丝心神联系,林谬能确定,“小人”如今已经进入了皇宫正殿,暂时在那里没有动弹。 它去那里做什么? 林谬不知道,但隐隐有个猜想。 “小人”如今跟随的“甲子戊”一队,正是扮演着“上朝参见帝王”的臣子身份……他们前往正殿,很可能是去觐见皇帝的。 那鬼蜮古都的“皇帝”又会是谁? 光想想就觉得恐怖。 凭借对术数常识的了解,林谬隐约能感觉到,王宫的确是这座城的核心,也必然是藏着最多有价值宝物的地方……但是,王宫绝不是解谜的位置。 一定还有其它地方,隐藏着什么信息,让人可以免于付诸武力,也同样能进入王宫正殿。 “说起这个……林兄弟。” 身旁的周渐成突然开口说道。 “之前高吉那老头跟你交易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说过?” “他们商队失联,最初是在这座城的西门瓮城内遭遇伏击……后来才不知所踪的,对吧?” “而我们走的不是正门,而是翻墙过来的……位置紧邻西南侧门。” “我们并没有遇袭,最开始一路上还算太平。而最初,似乎有点什么对心神干扰的东西,也是护城河自带的,对吧?” “倘若按你之前所说的,倘若整个城池的九大城区,是按照九宫八门来划分,那么……” “对了!我怎么早没想到!” 林谬一拍脑门,激动之下,差点大嗓门喊出来。 明明自己当初还亲手给朱意柔做了一个小号的奇门遁甲罗盘来着,怎么到今天反而差点忘了。 他努力平复心情,安抚下跳动不止的心脏,只觉得猛然想通了很多关窍…… “这座城应该对应八门,在八方分别各有一扇门,按照奇门遁甲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布置。” “不同的门,乃至其所属的城区,都会携带不同性质,就和八门的属性一样。” “只不过,按照罗盘旋转的位置,这八门会在不同时令节气,旋转到不同的位置……” “其中的‘开门’本就是开辟的意思,必然和阵法的开启有一定关系!” 没错,同样是入城,之所以会有结果上的区别,就在于走的城门和城区不同。 失踪商队遭遇伏击但并未全灭,大概率当时走的是“伤门”。 由于八门的次序是固定的顺时针,因此一旦确定了其中一门,那其它门位置也自然都知道了! 现在时令不同了,城内的布置也肯定与当初高吉他们遭遇的不同。 现在最要紧的,是摸清八门八个城区的属性,找到破局的“开门”所在,启动某个机关之后,再返回中心的王宫处,解决整个难题。 “走!周兄,我们得尽快。” “既然身后有追兵,并且已经替我们走了一扇门……那就直接去看看他们的遭遇如何,直接利用他们来试错!” 说罢,两人再度起身。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开门的钥匙 第117章 开门的钥匙 鬼蜮古都,王宫正殿,匾额上书“皇极司天金阙殿”。 有无数傀儡人偶扮作“文武百官”模样,自动分列成两片,恭敬站在大殿之中。 大臣们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九位。 其中,唯有一个不入列的“小人”。 她身材娇小,其貌不扬,形似女性,独站在大道中间,不在“文武”之列,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如同一个不成器的小人。 古有云: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数归于五十,则重演混沌。 相传中,仙界诸天为世间之阳面,地府深渊为世间之阴面,红尘人间为阴阳混沌之地……在阳面则有阳者为帝王,阴面则有阴者为帝王。 此刻,大殿之上……曾隶属太古先王的御座龙椅上,空空如也。 空无一人的龙椅上,正摆着一本薄薄的小书册子。 它正自行翻动着纸张,并最终停留在某一页上。 其中所说,大概是有关术数的法门。 书曰: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 「四二为肩,八六为足。」 「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其“休”乃休养生息之地。」 「其“生”乃万物化生之地。」 「其“伤”乃幼苗夭折之地。」 「其“杜”乃杜绝隔离之所。」 「其“景”乃茂盛瑰丽之地。」 …… 每有一行字迹显现,整个城区中就有一格区域轰隆作响,震颤大地。 最后,小册子缓缓合上,封面朝上。 其书名《阴符遁甲天书》。 …… …… 片刻后,林谬两人回头折返,小心隐藏行踪,在绕过另一个城区后,回到了最初的正xc区。 两人迅速找攀上了一处景楼,打算休憩片刻,同时观察四周。 脚下似乎是鬼都预设的一片“园林区”。 建筑稀少,草木格外茂盛。 而且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草木的新芽都是近日才发的……明明,如今已经不是春天了。 “鬼都内的四季变化与外界不同,完全只看其大阵的运转状态,随心所欲。” “因此,这里是景门。” “如此推断的话,那开门就在东北方向了。” 林谬咀嚼着肉干,迅速做出了判断。 草木繁华茂盛,气温偏热,风景美丽,且因五行属火,所以助长火行内气……这都是景门的特性。 当然,它在占卜中也同样象征桃花运,社交活动之类的。 “出来吧,孟烟,我看到你了。” 听到林谬的呼声,周渐成浑身一个激灵,便发现身后黑暗处的梁柱一阵扭曲,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身形。 “孟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显然,周渐成没有丝毫察觉。 “早就到了,等你们很久了。” 孟烟双手一叉腰,歪着脑袋看向林谬。 “哎,真是怪,为什么你总能发现我呢?” “因为我天生一双慧眼。” 林谬直接给出了正确答案。 呵,虽然小叶子还在沉睡,我也确实看不到你……可我天生阴瞳,能看到你身上那只小狐狸的魂魄。 “也罢也罢,我是对你心服口服了,林长老。” 孟烟一屁股坐在了石桌上。 她故意用手把玩着剩余的两颗霹雳弹,向林谬比划了一下。 “我今日可算是立下大功,替你们诱敌深入呢……有奖赏没?林长老?像这样的好东西,若是还有的话,送我一点呗。” “哦对了,我们还有两人呢?米仁和鱼鹰去哪了?” 见这位年轻女侠一副江湖人的做派,林谬反而放下心来,知道她是心里有怨,但总归是好说话好商量的主。 “那两位中邪了,现在陷在里面呢。” 周渐成用手向王宫方向一指,便摇了摇头。 “如今我们三个是进退维谷了。” “要跑的话,就要抛弃两人,而且在此地一无所获……可呆得时间太久,又会被这座鬼城给缩小身体,也不知出去之后会不会复原,真是祸不单行。” 于是乎,一番简单交流后,三人也弄清了彼此的经历和现状。 几人互换了一些肉食干粮和饮水,共同休息用餐,也算找回了一些信任。 “来都来了,事已至此……那就给个准话吧?狩猎长老?” 孟烟甩头看向了林谬。 “咱们是跑呢,还是继续闯呢?” “反正此地大多是一片黑暗的,本小姐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她脱离队伍,被抛弃了半天,如今还在气头上,说起话来也有点阴阳怪气的味儿。 当然,林谬也怀疑,可能是那只狐狸怨魂影响了她……也许该什么时候把它给超度了。 “我们继续闯吧。” “反正我说里面没有大宝贝,你们也不会信的,对吧。” 林谬再咽下一块肉干,又指了指王宫内。 “依照我目前的术数推算……” “东北方向,就是开门。” “那里肯定会有什么能控制王宫入口的机关,或是道具……只要我们隐蔽行动,去抢先夺到道具,那就掌握了整个大阵的启动钥匙。” “此后,再见机行事就好。” 听他这么说,孟烟先是点头,而后又纳闷道: “怎么是见机行事啊?” “难道不是趁早闯进去,把同伴救出来,再把所有的宝贝都揣在兜里带走么?” 林谬的回答也很简单: “如我所料不错,我们身后的那一队追兵,只怕就是奔着皇宫内的东西去的……如果直接与其抢夺,难免会火并争执。而在这种险境里大打出手,实在并非良策。” “但之前雇主的片面之词也透露过,这座鬼城里还困住了一队人马……现在不知在何处,生死不知。” “倘若我们因势利导,让另两股势力先发生矛盾,再得渔翁之利,才是上策。” “至于队形……还是老规矩,孟烟你去暗处探听监视,周兄作为弓手远程支援,我去做先锋。” 一番分析,有理有据。 虽说都停留在纸面上,但实际实行终究会需要个计划。 三人也不多话,当即兵分三路,各行其责。 林谬在前,周渐成远远在后。 掠过中心的王宫区,直奔东北方的“开门”处。 依据奇门遁甲“八门会随时辰而流转”的特性,一枚能运动的“开门钥匙”,必然是由活物携带的。 不过片刻后,他就找到了可疑目标—— 只见一头身形巨大的乌龟,正驼运着一口青铜巨鼎,缓慢而吃力地走动着。 按照它的速度,大约恰好再过半个时辰,时辰更迭之时,会抵达另一个隔壁城区。 这完美符合“八门流转”的规则。 “就是它!” 林谬看着那乌龟的模样,心头一惊。 以他傀儡术的修为自然能看出,这搬运青铜鼎的乌龟,体内存在有机关轴承和气丝……它是一只傀儡! 活物制成的血肉傀儡! 竟存在这种技术? 喜欢本书可以推荐给朋友喔。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遁甲璇玑阁 第118章 遁甲璇玑阁 以林谬的脑洞,过去也曾考虑过,是否可以将傀儡术和“炼尸”之类的技法结合。 可由于天地元气的匮乏,古法丹道之流早已没落……曾经的那些“炼尸\/驭兽法门”早已失传的七七八八,又或是在如今环境和材料所限下,压根用不出来。 于是他后来就干脆断了这个念想。 而时隔多年,林谬今天终于还是见到了猜想中存在的东西。 血肉傀儡。 尽管对方只是个貌不惊人的大乌龟,但终归是某种证明。 看来……在傀儡术的研究路途上,许多发展路径,先人确实早就想到了。 “怎么办?杀掉?” “不,让我来。” 林谬抬手制止了队友的冲动。 这傀儡乌龟看模样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干掉也不难。 但倘若冲动干掉了它,又拿什么搬运这尊巨鼎?蛮力吗? 须知在这座鬼城内,越是动用武力,身体就越会被缩小弱化……换而言之,这口青铜鼎原本大小是正常的。 或许这本就是一种测验。 自从入城以来,林谬早已注意到,城内的不少半自动运行的设施,都可以理解为某种广义上的“傀儡”。 原本在河口堵塞,护城河发生异变之前,这座城的运行逻辑应该是相当完善的。 以巨型阵法凝聚元气,以水流携带灵气入城,并催动水车风车……再从水车风车借力后,让引水渠自动浇灌植株并供给饮水。 而各种傀儡士兵和傀儡动物,也让林谬见识到了其它形态的傀儡构造。 属实让人大有长进。 等从这里离开后,他恐怕就可以开始制作第二个傀儡了。 咻!咻! 林谬抬手放出气丝,束缚在了那傀儡乌龟身上,直接接管控制权,让它的脚步当即停了下来。 这番操作再次让两个跟班队友看傻了眼。 那青铜大鼎一看就是个宝贝。 其周身刻印着花鸟虫鱼,万物兽类,人类耕种征战,先祖文明……似乎是“万物常理”的象征。 而在三足的底部则刻着一个简单的汉字—— “甲”。 奇门遁甲的甲。 这口鼎,即是隐遁在大阵之中的“甲元”。 “看来,就是你没错了,哈哈……” 正当林谬凑上前,尝试着用手抚摸这口鼎时…… 一股磅礴的吸力骤然涌现。 体内属于傀儡术的八道符箓逐一亮起,其中象征第四层“双身一体”境界的符箓尤其跳了几下。 紧接着,原本暗藏在经脉各处的气丝纷纷活络,自动与这口青铜鼎勾结在一起。 林谬挣扎不得,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整个人被拖入鼎中! 一个大活人,就此不见了踪影。 “林长老?!”“林谬?” 在一旁观察的两人当即追赶过来。 失去林谬的控制后,这傀儡乌龟依旧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 可两人凑近一看,鼎池内一无所有,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糟了!是空间挪移之术?” “这口鼎看来是个了不得的空间法器……林长老是被挪移到内部空间去了。” 孟烟似乎见多识广,立刻猜到了答案。 “富贵险中求!” 她一咬牙,便也伸手手触碰鼎边沿…… 然而毫无反应。 周渐成见状,也摸了摸鼎四周,又或是尝试着输入内气,激活功能。 可不管两人如何操作,这口鼎都再无反应。 “麻烦了,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起了不同念头。 良久后,不远处的王宫区域升起一阵火光和法力波动,显然是有人打斗。 见状,孟烟主动开口商量起来: “周渐成,你在这里看护,我去看看那边……若我所料不错,应该是追兵与其它人正在火并……我会出手干扰他们,尽可能拖延时间。” “你留在这里看护,等林谬出来。” “没问题。” 周渐成点点头。 “事到如今,孟姑娘也看出来了吧?” “此地是留给有缘人的……各处布置,预设关卡,都是专门为擅长术数之道,并修炼其传承功法的人打造,其它人是没资格强求的。” “而我们能否平安出去,乃至是否有收获,都得看他。” 说罢,他用拳头敲了敲青铜鼎,发出一阵阵瓮声。 孟烟眼波流转,酸酸地看了那鼎一眼,便不再多话,身形隐遁离去。 …… …… 林谬落入青铜鼎后,便眼前一花,摔了个七荤八素。 等他再爬起身时,只见身下云海漫漫,脚如同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眼前前一片幻光迷离,远远能见天边一座楼阁悬浮空中,好似世外仙境,海市蜃楼。 而从云海的缝隙中向下俯瞰,则能看见一座人口鼎盛,生机勃勃的城市缩影—— 正是鬼蜮古都。 “远景和下面的情况,应该都只是幻境吧。” 林谬想起现实中那鬼气森森的傀儡城,不论如何都无法与脚下繁华景色相比较。 他又抬头重新看向身前。 只见一道牌坊正横在前方,牌匾上书“遁甲璇玑阁”几个字。 再向后看,则是一座小小露天阁楼,其中有石塑仙人像,棋盘书架,佩刀挂饰……只是大概搁置了不知多少年后,这阁楼早已陈旧破败,其中的东西也大多残破不堪。 “原来刚才那座‘甲元鼎’中,藏着这样一方天地,名叫‘遁甲璇玑阁’么?” “天璇天玑,本是北斗星辰……以此为名,大概也是隐喻星占术数之道吧。” “那可得在这仔细找找了,这璇玑阁里,肯定有能控制鬼都大阵的东西……而且,保不准也会有点什么宝贝。” 林谬左看右看,便闯过了牌坊,走向阁楼。 只见露天的阁楼正中,立着一尊神仙塑像。 她身形半蹲,神色怜悯。 其左手虚指天空,右手空抚着身下生灵,那下半身并非人形,而是一条如龙似蛇的鳞尾。 如此形象,倒是让林谬有些回忆起,在梦中传授他《七情炼心决》的女人……似乎与这神仙塑像颇为相似,也都是下半身蛇尾。 林谬这一刻突然想起了龙颖姐姐。 颇有那么一丢丢怀念。 于是,他不禁嘀咕着: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如此想着,他鬼使神差地凑上去,摸了摸那神像的手。 一股淡而柔和的仙元法力度入体内,将一道道口诀传授入脑海,并将体内傀儡术中的一道符箓点亮。 林谬只觉得眼前世界一变…… 此刻,他看到了鬼蜮古都的王宫正殿。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九鼎八簋 第119章 九鼎八簋 林谬一抬头,看见了那“文武百官”,宫廷大殿,还有帝王龙座。 说实话,一向不喜欢金红之色的他,只从中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俗气,就像前世除夕夜之前所见的那种景色一样。 到处都是金色和红色这两种色调……太特喵的俗了,简直辣眼睛。 与整个鬼城里大气磅礴的布置比较下,这座王宫捞的不行。 “喂,你们……” 林谬下意识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没有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双脚,这才意识到,如今自己是一具傀儡身躯。 这不是我的“小人”吗? 我附体到它身上了? 可既然没有眼睛,我又是如何看清周围的? 直觉告诉林谬,眼下自己能附体在“小人”身上,这种玄妙的感应操纵之术,恐怕就是第四层傀儡术“双身一体”的诀窍。 或许原本眼前的关卡是需要傀儡术第四层修为才能来闯的……但自己没有达到,于是,那女神石像帮了自己一手,让自己提前迈入了“双身一体”的第四层心法。 “你别说,文武百官恰好四十九个,也挺凑整的……” “既然需要魂魄附体在傀儡上,并且跟随文武百官,进宫面圣才能‘解谜’,那谜题的答案,显然就在这空空的龙椅上咯?” 于是,林谬扫了一眼那虚假的“文武百官”后,便径直走向龙椅而去。 他当然看见了那本书。 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按常理来说,能操纵全局的东西,想必就是它。 啪! 然而,还没走到龙椅面前,一股反震之力就凭空出现,将他推飞出去,向后摔了个四仰八叉。 所幸的是,傀儡之身没有痛觉。 林谬僵硬地爬起身,也只能耐下心来,仔细观察了一番。 他一瞬间就确定了怀疑目标—— 之前倒是并没仔细看,龙座前有一座九宫格形制的高台。 九宫格上分立着九座青铜小鼎,外圈又分别放置八座小的食器。 只看一眼,林谬就猜到了这意思。 “所谓的九鼎八簋吗?” “排场倒是不小。” 正所谓“钟鸣鼎食”,“民以食为天”。 鼎是最原始的青铜食器,而在上古时代,掌握食物分配,往往也象征手握权柄,坐拥万千臣民。 下界三社神中,名字平平无奇的“鱼米主”反而法力最强,就是因为其身居食物米粮的神职。 “现在九鼎已满,但偏偏还有一鼎,也就是被奇门遁甲隐去的‘甲元’……正好是我撞见那只老龟背上的甲元,应该没错。” “那么我手里这口鼎,就是启动和操纵一切的钥匙。” “可问题是,怎么搬运过去呢?” 林谬上去摆弄了一番那九座青铜鼎。 很遗憾,没有任何机关。 九鼎八簋都是完全焊死在台座上的,摆明了并不能移动和操作。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发现了……尽管在鬼城中,人身会被不断缩小,可傀儡的身体不会。 因此理论上若是操纵傀儡去搬运巨鼎,乃至战斗,会占很大的便宜。 原本一个傀儡师是应该有许多个傀儡才对…… 所以按照解题的流程,是主要的替身傀儡接受城内召唤,跟随队伍进入王宫待命,其余的傀儡帮忙运送“解谜钥匙”,应该是这样没错。 然而林谬还很年轻,碍于机缘和工作繁忙,自己尚未制作其它傀儡,目前只有“小人”这一个可用。 如此一来,就尴尬了。 “不过,突破了第四层傀儡术后,到这里一看,我倒是明白了其它的事……” 林谬回过头,看着满堂“文武百官”。 七七四十九人,真巧。 原本取七七四十九之数的占卜仪式,在多了“小人”这一个之后……整个阵眼,就活过来了。 古代方士认为“五十”是“大衍之数”,是天地万物的总数,而去掉一个“变数”之后,阴阳平衡就此打破,天地万物生化繁衍。 而曾经最老式的“蓍草卜”,就是对这种演化过程的模拟。 “以奇门遁甲,九宫为阵图……” “以蓍草卜筮之法为媒引……” “还真的是这样啊。” 此时此刻,林谬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布置这一切的先古大能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与前世的我一样。 他们也想做一个“命运演算公式”出来。 如今脚下的整座鬼蜮古都,就是演算天命用的载体……它就是“命运机器”本身。 只不过,在这个没有半导体,没有计算机,没有更高算力的时代,他们用了另一种方法,试图与我探索同样的真理。 那就是以小方世界模拟大千世界,以小城模拟大城。 像这种世俗化的王宫龙椅,文武百官的设定,必然不是太古时期的原本布置……而是后来的“改进版”。 为了时刻与外界同步,这座鬼城将每时每刻都更新迭代,让自己的模样尽可能与外界的天宫天庭布置一样,模拟其状态,以此推演天道命运。 创造这座鬼城,布置这些阵法的人…… 与我是同道中人。 同样有着狂热的求知欲,渴求探索禁忌,哪怕冒犯天理,亵渎命运也浑然不顾…… 正因为是“道友”,所以哪怕时隔千年万年,他才会想要把这份基业,传承与我。 “放心,我必将完成这份事业。” 林谬缓缓定神,神魂从傀儡“小人”中脱体而出。 他的意志瞬间返回本体,回到了璇玑阁。 眼前的神女塑像依旧慈悲。 她右手空抚下方,仿佛是要摸摸林谬的脑袋…… 林谬也伸出右手,与她掌心相对。 几道气丝从中牵连而过。 整个璇玑阁的洞天世界骤然颤抖了一下。 片刻后,林谬睁眼起身。 他在从璇玑阁周边绕行一圈,简略搜索之后,便原路返回,从入口处出去。 …… …… 啪! 在周渐成身旁,那座“甲元”青铜大鼎突然放出光芒。 林谬的身影从中一跃而出,并同时抬手一收—— 只见原本硕大的青铜鼎旋转浮空,又缓缓缩小成拳头大小,落入其手中。 其形态不复之前的锈蚀,而是呈现玉石状。 它化作了一枚小玉鼎。 见此景,周渐成双目一亮。 “林兄弟!你这……可是成功了?” “嗯。” 林谬点点头,整顿了一下衣衫。 “虽然还不纯熟,但有了这枚甲元玉鼎,我能操纵这座鬼城大阵的一部分了。” “走吧,该去王宫正殿,解决一切了。” 这两天有点咳嗽,周围人各种阳了的,我貌似也有点……状态很差,每天能正常码字的时间很少……写的有点毛糙,后面可能会回头改改细节的。 第一百二十章 坐山观虎斗 第120章 坐山观虎斗 此时,黑衣人三人组已抵达王宫大殿正门。 在失去了孟烟的干扰后,这队修为明显更强的人马便势如破竹,一路暴力破关……但随着愈发深入,这种“暴力解谜”的手段终于也遭到了制裁。 黑衣人终于迟来地发现,越是动用武力……身体就会愈发被缩小。 等抵达王宫正门时,他已经只有同伴的小腿一般高了。 属实成了个“小不点”。 面对王宫门前的青铜巨像守卫,他原本引以为傲的修为,此刻也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正当黑衣人苦于无法进入王宫正殿时,却只听一连串的震动声。 那些如巨型守卫仿佛接收到了某种命令,纷纷收束身体,侍立在王宫大道左右,再也不动了。 而与此同时,王宫偏殿也有一团乌云凝聚,又很快散开,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是何故?” “难道有其它人打开了机关?” 黑衣人随心中虽有疑惑,但诱惑很快战胜了理智,驱使着他向王宫走去。 踏,踏,踏…… 因为身体被缩小,这厮每跨一道台阶都吃力无比,纷纷登山攀岩。 走了没几步,黑衣人就干脆向身后看了一眼—— 于是,始终沉默不语的另一个黑衣跟班走了上来,将他缩小的身躯高高托举,大步跨过台阶,向宫内走去。 老人高吉吃力地跟在后面,眼巴巴地向宫内看…… 不管此地究竟能不能取得宫中的宝藏传承,他只想再见到自己那年轻有为的孙子,确定他还活着…… 咻! 三人正赶路时,突然身形一跳。 只见一道白虹从侧殿飞出,直刺向两个黑衣人,但被险而又险地避开,一个盘旋后返回了来处。 “诸位,恐怕你们不能再往前了。” “这宫中的秘宝早已有主了。” 听到这年轻而熟悉的声音,老人高吉当即惊喜地跳起来,便下意识要开口相认—— “进儿!” 但话一出口,老人又意识到不对,急忙闭口。 可终究是晚了。 见了他这副模样,黑衣人哪里还猜不到这是什么意思? 他缩小的身体飞跃而出,当即一把将老人扑倒在地,并掐住其脖子,将其扣为人质。 “你个老不死的!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说是来找什么孙子,其实是想让老子给你当开路先锋,你们爷孙好坐收渔翁之利,嗯?!” 高吉张大了嘴想辩解什么,可喉咙被扼住,却说不出话来。 他眼睁睁看着另一边,那一袭白袍的青年从侧殿缓缓走出,态度轻浮而自信。 “去。” 白衣青年高进手指一勾,之前激射而出的森白虹光就又飞射而出。 缩小的黑衣人借着体型小的优势,左右闪躲,便将那物什接连避开,最终挥出一拳,将其打落在一旁。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了那物体的模样。 那是一柄长剑。 “飞剑!?” “你竟是个修仙者!?” 黑衣人回头看向那白袍青年,不可思议道。 在如今这个元气匮乏,人人习武的时代,竟还能见到一个丹道余孽,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像飞剑这种东西,属于上古时代剑修的遗留物……其所需材料昂贵,铸造手法更是大多藏在各大老派仙门手里,因此极为罕见。 据说如今天兵武道中的剑道,就与上古剑修有一定传承关系…… 而今日,眼前就出现了一位复古剑修。 “呵,老子管你是什么。” 黑衣人冷哼一声,抬手扣住手里的老人为人质,呵斥道: “给我老实点!” “这老不死的是你爷爷,对吧?” “是。” 一身白袍的高进痛快答道。 他神态轻松,仿佛丝毫不担忧爷爷的安危……那了无牵挂的模样,让黑衣人看得一阵心头发紧。 “不想他死,就退开五十步!把你的剑也带走!” “倘若我不呢?” “若不,那这老头就没命了!” 黑衣人说罢,便作势要掐断老头高吉的喉咙。 “请~” 可高进依旧神情淡漠,举止自如。 见黑衣人并不真的动手,高进甚至主动操纵飞剑,向自己亲生爷爷飞去。 于是,黑衣人跳跃避开。 老人高吉被飞剑穿胸而过,死不瞑目。 “凡俗血缘的牵绊,于我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 高进看着爷爷的尸体,抚掌大笑。 “多谢道友帮我斩断羁绊,距离飞升成仙又更进了一步。” “你这疯子!” 黑衣人怒吼一声,便向高进攻去。 高进不断轻盈地后退,而黑衣人穷追不舍。 他挥动双拳,不断将飞剑打到一旁,不断与高进缩短着距离……其拳劲刚猛,总有火焰附着其上,隐隐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弧线气焰,形成某种图案。 似是一头若有若无的猛虎。 若仔细去看,会发现他双拳上戴着一对虚幻的指虎拳套……似有型,又仿佛无形。 正是“真玄念”的第二个,玄兵。 眼前这黑衣人,赫然是个塑形境的武者,已经开始祭炼玄兵了。 玄兵脱胎于真兵,是“以实炼虚”之物。 其平时藏在武者背心的神道穴之中,在战斗时可随时召唤而出,并且不怕折损,随时能以内气修复。 如今鬼都王宫殿前,争斗的两人正是“仙道”与“武道”争斗的某种缩影。 “好一个猛虎扑食!道友拳法精妙,令人钦佩!” 争斗之中,高进甚至游刃有余,还在开口调笑。 作为修仙者,他如今刚刚结丹成功属于六品金丹,严格上等同于武者的“斩风境”,境界比黑衣人低上一大截。 可由于修仙者对同境界武者的碾压,再加上黑衣人被阵法所制,其身形缩小……因此二者实力差距反而颠倒了。 “道友可知这鬼城中的奥秘所在?” 两人搏杀之间,高进一边左手操纵飞剑,一边以言语扰乱对手心神,同时右手背在身后暗暗掐法决。 “在这奇门遁甲阵之内,你越是动用武力,越会受阵法掣肘,体型缩小,行动受限。” “而倘若你自封修为,凝神静气,只要再熬过一段时间,身体便会缓慢地自行恢复。” “什么?” 听对方如此解答,黑衣人也忍不住了。 他身为一介武夫,对什么阵法,术数之流可谓一窍不通。 “如今,本仙便是自封修为,休憩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恢复到巅峰状态,甚至反而结丹成功,突破了境界……” “而你呢?没发现身体又变小了么?” 高进不断开口调笑,身形左右闪躲。 他偷偷在背后掐运的法决终于完成,此刻抬手向前一指—— 嘭! 眼前的空气骤然扭曲。 仿佛有一团气息被压缩到极致,又爆炸开来,将黑衣人打了个正着,整个缩小的人形倒飞出去,砸在一片飞檐碎瓦上。 “虽不知道友是启动了什么机关,才解决了那些难缠的王宫卫士,让本仙得以脱困而出……但道友如今可是真帮了我大忙。” “今后,本仙得了此处仙缘,必将厚葬道友,每逢祭日都来烧纸祭拜。” 高进话语间,一副得意洋洋,胜券在握的模样。 可他并不知道,此刻大殿下方,正有鬼鬼祟祟的三人不断靠近皇宫,同时观望着两人火并,坐山观虎斗…… 正是林谬三人。 高进和黑衣人皆以为那些守卫王宫的青铜巨像,是对方动用机关解除的……可没人知道,真正能操纵城内阵法和机关布置的甲元玉鼎,正在林谬手中。 昨晚发烧了一晚,现在还在时不时发烧……确实是阳了。迷糊了一整天,强挺着来码字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尘埃落定 第121章 尘埃落定 “今后,本仙得了好处之后,日后必将厚葬道友,每逢祭日都来烧纸祭拜。” 高进言语间,已经操纵飞剑,向一时倒地不起的黑衣人射去。 但只听嘭的一声,那碎瓦便炸开。 烟雾缓缓散去…… 高进面上的笑容很快凝固,换成了一副谨慎表情。 只见房檐上,黑衣人的身旁站着另一个从未动武,也不曾说话的黑衣同伴。 其身形更为高大,是正常体型,并未被阵法缩小,双拳之中隐隐有寒霜雪花不断生成,飘飞落下。 随着一阵大风拂过,两个黑衣人的面巾随风而去,其面孔也一同展现出来。 两人都是一副络腮胡的矮壮模样,面孔八成相似,只是表情略有差别,身形大小也在奇门遁甲阵法下变得一高一矮。 不,他们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哟,道友也是有缘法的人啊。” 高进毕竟是兵解转生者,见多识广,只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以炼尸秘技,将同胞兄弟植入与自己成对的咒骨,并炼成随行活尸……以冰火之法习练对照的武学,妙,实在是妙啊。” “只可惜,道友只知打打杀杀,却并不理解其中奥秘,无法推演道法,领悟真谛。” “粗俗武夫,不外乎如此。” “竖子!图逞口舌之力!” 被这年轻人一通嘲讽下来,黑衣人也终于上头了。 高进以一敌二,两个黑衣人冰火拳齐出,三人便斗作一团。 而远远观战的林谬,此刻忍不住一阵皱眉。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修仙者,怎么总有点婊里婊气的。” 那白袍青年虽看起来年轻,但总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有点像小叶子。 他言语之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那武者的样子……明明对方境界更高。 不,换而言之,这厮似乎是瞧不起一切武道。 但他说的内容也确实有些道理。 比起传统的炼气士,修仙修真修内丹……如今的武道渐渐远离了对天地法则,对万物规律的领悟和理解,上限比较低。 如果说,曾经的修仙有一半内容是在“做学问”和“领悟”,那么今天的天兵武道,就只有一小部分是这样了。 所谓的什么“武意”境界,无非也就那个样子,比不得曾经动不动牵涉天地法则的仙道,就算修炼有成,也无法像仙道中人一样,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武道,仙道,魔道……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孰优孰劣?” “不管了,反正我全都要。” 林谬手捧玉鼎,运起傀儡身法,悄然无息地向上靠近。 在他身后,拈弓搭箭的周渐成,阴影化的孟烟,也在慢慢摸上来。 距离王宫正殿已经不远了。 三人打斗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随着动用法力比拼,三人的身形都逐渐被奇门遁甲阵缩小,直至变成几个“小不点”的战斗…… 时机已然成熟。 林谬远远能感应到,自己的替身傀儡“小人”就在前面不远。 只要干掉这两人,身前就再无阻碍。 如此想着,他将内气度入手中玉鼎,开始尝试操纵城中布置。 自从得了那神女像的传授,有关这甲元鼎的使用方法,林谬早已牢记在心。 轰……隆…… 大殿震动,青铜巨像纷纷再度复活。 它们眼冒青光,认出了林谬这个掌控玉鼎的人,便听令向王宫走去。 其沉重的脚步缓慢有力,手中长矛长戟纷纷指向敌人。 “什么?守卫怎么又活了?” 缠斗中的两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刚刚的殊死搏斗中,黑衣人已被飞剑斩去了一条臂膀,而高进的肩膀也挨了冰火各一拳,经脉周天一片紊乱。 偏偏是双方都在强弩之末,眼看要分出胜负时,出现了变数。 高进脸色瞬间难看了。 之前掐指演算时,他就发觉了存在变数,可谁曾想,如今螳螂捕蝉,却有黄雀在后? “开!” 事关仙缘,高进当然不可能放弃。 他当即打算放弃战斗,而是转头奔向王宫正殿,试图去龙椅周围搜刮一下可能存在的仙缘传承,然后便立刻逃离此地。 只是,与他做相同想法的人还有一个。 “小人哪里跑!” 手握指虎的黑衣人早已杀红了眼,被高进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所激怒,如今哪里肯放他走? 两个被遁甲阵缩小的“小不点”就这样一路追打,向王宫正殿而去。 原本短短几十步的路程,两个被缩小的小人却是要走上半天…… 飞剑并未缩小,可人缩小了,其操纵飞剑的法力消耗便成倍激增;而黑衣人原本刚猛霸道的火行拳风,也因体型缩小缘故,变成了小火苗点点,微型火虎投影阵阵。 高大的青铜巨像紧随其后,将两人围堵。 由于体型差距,那巨像在缩小的两人眼中近乎化作了天神一般大小,举手投足就让大地震颤,兵器砸下的余波便能让两人喝一壶。 眼见这二人已渐渐深陷乱战的泥潭,林谬当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他为避免受大阵反噬,直接不用内气,反而抛掷起霹雳弹来……库存仅剩的霹雳弹尽数掷出,直接将二人打得七荤八素。 而此后,浑身血气翻涌的周渐成也接连发箭。 他周身肌肉膨胀,浑身笼罩着一股沸腾的血气……牛角重弓接连嗡鸣,重箭齐出。 这内功正是米村真传的“沸血劲”。 黑衣人的冰拳分身中箭后,当即倒地不起。 剩下的高进和黑衣人,也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罢了。 眼见战局已定,林谬直接将补刀的工作交给了队友和青铜巨像。 宫殿的门扉早已锁死,但没有关系。 身为布置者钦定的“传人”,林谬自然有独门的过关方法。 他闭目运转心法,凭借傀儡术第四层“双身一体”的妙术,直接与傀儡调换身位,进入了正殿大厅。 而后,林谬又走到了那九鼎八簋前,左右端详一番,并最终把目光投向了龙座上的那本册子—— 《阴符遁甲天书》。 “看来只要拿到它就算结束,对吧?” 林谬抱着玉鼎,小心翼翼地接近了过去。 也许是这次身带玉鼎,又或是并非傀儡身体的缘故……龙椅这一次并没有出现莫名其妙的斥力,将他推走。 随着林谬拿起书册,在龙椅上坐下,顿时只觉得眼前视野开阔,视角骤然拔高……以居高临下的俯视角望向整个古城。 此刻,他终于感觉到,整座鬼城都被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鬼蜮古都的归属权……终于尘埃落定。 好难受,断断续续的还在烧 第一百二十二章 魔念 第122章 魔念 坐在龙椅御座上,林谬只觉得视野脱离了双目,升向高空。 此刻,脚下的宏大城池变成了一个盒子,其中每一处角落的情况都分毫毕现,看得清清楚楚…… 整个城池仿佛化作掌中玩具,成了下象棋的棋盘。 原本隐于地面砖石之下的奇门遁甲阵,此刻几处阵眼直接透视可见,并可以调整其功用 只需伸手拨弄几下,城内的傀儡小兵便会时刻服从调遣,去往城中各处。 掌控一切的感觉,实在令人沉醉。 林谬只觉得心头有点发热。 这是个物理和精神双重层面的描述……他此刻近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声声震颤,将新的仙元法力送入体内,滋养筋骨。 原本残留着无数旧病和隐患的身体,此刻再度焕发生机,种种细微的亏损处皆得以修复。 只是,心脉的激进隐隐让他感到一丝不平衡,让周身经脉变得轻浮了许多,难以细微调控。 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着: “看来,我这颗心脏原本的主人,很向往权力啊……” “原本作为闲云野鹤,一个人淡泊惯了的我,如今竟也会沉迷权势了?” “多少还是受到它影响了。” 林谬试着平心静气,借着上帝视角,将城内的奇门遁甲阵暂且关闭,并让那无数傀儡都回归自己的住处。 眼见王宫殿前台阶的战斗也已落入尾声,他便把那些青铜巨像也归于原位。 此后,布置完一切,并命令一些傀儡兵士去修复城池内外的几处缺损后……他才努力凭借毅力,挣脱这种状态,从“掌控一切”的姿态回归身体。 “青源,你有心魔了啊。” 林谬才从龙椅上起身,拿起那本《阴符遁甲天书》正想看几眼,就听怀里的声音突兀地说道。 一条大胖虫从怀里探出头,正是子叶。 这小魔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 “你个大懒虫,最需要你的时候都不在,现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你特娘的就醒了是吧?” 林谬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虫身。 “提醒你,我现在不叫青源了。还有,我可没什么心魔,只是这颗心脏对我有点影响而已。” “真是这样吗?” 子叶不置可否地反问道。 “修魔之人皆有心魔,执念妄念随身,无可避免的哦。” “呃……” 林谬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可能我是个特例也说不定呢。” 入魔之人皆有心魔。 龙颖当初在离开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反正大概就是说,魔道本就是属于自私自我,纵欲放肆之人的道路……而在魔道一途,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境,武意……除去入魔最开始的心魔之后,就只有一道“心门关”了。 而这心门关,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玄之又玄。 这道关,你过了就是过了,没过就是没过……当一个人度过心门关时,自己会有种特别的感觉,而从此以后,对魔化肉身的掌控能力会上一个台阶,并减少许多隐患。 而度过心门关的象征,则是修士自己突然顿悟,明白自己执念在哪,明白自己何时,何处入魔,又将走向何方。 按一般藏龙教的传统,心门关越早度过越好。越早能突破心障的人,今后的成就往往越大。 比如那何月婵,就可以说是资质愚钝了,迟迟没能过这一关。 她虽天生仙魔体,在肉身修炼上总是快人一步,可心性上却太过不稳定……而她的心魔,现在想来,显然就是我林谬了。 将来若有一日再相见,那疯女人只怕还会纠缠。 “哎,想想就觉得晦气。” 林谬收起那本遁甲天书,向殿外走去。 嘎吱! 原本内锁的殿门被他解锁推开。 抬手一收,守在门口的傀儡“小人”便化作木箱,被林谬背在身后。 见他一副神采奕奕,面有喜色的样子,孟烟和周渐成也自然明白了什么。 “看来都搞定了?” “搞定了。” “恭喜林长老修为大进,距离斩风境看来只有一步之遥了啊。” 比起周渐成的直爽,孟烟的语气总有点酸溜溜的。 对此林谬也不甚在意,只是耸耸肩。 “战果如何?” “那黑衣武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始终没想着逃跑。中了我两箭要害,血流不止,两边夹击之下,自然无法幸免。” “至于这位劳什子修仙者……你自己问他好了。” 于是,三人一同走上去。 只见一旁的战斗废墟里,遍布几个不大的凹洞里,里面躺着三具人形。 看样子,还只剩一个活着的。 白袍青年高进此刻躺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 尽管他很想挪动手脚,搞一些小动作,试着用什么小道具法宝之类的逃生……可终究是没用。 因为他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丹田还吃了一发重箭。 属于是内功外功都用不了的绝望状态了。 作为下界土着和魔修,周渐成这厮平时看起来直爽憨厚,可动起手来从不客气,毕竟都是茹毛饮血长大的。 “区区凡俗武夫……竟敢……” 高进口中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但三人却只是看笑话一样看着他。 “哟,高贵的修行者?死鸭子都没你嘴硬。” 倒是那孟烟率先反唇相讥,踹了他一脚。 “按理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跪地求饶的么?你倒是挺硬气。” “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平日里人畜无害,只是一时起了贪念,被猪油蒙了心什么的,日后肯定改过自新,做个好人……” 林谬也是没良心地调笑着。 “泼才!你们的两个同伴还在本仙手里!” 高进破口大骂道。 如今那两个人质已是他最后的本钱了。 但只可惜,有小叶子在身,林谬根本懒得理会他,连拷问的功夫都省了。 他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开始收检战果,甚至是把这高进衣服裤子都扒了,从飞剑到丹药瓶,再到裤腰后扎着的符纸,乃至手上的戒指…… 其浑身上下的小宝贝,都一律被林谬收成一团,并用他那一身染了血的白袍包裹起来,扎成一团,属实是杀人诛心了。 在此间,高进从一开始的嘲讽辱骂,到改口讨饶,脸色最后越来越白…… 有小叶子在几乎贴身的近距离窥探心念,哪怕是六品修士的想法也一览无余。这厮不管是在身体各处隐藏了什么小道具小物件,都会被林谬第一时间探听到,然后收入囊中。 搜刮了高进之后,林谬又走向那黑衣人留下的两具尸首。 这武者的身家属实有点贫瘠。 除去疑似真兵的一对拳套之外,就只有些许火把,绳索之类没什么价值的求生常用道具了。 当然,林谬最后还没有忘记,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老头高吉的尸体。 但那厮就更穷了,身上只有个奇怪的木头牌子,看上去也是凡物,几乎没什么价值,而其余什么也没有,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了。 搜刮完这一切,林谬看向两个同伴。 “各位,咱们是先分赃还是先救人?” “那边还有两人等着我们解救呢。” 他指了指一旁的偏殿。 鱼鹰和米仁这两个划水的猪队友如今还困在里面,原本是被高进留着做“储粮”的。 退烧了,但头疼和咳嗽还在继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赃 第123章 分赃 “先分赃吧。” “可别分给那两人。” 孟烟用手指玩弄着鬓角的头发,直言不讳道。 她这一路上自诩劳苦功高,当然觉得那两个一开始就没出力,还惹得众人陷入困境的家伙是没资格参与分赃的。 “林长老,你这番得了大便宜,如今怕是整个城都在你掌控下了?” “这城内的东西都成了你的家产,我们动不得……可那两个冤大头身上的东西,总得大家分一分。” “当然,你放心吧。” 林谬看向周渐成,后者也冲他点点头。 两人都支持“按劳分配”的说法,他便也却之不恭了。 “那这位拽得不行的修行者,你打算怎么处置?” 周渐成便又问。 “宰了算了。” 林谬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有读心之能的子叶在身,他并不需要拷问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报。但凡有需要什么东西,只要杀了这厮后,其魂灵也自会被子叶净化超度,多少还能得到一些信息。 “丢在往日,不论修行者的身躯,还是塑形境武者的尸体,都是能献祭给米仙的。” 周渐成指了指那黑衣人的两具尸体,又说道。 “可如今,因为兄弟你引起的变故……近来米仙已不宜再用人类尸体供奉了。” “所以这大仙就曝尸荒野算了。” “而那位武者,念他也是个有血性的,呆会儿寻个地方粗略埋起来。” 对周渐成的说法,林谬自是赞同的。 他当即掷出飞刀,结果了奄奄一息的高进。 随即借由玉鼎下令,调来一批军士傀儡,把尸体抬出城外,准备拿去填护城河。 紧接着,林谬便打开战利品包裹,将里面的东西像摆地摊一样展示了出来—— 其中有飞剑,没画内容的符纸,一枚赤红色的不明丹药,疑似有须弥芥子储物之能的戒指,品质至少在人级的真兵拳套,老人高吉身上的不明小木牌…… 为了更容易清点内容,林谬还干脆将那戒指储物空间内的东西也取了出来。 于是,物品中又多了一瓶精炼朱砂,一叠疗伤膏药,换洗用的道袍衣衫,大米和面饼之类的粮食…… “二位先选吧,我拿剩下的。” 林谬很大方地两手一摊。 既然已经占到最大的便宜,那也理应在这种事上大度一点。 这场战斗三人皆出力差不太多,因此是三人均分。 “我想要这柄飞剑。” 孟烟率先指了指那把飞剑。 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周渐成,坦白道。 “此物对我意义非凡,还请周兄让我……我明白这飞剑是这些东西里价值最高的,因此除去这飞剑之外,我只再取一点符纸和朱砂就好了。” “……也好,我没意见。” 周渐成想了想,便点点头。 他是典型的魔武兼修,对飞剑这类仙道法器确实没有需求,而什么符纸丹砂,给他他也不会画符。 “那我来选……首先,储物用品。” 周渐成把手伸向了那枚戒指。 要知道,下界居民最缺少的东西,就是各类精致锻造,或是用外界材料才能制作的法器……而储物法器显然是为首的。 尽管这储物戒指内的空间不过四尺有余,但有和没有毕竟是质变。 拿到戒指之后,周渐成更是忍不住把玩了半天,爱不释手。 “然后,我再要这些米面。” 米面毕竟是米村的硬通货。 尽管对修仙者而言,可能只是辟谷失败的口粮,但周渐成身为米村村民,不可能拒绝面饼和大米。 选了两样之后,他颇有犹豫,看着那对玄铁拳套,又看了看林谬。 按照三人均分原则,周渐成心知,自己要是再拿这对真兵拳套,可能就有些分配过界了……但自己平日里大多习练弓术,也确实需要一些近战搏击的法门,以弥补短板。 而指虎这东西,无疑是最佳选择。 眼前这对玄铁指虎,一火一冰,明显是蕴藏修行法门的真兵,自带武技传承不说,而且设计简约,不会挤占兵器位置,丝毫不用写他拈弓搭箭。 “拿吧,喜欢就再拿走,没关系。” 林谬却是摆摆手,随意道。 他之前在玉鼎的璇玑阁空间内,可是一眼扫到了好几样宝贝,还没来得及打理呢。 比起他得到了整座鬼蜮古都而言,眼前这些小收获都是不起眼的蚊子腿,没什么好在意的。 “自家兄弟,咱就不客气了。” 周渐成拱手行礼,便又拿走那对拳套。 如此一来,两人挑选结束,剩下的东西就都被林谬收入囊中。 攀爬绳索之类的常用物件不算什么,换洗的道袍衣物也聊胜于无,其中最有价值的,不外乎是一叠上好的疗伤膏药,以及那来颗历不明的红色丹药了。 “我刚才问了问高进的魂魄,他说那丹药叫天枢造化丹,可是无价之宝。” “你并没有吃亏,林谬。” 子叶的声音在心里悄悄提醒他。 “那是感情好。” “走吧诸位,还得去解救一下那两个冒失鬼。” 林谬当即站起身,示意众人向偏殿走去。 一进门,他还来不及看清,就闻到一股令人尴尬的新鲜尿味。 索性,还没发酵,并不骚臭。 在看到林谬几人的脸后,鱼鹰和米仁几乎要喜极而泣。 刹那间,林谬心头骤然浮起一丝杀念。 我根本就不该救这两个废物。 他们在队伍里并无甚作用,甚至还拖后腿……而他们的下落,除了小叶子读心之外,其它人并不知道。 倘若留着这两人,今后还可能会把这城中的遭遇和布置说给他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对,杀了也好。 我完全可以把这两人留在这里饿死,再操纵傀儡士兵把他们丢出去的……又或者,现在动手也还来得及…… “林谬!你入魔了!” 子叶的娇喝打断了他的念想。 林谬当即回过神,上前摘掉了两人口中破布,再分别为其解绑。 不等两人再说什么,他就指了指脚下的一处尿渍,迅速拉着鱼鹰走出屋子,并将才拿到手的一身换洗道袍丢给尿了裤子的米仁。 “快换好衣服出来,记得用旧衣服把地板擦干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古都由来 第124章 古都由来 “快换好衣服出来,记得用旧衣服把地板擦干净。” 这已经是非常人性化的举动了。 如此照顾新人的面子,也属实让林谬在众人面前的“领导形象”有了些许加分。 他拉着众人在外等了一阵,便见换了身衣服的米仁也跟着出来。 然后一番例行沟通,询问了事情前因后果,这才知道是被那护城河的血水溅到身上,心里不受控制起了魔障贪念,于是闯入城中。 结果这两人偏偏运气好的不行,完全避开了大阵彻底启动的“日出”时辰。由于心神被蛊惑,其神魂异常的状态反而没有被傀儡军士识别,大多都给他们二人放行了。 两人甚至能一路跑到王宫门前,以至于被在此地养伤待机的高进抓到,也不知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既如此,那就原地修整一下,把储存的腌肉都拿出来,草草吃一顿,然后即刻准备返程。” 林谬理所当然下了返程指令,众人也无不赞同。 “此外,我得重申一次,各位……关于鬼蜮古都内的遭遇和取得,还望对外保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对外一定要说,只是外出狩猎遭遇魔物伏击,反击之下略有斩获,这样就好。” 他说话间,尤其重点看了看鱼鹰和米仁两位,直到看见两人点头,才挪开目光。 所谓“懂规矩”,就是这回事。 “你们二位虽没有功劳,但总也有苦劳。” “奖赏还是有的。” 说罢,林谬伸手勾勾手指,一个傀儡军士就送来了两样东西。 那是两尊小小的,蒙尘多年的青花瓷瓶。 “这……这我不能收啊……” “受之有愧。” 米仁和鱼鹰推辞一番,林谬也略加坚持。 拉扯几句,两人最终还是收下了。 如今看到林谬这副城主姿态,他们就算再迟钝,也多少猜到了点什么。 尽管两人年纪不大,但作为下界居民,很多“瓜分战果”的江湖规矩还是明白的。 眼下这座城池内估计秘宝不少,但多半已经被其余三人分配妥当,没他们的份了……能得这两个瓶子,已经是礼貌层面的赏赐。 作为古城中的陈列摆设,两个瓷瓶没多少实际价值。 无非是因用料比较考究,因此沾了些仙气,因此拿它们泡水喝多少能沾上那么一丢丢的元气,有益身心罢了。 可不论是这么一点作用,还是其观赏和奢侈品价值,都足以拿来收买人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不好出手。 在下界这个地方,寻常人上哪找这么精致的古老瓷器去? 你想出手卖,卖给谁?平常人谁会想要这种奢侈品? 你要卖,那你说说出处啊?说不出来,是不是有点猫腻,有点问题? 你既然连如此脆弱的花瓶都能拿出来,身上想必还有其它宝贝吧? 如此一来,今后鱼鹰和米仁这两个冒失鬼就没法轻易说出这鬼蜮古都中的遭遇,只会默默收着好处,只因自己也有了一丝利益牵扯。 一旦敢泄露城中秘密,那他们自己也要冒着被人杀人夺宝的危险……尽管他们身上根本没什么宝贝。 两人的嘴,就这么被堵住了。 这也算林谬的一点小算计。 不管怎样,他总要找个借口,把心头的那点邪念给打发下去……倘若只因怀疑推论就动手杀同伴,那已是魔头行径。 “不,我才没有心魔。” “我是主动选择了入魔,去探索新的道路……跟那帮动不动就走极端的魔怔人不一样。” 在众人休憩用餐的时间里,林谬脑子里反复思量着。 可吃着吃着,心中又总出现另一个反驳的念头。 是吗?当真如此? 若是没有入魔?你又在怕什么呢?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林谬手腕微微刺痛,便发现是那叠云手镯又亮起一阵光芒。 一直贴身摆放的菩提叶也略有感应,正微微颤动,发出真真清香。 他平复了一番呼吸,只觉得稍好了些。 “各位,你们先离开吧,让周兄先带队,凡事听从他安排。” “我要留在此地,做一番善后布置,让傀儡先跟着你们行动……等一日后,不管你们是否抵达了村子,我都会追上来的。” 听了林谬这番说法,周渐成和孟烟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 而米仁和鱼鹰略有疑惑,但还是低头遵命。 于是,等傀儡“小人”与众人一齐离开后,林谬便再次取出玉鼎,坐到了大殿龙椅之上。 他闭上双眼,把心思投入到操纵全城傀儡的俯视角中。 这座鬼都,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料理。 从目前鼎中璇玑阁里,神女像脚下的碑文记载来看,这座城的正名还真就叫“鬼蜮”。 其意大概是与凡间帝王,神话仙尊截然相反,取的是阴阳对位……有人做“千古一帝”,那同样就也有傀儡王座,承载着“鬼蜮小人”的阴暗面。 而鬼蜮都城的存在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不得而知,但内容是一直跟随人间朝代更迭,不断翻新内容的。 正因为如此,尽管是千万年的古城,但其城内建筑风格,傀儡军士和傀儡居民的打扮造型都颇为“近现代”,因其还停留在“上次最后更新”的状态里。 以林谬大致推测,这个时间大致是四百年到七八百年左右,对那些修仙延寿之人来说,已不算太遥远,最多就两代人的事。 唯有始终不断调整,更新内容的前提下,这座傀儡之城才能发挥其真正的效用,那就是“模拟人间运转,窥探天机命数”。 鬼都的神秘创始人,正是凭借着这台命运机器的恐怖之能,其目光穿越了无数时间和空间,预见到了自己这个“精神衣钵传人”的存在,并暗中留下布置,等待自己到来。 按照创始人的最初想法,真正的奇门遁甲大阵,本应该包含整个深渊空洞,乃至星空结界之下的所有土地在内才是。 外面那一层浩瀚星空,乃至能模拟日月轮转的结界,名叫“反两仪小千帷幕”,是创始人借鉴佛门法度推演而来的东西。 其本该自行幻化日月,模拟星辰历法,养育万物,并借此促成耕种和畜牧业,让本来不食米面的傀儡人也取得一些“粮食”,从而更加逼近人身状态。 只可惜,如今大结界破损,城内设施也屡遭破坏,外围的不少建筑都被来访的“有缘人”给洗劫过一遍了,想要修复,还得再花时间。 在理想状态下,真正的鬼都世界,是不应隔绝于世的。 恰恰相反,它应该表面上隐藏,但却总与现实世界保留几条藕断丝连的来往渠道,秉持着“道不远人”,“天无绝人之路”的宗旨,专门允许一些“有缘人”误入此地,给整个鬼城注入一丝生气。 只可惜,如今林谬的实力还远不足以做这种布置。 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实力不足以保全这座宝贝城池之前,立刻派出傀儡大军,将四处的结界破口封死,以免再有人闯入。 至于事后该怎么出去……这并不是问题。 自从林谬突破第四层傀儡术“双身一体”后,他就已经能在百里范围内,随时与替身傀儡交换位置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身一体 第125章 双身一体 哐当,哐当。 伴随一声声盔甲铮鸣,无数军士傀儡在城中卸下甲胄,展现出光秃秃的木偶铁偶模样。 为方便行动,它们暂时舍弃了沉重铠甲,迅速形成长队,一路整齐行军,向城外走去。 其分工合作明确,有的搬运石料,有的砌石填土……他们将几处鬼都秘境的入口纷纷堵死,然后才返程回去。 而林谬的灵魂视角高悬于天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紧接着开始降低“反两仪小千帷幕”的结界强度,并借此略微省下一小部分结界力量…… 借用这份力量,他将结界的破漏处逐一修复,包括自己的队伍来时的那处“天顶破洞”,都彻底从空间层面堵上了。 如此一来,整座鬼蜮古都的秘境暂时与外界彻底隔离。 “外围防御算是修复妥当了,接下来才是修缮工作。” 林谬低叹了口气,心道这还真是个极其耗损心力脑力的活儿。 他马不停蹄,紧接着继续调用卸甲的士兵傀儡,下达了修复城墙和一些重点建筑的指令。 所幸城外某处的石料厂里本就有备用的修补材料,倒是省心。 这些傀儡士兵会在大阵的驱动下持续劳作,不知疲惫,直到修复工作完成,指令结束。 整个过程会持续多久,林谬也无法预估。 只能说如今要想让这座“命运机器”恢复运转,所需的人力物力是海量的,绝非他现在所能妄想。 不论外围的大结界,内部的奇门遁甲阵,还是傀儡居民的布置,虚拟的历法星相系统,一切都是大工程,大问题。 只是,这座城除了推演天机的功能外,其它资源已经受用不尽了。 “呼……喘口气吧。” 在接连给大批量傀儡下达指令后,林谬的精神力已几近枯竭。 他本想再去一趟玉鼎内的璇玑阁空间,整理物件……可如今不喘口气的话,只怕没力气再去。 “这傀儡大军没什么法力,动作也僵硬。但它们破损起来容易修复,其中重型单位的力量也极强,若是形成战阵,丢入大型战争中,作用肯定不小……” “只可惜,我的心神远远不能负担如此庞大数目的傀儡大军。” 若想在不借助城内龙椅,全凭一口内气调遣的情况下……至少得内气突破个五品塑形境以上,才能做到吧。 不过从研究价值上,这座城里的居民傀儡,其实反而比士兵傀儡更重要。因为其数目和身份构成都是符合玄学数理的,暗合天道,切不可随意改动。 于是,从玉佩里取出一瓶厥阴净水,开瓶饮下,再把那片菩提叶含在口中,闭目调息。 半个时辰后,林谬长出一口气。 他又打开玉鼎,去了一趟璇玑阁,将大部分非即取即用的什么衣物,储粮,全部放在了其中,只将随身携带的东西留在玉佩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谬回到了龙椅上,闭目盘坐。 “走吧。” “移,形,换,位。” 唰。 他身形骤然一幻,就此消失。 而龙椅上取而代之的,是身材型号小一圈的傀儡“小人”。 小人维持着林谬之前的动作,端坐在大殿龙椅上,纹丝不动…… 她仿佛是整个傀儡之城的王。 …… …… 一簇篝火旁,小队四人正不紧不慢吃着东西。 储粮的烟熏烤羊腿,此刻正被四人分食……几个野菜团子充当了零碎的主食,偶尔也会伴随有其它的配菜。 几人不约而同地不太说话。 孟烟作为夜魔咒骨的持有者,本就先天沾染了些魔物习性,性子本就孤僻别扭;米仁和鱼鹰两人因为之前出丑和拖后腿的事,至今还陷入在自责和愧疚中,也不好意思开腔;周渐成虽有心聊点轻松的话题,但总找不到机会…… 气氛就这么尴尬着。 四人默契分食着食物,不时发出咀嚼食物的声音。而唯有一旁蹲坐在篝火边的傀儡“小人”彻底安静,因为它没有嘴巴。 “真是奇怪啊……” 周渐成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打破了沉默氛围。 “这傀儡明明没有人操纵,竟也会随队行走,甚至帮忙战斗。” “吃饭的时候也会和我们一起蹲下来。” “要是能有个画皮鬼送给它一张人皮,那它岂不是还成了精了?” 其余三人听着周渐成这番话,也不仅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开口作答。 深渊下界卧虎藏龙,有诡异术法无数。 关于林谬那神乎其神的独门绝技,傀儡术这东西……尽可能还是少打听,少关心的好。 尤其是这傀儡怎么看怎么多少沾点灵智。 万一它会向主人打小报告呢? “你们说,这东西又不吃饭不喝水的,是靠什么维持生存的?凭什么还能动啊?” 周渐成又开口发问道。 但还是没人回答。 只有孟烟斜眼瞥了一眼傀儡,心想你是没发现,这木偶一直都在吸收外界魔气,就和普通的魔修一眼吗? 眼见自己被人无视,周渐成有些烦躁。 他忍不住伸手想去碰一下那傀儡,尤其是它后背心那个嵌入的半球形装置,好像还在继续运转…… 唰! 此刻,傀儡的身体骤然消失。 替换而来的,是林谬本人。 眼前的黑暗让他暂时略有些不适应,但环顾四周,很快搞清了现状。 “哇!!!” 周渐成当即吓得向后跌了个大跟头。 “你这是怎么……来的?” “移形换位而已。” 林谬不做过多解释,只是淡定坐下来,不客气地开吃。 自从突破傀儡术第四层“双身一体”后,从现在起,他和本命的替身傀儡之间就多了一份心神联系。 借着一心二用,他可以在自己做事的同时,纯粹以“心念遥控”的方式,略微影响另一边的傀儡小人。 而且同样,他和替身傀儡的位置也可以随时互换,只不过要有个为期一天,大约十二个时辰的“冷却时间”,以及百里地的限制范围。 从此以后,“替身傀儡”这四个字算是真的实现了。 林谬等同于同时有了两个身位,可以同时身处两个地方,需要时随时替换。 而他打算把鬼蜮古都这座地下城市,乃至大结界秘境中的一切,都交由小人去打理,自己只要在外行动就好。 尽管鬼蜮古都从空间上早已独立成一片“小千世界”,但其具体位置始终还是锚定在低语走廊的。 倘若你把整个世界的空间看做一个大气泡,那么鬼蜮古都就是附着在大气泡外的一个小气泡。 今后,哪怕离开深渊下界,只要直线距离不足百里,就可以不断和小人进行互换,以此做到暂时的“双线操作”。 这一边,自己的征程还在继续,而那边……领地和城池也同时在修缮和成长。 等远离深渊百里之后,就让小人暂时去做鬼都的王,自己在外闯荡,若要用战斗傀儡,再另行制作就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刺杀 第126章 刺杀 热浪连绵的夏日,一袭华服的中年贵人独立高楼之上,慢慢享用着手中果盘。 他从高处远望,目光穿过城墙宫闱,隐隐看向了外面。 市井热闹嘈杂,青楼白日萧条,唯有脚下这片园林中能得一丝清闲……再向远望去,跃过城门之外,还有田野和花圃。 倘若林谬也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整座城池的形制和结构,都与鬼蜮古都别无二致,只是一部分细节不同。 这里是大齐国国都,郢王城。 “陛下。” 一个紫衣人走到贵人身旁,小声说道。 “钦天监监正急奏,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 “是。” 齐皇回到座椅旁,随手将果盘丢在桌上。 他接过那张纸,拆了封才看几眼,便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奏疏里的内容并不复杂,大抵是说什么今年自魔劫过后,天象几经多变,又有妖星霍乱,乃是如何如何不祥之兆…… 不光如此,而且按星相术理来论,在天分星,在地分野,天圆地方之间往往相互对应。 齐国所属的“虚”,“胃”二星宿皆已出现异状,如今突然暗淡无光,仿佛被不明物捆锁,那么国运自然也会受影响了。 其实,齐皇很想将这张奏疏干脆撕了扔掉,就当没看过。 可钦天监那帮人的本事,他在位执政多年,还是多少会信一些的。 若是其它事也就罢了,偏偏是事关国运大运,未来宏图……在这些玄之又玄的地方,平日里手下依仗的各类武师武者,统统都派不上用场了。 想到这,齐皇站起了身。 “来人,去请张天师过来。” “就说朕想通了,要他的门人子弟,来帮我查一些事。” …… …… 与此同时,林谬一行人已返回米村。 在反复叮嘱不要泄密,并各自对好口供之后,林谬才与几人分别,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屋。 一进门,疲惫了许久的身体就不堪重负,直接自动躺倒在了床上。 尽管七品斩水境的武者身体早已炼如铁石,可什么都无法抵消精神上的疲惫。 尤其是林谬还要经常一心二用,分出一点念头去控制远在天边的傀儡小人……“双身一体”本就不是一个七品武者该有的心法段位,他是临时被强行拔高突破的。 在接连不断的磨难和考验下,林谬距离六品斩风也就差临门一脚了。 但他现在合上眼就想睡觉。 “小叶子,你替我把把风,别让人打扰我睡觉……还有,能不能用你的能力,想办法给我安排个好梦什么的……” “不,我不要,我跟你一起睡。” “……” 林谬也懒得理她,当即两眼一闭。 现在实在太累,恐怕连梦都不会做,小叶子想必也没法潜入进来。 就这样,他迅速调息入睡。 而短暂迅速的睡眠后,林谬也打起了呼噜……没过多久,在半梦半醒之中,他就闻到一股类似硫磺的奇怪臭味。 对普通人而言或许不明显,但阴瞳可不是摆设。 不对劲! 林谬当即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 常年闯荡江湖的经历让他下意识摸出了飞刀和一把随身火统。 抬头一望,窗外正闪过一个人影。 对方仿佛是从呼噜声的中止,发现了什么,急忙转头就跑。 而刚才淡淡的怪味道正是从卧床旁的窗缝里透进来,是一股淡黄色的烟气……看起来不是毒气就是迷药。 林谬立刻屏住呼吸,这才侧身看了眼小叶子。 只见这条大胖虫早已睡得死死的,显然是中招了。 尽管她一向有读心之能,可并没有超越常人的嗅觉。睡梦中不经意间中招,也是在所难免。 “追!” 林谬当即把小叶子揣进衣兜,抄起家伙就翻窗出去。 “既然被发现了就想跑,说明对方要么害怕暴露身份,要么修为低微,只能靠这种下作手段来偷袭。” “我在米村一向没招谁惹谁,按理说不该有任何仇人……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害我。” 作为一个有起床气的人,林谬最讨厌有人打扰自己睡觉。 他运起傀儡身法,以气丝牵拉身体,冲出屋外的速度快如微风。 不远处,一个瘦小的人影才拐过山脚。 林谬紧追不舍,又跟了上去。 对方气势非常弱小,甚至就在斩铁境左右,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问题是,对方的奔跑速度倒是离奇地快,甚至以傀儡步伐也只能勉强一点点缩短距离。 一路穷追不舍下,林谬直接从环形山上走出,离开了米村,甚至跟着那人一路蜿蜒下山……到了一处偏僻的夜灯伞菌菇从林。 眼见此处地势低矮,周边遮蔽视野的障碍物极多,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夜灯伞照得最亮的地方…… 林谬心头便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有埋伏! 他很快就听见了接连不断的破空声。 咻!咻!咻! 有箭矢,也有飞针。 凭借着常年抛掷飞刀暗器的经验,林谬光听这些声音就能猜到投射物的大小形状。 他轻身躲避,以气丝左右牵拉身体,在菌菇丛林中反复闪躲,逆向寻找着来袭方向的人。 林谬并不打算逃跑。 这次是明显有人针对布置了刺杀自己的行动……先是来暗的投毒,如果投毒失败,就会尝试来明的,直接围剿。 而布置刺杀计划的人显然低估了自己的能力。 眼前的这点安排,是远不足以干掉我的。 若是不趁现在抓两个活口去逼问来路,只怕再往后就很难搞清是谁想对自己下手了……而对方说不定下次也会更加谨慎,更加阴毒。 可千日养贼,不可千日防贼! 况且,如今唯一的傀儡“小人”虽不在身边,自己战斗看似弱势受限…… 可实际上,一旦遭遇危险,可以随时与小人互换位置,让小人来打车轮战,而自己抱着子叶回鬼都老巢里修整一天,等移形换位能再次使用时,再换回来。 替身傀儡之所以叫这个名,本就是要给主人替死的。 “跑?!” 在追踪一小段路后,林谬也发现敌人始终在后退。 看来是想拉扯风筝我…… “看招!” 一枚大号霹雳弹射出,炸开一小团火光,照亮了一人。 同时,林谬声东击西,反而向别处掷出一枚飞刀! 这种一心二用,声东击西抛掷手法,乃是《千鸟展翅》的第五式“劳燕分飞”!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灭口是吧 第127章 灭口是吧 啊! 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 有人倒下了。 如今林谬肉身修魔带骨,内气内劲却是武道。 一旦全力出手,“斩铁”的力道和“斩水”的连贯性,乃至魔性的刚猛霸道,都展现无遗。 尽管飞刀原则上只是偷袭暗器,和轻弓箭矢一样,是干扰道具,通常无法致命。 但假如它的力道沉到能催破骨骼,破坏脏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敕令:升三。” 林谬起床气仍在,自是毫不留情。 嗡嗡嗡…… 他的手指连接着气丝,气丝末尾拴着飞刀的刀柄铁环。 就这样把接连一把又一把飞刀抡圆了,再冷不丁抛掷出去。 作为第一个入手的真兵,雪燕飞刀早已被林谬玩得出神入化。 十二柄飞刀内,那门《千鸟展翅》的暗器武技,从招式心法上早已被摸透……只是境界不足,因此许多招式还暂时用不出来。 但偶尔想用的话……有虚外丹在,也能勉强使用。 追击的过程并不复杂。 不出十几步,就又有一人发出惨叫,去了半条命。 扑通,扑通…… 仿佛是杀戮带来的刺激,神秘心脏有力地搏动着,输出一缕缕醇和的法力,不断补充滋养着内气脉络。 正是有了强壮的肉身,林谬才敢把虚外丹如此开高马力。 他大步流星,仿佛虎入群羊,一头浪客长发披散,怀中还藏着个婴儿模样的胖虫,确实有点赵子龙七进七出的味道…… 围困自己的人大概有七八个的样子,刚才已经干掉一个,重伤一个。 凭借着魔修肉身,傀儡术洗练,阴瞳,三重叠加带来的黑暗视觉,林谬穿过夜灯伞丛林后,在黑暗中依然熟视无睹。 他已经想好了。 追上最后的几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有了近战肉搏的机会,立刻用雾隐魔爪将其四肢折断,或是挑断手脚筋,留着准备给子叶拷问便是,顺便也可以让她读心,算作是给她的“供养”。 咔咔咔! 脚下土地骤然开裂。 一头巨大蚯蚓模样的蠕虫钻了出来,其口一旦张开,内部便尽是无数尖细的长牙,足足有几百颗! “蛆地龙?” 林谬眉头一皱,抬手空挥。 雾隐魔的利爪浮现,斜下斩落,将这蠕虫的脑袋砍出几条伤口,暂且逼退了它一步。 还好没中招。 要是让这东西吞进肚子里,怕是只能换小人来扛……而那样,替身傀儡小人也未必受得起。 伏击刺杀的人中似乎有擅长控驭魔物的家伙,并且还有布置。 蠕虫很快又探过头来,倒是麻烦。 “我没时间和你纠缠。” 林谬没好气地用飞刀在手指上一抹,挤出几点血液,便与飞刀一同抛掷出去。 “青蛟焰!起!” 苍蓝的破魔火焰顿时点燃了蠕虫。 吱嘎嘎! 任由那魔物尖叫挣扎,林谬看也不看,继续向前追击。 他灵敏的听觉已经捕捉到,负责驭兽的那人和魔物心神相连,此刻已经受创,刚才轻哼了一声。 于是,趁他病要他命。 飞刀又见飞刀。 咻! 一招“雨燕低飞”。 如此这般,便又做掉了一人。 紧接着,仿佛是有人自愿阻挡追兵,竟有两人反身来向林谬反击,看来是心知躲不掉,打算放手一搏? 不,好像……并非如此。 他们想拖延一下林谬,以让其它人逃跑。 可林谬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敕令:大聚。” 他挥出雾隐魔长爪刀,两刀一个,迅速解决……甚至忘了留活口。 “最后三只。” 一番彻头彻尾的发泄,让林谬心情大快,起床气也好了,心脏也舒服了很多。 眼见最后的三人都缩在一起跑,已经不太远,而且个个筋骨健壮,都一副很耐打的样子。 “正好试试我的新玩意。” 于是,林谬从口袋取出了个长木匣状的东西。 “本来是打算按照在傀儡身上的……但既然来不及,就还是先在你们身上试试水,看看效果如何再说吧。” 如此想着,林谬对准那几人的方向,打开木匣的“保险”,凑到合适的距离。 然后搬动簧片开关。 嘭! 是大团黑色不明物,一窝蜂地飞了出去。 这仿佛是一把小型霰弹枪。 只不过,其因材质所限,装药量并不大,喷射力度也不强,光是刺透衣物都不容易……而杀伤力也并不是从物理层面来的。 咳!咳! 喷射的铁砂飞散做一片浓烟。 烟雾之中,三人中的两人都因追逐之下,气喘吁吁而来不及屏息,一时不察吸入了进去,于是脸色当即绿了起来,身体也开始缓缓麻痹。 “放心吧,这毒不致命。” 林谬话语间,已掷出飞刀,干掉了没中毒的那一个。 他缓缓走到中毒的两人前,蹲下来。 近距离见了面,才发现这几人身上的改造迹象都十分明显,不管是被毛戴角的身躯,有鳞爪的手臂,还是异常丑陋的五官。 典型是被米仙改造过的人。 还当真是米村的人啊? 不对吧……我在米村都跟三大姓和几位主祭打过照面了,关系也都说得过去……如今一切好好的,长期合作才刚开始,怎会搞出这种事? “喂,谁派你们来的?” “为什么想杀我?” 林谬照例问出了经典问题。 “你们可以放心,这毒是我从大蜈蚣毒腺里取的,只有麻痹作用,不会致命……你们还有救的。” “只要乖乖配合……哦不,这样吧,你们俩抢答,谁先回答,我就放谁一条生路。” “手快有手慢无哦。” 他还想多说什么,诱惑一下,却突然察觉一丝不对劲。 咚!咚! 自己的心脏异常跳动了两下,仿佛在示警。 只见眼前那中毒的两人突然面色痛苦,胸腔和腹部一阵凹凸起伏,仿佛内部有无数虫子要钻出来一样。 然后,很快就死不瞑目了。 蜈蚣的毒有这么厉害吗? 不!不是毒的问题! 林谬怀疑了自己一瞬间,但很快察觉到身后有动静。 “什么人!?” 他再次掷出飞刀,却被来者轻易弹飞。 只见那人一副文明世界的打扮,手持拐杖,走路摇摇摆摆的,仿佛喝醉了酒。 “赵十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谬倒是认识这人,本来也是米村里的一位外姓长老。 “路见不平,替你出手解决两个坏人啊。” 瘸腿的赵十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替我解决?”林谬讥讽道,“我看是急忙过来灭口吧?” 啊啊啊今天头晕……先更后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狩人派 第128章 狩人派 按世俗偏见来说,一般都认为深渊下界比通常的“偏僻蛮夷之地”都不如,是文明凋敝,礼仪皆不开化的人鬼难辨之地。 事实上,确实有几分道理。 就比如雇凶杀人,事后灭口这种事……丢到外界,平常人都不至于做得这么粗糙和急躁,马脚一大堆不说,简单的“引诱埋伏”的陷阱也做得太过明显。 一旦事情暴露,连个蹩脚的理由也懒得找,直接摊牌,一副“我就这么干了怎么样”的做派。 属实是蛮夷。 当然,若强行从正面去理解,也可以说这是“豪爽”。 “赵长老果然豪爽不做作。” 林谬便不禁感慨起来。 他心知对方既然如此嚣张,多半是已经准备动手了。 虽说自己距离六品斩风只有一线之隔,虽说自己的战力应该比同境界高一些……但是,这位赵十三怎么说也是个塑形境,和当初的青明城是一个段位,是已开始凝练玄兵的人。 不可力敌。 林谬的身体慢慢后退,心中已随时准备好和小人移形换位。 但对方只是犹豫,却并无动作。 “别怕,后面还有人。” 听到小叶子提醒,林谬这才注意到,另两股力量正迅速接近这边。 很快,一个兽皮滑翔伞载着人斜落而下,又另有一道黑光御气而落。 见到这两人,林谬就知道,不用打了。 来者是米村主祭之一的鱼盛,还有个他不认识的青年跟班。 “怎么回事?” 粗略扫了一眼周边情况后,鱼盛发问道。 “是……” 赵十三当即便想开口抢先作答,但却被制止。 “我没问你。” 鱼盛把目光投向了林谬。 “很简单,就是有人想趁我睡觉,在我屋里投毒烟,被我发现后又想跑,一路追到这里。” “我本来留了这两个活口,但又被赵长老给毙了。” 复述一遍情况,倒是非常简单。 林谬不怕被人颠倒黑白,毕竟对方下手实在太毛糙,留下了不少证据—— 譬如自己室内的门窗上多少还残留着烟熏的痕迹,肯定可以调查;几个毛贼刺客逃跑的足迹,对于村子里不少擅长追踪野兽的猎人来说,也很容易识别;更别说脚下这两具尸体,里面的毒是非致命的蜈蚣毒,是自己下的,但死状可是由赵十三的功法决定的…… 因此听了林谬的说法,鱼盛直接点头确认。 “林贤弟先回去吧,此事我们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就拜托你了。” 林谬看了一眼两人,也不推辞,当即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后,鱼盛当即用脚踢了踢脚下的两具尸体,冷笑起来。 “无声虫噬,五脏俱焚……” “赵十三,看来你练成了此术,就觉得长本事了,可以随便撒野,对入籍村内的同袍也可以下手了,是吗?” 咕咚。 赵十三咽了口唾沫。 他吸了口气,面露不甘之色,便又壮着胆子顶嘴。 “鱼主祭,你们这些吃精米净面的人,也许是自己吃饱了,就不理会下面人的难处啊。” “你说我同室操戈,我没什么话说。” “但刚才那小子……如今害得我们‘狩人派’无法继续生存……他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我不管。” 鱼盛霸道地挥手打断了他。 “谁再动他,谁就死。” “如何供奉和寻找出路,是整个村子里都商议好的内容,由不得你放肆。” “好好好……” 赵十三咳嗽了两声,向地上啐了一口。 “你们想做文明人,想多供奉些米面,我没有意见。” “可近日以来,越来越不允许上贡人牲活人,是什么意思?” “种地的,打猎的,他们依然可以给米仙供奉……那我们呢?我们这些靠在外做‘手艺活儿’赚点赐福的人,我们还算人吗?” 问到这里,鱼盛面皮微动。 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事实上,米村常年以来一直都有这两派纠纷……与鱼米主这位本土神明的状态可以说是同样一体两面的。 鱼米主本是执掌食物和丰收权柄的先古魔族正神,而“八臂大圣”才是真正掌控血肉魔道之术的妖族大圣。 只是,后来两者在太古结下世仇……又不知鱼米主用了什么办法,与那位大圣互相掣肘,将其封印起来,而自己也无法动弹,只能坐在这处“葫芦口”。 八臂大圣终究也是一代妖圣,尽管被封印,但也同时让鱼米主分不开身,只能与其被迫纠缠。 太古魔劫改变了一切。 在那场惊天动地的魔劫中,诸多魔君级别的魔裔血肉蜕变,从此化作怪物;而同时,深渊下界从一片汪洋化作枯竭的洞窟,地底文明凋敝,只留下残垣断壁;鱼米主失去了大部分的原生信徒,因此也失去了法力,肉身再也无法离开此处。 随时间推移,米仙的神智愈发不清晰,肉身也被大圣侵蚀……双方的妖力与之力互相混合,乃至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米仙即是大圣,大圣亦是米仙。 而米仙究竟是应该吃米面熟肉,还是应该吃生肉人尸,这就成了后来信徒们一直争执不休的话题。 于是,信众们就此分出了“米面派”和“狩人派”。 不同的供奉,索取到的赐福不同,需求的人群也不一样。 可如今,在林谬那一场“五牲飨礼”的巨大影响下,村子里的主要人群都受到了鼓舞,支持从此废除祭祀生肉,人牲,尸体的陋习…… 在林谬的实际行动证明下,村民们都多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只要日后坚持供奉“文明熟食”,就可逐渐唤醒鱼米社主的神明本性,而整个村子也可以逐渐从蛮荒狩猎的状态,转向文明礼仪,并且向外发展。 但进步总是会有代价的。 像赵长老,还有他手下这批“狩人派”猎人,他们就是“代价”。 倘若今后米村不让他们再供奉了,那还怎么活? 这群“狩人猎人”长期以来就只擅长杀人取肉,本就做的是村子里的各种脏活。 一切都是谁的错?是林谬的错。 都怪这外来的小子,妖言惑众,惹是生非……光是唤醒了鱼米主的神智也就罢了,还偏偏受村里几位大姓家眷顾,扬言要带人出去闯荡? “今日不杀,留着这小子……日后不得翻了天?” 赵十三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脖子,脸一横便道。 “鱼盛,你有本事就把我杀了,不然走着瞧!这些年我们也对村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现在因为这小子,大家没了赐福,今天还死伤这么多小辈……这事儿绝对没完!” 说罢,他又啐了一口在地上,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鱼盛远远目送他走去,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动手。 如今正是变动之际,为了维护村内的氛围和谐,最好还是各个派系的人都尽量别动吧,安抚为上……稳定要紧。 本以为昨天就该痊愈了……结果最后只有咳嗽最顽固,咳的昏天黑地,没完没了,晚上完全睡不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型战斗傀儡 第129章 新型战斗傀儡 “喔,原来是这样吗?” 林谬在回返村子的路上,听小叶子说了很多。 由于之前她已在战斗中醒来,其凭借着近距离的便利,当然也偷听到了不少对方的心理活动。 比如几个蹩脚刺客大概是村里名叫“狩人派”的什么派系。 比如那赵十三的确和这些刺客是一伙的,但并非直接指使者。 比如赵十三心里很惧怕鱼盛,尽管对方的修为在表面上和他差不多…… 而至于萨满鱼盛,则是个心念十分牢固稳定的人,很少有“三尸虫杂念”溢出,因此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念头。 “哎……只希望此事别太复杂。” “我是最讨厌这种整治斗争相关的东西了。” 走在回家路上,林谬重新攀上环形山,正准备去往自己的住处。 “等等,你看!” 被小叶子提醒,他才注意到另有一个身影从远处反超自己,也走向村中某处。 看来那姓赵的也回去了。 “你想不想报复一下他,林谬。” “哦?怎么报复?” 头一次听小叶子这么说话,林谬倒是被激起了兴致。 “我现在变强了,可以做到……嗯,反正变戏法给你看。” “是嘛!?” 听到小叶子要回报自己,林谬也不禁有些激动。 他连忙把这只大懒虫从怀里拿出来,对着最近的火炬光芒,反复打量她。 这大懒虫是有点变化。 也许是发下宏愿,吸收愿力的缘故……又或许是修行了新的内功,自行成长了一些。 总觉得她那透明的虫躯变瘦了一些,而内在的婴儿变大了些许,已经快撑到满了。 “看来确实是昆虫的变态发育……” “你这具身体里的液体,其实都只是你发育用的营养液吧?用完了就会抛弃?” 林谬倒是隐隐有些明白了。 “嗯,你想尝一口吗?” 小叶子弱弱地问道。 “我可以破例让你剪开一个小口,喝一点。” “……我口味没那么重。” 有谁会想去喝虫子的体液哦……就算理解成是婴儿的羊水,也没人会想去喝吧? 不过,小丫头的心意还是难能可贵。 林谬抚摸了一下她的一排小虫脚。 “你说要报复那人,打算怎么报复?” “找个他睡觉的时间,让我接近他十步距离以内,然后给我一些时间……就好了。” “很好,那就这么办。” 林谬心知这是她终于要担任起本职工作,成为一个合格的窥心魔了。 窥心魔不仅仅是窥探人心,更能制造幻象,心魔,梦魇……传说中最可怕的是修改人的记忆,让一个人忘记自我,成为另一个人。 当然,发育不完全的小叶子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由不可知。 “你有这份心还是不错的。不过……今天还有事,回头再去报复吧。” 林谬心知,今天才刚发生矛盾,对方很可能有防备。 而且,假如对方出了什么事,所有人也都会第一时间怀疑到自己头上,这样太不隐蔽。 尽管梁子早就结下,双方下手也不再有什么遮拦,可他还是希望自己在村内的形象能偏良善中立一点,别太明显,给一些比较傻白甜的年轻人留个好印象。 于是,林谬再度折返回屋。 睡觉被人打扰后,他一番剧烈运动下来,早已出了身臭汗。 简单洗把脸,毛巾擦身,接下来就换上一身干活用的脏衣服,戴上工作手套,直奔向车床工作间。 “准备干活。” 如今没有小人在身边,小叶子是没法出力帮忙的。 但自从被祭坛洗练,晋升为真兵后,傀儡“小人”体内是记录有《唤魂驭灵真经》的完整修炼法门的。 这些法门里,也包含了不同形态傀儡的设计草图。 “这一次的战斗傀儡,就让我来试作一款非人形的。” 林谬嚼着肉干,心中打好腹稿,便开始了低配版的尺规作图,打算先弄个设计图出来。 既然追求纯粹的战斗力,而非“替身同步”能力,那么人形态就绝不适合。 想想看,妖族为何执于修成人形? 因为人类的形体利于修炼,施法,和操作工具,是智慧生命的代表形态。 妖族追求人形,而同样,人类也会追求其它的形态。 此世界的上古修士一直追求各色炼器炼丹之道,渴望化身成仙,成佛,成魔…… 而前世的地球人,则钻研各种齿轮弹簧发动机,创造了电子和机械,并渐渐渴望着与科技融为一体。 仙人形态,是仙法修炼与玄学体系的最佳承载体。 机器形态,是半导体机械与科学体系的最佳承载体。 按照璇玑阁的碑文中所记载……其实傀儡术的传承,也一直存在两种不同的发展方向,或者说派系。 其一,是如同《唤魂驭灵经》中记载的一般,不断钻研人体,从操控人偶,制作人偶机关开始,渐渐演变到炼尸和操纵活人,最终变成一门机关与操纵人体的诡异战技。 那无名女鬼最后托付给林谬的机关图谱传承中,记载着的各式傀儡模型与构造,便主要是这种思路。 而另一条路,则与第一种相反,是钻研机关暗器,机械构造而非人体,钻研万物法门,而非仅限于生灵…… 鬼都的那一位神秘创始人,路子就更趋近于后者。 他不愧天才之名,在缺乏各种基础学科知识的情况下,在一个材料学与机械学都不合格的世界里……依然能创出各种新式的傀儡设计,实在难能可贵。 如今林谬也凑了些材料,他正打算制作图谱中的一种仿生傀儡形制——“虫蛇”。 这是图谱中记载里比较特殊的一个傀儡,也正是林谬最需要的。 其特殊就特殊在,它的形态是昆虫与蛇类的结合,并可以完全“念控”。 长期以来,林谬早就发现人型傀儡战斗往往不如野兽或机械的效率高,而且操纵起来还需要气丝“线控”,十分麻烦。 遥控能力很重要。 一个等身大小的傀儡放在外面也太明显,而傀儡术毕竟见不得光,因此迫切需要一个适合隐蔽作战,一击偷袭,并且能完全念控,与自己分开作战的小型傀儡。 在攻读了机关图谱与各式炼器法决后,林谬对图谱中的蜘蛛型傀儡进行了调整,将其原本设计调整到长度二尺左右,粗细铜钱左右。 一条机械蛇,大概就是这样。 想到这,林谬便问道:“小叶子,那条大蜈蚣的灵魂你还留着吗?” 他问的是之前出行打猎打死的那只。 “嗯,还在。虽然它可能时日无多,就快消散了……之前陪我在梦里玩了好一阵子。” “把它送给我,做成傀儡吧。” “没问题,我的就是你的。” 被这病毒搞的……简直随时处于全勤会丢失的边缘。 第一百三十章 蛇形傀儡 第130章 蛇形傀儡 这一次,林谬还打算做个大胆的尝试—— 在傀儡中注入灵魂。 确认了房间周围安全,并布置了几个小陷阱后,他取出工作箱,烧起小锻炉。 “首先是骨架,符阵,然后注入精魂。” 林谬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傀儡残肢来——这来自于之前在鬼都闯阵时,斩杀的那些士兵傀儡。 其实如果愿意,他完全可以从鬼都抽调出两个士兵傀儡,直接使用就好。可那些家伙的设计结构大多更适合军团战斗,很难植入暗器机关。 不过,鬼都里一些特殊傀儡的设计,还是带给了他不少灵感刺激。 典型比如那只近似僵尸状态的大乌龟,其血肉就早已枯竭化作“肉干”一样的存在,内部以机关催动。 那已经近乎某种“炼尸”了。 在现在这个新作的傀儡上,林谬也打算使用一些类似的设计,去尽可能“仿生”制作。 比如首先是骨骼。 林谬为这条蛇虫傀儡使用的中心骨骼材料,来自于周渐成的赠送。根据对方的说法,是从鱼米主那里供奉过的祭品剩下的,材质很硬。 先进行一番修建,然后选骨,塑形,雕刻,再将唤灵术传承的“气,血,魂”三个蝌蚪魔文字刻上去,以自己的精血祭炼上一套符印,这才终于做成简单的傀儡骨架。 “哎……这傀儡术实在太适合炼尸的路子了。各种各样尸骨和残魂,先天就是完美的傀儡素材。” 林谬抚摸着手中被打磨光滑的骨骼,自顾自感慨道。 炼器之法讲究一板一眼,历来是不能私自改动太多的。错了一个关节和符咒,便容易满盘皆输。 因此他即便很喜欢个人化改造,也很少改变傀儡的大结构,只会动一些小机关。 “嗯,和互联网所谓的微创新是一个道理嘛,先山寨,再洗白……” 骨骼成型确定后,紧接着就是武器。 林谬拿出事先制作好的暗器盒子,并将用大蜈蚣毒腺炒制好的毒砂弹药,也一起摆了出来。 口中的毒牙是一部分,喷射毒砂毒雾是一部分,就这么简单。 毕竟作为小型傀儡,蛇虫傀儡的载荷要比小人低上许多……而且过于复杂的设计,也会让内部零件容易损坏,难以修复。 简约实用是最好的。 蛇虫傀儡的武器,会趋近于简单,隐蔽,而致命。 “再接下来是……皮肉和鳞片。” 林谬翻出了工作台的抽屉。 只见抽屉里正摆着一套用深渊玄铁所制的精细小铁片,它们如同鱼鳞一般彼此嵌套,形成了一套灵活而有强度的“鳞甲”。 这蛇皮不仅材料贵,而且造价极高,几乎将林谬最近赚来的骨钱给花掉了三分之一。 是他将事先借用了隔壁铁匠铺的熔炉,出材料并且亲自出力演示,才费劲订制了这么一套。 其中的设计思路震惊了铁匠铺的两个伙计,让他们感叹如果能有耐心拿这种做法去做内甲,肯定效果拔群……但非富贵人家用不起。 蛇骨的腹腔部分用来放置毒腺武器,而外在填充了一层相对柔软的缓冲皮革层后,再披上一层鳞片甲。 当然,林谬还在它的尾巴尖部分留一个空槽位,等着日后有机会再填充。 鳞甲材质坚硬,皮革则有韧性……如同木头盾牌外包铁皮一样,外硬内软,这就是“表面硬化装甲”的基本设计理念,从古至今一直流传。 但在包裹上整个外皮,固定层级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重头戏来了。” 林谬从玉佩取出一颗小圆珠子。 只见那圆珠发出淡淡青光,内部氤氲缭绕,用阴瞳隐隐能看见一条小虫的影子。 这就是那只大蜈蚣的小小灵魂了。 即便其早已修炼成精,拥有了些许灵智……但这种脆弱的小魂魄还是很弱小,只能封印在这只夜明珠内。 而这只夜明珠,则是璇玑阁里留着的小宝贝之一,被林谬拿来当做灵魂载体,制作傀儡,也是挺败家子的行为…… 咔哒。 他将这颗珠子塞进蛇腹中心。 “如此一来,就有灵魂了。” 在前世的地球,机械自动化行业里,有个最麻烦的事,就是ai编程。 放到地球,要做一个能自主行走和思考的ai已经千难万难——寻常人知道昆虫的几条腿是如何走路的吗?就算知道,又如何具体用傀儡丝线操纵?又如何遥控? 若是按照机关图谱,还有傀儡术的原文记载,这种非人形的傀儡操纵起来极其复杂,一旦制作出来,普通的傀儡术要至少熟悉个一两个月,才能堪堪用气丝操纵,更何况林谬想实现“完全念控”,实在太难。 要做到念控,就得全方位了解一个正常的八足蜘蛛的四对腿脚是如何走路的,并且熟练掌控这种走路和运动方式,并把它当做自己身体延伸的一部分。 这样不仅太麻烦,而且也难以运用随心。 但没关系,作为一个曾经的新思想青年,林谬从it行业学到的最重要技能是什么? 那就是投机取巧。 当然,也就是所谓的“互联网思维”。 “因此,注入灵魂是必须的。用妖物魂魄自带的行为本能,替代机器人ai运算……这才是异界玄学修炼体系的便利之处!” 接下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融合过程。 生灵魂魄的结构何其复杂? 如同老树根须一般错综复杂,胳膊是胳膊,腿是腿。 而蛇和蜈蚣的形态偏偏又存在差别……这只傀儡似蛇非蛇,结构不同于正常生灵,因此要给它安排,训练出一个“灵魂驾驶员”何其难也。 林谬足足一天一夜未睡,才终于将这蜈蚣的残魂重新“塑形”,并将它魂魄的各个“端口”接入到蛇虫傀儡的身上。 然后是注入神识,导入精血,如常规的法器一般祭炼。 取出一些细碎的蛛涎脂作为“焊料”,将整个蛇虫傀儡的各处缝隙焊死,同时在关节部分滴入液化真元作为“润滑油”…… 随着整个蛇虫傀儡终于祭炼完毕,一道光芒透过整个房间的窗户,猛地闪烁出去。 我硬扛一星期了……可能真扛不住要请假了。今天第二章够呛能写出来,全勤估计是要没。头疼喉咙疼,肌肉酸痛都没有打败我……我被最简单的咳嗽给打败了,因为这咳嗽是疯狂咳,疯狗一样的咳,止咳的右美沙芬糖浆都止不住,不让我睡觉啊,一天能睡着的就5个小时,黑眼圈跟什么一样……专门搞睡眠,不睡觉就不咳,就一想睡觉就咳,趴桌上睡都不行,我本来就有点神经衰弱。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玄学小故事 第131章 玄学小故事 “呼~想不到竟这么麻烦。”林谬揉了揉一对熊猫眼,终于松了口气。 由于材料并非金属,不需要熔炼,锻打,实际上整个拼接与组装过程并未花费太多时间。耗费的时间大多是用来与这大蜈蚣的残魂较劲了。 但随着祭炼成功,一个之前没想到的隐患也渐渐显现出来……那就是蜈蚣的残魂内有很多杂乱小念头,在念控傀儡时,那些负面情绪便会干扰,甚至影响林谬的心神。 林谬想尽了办法“洗脑”和清除这些杂念,结果都不尽人意,他最后终于想起一样东西。 七情炼心决。 吸收他人七情六欲,体悟其人生经历与故事。 这门心法实在神异……但也确实让她解决了林谬的问题。 小叶子出手,运转起七情炼心决,便将残魂内杂七杂八的念头清理地干干净净,最终“洗脑”成一个简单纯粹如婴儿般的残魂。 只是,在运用这法门的同时,体内那一道何月婵留下的元气便开始蠢蠢欲动,隐隐展现敌意,让他有些不安。 随着大功告成,林谬终于松了口气。 “算了算了,能做成这样已是极限。若论品级,这丢在上古时代都是妥妥的法宝。” “当然,在品级上,除了体内没有镌刻心法武技之外,它已经是个真兵的档次了……就是需要用咒骨强化一番。” 林谬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轻轻招手。 蛇傀儡灵巧地一跃,便落入他手心。其身体呈流线型,铁皮下的肉身骨架极具韧性,似软似硬。 林谬闭上双眼,神魂便与这小蛇形傀儡连接起来。他感到自己仿佛多了一具身体,正如这蛇躯一样,扭动着妖娆身形,在手臂之间爬动,然后跳开,一闪便到了屋外的空地上。 随着神念与傀儡中的那缕残魂微微沟通,林谬试着下达一些简单的命令。 咔嚓。 机关发动,两根锐利的獠牙便从蛇口中伸出,狰狞异常。蛇傀儡飞跃出去,趴在一块假山的岩石上,张口用力一咬,便将石头咬出两个洞来! 又是咔嚓一声,獠牙又从蛇口中被收了回去,如同猫的指甲一般,收放自如。 “很好。” 随着林谬心中暗发指令,这小蛇迅速飞跃到他身边,在空中又摇身一变,肋骨的缝隙咔咔地缩小,体型从原本的二尺长,缩小到近乎一尺长,然后钻入他的衣袖中,躲了起来。 能一定程度上伸展大小,操控随心,非常适合潜伏,窥探……甚至日后假如炼成“虚化态”,可以吞下去收入体内,这也是第二元兵:玄兵才拥有的特殊能力。 但与一般法宝的“器灵”不同,由于蛇傀儡的灵魂是人工注入的,所以算作是一种生魂,因此不能放入储物玉佩内。 如果说自己的人形傀儡“小人”只是一套组装法器,那么这件蛇形傀儡就是一件完整的法宝,整个身体融为一体,并不方便拆分。 为了隐蔽性,它内部并没有安置虚外丹,而是由自己随时“点灵”和“念控”,与自身是同用一个虚外丹,因此无法脱离主人太远。 尽管这样,林谬还是很满意。 “以心血祭炼,这是我的第二件傀儡了。” “看似是一条蛇,但内部却又有昆虫的结构和特性……” “从今以后,你就叫青虫吧。” 能在不到六品斩风境就炼出有如此品相的真兵,实在骇人听闻。这种本事要是让其它人知道,怕是要被绑起来审问的。 因此,要严格保密。 如今这副新的微型傀儡才刚祭炼完成……想彻底炼化并运用纯熟,就要看日后的水磨工夫了。 “小叶子,多亏了你的蜈蚣灵魂呢。” “说起来还是我出手杀的它……它不会恨我吧?” 林谬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体会着青虫在衣袖内来回爬动,喃喃自语着。 “当然,可恨你了。” “只不过它灵智并不丰富,记仇这种事全凭本能……我出手度化一下,它也就放下恩怨了。” “今天确实多亏你出手,小叶子。” 他现在左手袖子里藏着青虫,右手则抱着小叶子……衣服里不是虫就是蛇,属实有些怪怪的。 “怎么样?你想要什么奖励?” “给我讲个故事吧!关于玄学术数的!” 小叶子操纵着虫躯,爬到林谬肩上。 她似乎从不掩饰自己对玄学术数的浓厚兴趣……而一直以来,林谬也大多是搪塞过来的。 总说下一次,下一次,可始终没讲过。 对此,林谬也有些愧疚。 “不过术数这东西如此复杂……你让我教你,或者讲故事,我都不太知道从哪讲起来。” “总不能一上来就天干地支,五行生克,八卦取象吧?那也太枯燥。” “啊,对了,我想到了……” 林谬抚摸着稚嫩的下巴,走回到了屋内,终于说道。 “给你讲个曹操横槊赋诗的故事好了,其中确实带点术数的门道。” “好哇好哇,快讲!” “故事是一个名叫曹操的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想争夺天下的过程中……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赤壁。” 林谬语气放缓,用哄孩子的口气慢慢讲起来。 “曹操横槊赋诗,突然见到了乌鸦。他写诗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故事讲到一半,却被子叶的孩童音打断。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看见乌鸦就要倒霉!这是晦气,晦气啦!” “……不,没那么简单,你好好听。”林谬耐下心,又说道,“神话中,这太阳是三足金乌所化,也是乌鸦……因此乌鸦的八卦取象为离火。” “乌鸦绕树三圈,这个‘三’的本意是代指多数……但假如非要死板得去抠字眼,那在卦数之中,三是离卦的数。” “而乌鸦南飞,方向正南,又是一个信息。正所谓‘南明离火’,南方归于朱雀,同样属火,又是一象。” “三象相叠,尽是火兆,于是,这就预示着火灾,火攻。” “有个叫刘馥的家伙,看出了征兆不吉,但还未等他指出这天兆外应的内涵,就被曹操一怒之下刺死当场。” “后来在赤壁,曹操的大军遇敌人火攻……惨败而退。” “好玩好玩!”子叶娇声欢呼,“这叫梅花易数,对不对!” “不,那时候还没有邵雍这人呢,自然也无所谓什么梅花易数……外应取象,是一切占卜理念的根本。” 林谬大大方方地解释道。 一席话讲完,小魔头半晌没回过神来。 它好半天才又问道:“那后来呢!曹丞相怎么样了!谁最后打赢了啊?”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见采药人 第132章 再见采药人 扑通,扑通…… 心跳声一颤一颤的,让眼前的世界略微摇晃。 林谬漫步在一条悬空长廊中。 这悬空长廊并非仙家宫阙,更没有雕栏玉砌,造型算不得精致。 它宽敞而漫长,通向着天际远方,那无尽浩瀚的星空宇宙。而悬空走廊之下,则能俯瞰到整片平凡的大地,山川河流。 隐约感觉上,下方那片戈壁与丹霞地貌的风景也绝不是熟悉的东大川,而更像从未亲身去过的,偏僻蛮夷的漠北。 而脚下的神秘大走廊,他更闻所未闻。 很想再停下来看看,可身体总觉得有些不听使唤……此刻,林谬遵从着下意识本能,仿佛顺从着某种历史惯性,视野飞速向前拉近,寻找着某个目标。 “师尊!?” 林谬最终追上了某个身影,下意识开口道。 那人的背影高大挺拔,看上去像个武夫将军,却偏偏没穿甲胄,而是布衣打扮。 “怎么?还是迟疑?” 被称作师尊的男人回过头,模糊的面庞透着一股坚毅。 他指了指大走廊通向的无尽远方,慢悠悠说着。 “快跟上来。” “这条破天之路,不管走不走得通,都早已无法回头了。” “……是。” 林谬便只能点点头。 跟随在那布衣男人身后,亦步亦趋……走廊愈发深远,渐渐脱离了这片土地,仿佛悬挂在银河天边,通向无尽虚空。 不,不是好像。 它就是通向无尽虚空的。 随着脚步越来越深,天边渐渐出现一道无形屏障,阻止着师徒二人前进。 面对这股莫大的阻力,林谬只觉得胸前仿佛被压了一座大山,喘气和活动都困难了起来……手脚隐隐有些虚弱无力。 那股压力甚至还在眼前具现化,形成真正一股悬浮山脉的错觉。 布衣男也停下脚步,守在林谬身前。 “激流勇进,还是故步自封?” “自囚于一方天地,还是以身涉险,沾染外魔?”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询问林谬。 那面孔模糊的男人回过头,看过来。 “你说呢?后生仔?” 此刻林谬骤然有股错觉……好像这梦中人看到的并非自己扮演的角色,而是真正穿越了无尽时间和空间,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我……” 林谬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不知如何作答。 他想起了前世死于冒险的杨牧,又想起了得过且过,却仍然遭到厄运的青源。 “前辈,世人常人云亦云,说凡事皆可以分左右……” 林谬想起了所谓争执光谱里的“左右之分”,便这样作答。 “有些时候,人面前会有许多条路,但总是难免有最基础的两条。” “向右,是选择稳妥而落后,可相对没什么风险的路。” “向左,则走向一条未知而危险的路,又功亏一篑……” 听他这么说,布衣男子也点点头。 “说得没错,那你选左还是选右?” “你以为,是我破天一脉的路是正确的……还是应该像四守御一样,停留在这里,守护着一方生灵?” “我……” 林谬努力平复心跳,深呼吸着。 心跳越来越激烈,眼前的一切也随之跳动,逐渐扭曲模糊…… 他明白,时间已经不多。 “我并非每一次都选左。” 林谬尝试着站起身,老实作答。 “当有中间路,或是其它路可以走时,我总会探索,都去看一看……” “可在我林谬度过的人生里……我从未向右拐过。” “我永不选择保守和退缩。” “一次也不会有过。” 这是实话,也是他许久以来的心声。 选择稳妥和保守的“右拐”,是个人都会,也是个人都能走。 但左拐的勇气,却并非人人都有。 说完这句,眼前的大走廊便到此为止,世界也骤然化作一片浆糊。 布衣男向他点点头,身影就此淡化。 再睁开眼时,林谬只看到熟悉的床铺,还有趴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条大懒虫。 他急忙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胸口的皮肤出现了一片异常淤青,仿佛是皮下出血之类的……但同样,心脏位置也传出一股股异常波动。 “这到底是某种伤病,还是福报?” 林谬有些疑惑了。 自打植入这颗心脏开始,他就觉得怪事有点多。 尽管体力变好了不少,那股时不时就出现的仙元法力也经常滋润,甚至临战时候给他一点特殊的爆发力……但偶尔总觉得有隐患。 就比如偶尔突然暴起的杀欲,还有刚刚这种怪梦,以及偶尔经脉运行的不受控制。 从刚刚的怪梦内容来看…… “心脏的原主人,看来是个什么破天一脉的成员?” “是呢是呢,我也看到了,你还叫那个人师父呢。” 小叶子蠕动着身体爬上来。 “林谬,要不就去找人看看病吧,感觉你最近问题有点恶化……心魔也越来越频繁了。” “……好,那问题来了,找谁看病?” 林谬披上外套,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心口出的淤青。 就以下界的普遍医术和文明水平,上哪找好大夫去? 整个米村就没有什么郎中大夫,有也是只能看外伤的猎人,大家都很毛糙……在这里,外敷伤口用的都不是绷带,而是那个叫马皮包的什么菌类。 在米村,他怀疑比烂比下来,自己都算有医术的人了。 “去找那个什么……东岳采药人啊。” “正好最近收来的药,卖给他一波,顺便兑换点外界货币。” 小叶子开口提醒下,林谬也恍然。 对哦,当初那个告诉他五牲飨礼仪式的书生,看上去挺不简单的……修为与自己相仿,但貌似读过不少书,知道的东西多。 那货就算自己不懂医术,多少也会认识懂医术的人吧。 毕竟人家都来收药了,总不可能收来的药全都是自用。 “好,那就去找他试探试探。” 林谬当机立断,便取出玉鼎,去了一趟璇玑阁。 从璇玑阁的洞天世界里,他把最近拿到的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野兽毛皮什么的都处理了一下。 姑且充当药材,卖给那书生,然后借机问问求医看病的事好了。 很快,他就整理好了一箩筐的东西,打算去自由市场找那书生。 哎,后遗症严重,最近的灵感全是另一本书的……慢慢养病几天,等好起来我要双开。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斩境的第四斩 第133章 三斩境的第四斩 米村市场的杂货区,如今终于到了萧条的日子。 盖因距离“一线天秘谷”打开门户的冬季还有半年时间,而之前的一批行脚商皆已纷纷离去,前往附近的其它村寨或关隘去做生意了。 可今日,那青衣书生却依旧在。 这人不慌不忙,坐在个板凳上,面前依旧摆着那张“收本地药材,量大从优”的招牌,此刻正端着一本破旧竹简不停地看。 他皱着眉头,逐字逐句地认上面的字,偶尔还会拿笔在一旁记录一下,与其它书本校对,看样子倒像是个做学问的。 “采药人,我来你这儿卸货了。” “来瞧瞧成色吧。” 此刻,林谬背着一捆木柴模样的草药,慢悠悠走到了那书生面前,一把放下。 这些东西是他在鬼都附近采摘的,年份绝对够老……看样子像是某种蕨类植物。 尽管林谬甚至根本不认识这种植物,但本着“万物皆可入药”和“物以稀为贵”的态度……直觉上,这玩意应该算是种药。 所以他干脆就摘了点,就当拿来考考这书生好了。 “嗯,稍等,我看看。” 青衣书生放下了手里的竹简和书本,这才凑过来,掐了一小片那草药,丢到鼻尖处嗅了嗅,又用手指捻了捻,还将一片叶子丢进口中尝了尝…… 良久后,书生面露奇特之色。 “墨玉狗脊……?” “尽管这不太合规矩,但我还是很想问,少侠是从何处采的这药?” 嘴里反复咀嚼着那一小片叶子,书生越品越觉得不对。 “不对啊,不对……” “鬼蜮下界按理说,不该有此物才对。” “这黑狗脊本是需要日辰光照才能生长之物,怎会在下界有如此新鲜的呢?而且这几株偏偏又带着下界的土腥气,确实是此地生长的。” “难道有人专门用产生日光的法宝培育不成?可这几株明明都已年岁过百了,药性都变了,其脊骨茎叶发黑,可以称得上有年份的墨玉狗脊……” 见他如此一番分析,倒是让林谬心中暗暗赞叹。 没错,除了鬼蜮古都外,深渊下界可是没有其它能找到阳光的地方了。而药材的年份他不清楚,但鬼都秘境周边人迹罕至,年岁过百上千倒也不稀罕。 这青衣书生不管医术怎样,但至少是个懂药材的。 “罢了罢了。” 良久后,书生望向林谬。 “少侠这一捆墨玉狗脊,倒是难得陈年的……只可惜你采摘时候不小心,伤了不少根须,并不完整,因此我只能按上品论,只有几株可以单论。” “总计……我得称重一下。” 书生说着便拿起竹称,确定了大致是五斤上下。 而后,他又单独捻了几株完整的,嗅了嗅味道,再以粗布单独包裹起来,隔绝放好。 “总价是四枚上品骨,再加两枚中骨左右的价格……若是按外界市价,则又要有些折损,还忘理解。” “少侠是想要骨钱,还是想要外界金银,或者灵玉之类的货币?我这里都能支付。” 听书生这么说,林谬眉梢一动。 “换成外界金银是多少?” 他本就打算今年底走出深渊,去外界闯荡……行囊里的铜钱金银之流本就不多,也该换点外面的货币备用。 “换成外界金银,大约三两黄金左右,也就是三十两白银。” 书生当即掏出些碎金粒子,付了现钱,而后又在板凳上坐下,反复打量起林谬,似乎考量着什么。 “另外,少侠若是有更多药材,也不必藏私,可以一并都给我……我本家对于下界的稀少药材,是要多少收多少,价格绝对好商量。” “若是少侠有意大量长期合作,小生手里也许没有太多现银,但你若是半年后肯随我一同出谷到外界去……那可以先带着药材,与我们车队一同走。” “等我们到了外面,随小生去东家再交易,也都好商量。” 听这书生如此说法,林谬也不言语,只是默默看了看自己胸前。 小叶子的虫躯蠕动了两下,翻了个身。 “放心吧,这人没起歹意。” 听她这么说,林谬才松了口气。 他重新抬头看向那书生—— “阁下既然收药材,又识得药性……那请问你给人看病否?” “我若希望能得足下出诊治病,又价格几何?” “啊?” 此话一出,青衣书生也愣了愣。 他端详了一阵林谬,又琢磨了一番,这才摇摇头: “小生姓张,名决明,不过是一介采药人,替师门出来收点药,顺带观摩游历。” “若是平常人的病,小生自然可以诊断,但少侠这心病太过罕见,又积弊已久……小生只怕心有余力不足,不能害了您。” 这张决明一席话,倒是自报家门了。 听其说法,这“东岳药行”是个什么与“丹溪学派”相关的医药品商行,其足下门人和小商户无数,经常去各地采收药物,用以研习药典。 而青衣书生背后的师门“丹溪学派”,也是东岳山脉附近,一个研究药理药典的门派。那群人平日里虽然也给人行医治病,但很少出诊,更多以钻研学问为主。 但林谬可不听这一套。 仅凭对方这一手慧眼识珠,能不用诊脉就看出自己有“心病”,并且之前还能看出自己天生阴瞳……这医术水平就绝对不低。 可不能放过。 “先生太谦虚了。这下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找个好郎中可是难于上青天……多少还请先生出手看看再说吧。” 林谬自认是一介粗人,也不太懂礼数,只能再开口求助。 一番简单拉扯后,这叫张决明的书生也只得挠了挠头,答应下来。 “少侠盛情难却……那咱就勉为其难,献丑了。” “师门技艺尚未研习精湛,也不好收您费用,只能丑话说在前,出了什么差池在下可没法为您善后。” “那是自然。” 于是乎,张决明便让林谬凑了过去,为其望闻问切,又探了探脉搏和气血。 不过片刻后,张决明面露复杂之色,似乎有口难言。 “少侠,这里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 “那就先说坏的。” “坏消息是,少侠这心病成因太复杂,脏腑又被米仙改换过,实在难以调理,非药石可医……恐怕要等您换了一整套脏腑后,才能再说医治之法。” “而好消息是……少侠近来是否有失眠多梦?梦到诸多古怪之事?” “当然。”林谬点头承认。 “心经肝经主神智情绪。” “少侠的心肝二经皆受过外伤,人又偏偏以武入魔,还植入了外来脏器,魔裔咒骨……周身上下可谓到处都是外邪残留,早已并非原身。” “以魔道修行而论,少侠只怕已经碰到了传说中的心门关。此事绝非外力能干涉,还得靠你自己。” 说完这些话,张决明又面色古怪道。 “另外,少侠可曾听说过……三斩境其实,还有第四斩。” “第四斩?” 林谬眉头紧皱。 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斩铁,斩水,斩风之后……其实还存在第四斩,名曰‘斩空’,此是古法武道的失传的部分,现在已很少有人做到了。” “少侠近日心魔蠢动,不止是旧伤隐疾发作,更是因为少侠不经意间触及到了第四斩的些许门槛……故而心脉有所感应。” “这就是其中的好消息。”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斩空 第134章 斩空 “第四斩……斩空?” “第一次听说,还请先生教我。” 面对新鲜的概念,林谬也被勾起了一丝兴致。 “呃,我也只是在书中读到,也并并未亲眼所见……少侠这情况,我也是推测而已。” 林谬虚心求教,书生也知无不言。 须知在这深渊下界,大多是粗人武夫,猎人浪客为主,倒是难得有愿意求学读史的人。 而张决明整日收药,实际上来交易的客人倒也不多,大多也都是早早约了时辰,因此这摊位对他来说倒大多只是个摆设。 两人相谈甚欢,越聊越上头。 最后,便索性便各自收拾东西,离开了这片小市场的杂物区,相约去往后山一处演武校场,租了个位置,打算边练边谈。 一炷香的功夫后,两人在在校场前的凉亭处对座,桌上还沏了一壶今年的春茶。 两杯茶水下肚,二人也称兄道弟起来。 “说到这传闻中的‘斩空’境,其实并非实际修为,而是某种心境的概称……现如今的人越来越追求实际的武力,不再细究武道技艺,因此这说法也早就失传。” “仁兄可以看这一篇《初武记》的说法……” 张决明边说边用手比划,偶尔还会磕巴几句,乃至翻书查证。 尽管有些咬文嚼字,而且好为人师,但这货的学识阅历确实不错。 但可惜的是,他展示给林谬的那些书籍,大多是各种年代久远的古籍…… 本来林谬就不习惯此世的竖排从右到左阅读。而加上了各种生僻字,典故解释,地方文字和错别字后,这枯燥的阅读实在是叫人抓狂,看不下去。 但终归,其中的大意还是明朗的。 在上古时代,天地曾经历一场大变。 不管其中缘由是什么,但后来灵脉枯竭,元气愈渐匮乏,天材地宝随之稀缺,低阶修士难有进境。 后来便有三位武道初祖开山立派,化仙为武,成就了“剑”,“甲”,“枪”三大派,并从此让“修行”这二字彻底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最早期的天兵武道,还没有划分出真,玄,念三兵,据说各种基础的修行法门有借鉴妖修和器灵之道。 早期的武道并没有什么“通脉期”和“三斩”之说,而是分为易筋,定脉,换血,洗髓之类的,以武者自身状态为判断依据。 之是后来,为了方便与仙道神道之类的比较,再加上后来人的功利心,更追求战斗力而非武道境界,便又改出了另一套与其它体系匹配的所谓“品级”,这才划分了九品。 至于什么三个或四个“斩境”,则是后来才出现的。 而斩境的划分,测试也更容易,丢给你一块铁,一泼水,一阵风,看你能不能斩开就行,非常简单粗暴。 说到底,按照林谬的理解……整个修行界的变化过程,可以说是“越来越快餐,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急于求成”了。 而武道本身就是这种“快餐化”演变的最佳证明。 “就比如我们眼前的演武场。” “下界民风古朴,还保留着这些早期‘斩境’的实际测验和演练的方法,仁兄你看——” 跟随张决明指引的方向,林谬便看到了校场上的三个可移动的斩台架子。 他目送着张决明一步步走去,并顺手抄起了一柄武器架上的牛尾刀,看样子是要亲自展示一番了。 “演武台附近的兵刃都是凡铁,正好用来演示。” 张决明说着,走向第一尊斩台。 那斩台上摆着一块废铁。 他挥刀运气,让内气附着刀刃,轻轻一劈,还有余力的情况下,那块生锈的废铁即开了一条大口子。 再斩两下,废铁即碎成几块。 这就是所谓斩铁。 紧接着,又是第二尊斩台,上面摆着一铜盆,里面有个葫芦瓢。 舀起一瓢水,挥刀斩开,水落下时明显分成两滩。 这又是斩水。 “你别说,这书生看着文绉绉的,年岁不不比我大多少的模样……竟也是个七品斩水境。” 林谬看着他演示招式,暗自咋舌。 再往下看,对方不知道会不会还能斩风呢? 正巧自己还尚未突破,也许能从中讨教一番,学点窍门也说不定。 “仁兄且看。” 张决明脚步不停,走到了第三个斩台。 那斩台上空无一物,唯有一碗沙土,一叶蒲扇。 “我来帮忙好了,正要学学。” 为了近距离观摩学习,林谬主动凑上去,将那碗沙土向天扬起,同时用扇子大力扇动—— 呼! 风本无形,唯风沙可见。 尘土飞扬之时,张决明面色平静,向天御气出刀。 只见刀光一闪而逝。 林谬早已运起阴瞳,定睛去看。 只见那股风沙仿佛在空中定格了刹那,又随即失去了力量,就这么直直落下来,始终收束……而并不发散。 他甚至注意到了那沙子里的刀痕。 若要达到斩风,光速度比风快是不够的,更要做到“以有形断无形”,以眼力看穿无形气体,乃至魂体灵体中的“破绽”所在,并将风声划破,将无形之物斩落。 一旦到六品斩风境的武者,哪怕身上只有凡铁兵器,没有任何咒符鸡血之类的破邪之物,也同样能做到“凭空斩鬼”。 因为兵刃上的内气,早已凝结成实质,自成其道,可阴可阳,自成罡煞。 而眼前的青衣书生张决明,显然就已经过了这关。 “兄台好修为。” 明白对方是有心指点,林谬也拱手行礼,连连赞叹。 他最近修为进境虽然迅速,但其实大多是“跟着感觉走”,顺水推舟的成就,并未刻意追求过什么“意境”,“道”之类的玄乎的东西。 倘若想从“科班教学”上按部就班去突破,林谬还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毕竟,自从离开青家后,过往的熟人都断了联系,身边也无人指点,全凭自己领悟。 而眼下张决明这套,显然就是“科班教学”出来的大派子弟,举止和修行皆有人教导,确实一看就不一样,比野路子的自己要“标准”上许多。 “在下的修行一直是按部就班。” 张决明指了指空白的演武场。 “其实仁兄有注意过吗?三个斩境,说到底都是对武者内气内功的要求,而并无技艺招式上的限制,也并不问心境悟性。” “而我在书中所得……关于传闻中的第四个斩境,则完全不一样。” “第四个斩境名叫叫斩空,也称断空,是完全对武者心性悟性的考验,无关武道实力。” “其据说源自佛门禅宗的某些理论……意思是要武者心有所执,却身无所执……舍得下,放得下,却又偏偏有所追求之意。” 反复低烧ing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雪尾求援 第135章 雪尾求援 “舍得下,又偏偏有所追求?” 听着如此说法,林谬只觉得有些自相矛盾。 “那这斩空境界有何标志?” “既然斩铁,斩水,斩风都有明显的测验区分之法……那斩空也总该有吧?” “不错。” 张决明翻阅着手中小册,点点头。 “斩空的标志,是能仅凭眼瞳目力,催破幻象鬼物,其体现在神智目力上,若是与瞳术结合,能发挥更大作用……形成传说中的‘剑瞳’或是‘刀瞳’。” “此境界无关内功内气,也无关招式术法,仅是一种明悟的象征。” “能过斩空一关的魔修,自然也不会惧怕心魔,更不会有什么心门关的阻碍。” “而传闻中,过了斩空的人,还能借用部分瞳术的力量,其克制一切阴邪鬼物,看破一切虚妄幻象,不受邪法蛊惑……甚至能挥刀斩去心中执念。” 可我距离这等境界怕是很遥远。 林谬只能尴尬地挠挠头。 尽管在所谓的心境修为上他一向不明就里,但没到个多么高深的境界,这一点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哲学心理学之流与我无缘。 即便在前世,所谓的各种哲学书本,他基本也都是觉得大多前半本书是废话连篇,后半本书通常的作者用自己人造出来的各种名词和概念推导一些离谱的结论。 “也罢,什么斩不斩空的,随缘就好……别什么心魔执念的疯癫就不至于。” “哈哈哈……仁兄这心态倒是不错。” 张决明将刀放回武器架,掸了掸衣袖上的飞灰,重新化作书生模样。 “一般能看得开的人,都不会有太大的魔障和妄念。” “看得开只是平时,人总有上头的时候。” 林谬摇摇头,很有自知之明地看向远方。 咱怎么说也是个想做事的人。 看不到一个人的执念和歇斯底里,当然是因为眼前没有在乎的东西……人在面对在乎的东西,总是难免会执念,会犯中二病的。 不是不在乎一切,只是不在乎眼前的一切罢了。 心境与领悟这种事终究无法强求,更遑论什么斩空……只能姑且摆平心态,淡然处之。 而接下来,林谬就与张决明喝茶闲聊,谈天说地,也借机了解了不少深渊与修行界的东西。 譬如关于鬼蜮古都,还有那张羊皮古卷的地图,他就干脆拿给张决明鉴定了一番,对方也给他科普了不少历史秘辛。 可别说,这书生虽有些咬文嚼字的古板,但确实知道不少东西。 大致说是在修真的仙道时代,深渊下界居住着一批“先古遗民”,其与后来的魔族魔裔,存在某种前后的血缘关系。 就比如下界的所谓“三社神”,其实就是那些古老文明遗留的地方神只……只是这三神当中,鱼米主和捡骨主二位都已神智失常,身躯状态也有所异变,早已不服当年神力。 鱼米主这个曾经主掌丰收,狩猎与灶火的神明暂且不提……关于那个大毛猴子一样的捡骨主,张决明倒是了解不少。 听说是在远古时期,地下居民们长期依托一条地下岩浆河脉的光和热,来进行耕种。 由于地下居民文化不多,也不懂施肥,因此每耕种一季,土壤肥力就会消退……因此就需要常年改换耕种地点,于是就形成了“游耕”。 而每当耕种的土地改变,先祖遗骸就又需要拾取,挖出来重新进行“捡骨葬”……久而久之,“捡骨”的习俗就催生了“捡骨主”这个神职。 随着时代变迁,深渊环境改变,那条地火岩浆的河道如今早已枯竭,唯有鬼蜮深渊第五层的“血宫潮”里还留有些许痕迹。 另外,在下界三社神中,最后一位“残剑主”身份是最神秘的。其并无定居之所,常年游荡在下界,无人能掌握其行踪,更少有关于他的故事。 据说那位残剑主并非远古神只,而是直到近几百年才出现,其封神尊位……似乎与武道传承有关。 据说唯有工匠铸就出神兵利器,或是天兵出世时,那位残剑主才会露面。 就比如前不久,据说在第一二层的夹缝隧道附近,就有人见过残剑主,似乎是去蚰蜒河道里寻找什么东西。 “鬼蜮深渊,鬼蜮古都……里面的门道还真不浅啊。” 听张决明讲着他所研究的下界传闻,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林谬听得津津有味,原本对“酸腐书生”这个群体的偏见都跟着有所改善了。 他心中已暗暗下了决定,假如日后要成家立业,做一番什么大事业,多少还是得弄两个这样的书生,带在身边做幕僚。 当然,一定要选这种有手有脚,能亲自出来采药收药,游历四方的。 心里正打算着要不要请张决明吃顿饭加深下关系,林谬就觉得胸口一痒。 “怎么了?” 他低头瞄了眼衣襟里的大懒虫。 只见小叶子扭动虫躯,用一条小腿指了指他身后—— 回头一瞧,只见空中飘飞着一团小小的幽灵。 是只狐狸? 林谬一眼就认出来,这位正是孟烟常年带在身上的那只狐狸幽灵。 也许对孟烟而言,小狐狸估计就像自己的小叶子一样,是个随身宠物兼小跟班的地位吧。 可它怎么跑这里来了? “你……” 不等林谬主动开口,那小狐狸倒是急匆匆开口,双手作揖起来。 “林谬!你能看见我对吗?” “是。” 林谬简单点点头。 见他一副对空气说话的模样,张决明目光闪烁,也隐隐明白了什么。 自己的阴瞳终归是瞒不过太多人的,而身边现在只有个张决明,对方也是早知道自己的能力,没必要装蒜。 “小妖俗名雪尾,一直是孟烟小姐的……同行奴婢。” 说到奴婢这二字时,小狐狸的口气多少有点不自然。 “就在方才不久前,小姐意外遇险,受魔人所袭!小妖在这里实在人生地不熟,只能冒昧求助林长老,能否伸出援手。” “若能救出小姐……我主仆二人今后必将厚报,为少侠驱使。” 自称雪尾的小狐狸一番竹筒倒豆子,也算把话说明白了。 反正就是孟烟在外走动时遭遇了点麻烦,现在正被人追赶围堵,此刻有性命之忧,这位是来求援的。 “竟有此事?” 林谬琢磨了一番,便站起身,向张决明拱手施礼。 “张兄,我失陪一下,有急事。” “请自便。” 于是辞别张决明,林谬离席之后,才转头看向小狐狸,同时下意识摸了摸衣袖里的青虫傀儡。 “带路吧,顺便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先看看风险如何再说吧。 正巧需要实战检验一下新的傀儡和术数阵法呢。 想着双开第二本,然而实际的身体状况连支撑一本都够呛。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望朔论剑图 第136章 望朔论剑图 鬼蜮下界,龙渊河的一条支流经酌酒关山口,从葫芦嘴落下,任由泥沙堆积出几处偏僻的河湾。 河床的弯道推积之处,形成凸起陆地,土壤肥沃。 顺行走过一段路,就能看见一座不起眼的小茅庐,正立于河边。 “就是那里?” 林谬一边赶路,一边向身旁的狐狸幽灵问道。 他只觉得那茅庐中并无活人生气。 “小草屋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的洞府在另一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雪尾很干脆地将自家主人老底都交代了出来。 “真的入口在那边。” 她飘飞在空中,用尾巴指了指河畔崖壁间,那几朵不起眼的夜灯伞,示意林谬跟过去。 就在那夜光蘑菇的背后,藏着个狭窄的,不到一人宽的小山洞。 林谬姑且横着身子才能挤进去。 原来,这里才是孟烟的“洞府”。 你别说,她既然都是自称“洞府”的,说明多少心里还是向往着仙道之途啊。 只是丢到现实中,孟烟却偏偏是一身魔道修为,体内也植入了夜魔咒骨,就在后背两个肩胛骨处。 若按魔修之间的说法,自己这种植入雾隐魔咒骨的,应该叫“雾行者”,而孟烟这种植入夜魔咒骨的,则叫做“夜客”。 然而,孟烟虽身处魔道,却在心里始终惦记着仙途修真,实在有些讽刺。 “梦想和现实总有距离的嘛。” 对此,小叶子倒是并不奇怪,偷偷向林谬说着悄悄话。 “想想看,林谬你自己难道就是自愿走入魔道的吗?” “还不是为了治病,修复身体?” “其实我这一路看过来,真正心甘情愿修魔的人,反而是少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都因各自的原因或缺陷,不得不以魔道咒骨为辅佐,加速修炼进境,可心里也都惦记着自己的白月光,始终没放弃那点念想……这才是现实啊。” “嗯,倒也有理。” 林谬一路无话,只是在神念中悄悄与小叶子交流着。 有关魔修的圈子,他其实至今接触的都不多……除了龙颖与何月婵师徒外,也就米村这些原住民了。 对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士而言,也许魔修是个很不错的“备胎”选项。 一旦身体出现残疾,或是动不动武功被废,脏腑经脉受损,又或是需要尽快提升实力的时候,步入魔道,先饮鸩止渴一番,总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了嘛,魔道就是个备胎。” 小叶子酸溜溜地接茬道。 “就好比你,心心念念着那个水蛇腰的坏女人,还有你的青梅竹马……可实际上,却一直是凑合着跟我过日子。我就是你的备胎。” “……” 林谬有心反驳,却一时无语。 心想就你这个虫子,还备胎呢,连人类形态都没有,怎么做备胎。 你现在最多是个宠物。 “前面向上走。” 洞穴巷道走到某一段时,雪尾开口提醒,并主动带路。 原来是洞壁上方的某处褶皱出现了视野盲区,其中黑暗的一小段阴影里,才是真正的洞府方向。 你别说,这私人住处倒是够隐蔽的。 林谬射出气丝牵拉,整个人向上一跃,又钻进小洞里。 再爬过一段路,终于眼前一宽,到了一处平地。 “就是这里。” 雪尾虽是这么说着,可林谬却只觉得一阵迷茫。 太黑了啊。 尽管阴瞳给了他敏锐的五感,可终究没法在纯黑的洞穴里视物。 眼前这分明是一丁点光源也没有,属实两眼一抹黑。 好家伙,早听说夜魔是活在黑暗中的魔物……谁知这植入夜魔咒骨的魔修,竟也是个癖好黑暗的? 以她夜魔的能力,确实能在黑暗中正常视物,不需要光源。 嚓。 胸前突然一道光芒亮起来。 是虫身的小叶子探出头。 “心诚则明,日光明照,见种种色。” 她开口诵法,身前便发出光芒。 你别说,林谬以前倒是没注意过,这大懒虫还能充当起灯笼。 “人呢?你说的孟烟人呢?” 左右环顾一周后,林谬又问道。 眼前是个简单的小洞窟,颇有此世女子闺房的味道。 对比起他从前去过的朱意柔的房间而言,孟烟的闺房确实要更……有女人味一点。 简单的石板床上铺了稻草和床单,还配了一副纱账,桌凳书架边摆着一张古琴。 墙角处的花瓶里有新鲜的插花,在下界实属难得;另一张小桌上,还摆着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还有充当镜子的一小缸水,估计是作为梳妆台使用。 周围的墙壁没有粉刷,但确实修整过,比较平整,墙壁上还摆着字画,挺讲究了。 至少同为洞窟,比自己在临渊城的工坊和住处可要讲究不少。 但她人却不在这里。 “小姐她现在……在里面。” 小狐狸雪尾迟疑片刻,指了指墙壁。 墙壁上空空如也,唯有一幅字画。 “你不会是指……她被困在画里了吧?” 林谬这才恍然注意到,那副画似乎有点异常。 “没错。” 小狐狸点点头。 “倒是有点邪门啊。” 由于其实在没有任何元气波动,导致林谬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幅画的异常。 这副黑白山水画乍看没什么特别之处,就连内容也挺常规的……高山流水,雾霭重叠,山头两位仙人对座弈棋,上空明月高悬,仅此而已。 不过,其头顶并非一轮明月。 画中的天空,有一圆一缺两个月亮。 凑近了看,还会发现山水图中的雾霭正缓慢流动,那两个月亮也交替轮转,仿佛存在某种规律。 而凭借着阴瞳感应,林谬竟诡异地察觉到,画中的山水云雾里,似乎还藏着一些若隐若现的人影,男女老少都在。 用耳朵凑近了,居然还能听到其中隐隐有刀兵碰撞之声。 “这幅画是活的?” 林谬终于问出口,转头看向雪尾。 山水画的角落处并没有印章和落款,因此不知是何人所画。 “……不错。小姐之所以在当初分别前开口索要那柄飞剑,就是为了此图。” 狐狸幽灵叹了口气,索性把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此图是小姐在外偶然所得,乃是上古仙门至宝,名叫望朔论剑图,据说与某种剑道传承有关。” “自从前几日得了那飞剑之后,小姐就仿佛着魔了一样,没日没夜地盯着此图看,最终……就不知怎的,被吸进去了。” 她说道最后,语气已近乎祈求。 “我的魂体无法离开小姐超过十二个时辰,一旦逾期就会魂飞魄散……而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 “我们主仆二人性命相关,还请林长老出手相助。”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画中世界 第137章 画中世界 青山呈现黛色,水流偏偏无形。 周边的一切如同水墨画,似有似无,黑白交错,没有正常的色彩,色调,光线。 画中的世界烟雨弥天,天空一圆一缺的成对月亮依稀可见。 “啊欠!” 冷气让孟烟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她身体向后缩了缩,将身体尽可能藏入松树后的阴影,一寸也不敢露在外面。 夜魔咒骨的能力已全力发动。 孟烟身形模糊,气息淡化…… 哪怕画中世界皆是虚幻,但只要其符合现实世界的法则,那么她身处阴影中,魔骨的能力就照常发动,寻常的灵觉感知就无法察觉其存在。 可凡事总有例外。 此时,一道明黄的光扫过周边,掠过了周边。 在光芒扫过孟烟时,丝丝缕缕的黑烟从身上蒸发而出,让她原本阴影化的身体显现了片刻。 孟烟的小心肝顿时绷紧了。 她急忙抽身离开,向预想好的下一处藏身地移动。 啪!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浑厚劲气,直接将孟烟藏身的那株松树打断,并连带碾碎了一大片周边岩石灌木,砸出一片凹坑来。 烟尘迅速散去,一个高壮如蛮牛般的人影从中冲了上来。 此人面孔方正硬朗,头顶光秃无毛,上身赤膊无衣,壮硕的身材上印满了梵文刺青,赫然是个和尚。 仅凭这厮一身刚猛霸道的气势,便叫人生不起与之正面角力的心思。 塑形境的高手。 “魔子哪里走!” 和尚挥舞手中禅杖,目光如铁,直盯着孟烟而去。 他眉心之处隐隐展现一道微开的竖纹,其中黄光闪烁,扫过之处,孟烟的隐遁之术即刻失效。 此便是“佛门法眼”。 身入魔道的孟烟,见了这人可算是遇见了克星,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 她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但眼见实力不济,就要被追上,便只能一咬牙,爆出一口丹田之气,身影旋即幻灭,连滚带爬地又跑出一段距离。 “就这么逃下去……哪里是个头啊。” 孟烟心中焦虑,又不由得掂量起体内所剩无几的内气。 凭借自身遁法上的特长,再加上不惜消耗本命精血的催动,她这才能勉强在速度上胜过那和尚,一次次与之拉开距离。 她每一次都趁着对方使用法眼之后的恢复时间,再躲到某处地方,稍微喘息休息一阵,而后便又要继续逃难。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这片诡异画中世界里,一切被破坏的环境场景,都会在雾气之后悄然修复,因此倒是不怕场景被破坏,以至于无处可躲。 而同样,在画中世界里,一切人的修为都会被“平衡化处理”,强者变弱,弱者变强,表面上似乎差距不大。 原本孟烟也曾考虑,要不要干脆和对方拼命算了。 可无奈的是,那疯和尚的佛门功法实在克制魔修,自己的罩门被他一眼就瞧了出来。 而且和尚塑形境的修为就算被压低,力道弱了,内气少了,可对方在心法纯熟度,招式精妙之上仍旧碾压自己,实在无法力敌。 也许,制作这幅《望朔论剑图》的人,估计是想做出个公平战斗的擂台出来? 这可不好说。 毕竟孟烟原本只是沉迷这张图中蕴藏的剑法之道,并同时在洞府内演练新得的飞剑,结果练着练着,周边景色一变,人就到了画中来。 在山巅之上,黑衣白衣两个仙人轮流现身,解答了她的疑惑。 常言道,满月为望,缺月为朔。 原来,这《望朔论剑图》中确实蕴藏着一套与月相圆缺有关的剑法真传,唯有对剑道有所领悟的人才能叩开门扉,而得其真传者,才能活着出去。 在山水画中的世界里,凡“论剑”得胜者,可以得到画作者亲笔所传的“望朔剑法”真传,这剑法分为少阴和太阴,共有两个名额。 而败者,将从此永远融入这幅画,成为画中永不得超生的一缕亡魂,就如那疯和尚一般。 另外,作画的画师倒还留有一关。 倘若入画之人“武举”不过,也还有“文试”的机会……但其人须在剑法悟性上过关,答对黑白二仙的提问,则也算过关。 而且还必须遵守星相法则…… 望月时入,朔月时出。 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在深渊下界,根本看不到月亮! 按照寻常的半月循环,孟烟进入画卷的时候想必是望月,而下一个“朔月”怕是要在十五日之后左右! 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孟烟心有不甘,便开口请求“文试”。 于是,二位仙人向她提了两个问题。 孟烟随口一答,紧接着就被丢入雾霭,落入了混乱的战场之中。 看来这“文试”也没过。 这可如何是好? 孟烟一时肠子都悔青了,心知自己是太过沉迷修炼,以至于对这仙道古宝放松了警惕。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相伴多年的灵狐雪尾,但愿她能找到什么办法,把自己救出去罢。 像这样生死间逃窜挣扎的流程,也不知要持续多久。 总不能真的在画中冤魂的追杀下,硬生生躲个十五天吧? 不,那绝对不可能。 …… …… 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里。 林谬正用毛笔蘸了清水,在画卷上一下下戳着。 笔尖流下点点水渍,又瞬间消失变干……并不能在画卷上留下任何印记。 他于是换了墨汁,发现也一样。 “好神奇哦。” 这种无法留下墨渍的特性,让林谬想起了在鬼都得到的那本《阴符遁甲天书》。 那本书也有类似的特质。 古人所留的仙道宝物,确实有其神奇之处,让人不得不佩服。 “林长老……可找到办法了?” 悬浮半空的雪尾,在一旁小心问道。 “没有啊。” 林谬直起身,又指了指画中,临近河畔的雾霭。 里面隐隐有刀兵碰撞,仿佛无数人影在争斗。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他总觉得孟烟可能就在其中。 “雪尾,你既然这么担心你家小姐,为什么不亲自进去找她呢?” “我进不去啊!” 狐狸幽灵顿时急了,语气也焦躁起来。 “这幅画似乎有意排斥我这种游魂……而且按照小姐身上的迹象,似乎是要满足某些条件才能进入的,她之前也进不去。” “喔,那是什么条件呢?” 林谬摸索着下巴,心里琢磨着。 既然以前孟烟进不去,现在能进去了,那想必是…… “持剑,并有剑道修为才能进入?” 想到这,林谬回头看了眼小狐狸。 “你这里还有别的剑吗?” “有!有的!尽管取用!” 小狐狸连忙答应,指了指书架旁悬挂的配剑。 于是林谬走了过去,抽出那柄不到真兵级的宝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过去在江梨镇卖艺求生时,手头并不阔绰,没什么能挑选的兵器时,倒也学过那么一两手剑法。 毕竟剑法是最烂大街的东西。 倘若不是个人路线上有安排的话,其实在天赋方面,林谬倒是知道,自己的剑道天赋还是挺不错的,二叔夸过很多次。 可仅凭自己这点剑术修为,若要进入画中……也不知道够不够格啊? 如此想着,林谬捏着剑,比划了几下。 一片的狐狸幽灵急得直跺脚。 “雪尾,你不用怕。” 趴在林谬肩头的小叶子开口说话了。 “就算是十二个时辰过去,或者孟烟死掉了……其实也没事,有我在,你不会魂飞魄散的。” “我能暂且为你养魂……收留你一段时间。” “反正大不了再跑一趟路,把你送到母亲身边。我的来世净土,可是经常收留孤魂野鬼的,你不用怕。” 她这么一说,狐狸倒是沉默了。 “你这话说得……” 林谬暗自窃笑,心说小叶子你这是激起了人家的二心啊。 可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愿意去画中走一趟的……不论是为了救人,又或是为了探寻仙缘。 目前倒是不知道,在进入画卷之后,自己与替身傀儡“小人”之间的联系是否会受影响,双身一体的“移形换位”能力还能否照常发动。 倘若能随时与替身傀儡替换位置,那画中的危险就可以完全忽略不计了。 反正大不了让傀儡替死,自己去鬼都里再换一条路出来就是。 “喂,小叶子,我猜我若是也进入画中,你大概会被留在外面……很多事,得提前为你安排才行。” 做好打算后,林谬拍了拍小叶子,将她放到地上。 “你说你说,没问题。” 还是弄点存稿吧,保住下个月的全勤。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问剑 第138章 问剑 树影阑珊,凉风袭人。 林谬正穿过一条狭窄的林间小路。 此间,他不停地左顾右盼,偶尔看看蝴蝶,或是揪一片花草叶子,试探着周围的一切。 入手的蝴蝶总会迅速消弭无形,变成如墨汁一样的水滴,最终飞散;用手摘下的花花草草也会化作飞灰纸片…… 一切物体只要脱离此界,就会迅速消散,归于其本质。 如此神奇的洞天世界,也不知是依赖某种阵法还是结界,确实是古时的仙道手段。 “倒还真是个二次元世界了。” 林谬一路走走停停,连连点头。 他此刻身着长袍,手提长剑,确实是一副剑客打扮。 只可惜,衣袍里隐隐可见的皮甲和铁臂套,腰间的飞刀和暗器,终究是破坏了他那一丝潇洒风流的气质。 身为剑侠,本该是轻装上阵的,要的就是翩翩君子,道貌岸然的调调。 这武装到牙齿了,像什么样子? 也许正因为不爱搞那一身行头左派打扮,所以林谬才没能成为一个用剑的侠客。 但不论如何,能进入这幅望朔论剑图,还是多亏了过去那一丢丢的粗浅剑术。 在他用剑刺向那张画卷的瞬间,人就一阵颠三倒四,来到了这片神秘世界。 按理说,那应该并不是进入画卷的正确方式,而是画卷作为法宝,自身的某种“自动防御机制”。 可林谬仍旧那么做了。 他很清楚,一幅仙道时代的水墨画能流传至今,并且没有任何褪色,磨损,褶皱的痕迹,这说明其本体绝不会脆弱。 自己最初用笔墨测试的环节,就是为了验证这猜想。 倘若一开始的时候,墨渍可以留在画卷上,那林谬也不介意扮演神笔马良,直接把这幅画大涂大改,弄个乱七八糟。 既然是剑法有关的传承之物,那就用剑去刺激它,假意破坏,看能否触发什么。 而结果也如他所料,确实成功了。 尤其惊喜的是,这片二次元世界并未隔绝他与替身傀儡的感应,因此移形换位的能力随时可用,倒是多了个保命手段。 “如今我脚下这条路,应该就是预设的入口主干道,没错。” “没有任何岔路,而且最明显。” 林谬一路穿过林间小道,走过了一段上坡路。 眼前渐渐开阔明朗,正前方出现了山崖一角,翘起的空地。 夜空之中,一对明月高悬。 “没错,就是这里。” “让我来看看,主线剧情是什么吧。” 林谬还依稀记得,这块崖边双月的景色,在画卷原图中就有出现,而且是画卷中心。 所以前面想必就是…… 果然。 没走几步,林谬就看到那处崖角边,摆着一套桌凳。 一张棋盘正摆在石桌上。 黑袍男,白袍女,两位神秘人正坐在桌前对弈,男执黑子,女执白子,乍看皆是面如冠玉,俊俏男女的模样。 山崖边高处不胜寒,两人黑白分明的长袖飘飞,一边下棋一边喝茶,偶尔还能侧头去看看山下,坐山观虎斗……属实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呵,逼格倒是不低。 林谬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来者止步。” 不等他搭话,倒是对方先开口了。 随着黑衣男开口,林谬只觉得身前出现一道无形屏障,竟让人无法向前走了。 好个言出法随。 如此异状,他却没察觉到任何元气法力之类的波动,只怕对方是纯粹在天地法则层面操作了什么。 看来在这画卷世界里,两个画中人怕是拥有极高的行动权限,自己还真要低调点。 “小子,就你这点剑术修为,按理说,本是没有入图的资格的,更妄谈求得传承。” 黑衣男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头也不回地说着。 “仅凭投机取巧的手段,强行闯入这里……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欲得剑法,就要在文武二关里,至少通过一关。” 说完这些,男女二人这才齐齐看向林谬。 而林谬呼出一口气,心想这画中二仙倒是比想象中那种笨拙死板榆木脑袋的模样要聪明不少,灵智看起来与常人无疑。 他本以为只是两个画中纸片人,谁曾想……看样子像是生魂被封进来的啊。 这两人在画卷里闭塞多年,只怕是闷得厉害,脾气绝不会好。 “两位前辈误会了。” 林谬两手一摊,洒脱道。 “在下只是来找人的……希望能带一个人出去,至于传承不传承的,随缘就好了。” 出于礼貌,林谬并没有直言“对剑法不感兴趣”,而是换成了“随缘”之类的说法。 也许这两人会以为他是傲娇嘴硬,不过误会也就误会吧。 “不管你有何缘由,想要怎样。” “到了我这儿,就按我这儿的规矩办,没你说话的份。” 黑衣男却根本不讲道理,言语间尽是霸道。 “过关者,得我道法亲传。” “败者,永远留下来。” 几乎同时,那白衣女子也同样点点头,冷眼看着林谬。 得嘞,两位都不是讲道理的主。 心中那先礼后兵的计划,就此宣告失败。 “那就依二位前辈的规矩来,敢问何为文武两关?” 林谬长叹一口气,拿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文试,是回答我二人的提问。” 轮到了白衣女仙开口讲话。 “武试,则是去下面打一场,活下来。” 她音色悦耳动听,可口气却冷漠异常,玉手捻起一枚白棋子,凭空一抛,便化作一柄通体雪白的细剑,向林谬飞来。 “请前辈提问。” 林谬下意识接过这剑,心有忐忑地看向两人。 要是考点什么修行常识,世间见闻什么的还好,就怕他们要考仙道修真老一套的东西,那些咱可是一问三不知。 “天下剑道,以何为长?” 白衣女提出了一个模糊的问题。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尽管她问得非常笼统,意味着答案存在多种,但万变不离其宗。如果给出的答案没能触及问题本质,想必也不算过关。 所幸的是,林谬对剑这种兵器,还算有点了解。 他挠了挠后脑勺,却最终憋出个反问来—— “你们下个问题是不是又要问,剑道的缺点在哪?” “是又如何?” 闻言,黑衣男眉头动了动。 终于是碰到了会抢答的。 “问了优点肯定也要问缺点嘛。” “既然是问剑道的优缺点,那我干脆一起回答就好了。” 林谬实在不擅长这种文绉绉而虚伪的谦辞尊称,便换了副寻常人口气,简单说道。 “剑法剑道,一切优缺点和特性,都摆脱不了剑这个兵器的本质。” 说到这,他伸出一根手指。 “剑,不是兵器和工具,是礼器,是工艺品,是富家公子小姐的玩具。” “因为它是华而不实,最没有性价比的兵器。” “平日里,厨子切菜用菜刀,樵夫砍柴用柴刀和斧子,田里的农夫务农会用连枷,榔头,镰刀,而战场上,应用最广的是长柄兵器,矛,戟,钺……而刺客会用匕首短刀……” “在凡人的世界里,几乎没人用剑来实战,更没人拿它做生活工具。军旅阵列之中,长官的宝剑大多是仪仗佩剑,其实用性往往不如刀具。” “剑,本就不是为了实战而诞生的。” 林谬侃侃而谈,黑白二仙则眉头紧皱。 作为一个剑道的黑粉,他可有的是说法。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道德与剑道 第139章 道德与剑道 林谬的观点非常简单。 那就是从剑作为兵器和工具的角度,给个前提结论。 剑,本质上与其说兵器,不如说是……装逼道具。 自古以来,作为长矛长枪不堪用时候的替代品,步兵近身肉搏战的次选武器,一直都是刀具,而非剑器……在西方异域文明里,平民兵器,钉锤和手斧的使用优先级都比剑更高。 但是,从各种考古文物到文献,从评书古剧到现代电影里,不论任何地区文明里,各种帝王将军,门阀士族所配用的兵器,始终都是剑。 从青铜剑到钢剑,从不改变。 剑是一种象征,而非实用道具。 作为自幼就在铁匠铺实习,对各类兵器铸造都有过了解的人,林谬最清楚一点,那就是剑的铸造工艺,通常比相同质量的刀具要复杂许多。 按横截面来分类,不论剑的横截面是八面体,菱形,还是剑脊两侧要向内凹的瓦片形……剑棱的磨制都必须手工,甚至除去最基础的锻打和铸造之外,还有复杂的“夹钢”之类的工艺。 理论上,一柄好剑,其剑脊中心要用韧性强,材质较有弹性的软钢,外层和刀刃部分则要用硬而脆的……其不仅材料成本高昂,人力成本同样不低。 说到底,剑,是贵族的奢侈品。 它具备实战价值,但其存在终究并不是为了实战。 有身份地位的人手持长剑,是为了仪式感;而各种评书段子里,仗剑天涯,行侠仗义,也是为了故事的代入感…… 在西方的异域文明里,没有为“剑”单独造一个词,所谓的“sword”这个词包含了其它各种相似的兵器,而不仅仅指剑。 唯有东方文明,会将刀剑区分得最为明显,从语言字词上就能看出来。 “剑,是两面开刃的兵器,其形左右对称,隐含公平公正之道。” “它能砍能刺,看似全能,但各项能力都并不强……其突刺不如枪矛,劈砍不如刀斧,重心又偏偏平均,因此力道不如锤棒……而且其技巧复杂,掌握困难,再加上造价昂贵,导致实用性极差,不适合给兵卒批量训练。” “正所谓有句老话,月棍年刀十年剑,一辈子的枪。” “剑法难练,剑道难悟。” “因为剑本是礼器,仪典装饰,侠客配兵,贵人玩物……” “其存在与其说为了伤人,不如说是为了仪式感,甚至隐隐成为某种礼制,是行侠仗义时,浪客为了隐喻自己正义的装饰,也同样是闲散人装模作样,附庸风雅的标志。” “因此,剑道的长处在于,善于取巧之技,功用多变,而执剑者往往心存某种理念,为某种道义行事,自成其道,绝不会肤浅市侩。” “可同样,剑道的缺点也与之一体两面……由于剑器从最开始就是富家公子小姐用的玩具,因此传承剑道的家世派别也大多同样是阔绰户。” “不谙世事,虚伪做作,双重标准,喜欢立牌坊的道德帝们,大多都是用剑的,不是吗?不少张口闭口‘天下苍生’,但实际上从未见过天下苍生的那些公子哥,大小姐,他们也都是用剑的,对吧。” “满口都是仁义道德,自身却经常做不到自己嘴里吹嘘的那些要求……” “用剑之人经常做这种事,不是吗?” “譬如,一看见别人杀生就觉得不仁,自己动手时就觉得是为了正义,这种人基本都是用剑的。” “说到底,用剑的人容易出问题。” “那种满口仁义道德要求别人,又偏偏对自己特别宽容的人,大多是读书人,也大多是用剑的人……我管那种人叫‘道德婊’。” 林谬越说下去,黑白二仙脸色越发古怪。 黑衣男低头皱眉思考,而那白仙子听后则满面怒容,几乎就要发飙。 当着两位剑道高手的面,明目张胆地抹黑“剑客”这个群体,不可谓不嚣张。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沉思了片刻,黑衣男问道。 “晚辈杨牧。” 新的名字用习惯之后,有时林谬自己也搞不清哪个才是假名。 于是他索性报上了前世的名字。 “杨牧……” 黑衣男嘀咕了两遍,话头一转。 “你不习剑道,是因为自认和用剑之人不是一路?” “算是吧。” 林谬诚实地点点头。 “我是个要做实事的人,用工具就好。剑这种东西,还是给需要立牌坊的人用比较合适。” 没错,剑是给道德帝圣母婊用的东西,咱这种实干家还是免了。 “那你闯入此地,真的只是来找人?” “是,晚辈来找一个姑娘,她大概这么高,也是个修了魔的,擅长隐遁潜藏之术。” 话已至此,林谬还以为对方终于肯打商量了,急忙比划起来。 “……倒是有趣。” 黑衣男不置可否地轻叹一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白衣女冲上来,怒斥打断。 “混账小辈!” “身带魔血魔骨,倒是好大的口气……口口声声瞧不起剑道,那就去下面比划比划,见见真章!” 说罢,白衣女迎上林谬,长袖一挥。 “不可!” 尽管黑衣男开口制止,可还是晚了。 林谬只觉得身体轻飘飘,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被一股轻柔力道击飞十几步,从山崖上跌了下去。 而山崖下的湖边小林,雾霭河湾,正是“武试”的战场。 “清儿,你太冲动了。” “这样可坏了规矩。” 黑衣男垂头看了眼下方,终究叹了口气。 “也罢,那就让他去打一打,看看几斤几两也好。” 二人回到棋桌上,又重新倒茶对饮。 “师兄,你还真打算把道统传给那人?” 那白衣女仍旧绷着脸,悻悻道。 “一个瞧不起剑道的狂妄之徒,凭什么继承你我二人的心得技艺?” “我也没说就要传道啊。” 黑衣男轻拂衣袖,口气却是软了下来。 “那换而言之,就是你有考虑?” “……没错。” 这一次,黑衣男并未否认。 “这小子根骨紊乱,身带魔骨,体内经络受损,内力芜杂,但偏偏心性不错。” “道德与剑法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年纪轻轻,还根本没学过剑,却能看清其中本质,这份悟性实在难得。” “清儿,记得吗,当年你我临终前立誓,要死后舍身传道,以残魂为宗门留种。传人若不出现,你我便永不入轮回。” “此生此心,必将秉公守矩,以机缘,悟性,实践,三重角度去考验后来者,选出双月传人。” “可如今,倘若因个人喜好就大兴废立,偏私不公,嘴上一套手上一套,那你我岂不是真成了那小子嘴里的‘道德婊’?” 听他这么说,白衣女也渐渐消了气,幽幽叹了口气。 “你说晚了,那小子已经下去了。” “现在要怎么办?招他回来?” “不,将错就错吧。” 黑衣男倒是洒脱,又重新拈起一枚棋子。 “索性再考考这小子,看看他能否取胜,从这片战场中活下来。” “再者,他不是说来找人的吗?” “那小子靠耍小聪明才闯入图中,这是机缘。而他来就来了,又偏偏是来找个同龄姑娘……而你我剑法,恰恰是夫妻双修,想想看,是不是很巧?” “你是说……?” 白衣女双目一亮。 “下结论还早,且再看看吧。” 黑衣男用拿棋子的手指了指山崖下方。 “如今世道变迁,遍地都是沾染了天魔血裔的后人。我们上哪去找什么名门道种,刚正不阿的良善人?” “该妥协的,总难免要妥协。” 每当状态不好想水一天,就看到还有人投票票,就良心有点不安,还是要尽量挺住。 第一百四十章 少女落难 第140章 少女落难 林谬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坐起身。 “就这么把我踢下来……真是太不礼貌了。” “麻的,要是小叶子在就好了,肯定能识破那俩人虚伪的面孔。” 他抬起手,才发现右手还提着那把通体雪白的细剑,由方才那白衣女仙随手所赠,是一枚白棋子所化。 此剑造型独特,形态瘦削,并无剑镡,柄与剑刃几乎同宽,对持剑者的手可以说没有任何保护。 其剑身柔韧如鞭,薄刃吹毛立断……看上去颇为不凡,倒像是女子适用的凶器。 若是不懂剑法的人,用起来只怕很容易伤到自己的手。 林谬动用内气,向剑身探查了一番,却并没找到任何心法口诀在其中……也就是说,这把软剑并非武道意义上的“真兵”。 “可惜了,本以为是进门就送一把真兵,自带心法口诀呢。” “果然还是没有评书段子里那种坠崖奇遇的待遇……” 无名软剑一柄,加上从孟烟闺房里取的那把装饰用佩剑,他现在是左右手各一把……倒是能使出双剑滑斩了。 当然,只是想想看罢了。 以他这点剑术修为,实际操作不现实。 “既然文试没过,那接下来是比武?” “那到底怎样才算比武赢?总不能是杀到最后一人,吃鸡才行吧……” 双持长剑的林谬站起身,看了看不远处河畔的竹林。 雾霭层层叠叠,小路影影绰绰。 以他阴瞳的灵觉可以察觉到,竹林后的空地传来些许刀兵碰撞的打斗声,像是有七八人混战不休的意思。 紧接着,他以气丝钩挂竹子,试图将身体飞升至高处俯瞰。 但才起了两丈左右的高度,就察觉一股大阻力袭身,身体仿佛重若千钧,没法再提升高度了。 某种禁空的结界? 当然,也可能是此地法则限制。 林谬无奈落了下来,心知这片“斗兽场”确实不可能让人轻易逃出樊笼。 尽管黑白二仙没具体说明,但估计此地多半还会有其它“平衡手段”,以防止高境界的修士对低阶的碾压,以此“公平竞技”。 他最终只能沿着最近的一条小道,谨慎向前探索。 “按照寻常剧本来说,在一个‘论剑’的画中世界里,用剑的威力应该会有点什么buff加成,比其它兵器更强才是吧?” 如此想着,林谬缓步走向前方。 他收起了孟烟闺房里那把材质平庸,平日里只用来装饰的佩剑,将其挂在腰间,留作备用,只单持那把白衣女赠送的软剑。 穿过竹林没多远,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两个人追打过来。 “少侠救命!” 只见一翠绿衣裙的女子正跌跌撞撞,迎面冲来。 那人看上去年纪比林谬稍大一些,面容姣好,双目如泛水桃花。 她此刻衣衫破烂染红,青丝缭乱,香肩外袒,倒是颇有些落难少女的风韵,我见犹怜。 在女子身后,又见一个手持怪异钩剑,蒙面的瘦削男子,正对她穷追不舍。 “唔?” 见此景,林谬也是一愣。 经典的英雄救美情节,与评书中所听的别无二致,倒是有趣。 追和逃的两人,看上去修为都和自己不相上下,如果出手相救,估计确实是能救下这女人的。 而那绿裙女子见到林谬,也是仿佛看见了救星,当即面露惊喜之色,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眼见对方已经迎上来,他也将手中软剑一横,心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 “敕令:大聚。” 虚外丹为林谬提起一口雄厚内力,让他气势骤然拔高。 林谬抬手一撩,当即出剑,全力刺去。 尽管并不懂什么剑法,可基本的要义还是简单……所谓剑法,无外乎劈刺撩拨。 先刺上一剑再说。 这一刻,他出剑的目标并非蒙面男子,反而对准了那绿裙少女。 “你——” 少女显然有些意外。 她面色一变,原本脸上的慌张、可怜、惊喜,顷刻间统统消失不见。 长袖下的纤手寒芒闪烁,显然藏着凶器。 绿裙女当即出手,用袖中暗藏的兵器,将林谬的软剑挡开到一边去。 那似乎是一把铁钎。 叮! 铁钎乍看就像一枚放大的钢钉,双侧无刃,唯有头部尖锐。 林谬的软剑弹软柔韧,被挑开之后,倒是反向弯曲,去势不停,继续向那女子刺去—— 绿裙女连忙后退。 与此同时,原本假意“追杀”她的蒙面男子,也迅速来援,从另一侧夹攻林谬。 倒是个蛇蝎女人。 所谓的“少女落难”戏码看来完全是伪造出来的,那追杀她的蒙面男子,赫然是与她一伙的。 当然,凭借阴瞳能力,林谬早就一眼看穿,这男人并非活物,而是一具瘦成腊肉的干尸。 凭借游历下界的经验,他自然看出眼前这绿裙少女多半又是个兼修了其它法门的武者,估计修习了什么炼尸奴魂的法术…… 而那个陪她演戏的男子,就是她的尸奴。 在刚才短暂的遭遇时间里,林谬迅速挑出了这一幕“少女落难”的漏洞破绽。 首先,别看这女人表面上衣衫破烂,伤痕累累,但她身上都是些皮外擦伤和割伤,实际战力上几乎没有受创,连吐息都十分稳定,丝毫不像法力耗尽的模样。 她周身染血,但偏偏自身没有大伤口,想必是别人的血咯? 那些血又会是谁的? 总不可能是身后这具尸奴的吧,干尸可没有血液。 更何况,在远处听见刀兵碰撞的打斗声时,他就已察觉到不对。 因为那明显不止是两人打斗的声音。 如今看来,眼前只剩两人,其余者多半都已成为少女的手下亡魂了。 叮叮当当…… 软剑与铁钎接连触碰几下,迅速交错。 林谬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战斗中走神也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情。 女子手中用的虽是个奇形怪状的铁钎,可使的偏偏也是剑法。林谬的剑法到底只是懂个皮毛,很快就露了馅,被她应付了过来。 将软剑格挡开后,绿裙女当即开始反攻,试图与尸奴一起夹攻林谬。 可她却才发现,林谬抬手出剑的整个行为……只是个假动作。 你袖子里有东西? 巧了,我也有。 林谬干脆丢弃了手中软剑,真正的杀招反而藏在另一只左手的衣袖内—— 一枚飞刀从中掷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认怂 第141章 认怂 咻! 锐鸣声爆起。 “大聚”指令暂时带来的内气,让林谬使出千鸟展翅的第四式“舞花乱莺”。 雪燕飞刀化作鸟形虚影,接连冲向绿裙少女! “暗器!?” “好个白脸小生,手段却是卑鄙!” 绿裙女子娇声呵斥道。 她仿佛忘记了自己才是先下手暗算的一方,直接恶人先告状起来。 那抹了点胭脂,涂了小唇红的俏脸上尽是委屈嗔怒,倒是生出一股狐媚子气质。 与此同时,少女身外半步却骤然浮现一层无形圆弧,将鸟形的飞刀虚影统统抵挡在外,发出阵阵闷响。 啊?罡气? 林谬可是个识货的。 他心中一时起疑,心想按照常理,能凝练罡气护罩的武者,多半也是个塑形境甚至以上,都可以凝练玄兵了啊。 可是,塑形境武者比自己高了两个段位,怎会弱到如此地步?她的玄兵又去哪了? 疑惑只在心里停留了片刻。 不管对方是初入塑形,境界尚且不稳,又或是身负旧伤隐疾,大战后精疲力竭,状态不佳……反正这都和咱没有关系。 打爆她就好。 一道道飞刀的毫光,雾隐魔的无形气爪,接连冲击着少女的罡气,让那层护罩显得摇摇欲坠。 失了先机后,少女显然有些慌了,招架飞刀的剑法开始凌乱,步法招式更是破绽百出。 她的尸奴远远在后追击,却还没来得及造成什么伤害,就被林谬几根气丝捆缚在身上,彻底定住了身形,不听使唤了。 所谓唤魂驭灵经,本来就对活尸,傀儡,魔物之流先天克制……按理说,将来若是修行至“控尸启灵”的第五层后,甚至可以直接与这女子一样炼尸,或是操纵活物为傀儡。 嚯!嚯!嚯! 飞刀力道沉重,罡气罩勉力维持。 两人就暂时这么僵持不下。 与此同时,在林谬衣袍之下,一条不起眼的小蛇虫形傀儡悄然爬了出去。 正是新炼成的“青虫”。 罡气罩这东西,防快不防慢,防硬不防软……正可以念控傀儡,让它从中绕个侧面,悄悄钻进去。 “别……别打啦!” “我认输!少侠饶命!” 眼见力敌不过,绿裙女连忙开口求饶。 “好啊,那你卸了罡气罩。” 林谬很没良心地调笑道。 他可不是个“尊重生命”的人。 连自己生死都看开了的人,自然不会多么在乎别人的生死。 更何况,深渊下界可不缺魔人邪修,林谬也没那么多怜悯之心。 毕竟,眼前这方土地下,既没有小叶子,也没有朱意柔看着他……人有时就这样放飞自我起来了。 既然眼前的女子想先手算计自己,那就也要有被人反杀的觉悟才公平。 “我……是我不好!” “是小女叨扰在先,得罪了少侠!小女愿给你赔罪……只求……” 绿裙少女几乎是咬着牙说这些话的。 林谬能很明显看出她表情上的委屈,傲娇,别扭,不情愿……看来平日里,这货曾经的生活多半是一直当老大的,很少这样低三下四地向别人求饶。 只可惜,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新作的傀儡青虫已趁着她不注意,悄然爬到了罡气罩的后方,从薄弱处缓缓探入进去,然后折叠身体,蓄力一蹿,跳到了她的后背上。 “呀!?” 姑娘家毕竟先天就害怕这种虫子毒蛇之类的东西。 感受到脖颈的冰凉,蛇鳞的触感,绿裙少女当即脸就绿了。 她急忙抽身回防,但为时已晚。 整条傀儡蛇已经盘绕在她脖子上,两颗锐利的毒牙随即刺入颈部,注入了毒液。 “你——!!!” 颈动脉的循环效率可是不低。 只见她罡气罩缓缓散去,人也渐渐四肢麻痹,最终向后爬的力气也都没了。 而那头原本被气丝定住的尸奴,此刻也失去力气,不再动弹。 林谬随即走上去,简单戳了她的气海穴,又再翻过身,封了她的神道穴,并从口袋里取出一根浸水牛筋绳,将她双手反绑,再吊了起来。 这下就保险了。 以武道修为而论,三大元兵,真,玄,念,分别存于气海,神道,印堂……塑形境的家伙,封了前两个就够了。 “放心吧,妹子。” “这毒并不致命,只会让人麻痹。” 林谬坏笑着看着她,故意说着假惺惺的宽慰的话,同时手中隐隐浮现雾隐魔的长爪,并用爪尖碰了碰少女的脸颊。 他越是这么说,这心机女就越是慌。 毕竟同为魔武兼修之人,她自己就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可谓血债累累,自然是懂行的。 很多事就怕脑补,越想越细思恐极,越想越觉得自己完蛋。 “你……你想做什么!?” 少女此刻眼泪都要下来了。 须知这片竹林本就是画卷世界中,最偏僻的一处角落。 她自从许多年前,在一次月圆之夜误入画卷之后,就几经杀伐淘汰,人也换了性子。 而她之所以能苟活至今,没变成那些疯疯癫癫的画中亡魂,就是靠着躲藏与埋伏……一旦遇到落单人,就立刻先下手为强,并且还会演戏诓骗,无情背刺。 可现在终于还是栽了。 孤男寡女,小竹林里,麻痹毒素,捆绑束缚……我的天,甚至还有一条大小刚好的傀儡蛇!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甚至不敢继续往下想。 难道自己这一身清白就要丢在这里了?不,不止是清白,还有高贵的小命…… “放宽心,小姐。” 林谬的语气很轻松。 他随手折下一根竹条,用枝丫戳着对方身上的随机部位,像是在闹着玩一样。 “你只要乖乖回答我问题,并且听我的话,说不定我就把你放了呢。” “鬼才信你!呜呜呜……” 少女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 “你这卑鄙小人!肯定是想骗姑奶奶主动配合献身,让你少花些力气!我偏不听你的!我就要挣扎……” “……???” 林谬却是一阵无语迷惑。 心想眼前这位小仙女怕是失心疯了。 须知这画中世界,可是在那黑白二仙的眼皮下监控着呢,你是忘了这茬了吗。 像我这种惹了人家生气,然后被推下山崖的,多半也是对方眼中要重点关照的,肯定这会儿不知道在哪监视着呢。 更何况,我才刚用了那女人赠送的剑,肯定会引起对方感应的。 咱这要是当着两位仙人的面,图一时之快,把你给那什么了,这后面肯定没好果子吃。 喜欢修剑的人多半都是圣母道德帝。 那二位仙人多少也沾点。 尽管他们自己可以用画卷设下陷阱,去四处抓“有缘人”来此地玩绝地求生,但人家估计觉得自己正义着呢,我可以害人,但你不行,你要做坏事,那我就要替天行道,这很有可能。 反正剑客嘛,都那样,双重标准。 “喂,我说绿小姐。” 想到这,林谬便像摸小狗一样,抚摸了一下那绿裙少女的脑袋,又问道。 “明明你才是使坏的那位,别装得跟个受害者一样。” “而且你个年纪轻轻就抵达塑形境的高手,怎么心性幼稚得像个小朋友呢。” “也罢也罢,你叫什么名字?” “我……” 眼见林谬并无轻薄之意,绿裙少女情绪渐渐稳定,眼泪也止住了,不再哽咽。 “……孟玉珠。” 孟玉珠。 林谬嘀咕着这个名字,心头一动。 “孟烟是你什么人?” “啊?” 听到这,孟玉珠张大了樱桃小口。 “那是舍妹。” 重新支棱起来了各位,低保还是要吃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是我的俘虏 第142章 你是我的俘虏 林谬可算松了口气。 我就说呢,仔细一看,眼前的孟玉珠倒确实和孟烟的外貌有几分相似。 不过美中不足,因为她本就胡乱化妆,刚才又痛哭流涕,原本清秀的面目却反成了花猫脸,看着十分滑稽。 孟烟那女人虽说总有点怪怪的,说话酸里酸气,但终归算个正常人。 谁知她还有个姐姐,并且是这个模样……年纪轻轻不学好,跑到这张图里打生打死,搞诈骗偷袭,而且还化了个不符合气质的烟熏妆,弄的不伦不类。 真要说邪道妖女,林谬还是觉得要龙颖那个造型才比较让人心动……眼前这位孟玉珠,顶多也就是个小太妹的调调。 于是,林谬甩出了第二个问题。 “孟玉珠,你到这里多久了?” “记不清……也许一年有余了。” 孟玉珠茫然答道,眼睛咕噜一转,又卖萌似的瞪着林谬。 “你,你认识舍妹?” “那你快放我下来!我……我可以为之前的冒犯向你赔罪!” 对此,林谬的态度不置可否。 他又甩出第三个问题。 “我说孟玉珠,你都炼成罡气了,为何水平这么低?” “……” 闻言,孟玉珠噎住了。 能看出来,她是强行憋住了火,咬着牙说出后面的话的。 “此地是双月仙设立的,犹如比武擂台一般的地方。凡来此地武试的修士,一切修为皆会被画卷法则压制,使所有人法力旗鼓相当,相差无几。” “武者的玄兵在此地无法使用,身法遁术也会受限,为的就是让人堂堂正正的比试。” “喔,原来是这样……” 林谬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他旋即又甩出几个问题,孟玉珠也一一作答。 整个离奇事件的碎片,终于在脑海中,如拼图一样拼凑了起来。 那狐狸雪尾所说的内容,看来并不完全属实,孟烟之所以沉迷这幅《望朔论剑图》,可不仅是因为其喜好剑道。 是至少一年多前,姐姐孟玉珠机缘巧合之下,率先从一处古墓意外得到这幅论剑图。 孟氏姊妹都喜好剑道,因此对这张图爱不释手……原本是修为更高的姐姐先来参悟,然后才轮到妹妹孟烟。 看孟玉珠这模样,年纪轻轻就修为拔尖,人又很爱打扮,性子娇气古怪,想必是从小被家里宠大的,喂了不少天材地宝的。 后来她钻研图卷,略有所得,剑法突飞猛进,甚至突破了塑形境……但同时,她也因得了这幅图中的剑法,受到黑白二仙召唤,陷入了画中世界。 眼见少年天才离奇失踪,家里人可急坏了。 而大家族里自然也有不少有见识的长辈,当即把怀疑目标对准了这幅《望朔论剑图》。 后面的内容,按林谬推测,应该是姐姐孟玉珠失踪之后,孟氏一族就把这张古卷密封保存,不让家中子弟接触了才对。 可谁曾想,孟烟这妹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好姐妹性情相似,都是刁蛮古怪的脾气……眼见姐姐失踪,自己又无缘剑法传承,孟烟便忍不住冲动,从家里把封印的古卷偷了出来…… 甚至在东窗事发后,她估计还跟家里人闹翻了脸,最后人也跑到深渊下界,想离家出走,独自闯荡一番。 当然,喜剑道只是孟烟此举一半的原因。 另一半,她估计也是想研究研究这张画卷,以便找寻失踪的天才姐姐。 只可惜孟烟实力不济,最终也着了道,成了画中世界的受害者之一。 “呼~” “如此一来,前因后果也都理顺了。” 推理结束后,林谬长舒一口气,心中暗自琢磨起来。 “还好我没对这位小仙女做什么不好的事,也没杀了她,不然可就尴尬了。” “这要是让孟烟知道,我把她姐姐给做掉了,那这……岂不是要把她也留在画卷里,从此成为姐妹亡魂?” “啧啧,太残忍了。” 只是略微脑补了一下那种可能的剧情走向,林谬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心想我要是个真正的魔道中人,那么干就很符合人设。 可惜咱不是。 “你该向上苍祈祷,幸亏你遇见的是我,孟玉珠。” “若是碰到一般的汉子,被你算计无果,说不定一怒之下真把你先什么后什么了。这荒山野岭的,反正也没人知道。” 话语间,林谬将牛筋绳解开,放下了这位小仙女。 不过,他并未解开孟玉珠反绑的双手,傀儡“青虫”也依旧缠在她的脖子上。 “你……你放了我吧,少侠,我其实也是个好人。” 孟玉珠瑟缩着身体说道。 “对对对,你杀人暗算,专骗好心人,但你是个好女孩,我懂。” 面对这厮的卖乖装可怜,林谬完全免疫。 二人谈话间,蜈蚣毒素的效果已经渐渐过去,点穴的作用也在自然消退。 她已经可以行动了。 “听着,小妞。” “如今你的小命是握在我手里的。” 林谬说着,便让她脖子上的傀儡蛇动了动。 “你妹妹孟烟如今也落到这坑爹地方来了,我本是来这里救她出去的。” “噢噢……那你,放我走吧?” 孟玉珠试图攀关系,捡点好话说。 “不,我信不过你。” 林谬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等见到孟烟后,如果她还活着,能彻底确认你身份和你说的话,我就会放你走,明白?” “就目前而言,你是我的俘虏,要乖乖听话,不然打你屁股。” “你……” 啪! 说打就打。 林谬直接用竹条抽了她一下。 然后一牵绳子,就像牵牛一样牵着她向外走去。 在路过那尸奴的躯体时,林谬还低下头检查一番,把那尸奴也捆了起来,并在其口中塞上两颗青蛟焰的霹雳弹,作为后手。 “身体恢复了,对吧?让你的僵尸动弹起来,呆会替我打架,说不准还要一起对敌呢。” “你这登徒子!敢对我发号施令!看姑奶奶以后不……” 啪! 眼看俘虏不听话,林谬又抽了她一下。 尽管力道不算很重,但这种屈辱感还是让孟玉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告诉孟烟?” 孟玉珠涨红着脸骂道。 “不怕。” 林谬无所谓地摊开手。 “你想在妹妹面前丢人,我为什么要怕?你大可喊出声来,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没关系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游戏规则 第143章 游戏规则 “……” 孟玉珠欲哭无泪。 步入塑形境的武者,按说从此已经被人尊称为“武师”,走到哪都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可以动不动显化玄兵拿出来显摆,见官不下马,见皇帝不拜的存在。 她年少得志,自幼被宠大的,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哪怕在这片绝境之中,也都是扮成弱女子模样去坑别人,哪里被人这样折辱过。 却如今被一个七品斩水的家伙呼来喝去,不停地言语讥讽……她只觉得要吐血。 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姑奶奶我咬舌自尽! 如此想着,孟玉珠当即下了狠心,说干就干,咬向自己的舌头。 然后就痛得眼泪水都掉出来,还被林谬看了笑话。 “哈哈哈……” “傻妞,还咬舌自尽?你评书听多了吧?给你块猪舌头你都咬不动,还咬舌自尽呢,尤其你身上的毒效还没完全过去,哪来的力气。” “更何况,平常人舌头上起个泡都能疼的死去活来,吃不下饭,就你这意志力,也配咬舌自尽?” “如此幼稚,难怪那两位下棋的仙人不让你过文试。” 作为一介杠精,林谬开口可谓是句句暴击,字字戳到她心中痛处。 原本自诩天之骄女,自幼修为进境迅速,一路顺风顺水,奇遇不断……可在进入这画卷后,孟玉珠就接连遭到打压。 从进入画卷开始,她就是因心性不佳的缘故,而被那两位仙人批评嫌弃……丢到了下面,加入生死比武。 而现在被林谬再次批驳意志力不足后,孟玉珠此刻竟产生了一种“我是不是真有问题”的怀疑。 鼻子一酸,眼泪就又下来了。 “行了行了,无非是叫你配合一点,听话一点,好好当个俘虏,怎么就弄的跟我要把你卖了一样。” 林谬敷衍式地摸了摸她脑袋,将原本像模像样的发型弄成了鸡窝。 这厮便哭得更卖力了。 “你操纵尸体的能力是入魔咒骨,还是修行了什么法门?” “快把它叫起来,跟我们一起走。” 最终,一番连哄带骗后,孟玉珠终于认清了自己是俘虏的现状,乖乖听话,勉强操纵那具尸奴,让它跟随林谬行动。 而不少关于个人,关于画卷,乃至关于修行的东西,她也渐渐不得不与林谬交流沟通……尽管说的内容不确定真假。 穿过竹林,在雾中走了一段路,林谬越看那尸奴,越觉得有趣。 你别说,这炼尸的法门倒是有趣。 虽是无魂干尸,仅凭法力驱策……傀儡术中也有关于炼尸一脉的分支,只不过并未成为主流。 所谓“穿针引脉”的境界,实际上就是让修炼者把人体也当做傀儡去看待,转换视角。 而这炼尸法门,确实与傀儡术有一部分异曲同工,思路相近的味道。 按照孟玉珠自己的说法,是她早年得到过一本讲述炼尸邪法的道门残卷,里面写的都是老派修真典籍的东西,与如今的武道法门完全不匹配。 只不过,孟玉珠没有修真的法力,她是借用了另一种家传口诀,临时转化法力来用。 不过她没有法力,没关系。 我有啊,我这颗心脏里有……所以我能发挥这功法的真正能力。 林谬暗自起了主意,心想等让姐妹二人相见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把这炼尸法决从孟玉珠口中骗出来,留作研究参考用。 “对了孟玉珠,你对此地环境是不是很熟悉?这画中世界里,平时有多少人在打斗?无时无刻不打架的话,人总有一日会死光的吧?怎么可能坚持一年多这么久?” 这大概是林谬最大的疑问了。 如果周而复始,不断养蛊一般自相残杀,那哪里需要一年时间,最多个把月,这画卷里的人也就只会剩下一个了,或者一个都不剩。 按照“吃鸡胜利法”,这说不通。 “此地场景变幻无穷,周而复始……景观会随时变化,极易迷路。你遇见我的地方是一处崖脚,地处画卷的边角,因此不会变化,我常年都在附近,很少去外面看……” “什么?那你不去外面和人卷,怎么吃鸡啊?” “吃,鸡?是什么意思。” “呃……难道比武获胜的条件,不是杀光所有人,成为最终幸存者吗?” “不,并非如此。” 孟玉珠正要回答所以,却转头一愣。 “有人来了!” “知道。” 而林谬也察觉到了什么,手松开了牵着孟玉珠的绳子,身形在雾中一幻,发动雾隐魔的能力,就此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恐怕来者不善。 孟玉珠手脚被缚,行动不便,急忙想缩入竹林中躲避,同时操纵那尸奴去抵挡来者。 只是,对方来势汹汹,显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只见一道剑光从路的尽头处冲出,化作一个驼背老叟的身影。 其手中用的分明是剑法,但兵器却并非宝剑,而是一把略有弯曲,尖头有刺的钓鱼竿。 避开突刺的一击后,孟玉珠下意识想反击,却发现自己手还被反绑,使不出什么招式来。 钓鱼老叟看见孟玉珠被捆绑的模样,却也没有奇怪的表情。他双目中没有黑白,只有一片灰色,仿佛不带任何感情一般,直接挥动钓竿,让鱼线飞过,缠在她身上。 那鱼钩直接穿过衣衫,钩入肉中,让孟玉珠痛地闷哼一声。 咻! 与此同时,林谬隐匿的身形在钓鱼老叟身后出现。 他挥动无形魔爪,一击劈斩。 钓叟的身影当即化作两截,随后变成墨汁一般的黑色液滴,洒落在鹅卵石路面上,迅速消失不见。 而那人手中的钓竿,武器,衣衫,也都一并不见了。 “哎?这是分身还是什么?” 下意识开口询问,但林谬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对了,在最初进入画中世界时,他就确认过,此地的花草树叶,蝴蝶昆虫,一旦抓到手里,就会化作墨汁,纸片消失,再重新并入此界。 “难不成,这老者也是画中的一部分?” “他……应该只是剑奴。” 受伤的孟玉珠弱弱地答道。 被她简单解释一番后,林谬这才明白,原来在画中世界里,人无需进食饮水,也无法突破境界……甚至就算被人斩杀,也会不断复活。 只不过,只要你死过一次,就再也无法离开这幅画了。 死者会不断失去神智灵明,被画卷复活,化为与刚才钓叟一样的虚影,与所有人敌对,这便是所谓的“剑奴”。 “那到底怎样才算过关,通过武试呢?” 林谬便又有一问。 既然死了人不会停止,而是会征战不休,无限轮回……对手是杀不完的,也就自然无法“吃鸡”,那到底怎样才算取胜? “若要通过‘武试’,必须在无限的战斗中领悟自己的道。其标志性的就是,悟了道的人,眼前自会生出一条道路……在变化无穷的画卷景色中,通往一处特别的景观。” “什么景观?” “据说是一湾小池塘,倒影着月色,其名‘溯月洗心池’。” “……竟是这样。” 林谬消去无形魔爪,掰响了手指关节。 看来与魔道的“过心关”类似,这画卷的通关要求,也始终是心境与悟性上的。 总不会是和那个什么传说中的“第四斩:斩空”差不多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画卷分页 第144章 画卷分页 砰! 枪响之后,硝烟散去。 一个白衣剑客干脆利落地倒下。 尸体没有消失或是化为墨汁,而是缓缓嵌入了土地中,如同陷入沙丘一般,被大地吞噬。 不远处的孟玉珠呆呆注视着这一幕。 她知道这说明那人并非剑奴,而是第一次死亡,从此之后便会融入画卷,成为此界的一部分,并再次复活。 能活到现在的对手,显然并非庸才。对方刚刚神乎其神的剑技与身法还历历在目,可现在却成了一具尸体。 哦不,连尸体也没留下。 但孟玉珠错愕的并不是这一点。 她小心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条做工精致的傀儡蛇……冰凉的鳞片质感,让人根本感觉不出是鳞甲,只觉得就是普通蛇鳞。 而方才的那一道枪声,正是从这条蛇的口中发出。 毒砂和毒针从中飞射而出,精准命中了敌人要害,并促使其显露破绽,亡命于此。 这条傀儡蛇明明看样子不过二尺长,粗细也就比铜钱宽。它体型似乎可以伸缩变化……但它腹中居然能藏下这么多暗器,还是让人很意外。 好诡异的兵器。 傀儡……应该也算是兵器吧? 孟玉珠只觉得,心中那点找机会逃跑的念头也淡了。 自己大概是跑不出他手掌心了。 强行想逃,也许只会像那些遭遇的剑奴和敌人一样,迅速被拿下。 林谬的遭遇战总是迅速结束。 他通常会隐藏自己真正后手和杀招,与敌人略微试探,佯攻缠斗一番,最后突然一击毙敌。 而在这些战斗中,孟玉珠的尸奴,仅是作为诱饵使用。 在一路上,她见了太多类似的场景。 且不说剑奴,许多像这样还从未死亡过,依旧存有灵智的活人,都同样不是林谬一合之敌。 陷阱,暗器,下毒,只要招式管用,林谬便无所不用其极,与她之前假意求助的小把戏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在几次搏杀之中,孟玉珠能很明显看出来,林谬在交战距离的把控上非常在行。 倘若一开始就打算近战袭杀,那就一切为此安排;假如打算拉远距离,诱敌深入,拖字诀,那他也熟练地很。 孟玉珠自然不会明白,这些习惯是林谬还叫做“青源”时,以往跟随守御家的队伍,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生死之间练就的本领。 与其说战斗,不如说更像打猎。 在大型战场战阵中,这些小伎俩的发挥空间不大……可丢到野外,丛林,山区之类的复杂地形里,与怪兽魔物,或是邪修人魔搏杀,那就作用大了。 画中世界的战场,强行平衡了所有人的境界与绝对武力差距。 如此一来,技巧越强的人,自然越会占上风。 “傻妞,跟上来。” “该继续上路了。” 林谬从竹林里走出,向身后勾了勾手指。 孟玉珠这才反应过来,痴痴地跟过来。 见自己的俘虏一副茫然模样,林谬也忍不住吐槽。 “你是怎么了?失心疯了吗?”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蜈蚣毒素的副作用,会让人脑子变笨。 当然,也可能确实是本大爷战斗姿势实在太帅,把她镇住了。 女人的心思总是很难猜。 “给我正常一点。” 林谬手一钩,气丝牵拉,那根牛筋绳的尾巴就落入了手中。 被绳子拽着走动,孟玉珠几乎已经习惯。 最开始,她还觉得屈辱不甘,而现在却已经是任人鱼肉的态度了。 “什么态度啊你,知足吧。” 林谬又拽了拽绳子,如同牵宠物一样,把她继续牵上了路。 “知不知道,丢到一般世俗凡间,流放犯都是怎么押送的?” “他们要戴那种大而沉的枷锁,再不就是要穿琵琶骨……手铐脚镣一应俱全,脸上还要刺字,哦,那个也叫黥刑。” “看在孟烟的面子上,我对你已经非常好了。” “要心怀感激,懂不懂。” 孟玉珠毫无反应,只是乖乖跟在后面。 她的眼中失去了光芒,但还是多少表达了服从的态度。 “对,就这样,配合一点。” 林谬从口袋里取出肉干,丢进嘴里嚼起来。 他吃着吃着,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头。 自从进入这方世界,好像确实不会饥饿口渴,吃不吃东西都没什么意义。 算了,不吃了。 “我说孟玉珠……这一路上,感觉也走了有十几里地了。” “按照在外面的印象,我记得那幅画里的场景,也没这么大才对?都超出篇幅了啊。” “喂,问你话呢。” 见俘虏不回答问题,林谬又挥舞起竹条,作势要打。 孟玉珠急忙下意识躲避。 她现在是彻底怕了。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猜测,也许有很多这样的图……我拿到的望朔论剑图,也许只是其中一张,可能还有其它分卷。” “行吧行吧,原来画卷本身并不是什么超级法宝,而只是个传送门入口。” 林谬收起肉干,向水流声处走去。 远离竹林深处后,眼前便见一条宽河。 沿河一路不断前行,视野开阔,也能避开不少无意义争斗,毕竟绝大多数人都会想躲在暗处,明晃晃的河道反而安全。 这一点,让林谬想起了很早以前的吃鸡网游……最早期内测时候,所有人都跟风学主播扫圈边,导致圆心处往往反而安全。 前进了一段,随着地势升高,河床的卵石上渐渐结霜。 空气寒冽,口中可以呵出白气,冻红的耳朵像是挨了刀子,有些疼的慌。 天空飘起了雪花。 明明刚才还是南方竹林,热带风光……一转眼,就变成了北国山地,白雪皑皑。 画中世界的环境,属实不可捉摸。 咚! 远远能听见什么炸裂声。 砂石飞溅,树木躺倒。 也不知是谁在破坏环境。 水墨画一般的黑白场景,被远边的噪音破坏,还在向附近蔓延。 凭借敏锐的听觉,林谬自然分辨得出,那是一前一后,两人在互相追打。 不,准确的说,逃跑之人几乎没怎么还手,只是想隐藏躲避……而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始终占据上风。 走在最前的是个身材瘦小,体重不大的,后面的则是身材高大,势大力沉的……他们正向自己这边赶来。 嘭! 又一阵沙土飞溅。 借此机会,林谬看清了逃难的人。 她的轮廓影影绰绰,迅速在林间阴影中穿梭……其后是个身强力壮的和尚,赤着上身,浑身印满了梵文刺青。 那逃跑的,不是孟烟又是何人? “喂!孟——烟——” 林谬双手做喇叭状,远远喊了一声。 孟烟便向这头望过来,当即愣了那么一瞬。 她走神的片刻,随即就被身后的疯和尚抓住了机会,禅杖挥舞,一棍子敲在她后背,整个人吃痛,呕出一口血来。 孟烟便借势飞扑出去,向林谬撞过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疯和尚 第145章 疯和尚 孟烟一下栽进了林谬怀中。 其力道之大,林谬哪怕早有准备,也不禁身体失衡,向后连连倒退了几步,才勉强没被扑倒。 “喂,你怎么搞的?” 林谬搀扶起孟烟,摇了摇她肩膀,试着沟通。 “小心……” 心知有敌在前,不是说话的时候,孟烟开口欲答,却又嗓子一甜,内伤发作,吐了一小口血在林谬身上。 二人牵扯的片刻功夫,那疯和尚已经迎了上来。 孟玉珠操控的尸奴率先持剑迎敌,但林谬粗略扫了一眼就知道,那僵尸坚持不了两下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和尚可是个标准的塑形境高手,而且并非孟玉珠这种水货,实战技巧非常纯熟。 “喂!傻妞!你先上!” 林谬悄悄松开了那根牵着俘虏的绳子。 他用气丝解开绳结,并同时在心中暗下指令,让傀儡蛇从孟玉珠的脖子上爬了下来。 于是,她身上的束缚便消失不见。 重获自由的孟玉珠,有片刻呆滞,仿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姐姐?!” 孟烟双目一亮,惊喜之色,正要开口认亲,就连忙又改口提醒—— “小心!!!” 只听气鸣声响起,那和尚已像颗炮弹一样撞了过来。 其身外骤然显化出一层明黄光罩,仿佛是一口钟的形状,外人乍看过去,就像一颗大号的黄铜子弹。 咚! 如闷雷的炸音响起,河畔的土烟和水汽顿时覆盖一切。 水汽飘散于空中,倒是……也算一种雾? 灰烟很快散去,人形隐隐浮现。 孟玉珠倒飞出去,身上的罡气罩寸寸破碎,显然是被这一击直接打爆了。 疯和尚的轮廓紧随其后,其冲破水烟。 在他身后,那尸奴的残破碎片散落一地,被其周身逸散的道道佛光净化,化为飞灰。 “炼尸?邪魔外道!” 那和尚声如洪钟,对孟玉珠怒目而视。 话语间,他周身佛光闪动,肌肉虬结的躯体上蒸发出阵阵白烟,竟是将才沾上的水珠纷纷蒸发掉了。 体外那层钟形的黄光尚在轮转, 其纹在身上的梵文微微爬动……若是小叶子在,便能认出,那些经文是佛门镇压恶鬼用的颂词。 既然这和尚自诩正派,身上为何偏偏印着镇鬼经文呢? 林谬并不关心。 他此刻正隐于那尚未散尽的水汽之中,悄然接近了疯和尚的背后。 吃我一刀正义大背刺再说吧。 “敕令:升二。” 正当林谬悄然运用咒骨,手臂外的无形魔爪显现,打算做正事的时候…… “身后何人!” 那和尚骤然转身。 其眉心处的竖纹展开,一缕金光从中爆射而出。 此是降魔罗汉一脉专修的“明王法眼”。 金光所过之处,林谬原本隐遁的身形骤然被照了出来……而且他还感觉手脚周身多了一股奇异的阻滞力,仿佛整个人陷入了泥浆或是流沙中一样,动弹起来十分吃力。 “干!” 林谬心中暗骂。 这秃驴所修的佛门功法,倒是十分克制魔道修为。 魔劫之时不见这群秃驴帮忙,反倒是入魔之后,碰见了一位嫉恶如仇的,我这佛缘可真是深厚。 难怪孟烟并不力敌,而是一路逃窜。 被这法眼的佛光一照,她那本就不擅长正面作战的夜魔能力,可以说十成功力都能去掉个八成八,当然没法打。 “人魔!雾行者?” 疯和尚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林谬所用的咒骨。 他禅杖一挥,眉心的佛光便焦距起来。 林谬运起游影浮身的傀儡身法,任由身后气丝牵拉,将他向后拖拽。 “妖魔皆斩!” 焦距成一束的佛光紧盯着他不放,将其遁速拖慢拉低……林谬甚至察觉到周边温度在升高,周身残留的些许魔气魔血,都有些沸腾蒸发的味道了。 真是难缠。 还好是之前就将魔道修为都转移入了替身傀儡“小人”体内……不然就这一道光束过来,魔气就要蒸发个七七八八。 和尚借机便冲了上来,抬手一记凭空掌印,直取林谬手臂。 手臂两侧植入咒骨的位置,赫然就是他的罩门。 “这和尚是个行家!” 林谬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位对手看似鲁莽,实则估计是个常年降妖除魔的……对于魔裔咒骨,罩门的位置,都熟悉得不行。 但作为同样的老手,林谬又岂会单独空手迎敌? 另一侧不远处,孟玉珠和孟烟姐妹已经跟了过来。 尽管这姐妹二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一个刚被松绑,一个身上还带着伤,但姑且总是能出两份力的。 砰! 一声枪响,是傀儡蛇“青虫”开口,吐出几颗毒砂。 然而平时能屡建奇功的暗器,这一次却是熄火了。 只见和尚体外金光闪烁,毒砂竟是被那怪异的罡气直接弹开,不能侵入其体肤。 好一个金刚不坏。 按寻常武道的规矩而言,所谓塑形境,塑的不仅仅是玄兵之形,还有罡气成型,是所谓“由实入虚,由虚转实”。 眼下这和尚一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味道,确实是有了传闻中铜墙铁壁的调调了。 “敕令:升三。” “敕令:大聚。” 林谬面色迅速严肃起来。 他连发两道指令,让虚外丹的功率提升到目前已有的最高段位。 一记“雨燕低飞”,手中飞刀齐出。 平日里力道极沉的雪燕飞刀,此刻竟也败下阵来,仅仅是在那凝如实质的钟形罡气层外留下几道划痕,便同样也被弹飞出去。 以往若是有时间和空间,以飞刀消耗牵扯,再用虚外丹的能力不断恢复,最终将对方罡气罩击碎,再徐徐图之就可以。 可现在,偏偏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去拉扯了。 倘若发动“双身一体”的换位功能,确实可以将傀儡“小人”调换过来作战……凭借其更大口径,以及周身的装备,也许确实能获胜。 可那样的话,自己的保命底牌就会暴露在黑白二仙面前,这并不是林谬想要的。 而且十二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也足以让他的本命替身傀儡被别人看个精光,而且就算通过了所谓的“武试”,奖赏又不能用傀儡去拿。 此刻,危机关头,林谬脑中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他下意识抽出了腰间那把软剑。 第一百四十六章 魔非魔 第146章 魔非魔 眼见那疯和尚迎了上来,林谬拔剑相迎。 并没有什么剑出如虹,摧枯拉朽。 林谬早年学过的那点破剑法早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只下意识用刀法挥砍而已。 而后来他也知道了,按照元兵的无门类分法,“剑”类大多是以无形气劲扫击对手的,更是有所谓“剑气道”的说法,其配套的剑法也是特殊的,完全不是江湖武术可比拟的。 只是,剑气有剑气的做法,我有我的招术。 白衣仙赠送的软剑自有妙处。 只要输入内气,剑身就会变硬,而撤出之后,又会变软,柔韧自如。 剑锋划破了和尚如铜铁罡气罩,触及对方皮肉,但并未造成伤害。 那和尚终究是个炼体的。 他身外,明黄的罡气却犹如粘稠融化的糖一般,正迅速愈合…… 但这并不要紧,因为林谬的目的已经达到。 一根似有所悟的透明气丝,悄然穿透了罡气外层,附着在那和尚的左臂处。 以剑锋为“绣花针”,林谬直接反复挥砍刺入,剑尖如同缝纫机的针头,将一缕缕气丝勾连在对方身体各处。 气丝无形无质,本就无法难以在物理层面斩断,在松散状态下也难以发现。 那和尚终究一腔怒火上头,并未注意到这些。 他挥舞禅杖,林谬左右闪躲,一时也没什么破绽,二人就这样僵持不下。 更何况,在他身后,孟烟远程操纵的飞剑正不停骚扰飞旋着,同样消耗着他的罡气,并试图牵扯其注意力。 一场乱战就此揭开序幕。 而孟玉珠则抱着妹妹躲在后面,像是在犹豫是否要插手。 她此刻目光游离闪烁,脸颊一阵红一阵白,两腿并拢不停摩擦着,双手紧紧捏住了袖口。 “是出手帮忙,还是趁机跑掉呢……?” 林谬没说谎,他确实是来救人的,只不过拯救的对象并非自己,而是同样被困画中的妹妹。 妹妹是为救自己而来,而他又是为了救妹妹而来。 后来,又是自己用圈套坑骗他在先,最终不小心落在了他手里。 回想起这一路上林谬对自己的虐待,孟玉珠就气得牙痒痒,只觉得恨不得看着他死才好。 可仔细想想,比起寻常见人欲杀之而后快来说,林谬至少保护着她走到现在,甚至与妹妹重逢……有仇,却也有恩。 倘若现在趁着林谬陷入占据,拖着妹妹一起跑路,多半是可以从中脱身的。 至于如何从这片水墨画的世界里逃出去,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想到这,不知为何,孟玉珠有一种直觉。 也许眼前这个相识才不过一天的年轻人,会有某种办法,带着我们姐妹俩逃出这个世界…… 他应该可以的。 在孟玉珠胡思乱想的时候,战局已悄然发生变化。 林谬的气丝已形成了十几条。 从他并未用剑的左手五指,乃至手腕手肘,各处穴窍,另一端再连接到那和尚周身各个关节要穴。 疯和尚已然察觉到不对。 他发觉异常之时,却见自己周身已经布满丝线,并随着林谬轻轻牵拉而变化。 “什么邪法!” “能干掉你的方法。” 乱战之中,林谬邪魅一笑。 他并未试图牵拉丝线,像操纵傀儡一样操纵和尚……因为对方的体魄太强,那样做反而只会使气丝绷断,功亏一篑。 林谬的做法恰恰是另一种。 “敕令:倒转!” 虚外丹猛然停滞,然后叶瓣内反转加速。 借此机会,林谬将傀儡术法凝练的气丝伸长出来,向那和尚体内攻去! 无数气丝如蚂蟥一般蜂拥而至,钻破外皮,浸透骨骼……顺着和尚的经脉长驱直入。 啊!!! 疯和尚当即发出惨叫,挣扎起来。 可很快,他挣扎的姿态也不自然起来,身体渐渐僵硬…… 这便是第三层傀儡术“穿针引脉”的真正功用! 活物,也能视作傀儡! 只不过,盖因活物的身体构造与手工傀儡毕竟不同,而且活物会挣扎,因此这种操作是有严格限制的,并且困难许多。 通常来讲,是必须运用的傀儡师内功修为比对方高一整个境界才能操纵。 正因为如此,林谬才一直以来很少用这个能力。 眼前这位疯和尚毕竟是个塑形境,比林谬高了足足两个大段……虽然在画中世界的平衡下,二人暂时缩减了差距,但终究也只是差不多,内功不相上下的水平。 因此,为了保险,林谬逆运心法,将气丝钻入了对方体内,更接近其经脉……如此一来,对方就更难以挣扎,以便完全掌控。 但这么做显然也要承担巨大风险。 双方以气丝为桥梁,内里经脉相通,那么结果是什么? 结果就是,内气更强的一方,可以侵入对方的躯体……倘若在内功比拼上失利,就必会遭到巨大反噬,自身受创。 但终究这架不住林谬有虚外丹! 从自身的丹田气海,加上一枚虚外丹,如同二对一的效果。 “变成我的活人偶吧你就!” 林谬咬着牙说道。 他猛然又发力,心脏涌出一股仙元法力,让内气暴涨。 那疯和尚也同样紧咬牙关,硬朗的方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孟烟的飞剑趁虚而入,从罡气罩的漏洞钻入,一下刺入了和尚的后背心。 只是好巧不巧的,飞剑落点恰巧是那和尚背心的神道穴……也许是孟烟想破坏对手的“中丹田”?林谬无从得知。 但这一击落下,和尚骤然没动静了。 林谬的气丝直接毫无阻碍,灌入其周身经脉。 他紧接着便松了口气,正打算操纵一下这具新的“活体傀儡”…… “啊啊啊啊!!!” 那疯和尚突然发出惨叫,无视了林谬的气丝操纵,直接双手抱住膝盖,收缩成一团。 他仿佛彻底疯了。 其浑身上下遍布的梵文骤然如虫蚁一样爬动起来……如同被什么东西吸附一般,迅速收拢,归于后背心的伤口处,并消失不见。 须知,武者的第一丹田是下丹田,乃小腹气海,对应第一元兵,真兵;而神道穴,则作为武者的第二丹田,是与第二元兵,玄兵直接关联的。 这又到底是什么变故? 疯和尚此刻一声狼嚎般的惨叫,让周围三人皆眼睛一花,仿佛受了某种心神上的影响。 林谬持有先天阴瞳,距离又最近,心神受创最为严重。 他脑子一懵,差点就背过气去。 还好及时稳住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秃驴而已,怎会发出如人魔一样震慑心神的嚎叫?” 林谬努力平复心神。 刚才那一嗓子,让他不禁想起了初次遇见人魔时,那厮发出的嚎叫声,确实就与这一下类似。 再定睛去看时,却发现那疯和尚周身的皮肤已从黄白之色渐渐转为黝黑,然后是漆黑……这可显然不是什么好变化。 发生什么了? 他试着牵动气丝,操纵对方行动,却发现这货周身关节都如同铁铸的一般,完全扯不动。 糟了,不会出问题了吧? 林谬直觉上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急忙想撤回气丝,与和尚断开联系……但与此同时,异常出现了。 气丝的另一端,连接和尚身体的部分,骤然传来一股丰沛的魔气! 其与林谬的内气法力格格不入,直接彼此中和,产生了某种反应…… “靠!” 林谬顾不得损失,急忙切断了气丝,避免魔气侵入体内。 如今好不容易才让替身傀儡背锅,早就如今的状态,可不能被重新污染。 但如此一来,那皮肤变黑的和尚便脱离了束缚,身体骤然伸展开,双臂高举,并开口一声咆哮! 这一次,林谬三人皆有了方便,连忙堵住双耳。 不远处山川震动,松林震颤,雪落无声……连同河水边沿的冰面龟裂粉碎,无数飞鸟被惊动飞起…… 而那周身皮肤漆黑的和尚,此刻已大变模样。 他本就魁梧的身材,此刻又拔高了不少,近乎一丈多,成了个小巨人。 其背后肩胛骨的部分又钻出一对手臂,如此便成了四只长手。 其双目全白,没有瞳仁,神情狰狞,牙齿也化为一口鲨齿般的尖牙,好似修罗在世。 “卧槽……” “口口声声要降妖除魔,结果你特娘的自己才是妖魔吧?” 林谬此刻手里的剑都软了。 他现在的心情,就如同单机游戏打boss,好不容易打完一管血,结果发现这boss竟然还会复活,还有二阶段一样。 难怪这疯和尚后背要纹满背,难怪都是镇压恶鬼的经文。 这厮自己就是个恶鬼。 “邪道魔修,害人妖法……” “依我律令所言,当诛!!” 黑化的高大和尚扫过三人,瓮声道。 他声音环绕不去,在雪覆森林之中久久回荡。 “贫僧觉愿,奉师命游历四方,诛魔无数,更见一幅邪道画图,其中藏污纳垢……” “如今追至此地,见众生顽冥不灵,更当超度,随我去往生极乐!” 听这厮一番自报家门,林谬倒是才知道,原来这和尚法号叫“觉愿”。 但同样是满口“超度往生”,“来世极乐”,他的做法倒是与小叶子截然相反……小叶子是安抚亡魂,他是把活人变成亡魂。 如今看来,这和尚体内怕不是也有咒骨……是个早早入了魔的破戒僧人。 只不过,哪怕身入魔道,这厮也始终不忘降妖除魔,以至于疯癫之下主动进入画卷世界,想在这片无尽的水墨幻境里,继续永无休止地杀人。 太特娘的邪门了。 不管魔道还是佛门,其中大多生产魔怔人。 此刻,林谬无比想念小叶子。 若是她能亲眼看见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信仰崩塌?当然,也可能直接嘴遁就能说服这大和尚,把他给“度化”了也说不定呢。 “妖孽看掌!” 大和尚抛下了那根禅杖,却是空手对敌,直接迎上三人。 他手掐佛门手决,两对手臂自成一套章法,在空气中炸出道道手印,轮流攻击三人。 那手印,似是佛门“无畏印”? 明明周身魔气笼罩,使的却又是佛门功法……真是怪哉。 似魔非魔,似佛非佛。 这疯和尚觉愿,倒是与小叶子有些许类似。 “只希望小叶子将来可别也变成这模样。” “而且照理说,这片画卷天地之中,不是应该会自动平衡强度,把这和尚的战力降低至平均水平才是吗?为何他现在变化身形,世界法则却对他毫不起作用?” 林谬此时紧皱眉头,心知不可力敌,只能周旋拖延,想办法寻找破绽。 掌印所过之处,砂石崩裂,树木倒塌。 而经过了刚才的变故,原本尚在纠结踟蹰的孟玉珠也抽出铁钎,加入了战局,形成三英战吕布之势。 孟玉珠的铁钎专攻弱项,孟烟的飞剑切割出道道伤痕。 只是那和尚却仿佛不畏生死,只求破敌一般……一阵横冲直撞,将二人逼退。 而林谬不时掷出飞刀,心中却在走神,想着其它事。 他偶尔会抬头,看向那一对月亮。 一望一朔,一圆一缺。 自从入了画卷以来,虽说那黑白二仙定的规矩,是让所有人都实力相当,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算上各种小伎俩,小花招的话,孟玉珠的实力反而比自己更低一些……眼前的疯和尚却比所有人都强,以至于横冲直撞到现在,都没被人斩杀,化作剑奴。 那到底其中的规则是什么呢? 什么样的人会被规则强化,什么样的人会被弱化? “难道……是坚持本心,守望自身道义的人?” 林谬似有所悟。 没错,按照那群剑道疯子的理念,这样也许就是对的。 和尚觉愿虽然身入魔道,其行为举止也谈不上正义,可偏偏因笃信其理念,而迎合了此方世界的法则。 其心无杂念,执行果断,这样就好。 至于是否“双重标准”,是否干扰到了别人,这都不在其考量范围内。 所谓用剑之人,就是如是想法吧? 虽然这觉愿和尚并不用剑,但他有一颗“剑心”。 “孟玉珠说,自成其道者,能从这画中世界里,见到一湾池塘,名曰‘溯月洗心池’。” “可是,明月就在天上。” “天空即是池水,明月本就在天上,画卷本就是投影,又何需到别处去寻?” 林谬此刻心境愈发平和。 体内的八枚符箓缓缓流转,傀儡术周转不停。 傀儡蛇不知不觉已回到他身边,缠绕在手臂上。 “有些人坚信降妖除魔,就像守御家,还有这些佛棍;还有的人坚信破天之路,要向外探索世界;还有的人坚信超度众生,来世会有极乐,就像小叶子……” “那我的道是什么?” 林谬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软剑,又看了看头顶的双月。 “抱歉,我无法描述我的道……但我确信,它的确存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丹青绘墨剑决 第147章 丹青绘墨剑决 高情商:我有剑心 低情商:我在道德层面挺能装 作为一个自诩成熟的老江湖,林谬对剑道一向有偏见。 从各种江湖坊间流传的小故事,到前世所读过的小说,看过的电视剧……基本上白衣飘飘,行侠仗义的剑客形象,在林谬这个杠精眼里,都是双标圣母。 我杨过可以调戏陆无双,你调戏就是耍流氓,我就干你。 其实不光剑道,还有一切譬如什么折扇,花篮……凡是拿各种花哨不实用,平日里只是拿来耍起来附庸风雅的东西做兵器的人,多少都会沾点毛病。 剑这种奢侈品,只是其中的代表。 江湖流传的什么“十八般奇门兵器”,其实所谓的绳镖,九节鞭……许多都只是街头卖艺杂耍用的,并非实战,可人家好歹能赚个钱。 但拿着造价昂贵却实用性平平的“轻奢”品去打架的剑客们,则更上一层楼。 “真遗憾,我没有什么剑心。” “在下并非仁义礼法的卫道士。” “我对道德没有兴趣,仅仅是个想做些事,改变一些事的人。” 林谬又一次在战斗中走神了。 尽管他手上正忙,始终在重新试图给那疯和尚缠绕气丝……但目光却不时举头望月,又或是环顾四周。 在画卷之外的世界,他并未注意的东西,现在才迟迟发现。 “之前并未注意过,如今看来,这幅画本身……就藏着不少剑道法门。” 其实这貌似变幻无穷的场景,一切都是存在规律的。 他又又又一次后悔,前世的美术课为什么没好好学,好好用功。 光影,线条,色彩…… 此界本质上终究是一幅画。 那头顶的双月即是枢纽,又是笔触的开头和结尾……不管是从美术角度,还是术数层面,林谬都能隐约感觉得到。 望朔论剑图。 望月时入,朔月时出?寻找自己的道,得见溯月洗心池? 其实,这些口口相传的规则,始终是画出这幅画的人在隐喻和暗示,关于这片世界里隐藏的东西。 不论场景如何改变,头顶的双月始终不变。 望月时入,暗示的是,最初画这幅图时,画师就是从那轮满月开始起笔的……而朔月出,也是暗示,最终笔触的收尾,就在那缺月处。 古人绘画不同于现代。 画师没有3d构图的道具,全凭意识想象,心中构思。 其没有打草稿,没有铅笔临摹,没有严格的线描\/厚涂之分,仅仅是单纯将自己的情感,领悟,所见的风景,表达出来。 林谬一直相信,万物皆法。 “所谓文试,是考验来者的悟性和阅历。” “而这些比斗,武试,是测验传人的武道根基是否牢靠,心性是否经得住磨砺,能否在乱战之中活下来,并坚守本心,始终不忘记最初的目的。” “但文武二试,其实都只是幌子……” “真正的传承不仅仅有那黑白二仙的道,还有第三条路,隐藏于这片天地本身。” 此刻,林谬退出了战局,只是命令傀儡蛇去牵制那疯和尚。 他骤然停下脚步,平复喘息…… 举头望天,抬手执剑。 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大胆到狂妄的念头。 “我要逆运此法。” “以这画卷本身的线条笔墨为引,逆推出绘画者的手法来!” 林谬将内气灌注入剑,那软剑的剑身便硬挺起来,变得笔直。 以剑为笔,内气为墨,虚空为纸。 朔月处起笔,望月处收笔。 先勾勒山川走势,在雾霭云朵处留白,河流水瀑之处晕染,做出宏大布景……再竖起剑刃,划出竹林草叶,描摹细节…… 林谬挥剑空舞,愈发入神。 手执轻剑,一笔一划,不像是舞剑,反而像是在绘画。 其每出一笔,空气中便隐隐留下一记刻痕,仿佛那剑锋划破了虚空,留下墨渍一般……软剑剑锋柔韧,略有弹性,也如同毛笔笔锋一般,在虚空中蜿蜒落墨。 同时,无数股玄奥的心法口诀,从天地四周,花草树木,乃至空气微风之中,一齐传入林谬心尖,隐隐成型。 那是一门极其繁琐复杂的剑法。 其脱胎于画术,且并非为战斗而诞生,反而是专门用于创作。习练至至高境界时,其能开辟虚空,独创虚幻世界……是直至天地造化之道的高妙剑法。 其名《丹青绘墨剑诀》。 “多谢前人遗赠。” 林谬小声自语道。 “前辈这幅画中的遗憾,我已明了,敬请放心……我必将替你完成此卷的最后几笔。” …… …… 青山一角,棋盘桌边。 黑男白女正执手站于崖边,凝视远方。 两人的目光无视了云层雾霭,仿佛看见了下方战况,也看到了林谬笔走龙蛇,以天地为画卷的一幕。 点点墨汁一般的空间裂隙从那里散布开,渐渐侵染四周,影响着整片天地。 原本黑白无色的画卷,竟如同被画龙点睛一般,逐渐有了色彩。 “师兄,你真就这样坐视不理?” 白衣女长叹一气,语气幽幽。 “再让这小子胡闹下去,这幅墨宝的基底可要被他给玷污了。” 对此,黑衣男却只是摇头反问—— “清儿,人这一生能有几次顿悟?” “你又见过几人有这种悟性?” “祖师的独门秘术,至今从未有第二人成功习得……哪怕被灌顶传功的那位,也只是勉强学了个残缺不全。” “你我本来就是为师门传承才留在此地,如今有人能从此界本身反推法理,逆运剑道,更是我双月剑宗千年不遇的大福气,为何要干涉?”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倘若那小子真能在此界留下自己的笔墨,与祖师墨宝融合,那就把这片天地送他又如何。” “望朔剑法,是我宗门嫡传正道,没错。可这丹青绘法,更高于双剑,更是直指长生大道的无上妙法,连祖师都碍于命数,没能参悟透彻……其中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吗?” 话已至此,白衣女也只能点头。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手赠出的软剑,竟成了那小子手中的画笔。 道侣二人本只是想寻得传人,谁曾想却半路杀出个外人,把整个摊位都包场了。 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画龙点睛 第148章 画龙点睛 咚! 一记劲道十足的佛门日轮印,落在林谬身前。 不过,那手印在距离林谬身前不过一尺处时,便凭空消散了。 他几乎没有眨眼,完全无视了这次攻击。 以剑为笔,世界为画卷。 林谬依旧在绘画。 身前的一片虚空自成画卷,仿佛是切开了空间,揭出了世界的里层,在向其内部书写规则…… 这片绘画的区域隔绝常世,将种种外在干涉统统屏蔽。 不管那疯和尚如何干涉,都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林谬脑海中涌现着有关画卷世界的种种法则机理,一双阴瞳近乎看穿了眼前诸多皮相,直见画卷世界的本质。 哪里有山,哪里有河,山川走势如何,河流动向如何。 此处没有东南西北,却偏偏存在画框边界;这里没有日月流转,双月却偏偏自成月相;景色看似变幻莫测,时空却又有一番变动规律…… 但是,这方天地之中,缺了两笔,因此少了灵魂。 少了哪两笔? 是“生”与“死”。 这里没有真正的死亡,也无所谓活着……一切生灵不需饮食喝水,不会真正死去,但魂魄却会在反复轮回之中渐渐失聪,消磨为剑奴。 也正因为如此,画卷世界才不能成为真正的世界。 天长地久。 「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凭借着两世为人的经验,林谬自然明白,东方的传统哲理。 没有死就没有生,因此这两道法则,必须融入画卷,才能使其缓慢孕育,最终演化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 只不过,这个过程也许会非常漫长,超过无数代人寿命的那种漫长。 作画的先人也许是特意留下了这两笔空档,交由后辈门人。 而现在,自己就在为他画龙点睛。 “敕令:大聚。” 在收尾之处,林谬自觉气力不足,便顺势调用了虚外丹。 提笔挥剑,落墨成字。 尽管如今境界低微,对所谓的天地法则近乎毫无领悟,但此刻,那一丝暗藏在画卷中的先人遗志却始终引领着他提笔挥剑的手,告诉他怎样去做。 生死二字齐出,印入画卷底层之时,却听天空传来两声齐喝—— “不可!!!” 但为时已晚。 林谬提笔收剑,笔迹已成。 刹那间,一股明媚的虹光溅射开来,整个天地大动。 无数色彩重回世间,生死规则再现。 几乎同时,林谬只觉得身体一阵轻快,仿佛失去了某种桎梏,整个人飘飘欲仙……但与此同时,腹中,口中,都传来了饥饿和口渴感觉。 “我进入画卷不过一天左右……确实需要进食了。” 再回头看去,却见孟烟也捂着肚子,急忙从口袋里取出东西,塞进嘴里,看来是饿的不行。 而她的姐姐孟烟,则直接跪倒在地,倒地不起。 盖因其坠入画卷世界太久,长久没有进食,更没有修炼,早已虚弱不堪……只不过,她同时也恢复了塑形境修为,按理说本就是可以辟谷的境界,因此只是虚弱,并无性命之忧。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诧和不解,并互相扶持着,退到一边。 反观那黑化的疯和尚,此刻直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岁月时光仿佛骤然显化了威力,让他顷刻间变得老迈不堪,周身魔气也迅速褪去,显现出本来的僧人模样。 只是,褶皱的皮肤迅速干缩,显然命不久矣。 疯和尚在这片世界中闯荡多年,不知不觉中,早已耗尽寿元。如今林谬提笔修改规则,他自然无法幸免。 “世尊有言,小三千世界,诸多皮相,尽是虚妄?不过一幅画卷?” 临死前,疯和尚觉愿仿佛重新找回了神智,看着眼前重新拥有色彩的世界,怔怔问道。 “这位施主……” 觉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向林谬。 “外面的大千世界,可还有邪魔未除?” “自然,有得是。” 林谬便走上前,坦然答道。 “你我皆是邪魔,人人皆是邪魔。” “……嗯?此做何解?” 衰老的觉愿似乎颇有不解。 佛门一向相信此世修行,来世果报。因此觉愿并不怕死,怕的是自己根性愚钝,未能悟透佛理。 “我有个佛门的朋友常说,众生皆可成佛,众生皆有佛性。” 林谬想起小叶子,便随口也扯起了两句偈语。 “那换个说法,也一样,人人皆有魔念,人人皆是邪魔。” “杀之不尽,除之不完。” “因此所谓降妖除魔,不过是暂时解了病理表症,缓解一时之痛。” “要治根本,还需从长计议。” “哈哈哈……原来如此。” 觉愿周身大震,似哭似笑。 “贫僧为求世间安宁,追逐多年……到头来,我才是邪魔外道……原来,我早已入魔,哈哈哈……” 临终之时,这疯和尚倒是终于过了心门关。 按龙颖所说,凡是入魔之人,当意识到自己因何入魔,何时入魔的那一刻,他便过了心门关……从此之后,再无心魔。 和尚的气息越来越弱。 垂死之际,他向林谬伸出手来,那皱巴巴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念珠。 “小施主……贫僧有一事相求,也有一道缘法要留给施主。” “请讲。”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林谬能看出来,这老和尚没有恶意。 “施主与我佛有缘。” “还请日后缘起之时,顺路将我遗蜕与此信物,一同交给严律宗的法师,并将我的去处如实告知,就说……觉愿有愧于师门。” 说罢,老和尚周身燃起无明业火。 层层如莲瓣的火光将其身笼罩,片刻之后,地上只留下那禅杖,一串佛珠,还有如黑珍珠一般的漆黑舍利子。 “哎,这下是造了大孽了。” 林谬拾起那老和尚的遗物,将其收入玉佩中。 此时此刻,他这才想明白,自己下笔在画中注入了生死二字,怕是整个画卷世界里要有无数剑奴亡魂灰飞烟灭,无数人直接去世。 “按照小叶子的话说,我这一下,可是造了不少杀孽,要有业力缠身的。” 他轻叹一口气,挠了挠头。 希望这些佛棍说的话都不靠谱吧。 “不止杀孽业力,还有天地福缘。” 来者说话间,已从空中降落,站在林谬身前。 正是那黑衣仙人。 而那白衣女也紧随其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林谬。 “你此举虽杀生无数,但也等同超度了许多被困的亡魂。” “而且你改天换地,对此方天地有功……今后,这画卷世界会更加青睐于你,只要身处这片天地之中,你的运气会比寻常更好,突破境界,修炼内功,都会事半功倍。” 啊?是这样吗? 林谬看向那二人,却发现周围景色已变。 不知不觉,周边的北方雪景已再度变化,那黑白双仙的身后是一片结冰的湖面。 他便问道:“这里就是溯月洗心池?” “没错。”黑衣男坦然回答。 看来,自己算是过了武试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竟成了掌门 第149章 我竟成了掌门? 终于还是轮到了发奖励环节。 林谬心中十分期待。 虽说,此番经历本是为了救人,收获纯属意外。眼前所见一切,所见皆是古时仙家手段……既然赢得了奖励,对方给的东西肯定不会便宜。 “如实说,我们道侣二人从未想过,会有人从这幅图中,反推出祖师笔迹,甚至追溯还原出其笔法剑法来。” “无数年来,从未有人做到。” “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多亏了这一颗不拘凡尘之心,在千变万化,生死的战局之中,仍旧不忘求知欲……当然,你本不习剑,却偏得了祖师传承,也同样是缘分。” 黑衣男用手向前虚点,又遥遥一送。 两卷竹简,一枚大印章,皆在其身前浮现,并漂浮着,被送到林谬身前。 《望朔双月剑宗弟子门规》 《望朔双月剑宗亲传弟子名册》 看到这几个东西,林谬当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印章怕不是掌门印章吧? 以他聪明的小脑瓜子,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前辈,这东西我可……” “你必须收下。” 黑衣男不容拒绝地说道。 “你能复原出祖师画技,改写了这一方天地法则,让生死重现……诸多变化皆因你而起,这担子,你不接谁接?” “从今往后,我双月剑宗的道统,就到你手上了。” “可我……” 林谬心想,你们这什么剑派我可没听说过,估计都老掉牙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假如背上一个沉重的什么“复兴门派”,“复国”的包袱,我可承受不起。 我就算将来要成家立业,开宗立派,也肯定是自立门户,自成一家豪门,不可能用你们这什么派系的名头啊。 “放心,我不要你复兴门派。” 黑衣男说出这话的时候,那白衣女有点急了,但被其按了下来。 “掌门临终传法时曾说过,逝者已去,不必守旧怀恋。” “只不过,我派还留有几脉传承的弟子,恐怕如今在世间仍有骨血……其中不少脉络,你可以去接触,认亲……而但凡有不肖子弟,败坏我宗名声的,你也理应以雷霆手段,替我宗清理门户。” “宗门没了也就没了,你也不必恢复其当年盛况,但门派的名声不能遗臭万年,不能坏了道义。” “这就是你的责任。” “……” 听了这些话,林谬也只能点头应下。 拿了人家门派的核心传承,怎么说也要出点力,不然确实也不太合适。 更何况,其中的好处也是不言自明的。 “不错。” 见林谬答应,黑衣男欣慰点头。 “今后,你就是双月剑宗最后一任掌门,也同时兼任我派传功长老。” “接下来关于我派各项法门,我会全部传授与你,你也可依我派宗法,传授他人……” 说到这里时,黑白二仙又看了看远远站在后方的孟烟姐妹。 夫妻对视一眼,又彼此点头。 “你们两个也过来。” 听到呼唤,孟烟和孟玉珠心头一喜,心知也能分到一杯羹,便连忙讨好似的迎上来。 “此界生死重现之后,我二人已经时日无多,即将进入兵解轮回。” “一些话,你们三个都听好。” 现在说话的换成了白衣女。 她指了指自己夫妻二人的身体,林谬这才发现,他们原本实体化的身躯,正逐渐淡化无形。 “关于我派绝学,望朔双月剑,是要两人分别习练,而后再合一成器的。” “如今这小子做了掌门,却偏偏无心剑道……那么作为文武双试中,表现仅次于他者,你姐妹二人就成了传人。” “今后诸多事务,你们姐妹二人也要多听从掌门安排,或一同商榷决定。” 姐妹二人看了看林谬,便接连点头。 尽管二女的情绪看上去总是酸溜溜的,有些别扭,尤其是孟玉珠……但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紧接着,黑白二仙便轮流交代,讲述了一番宗门往事。 原来在古时代,曾有一个名叫“天界”的地方隔绝于世,屹立天空之上……凡有得道升仙的修士,就会飞升其中。 天界比起人间凡界而言,其灵气更充裕,天材地宝诸多,修真门派林立。 三字经中有云:三光者,日月星。 而古时的天界就曾有日,月,星,三派道门,各自同气连理。 三派中的“月”就是双月剑宗。 后来,一场天地大劫降临,魔劫与天灾接连涌现,域外诸界无数异族和天魔尝试涌入此界……其中仙魔战场处,就是时空枢纽的关键,四方擎天柱的支点。 终于,在仙魔大战之余,擎天柱不堪重负,纷纷倒塌,天界就此破碎。 天河水倒灌之时,世间一片生灵涂炭……便有一位先古遗民之中的女神站了出来,炼石补天,化解了此番危机。 从此以后,再无什么“天界”可言,人间的灵气变得充沛,但天界的修行优势也荡然无存,仙道从此没落。 而女神炼石补天阙的遗物,被后人炼成了一柄神兵,又是后话。 天界虽然消亡,但此事却在人间留下了诸多遗物。 譬如,今日许多天空的许多浮岛,就是曾经天界破碎的大陆; 譬如,四大深渊,其实是擎天柱倒塌后留下的空间缺口,与域外世界的空间隔膜最浅,因此需要守护; 譬如诸多门派法宝,都还是古时遗留……还有后来才兴盛武道,实则与修真仙道存在传承关系。 而望朔双月剑宗曾是上古大劫之时的主力。其门人纷纷出战,与域外异族和天魔交战,门人子弟纷纷凋零,从此一蹶不振。 在门派濒临灭绝之时,李如真,张怡清二位弟子,自愿请命传道。 二人在当时掌门的安排下,进入了论剑图的画卷世界,并以舍弃躯体,修为不完,非关键记忆会不断流失为代价,从此于画中世界长存,并弥留至今,始终不入轮回。 “竟有这么多往事……” 林谬和孟烟姐妹彼此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眼前黑白二仙,这才知道两位的名字。 而刚才的介绍中,这两位仙侣也将双月剑宗的各项法门传承讲了出来,并将宗门遗物的存放位置也尽数告知。 其中大多是交给林谬,而剑道和女修士专用的,则传授给了姐妹二人。 “林谬,你今日既是破了祖师墨宝,也让我二人能重新解脱,得以往生,我们也该谢你。” “今后我派存亡,传承宗法,就都要靠你了……” 说罢,白衣女仙张怡清向林谬鞠躬施礼。 她和黑衣男李如真的身形都渐渐淡化,眼看就即将消失。 “二位前辈!等等!” 林谬又想起什么,急忙开口询问。 “我们三人还被困在此界,届时又该如何出去?” 第一百五十章 白给姐妹花 第150章 白给姐妹花 “你脚下的洗心池,对其凝望静坐,可以祛心魔,而跳进去,即能返回现世。” 身形逐渐消散的白衣女答道。 “那……论剑图本身,还有这片洞天世界,今后又会怎样?” “历经千百万年,渐渐自成天道,化作一方世界。你对此界有功,此界天道也会更眷顾你。” 一番对白过后,林谬迅速想到了可能存在的诸多问题。 “前辈,那此图应该不止是一幅画吧?” “是否还存有其它画卷,可以作为此界的出入口?” 林谬早就设想过,倘若只是一幅图,其画中世界的内部不可能有那么多竞争对手。 常年以来,这对仙侣为师门寻找传人,也不可能仅凭一幅论剑图,那样效率太低了。 “不错,祖师共有八幅墨宝,以八卦之法拼凑成一套,持有者剑道入门可入,通过文武试炼者能出……而如今,你可以自由进出了。” 黑衣男李如真解答道。 他的声音逐渐缥缈,魂体愈发空洞,即将消散。 “倘若你今后想彻底掌控画卷世界,就还需在现世中找到其余七张幅墨宝,以免再有外人误入或是闯入。” “……是这样吗?” 听了这些,林谬心中咯噔一下。 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在自己改写生死之后,这幅图中的其它人,未必都会死掉。 也许,还存在其它可以辟谷,又或是进入此界时间较短,尚不会饿死渴死的幸存者。 不,不是可能,是一定有! 那我该拿他们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保险起见,全杀了吧。 “不用怕,小子……你手执掌门印绶,又习得了祖师画法,此界的法度规则自然可以操弄一些,也算此界的半个主人了。” 李如真仿佛看出了林谬所想,便宽慰道。 “此界的出入口和各种关窍,你再自行琢磨去吧。” “人鬼殊途,各位就此别过……” 就这样,这对仙侣身形淡化,只剩一缕魂魄,飘入那溯月洗心池之中,就此不见了。 此后良久,三人都没说话。 林谬拿着手里的两卷名册,心中暗自感叹命运多舛,就这样成了一派掌门。 在一旁不远,孟烟美滋滋地掐起剑诀,用飞剑演练着刚学来的几招,尝试着快速入门。 而最后则是神情复杂的孟玉珠。 她眼睛死死盯着林谬,一会儿羞恼,一会儿咬牙切齿,手里中铁钎攥得紧紧的,始终在犹豫挣扎什么。 自从画卷世界被改写后,重新有了色彩,孟玉珠的修为就迅速恢复了。 那可是五品塑形境。 在服下滋补丹药之后,她调理内息,恢复修为,实力拔高了何止一层两层? 而眼前的林谬才不过七品斩水的修为……哦不,在经过这一番历练,再加上二位仙侣传法指点之后,林谬距离斩风也只差临门一脚。 估摸着有个六品的实际战力。 再加上他神秘的内功,奇怪的暗器,还有新学的不知是什么,但可以改造此界规则的剑术……总归算是 “总而言之,现在的他不是对手……我可以干掉他。” 孟玉珠是在纠结这个事。 到底要不要报仇。 尽管林谬也算有恩于她,但这一路上也在不停折辱,教训她…… 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欺负别人,算计别人,哪有这样吃亏的。 “可,可是……妹妹还在一旁看着呢。” “倘若我轻易动手,她事毕询问缘由。” “我若不说,她必定不许,而且也显得我师出无名,无理取闹。” “我若是说了,她又肯定取笑我……” 反复挣扎了许久,孟玉珠终究还是收起了铁钎。 哼,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一回过神,就发现林谬早已回过头,正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 “你,你……” 孟玉珠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低头不敢见人。 粉白的面孔红透了耳根,鞋尖也向内,这模样倒是看起来更像个普通富家姑娘,而非不良小太妹了。 “喂,我说你们两个。” 林谬双手叉腰,做出主人翁模样。 “本掌门解救你二人于水火之中,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你们今后,又该如何报答?” 听见他摆起身份来,孟烟也收了剑,回眸一笑。 她当即接过话茬,做出侍女行礼的姿势,娇声调侃道—— “今后愿为林掌门鞍前马后,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言语间,孟烟又看向一旁的姐姐。 “这话说起来,我还没问,姐姐与恩公又是如何相识的呢?” “姐姐又打算如何报答这救命之恩?难道……不是以身相许?” 孟烟倒是个脑子灵巧的。 她本是好心,只觉得过去一向泼辣顽皮的姐姐,从来是对男人不假辞色的,今日也难得在人前羞恼…… 只怕,姐姐是对这年轻才俊有点意思? 倒也不奇怪。 别说是资源匮乏,邪物横行的下界了,以林谬如今的条件,倘若摆明车马,亮出诸多底牌和身份,就是去给那些名门大户,门阀望族家的小姐提亲,也是绝对配得上。 倒不如我来好事做到底,直接牵线搭桥的好。 “不!万万不可!” 谁知,听妹妹这么一调侃,孟玉珠可是直接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不停跺脚,手足无措的模样,让人看了倒是更觉得心里有鬼。 “什么?姐姐可是不愿?” 孟烟又捂嘴嬉笑,又半开玩笑地改口道。 “好姐姐不愿意,妹妹可是愿意着呢。” “既如此,就让妹妹以身相许,从此给恩公生儿育女,先做个榜样?姐姐到时候再变了心意,可要低头做小了。” 入了魔道的人家,可没那么多三书六聘的规矩。 从心态上,孟烟也是如此。 看对眼了的汉子,该上就上,勾引一下又没错。 反正听说林长老也未婚嘛。 “不!也不行!” 心头如今一团乱麻,仿佛长满了杂草。 从未经历过男女情事的孟玉珠,如今是彻底慌了神。 她也不知为何,既不愿向林谬低头认错道谢,也不希望妹妹与他有牵扯。 只觉得胸前有什么堵得慌,憋得酸痛难忍,心烦意乱。 “我!我——” 孟玉珠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血吐了出来。 大战之后,她本就内伤未愈,再加上心性连续被人扰乱……如今就算本没有心魔,也是闹出个心魔来了。 “啊?怎么了?” “我就说着玩的,姐姐不要动怒,我错了。” 见她呕血,孟烟也慌了神,连忙上前安抚,心想着情爱之事果然神秘莫测,急不得,还得循序渐进的好。 “姐姐,母亲常教,要恩仇必偿。” 此刻,孟烟的脸上倒是不见往日里的娇憨,反而语重心长地安慰起人来。 她环抱孟玉珠,不停轻轻拍打着姐姐的后背。 “姐姐过去总是借着自身福缘深厚,就经常惹是生非,胡闹作妖,让爹娘操心不少,还气出了毛病来。” “得了这番教训,也算因祸得福,今后可别再胡闹了。” “……嗯。” 孟玉珠有苦难言,却终究点点头。 随即,她又仿佛认命一般,转头看向林谬。 “此番是玉珠胡闹在先,又劳烦恩人全我姐妹之情……此先多有冒犯得罪,恩人莫要计较。” “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不客气,不用急。” 林谬心知这是她认错了,不禁笑出声来。 这两姐妹,一个入魔道却惦记着仙缘剑法,一个学了炼尸却偏偏没有入魔。 好一对白给的娇憨姐妹。 眼看气氛重新和睦,抱着姐姐的孟烟也颇有欣慰,向林谬挤了挤眼睛。 确实该叫他恩人。 正所谓夫妻恩爱……有恩,才有爱嘛。 第一百五十一章 姐姐真没想法 第151章 姐姐真没想法? 冰天雪地之中,被冰封的小型湖面上站着三个人。 林谬敲了敲厚实的冰面,以指为剑,戳入冰面,并以初学的丹青绘墨剑法,小心地度入一丝内气。 咔咔咔…… 顷刻间,身前的冰面震动并裂开。 三人连连后退,就见那冰层以林谬刚才抚摸之处为中心,打开了一片圆形切口。 纯澈的湖水迅速平复,没有一丝波澜。 “哎?这湖水里我怎么看不见你们?” 孟烟率先发现了异常。 很快,三人就互相确认,发现结果都是一样。 那水面的倒影非常奇特,仿佛人人都只能从中看见自己,看不见其它人的身影。 而一旦与自身的水中倒影对视,就总觉得有股隐隐的拉扯感,仿佛神魂意志要被那水中的倒影牵引而去。 溯月洗心池,果然名副其实。 “各位,时间有限。” “现在还不是参悟这湖中奥秘的时候,且以后再说吧。” 林谬指了指冰面洞口的边缘处。 只见那浑圆的破洞周围,冰面还在不断缓慢凝结,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被冰封。 这显然是种天然的防御机制。 唯有得到这片洞天世界掌控权的人,才能开启出口。 “咱们得先试试出口是否有效。” “谁先来?” 三人互相对视之后,反是林谬自己先开口了。 “还是我自己先吧。” “毕竟我手持掌门印绶,拥有此地权限,按说进出自由,而你们却不是。” “更何况,外面的人还在等着,不管小叶子还是你那小狐狸,他们都是认得我,却未必同时认得你们两个。” “好。” 两女自然连连点头。 见姐妹二人并无异议,林谬又想了想,又叮嘱了些别的。 “我出去会和外面守护的人交代一下情况,迅速就会返回……但多少也会花点时间。” “在此间,可能发生一些事,提前交代一下。” “如我所料不错,洞天世界中,应该还有其它的幸存者,但数目不多。” “按我估算,肯定不超过十人。” “他们大多是才进入此界不久,因此在法则改变,生死具现之后,并没有被饿死或是枯竭而死……” “当然,估计其中也会有塑形境或是以上的人。他们察觉此地变化后,肯定会联想到什么,恐怕迟早会找到这里来,想要出去,或是索要此地的好处。” “你们守好此处出口,尽可能拖延时间,先礼后兵,暂时别告诉任何人关于出口和传承已定的事情,切莫让任何人从这里出去。” “关于此地传承已被人夺取的消息,目前不能泄露到外界……除非,这些人肯听话,并且付出某些代价。” 话说到这,姐妹二人也目光凝重。 武道中人行走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明白财不露白,低调行事的道理。 此界本就是古时遗留的仙门洞天,其中藏着门派复兴预留的珍宝财物,再加上其传承法门,双月剑道,只怕会有无数人惦记。 如何处理此界中其它的幸存者,确实是个大问题。 “倘若有人不听话,要硬闯呢?” 孟烟略加思索后问道。 “先礼后兵,不行就砍了。” 同为魔道中人,林谬也不装什么正人君子,直接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另外,假如时机合适,你也可自称是你得到了传承,是双月剑宗掌门……毕竟,你俩不是才学了人家的望朔双剑嘛。” 其实从合理性上来说,让修为更高的孟玉珠做这个替身最为合适。 不过林谬和她不熟,就还是算了。 “……哦~?” “林掌门的意思是,希望在下从此成为你的人间替身,做你的幕后傀儡咯?” 听林谬这样一说,孟烟目光闪烁,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中夹杂着八分酸楚,两分暧昧。 “正是如此。” 林谬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 “姑娘放心,今后大家也算共事同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新任老板正准备画饼,大谈日后企业未来发展,却又被打断了。 “那我既成了假掌门,那你又是何身份?与我是什么关系?” 言语间,孟烟语气萧瑟。 本姑娘给你当牛做马,还要充当替身傀儡,供你驱策,也算还你的恩情,那你呢?总得表示个态度。 怎么总感觉……总有种暧昧异性向你讨个名分的味道? 林谬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也是有点错愕。 本来,他与孟烟只是点头之交,前几日碰巧合作了一次,事后双方反馈都还算愉快,仅此而已。 只记得那次鬼蜮古都的行动里,这丫头还是颇有微词,始终口气怪怪的,倒是看出来性情古怪难懂了。 可现在,她这是嘛意思? 总不会是想跟我搞暧昧吧。 “呃,我就是个传功长老。” “行了,我速去速回。” 一时摸不透女人心思,林谬索性快刀斩乱麻,便话不多说,当即跳入冰洞。 扑通。 水声过后,人一下就不见了。 “……也是个没担当的。” 孟烟见状却是轻哼一声,随手用剑向身下一划,仿佛在撒气。 剑气在冰面留下轻微刻痕,又迅速自动愈合。 “姐姐可看明白了?” “别瞧着人家貌似正直,在你面前做点好事就心动不已,犯什么花痴……这就是个撂挑子就跑的男人,可不能托付终身。” “小妹你……胡说什么呢!” 听她这样调侃,却是让孟玉珠又一阵跳脚。 眼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装什么哟,我的好姐姐,这儿又没外人。” 孟烟是个飒爽的性子,直接扫了扫脚下冰碴和灰尘,然后一屁股坐在冰面上。 她以冰面为镜,倒是开始解开头发,重新梳起简单的马尾辫子了。 “孟玉珠啊孟玉珠,瞧瞧你自己……动不动脸红又害臊的,还总偷偷看人家汉子,不是犯花痴了是什么?这都好几次了,妹妹我可是在帮你牵线搭桥呢。” “说来,先前还没问,姐姐和林谬是怎么认识的?” “……” 这几句话下去,孟玉珠沉默许久。 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把实情和盘托出,包括自己在画卷世界的苟且偷生,骗杀好人,还有林谬的些许惩戒鞭策……皆娓娓道来。 “原来是姐姐作恶多端,遭了林谬的报应,倒是我误会了。” 听了姐姐的坦白,孟烟愣了许久。 她看着冰面倒影中的自己,不自觉地捋了一下鬓发,孤芳自赏了片刻。 “这么说来……姐姐对林大掌门是没什么想法咯?” “是没有。” 孟玉珠连忙点头。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 “既然姐姐没想法,那妹妹我可要先下手了。”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孟烟重新扎起头发,白皙的脸庞神采奕奕。 “妹妹我是个魔修,礼义廉耻的比不上姐姐,也没姐姐这么多矫情。” “咱魔道之中好男人不多,骚蹄子可不少。勉强看见个还行的,就得使点劲儿……看着顺眼,就勾一下试试。” 说着,孟烟便又对着冰面又看了看。 咱这模样算不得仙姿玉容,但也是个才貌双全的。 勾引个汉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 见妹妹这梳妆打扮,如同临阵磨枪的模样,一旁的孟玉珠再次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各路有缘人 第152章 各路有缘人 白雪皑皑,枯木成林。 一片白桦林中,两个强弩之末的剑客正彼此追打。 “别跑了,肖凡。” 在后方追赶的瘦高男子喊道。 “身为剑修,不应逃避剑锋。” 话音未落,他便再起攻势,将对方逼至一棵白桦树下,挥出斩首的一剑。 树木就此倾倒。 逃跑者迅速翻了个跟头,勉强避开了剑气。 被称作肖凡的,是个年纪不大,身材矮小的少年。 呼……呼…… 他不断喘息,喝出一阵阵白气,其凭借灵敏的身法左蹦右跳,始终躲避着攻击。 两人体内的法力都剩余不多,显然都到了强弩之末。 而追杀在后的瘦子始终在出言规劝,仿佛是希望那个叫肖凡的少年能乖乖认命,死在自己剑下。 “肖凡师弟……我们两人一同进入此洞天,也是缘分。” 那瘦子又说道。 “既是仙缘安排你我交战,那就该好好承接……与我一决雌雄!” “净放狗屁!” 肖凡捂着小腹的伤口,边跑边喘着气。 “你我师出同门,本该互相帮衬,偏偏是你要手足相残。” “起初此界法则会平衡来者修为的时候,你不找我比斗……刚才起了变故,你修为比我高上一截,就开始找茬偷袭……当真无耻!” “不。” 那瘦子却振振有词,手掐剑诀,继续穷追不舍。 “正是方才那一番变故,让师兄我真正理解了双月图的含义……” “阴晴圆缺,周而复始……优胜劣汰,胜者为王,此乃自然之理,不是吗。” “既然是武试,那同门之间又为何要例外?” “你我之间,也该分个高下了。” “无耻!” 逃跑的肖凡再度回头骂道。 “吴云志,你这伪君子……” “明明是个五品三花聚顶的老油条,一路上偏偏保存实力,始终找借口让我多出手,消耗内气……结果那平衡法则一消散,你却背后偷袭,暗中算计我这个刚结丹的人。” “你怎么不找个四品的人打架?真不要脸!” 二人的距离再次缩短,眼看那少年就要再度被追上。 穿过雪原和白桦林,前方却骤然换了一片风景。 那是一片冻结的湖面。 “什么!?” 见此景,原本还挥剑劈砍的瘦子却停下了手里的活。 早听那两位仙人说过,能过武试一关的象征,就是见到一片小湖…… “这就是溯月洗心池?” “难道……我过关了!” 瘦子吴云志面色大喜。 他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获奖感言,却发现那冻结的冰面上竟已经站着两人。 看模样,还是一对娇俏姐妹。 “不,不对……难道她们才是最先过关的?” 联想到之前画中世界内的法则变化,世界色彩恢复,无数剑奴灰飞烟灭……反复推敲后,吴云志愈发确定了这个可能。 双月剑的传承,那么传人估计也是两个人。 一对姐妹,岂不是刚刚好? 麻烦了! 吴云志脸色一白,又旋即想起了那黑白双仙的无情面孔。 对于失败者,他们又会如何处置? 如今自己法力几近枯竭,可不好与人交战。 “救命……二位道友!” 就在吴云志心中想法多变的片刻,那少年肖凡却已经奔着那片结冰的湖面跑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师弟休跑!我们不必再打了!” 吴云志脸色几变,心想还是先留个好印象,可不能让那小子在两位得了传承的姐妹面前,说什么自己的坏话。 他急忙提着剑冲去,想尽快结果了肖凡。 “老子来了——” 此刻,一声洪亮的嗓门响起。 只见一道剑光划过长空,落在身前不远,好巧不巧地挡在吴云志身前。 那是个身披重甲,肩扛一柄巨剑的虬髯大汉。 “这儿到底是个怎么一回事,可有人能替俺解惑?” 虬髯大汉目光扫过四周,最终停留在孟烟姐妹二人身上。 毕竟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她们俩是最先到的。 “等人齐了再说话吧,还有个藏起来的家伙,不肯出来呢。” 孟烟此时早已整理了仪容,气势倒是显得镇定自若,端庄可人。 尽管她在这里修为最低,可气势绝不能放低。 她心知此时必须得虚张声势,做出“一切尽在我所料中”的姿态,才能勉强镇住这些人,为林谬的返回争取时间。 就比如,不远处的雪堆下,还藏着个人,正偷偷看着众人呢。 “哪里的小东西,躲躲藏藏的!” 被提醒之后,虬髯大汉也是明白了。 他当即举起巨剑,向下一插。 一股浑厚劲气将雪原的大地撕裂,迭起层层波浪,碾过雪堆……而隐藏其中的人形,便再也无法遮掩了。 “呀,妾身还是被人找到了。” 那女子一听就是个狐媚子的声音。 杨柳腰,轻纱衣……明明是冰天雪地,那妖冶女子倒是衣着清凉得很。 她向着在场其它人盈盈一拜。 “妾身香姬,有礼了。” 若是林谬在现场,就自然会听出这女子音色之中的魔道气息。 “呵,原来你这个骚狐狸。” 那虬髯大汉似乎认得这香姬,仿佛她是个什么名流显贵一样。 于是乎,众人交换了一番眼神。 此时此刻,画卷冬天世界里,所有的幸存者,恐怕都已经凑齐,只有眼前的这些人了。 经过刚才几番过招,这几人倒也算彼此打了个招呼,认得了脸面。 其中吴云志和肖凡疑似传统修仙的道门弟子,虬髯大汉则是典型的武道强者,而那叫做香姬的妖媚女子则疑似妖修,但身上又带着些许魔性。 论修为,五品三花聚顶的吴云志显然最高。 按照“传统仙道优于同级武道”的常理,复古仙道的五品,可是比同级别的武道五品塑形境还强上一筹。 但吴云志如今法力亏空尚未恢复,能有几成实力确实难说。 表面上,那虬髯汉子是六品斩风境的修为,但此人一路大气冲阵过来,却看上去近乎没什么消耗,也不曾受伤,只怕实际战力远不止六品。 少年肖凡是实打实的六品金丹,却成了是众人中仅次于孟烟,接近最弱的了。 最后,那神秘的香姬……以孟烟姐妹的目力,竟是完全看不出她的修为深浅,根脚如何。 真是麻烦。 孟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 想起之前与林谬所说“你可以自称拿到了传承,是双月剑宗掌门”这码事……如今想来,确实很有必要。 思量片刻,孟烟正欲开口,却不曾想,被身边的姐姐抢先一步,走到了前面。 “诸位,承让了——” “我姐妹二人已先得此界传承。” 此时的孟玉珠面目平静,完全不按事先说好的规矩来。 她开口夺了先机,让妹妹孟烟一阵错愕,但又只能任由其开口造势。 “在下孟玉珠,乃如今望朔双月剑传人,也同样是新任掌门。” 言语间,孟玉珠抬手一挥。 其后背神道穴骤然涌出一股气流,并迅速凝结成一把造型怪异的无形兵器。 见到此物,其余人也目光闪烁。 那乍看就像是两把剑,把剑柄处彼此对接,形成“双头剑刃”的模样。 这便是武者的玄兵,实力的最佳证明。 自从林谬修改此界法则之后,塑形境以上的武者,已经可以召唤玄兵,不再受限制了。 “姐姐你……” 孟烟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急忙掩饰掉自己的表情异常。 切,这该死的好胜心。 就连一个假掌门的位置,也要跟我抢么。 可真是好姐妹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八幅画卷,八方世界 第153章 八幅画卷,八方世界 林谬坠入湖中之后,眼前便是一片幻光流离。 原本他还考虑过,假如冰水太冷把人冻僵,出口又在水底可怎么办,反正就是这些之类的事。 可现在完全没有这些问题。 在触碰湖水的一瞬间,身边就一下没有水了。 他只觉得脚下一空,刹那间时空变幻,失重片刻后,人就落到了一座八角形的石质平台上。 头顶上还能依稀看到自己坠落下来的天窗小洞。 那个洞正在缓慢闭合中…… 环顾四周,平台的周边空荡荡,别无一物。 八角形的平台边缘,分别对应八道门户——乾兑离震,巽坎艮坤,那是林谬非常熟悉的八卦。 当然,在最近学习了鬼都中的《阴符遁甲天书》之后,他的术数造诣已远高于常人,像这种普普通通的布置,已经不太看得上了。 仅凭隐藏在石板内的刻印咒文,他就可以理解其中的奥妙。 “八扇门对应八个画卷出口……并且按八卦的特性,具有一定的……命数缘法上的分配特性?” “可我之前来时的画卷是哪个?” 林谬握紧了手中的掌门印绶。 只要催动这枚印章,就能启动其中任意一扇门,去往八个地方。 可那一扇门才是回家路呢? “不管了,直接穷举法,挨个去一遍就知道了!” 说干就干。 林谬当即随便挑了一扇属于“巽宫”的卦门。 人一钻进去,便感觉一阵七荤八素,天旋地转。 然后冷水顷刻间灌满周身。 “什么!?” 林谬开口想说话,却满嘴都是水。 那是苦涩的海水味道。 谁曾想,属于“巽宫”的出口竟在海底!? 水中的林谬勉强睁开眼,却看不清太远。 只能依稀分辨出那展开的画卷,画轴上早已沉积了不少水草,灰尘……此刻安静地躺在海底沙上,半边都被掩埋了。 看样子,这一幅画倒是个无主的,显然已经在海底沉寂了许久。 若非这画卷墨宝是特殊材质,并具有法宝的灵性……浸泡在海水里这么久,只怕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 “特奶奶的!” 海水有些烧眼睛,让林谬有些睁不开眼了。 他也不多想,当即屏息下潜,抓起那幅画卷,迅速向上游。 哗啦。 跃出水面的一刻,林谬闻到了咸腥的海风。 呸呸呸。 他吐出了口中多余的海水,当即从玉佩中取出一大块制作傀儡备用的木料,并以其为浮木,暂时趴在上面休憩。 “这是什么地方啊?” 抬眼望去,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周边的海水还算清澈,倒不算脏。 不过幸运的是,林谬在不远不近的某处,看到了一小片陆地的影子。 “去看看吧。” “不管这里是哪,这画卷图简直就是个传送站点……而传送门的位置,总得选个像样的才行,可不能丢在海里坑人。” 游泳的话可实在太慢了。 身为武者,林谬自然也懂得一些窍门。 他爬上整块木料,加速向前一跃。 踏,踏,踏…… 整个人在水面上一跳一跳的,如同荷塘中在莲叶上跳跃不停的蛤蟆。 只不过,此刻林谬脚下没有莲叶。 以“斩水”之法,将内气压在身下,就能在水面上踏浪而行。 只不过,这样做必须建立在速度够快,并且身边有着力点才行。 就这样走过大约一里地远,他终于到了陆地沙滩上。 说是陆地,可实际上,此处是一大片细碎的岛礁,而陆地只不过是岛礁群落中心,那最高的部分。 周边的暗礁林林一片,海水最浅处不过几寸深,连膝盖都没不过。 走上陆地,环视四周。 这中心处的陆地方圆不超过一里,跳起来就能看到尽头。 岛上有些不算高的热带植株,林谬也认不全,但姑且看着没有人烟,也没什么大型动物。 “荒无人烟,拿来作为传送站点倒确实不错……” “看样子,这儿像是南洋之类的地方?” 不管怎样,肯定是出了深渊下界了。 此处天气炎热,就算当下明明已经入秋,却也仍旧暖和得很。 真难得,倒是能晒到海滩边的太阳。 林谬现在非常想脱光衣服,直接在沙滩边裸奔,然后把衣服晾干,一切都收拾好再回去…… 然而时不我与。 “姐妹两个,还有小叶子他们都在等着我呢……哎。” 林谬迅速从玉佩里取出一套换洗衣服,换上了干净的一身。 紧接着他又环绕整个岛礁,迅速走了一圈,确认周边确实没有人烟,连个停船的港口都没有。 最终,他又花了一会儿功夫,找到一处不深不浅,大约一尺深的暗礁,把那幅论剑图分卷,藏在了礁石沟壑中的一小片凹地里。 “论剑图的外表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元气波动……平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而这片岛礁灵气不算充裕,更没什么天材地宝,连个地心火脉的火山口都没有,可以说几乎不存在什么利用价值,没有港口,连停靠大船都费劲,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会来这里造访,寻宝。” “就暂时把这幅图放在这里吧。” 布置好一切后,林谬便扣起掌门印绶,向那画卷中一跳—— 转眼之间,他又再度回到了八角形的传送台上。 “好吧,这才第一个。” “我只希望穷举不要太多次,别等到最后一幅图,才是孟烟手里那张。” 于是,林谬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是下一个,艮宫门……” 他再次启动门扉,步入其中。 吸取上次的失败教训,林谬这一次先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但在双脚落地之后,倒是没有像方才那么倒霉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女子闺房。 “我回来了!” 下意识以为自己找对了门,林谬正欲欢呼,却发觉了不对劲。 不,这不是孟烟的房间。 能看出来,这里同样是一处阴暗洞窟……但两侧墙壁上都挂着灯笼,有照明,十分讲究。 从粉色的床帐,床边的绣花鞋上可以看出,这确实是女子房间,只不过,比孟烟的闺房大了何止一圈。 没有梳妆台,没有书架,没有古琴,没有刺绣……寻常女子会感兴趣的娱乐和风雅道具,在这里一点都没有。 浓郁的铁腥气扑鼻而来。 林谬壮起胆,向黑暗之中探去。 只见房间中心处,远远有一汪凹陷的水池……只不过,里面静止不动的并非净水,而是血液。 “我靠!这幅画主人,只怕不是什么好人……住在洞窟里,多半也是个下界妖女。” “她只怕还在画中世界里,两姐妹可不安全了。” 此地不宜久留。 林谬心头一紧,连忙反身退回去,再次走向床上的那幅画卷,身形一隐,钻入其中。 像这样挨个门走过去,只怕是会发现不少人的隐私。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教九流 第154章 三教九流 紧接着,林谬又试探进入了“坎宫”的那扇门。 那门后面的空气冷得可怕,让他直接打了个寒战。 从窗户中可以窥见外面世界飘飞的雪花……还有覆雪山脊,日照金山。 遥远的山巅之上,还能看到宫阙,楼宇,道观,颇有一番仙家景象。 “好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里像是什么门派的老巢啊。” “海拔也是够高的。” 心中腹诽的同时,林谬观察四周。 属于“坎宫”的这幅画,正摆在一间粗糙的茅草屋内。 案台上供奉着熏香,还有道门的神仙画像,下面是几个蒲团,并没有床帐。 “像是道门的东西?” 林谬小心听探了一番周围,确认周边无人后,这才推门出去。 呜——呼—— 北风萧瑟,冻彻心扉。 山峰之间的风雪似乎带着某种邪性,让他一阵手脚乱颤。 可同样,此地的天地元气丰沛不已,比林谬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浓郁,似乎非常适合静养修炼。 “麻麻的,这地方的风带着天然煞气,不能久吹啊……” “难道这片山脊下,是有灵脉的!?” 林谬当即想起了过去,朱意柔曾讲过的仙侠故事。 在上古浩劫之中,灵脉早已大多枯竭,只留下丝丝缕缕。 临渊城脚下的东极山脉,只有那么一丢丢的灵脉残余。而据说在天南地北还残存者几大先天灵脉,其大多都在高门大派的掌控下。 对比刚才在那片岛礁海域里所见的日照场景,再对比现在…… “此处必然是北方。” “比临渊城更北,不可能比中洲还要偏北……也就是说……” “大概率是北岭寒地,距离东大洲非常遥远。。” 略加判断之后,林谬看了看周边,又望向远边的那些楼宇道观,大致也明白了什么。 “看来,坎宫这幅画的主人,极可能是这家道门仙宗的弟子,年纪估计不大,在门内地位也不高,因此平时私下修炼,就总会独自来到这种简陋茅草房里来。” “他供奉什么神仙祖师画像,想必对门派还算忠诚……” “这群入图中论剑的家伙,当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啊。” “也罢,不关我事,走吧。” 林谬小心处理了自己在雪地上的足迹,便再度从画卷中离去。 几次反复的空间穿梭,让他敏锐的感官略有不适。 有点头晕了。 “难道传送多了,也会带来什么晕车之类的反应?” “我特喵的就这么挨个看下去,穷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总不会真的要到第八个才是孟烟的老家吧。” 拍了拍自己后脑勺,林谬喝下半瓶厥阴净水,再次打起精神。 他怀着忐忑心情,走入了“坤宫”门扉。 唰。 熟悉的时空隧道感再次袭来。 但这一次,林谬没有失望。 眼前一片漆黑,唯有一根蜡烛燃着光。 两个小东西正趴在洞窟地面上,用石子在炭笔画出的方格线上摆弄着什么。 好像是……五子棋? “嘿嘿!我又赢了!” 熟悉的女童音大笑道。 “呃……” 另一个小不点诺诺不语。 前面的两个小东西,不是小叶子和小狐狸雪尾,又是谁? “哇!!!青源!哦不,林谬!” “你可算回来了。” 一见到林谬,大胖虫就直接扑上来,顺着他的裤腿直接爬到肩膀边。 “事情顺利吗?孟烟呢?” 狐狸幽灵也问道。 她反复转了一圈,却没看到主人,只看到了林谬,心中一时忐忑。 “孟烟没事,我很快带她出来。” 林谬简单解释道。 “但里面还有点事没解决,你们两个要一起进去吗?帮帮忙也好。” “我现在的权柄已经可以带你们一起进去了。” 说着,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掌门印绶。 雪尾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而小叶子却是毫不迟疑,兴奋地很。 “当然要去!里面可好玩了!” “林谬,你现在也是有地位的人了呢……还做了掌门,而且……” 她扭动着虫躯,原本还在向林谬的脖子蹭来蹭去,却又突然停顿下来。 “……林谬,你又招惹别的女人了,还是姐妹两个一起。”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你,你还打算装糊涂,你这混蛋!!!” 听小叶子提到“姐妹”之类的字眼,小狐狸也眼睛一亮。 她本就隐瞒了孟玉珠失踪在先的事实,可如今,既然连姐姐孟玉珠也都能找到,说明主人确实得救了。 在和小叶子下了不知多久的五子棋后,雪尾倒也知道了她的读心能力,并对此深信不疑。 “闭嘴吧你,吵死了。” 被拆穿了想法的林谬当即一把将小叶子抓了下来,堵住她的嘴。 他随即又向雪尾招招手。 “来吧,一起去里面,离我近一点。” “是。” 小狐狸便也凑了上来。 “可都有点准备,三,二,一……” 林谬按了按脑后的风府和风池穴,努力压下了连续传送后的眩晕感。 “走你。” 画卷之前,三个身影一同消失。 …… …… 此刻,冰封的洗心池前,众人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孟烟姐妹守护的那处洞口,如今早已自然闭合,没了影子。 四个后来的幸存者,也不约而同地向湖中慢慢靠近,想要一探究竟。 “哎呀,两位小妹妹。” 说话的是那妖娆女子香姬。 “自从天地大变规则,并有了色彩之后,好像就再也没见到最初的两位仙侣了呢……怎么?他们不愿意出来见人?” “就算我等没能夺得先机,算是武试失败了,他们也总要说两句什么吧?” “况且,以洗心池为准……之前也没说要分先后来着。” “倘若要确立胜者,总要那二位出面说道一番,不是吗?” 香姬似乎看穿了孟烟和孟玉珠的虚张声势。 她轻移莲步,一步三摇地走上来,言语中处处暗藏机锋,倒是抓住了关键。 那掌控此地的黑白仙侣不见了。 而且在之前说好的“得见溯月洗心池者为胜”的前提条件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先到先得”这个规则。 如此一来,四个后来的幸存者就成了一伙的,而孟烟姐妹则被悄然孤立了。 “行了行了,你这娘们,又在挑拨是非。” 虬髯大汉却是打断了她的话。 “两位姑娘莫要听她挑衅,俺识得你们两人使的剑法,确实是那论剑图中的路数……你们二人得了传承,我碎山剑严虎倒是没什么意见。” 自称严虎的大汉语气粗豪,但又话头一转。 “既然传承已定,两位高人隐遁不见人,你们两个传人是不是也该做做主,把我们四个放回原来的地方?” “照理说确实没错,不过……” 孟烟心头一跳,便准备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来,拖延一会儿时间。 可谁料不等她开口,反而是那看似年纪最小的少年郎,肖凡,开口反对了。 “不可!” “我不要回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乱战 第155章 乱战 “我不要回去!” 之前才被人追杀至此的少年,开口反对道。 在众人议论纷纷的这会儿功夫,不论是逃难的他,还是那位追击的瘦高师兄,此刻都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状态好了一些。 “诸位之前应该都见到了,吴云志此人明明与我师出同门,却暗下杀手,加害于我……” “他若要回去,那我就留在这里,反之亦然。” 见有人表示异议,孟烟姐妹对视一眼,心中暗喜。 有意外是好事。 这才更有借口拖延时间。 但为了保持姿态,两姐妹反而闭口不言,只看那两人斗嘴。 “各位道友,在下师弟年纪尚小,不太懂事。” 那瘦高的师兄吴云志却是连忙挤出笑脸,做和善状,向众人解释起来。 “我们师兄弟之前有些误会,并非生死相搏,只是同门之间比试切磋,实战论道……” “净放狗屁!” 少年肖凡又打断道。 “我身上这些伤处处都向着要害处去,倒是你还有脸谈什么切磋论道!” “如此卑鄙下作,也配修剑!?”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众人又是面面相觑,面色不一。 壮汉严虎双手扶着剑柄,坐在湖畔,目不转睛地看着;而妖女香姬则掩口窃笑,目光在那二人身上上下打量。 能被画卷选中,进入此界的人,或许未必是什么大人才,但根基资质绝不会低。在座列位在剑道上都有所见识,且有自己的行事习惯,道义准则。 别看这修仙的师兄弟两人貌似年纪不大,其外表可能具备极高的误导性…… 以传统修仙而论,能修至金丹就能有四五百岁的寿元,并且其皮相外表,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返老还童。 那瘦高的师兄吴云志,估计就是个年岁不小的老油条。 虽然其修为境界在人群中貌似最高,但其内气虚乏不稳,面色发白,声音也中气不足,一副根基不足的模样,显然曾用过什么揠苗助长的法子强破劫关,体内留下了隐疾。 修为境界是一码事,实战武力是一码事,潜力又是另一码事。 而反观少年肖凡,从骨龄和言语口气上品评,确实像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而且言语粗鄙,显然家世门楣并不显赫。 少年毫无根基,却能在传统仙道上修炼进境如此迅速,只怕也有自己的一番机缘命数。 况且,这师兄弟二人身穿不合时令的冬衣,衣裤厚实,一看就是来自什么苦寒之地,或是高峰雪顶。 像那种地方,多半都是什么名门大派,座下灵气丰沛的。 “行了行了,俺就说,怎么来时听见你们两个追追打打,还以为是仇家,结果反而是同门道友,手足相残?” 仔细品味一番后,倒是壮汉严虎看着二人,最先发话道。 “这样吧,俺有个主意。” “曾有个算命瞎子跟我说,俺是天煞孤星,命里缺点兄弟姐妹,否则孤寡刑克,日后讨不到老婆……” “于是,俺就一直想认个义兄义弟什么的,化解劫数。” 严虎言语之间,正用大手摆弄着巨剑,将其竖直顶立起来,如同玩篮球一般,轻松地将其来回旋转。 “你们两个,谁想做俺兄弟?” “谁先认俺做哥哥,咱就替你砍了另一个对头,怎样?” 说罢,严虎的胡须动了动,一双牛眼瞪着两人,语气也不善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杀人。 不远处的香姬玩味地看着这一幕,也不多嘴。 “啊?” 肖凡眼皮一跳,愣了片刻。 “要做结拜兄弟?那总要先通告双亲师长,不应武断行事吧……况且,咱们这才认识不过片刻。” 少年迟疑的同时,反倒是吴云志眼中精芒一亮,连忙拱手作揖起来—— “严虎兄豪气千云,请受小弟一拜。” 本来那汉子严虎比他修为更低,又是武道,年纪可能还小些,但为了解燃眉之急,吴云志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然而,结果却与他所料相反。 只听风声一紧,巨剑轰然砸下。 吴云志面露喜色,但那一丝笑容很快又凝固在脸上。 因为巨剑对准的目标并非肖凡,而恰恰是他。 一道气浪碾过层层积雪,迎面袭来。 “严兄这是什么意思?!” 吴云志身影一闪,翻了个跟头避开了去,身影悬浮于空。 传统修真者可并没有罡气罩这东西,想要防身,要么靠昂贵的法宝,要么靠肉身闪躲,要么就得提前拉开距离。 百步之内,武者可是有优势的。 “明知故问。” 严虎挥舞着重剑,左劈右砍出一道道地浪,大气也不喘一口,看上去举重若轻。 “方才还言之凿凿说是误会,是比武切磋……然而为了灭口却又随口就能认亲,低三下四地求人。” “言而无信,同室操戈,如此品行不端,老子看你也是不爽,杀了干净!” “……你说什么?” 听了这话,吴云志也终于动怒了,当即拔剑反击。 “乡野匹夫!” “贫道尚且放下身段与你称兄道弟,你倒是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对方明明只是斩风境的武者,比自己还低上一截,却能说动手就动手,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眼见这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孟烟倒是松了口气。 心想着又能再糊弄一会了,却发现那个叫肖凡的少年已经悄悄走了过来。 “……这位姐姐,我能先离开吗?” 少年悄悄走上来,并拱手作揖。 “师兄偷偷跟随我潜入画中,又事后突然发难,向我偷袭动手……此事我必须先回禀师父,再做定夺。” “至于那位大叔替我出头一事,待我稍后回来再携礼道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见这小子文质彬彬的老实人模样,孟烟也不忍呵斥。 她只得拿出事先想好的借口—— “抱歉了,如今时辰未到,出口尚不能打开,恐怕得再稍等片刻。” “啊?” 肖凡惊疑的同时,后面的香姬也走上来插了一嘴。 “是时辰未到,还是你们二人根本打不开出口?” 女人轻蔑一笑,指了指冰封的湖面。 “依我见,出口就在下面,对吧?” “同样在下面的,只怕不仅是出口,还有此地的传承秘宝,仙门遗物……” “这湖面冰层乃是一道水行结界,想破开倒是不算太难,只是需要些功夫。” “若是你们二人实力不济,妾身倒是能姑且一试。” 她一番话,就把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恰是此刻,脚下的冰面震动起来。 湖心处的冰层龟裂开一道圆形空洞,一个青年身影从中钻出。 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穿了婴儿衣的肥胖虫子,身后跟着一道狐狸幽灵。 正是林谬。 “哟?这儿怎么热闹起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两个选择 第156章 两个选择 见事态有变,湖面裂开,原本还在打斗的两人也渐渐停了下来,一齐看向林谬。 严虎拄剑而立,胸膛一起一伏;吴云志面色微白,手掐法决,仿佛还在防备。 在环顾周边一圈后,林谬便听着耳畔的小叶子嘀咕了几句,算是借着其读心能力,了解了周围发生事情概略。 小狐狸雪尾则是直奔孟烟而去,直接钻入了其后背咒骨。 “参见掌门。” 林谬所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向孟烟姐妹拱手行礼。 “林长老不必多礼。” 倒是孟玉珠率先回礼,目光中藏着一丝丝得意和炫耀。 没想到吧,当了假掌门的人,却是我。 其实按合理性去想,林谬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让年纪更大一些,并且修为最高,到了五品塑形境的孟玉珠去充当传人和掌门,的确最为合适。 只是考虑到孟玉珠心性太不稳定,总闹别扭不说,关系也不太熟……于是才最终让孟烟来顶替的。 可现在既然这厮闹别扭,那就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抱歉诸位,在下来晚了。” 在走完演戏的流程后,林谬这才看向其它人。 他在心里迅速做出了评估—— 两个衣衫厚实的古修士,估计就是那雪山上道门的弟子吧?姿态风骚的女人,有可能是那血池洞窟的主人……至于那剩下的重甲虬髯大汉,看样子是个武夫。 “从湖水下面蹦出来?” “你又是哪根葱?” 严虎打量着林谬跳出来的那处洞口。 冰洞口在刚才就迅速闭合了。 而明明是从水中跳出来,林谬身上却没有丝毫水渍……身上还挂着一只奇怪的大虫子。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在下是月下双仙选中的备选门人弟子,林谬,现任双月剑宗传功长老。” “恭喜各位,从武试中存活。” 林谬照例先是自报家门,而后才打算谈起接下来的安排来。 正打算继续忽悠时,他便察觉一道刺人的目光,正灼灼盯着自己。 竟是那个叫香姬的女人。 其本来一直在搔首弄姿的,但见了自己后,眼睛就没挪开过。 不,她看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自己肩膀上的小叶子。 “喂喂,那个女人不像好人啊!” 小叶子似乎也察觉了不对,赶忙向林谬衣服里缩了缩。 “这里有不少六品以上的人,我距离远了很难窥听他们的心声。” “而且……那个女人身上有好多残留的怨魂气息,业力不浅……肯定干过不少坏事,你要小心她!她好像也在防备我呢。” 被小叶子提醒后,林谬也不禁多看了那女人两眼。 香姬?这个名字我没听过啊。 咱并不认识这女人,和她才第一次见……可她看我的眼神,却好像藏着不少故事。 真是莫名其妙。 林谬索性向香姬挤了挤眼睛,挑逗一下。 那女人一愣,旋即也展颜一笑,向他勾勾手指,明目张胆地勾引起来。 见状,小叶子却是急了。 “喂!不许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 “……咳咳。” 林谬默默收回了目光,咳嗽一声。 现场的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呢。 他正了正脸色,再度看向众人,又指了指脚下—— “诸位没通过武试,但毕竟也从中幸存。” “按两位前辈的吩咐,我来给诸位两个选择……” “其一,是就此原路离开,但走之前必须发下毒誓,不得泄露此地的消息,还有我派传承与法门相关的一切。” 听到这,四人顿时面色不愉起来。 所谓毒誓和什么天道誓言这种东西,其实并不重要……按理说,你只要是个足够不要脸的人,自己内心不在乎什么誓言,可以信口雌黄,那么你背弃誓言就没什么后果。 只有心怀愧疚,念念不忘者,才会因背誓而饱受心魔折磨。 当然,说没用只是理论上。 谁会喜欢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上呢? “第二个选项是什么?” 于是,少年肖凡率先问道。 “其二,就是将名籍列入我宗名册之中,从此成为我派的门人弟子。” “若是自早有门派所属的,也可以选择做客卿长老。” 林谬微微一笑,终于说出了真正目的。 “选择第二项,那今后大家还能用画轴彼此联系,甚在此界内修行,参悟画中的秘密,终生受用不尽……” 没错,他就是希望这些人选第二项。 毕竟这群人修为不低,又各自都是不同地区,与当下的自己毫无利益瓜葛,远在天边之人。 仅凭着八个可以互通的“画卷传送站”,其实就能做到利益互换,彼此之间交流换物很多东西,互惠互利。 哪怕举个最粗俗的例子,把海域的水产倒卖给内陆,把北方的甜瓜卖到南方,这些都是暴利,尽管只是民间层面的,也依旧有利可图。 更何况,在彻底摸透这片画卷洞天世界的规则之前,林谬暂时无法封闭此界的出入口。 八幅仙人墨宝,假如就这样封死了,那就是明珠投暗,实在可惜。 如果可能,林谬也希望能让孟氏姐妹表面上成为这群人的领袖,而自己则“垂帘听政”,掌控着八个画卷,乃至八个人,八个不同区域的状况。 那黑衣仙李如真在临行前,送给林谬的那两卷竹简可并非凡物。 尤其是那本《望朔双月剑宗亲传弟子名册》……只要以精血书写姓名于其中登记,那么此人若违反了另一卷门规,林谬身为掌门,就可以对其实施处罚。 “怎么样?诸位意下如何?” “若有意选第二项的,可以留名字在这竹简上,从此之后便是我宗弟子了。” “而若是不放心,也可选择做客卿长老,就不必留下名字……但那样便无法享用我门内财产,还有诸多传承法门。” 他说着便取出了那卷竹简,将其展开,并假惺惺地递给“掌门”孟玉珠。 这名册目前还是空的,并未记录人姓名。 当然,貌似在竹简的后半段,还留有几个名字,林谬尚未仔细研究。 “我先选吧。” 倒是那修为最高的五品修士,吴云志,最先举起手。 “在下愿意加入贵宗,还望给予一定任职。” “那是自然。” 孟玉珠故作仪态地点点头。 于是,吴云志便得意一笑,又冷冷瞥了身后的肖凡和严虎二人一眼,便走上前去。 正当他准备划破手指,以血在名册上留名时,却突然手势一变! 其手做爪状,抓向那名册,看样子是想抢夺!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新立宗门 第157章 新立宗门? 变故发生的刹那,孟玉珠手向后一缩,林谬也掷出飞刀,围魏救赵。 小叶子已提前提醒了二人。 尽管窥心魔的能力对于境界更高的修士效果减弱,但在如此近距离下,依旧多少能察觉对方的粗略心情。 因此吴云志并未得手。 一击不中,他便连连后退,又迅速变脸,做出无辜表情。 “哎哎?二位这是个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想取名册,以便亲自署名而已啊。”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如此反复无常的个性,倒是让小叶子都忍不住开口了—— “呸呸呸!区区小伎俩也来献丑,这品行还修仙,你修你奶奶个腿!” 自从孵化到能开口说话以来,小叶子还是第一次张口骂人。 见她那怪模怪样的虫躯还会说人话,众人也不禁纷纷投去目光。 尤其是香姬。 “呵?你们想骗我入门,倒原来是打着杀人的算盘?” 眼见没法混淆是非,吴云志索性眼珠子一转,又改口煽动起来。 “诸位,都看清了吧?” “这三人中有两个都入了魔道,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指着林谬和孟烟姐妹,反口就带起了节奏。 “此方洞天本该是双月剑宗嫡传,也属我仙宗道门至宝,可不能落到这些魔道人手里。” “诸位,且与我一起上,夺了他们的传承!我们共同平分!” “不过只有一个五品,其余的都修为低微,不足为虑!” 这厮说着便又拔剑亮了兵刃,看样子却反倒是个防备姿态,还并不打算先出手。 还想骗别人冲锋陷阵? 而听了这番话,香姬,肖凡,严虎皆是彼此对视,都摇了摇头。 经历几次波折后,谁才是小人,一目了然。 “看来,不证明一下自己是不行了。” 林谬瞥了那跳梁小丑一眼,便以指代剑,随手向空中一比划,画出了几道锁链状的图案。 正是丹青绘墨剑诀。 他虚空作画,便只见周遭空间骤然出现一片黑白无色的球形区域,仿佛任何光线通过这片无形区域都会失去色彩。 而后,林谬将手轻轻向前一送。 吴云志连忙避开。 可谁知那团无色力场根本无视其身法,更不顾他如何用仙法闪躲,几乎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锁”到了身上。 紧接着,吴云志身上的修为气息便迅速下跌,原本好说歹说也是五品的修为,却突然降到了七品,与林谬强行旗鼓相当了。 光看其大骇的脸色就知道,只怕一时是挣脱不得。 在画卷世界里,丹青绘墨剑诀结合术数之法,几乎就是个修改器。 借用此二法,林谬可以临时改变此界天地法则…… 就比如刚才对吴云志,就是暂时恢复了之前天地的桎梏,让其修为跌落两层,并封印其高修为的神通法力。 只不过,类似的修改还上不纯熟,林谬也只是粗浅运用。 具体的方法还需长期研究,并结合术数之道去揣测。 在遁甲天书中,书写了不少关于最基本时空隐遁之道的描述……只是实际应用起来,需要配合诸多昂贵的素材,布置阵法仪轨才能使用,门槛太高。 而绘墨剑诀偏偏是个“低配节能”使用的剑法,在画卷世界里这个初生的弱化世界中,法则也更加脆弱。 两者结合之下,倒是产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效率,以至于让林谬这个七品顶头的武者都能拨弄法则之力了。 吴云志现在就成了这招的小白鼠。 当然,他自然是扛不住的。 随着同为五品的孟玉珠全力出手,其后背神道穴中飞出那柄双头剑造型的奇异玄兵。 干脆利落的一道剑光闪过,划出一道半弧,如同弯月。 正是望月剑法。 吴云志就此身首异处,血溅五步。 “方才有小人出手挑衅,妄图抢夺我派弟子名册,现已伏诛。” “诸位,该你们选了。” 林谬很懒散地说出这几句话,便两手一摊。 他向来不太擅长打官腔,说场面话。 不过杀鸡儆猴到底还是有效的。 只见剩余的三人一通面面相觑,皆面色严峻,显然是不会再因境界修为差别再小觑三人了。 况且有意无意之下,孟玉珠和林谬显露的都是与此界相配的,双月剑宗的传承,极具有特色。 而这也佐证了三人得到传承认可的事实。 “还真是三位年轻才俊……” 最先走上来的,倒是那衣着放浪的轻佻女子,香姬。 “妾身香姬,愿意加入贵宗。” 她径直走来,干净利索地抬起手。 尽管这次孟玉珠多了些防备,可香姬却毫无花招,的确是老老实实将名字留在了竹简上。 “生效了,没问题。” 林谬凑到一旁看了看竹简,倒是十分意外。 按照他看人的经验,在吴云志死后,剩余的三人里,分明是这个叫香姬的女人看起来最有问题。 修为看不穿,姿态最放松,身份又神秘。 可这厮却偏偏答应得最爽快。 肯定有问题。 他甚至一度怀疑对方可能会签署假名,艺名什么的。 按这种宗门名册本就是法宝材质,倘若来者写上去的并非“内心认可的名字”,则会遭到反噬,并生出反应。 可现在看来,对方的名字还真就是“香姬”。 “今后就是自己人了。” 出于礼貌,林谬还是照例这么说了一句。 他做出假笑看向那女人,又随口应付了几句。 “宗派尚在建设复兴之中,连个山门也没有,姐姐请见谅。” “呦呵,还知道叫姐姐,这娃子倒是懂礼貌。” 香姬拍了拍傲人的胸脯,欣慰一笑。 其言语中满是挑逗,惹得小叶子一阵怒目而视。 “那咱们可要多亲热亲热。” “当然。” 林谬假装没听懂她言语中的暗示,又正色道。 “既然加入我宗,日后也能借着画卷彼此交流,每逢月圆之夜就约定在此地相见,论道,交易皆可……每人可自愿决定是否前来。” “当然,缺月之时此界禁止入内。” 说出这些话时,林谬已暗自打好了算盘。 有了掌门印绶在,虽然目前修为不济,法门也不熟练,还无法控制出入口……但有人进出他还是有感应的。 “月圆之夜相聚”的规矩自不必多说,是为了利益互换的实质。 可关于“缺月之时禁止入内”则是林谬的小心机了。 丢出一道毫无威慑力的禁令,看看谁会遵从,谁又会违背。 偏头痛大犯病,心脏也不太舒服,不妙……新冠后遗症严重。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团建聚餐 第158章 团建聚餐? 许多事终究是要人起头的。 见香姬加入后,严虎和肖凡对视一眼,倒也终于表态了。 “我……已有师门,不能背弃,就姑且算作客卿吧?” 少年肖凡小心翼翼问道。 “没问题。” 林谬点点头,又看向严虎。 “俺也一样。” 虬髯大汉重新扛起巨剑,并大大方方走到肖凡身边,拍了拍肖凡的肩膀。 “不过,这小子我看着挺顺眼,你要肯认咱这哥哥,咱就认你这弟弟。” “……呃,那是当然!待小弟回家中祭拜双亲坟冢,告慰家中后,便就此与哥哥结拜。” 肖凡诺诺答应着,面上表情却掩饰不住的欢喜。 汉子粗中有细,少年敦实守礼。 这两人从开玩笑和试探起,现在倒是真要做个结拜兄弟,也是挺意外的。 两人接连表示自己已有归属,无意入门,但愿意留个联系,也算作所谓的“客卿”。 如此一来,这个“借壳上市”的双月剑宗内,就又加了三个新人。 “那就这么定了。” “从今往后,月圆之夜有空的,全凭自愿来此界会面,诸位从此也算同门,大家可品茶论道,曲水流觞,也可交易分享,彼此以酬劳托付要务。” “当然,朔月时误入。” 身为假掌门,孟玉珠在重复了一遍林谬的说辞后,就与之对视一眼。 照例简单地讲了讲规矩,友好气氛也算维持下来。 “出口就在这里,诸位随我来。” 于是,林谬切开冰层,跃入湖中。 三人跟随其后,来到了那处八角平台上。 “各走各的门,记住了?” “肖凡回老家走坎宫,香姬走艮宫,严虎走震宫,各回各家……若是要再回来,就再依老办法激活画卷,或是用剑去戳它就行。” 此话一出,除了肖凡外的两人都面色微变,有所警觉。 林谬倒也清楚,有关自己能随意穿梭任意门的问题,终究没法瞒过其他人。 可往好处想,这也能算某种无形威慑。 但作为博弈的一部分,很可能这些人日后就不会再把画卷摆放在身边,居室内的要害隐患处了。 “慢走~” 送走所有人后,林谬最后才拉着孟烟姐妹,一同走入了那扇属于坤宫的门。 唰。 时空变幻,眼前又是孟烟的闺房。 团聚确实令人开心,但麻烦的事情总是善后。 确认了是自己房间后,孟烟直接拉着姐姐坐到床上,并翘起了二郎腿。 “今后该怎么办?” 这话像是在问姐姐,又像是问林谬。 “画卷本就是你们家的东西,自己保留吧……掌门和大长老也是你们二位担任,不是吗?” “等月圆之夜各位再做联系就是,需要的时候咱就……多串门呗,也挺好的。” “画卷洞天里还藏着一座宗门宝库呢,改明一起去见见。” 说得非常有道理,但又有点甩手掌柜的意思。 林谬分明掌控着洞天世界的权限,可偏偏还是做了这番姿态。 他早已探索过全部八扇门后的世界,知道了八方归属,以及有两张画卷至今未遇主人,而还有一张画卷不知是被封印了还是怎么,走不通。 今后倘若自己实在有需要,可以想办法去找那两张无主的画卷……只不过,可能需要跨越山川大海,不知多远距离,还得看缘分。 “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林谬正想告辞,却被孟烟直接拽住了衣袖。 “且慢。” “我记得不是有说法,说那什么洗心池是有静心修炼,祛除心魔的功效么?” “林长老不去亲自试试?顺带就在我这留宿了。” “啊?” 听她提起这茬,林谬也有些错愕。 这是赤果果的勾引试探吗? 孟玉珠当即缩了缩脖子,小叶子也从他衣襟里探出头,对孟烟怒目而视。 “不急吧,等我先回去休息一阵。” 尽管很想直接答应,但考虑到小叶子在场,很多事还是在小朋友面前收敛一下。 不能太浪,不能太浪。 对于林谬的反应,孟烟也不奇怪。 她只是凑近了过来,用手指戳了戳小叶子的虫身。 “纵使在下界见过了无数奇珍异物,可这小东西却也是头一次见……会说人话,看起来灵智还不低。” “最为难得的是,它看起来对你挺忠心……比我家雪尾可是强多了。” 小叶子扭动身体,连忙躲开。 “放肆!你个坏女人!” “我乃边界蚰蜒道世尊龙女……” 小叶子很想做出威严的姿态,只可惜她如今尚在虫体之中,又穿着一身襁褓模样的婴儿装,模样实在严肃不起来,怎么看怎么怪异。 “哟哟哟,难怪之前在低语走廊里大放厥词,要解救苍生,派头还挺大的。” 孟烟看了看林谬,确认他没意见后,就抓起了小叶子,左右翻看着,像摆弄玩具一般,将她左右把玩起来。 由于近距离的读心能力几乎无可抵抗,小叶子可是把她的小心思听的明明白白。 “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那你家在什么地方?” “……哼。” 两人斗嘴的模样,看着就像大人逗小孩。 林谬看向低头不语的孟玉珠,一时觉得确实有点集体氛围了。 不管怎么说,今后大家有了共同的秘密和利益……一个团队就此初步形成,免不了要常来往。 正所谓知根知底,今后许多私事公事,总不免纠缠在一起。 “不愿留宿,那就换一个,一起去吃顿饭庆祝下怎么样?” 与小叶子交流了几句话之后,孟烟突然转头看向林谬,正色道。 “就在洞府外的茅庐边,有我的一些厨具和存粮。” “由我亲自掌厨,做一桌子菜……倘若林长老还有什么想拉入队伍,并入宗门的人,也可以一并都叫上,大家边吃边聊点。” “行。” 林谬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自打进入下界以来,他大多不是在求生存,就是四处被各种事务追着跑,始终没有好好品尝过下界美食。 修行之余,总还是要打打牙祭,在娱乐和享受生活方面与朋友们接触下的好,就当是前世那种公司的团建聚餐好了。 再过不了半年,就要准备离开鬼蜮深渊,去外界闯荡。 不少事,总要有个安排。 …… …… 抱歉各位,接下来,我的工作重心会逐渐转入筹备新书了(依旧在这个号上发,依旧自信裸发),这本书的更新就会比较随缘任性(但不会彻底太监)。 由于低保1500接连被新冠复阳给打断,状态不好导致卡文是首要原因,而卡文过程中,各种灵感也都是新书的,则是次要原因…… 新书我大概会写个微科幻的,超级英雄题材的搞笑故事,内容相对轻松,也快餐一点,迎合下所谓的大众爽文吧,还望能有人捧场。 但内容由于地狱笑话和下笔力度太大,我非常怀疑会它被404……只能说,尽量看看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突破六品 第159章 突破六品 深渊下界没有天空,更没有日月更替,居民作息也往往并不规律。 打更人通常十二个时辰轮换,从不停息……而这里的时辰,与外界也难免存在时差。 林谬一觉睡醒后,远远就听见了“寅时五更”的呼声。 “约定的饭局在辰时,差不多了。” 他下床穿衣,为小叶子盖好被子,并没打搅她。 这顿饭,还是不带她去的好。 反正这家伙也不需要吃饭,最近还总吵吵嚷嚷,打破气氛。 尽管读心的能力可以看出不少秘密,但如果让她当面开口拆穿,弄得人动不动破防,可就是另一码事了……吃饭,团建,也是未来收集人力做事的关键,可别让小叶子搅黄了。 不少常识教育,还是得从长计议。 “哎,总感觉带着她就像带个熊孩子一样。” “明明都几百几千岁的人了……” 整理了装扮后,林谬在小叶子枕头边留下一张写好的字条,大概是给她的留言,然后便小心开门,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诸位早上好,都辛苦了。” 林谬向几个暗处徘徊的战士挥了挥手,便从环形山上下坡,向村外走去。 自从遭遇了之前来自“狩人派”的刺杀事件,村里就给出一些补偿。 比如生活用品和实际地位的便利,比如林谬年纪轻轻却可以参加米村的宗族议事,比如……这些暗中护卫的战士。 既然有人守护,那就算自己不在,小叶子的安全倒也不会有问题。 “早知道孟烟的住处在河畔下方,其实倒是有一条近路。” 林谬此刻站在一处崖边,向下望。 这条下坡路其实并非“道路”,而是一条不算陡峭的滑坡山道。 走这条路,需用身法在左右岩壁处跳下,又或是废掉一双草鞋鞋底,在滑道中滑行。 而他选择后者。 滑行的途中风声越来越快。 林谬挥动无形魔爪,竖劈一记。 嚯! 风声停歇了片刻。 紧接着,他又连续挥爪……于是,身前的烈风便始终被挡在身前,仿佛形成一层隐约的“护罩”。 此乃斩风。 能做到“以有形断无形”,御气破风,刀剑以气劲伤人……如此境界,自然就是所谓的六品“斩风境”了。 从此以后,距离自身一步之内的空气,都会在一招一式中,受武者本人掌控,并化作战斗博弈的一部分。 若是再向后修行武道,那么“斩风”就会渐渐以背心的神道穴为中心,渐渐“塑形”……对内循环称为“真元”,体外的部分则唤做“罡气”。 等武者彻底炼成罡气罩时,也就达到了所谓的五品“塑形境”。再要往后,就必须凝练玄兵,走上“由实转虚”的道路了。 自从在画卷世界中走出,并稍微巩固修行了片刻后,他就水到渠成,很自然地突破了六品。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从未在习武途中感受到所谓的什么“瓶颈”以及需要“突破”的关卡。 并不急于求成,一路顺其自然,稳扎稳打…… 当然,说得难听点,其实是一路都在挣扎求生,从来没多少时间去思考,何为武道。 年纪轻轻就达到六品,并且魔武双修,两面都没落下,也能算得上是武道中的精英了。 但越是修炼,林谬便越感到对未来道路的踟蹰犹豫。 仙,魔,武,佛…… 到底走哪条? 这是当下他最纠结的问题。 ——第一选择,当然是熟悉的武道。 按武道的修行规矩,其实有条件的话,从你突破斩风的一刻开始,就已经可以为凝练罡气做筹备了。 不同罡气还会按五行分类,各自具有不同的特性和妙处,也需要吸纳外界罡气煞气才能修炼。 而目前林谬身边既没有天然煞气,也尚未习得罡气炼法。 于是,武道一途就陷入了瓶颈。 ——而第二选择,是传统仙道。 传统的仙道法力是以内气 不管鬼蜮古都中的传承,还是双月剑宗的传承,都接近于复古的道门修真,其对灵气要求极高,要么需要灵气充裕的环境,要么就需要大量服食灵丹妙药。 身边若没有洞天福地,灵脉罡煞,或者成吨的灵药,那就没法走仙道。 ——第三条路,是魔道。 作为最“速成”,效率最高,但隐患最大的修行路途,魔道一途完全不讲道理,也很少有魔修要去划分什么境界。 由于继承了魔裔族类的“兵,士,将,帅”级别,其实魔道也有近似的几个阶段,但平日里大家都浑不在意。 魔道修炼,不外乎是纳入魔族骨骼\/器官,以咒骨中先天的法门修炼,在榨取光了其中的奥义后,咒骨也就化作普通骨骼,不再是什么“罩门”了。 倘若要继续修行魔道,就必须迅速吸干雾隐魔的咒骨,然后继续在身体各部位搭配其它咒骨,品相越高越好…… 林谬暂时不想这么走下去。 就目前而言,他双臂的雾隐魔咒骨还没吸收完,罩门还在呢。 若是急于求成,浑身替换骨骼……且不谈什么“排异反应”的隐患,就光一大堆罩门,浑身都是弱点,也没人扛得住啊。 当然,也许还有第四条路,那就是跟着小叶子,修佛法神道。 但关于这条路,林谬暂时是完全不考虑的。 他平日里不太近女色,但也并非是死木疙瘩……尘缘未了,凡心没去,修什么佛法,有毛病吗。 而且鉴于前世今生的经历,林谬对佛棍这个群体并无好感。 子叶这个小魔头也是怪怪的,一天天自称深渊龙女,但偏偏又不排斥男女之情,张口闭口就要吃醋,也不知是什么逻辑。 “算了,也罢。” “关于今后道途抉择之事,还是问问张决明好了……那家伙读书不少,兴许能给出些建议。” “按我自己的性子,肯定是想雨露均沾,什么都学一点的。” 下了山坡,林谬一路踏水而行,沿着河畔卵石,向孟烟住处赶路去。 远远就看到阵阵炊烟,还有几个人影。 其中有受邀而来的周渐成,张决明,正帮忙砍柴烧水,另有掌勺的孟烟姐妹,分别在熬汤和炒菜。 “各位,倒是我最晚到啊。” 林谬连忙上去打招呼。 “失礼了,我也来炒两个菜。” 泪目,感谢支持……切是不会切的,这个故事是我童年情怀,只会鸽,不会切的。 第一百六十章 深渊出路 第160章 深渊出路 河畔边,茅庐前,炊烟袅袅升天。 大石堆砌成了灶台与火坑,而草垛和木桩则充当座位。 林谬,孟烟,孟玉珠,周渐成,张决明轮流围成了一圈,席地而坐。 没有餐桌,人人捧着陶碗木筷。 外表看似简陋朴素的配置,实则在下界已经算得上有档次。 “诸位,今后飞黄腾达,早日发财啊。” 林谬终究是不擅长应酬,举起酒杯半天,却只是敷衍了这么两句。 “太俗套了。” 邻座的孟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举起了酒杯。 “林长老应该说,祝日后各位修为大进,武艺飙升,早日证道长生才是。” “对对对,主厨小姐说得好。” 周渐成也附和起来。 “什么财源广进,升官发财的,都是俗人琢磨的东西……咱可都是有大追求的。” “饮胜!” 众人碰杯之后,各自痛饮下肚。 林谬本来因为阴瞳缘故,平日里都是戒了烟酒香料的,但现在也难免破例。 修为境界接连提升,他现在也多少能凭借内功,压制一部分阴瞳能力了。 “嘶……这酒,味道不错啊?” “什么来历?” 反复品了品,林谬只觉得唇齿生香,喉咙间涌起一股清爽的甘甜气,回味无穷。 这酒水可不一般。 像方才那样大喝一口,实在是牛嚼牡丹,有些浪费了。 林谬便回头看向那书生张决明。 作为采药人,这黄酒是他带来的。 “此酒名为石甘酒,除去寻常的糯米外,还取了下界特有的泉眼矿石,再配以甘草,龙眼等物酿造而成,三年一收。” “其性味回甘,祛痰止咳,既是酒,也是清肝理肺的药材。” 听书生一番解释,其余人也不禁纷纷刮目相看。 “之前可没看出来,这位倒是个大夫啊!?” 周渐成率先开始搭话,但张决明只是连连谦逊推辞。 “非也非也,小生只是个采药人。” “张兄可有婚配?我有个表姐好像不错,能不能……” “这这这……” 众人轮番调侃,反倒是让平时好为人师的张决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见四人和睦,林谬也安心下来。 他之所以特地邀请了这位来与大家认识,除了加深关系外,也希望这些人都见个面。 毕竟,等到了冬末,深渊出口打开门户之时,他就要带着一队村里的年轻人,走出外界,并重新建立与外面的联系,还要找地方安家落户。 而这一切,都是这些行脚商,采药人们最熟悉的内容……因此到时候,不管为了安全,还是为了长远计划,都最好和对方的车队一起上路的好。 再加上自己医病,以及兑换外界货币的相关食物,都跑不开“东岳药行”这个商号,也离不开张决明这个人。 先让几个团队骨干彼此接触一下,总是好事。 “走着走着,都吃起。” 林谬带头动起了筷子。 最先入口的是一道奇怪的炒菜。 那乍看像是兔肉之类的什么东西,被剁碎成小块小块的,再和蘑菇炒在一起。 这些小蘑菇头他认得,一看就知道是夜灯伞的菌丝幼苗,因尚未吸收瘴气,所以既不发光,也没有毒性。 “味道不错吧?多吃点。” 身旁的孟烟拄着下巴,侧头望过来。 林谬看着她如水的眼眸,其中似有波澜荡漾。 “你不吃么?” “吃够了,都吃了几年了。” 孟烟用筷子夹起一小块,丢在他碗里。 “这道菜就是我发明的,叫做天鼠撑伞……” “天鼠?这是蝙蝠肉?炒的是夜灯伞?” 林谬恍然大悟。 “没错。” 尽管看上去颇有点猎奇,但众人对此皆没有异议。 下界居民什么都吃,别说是蝙蝠,老鼠蚂蚁蟑螂都能做成菜。 既然是正常操作,洗干净,去了毛和内脏,烹饪出来味道又不错,那又有什么可矫情的,管它是什么呢。 “来,再尝尝这个。” 仿佛有些不服气,孟玉珠也端起勺子,当即盛了一碗不明的肉汤,送到林谬面前。 我靠。 林谬端起碗,却发现这碗乳白的汤闪着淡淡荧光……而且荧光的部分,仿佛还会随着汤汁而流动。 哪怕是为了给面子,多少也得喝一口。 一咬牙,就连汤带肉送进嘴。 “哎?味道比看上去好。” 嚼了几下,林谬发现汤汁里的“肉”是呈果冻状的,一碰就碎。 汤汁是典型的河鲜滋味。 其中的虾仁他认识,但那些软碎的半透明物体,就认不出来了。 “这道菜名叫龙渊钓月汤,取的龙渊河上游水。” 孟玉珠双手叉腰,骄傲地介绍起来。 “喔喔,弯月形状的是虾仁,那透明的物什呢……” “水玲珑。” “水玲珑是什么?” 林谬思索了一下。 凭借高超的空间想象力,他试着把这些碎块在脑海中拼凑起来,想象成一个整体…… 喔,好像是水母!? 而且是会发荧光的水母。 想不到龙渊河的下游,深渊下界还有这种奇妙动物。 以及孟烟姐妹一向看着性情古怪,娇贵任性,谁曾想也都擅长厨艺呢? “二位姑娘确实了不起,最普通的食材也能做成这样,比我们这种乡下人的厨艺高不知道哪里去了。” 却是周渐成举起了酒杯。 “来,我敬两位一杯。” 这厮一向表面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发,人情世故懂得很。 “一起一起,都敬两位主厨。” 在林谬带头下,其余人也纷纷举杯。 尽管漂亮话不是人人都在说,但气氛终归是到位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所有人的话匣子都打开了,从远古神话,人魔大战,聊到仙武传承,深渊起源…… 但最终的话题,在林谬刻意引导下,还是落在了“一线天秘谷”上。 “出口只在冬末年关临近之时才打开,那岂不是说,要出去的人没法在下界过年咯?” “是这样没错。” 张决明诚恳答道。 “虽说那处山谷会凝结成冰道维持一月有余,但天气变化莫测,再加上拖迟太久容易被歹人布置埋伏,因此大多选择年关之前出发。” 话已至此,其余的人都对视一眼。 “我们姐俩无所谓,反正都离家许多年了,过不过年的……就那样。” 孟烟最先带头说道。 “跟家里说一趟,咱也问题不大。” 周渐成也紧跟着表态了。 “那此事,就算定下来了。” 最终林谬拍案决定。 众人再次举杯。 第一百六十一章 蛹 第161章 蛹 等林谬返回住处,再打开房门时,整个人瞬间精神一振。 只见卧室内结满蛛网,四处是白丝黏连……简直像个盘丝洞。 但没有妖气,只有魔气。 林谬下意识取出一柄飞刀,捏在手里。 撩开几片丝网,就见床帐中有蛛丝挂着一样东西…… 那像是某种昆虫的蛹? 床头的小木桌上还摆着自己留下的字条,上面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新字,是用蝌蚪文写的。 「下次不许再丢下我了。」 「我要闭关修行,两个月后见。」 愣了那么一瞬间,林谬松了口气,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错,眼前这团丝茧,就是子叶化成的蛹。 为了确认,他甚至还取出那片菩提叶,以心神遥感状态。 茧内确实有感应。 紧接着,林谬抱起那团丝茧,放在耳边听了听。 确实有隐隐的心跳声。 “看来,她终于进入下个阶段了吗?” 有关小叶子的成长经历,林谬虽没有全程参与,但也算观摩了大半。 从最开始的魔卵,变成后来的大胖虫…… 而现在吐丝结茧之后,下一步终于是要“化茧成蝶”了吗? 不,从直觉上,林谬觉得她真正的形态肯定不是蝴蝶。 或许会接近飞蛾,蜻蜓……什么的。 按照古人分法,其实一切生物皆叫做“虫”,也分成“五虫”——羽虫,毛虫,介虫,鳞虫,倮虫。 就连人自己也被划分在倮虫里面。 可魔裔却不在五虫之列。 他们身上总是带有多物种的特性,比如鳞,羽,爪,翼,更像是某种刻意改造,或是修炼而成的生物。 其形态多变,,灵智也高低不一,就如同小叶子一样。 子叶虽有正常人的灵智,那婴儿胚胎的模样也像是人类,但其中过长的尾椎骨,周身骨骼的咒文,以及无处不在的昆虫体征特质,都是显着的异常。 “也罢,还是把你带上吧。” 林谬抱起那虫茧,再看向床上,发现自己为子叶制作的虫形婴儿服装,早已被她脱下,丢在那里。 过去在没有制作这件衣服前,林谬还用婴儿襁褓一样的绑带,将小叶子绑在胸前。 而现在,只怕是又要重新这么做了。 说干就干。 林谬很快就找到了个大小合适,且相对透气的木盒子,把子叶的茧蛹放在里面,并用绑带系好,以便能背在身后。 “这么一大堆丝线,也不知她是怎么搞出来的,难道她也会吐丝?” “魔族真是难以捉摸啊……” 看着屋内一层层蛛丝,林谬实在提不起心思去收拾。 他才刚吃饱了肚子,现在正撑得慌。 此刻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怀里抱着小叶子的木盒,一时只觉得困意袭来,不自觉渐渐合上了眼。 …… …… 脏兮兮的灰雾下,几座高楼围堵住了四面天空。 这是三线小县城里最繁华的地段…… 商业步行街。 街头的小贩在叫卖着冰糖葫芦,行乞的假残废玩耍着手中的粉笔,围着音箱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旋转跳跃……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我正在做梦吗?” 林谬看着周边街景,一时不禁叹气。 不知何时,他一身的古装麻衣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t恤短裤和凉鞋。 很少有做这样清醒的梦了。 或许是被小叶子捉弄了太多次,窥探了太多想法的缘故……他如今对诸如什么心魔,心境试炼,梦境探索的东西,早已有了抵抗力。 “小叶子?你在哪?” 林谬在商业街四处闲逛着,不时向周边喊道。 无人应答。 也许是因为子叶本身也在孵化和沉睡的缘故,她在梦里的自控力和形象也不知道变成什么去了。 而现在的梦境,大抵是以林谬的前世记忆为蓝本制造的。 换句话说,子叶未必会出现,这依然是林谬的梦。 “嗯,也好,就当怀旧一下吧。” 找不到子叶,林谬便索性放弃,四处闲逛起来。 这条商业步行街上,倒是少有行人。 抬眼望去,只见商业大厦的招牌上还挂着记忆中的霓虹灯,是“新世纪xx大厦”几个大字。 “算是帮我回顾童年吗?细节的还原度这么高?” 不知为何,林谬突然有种冲动。 他想放飞自我一次。 反正这里也是梦。 不如玩个痛快,四处胡闹一番的好。 “走!那就去看看,小时候没去过的地方,梦境会还原成什么模样!” 说走就走,他迈开了脚步,越跑越快。 “嗨!各位!” 他向每个路人打招呼,进入每一家小店闲逛,像个神经病一样撒欢奔跑。 街边的舞厅里放着一首劲爆的《walk in the sun》,几个杀马特贵族男女正甩着妖艳的长发,在灯光闪烁的舞厅里释放自我。 街舞扫堂腿!人体圆规!螺旋桨甩头! 人们旋转,跳跃,闭着眼。 林谬毫无心理障碍地加入其中,还打了几个滚。 “反正也是梦而已。” 曾经被年少的自己所鄙视的那种非主流派头,如今看来,是那么的真性情,那么的快乐。 走出舞厅,又见到一个水桶腰的大婶,正在打孩子。 “败家孩崽子!咋这么烦银捏!快走!” 大婶正甩起耳刮子,打着一个哭闹的小孩屁股。 而小孩的手则指着一家商店里的奥特曼玩具,抱着电线杆不肯走。 “哈哈……经典戏码……” 一时间,林谬渐渐忘却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和目的,只是简单地随处走走,看看。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渐渐收敛。商业街已走到尽头,面前是一座高中学校——校门上写着“某城一中”。 高中的广场上,一群刚做完操的高中生正等着被校领导训话。 只是今天,多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某某教育大师”,正在所有学生的面前演讲着正能量鸡汤,顺便兜售自己优秀的“某某学习法”,一本《了凡四训》和《什么什么不负青春》。 大功率的音箱不断播放着煽情bgm,而教育大师也声情并茂地讲述着一个个感人肺腑的正能量父慈子孝的故事。一时间,无数高中生已经声泪俱下。 原本在记忆中接近两小时的枯燥鸡汤演讲,此时已经接近尾声。 鸡汤教育大师是个略有肥胖的中年男人,此时带着一脸慈眉善目的表情,正随机询问着几个观众的“观后感”。 看到这里,林谬表情有些僵硬,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这位同学,你从这次的演讲中学到了什么啊?” 教育大师已话筒已经递到一个小孩的嘴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个苍白瘦小的男孩,他不像四周的同学,并未落泪,只是有些麻木地挠挠头,微微有些迟疑。 想了片刻,男孩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 “呃……想把人感动哭,配乐是很重要的。” 说着,男孩还很配合地指了指四周的音箱:“不信,你把音乐关了……” 现场气氛瞬间凝固,众人渐渐从煽情的气氛里缓过来,转为尴尬。 林谬笑出了猪声。 他当然认得出来,那小男孩就是前世的自己。 新年快乐啊各位…… 第一百六十二章 梦无痕 第162章 梦无痕 人年纪大了就总喜欢回忆。 当你觉得今后时日无多,对未来又失去盼头,那么过去的历史,就自然成了你活着的支柱。 可林谬并非如此。 他的童年并不愉快,而且那些经历偏偏又很庸俗,没什么特点,以至于连回忆的兴趣也没有,偶尔想起来,只觉得扫兴。 原本好不容易从梦中找到的一丝怀念感,现在也迅速消退了。 “能不能别看这些,整点快乐的东西啊。” 林谬离开学校,回到大道旁。 他抛却了这段回忆,转而向远处漫无目的地走起来,眼见着街边树木像跑马灯一样掠过。 景色始终在不断变化。 步行街渐渐化为窄公路,向前无限延伸。 一切都成了记忆和历史的象征……从城市大厦到乡村农田,仿佛错乱的拼图。 在暗无天日的下界呆了太久,偶尔见到这些实在难得,林谬也算洗了洗眼。 从读书时代的各个学校,看到外出打拼的出租屋;从乡镇的泥泞田埂,走到大城市的立交桥……可以说一切应有尽有。 “这就是窥心魔的力量吗?” 林谬平复了心情,徐徐叹气。 “我的记忆竟然能还原到这种程度,真是恐怖。” “很多内容和细节我明明自己都记不清了才是……到底是她来填补了细节,还是说,我记不清的内容,也可以被复原?” “小叶子,你在哪呢?” 一路上,林谬寻寻觅觅,左右呼喊。 始终没有子叶的踪迹。 联想到过往的经验,也许她在梦境中可以改变自己的形态外貌,这样一来,就更难寻找了。 她可能化作了其它模样,变得如同梦境中人一样……又或是变成动物,变成树木,甚至是建筑环境的一部分。 又或者,子叶干脆融入了梦境本身,并不选择实体显化,那就更麻烦了。 “还是大意了,我根本就不该抱着她的蛹睡觉。” “现在不光我有危险,她可能也有事。” 林谬试着左右寻找子叶的身影,沿着唯一的道路不断前行。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呆下去吧……” 他沿路走了几里地,只觉得周边的一切景色都在淡化,人也变得有些糊里糊涂。 草地化做荒原,建筑和树木全部消失。 最终,脚下只剩光秃秃的土地,如石灰墙一般洁白。 道路终于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汪小池……水池中心似有什么东西活动。 总觉得那池水有些眼熟? 林谬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凑上去看。 只见水池中心,赫然浮着一朵磨盘大的黑莲。 其花心处,莲座散发着微光,藏着莲子若干。 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侧卧其上。 她身上干干净净…… (省略一百字) 林谬直看得挪不开眼。 可脑海中残留的一丝理智,还在提醒着他异常…… 我应该还是在做梦才对。 可我有偷窥过谁家姑娘洗澡吗? 不,前世没有,这辈子更没有。 那我又为什么会梦到这般场景? 白日做梦这种事,谁说得清呢。 哒,哒。 林谬就这么走了过去,脚步声轻轻回荡。 当他靠近时,少女旋即睁眼看过来。 那纯真无辜的眼眸,直让心中有鬼之人升起一丝愧疚。 “我……” 林谬定睛望去,只觉得她模样美妙异常,却总看不清脸庞细节,也记不住身段几何。 在他错愕忐忑之余,却又觉得那少女的眼神变了。 本来坦荡纯洁的气质仿佛骤然一变,又化作诱惑和挑逗,直叫人口干舌燥。 圣洁和邪祟,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融为一炉。 “你,你是……” 再揉揉眼后,林谬却发现,自己又能看清她面孔了。 “小柔?怎会是你?” 他当即愣在原地。 眼前坐卧在莲蓬上的少女,赫然是他的青梅竹马,朱意柔。 其似乎完全没有长大,还保持着分别时的年龄与姿态……只不过,其神情气质似乎与寻常时不同,可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清道不明了。 “青源,你来呀~” 少女向他勾勾手,林谬便走了过去。 她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魔力,直叫人心神恍惚。 此刻,林谬浑然忘记了这是一场梦,也不再记得自己本来的目的。 唯有原始的一丝渴望,催促着他加快脚步。 林谬径直走了过去。 禁欲多年,压抑多年,又刚回顾了前世种种辛酸……憋闷在心中的兽性如同滚烫岩浆,终于沸腾起来。 (省略1000字以过审) 诸多美好,持续了片刻时光。 “……这只是个梦,是吗?” 良久之后,林谬抬起头。 他重新恢复理智,望向抱着自己的少女。 其面孔不再是朱意柔的模样,而是另一个熟悉的模样。 子叶。 果然是她。 “不生不灭,不真不伪。” 子叶理所当然地答道。 “那你又为何,假扮成小柔的模样?” 林谬爬起身,扶正了她的肩膀。 “呵~吃干抹净就不想认了?” 可子叶却是轻蔑一笑。 此刻,她仿佛揭下了一层人皮,终于卸掉伪装。 伪装之下的人形,再也不是什么纯甄少女,而是窥听人心的邪魔。 “供养了我这么久,哄你开开心,不是也理所应当?” “可你……” 林谬还欲争辩,却被她直言打断。 “可是什么?!” “我不能用这张脸么?我不配吗?” 子叶直接抢白道。 “倘若我愿意,我还能化作其它模样,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我可以是孟家姐妹,可以是你的青梅竹马,可以是你的小未婚妻,可以是……” 她言语间,面孔五官又迅速变幻,仿佛戏剧变脸一样,改换了诸多样貌。 其中有孟烟和孟玉珠,有何月婵,有龙颖,甚至还包括最近几日才认识的香姬…… 她的脸,最终化作一片没有五官的空白。 “……” 林谬不自觉地松开她肩膀,并后退了一步。 他只觉得有片刻的毛骨悚然,一时间,内功吐息也随之紊乱。 周身经脉仿佛有虫蚁爬动一般,无数邪念,欲望,妄想,接连涌上心尖,让梦境的一切迅速扭曲。 不…… 修魔第一戒,不可恐惧。 很遗憾,奖励读者失败,已经是阉割成这样才能过404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门关 第163章 心门关 微风灌入脖颈,唤醒了睡梦中人。 林谬睁开眼,觉得身体有些冷。 “我……我在哪?” 他看了看身下,只见自己身下铺着一张草席,身上还盖了一块羊皮毛毯。 显然在沉睡期间,还有人照顾自己的。 再回望四周,却见一片青葱原野,杨柳湖畔,更有流水潺潺,柳絮飘飞。 好久没见到这般尘世美景了。 湖边的景致乍看有点陌生,但仔细分辨就会发现……似曾相识。 “溯月洗心池?” 林谬恍然大悟。 眼前的景色,可不就是画中世界的出口嘛? 只不过,之前见到的是冬季景色,而现在是春季景色。 看来,画卷世界的四季流转,比正常世界快了何止几十倍……而传说中,能洗练神魂精神的洗心池,也名不虚传? 站起身,林谬揉了揉太阳穴,做了个深呼吸。 他试着运转内气一个周天,只觉得毫无阻滞,倒是有股莫名的畅快。 回头望向湖里,自己的倒影依旧如常,随着波澜微微变形,只不过……多了股莫名的轻松味道。 手腕上的叠云镯并没有发光,但手腕皮肤却是焦黑一片,显然是被电过了。 回想之前的噩梦,虽然只隔了片刻功夫,却有些记不清楚内容……只记得很有些带颜色的美好场景,可后来又转为噩梦,彻底吓到了他。 在梦的最后,他终于想起龙颖的嘱托,便收束心神,牢记自我。 此后发生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对了!小叶子呢?” “本来就是她闹别扭,还有她的蛹现在去哪了……?” 想了半天,林谬才彻底回忆起发生的事,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只记得……本来是在家睡着的。” 他闭目运气,将阴瞳感知放到最大,探查周边。 在几乎一里地内,到处都是与画卷一体的鸟兽虫鱼,各种小动物……它们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假设无人刻意隐藏身形的话,那就可以确定,这里并无他人。 而画卷世界是自己与几位“同门”的小基地,平常人也进不来,又会是谁把自己带来的呢? 哗啦啦…… 这时,湖水荡起一圈圈涟漪。 两个人影从中跳出来,见了林谬,也挥手打起招呼。 “哈?你醒了?” “巧啊,林长老。” 长女目光躲闪,小女双眸含情。 正是孟烟和孟玉珠姐妹。 其中妹妹孟烟的手里,正抱着那枚装着小叶子虫茧的木盒。 如此一来,真相大白。 林谬便干脆问道:“呼……看来,我走火入魔的事,还是你们二位来兜底的?” 孟烟与姐姐对视一眼,也点点头:“是了。” “你如今都睡了一天一夜有余了。” “本是想上门找你品茶论道,谁知却见你行功走岔,心魔发作的模样。于是就把你拖到这儿来,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没办法,不是说这池水有祛除心魔效用么?而且,也没有哪里比这儿更安全了。” “喏,拿着。” 孟玉珠又抛来一样东西。 林谬接过一看,倒是那枚掌门印绶。 一摸衣袋,空空如也。原来这东西本是随身携带,倒是被她们两个拿去借用了。 没办法,想掌控画卷世界的出口,非此物不行。 “倒是多谢你们了。” 敷衍地道谢后,林谬又问:“我的小宠物情况怎样?” 看这两姐妹好像是没有把小叶子交还回来的意思。 “她现在是个灾星,你才渡了心魔,可最好别离她太近。” 孟烟用手指了指木盒,叹气道。 “我也不知道你和这小家伙是怎么认识的,她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最初我们想带你走时,这家伙就对我发起了心神攻击,几乎要唤起我心魔……若非我习练功法特殊,早早就过了心门关,只怕也要中招。” 听孟烟简述几句后,林谬也明白了。 小叶子好像还在气头上。 也不知是因为之前吃饭抛下了她,还是最近连续接触异性有点多……总而言之,这厮正在闹别扭。 现在但凡是任何人在身边,她就要搞怪。 所幸是小叶子自己也在发育孵化之中,并非时刻都在清醒状态。因此只要总是轮换人看护,不和她长期接触,就都还好。 回想起来,之前她在梦里的所作所为,恐怕也是闹脾气的体现。 林谬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魔都要冒出来了。 本来一直把小叶子当个小宝宝,宠物一样看待。 可现在……这到底算什么关系? 按标准说法,自己元阳仍在,小叶子也元阴尚存……可是,在神魂层面,却是“神交已久”了。 想着想着,林谬不禁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空空的衣兜。 “对了!我的衣服……” “呃,谁给我换的衣服?” 现在自己穿的显然不是那套风餐露宿的长袍了。 而面对询问,两姐妹也不说话,只把一套衣裤递了过来,连同口袋里的东西也摆在上面。 “拿着吧,也不必念着人家的好。” 孟烟还是那酸酸的口气。 林谬接过衣物,心知自己是被人家扒过衣服,趁机看光光了。 于是,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林长老,你可还没发现一件事么?” 孟烟却又指了指自己的双臂。 “恭喜恭喜,修为再进一步。” “啊?” 林谬见她比划双臂的动作,这才明白,是指的自己的罩门,也是雾隐魔咒骨的所在处。 运功一检查,果然经络通畅,魔脉完全被融入气血之中……而所谓的“罩门”也不复存在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第一对雾隐魔的咒骨,已被彻底炼化了。 而梦中那番与小叶子的活动,倒是促使了一直没碰的心魔心障。 “怎么样?林长老可想清楚了?” 孟烟敲了敲怀中放着虫茧的木盒。 “你入魔道有多久?” “你的心障又是什么?” 传说中,每个修魔者都要过一道心门关,又名心关,心障。 而其大多是代表入魔者对自身的觉悟,明悟了自己执念在哪,因何入魔,何时入魔。 越早度过心障,日后成就也越大。 如今,这道关卡终于摆在了眼前。 第一百六十四章 孵化期 第164章 孵化期 玉鼎空间,璇玑阁楼内。 林谬打开木盒,将子叶孵化的虫茧放在玉床上,终于松了口气。 “妥了,那就先这么着。” 甲元鼎内的璇玑阁,是他目前掌控最牢靠,也最安全的地方了,而且还能随身携带。 只是,不知道把小叶子丢在这里,她会不会觉得寂寞? “寂寞也是活该。” “让你瞎捣乱,也该吃点教训了。” 嘴里这么吐槽,但林谬还是考虑了不少其它问题。 比如万一她很快就孵化出来,饿了渴了怎么办之类的…… 为此,林谬特地在虫茧旁,放置了一些保质期长久的密封肉干,煎饼,净水。 然后每隔一天来看一次,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与其任由小叶子在外胡乱搞事,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从卵壳中诞生以来,她的形态始终在进化,能力也突飞猛进。从最初的窥听人心,再到入侵梦境,迷惑心智……子叶倒是越来越像个小魔头,而非她满口自称的什么菩提龙女。 有时林谬总会怀疑,是不是魔裔的血脉天性里就烙印着那么一丝放纵和残忍,以至于随着年纪增长,就会渐渐展现本性。 过去,子叶就总是张口佛法闭口慈悲,动不动要发宏愿普度众生,而且对自己也一向是主动伸出援手…… 可今天,凡俗的王法家规,礼义廉耻,早已束缚不了她了。 说好的清规戒律呢? 在梦中做了点小坏事,算不算犯色戒?还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又或是在她那个远古时代的佛门,并不忌男女之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 一旦牵涉男女之事,许多是是非非就再也讲不清。 “行了,这里反正既安全也安静,小叶子你闭关反思吧。” 说罢,林谬站起身。 可偏偏这会儿,只觉得心头一股热血翻涌,脑中冒出个声音来—— “……青源,你不要我了吗。” 呵,这丫头原来是装睡。 平常人在睡梦中都毫无自我意识,而小叶子却能保持清醒。 即便在身体融化,变态发育,孵化茧蛹的状态……她睡梦中依然可以与人交流。 “那得看你表现……你先老实待一阵,别再惹事了。再不乖点,说不定我真不要你了。” 林谬用手摸了摸那虫茧外壳,仿佛摸小孩脑袋一样。 嘴上是吓唬吓唬,实际上真有这么个宝贝疙瘩,谁舍得丢啊。 更何况,这两天他也反思了一点,大约明白了什么。 “你想通了吗?”小叶子又问。 “嗯,想通了。”林谬答道,“从最开始……下意识想追求修为,追求武力,希望从这条路压服一切,证明自己时,我就早已入魔。” “我的执念依旧是证明当年的路子,没错。” 常言道,当你想清楚自己何时,因何入魔,执念什么,恐惧什么……所谓心门关,就已经过了。 自入魔以来,青源更名为林谬,还不到半年时间。 早早就过了心门关,日后的修魔成就自然不可估量。 “我从前悄悄观察过许多人,其中不乏入魔者。” 子叶小声说着。 “这世间入魔的人分两种。有些人是想不开才会入魔,有些人是想太开了反而入魔。” “他们大多是前者,而你是后者。” 话说到这里,一切都已明朗。 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度过心门关,小叶子这个龙女功不可没。 在梦中,她不止是因吃醋而发作,也同样在借阅林谬的记忆,以过往琐事为由,再取男女情事为钥,引出林谬的心魔。 凭借着自身悟性,林谬也及时警醒,并未闹出更多的麻烦来。 当然,其实林谬很怀疑,就算自己真的走火入魔,出现什么神魂上的问题……小叶子或许也能用某种方法调理。 “放心吧,我并不小肚鸡肠,只会记你的好,哪里会怨你呢。” 面对小窥心魔,林谬自知也藏不住什么想法,只是顺口说出来。 “好好留在这养身体,别老想着要抛头露面……朋友面前也得谨慎,毕竟你身份特殊,要是惹出什么祸端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你不可以勾搭其它女人。” 憋了半天之后,子叶终于说道。 “我……姑且尽量。” 林谬强压住吐槽欲,本着吃人嘴短的态度,还是这么敷衍过去。 如今的小叶子已不再是个小宠物小虫子,也多少算个姑娘了。 至少在梦里的虚拟形象是这样。 “你不要总拿现在的眼光衡量我。” 小叶子再度强调起来。 “我就快修成人身了。” “而且本座血裔的形态,还能千变万化,不断改变……可不是你周围这些胭脂俗粉能比的哦。” 可林谬却从这些话里听出了其它信息,比如说…… 得再提前准备几件童装了。 “放心修炼吧,反正你要是有事,我多少也能知道。” 离开前,林谬从衣襟里取出那片菩提叶,看了几眼。 这东西离开母树快半年了,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枯萎迹象。 “青源。” 不知为何,小叶子突然叫起了以前的名字。 “我……我族血裔里一直埋藏着成套的修炼心法,甚至传承记忆。” “随着近来感应人心,接受供奉,超度亡灵,我越来越觉得那些传承……也许让我也变了。” “倘若就这样按部就班下去,今后我可能会……愈发失去自我。” “哦?” 听她说起这个,林谬也似有所悟。 “难道这才是你要研习佛门心法的真正原因吗?为了制衡外魔本能?” 这可是个大问题了。 本以为到了下界能知道到不少关于魔裔,魔劫,乃至这些相关的东西,可实际上并没有。 小叶子身上的隐患,只怕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决之法恐怕还在魔佛二道之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产加工大本营 第165章 生产加工大本营 鬼蜮古都,皇极司天金阙殿。 替身傀儡“小人”平躺在大殿中央,九鼎八簋的旁侧。 咔咔咔…… 随着关节活动,傀儡周身一震,顷刻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林谬的身影替换了“小人”,出现在正殿中心。 “咦?不对吧?” 林谬一睁眼,就发现不对劲。 “傀儡不是本该坐在龙椅上么?怎么躺在这儿?” 双身一体的能力本是互换本体与替身傀儡的位置。 可印象中,上次在城中发布指令,让傀儡小兵们修缮城楼后,自己离开前,是把傀儡留在龙椅上坐着的。 难道它自己移动了? 不,那不可能。 也许是城内傀儡士兵,干活时不小心移动了它?除此外,也并无理由能解释了。 林谬并没多想,而是起身走出正殿。 他以气丝牵拉身体,迅速登上正殿楼顶,然后站在瓦片上,俯瞰城中景色。 抬眼望去,傀儡军士们如同一群配合娴熟的蚂蚁,正不断将材料运送至城楼各处,再逐一修复,加工。 “修缮倒是挺快的。” 在傀儡兵不眠不休的劳作下,这段日子里,外城墙和塔楼都已修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修复内城区的建筑了。 古都城外,原本备用的木料和石材都用得差不多了,因此林谬还不得不派出了一部分傀儡小兵,去临时砍伐木材,开采岩石。 而随着修复进度的递增,林谬也渐渐意识到,这些傀儡兵也许能做更多的事,而并不止是守护这座死城。 他打算从今往后,让鬼蜮古都渐渐“活过来”,并承担更多生产责任。 “西侧城郊是石料和伐木场,那边接近河流与树丛……” “而城东的田野本就有野生大麦,而我手里恰好也有菽豆种子……因此不妨干脆开垦一片荒地,从此开始种田吧。” 远望着城外景色,林谬在心中打起腹稿。 首先,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发展最基础的农业,而后才是冶炼和加工。 由于和米村的关系,他对精米精面的需求是海量的。 不仅米仙需要米面来稳固其神国和神道修为,就连米村村民们,常年也缺少哪怕最基本的健康主食。 而深渊下界本就缺少光照和庄稼……而古都内的“反两仪小千帷幕”大结界,却正巧弥补了这一点。 有了光照和种植,自然就可以存在农业。 为此,开垦一片农田,让傀儡们在闲暇时间耕种灌溉,还能收获点东西,这样总没错。 反正城内的傀儡居民中,本就有几个扮演“农民”角色的。 倒不如顺势让它们更入戏一点。 况且林谬总有一种直觉……傀儡居民的作用本就是模拟现世,倘若让它们真枪实弹地去扮演各自身份,也许还能让这座鬼城的术数逻辑更加完善,冥冥中增加一些演算精度。 “城内还有几处空地,可以添置几间铁匠铺,工坊……今后再制作战斗傀儡,也完全可以在这里,以免被人打扰。” 林谬一边做打算,一边随手翻阅起那本《阴符遁甲天书》。 “建设古城时,最好是能同时符合玄学数理,以便日后布置。” “鬼都秘境的风向似乎是固定的,并不随季节流转……而河流水向也同样。因此利用这些条件,倒是可以建造几座风车磨坊,还有水车织布机。” 等日后建设愈发完善,那么鬼蜮古都就不再是一座死城。 傀儡们并没有生命,但可以假装有。 它们如同普通百姓一样,可以务农,采集,冶铁,纺织……并且替自己创造无尽的资源。 尽管林谬并不会什么“小鬼搬运”的法术,无法让鬼都秘境与外界大量交换物体,但毕竟有“双身一体”的能力在,他每隔一天就能和城中的替身傀儡互换一次。 可通过玉佩和甲元鼎这两个随身储物道具,他可以把大量资源都放入储物空间,再借此不断与傀儡互换,从而实现便捷运输。 而假如日后古城发展顺利,甚至可以考虑让一些值得信任的活人移居到这里,真正让这座城活过来。 但那样的发展,只怕需要几年,几十年…… “按部就班,慢慢来吧。” 林谬转身跳下房檐。 他重新坐回到龙椅上,闭目凝神。 依据之前打好腹稿的计划,他以神魂操纵傀儡集团,分出了一小批居民,命令其开始开垦荒地,开凿沟渠引流,准备种植作物…… 片刻后,一个戴草帽的农夫傀儡登门造访。 它走到了大殿中,向林谬跪拜行礼,并被“赐予”一小袋种子。 “朕要你今后好好种地,守好本分。” 林谬打趣地说道。 关于一些小稻,大麦,菽豆的种子,还是他私下特地去找张决明要来的。 在鬼都秘境里种地这个计划,他已经预案很久了……从今日起,正式实施。 就这样,傀儡领命而去,开始执行命令。 尽管这些傀儡并无生命,也听不懂人话,更不会回一句“小民遵旨”……可偶尔能扮演一把皇帝老儿,还是挺有意思的。 “麻的,才来下界不到半年,就混成了个空城城主,而且还兼任某个空壳门派的掌门。” “这边打算建设城池,种田垦地……那边还有个画卷世界,不知道该拿来做什么呢。” 悠悠长叹之后,林谬半躺在龙椅上,拿出一点口袋里的干粮,慢慢吃起来。 但人就是这样,饿肚子的时候只有一个烦恼,吃饱了之后,反而有诸多烦恼。 过了心关,从此再无心魔烦扰,倒是个好事。 所谓的什么“斩空”境界到底是否存在,自己又身处什么阶段,林谬也不太清楚了。 他只知道,如今自己身负要职,责任重大……今后的麻烦事还多了去,但前途却也光明远大。 身为米村的北狩长老,鬼蜮古都城主,乃至所谓的双月剑宗掌门,以及小叶子口中的天理尊主……如今是桃花运接连不断,已接近“桃花劫”的状态了。 “一直都都没考虑过的个人问题,只怕也总有一天,会横在眼前,躲也躲不开了吧?” 林谬嘴里嚼着肉干,思绪渐渐飞散。 小叶子的问题姑且还能以“你还小”来搪塞,而青梅竹马朱意柔则不下落如何,还有那个便宜未婚妻何月婵,也不知道还活着不? 而近日来,孟烟总是频频来撩拨挑逗,也不知是不是认真的…… “麻的,不管了。” 林谬仰头灌下一口米酒,下定了决心。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今后不管是谁来白给,老子一律吃干抹净!” 新书在做细纲,好费劲……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走出深渊 第166章 走出深渊 山麓原野之上,一列轻骑正操演慢跑。 马背上的南疆汉子们眯起眼睛,在颠簸震荡之中,者竭力维持着双手稳定,高举一杆杆火统。 “起——放!” 远处的训导高声发令。 砰!砰!砰!砰!砰! 火枪齐齐奏响,标靶处的草人纷纷晃动。 “再放!” 于是又有第二轮齐射。 硝烟散去,马儿减速停下。 骑手们纷纷收了手中的火统,翻身下马,向一旁行礼。 “辛苦了,诸位。” 凉棚内,端居上座的少女放下了茶碗。 这姑娘梳着异族长辫,身穿扎染黛裙,凤头银饰,俨然有了南疆望族的少主派头。 正是改头换面,回到族内的朱意柔。 如今,自离开东极川已半年有余。 朱意柔面容未改,但气质上成熟了不少。 她曾一度自认为学不会,演不出来的“淑女礼仪”,如今似突然顿悟了一般,信手拈来,浑然天成……这一点,让不少族内长辈都赞不绝口,纷纷夸奖说不亏是在中原养大的娃子。 更难能可贵的是,相较于族内的武夫和土老帽,朱意柔不光知书达理,还能持兵上马,甚至精研尺墨木工,钻研火器刀具。 眼前的这些手持火器,远近皆能作战的骑兵,正是朱意柔手把手带出来的队伍,皆由族内背景干净的外姓远戚组成,配装了最新的联装双管火器,还换了新的装药和弹丸。 这队人马因作战骁勇,风格新异,被朱家的族人们私下起了个绰号,就叫“火绺子”。 “成绩如何?” 朱意柔向一旁的训导投去询问的目光。 “回小姐,今日都是二十中八左右。” 侍立不远的训导难掩喜色。 闻言,朱意柔也微微点点头。 以骑射姿态而言,能保持四成准度,确实能算非常不错了。 这幸亏是武者的体质优于常人,耳聪目明成了一切技术的基础……当然,最新的双筒火器也功不可没。 至此,青源留下的那本黑皮笔记的内容……终于有一部分得到了验证。 而关于最复杂的“符咒底火”和“膛线”部分,至今还没有足够资源去尝试…… 想到这,朱意柔不禁又叹了口气。 “青源啊青源,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仔细思索来,朱意柔喜忧参半。 喜的是,当初回想起青源还专门跟她讲过,自己有些事要以后再交底……不管怎么说,好歹算是种信任。 忧的是,那本笔记实在太厚了……倘若青源今后真的投身魔道,甚至被天魔夺舍,占据躯壳……那后果也将无法预料。 青源的记录中,这些火器的设想仅仅是一小部分,真正能左右大局的东西,她还暂时没法触碰。 “对了,有件事,小姐。” 身旁的训导打断了她的思绪,又说:“近日三爷又来问我,希望能借这火绺子骑兵去用用……” “不行。” 朱意柔直接开口否决:“你传本小姐的话,就说下次三舅再想这事,让他亲自上门来找我。如果拉不下脸,就尽早熄了这念头吧。” “是,小人明白。”训导的冷汗爬上了额头。 “新火器技术还尚未砥砺纯熟,人马也才凑起来……族里这就有人急着想来摘桃子,未免也太心急了……我不管三舅是给谁当枪使,反正本小姐不吃这套。” 朱意柔语气一转,又冷哼道:“况且,咱手里这把刀子,对准的是深渊下界,域外魔门,可不是给他们争权夺势,土族械斗用的,去吧。” 话说到了这份上,下面的人哪里还敢听下去,只能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遣散了几位部下后,朱意柔遥望山边落日,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手中变出一朵黑莲花来,又盯着它怔怔看了许久。 …… …… 随着气候入冬,空气渐渐冷凉。 深渊下界的石壁四处结霜,人们也大多披上了毛皮衣。 峡谷走廊之中,两队车马皆点着灯笼,正走在结冰山路上。 其中为首的,是东岳药行的商队,车上驼的大多是今年采购来的下界毛皮和草药,打算出谷后转手卖出,又或是加工利用。 而跟在后面的小车队,则是以林谬为首的米村居民了。其中不止有孟家姐妹,周渐成,还有几个相对熟络的米村年轻一代,都是自愿跟来的。 众人正走在离开深渊的道路上。 “林谬!我想吃!” 一个奶声奶气的姑娘这么叫着。 走在最前的青年自然是林谬,自从过了斩风,甚至疑似破了传说中的斩空境后,他的神态就已浑然改变,身上多了股晦涩氤氲的气质。 而现在,他脖子上骑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看起来像是女儿,又或是小妹妹。 这小丫头的模样虽可爱秀气,可两侧额角上却多长了两根长长的触须,如同蚱蜢一般。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瞳也是橙黄色,皮肤森白如玉,后背还生着三对透明虫翼,完全不似常人。 她正是破关之后,孵化出来的子叶。 从虫身化蛹,再破壳而出后,子叶终于化成了人身,只是身上依旧保留了不少昆虫和妖魔的特质,一眼就能看出来。 “清醒点吧,这里是凡间世界,又不是在我梦里,哪来什么。” 林谬不咸不淡地说着。 “另外,我还是劝你收敛点,总这么招摇过市……否则,就凭你这珍惜物种的模样,迟早要被那些想除魔卫道的修仙者给找上门来。” “我不怕,尽管放马过来!” 小叶子挥舞着手里的纸风车,叫嚣道。 “哼,本座的昧神之术岂是浪得虚名的?普通凡夫俗子,根本灵智未开,哪里能瞧见我真身……只会把我当个普通人才是。” “本座要是不开心,可以根本不叫他们看见。” 没错,小叶子的神魂秘术确实也愈发精进了。 就在离开米村前,她才兑现承诺,半夜偷偷行动,以窥心魔之道,潜入了那位“狩人派”的赵十三长老脑中,引出其心魔,将其搞得走火入魔,直接变成了个废人。 这也多少算给林谬出了口恶气,报了那一箭之仇。 而如今时令已到,林谬身为米村的北狩长老,也终于顺势带了几个年轻人出来,与孟家姐妹,还有周渐成等人一起,打算走出深渊,为米村寻一条稳定的商路。 脚下的冰道,正是东极深渊的出口之一,唤做“一线天秘谷”。 唯有霜降之后,水凝成冰,河面结冰,才会连接几处断崖峭壁,化出这奇异的山路来,使人能借此蜿蜒向上,爬出深渊。 凡是驴骡牛马之类的牲畜,必须钉了马掌,换了钉刺的铁蹄,才能在这路上驮货行走。 “哎,咱们也是可怜。” 阵阵寒风中,坐在车上的孟烟裹着貂毛大氅,酸溜溜说道。 “本来都接近年关,该是吃腊肉,喝腊八粥的日子……结果,年都过不成,还要在路上吹这冷风。” “谁说不是呢,大家都一样,啊欠!” 徒步行走的周渐成打了个喷嚏。 “我娘也让我过完年再走的,可那个采药小哥不是说,迟则生变嘛……倘若时间拖的太久,冬至之后一般就会有盗匪歹人埋伏在这条路上,强行收过路费了。为了免于麻烦,还是忍了算了,这个年就别过了。”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随马车渐行渐远。 在拐过一条崖间窄道后,远远的,一道光出现在头顶。 细窄的光明呈现“一线天”模样,从头顶洒落点点光芒……让久居深渊的人们情不自禁地抬头,都纷纷傻笑起来。 是阳光。 好久不见的阳光。 看来,出口就在前面了。 “喂,林谬,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望着头顶的光芒,子叶突然开口。 她夹了夹双腿,抱紧林谬的脑袋,贴着耳朵问道。 “深渊下界的魔修,本就为世所不容……可你现在却要带着大家出去,见外面的世界。” “从前青家也是这样,张口闭口都是什么‘染魔人必捕,修魔者皆斩’的来着。” “今后你带着他们出去闯荡,也许会生出不少祸端,惹出不少乱子的。” 听她这么说,林谬面不改色,轻轻点头。 “别怕,混乱不是深渊……” 他望着道路尽头,那渐渐打开的一线光芒,神色平淡。 脚下的山路绵延不断,直通远方,与蓝天相连。 “……是阶梯。” …… (“乱心魔”完) 新书即将发出……求关注。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险路伏击 第167章 险路伏击 白山黑水,山谷狭长。 月色沉沉之中,两批车队一前一后,结伴而行。 前面的一队是老牛拉车,货包满满,人员稀少,一看就是行脚商。 跟在后面的一队则运货不多,骡子拉人,车上的人大多也是轻装上阵,男女都有,服饰各异,更像江湖人士。 山道本就险峻,再加上年关将至,草木结霜,夜里看不清道路,马车也只能缓缓慢行,以免遇险。 这显然是个适合伏击的路段。 道路旁的山坡上,几个蒙面山贼已提前趴卧在灌木中,等候着鱼儿上钩。 “看清楚了吗,秃子?” 为首的山贼头目嗓音低沉,身材魁梧,手也始终放在腰间刀柄上。 “是两条大鱼没错,头儿。” 头目身边,一个秃子回答道:“只是……两条鱼太肥,咱们够呛能吃下去吧?其中后面那队人,不少人一看就是练家子,有几个估摸着都斩风了。” 那秃子瞪大了眼,一双眼瞳在夜色中如狼一般微微闪着光。 竟是个修炼了瞳术的家伙。 从山坡处居高临下去看,周边情况一览无余。 “艺高人胆大……难怪敢走这条路。” 头目心里掂量了一番,却还是对身边说道:“三儿,去告诉弟兄们,准备动手吧。鱼儿肥,吃起来才鲜。这次可不能想着留活口,得用上那东西了。” “好嘞。” 又一声回答后,草里传来窸窸窣窣声。 几声模仿鸟叫的暗号传递下去,灌木丛里的山贼便纷纷得了指令。 头目又将手搭在秃子的肩膀上:“秃子,再仔细看看,探探他们的底。” “嗯……” 秃子瞪大了荧光双目,边看边答道:“背着弓的那个大个子是个炼体的魔修,修为在斩水上下,臂力不弱,罩门已经炼化。” 这说的应该是周渐成。 不过三两句话,就把对方的大致特点判断了个七七八八,确实不简单。 “车上两个漂亮小妮子,周身有剑气,估摸着是仙道,且师出同源……只不过,其中年纪小点的那个妞走了魔道,身边还跟着一只阴鬼,看样子罩门在后背。” “另一个丫头修为最高,我看不穿,但步子虚乏,应该有点水份,实战起来估摸着就是斩风的水平。” “徒步走路的书生修为不低,大概斩风大成,周身气机内敛,总有股老派的意思,建议小心点。” 一番评头品足后,山贼头目连连点头,与周围另几个同伙都各自交换目光,皆有所计较。 “最后那个人,我看不清路数。” 秃子用手指了指林谬的位置。 “后面车队的几人以他为中心,估计这位是做主的。” “仙道,魔气,武念,周身气息太杂了,什么都有……肩膀上还坐着一只来历不明的妖物……而且,他的内功太过奇怪,身上竟出现了两个丹田穴窍,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 “哦?” 山贼头目便目光一收:“那这个呆会儿交给我亲自处理,你们先处理其它的。” “老大,要不这一票……就算了吧。” 秃子看着看着,忍不住说道:“我看这两条鱼都是硬骨头,不好啃啊。” “不,吃还是吃得下的。年关将至,兄弟们也得筹备点年货……出来混,脑袋都是别裤腰上的,不敢做就没得饭吃。” 头目沉吟片刻后,又问:“秃子,再仔细看看,那人罩门在哪,有没有什么弱点?” 秃子无奈只能遵从。 他又看了半天,又答道:“那人罩门本该是双臂,但好像才炼化不久……只是,他左臂缠着布条,气息有点怪异,恐怕受过伤……因此左臂应该不太灵活,也许能从这儿下手。” “那就这么办,都筹备好吧,准备接客。” 山贼头目一摆手,手下的人各自四散开了去。 …… …… 与此同时,山道中,马车缓缓慢行。 眼看着距离狭道不远,众人却都是懒散模样。 就比如马车包厢内,孟烟此时早已熟睡,正靠在林谬的肩膀上。而姐姐孟玉珠则躺在另一边,时不时偷偷睁眼看过来,神色复杂。 子叶正坐在林谬怀里,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表情傲娇得很。 而林谬却始终盯着自己展开的左手,不时翻来覆去地看…… 这只左手上如今枯瘦如柴,并且缠满绷带。 看他发呆了半天,子叶也不禁揉了揉眼,小声商量着:“喂,林谬,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无妨,我已经习惯了。” 林谬神色如常,又活动了几下手腕:“正巧外面还有些人送上门,可以练练手,试试成效如何。” “你已经发现了吗?” 子叶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还要我来提醒你的。” “我的青虫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话语间,林谬念头一动。 百步之外的草丛中,一条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傀儡,就微微爬动,最终在一处灌木中停下,蛰伏起来。 “孟玉珠,别装睡了,外面有人埋伏,很快就会动手。” “啊?我没装睡!” 被道破小心思的孟玉珠略有窘迫,佯怒道。 她连忙坐起身,整理起衣衫。 妹妹孟烟也悠悠转醒,用手拨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没有杀气,没有魔气,只是普通的路匪山贼吗……真是不知死活呢。” 被打搅了美梦,她心情也不太好。 “对方人手众多,但还是错估了我们的实力。” 林谬简单指了指车后的人马:“拿下战斗并不是问题,重点是要减少伤亡。” 主要的几个同伴都是生死打拼过来的好手,不至于丧命于一伙山贼手下,但米村带出来的这些村民可未必了。 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年轻人手,正打算靠他们在外开疆拓土,做出一番事业的,可不能折在这里。 “先装作一切如常吧。” “孟玉珠,你去通知周兄,做好准备。” 简单吩咐一番后,林谬再次活动了几下手腕。 不知为何,这只缠满绷带的左手中,发出了一连串如机关器械般的“咔咔”声…… 恰恰是此刻,山间响起一串如鸟鸣的口哨声。 那是暗号。 山贼们要开始进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控尸启灵 第168章 控尸启灵 东岳山脊,进攻的口哨响彻山谷。 即刻,一轮暗箭如雨般袭来。 “有贼!速起!” 米村的众人反应最快,当即有人互相提醒。 众人一阵刀剑舞动,便将暗箭统统挡下。 又有几个布包模样的物什丢过来,炸出一团团毒雾,却又被人以大衣为蒲扇,扇风驱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米村人对许多伏击路数都已烂熟于心,自然也晓得如何应付。 下界居民本就生存不易,常年在贫瘠,魔疫与蛮荒中挣扎,因此几乎人人习武,个个都经历过生死。 这些随队出来拓荒的年轻丁壮,更是自愿外出闯荡的,其修为未必高深,但身手绝对差不了。 尤其里面还有两个“狩人派”的。 原本才出了深渊,见识了外界的日月星辰,不少人本就睡不着觉,还在数星星呢。 如今碰见了山贼袭击,不少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多是兴奋。 “来,这便让咱掂量掂量,本地小贼们的成色!” 周渐成大臂一张,拈弓搭箭。 米村真传的“沸血劲”功力全开,让他周身皮肤泛红,青筋暴起,如人魔一般。 大力开满弓,射出一道箭虹,直取一个匪头。 那箭风快如闪电,叫人避之不及……哪怕那匪头闪躲很快,也还是后背擦出了一道长血痕。 “好箭术!” “让你三爷爷来会会你!” 那匪头便迎了上来,与周渐成斗作一团。 别说,这伙山贼人手倒是不少。 另一边,修为最高的孟玉珠竟也找到了自己的对手。 她第一时间便召出了玄兵,正是那无形双头刃……本想催动玄兵大开杀戒,却不料一出手就被人掣肘。 无形玄兵才出手,就被一阵寒风遮蔽。 周围一切霎时间不见踪影,鹅毛大雪之后,竟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幻境?不对,是小洞天?” 孟玉珠见多识广,一眼就猜到了问题。 她试着向周边发起攻击,却只觉得这片雪地无边无际,一切攻击都泥牛入海,根本没了踪迹。 可自身的真元消耗却是实打实的。 能在顷刻间布置出小洞天,并将自己困入其中,这要么是对方修为极高且专修空间之道,要么就是有什么特殊的仙家法宝,专门用来缚敌的那种。 以这下山贼而言,大概率是后者。 既然对方肯付出代价,动用如此法宝,想必是铁了心要解决自己这一行人。 许多神话传闻中的仙家葫芦之流,人家叫你一声,答应了就会被收进去,说的就是此类法宝。 这可麻烦了。 …… …… 呃啊!哼…… 毒烟之中,惨叫声连连。 凭借着雾隐魔咒骨之里,林谬身形若隐若现,不时挥动虚爪,截杀着一个个山贼。 他的目标并非是敌人头目,反而是这些小喽啰。 这些人毕竟只是贼寇,而非军队,出来烧杀掳掠无非是为了财色二字,自然也不会有多拼命。 随着伤亡数字快速提升,这些山贼很快就察觉了不对……不少小贼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开始步履迟缓,出工不出力起来。 军心涣散,攻势也就慢了。 毒烟渐渐散去,伏击的先手优势也随之消弭……如此一来,便能尽量减少队伍里低阶武者们的伤亡。 “都给我冲!” 山贼队伍里,一身铁甲的头目高声喝道。 他显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言语间,只抬手一掌,便将一个试图往后退的喽啰打得吐血连连,倒地不起。 “胆敢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话毕,那头目拔刀冲来,直奔林谬。 毒烟此时已经散去,而雾隐魔之力也随之失效,林谬的身形方才显露。 时机抓得正好。 只可惜,林谬也同样早有准备。 几个山贼中的高手已被他安排给同伴,让同伴负责去缠斗,支开。其中尤其是张决明,始终护持在商队周边,保障着那些手无寸铁的车夫和商人。 而现在,贼首交给自己,也正合适。 “起。” 他一口内气调遣,从心脏化为法力,心中默念咒文…… 只见几具山贼尸体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化作尸奴,挡在了那铁甲头目面前。 不错,这正是林谬从孟玉珠那里讨来的炼尸法门。 只不过,具体心法被他略有改写。 与孟玉珠的用法不同,林谬并不追求尸奴的炼制和强度,反而只求迅速,大批量地转化和启动,专门用作奇袭。 须知,那《唤魂驭灵经》的第五篇可就叫“控尸启灵”,其与上古炼尸之法本就存在某种联系。 因此林谬也想顺势从中琢磨,研究一些相关的法门,更便于日后突破。 反正自己这颗移植来的心脏能转化武道真元为仙家法力,使用古仙法倒是非常方便,没什么阻碍。 “炼尸?雕虫小技!” 那铁甲汉子只挺身冲刺,便将几具僵尸冲得七零八落。 一转眼,人就到了林谬身前。 铁甲汉子双手高举朴刀,左右连斩,却在林谬游影浮身的身法下接连被闪躲了去。 其刀法颇有路数,残留的刀风滞留于空,竟发出阵阵炫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好奇特的招术! 只是几个回合的过招,林谬心中便略有判断。 对手的实力大约斩风上下,比自己略高,大概已经摸到塑形境的门槛,估计是这伙贼寇里武力最高的了。 而那身重甲,与其贼寇头目的身份颇有不符,反而看着更像个军中武将。 那些贼人喽啰也有不少身穿粗布或是皮甲的,个个都有制式兵刃,一看就不是民间粗制的东西。 恐怕……这伙山贼有些来历。 “在下蟒子山寨主刘江,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一番交手后,铁甲汉子自报家门,朗声喝道。 “……” 可惜,林谬并没有搭话的兴趣。 荒郊野岭的遭遇劫匪,他根本没想着和平解决,又或是饶对方一条生路。 就算眼前这些山贼要招他上山入伙,或是倒戈投降,林谬也并没有兴趣接收这些低素质,低文化,而且来历不明的家伙。 灭了干净的好,正好练练手。 “敕令:大聚。” 第一百六十九章 傀儡手臂,替换肉身 第169章 傀儡手臂,替换肉身 “敕令:大聚。” 林谬轮圆了膀子,接连掷出飞刀,借势使出“舞花乱莺”。 无数鸟形物砸向刘江,势大力沉。 那刘江举刀格挡,勉强挡下了这几击,却被沉重的雪燕飞刀得身体一晃。 与此同时,他却听身后一阵异常的窸窸窣窣声…… 背后的草丛里有东西。 唰! 果然,飞刀出手只是佯攻。 那傀儡青虫早已埋伏在暗处,就等着这一口。 如蛇如虫的傀儡张开小口,一口毒砂喷出,直奔刘江面门。 “开!” 眼见躲避不及,情急之下,刘江却开口大喝。 一股气浪自他躯干澎湃而出,如洪钟般鸣响。 他周身铠甲齐齐碎裂,与衣衫一同爆成无数片片! 这一幕,让林谬瞬间想起了前世老漫画里的各种经典“爆衣”场景,不由得有刹那愣神。 只见那刘江周身无数铠甲碎片悬浮半空,如行星环绕恒星一般,围绕着那人旋转不停。 看起来,这像是某种铠甲相关的武技? 听说古时有大能“化仙为武”,最初的武道脱胎于仙道时,便是“剑”,“甲”,“枪”三派…… 眼前刘江的武技,难道就是其中的“甲胄派”? 好家伙。 名门正派传承下的子弟,何时也能出来做贼了?难道是某派弃徒? 当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也。 战况僵持之中,林谬不光走神,还有功夫观察周边战况。 还好,目前没什么伤亡。 最远的山头有个戴面纱的女贼,正对空祭拜,仿佛在作法……拜她所赐,孟玉珠被一个形似土坛子的法器装了进去,目前不清楚状态,但以孟烟传达的姐妹感应来说,目前她还活着,并且没受什么伤。 子叶凭借着其心魔咒法,已将许多武艺低微,意志不坚的山贼喽啰搞得神志不清……乱战之中,甚至有些山贼已开始自相残杀,手脚笨拙如行尸走肉。 局势僵持,但总的来说,自己这边没什么伤亡,拖下去对己方有利。 而对手显然也看清了这一点。 就在这会儿,一个半透明人影在林谬身后显现,无声无息。 是个谢顶的秃子。 他一身夜行衣,连手中双斧也上过防反光涂料,显然是个专注于偷袭的武者。 一口丹田之气暴起,秃子双斧一齐砍下,直奔林谬双肩。 那里是罩门! 由于方才见过了林谬雾中隐身,现已确定了雾隐魔咒骨,只要攻其不备,就能一举拿下! 得手了! 秃子眼眸精光爆闪,但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 不对!手感不对! 双斧同时被一条臂膀挡了下来。 只见林谬左手却突然折反,直接违背了人体关节的形状,异常地扭转反曲,挡下了这次偷袭! 正是那只枯瘦如柴,包裹在绷带里的左手。 其硬度显然超出了正常人骨骼……不,即便是炼体武者的筋骨,也绝不是这种硬邦邦如凿木打铁的感觉。 反震之力近乎让秃子站立不稳。 这条手臂有问题! 他的左手不是罩门? 见此一幕,那秃子尚在疑惑中,就只觉得眼前一亮。 因为紧接着,那缠满绷带的手已经对准了他,并从掌心炸开一团火光—— 砰! 是火枪。 由于刚刚双手齐出,此刻的秃子根本来不及抽手做格挡动作……火器喷射的铁砂直接将他毁了容,也弄瞎了双眼。 在近距离,霰弹威力到达了极致。 那秃子发出一声怪叫,便倒地挣扎不起。 武者的本能让他还想挣扎起身,再调息平复……可林谬此刻已回过身,对准他咽喉之间就是一记飞刀。 几个呼吸后,那秃子也不动了。 一个斩风境武者,就这样简单丧命。 “秃子!你……” 不远处,刘江尚未来得及出手。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自始至终,自己的判断就只对了一半。 那清秀小子确实是对方最棘手的人物,只不过,左手并非他的罩门…… 或者说,恰恰相反。 那只有问题的左手是他最强的地方。 咔咔咔…… 林谬慢慢回过身,活动了一下手臂。 新尝试的小花招倒是挺好用的,效果出乎意料。 此刻,他左手上的绷带早已间四分五裂,并自动碎成布条,缓缓散落。 而那只手的真容终于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只傀儡木偶的手。 以下界龙渊精铁为骨,鬼菩提木为肉,气丝牵拉为筋,人造气脉为血……掌心连接腕骨的部分,还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黑烟。 这只手,属于林谬的替身傀儡“小人”。 在精研“双身一体”的互换能力时,林谬偶然想到,自己和替身傀儡本就心念相通,也许并不用每一次都“完全互换”。 本体保持不变,仅互换一部分肢体,能不能行呢? 事实证明,没问题。 而此时此刻,远在另一个小洞天世界里……鬼蜮古都的王座上,傀儡“小人”的左臂,已替换成了林谬的血肉。 以人身为傀儡,以傀儡为肉身。 《唤魂驭灵真经》的心法造诣,精华恰恰就在于此。 引气操丝,游影浮身,穿针引脉,双身一体,控尸启灵,血肉再造,生死无界,驭灵唤心……八篇内功对应的八道符箓,讲述的本来就是触犯禁忌的生命组成,神魂血肉之道。 自修魔有成效,炼化了第一对咒骨以来,林谬的肉身早已成熟炼化,可以比肩魔物了。 即便一只手臂脱离肉身,失去了人体气血的供给,也能在傀儡身上存活个数天,活动自如,驱使无碍。 反正替身傀儡上也有另一个魔版虚外丹,反正“双身一体”的位置互换能力冷却只需十二个时辰。 只要不停地互换,能保持肢体血肉活性,那就怎么用都没关系。 在经过实战尝试后,林谬已冥冥中感觉到,与替身傀儡的联系愈发紧密了。 偶尔互换四肢,倒是值得一试。 咔咔咔…… 木偶手指胡乱动弹一番。 林谬不禁轻轻一笑,让双手十指同时张开—— 呛! 利爪从双手指缝之间钻出。 左手是傀儡手臂,内含雾隐魔的铁爪。 右手是咒骨手臂,内含雾隐魔虚爪…… 一虚一实,一阴一阳,一真一假。 他竟从魔道中悟出了一丝天道。 原来…… 道法自然,并无正邪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