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之妻难为》
春日行(1)
第一章
萧云荇又看见了。
那个傍晚,落日还未西沉,天空中的灰云如山层积。从远处而来的北风撞在城墙上,发出的呜叫声又尖又细。没过多久,湿冷的空气中有指片大的雪花簌簌而下,冷风卷起的气流倏忽间有了灰胧胧的形状,又极快消散在视野里。
雪片落在青灰色的墙砖上,先是化为一星半点的湿意,慢慢也垒出了一层白毫。
一个女人就踩着沁凉的薄雪,登上了城楼。
城楼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腰挂横刀的士卒引弓搭箭,将锋利的矢尖遥遥对着城下乌泱泱的黑甲军阵。
这天实在太冷了,披着白狐短裘的女人揣手走近墙垛,望见城下肃立的大军,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不比一片羽毛更轻,在这寒冷的墙头上,出口便成了一小片飞逝的薄雾。
一个头戴紫金纱冠的男人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
原该十分俊朗的男人此刻脸色沉郁,他目视远方,忽而将一柄青龙剑直指城垓下的三军阵,扬声高语,疾言相胁。
万籁俱静,天地间仿佛有无形的混沌吞掉了所有声音,但萧云荇还是“听”到了。
那个男人在说……
“你不是就想要她吗?来啊!你若一人前来我便放了她,天子之诺,四海为证!可你若敢攻城,我便先将她推出墙外,你敢试吗!”
最后四个字拖腔扬调,字字升音,带着挑衅和嘲弄的恶意。
三万黑甲军阵前,骑在青骢马上的白衣将领,抬头遥望着城楼,面具下一双点漆黑眸狠狠一震。
萧云荇就见一直安静的女人忽然扶住城垛,朝城下竭力喊道:
“夫君,你若敢上前半步,我即刻一跳了断!”
白衣将领的目光落在城头那个纤细身影上,眼中不由泛起些许柔光。三军在他身后,这个男人挽着马缰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城楼上持天子剑的男人却看不得他们如此作态,他扼住女人的手腕要将她拽离墙头,声冷如铁:“放手。”
这两个字的唇语十分容易读懂,萧云荇早就破解了。
女人冷笑一声,望着他的双眸无喜无悲:“你杀了我罢。”
闻言,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他低头贴近她耳边,亲昵又残忍道:“他今天必死无疑,我已命人持诏前往邙山水坝,只等令旗一挥,便可将他与三万兵马尽淹。你就站在这,我要让你看着他死,这样你就可以死心塌地留在我身边了。”
“卑鄙无耻!”女人终于动容,面上惊怒的神色反使她容颜大炽,她抬手狠狠给了男人一巴掌!
君辱臣死,天子身边的近侍霎时忘了这个女人的身份,上前如制刺客一般将她一掌击飞。
女人撞在城墙上,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你怎么敢,我杀了你!”男人怒急,顾不得自己脸颊上微辣的掌印,抽出宝剑插/入近侍的胸膛。
等他回身欲扶起女人,却见她已奋力爬上了城堞,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笼上心头:“你先下来……”
女人置若罔闻,她将一缕飞舞的发丝拢至耳后,望着城下忽然催马奔来的那个身影,忽然绽开笑颜:“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与君一场,不负此生了。”
夹杂着雪花的狂风四下呼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个声音。
萧云荇看见这茫茫白雪之中,城楼上最尊贵的那个男人徒劳地伸出手,而那匹青骢马不过才撒开蹄子便崴倒一旁,马上的人飞跃而起,仓惶惊呼,“不……”
*
“小娘子,你是不是又梦魇了?”
萧云荇但觉自己似扁舟被一个浪打翻,她于呼吸窒闷之间猛然睁开眼,便见大丫鬟碧桃俯身在摇她的手臂。
碧桃见她醒了不由松口气,推开了拢束天青色的鲛纱帐,只是不住地拿眼角望向她。
萧云荇知道她的担忧,想必此时自己定然是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剧烈的心跳使她有些喘气,她从矮榻的床头屉子里抽出一条绢帕,胡乱擦拭了一把。
她敷衍道:“无事,有些口渴罢了。”
碧桃忙乖觉道:“奴婢这就去斟茶来。”
春寒料峭的夜里,屋角炭火盆里的银丝炭只剩下零星几点火星。但铜质的茶爖子内的炭火还未熄灭,她赶忙倾着小锅釜倒了盏茶,迅速递至萧云荇手中。
萧云荇大口喝着茶,彷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她心中无法抑制的绞痛感。
碧桃接过她饮尽的茶杯,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南窗,温言劝道:“小娘子,估摸着刚过三更,你再睡会子吧,奴婢就在榻前陪着你,别怕。”
萧云荇拍了拍她的手,有些疲惫道:“我不怕,你还是去那毡子上睡吧,脚踏这里更不得睡,没得冻坏了身子。”
碧桃只得应了一声:“你若有事,即刻唤我。”
萧云荇微微颔首,由着碧桃服侍着重新躺下,放下纱帐。
不远处矮几上的儿臂红烛微弱的烛光透过帷帐,那光在这方狭小的玳瑁床内,影影绰绰下是那样的亦真亦幻。这相似的场景,使她又想起了一些恍如隔世的事来。
她清楚的记得,十四岁那年夏夜,她在乡下外婆家那个充满栀子和茉莉花香的窗台下,跌入了一个无声的梦境中。
天子剑一击当胸,血流如注;披着白狐裘的女人站在城墙的垛口上,摇摇欲坠;风从四面八方而来,雪花贴面时有凉凉的触感,她的手穿过夯硬的城砖,一臂之间仿佛看见那个戴着面具的白衣青年向她狂奔而来……
起初她以为这不过是偶然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梦罢了,她错了,此后十几年里,这出哑剧却一再在她梦里上演。她茫然,恐惧,然而梦中无人理会她。
梦到多了,她甚至学会了读唇语,能准确听出他们在说什么。一遍遍旁观时,她数过那个皇帝头上的紫金纱冠上有几条金龙,也数过城楼的台阶,她也试图拉住跳下城墙的那位佳人,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
她困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一次次决然地跳下去,远处那匹青骢马绝尘而来,马背上的白衣将领眦目欲裂。她无数次想,如果他能接住她就好了,虽然这会违反物理学……
直到有一天,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在城楼下捡到了那件沾满血迹的白狐短裘披。
她站在城墙根,第一次离这对夫妻那么近,然而她还来不及仔细看看那个白衣将领,一阵难言的痛楚排山倒海侵袭而来。
待她再次醒来,看到的便是身下这张玳瑁床。
*
碧桃谨遵萧夫人吩咐,第二天天亮,便悄悄嘱咐人去将夜里小娘子的异样上报她知晓。
萧夫人来时,萧云荇已吃过朝食,正歪在凭几上看书。
见母亲进来,她忙起身相迎。
萧夫人这些日不眠不休地盯着她的病情,自己也病了一场,此时面容憔悴,人也清减了些。她见女儿气色较前两日又好些,叹道:“我的儿,瞧着你好多了,我也终于松口气。前日里你可吓死阿娘了,若你要有个好歹,阿娘只想随你一起去了。”
萧云荇听了,心中酸楚又感动:“连累阿娘跟着操劳,女儿着实于心难安。如今女儿已然大安,阿娘不必日日来探望,若不是太医不准女儿出门,女儿早就想去亲自侍奉阿娘了。”
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惹得萧夫人心疼地拥住女儿,眼中漾着泪意。
一旁侍立的春鹊见状,忙笑道:“夫人,你这一来又招得小娘子伤感,对养病不利呀。”
她是萧氏的陪嫁,又与萧云荇十分亲善,这话也就她能劝得。
萧夫人赶忙止住了泪,转而温声道:“二娘,你的病能有起色,都是贵妃娘娘的功劳,那株御赐的千年灵芝当真是宝。昨日王太医为你诊脉,说到你的胸痹之症有见好趋势,待你再将养一阵,阿娘去求个恩典,咱娘俩入宫去给贵妃娘娘道个谢。”
云荇握住萧夫人的手,哑声安抚道:“阿娘,女儿自当好好养病,你切莫过于操劳,长姐若知道了,会更加挂念的。”
萧夫人摸了摸云荇及腰的长发,心中柔软,“我儿大病一场,已然脱胎换骨了,昨日我和你阿耶说起,他竟然将信将疑。最近朝廷事多,他分不得身,待回到府中,你早已歇下了。你阿耶还是很挂念你的,听闻你渐有起色,成日里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
自从云荇病情渐有起色后,萧夫人便菩提珠子不离手,她念叨着,“下月初一我便去大相佛寺还愿,菩萨显灵,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十斤香油,点在大海灯里虔诚供奉,也是保佑你们姐妹两个平安顺遂。”
云荇听到佛寺,想到可以趁机看看外面的世界,忍不住央求道:“阿娘,女儿也想随阿娘一同去上香还愿,如今菩萨保佑女儿,女儿亲自去还愿,更加的虔诚。”
“我儿,距离下月初只有半月了,你还是待大安了再去还愿吧。”萧夫人到底顾虑她的身体,不肯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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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梁竹音被送入东宫做司寝女官,宫人纷纷猜测她何时得到宠幸。
她本人对此相当淡定:宠幸,不存在的,她要守着心中的白月光。
那人将十二岁的她从贼人手中救出,高大英武有如神降,十个太子也比不上。
她的男神虽不曾看清模样,却有着通信三年的温柔时光。
……
太子嗤之以鼻,上百个梁竹音也不能和他当年搭救的小姑娘相比。
只可惜,她香消玉殒,留下他独守着心中的白月光。
还要时刻面对梁竹音冰冷的脸庞。
本打算相安勿扰,岁月静好,某天太子却悄咪咪把她圈在桌旁。
萧绎棠揣着半页纸问道:听闻你家表姐幼年曾经遇袭,你认认这是不是她字迹?
梁竹音:……
了不得,一直和我暗中撕逼干仗的糟心太子,居然是我的白月光。
春日行(2)
第二章
云荇急忙从罗汉床起身,趿着丝履扑到萧夫人怀中,扭糖儿般地撒娇:“阿娘,你就带我去嘛,出府登车,也不用走那许多路,女儿整日在府中养病实在憋闷得很,这半月女儿定能大安。”
萧夫人无奈,只得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你这孩子,罢了罢了,半月后且看你身体如何。”
说罢起身看向碧桃、蕊芯等大丫鬟,沉声命道:“你们好生照料着,二娘想吃什么及时去和小厨房说,熬药的方子每日和管家核对后需经由我过目方可熬药 。”
众人忙应下。
云荇将将大病初愈毕竟体弱,不久便回到床榻上躺下。
蕊芯与碧桃将帷帐放下,也悄悄退出了内寝。
其实她躺在床榻之上却了无睡意,在帐中掰着手指计算。
她这位新爹爹官任大理寺卿,这职务是从三品。那么,薪俸包含禄米、职田、月俸 ,一年下来将所有收入折算成银两约有两千四百两,换算成粮食约有二十多万斤之多!若按一斤大米相当于三元人民币计算,那么她有个年薪六十万的阿耶,平日里维持萧府的开销绰绰有余。
不过稍一动脑,一股倦意迅速袭来,她顺从地陷进柔软温暖的床褥里,一夜好眠。
*
初一这日,云荇一早便去了内院正堂陪萧夫人用朝食。
在大邺朝初一、十五本就属于十斋日,故而朝食也需食素以彰显对佛祖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尊敬之意。
令她诧异的是,一向被阿娘免了晨昏定省的侍妾尹氏今日竟然出现在此。
只见尹氏恭敬的将茶奉至萧夫人面前,笑着奉承道:“二娘子如今真是大安了,面色如此红润,可见真是菩萨保佑。”
萧夫人闻言转头打量着云荇,只见她身穿鹅黄色交领,碧色齐胸襦裙,因尚未及笄丫髻上只点缀了几颗南珠略作装饰。碧桃细心地将月白色丝绵羽毛斗篷为她披上。
站在庭中的海棠树下消食的云荇,看上去虽略显稚嫩,却犹如柳枝抽芽般风姿绰约,颇有贵妃未入宫前的风貌。
萧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携了云荇的手一同往二门外走去。
此时萧府中门大开,在管家的陪同下,萧夫人与云荇先后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脚踏登上马车,车内只留下了春鹊和碧桃陪侍。尹氏由两名婆子簇拥着登上了第二辆马车。其余人等皆被安排在最后两辆马车内,一时间萧府的门庭处喧闹不已,管家轻咳一声:“诸位切莫喧哗,莫失了我萧家门风。”这才渐渐肃静起来。
管家这才认镫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大相佛寺行去。
云荇与萧夫人同在一辆马车内,听着车外街市中热闹喧哗的声音,心痒难耐的她,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靠在隐囊上阖目而坐的母亲,轻轻拈起帘幕看向窗外。
只见马车所过之处,临街店铺行人络绎。
一路望去,酒肆、胭脂铺子、绸缎铺子铭牌林立,简直叫云荇看花了眼。期间香车宝马川流不息,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繁荣的景像。她懊恼的想,如果她学会了那工笔画便好了,此番景象完全不输《清明上河图》。
此时,一座气派的三层酒楼进入了云荇的视线,她努力辨认着镶金牌匾上朱红色的大字,半猜半认中喃喃念道:“醉仙楼”,暗暗感叹着此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却不想耳边传来了萧夫人略显自豪的声音:“我的儿,这醉仙楼是咱家的产业,阿娘给你留着,待你出阁时给你做陪嫁。”
“夫人真是偏疼小娘子呀,这醉仙楼可是除了京郊农庄外最盈利的产业之一了。”春鹊眉飞色舞的附和着。
“阿娘,本朝不是不允许官员经商么?”云荇不解的看向萧夫人。
萧夫人刚待启口便被那春鹊抢了话去。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醉仙楼是夫人的陪嫁,王掌柜是咱们王家的旧人,并不是萧家在经营。咱们琅琊王氏的产业遍布各地,区区一间酒楼,算不得什么。”
这样气派的酒楼,这一日的营业额定然不会少,云荇想到了萧府内虽不奢华,但却无一处不彰显世家贵气,就连身边的丫鬟仆妇通身的穿着打扮便可见一斑。
萧夫人微笑着颔首,抬手摩挲着云荇,“这眼瞧着你岁末便要及笄,也该着手为你寻得一门好亲事了。不拘家产是否丰厚,反正咱们萧家有的是,最要紧的是能与你真心相待。”
云荇与充满了爱怜之意的萧夫人对视,握住了萧夫人的手,喃喃:“阿娘,女儿不想嫁,女儿还未曾好好尽孝,女儿想多陪阿耶阿娘几年。”
她不由得心生感慨,这无论哪一世,总是有人,值得去真心以待。她亦会真心换真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守护着这个家。
萧夫人听她这样说,皱了皱眉头,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今日刚刚夸你长大了,这会子便开始满嘴胡吣,你留在我这里,才是最大的不孝。”
云荇吐了吐舌头,刚待回话就被车窗外一阵喧闹并且夹杂着马蹄声吸引了过去。
只见为首的一匹青骢马飞驰而过,仓促间她只看到了马上那人身姿挺拔的侧影。只见他头戴白玉冠,硬挺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剑眉斜飞入鬓,那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一身月白色襕袍的他,长剑悬腰,那广袖飞扬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云荇的视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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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虎贲军模样的大队人马跟随在他的身后匆匆而过。孟春时节的风自带凉意,带动的劲风将马车帘幕不断的吹起,云荇下意识的离开车窗,依偎在萧夫人的身旁。
她思虑着,这人的通身打扮再加上那虎贲军簇拥而去,看上去非富即贵,难道这上京城内大佬出没都这样讲排场的么,带着疑问的她在马车的摇晃中,靠着萧夫人渐渐睡了过去。
碧桃担心夫人的双膝被小娘子压久了酸痛,欲待扶起云荇,却被萧夫人用眼神制止了,她只好默默地退回至车门处跽坐。
云荇睡得意犹未尽,却被萧夫人轻声唤醒:“二娘,醒醒。再有一炷香就到了。”
她嘟囔一声,只好不情愿地坐起。揉了揉酸痛的腰身,依旧斜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此时,车驾缓缓停将下来。
管家的声音出现在帘幕外:“夫人,大相佛寺已到,宏智大师等人已在山门外等候。”
萧夫人肃了肃衣衫,看了一眼碧桃,碧桃忙将斗篷为云荇系好,为她带上风帽,搀扶着她家小娘子随着萧夫人一同下了马车。
云荇抬眼望去,打量起这座建在山岚深浓山顶上的庙宇。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门庭上那“大相佛寺”四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院外便能望见那院中古木参天,松柏森森,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难怪这座寺庙只有皇族之人与那有品阶的官员及家眷才可进入。
宏智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今日听闻萧府来报,夫人携小娘子前来上香,老衲已经命人将禅房洒扫干净,夫人请先携小娘子略作休息,待用过素斋再行至前殿进香。”
萧夫人微微欠身,遂忙道谢:“多谢大师费心,只是如今时辰尚早,我欲携娘子先去上香,不知此时是否方便?”
大师躬身行礼:“回禀萧夫人,此时谢使君携虎贲军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查案,女客不方便进入前院,还请萧夫人在禅房歇息片刻,待使君一行人离去,老衲自会安排人请夫人上香。”
萧夫人颔首,看向佛寺门前那一排站立的虎贲军,虽心中疑惑但碍于身份以及世家的教养,也不便追问。她心中却忍不住琢磨起来,能与太后说上话的必是五品以上官员,莫说大理寺中从未听老爷提起过有姓谢的官员,刑部也从未听说有此官职。虎贲军乃是太子亲卫,如今圣人尚未有子,这……
宏智大师捋了捋稀疏的胡子,十分惋惜的说:“是谢家三郎。”竟像是自说自话般的道出了萧夫人的疑问。
云荇默默的跟在萧夫人的后面,她看到萧夫人步履顿了些许,终究只是略作寒暄,一行人与大师暂别后由小沙弥引领着向禅房走去。
那谢使君她平日里便有耳闻,想必阿娘不大听的到这些坊间的传闻。
她笑笑,碧桃这丫头是个包打听,据说这位谢使君自去岁科考一举夺魁后,只一载就从九品校书郎一路擢升为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又被太后额外加封使君,这在大邺朝可是头一遭。
又听闻他自幼失怙,与谢氏族长决裂后,携母亲独自搬出谢家祖宅,如此特立独行的一个人,到令她生出一些探究之心。
只是她终究觉得哪里不对……是了,这朝堂之上,难道不是圣人当政么?怎的太后也能随便加封官员,奇怪,真是奇怪。云荇撇撇嘴,这大邺朝连同这佛寺一样处处透着古怪。
春日行(3)
第三章
虎贲军参将曹征行了一个叉手礼:“使君,卑职们已将前院的几座大殿仔细搜寻过了,均未见到刺客的蛛丝马迹,余下寺院后的一片樟树林和南侧的禅房未查,听闻萧寺卿的家眷在此安置,卑职特来请使君的示下。”
“派七成守军查樟树林,留下三成随我去后院禅房。”曹参军听到这声冷冽的命令,他略微抬首觑了一眼长身而立,气韵自华的背影,不敢再看,即便从军多年的他也不禁生出些许畏惧之心,忙叉手:“是,末将遵命。”
……
萧夫人一行人沿着清静幽雅的竹林小路走向后院,待九转十曲后,一排白墙灰瓦的禅房深藏在花木丛中,香气馥郁。真是应了那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小沙弥将众人引至禅房门前,继而双手合十,笑着告辞。
“阿弥陀佛,禅房已到,小僧便不打扰施主们歇息,就此别过。”说罢微微躬身后便转身离去。
云荇迈入房中,只见屋内虽然陈设简洁,却宽敞明亮,透过两排窗子看向后院,皆是一片郁郁葱葱。
“小娘子,婢子去院中打一瓮泉水煮茶用。”碧桃利落地拿起屋内的铜壶,转身离去。
云荇跽坐在桌几之前,将此番携带而来的茶饼器具逐一拿出,放在桌几上,逐一整理摆放整齐。
待收拾完,她靠在凭几内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四周窗子大开,花香伴随着松木的清香漂浮在空气中。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山中寺庙内的灵气,竟然也觉得自己生出了些许超越凡间的仙气来。
突然,伴随着一阵劲风而来,一把金错刀抵在了她的脖颈上,耳边传来刻意压低嗓音的命令:“不想死,就别出声。”
云荇猛地睁眼,瞳孔骤然一缩,试图用余光看清挟持她的人。
那人却像是识破了她心中所想,将刀锋再次靠近她一寸。
“你要什么直接说,我能给的绝不食言,伤害我对你而言也并没什么好处。”云荇克制心中的慌乱,冷静的安抚着刺客。
目前来看,逃跑方案是不现实的。这人手中的刀距离她不过毫厘,喊叫即为下下策,估计她还没喊出来,刺客的金错刀就会让她命丧这间禅房。
刺客冷笑,刻意压低嗓音说道:“算你识相,命你的丫鬟不许进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云荇的肩膀,力道之大,云荇咬牙忍住几乎脱口的痛呼声。
她听到了脚步声,依言大声命令道:“碧桃,我在更衣,你暂且不要入内。”
门外的碧桃,疑惑般的将铜壶放置在门前的石凳上,迟疑的看向紧闭的房门。
“小娘子,那你好了唤我便是,我就在门外。”
云荇脑子依旧不间断地盘算着如何脱身。现阶段只得先安抚他,假意顺从后再谋机会。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暗暗祈祷此时阿娘可千万别进来找寻她。
突然,刺客像是听到什么声音般地捂住她的嘴,试图将她拉至床榻之上。
云荇的一颗心没来由地揪了起来,这刺客不会见色起意要强了她吧……她也只是不到十五岁而已!
“当心我一刀了解了你。”
刺客见她故意拖延,像拎小/鸡般的将她拉至床榻上,一手拂下帐钩。
在刺客大力钳制下,云荇思忖着若趁他不备拿起床榻上的瓷枕向他的头部砸下,能有几分胜算。一番盘算后,她失望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清冷低沉之声:“麻烦娘子通报一声,谢某奉命查案,需要派人搜寻屋内。因有公务在身实属不敬,还望夫人海涵。”他冷冽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屋内的人皆可听到。
吱呀——
云荇听得一声门响,门外传来了萧夫人客套的寒暄。
“不妨事,谢使君乃是执行公务,理应配合。”她看了身旁的春鹊一眼,“传令下去,命禅房内安置的人,皆出来配合搜查。”
“既如此,叨饶萧夫人了。”
谢景珏微微躬身作揖,随即扬手命道:“尔等速速入内搜寻,切莫动了夫人之物。”
院内一时间聚集了一些人,彼此间小声窃窃私语,皆不知出了何事。
“报告使君,屋内均无异样。” 为首的护卫作揖道。
这时,云荇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命令,虽只有短短几个字,听起来却让她毛骨悚然。
“你知道该怎么做。”
云荇懊恼地闭了闭眼,心中快速盘算着先如何帮刺客顺利脱身,她只有人身安全了才能有资本考虑其他。
“咚咚咚……”随着一阵敲门声,曹征在门外高声回禀:“奉旨查案,还请屋内之人出来配合搜查。”
云荇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唤道:“谢家郎君,能否单独一见,我久病在床怕见外人,恐将清誉受损,可谢郎并不算外人。”
这时,门外焦急传来的却是萧夫人的声音。
“二娘,你怎可如此失礼,快快出来,不要耽误谢使君执行公务。”
萧夫人焦急的扫了一眼碧桃。
“你去,将小娘子请出来。”
碧桃刚要应诺,屋内却传来云荇的命令声:“没有我的允许,都不许进来,谢郎除外。”
谢景珏见此,心道有异。
他虽一时拿不准屋内的萧家小娘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下意识觉得定是与刺客有关。
他躬身作揖:“夫人,勿责怪萧小娘子,谢某入内后将门敞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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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夫人强忍着焦灼,只得无声颔首。
外面的对话皆被屋内的云荇与刺客听了进去。
随着一声门响,谢景珏推门而入。他锐利的眼神扫过放下帷帐的床榻,不动声色地说:“萧小娘子,所唤谢某何事。”
虽然脖颈依旧抵着刀尖,听到谢景珏的声音之后,云荇却没来由的安心了些。
她归功于这屋子里至少多了一名好人。顾不得那样多了,她在帷帐后面干笑道:“谢郎,我久病初愈,见不得风,故而只得在帐内回话,还望郎君体谅。”
不等帐外之人的回应,她娇笑了一声,开始瞎编乱造起来。
“谢郎,还记得两载前,阿娘携我去参加谢府的赏菊宴时,所遇的趣事吗?”
她微微喘了口气,“还记得在园中行那曲水流觞时,我身边竟然跑出来一只刺猬,我命丫鬟搬石头将它砸死,你却说刺猬是仙不得伤害,会有损阳寿。还竟然将它捡起吓唬我,回府后我便发了热,一病不起。为此喝了好多苦药才渐渐痊愈。你别怪我记仇,这次既然遇上了,看在我自小便爱吃谢家庄子上的鲈鱼鲙,为了补偿,郎君陪我一网新鲜肥美的鲈鱼罢。”
台词说完了,屋内的沉默简直要了床上二人的命。这是一场心理较量,云荇感觉到刺客抵住她脖颈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出于紧张,她的汗顺着脖颈缓缓滑落。
谢景珏望向低垂的帷帐,心中已经了然。萧家小娘子口中的刺猬想必既是刺客,而一网鲈鱼意欲将刺客引开后再一网打尽。他不禁生出一番玩味之心,被刺客劫持后保持冷静,并且在短时间内想出办法,此女不简单。
挟持她的刺客呼吸逐渐急促,云荇的手臂快要被他捏断,那刀锋近在咫尺,随时都能将她的静脉割裂。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已经做了她力所能及之事,可是时间仿佛犹如静止了那般,床榻之上的两个人均提心吊胆,等待帘外之人的宣判。
当她绝望的等死时,谢三郎的声音让她放佛听到了天籁之声。
“萧小娘子,这件事谢某一直记忆犹新。每每想起,心中皆为当年的不当举动感到愧疚。为表歉意,近日谢某家的庄子上刚好呈上了一网新鲜打捞的鲈鱼,谢某这就派人送至萧府,还望小娘子笑纳。”冷冽的声音却带着闲适的随意,闲话家常般的结束了这段对话。
云荇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企求。
“如此,却之不恭。”
她从谢景珏离去前好心的帮她将门掩上便得知,此人定然是明白了一切,
云荇内心波澜起伏,丝毫不敢松懈。刺客钳制她的力道稍稍送了些许。她脑子里飞快地琢磨着下一阶段的逃跑路线,并且时刻关注着门外的动静,她明白此时危机尚未完全解除。
随着谢景珏在门外的一声命令,“禅房尚无异样,继续去别处查看。”
他路过贴身侍卫谢谦的身旁时,与他眼神示意后,又转身看向了萧夫人,躬身作揖道:“萧夫人,谢某还有一些话想托夫人告知萧公,不知夫人可否移步?”他不由分说便摆出请的姿势,并且先行带路,完全不给萧夫人拒绝的机会,大踏步向院外走去。
萧夫人一脸狐疑,但谢景珏眼中有着不由分说的坚决,她只得不由自主的跟上。
谢谦走至曹征面前比划了个手势。
曹征瞬间明白了意图,他看了一眼云荇所在的禅房后,大声说道:“只剩下前殿尚未搜查,事不宜迟,免得刺客逃了。”
谢谦见曹征离开,便开始安排清场。他和颜悦色地看向碧桃,叉手作揖后,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这位小娘子,卑职随使君来时听闻斋饭已做得,不如卑职陪同小娘子一同去取斋饭,也算为刚才的失礼赔罪。”
碧桃将眼见这位样貌周正的小郎君笑脸相邀,略迟疑了下,面色绯红的应了一声。
她临行之前不忘向屋内的云荇说道:“小娘子,婢子去取素斋,速去速回。”
随着院内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云荇努力平复着眼见这最终的心理较量而揪起的心,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像是为刺客考虑般地劝道:“大侠若此时不离开,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相逢行(1)
第四章
刺客阴惨惨的声音在云荇耳边回响。
“腐朽的萧老头居然有你这般聪慧的女儿。今日不妨留你一命,切记不可多言,否则要你萧家陪葬。”说罢点了她的穴道,动作极快的飞身而出,云荇只看到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窗外。
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的坐在了床榻上,大口地喘着气,随着背部一阵阵凉意的沁入,才发现早已汗湿了衣衫。
她欲唤人,却发现喉咙内发不出声来。危机过后,在心底涌现出恐惧感和无助感的发酵下,遇事一向冷静自持的她,竟然无法克制的眼眶刺痛,咬着牙等待着被人解救。
随谢景珏行至两丈外的萧夫人不断地回首,终究忍不住启口唤道:“谢家郎君,就在此地说罢。”
话音未落,禅房附近的樟树林内传来了打斗声。萧夫人见状惊呼一声,不顾外人在场,速速提裙折返。
谢景珏见此心下了然,想必护卫已与刺客交手,他下令身边的守卫保护好一众女眷,便带头回到禅房附近。
萧夫人口中唤着:“我儿,你无事吧?”迅速推门而入。
胆大的春鹊壮着胆子上前掀开帷帐,看到一脸焦急的云荇保持着奇怪的跪坐姿势,吓得她惊呼了一声,连连后退。
萧夫人听见呼声一把推开碧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撩开帷帐,将周身颤抖的云荇拥在怀中。
“我的儿,你可是撞见了什么?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呀?”
云荇焦急地凝视着萧夫人,眨了眨眼睛,可怜的她周身只有眼睛可以转动。
本不想让阿娘知晓她被劫持,可那贼人果然不能信,临走怕她叫喊居然封她穴道,如今只能如实相告了。
萧夫人惊恐地捂住嘴,下意识觉得与刺客有关,忙颤抖着转头喊人。
“快,快去将管家唤来……将主持也唤来,去去请郎中,快去。”
尹氏听闻这里吵闹,赶紧过来凑热闹。
见此情况不由得内心偷笑,生生挤出几滴眼泪,“这可如何是好啊,小娘子的清誉莫不是被那贼人……”
萧夫人疾声训斥,“尹氏,休得胡言,莫在这里添乱。春鹊将如夫人扶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随意走动。”
春鹊连忙上前,像旁边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一同架起尹氏便离开了。期间还传来尹氏渐渐远去的呼唤声,唯恐全天下人不知。
“夫人,妾的确担心小娘子的清誉啊……”
众人见状,立即作鸟兽散,分头去找人。
谢景珏站立在门外,将这一切听入耳中。他见萧夫人询问许久,均不闻萧家小娘子的声音,便知有异。
他略作沉吟,站在门前作揖低声问询。
“夫人,莫不是小娘子是被刺客点了穴道。谢某不才,可以帮小娘子看看。”
此时,萧夫人满面泪痕,像看到救星般的点头不迭,哪还管得了什么礼教礼法。
谢景珏见此便撩袍入内。
云荇抬眼望去,一袭白袍他向她缓步走来,在光线的映衬下像是银光笼罩着周身。他眼如星月,眉似山峦,眉宇间掩不住的清高傲岸,略微单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目光清冷不带半点起伏,周身透着一股寒气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却又令人不舍将视线从他面上挪开。
谢景珏极快的出手,轻点她“天突”“中府”两穴。
云荇随即咳了几声,她强撑着支起瘫软不已的身子,向谢景珏微微颔首。
“多谢使君相救,我方才言语冒失,实乃无奈之举,还望使君见谅。”
谢景珏看向面前的丫髻少女,虽年未及笄,双眼如墨玉般漾着淡淡的泪意,眼底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坚韧之色。竟然像是哪里见过般的熟悉。
他似笑非笑道:“谢某倾佩小娘子的才智与胆魄,不愧是萧公所出,贵妃娘娘之妹。”说罢一揖,转向萧夫人,“小娘子此番协助谢某顺利完成公务,改日谢某定要亲自登门拜谢,如此便不打扰夫人与小娘子清修。”
萧夫人看了看面色渐渐如常的女儿,虽心中渐安,但想起方才一幕扔心有余悸。她尚未来得及仔细询问,更无暇与谢景珏周旋,便仓促扯出一丝笑意,“谢使君无须多礼。”虚指匆匆而来的管家,命道:“管家,好生相送谢使君。”
管家在路上已听闻遇刺一事,惊慌中忙用袖角擦了擦额头涌出的冷汗,忙不迭的应声,簇拥着谢景珏离去。
经此一事,萧夫人也无心在大相佛寺过久逗留。在宏智大师的陪同下,一行人烧香还愿。
萧夫人想到今日之事也归结为菩萨庇佑,又增加了百斤香油的供奉,这才安心的离去。
回程时,云荇要求独自一车,说她有些疲累。
萧夫人命人将车内布置好隐囊卧具,命碧桃和两名小丫鬟好生伺候,看着云荇登车后又名管家加强护卫,这才登入了首辆马车。
云荇踏进车厢内便将斗篷一裹,顺势倒在了隐囊里长舒了一口气,蔫蔫的抬眼望向碧桃,心有余悸地问道:“你说方才凶不凶险?”
碧桃一脸同情地看向她家小娘子。
“婢子之前只是隐约觉得一切透着蹊跷,可想到小娘子这段时日更衣,均有意避着婢子们……便觉得一切如常,谁知竟然遇到这样的事。”
云荇摆了摆手,翻了个身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我不怪你。你不知道,那刺客就在我身后用刀抵住我的脖颈,我和那个谢使君所说的那些浑话,现在想想真是汗颜。”
碧桃扑哧一笑,拿帕子捂住了嘴。她觑了一眼紧盯她回话云荇,只得点了点头。
“不过小娘子临危不惧,与那贼人周旋才不至于受到伤害。婢子听那谢使君身旁的近卫夸赞小娘子聪慧呢。”
云荇忍不住蹙眉,轻抚额头。
她心中暗忖,这第一次外出露面就遇到这样危险的事,以后独自一人出门会不会更加危险重重。
碧桃见她神情落寞,忙安慰她:“小娘子协助谢使君抓住了刺客,实乃女中豪杰也,这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呼耶唤娘了。只是谢使君他追求者众多,难免有心酸之人站出来说小娘子此举,定然是想要故意拉近与谢使君的关系。”
她便滔滔不绝的将与谢景珏有关的轶事,竹筒倒豆子般吐露而出。
“去岁谢使君一举夺魁后,小娘子尚在养病。上京城内盛况空前,就连世家贵女们都相继驱车等在皇城御街上,为的就是能目睹他的容颜,据说姨奶奶家的大娘子都去了呢。”
碧桃的一番话,使云荇稍稍平复了些许方才遇险时紧张的心情。
女人对于八卦果然是毫无抗拒的能力,她略带玩味的摆弄着身上佩戴的环佩,若有所思。
“确实长得一表人才……”
碧桃两眼放光的接过话来,“小娘子所言极是。今日我偷偷觑了一眼谢使君,果然名不虚传。据说那日他参加宫中琼林宴后,骑着高头骏马,身穿红色状元公服,状元帽上的红色宫花乃太后亲自为其佩戴。就连圣人的亲妹八公主也忍不住在宫门前将一只芍药花抛向了他。那去往雁塔题名的路上,更是不知道被多少鲜花砸中,真真前无古人,也定是后无来者。”
云荇抬眼忍不住打趣她,“通过你这番精彩的描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亲眼所见呢。”
碧桃自知有些得意忘形了,忙将锦衾为云荇盖好,慌乱解释:“奴有些多嘴了,还望小娘子恕罪。”
云荇阖目,困意浓浓的摇了摇头。
“不妨事,日后多讲给我听,不拘什么,只要你觉得有意思的均可。”说罢打了声哈欠,在马车的摇晃中,睡了过去。
……
车队为首的马车内,萧夫人越想越后怕,忙命管家派人前往大理寺将老爷请回。
待一行人回到萧府门堂处,云荇扶着碧桃的手刚刚迈下杌凳,便“第一次”见到了匆匆归家的阿耶。
步入不惑之年的萧锐依旧身材瘦削,今日初一适逢朔望朝参,他头戴五梁冠,身着紫色公服,腰间佩戴金鱼符骑马而归。
云荇不敢再看,忙敛衽举手加额屈膝,恭敬地唤道:“女儿拜见阿耶。”
萧锐随手将马鞭扔给了管家,稍稍打量了一番云荇,颔首道:“二娘多礼了,入内说吧。”侧首望向了萧夫人,“夫人,安排丫鬟婆子好生伺候着二娘,今日的事去内堂详谈。”
尹氏听闻老爷回府,哭哭唧唧的从马车上下来。
萧锐见此,眉头紧蹙。
“成日里哭哭啼啼,既如此不耐出门,便禁了足好生待在府内。”
尹氏见状只得灰溜溜的道了个万福,咬碎了一口银牙,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萧夫人微微屈膝。
“是,老爷。”
她眼峰一扫,抬手招来管家。
“即刻带上一些薄礼去王太医府上,将王太医请来给二娘子诊治一番。”
管家应诺,匆匆离去。
众人皆应声不迭,碧桃等人簇拥着云荇进了二门,回到屋内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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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行(2)
第五章
萧府的内堂之中,萧锐站在罗汉床前张开双臂,任由萧夫人为其更换常服。
待一切收拾妥当,萧锐也将事情的缘由听个七七八八。他接过萧夫人奉上的茶,冷笑道:“前日里,高相深夜由禁中返回时遇刺。次日,太后听闻此事后怒不可遏,便钦定谢景珏督查此案。”
萧夫人想到白日里弘治大师微微叹息的神情,若有所思的看向萧锐。
“老爷,使君官阶几品?妾孤陋寡闻,从未听说大理寺和刑部有此官称。”
萧锐将茶杯放置于桌几之上,哂笑道:“使君称号乃前朝官职,官阶等同于本朝的节度使。前朝覆灭皆因四方割据,造成天下大乱。我朝自太·祖以来早已将此不祥的官职废弃。太后为了彰显对他的荣宠,封了他这个称号。真是玷污了世家门阀的正气之风。”
萧夫人从未见过自家老爷,如此不顾身份直白的抨击一名小辈。
“我见谢三郎气韵高洁,又相救与二娘,老爷这话从何说起,得太后赏识岂非易事?”
萧锐扬手打断萧夫人的话,“糊涂,妇人之见。”
春鹊见此,向两名小丫鬟使了个眼色,一行人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萧锐见夫人脸上略微挂不住,便自知话说重了些。起身将赌气的萧夫人扶至罗汉床坐下,低声解释:“刚才萧某失礼了,还望夫人见谅。”
萧夫人见夫君软化下来,也不便再置气,便柔声说出心中所想。
“老爷,今日二娘遇刺一事,不出几日便会传扬得世人皆知。二娘虽机智应对,但妾恐将被那有心人利用去。如今大娘在宫中虽然位份最尊,却终究不是那国母之位,二娘的事情若影响到大娘晋封,这可如何是好。大娘独自一人在那禁庭内,终日小心侍奉圣人,这孩子报喜不报忧,去岁中秋得太后与圣人恩旨,妾进宫探望她,瘦成了一把骨头。”说罢轻声啜泣起来。
萧夫人觑了觑沉默不语的夫君,小心翼翼的拿起茶盏亲自奉至萧锐面前。
“若借此时机,多观察观察那谢三郎,论门第谢家也属世家,又有出身,也配得咱家二娘,不如命人暗中调查一番。若真有流言传出,也不是不能考虑。”
“胡闹!”
萧锐腾的站立起来,脸色难看至极。
“休要再提此事,我萧家女不嫁奸佞之徒。”说罢拂袖而去。
“老爷……”
萧夫人起身唤道,见萧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中庭,心中气急,便拿着帕子瘫坐在罗汉床上垂泪。
……
此时,云荇正捏着鼻子喝下一碗漆黑的药汁,心里早已将王太医骂了个千遍。
蕊芯见云荇眉头紧皱,忙将备好的蜜饯放入云荇口中。
碧桃手拿几枝桃花,慌慌张张的跑进屋内,上气不接下气的唤道:“小……娘子。”
云荇抬了抬眼皮,忍不住打趣她。
“怎么,被狗追了?”
蕊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碧桃面色绯红的将桃枝往蕊芯怀中一放。
“婢子听闻夫人与老爷争执了起来,老爷怒气冲冲的去了书房,夫人此时正在房中哭泣。婢子这才不顾仪态的一路小跑回来,就想着尽快将此事告知小娘子。”
云荇虽不知所因何事,只想着阿娘此时定是还在怒气中,她放下手中的蜜饯,匆忙在蕊芯端过来的铜盆中汲了汲手,拿起绢帕擦了擦后扔给蕊芯,人已迈出门槛,边走边问道:“争执因何而起?”
碧桃极力回想着她在园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婢子好像听到了谢使君……”
待云荇迈入了正房内堂,春鹊正在侍候萧夫人盥洗。
云荇接过春鹊手中的巾栉双手奉给萧夫人,望着萧夫人红肿的双眸,装作不知的撒娇:“阿娘,女儿今日回府后一口气食了一盘酥酪,连带那王太医的苦药竟也觉得香甜起来。”
“那王太医今日为女儿诊脉,说女儿的药再吃上月余就可停了,女儿还向他请教了如何养生。”
她边说着边打开萧夫人的奁盒,示意春鹊为萧夫人重新梳妆,趁机拿出一只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仔细端详着,“阿娘,不如簪这只步摇罢,我来为阿娘簪上。”
萧夫人岂会不知云荇的用意,她看向螺钿青铜镜中清丽可人的女儿,心中那点失落和不甘消失了大半。她转身握住云荇的柔荑,心生感慨,上天没有赐给她儿子,却让她拥有了两名贴心的女儿,上天何其公允,如今拿多少儿子交换,她都不屑一顾。
就在这时,一名小丫鬟在屋外张望。
春鹊见到便不动声色走了出去,待回来后,觑了眼云荇,望向萧夫人欲言又止。
萧夫人抬手示意。
“无妨,二娘还有不到一载便要及笄了,让她学习学习主持中馈,并不是坏事。”
春鹊这才小心翼翼的福了福。
“回禀夫人,我男人让小丫鬟给我传了个话,说老爷在书房又发怒了。”
萧夫人略微有些诧异:“可知所为何事?”
“据说,谢使君果然命人将一网鲈鱼送至咱们府上。老爷命人拒收,并且扬言谢家的人不得上门,否则见一个打一个。”
春鹊嗫嚅着,觑了觑面色青白的萧夫人。
云荇见此干笑两声。
“阿娘,女儿也不爱食鱼,阿耶为官清正,想是不愿意被人诟病。”
她故意揉着肚子,在房中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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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女儿想是有些积食,阿娘陪女儿去园中消食如何?”
不等萧夫人答应,她忙命春鹊将萧夫人的披风拿出,又自作主张得扶起萧夫人亲自为她系上披风。
萧夫人拿她没办法,只得也帮她系好斗篷,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内堂。
云荇扶着萧夫人向园子里走去。心里想着,阿耶这刚正不阿的处事方式,若遇李世民那样的明君,还可像魏征那般受到礼遇。若是遇到了昏君,刚直易折,她越发的不敢想下去了。
……
酉时,谢景珏回到府中。
管家庆叔躬身一路跟随,将今日所收的拜帖逐一道来。
谢景珏径直踏入书房,解开了披风。谢谦在其身后忙将披风下了收在怀中,转身放置在木施上。
“郎君,今日吏部张侍郎、左金吾卫贺统领、户部王主事替卢侍郎送来礼单,庆贺郎君加封使君。十三大王也送来了礼单。”
谢景珏接过礼单,粗略翻看后,微微牵动唇角。
“这卢仲维,乃先皇后族人,竟然也做起这暗中倒戈趋炎的腌臜事来。他越不想此事人人得知,我偏不叫他如意。”
他将礼单交还管家。
“物品登记造册,入库存放。”
管家踌躇着如何将萧府一事道出,一眼觑见郎君眼底那冷似寒冰的精芒,心里一惊。
“老奴按郎君的吩咐,派人将一网鲈鱼送至萧府。结果,结果不但被萧寺卿退了回来,并且还扬言不许再登他萧家门。”
谢景珏似笑非笑的颔首。
“庆叔,你下去吧。”略作沉吟后,又将管家唤住“母亲此刻在做什么?”
管家擦了擦汗,忙俯首回道:“老夫人此时在佛堂诵经。”
他走至风炉前,看着小锅釜内水面的鱼眼纹,听着初沸的声音,眉宇轻蹙。
“既如此,我便不打扰母亲清修了,无事了,你退下吧。”
管家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
二沸时,谢谦用瓢舀起一瓢水,放置在旁备用。他接过谢谦手中的竹制茶匙,修长的手指徐徐轻搅锅釜内的沸水,一边往水中散撒茶粉,轻转腕部略微快速地搅动着。
郎君的优雅是体现在骨子里的,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微微低垂的双眸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谢谦望着沉默不语的郎君,终究还是问道:“郎君,想必萧寺卿的反应,在你意料之内罢。”
水又开了,汹涌激荡,谢景珏不紧不慢的将刚才那瓢水倒回锅釜内,压一压火头。
“我做给有心之人看的,萧公配合的□□无缝。”
腾波鼓浪的三沸出现,他将小锅釜从炉上拿下,左手轻拢袖角,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置在谢谦面前。
“萧公此举,能让太后和高相对我放下戒备,难道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谢谦端起青瓷茶杯,极慢的摇头。
“郎君受委屈了,奴虽然不知朝堂上波诡云谲的暗流涌动,可坊间各种各样的传闻不绝于耳,说郎君是太后豢养的面首,郎君……你。”
谢景珏拿起茶杯轻啜一口,微微一哂:“传言多则证实了计划进行顺利,应该可喜可贺才是,名声对于我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说罢起身看向谢谦,“将卢侍郎送礼之事散播出去。”
“抓住的刺客故意放跑后,密切注意他的动向。狸奴捉鼠,要的是捉拿的意境而不是平淡无奇的鼠肉。”
“是,奴知道该怎么做。”
谢谦领命而去。
谢景珏随即踱步至庭中。
此时,夜风吹来,广袖当风,衣袂翻飞。
庭中盛开的西府海棠此时落花如雨。
树影婆娑下,他抬首望向倒挂在天边的那轮冰境,月华蕴蕴中竟然浮现白日里那方清丽可人的面容。
他忽地惊醒,眸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微微轻扯嘴角,想了想今日与萧家小娘子颇为特别的默契,心底竟然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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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行(3)
第六章
翌日,谢景珏照例寅正初刻起身。
自阿耶过世后,他与阿娘被迫从谢府迁至永宁坊那谢家大房的别院内,若参加每日常参则需提早动身,才不至于耽误了时辰。
他院内并未安置丫鬟婆子,只是让管家庆叔安排了两名小厮负责贴身侍奉,就如他房内清清冷冷的摆设一样,多宝阁内只有日常所用的简牍、名帖和几件上古的玉器,皆是阿耶当年的心爱之物。如此,全无世家公子琳琅满目的排面。
小厮谨言将熏笼上熏好的公服等物放入托盘内,待郎君盥洗后与慎行一道服侍郎君更衣。
庆叔亲自走至内堂前,站在室外拱手相迎。
“郎君,马已牵至外门。”
“知晓了,就来。”
随着清冷声而至的是身着绯色公服,头戴进贤冠,腰束金带,佩戴银鱼袋,脚蹬乌金靴的他。虽见他步履匆匆,却丝毫不掩君子端方的气度,绯色公服穿在他身上更加衬托的他身姿挺拔,俊朗不凡。
庆叔不由得心生感慨。老爷若泉下有知,郎君年纪轻轻便官拜五品,重夺谢氏家主之位指日可待,便可含笑九泉了。
……
太极殿外,随着内侍一声唱名“卯正三刻,百官常参。”
五品以上官员纷纷整顿衣冠笏板,按官阶排列鱼贯而入,按文东武西分两排站立。
辰正初刻二圣才驾临太极殿,时间尚早,便有那趋炎附势之人前来寒暄。
谢景珏均不动声色的敷衍了事,众人见他神情淡漠不愿多言,便也觉得无趣,继而悻悻离开。
他抬首用余光望去,头戴通天冠身着紫色公服站在首位的高相,周身围绕着的人数更加众多,因遇刺一事慰问的、谄媚的,好不热闹。
只有一人手持笏板,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从未聚众谈论,那便是前日拒绝他的萧锐。就在此时,高相忽然转身看向萧锐,略作拱手道:“高某听闻臻浦拒绝了谢使君送上门的薄礼,臻浦此举果然具有世家风骨,也为群臣做了表率。”
众人赶忙随声附和,方才那几名奉承谢景珏之人见此情况,暗中咬牙埋怨自己愚钝,随即也混在群臣中一同附和着。
谢景珏刚要应对,便听到萧锐充满着凛然正气的声音。
“此事实属萧家私事,朝堂乃讨论国事之重地,相爷此举有失身份,萧某此言僭越了。”说罢,拱手作揖,便不再看众人。
谢景珏嘴角微沉。就在此时,一道审视的目光望向他,他并未与那道目光相触,他知道那是他那官拜御史中丞的叔父谢渊。
高相待要反击,只听得内侍高声报道:“二圣驾到。”
众人忙俯首以待齐声与二圣见礼。
明黄色鲛纱帷幕内,太后身着袆衣头戴金钗花十二树升座于凤坐之上。峨眉横翠,粉面生春,柔媚的眼角微微上扬,虽然生出些许的纹路,但却更加显得妩媚动人,她缓缓抬手。
“众卿免礼”。
圣人身着明黄常服斜靠在御座上,俊逸的脸庞透着高远的随和,周身充斥着清贵之气。他闲适的望向众臣,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情。
这时,一名新晋御史中丞手捧奏本,出列跪奏。
“二圣,臣有劾奏,前日高相遇刺之事,昭示了京畿治防出现重大问题,臣弹劾金吾卫将军韦敢,不顾二圣及朝中肱股之臣的安危,玩忽职守。”
圣人假寐的表象下,心中冷笑。高显这个老匹夫,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就想将表兄拿下,真当他手下无人了。
这时他听到了御座后方来自太后的问询。
“谢景珏,高相遇刺一案可有结论?”
圣人换了个姿势,趁机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文臣中站立的谢景珏,只见他手持笏板,面无表情的出列拱手。
“回禀太后娘娘,臣与金吾卫等人于昨日已将刺客抓获。只是那刺客在被押入刑部大牢的途中,被诸多蒙面高手所救,伤及多名虎贲军后带伤逃离。”
瞬间朝堂上人声鼎沸,高相手持笏板躬身直视帷幕后面的太后。
“臣惶恐,令圣人和太后娘娘挂怀,臣的性命虽不足挂齿,只是刺客潜逃,定然是背后有人指使。”
谢景珏握紧手中的笏板,心中冷笑。
他从怀中拿出一本奏疏,下跪启首道:“太后娘娘,臣无能让那贼人逃了。不过,据验尸的仵作上报,此人使用的杀人手法乃是大内龙武卫惯用的手法。”说罢望向高相,恭敬地拱手:“相爷掌管龙武卫长达十余载,不知此事是否能给刑部一个说法呢?”
此事朝堂之上众人议论纷纷,有些臣子忍不住偷眼觑看高相。刺客的手法若出自高相掌管的龙武卫,那么高相岂不是成了贼喊捉贼。
太后透过薄如蝉翼的帷幕,看向手持笏板下跪的谢景珏,想到先帝曾评价谢氏族人,“芝兰玉树,皆出其庭。”果然名不虚传啊,他跪在那里依旧从容,绯色的公服衬托他如此的长身玉立,放眼望去,身处一群垂垂老矣的朝臣中,越发的耀眼夺目。
太后眯起眼睛,心中升起怜爱之心。虽然恼他在朝堂上与高相针锋相对,声音却也忍不住缓和下来:“谢卿平身吧,此事有待商榷,待本宫好好想想。”
“萧寺卿,本宫听闻谢使君抓刺客时,刺客挟持了萧家二娘,据说卿家二娘临危不惧,最终毫发无伤。不愧是萧卿所出,本宫倒是想见见萧家的女郎,看看萧二娘子是不是比萧贵妃还要聪慧。”太后笑着觑了一眼谢景珏。
后者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百官队列里,并无异样。
萧锐见此,出列作揖道:“太后谬赞,小女自降生以来便缠绵病榻,自小顽劣且礼数不周,不敢得见圣颜,恐唐突了太后娘娘。”
“无妨,天真烂漫才最珍贵,得空本宫会命人去将她好生接来,此事已定,卿切勿多言。”太后也只是因方才谢景珏与高相针锋相对,才想要将话题岔开罢了。
……
萧府内,云荇百无聊赖的手拿麈尾,逗弄着廊下的狸奴。
萧夫人去了二叔伯家参加筵席,自从大相佛寺的事情发生以后,无论她怎样央求,阿娘都咬紧牙关拒不同意带她出行。
她气哄哄的想,她这个在府中养病之人,与那被禁足的尹氏有什么区别,心中郁闷至极。
碧桃见她烦闷,便提议道:“小娘子,王太医吩咐每日需走百步,方可养生健体,眼看这日头还未上来,婢子陪小娘子去园中走走。”
云荇只得点了点头,拿着麈尾,逗弄着狸奴与她一起穿过廊庑,路过一片青竹小路,去往花园。就在此时,她听到一声训斥,“你蹲下,再低一些,你怎得如此蠢笨……”
她寻声而去,看到头戴幞头,身穿青灰色袍衫,身形微胖的大兄正在一名小厮的搀扶下,踩上另一名小厮的肩膀,企图爬上墙头。
碧桃捂嘴轻声说道:“大郎君还真是乐此不疲,见老爷最近无暇管他课业,又要溜出去玩耍。”
云荇示意碧桃噤声,她悄悄走过去,拿起麈尾朝着萧云琯的臀部狠狠的抽了过去,只听得“哎呦”一声,萧云琯站一个站立不稳,连同小厮一起摔在了云荇脚下。
萧云琯气汹汹的抬头,发现是他那整日病歪歪,一向甚少露面的妹妹,便气不打一出来“小丫头片子,敢管我的闲事,也不看看我是谁?”
云荇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拿麈尾抵着他的肩膀,哂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萧府的大郎君呀,一名世家公子,白日之下做起爬墙这等见不得光的事,丢不丢人?这要是让阿耶知道了,家法伺候是免不了的了。”
她抬首望向这万里无云的天空,轻声叹息:“近日听阿娘说,阿耶朝中诸事不顺,有气无处撒哩。”
萧云琯想起阿耶那疾言厉色的表情,又想起了阿娘被阿耶训斥后不敢出屋的模样,从地上爬起也不顾身上的尘土,赶忙向云荇作揖“好妹妹,阿兄有眼不识泰山,还忘妹妹饶恕则个。”
云荇嫌弃的后退了一步,遂笑道:“好说,好说,我可以不告诉阿耶阿娘,只不过嘛……”她微微觑了一眼大兄,附耳低声说道:“如果你带我出去,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萧云琯像被雷击了般的跳开,一颗硕大的头摇的像那拨浪鼓一样:“妹妹,我要带你出去,回来后阿耶与母亲肯定会打断我一条腿。”
“那你不带我出去,阿耶就能放过你?”云荇威胁道:“如果你带我出去,我保证你毫发无伤,如果你不带我出去,那么今晚你就等着家法伺候吧。碧桃,我们走……”说罢转身离去。
“哎,妹妹妹,我带,我带……”萧云琯像霜打的茄子般无奈的应承了,他不甘的瞟了一眼突然陌生起来的妹妹,踢了下身旁的小厮泻火,“狗奴才,让你挖洞你却拖延至今,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
云荇坐上马车,兴高采烈地拈起竹帘左顾右盼,此次出门和去大相佛寺不同,这种自由的滋味儿真真令人回味无穷。她转头看向一脸无奈的萧云琯,忙安慰道:“阿兄,租马车所用的银子我回去便还给你。我知道你每月就固定那点月例,银钱方面你不必担心。”
她深知萧云琯身为庶子,而今还在进学中,每月也就那些固定的月例而已。出来一趟若不主动提出分担银钱,那么下一次定然不会再带她出来了。
萧云琯虽然不好意思点头应允,心里却也对这个妹妹生出一些欣慰之情。至少她是体谅他关心他的,和尹氏揪着他的耳朵骂他不争气的关心是截然不同的。
云荇见他脸上一会儿忧愁一会儿欢喜,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呢,她这会儿心里可有算盘要打,她毫不客气地提议,“大兄,我想去醉仙楼。”
萧云琯瞪大了眼睛,“我的好妹妹,醉仙楼一餐就要去掉我大半积蓄,我还要去平康坊给蕴娘博·彩头呢。”他不小心说漏后半句,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荇看着他那痛悔不已的呆样儿,撇了撇嘴,“去平康坊见小娘子舍得花银子,请妹妹吃珍馐佳肴却哭穷,这就是我的大兄。”
萧云琯看着他这个精的掉渣的妹妹,真是无解。他抓抓头,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般的,咬着牙说道:“大兄今日就带妹妹去醉仙楼,只不过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以后看到我出去也不可告诉阿耶,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云荇啼笑皆非的看着他,故作一脸真挚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与他达成了共识。她心中腹诽,这大兄除了人傻点儿,没别的毛病。其实方才雇车时,她就已经告知车夫去醉仙楼,难道他没听到么。
醉仙楼的博士,殷勤的将她和萧云琯迎进了大堂,萧云琯傲慢的指了指楼梯,“楼上可还有空置的锦阁?”
博士躬身哈腰的陪笑道:“有有,请郎君与小娘子随我来。”
云荇跟随在萧云琯身后,透过帷帽内下垂的皂纱打量起阿娘的这间产业。
她忍不住咂舌,这间酒楼的装潢无不透露着富贵,还未行至二楼便听到了阵阵丝竹之声,还有那女郎在吟唱。
二楼锦阁的木质推拉门上,均画着四季不同的花鸟鱼虫工笔画,看上去皆出自名家之手,且年代久远。当她专注的欣赏时,与一名身着一袭水色纱道袍,外罩白凉衫,额冠岌岌的郎君擦身而过。
她与他同时站定,回首相望,云荇想到阿耶那日将谢家人拒之门外的行为,裣衽道了个万福,隔着帷帽轻声说道:“谢家郎君,幸会。”
※※※※※※※※※※※※※※※※※※※※
博士:因陆羽有《茶经》一书传世,被唐德宗皇帝当面尊称为“茶博士”,后来对卖茶的伙计就称为茶博士,又称卖酒的人为酒博士...如此顺延。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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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行(4)
第七章
谢景珏没想到真的是她,大邺世家的小娘子出门游玩并不新鲜。只是,她为何将他唤住,他与萧家并无交情,前几日还因为送礼一事产生了一些误会。他不动声色地拱手道:“萧小娘子,幸会。”
云荇略作沉吟,还是决定帮阿耶圆融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起那日他带领虎贲军查案,如此年纪便获得二圣的赏识,想来必是有过人之处。做事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是她素来参照的准则。
想到此,她摘下帷帽,微笑着相邀。
“谢家郎君,前日里可能有一些误会,可否找个地方,我有些话想说与郎君听。”
谢景珏看了一眼云荇身后的萧云琯,客气的寒暄。
“谢某在此间酒楼留有固定的锦阁,萧小娘子若不嫌弃,那便有请。”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云荇皱了下眉头,这才想起她还有个大兄,她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萧云琯,附耳低声解释:“大兄,我此时与这位郎君有要事相商,过会子会让博士引我去找你,你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你何时识得这位郎君?”萧云琯觑了一眼谢景珏,依旧不依不饶的追问着。他下意识的认为,妹妹是他带出来的,他怎能这样放任妹妹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
谢景珏趁机打量云荇。
他一眼便瞧见云荇湖蓝色襦裙上零星的尘土痕迹,再看向萧云琯襕袍下摆同样的痕迹,想到萧公家风如此严苛,不难想象这兄妹二人定是偷跑出来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好整以暇般地看着她如何应对,并不打算出言相帮。
云荇瞪着萧云琯,只得再次恐吓他,靠近他耳语道:“你不要问那么多,总之不是坏事,不然你去平康坊的事……,你看着办。”
萧云琯扶额,果断转身召唤站在远处等候的博士。吩咐过会子带这位小娘子去找寻他,忍痛给了博士五枚铜钱。
博士喜笑颜开地连连作揖。
云荇见萧云琯很是上道,满意的道了个万福,“大兄,多安排些美食佳肴等我。”说罢,眨了眨眼睛。
她便转身看向一脸闲适的谢景珏,立刻转换了一副端庄大方的姿态,微微屈膝道:“还请谢家郎君引路。”
萧云琯向谢景珏一揖,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寒暄。
谢景珏则微微拱手:“萧郎君切莫担心,萧小娘子很快便会返回。”
“萧家娘子,这边请。”他继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先行带路。
他从云荇身旁经过时,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萦绕在四周,极是好闻。
待入得屋内,云荇望向这间锦阁,白色墙壁布满了各种文人的手书。下方的长条桌几之上,摆放了一只博山炉,炉内并未燃香,想必是等锦阁的客人亲手点燃。风炉内到是炭火旺盛,铁釜内的水像是才注入不久。这间锦阁应当是在临街一侧,她隐约听到了楼下小商贩的叫卖声。
谢景珏见她四处打量,并未看到他的手势,轻咳了一声,“请。”
云荇瞬间回神,这才意识到阁内只有她与谢景珏两个人。她略微有些无措,只得下意识颔首,跽坐在桌几旁。
她偷觑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专注煮茶的谢景珏,迅速的将臀部压着的披帛抽了出来。
谢景珏假意未看到般的拿起舀茶水的木匙。
他刚要将盐撒入至铁釜内……
云荇“哎”了一声,小声嘟囔道:“可不可以不放?”这饮茶放盐放调料的习惯,她至今未能适应。
他笑笑,依言将木匙放下,随口问道:“萧小娘子,不知你要和谢某相谈何事?”
“嗯,是这样的,”云荇脑中快速组织着语言,“前日里我听说阿耶拒绝了谢府的馈赠,他只是不想我的声誉受损,不愿被人诟病才这般处理。阿耶虽爱女心切,却未顾忌谢家郎君的感受,这件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出面解释,还请谢家郎君多多包涵。”说罢,微微低头示意。
谢景珏将煮好的茶斟至茶盏内,轻轻放置在云荇面前。
“谢某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并未想要计较得失,萧小娘子不必有此顾虑。”
他那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桌几上的茶盏,看着杯内慢慢隐去的茶沫,清清冷冷的说道:“你看这茶沫,水沸时它起伏最高,被一瓢凉水压下后,便再也浮不起来了。”
云荇不由得看向低垂双眸,专注品茶的他。
他俊逸的面容下平淡的神情,犹如水中月般的虚幻缥缈,也犹如她梦中出现的那个人,永无拨云见日的那天。
谢景珏并不想与她多谈,点到即止为可。
他起身作揖,“谢某不便久留萧小娘子在此,这就唤博士为萧小娘子带路。”话毕便拉开了锦阁的门。
“如此,多谢款待。”
从未如此正襟危坐的她,猛然起身后随着膝盖一阵酥麻,踉跄了下,差点撞在谢景珏的身上。幸亏她及时扶住门框,才免去了看似主动投怀送抱的行为。
谢景珏也的确并未做出相救的姿势。
博士一脸讪笑:“小娘子,这边请。”
云荇面色绯红的匆匆颔首,随着博士离开了锦阁。她刻意表现的轻移莲步,心中懊恼,这世家贵女言谈举止要得体,阿娘参加的那些筵席不去也罢,不然又要跽坐,长此以往她是真的不愿应对。
谢景珏目送云荇消失在转弯处后回到锦阁内,看了一眼刚刚入内的谢谦:“派人安排府中的马车等在醉仙楼下,摘掉谢府的铭牌,待萧家兄妹出来后按世面上的价格收取银子即可。”
“是,郎君,奴这就去安排。”谢谦虽然诧异,但他明白,郎君不愿多说便不能再问。
“回来时将张生唤来,照例你在隔壁锦阁收他的话本子,随后拿过来,这批今晚要派人送进大内。”
“是,奴省得。”谢谦恭敬一揖,领命而去。
……
而萧云琯瞪着满桌的佳肴,不时的望向窗外,又复而望向门庭处,焦急得等着云荇归来。当他忍不住起身时,终于看到了拉开锦阁门的云荇。
他皱着眉头刚要训斥,却见云荇寻味望去,见到桌几上的炙羊肉便不顾仪态盘腿胡坐。他也只得顺势咽下要说的话。
她食指大动地抓起一块羊腿就放入口中,口齿不清的比划着:“阿兄,你也吃啊,站着干嘛,咱们时间有限,快坐快坐。”
说罢,她又拿起一块肋条肉,看到了胡椒开心的想,原来胡椒也传入了大邺朝,不错不错。遂醮着胡椒,放入了口中,发出了心满意足的赞叹声。
萧云琯见此,虽依言坐下,却无心动箸。
云荇饮了口茶,清了清口中浓重的羊肉味,迫不及待的夹起了一片薄薄的切鲙细细品尝。这新鲜的鱼鲙入口即化,她享受般的叹道:“嗯,人间美味。”
当她每样菜均品尝一遍后,终于发现了萧云琯从未动箸,她诧异地问道:“大兄,你为何不吃?”
只见萧云琯恍然大悟般打量着云荇。
“他就是谢景珏?”
云荇刚要下意识的反问,突然想到了尹氏,只得无奈的颔首。
“我听说阿耶那日听闻谢家派人登门送礼后便怒气冲天,你还敢私下与他相会?萧云荇,我看你才是想要家法伺候了。”萧云琯终于聪明了一回。
“行行,银子加倍。”云荇识相的边说边喝着甜米粥。
萧云琯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打算敲诈她一把。为此,他故作沉吟不已,并不急着表态。
他这小九九早被云荇看在眼里。
“大兄,你莫要欺人太甚,就双倍银子,大不了你我一同被家法伺候。”云荇啼笑皆非的看了他一眼,掏出袖中的锦帕擦了擦嘴角又抹了抹手,揉成一团塞回袖中。
她起身带上了帷帽努一努嘴,“大兄,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
萧云琯眼见敲诈失败,只得悻悻起身携云荇下楼结账,找寻车驾。
云荇站在醉仙楼的门外,听着大堂说书人精彩的桥段,无意中听到两个人在谈论如今的话本子可值百金,因为当今圣人喜好看话本子,尤其是与风月沾边的。
她不仅咂舌,百金啊,这圣人真是败家。转念一想,写话本子还不简单,这对于她这个自小便喜欢讲故事之人来说自然不成问题,这可是百金啊,看来世间真的有一字千金之说。
当她坐在车内,从一次千金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时,忍不住打量起着这虽未有任何装饰,但却透露着富贵之气的车厢。暗忖比来时的马车要高档许多。
她瞟了一眼萧云琯,打趣道:“大兄,你何必多花银子雇这样好的马车,左右不过是代步工具而已。”沉水香的味道似涟漪一般慢慢浮散开来,竟让她生出些许熟悉的感觉。
“我刚迈出醉仙楼,便看见这辆车的车夫将马车赶了过来,价钱与来时一样,并未多花银子。”萧云琯不服气的辩解道。
醉仙楼上的锦阁内,谢谦看了一眼离开的马车,转身拱手:“郎君,萧家兄妹已经乘车离去。”
此时,正在话本子上奋笔疾书的谢景珏,闻言后,手中的白玉狼并未停下,像是未听见般的专注修改着暗语。
谢谦默默地为郎君煮茶,不再言语。
两相沉默间,谢景珏将笔搁置在笔山上,仔细看了看墨迹未干的字迹问道:“中书省这几日需要批注的奏疏,放置在我的书房内了吗?过会子你亲自将话本送出,确认无误后再回府。另外,安排人将我的马牵来。”
“回郎君的话,奏疏已锁至书房内的书箱中。奴这就去安排,郎君放心。”
谢景珏微微颔首,“去吧。”
谢谦将桌上的话本子小心翼翼的折叠装进木匣子后,转身离去。
谢景珏斜靠在凭几内,望向桌几上云荇曾用过的茶杯,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
萧云琯奋力爬上墙头,顺利跳下来后,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下。
小厮一脸谄媚的笑道:“郎君放心,此时老爷与夫人尚未回府。”
他这才放心转身接住跳下来的云荇,到底不忘仔细叮嘱她:“二娘莫忘承诺,及时还银。”
云荇轻巧得拍了拍裙上的浮土,拍了拍萧云琯的肩膀:“放心吧大兄,我不会骗你,下次还指望你继续带我出去呐。”
萧云琯一脸惊吓:“啊,你还要出去,别别再找我。”说罢一溜烟跑了,兔子都追不上。
云荇看着他那肥嘟嘟的身躯,左手扶住幞头右手叉腰,竟然跑的那样快。他那滑稽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
怨歌行(1)
第八章
云荇一路哼着小曲儿,步履轻快地踏进了她所住的清逸院中。
碧桃和蕊芯焦急的在院内张望,看见云荇回来,碧桃双目通红的迎了过去:“小娘子,你让婢子们好等,算着时间夫人就要回府了,你若不回来我们如何向夫人交代,我和蕊芯从未觉得半日时光过得这般漫长。”
蕊芯斜睨了一眼碧桃,转而看向云荇,温言相劝:“回来就好,小娘子心里有数。快随我二人进屋内盥洗,这样脏污可是会让夫人看出端倪的。”
云荇任由蕊芯拉着迈进屋内,愧疚般的讨好两名大丫鬟。
“两位姐姐辛苦了,我为两位姐姐带来了美食,快来品尝。”她献宝般的从袖笼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在了桌几上。
碧桃和蕊芯好奇的跟了过来,见她打开三层油纸,原来是黄澄澄的糜糕,因尚有余温,粟米与饧汁混合的香气扑面而来。
云荇指着油纸包,一脸希冀的看向她们两个:“你们两个快趁热吃,这可是咱们府内吃不到的点心。”她小声说道:“这可是大名鼎鼎醉仙楼的点心。”
碧桃笑着用手去拿:“多谢小娘子体恤,还想着我和蕊芯。”
蕊芯见碧桃直接上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你在小娘子面前如此的没有礼数,如何给小丫鬟们做表率。”
她见碧桃噘嘴瞪着她,微微叹气,终究自己去拿箸与食碟。
“我去拿罢,你先去将那风炉上温着的汤药端来。”
碧桃只得放下手,嘟囔道:“就你规矩多,小娘子都没说什么。”还是依言转身去了廊下,将煨着的药汁倒入碗内,端了进来。
云荇每次闻到这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味道,就忍不住腹中翻腾。她只好无奈的将蜜饯盒子抱在怀中,寻个心里寄托。
蕊芯见她每日喝药必然闷闷不乐,轻笑着摇头,“小娘子,药到病除,如若不然哪有力气出去玩耍。”
云荇听到出去玩耍,狠了狠心先拿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而后端起药碗阖目一口饮尽。喉咙里瞬间充满了苦涩味,她费力的咽下,拿出两颗蜜饯放进口中,又饮了一杯茶,方才将口中的苦涩感压下。
碧桃指了指最后一块糜糕:“小娘子,糜糕很甜,若你口中还是那样清苦,便将这块用了吧。”
云荇疲惫地摇了摇头,站在床榻前由蕊芯服侍着更衣,待一切收拾完,她倒在了榻上,心满意足的说道:“今日竟过得如此充实。”想到萧云琯,她不禁好奇的询问:“大兄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碧桃抢先说道:“大郎君逢一逢五要去宗学里读书,逢二逢四便去练习骑马射箭。只不过大郎君无论是学业还是骑射,都不尽如人意。”
“那阿耶平日里会考校功课么?”云荇为萧云琯捏了一把汗。
“老爷每月均会对大郎君进行课考,若不得老爷满意,便会家法伺候,有时还会罚跪。每当这时,如夫人还要对大郎君进行打骂。”碧桃并未掩饰她轻蔑的神情。
云荇却深有感触,一个平日里不得爹娘疼爱的孩子,处处皆是轻视,亲娘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也是为了自己在这府内的地位能够提高,可是阿耶这等教育之法难免过于严苛,物极必反的例子还少么。
想到此,她起身将放置在床榻内的锦盒打开,忍痛拿出两块金饼,用帕子包了交给蕊芯,“你亲自去趟清漱院,将这金饼送至大兄手中,他自会明白。”想了想又告诫道:“避讳着人,免得多事之人胡乱传话,被阿娘知晓。”
蕊芯见她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脸色那样凝重,连忙应了,将物品放置于袖中退了出去。
云荇躺在榻上琢磨着话本子写完如何拿去卖的问题,过两日还需出府探视一番,才好定论。那么,写些什么呢?既然当今圣人喜欢看那些风月之事,那就先写一本迎合市场的故事。比如说,多愁多病小娘子与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试试水吧。
半梦半醒中,云荇听到有人唤她,她不耐的翻身而卧。紧接着被人大力摇晃,她烦躁的坐起看向慌张的碧桃,“又怎么了?觉都不让人好睡。”
“小娘子,夫人和老爷唤你速去正堂,宫里有旨意到了。”
“你说什么,宫里的旨意?”云荇忽地一惊,困意顿消。
她带着疑惑由碧桃扶起,为她更衣打扮忙活一番。
待她携碧桃和蕊芯匆匆行至前院,便看到站立在门庭处的萧云琯和时不时往庭中张望的尹氏。
此时,阿耶与阿娘正与那宫内敕使攀谈。见她来了,阿娘忙招呼她:“快过来拜见敕使大人。”
云荇忙敛衽屈膝,恭谨道:“萧氏云荇,见过敕使大人。”
敕使忙侧身回避,拱手道:“萧小娘子折煞老奴了,”他眼光扫过萧锐及萧夫人“既如此,老奴便宣旨了。”随即手捧圣旨,踱步走到了庭中。
萧锐携萧家众人在香案前下跪听旨。
“萧氏二娘,乃公萧锐之女也。钟祥世族,婉娩天资,聪敏端方,因协助朝廷办案有功,兹仰承太后慈命,入宫召见,钦哉。”
“萧锐接旨,谢太后隆恩,愿太后长乐无极,千岁千千岁。”
云荇木然地随着大家一起叩首再叩首。
她心中暗忖,协助朝廷办案有功,这明显是说辞。她忍不住觑了一眼站在她前面的萧夫人,也许从阿娘那里能给她一些提示。
萧夫人此刻正忙着应付敕使,“敕使大人,太后娘娘只命二娘一人进宫,妾身唯恐二娘礼数不周,可否携她一起入内拜见娘娘。”
敕使拱手作揖,陪笑道:“回禀萧夫人,太后娘娘的确只降旨萧小娘子独自入宫觐见。未说可以陪同,夫人这般要求,不妥吧。”
萧锐眉头微皱,眼峰不悦地扫过萧夫人,随即向敕使拱手道:“萧某内子僭越了,小女定会按时入宫,不耽误敕使回宫复命,萧某送敕使。”
敕使弯腰虚应道:“不敢,不敢劳烦萧公大驾。”二人一路寒暄而去。
萧夫人一脸担忧地看向云荇:“阿娘明日无法陪你进宫,你自当一切小心。等你阿耶回来,若无他事,阿娘便陪你回房将进宫的礼仪细细讲与你听。也怪阿娘,你自幼缠绵病榻,阿娘便无心教你这些,谁知今日竟然毫无征兆的要你进宫面圣。”
云荇微微屈膝应诺。
“女儿听阿娘的。”
她轻轻扶住萧夫人的手臂,想着若能见到长姐,届时也会略觉心安,便试探着问:“阿娘,长姐可否知晓女儿明日入宫觐见?”
“不管贵妃知晓与否,你切不可擅自行动。”严厉之声响起,萧锐送客归来。
云荇只得微微屈膝,无奈地应了声。
“老爷,若无事,我便去教教二娘入宫的礼仪。”
“去吧,明日常参,二娘乘车随我一同入宫。”萧锐看了一眼管家。
管家赶忙应诺。
他见老爷尚无离开的打算,赶忙命人将香案等物件搬离,小心翼翼地陪在身旁服侍。
云荇扶着萧夫人走出正院,在春鹊等人的簇拥下,往清逸院走去。
……
萧锐这才看向抬袖时不时抹抹鼻子的萧云琯,越看心中越是烦闷。
他沉声喝道:“最近课业怎样?整日里偷鸡摸狗,学业上不思进取,一炷香后拿着你的课业到书房见我。”
“老爷,琯儿平日里没少勤奋读书,妾每次去他院里,他均在案前苦读。”尹氏终于有了机会表现,岂能错过。
“哼,他是个什么秧子,我岂能不知?你若不去,他还能进益些。琯儿是你称呼的吗?尹氏,你莫要失了尊卑。”萧锐伸手指着尹氏,命令道:“管家,以后不准尹氏随意踏入清漱院。”说罢拂袖而去。
管家自认倒霉,斜睨着尹氏恭敬的拱手:“如夫人,日后切勿随意打扰郎君攻读课业,老爷知道了谁面上都不好相看。”
“你……”尹氏气的肝疼,捂着胸口看了一眼萧云琯后踉跄着离去,她身旁的丫鬟云霞想要扶她,被她一手推个趔趄。
萧云琯沉默的低着头,犹如霜打的茄子般回到书房拿课业,他知道等待他的即将又是一顿家法。
……
清逸院正堂内,萧夫人将蕊芯从箱笼内找出的衣裙逐一阅,均不满意。时间紧迫却又来不及安排府中的绣娘制作。选来选去她只得指着一件月白色广袖绢衣,绣着玉簪花的樱粉色罗裙命小丫鬟明日一早熨烫熏香。
云荇尚未及笄,只梳丫髻点缀饰物略作装饰即可。
诸事安排妥当后,萧夫人拉着云荇的手坐在罗汉床前。
“宫中不比在府内,一举一动皆有人关注,你身为萧家嫡次女,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与太后见礼时莫要慌张,要沉稳,不卑不亢,你是个聪明孩子,想想如何拿捏尺度。”
“阿娘,那太后宣召我,女儿总觉得蹊跷的很。”云荇起身亲自为萧夫人斟了一盏茶,双手奉至她面前。
“太后此番举动,定然是想要安抚你阿耶,彰显皇家恩泽。无非是问你如何与那贼人周旋,切记,刺客拿刀抵住你脖颈的细节之处不可多言。”萧夫人眼中精芒闪过,她接过茶盏后拍了拍运行的手。
“阿娘放心,女儿省得。”云荇深知其意,阿娘怕她被刺客挟持的事情传扬出去,以讹传讹后过分渲染,日后影响她的姻缘。
云荇心中暗忖,若有机会说,她是必定要发挥她编故事的能力,传扬出去也好,省得嫁人。
这时门外管家焦急的声音响起。
“夫人,老爷在书房内对大郎君动用家法,已经半个时辰了还不曾出来。老奴刚开始还能听到大郎君的哭嚎声,后来便听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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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歌行(2)
第九章
萧夫人脸色微变,起身扶住春鹊便要离去。
云荇见状,忙起身央求道:“阿娘,我陪你一起去。”
萧夫人停在门前,转身看向云荇:“不可,你大兄还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子,你去成何体统。”
“女儿在书房外等着。如果爹爹实在气急,女儿还能劝劝他,事情紧急,阿娘咱们走吧。”
云荇先行迈出门外,疾步走向前庭书房。她匆匆走至前庭,便一眼望见书房前跪了满院子的下人。
尹氏不知从何处得知萧云琯被老爷施行家法,跪在门外鬼哭狼嚎,口中喊着:“我的大郎啊,你要死了,我指望谁啊……”
随后而来的萧夫人向春鹊使了一个眼色。
春鹊伙同几个强壮的婆子上前试图拉走尹氏。
尹氏见萧夫人来了,再无往日的假意谄媚,怒睁着红肿不堪的双目,谩骂着:“你自己生不出儿子,便整日里挑唆老爷害我孩儿……”
春鹊见她污言秽语不成体统,掏出袖中的绢帕,狠狠地捂住尹氏的嘴,一行人将尹氏拉走。
萧夫人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角微红。
云荇将这一切全部看在眼里。
她心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刚要张口劝解,萧夫人已疾步走至书房门前,拍门高声唤道:“老爷,你开门,妾有话要说。”
萧锐看着趴在家法凳上奄奄一息的萧云琯,握住木梃的手微微颤抖。
“谁都不要管,今天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萧夫人不由分说地推门而入,提裙跪至萧锐身前。
“老爷,咱家这一房只有大朗这一个命根子。你若打死了他,让妾如何面对仙去的家公与婆母。一切都是妾的罪过,是妾教子无方,是妾保不住安儿,是妾没用。”说罢伏地嚎啕大哭。
云荇站在书房外听着阿娘的哭声,瞬时觉得五脏六腑全都搅在一起。
她进得屋内顺势跪在萧锐面前,泪水涟涟的哭道:“阿耶,早慧固然可贵,但也有大器晚成之说。女儿相信阿兄虽顽劣,但却始终不敢遗忘萧家的家训,清风朗月,君子端方。阿耶,人的学识固然重要,可是内心的操守却是影响家族基业的最根本之源啊。”
萧锐含泪扔下了木梃,疲惫至极的抬了抬手,“罢了,罢了。”踉跄着扶门而出。
云荇赶忙与春鹊等人扶起伤心过度的萧夫人,示意管家将大兄抬走。
管家忙看向院中的众人,叫骂道:“一个个还杵在原地挺尸,速速前来将大郎君抬回清漱院。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扔给其中一名小厮,“你速去账房支取银子,即刻去保善堂请郎中为大郎君诊治。”
众人立即抬人的抬人,寻医的寻医。
云荇看着萧夫人,只见她眉间紧蹙双眸中尽显悲戚,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云荇下意识的握紧萧夫人的手,轻声唤道:“阿娘,别难过,长姐若知晓后会伤心的。”
萧夫人拥住云荇,无声的啜泣起来。
云荇担心阿娘,坚持留下与春鹊等人服侍阿娘盥洗。等她睡下,这才从内院正堂出来。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戌时三刻了。
她自嘲的想,只这一日便经历了大喜大悲。虽生在高门世家又当如何?当家主母又如何?还不是要被迫面对无嫡子的戳心之事。
此时,夜风穿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响声。她一眼望去,明明白日里翠绿成荫,而在悲戚的心境衬托下,在风中摇曳的风灯映衬下,却是那样的萧瑟。
她走至分岔路口,想了想还是转头去了清漱院的方向。
碧桃焦急的唤道:“小娘子,这不是清逸院的方向。”
“我省得,我去看看大兄。”云荇心中依旧对萧云琯惦念不已。
“老爷如今气还未消,小娘子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的好。”碧桃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云荇。
“你如今越发厉害了,竟然当起了女诸葛?”云荇转身瞥了一眼吓得噤声的碧桃,“你既不愿触这霉头,便回去备水等我回去盥洗。”
她看了一眼蕊芯,“你跟我走。”转身继续往清漱院走去。
碧桃咬着嘴唇,哀怨地看了一眼蕊芯,转身跑开了。
蕊芯无奈之下摇了摇头,赶忙疾步追上云荇。
“小娘子,碧桃平日里虽然牙尖嘴利了些,但是她并无恶意。”
“我与大兄同气连枝。他如今仅仅是被阿耶惩罚了一次而已,用得着如此避讳么,即便阿耶知道也断不会斥责于我。如今长姐入宫为妃,府内只有我与大兄,如此再生分下去,萧家大房岂不是擎等着外人看笑话。”云荇长叹道。
蕊芯看着一脸愁苦的云荇,想着她方才的一番话,忽然发现她服侍多年的小娘子,一时间竟然如此的陌生,待人处事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心生欢喜,隐约觉得小娘子日后的造化,定然不输贵妃娘娘。
云荇推门进入清漱院正房,就听到萧云琯隐忍的哎呦声。两名丫鬟匆匆向她行礼后,端着铜盆匆匆离去,想是去端水为他清洗。
萧云琯趴在榻上,疼的汗如雨下。
他那青灰色袍,衫臀部的位置隐隐约约透出血色,想必已然被打的皮开肉绽,看样子郎中还未到。
蕊芯见状,赶在云荇之前,先行拿起锦衾盖在萧云琯的身上。
“大兄,你如今可还好?”云荇蹙眉关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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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琯疼的连连抽气,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二娘,我无事,我本就蠢笨,是我连累了母亲。那些功课我越是想背好越适得其反,每次到了父亲那里,我一紧张脑中便什么都……忘了。”
云荇轻叹了一声。
“阿兄,你不要多想,阿娘怎会怪你,你好好养病,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待转身时,她想了想,叮嘱道:“若缺了银子,打发丫鬟悄悄寻我,暂时别向官中索要。”她轻轻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开了。
待云荇刚要迈出门槛时,听到了萧云琯微弱的声音,“二娘,谢谢你。”
她脚步顿了顿,未在回首,携蕊芯离开了清漱院。
……
谢景珏将第五本奏疏标明注解后,才等来了回府的谢谦。
“可还顺利?”他又从案几上拿过一本奏疏,头也不抬的问道。
“回郎君的话,一切顺利。照例先由小路子将话本子送至慈安宫,太后若审核无误,隔日便会唤他送至两仪殿圣人处。”谢谦嗫嚅着说道:“只是,张生和奴说,他内人这两天要临盆了,无暇再写话本子,要我在找个人接替他。”
谢景珏微微皱眉,将笔放置在笔山上,看向谢谦。
“其他人呢?我记得你曾说过同时安排了五个人。”
“其……其他人,写的都不是此类故事。突然更换,会不会引人注意。”谢谦挠了挠头,他虽不看话本子,但是也知道他们话本界也具有流派一说,像张生写出来的虽然被称为婉约派,却并不是字如其名。只是那些文人骚客为那些香艳之事惯用的美称而已。
谢景珏修长的手指敲击着书案,发出“嗒嗒”的响声。
“明日再去醉仙楼旁的砚本斋找寻几个目标。张生那边,让他在他内人临盆前把下一本写出来,酬金翻倍。”
“是,郎君。”谢谦拱手道。
“我让庆叔安排庖厨为你留了饭,记得用。”谢景珏从成堆的奏疏中,将最上面的那本拿到面前,复又提笔做着注释。
谢谦深知郎君的性格外冷内热,对下人的关怀从不多言,却始终体现在行动之上。
他深深地看向谢景珏:“多谢郎君,奴这就去。”
……
酉时初刻,云荇强行被蕊芯唤醒,闭着眼睛被拉去盥洗,继续闭着眼睛被更衣打扮。
碧桃轻声唤她:“小娘子,可以起身去用朝食了。”
云荇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望向铜镜中的自己时,尖叫出声。
“为何在我脸上画了那么多东西!”
镜中的她,面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妆以及刻意描画的一字眉。中间贴了云母片花钿,两颊施以胭脂,红红的点樱唇两侧贴了笑靥,两颊则贴了金箔。完全一副她印象中懿德太子墓壁画上的侍女模样。
碧桃怯怯的福了福。
“回禀小娘子,这便是盛装出席时的妆容。”
“不不,我又不待选,打扮的如此高调作甚,水盆呢?”云荇左顾右盼的找寻着。
最终在云荇的坚持下,只是薄薄上了一层素粉,她本就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其他笑靥全部去掉,只是留下了眉间的云母花钿,用口脂轻点朱唇而已。
云荇揽镜自照,满意的颔首起身,披上月白色的披帛,在丫鬟的簇拥之下去了正堂。
萧家家规繁多,食不语便是其中一条。
首次与阿耶一同用朝食的云荇,自然没有吃饱。她见阿耶与阿娘均放下了箸,也只得跟随着放下。
萧夫人看在眼里,虽心疼却无也可奈何。
她携了云荇的手,亲自将她送上马车。随从跟随萧锐骑马在前,一行人往禁中大内行去。
此时,天刚蒙亮,云荇在马车内又打了一个盹儿,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自从马车驶上御道,零星的寒暄声渐起。
她好奇的拈起帘幕偷眼望去,路遇一同上朝的官员皆不断地与阿耶互相见礼。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刚要将幕帘放下,这时身着绯色公服,骑青骢马的谢景珏进入了她的视野。她来不及将身子隐藏在帘幕后,刚好与不经意间望向车内的他对视。她只得微微牵动嘴角,向他点了点头,随即放下帘幕,靠在隐囊内轻抚心跳加速的胸口。
怨歌行(3)
第十章
云荇听见了谢景珏那惯常清冷的寒暄。
“萧公,早,谢某先行一步。”
“唔。”阿耶亦冷冷回应。
云荇只好放任自己拈起帘幕,透过缝隙悄悄望去,只来得及看见他身姿挺拔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
她回想起方才的对视。
谢景珏身着绯色公服的样子清贵无比,比着常服时还要令人不敢直视。红色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面色白净,剑眉入鬓,那一双深不见底冷冽的双眸望向她时,是那样的摄人魂魄。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将红色穿的这般好看,她轻抚着微微发热的面颊,喃喃自语:“原来我也无法抗拒美男的颜值。”
云荇怔忡间,一行人已然到达长乐门前。
“进了大内,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萧锐言简意赅的叮嘱后,便去参加常参了。
云荇在内侍的引领下,经由安礼门进入到内廷。下车后她跟随内侍步行穿过太液池走进了慈安门。路过时匆匆觑了下周边的环境,心中想起先人的一句诗,“莺啼婉转,皇宫春色正阑。”
只见廊内回环曲折,突起的檐角尖耸,犹如禽鸟仰首啄物。檐前铁马被风吹过时,发出了“叮叮当当”般清脆的碰撞声。
这里的宫殿阁楼随地形而建,彼此环抱呼应,好不壮观。
她不敢再看,低垂着双眸跟随在内侍后面。暗暗抱怨她脚上的这双丝履底子太薄,走了那样多的砖路,脚底硌得生疼。
走进慈安门内,内侍便转身笑道:“请萧娘子在殿外恭候,奴这就去禀告太后娘娘。”
云荇敛衽屈膝回道:“多谢中贵人。”
片刻后,出来一名有品阶的女官将她引至慈安宫内。
云荇提裙迈入殿内,浓浓的苏合香气便迎面扑来,甜腻腻的迫使她不由得呼吸一窒。她迅速用余光偷觑了一眼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张太后,赶忙屏气凝神,莲步轻移的走至殿中央的位置,敛衽下跪双手加额,叩首道:“妾萧氏云荇拜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长乐无极,千岁千千岁。”
那光亮如镜的汉白玉地砖上,丝丝寒凉顺着她的膝盖沁入至她的体内,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极力保持着恭谨的姿势。
终于听得来自上首那柔媚却又慵懒无比的声音。
“抬起头来。”
“是,太后娘娘。”
云荇两手扣地,支撑着坐起身子,低垂双眸微微抬起了头。
“果然生的一副好样貌,竟比你那姐姐还要美上几分,起来吧。”太后笑道。
云荇趁起身时抬眼望去,只见太后身着酡红色襦衫,湖绿色销金长裙,高髻上一转儿插着十数只花头金钗,脂荣粉艳,明丽照人。一双秒目顾盼间,媚眼如丝,保养的如此得宜,竟犹如那花信年华的娘子般。
“听说二娘子以前久病卧床,今日本宫得见,并未觉得二娘有何病态可言。”张太后轻抚葱指上的蔻丹,意有所指。
“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自落地便先天不足,阿耶阿娘请来无数名医诊治,均不见效。自从长姐入宫以后,妾的病就逐渐好了起来,阿娘说,想必是妾沾了太后与圣人的恩泽,才得以痊愈。”
云荇蹩脚地说着前一晚阿娘耳提面命的自谦之语。
她再次叩拜,“多谢太后娘娘的福泽庇佑。”
张太后咯咯笑道:“想不到,一向不苟言笑的萧锐,竟然养出这样一副伶牙俐齿的女儿,真真儿新鲜呢。”
“那日大相佛寺一事,我有所耳闻。听说谢使君救了你,”她慢慢起身,女官忙将其搀扶下了御阶,随着环佩声慢慢靠近,太后踱步至云荇面前,用手勾起云荇的面颊,“如何相救的呢?”
云荇心中厌烦,面上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装作无辜状。
“回禀太后娘娘,妾被刺客挟持,实属自救。待刺客离去,母亲等人进来后发现妾被点了穴道,谢使君听到后才帮妾将穴道解开。”
张太后俯身望向云荇这张清丽动人的面容,她拥有着青春而懵懂的一双灵珠,清澈灵动的如同冰下的溪水。睫毛纤长而浓密,如蒲扇一般微微翘起,小巧挺拔的鼻子下略显丰润的樱唇,犹如那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
张太后愤恨的想,她豆蔻年华早已不在,所以谢郎喜爱的,就是她早已逝去的年华么。
她心生一计,缓缓放开云荇,“你既然感念本宫的恩泽,不如为本宫做件善事,如何?”
云荇心中一紧,虽然她知晓太后并不会拿她怎样,但是多生事端总归逃脱不掉。再者说她贵为太后,谁又敢不应。
她面上早已俯首下去,恭谨道:“回禀太后娘娘,为娘娘办事,妾不胜欢喜。”
“难为你有此孝心,”她懒懒唤道:“福泽,将萧家二娘子引至偏殿,抄一篇《法华经》为民祈福。抄完派人送至大相佛寺宏智大师处,与高相家大娘子抄送的佛经放置在一起,一同供奉在佛龛旁。”
“是,太后娘娘。”
“萧家二娘子,这边请。”福泽微微俯身,看向云荇。
云荇咬牙,就她那拿不出手的毛笔字,抄写佛经,这就是明摆着的有意为难。面上只得微笑着施礼,“妾多谢太后娘娘隆恩。”
她踞坐在偏殿内的桌几前,拿起狼毫轻沾墨汁,心中默念小时候学过的书法口则,撇在先来捺在后,写罢外边写里头……皱着眉头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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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原先也曾临摹过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云荇落笔后发现情况到没想象那样糟,但每个字的风骨丝毫不见,像是因为多年的缠绵病榻,练字这等劳神费力的童子功便落下的缘故。
虽是仲春时节,云荇却香汗淋漓。
她看着经书上密密麻麻的正楷,陷入了绝望。若抄不完就不让回家,就她目前的手速,写个三日三夜也依旧完不成。她不满地瞪着站立在殿门口小黄门。
小黄门接收到了云荇刀子般的眼神,他瑟缩了下低下头去,不敢再与她对视。
云荇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疼痛的手指,继续埋头苦干,照猫画虎。
这时,中贵人手持佛尘回禀。
“启禀太后娘娘,谢使君求见。”
抄着经书却耳听八方的云荇露出讶色,心道真是念叨曹操,曹操即到。他怎么来了,这后宫之地也是外臣可随意出入的么。她正思忖间,那声清冷的声音响起。
“臣谢景珏,参见太后娘娘,恭祝娘娘千岁千千岁。”
云荇支着耳朵努力的听起壁角。
“谢卿快快请起。”张太后亲自走至谢景珏面前站定,虚扶了他一把。
谢景珏起身后,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他自进得殿内后便用余光瞟见了伏案书写的萧云荇。
他躬身作揖:“不知太后唤臣而来,所谓何事。”
“无事,便不能唤你么?”张太后轻轻一笑,转而继续说道:“爱卿为了我大邺朝日理万机,着实是我与圣人之福。前日里高相求见本宫,高家嫡女今岁及笄堪配谢卿,欲求本宫做那媒人,爱卿意下如何?”
她嘴角噙着笑,丝毫不掩明显的试探之意。
谢景珏惶恐下跪,拱手道:“回禀太后,臣不愿求娶,臣刚刚入仕尚未建功,谈何成家。”
他咬了咬牙表着忠心:“臣愿为太后娘娘马首是瞻。”
“难得你有这份心,”张太后一双玉手轻轻地放在谢景珏的肩上。
她低垂着双眸凝望着他:“谢卿呀,若是那萧锐的嫡次女呢?”
谢景珏再次叩首,双手紧扣地砖。
“回禀娘娘,母亲曾在臣幼时为臣算过一卦,臣命里不该过早娶亲,臣不想母亲担心。”
云荇听后撇了撇嘴,心中腹诽。嘁,谁愿嫁你,我还想自由自在的度过一生呢。
太后刚待张口,便一眼望见下朝后更换了常服而来的皇帝。
“儿臣参见母后,恭祝母后长乐无极。”皇帝微微躬身,拱手道。
谢景珏见圣人亲临,心中略放松些许,转身继续叩拜。
“臣谢景珏,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着命起身,“谢卿快快请起,朕却没你脚程快。”
他看向太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母后有恙,今日常参前朕才听说,该打该打。母后定要注意玉体,朝堂上一日不能没有母后,太医可曾说了些什么?”
“皇帝严重了,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本宫只是不敢遗忘先帝的嘱托。待皇帝能亲政了,本宫便可放心的颐养天年了。”太后满意的看着皇帝惶恐的模样。
“这位是哪家娘子,朕从未见过,看来朕日后要勤来探望母后。”皇帝笑着打趣道。
太后见皇帝问询,只得吩咐下去。
“福喜,去将萧家二娘子带过来,让皇帝认认亲。”
“哦,原来是贵妃之妹,我道面相如此熟悉。”皇帝惊讶不已。
云荇连忙敛衽双手加额。
“回禀圣人,妾乃萧氏云荇。”
皇帝虚扶了一下,笑道:“原是自家人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贵妃若是知道此事,定然欢喜至极。母后可否赏朕一个薄面?”
他看向太后,小声皱眉诉着苦。
“母后有所不知,朕这几日连续宠幸了母后推举的薛才人,这萧贵妃协理后宫位同副后,按制本该初一、十五去探望她却都被朕搁置了。如此,为了朕后宫的安宁,母后就帮帮儿臣吧。”
云荇趁机瞟了一眼她的皇帝姐夫。他身着青白并蒂莲缠枝襕袍,腰上束蓝田玉镶金革带,带环上整齐佩带着龙首云纹佩,那明黄的穗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夺目的光,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却未达眼底。
云荇心中冷笑。
长姐身为贵妃,在这后宫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又怎样?有家归不得,还要时刻被自己的夫君算计。所以,人活一世,非要如此过活,图的又是什么?
怨歌行(4)
第十一章
太后早已看过彤史。
她见皇帝并无防备之心,她也暂时无意与萧锐交恶,毕竟交恶的下场就是将人推向敌人,皇帝多一个支持者对她而言,改朝换代的难度便会增加。想到此,她微微颔首:“皇帝知晓平衡后宫是好事,本宫也期望后宫众妃嫔和睦相处,多为皇帝繁衍子嗣。既如此,萧家二娘你带去与贵妃相见吧。”
“谢母后。如此,朕明日再来看望母后。”皇帝恭敬地作揖后,看了云荇一眼。
云荇赶忙叩拜:“多谢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跟随在皇帝身后,与众内侍一同离去。
谢景珏见她安然离去,心中没来由的放松了些许。
皇帝走出慈安门后便登上辇车,云荇跟随在众内侍后面,只走出了一丈远,便被慈安宫的内侍唤住。
内侍将她抄写的经书奉上。
“奉太后口谕,萧氏云荇务必将《南华经》全本抄写完毕,送至大相佛寺供奉,不得有误。”
云荇只得再次叩拜。
“萧氏云荇接旨,太后千岁千千岁。”
皇帝坐在辇车上,心中嗤笑。张太后今日虽未上朝,以高相为首等人,纷纷递交奏疏为她请封尊号,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后的尊号本就与母后尊号相当,如今那些乱臣贼子为讨好于她,奏疏内竟然要求加上则天二字。
以至于,当他看到这本奏疏时,恨不得甩至高显这老匹夫的脸上。如今,他面上还要表现出欣慰认同之情。
他极力控制着情绪,袖中拳头紧握,指甲划破手掌却不自知。
想必太后宣召谢景珏,便是为了问询今日朝堂之事。他坐在玉辇上阖目思虑着,看来封号一事是无法阻止了,户部侍郎卢仲维却也留不得了。
……
“爱卿,今日朝堂请封尊号一事,进行的可还顺利?”太后一双妙目凝视着谢景珏。
“回禀太后娘娘,很是顺利,想必圣人也不敢阻拦。”谢景珏躬身回道。
“我怎的听说,今日朝堂之上并没有那样顺利,那御史王崇连不是说请封不符合体制吗?”太后咯咯笑道,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慈安宫正殿内,众内侍闻之皆有瑟缩之意。
谢景珏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拱手道:“臣认为,一名小小的御史,实属螳臂当车,不足为患。若此时除去,未免会被守旧派用来制造事端。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后欣慰地看向谢景珏,像是欣赏一幅名家丹青般,她柔声安抚。
“本宫知道你的忠心,话本子这件事就做的非常巧妙,哄着皇帝玩乐乃是重中之重,也不枉我力排众议,擢升你为中书舍人,又加封使君。”
“太后娘娘的提携之恩,恪之不敢忘。唯有竭尽全力报答太后娘娘。“谢景珏恭敬地叩拜。
“报答,如何报答本宫才能满意,爱卿可是要细细琢磨才好,识得主君嗜好是近臣必备的能力。”太后拈起花瓶中一只今晨新采摘的芍药,放在鼻端轻嗅。那芍药含苞待放的样子娇憨可爱,她侧目微微含情般的望向谢景珏,将手中的芍药抛向了他。
谢景珏强忍着内心的翻涌不适,默默接了下来。
……
延嘉殿即在眼前,皇帝想到昨晚派了自己人,亲自去通知贵妃萧家二娘入宫一事,想必她会心生欢喜吧。为了应付太后的监视,他连续多日走宫去薛才人处就寝,每次玉辇经过延嘉殿时,想起云菀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酸涩无比。
可杀母之仇与夺权之恨均尚未得报,他又有何面目顾及情情爱爱。
随着内侍高声唱喝:“圣人驾到。”
萧贵妃携延嘉殿众人在庭中叩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下辇亲自将她扶起,仔细端详着云菀越发瘦削的面容。
“爱妃怎得如此清减,可是近日里又未曾好好进膳?”说罢携起她的柔荑走进殿内,随即命道:“都起来吧。让内膳房的人来延嘉殿见朕。”
云菀回首找寻着云荇,皇帝这才想起萧家二娘,赶忙拊掌笑道:“朕竟然混忘了,只想着如何处置内膳房的那些狗奴才,快来看看是谁。”
他向殿外人群中的云荇招手。
云荇抬眼望去,她的长姐身着金线缂丝碧罗抹胸,外罩一件家常的缃色褙子,胸前露出的肌肤,肤若凝脂。一头乌丝绾成飞仙髻,鬓边斜斜插了一支梅英采胜簪,垂着金线流苏,额前的金凤累丝嵌红宝石步摇行走间微微一粲,只见她双目泪意莹然,颤抖着樱唇唤道:“妹妹。”
云荇感受到了长姐的这声呼唤,饱含的思念之情。
她眼眶刺痛的敛衽下拜,哽咽道:“妾见过贵妃娘娘,恭祝娘娘长乐无极。”
却已被云菀拥至怀中,清淡的玉簪花香萦绕着她,云荇随即俯在云菀耳旁轻声说道:“长姐,母亲阿耶与我,很是惦念你。”
云菀听后更加的哽咽难言。
女官们见娘娘过于伤心难过,皆上前轻声劝解。
云菀托起云荇的手臂,眼中带泪笑着端详。
“只三载未见,二娘已然出落得如此标致,”她侧首看向皇帝,羞赧的擦了擦眼角的泪。
“圣人恕臣妾失仪,久未得见家人……”
话未说完,便被皇帝抬手打断。
“不妨事,朕去偏殿审问内膳房尚监,你们姐妹难得相见,好生叙叙旧。”
“圣人,你的手怎的受伤了。”云菀惊呼出声。
皇帝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
云菀却执意唤宫人将那纱布金疮药拿来,跽坐在皇帝下首,轻轻拉起他的手细心的将创口清理干净,上药包扎。
皇帝目不转睛的看向专注包扎的云菀,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三载了,她不争不抢,他不说她亦不问,他不来她亦不强求,默默的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懂他的难处,如今在这后宫之中,他想厚待的人,只能冷漠对待。他深恶痛绝之人,却日日陪伴在前。这个皇帝当得如此窝囊,还好有她。
他无法抑制的轻叹了一声,轻轻执起云菀的柔荑,深深凝望她,相对无言,心中却已将万言说遍。
云菀心疼的反握皇帝的手,故作欢快的相邀。
“圣人,妾让凛苏用前日里亲自收集的明前雨水煮茶,过会子你可是要好好帮妾辨别下。妾与妹妹去偏殿叙旧,圣人稍等片刻可好?”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轻轻颔首。
云荇看着这情真意切的一幕,神情寥落。慈安殿内与延嘉殿内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圣人。
云菀看着她蹙眉深思的模样,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幼时你身子羸弱,每次喝药前也是这样蹙着眉,一脸的不愿。”
云荇握住长姐的手,安抚她,“长姐,多亏了你赐的药,那王太医的医术了得,药虽苦些,我能忍,如今我已经大安了。”
云菀点了点头,欣慰的看着幼妹,“如此我便安心了,自我来到这深宫大内,便知今世再无承欢膝下的福分。如今,家中孝敬阿耶与母亲的重担便在你的身上,阿姐心中有愧,却无可奈何。”说罢亦忍不住轻轻试泪。
云荇最见不得女人流泪。
她慌忙摆手,“长姐,你不必忧心,阿耶与阿娘身体康健,除了担心和想念你,均一切顺遂。”她刻意隐去尹氏作妖以及萧云琯被阿耶动用家法的烦心事。
云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云荇拜见太后一事,她眼峰扫过偏殿,见远处站立的均为自己人,便不掩关心的问:“太后娘娘可曾为难你?”
云荇不自然的笑了笑,“也没有,就是让我抄一本经书而已,长姐勿要担心。”
云菀起身思虑着太后的用意,猛然想起前日里参加宫筵时,听说高相的嫡女也就是她姨母家的妹妹慧娘,央求高相向太后央求保媒,太后并未表态却让高娘子回去抄送经书一事。
她转头看向云荇,急切的问道:“太后可曾提到为你赐婚一事?”
云荇面对长姐突如其来的盘问,也跟着担忧起来,她嗫嚅着思虑是否要说出方才的所见所闻。只是太后的试探已被谢景珏果断拒绝了,那么还有必要告知长姐么。
“此时不是扭捏的时候。”云菀低声告诫:“太后的一言一行,均要仔细琢磨,提前未雨绸缪,才不至于受制于人。”
云荇这才郑重其事的将方才听到的,以及太后试探谢景珏一事,简明扼要的说出。
云菀脸色凝重的在殿内来回踱步。
“谢景珏是太后的人,不可。阿耶最厌那些不正朝纲趋炎附势之人,也断不会同意的。若太后降旨,以阿耶的性子必然力争抗旨。王家六郎与你年岁相仿,你明岁即将及笄,不如便定下吧。”
她看向云荇:“你回去将我的想法告知阿耶与阿娘,若他们也首肯,事不宜迟,便请阿娘速速操持此事。”
云荇见长姐面色不虞,忧虑不已。想着那谢景珏不是已经拒婚了么,太后也未再强求,为何还要如大难临头般的着急定亲。若主动与阿娘提及,她莫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心中虽然不以为然,面上却也恭谨的应诺。
云菀轻抚她的面容,强忍心中的悲戚。
“阿沅,嫁给王家,总好过嫁入这终不得见天日的深坑之中。萧家已经送进来一个我,便足矣。王家既是姻亲,同为世家阀族,如今太后与圣人均急需笼络世家巩固政权,可保无虞。我听闻六郎自幼聪慧,日后即便科考不中,朝廷也会有封荫下来。姐姐不想你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来,一个不慎便粉身碎骨。”
“姐姐,那我便不嫁,谁都不嫁,我守着阿耶阿娘过活。”云荇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
怨歌行(5)
第十二章
“浑话,庙里的姑子才可终身不嫁。”云菀见她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的不再分辨,便摸了摸她的秀发,“诸如此类的念头,即刻打消,阿耶与母亲知道后也是断然不从的。”
她随即看了看正殿,“不可让圣人久等,记住我与你说的话,与王家结亲一事务必告知阿耶与母亲。”
云荇不愿让她忧心,轻轻颔首,被云菀拉着往正殿走去。
皇帝坐在正殿凤座上,支肘抵额假寐。方才他已获悉太后与谢景珏对话的内容。对于太后的试探,他深知这是太后欲平衡谢景珏与高相之间的暗中较量。若不是非常时期,萧家嫡次女与谢景珏这桩婚事倒也相宜,只是不宜在此时。
云菀见皇帝睡着,忙招手唤来凛苏,轻声安排:“去寝殿将圣人的披风拿来。”
“不必了,朕未曾安睡。”皇帝伸了一个懒腰,起身走至云菀面前,“朕已经命内膳房整治一桌时令菜,你陪家人用膳,答应朕多进些。”说罢轻抚了下云菀的面颊。
云菀微微屈膝,略微羞赧的瞟了一眼皇帝:“谢圣人隆恩,臣妾遵旨。”
云荇默默跟在长姐身后,依样画瓢的屈膝行礼。
皇帝再次深深凝视了云菀一眼,摆驾回宫了。
“长姐,宫里的筵席真是精致啊。”云荇看着桌几上琳琅满目的珍馐,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就连大清早被太后整治产生的恼恨情绪都不翼而飞了。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跽坐在上首的贵妃姐姐,赶忙调整坐姿,正襟危坐。
内侍手捧小金盆跽跪在云荇身旁,将手盆端至她的面前。她学着长姐般汲了汲手,用绢帕擦拭后,双手交叠的跽坐,眼睛却忍不住的睃向那香气阵阵扑鼻的菜品。
云菀看着她那古灵精怪坐不住的样子,莞尔一笑。
“在我面前不必拘束,看爱吃哪样,让她们为你布菜。”
“我自己来就可以。”云荇高兴地拿起箸,先夹了一块她垂涎已久的豚炙,仔细端详着。这道菜想必是用香叶酱料等调料煨成浓郁的汤汁,待收汁后浇在豚肉上面,她迫不及待的放进口中,瞬间浓郁的酱汁香气结合嫩嫩的豚肉像是化在了口中,云荇觉得此刻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她连忙用箸夹了一块豚肉试图放到云菀的盘中,却发现距离有些远,讪讪的又夹了回来,放置在自己的盘子里。
云菀看在眼里,眉眼间均是笑意。
“阿沅果然长大了。”
听到阿沅这个名字,云荇好奇的边吃边问:“长姐,为何母亲从不唤我阿沅?”
云菀一怔,手中缓缓放下箸,“因为,自你落水后,母亲便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云荇瞬间懊恼自己如此的口没遮拦,眼前的食物也失去了品尝的兴致。
云菀看出她的落寞与懊恼,命凛苏将自己面前的这盘“二十四桥明月夜”端过去放置在云荇的面前。
“你呀还是只爱吃肉。可如今大了,也要多食用一些容易克化的食物。这道菜虽然只有豆腐和那豚肉制作的火腿,但却是用清汤煨成,我用着不错,你尝尝罢。”
云荇不想拂了长姐的一番好意,仔细看了看她面前的这道菜,原来是将细嫩的豆腐做成拱桥状,桥体的圆孔处则用火腿填充,如此的清新雅致的一道菜,云荇不忍动箸。
“菜不是用来端详的,是用来吃的。”上首传来云菀的督促声。
云荇听话的埋头,将长姐布的菜照单全收。
她与长姐饭后饮茶时,手握茶盏忍不住抬眼问道:“长姐,我见你未用几口,定然是在这深宫之中忧思过重无心饮食,母亲若知晓定是会心疼的。”
云荇终究还是问出了她心中最想问的那句话,“长姐,你心中可曾有怨?”
云菀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
“有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否能为萧家带来助益。阿沅,你也一样,阿耶无嫡子,母亲只有咱们两个,几位叔父家均有嫡子,萧家日后的家主之位必不会传到琯郎手中。我即为贵妃,尽可能为阿耶与母亲分忧,家族中人总是要看顾皇家的面子。”
她脸上挂着朦胧的微笑,望向两仪殿的方向,“论身份,贵妃的品阶再贵重也终究是妾。好在圣人真心待我,得他青睐与顾念,我这辈子便无憾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若说怨,我也属凡夫俗子,也曾期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我这辈子终究是奢望了。”
她眼中含泪,笑着刮了下云荇小巧的鼻子。
“我家阿沅日后一定要做那正室,过上夫君爱重儿孙满堂和和美美的日子。”
云菀看着她伤心落寞的模样,终究咽下了不愿二字。
待暮色时分,云荇只得与长姐依依惜别。她站在延嘉门前回首相望,见长姐依旧站在殿前的玉阶之上含泪看着她,未曾离去。云荇挥了挥手,不敢再看,狠心迈出了延嘉门。
此时残阳如血,晕染了整片天空。落日的光晕倒映在太液池中,池中的鸳鸯交颈浴水,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云荇却再无来时欣赏美景的心情,她脑中萦绕着长姐眉头微蹙的模样,她的年岁才将将桃李之年而已,可她的内心却犹如不惑之年般的苍老至此。
今日的所见所闻,更加坚定了她不嫁的决心,所以萧夫人殷切的看向她,等着她将今日与长姐见面的事情一一说来。她刻意隐瞒了与王家六郎的亲事和太后的刻意为难,只是将长姐如何受宠,殿内如何富丽堂皇,御赐的筵席是多么的美味描绘的栩栩如生。
碧桃听后羡慕的感慨:“小娘子,婢子听后觉得咱家贵妃娘娘像是住在了天仙宝境中。”
萧夫人稍稍放下了担忧长女的心,敦促云荇好生歇息后,便离开了清逸院。
云荇伸了伸踞坐一天的腿,坐在南窗下张望,见萧夫人一行人走出了清逸院后,忙命蕊芯将文房四宝拿来,命碧桃再多点两盏灯,待一切安排就绪,她便一笔一划的写起话本子,这一写便写到了三更。
当她心满意足的吹干了墨迹,打了个哈欠,抬眼看向两名早已困得东倒西歪的丫鬟,怜惜的分别拍了拍她们两个,“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吧,我也睡了,明早若无要事不许唤我。”
蕊芯强撑着睡意,推了下碧桃:“你先去休息吧,我服侍小娘子躺下后,就在毡子上凑合半宿,要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碧桃点了点头,看向云荇:“小娘子,婢子告退。”
云荇嗯了一声,由蕊芯侍候着盥洗更衣,当她舒服的躺下后,望了一眼将帷帐放下的蕊芯,“明日可是母亲去斋戒的日子?”
蕊芯伸出手指算了算,忙应道:“回小娘子,的确是明日。”
云荇打了一个哈欠,睡意朦胧的告诉蕊芯,“明日帮我备一套男子胡服,你快去睡吧,辛苦了。”
蕊芯再想说,却发现云荇已经睡着。
她摇了摇头,放下了帷帐。
……
翌日,云荇将话本子放在怀中,推开隐蔽狗洞的杂物箱子,轻松钻了出去,最后不忘把箱子挪回原处。
她叹了口气:“想不到我一世英名之人,居然沦落到爬狗洞的地步。算了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爷忍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快速离开此处。。
跳下马车后,她直接迈进砚本斋的大门,将怀中的话本子放在掌柜的桌几之上,学那男子之声自荐。
“掌柜的,你看看我这话本子价值几何?”
佟掌柜抬起肥厚的眼皮扫了一眼云荇,漫不经心的打开了话本子,一目十行的看了几页后立刻眉开眼笑。
“好啊,好,故事有新意,”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心急了,连忙轻咳一声“嗯,这位郎君,你能与本店立个字据么,至少写三十本,本店的规矩是不收散本。”
云荇求之不得,面上故意淡淡的背过手去“那我就免为其难的应了,定金的事儿怎么说?”
佟掌柜赶忙付给云荇五两金子,“这是订金与这章的酬劳,郎君下次上交时,我会再付第二章的酬劳。”
云荇掂了掂这五两金子,斜睨着佟掌柜:“那如果我这话本子热销呢,酬劳是否翻倍?”
佟掌柜仔细的打量着云荇,心道,这小郎君看似年岁不大,倒是个心里有数之人。
他赶忙干笑着指了指店门处摆放的告示牌,“那是当然,每隔七日,小店便会公布热销话本子撰写之人的名讳。”
他拿起话本子看向署名“楚...肥香”,又抬眼仔细看了看云荇,心中腹诽,这人怪,名讳也怪。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楚家郎君,你看还有何疑问?”
云荇拱手道:“多谢掌柜不吝赐教,楚某再无疑问,就此别过,七日内楚某准时送货。”
她走出了砚本斋望向醉仙楼,摸了摸怀中的五两金子,喉咙吞咽了下,不禁惆怅的想,既不打算嫁人,便努力存钱吧,美食下次再吃。
打定了主意,便步履匆匆的雇车离去。
佟掌柜看到云荇消失后,立刻命小厮前去通知谢谦。
当谢景珏手拿云荇的话本子蹙眉看完以后,亦露出讶色。
“看这字迹,像是一名闺阁女子所写,笔力不济应该年岁不大,你确认是名郎君?”
谢谦挠了挠头,拱手道:“奴再三与佟掌柜确认,他说是的确是一名小郎君。”
谢景珏合上话本子,靠在凭几中盘算着,命令道:“这几日你派个得力之人,守在砚本斋内,跟随这名小郎君,看看是何方人士。”
谢谦领命而去。
梁上行(1)
第十三章
三日后,云荇将写好的第二章话本子拿到砚本斋换取酬金。临走时她不忘看了看告示牌上的热销排名。
她想了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拿出袖中的钱袋转身回到店内,指了指摆在最为显眼处的话本子《玉楼春》:“老板,我要买这本霸占榜首的话本,不过,你不能按照市面上的价格出售给我。”
佟老板略带兴味的睃了她一眼:“为何不能按市面上的价格,你到说说看。”
云荇拿着手中的折扇,敲了敲眼前这本《玉楼春》,玩味一笑:“佟老板,兵家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古人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拜读榜首的故事,再根据自身的问题取长补短,日后榜首的名讳舍我其谁?我的话本子热销,老板你也赚的盆满钵盈。相比之下,便宜卖我的话本子钱,又值几何?“
佟老板抚须,朗声大笑:“楚老弟实属通透之人。不瞒你说,在你之前,佟某从未遇到写话本子之人去买别人话本子的新鲜事,你身上没有文人的酸腐气和傲气,这点弥足珍贵。”
他转身打开柜门,将《玉楼春》的印刷本小心翼翼地拿出放在柜台上,命人仔细包好后交到云荇的手中,“老弟,小老儿深知,写话本子的人必定是囊中羞涩,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而为之。如此,我将这套本店孤存的印刷本借阅与你。只有一点,不得有破损、污渍,不然我是要从你的酬金中扣除的。”
云荇眉开眼笑地摸了摸手中的话本子,感激的向佟老板作揖。
“谢谢老板,为了不扣酬金,我势必保存完好,并且尽快归还。”
她抱着话本子兴奋地迈出店外,四处睃巡着,打算找辆车打道回府研究起来。这时,右手钱袋一松,只见一个小叫花趁她不备,扯下她的钱袋撒腿就跑。她抱着一摞话本子,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路紧追:“你给我站住,还我钱袋,来人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抢劫。”
路上的行人纷纷做出躲避状,根本也没有见义勇为之人出现。
以她的身体素质,追了几步便因力竭放慢了脚步,心灰意冷地双手叉腰喘着气。她愤怒地看着小叫花越跑越远时,发现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摔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再也无法站起来。
她又燃起了希望,咬着牙跑了过去,左手抱着话本子,右手一把揪住小叫花破烂的衣领,忍不住怒骂:“你这小子,居然敢抢老子的钱袋……”不经意间睃到小叫花的小腿上,石子般大小的创口血流不已。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并无发现可疑之人。
“姐姐,你能不能……饶恕小的这一回,小的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祖父还在破庙里等我。”小叫花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云荇扶起他,蹙眉上下睃巡着他:“你先起来,我带你去找郎中,干什么营生不能果腹,非要做这偷抢之事。”
“如今没有上京户籍者,酒肆客栈等地皆不收留,怕官府查出私藏外来人口而获罪。其他雇佣苦力的地方则嫌弃我年岁太小,怕养闲人。”小叫花疼的“嘶”了一声,嗫嚅着说:“姐姐,我这等低贱之人温饱都来之不易,你……可不可以给我买一个炊饼?一个铜板就够了,”他抓了抓干枯的头发,“我拿去给祖父吃,祖父老了,禁不得饿。”
云荇充耳不闻,带着他去了医馆包扎,给他拿了些外敷的药。又带他去了一家馄饨铺子,看着他埋头吃着香甜,云荇忍不住将心里积攒的疑问,一一问出。
“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子?”
小叫花急忙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恭敬地回道:“我常年长在西市,每天来来往往那样多的人,从言谈举止、衣着打扮上便能分辨此人家境如何,有无官身。姐姐你身着的胡服虽然不是那女子的式样,”他偷觑一眼坐在对面专注听他分析的云荇,“但你身材娇小又没有……喉结,走路也不似郎君们那样的虎虎生风。所以我一眼便看出你是女子。”
云荇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下巴,“哼”了一声,“我听你言谈举止像是读过书的样子,如今怎的流落至此?”
小叫花落寞地放下箸,低下了头。
“我家在距离上京三日脚程的灵礼县,家中虽未大富大贵,守着几亩薄田收租度日却也衣食无忧。家父秀才出身,所以我三岁便开蒙了,后来也去私塾读过两年书。三年前一场霍乱肆虐,村子里的人纷纷离家逃难,家父与母亲死在了逃难的路上,只剩下了我祖父相依为命,待一年后我与祖父回到家乡,发现薄田已被村中恶霸占领,几间房屋也被焚烧殆尽。
他呜呜哭了起来:“我与祖父只得回到上京,住进城外荒废的破庙中艰难度日。”
云荇转念一想,轻叹了声:“这样吧,我有一事雇用你,你可愿意?”
小叫花惊讶的抬起头,“姐姐,我抢了你的钱袋,你非但不惩治我,还带我看病、吃饭,你说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不需要酬劳。”
云荇嘁了一声,“我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
她见小叫花惊恐的望着她,那双有异于汉人的褐色双眸像是能夺人魂魄。她虽然有些疑惑小叫花这汉人的身份,想了想如今胡汉杂处已有百年,却也解释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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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嘴笑道:“你那看人的本领呢,怎的没发现我是在吓唬你。言归正传,你每三日去一趟砚本斋,将门口告示上热销榜单的书名记下来,取前五名即可。酬劳为十个铜板,七日一次……十五个铜板吧,就这样说定了。”
她端起茶碗饮了一口白水,从袖中拿出十五个铜板放在小叫花面前,“先预支给你,若不乱花,这几日的温饱是足够了。”又拿出十个铜板放在桌子上,招手唤老板过来结账。
“剩下的五枚铜钱,你打包好五个炊饼,交给这位小郎君即可。”老板瞟了一眼小叫花,哎哎应着,进屋准备去了。
小叫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起身郑重其事的向云荇磕了一个响头。
云荇想了想,默默受了,唤他起身后命他附耳过来,将狗洞的方位告诉了他,与小叫花道别后雇车回到了府内。
……
谢府书房内。
谢谦进门后,看向端坐在书案旁忙碌的郎君,低声道:“郎君,得到线报,那卢仲维在高府门房处递了名刺,等了约有一个时辰,看样子高相并未召见。“
“高相疑心颇重,最忌恨两面三刀之人。如此一来,明日常参的劾奏,他卢仲维是跑不掉了。”
“砚本斋那边可有消息?”谢景珏抬头看了一眼谢谦,继续写着批注。
“回禀郎君,写话本子之人,竟然是萧家小娘子。”谢谦此时还带着一脸的震惊,这消息竟然比他知道高相要弃了卢仲维还要震惊百倍。
谢景珏听着谢谦将白日探得的消息一一道出,他一反常态地放下手中的奏疏,起身在房间内踱步,聚精会神的听着。
他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你确定,那楚肥香就是萧小娘子?”
“是,奴命人再三确认,并且一路跟随萧小娘子,眼见她钻进了萧府侧门不远处……的狗洞,未再出来,不会有错。”
“这次她写的话本子拿来与否?”谢景珏抬眼问他。
谢谦赶忙从怀中掏出,双手奉至谢景珏的手中。
谢景珏带着一丝玩味,打开话本子翻看了几页。
“她将张生的《玉楼春》拿走,那便安排佟守业告诉她,她的话本子也进入了热销的名次吧。”
谢谦躬身:“是,郎君。奴明日就安排下去,”他终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郎君,那萧家小娘子为何要写话本子?她也缺银子用么?”
谢景珏将第二章话本子放置在书案上,摞在了第一章之上,转身微微一笑。
”萧家这位小娘子,行事作风均不按常理出牌。派人暗中盯住萧府,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明日将我改好的第一章话本子送到宫内去。”
谢谦看着郎君提到萧家小娘子时,惯常冷峻的面容竟然变得柔和起来。他有些失神,忙领命而去。
写话本子,救人,吃馄饨,爬狗洞,谢景珏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他不由自主的拿起第二章话本子,翻开后看着云荇那略显青涩的字迹,认真的读了起来。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疏,还等着他一一批注。
“我的儿,母亲见你晚上没有用饭,正事繁忙也要注意身体。”谢夫人亲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谢景珏忙起身相迎,“母亲,天色已晚,你眼睛不好还走这夜路,让下面的人送来即是。”他睃了一眼跟随而来的谨言,谨言忙将谢夫人手中的托盘接下。
谢夫人将粥端起,放置在罗汉床的桌几之上,缓缓说道:“丫鬟婆子打着灯笼,阿娘自然不会有事。这是我亲自熬制的桑芽粥,你快趁热用了,见你用完我就走。”
“是,多谢母亲。”
谢景珏提袍斜坐端起粥碗,接过谨言奉上的银勺,一口一口专心地喝着。
“你若有孝心便尽早成家,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就放心了。”谢夫人打量着专注喝粥的谢景珏,见他并不作声,心中怎能不知沉默既是他惯用的伎俩。
她将谨言端来的茶接过,放置在谢景珏的面前,语重心长的劝道:“我儿,你今年也不小了,你阿耶在你这般年纪都当爹了。自你科考一举夺魁以来,官媒要将咱家门槛踏平的盛况你不是不知。若在这样下去,会让人家觉得你太过于孤傲,好的人家则会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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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行(2)
第十四章
谢景珏放下粥碗,淡淡的回道:“母亲,关于成亲这件事情,儿子还未有打算,待儿子建功立业后再考虑也不迟。天色已晚,儿子护送母亲回院安置。”
“你这孩子,说到这件事你就推脱,你年纪轻轻便官拜五品,谢家族人再也不敢小觑了你。建功立业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还能一辈子不娶亲,那谢家的香火怎么办?”谢夫人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谢景珏心中叹气,不再言语。他看了一眼书案上成堆的奏疏,亲自搀扶着谢夫人离开了书房,往内院走去。
谢夫人见他眉头微蹙,沉默不语,便长叹了一声:“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管不了你。只一点,一载后若你还如此推脱,我便做主将你那箬宁表妹娶回家来,做个侧室照顾你起居也是好的。”
“母亲,儿子未遇到心仪之人前,是不会娶亲的,更不会纳妾。”他站定向谢夫人深深一揖:“如今儿子心中的愿望均未实现,一切皆未有定数,娶亲既是害人,箬宁表妹嫁入谢家,我定不会应允。”
谨言与慎行手提的风灯,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着。暖暖的灯光映射在谢景珏的脸颊上,却依旧冲不淡他面上的凝重。重重光影之下,谢夫人望着她那引以为傲儿子,他那漆黑冷冽的眼眸,流露出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
翌日,太极殿内皇帝的御案上,摊着五六本弹劾卢仲维的劾奏。
御史禀道:“启奏二圣,臣等弹劾户部侍郎卢仲维行贿结私。我朝自太·祖以来严明朝纲风纪,严禁朝臣结党营私,太·祖设立风闻弹人即为整肃纲纪,举百司紊失。故请二圣下令详察此事,以正朝纲。”
皇帝拿起内侍双手呈上的劾奏,不耐烦地打开,粗略看了一眼,抬眼问道:“可有证据,结私了谁?朝臣之间私下里有交情者与结私不可混为一谈。”
“启禀圣人,臣风闻前日里卢侍郎恭贺谢使君擢升,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后又马不停蹄去拜见高相,但是高相并未召见于他。臣认为,圣人不可因他是先皇后姻亲便对他格外优待。身为皇亲国戚,更要顾念先皇后的恩德,休言慎行,以免做出伤害皇家脸面之事。”
御史高亢的力谏之声回荡在太极殿中。
“谢景珏,你收受的是贺礼,还是金银?你可知欺君之罪的后果?”皇帝看着谢景珏出列下跪,狠狠地将劾疏扔向他,劾疏擦过谢景珏的帽翅,s随着“咣当”一声,将官帽带落至地上。
谢景珏俯身急促地叩首。
“回禀圣人,臣冤枉。卢侍郎与臣说,依附于他定然少不了臣的好处。还说闫阁老致仕后,户部尚书的缺非他莫属。除了金银珠宝之外,知晓臣喜好收集名帖,特意赠送臣一本《自叙帖》,臣虽喜爱但是捧在手中却如握碳般烫手。臣写了一道罪己奏疏,请二圣过目。”说罢他将金革带摘下,与官帽、笏板放置在一起,重重叩首:“臣有罪,臣听候二圣发落。”
“你你……你血口喷人,世人皆知那《自叙帖》乃我最为钟爱之名帖,怎会轻易送人。”卢仲维早已汗流浃背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叩首道:“回禀二圣,罪臣曾示好谢使君不假,但却从未说出那样僭越之言,更未送上名帖,请二圣明察!”
兵部左侍郎出列躬身禀道:“回禀二圣,臣收到定西安护府奏疏,卢侍郎克扣定西兵饷,数额相差五万两之多。户部交与兵部的账目虽表面相符,但臣在细目核对时,发现购买马匹的数额及品种存在巨大差异。臣恳请二圣查明此事,安抚边疆守将,以正视听。”
皇帝闭了闭眼,不再言语。
明黄色帷幕内,太后冷哼一声:“既如此,卢仲维交由大理寺彻查,务必将结党营私与克扣军饷查明,只怕是还有尚待查出的罪状。”
萧锐侧首,鄙夷不屑的目光如闪电般从谢景珏身上睃巡而过。
他昂首出列,拱手道:“回禀二圣,臣领旨。依臣之见,结党此事透着古怪,卢侍郎听到谢使君提到其钟爱名帖后,完全不掩惊讶之情,证明卢侍郎丝毫不知名帖相送之事。由于此案重大,涉及朝廷五品以上官员,为了避免断错案,臣请旨与此案有关之人皆由大理寺一同关押,待事实查明后方可离开大理寺,请二圣批准。”
众臣听闻萧锐的荐策后,一时间堂下忍不住纷纷窃窃私语。始终跪在大理石地砖上的谢景珏,膝盖痛得已经麻木,他听闻萧锐意有所指的荐策,心中明知此言针对于他,却无计可施。他能做的,该做到的,全部按照计划实施了。他虽笃定太后不舍将他一同押往大理寺,却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皇帝与太后听闻萧锐的荐策后,心中各异。
太后转动着腕中碧绿通透的玉镯,嗤笑道:“谢爱卿几日前已将此事主动告知于本宫,是本宫让他暂时不要将罪己奏疏上交,为的就是避免打草惊蛇。卢仲维果然未让本宫失望,定西军饷一事这便浮出了水面。”
她仰起头,命令道:“萧爱卿,此案涉及官员甚多,若兵部与中书省等众臣全部押往大理寺,那这每日常参是要开到大理寺中吗?有必要时递合查案的文书即可,此事勿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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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两名金吾卫拖走的卢仲维大喊着:“圣人,我是冤枉的。圣人,救我。谢景珏你这个奸佞小人……”
萧锐目中沉沉,望向此时一脸戚戚然的圣人,沉声应道:“臣遵旨。”
“谢爱卿,你不畏强权,弹劾有功,起来吧。若有需要,近几日配合萧寺卿查案即可。”太后温言安抚道。
“是,臣遵旨,谢二圣隆恩。”谢景珏深深叩首。
内侍将要唱名退朝,圣人已然起身,拂袖而去。
太后则似笑非笑的在内侍搀扶下离开了。
经此一案,众臣算是看明白了谢景珏在太后心中的分量。退朝后三人一拨,五人一群小声议论并偷觑着谢景珏。只见他不紧不慢将金革带系回腰间,从容带上官帽拿起笏板,肃了肃公服上的褶皱,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太极殿。
高相最后一个走出殿外,与谢景珏擦肩而过时,回首看着他哂笑道:“谢使君好手段。”
谢景珏拱手作揖:“相爷折煞谢某了,这往后还要仰仗相爷的庇佑。”
“恐怕往后老夫还要仰仗谢使君的庇佑。”高相冷笑连连,不再理会他,大步离开。
……
谢府内。
谢景珏强忍着膝盖的不适,迈入木桶中,靠在桶沿边阖目假寐。
他心如明镜,此事只是个开始。波诡云谲的朝堂就像一张深不见底的网,一不小心便尸骨无存,甚至还会连累他的主君,以及他那孤苦伶仃的母亲。
自从叔父成为高相心腹后,成功从阿耶手中夺取了谢家家主之位。阿耶不甘受此胁迫,一病不起继而驾鹤西去,留下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与他受到谢家人的排挤,她拼得一死才换来谢氏宗主的首肯,将这间别院还给他们母子,作为栖身之地。
他永远忘不了,阿耶含恨逝去与母亲触棺时的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其实,喜食桑芽粥的人是阿耶,母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状态越来越频繁,想到这里,一行请泪从他颊边滑落,他咬牙将头沉入水中,眼角的泪无声的与水相融,好似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此时,传来“当当当”扣门声。
谢景珏随着水声坐起了身,沉声问道:“何事?”
门外传来了谢谦的声音。
“郎君,十三大王派人送了帖子。”
“知道了,让谨言进来服侍我更衣。”
他漠然站在内寝中,由谨言与慎行服侍他穿上玄青色圆领袍衫,同色锦带,玉簪束发。
众人簇拥着他去了谢府大门处,登车向平康坊驶去。
下了马车便有十三大王李淙的小厮在此等候,见了他躬身笑道:“郎君,殿下已到,请随奴来。”
谢景珏颔首,跟随小厮走进了这平康坊最大的勾栏之地“春意阁”。
达官贵人均从后门进入,并且留有固定的锦阁与相熟的女娘。
谢景珏尚未走近最大的那间锦阁,便已听到丝竹声阵阵,富平石冻春的酒香已蔓延至廊间。
小厮殷勤地拉开锦阁门,将谢景珏迎了进来。
被两名女郎围绕的李淙见是他,忙推开身旁的莺莺燕燕,起身相迎。
“恪之,孤下了十次帖子,总算将你请来了,来来,快入上座。”
李淙身旁的幕僚纷纷起立,与谢景珏相互见礼。
谢景珏待要推脱,人已被李淙拉至主宾位,强行将他按在坐塌之上。
“今日孤说你当坐得,谁敢说个不字?”说罢,他环顾四周。
众人皆摆手,表示大王说得对。
李淙身旁名唤梨儿的女娘,见谢景珏面生,不似大王日常带来的那些纨绔的宗室子弟,便趁为他近身斟酒时,上下打量起来。只见玄青色穿在谢景珏的身上,更加衬托他气质如皎月,清冷似仙的面貌。
李淙一眼瞟见梨儿望向谢景珏时那爱慕的眼神,笑嘻嘻的将她推至谢景珏身旁。
“你这女子,有了新欢就忘了孤这名旧爱,罢了罢了,孤成全你。”说罢拉过身边的另一名唤明月的丽人,在其面颊上亲了一口,说着情话,“还是你专一。”逗得明月手拿绢帕捂嘴轻笑。
谢景珏眼见梨儿凑将过来,忙拿起碧玉酒盏,环视众人笑道:“谢某来晚了,先自罚一杯。”说罢仰首饮尽。
“好,够爽快。”
李淙拊掌大笑,“恪之,孤今晚宴请与你,便是为你压惊。有母后在,你放心,谁也无法动你分毫。”说罢拍了拍谢景珏的肩膀。
“如此,谢某多谢太后与殿下抬爱。”他自觉再次饮了一杯,李淙见此陪了一杯。
“来,上歌舞,咱们一边观赏边饮酒,岂不美哉。”李淙拍了拍手。
这时鱼贯而入八名头戴面纱的舞女,身穿西域散花水雾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一个个赤足而来,脚腕系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胡琴的乐声响起,她们轻摆细柳般的腰肢,一双双美目顾盼生辉。
梁上行(3)
第十五章
李淙见谢景珏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众舞女,了无兴趣地饮着酒,并未表现出有兴致的样子。他不由得埋怨老鸨平日里也不多多采买几名良家子,语气便充满了怒气,命人将老鸨唤来好生训斥了她一顿。
直到连续换了三班舞女以后。
谢景珏发现刚刚入内的舞女中,最后排左侧的舞女,一双秒目紧紧地盯着自己。那双墨玉般晶亮的双眸好生熟悉,电光火石间,他脑中浮现出萧家小娘子的面孔。
谢景珏心头踉跄下了,她为何出现在此地,是误打误撞,还是有备而来?他安排“刺客”今晚在春意阁出现,只有他与圣人知晓,不可能走漏了风声。
为了掩饰纷乱的心绪,他仰首饮尽了杯中酒。
梨儿依偎着上前为他斟酒,被他假意失手打翻。
李淙见状怒喝道:“斟个酒都干不好,要你作甚,拖出去。”
梨儿见状赶忙伏地磕头,啜泣着告饶:“奴有罪,还望大王饶恕,求大王饶奴一命。”转身又向谢景珏连连磕头,“郎君,饶奴一命,郎君求你了。”
谢景珏漫不经心地接过了绢帕,擦了擦袍身,似笑非笑地望向李淙:“殿下放过她吧,谢某并无大碍,不然闹这一出,也影响咱们饮酒不是。”
李淙拿起扇柄托起梨儿的下颌,笑了笑,“恪之说的对,咱们饮酒的心情最重要。”
他用扇柄敲了敲谢景珏的手臂,调笑道:“从未听闻你这样怜香惜玉。你既为她求情,不如你将她收了,这院子本就是我开的,你若喜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如何?我也算成就了一段佳话。”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幕僚们纷纷举杯,恭祝谢景珏得此佳人。
谢景珏摇了摇头,不屑的瞟了一眼梨儿,嗤笑道:“殿下,这等姿色还未到我收入房中的资格。”
梨儿带着一脸的不甘,满面泪痕的被小厮拖了出去。
李淙酒意上涌,看向谢景珏,“你身边怎能没人伺候,”他虚指着八名舞娘,“你们将面纱摘下,供郎君挑选。”若这次再没有令谢郎可心的人选,这屋内之人与老鸨便自行去领罚。
八名舞女慢慢停将下来,纷纷望向谢景珏,惊恐地陆续摘下面纱。
云荇心里暗骂,糟了,接下来岂不是要露馅。
她今日一早见大兄钻狗洞,细问之下他才吞吞吐吐说要去平康坊给那个蕴娘博·彩头。
云荇自然不会放过去参观平康坊的机会,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如愿以偿。谁知大兄为她包了一间锦阁,又指派了两名胡姬侍候她。
他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去了蕴娘的房内,再也没有出来。
云荇对金发碧眼的胡姬无感,身在烟花之地若不探得一番,岂不是浪费了她写话本子的素材。
当她将胡姬遣散,悄悄去了甲字间窗下打算听壁角时,却被路过的保童发现,扬言要将她打出去。任凭她怎样说她是客人都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说她会舞,想来学艺,听闻而来的老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眉开眼笑地命人为她换装,不由分说便推搡着她与众舞女进了最大的一间锦阁。
谁知竟碰上了谢景珏。
她行动最为迟缓,所以最为明显。谢景珏刚要替她解围,李淙指着云荇,命令道:“孤的话你居然敢不听,你过来。”
云荇见状,只得慢慢蹭将过去。
她走至谢景珏与李淙面前,微微屈膝行礼。
李淙伸手刚要拽下她的面纱,谢景珏拉住云荇的柔荑,将她往怀中一带,云荇瞬间落入谢景珏的臂弯中,他身上独有的沉水香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她触电般挣扎着起身,却被谢景珏箍在怀中。
他俯下身来贴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低声耳语:“若不想惹麻烦,就别动。”
李淙慢慢落下抓空的手,见谢景珏与舞女暧昧至极,心中冷笑,都说他不近女身,洁身自好,看来都是谣言。他面上却是一笑,打趣道:“恪之总算找到一名心仪的女郎,孤总算可以安心与你饮酒了,”他举杯环视一周,提议,“来来我们共敬他一大海,祝贺恪之佳人在怀。”
众人纷纷举杯迎合。
谢景珏拥着云荇,拿起酒杯的手竟然微微颤抖。强烈的熟悉感冲击着他的心,他下意识刻意避免与她对视,仰头再次干了手中的酒。
云荇咬着嘴唇,简直如坐针毡。
她赶忙为谢景珏斟酒,趁机解了半挂在谢景珏身上尴尬的坐姿。
酒过三巡的李淙,开始调笑起来。
“恪之,你怀中的女郎至今还未摘下面纱,这到勾起了孤的好奇心。不如你为她摘下,让众人也欣赏欣赏是何姿容。”
谢景珏淡淡回看了一眼睁大眼睛的云荇,隔着面纱轻轻端起她的下颌,他惯常清冷的双眸此时情/欲浓浓,温言嗔道:“殿下,说好了此女归谢某所有,君子不夺人所好,她的面容谢某只想一人独享。”说罢将酒杯放入云荇的手中,握住她的柔荑将酒饮了下去。
云荇怒急,偏脸双目冒火怒视他。
谢景珏微微坐起身,刻意挡住李淙的目光,云荇以为谢景珏要对她行非礼之事,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蹙眉轻声呵斥“你敢!”
“哈哈,孤今日也算是见识了我大邺新科状元这等香艳之事。恪之,据说萧锐那老匹夫今日在朝堂之上,当众逼迫母后降罪与你,他的女儿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贵妃而已,以为自己当了国丈便不知天高地厚。”李淙轻蔑的捏了一把明月的腰身,唤来明月的一声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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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荇内心一惊,偷觑了一眼李淙。
只见他紫袍金冠,俊秀的五官颇为熟悉,及其傲慢的神色令她想起了当朝张太后。是了,他就是碧桃口中太后所出的十三大王。
她皱了皱眉头,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想必今日常参定有大事发生,她睃了一眼谢景珏,恰好与他的目光对视。彼此同时尴尬的看向别处。
谢景珏转身拱手,怅然道:“萧公此举想必是对谢某心存误会,待谢某找机会与萧公说开便是,切不可因为谢某影响了太后纳贤。”
李淙哂笑欲在多言,却被谢景珏打断。
他举起杯,看向李淙及众人,装作不胜酒力般,酡然如醉道:“殿下,谢某酒力不胜,明日还有常参,若误了时辰,谢某就是有两个头都不够砍的,还请殿下原谅则个。”他仰首饮尽,忍不住扶额。
李淙见此,看向锦阁内的更漏,已然是子夜时分了。
他邪魅一笑,“佳人在侧春宵苦短,孤也不便再挽留。”颔首道:“既如此,孤命人将宣王府的铭牌挂在你车上,这样便省去了那诸多盘查。”
谢景珏起身作揖道谢,假意站立不稳,依靠在云荇的身旁。
云荇虽然会意,扶着他手臂时,想起方才他的非礼,还是忍不住泄愤般的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谢景珏摇摇晃晃登车后,不忘转身向她伸出手,云荇刻意忽略他的好意,自行登上了车。
他坐在车内,看着跟上来的云荇,心中微安,拱手轻声致歉:“方才实属危险,谢某唐突了萧小娘子。只是若不这样做,被十三大王获悉萧小娘子的身份,那么,连累的可是贵妃娘娘与萧公,乃至萧氏族人。”
云荇本想与他理论一番非礼她之事。当听到他一番诚心诚意的剖心之说,心中怒气便消失了大半,想来只剩后怕,、。
她忍不住捋了捋眉梢的碎发,面色绯红的轻声解释:“现在想来的确危险重重,那老鸨不由分说便拉我进入锦阁,若不是你此时大兄也救不了我。”她焦急望了望车窗外,继而看着阖目似入定般的谢景珏,“喂”了一声“我怎么回去?大兄……还在春意阁内。”
谢景珏睁开双眸,揶揄的望向她,“如今各坊已经宵禁,马车不可公然送你回萧府,你随我回谢府后,我换身衣服送你回去。”他上下打量云荇一番,“你也需要换身衣服。至于你大兄,我会命人去春意阁知会他知晓。”说罢,便阖目不言。
云荇低头看向自己这套西域服饰,一时间羞愧、无奈与懊恼混在一起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偷觑坐在对面阖目不言的谢景珏,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感激之情……戒备之心,甚至悄悄钦佩他缜密的心思,心情复杂得犹如结了丝网般。
谢景珏阖目假寐也是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他从未对一名女子做过如此亲密之事,今晚竟然对萧家小娘子生出不知如何面对之心,以及软玉温香在怀时那熟悉的感觉,令他心跳犹如擂鼓般,心中痛楚无比。这种感觉是从来都未有过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处理这纷乱的心情。
他想到一身西域舞娘装扮的她,心中微微叹气。如此不知世道艰险的世家嫡女,若不是他将她带走,她定然不知,今晚她必不能走出“春意阁”,那老鸨岂是那样好说话之人,定然是见她美貌,继而心生歹念,待她要离去时,逼迫她服用软筋散,将她捆绑在房间内,待她屈服后签下卖身契。
想到此,谢景珏心中一惊,他为何要如此担心她?苦思冥想下他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因为如今用她写的话本子送入宫中,所以她不能有事。
一时间,马车内两人各怀心事。
云荇第三次抬眼,望向依旧保持阖目而眠姿势的谢景珏,试探着唤了他一声:“方才在筵席上提到了我阿耶,可是今日常参发生了什么?”她嗫迟疑了下,“如果你不愿说,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事实上如果他不愿说,她也没有办法。
谢景珏慢慢睁开眼,直视云荇,“唔”了一声。
他想了想还是提点了几句。
“具体事情恕谢某不便说出。萧小娘子只需记得,当日醉仙楼内谢某说过的那段话即可。”
云荇听着他犹如金石般的声音,像珠玉落在玉盘上,清透得淙然有声。
她心如明镜,谢景珏不会再多说了。直觉告诉她,必不是什么好事。想到阿耶那刚烈般的性子,她不禁蹙眉深思。
此时,马车停将下来,传来庆叔与谢谦的声音,“郎君回来了。”
谢景珏先下了马车。
他想了想,将谢谦递过来的披风转身披在了云荇身上,这才淡淡吩咐,“都散了吧,谢谦随我来即可。”
云荇下意识低垂着双眸,刻意回避着诸多探究的目光。
“你跟我来。”谢景珏瞟了一眼身后的云荇,先行一步往内院走去。
谢谦赶忙收起震惊的心情,打着风灯疾步追上谢景珏。
云荇则默默的跟在二人身后,一行人在夜色中穿过二门,经抄手回廊到达内院正堂。
谢景珏命令同样惊呆了的谨言与慎行:“你们速速准备两套夜行衣,另一套略小一些,”他看了看云荇,虚指了下,“她穿。”
谨言与慎行交换了下眼神,速速躬身应是,“奴这就去准备。”
梁上行(4)
第十六章
谢景珏看向明明不知所措却硬要装得淡然处之的云荇,抬手虚让了下,“萧小娘子请坐,时间仓促来不及煮茶,还望见谅。”
云荇急忙摆摆手,“我本就给你添麻烦了,不必客气。”
片刻之间,谨言与慎行分别手捧夜行衣而来。
谢景珏略沉吟了下,指了指内寝,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谢某内院不曾安置婢女,只好委屈小娘子自行去内寝更换衣物。”
云荇轻轻应了一声,接过谨言手中的衣袍。
谢景珏携两名小厮出了内堂,去了书房更换。
云荇努力回想丫鬟服侍她穿衣时的流程,手忙脚乱地将夜行衣的带子系了两遍,才明白正确的穿戴方法。
她换好后,匆匆打量起谢景珏略显朴素的内寝,心中默默做着对比,只怕大兄的寝阁都比谢景珏的奢华。
她打开房门,一眼便看见谢景珏负手站立在院中等她。
见她出来后,谢景珏回首看向谢谦:“去将灵儿拿来。”
谢谦应了声,疾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过会子从侧门出,这个时辰里正一般不会出来。若遇到巡查的禁军,我会携你躲避至隐藏的地方,届时若有僭越,还请萧小娘子见谅。”
谢景珏一揖,简短的声明。
他将谢谦拎过来的袖珍鸽笼拿在手中,打开笼外的帘布。
云荇抬眼望去,鸽笼内露出一只雪白的信鸽。
“它是一只经过训练的雪鸽,名叫灵儿。识得谢府的方位,你……日后若有所需要,写上字条放飞它即可,切不可再独自去那虎狼之地。”
谢景珏不自然的将鸽笼递给云荇。
云荇此时心中思潮翻滚。
她双唇蠕动,似欲再吐言语,深深望向谢景珏那清冷略带希冀的双眸,终究咽下了心中的那句,“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她默默顺从地接过,轻声道谢。
谢景珏与谢谦携云荇从谢府后门而出,需穿过四坊方能到达萧府所在的胜业坊。
谢谦前去探路,待穿过常乐坊后谢景珏见云荇气喘吁吁,便将鸽笼接了过来。
“再经过一个坊门就到了,你可还能走路?”
云荇强忍着胸腔的灼烧感,点了点头。
“郎君,前方有一队禁军。”谢谦从前方打探而来。
随着马蹄声渐进,谢景珏面色凝重起来。他将鸽笼交给谢谦,看向云荇轻声说道:“谢某僭越。”
话音未落便一把将云荇拦腰抱起,脚踏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一个旋转飞身,上了眼前的参天古树。
云荇不由得双手搂住谢景珏的脖颈。此时她心跳加速,面上的灼热感提醒着她此时应转移视线假装一切如常。
她低头用余光望向坊间经过的禁卫军,大气也不敢出,咻咻的鼻息吹佛在谢景珏的脖颈间。
谢景珏强忍着来自身体中怪异的感觉,抱着她与谢谦一路下来又躲避了一队人马,终于到达了萧府的围墙外。
云荇早已羞赧至极,试图从谢景珏怀中挣脱出来。
谢景珏却一个提气,飞身翻入墙内,才将她放下。他心中不愿她再爬那狗洞,微微喘着气,将谢谦递过来的鸽笼交给她,微微拱手,低声交代。
“今日我与你见面之事,不可与家人提起。”
云荇点了点头。
“你回去时小心,多谢你今日解围。”声音低得犹如蚊蚋一般。
谢景珏“唔”了一声,转身与谢谦飞身离开,消失在夜色里。
云荇这才急促迈着虚浮细碎的步子回到清逸院,碧桃与蕊芯双目红肿的扑向她,带着哭腔唤道:“小娘子,若天亮后你再还未归来,婢子们就打算去夫人那里告罪。”
云荇此时已无力气再去安慰她二人,将鸽笼交给蕊芯,命她好生照看。扭脸迈入了屋内,歪在床榻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夜行衣,又忙唤碧桃为她更衣盥洗,她亲自小心翼翼的将夜行衣叠齐整,放入了柜中。
碧桃望向沉默不语躺下的云荇,帮她盖了盖锦衾后便将鲛纱帐放了下来,细心的整理好方才悄悄离去。
云荇躺在帐内,看着碧桃离开的模糊身影睡意全无。
今日之事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她想起谢景珏情意绵绵凝望着她,握住她的手饮酒时,她当时周身颤抖内心悸动的感觉……忍不住面红的伸出手,就着帷帐内的微弱的光亮,出神的端详着。
……
谢景珏看着罗汉床上云荇换下的西域服饰,带着询问的眼光睃视谨言。
谨言讪讪一笑,摸了摸后脑勺。
“郎君,奴从未整理过女子的衣物,”他有些不知所措,“奴想来想去未敢碰,郎君,这衣服该如何处置?”
“拿下去叠放整齐,放置在隐蔽的箱笼内,切勿让老夫人知晓。”
谨言赶忙应是,抱起衣物退出了房内。
谢景珏待要走向床榻,一眼瞥见春凳下闪亮的物品。
他弯腰拾起拿在手中眯眼看着,微微牵动嘴角,竟然是她的脚环铃铛。
他躺在榻上,脑中浮现起在春意阁内将她揽入怀中时,她惶然如小鹿般的双眸。思绪转换间,是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时,那愤怒而又不失灵动的双眸。想到此,内心无法抑制的异样感觉再一次涌现出来,原来,他也可以这样反复忆起一个人。
他想了想这脚环放哪里都不适宜,只得放置在枕下,阖目安稳睡去。
……
翌日,云荇伸了一个懒腰,坐起身子后抱膝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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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芯听到帐内有响动,一边将帷帐收起,一边倒了杯清水服侍云荇饮下。
“一个时辰前,夫人来看望小娘子,听说你还在熟睡便未打扰。另外,大郎君一早也亲自来了清逸院,得知你在安睡,便去了学堂。”
云荇坐在铜镜前的杌凳上,睁着睡意未消的眼睛问道:“阿娘可有说为了何事?”
“回小娘子的话,夫人并未多说,只是问了一句,小娘子经书抄完了么。”
蕊芯将巾栉递给她,云荇接过,“哎呀”了一声,“抄经书的事情我竟然混忘了,还剩下五卷。”
她懊恼的嘟囔着:“第三章的话本子还未写完,经书还有五卷,今日便是写个不停也完不成任务。”
蕊芯在云荇身后为她挽髻,抬起头问:“小娘子,你刚才说甚?婢子未听清楚。”
“无事,梳个简单些的发式即可。今日事情比较多,没的时间全浪费在这上头。”云荇催促着。
她走至前厅端起粥碗,匆忙喝了两口后,便放下了。看着亲自收拾内寝的蕊芯,及盯着廊下小丫鬟洒扫的碧桃说道:“你们两个随我去书房,一个帮我研墨另一个帮我裁纸。
两人忙道是。
云荇路过廊下,一眼便瞧见昨日带回的鸽笼。想是小丫鬟一早便细心的将外帘拿下,将食盒和水盒添满。云荇逗弄着灵儿,脑中又浮现起昨日谢景珏的种种过分亲密的行为,她甩了甩头,径直疾步走向书房。
谢景珏就没那么好命了,雷打不动的寅正初刻起身,连续灌下三碗浓茶,酒后失眠换来的便是头痛欲裂。
他坐在马车内,强忍着头痛,思虑着今日朝堂之上会有哪些问题需要应对,《自叙帖》已被大理寺的官差取走,想必接下来,萧锐便要拿出卢仲维家中的《自叙帖》与之核对,他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去应对。
他自幼善丹青,最喜临摹名家字帖。至今他出现在奏疏中的笔迹,均不是他的本迹。正因为他善临摹,才深知被暗中模仿的可怖。而他的本迹乃询派欧体,询八体尽能,笔力劲险,操举若神极难被模仿。
果不其然,今日适逢初一,乃百官朝参内侍唱名后,萧锐从容出列。
他从袖中拿出两本《自叙帖》及一本奏疏禀道:“启禀二圣,臣有本要奏。臣前日里派人分别从卢侍郎与谢使君家中收缴《自叙帖》两本,由于兹事体大,臣不敢独断两本字帖的真假,还望二圣指派朝中丹青大家合断此贴真假。”
内侍接过字帖与奏疏,先行奉至太后面前。
张太后涂满蔻丹的葱指轻轻拈起字帖,凤眼睃过后,随手扔给内侍,“给皇帝看看。”
内侍躬身应是,送至御座旁。
皇帝面色凝重的将两本字帖并列打开,仔细赏阅着。
殿中诸臣小声议论着,有人不断的回首看向面无表情的谢景珏。
皇帝环视众臣,“朕素闻,闫阁老与薛尚书与丹青上当属大家,众爱卿可有异议?”
群臣纷纷点头称是。
“既如此,两位当众甄别后,将结果公之于众,以免去有人之人陷害忠良。”皇帝冷笑道。
殿前内侍偷觑了一眼太后,见太后不置可否,便依言将字帖送至闫薛二人面前。
两人惶恐的接了,站在一起讨论着。
众人有的伸长脖子一窥究竟,有的与前后站班之人窃窃私语,一时间太极殿内好不热闹。
一炷香后,闫阁老双手打拱:“回禀二圣,臣与薛尚书经仔细核对后,标签甲字的字帖是真迹,乙字标签的是赝品,只是赝品贴中却有卢綦的真迹。”
皇帝丝毫不掩震惊,抢先命道:“爱卿即刻详细奏来。”
梁上行(5)
第十七章
薛于明与闫阁老对视,待皇帝再次翻开两本字帖后,为其逐一讲解:“回禀圣人,赝品破绽有两点。圣人请看其一,所有的飞白、渴墨干笔等单一笔触均为自然形成,绝无乱丝现象。例如狂来二字,均有细审笔画单笔书写,而赝品的落笔有几处乱丝现象。其二,印跋处有邵周等重装题记,秋壑图书字样,壑字缺少了一笔。
“那么,卢綦的字迹如何解释?”皇帝皱眉指着贴尾处问道。
“这……回禀圣人,卢綦乃我朝年间著名的书法大家,也是卢仲维的先祖。臣与闫阁老通过墨迹分辨,的确为我朝奚鼐特制的青墨,此墨因属珍品,技艺已失传许久。卢綦的字体,笔画圆劲秀逸,字间与行间疏朗匀称,典雅静穆之气充盈幅上,与此贴尾处的卢綦跋相符合。“薛于明拱手回道。
萧锐出列拱手道:“回禀二圣,闫阁老与薛尚书鉴定的真品,甲字号《自叙帖》乃是臣从卢仲维家中搜寻而得。赝品乙字号为谢使君家中获得。由此可见,卢仲维并未将名帖赠与谢使君。”
“萧寺卿,你这样说有失公允,那为何谢使君的赝品中留有卢綦的真迹?明显是因为他不舍将真品送出,弄虚作假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吏部张侍郎反驳道。
众人议论纷纷,皇帝斜倚在御座之上,面无表情的睃巡着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谢景珏身上。
“谢卿,你可有话要说?”
谢景珏手拿笏板出列,恭谨的双手叩拜。
“回禀圣人,臣尚未具备闫阁老与薛尚书的眼力,臣只是识得卢綦大家的字迹,今日才知卢侍郎赠与臣的《自叙帖》竟然是赝品。”
就在此时,殿外内侍奏报:“启禀二圣,大理寺丞有事奏报。”说罢将一封卢仲维书写的劾奏及一封未烧干净的密信呈了上去。
太后翻开看完,蹙眉扫过高相,不得不将劾奏及密信交于皇帝。
皇帝并未接过,说他累了头痛眼花,直接命内侍将劾奏及密信念出,内侍只得念道:“臣奏请二圣核查谢景珏收取金银,买卖官职.....”
皇帝双手扶额,“下一封呢?”
内侍应是,磕磕绊绊的念着,“相爷,弹劾.....一事,属下已经安排妥当,何时安排,....示下。”内侍小声嗫嚅道:“回禀圣圣人,密信被烧毁的地方有些多。”
皇帝忽地一笑,“有意思,真有意思。诸位臣工每日在这朝堂之上,做戏给朕和太后看,存的是什么心?”
众臣赶忙相继叩首,“请陛下息怒,臣冤枉。”
“哦?高相,你怎么说。”皇帝带着慵懒的笑意看向高显。
高显下跪叩首。
“臣惶恐,臣与卢仲维并无私交,也并无仇怨。臣并未接到卢仲维的密信,臣愿接受审查。”
他继续说道:“那昨日宣王在平康坊遇刺,被杀的刺客竟然与佛寺潜逃的为同一人,相爷此番作何解释?”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太后看向萧锐,凤目内闪着阴鸷的目光,好似要将明黄色的幕帘穿透。
“卢仲维先后构陷朝廷栋梁,是留不得了,如今《自叙帖》已有定论,定西兵饷也已坐实罪证,大理寺即刻安排问斩,其家人流放岭南。至于遇刺,淙儿并未受伤,本宫断定此事与高相无关。”
萧锐拱手,“回禀太后,臣认为此案牵涉较广,三司的程序还未过完就匆忙定案,恐不合体制。刺客一事终究蹊跷,尚未查明恐会带来更多的隐患。”
“萧寺卿,将本宫的话置若罔闻,是何意图?”太后咄咄逼问。
更有那太后党羽见太后发怒,便站出来指责萧锐意图抗旨不尊。
皇帝怒拍御案,起身指着众朝臣,“何时这太极殿竟成了闹市!吏部考核四善、二十七最,呈上来的名目皆是上上,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看看你们今日的丑态,那一项符合?”
“卢仲维不能不判,与之牵连的官员也需小惩大诫,高显罚俸半年,谢景珏罚俸一年,着令其闭门思过。”他转身看向张太后,躬身作揖道:“母后,朕的处罚可还妥帖。”
太后握紧手中的绢帕,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圣人如今进益了,本宫无话可说,只怕是过不了许久,本宫就可以颐养天年了。”
她扶着女官慢慢走下御阶,睃了一眼始终匍匐在地的高相,离开了太极殿。
“这这从何说起,恭送母后。”皇帝微微躬身,双手作揖道。
退朝后,高相被内侍搀扶起来,一把推开内侍拂袖而去。
众臣心有余悸,皆默不作声地纷纷离去,步速都比往常急促许多。
谢景珏面上惯常清冷,心中却如释重负,一名暗卫的死在圣人还政的道路上不值一提。
他一路穿过同僚不再寒暄,一言不发的登车离去。
……
云荇将手中的狼毫放置在笔山上,直了直腰身,扭了扭脖颈,叹了口气,心中烦恼起来。
“阿娘明日不去大相佛寺斋戒,那我怎样才能将那话本子送去砚本斋呢,让大兄去?不不,这是个长期的营生,不能让府内的人知道。更何况春意阁那件事后她觉得大兄做起事来是那么的不靠谱。
那么,让小叫花去?可是与他约好三日通信,明日才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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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珏?不不不,她身为一名世家贵女,写话本子若让他知晓,那她仅有的那点颜面,更加的荡然无存了。”
她叹了一口气,却被端着一盘樱桃入内的蕊芯听到。
蕊芯笑着将玉盘放置在书案旁。
“小娘子,暂且歇歇,且尝尝这时令樱桃味道可还甜美。”
她转身向端着铜盆的小丫鬟招手,一边上前轻轻挽起云荇的衣袖,服侍她汲手。
“经书还有两卷,何时才能写完,我的脖子都要断了,你这就帮我磨墨。”
云荇拿起绢帕擦了擦手,拈起一颗鲜红饱满的樱桃放入口中,靠在凭几内微微仰着头,眯着眼赞叹,“这樱桃可真甜啊,好吃。”
“莫要贪吃这些凉物,你肠胃还未调理好。”萧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含笑而来。
蕊芯赶忙疾步上前,为萧夫人打帘子,轻轻道了个万福。
云荇站了起来,转过书案亲自去搀扶萧夫人,撒着娇,“阿娘,我脖子疼,这经书怎的这样长,和尚整日里念它可见多枯燥,女儿写着也枯燥。”她小声嘟囔着,“都快睡着了。”
萧夫人拍了下她的手,嗔了她一眼,“你见天那样早就歇下了,还闹困。抄写经书是积福之事,不得满嘴胡吣,亵渎了菩萨。”
云荇心中窃笑,面上假意落寞地应了一声。
“那阿娘,抄完经书是由我亲自送去大相佛寺吗?”她满眼希冀的望着萧夫人。
萧夫人见她一副待不住的样子,点了点她的额头,故意说道:“经书抄好由管家送去便可,你不必再去。”
云荇嘟着嘴:“我就知道,阿娘肯定不让我出去。”
萧夫人接过蕊芯奉上的茶,轻啜一口。
“三日后,是你姨母的生辰,她亲自下帖子说让我带上你。”
云荇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三日后……这日子适宜,既不是交话本子之日,也尚未到与小叫花接头之日。”她点了点头,“阿娘,那我为姨母准备哪些贺礼,才不至于失礼呢?”
萧夫人摸了摸她头,欣慰的说:“我儿勿担心,我今日已命人备好贺礼。你那姨母甚是疼你,你幼时身子羸弱,大师算过你与姨母属相相合,我便将你的寄名符放在她那儿,就算将你寄养给她。你如今大安了,日后定要好好孝敬她。”
云荇听了,忙应诺,“女儿省得。”
萧夫人扬手召唤手捧衣物托盘的小丫鬟,拈起放置在最上面的樱色襦裙,拿到云荇身前比划着。
“绣娘总算将新样子的春装赶制出来几件,”她看向蕊芯,“参加筵席那日,服侍你家小娘子换上。”将衣服放回托盘。
蕊芯应是,将托盘接过。
“阿娘,那日我能看到哪些姐姐妹妹?”云荇随口问道。
“你姨妈家的二娘子与小娘子,还有你舅舅家的几名郎君也都会去祝寿。”萧夫人笑道。
云荇心中暗忖,那日长姐口中的王家六郎,必是也能见到了。
萧夫人见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轻咬着嘴唇,不知她那小脑袋瓜儿又在琢磨什么,故意拿话逗她。
“我儿,眼瞧着你将要及笄,不如亲上加亲如何?你舅舅家所出的六郎,也是个出息的,你若嫁了过去,我也安心。”
春鹊一旁搭腔道:“夫人所言极是。婢子瞧着六郎眉眼周正,自小便能说会画,时常被老太爷抱至膝上,夸奖其天资聪颖,王家后继有人哩。”
云荇听到自己心中所想被春妈妈说了出来,顿时瞪了她一眼,“我谁都不嫁,我要守着阿耶与阿娘。”
萧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当她说的是小孩子的浑话。
待送走了萧夫人,云荇终于在掌灯时分才将最后两卷写完。
她捏了捏手指,吩咐碧桃,“抄好的经文一会儿你送去夫人那里,书房这边不用伺候了,我在这里静静的看会子书,临临帖。”
碧桃应了声,将十本经文一同拿走,退了出去。
云荇赶忙打开话本子,写了起来。
梁上行(6)
第十八章
云荇写完第三章话本子后,吹干了墨迹,双手托腮苦思冥想着明日如何将话本子送出。
她叹了口气,想来想去,只有灵儿这条路可选。
她努力做着心理建设。没事的,用锦缎将话本子包好,接口处密密缝上,料他谢景珏若是正人君子,定然不会打开。那砚本斋也卖一些古玩字画,说不定他认为她与老板借那名人字帖呢。
云荇心中打定主意后,写上“有事相商,落脚之地。”放入信笺内。
她四处找寻存放信件的容器,不是物体过大就是重量过沉。她焦急地在书房内转来转去,束腰上悬挂着的福袋随着她走来走去晃动着,提醒了她。
她低头看向那用络子线编织的葱绿柳黄相间的福袋,灵光一闪,赶忙将其解下,拿出了福袋中的香丸,自言自语道:“就它罢。”
她将信笺折好放入福袋,将锦绳抽紧,匆匆打开房门提裙走至廊中,将灵儿从鸽笼里拿出,摸了摸灵儿晃动的小脑袋,柔声说道:“你那主人说你识得归路,你一定不能让我失望呀,我的酬金可都指望你了。”
灵儿发出了咕咕的声音。她听了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真是好孩子。”细心的将锦绳系在灵儿的脚上,抱起它往空中放去。
灵儿扑腾了两下,渐渐飞的越来越高。
可是她也不知谢府在哪个方向,只得匆匆忙忙喊过廊下经过的小丫鬟,比划着。
“你去找碧桃要一块这般大小的锦缎,再拿些针线来,要快。”
小丫鬟道了声是,匆忙去找寻碧桃。
她就着廊下悬挂的几盏风灯,点漆色的眸子望向灵儿飞走的方向,樱唇微启:“他会来么?”
谢景珏自下了朝参以后就闭门谢客,推脱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夜幕降临,太后派了敕使亲临谢府,赐了黄金百两。
他心知这是太后与圣人打擂台,想必高相那里也得到了相应的赏赐。他与敕使谈笑晏晏,临走还不忘让庆叔给敕使封了一包银子。
敕使眉开眼笑,拱手道:“多谢使君照拂,使君前途不可限量呀。”
谢景珏笑着还礼,命庆叔好生相送。
待他穿过月洞门回到书房,一眼便发现了正在窗边吃食的灵儿。
他发出一声长鸣,灵儿便飞到他伸出的手中。他眼里浮起一点微微的笑意。
“小东西,竟然回来的这样快。”
借着灯光,他发现灵儿脚上系着小巧却针脚粗鄙的福袋,立刻解下拿到书房内就着烛火查看。
当他看到上面的八个字,微微侧头思虑着,想来她所说的落脚之地应是那晚萧府内他将她放下的地方。
他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点燃销毁后,转身撩袍走出书房,刚好与谢谦正面相迎。
谢谦将今日所收名刺双手奉上。
“郎君,这是今日门房所收的名刺,请郎君过目。”他想了想,加了一句,“名刺傍晚之时便多了起来。”
谢景珏逐一翻看了下,扔回给谢谦。
“一帮跟风之徒,他们消息到也灵通。”
谢谦望着方才还说不出门的郎君,此时又看似要出门的样子,不放心的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情况?”
谢景珏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无事,我骑马出去一趟,即刻就回。”
“你不用跟着。”话毕,人已走远。
……
“他是不是没收到字条?”
“他是不是还未回府,是不是又去了平康坊?”
“他是不是看了字条后,扔到了一边?”
云荇抱着包好的话本子,在狗洞旁边的竹林小路上走来走去,焦急的望着远处漆黑的墙头。
就在她开始担心这样见面不妥时,伴着一阵清风,夹杂着淡淡沉水香的味道而来的谢景珏,轻盈的落在她身旁。
“萧小娘子召唤谢某前来何事?”
谢景珏没来的时候,云荇焦急的只想盼着他来。可人盼来了就在眼前,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摸着手中的布包,想了想酬金,她咬咬牙借着月光看向暗影中的他。
“谢家郎君,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将我手中的布包帮我送至砚本斋,交给佟老板。”她想了想,“如果他要付你酬金,你先帮我攒起来,然后一并给我。当然,办事须有酬劳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也可以从中抽取……”她再次咬了咬牙,“五分利,你看是否可以成交?”
谢景珏仿佛听到了她说出这五分利后心碎的声音,啼笑皆非的看着她,“这五分利谢某还真看不上,东西拿来吧。”
云荇看不真周谢景珏的面色,也不敢仔细盯着他看。见他痛快的应了,急忙交出布包,小心试探,“谢家郎君想必不会随意拆开私密信件吧?”
谢景珏似笑非笑地回了句意有所指的话。
“自然是这封私密信件的收件人才能看。”他抛下了一句,“记得将灵儿收笼。”便一个飞身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他回到书房坐在灯下看着缝的七扭八歪的针脚,摇了摇头。
他将灯盏放置在近处,拿起裁纸刀仔细地将针线逐一挑开,迫不及待的打开第三章。
当看到文中的小生去了勾栏之地时,他忍不住嘴角上扬。还好没有下一次,不然男子狎·妓之事被一名高门贵女写出,不只是大邺朝尚无此番作风的女郎,即便追溯至前朝也绝无仅有。
他抬手拿出一张信笺,润润笔后,凝神写出欠萧云荇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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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看着笔力苍劲的萧云荇这三个字,下意识想要将信笺揉作一团,心中的异样感再次涌出。终究还是将四十两备注在萧云荇之后,待墨迹晾干后将信笺折叠,塞进了他日常临帖的字帖中。
云荇呆呆站立在原地,恍惚中甚至以为谢景珏并未来过,鼻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交出去的话本子意在告诉她,这不是梦。
忽地有人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她惊得跳了起来,不禁脱口而出,“你又回来作甚?”
“谁回来?你在等谁?”萧云琯好笑的看着她。
“啊,我以为是蕊芯,大兄不带你这样的吓唬人。”云荇扶着胸口喊道。
“我见你独自一人在站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不知道你所为何事,唤你几声,你好似未听到般,我只得上前拍了拍你,你无事吧?”萧云琯关切地问。
“我无事也要被你吓死了。”云荇摇了摇头。
“妹妹,昨日是为兄不对。蕴娘说她胸口疼……我便多陪了他一会儿。后来……我才得知你已经被谢家郎君送回家中。只是他为何也会出现在……春意阁?”萧云琯略带担忧的看着她。
云荇心虚的低着头,刻意将话题引到别处,“大兄,咱们边走边说吧,这里有些黑,我有些怕。”
萧云琯嘁了一声,他可是领教过这位妹妹的胆量,“你莫以为我不知,你这是在声东击西。”
云荇哈哈干笑了两声,步履欢快的睃了一眼萧云琯,“大兄,姨妈的寿宴你和阿耶会去吗?”她并不想与大兄分享她与谢景珏之间的小秘密,她下意识觉得她与谢景珏相识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皆不能让人知晓。尤其在她未弄清楚此人的底细之前。虽然她心中就是莫名的相信他,毫无理由的信任和依赖,尤其与他见面时这种感觉更加的强烈。
萧云琯沉默了下,顿了顿说:“阿耶向来与姨丈划清界限,而我身为一名庶子,自然不再邀请之列。”
云荇有些懊恼自己的冒失,她轻声安慰:“我也不喜那人多之地。”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大兄,咱们何时还一起出去,我想念醉仙楼的炙肉了。”
萧云琯看着站立在他面前的花期少女,一身家常碧色襦裙,夜风吹来,丫髻上的锦带与袖角随风飞扬。月色皎皎,照亮她玉质般的小脸,像极了那画中的仙女。
他心中有愧,忙应声道:“等下次有机会,我定然带你出去。下次,我不会再抛下你了。”
云荇娇笑着点了点头,四处望了望,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叮嘱他,“这可是咱俩的秘密,谁都不能说。”
萧云琯对云荇竟然生出宠溺之心来,这大概是他在家中唯一真心感到欢喜的时刻了,他与嫡妹之间有了小秘密。
“大兄,随我来,我让蕊芯用那明前雨水,为你煮一壶上好的茶。”云荇蹦蹦跳跳的高声唤道:“蕊芯,蕊芯。”
“哎,小娘子,来啦。”蕊芯打帘出来后,看到了云荇与大郎君在一起,有些惊讶,连忙道了个万福。
“你去将那海棠树下埋着的那瓮明前雨水刨出,我要给大兄煮茶喝。”云荇扭脸看向萧云琯,“大兄,坐啊。”
“小娘子,天色已晚,这个时辰喝茶,只怕影响安睡。”碧桃望了一眼萧云琯,轻声提醒着。
萧云琯嗫嚅着应和,“碧桃说的对,还是不要麻烦了。”
云荇转念一想,也对,又将桌几上摆放的漆盒打开,指着饴糖询问他,“大兄,那你吃糖,这糖很好吃,快吃没了我就让庖厨做来。”
蕊芯噗嗤一笑,“小娘子,大郎君如今不吃小童的食物。”她看向萧云琯,柔声说道:“大郎君,眼看着到时辰安歇了,待明日再与小娘子叙话,可好?”
萧云琯忙慌乱站起,颔了颔首,“我省得,二娘你好生歇息,我明日还有课业,我先回了。”
云荇忙跟随起身,福了福,“那大兄慢走,明日得空在来。”她见碧桃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忙命蕊芯打着风灯将萧云琯送回。
蕊芯轻声应诺,默默走在萧云琯前侧,将风灯照亮他前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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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说,我就是老板,这话本子,舍我其谁?排名第几还不我说的算,五分利,打发叫花子么?
游园行(1)
第十九章
萧云琯见状,轻轻唤了声蕊芯,“你将灯笼给我,不必相送了。”
“可是,小娘子……”蕊芯偷偷抬眼望了一眼萧云琯。
“不妨事,你单独回来我也不放心。”萧云琯将风灯拿了过来,挥了挥手,“回去吧。”
蕊芯抿嘴一笑,福了福,“如此,那便多谢大郎君。”
此时,云荇躺在床榻上,任由碧桃忙忙碌碌,侍弄着将锦衾铺好。
她掰着手指心算着今日的收益,还不忘叮嘱碧桃:“今日的香粉不必放了,这香气我有些闻腻了。眼看着园子里的花儿都开了,明儿拿出方子来,斟酌着再调出几味方子吧。”
“是,婢子明日将那夏日里的方子拿出来,供小娘子细细挑选。”碧桃将帷帐放下。
云荇“嗯”了一声,一夜好眠。
翌日,待用完朝食,云荇便时不时看向更漏,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去了狗洞处等小叫花。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听到了挪动石头的声音,忙将墙内堵着的杂物拿开,正好看到小叫花脏兮兮的小脸。
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姐姐,你这期在那排行榜上是第五名呢。”
云荇也没想到,她高兴地跳了起来,再三确认,“是真的吗?你莫要骗我,哄我开心。”
“是真的,我定然不会做那欺骗姐姐之事。我站在那告示牌前听了一会,有些常买话本子的人还说你写的好看……香艳,还有人说要包了章节看呢。”
他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
“不过,也有人反应才几章就能上得那样好的名次,怀疑老板弄虚作假,嚷嚷着要老板拿出证据来呢。”他琢磨着,“估计那人应该也是写话本子的。”
云荇听了小叫花的一番话,方才的欢喜之情便冷淡了几分。
她低头抚摸着下颌思虑着。小叫花说的也对,那么多人写话本子,如何就让我一个只写了几章的人直接第五名了,这佟掌柜为何要这样做?她带着疑虑提裙蹲在狗洞旁,将绢帕中包裹的十五枚铜钱递给小叫花,“这钱你先拿着,没事的时候,你多去砚本斋观察观察,再探听些内容,下次会面时一并告知我。”
小叫花不好意思的拿着铜钱,嗫嚅着。
“你不必与我客气,这是你应得的酬劳。今日你探听的消息很详细,很好。”云荇安抚鼓励了一番,小叫花点了点头,感激的道了谢离开了。
……
适逢休沐,又因圣人降旨命他闭门思过,谢景珏闲适的坐在亭中煮茶。
夏初即将来临,这园中百花争相绽放,一眼望去落红满地。亭中的碧色帷幔在春风的吹佛下微微荡起,他忽然发现,已经好久未带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赏春迎夏了。
谢谦匆匆而来,拱手道:“回禀郎君,接到探报,大理寺已将卢仲维定案,是斩立决,其家人三日后发配岭南。”
“这两日加派人手,密切监视高相动向,切勿露出马脚,泄了行踪。”谢景珏轻饮了一口杯中茶,随意的将手臂搭在亭内栏杆之上,月白色道袍上,广袖随风吹拂,如此重要的安排经他口中说出,好似这件事如此之快的定案,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内。
谢谦眼中透着担忧,“郎君,高相会救出卢仲维么,那《自叙帖》卢綦的字迹……”
谢景珏瞟了一眼谢谦,将茶杯放置在石桌之上。
他起了身拂了拂身上的落花,撩袍迈出了亭外。
“恩师当年觉得那卢綦之字,笔力虽略缺苍劲之意,但却胜在圆润工整,最为适宜练笔临摹。故我开蒙时便时常作为课业临摹,不想这层习惯竟然促成了今日之事,”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也算是天意,恩师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吧。”
待迈入书房内,他一脸气定神闲。
“卢仲维已是一枚弃子,高相不会保他。只不过,”他翻开字帖的手顿了顿,“保卢家一名嫡子,为了卢仲维死前不再吐露些有的没的,倒是极有可能。”
他转身凝视谢谦,叮嘱他:“这几日也要密切监视卢府,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若我估算的事情应验了,派人跟随卢家嫡子的去向,并且暗中派人监视,确保卢家嫡子的性命无虞,不得有误。”
谢谦见郎君面色凝重,忙拱手应诺,匆匆离开。
谢景珏低头看向手中的字帖,中间插着昨日书写的那页信笺。
他略微恍惚了下,合上了字帖,打开话本子拿起白玉狼豪,凝神临摹着。
……
相府,议事堂。
“主公,奴接到奏报,请旨斩立决的奏疏太后已经批复。那卢仲维是否会在狱中做垂死挣扎,不如奴派人将他在狱中做掉,此计是否可行,还请主公示下。”高相府内管家躬身请示。
“诸位,你们怎么看。”高相升坐在议事堂内的檀木云纹正座之上,环顾众人。
王主薄拱手道:“回禀相爷,卑职认为那大理寺乃关押皇亲国戚与朝廷重臣之地,并且派以重兵把守。现如今,虽太后当政,朝中御史及金吾卫将军均为圣人的党羽,一切皆不可大意,若被发现刺杀人犯,这罪名无论如何也洗脱不净了。”
张录事哂笑道:“那大理寺卿乃是相爷妹婿,就算知晓是相爷派出的人手,这同气连枝下,还能告发不成?”
高相冷哼一声,捋了捋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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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连襟不提也罢,多年来明理暗里拒我多次,”他眼中精光闪现,“老夫早已看出,萧锐乃圣人的拥护者。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愿日后没有兵戈相见之时。”
他抬手,谴退为他捶打双腿的小丫鬟,趿着鞋履走下了脚踏,手中把玩着一枚夜明珠。
“那卢仲维是聪明之人,杀他不必。派人告诉他,卢家大郎君会被暗送至兖州保护起来,待风声过了一切从长计议,他会明白的。”
“那谢景珏最近可有动向?”高相转身盯着管家问道。
“回禀主公,谢府整日闭门谢客,一律推脱主人身体有恙。”管家忙不迭的回禀道。
“此人诡计多端,仰仗太后喜爱,表面虽然对我恭敬有加,但老夫暗中审视他有恃无恐的行为,日后恐将为我心头大患。”高相的语气越发的阴狠。
“相爷何不诏安于他?既得太后赏识,想必也是个得力的。”王主薄不解的问道。
高相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只怕他野心大到想要越过我去。”
“相爷与太后乃是青梅竹马,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有此想法。”吏部张侍郎摇着折扇,一脸不可言说的觑了一眼高相。
高相冷眼与其对视,“以后此话不可再提。”说罢,他向众人摆了摆手,“明日府内安排了筵席,还望大家赏面,前来府中喝一杯薄酒。”
大家纷纷站立,拱手相谢。
高相颔首,“如此便散了吧,”,不忘交代管家,“护送卢家嫡子一事,要小心慎重。”
管家陪笑应诺,“请主公放心,夫人说请主公事毕后回内堂寻她,有要事相商。”
高相颔首,刚要提袍转向二门,就接到贴身常随送来的一封密信,称太后宫内的祗应人刚刚送来。
高相打开后,是太后相邀今晚宫内一叙。
他估算了下时辰,命管家回禀夫人,说他去了衙门处理要事。转身回了议事堂内寝,命丫鬟服侍他更换一套深灰色素丝单襦,即刻登车进入大内,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入了慈安宫。
太后此时正在殿内榻上小憩,塌前的铜鹤香炉中缓缓溢出烟香袅袅,宫人皆无声无息的立在远处,好似假人一般。殿前女官福泽将高相引至殿内,道了万福后,无声的扬了扬手,宫人识相的鱼贯而出,将殿门关闭。
高相轻手轻脚的踱了过去,坐在塌前轻抚太后玉瓷般的面容,柔情蜜意的唤道:“映瑶,我来了。”
太后微微睁开双眸,并未着急起身,一双玉手揽过高相的脖颈,吐气如兰道:“显郎,我心中烦闷。”
高相顺势拉起太后,摸了摸太后的秀发,关切的问:“可是朝堂之上的事情烦扰了你?”
太后拂了拂耳间的碎发,极慢的摇头,“听闻明日是你家夫人的生辰,届时你府中要大办筵席,我却好生羡慕。”
她扶榻站起,玉手将香雾轻轻揽过,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有郎君陪伴在侧的日子,合该是有福之人享受。而我等命薄之人,却要孤身一人生活在这深宫之中,无人怜爱。”说罢,幽怨的转身,睃了一眼紧盯她的高相。
高相起身从后面拥住她,急切的安抚道:“映瑶,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娶了王氏女也是被迫给家中一个交代罢了。你若不喜,我明日找个借口不参加便是。”
太后转身含泪望向他,“我只是意难平而已,越是在意,越是计较。”
高相心潮澎湃,轻抚她眼角的泪,“我以为你看上了谢景珏那小子,嫌弃了我。”
太后心中微微触动,强颜欢笑般的嗔道:“瞧你说的浑话,笼络他是政局所需,为了淙儿日后能顺利御极,多为他笼络些年轻的肱骨之臣辅佐他,届时我也可安心的与你山高水长,不问世事的做一对神仙眷侣。”
高相心满意足的拥着太后走向了床榻,亲手将她的累丝红宝步摇取下,顺手拂下了镶金嵌宝帐勾。
太后强忍着胸中的呕吐之意,任由高显靠近,她双手紧握身下的锦褥,脑中浮起谢景珏那眉目清冷,气韵高洁的模样。站在合欢树下的他,一身普通的文士白襕,却衬托他俊逸如谪仙一般。
她心中痛楚,此时,却也只能假意享受般的回应着。
※※※※※※※※※※※※※※※※※※※※
没想到,第一次破烂无比的三轮车却给了太后与高相,捂脸跑开!
游园行(2)
第二十章
相府,正堂内。
高夫人听完管家的回禀,神色木然地抬了抬手,“我已知晓,你去忙吧。”
周嬷嬷见夫人神色郁郁,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
“夫人切勿挂心。老爷这几日命人将府内前院布置的颇为隆重,婢子男人说还请了那京城内有名的名旦来唱堂会。这般做寿的场面,即便那些受邀的夫人艳羡却也不敢如此大肆操办。”
高夫人凄然一笑,“你不必劝我,我都省得,只不过彼此心知肚明罢了。眼前慧娘的亲事最为重要,别的我也无心顾及。”她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周嬷嬷心知肚明。
夫人熬了这些年,对头那位又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儿,夫人心中的苦她如何不知。
她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刻意寻那欢喜的事情说道:“夫人,明日姨奶奶携萧家小娘子前来贺寿。说起来夫人与姨奶奶已有七载未见了。”
高夫人听到与妹妹相聚,下压的嘴角总算微微上扬了些许。
“上一次我们姊妹相见,还是先妣仙逝之时,”她面露不甘,“虽然同在京畿,但是老爷不喜我与妹妹时常走动,我也只能将这思念之情生生忍下。明日虽得见面,但日后再次相见还不知是何时。”
周妈妈强忍着抽自己嘴巴的心陪笑道:“大娘子眼瞧着今年便会将亲事说定,待到成亲之时,姨奶奶自然是要来的,届时老爷也必不能说些什么。”
高夫人愁容满面,微蹙着眉头。
相爷至今不肯正式为慧娘议亲,她原以为他这是在慎重挑选,可忠勇侯家的大郎君与那王尚书家的三郎君均被他否了。那天被她逼问急了,他说了一句慧娘或将尚主,选入宫中做那继后。
她听了犹如五雷轰顶,立即与他不依不饶起来,却被无情的推到在地。从那一刻她便恨毒了这对奸夫□□。
她流着眼泪,哽咽道:“别以为我不知他与慈安宫那位打的什么算盘,瞧着吧,如果他敢对我儿不利,我就算拼得一死也要让他陪葬。”
周妈妈立刻上去捂住了高夫人的嘴,焦急的审视四周,低声警示。
“夫人,你可是被痰迷了心窍,如此这般疯话说出,若被老爷知晓……”
高夫人推开她的手,红肿的眼中显露出决绝之意。
“知道又能怎样?他如今位高权重,我也是那一品诰命夫人。我既无七出之则,他便轻易不敢将我怎样,怕什么?我今日说出的话,必将做到。”
……
萧府,清逸院内。
云荇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吃着饴糖。
她手里也没闲着,用那铜制的擂钵将那胭脂花细细捣烂,亲手为蕊芯与碧桃她们做胭脂膏子。
蕊芯站在内寝的熏笼前,帮她熨平明日参加筵席所穿的衣物。
碧桃手捧鎏金团花纹银盒,笑着走到罗汉床前,将盒盖打开,捧至她面前。
“小娘子,明日赴宴可有想佩戴的首饰?”
云荇放下捣锤,从盒中琳琅满目的首饰中拿起一只碧绿水头蜻蜓样式的玉梳仔细端详着。
只见那蜻蜓做的栩栩如生,微微晃动下薄如蝉翼的翅膀竟然可以活动,竟然似那翩翩欲飞状。
她轻轻放回盒中,“就它吧。反正我未及笄,也带不了那些头面。明儿我的妆面清清爽爽即可,切不要再将我弄成那大白脸。”她说罢瞪大眼睛,扬起下巴警告地瞪视着碧桃。
碧桃瑟缩了下,忙道不敢。
蕊芯听后莞尔一笑。她将熨好的衣物挂在木施上,歪着头想了想,“咦”了一声。
她扭头觑了一眼云荇身上的挂件,又转身去了床榻,掀开锦衾翻找着。
碧桃见了,蹙眉问道:“你在找寻何物?”
“前日里小娘子自己缝制的福袋,如今找不见了。你是不是存放了起来?”蕊芯重新铺好床后,扭脸问道。
碧桃思虑着在房内踱步,“你这样一说,好像这几日我也未见那福袋。”
云荇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到灵儿回来后脚上并未拴着福袋。她面上还要装着气定神闲,故作随意地瞟了一眼她们两个。
“那福袋本就绣的粗鄙,我越看越厌烦便随手扔了。”
碧桃与蕊芯面面相觑。
蕊芯只好安慰她:“小娘子近些时日身体才渐渐大安,绣工弱些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亲手绣出的物件,若被有心之人拿到府外,岂不糟了。”
云荇干笑两声,“我扔进了湖中,外人怎会拿去。”
她趿着丝履提裙迈出了房门,一眼瞧见廊下的鸽笼,想着再确认一遍。
灵儿卧在笼中见她来了扑腾两下,脚上没有任何物品。
此时,她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侥幸。
廊下正在浇花的小丫鬟见她像是在找寻什么,赶忙拿起廊下放置的一个小巧的竹制圆筒,讨好地双手奉上。
“小娘子,奴见灵儿脚上拴着此物,以为是小娘子所为,可灵儿带着此物无法进笼,奴就做主将它摘下。”说罢怯怯地的看了一眼云荇。
云荇接过,扔下一句话后匆匆转身离去。
“日后与灵儿有关的物件儿,见到后务必及时拿给我。”
她拿着竹筒走至院中的秋千旁坐了上去,轻轻摇荡着秋千,低头仔细研究着竹筒上的寒梅图。
院中树木重重枝繁叶茂,将阳光遮挡个严严实实,偶有几道光通过叶子照射在竹筒之上。云荇发现在那苍劲有力四个刻字“浮生若梦”将普通的竹筒映衬的犹如一件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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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荇不自觉地轻抚上去。
指腹间传来凹凸不平的感觉,她脑中竟然浮现起那人清冷如水的面容。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竹筒,突然心生一计,竟然生出戏谑谢景珏的念头。事不宜迟,说做就做才是她的处事方式。她一脸狡黠跳下了秋千,提着裙子一溜烟跑进了书房。
她将竹筒放在书案上,将纸裁剪成条,润笔写上八个字。
“酬金几何,速速报来。”写完后拿起信笺吹干了放进竹筒。看着灵儿飞走以后,她心满意足的笑了。
云荇晚间与萧夫人用完膳后,便迫不及待的回了清逸院。
可她找遍了院前屋后,都未看到灵儿的影子。
她默默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双手托腮,胡乱猜想着。
“难道是看我提到银子,所以不理会我么?”
而此时谢景珏看着便笺上的八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转身将字帖打开拿出当日他写的欠条,一声口哨将灵儿唤来,折叠好信笺后放进竹筒,交给了谢谦。
谢谦手捧着灵儿,错愕的看向笑的露出一排贝齿的郎君,心中震惊万分。
这恐怕是自郎君七岁以后他第一次看到的盛况,郎君发自内心笑的时候,眼中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辉。
谢景珏发现谢谦呆呆的望着他,下意识的低头睃巡了下,温声询道:“怎么,有何不妥么?”
“没,没……”谢谦匆忙拱手告退。
云荇坐在秋千上啃着果子等灵儿,就是赖着不肯进屋。
蕊芯只得命小丫鬟在廊下多点几盏风灯。
云荇口齿不清的命道:“使点劲儿,推得那样慢……哎呀,我掉不下来,你是不是没吃饭?”
两名小丫鬟在后面推着她,这才达到了她想要的高度。起落之下,她抬起头望向繁星遍布的天空,想起了远在平行时空的外婆。就在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灵儿的咕咕声,忙将果子放进口中,命人拉住秋千跳了下去。
看见灵儿飞至廊下时,她按耐住心中的兴奋之情,转身看向蕊芯。
“我有些冷,好姐姐,你去将我那披风拿来。”又指着两名小丫鬟,“你们两个不用跟着我了,看看水烧好了没,我一会儿要沐浴。”
支开了身旁人后,她搓了搓手,将灵儿抱在怀中。
“小东西,飞回来的这样慢,可是你的主人未在家?”
她迫不及待地拿下竹筒,打开了盖子,拿出信笺就着廊下的灯光看了下去。
“欠萧云荇四十两。”
看着谢景珏苍劲有力的字迹,她忍不住腹诽,他竟然知晓她的闺名。另外,那四十两后面为何未注明是黄金,那与白银可相差甚远。这人太不严谨,太不严谨了。
听到蕊芯的脚步声后,她赶忙将竹筒藏在袖中,之后趁人不备藏进了帷帐内的木盒中。
……
待用完朝食后,云荇与萧夫人登上了马车,去往坐落于永兴坊的高府。
马车刚驶入坊门就听到了热闹的恭贺之声,高府的管家见马车上挂着萧府的铭牌,忙命小厮去二门内堂请夫人前来,一边命人摆下杌凳,待马车挺稳后亲迎了上去。
“奴恭迎萧夫人与小娘子。”管家拱手道。
“管家莫要多礼。”萧夫人命人将准备的贺礼交由管家后,携着云荇的柔荑随着引路的小厮走进了二门。
“姐姐。”
高夫人在众人的跟随下快步迎了上去,握住了萧夫人的手,姐妹俩个眼中均荡漾着莹然的泪意。萧夫人想到妹妹今日做寿不宜伤感,忙将云荇往前推了推,“这孩子,还不快给姨妈道贺。”
云荇乖巧的敛衽行礼,“外女恭祝姨母海屋添筹,长命百岁。”
高夫人亲热的扶起云荇,上下打量着身穿樱色短襦,搭配月白色长裙梳双丫髻的云荇,感慨的夸赞道:“幼时那个瘦弱的黄毛丫头,如今也长成妙龄少女了,姨妈见你身子大安了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她转头看向长女,唤道:“慧娘,来与你姨母和妹妹见礼。”
“慧娘拜见姨母,”慧娘先是向萧夫人道了万福后,拉着云荇的手笑道:“妹妹。”
云荇赶忙屈膝,“姐姐。”她忍不住打量了一番这位姨姐,心里直咂舌,“这才是正宗的世家贵女,通身的气派不说,举止有度,就连微笑都恰到好处,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二人随着各自的母亲一路穿过垂花门,走向正堂。
刚没来得及坐下,高家小娘子在乳母丫鬟的陪同下,来到了正堂,云荇只得扯着自己的酸麻的腮帮子,又再次见了礼。
她睃了一眼桌上的精致茶点,肚中又开始唱起了空城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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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行(3)
第二十一章
慧娘见她总是忍不住瞟向那盘芙蓉糕,拿起绢帕轻轻捂嘴笑了笑,拉着云荇的手将她引向屏风后的桌几旁,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将芙蓉糕往她面前推了推,“妹妹想必舟车劳顿,腹中饥饿。眼瞧着这筵席还要会子才能开始,不如先吃两块糕点略微果腹。”
云荇心中大喜,心道:“这位姐姐真是个妙人儿呀。”面上却羞怯的觑了一眼慧娘,“这……会不会有些不合礼数。”
“不妨事,只我们姐妹在此,”她摸了摸高家小娘子的头,“我幼妹也爱吃这芙蓉糕,你陪她用一些罢。”
云荇见此,笑着“嗯”了一声,不客气地伸手便拿。
她刚将芙蓉糕放入口中,这时听得下人匆匆而来报,“夫人,王家五郎与六郎前来问安。”
云荇懊恼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微微伸头看向屏风外侧。
慧娘笑着轻按她的肩膀,低声安抚:“哥哥们如今均已行冠礼,他们算外男,咱们不必出去,你且安心用你的。”
云荇这才踏下心来,忙喝了一口茶顺了顺,瞟了一眼屏风后面与两位夫人见礼的王家五郎与六郎。
萧夫人有意无意睃了一眼云荇,专心打量起哥哥所出的两名嫡子。五郎去岁已与那礼部侍郎家的大娘子成亲,看上去稳重老成。六郎的长相则更像哥哥。
他身着一身宝蓝色圆领窄袖袍衫,配以蹀躞带,显得整个人丰神俊朗白净如玉。
萧夫人满意的颔首,话语也多了起来。
“你们母亲最近可好?”
王家六郎拱手回道:“回姑母的话,母亲近日略微有恙,故而今日无法前来为姑母祝寿,命侄儿代为向两位姑母问好。”
“好孩子,你母亲的心意我明了,待过几日我亲自去府中探望她。这里无事,你们且去前厅寻你们父亲与姑丈,今日来的客人较多,是个引荐与结交的绝佳机会,莫要错过了。”高夫人热心的催促着。
五郎六郎纷纷称是,躬身作揖后,相继退出了内堂。
萧夫人将心中的盘算与高夫人耳语,后者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依旧专心在吃东西的云荇,握住萧夫人的手,无限忧虑的问道:“姐姐,贵妃娘娘入宫以后,你可日夜思念她?”
萧夫人叹了一口气,“如何不是这样呢,尤其她刚进宫时,我整夜无法安睡。娘娘去了那终日提心吊胆度日的金玉之地,人前看似风光无限,其背后骨肉分离的心酸,又有谁知?”
高夫人忍不住望向慧娘,看着此时仔细为小女儿擦拭嘴角的大女儿如此的乖巧懂事。她忍不住带着恳求的语气与萧夫人耳语道:“姐姐,你有所不知,相爷动了想让慧娘入宫做那继后的念头,我断不会允许的。慧娘中意谢家三郎,你看有何办法能促成此事?”
萧夫人听到此消息时,难掩眼中的震惊,“消息可确凿?”
高夫人落寞地摇了摇头,“尚未确定,但我总觉得事情拖下去恐夜长梦多。”
萧夫人手拿绢帕轻触嘴角,强挤出一丝笑意。
“入宫做继后也是好的,都是自家姐妹,贵妃娘娘必会支持慧娘。”
高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终究不敢将她所探得的谋逆之事道出,毕竟此事并未存有真凭实据,而且她也不得不顾虑她儿女们的前程及性命之忧。
她带着愧疚安抚着萧夫人,“娘娘如今身为贵妃,好容易熬出了头,只差一步便能封后,我怎能同意让慧娘做这恶人。姐姐你放心,我自有主张,必不能同意慧娘入宫。”
萧夫人心生一计。
“妹妹,不如你过几日去探望嫂嫂时,将打算与谢家结亲一事说与哥哥嫂嫂听,询问他二人的意见。哥哥与那谢家虽谈不上熟络,但对他应是有所了解。若他觉得此事可行,背后鼓动那谢家谴使官媒来高家提亲,对相爷也是个施压不是。”
高夫人听了脸色稍霁,缓缓地颔首。
云荇半盘子芙蓉糕下肚后,心满意足的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银碗,不忘以袖遮挡漱了口,又在那铜盆内汲了汲手。待丫鬟重新上茶后,她才思索着要与这位表姐谈论什么话题。
她猛然想起,碧桃提过这位表姐歆慕谢景珏。她想了想充满探究地问道:“姐姐,我前几日被太后召入宫中,听闻姨丈要为姐姐说亲,可是那位谢使君?”
慧娘睁大了眼睛望向云荇,面色不自然的潮红起来,她惶然低头下去,轻咬朱唇,“妹妹你……也知道了,我有意谢郎一说。”
云荇干笑两声,不自然的喝了一口茶。心里想着若谢景珏成为她姐夫,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慧娘紧握着手中的绢帕,鼓起勇气看向云荇,“是的,我倾慕他许久了。”
她抬眼望向窗外那四月芳菲之景,不禁回想起那日大雪纷飞之时,初见谢景珏的场景。
“那日,我陪母亲去大相佛寺礼佛,路遇太后娘娘近卫的骑行队飞驰而过,高府的马车也需停在一旁让路。这时一名卖炭翁推车不慎被近卫的马鞭抽倒,谢郎君握住了近卫接踵而至的鞭子。那名老翁车中的银碳泼洒在他的袍衫之上,他也并未生出厌恶之心,反而扶起老翁帮他把车拉起。”
云荇定定望向慧娘,震惊地看着她情深四溢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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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慧娘绵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高门世家的郎君,均高傲不可一世,根本不会去管那人间疾苦。去载,我求了阿娘多次才获准坐在车中。在那御道之上,等待谢郎君琼林宴后去往雁塔提名的小娘子不计其数。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他身着绯色状元公服骑马而来,是那样的耀眼夺目。我甚至嫉妒那些可以站在街头向他抛花的小娘子们,其实,我手中也拿有亲手所种的芍药,我却终究没有勇气……”说到此,慧娘忍不住落寞的低下了头。
云荇忍不住伸手拉拉慧娘的袖子,“姐姐,你既爱慕他,那么有没有考虑试探他一番。如果不尝试,怎能知道结果如何?”
“身为女子,姻缘向来不由己,我又怎能做出那越矩之事。”慧娘一双星眸黯淡了下去,喃喃道:“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云荇长叹了一声,心中暗忖,慧姐姐样貌谈吐堪配他谢景珏,又对他一往情深,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只是,她为何会心中郁郁。
她正琢磨间,听到高府管家来请,称筵席已备好,请女眷们移步正堂侧厅就坐。
云荇一路恍恍惚惚跟在众人之后,跟随母亲四处与那些夫人娘子回礼寒暄。
入座后,一向爱美食的她,面对满桌珍馐竟然提不起兴趣。也不知是那半盘子芙蓉糕的缘故,还是慧娘爱慕谢景珏的一番话,让她心中衍生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思绪。若日后她及笄了,就如长姐与慧娘这般被强制安排,那恐怕她的话本子也写不成了,一切皆不再掌握的感觉让她心中烦躁。
她借口出恭,起身走出了正堂侧厅,想寻那僻静之地透透气。
相府的园子比萧家大了一倍不止,那园中的湖心岛上亭台楼阁间竟然设有飞桥履道。
云荇顺着爬满蔷薇花的卵石小路向湖心亭走去,顺手摘下一朵蔷薇花,下意识放在鼻间轻嗅。她想到慧娘说将花抛向谢景珏的那番话时,瞬间如电击般将花扔在了湖内。
她沿着湖边小路走至湖心亭内,倚栏望向湖中锦鲤,出神凝思着。
这时,飞桥上的二人对话声传了下来。
“六郎,听说你要议亲了,我怎能断你仕途。那徐尚书不日就要后补阁老,你明岁即将参加科考,入仕还能获取到徐家的助益。看着你飞黄腾达,我也心安了。”
“东离,我不许你这样妄自菲薄。咱们说好要一起相守下去,难道你忘了三年之约了么,没有那徐尚书王尚书张尚书,咱们依旧可以高中,依旧可以在一起。我琅琊王氏又不是朝中无人。”
“不,不一样,我家早已败落,只是守着侯府的空架子而已。”
“不,我与你咱们之间不谈家世门第。”
云荇咬着绢帕瑟缩的后退,生怕楼上的两个男人看到她的身影。她靠在亭间的柱子上,慢慢蹲了下去,闭起眼睛轻轻拂了拂胸口心中腹诽,别人的秘密果然都不是好听的,萧云荇,从此这听八卦的心你可收了吧。
“你是谁?”耳边传来一声质问。
她心一沉,假装阖目安睡,不为所动。内心却犹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其实,你假睡的模样,破绽许多。”
王六郎打开了折扇闲适地站在她身旁,他看向这附近美景,并未有离开之意。
云荇微微睁开一只眼,眼见这阎王竟然赖在此地,只得假装刚刚睡醒。
“你谁阿,扰人清梦了你知道吗?”
不等王六郎回话,她伸了伸懒腰,拍了拍衣裙上的浮土微微道了一个万福,“这位郎君,妾不识得你,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亲。”说罢转身,打算疾步离去。
“站住,云荇表妹何必离开的那样决绝,像是我要吃了你一样。”王六郎一脸戏谑将她唤住。
云荇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瞪着王六郎,“你刚才明知故问是何居心?说罢,你想怎的?”
“你刚才听到了多少?”王六郎充满探究的双眼睃巡着她。
见此,云荇反而生出了无畏之心。
她心中一动,仰脸说道:“我可以帮你将徐尚书家议亲的事情光明正大的推掉。”
游园行(4)
第二十二章
王六郎合上折扇,饶有兴味地撩袍坐在了亭内的石凳上,“我洗耳恭听,只是,你为何要帮我?”
云荇拿起石桌上的鱼食,逐一投向湖中,看着锦鲤争相抢食好不热闹。
她拍落了手中的鱼食,转身笑道:“自然也是帮我自己,贵妃姐姐与我母亲皆中意我与你议亲。瞧这意思不日便会向舅舅提出结亲一事。原我是不同意的,只不过见你心有所属,我便与你做个交易,先以年岁小定下亲,待过几年找个由头另亲事作罢,你看怎样?”
她赶忙追加一句,“我可未占你便宜,也只是名义上定亲。由头嘛,我来安排,你不必忧心。总之,我不会嫁你。”
王六郎难掩惊讶,不解的问道:“你这又是为何?”
云荇望向园中那水天一色的景致,午后的阳光烈日灼灼,落在她卷翘的睫毛上,投下一道极美的剪影。她微眯起双眸,想起了慧娘的话,心中难以抑制沮丧的情绪,转头睃了一眼王六郎,双目微冷,口中不屑。
“因为不想嫁人,就这样简单。”她顺手摘下一片柳叶,沿着叶子的纹理撕了起来。
“妹妹可是有了心仪之人,所以才说此丧气之言。”王六郎起身肃了肃衣衫,依旧想从她的言语中探听虚实。
云荇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心情,她微微一笑,“你不必质疑我与你的约定是否只是我一时之气。”她清冷的双眸看向王六郎,“你若不信我,我也并未损失,就此别过。”她利落地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去。
王六郎笑着摇了摇头,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云荇。
“你这女子,我还未将话说完。既如此,就以两年为期,届时取消婚约的办法我来想。”
云荇斜睨他一眼,抛下一句,“随你。”拨开柳枝往回走去。
萧夫人找不见云荇,急忙告知高夫人安排下人帮忙四处找寻。
姐妹二人站在侧厅前张望。这时从园中走出一对璧人,二人行至那阳光刺目的地方时,王家六郎细心地用衣袖为云荇遮挡阳光。两个人虽刻意保持距离,但看上去谈笑晏晏,云荇时而低首抿嘴微笑。
萧夫人与高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皆露出满意的样子。
王六郎见到了两位姑母,忙疾步上前躬身作揖道:“回禀两位姑母,侄儿路过园中见云荇妹妹迷路了,恐姑母担心便即刻将云荇妹妹送回。”
“云荇谢过表哥。”云荇微微屈膝答谢。
王六郎即刻还礼,“妹妹使不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高夫人微微一笑,“六郎说得对,一家人呀不说两家话。”说罢拍了拍萧夫人的手臂。
萧夫人不动声色地向高夫人使了一个眼神,高夫人会意,看向王六郎,“六郎呀,你随我来,姑母有话问你。”
王六郎心中会意,假意留恋地望了一眼云荇,向萧夫人与云荇行礼后随高夫人离去。
萧夫人将云荇拉至僻静之地,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儿,六郎你意下如何?若你也同意,我便趁今日谈谈你舅舅的口风。”
云荇面红的问道:“阿娘,此事不用先与阿耶相商么?”
萧夫人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捋了捋云荇耳边的碎发,柔声解释,“你阿耶说只要不是谢景珏,这些世家子弟想必均有商榷的余地。”
云荇听到“只要不是谢景珏”后,便未留意萧夫人后面的话。她知道舅舅也属朝中清流,礼部侍郎的官职本就清贵,再加上亲上加亲这层关系,难怪阿娘很是认可。长姐已经送入宫中,考虑到安抚阿娘这一层,阿耶无论怎样都会应允。
这不是很好么,我不想嫁人的念头也圆满了。原来,今日听到慧娘的话和撞见表哥的私事,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云荇自嘲的想着,她扶着萧夫人的手回到前堂侧厅与众人应酬,安心等姑母问话回来。
一盏茶的时间,高夫人满面笑容而至。
她并未忌讳云荇在场,赶忙向萧夫人小声汇报:“成了,六郎说他属意荇娘,他回去后即刻与哥哥嫂嫂商议。”
萧夫人感激地握住妹妹的手,相携去戏园子听戏。期间高夫人羡慕地说:“若我家慧娘的亲事如这般顺利该有多好。”
“我与那谢家三郎有过一面之缘,人物儿是没得挑,而且如此这般年纪,便官运亨通,这以后位极人臣指日可待。”萧夫人为了博得妹妹欢喜,说着恭维的话。
筵席结束后,她与阿娘在姑母意有所指的恭贺中,和慧娘艳羡的目光中出了二门,打算登车回府。
不想却遇到了舅舅携王六郎与她那相爷姑丈在高府门前辞别。一行人见状纷纷相互见礼,云荇眼观鼻鼻观心,拿捏好仪态站在萧夫人身后,感受着来自众人审视的目光。
舅舅捋着胡子望了一眼云荇,点了点头,被五郎六郎扶上马,一行人相继离去。
高相见此皮笑肉不笑的恭贺,“恭喜长姐喜事盈门,臻浦此时若在场,高某定是要拉着他痛饮几杯的。”
“相爷的盛情我代郎君先行致谢,他最近事务繁忙也是不得空,待我回去后一定将相爷的美意带到。”萧夫人不卑不亢的虚应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妹妹,转身与云荇登上了马车。
萧管家见夫人下车后面色喜悦,眉眼间均是笑意,后面跟随的小娘子却一脸漠然,他不敢再觑,忙与众丫鬟婆子一同簇拥着夫人与小娘子回了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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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可在府中?”萧夫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管家躬身,“回禀夫人,老爷此刻人在书房作画。”
萧夫人颔首,止步望向云荇,“我儿,你劳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阿娘这就去见你阿耶。”
看着阿娘一脸希冀的样子,云荇强挤出来一丝笑意,敛衽行礼,“女儿省得,阿娘辛苦,那女儿回院了。”
她远远抛下众人,疾步回了清逸院。迈入院门后一眼便瞧见廊下的鸽笼,不敢再瞧。也无心再写话本子。
她转身回了寝室,将披帛解下,踢掉鞋履躺在了床榻上。一个翻身面朝里,命令跟随而来的蕊芯与碧桃,“我有些累,睡会子,你们都出去罢。”
碧桃与蕊芯面面相觑,只得听之退出屋外,关上了房门。
云荇辗转反侧,努力理清今日发生的事情,不断地开导自己。
“萧云荇,路是你自己选的,已然不可改变。与那王六郎两年之约后,找个理由被退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女冠。莫要忘了初衷。”
她的手指碰到那枚竹筒,拿起后迅速起身放入了柜中,复而回到榻上疲惫的睡了过去。
梦里,一身玄衣的他再次出现,她欲抬手间,那人随即消失在浓浓的雾霭之中。
……
谢谦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之情拜见谢景珏。
“郎君,有重大消息,福泽将张太后手中的钥匙样子用老法子送了出来。”
谢景珏放下《大邺要略》,淡笑着向谢谦颔首。
“速去找可靠的人刻制一把,随即将样子销毁。”他的修长白皙的手敲着书案,思索着命道:“不出意外,太后势必会命自己人去法场监刑,彰显她的权威。高相定然不会去这等场合,我猜极有可能是我。”
谢谦担忧的问道:“行刑那日,想必卢氏子女也会在囚车内观刑,郎君你……”
“无妨,太后的暗线也会在,我所受的屈辱,便是给她看的。”他从容拿起狼毫,挥毫泼墨。
谢谦看着郎君笔下苍劲有力的四字“戒急用忍”,心中明了,默默退了出去。
……
翌日朝堂之上,太后果然命谢景珏监刑。
高相心中哂笑,想到了那日在慈安宫内太后体贴的说不愿他背负骂名,这等小事便让谢景珏去罢。他小心翼翼地望向鲛纱帘内盛装的太后,她的面容在幕帘的衬托之下,朦胧中自有一种诱惑的美。
谢景珏出列,拱手作揖,“臣谨遵懿旨。”
转日的法场之上,四面八方涌入法场的百姓互相推搡,人声鼎沸。金吾卫人手一根长矛,将法场与熙熙攘攘的人群阻断,不断的吆喝着:“莫要再靠近,否则即刻压入大牢。”
午时初刻。
押解卢仲维与其家人的囚车在大理寺官兵的押解下缓缓而至。萧锐与谢景珏等监刑官员均骑马跟在其后,这时人群里有人喊道:“你们瞧,这不是去岁新科状元谢郎君吗?”
“是啊,这颜色的官服是几品?”
一名老者捋着胡子,“至少是从五品呀。”
“据说此人颇得太后赏识,是不是因为他面相好长得俊俏,所以太后喜欢呀?”几位婆娘在一起指指点点,捂嘴笑道。
“莫要乱说,没看今日重兵把守,当心将你抓入那大牢。”
萧锐听后冷冷的睃了一眼落后半个马身的谢景珏。
谢景珏则向未听见般的直视前方,直到监审台旁下马,跟随在萧锐之后坐了下来。
卢仲维带着手铐与脚链被四名金吾卫从囚车中押解下来。另一辆囚车中,不知哪位女眷哭嚎一声,“老爷,我先行一步去那阴间等你。”说罢触柱而亡,这时卢家人喊老爷的喊夫人的,乱作一团,金吾卫忙上前压制。
“谢使君,看到这一切,你作何感想?”萧锐暗沉的眼光紧盯披头散发,被强拽至断头台的卢仲维,冷冷地质问。
谢景珏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轻扯嘴角,闲适般的屡屡袖子,吐出了四字,“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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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1)
第二十三章
萧锐怒视着谢景珏:“你,助纣为虐,总有自食其果的一天,谢家百年世家的荣耀终究将会败落在你一人的手中。”
谢景珏略拱手笑道:“萧寺卿应比我深知,那祸从口出的道理,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想想罢。”
就在此时,监刑官上前禀道:“回禀二位大人,午时三刻已至,请大人的示下。”
谢景珏见萧锐犹豫不忍,遂决绝的将令牌扔下。
“行刑,莫要耽误了时辰,不好向二圣复命。”
监刑官手拿令牌一路小跑至断头台,一声下令,“斩。”
卢仲维喊道:“谢景珏,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这个奸佞小人,我在阴曹地府等你。”刽子手喝了一口烧酒,喷在卢仲维的脖颈上,一刀下去,血溅三尺。
随即,谢景珏当众宣读了卢家族人流放岭南的旨意,这趟差事算圆满完成。
萧锐自此再也未与谢景珏说过半个字,众将士拉尸体的拉尸体,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
谢景珏笑着向宫中都知太监拱手道:“谢某总算将这趟差事办妥了,还望都知回宫后在二圣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使君临危不惧,少年可期啊。”梁都知颇有深意地觑了一眼站在断头台前沉思不语的萧锐,转身离开了。
……
待谢景珏骑马回到府中,将马鞭扔给跟随而来的谢谦。
“命谨言慎行备好浴汤,我要沐浴。”
“奴知郎君习惯,早已命人备好。”
谢景珏“唔”了一声,脚步未停的穿过垂花门。
在经过回廊时,他忍不住驻足望向书房的南窗,轻声问道:“今日灵儿来了吗?”
谢谦并未听清,急忙询问,“郎君方才所问何事?”
谢景珏解开腰间的金带继续扔给谢谦,“让你接住金带。”
他不等谢谦,疾步走入净房关上了房门。
……
蹴鞠场内,张太后身着內制丹色胡服,坐在明黄上用重锦搭建的龙帐内。
凶月已至,太后畏热,已命侍女站立身后为其打扇。她还要手持团扇,刚要接过女官奉上的冰酪,一眼望见都知太监自刑场复命而来,遂将冰碗推开。
都知太监心领神会,忙附耳将今日所见之事说出。末了将谢景珏如何备受辱骂,萧锐如何出言不逊,狂妄自大,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
太后冷笑一声:“这萧锐如此冥顽不灵,坏我好事,如此便留不得了。”
都知太监笑着躬身将冰碗奉上,“娘娘息怒,没得为不识抬举之人气坏了身子,凤体要紧。”
太后接过冰碗,朱唇微启轻啜玉勺内的酪汁,一双寒光闪现的双眸专注地望向热火朝天的蹴鞠场,不再言语。
这支号称天字第一号的蹴鞠队战无不胜,击败了上京城内诸多宗亲贵族组建的队伍。原来太后从那金吾卫及禁卫军中选拔出身量相同,容貌俊郎的年轻侍卫组成了两队人马,日夜只操练蹴鞠技术,并且免了其他训练。
都知太监拈起十二分小心,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太后。他心知,太后越是面色如常,心中越是早有算计。他不由得在心中哂笑,萧锐这个老匹夫,每次见到他总是趾高气扬,让他知道知道都知太监的手段。
……
翌日,适逢休沐。
谢景珏在书房中临摹字帖,视线却频繁穿过微启的南窗,不住的望向院内扔嫌不够,他索性扔下笔,起身踱至院中,暗自思忖,今日乃是她送话本子之日,为何灵儿还未传书?难道被萧公发觉,还是情况有变?
谢谦进得院内,便看到他家郎君在原地来回踱步,眉头紧蹙做苦思冥想状。
他心中一惊,以为计划之事出现了纰漏,赶忙疾步近前拱手道:“郎君,可是出了何事?”
谢景珏猛然抬头,不假思索地命令:“备马车,摘掉府中铭牌,去砚本斋附近等。”
云荇苦恼地站在灵儿面前徘徊着,她握住竹筒的手指微微涌出了汗意。
她阖紧双目紧抿双唇,内心作了一番斗争后跺了跺脚,长叹一声转身离去,却被萧夫人房里的小丫鬟唤住,说夫人有请。
她只得蔫头耷脑般的跟在小丫鬟后面,前往后院正堂。待她迈入屋内,萧夫人满面红光的招手唤她近身,迫不及待的说:“我儿,今日宫内传出了好消息,太医在为你长姐请平安脉时诊出了喜脉。”
云荇先是一惊,心中慢慢涌现出喜悦之情。她终于露出这几日以来最发自内心的笑容,“阿娘,我要当姨妈啦。”
春鹊见状忙向屋内的丫鬟使眼色,率领众人行礼,齐声恭贺,“婢子们给夫人道喜。”
萧夫人满意的颔首,抬手指着那三彩柜,看向春鹊。
“你去取对牌拿给管家,命他今日为阖府上下人等发放赏钱,为娘娘与小殿下积福。”
春鹊连忙称是,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拿了对牌去了前院。
萧夫人指着罗汉床上放置的诸多内造之物笑道:“我儿,那些是你长姐命人随宫内敕使一同送来的赏赐,内造的长命缕颇为精致,总要镶嵌一些金珠子或玉石点缀,你去挑拣几样戴在腕上图个吉利。”
云荇向来对首饰不感兴趣,却又不忍扫了阿娘的兴致,她将放置长命缕的锦盒拿到萧夫人身旁,娘俩一起挑挑拣拣。
管家匆匆而来躬身作揖:“回禀夫人,王家六郎递了名刺,人已在正门阍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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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夫人看了一眼云荇,忙起身命道:“快请到正厅,管家你亲自陪同,我们随后就到。”
“阿娘,女儿就不必去了吧?女儿害羞。”云荇只想着如何将话本子送去砚本斋,哪里有功夫应付王六郎。
“都是自家人,且听听你表哥说甚,想来多半是为了亲事而来。阿娘不似那守旧之人,希望你们多见面,日后才好情深意笃的相守一生。”萧夫人上下打量云荇,点了点头,“这身衣裳到也相宜,走吧。”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向外院正厅走去。云荇只得懊恼地跟上。。
王六郎见萧夫人携云荇而来,忙起身躬身作揖,“侄儿给姑母请安。”继而看了一眼云荇,微微躬身,“妹妹。”
萧夫人忙命道:“一家人不必拘礼,快坐。”
“表哥好。”云荇眼皮低垂,福了福,随着萧夫人坐下了。
“回禀姑母,近日以来母亲的病情略渐起色,今日遂命侄儿相邀过府一叙,除了我与表妹定亲一事,母亲说还另有其事要与姑母商谈。”王六郎心中也奇怪,为何母亲会等不及下帖子,直接命他登门拜访。
萧夫人琢磨这话中的深意,略作沉吟,便颔首,“近日我也是要去探望你母亲的,既如此,”她将管家唤来,“去备一些上好的补品给舅奶奶带过去。”
“姑母莫要破费,母亲本就觉得失礼,如此一来更加觉得不忍相邀。”王六郎略作推辞。
萧夫人刚要张口,就听得一声大笑。
“嫂子,我是来给你道贺的,听说我那侄女,不不,贵妃娘娘怀有龙嗣,这真真儿是天大的喜事呀。”萧家二房大奶奶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携新妇而来,不顾外男存在,还未上前便将她身旁的新妇往前一推,“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恭贺你婶婶。”新妇红了脸,低下头红着眼眶,又不敢违逆婆母的命令,轻声说道:“给婶婶道贺。”
“哎呦呦,这位是哪家的郎君?”二房大奶奶大喇喇地上下睃巡起王六郎来。
萧夫人强忍着怒意,想着不能在侄儿面前失礼,只得冷声引见,“这是我兄长家的嫡子,序齿行六。”
“六郎拜见婶娘。”“云荇拜见婶娘。”王六郎与云荇一同行礼道。
“免礼免礼,啧啧这通身的气派,六郎可曾定亲?可考取了功名?”二房大奶奶像打量货物般的审视起王六郎来。
萧夫人心知她这位妯娌家父乃当朝中书令,无法得罪。萧家下一任家主极有可能被育有三子的萧家二房继承,思忖间她有了计较,干笑两声寒暄道:“弟妹怎的也不提前送个帖子,好让我准备准备,快请进。”
一面向云荇使眼色,云荇虽然会意,却不愿应承,假意不明萧夫人何意。
这时,王六郎拱手作揖道:“如此,那侄儿与表妹先行一步,与母亲在家中等姑母相聚。”
云荇脑中灵光一闪,对呀,这样我就可以去砚本斋了。她赶忙向众人福了福,“婶娘与新嫂嫂好坐,我与表哥先行一步。”又看向萧夫人,见后者颔首,便与王六郎一同离去。
萧家二奶奶见此,已然看出了门道,干笑两声,“嫂嫂这是为荇娘定下了亲事?这亲上加亲妙呀,如今你与大爷只剩下一名庶子的亲事没有着落,庶子成亲才能花费几何,不像我与二爷,还有两名嫡子等着娶亲呐。”
二房新妇也出身于诗书世家,见婆母说话如此嚣张,简直如坐针毡,头低的像是要钻进那地里去。
……
“你在阍室等我一刻,我去去就来。”出得正堂后云荇随意交代了一声,转身疾步离开,并未等王六郎回话。
管家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面色如常的上前带路,王六郎挑眉,不知云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言跟上管家,乖乖去阍室等候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小娘子。
待云荇抱着一个包裹闷头上了马车,交代车夫,“先去砚本斋。”
她认为王六郎耳朵又不聋,同样的话不必再说第二遍。
王六郎骑在马上,照旧一副山雨欲来风不动的模样。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
谢谦望着在车内枯等了一个时辰的郎君,在帘外拱手道:“郎君,不如我去趟萧府...”
“不必,她舍不得放着酬金不赚,继续等。”谢景珏闲适般的在车中看书,并无恼意。
“郎君,奴看到了萧府的马车,这……如此的光明正大?”谢谦的视线紧紧跟随停在砚本斋门前的那辆马车。
谢景珏放下书册,透过车帘向外望去。
※※※※※※※※※※※※※※※※※※※※
凶月:古人认为五属纯阳,比较忌讳五月,称五月为凶月、恶月,一般不在五月出行。不但新官不会赶在五月上任就连民间也有“五月盖屋,令人头秃”的俗谚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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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2)
第二十四章
云荇戴着帷帽从马车内走出,王六郎下马后伸出手扶她下了马车。
她这次刻意更换了一顶帷帽,檐外缀了一圈长长的皂纱,将玉颜乃至身躯全部罩在纱绢内。
她见皂纱太长,恐下车时踩到,而她只有一双手,提的了裙便提不了皂纱,略作犹豫后,她无奈的选择将手递了过去。
云荇心知话本子一事瞒不过王六郎,她也并不打算瞒他。
二人并肩迈入砚本斋前,云荇侧首轻声嘱咐他,“入内后你不必言语,听我说即可,随后你若想问我便如实相告。”
“表妹放心,我不是那多嘴之人。”王六郎一脸气定神闲地跟随云荇入内。
在马车内枯坐着的谢景珏,可就不那么气定神闲了。
他见王六郎十分眼熟,却一时间忆不起是哪家公子,可见他穿着打扮实属世家公子无虞,究竟是谁呢。与萧云荇早就相识,还是这几日有何事发生。
谢谦见郎君在车内蹙眉深思,心道不妙,郎君定是为了萧小娘子与别的郎君私会伤心。他趁郎君尚在深思中,便不动声色的悄然跟在云荇不远处,步入了砚本斋。
云荇丝毫不知有人跟踪她。
进得店内,她假装不识谁是老板,四处睃巡后最终看向佟老板,细声细语道:“你就是那佟老板?我是楚肥香的妹妹,兄长这几日身体有恙,着实无法起身,只得命我将此物送来。”
佟老板上下打量云荇一番,屋内光线较暗暂且不提,云荇那几乎垂地的皂纱,将她的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他并未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这小娘子的身量与那楚公子相仿。
佟老板不放心,狐疑的打开话本子,见的确是楚肥香的字迹,这才放心地笑着寒暄,“哎呀,楚公子怎的如此不小心,一定要注意身体呀,楚公子所出的话本子可是小店的热销品,小店还指着楚公子赚钱呐。”他想了想继而问道:“那么酬金?”
云荇立刻摆手,“兄长只命我将物品送到,并未提到其他事宜,待下次他亲自来时,再论其他。”
佟老板心中明了,将话本子收下放入柜中后,略微拱手:“本店的招牌乃京畿之内独一家,小老儿也不是那无良奸商,小娘子且回去告诉楚郎君,让他将心放肚子里,酬金我会记在账上,必不会短了他分毫。”
“如此,便多谢掌柜,话我定会带到。”云荇终于放下心来,觑了一眼背对着她假意翻看话本子的表兄,轻声召唤,“表兄,我们回去吧。”
王六郎依言转身,点了点头,依旧不言不语,云荇见他面色平静如水,心中冷哼一声,惯常喜欢装模作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哑人。
她回首间,一名熟悉的背影进入了她的视线。这时她已走出门外,待她思忖后再次转身看向店内时,此人却像蒸发了一般。
这时,脑中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过,云荇下意识睃巡着街头,锁定了一丈之外的马车。
这辆马车如此熟悉,她的心没来由的收紧。顿时心中的委屈夹杂着浓浓的悲意涌上心头,不知是皂纱还是眼中涌出的泪意遮挡了视线,她下意识的轻咬朱唇,心中默默否认,不会的,你想多了。
王六郎前行了几步,见云荇并未跟上,他略带疑惑的回转。待走至云荇身前,透过皂纱才发现她眼中竟然带着莹然泪意凝望着远处。
他心下一惊,忍不住“哎”了一声,你这……
他有些手足无措,从未安慰过女子的他,只讷讷说了句,“你放心,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云荇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
她深呼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嘁”了一声,绕过他在马车旁站定,强迫自己不再回望,提裙登上了马车。
王六郎顺着云荇的目光,眯眼望向那辆马车,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云荇的一举一动自然在落入谢景珏的眸中,他紧握书册的手骨节分明,暴露出他心中的怒意。
待谢谦回到马车前禀报时,发现他家郎君面色早已恢复至惯常清冷的模样,以肘支首专注地看着书册。
“回禀郎君,奴刚才未经请示跟随……听萧小娘子唤那人表哥。”谢谦偷觑了一眼谢景珏,回话间越发的没有底气,不过他发现郎君手中的书册这样久了从未翻页。
“回府。”谢景珏淡淡的吩咐道。
……
云荇与王六郎进得王府便直接去了内院正堂。
王夫人身边的得脸嬷嬷出来迎接,小丫鬟们见自家六郎携即将定亲的新妇前来,脸上均洋溢着笑意,争相抢着打帘子。
众人跟随嬷嬷簇拥着云荇进了屋,反倒将六郎撇在后面。
六郎见状笑着打趣:“姐姐们见了我竟如那透明人。哎,看来我为了姐姐们耗费几日研究古方,那新创的口脂方子可以烧了。”
“郎君,婢子们并未心生怠慢,只是见萧家小娘子如此美貌,忘了郎君在场。”丫鬟们焦急地解释着。
“六郎,莫要没大没小,惹你妹妹笑话。”王夫人咳嗽了两声,虽一脸病容,但是精神看上去尚好。
“云荇拜见舅母。”云荇敛衽行礼。
王夫人笑着向云荇伸出手。
云荇会意,轻轻走上前去,顺着王夫人的手劲儿,顺势坐在了王夫人身旁的罗汉床上,接受王夫人仔细地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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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再看下去,恐表妹害羞,当年你看嫂嫂也没见这样。”王六郎忍不住打趣道。
“你这孩子,你嫂嫂怎能与荇娘一样。”王夫人斜睨了六郎一眼,握住云荇柔荑的手依旧不肯放下。
她满意的颔首,遂将腕上碧玉水头极好的玉镯拿下,亲自为云荇带上。
云荇心中大惊,忙往后躲,摇摇头拒绝。
“舅母,云荇不能要舅母这般贵重之物。”
“荇娘,六郎顽劣,我将他托付给你了,”她以绢帕捂嘴咳了许久,接过云荇递过去的茶杯喝了一口,喘着气笑道:“我这不中用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苟延残喘至你二人成亲那日。”
“阿娘,你莫要说那丧气之言。太医都说了你的病只要静养,便有大安那日。”六郎起身走至王夫人面前焦急地安抚。王夫人趁机拉住他的手,覆上云荇的柔荑。她满脸欣慰地看向云荇,“六郎这孩子孝顺,知道疼人儿,以后成了亲定也是个知冷知热之人。”
云荇不敢与王夫人那真挚的目光相交,心中开始后悔当初做的这个决定,面上还要故作羞赧的轻轻颔首。
就在此时,小丫鬟将萧夫人迎进了门。
“嫂嫂,妹妹来看你了。”萧夫人一眼便瞧见她乐见的场面,心中的担忧总算放下了。
王夫人要起身迎她,被萧夫人快步上前,按了下去。
“你如今病着,莫要讲那繁文缛节。”
“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她命人给萧夫人上茶后,谴退了众人。
她犹豫的看向六郎与云荇,看向萧夫人,无声询问。
萧夫人喝了一口茶,才道:“无妨,六郎与云荇也不是外人,一个已经行冠礼,一个即将及笄,是该学着处理事务了。”
王夫人颔首,忧心的望了一眼萧夫人。
“妹妹,老爷命我将此事告知与你,是希望你和妹婿有个心理准备。你听了以后莫要慌乱,一切未成定局,咱们得往后看。”
萧夫人心中一沉,急切地问:“可是菀娘出什么事了?”她情急之下,直接唤出了贵妃娘娘的名讳。
王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老爷说,圣人欲立贵妃娘娘为后,着手礼部准备册后诏书,却被太后娘娘扣下,想必……之前二圣因此事闹过不快,如今加了一个更字。”
云荇震惊的望向一脸悲意的萧夫人,即刻起身扶住她的肩膀,担忧的唤了声阿娘。
“你莫要难过,圣人既然欲立长姐为后,便是心里爱重长姐,留得青山在……”
萧夫人长叹了口气,“贵妃娘娘依旧是报喜不报忧,派人送来那样多的物品,想必猜到我们迟早会知道此事,怕我们担忧她,提前报了平安。”她拿起绢帕擦了擦眼角,点点头,“嫂嫂,我无事,多谢你和哥哥如实相告。”
王夫人见萧夫人强忍悲意,强颜欢笑的样子,也不好再深劝,只得将话岔开。
“前日里慧娘欲议亲谢家三郎一事,不知你是否耳闻?”
“前几日去为妹妹祝寿与我提起过此事,相爷并不认可。是我建议她来求助于你和哥哥的。”萧夫人坦诚相告,但是隐去了高相欲安排慧娘入宫为继后一事。
云荇见听到慧娘与谢景珏之事,不自然的拿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
这一动作被王六郎看在眼里,他嘴角微微一勾,心中大致有了个了解。
王夫人点了点头,“此事你哥哥却不想管,我欲再劝,被他制止,”她微微叹了口气,愁容满面,“他只是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却不知如何与妹妹交代。”
萧夫人心中念着云菀之事,也无心再出谋划策,只得默默颔首。如此,被王夫人强留在王府用过晚膳后,命六郎将人送回萧府,一行人正在相互道别,只见管家将满面泪痕的高夫人,与脸色如槁木死灰般的慧娘引至内堂前。
“嫂嫂,姐姐……”
高夫人见到亲人放声哭了起来。
“相爷说三日后立慧娘为继后的圣旨便会下发,”她泣不成声,“让我为慧娘好生准备……我与他吵了起来,他一气之下离府去了,我心中慌乱……只有回娘家求助你与哥哥。”
慧娘留着眼泪搀扶着高夫人,也是哽咽难言。
王夫人一听,疾咳不已,强忍着喉咙内的不适勉强说道:“妹妹,快……进来说,你莫急。”
云荇赶忙去了另一侧搀扶高夫人,一行人重新回到屋内,分别落座。
云荇看着各存心事的阿娘与姨母,侧首看了看默默流泪的慧娘,胸口中烦闷至极的感觉迫使她站了起来。
她拉住慧娘的手臂。
“姐姐,你随我来。”说罢,她转向众人盈盈下拜。
“我与姐姐去那僻静之地说说话,母亲,姨母莫要担心。”
六郎自觉与她们一派,心中也确实不愿看到三位长辈哭哭戚戚,便也无声行礼,跟随在云荇与慧娘之后。
云荇懒得理他,将慧娘拉至园中亭内,直视她道:“姐姐,明日你与我去趟醉仙楼,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明日安排表哥去府中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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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行(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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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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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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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声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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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声歌(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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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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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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