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列缺》 皑皑白天君 乱雨如麻,悲风怒号。血河入海,残灵遍野。 可谁面上挂得住经年鏖战终告捷的喜悦? 又一位神袛牺牲,保全了废物、叛徒、与英雄。 昙槿轻轻撂下指尖落英,敛眉环顾左右。 两日前,白天君烟花一般绚烂的死状历历在目,此处正是该天君战时“行宫”。 说是行宫,实则简朴至极。 可若说简朴,又处处透着股颇耐寻味的幽雅。 即便是最普通的柳木圈椅,都被细致雕琢上繁复花蔓纹路。 他认得这树花。 彣馥梦华。一树伴随太微恒少昊重临四海崭露头角的奇葩。 花台可造梦愈伤,茎叶却暗藏剧毒。 恰如其主,玄妙又危险。 “你在哭?” 突然被紧紧攥住双肩,赵玹略觉疼痛。 她原计划是等如今这具东拼西凑出来的新肉身彻底活络之后再出门晃悠。可她没料到旸谷扶桑会这个时间过来串门,还愣是一副悲恸欲绝直欲潸然的形容。 当然了,即便是她座下七位少君都聚在此处哭天抢地,她也最多暗地里鼓鼓掌。 这也不能怪她。妖族大帝哭起来什么样,这搁谁谁不好奇啊? 她一向不能免俗。 昙槿胸中情绪空前汹涌复杂。 他鼻尖微酸,险些真就落下泪来:“我以为......” 看来经年透支体力脑力,大家都变得有些神经兮兮。赵玹眸中不无怜悯。 “没事了,”她敷衍地哄哄,“死不了。” 昙槿不自觉手上又加重了力道。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抱歉,先生,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赵玹心念电转之间已有答案。 ——没想到自己贤良淑德的未婚妻子、乃至先帝若干旧部竟都是巫族拥趸。没想到这些叛徒宁受千夫所指,拼着身首异处,也要刺杀新君、搅毁阵法。 思及此处,她不由低低一叹:“不说这些,都过去了。” 犹记得那海棠树妖势如破竹一剑,说不是奔着索命去的没谁会信。 她礼节性关心一句:“你的伤势如何?” “不打紧,”昙槿仔细打量对方上下,“你怎么样?” 赵玹直言:“不大好。” 昙槿再度紧绷起来。 就听对方说:“你手劲挺大。” 噢。他讪讪松开手里双肩:“抱歉。” 赵玹径直挽起右边衣袖。 “听说你曾破过五帝封印,”她亮出肘节上方一枚臂钏,“劳驾看看?” 臂钏样式简约古朴。其上赤、青、玄、黄、紫五色光华氤氲,法力浩瀚无垠。 这?昙槿暗自惊疑。 五位先生联手给第六位先生下了封印? 这**谁敢解啊?他又不傻。 “瞧着与中洲护阁封印并无相通之处。”他果断踢球出去,“不如请执明看看?” 对方长眉紧锁,一时无言以对。 也是,若顾执明有此意,哪里还轮得到他?看来这玩意儿果真是一巨坑。 他打算撤:“外间尚有残局需得料理,先行一步。” “留步。” 闻言他脚步不停。 一怔之下,赵玹再度下达命令:“昙绮英,你站住!” 昙槿忽而福至心灵。 他驻足回眸:“先生用了威压?” 只见对方难掩惊疑的目光中暗含审视。 他见状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啊,那玩意儿那对我没用。” 怎么可能?赵玹欲言又止。 昙槿正要道声“告辞”—— 对方却陡然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在原地。 这什么路数? 白帝的绝对武力值他见识过多次,当即不敢大意。 凝神防备谨慎侦查一番之后,他却又迷茫了。 怎么回事? 倘若存心偷袭,前摇再长的术法,这会儿也已经招呼过来了吧? 可就是一点动静也无。 又是良久。 排除诸多可能之后,唯余一个不可能:白天君赵某真就只是原地凭空消失。 直觉大事不妙,他匆匆赶回长海战场。 九死一生十三年。 参战妖族一改骄奢淫逸天性,常年缟素。 加之神、仙二族本就不喜花哨,于是一堆白衣中间,青、玄二色就格外显眼。 昙槿轻易找到了协助治疗伤患的顾执明。 他眼神示意借一步说话。 顾一跟着对方到了僻静之地。 一片血红的芦苇丛后头。 仔细听完来意,他敛眉不语。 昙槿见状斟酌着补充一条自己的观点:“看着真不像耍花样。” 赵卿云耍起花样什么样,顾一当然最清楚。 毕竟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崽。 “我也说不好,”他长眉不展,“还得赶去昆仑一探究竟。” 五帝封印确实兼有召唤功能。但神哥神姐们一向很讲究礼数,从来没这么对过自家老六。 保不齐是真出什么事了。他心想。 昙槿颔首:“此事不宜耽搁。” 也是。 若妖族先帝旧部就此以为太微恒杀神已殁,后果很难预料。 毕竟现在四海八荒共同的大敌业已灭门。 下一个众矢之的,说不定就轮到魔族了。 寂寂太阴君 顾一即刻动身,于三日后抵达神族界门。 有眼熟的神君为他放行。 神之境莫测高深。 中央那座重檐瑶宫顶上垂棘似月。 那么大个的夜明珠。顾一每次见到都忍不住咋舌。 这还是仙族不远万里送来的照明摆件。要论民裕国富还得是白山之巅,穷得只剩夜明珠。 他羡慕嫉妒恨。 “顾使者今日所为何来?” 如此天籁般的嗓音,足以抚平世间一切惶急恐惧。 顾一定了定神。 他毕恭毕敬行礼:“为求问白天君踪迹。” 就算不是对方召走了小六,凭借臂钏,对方也定然能感知到小六现下身在何处。 所以即便再不情愿,这趟他也必须得来。 高台之上,云屏之后,久无回音。 顾一耐着性子垂眸静候。 “这是个好机会啊。”好嗓子隐隐含笑,“顾使者以为呢?” 须臾领略到对方言外之意,他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恃宠而骄的恶狼失去了护短的主君,” 太嫃语气轻飘飘地,“岂非俎上鱼肉一般?” 她冷冷提出条件:“交出玄冠伦,小六就能回来。” 顾一可不敢轻易应下这桩看似划算的买卖。 他俯首告罪:“执明言轻,不敢擅作主张。” 言轻?太嫃毫不留情地嗤笑道:“我只是眼疾,不是眼瞎。” 她微抬下颚话锋一转:“以你为质,小六定会妥协。” 顾一索性直言不讳:“昆仑困不住执明。” “你大可有恃无恐。我也无需困你一世。” 太嫃笑意阑珊,“只消软禁一时,再取你肉身肢节不时捎给她,不怕她不心疼。” 那可真是可怕极了。顾一明目张胆试探道:“捎往何处去?” 殿内晨光稀薄。 太嫃只默然凝望殿外飞雪。 顾一不明就里地也跟着望过去。 一个小绿点由远及近。 他讶然挑眉:“木樨圣君?” 橦秀微微喘息着“嗯”了一声。 “顾使尊,陛下命我知会您一声,白帝君又突然重新现身。” 他不忘补上礼节,“只是状况很不好。还望顾使尊能够尽快返程一探。” 顾一顺势要溜:“事出紧急,娘娘见谅。” 殿门却在此刻轰然大阖。 妖族木樨圣君橦某与中洲司法阁长老顾某一同被困在昆仑神宫两日。 各界接连两日只闻白昼,不见黑夜。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日并出那年岁。 “所以,” 顾一瞪大眼睛,“就因为我家主君突然变得特怕黑,昙哥就让天这么一直亮着??” 这是哪门子霸总行径?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橦秀自然心知此类行径与昏君无异。 但那毕竟是于他有提携之恩的大帝。 “想来陛下早已料到神尊将借机发难,”他硬着头皮编下去,“遂出此下策,好助我等脱困。” 为了洗出盖世明君的形象也是拼了。顾一嘴角微微抽搐:“那我就谢谢你家陛下了。” 搞得跟没一块儿共过事似的。他能不知道昙绮英哪路货色? 橦秀绷不住笑了:“应该的。” 二者倒也不慌。 走阴负阳的阵法里呆着,饿是不饿,就有点儿冷。 顾一默默再挨阳气十足的羽族圣君近一些。 橦秀见状迟疑着摸出一块暖玉:“如不嫌弃......” 毕竟挨着玉就不用贴着他了。 顾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暖玉就塞进自个儿怀里。 此举着实令对方狠狠一惊。 惊完之后,对方委屈并委婉地提醒:“鬼车一族的宝物,即便是我,也要还的。” 他默默抱紧胖了一块的自己:“你还苍洵直俩啵啵,他一准儿不计较此事。” 橦秀正待要问啵啵是何物。 四下却陡然一颤。 动静很大也很突然。 虽只是一霎,却绝非错觉。 宏伟精致的殿门瞬间四分五裂。 轮廓凌厉的黑衣少年逆光而立。 “娘娘久未放行,想是找我有事。” 橦秀觉得眼熟:“那是?” “孤狼玄鹿字冠伦是也,” 顾一叹息着按住不断跳动的右眼皮:“拽帝座下第一拽弟。” 魔君玄冠伦凶名在外。橦秀亦是难掩担忧:“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玄鹿无疑是千百年来白帝座下最受器重的神使。 行事再不羁,都有一方天君一而再再而三为其兜底。 外界对此君的评价素来褒贬不一。 无外乎“不择手段”、“杀伐果决”、“知恩图报”、“贪狼恶鬼”...... 只圣君以下,莫敢直视其锋芒。 橦秀听到过九华圣君对于此君的概括—— 「与其说他死而复生成了活物,倒不如说他变成了一柄削铁无声的利器。」 如今看来,他以为中肯。 太嫃:“你既敢到此寻衅,想来又能全身而退?” “并非寻衅,” 玄鹿不紧不慢解开衣衫。 伤痕累累的上半身就此一览无遗。 “若娘娘仍在介怀我曾挖过青雪神女的眼睛,我也可让她挖回来。” 他指向当胸两处狰狞疤痕,“不过这两剑,我同样也得讨回来。” 涂山美娇娥 太阴君御前光膀子。 这还不是最震撼大庭广众的。 战场上对盟军主力下死手? 这什么概念? 奸细啊! “若非一干奸细战时偷袭,主君何至于自爆求胜?” 玄鹿重新穿好衣服,“娘娘御下宽容,难免遭受蒙蔽。” 他抄起手:“此事目击者何止一二。若娘娘心有疑虑,稍稍查证便可知我所言真假。” 殿中良久阒然。 青雪只觉自高台而下的目光空前冰冷。 她支撑不住,跪地俯首。 又是好半晌无话。 只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 寒身更寒心。 “我确实因为心怀愧疚,曾对神女多加照拂,不慎给出可乘之机。” 玄鹿神色坦荡,“我一介草莽,却也知道私怨之于国恨不过尔尔。若非牵连主君,私底下我任杀任剐。” 区区几个奸细,却险些令各族功亏一篑、神明罹难。 谁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遑论睚眦必报如他。 一时殿中唯余光阴流逝的声息。 锋利的语言真如快刀一般。 削下上位者从容三分,平添迷茫一份。 为了顾及堂堂太阴君的颜面,大家都明智地没有再作声。 “罢了。” 太嫃阖上双目,“此事我自会给出交代。” “都走罢。” “画地为牢”骤然失效。 甫一脱困,顾一便领着羽族圣君与自家拽弟麻溜地离开昆仑神界。 北荒虽有未竟之事—— 稳妥起见,妖族新君还是将白帝安置到了旸谷。 离光明最近的地方。 与历久弥新的昆仑群宫比起来,设在旸谷的临时都城便好似那民居瓦舍一般。 唯一一座三层小楼,还是早年白帝讲究,不辞辛苦选材自建的。 至于其他妖族权贵,因着旸谷有禁飞令,又不高兴爬楼梯,索性都只筑了平房小院凑合。 两场浩劫,父神陨落,血仇苦战,早已将妖族磨得没那么注重排场体面了。 现下四海八荒时兴的风格是诸天大帝式低调舒适简约。 到得小楼二层,妖族大帝早已静候多时。 屋内安神香浓郁得简直能迷晕两打猛兽。 橦秀鼻尖发痒。 在忍不住打喷嚏之前,他告辞离去。 烈日赫赫,错落黄金光。 一头歪在软榻上的白发少年即便昏睡,亦是眉头紧蹙。 渐近的细微脚步声将其惊醒。 眼睁睁看着对方避之不及,几可说是“屁滚尿流”,甚至重兵以对—— 顾一瞳孔骤扩:“枪?” 待看清少年白大褂前襟上眼熟的军徽,他双眉紧锁,面色微沉。 赵玹搭在扳机上的修长手指微微颤抖。 “执明?” 他努力平复呼吸:“是你?” 顾一平和应道:“是我。” 少年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随手将配枪别入腰间。 他这才发现对方白大褂掩映下有两处伤,即便裹上了重重纱布,仍在不停往外渗血。 “重伤先生的武器十分特别,我拿不准究竟应该如何剔除,” 昙槿见缝插针阐明情况,“正好你回来了,便一道看看吧。” 赵玹十分配合地落座于一侧高脚椅上。 他三下五除二拆掉了裹在肩膀、大腿处的纱布。 终于得以近身,顾一这才瞧见堂堂魔神额角密密麻麻的汗珠。 为了防止被对方血液毒得生不如死,他戴上了特制手套。 借助有限工具仔细探查一番之后,他面色更加凝重。 “你没有贸然行动是对的,” 他望向妖帝概述情况,“这子弹虽小,却附有多重可延伸倒钩,更有一圈尚未探出的微型针头。我怀疑里面注满了神经毒素。” 直给昙槿听得云里雾里。 他直接问:“可能治?” 顾一颔首:“我需要一名助手。” “小五,去请涂山婧姑娘。” 他转头支使影子一般的拽弟,“要么北荒,要么涂山,务必请她速来。” 收到指令,玄鹿当即翻窗而去。 不过两个时辰。 他便拎着一只白毛九尾命运的后脖颈踏窗而入。 “一群羽卫追着,我去解释一下。” 他再度翻窗而出。 九尾落地化为一名姿容绝佳的少女。 甫一看清此女眼熟的轮廓形状,昙槿眉梢微动。 不太确定。 他又看一眼高脚椅上的白天君。 唔。确有几分相似。 “婧婧快来,” 顾一亲切招手,“这就是我曾跟你提起过的白天君。” 涂山婧下意识定睛一看。 嚯。虽然对方长得跟个老外似的,但五官真就与她差不许多啊。 她当即忍不住笑了:“老顾,你诚不欺我。” 此时不知看出何种端倪,赵玹神情微动。 自上古时候九尾分了家,涂山氏还从未距离实权角色如此之近过。 面见天君级别的大佬合该什么礼数来着?涂山婧苦苦思索。 要不,咱还是先磕一个吧?毕竟这也是位华夏正神呢。 她正要跪拜叩首,却听见老顾喊“别拘礼了,快过来看看”。 看看?看什么? 再次抬眼仔细一扫,她终于发现不对。 当下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她飞快窜上前:“怎么回事?!” “你先看看这伤里是哪种子弹,” 顾一让出位置:“我离开之前esc还没发展到这种地步。不敢草率。” 涂山婧接过手套,依言凝神细查。 只消片刻。 她便眉尖紧锁,面容阴沉。 熏香太冲了 顾忌着两位重量级大佬在侧,涂山婧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没想到在她离开之后人类科技已经猛进到了这种地步。 真是疯了! “如果我没料错,这是esc联盟玄黄基地gkp1748系列的延伸产品。” 努力压抑情绪,她公事公办般询问白发少年,“如果骨折疼痛级别为十级,天君将如何定义这两枚微型生化弹造成的疼痛级别?” 赵玹略作思索后给出答案:“骨折的五倍。” 闻言,涂山婧心下已有大致判断。 “基地惯例是将武器迭代附加疼痛级别成倍递增,这多半是1748更新五代左右的产品,” 她尽量平心静气,“我只有九分把握,按照联盟的尿性,机会只有一次。” 如暮霭般的烟气熏缭中,一呼一吸都难以轻快起来。 顾一轻轻“嗯”了一声:“我明白。” 待做足万全准备,已是三日之后。 这已是技术有限时代的极限了。 大亮天光之下,纤毫毕现。 顾一自少女微微发抖的柔荑中抽走薄刃。 “还是我来吧,” 他语气温柔而坚定,“准备好磁石,婧中尉。” 涂山婧条件反射肃容挺腰,差点行了个军礼。 好险。她连忙捧起磁石掩饰尴尬。 手术过程十分顺利。伤员目前情况稳定。 只是多愁善感的少女不知被火盆中几许殷红触动了哪根神经。 她转入另一间屋子,迎着窗外夕阳潸然泪下。 顾一原地踌躇片刻。 他最终还是跟到了少女独自垂泣的那间屋子。 孤男寡女。为了避嫌,他选择让门大大敞开。 “这究竟都是为什么?老顾。” 涂山婧百思不得其解,“大难当前一再救世的神明,究竟为什么要落在一群自以为是的人渣手里?” “我都不敢去想天君究竟经历了什么才逃过一劫......最可怕莫过于我也曾是他们的一员,弑神计划的帮凶......” 她捂脸呜咽,“我这就是鳄鱼的眼泪......” 无风也无月的傍晚。 梨花一枝春带雨,是那样纯净悲戚。 顾一很难再继续沉默下去。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我失踪之后,你是一路听着我的光辉事迹才升到中尉。” 他故作轻松地勾了勾嘴角,“我才是误人子弟的卑劣人渣。你顶多算朵西兰花,还鳄鱼呢。” 说的这是什么话。涂山婧实在绷不住要笑:“西兰花什么鬼?” 顾一微笑着递出一块帕子:“鳄鱼又是什么鬼?” 一通将将起草的推心置腹尚未出口,便听见两道细微脚步声。 两名身量修长的男子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几步之遥八目相对,此二者皆是盯着他递帕子的手面色不善。 怎么跟捉奸似的? 虽为这一可怕错觉大感荒谬,他还是默默缩回了自己不受待见的爪子。 见到其中一位,涂山婧神色复杂:“你怎么来了?” 穹沔目光柔和下来:“听说你被神使请到了旸谷,我担心就来看看。” 少昊七子凶名在外,担心实属正常。 涂山婧却忍不住阴阳怪气一把:“那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穹沔面色微僵。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怎么哭了?” 总不能说看到渣男辣眼睛吧?公共场合,涂山婧勉强给对方一点面子。 “天君房里熏香太冲了。”她拿出帕子擦擦脸,“我过来缓缓。” 这么一说,也确实很冲。顾一忍笑走向另一位:“主君仍需静养,借一步说话吧少阁主。” 琴宁缓步跟上。 路过天君寝居时目光不经意掠过窗缝惊鸿一瞥。 曾经的司法阁阁主、如今的妖族大帝单膝跪地,正专注于白发少年静谧睡颜。 风吹过那洁白的广袖,使其落花一般委顿在地,与几乎同色的发丝纠缠交叠在一处。个中缱绻微妙,着实暧昧难言。 他心中骇浪起伏,却面色如常淡然而过。 兜兜转转,最终寻了根英年早逝的横木坐下。 至阳之地,花盛开得总是比寻常地界更早一些。五彩缤纷的花骨朵们夹杂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之间,好似星子一般。 顾一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而后他弓着腰单手托腮:“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琴宁漫不经心戏谑道:“我看你很闲。” “我哪里闲了?!”顾一瞠目结舌欲哭无泪,“连轴转得都快累死了好伐?” “再累不也有空哄小姑娘?”琴宁眼角隐隐流露嫌弃,“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南冥大公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伺候过天君居然还敢朝三暮四,实在令他不齿。 “好不好相与干我何事?” 顾一抄起手,“我只知道涂山婧是个品行高洁的好姑娘,可不是一般烂叶菜能配得上的。” 这说法倒是稀奇。外界流言多是暗指涂山氏有意高攀。 琴宁发现了华点:“烂叶菜?” 顾一“嗯”了一声:“我们人间有句俗话: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烂叶菜之间还有鄙视链?琴宁冷冷发笑:“那你是什么?西兰花?” 顾一叹息着双手捧脸:“我只是一颗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 不确定对方是否存心内涵。琴宁一时没好接着讽刺。 枯坐无言半晌,他才问:“那白天君此番究竟伤势如何?” “靠!” 顾一险些一蹦三尺高,“把这茬给忘了!” 琴宁一惊之下只得紧随其后。 话没过脑子 七弯八绕没跑出多远,便迎面碰上了匆匆而来的白衣帝君。 对方手头捏着一个圈:“此物你打算如何处置?” 嗬~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顾一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又想到我前头去了大兄弟! 结果对方就顺手将臂钏套在了他家大拇哥上:“......” 昙槿迟疑着问:“你不去守着先生?” 多大了啊术后还要监护。顾一面露三分嫌弃:“不是还有您呢嘛?” 这什么态度?昙槿不确定对方是否是在阴阳怪气。 鉴于近日自身行事的确稍有出格,他少不得要问个清楚:“我与先生只是战友,也许你是误会了什么?” 管你战友不战友。顾一莫名其妙:“我能误会什么?” 好了,真的是在阴阳怪气。昙槿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谁还没点脾气了是吧? 他真是遇得到。 琴宁倒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犹豫再三,他不得不问:“放任天君与别的男子亲近,你不吃醋?” 哈?顾一瞪大双眼:“您要不要听听自己究竟在港些什么登西?” 面面相觑片刻。琴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个个的,都病了不成?顾一皱着脸拂袖而去。 没去多远。 他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眼看着顾某就要一头栽在乱石堆上,琴宁只赶上递了只脚。 ——然后被砸得呲牙咧嘴。 然而此时顾不得这许多,他弯下腰狠狠给了对方一耳巴:“老顾你怎么了?醒醒!” 须臾。 只听这厮神志不清地咕哝:“我要洗澡......我要睡觉......” 美得你!他嘴角一阵抽搐。 脚边白净修长的颈子脆弱得仿佛一掰就断。 神色阴晴不定地沉默半晌,他最终只是将其像条死狗一般拎着后颈拖走。 战事方毕,百废待兴。 大家都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遍抓不着壮丁,涂山氏小姑娘也被约出去了,昙槿只得亲自侍疾。 不过赵卿云仍旧昏睡,他能做的最多也就—— 把对方不小心踢掉的被角再掖回去。 这厮睡觉真的很不安分。他想。 可这又与他何干?时不时被抢被子是顾执明,又不是他。 光阴倥偬间心情正烦躁着呢,就听外边陡然喧哗起来。 他抚案起身,行至窗前一探究竟。 满庭独步青开得正盛。南冥大公子拽着涂山小姑娘的衣袖要走,魔君玄冠伦非拦着不让。 再细一打量,小姑娘另一边袖子竟已被里三层外三层撕去了一大片,端的是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点子规矩了? 他沉着脸下楼。 天晴夺目,风动白衣。 趁南冥大公子行礼的空当,涂山婧飞快闪到黑衣少年身后躲着。 玄鹿毕恭毕敬行礼。 借住旸谷期间,妖京上下颇多关照,这几日更是有堂堂帝君亲自照看自家主君。 他自是发自内心感激。 不过感激归感激,该告的状还是得告。 “启禀帝君,这厮青天白日扒拉小姑娘衣裳,还造谣我家主君与顾执明有私,实在可恨至极。还望帝君秉公处治。” 他一气说完,悄然抬眸。 却见妖帝瞅他就像瞅什么异兽奇葩。 嗯?这算怎么个反应? 他觉得这不应该啊。 “造谣——” 昙槿加重了头两个字后继续重复,“你家主君与顾执明有私?” 他觉得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妖界“造谣”跟魔界“造谣”不一个意思? 讲出事实也能叫作“造谣”? 他听不懂了。 “帝君恕罪。” 穹沔抬不起头,“适时情急,沔确有几句话没过脑子。” 他不疾不徐补充细枝末节:“但涂山婧是沔未过门妻子,顾长老实在不应将名字署在她的袖子上。” 啥玩楞?昙槿蹙眉汗颜。 这觑着好好一个姑娘,真看不出来。现在小年轻玩得挺花啊? 他后悔下这趟楼了。 “穹沔你真的够了!” 涂山婧红着眼角冲出来,“我早已不是你的未婚妻!你到底有完没完?” “外界都说我高攀你的时候我忍了!南冥随便一只精怪也能瞧我不起我也忍了!” 她控制不住要歇斯底里,“可你跟那蛟妖始终不清不楚,难道我也错怪你了?” “我没给过你机会吗?你又做了什么?既恋野花香,何误良家子?堂堂大族公子,你非要我撕破你这张故作深情的伪善面皮是吗?!” “我崇敬对象给我签个名你都要死要活!不过同一盘菜,怎么你就吃不下呢?” ...... 骂得可真高级。昙槿叹为观止。 玄鹿在南冥大公子再度迈近之前,一把将余怒未消的小姑娘拨到身后。 他眼神不善加重语气:“还请自重。” “这有你什么事?” 穹沔终是恼羞成怒,“两口子吵架你没见过?今天她只能跟我走!” 毕竟不是自家地界,玄鹿暗中瞟了眼妖族大帝。 一瞟不得了。 好家伙。纯一吃瓜群众啊。 他觉得对方就差手里来把瓜子,屁股下面多条小板凳了。 久未食龙肉 看来指望这厮是没戏。 玄鹿只得抄起手自力更生:“我竟不知,这旸谷原是南冥地盘?” 挑拨离间?穹沔冷笑连连:“不是我妖族地盘,还能是你魔族地盘不成?” 头顶蓦地吱呀一声—— 木窗大开的声响。 昙槿仰脸一望。 黑衣女子气色憔悴,正倚窗往下瞧。 一双梗草色眸子美如醉心赋雪。 他当场又不争气地心动了一瞬。 女子开口犹带鼻音:“魔族怎么?” 只这一句。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南冥大公子立时噤若寒蝉。 也是。 不同于昊帝、青帝、太阴君总爱甫一照面,就将后生晚辈压个踉跄—— 西皓白帝向来轻衣简从,低调得不似一方天君。 又因其与生俱来绝对武力值,即便不依靠其他手段,也照样能令四海八荒为之胆寒。 久而久之,大家都渐渐遗忘在先生肆意弥漫的威压下讨生活—— 究竟是怎样的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楼下四只还杵在原地。 赵玹拨了拨微微凌乱的头发。 “还不走?” 她难掩不耐,“要请我到南冥喝茶?” 看来这话着实可怕的紧。 南冥大公子二话不说便同手同脚落荒而逃。 良久。 久到轩窗又重新阖上。 涂山婧仍难以置信:就这?就这? 难道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威慑力吗?她笑出了泪花:“多谢天君。” 既然爱恨纠葛业已散场,昙槿寻思这下楼里有打杂的了。 横竖也再用不上他,不如回去批批公文。 毕竟他也是很忙的好吧。 春华漫无尽。目送白衣远。 涂山婧这才开始郑重致谢:“今天真的多亏你了,玄大哥。” 否则若真被一朝掳去男权国度,她还不知将来是何下场。 玄鹿淡淡“嗯”了一声。 略作考量之后,他试探性提议:“要不我送你回去?” 回去?涂山婧面露难色。 无它。只是族里还有另一朵可怕的烂桃花正等着她。 玄鹿见状,不由也想起那位借授业为名行揩油之实的涂山长老。 烂桃花不可怕。 可怕的是武力值个赛个顶,又罔顾妇女意愿的烂桃花。 他不由也为对方感到一阵头疼。 “这样吧,”他示意小姑娘跟上,“你且先随我来。” 一路穿堂过廊,拾级而上。 到得二楼。 赵玹正倚窗品茶。 自从脱离了五帝封印的桎梏,她身量长开许多。 ——再也不是韶稚少年或者少女。 “主君。” 玄鹿率先见礼,“有一事相求。” 赵玹抿着茶水,没有相问。 玄鹿习以为常。 “嫣然在外办事,一时脱不开身。” 他依旧开门见山,“主君不如留这丫头梳梳头、泡泡茶?” 梳梳头?涂山婧目瞪口呆。 白天君这头发好长,长得曳地。还微卷,一看就很容易打结。 她一时不免有些发怵。 然而比起被烂桃花们摧残,区区七尺大波浪算得了什么? 于是她迫不及待表起忠心:“只要天君不嫌弃,别说梳头了,磕头也行。” 倒也没那么重的礼节。赵玹搁下茶杯。 “你于我有恩,暂时梳头也可。只是嫣然亦很久没为我梳过头了。” 她懒散支颐,“你应当像她一样,有些正经事做才好。” 正经事?涂山婧认真想了想。 她实事求是讲:“我武力不高,但我会理发裁衣,养花种树,装修设计,数学也很好。” 也还不错。毕竟不是谁都能如顾执明那般全才。 赵玹颔首:“那等迁出旸谷之后,你便主理城中财政罢。” 闻言,玄鹿少不得问一句:“主君打算何时动身?” 再如何受优待,寄妖篱下的日子过着还是不得劲。飞檐走壁都得按例报备,真不知那些公爵圣君们一个个是怎么忍得下来。 反正他是觉得事儿。 赵玹搁盏:“立刻。” “你们先收拾东西。”她抚案起身,“我回趟长留。” 路过恭谨俯首的小姑娘身侧,她叮嘱:“若那麟虫再来滋扰,就告诉他——” “我久未食龙肉,有些怀念味道。” 闻言,涂山婧陡然娇躯一震。 太微恒魔神动辄食妖已不算轶闻。 妖族上下之所以畏其如斯,未尝没有那么点食物链底端生物如临天敌的悚惧在里头。 见小姑娘久久回不过神,玄鹿笑了。 “这就吓到了?以后在城中主事,胆子小可不行,” 他稍稍放柔了语气,“主君惯爱拿这些话吓唬后生,你别当真就是。” “没有~” 涂山婧一双大眼里星光迸溅,“她真的好帅~~~” 虽然长得玄幻又老外,但毕竟是华夏正神啊~! “这就收拾东西吧,玄大哥!”她拳头一击手掌,“我今后必不辱使命!” 玄鹿:“......那就辛苦你了。” 新帝元年初春。 曾几度失去梦想的涂山氏小姑娘,终于今生今世迎来了眷顾自己的曙光。 在这怪力乱神的破时代,仅一身三脚猫功夫远不够自保,最终还是应当抱上一条粗壮的大腿。 ——一条对自己毫无性趣的天神之腿。 以后她就是神的财务了~ 看谁还敢欺负她~~ 哈哈哈哈哈~~~ 日头西斜,余霞成绮。 玄鹿犹豫着是否应该提醒小姑娘一句。 开心很好,没必要笑那么支楞八叉。 他一个魔君都觉得魔性。 移山填海岛 风餐露宿,身心俱疲。 外加体内血气紊乱,赵玹很难有好心情。 长留山神死活不同意迁入海外。 她索性不再废话,信手一削,山与城池皆入囊中。 失去了山的山神,顶多算个微末散神。 此番动静极大,引来无数好事者围观。 肇事者却毫无愧怍,潇洒离去。 顾一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周身有点怪。 怪舒服的嘞。 被窝里怎么这么柔软又这么暖和?简直就像泡在基地营养舱里。 一个无意识的抬手,居然真就撩出水花。他登时一个激灵,警觉地睁开眼睛。 热气蒸腾,雾霭缭绕。这大池子怎么这么眼熟?怎么那么像瀛洲岛上的天然温泉? 他怎么掉这里头了?梦游? 脑后传来刻意加重过的脚步声。 他回头时尚有些浑浑噩噩。 “醒了正好。” 玄霜将手头衣物撂下,“起来吃火锅了。” 梦境不成?顾一呆若木鸡。 片刻。他稍稍缓过神:“我怎么在这?” “不是你跟你们那少司命说想洗澡想睡觉?” 玄霜抄起手,“给你边洗边睡,岂不正好?” 顾一无言以对。 此刻他的母语是无语。唯有献上大拇哥。 于是他自然而然就想起:“圈呢?” “哦,你说那个啊,” 玄霜指指不远处,“新来那小姑娘要走了,说是用来做实验。” 涂山婧?顾一忙不迭穿起衣服:“多久了?” 虽然那个圈在外界眼中只是枚普通的臂钏,但到底不普通。 他还是得赶紧去瞧瞧,省得再出什么岔子就不妙了。 “你都昏过去五天了。” 玄霜背过身去,“小姑娘拿走那个圈有两日了吧。” 越走景致越熟悉。 越走越感觉不对。 顾一紧急刹车,频繁环顾前后左右:“这不是瀛洲?” 玄霜一脸无辜:“是啊。” “那你告诉我——” 顾一指向重峦叠嶂老城旧宫的手微微颤抖,“长留怎么驮着白帝城一整个跑这来了?” “哦,这事儿啊。害——” 玄霜笑眯眯地摸了摸鼻子,“你也知道主君一向畏寒,索性就搬了个家——” “老顾你干什么去?!” 顾一撸起袖子气势汹汹:“打孩子!” ...... 霆霓宫后花园。 正闭目养神坐等开席呢,昙槿就听一阵争执渐近。 嘛呢,这是?他敛眉望向刺蘼满宫墙那一头。 洁白花朵旁逸斜枝。 黑衣女子一脸隐忍:“不就是座山——” “不就是座山?” 青衣男子怒不可遏,“赵卿云,我从前就这么教你的?” 黑衣女子索性捂起耳朵。 青衣男子气在头上,一把抽出了—— 戒尺?? 他一阵瞳孔震颤。 这什么情趣?他委实看不懂了。 “我看你是没了封印约束翅膀硬了!” 青衣男子戒尺斜指,“还不赶紧给我搬回去!别逼我在这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抽你!” 黑衣女子神情明显因心存畏惧有所动摇。 “阁里那仨小混混的事儿我就不问你了,长留山必须还回去。” 青衣男子终是缓了语气,“不然你等你两个姐姐再想方设法来惩治你是不是?” “好好好,顾老师,”黑衣女子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我还,我还总好了?” 青衣男子作势要打手心:“还不快去!” 黑衣女子当即缩回手,一溜烟跑掉。 须臾。 青衣男子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收起戒尺、放下袖子。 而后漫不经心一转头,正对上他暗中审视的目光。 “嗬!” 顾一大惊失色,“兄嘚,你搁那儿干哈呢?怎么不吱声啊?” 昙槿:“刚醒。” 真的吗?顾一不信。 正待再寒暄几句,地砖下方猛然震颤起来。 他只好先贴着墙扶稳喽。 五日能做许多事。 北荒残局拾掇得差不多了。 各族余力依依惜别,有条不紊地返回各自阔别已久的故乡。 四海缟素,百废待兴,一时间谁也生不起开宴庆祝的心思。 不过,总有例外。 每年一月六是太微恒之主白天君诞辰。 在此前后数日,少昊七子都会齐聚一堂,好酒好菜。 既为家宴,以往是不请外宾的—— 今年主要是战事结束第一年,大家都因公结识了几只靠谱的小伙伴,自然想领回家见见家长什么的。 延请妖帝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毕竟十三年间妖魔两族还算和睦。 倒也没想到这高深莫测的主真就孤身跑来捧场。 一时居然还有些尴尬。 当然,地震的时候一切都不重要。辛苦熬制的火锅汤底可千万不能洒喽。 一阵焦灼的拼死相护后,地动终于平息。 长留山被摘走了。 ——物理意义上的。 凝芸冰澜城仍稳稳坐落于瀛洲岛之巅。 就跟那谁书里那某顶天宫似的。 顾一简直不敢相认。 “这么一看,也,嗯......”他浮在半空皱了皱脸,“很玄幻。” 昙槿早已习惯了“顾言顾语”。 只是,再玄幻——还能比男宠要打女皇更玄幻? 他面无表情拍掉袖子上的落叶。 跨时空通讯 缺了寿星也不耽误开席。 各坐各桌,各守各锅。 昙槿只想吃现成的,便坐到了顾某对面。 这厮最会烫菜了,他记得。 随后而来的虞嫣然见状,只好端着盛菜托盘坐另一桌。 嘿。顾一当即不乐意了。 “哥们儿,商量个事儿,”他指指隔壁空桌,“上那儿吃去成不?” 昙槿:“怎么?” “没怎么,就是,” 顾一抓抓额头,“你坐这儿,我女朋友不好意思过来了。” 晴天霹雳。昙槿面上从容裂了道缝。 “也就最近的事儿,我知道你很惊喜很意外,”顾一难得有些腼腆,“但你能不能先让让?我跟她很久没聚了。” 昙槿木然腾出位置。 也没心思蹭饭了。他只想静静。 虞嫣然重新落座之后疑惑地瞟了眼某道失魂落魄的背影。 “别管他。”顾一挑出一片烫好的菜叶,“春天到了,他最近怪着呢。” 噢,是了。虞嫣然恍然大悟。 妖族这位新帝是树妖出身来着。 “既然这么难受,”她慢条斯理往锅里下菜,“像主君往年那样,女相度日,不就好了?” 顾一就笑了:“傻姑娘,至阳之地化生的树妖,哪来的女相?” 哦哦。虞嫣然不由面露三分同情:“那可辛苦了。” “最难捱的时候还没到呢。” 顾一将菜往下压了压,“往年他要么就篡改天气,要么就入归墟避暑。不过王母娘娘发过话了,战事结束就不许各界肆意干扰四时冷热了,今年他多半得上归墟过暑假罢。” 火锅味儿就是香。虞嫣然漫不经心点点头:“这样啊。” 海风微咸,天朗气清。 是个宜聚餐唠嗑的好日子。 却也没吃几口。 蓬头垢面的涂山小姑娘就两眼放光地从斜刺里冲出来。 “老顾老顾!你快来!” 顾一挑眉举起筷子:“跟女朋友吃饭呢。” “女朋友一起来!” 嗯?他满眼不可思议地皱起脸。 虞嫣然停箸起身:“小丫头挺着急的,一起去看看吧。” 顾一无奈,只得抓紧塞满两口菜跟上。 然后他就以两腮鼓鼓的尊容,与视频里差不多配方的脸大眼瞪小眼好半晌。 好险在被卡背气之前,他到底将菜彻底咽下去了。 “屋子里没信号,这紫藤花架下头还好,” 涂山婧兴奋介绍,“他说自己是反esc联盟最高指挥,我一看就知道是用你的基因克隆的!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要命。哪有爹像儿子的。顾一干笑两声。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嗨,老头子。” 视频里一身正装的男子忍俊不禁:“看来你这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一般般吧。”顾一就客气客气,“你看上去也很精神。” “那是当然。”视频中男子笑意更深,“这都多亏了小六。” 嗯?顾一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话从何说起?”他双眼越瞪越大,“你一个反esc怎么在esc办公室里?” “托小六的福,”视频中男子微抬下巴,“反联盟已正式接管esc玄黄基地。” “意想不到吧?我们经年一筹莫展的大业,小六出场不过一周就完成了。” “各系列人工智能、人造人、人造神、基地能源站,皆卒于对一位旷世魔神的草率低估。” “盲猜esc把小六当成人族神话中的姬玄枵了。” 怎么难道不是?最震惊莫过于涂山婧。 她也一直以为白天君就是姬玄枵来着!怎么这俩不是同一号神吗? “那怎么能一样?” 顾一只觉可笑可叹,“不过小六也吃了不小的亏。” “可惜时间有限,不能给你看看那段石火电光的监控录像,不然你也会觉得很解气罢。” 视频中男子再度展颜,“虽然简单粗暴,毫无美感,但不可否认的是,某种程度上来说,绝对武力值确实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压倒性胜利......” 顾一冷不丁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所以小六回来之后一见我就吓得魂不附体,是因为她发现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她亲哥你?” 视频中男子有片刻沉默。 “那都是误会。”他抬手扶额,“esc有你母神一组基因序列,他们是借此召得小六。” “小六那么怕我,只是因为落入陷阱之后,被实验室强行植入了精心编造过的记忆。简而言之,她以为我侵犯过她不止一次。” “虽不过是些精神药物造成的强烈幻觉,却已达到身临其境级别。的确是强有力的挑拨手段。” 这次换成顾一无言以对。 某些卑劣人渣的无所不用其极,总能一再刷新他的认知。 视频中男子却再度微笑起来:“绮英也在啊。” 不知听了多久墙角的妖族大帝默默立于三尺开外。 周身杀气却浓郁得仿佛能穿越到屏幕另一端。 这误会大了 “老头子,” 昙槿眼里笑意毫无温度,“你想不想知道,我最近记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闻言,视频中男子指尖微颤。 他面上依旧从容:“不妨展开说说?” 妖族大帝冷笑着拂袖而去。 涂山婧这才敢从柱子后头蠕动出来。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过来—— 什么克隆生物,“老头子”根本不是那一挂的。 她只庆幸自己没有过多言语上的冒犯。 暖晴微醺,花影迷离。 一股不合时宜的焦糊味愈演愈烈。 “老顾,”涂山婧不得不出声提醒,“机子过载要报废了。” “好,”顾一对东拼西凑的临时通讯仪摊摊手,“有什么话要带的没?” 视频画面逐渐模糊起来—— “转告小六——” “明君治下重华之岁,否极泰来,将会是难得的四海清平。” “神将不再会是牺牲品。” 顾一只潦草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他一向不爱过早乐观。 焦糊味一时空前浓郁。临时通讯器彻底哑火。 顾一从中扒拉出那枚臂钏。 “真有你的啊,涂山小婧婧,”他手指穿起臂钏转圈圈,“怎么想出来的?” 涂山婧乐了。 “是天君给出的建议。我只是粗略讲解了一下大概需要什么样的东西,”她迷妹式星星眼,“她居然听懂了大半,还给出了这么靠谱的方案。” “也没想到竟能跨时空通讯。本来我只是想着这个时代版图那么大,却没什么发挥稳定的通讯产品,”她比划起来,“不如自己试着做一个出来,下次有谁找我就可以直接打个电话了。” ——而不是被拿着命运的后脖颈一路提溜过来。 顾一显然也想起了这一茬。 “实在对你不起,” 他由衷感到抱歉,“事出紧急,小五又是个粗糙性子......” “没事没事,”涂山婧连连摆手,“他很好,也很照顾我。” 很好很照顾?虞嫣然愕然瞠目:“你说玄冠伦?” 顾一也惊觉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很意外吧?”涂山婧忍俊不禁,“我只是救了他一次,但后来听他意思,不救他也不会死。但我当时并不知情。” “只想着这家伙可是一方主力,千万不能死在巫族前头,能用的治疗手段都用上了,还差点搭上我这身三脚猫功夫。” 她现在回忆起来仍有后怕,“原来魔族都有吸星大法,能引世间万法为己用,差点给我抽成九尾干儿了。” “我们一年到头都受不了一次伤的。” 虞嫣然目露怜惜,“所以老顾可能因此忘了提醒你,还好你机警。” 这可不是仅凭机警就能有的好运气。顾一开始神思不属。 未免转头就忘,涂山婧抓紧问起正事,“不过这次用来支撑信号建立的还有那两枚生化弹里的液体芯片。现在还剩一枚。老顾,你打算如何处置?” 闻言,顾一从漫漫思忖中回神。 “都交给我保管吧。”他收拾起各路配件,“里面门路太多,我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说着他再取出五方大小递增的匣子,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件并那枚臂钏一道,套娃似的装入重重封印。 行云流水一通下来看着颇为郑重。最后他却就地刨坑随手埋在了桌子底下。 大漂亮小漂亮二脸懵逼。 这有啥?那些年他信手埋的地雷还少吗?顾一爽朗一笑:“走走走,吃菜吃菜。” 不过就是些挖到也不值钱的废物罢了。 只有内行才看得清门道。他完全不捉急。 整个esc玄黄基地都被端掉了,那可不得大搓一顿? 原来赫赫有名的联盟上将竟然是反esc派来的卧底。涂山婧对顾某的崇敬之情实在无以言表。 她当即小手一挥,又片一桌笋。无它。上将女朋友爱吃。 为此,岛上的春笋都被她夺完了。 这旸谷扶桑真的有点不正常。虞嫣然心想。 吃一口菜的功夫,往这桌瞟了三四眼了。她就猛然想起对方原先想坐的是这桌来着。 怎么?这锅里有啥特别的吗?她仔细瞧了又瞧。 “爹系男友”见状再夹一筷子嫩笋到她碗里。噢,笋。她懂了。 因为知道她爱吃,大家总给她留得最多。可惜了,最后的笋片尽在这一锅里了。 真没办法。那她就勉为其难替妖族大帝多吃几口好了。 本着这一信念,一不留神她就吃撑了。 顾一直皱眉:“吃这么多,仔细肚子疼。” 虞嫣然摇摇头:“你不懂。” 一想到一国大帝想吃都吃不着,她就幸福感爆棚。本来就觉得好吃的东西登时美味加倍。她根本停不下来。 顾一承认是有些不懂。 难道是因为难得聚餐高兴坏了?还是因为—— 对面坐的是他,所以格外值得大快朵颐? 这样一想,他立马眉开眼笑,随即又难免感到心疼:“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且放宽心。” 以后还有很多空教妖帝眼馋的机会?虞嫣然不以为然。 她惆怅地摇摇头:“难说。” 和平分手了 昙槿这会子更摸不着头脑了。 这对牛头不对马嘴的情侣真难看透。他索性不再留意。 所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卿云与顾执明之间历来亲厚自是毋庸置疑,顾执明新交了女朋友同样是不争事实。 那么赵卿云和顾执明目前究竟怎么个关系?顾执明失宠了?还是和平分手了? 他一时心乱不已,脑子里满是浆糊。 长海之战十三年,白天君与少昊七子从未分家。 但一开始还是各住各搭的小木屋。 头几年昙槿有未婚妻哄着风花雪月,自然无心他顾。 大概是到了第七年的时候,天气逐渐恶劣。 ——毕竟到了那个阶段,就连隐世的风师雨伯都被白天君揪来助阵了。 整个四海八荒混乱无序。昼夜颠倒,阴晴不定。该下雨的时候吹风,该打雷的时候下冰雹。 他那未婚妻胆子小,三五不时就想赖他房里留宿。 那怎么能行? 他那一片住的全都是大神大仙大妖大魔,结界根本隔不住那些家伙溜尖的耳朵。 虽然但是。他实在没有当众表演的癖好,无奈只有拨冗将越来越不会好好穿衣服的未婚妻先行送回旸谷。 未婚妻是送走了。突然清静的同时,难免开始无聊。 战场上还能有什么? 探不到巫族动静的日子大多非常空闲,妖族又尽是些爱热闹的,难免多嘴多舌。 他就是从那时候起,逐渐开始听说白天君与底下姓顾的过从甚密。 白天君手底下还能有几个姓顾的?不出意外,自然是常年外勤的中洲司法阁长老顾执明。 他跟那厮说熟也不太熟,说陌生倒也打过不少交道。 当然,一开始还只是听说,他并不如何相信。 毕竟赵卿云那冰冷无垢的样子一看就不通男女之情。 直到后来有几回机缘巧合之下,他亲自听见了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彼时太阳雨瓢泼,闷雷阵阵。 他赶着回家收衣服,自然而然要路过白天君“行宫”水云居。 里头顾执明低低说了些什么是没听清,雷声太近了。 接着就听见有女子压抑的喘息低吟声,时断时续。 如果说这还比较模糊,那么接下来满含隐忍的一声“执明”,绝对出自赵某之口。 他当时一整个被雷得外焦里嫩,当即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慌不择路回屋之后,他衣服都忘了收。 自那之后,他回屋再也不走赵卿云门前那条道了,总是要绕上老远才不觉得头皮发麻。 他也无法再直视一阁同僚顾执明了。 这样不世出一个全才,私底下居然是男宠一枚。 虽然这并不影响他依旧倚重这厮,但是,嗯,端不出平常心了。 再有一回。 大抵是他师姐女帝帝姬青丘女王姬安闹和离那会儿。 ——不是大抵,正是那会儿。 至于为何如此确定。 自然是因为一听说帝姬要离了,赵卿云隔天就男相出门晃悠了。 这可把顾执明气得不轻。 大老远他就听见水云居里吵架的声音。 相信许多大能也在同一时间听到了相差无几的内容,否则之后很长一段时日里那些坊间流言不会越来越离经叛道。 「别说她还没离,就算她真就离了,我也决计不可能同意你俩在一起!」 [这你也要管?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不管谁管?我不管谁管?赵卿云,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美色上头的样子!哪还有个当天君的样?」 [本来我就答应了要娶她!若非青帝从中作梗,她早就是我的妻子!] 「这又关青帝什么事?当初分明是她......我不管,今天我还就把话撂在这,此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个儿看着办!」 几许静默之后。 [......行了。] [哪里就到这地步了?我不再见她了还不成吗?] [执明,消消气,消消气——] ...... 赵卿云服软之后,顾执明“哼”地一声便摔门而去。 这态度?这地位?简直震惊左邻右舍一百年! 约摸也是那时候起,各路大妖对顾某隐隐的轻视一夕之间竞相演变为了心悦诚服。 白帝征服世界,顾氏征服白帝。牛掰的嘞。 虽然但是。这可不是一般老爷们能轻易做到的事。 他亦不能免俗。在心怀敬畏的同时——将阁里头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都派给了姓顾的。 凭什么他孤枕难眠之际这厮快活得世俗共愤?总不能哪头好处都净让这厮给占完了。 情场得意,就得职场受挫。这才公平。 至少他单方觉得很公平。 又几年过去。 身在旸谷的未婚妻递了好几次信说很想他。 在顾全大局的前提下,他倒相当乐意去做一个贤良体贴的未婚夫婿。 于是娇弱胆小的未婚妻重新被他接到北荒奉茶补衣。 固然平淡,但这才该是他心中梦寐以求的细水长流。 回首忆前尘 世间又有多少夫妻是因真正相爱而彼此结合呢? 若没有那致命一剑,昙槿很可能就此囫囵下去。 这世上有许多男男女女,无权无势,亦无挚爱相伴。实为常态。 可突然有一天,二圣那样的存在却让寻常男女幡然意识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竟可教先知圣贤生死相许? 于是世间逐渐少了寻常,多了痴怨。 他只觉得那样麻烦。 任何时候,任何情感最终都必须有所依托,否则到底将是无根浮萍,经不起任何浪打风吹。 二圣之间除了是夫妻,还拥有恒久的利益纠葛。所以此二者感情得以牢不可破。 他自信能创造无尽价值,却无法料定每一颗心。 受青帝指引执掌中洲司法阁之后,勘破红尘。 他原只想寻个顺眼的姑娘醒时烹茶,梦里听雨。如此而已。 可偏偏生死攸关之际,破而后立。他得以一朝粉碎青帝咒印,忆及前尘。 原来他很早以前就见过受五方至尊千娇万宠的太微君了。 在此之前,他从不否认自己拥有极其冷漠的天性。 十日并出煎熬苍生,他冷眼旁观。 天塌之祸哀鸿遍野,他未曾援手。 青帝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拒绝得不假思索。 「世间谁能不朽?是早是晚,是多是少,都不妨碍宇宙洪荒中新旧交替,沧海桑田里命如草芥。即便天塌地陷,终结的也不是此方世界,而是世界中的蝼蚁。」 他彼时不解青帝为何失笑。 现在想来,对方不过是看穿了他固步自封之下的汹涌的贫瘠。 生长于阳极之地却漠然如斯,心无挂碍自然不惧失去。 也许青帝对他的自如既羡慕又憎恶,因此居心叵测地要许他一个配偶。 生而为妖,美貌是族中最不可或缺又最不紧俏的东西。 寻常颜色自然难以打动他。 青帝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故而呈现的幻象中不仅有他以后的师兄百宜圣君苍侯,师姐女帝帝姬青丘姬安,甚至还有神族太阴君,仙族太慧君。 见他始终反应平淡,青帝底线降低。 后续给出的幻影囊括了大半“亚神”。 一系列神子神女,仙子仙君,妖女妖圣,甚至包括女帝造人的初代成品之最,中洲执法者顾一。 只是在他稍有兴味的视线停伫之前,对方便当场反悔:「这个不行。卿卿会杀了我的。」 卿卿是为配偶之间爱称。他索性借机刁难:「女帝教化众生,素有贤名。我很中意。你愿让给我,归墟赠予你。」 ——实则并无此意,他只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青帝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只是一笑。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对方话音未落。 那名颜色特殊的少年便凭空孑立。 无非是一副雌雄难辨的皮相。美则美矣。 最令他惊艳的,却是那双梗草色眼眸中烟波浩渺的虚无。 只这一眼。 便教他好一阵热血上涌,头皮发麻。 青帝也只给了一眼的机会,便悠悠道:「这个也不行。」 他可不会拐弯抹角:「我就要他,他是谁?」 青帝却不紧不慢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一介蝼蚁罢了。」 他于是明白,青帝早便料到这一切。让那少年压轴出场,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拿捏。 他不介意阴谋诡计。他知道在绝对利益的驱使下,对方一番拿腔作势后终会妥协。 于是他胜券在握地亮出底牌:「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 许是时间紧迫,青帝没有过多讨价还价:「归墟、旸谷、还有你的倾力相助。」 他欣然摊开手掌—— 「成交。」 然他涉世不深,俨然低估了对方阴险狡诈的程度。 遭遇暗算之时,一股新鲜又磅礴的愤怒令他失笑:「帝俊曾夸过你言而有信,如今这算什么?」 青帝面色沉静如水:「算你倒霉。」 可怜他想骂都搜罗不出可堪达意的污言秽语。 只能在失去意识之际被迫认栽。 蓦然回首。 岁月逝水一去不返。 他也在失忆之后做了两次错误的选择。 倘若青帝尚在此方世界,那他势必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可罪魁祸首早已逍遥法外。 他满腔愤恨不甘没了出口,更不知究竟该如何安放那份最初的悸动。 若即,他难受,若离,他更难受。 然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再难受也不能教外界品出任何端倪。 无论眼下顾执明与赵卿云之间究竟是怎么个展开,他到底还有个羁押候审的未婚妻尚未妥善处置。 平白惹些闲言碎语出来对谁都不太好。 遑论在外界眼中,他已然是二婚了。 事情大条了 一月一。 碧空丽日,适合八卦。 “本来呢,昙哥第一任是青丘长老,姓姬名青妍。但是呢~” 顾一抬起食指,“她太烧了~~” “嗯。” 虞嫣然猛觉不对,“嗯?” “跟两位族兄床上翻滚被捉了正着。” 顾一半是同情半是玩味,“自那之后,昙哥就对烧里烧气的妖类很有意见。” “妖族哪有不烧的。”虞嫣然神色复杂,“这哥们儿是有点反社会反妖类在身上的。” “毕竟是无限接近神格的大妖嘛,有些神性也不稀奇。” 顾一继续剥瓜子,“不过像他这样恶女运上身的,实属少见。” “所以,那海棠树妖一开始装得高洁柔弱,是因为一早摸清了昙总的喜好?” 言及此处,虞嫣然颇觉费解,“可她后来为什么又奔放起来了呢?听说大雪天跳肚皮舞呢。” 顾一递出一把瓜子仁:“许是接到什么任务,不得不如此罢了。” “这么一看,这群反贼渗透得真是厉害。”虞嫣然欣然吃起现成的,“没想到无厘头如巫族,竟也有如此老谋深算的拥趸。” “非也~”顾一含笑摇了摇手指,“巫族拥趸可没这么阴险。” 虞嫣然赫然想起什么,挑了挑眉:“也是。” 凝眉回忆须臾,她迟疑着问:“妖国发函说是哪日提审叛党来着?” “早着呢,”顾一继续剥瓜子,“说是月中,再怎么月末吧。” 也是,近来事多且杂。虞嫣然若有所思点点头。 胡吃海喝又虚度三日,一月五。 早该回家庆生的熊孩子却踪影全无。 顾一正要出门去寻,妖帝并底下新贵一道来了。 ——顺便带来几桩大事件,桩桩件件与赵某有关。 其一,赵某亲自手刃北冥水君,还赐刀指定已成小寡妇的北冥主母继位。 与青丘帝姬尚有夫妻之名的北冥二公子穹淍,干脆撂挑子跑到长洲做了上门女婿。 其二,赵某将乔暮烟降格为普通树妖,褫夺其统领三岛十洲资格。 再将其发配到旸谷金盏圣君手底下,入职为一名普通女使学规矩。 其三,赵某偶遇前天庭大圣飞说矣,连发三箭,一箭重伤目标。 另两箭分别为前天庭大圣白沛霃、仙族族长飖湛恩所截。而后作罢。 其四,赵某于凤麟洲黑市截杀前天庭大圣钦彩嬑,受隐居雨圣计无华阻挠未能成功。 其五,青丘政变帝姬求援,赵某撒豆成兵破解青帝所遗护城阵,重伤叛党渠魁三名。 ——其中包括妖族大帝前前任女友,姬青妍长老。 其六,赵某命华之一族阖族归顺中洲司法阁,收编入外门做洒扫杂役。 赵卿云这熊孩子,近来真是好忙啊? 顾一猛地一拍额头。 他快要昏古七了。 九趋三盏茶下肚,仍在暗自咋舌。 战事方了便四处截杀有功之臣,这白天君是懂卸磨杀驴的。 希望牵连陛下的同时不要牵连到他就好了。 对不起了陛下。虽然但是。白天君捋的那几只他一个都惹不起啊! ——这生辰宴咱真的是非来不可吗? 羽族向来耳目灵敏,消息灵通。 一时间多少圣君公侯如坐针毡。 唯昙槿淡定如初。 就算被认为是白天君同谋也没关系,他对不事新君的老顽固们的死活毫不关心。 站谁都不能站神的对立面。他又不傻。 惠风和畅,珂雪消融。 凝芸冰澜城又号白帝城,四十二宫八十一殿。 白瓦飞甍,整玉铺地,古木成荫,冬暖夏凉。 时有千树万树瘦客开,间有碧桃,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各类有毒无害的爬墙植物次第开花,有香有臭。 无数珍贵灵药野草一般在田地里头疯长,有的已小树一样高。 苍侯看得相当眼热。 他扭头就问:“贵地玉红草长势不错,平时都怎么培育?” 大哥我们熟吗?虞斐然迟疑着作答:“顺其自然。” 见对方将信将疑,他补充一句:“主君久居之地,不活蝼蚁。” 原来是这么回事。苍侯唯有望草兴叹。 敢情是因为有行走的害虫克星保驾护航。这他可没辙。 总不能把白帝再请回去住上几年罢?请神容易送神难。为了谷中后生们的生命财产安全着想,他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见这同为苍原出身的圣君如此羡慕又如此遗憾,苍露二话不说去薅了一大口袋玉红草来。 ——连根拔起那种。 “老顾的好朋友就是我们的好朋友,”他郑重其事热情洋溢,“这些你先拿去。” 顾一当即表示:谁跟他是好朋友啊你这败家子! 苍侯受宠若惊盛情难却。 “谢谢谢谢,帮大忙了。”他接过口袋同时冲面色铁青的顾某甜甜一笑,“好~朋~友~” 顾一似笑非笑哼哼两声。 余光却见某玄洲老豹一气挖空两亩车马芝,他惊得额角直抽抽。 灵药随手赠 玄霜径直将手头两袋灵芝塞给妖国渊氏公。 “这些你先拿着,霆霓宫里的花花草草不算长得最好,”他指指西边,“赶明儿我上主君那灵晔宫里再给你刨点儿别的。” 这大孝子,平时真看不出来啊。顾一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渊回犹豫着看了眼顾某的脸色。 虽然但是。族内目前国库空虚,最虚的就是灵丹妙药。太常署大批伤残嗷嗷待哺...... 最终他还是厚着脸皮收下灵芝。 没办法,老铁给的实在太多了。 俄顷有千条瑞气至。分花拂柳,浩浩汤汤。 白天君领着一群花里胡哨的小伙伴回城了。 一时间行礼问安的动静四起。 有种笙歌鼎沸的错觉。 “执明,” 赵玹拎过一名雪青衣裙少女,献宝似的,“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闻言,顾一方从对方裁得乱七八糟的发尾上移开目光。 他定睛一看,笑了:“乌有氏太太。” “老顾,”妧楹生无可恋有气无力,“能别再喊笔名了么?求求了。” 可怜她脚趾抽筋,已经不想再抠三室一厅。 虞嫣然见状不由莞尔:“小妮子怎么了这是?” 这可是她跟老顾的红娘啊。 “许是有些劳累,” 赵玹朝随行一名羽族小姑娘招招手,“带你家太太去那边歇歇吧。” 魏娇屁颠屁颠照办。 妧楹被怪力少女整个架走之时安详地闭了闭眼睛。 苍侯咬牙切齿紧随其后。 “魏子妦——” 他捋起袖子一路跟到东门水榭,“你不好好当差跑这儿来瞎玩什么?!” 啊咧。魏娇连忙躲到自家太太身后:“义兄息怒!听我解释!” 苍侯正容亢色抄起手:姑且听你狡辩。 “那什么,大司命卸任,帝姬闹离婚,顾长老常年外勤,少司命又病着,你也遁了,” 魏娇挠了挠发顶,“余下我们几个,谁也管不着谁啊......” ......听着似乎很有道理。苍侯挑出重中之重:“琴无恨生什么病?” “少司命头痛也有好一些时日了。”魏娇面露担忧,“只是近来愈发严重,瞧着很有些半死不活。” 真是一如既往语不惊不休。苍侯直欲扶额。 “知道了。待我稍后秉明陛下,就先过去看看。”他放下袖子,“这小伙子也真是,这么严重了还硬撑,都不知道递个信。” “大抵想着你们都要卸任了,又各有正业,不好意思添麻烦罢。” 魏娇抿了抿嘴,“不过义兄也不用着急去啦。天君给少阁主用了药,还留了华族医官侍奉。” 苍侯讶然挑眉:“哦?” “世间有天君这般神袛兼爱众生,”魏娇双手交握一脸孺慕景仰,“实乃萌黎之福。” 这话说得倒是中听。苍侯略觉欣慰,知道感恩就是好孩子。 “那等明日一过再回阁里。待今年大选有了眉目,琴无恨自然有兵可用,不必再因过劳头痛。” 他话锋一转,瞥向另一位有些眼生的小姑娘,“那天君请这位来是?” 魏娇只神秘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啦。” 妧楹嘴角抽搐面色灰败。 时近正午,日已中天。 虞嫣然心疼地理了理自家主君斜七歪八的发尾。 如何见状尴尬地别开脸。 他一头短发倒是齐整。 不如说,除开白天君之外,所有到场华之一族都还齐整。 ——这都是新近修剪的结果。 虽九华圣君急智想出“捐躯换官”这一曲线救国方针,然灵草花木化生的华族大多柔弱胆怯,唯恐这又是非我族类大能们精心设下的再一诱杀陷阱,因而没几个敢奔着虚头巴脑的荣华富贵,傻兮兮地把自己送进一众大妖盘踞之地。 一个不好,惨遭害命之前还得被劫色。 可太微恒白天君就不一样了。 这凶神固然冷酷无情,却从不滥杀无辜,也从未有任何欺男霸女的花边新闻缠身。 遑论神再不济那也是神。 该怎么选,谁还用教呢? “我们都是互相裁剪,只天君贵体没谁胆敢冒犯。” 娄醉心忍笑轻声细语,“不曾想......到底是我等不懂事了。” 不曾想堂堂天君竟是手残?昙槿很厚道地没笑出声。 眼见手残赵某正朝他颔首致意,他迟疑片刻,移步到距对方更近的位置重新落座。 春寒料峭,有谁奏琴。 不是闻名遐迩的《九韶》,而是一曲《卿云歌》。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身。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于予论乐,配天之灵。 迁于圣贤,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 此番足有九百七十二名之多的华族一窝蜂涌入帮了大忙。 唱报礼单,布置食案,烹饪佳肴,奉茶斟酒,和歌而舞...... 恍复昔年九天盛景。 听到那一长串的真金白银,顾一脸色终于缓和不少。 嗯,那几口袋草药至少回本了。他想。 霸道爱上我 斑驳树影下,花叶迷离。 赵玹眸中笑意清浅:“昙绮英,念在你近来待我优厚的份上,也回你两份大礼。” 其一:令天光为之失色巨大鲛珠一枚。系三岛十洲共主信物。 其二:华之一族阖族削发献出的丰厚药用。 两份大礼珍贵如斯。昙槿却不禁开始自我怀疑。 ——此前他究竟是怎么个优厚法,才能值得这许多? “死物在我身边只会更死,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赵玹扒拉着滑溜溜的鲛珠,“若你实在愧受,就拿这话开导开导自己。” 嗬,那您要这样说的话。昙槿当场就是一个统统笑纳。 “先生之慷慨大方,我辈远不能及。”他露出伸手党式微笑,“今后再有这等好事,还请先生第一个考虑我。” 原来这厮脸皮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薄。直接给赵玹整不会了。 相顾无言片刻。 她潦草地点点头:“你总能教我耳目一新。” 瞅着熊孩子沐浴更衣的空当,顾一掐着时间蹲守在其必经之处:一片九色刺蘼为棚的长廊下头。 为投此方主君所好,这类景致在凝芸冰澜城里泛滥成灾。稀奇又普通。 约莫一柱香功夫。 赵玹焕然一新地迈出宫门。 那堕马侧麻花精心编织,缀以紫藤,一看就出自其身后两眼放光的涂山氏之手。 因早年不被允许,她极少再穿得如此婉约都丽。 丁香色广袖裙随风轻皱,旖旎恣绮靡。 眉眼皎洁仪态万千,又兼芳雯凝寒酥之雅韵。 老顾怎么跟撞见外星人似的?涂山婧暗笑。 不过神到底算不算外星人呢?她困惑地皱了皱脸。 顾一从未有哪一日如今时这般深刻清晰意识到:孩子大了,不由老妈子了。 一时多少质问诘责统统化为浮世泡影。他唯余一叹:“我如今是管不了你了。” 这话说的。赵玹怏怏不服且理直气壮:“我自问没哪一桩事办得不对。” 大眼瞪小眼默默僵持片刻。 对面突然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我给你的刀呢?” 简简单单一句。却教她瞬息就泄了神气,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起来。 顾一见状了然颔首:“很好。” 他目光幽幽森森,语气缥缥缈缈:“你真的把一刀像垃圾一样丢给了小寡妇。” 赵玹下意识反驳:“什么叫像丢垃圾一样?那能一样?” “我知你是仗着寿辰将近,也罢。” 顾一轻拂衣上落花起身,“便过几日再同你清算。” 他扬长而去之前冷冷哼笑一声:“你且提前编好理由。” 堂堂天君竟因小小顾某一席话,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原地打转。 涂山婧看在眼里惊在心底。 世风日下,玄幻如斯。她不经意就将心中所想呢喃了出来:“莫非传闻竟是真的?” 未曾想立时引得“蚂蚁”侧目:“传闻?” 要死。她死死咬紧下唇抿成一条波浪线。 赵玹微微眯起眼睛:“嗯?” “真的不是我爱八卦,” 涂山婧颤颤巍巍举起双手,“是大家都这样说。” 对方抬手示意展开说说。 “就是,就是,如果不是这么回事的话,天君可千万饶恕则个。” 她轻轻跪下,半是敬畏半是好奇,“老顾真的曾是您的——” 她努力选了个不那么贬义的词,眼神游移,声若蚊呐:“入幕之宾吗?” 廊外风来,暗送芬芳。 繁密花藤一绺一绺轻摇浅曳起来。 琢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入幕之宾”真正含义。赵玹大惊失色恼羞成怒:“放肆!” 直给小姑娘喝得狠狠一哆嗦。她见状压了压火气,继续原地打转。 “我就说呢?我就说呢?都怪顾执明!都怪他!居然还有脸跑来凶我?真真岂有此理!” 委实听得一头雾水,涂山婧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喊了一声:“天君?” 有了!赵玹终于驻足立定。 眸中几番风云变幻,她容光焕发一笑:“执明啊执明,看我对你多好。” 一直到正式开席,涂山婧都没明白过来天君究竟打算怎么个好法。 她被留在御前伺候茶水,身形正好挡住玉阶之下老顾那桌。 遥见死神亲切地招手,妧楹手持书卷壮士一去。 “最近偶览一趣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赵玹高台独坐支颐展颜,“这便请原著念来与诸位同赏。” 哦?四面八方的耳朵纷纷竖起。 ——神都觉得有趣?那究竟得多有趣呢? 妧楹提线木偶一般四肢僵硬地翻到话本第一页,就按部就班地逐字逐句念将起来。 “......只见那太微恒魔尊五眼六耳七手八脚九面羽翼,端的是凶神恶煞奇形怪状,仙尊却泠然不惧......” 听到此处,诸君还未来及有所反应,上首当先爆发出一阵大笑。 ——上气不接下气几度险些抽过去那种。 被编排成这副德行究竟有嘛可乐的? 昙槿隔着屏风凝视犹自捧腹的赵某,神色一言难尽。 其余诸君扶额的扶额,挠桌的挠桌。 如果他们有罪,尽管用法律进行制裁,而不是教他们齐聚一堂—— 只为洗耳恭听一部《霸道仙尊爱上我》。 这不比五色神雷劈在身上还致命得多得多? 谁藏私房钱 最难捱当属身负把控民言之责的九趋。 这本书前些年便已遐迩著闻。按律例,该书原作乌有氏对先生神袛若干丑化行径理应当诛。奈何此书经年销量居高不下,创造了相当可观赋税收入。 背弃明月而择沟渠,他也不想的。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赚得实在太多了。 只未曾想现世报竟来的如此不是时候,他俊目含泪。 为今之计只有默默祈祷白帝是真心觉得这书有趣——个大头鬼啊! 这怎么可能啊?!做什么白日梦呢?!这绝壁是在点他放水如海啊!! 他一时间连死后骨灰扬在哪处风水宝地都想好了。 当一脸朽木死灰的乌有氏太太漠漠然念到:“......仙尊温文尔雅谨言慎行......”,上首再度一阵爆笑。 这回的笑点倒是好懂。 仙族族长飖沐字湛恩的,是长海之战十三年间有目共睹的坏脾气。 ——想来是仙族自古钟爱隐居避世,这一点才得以深藏不露多时。 温文尔雅?呵!谨言慎行?呵呵! 然飖某毕竟一国之君,背后肆意哂笑之,传出去搞不好影响两国邦交。故而妖族列位都忍得相当辛苦。 昙槿茶都没法好好喝。 捉摸不透心仪对象奇特的笑点,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为免哪日不慎被编排进话本子成为大庭广众下宣读的又一笑料,看来他得小心了。 一部奇书念完,阖宫精彩纷呈。 “先生辛苦,” 赵玹亲切遥指玉阶之下:“去饮杯水酒润润喉罢。” 确定润喉不是鲠喉?妧楹眼含热泪行礼退下。 “往年我等都是家宴一般小聚几日,今朝难得来了这许多益友。” 赵玹端正坐姿郑重其事,“我决意喜上加喜,方不负此良辰吉日。” 喜上加喜? 怎么个加法?加啥? 一众停杯搁箸静待下文。 “中洲顾氏不负先帝、二圣重托,辛勤授我为君之道。” 赵玹举杯遥遥相敬,“执明于我,如师如父。” 就怕不知不觉长大的孩子突如其来的煽情。 顾老妈子感动之余暗生警惕。 不过出于礼节,他到底得起身回敬一杯:“主君言重。” 遂其乐融融恂恂满饮此杯。 突然横生这么一枝节,难免教大半来宾很是摸不着头脑。 反观其余六位魔君,似乎亦是稀里糊涂。 气氛正好。 赵玹取玄晶宝剑一柄,缓步而下玉阶。 “以执明之能仅仅屈居西席委实可惜。” 她亲自将宝剑双手奉上,“此乃北君信物玄武剑。今后北荒大泽尽归顾氏。斗虚七宿,皆遵律令。” 再如何轻描淡写率性任意,这放眼整个四海八荒也是相当炸裂的安排。 一时引得举宫哗然。 顾一哪里敢动。 “执明福薄。”他艰难吐字,“恐难胜任。” “既言福薄,再赐你如花美眷。” 赵玹信手一指御前涂山氏,“有女涂山氏,贤良多娇,准尔明日完婚。” ...... 一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恭喜声中,女友面如死灰,顾一忍无可忍骤然暴起。 “几个菜喝成这德行?乱点哪门子鸳鸯谱?”气急之下他一把抽出戒尺,“我看你今日就非得诚心气死我不可!” “男女授受不亲!” 赵玹顾不上至尊颜面,急急绕桌而走,“你冷静!” 神特么男女授受不亲!顾一拔腿狂追一气。 “难道你不喜欢姑娘?” 赵玹边抱头鼠窜边好商量,“小伙也行啊!小伙也行!我都准了!” 神特么小伙也行!顾一怒火烧眉毛:“再跑打断你的腿!” 赵玹哪里肯停:“别追了,你真别追了——” 真是好一派“君友臣恭”、“师慈徒孝”。 直给诸位来宾瞅得是目不暇接,风中凌乱。 唯其余少昊六子淡定如常。 老妈子教训熊孩子有啥看头?还不如瞄两眼树妖跳舞。 啧,这个回眸媚哦,这个纤腰软得。 啧啧啧。 老半晌终于缓过神来,涂山婧连忙救场。 “天君!老顾心爱的是嫣然姐姐!他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啥?这会换成赵玹惊掉下巴。 ——怎么可能?那俩要能成早成了! “是真的!”唯恐对方不信,涂山婧双手做喇叭状朗声道,“我亲耳听见老顾承认的!” 亲耳听见的?那成!赵玹挥舞起白手绢:“别追了!我给你俩赐婚就是!真的别追了!” 眼下谁**还管赐婚?顾一一门心思只想赢。 他今天还就不信了:“我一长跑冠军再三拿不下你个熊孩子我还真就不信了——” 救命。赵玹欲哭无泪。 “真的别追了,”她咬牙切齿痛忆往昔,“上次你就为个汤婆子害我脚趾撞桌脚上你忘了吗!” 说着她百忙之中抽空回眸一望,对方闻言果然迟疑下来。 呼——她可算也能停下来缓口气。旋即一声闷哼。 ——无它。脑袋转回来时候磕到了柱子。 可若是这么简单也就罢了—— 梁上一方沉沉宝箱却因此失之毫厘,出其不意就哗啦栽倒下来。 金银珠宝晃似雨。几欲将她砸个满头包。 死亡视线扫射过来之前,诸君明智选择看花看草看山看水。 赵玹敛眉扒拉下脑门上一串珍珠。 是谁想出如此新颖的弑君方式?她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顾一很厚道地只笑了两声。 玄霜远远皱起脸:“谁把私房钱藏这么寸一地儿?丧病得很。” 就是啊!把主君砸坏了可怎么好?苍露义愤填膺。 结果转头一看,一大家子不约而同都正直直盯着他。 “不会吧?不会吧?”他满眼不可思议,“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吧?” 那看来不是了。相亲相爱大家庭其余成员各自别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