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书》 楔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学童轻脆清亮又充满朝气的朗诵声,在清晨的私塾里大声回荡。 “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学童们的小脑袋,随着口中朗朗背诵的“千字文”一会儿晃到左边,一会儿晃到右边,摇头晃脑地好不可爱。 “嘻嘻!” “嘘!” 其间,有两个顽皮的学童趁夫子不注意的时候打闹。 “不好好背书,在干什么!”不料夫子眼尖,手上的藤条硬是给挥过来,顽皮的学童,只好敛起笑容,乖乖背书。 “哈哈哈……”其他学童们看见同侪被夫子责打,纷纷指着受罚的学童哈哈笑个不停,夫子于是只得回头打其他的学童。 “不准笑,继续背书!”藤条拍击桌面的声音又脆又响。 “哈哈哈!”还是有学童不怕夫子教训,一直哈哈笑。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笑声的来源,看谁这么大胆敢不听夫子的话。只看见靠近大门的窗边,有颗小小脑袋挂在窗台上,手指着被责骂的学童傻笑。 “哈哈哈……”这两个呆瓜。 “又是那个余家的穷鬼,咱们去把他赶跑!”被夫子处罚的学童,不甘被取笑,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带头去追窗外偷窥的男童。 余姓男童没想到学童们竟然会当着夫子的面追自己,一时间惊慌失措,赶紧放下踮着的脚尖,转身逃跑免得被围殴。 “回来!通通给我回来,听到了没有”夫子拿着藤条追赶学童,但凭他老人家的脚程哪里追得上这些小毛头?早跑了。 “别跑,看咱们不打死你才怪,居然取笑咱们!”一群小毛头咚隆咚隆地跑在余姓男童的后面,边跑边骂。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整天往学堂里跑,不要脸!”还有恶劣的学童捡起地上的石头,猛往余姓男童身上砸,每一粒石子儿都砸得他好痛,却只能蒙着头拚命跑。 “你这个穷鬼!”又有更多的学童拿石头砸余姓男童。 “你爹娘都已经告诉你了,这辈子都别想上学,你还一天到晚跑来学堂骚扰咱们上课,讨打!” “对,打死他!打死他!”上得起私塾的学童,多是村里面有钱人家的子弟,个个骄气且势利眼,最看不起明明家里穷得半死,又硬想要读书识字的余姓学童,把他当成过街老鼠,拚命追打。 余恨知边跑边躲石头,一边哭。 他不过是羡慕他们上得起学,买得起书本,干嘛这样对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天到晚跑来学堂,你想偷书本!”学童们一面朝着余恨知丢石子儿,一面叫骂,栽赃他是小偷。 余恨知拚命摇头,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他们念的那些书本都好漂亮,上头印的每一个字都很吸引人,虽然他一个字也识不得,但就是想要,就是羡慕。 “滚远一点儿吧,臭穷鬼!”学童们怎么都不放过余恨知,还要伤他的心。 “你这辈子只有下田耕种的命,永远别想念书,也别想碰书本,你永远都是个穷鬼!” “对,死穷鬼,滚远一点儿!” “滚远一点儿!” 一群学童拿着石子儿拚命朝余恨知的身上砸,他被砸疼了,却不敢喊痛也不敢反击,谁要他家这么穷,非但穷到没有钱上学买书,连吃饭都成问题。 “咱们的书绝对不会给你碰,你滚远一点儿,下次不准再来了!” 最后一粒凌空飞来的小石子儿,打中余恨知的胸口,也打伤他的心。 不给碰就不给碰,有什么了不起?等我长大赚大钱以后,我自个儿买! 余恨知在心中发誓,等他长大有能力,定要买尽天下的书,让这些瞧不起人的势利鬼瞧瞧,看他们还敢不敢取笑他? “穷鬼!死穷鬼……” 学童们一路追赶余恨知,一直追到他家门口才停下,轮流朝他家吐了口水以后才悻悻然离去。 那是一间破落到连门板都缺了一半的茅屋,只听见剩下的另一半门板,在晨光中随着寒风来回晃动——轧吱轧吱晃个不停。 第一章 灰色的燕子,展开双翅在天际翱翔。 那有如剪刀的尾巴,在往下俯冲的时候一会儿向东,一会儿朝西,随着空气中的气流改变方向,最后在一座巨大院落的屋顶上停住。 “啾啾!” 青瓦白墙是京城常见的风景,不同的是规模,这座院落的规模几乎足足有一般院落的两倍大,而且都用来藏书。 偌大的藏书阁有三层楼高,从外表看,就像是方塔,也像是城门,高耸入云霄。 书阁内,只见四方的书架上都排满了书,像是漩涡似地从第一层一路盘旋到第二层,气势极为惊人。 第三层的书架上,很遗憾地大部分的位子还是空的,有待书阁的主人补书,这也不是问题,书阁主人早已东寻西访地网罗了一批批的好书,这会儿正由下人将它们一一搬进来,从箱子里拿出来摆上书架。 “慢点儿、慢点儿,小心搬!嗳,从两边楼梯上楼,别把书给摔着了……” 总管小心翼翼地指挥底下的人搬书,下人小心翼翼地将黑箱子,如蚂蚁般接力往上搬,就怕弄伤这些珍贵的书。 站在书阁底层的正中央,仰望那有如海潮却又整齐排列的藏书,余恨知的心里则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他终于做到了。 余恨知得意地想。 当日那些拿着石头丢他,嘲笑他买不起书的混蛋,如果看到他今天的局面,一定会吓到屁滚尿流,大喊饶命吧! 他发誓要买尽天下的书,现在看来虽然没有办法真的把普世的书收齐,但最起码也收了一半,无论是书钞刻本或是各方雅集种种类书,甚至连街坊传读的章回小说他也一并收藏,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样样不缺。 滚远一点儿吧,臭穷鬼!你这辈子只有下田耕种的命,永远别想念书,也别想碰书本,你永远都是个穷鬼! 虽然他不想同村子里那些王八蛋计较,但余恨知仍旧压抑不住派人去村子,把那些王八蛋都抓来京城亲眼目睹自己成就的冲动,那些光会用嘴骂人的势利眼,他倒要看看现在他们都在做什么,仗着家里有几分田地收租? 说穿了可笑,昔日那些不堪的回忆,他应该尽快丢掉,但余恨知就是忘不了那些学童的嘴脸,和每当其中一名学童,随着爹娘到家中收租时的嚣张态度,恍若不把他当成人似地任意糟蹋。 “老爷,书都搬完了,您要不要过目一下清单?”总管喘吁吁地来到余恨知身边,将清单交给余恨知。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老爷,要叫我少爷,你要我怎么交代你才记得住?”余恨知狠狠瞪总管一眼,总管赶紧改口。 “是,少爷。”老是忘记,该掌嘴。“这回小的又帮您买到几箱书,这可不容易,东华门附近的王老爷子也想跟咱们抢这几套书,小的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击退王老爷子,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哪!” 东华门的王老爷子算是余恨知在收书上的死对头,也建有一座规模不小的藏书阁,里头的藏书听说近三万 ,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 “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余恨知拍拍总管的肩膀,感谢他如此用心,又为他的藏书阁增添两百 的藏书。 “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少爷。”总管不敢居功。 余恨知面带笑意地环看直往天际窜去的藏书阁,越看越满意。他曾经是个连书都摸不着边的穷光蛋,如今俨然成为京城第一藏书家,怎能不教人兴奋? “书都搬进来了吗?”嗯,除去一些比较新的著作以外,还有宋版“七经义疏”共一百六十五卷,总管这回可真是立了一件大功。 “都搬进来了,老——不,我是说,少爷。”总管差点又用错称呼,余恨知最讨厌人家喊他“余老爷”,那会使他自觉得低人一等。 “好,很好。”余恨知一脸笑容,高兴得不得了。别人是因为坐拥满室的金银财宝而高兴,他却把金银财宝都拿去买书,但他可一点都不后悔,原因无他,出身低下的他需要附庸风雅来提高自己的地位,让人们忘了他是打从偏远乡村来的穷小子,忘了他是暴发户。 话说京城有五位年轻霸主,余恨知也是其中一位。这五位年轻霸主,除了余恨知以外,几乎都是继承家业,拥有良好家世。他们从小就是大少爷,住豪宅、着华服,出门一定是坐马车乘轿,身边永远有下人跟着,日子说有多好过就有多好过,更别提他们打小就读书本、摸古玩儿,经常谈笑嬉戏间就把生意搞定,过程费不上多少心力。 余恨知一直很羡慕其他四人那种浑然天成的富家少爷气度,所以他禁止下人称他老爷,要下人称他为少爷,一方面是因为年纪,另一方面是他想藉“少爷”二字弥补自己从未拥有过的家世,进而达到和其他四人平起平坐的效果。 “不愧是总管,真有办法。”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有效,但最起码自己心里头舒坦,不会老碍着。 “谢谢少爷的夸奖,小的不过是略尽棉薄之力,不足挂齿。”总管显然十分懂得主子的心思,这也难怪,从余恨知发达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跟在余恨知身边,想不懂都不行。 余恨知笑呵呵,他就知道总管一定行,把事情交给他就对了,一定能够办到好。 “你说,咱们这座藏书阁是不是很壮观?”光书架就有几百座,每一座书架都由上等黄花梨木,做成清一色品字栏式样,既整齐,又气势非凡,再加上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的藏书,东华门那姓王的臭老头哪能跟他比?滚一边去吧! “是很壮观,少爷真不愧是京城第一藏书家哪!”总管拍马屁,拍得余恨知的表情更显得意。 “不过,倘若要论珍稀性,恐怕少爷还有待努力。”总管拍马屁之余,也不忘提醒要多充实藏书内容,这倒让余恨知静下来思考,自己还缺什么。 “王老爷的藏书数量或许没有咱们多,但他拥有几套珍贵的宋刻本倒也是不争的事实,我还听人说,他经常拿这些书出来炫耀,并嘲笑少爷您只懂得收书,却不懂得收好书,骂您是土包子呢!” 余恨知的藏书高达三万五千多 ,而且数量还在继续增加中。在这么巨量的藏书中,不乏一些珍贵的宋版书,或是一些著名的私刻本。但要说有什么一开口便能把对方撂倒的珍稀品,倒还真的没有。 “可是京里头大小书肆咱们几乎都搜遍了,远一点儿的地方如江苏常熟也去过好几趟,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珍品。”为了增加藏书阁的收藏,余恨知可说是卯足了劲儿,虽说几乎都是总管在用心,但没有他的支持,可也动不了。 “京城里头的大小书肆咱们确实都走过好几趟,可有一家铺子咱们却是从未踏进过。”总管出人意表地说了这么一句,大大吓了余恨知一跳,直呼不可能。 “还有哪一家书铺咱们没去过?”连藏在京里破烂胡同的小书铺,他都去瞅过,不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回少爷的话,就在府学胡同那一带,一家叫‘水云斋’的铺子,咱们还没去过。”总管回道。 “水云斋?”这铺子的名字听起来是挺美的,但是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那是一家裱画店,两年前刚从苏州搬到京里来,专门替人裱字画。” 原来是裱画店,难怪他听都没听说。 “小的听说,那铺子里头藏着一套珍稀的宋刻本,整个大明国就只有那一套,再也找不到另一套一模一样或是相仿的,是套千古奇书哪!”藏书者最大的梦想,就是收到孤本,只印一套,印完后雕版立即毁掉,后人就算想再模仿,也得想办法找到厉害的雕版工,这又得靠运气。 “竟然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听见“宋刻本”三个字,余恨知的眼睛都亮起来,极想看看那套千古奇书。 “小的也是最近才听说的。”总管委屈回道。“是因为有人送字画到那铺子重裱,听见里头的丫鬟嚷嚷,说什么家里有那么一套珍贵的宋刻本,干啥还要过这种苦日子,消息才不小心流出来的,起先大家也料不到那家外表不起眼的小店,竟会藏着这么一套珍贵的书。” 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想透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那是套什么样的书?”是文集还是讲史…… “不清楚,少爷。”总管遗憾地摇头。“小的只知道是宋刻本,还有个很美的名字叫‘云中书’,至于内容,就无法得知了,丫鬟没有透露。” “嗯……”余恨知闻言低头沉思,没内容没真相,但有内容也不见得会更好,内容不公开更有神秘感。 “巧的是,这书的名字和裱画店的女主人同名,不晓得是原书就叫这个名字,还是被后来收藏的人改过。”依他判断,后者的成分居大,怕是被改过书名。 “哦?”余恨知愣住,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怪事。 “没错,少爷。”总管点头。“这间铺子的女主人名字叫做‘上官云中’,您说巧不巧?” 是很巧,不过这巧合恐怕不是出自天然,而是人为。 “这间铺子的生意怎么样?”余恨知一边沉吟一边问。“送字画去裱的人多不多?” “不多。”总管早探听好了。“听说经常铺子开了也没几个人上门,几天才有一宗生意。” 这在京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毕竟京城人多铺子多竞争多,想要落地生根,不容易哪!况且她又把铺子藏在僻静胡同里,恐怕也没几个识门道。 “也就是说……” “咱们只要出高价,对方说不定就卖了。” 主仆两人的想法都一样,都往“利”字瞧。 “银两我多得是,只要能够买得这套珍稀的宋刻本,钱不是问题。”再怎么说他也是京城五霸之一,总不能出手太寒碜,教人看笑话。 “您若是能将‘云中书’买到手,那肯定是珍品中的珍品,王老爷子也得俯首称臣,甘拜下风。”总管阿谀奉承的功夫一流,褒得余恨知都快飞到天上,心情大好。 “听你这么一说,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将这套书弄到手喽?”云中书,好美的名字,他就不客气收下了。 “肯定是要。”总管用力点头,一字一句都说到余恨知心坎里去了。 “那么,小的就立刻找上官姑娘请她让出云中书。”说着说着,总管就要去找上官云中。 “等一等,总管。”余恨知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他。 “是,少爷。”还有什么交代…… “我同你走一趟。”余恨知可兴奋的了。“我要亲眼瞧瞧,这么难得一见的天下奇书,究竟长什么模样?”然后再将它们买回来珍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水云斋内,有个老汉正跟上官云中对话。 “老人家,这是您前些日子送来裱的画,已经裱好了,请您过目。”上官云中伸出一双葱白玉手,态度十分恭敬地将画轴交到老汉手里。 老汉打开手中的卷轴一看,大吃一惊,裱得太好了。“上官姑娘,您这幅字的裱工真是精细,城里再有名的裱画店也比不上您的功夫。” “您客气了,老人家。”上官绽开一个柔美的笑容,答谢老汉的赞美。 “不过,这么好的绫子我用不起,这些苏州丝绸太名贵了。”老汉摸摸卷轴的褙纸,柔细的触感非一般次等丝布可以比拟,就连接镶用的云锦,都是上等货。 “您送来的画,比这些丝绸更名贵,用这等货色的丝绸还委屈您了呢!”上官云中摇摇头,认为老汉言重了,这些个苏州丝绸,一点儿也不贵重。 “只是自家孙女随手乱涂的画有什么名贵之处?”老汉迷惑地看着上官云中,只见她露出更亲切的笑容。 “贵在心呀,老人家。”上官云中微笑道。“虽然画本身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是画面的用心却一点儿都不输给那些名家。您的孙女儿,一定很喜欢您这个爷爷,才会这么用心作画送您。”所以说丝绸还不如他孙女用心来得昂贵,就是这个道理。 “谢谢上官姑娘,听您这么一说,我也开始觉得这幅画珍贵起来了。”对于上官云中的善良及用心,老汉感动极了,亦十分感谢。 “但我恐怕没有足够的银两可以支付这笔费用……”老汉摸摸上好的绫子,很是担心。 “您一定付得起,我只跟您索取五十文钱。”上官云中说出了一个离谱至极的价钱,听得老汉睁大眼珠子。 “可是这连接镶的锦缎都买不到,上官姑娘,这不太好吧!”老汉虽然很高兴付得起钱,但总是觉得不好意思,不忍心让上官云中吃亏…… “就是五十文钱。”上官云中铁了心只收这个价钱,多一文都不要,老汉也拿她没辙。 “谢谢上官姑娘,您真是个好心人,一定会有好报。”老汉欣喜若狂地交给上官云中五十文铜钱以后,便拿着价值十数倍的画轴走了,欢喜可见一斑。 老汉惊喜满足的神情,教上官云中脸上的笑意没停过,直到老汉走后,都还挂着微笑。 “小姐,你每回都做这种赔本生意,难怪咱们的铺子赚不了钱。”莲儿在铺子后头忍了很久,这会儿终于憋不住冲到铺子前头抱怨,上官云中根本懒得理她。 “你要是吃不了苦,可以去跟别的主子,我不会拦你。”别只会在她耳根子旁边吱吱喳喳,吵死人了。 “我、我又没说我吃不了苦。”被上官云中这么一说,莲儿反倒支吾。“我要是吃不了苦,当初就不会从苏州跟到京城来了。” 莲儿虽然是卖身丫鬟,但上官云中很早就撕了她的卖身契,她随时可以走人。 “那你还嚷嚷什么?”上官云中挑眉道。“你知道我就是这性子,改也改不了。” “就是因为知道你的性子,才替你担心啊!”莲儿委屈得半死。“我知道你心地好,你善良,喜欢做善事。但做善事也要有个限度啊!照你这样挥霍下去,就算咱们以前在苏州攒再多银两也没有用,况且,咱们从苏州带来的丝绸,经过你这两年东送一片、西送一片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铺子的生意却还不见起色,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啊!” 原则上女仆说的都是真的,上官云中也认为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但她就是改不了性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时候说不定就能找到办法解决。”所以说,不用急,谁知道命运要怎么安排? “小姐!”莲儿气得直蹬脚,小姐怎么老说不听。 “你还记得我是小姐啊?”上官云中好笑地睨着莲儿。“成天听你数落,我都怀疑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小姐,就算是我也没有你这么啰唆。”一天到晚叨念个不停。 “莲儿这是为你好。”莲儿还在叨念。“总不能少爷已经是那个样子了,你还我行我素,莲儿着实为你担心啊!”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操心了。”上官云中走到柜台后面,拿起排笔在宣纸上刷了几下。“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也放轻松点儿吧!”别老是烦恼。 “小姐!”莲儿的脚蹬得更大力了,完全拿上官云中没辙。上官云中耸耸肩,继续做她的事。 “我说小姐——” “请问这里是‘水云斋’吗?” 正当莲儿想更进一步劝上官云中别老是当散财童子的时候,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门口,打断莲儿的话。 来人很高,身形看起来有些壮硕,身材颇为结实。由于对方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但从光影投射出来的五官轮廓判断,应当是长得相当不错,可能是个美男子。 “是,这里是‘水云斋’。”上官云中好奇地看着来人,他的块头可真大,整扇门都要给他占满了,光差点儿都透不进来。 余恨知一听见上官云中回应,第一个反应是他终于能够看见总管口中那套千古奇书了,因此而雀跃不已。 他往前跨两步,原想直接开口问书,谁知上官云中秀丽的脸庞首先闪入他的眼帘,硬是夺去脑中原先的想法,脑子里面只装得下三个字:她好美。 是的,她好美。 她的美,有别于一般的俗丽,既不似北方女子的俐落明艳,也不完全如南方女子的水灵。严格来说,她五官的精巧细致是属于南方的,举止优雅大器又带点北方女子的特色。她的眼睛不是很大,配上她的小鹅蛋脸却恰如其分,鼻梁挺直却有肉,薄厚适中的唇形巧夺天工,肌肤白皙透亮,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座玉观音,有种缥缈,却又亲近世间的美,气质好得令人傻眼。 许是莲儿见多了被上官云中身形外貌迷惑的呆子,瞧见余恨知目瞪口呆的傻样,也只是叹口气、摇摇头,在心底咕哝了一句:又来一个傻子,都不知道小姐有多难商量。 在此同时,上官云中也正打量着余恨知,心想他确实长得不赖,难怪有人称赞他是“京城第二美男子”只可惜气质就是差了点儿,如果能改进会更吸引人。 “请问您有画要裱吗?”上官云中认得余恨知,记得上回他呼朋引伴,招摇过市的时候,她正好在现场。 当时她就对他在衣着上面下的功夫不敢领教,对他空有一张脸肚子里却没几滴墨水亦印象深刻,如果他长得粗俗也就罢了,偏偏他又生得一张极文雅的俊脸,和他暴发户的行径搭在一起,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教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就如此刻,她的视线也很难不往他身上瞟。原因无他,一个大男人老是穿得花花绿绿实在太奇怪了,他自己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公子?”和一身淡黄色的上官云中相比,余恨知就像全身插满羽毛的孔雀,花俏得可笑。 余恨知仍沉醉在她难得一见的美貌中无法回神。他这一生最欣赏、最渴望的便是拥有和她一样高雅的气质,然而即使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依然做不到,难怪他会对她一见倾心。 “余公子——” “我、我是来买书的!” 好不容易余恨知终于回神,说出来的话却牛头不对马嘴,教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买书?”上官云中秀眉微攒地看着余恨知。“恐怕余公子您是走错铺子了,您若想买书该到隔壁胡同,咱们这儿是裱画店,不卖书的。”敢情他是给急昏头,天南地北都搞不清,裱画店都能看成书斋。 “不不不,我确实是来买书的。”余恨知总算能够慢慢镇定下来,找回初衷。“听说上官姑娘拥有一套名为‘云中书’的宋刻本,在下就是为了这套书而来。” 上官云中怎么也料不到,余恨知居然知道云中书的存在,还亲自找上门,但她依然保持镇定面带微笑地推诿。 “咱们是裱画店,不卖书,余公子您弄错了。”上官云中从容不迫的态度,和能够精确指出他姓余,在在说明她知道他的身分。 “我也不卖书,却收藏了整座阁楼的书,是什么铺子都不成问题,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这套奇书?”余恨知并不意外上官云中认得自己,说不好听一点儿,京城里想找出没听过他大名的人还真没几个。大家都在私底下笑他是暴发户,嘲笑他大字不识几个却爱学人装风雅、狂搜书,这些他通通知道。 “这一切都是谣言。”上官云中脸上的微笑没掉过,态度依旧一派自然。“我不晓得余公子打哪儿听来这个消息,不过小女子确实没有这套藏书。” “是吗?” 上官云中够镇定,可余恨知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就转换目标。 “虽然上官姑娘口口声声说没有这套书,可瞧这位姑娘的表情就明白这不是实情,她的眼神已经泄漏出一切。”余恨知的目标,很明显是放在莲儿身上,这可害死了莲儿。 “我没有,我啥都没说!”莲儿死命摇头否认,然而就像余恨知说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况且自从莲儿听见“云中书”三个字以后,眼珠子就瞪大到仿佛快掉下来似的,能瞒得住才有鬼。 这是个陷阱,上官云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莲儿往里跳,傻傻地上当。 上官云中敛起笑容,换上一个淡然的表情,心想原来余恨知并非只是个草包,还颇有心机,眼色也够利,这让她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一点儿,至少她不是在跟一个笨蛋交手。 “我是有这套书,但那是传家之宝,不可能卖。”既然被揭穿,上官云中也懒得闪躲,反正也躲不了。 “即使一万金都不卖?”余恨知随口说了一个价钱,莲儿随即瞪大眼睛,嘴巴呼喳呼喳地叫道。 “一、一万金”同时伸出两手数数儿,算完了以后频频抽气,他居然肯出这么多钱。 一万金等于八万两银子,拿到市面上兑换通宝钱,可以换到足足一千两百万钱,这个人还真爱当冤大头。 还没见着书的影子,就肯砸下大笔银两买梦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不起,你出再多钱都不卖。”只是呢?这是爱书成痴的藏书家常会犯的毛病,把自己的身家财产卖光,只求交换一部珍贵的书,说起来有些疯狂,却屡屡发生,她早已见怪不怪。 “小、小姐!”一万金的天价已经让莲儿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上官云中坚定的拒绝更是让她险些口吐白沫,差点站不住脚。 “如果你嫌少,我可以再加价,钱不是问题。”余恨知摆出一副大爷有钱的跩样,只会加深上官云中的决心。 “就算你再往上加一倍价钱,我也不卖。”她坚定的态度真会气死人,余恨知气归气,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么,至少让我看一眼,过过瘾。”买卖不成仁义在,看一眼总行了吧! “很抱歉,一眼都不行,余公子请回吧!”上官云中够绝,连书的封面都不给瞧,差点没气坏余恨知。 “我会再来的,告辞。”余恨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过他并不因此而认输,发誓定要买到云中书不可。 上官云中眉心微蹙地打量余恨知怒气冲冲的背影,有种“又来了”的无奈,往后的日子可能会不得安宁哪! “好奇怪,那个家伙为什么会知道‘云中书’的事?”人在的时候,呆得像是个木头人,人走了以后,莲儿才卯起来吱吱叫,听得上官云中都快烦死。 “还不是哪个多嘴的下人,不小心把消息给泄漏出去。”眼睛并直直盯着莲儿,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也不一定是我啊!”莲儿心虚的回嘴。“也许是阿福,他也有可能多嘴……” “阿福是咱们搬来京城以后才雇用的伙计,他会知道书的事?”上官云中瞪莲儿,要瞎掰也得拿出证据,不要乱诬赖人。 “搞不好是少爷……”在上官云中的冷睇之下,莲儿扁着一张嘴,喃喃地推卸责任,然而她自己也知道,自个儿八成在哪一次私下犯嘀咕的时候,被耳尖的第三者听见了,才会惹来这个麻烦。 只是,有些麻烦是惹不得的,惹了第一个麻烦,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数也数不尽的麻烦,接连找上门。 “怎么办,小姐?”莲儿后悔得半死。“当初咱们就是为了躲避那些想买书的人,才从苏州搬来京城,现在该不会又要搬回去吧?”每搬一次家,就得奔波劳累个大半年,她可禁不起折磨。 “现在才觉得不妥,当初多嘴的时候为什么不多想想,总喜欢逞一时之快?”上官云中淡淡地削莲儿,口气不是特别坏,但也足够教莲儿噤声了。 “见招拆招吧!”见莲儿已有悔意,上官云中也就不训人了。“我估计短时间之内,这件事还不会传开。” 因为人都有私心,尤其是藏书家,况且她手握的云中书是宋版孤本,普天下就这么一套,他是傻瓜才会公布这个消息,让其他藏书家来抢。 “但日子久了就不一定了,到时肯定会有许多人上门。”毕竟纸包不住火,除非她运气够好,或是余恨知的嘴巴够紧,否则届时她们不是整天忙着赶人,就是关铺子不做生意,情况再严重一点儿就得搬家,天晓得她才刚习惯京城的生活,也确实结交了几位好朋友,实在不想离开。 上官云中的烦恼也是莲儿的烦恼,她才开始喜欢上京城,可千万别教她搬呀! “小姐!”一想到当初在苏州的惨况又要重演一次,莲儿就浑身发软,紧张极了。 “再说吧!”相较于女仆一脸惊慌,上官云中倒显得冷静,反正急也没用,只能祈祷老天打道雷下来震醒余恨知,或是把他打成丧失记忆也可以。 我会再来。 耳边响起他临走前的誓言,上官云中不免叹气。 就怕老天爷还来不及打雷,自己先被余恨知烦死。 唉! 第二章 虽说江南才是朝廷税收的主要来源之地,但天子脚下的顺天毕竟是整个大明国的政治运作中心,因此只要有点儿抱负的年轻人,都会来顺天试试手气,余恨知也不例外,他也是在八年前的某一天来到京城,从此一飞冲天。 众所皆知,京城内有五位事业有成的年轻公子,大家都称他们为京城五霸。这五位贵公子之中,除了余恨知之外,其他四位或多或少都靠祖上庇荫,只有他一个人白手起家。说起来他如此努力,大伙儿实在该多给他一些掌声,少一点儿批评,毕竟一个年轻人要在短短八年间,就达到他现在的地位,不容易呀! 问题在于余恨知崛起的过程,确实有些不光彩。其他四位公子都是规规矩矩在做生意,就他一个人开赌场、炒地皮、贩私盐。余恨知做的这些生意都是暴利,所以能在短短八年间,累积到足以和其他四位公子平起平坐的财富。只是大伙儿私底下免不了要瞧不起他,嘲笑他是暴发户,就算他平地而起盖了一座三层楼高的藏书阁,也丝毫减少不了人们对他的敌意,只会换来更难听的批评。 对于这些批评,余恨知是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想着如何获得更多珍本,充实他的藏书阁。 “来吧,‘云中书’,我已经准备好位子等你了!”八字还没一撇,余恨知便咧大嘴,用手拍拍空空如也的书架,等待云中书大驾光临。 “这是少爷吩咐小的送来的见面礼,上官姑娘。” 而就在余恨知忙着清出空位放书的同时,总管也没闲着,一大早就忙着上门送礼,希望能留给上官云中一个好印象,继而达到让她点头的目的。 “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只不过是瓶打占城来的蔷薇露,和一盒玉华花粉,还请上官姑娘笑纳。” 总管将女人家最爱用的化妆品,摆在“水云斋”内的柜台上,略带轻藐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一定会收”,惹得上官云中相当不快。 “请您把礼带回去,我用不到这些东西。”上官云中礼貌但强硬地拒绝总管,无论如何都不愿收礼。 “上官姑娘你就别客气了,这是少爷好意要送你的,你就放心收下,不会有人责怪你。”总管打量上官云中一身素雅,怀疑她是在惺惺作态,心里明明就爱这些上等货爱得要死,只是碍于面子怕人说闲话,才不愿意收。 上官云中明白现今整个大明国都陷入一片奢华风之中,宁愿饿肚子,也要将自己的外表打扮得体面,唯恐被人耻笑不入流跟不上风潮,抬不起头。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世道,又是打哪儿开始兴起的歪风,但她可以感受到总管眼里那股不屑,以为她是在装清高,其实并不是。 “苏总管——” “东西我这就搁着了,告辞。”总管也不给上官云中解释的机会,硬是将礼物塞给她之后便拱手离去,上官云中只能叹气。 有自大的主子,就有自以为是的下人,怎么主仆两人的行径都一样,完全不听别人的拒绝,只看到他们想要的? 罢了。 上官云中叹气。 事到如今,只好派阿福把这些礼原封不动的送回去,让余恨知彻底死心。 “莲儿,你到内院去叫阿福出来……”上官云中原打算让底下的伙计帮忙退回礼物,怎知女仆的动作更快,她还在思考时,莲儿便已经拆开敷面粉,浇上好几滴蔷薇露,裹起脸来了。 “小姐,您瞧瞧这些玉华花粉。粉质细又好敷,您也来试试看!”不愧是整个大明国最出名的上等货,连名字都那么好听,我敷我敷我拚命敷…… 莲儿拚了命地裹粉,就怕自个儿成不了油锅里面的酥炸饼,像一辈子都没敷过脸似地抹个不停。 “还有这些蔷薇露,可真香啊!”莲儿忙着敷脸之余,还不忘拿起瓶子闻香。“不愧是产自占城的珍稀货,与咱们中上自个儿栽种的蔷薇花硬是不同,味道确实比较香。”啊,再洒两滴。 莲儿拚命地洒蔷薇露,拚命地敷脸。一瓶原本用来调粉的蔷薇露,硬是被她当成香氛使用,玉华花粉也去了一大半。 眼见余恨知派人送来的礼,就这么一点一滴消失在莲儿的脸上,上官云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总有一天,她会被莲儿害死。 好了,要退回的礼莫名其妙被用掉,这下可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余恨知一定以为她很贪心。 上官云中摇摇头,心想随便他怎么想了,总不能拿着用剩的蔷薇露和玉华花粉还给人家,只会闹笑话。 莲儿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还喜孜孜地把粉拚命往脸上抹,越抹越不对劲。 “小姐……”她怎么觉得脸怎么一直发烫,皮肤好痒? “什么事?”上官云中随意瞄了莲儿一眼,那双本来已经不算大的眼睛被粉这么一遮,更小,都快看不见了。 “你看我的脸是不是起疹子了?我觉得好难受。” 起疹子? “我看看。”闻言,上官云中凑过去检查莲儿的脸,但莲儿那张脸,由于实在涂上太多粉了,不仅她自己无法确定,就连上官云中也不敢肯定,那一层白粉之下偶尔冒出头的红斑,是否为疹子。 “你等一下。”她拿起系在腰间的罗帕,将莲儿右边脸颊的厚粉拭去,赫然看见一粒粒的小斑点,她确实起疹子。 “怎么样,小姐?”莲儿急的。“是不是起疹子了?” “这个嘛……”上官云中见状柳眉微挑,忍住笑意回道。“果然是珍稀货,硬是与咱们中土栽种的品种不同,一下子就能把你的脸弄花,真不简单。” 弄花?! “怎么办?怎么办?”莲儿闻言尖叫。“小姐,你快想想办法呀,我这个样子没法出门见人。” “先去把脸洗干净,再到我房里的柜子上头拿药膏涂,那药对消疹子特别有效,过几天你便能恢复原来的容貌。”只不过这两天免不了红肿,想想也怪可怜的。 “我马上去洗!”莲儿飞也似地奔回内院,打水拚命洗脸,就怕脸上残留一丁点儿玉华花粉,这辈子都要顶着红肿见人。 看着莲儿仓皇的举动,上官云中只觉得好笑,这该说是报应还是怎么着,她若不要那么贪心,不就没事了? 摇摇头,叹口气,上官云中还当真搞不清楚谁才是小姐。做下人的,竟然比她这个主子还要嚣张,她是不是该定下心来检讨,自己是不是对莲儿太好了? “小姐,这药膏真的有效吗?”莲儿好不容易才把脸洗干净,却又涂了半罐药在脸上,看得上官云中哭笑不得。 “你要是无论涂什么东西都要用上半瓶,我看想好都很难。”也没让她饿着,该给也都给了,怎么还像个饿死鬼,什么东西都要用抢的,就怕要不到? “那怎么办?!”莲儿一边惊呼,一边又挖了一些药膏往脖子抹,那儿根本没起半粒疹子。 “放心,死不了的。”上官云中淡淡回道,终于想起自个儿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莲儿,一方面贪热闹,一方面也是出自对亲娘的承诺,自己曾经向娘老人家保证过,除非莲儿出嫁,否则一辈子都会将她带在身边,不会主动解雇她。 “怎么办?怎么办?”莲儿不知道是耳背还是根本没在听上官云中说话,一个劲儿地蹦蹦跳,吵得上官云中头痛。 上官云中只好将店面留给莲儿,吩咐莲儿有事再喊她,便躲回厢房避难。 隔日,莲儿脸上的红肿开始消退,但仍然留下红色的斑点,像点错位置的朱砂似地覆满全脸。 上官云中虽然同情莲儿,但免不了认为她活该,贪婪的结果换来惨痛无比的教训,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贪心? “上官姑娘。” 说到贪心,就有个不下于莲儿的家伙来了,八成是来关心花粉的使用成果。 “余公子。”上官云中面带笑意地欢迎余恨知大驾光临,和善的脸色,大大振奋了他的精神,送礼果然还是有用。 “不晓得昨儿个我差总管送来的蔷薇露和玉华花粉,上官姑娘用了没有?对这些粉还满意吗?”对于自己亲手挑选的礼物,余恨知有绝对的自信,人人都爱上等货,她当然也不伊外。 “用了。”上官云中早料到他一定会开口问,也早早准备好答案,应对不是问题。 “效果如何?”余恨知闻言笑呵呵,仿佛看见云中书正朝他凌空飞来,转个弯再飞进藏书阁,安稳躺在书架上。 “莲儿!”上官云中也不啰唆,直接唤女仆出场,让余恨知亲眼瞧瞧抹了花粉以后的“效果”有多吓人。 “什么事,小姐?”莲儿的心情正差,脸虽然已经没像昨天那么肿,但依旧很痒,她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忍住不用手抠那些疹子,都不知道她有多难过。 “余公子,您自个儿问她那些蔷薇露和玉华花粉好不好用,不过我想不用多说,您看了也知道吧!” 的确,莲儿那张脸,东一片、西一片到处布满疹子,足以证明他送的东西有多“好用”。 “你、你还敢来?!”惊觉仇人就在眼前,莲儿指着余恨知大叫。“你送来这是什么鬼东西,把我的脸搞成这副德行,叫我以后要怎么出去见人?” 话毕,莲儿“哇”一声冲进内院大哭特哭。 “呜……”还她青春美丽的脸啦…… “你伤了一位少女的心。”上官云中轻淡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谴责,余恨知的脸都红起来。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很抱歉送错东西。”玉华花粉可是当今大明国最珍贵的花粉,一小匙就要两百钱,怎么晓得竟会害丫鬟起疹子? “余公子——” “我会再送别的礼过来,补偿上官姑娘今日的损失!” 上官云中还来不及请余恨知别再送礼过来,余恨知便带着一肚子气走了,上官云中只得叹气。 真是个没耐心的草包。 三天后,余恨知又差总管送礼过来,这回不送粉了,改送布,而且是送女葛布。 “这是少爷的心意,请上官姑娘无论如何一定要收下,算是向您赔罪。”有了前一次被拒绝的经验,这回总管说话客气许多,就怕上官云中当面退礼。 总管没猜错,上官云中是打算当面退回赔礼,只不过她天生好奇心重,一瞧见新奇事物便会一头栽进去,很容易忘了还有旁人。 这回总算不再送错东西,老——少爷可真是用心良苦。 悄悄走出水云斋的大门,总管不待上官云中招呼即赶回余府跟主子复命,拍胸脯向余恨知保证,上官云中很喜欢他这回送的礼,一切搞定。 总管的说法,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不是因为上官云中喜欢余恨知送来的礼物,而是因为这是她头一回见到女葛布,目光自然而然给吸了去,跟个人的喜好无关。 原来,女葛布是这种触感啊,真有趣。 用手指抚摸薄如蝉翼的细葛,上官云中真的感到惊奇,俗云:“非缙绅大夫不服葛”,可见葛布有多贵重。 上等的葛布每疋值银三两,长不过三丈一、二尺,次等的葛布,一尺也值银五、六分。而余恨知送来的女葛布,市面上却买不到,这种广东增城所出产的女葛布,是由当地的妇女织成,一般只用来替自己的丈夫做衣服,不对外出售,所以才有“北有姑绒,南有女葛”的说法,都是在强调这两种衣料有多贵重,绝非寻常人家买得起的。 上官云中万万想不到,余恨知居然为了讨好她,想方设法弄了疋女葛布来。依照这疋女葛布的染色和织工来看,没花个五十两纹银是买不到的。 “苏总管……” 着实研究了手上的女葛布半晌,上官云中方才想到请总管将礼携回,但哪儿还见得着总管的人影?早回府复命。 每次都来这一套! 对于余恨知东西丢了就跑的做法,上官云中十分不能认同,心里打定主意下回若再见到余恨知,一定要同他说清楚,请他别再白费心机。 “总算好一点儿了,这药膏还真有效,再涂一些。”莲儿手拿着药膏,一边推开布帘走出店面,嘴巴还不忘唠叨。 “小姐,药膏快被我涂完了,你还有没有——这是什么?!”瞧见柜台上的粉红色布疋,莲儿的眼睛倏地发亮,再多的抱怨都抛到九霄云外。 “女葛布。”上官云中挑眉答道。 “葛布?”莲儿的口水都快滴下来,葛布忒贵,况且这疋布一看就知道不便宜,料子透得跟清晨的露珠一样,她见都没见过。 “这玩意儿很稀奇吗?”莲儿那双眼睛,简直已经离不开女葛布,巴不得立刻就将它裁了做衣裳。 “很稀奇。”上官云中斜睨莲儿,不需多想就能明白莲儿的心思,她想要布。 “是啊是啊,看就知道……”莲儿的双手又是摸又是抚的,拚命糟蹋女葛布,若非它是死的不懂得逃命,不然早跳下柜台了。 “你真那么想要这疋布的话,就给你吧!反正本来就是补偿你的。”实在受够了莲儿贪婪的嘴脸,上官云中干脆赏莲儿一个痛快,让她爽到死。 “谢谢小姐!”主子都点头了,莲儿理所当然地抄起女葛布便冲到内院,快快乐乐裁衣去。 竟然有这种丫鬟。 上官云中哭笑不得,只能暗自抱怨亲娘留给她的负担太重了,害她小姐丫鬟都分不清。 既然下人不肯帮忙,上官云中只得多担待点儿,一个人干活儿。只见她一会儿裁绫子,一会儿扫纸,一会儿托绫,双手异常忙碌。 厢房里头的莲儿也忙得很,只是她忙是为自己,对铺子一点贡献也没有,只会白耗食粮。 莲儿在房里又是剪布,又是干针线活,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匆忙间也让她赶出一件便服来,这会儿已经拿在手上向上官云中炫耀。 “小姐,你瞧!”莲儿将手中的粉色便服举得高高的,就怕上官云中看不见。“这件袍子是不是做得很漂亮?你也帮我看看嘛!” 莲儿毫不害臊地硬要上官云中赞美她的手艺,上官云中瞧了半天,淡淡回了一句:“你就只有嘴上的功夫行。” 听得莲儿的脸都垮下来。 “是啦!”她的嘴噘高到都可以吊猪肉。“若要论手艺,谁可以跟小姐比?任何人的手艺在你的眼里就只有一个‘差’字!” 莲儿这是恼羞成怒,上官云中根本懒得理她。 “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想到就快要有漂亮的袍子可穿,莲儿就忍不住手舞足蹈,快乐得不得了。 “手艺差也没关系,只要我自个儿看得顺眼就行了。”莲儿边哼小调,边转圆圈回到内院去,从头到尾就不知道她出来干什么。 脑袋空空的人真幸福,不必烦恼太多事。 看着莲儿的背影叹口气,上官云中继续忙着托绫,用排笔将绫子刷平。 次日,鸟语花香。 上官云中站在柜台的后面忙着扫纸,灵秀的眼睛下意识地朝门口瞄,估计余恨知还得花多少时间才要登门造访,让她一次把话说清楚。 啾啾啾啾…… 隔壁人家养的画眉鸟,在一片寂静中发出的鸟叫声,煞是好听。 “小姐——” 好不容易图个清静,但闻莲儿凄厉的叫声从内院一路传到店里来,上官云中的耳朵都快被喊聋了。 “又怎么了?”上官云中见怪不怪,倒是对邻居比较不好意思,经常要他们受莲儿的惊呼声打扰。 “我昨儿个刚做的衣服都变形了。”莲儿慌慌张张地将用女葛布裁制成的衣服摆在上官云中的面前,原本轻柔细致的布料已经扭曲成一团。 “我不过才把它泡在水里一刻钟,拿起来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好像一颗球。”绉巴巴的好恶心。 “日晒则绉,水浸则蹙缩,女葛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啊?!”莲儿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所以它不能用来做常服啊!”上官云中手指着眼前那团布,美丽的布疋已然变得扭曲不堪,莲儿的脸也跟着变形。 “不能拿来做常服,那我还要这布做什么?”小姐真坏心,明知道其中的蹊跷还不肯跟她讲。“我又嫁不到有钱人家的公子,分明是戏弄我嘛!” 莲儿吐露完委屈后,又再一次演出老戏码,“哇”一声地跑回内院,哭天喊地跟老天爷诉说自个儿的不幸。 上官云中摇摇头,总觉得她才是该哭的人,她娘可真是留给她一个大麻烦。 懒得理会莲儿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的闹剧,上官云中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扫纸上头,将纸张上的灰尘仔细的扫掉,不留半颗砂粒。 扫纸是裱画中一道相当重要的手续,做为绫子上层的镶料,必须将附着在宣纸表面的砂粒扫干净,避免在轧光的时候,因为压力而使得未清除干净的砂粒将字画割裂,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所以即使没客人上门,上官云中还是很努力地将架子上的宣纸,一张一张拿出来扫干净,就当是事前准备工作。 “上官姑娘。” 偏偏有人不解风情,总爱挑她专心干活儿的时候上门,真想建议他和莲儿凑成一对算了。 “余公子。”上官云中放下手中的排笔,面带微笑地看着余恨知朝她走近,该来的总是会来,干脆趁这个机会说清楚,大家也省得麻烦。 “我听总管回报,你对于在下这次送的礼非常满意,赞不绝口。”最后这四个字是他自个儿加的,用以嘉奖自己的聪明。 “你是指女葛布?”上官云中不懂他们主仆两人为何老是这么自以为是,甚至扭曲别人的话。 余恨知不确定地点点头,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满意,倒有几分不耐烦。 “就在你面前,你自个儿看看。”她是不耐烦,谁要他一天到晚送礼来,吵得她不得安宁。 “在哪儿?”余恨知四下寻找他昨日差人送来的女葛布,却怎么也找不着。 “你面前那粒圆球就是。”上官云中提醒他,别只顾着看远不看近,他引以为傲的女葛布早已化身为一团死布,躺在他面前哀嚎。 余恨知左看那团布像球,右看那团布还是像球,只不过这球是透明的,颜色还挺面熟。 “难道这是……”他指着布团一脸疑惑地看着上官云中,只见她点点头,要他默哀。 “就是你送的女葛布。”死状够凄惨吧!“我将它送给丫鬟做衣服,下水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你问我对你送的礼是否满意,这就是我的答案。”完全不合用,浪费。 “女葛布本来就不能做为常服。”被她这么—激,余恨知又免不了脸红,三两下就败阵。 “那就没有意义了。”她是裱画店的女当家,要干活儿的,不能穿来干活的衣服做了也是白做,只会白占衣柜的位子而已。 “我……”该死,怎么会弄巧成拙? “请你以后不要再送礼了,余公子。”她乘机说清楚。“你再送什么礼过来都没有用,我不会卖‘云中书’,也不会让你看‘云中书’,你再耗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对彼此都没好处。” “是我没想清楚送错东西,对不起。但我是真的很有诚意想收藏‘云中书’,不会这么容易死心。”尽管上官云中已经把话挑明,余恨知仍旧不放弃,非要继续纠缠不可。 “随便你。”这些藏书家就是这么讨人厌,有理都说不清,非要人翻脸不可。 翻脸不打紧,只要能顺利购得云中书,上山下海他都肯,况且只是死守小小的水云斋呢? 余恨知打定了主意扮刘备,来个三顾茅庐都不止,定要求得云中书才罢休。 上官云中则是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不理余恨知,管他怎么努力,怎么努力她都不答应。 第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余恨知彻底发挥缠功,只要水云斋一开店便上门,扬言天天守着铺子。 刚开始的时候,上官云中极不习惯。但他好歹也算是客人,又不能将他赶出去,只得不理他。 余恨知死赖活赖,在水云斋赖了好几天,没见到几个客人,倒见到她忙进忙出,又是扫纸又是卷绫子地双手一刻都没停过。余恨知瞧着瞧着,再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上官云中。 “你在干什么?”像粒陀螺转来转去。 “这儿是裱画店,我能做什么?”她一脸怀疑地看着余恨知,想不透他那些生意都是怎么做成的,问这种孩童都不会提的问题。 余恨知觉得很尴尬,这个女人不只态度冷漠,说出来的话更可以刺死人,正所谓骂人不带脏字眼,他怎么会惹上这么难搞的女人? 都是为了云中书,忍耐。 他训诫自己。 等拿到了那套珍贵的宋版书,他会连同她多日来送给他的利箭,一根根射回到她身上,唯今之计只有“忍”。 上官云中压根儿懒得理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恢复正常,只是一味专注在工作上,就怕有个闪失。 余恨知打量她专注的侧脸,心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打蛇还得打七寸,总得要对症下药才行。 “我想起来了,府里头还有一些没裱好的字画要重裱,我现在就回去拿!”这就是他想出来的解决之道——投其所好,效果一定好。 “正阳门附近的‘一字贤’专门裱名画,余公子还是将府上的字画送到那儿去裱比较好,比较能符合您的身分地位。”上官云中可不是傻子,他想借着给她做生意讨好自己,她可不会轻易接受贿赂。 “贵店开门做生意,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余恨知没想到会被她拒绝,气得脸都红起来。 上官云中打量他气愤的表情和胀红的脸色,总觉得他这么生气是有别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遭到拒绝而已。 在他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光芒是什么呢?值得探究。但她不否认那抹神秘的亮光,已经引起她的好奇心,也许她真的太冷漠了。 “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她淡淡回道。“如果余公子真的有心把画送来小店重裱,我当然很欢迎。就像余公子说的,开门做生意,哪有拒绝客人的道里?” 上官云中释出善意,这才稍稍安抚余恨知受创的心。 “我一个时辰后就过来。”难得上官云中软化,余恨知倒也挺会把握机会,不假思索便冲回家拿画,动作之迅速,让上官云中大叹官府抓贼若是有他一半敏捷,那就天下太平了。 奇怪,他都不必做生意的呀?整天守在她的铺子,这么清闲。 摇摇头,从架子上拿下一张雪白宣纸,上官云中不得不佩服那些个热中搜书的藏书家,为了得到梦想中的书,什么事都肯做。 余恨知快马加鞭地回到余府,方跳下马,还来不及将马鞭交给马夫,就忙着喊总管。 “苏总管!”快快快,他没有时间。 “是,少爷!”总管匆匆忙忙地赶到余恨知身边,他看起来非常兴奋。 “帮我准备几箱字画,我要拿到‘水云斋’重裱。”擒王先擒马,只要给足生意做,不怕她不点头。 “少爷,您的意思是……” “改变战略了。”余恨知边走边解释。“光守住铺子没有用,送礼也都是女仆在用,不如让上官云中有事做,我才有借口继续上‘水云斋’。”也不会那么难看。 “这点子妙,不愧是少爷,小的真是太崇拜您了。”总管非常懂得怎么拍马屁,总能拍进余恨知的心坎里,搔中他的痒处。 余恨知笑嘻嘻,对自己的应变能力极为得意。 “但是少爷,”还有一个问题。“咱们府里的字画,每一幅都是花大钱裱的,若再重新一一裱过,会不会过于浪费?”划不来哪! “只要能得到‘云中书’,浪费再多的银两都值得,我一定要买到它!”然后昭告天下。 “听明白了,少爷,小的立刻去为您准备。”总管火速赶往库房,随便拉出几箱字画,嘱咐下人抬上马车。 “要不要小的帮您送过去……” “不,我自个儿去比较有诚意。”余恨知想也不想地拒绝总管的提议,从今天开始,就由他这个主将挂帅,不再假借他人之手。 “是,少爷。”总管低头回话,余恨知因此错失总管眼中的奇特光芒,以及潜藏在其中的不安。 一个时辰后,一箱又一箱的字画果然出现在水云斋的门口,大大吓了上官云中一跳。 “这些都是要裱的?”上官云中瞪大眼睛,看余家的仆人将木箱从马车上接连卸下来,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在典当,而非裱画。 “这只是一部分。”余恨知得意地回道。“我的库房里面,还有一堆像这样的字画,每一幅都要重裱。”他打开木箱,让上官云中知道自己的收藏有多可观,其实也不用,光看摆满店面的木箱,就晓得他有多疯狂,他好像无论买什么都要用扫的——一次扫光所有东西。 “我先检查一下这些字画的状况好了。”实在怕了这些黑漆漆的大箱子,上官云中决定先过滤一下其中的内容,再决定要不要收。 “尽量检查。”他已经要总管挑一些接镶比较老旧,或是尚未重新裱装的字画,不过依他每买一幅字画就要重新裱过的习性,恐怕不容易。 上官云中随手拿起一捆卷轴,走到柜台后将卷轴摊至桌面,瞧了画面一眼,随即愣住。 “怎么了?”余恨知注意到她不自然的神色,和微蹙的柳眉,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干脆直问。 “这幅画……是仿画。”这即是上官云中为难之处,这回换余恨知愣住。 “仿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云中,她点点头。 “这画的笔法、墨色都不对,落款的地方也大有问题。”说是宋人的作品,但纸张却是新的,印章又盖满画面的左下角,并且还提字落款,在在都不是宋人的作风。 “什么?”余恨知往前一步,无法相信他花了大笔银子竟换来废纸一张。 “除此之外,裱工也很糟。”上官云中一边检查,一边叹气。“托绫没托好,砂粒也没扫干净,你瞧这边的山峰都裂开了,这就是证据。” 裱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全凭师傅巧手。好的裱工,不仅可以增添画面的美感,也可以增加书画的价值,反过来说,拙劣的裱工虽然不至于降低画作本身的价值,却会折损美感,甚至会使人误判画作的真伪,不可谓不重要。 余恨知此刻的脸色,就和画里破裂的山峰一样,坏得可以。 “这箱子里有多少赝品?”他茫然地注视黑箱里面那一捆又一捆的卷轴,少说也有二十来捆。 “还不清楚。”上官云中瞄了瞄箱子。“可能得要全部打开来看,才能判断。” 接下来只看见上官云中忙着摊卷轴又收卷轴,只花费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箱子里头的字画看完。 “怎么样,到底有多少是假的?”余恨知急着知道答案。 “应该说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比较妥当。”上官云中据实以报。“依据我的判断,这一箱里只有两幅花鸟画是真迹,而且是比较不具名声的文人所画。剩下的字画,不是临摹就是伪作,画工极为粗劣。”就算是仿造,也有上品的,许多著名画家,更是从临摹先开始,再慢慢摸索出自己的风格。但他送来的这些字画很可惜都不属于这两者,完全就是为了骗取银两所制造出来的滥品,不值得一提。 上官云中的答案令余恨知错愕,他作梦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你还好吧?”余恨知苍白的脸色着实教人同情,花大把银子换来的竟是一场梦碎,换作任何人都会伤心。 余恨知茫然地看着上官云中,仿佛在问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都听不懂?” “余公子……” “:。哦……还、还好。”仿佛终于察觉到自己失态,余恨知连忙回神。“你能帮我把膺品挑出来吗?我想我需要去一个地方。” “全部吗?”上官云中看着所有的黑箱子,怀疑到底还有多少假货掺入其中。 “嗯。”余恨知点点头,态度非常坚决。 上官云中只得协助他检查所有字画,所获得的结果是,五口大箱子里头竟然只有十二幅字画是真迹,剩下通通都是假的。 “谢谢上官姑娘帮忙,改日在下一定摆酒席回报你的大恩大德。”将所有真迹都挑出来,余恨知命令随行的下人,将那些被上官云中判定是赝品的字画放回箱子抬上马车,匆匆忙忙就要离去。 “等一下,余公子!”上官云中跟在后头追出去。“这些字画怎么办?你也一起带走啊!” 可惜上官云中的动作太慢,余恨知早已连人带车消失在胡同口,见不着踪影。 奇怪,他这么匆匆忙忙是要上哪儿去? 余恨知打算前往的地方,正是闵斯珣经营的古玩铺,他要将整车的字画带去让他鉴定。 “闵兄,就麻烦你了。”余恨知原本极不愿意和闵斯珣打交道,但闵家的铺子离水云斋最近,他本身和皇甫渊也没有交情,两相权衡之下,余恨知还是选择向闵斯珣求教,幸好闵斯殉为人极好,一口便答应下来。 鉴定的结果和上官云中的判断丝毫不差,他送来鉴定的字画全部都是假货,而且粗制滥造,一点价值都没有。 余恨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对此结果,仍是茫然。 假的……都是假的……他最亲近的总管,居然和外人联手欺骗他…… “余兄?”闵斯珣也发觉到余恨知的脸色不对,遂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被震呆了而已。“谢谢闵兄帮忙,改日必当答谢。” 然则,他好歹也是个商人,没这么容易被击垮,也绝不容许外人看笑话。 回到余府,余恨知第一件事就是解雇总管,然后好好大醉一场。 他真是个傻子,好傻好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收起最后一幅山水画,将扎带绑好放在柜台,上官云中眉心微蹙地看着桌上排列整齐的卷轴,心想这些字画真是裱得一塌糊涂。用的丝绸虽属上品却俗艳,大红大紫的接镶不但没能让画面更突出,反而减损画作本身的灵气,裱工更是烂得可以,到底是哪一家裱画店裱的? 想到要将这些字画全部割下来重裱一次,上官云中就头痛,恐怕要费不少时间。 眼前闪过余恨知得知那几口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些假字画时脸上的表情,上官云中不免有些同情,被骗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不过那天他匆促离开,也没告诉她留下的字画要怎么处理,也着责令人困扰,他该不会忘记还有十二幅字画留在她这儿吧? 一面猜测余恨知都把那些假画运往何处,一面将桌面上的卷轴一捆一捆放到架子上,上官云中只希望余恨知赶快出现,就算要重裱也需要他的意见,她不能擅自作主。 隔壁人家养的画眉鸟,在夏季的午后吱吱叫个不停,为这寂静的胡同增添不少风情。 就在一片鸟语花香之中,余恨知悄悄地走进水云斋,赫然出现的人影,差点没把上官云中吓死。 “你来了,余公子。”她用手按了一下胸口压压惊,每回他出现总要先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就怕人家不知道,现在突然间变得这么低调,一时间还真不习惯呢! “嗯。”余恨知点点头,失意全写在眼底。 上官云中注意到他的眼眶发黑,似乎没睡好。 余恨知是没睡好,他昨儿个晚上独自喝了一晚的闷酒睡到晌午才醒,这会儿还头昏昏、脑沉沉,没有完全清醒呢! 上官云中看他两手下意识地揉太阳穴,二话不说帮他倒了一怀茶。 余恨知有些意外接过茶水,看着上官云中,只见她淡淡的微笑,轻轻说声。 “不是多好的茶叶,还请你多包涵。” “不,有茶喝已经很好了,谢谢你。”他来水云斋打扰不下十回,还是头一次喝到她亲手奉的茶,自是特别感动。 上官云中默默打量余恨知品茶的侧影,心中对他的同情又多了一分,他昨天应该一整夜都没睡吧! “你把那些字画,都载去了哪里?”她再也忍不住好奇,直接问余恨知。 “都拿去烧了。”余恨知尴尬地回道。“反正都是些假货,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可是,那不是你花了很多银两才买到的字画,就这么一把火烧掉,不是很可惜吗?”等于在烧钱。 “一点都不可惜。”余恨知的语气中有着浓浓的自嘲。“留着那些字画,只会提醒自己有多愚蠢、有多么容易相信人,反而更难过。” “怎么回事?”他的表情看起来好落寞,教人不由心生同情。 “没什么,只是被信任的人骗子而已。”余恨知摇头苦笑。“我把总管解雇了,从此以后,我的身边再也没有狗头军师教我该买哪幅字、哪幅画,也算是可喜可贺。” 从余恨知的话里,上官云中得知他被总管骗了,总管利用余恨知对他的信任狠狠敲诈他,骗他买下一堆不值钱的假字画,而且跟不肖的裱画店勾结,扒他两层皮。 这是个令人心痛的结局,当初在判定字画的真假时,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此,只能说是误打误撞,意外揪出犯人。 上官云中很想说些什么话安慰余恨知但又说不出口,到底这是个人的私事,不好深入追问,怕会触碰到他心里的伤疤。 “你留下的画如果要重裱,恐怕得费一番工夫,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才能决定怎么做。” 结果她还是碰触到伤口,余恨知的笑容更嘲讽了。 “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我根本什么也不懂!”只懂得付钱。 “既然不懂,干嘛买这么多字画?”她也不懂,对她来说这根本不可思议,而且觉得好笑。 “我也不知道自己买这么多字画做什么。”余恨知干笑。“不是很明白……”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又放空,表情又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者说是又回到八年前获得第一幅“名画”的当头,那般兴奋不知所以然。 “你府里不是还有很多字画吗,你打算怎么处理?”她能明白他为什么买下这么多字画,整个大明国都热中收藏,其中以古书法名画为第一,石刻次之,三代之鼎彝尊叠又次之,汉玉杯块之类再次之,所有富贵之家都会收藏古字画,他既名列京城五霸,当然也不能免俗,定要收藏。 “没错,我府里还有很多字画,是得好好处理一下……”他茫茫然地望着上官云中,灵机一动。“上官姑娘,你能不能帮忙处理?” 余恨知把主意打到上官云中身上,又吓了她一跳。 “你要我帮忙处理?”她小嘴微张,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 “是。”他不想再去麻烦闵斯珣或任何人,太难堪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可是,我的店面很小,恐怕放不下全部字画。”他曾说过还有一库房的字画待裱,昨天运来的几口箱子已经塞得她这家小店不得动弹,若全部载来还得了,肯定得排到店外,收拾也麻烦。 “所以在下才想请上官姑娘到寒舍帮忙区分真假,八年来总管也介绍我买了不少字画和书籍,我怕那些字画书籍全是假的,所以无论如何还得请上官姑娘帮忙鉴定才行。”字画还好办,顶多就占一座库房。但书籍可就难处理了,几万册的藏书,光装箱就得出动所有家仆,况且是运送? 经余恨知这么一提,上官云中才想起他那座平地而起的藏书阁,巨大得跟座城门一样,分了好几层。 “你到底收藏了多少书?”以他连字画都是一车一车买的性格,肯定不少。 “三万五千多册,还在继续增加之中。”糟糕,不久前总管才帮他买进的那两百册藏书,该不会也是假的吧,他是不是又被骗了? 果不其然,余恨知的收藏极为吓人,随便一开口就是以万计算,听得她这个只有几百本藏书的小老百姓,不免张大眼睛。 坦白说,比起字画来,她更懂得鉴定古书,在尚未搬到京城之前,她家在苏州就是从事刻书业,是当地有名的刻书坊,因为发生一些事故,她和哥哥搬到京城以后改做裱画业,从此绝口不提往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她的过去,而这些人的口风都紧得很,她也不必担心,唯一教人不放心的是莲儿那张大嘴巴,但经过这次教训以后,她也收敛不少,不敢再乱说话,反倒是上官云中自己忍不住好奇,想一窥究竟。 普天之下,最大的藏书阁应当属鄞县的“天一书阁”,阁分两层,上层不分间,通为一楹,阁前还挖了个水池名为“天一池”,为的就是防止火灾。历代以来的藏书家,为了保存书籍,无所不用其极,就怕丢书或毁书。这些藏书阁,没有关系进不去,主人也不对外开放,如今有机会进到京城最大的藏书阁,说她不兴奋是骗人的,余恨知确实引起她的好奇。 余恨知草包归草包,洞察人心的功夫倒是一把罩,十分懂得把握机会。 “拜托你了,上官姑娘,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他并且懂得适时低头,利用上官云中的同情心,达到目的。 上官云中不是傻子,他存什么坏心眼她也十分明白,他八成是想藉此机会亲近她,博得她的好感,最终目的还是想说服她卖云中书,这才是他装可怜的主因。 “好吧,我答应你。”顶多大家来打太极拳,论拳法她也不输人,有信心能够打赢。 “我对你有些什么书也感到好奇,顺便去瞧瞧好了。”几万册的藏书,总会有几部书是值得一看的吧?总不会这么倒楣,通通都被骗。 上官云中的回答令余恨知喜出望外,贝齿频露。 说实在话,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很吸引人。 不过她同时也很想请他换件袍子,他今天又穿一身花绿来,闪闪亮亮好像孔雀。 “上官姑娘,小的奉命来接你进府了,请上轿。” 次日,铺子刚开门不久,余家的轿子便出现在水云斋的店门口,欲迎接上官云中入府鉴定书画。 上官云中张大眼睛,瞪着用紫檀木精雕而成的花轿,心想余恨知还真是不浪费时间,一大早就上门擒人。然而真正教她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的,却是那片亮到会射伤眼睛的轿帘,他不晓得打哪儿弄来一疋亮锦,紫得沭目惊心不说,就连上头的“余”字都是用同等亮度的金线绣成的,整个感觉就是“闪”,俗丽得要命。 “上官姑娘,少爷已经在府里头等你了,请你快上轿。”余家的轿夫见她半天不动于是催促,上官云中实在很难开口说她压根儿不想上轿,怕自个儿万一上了轿,也开始变得俗气。 “呃,上官姑娘……”轿夫为难地看着轿子,不晓得轿子出了什么问题,让上官云中一直瞪着它瞧。 “走吧!”她轻叹一声,认命上轿。在掀开轿帘的时候,差点被太阳的反光照花眼睛,这片轿帘,真是亮得可怕。 “你们瞧,是余家的轿子,真是俗气……” 一路上都有人盯着上官云中搭乘的轿子大声批评,幸好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掀开轿帘看路人的反应,不然大概会羞愧死。 四人大轿抬呀晃呀终于也来到余府,上官云中已经迫不及待下轿。 只是,耸立在眼前的气派大宅,似乎也没有比轿子高雅多少,一样是金碧辉煌,到处金光闪闪。余恨知对于闪亮的东西似乎特别有兴趣,什么东西都要加金粉、漆金光,就连挂着的丝幔,也是亮得不得了,而且大紫大红,看得她只有一个感想——可怕! “上官姑娘,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余恨知一听见她下轿的声音便出来迎接,态度很是殷勤。 上官云中打量他兴奋的表情,充满笑意的嘴角已经完全看不见昨日的沮丧,心情转换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要不要喝茶?”余恨知礼貌地询问上官云中。 “我不是来作客的。”她摇头。“把事情办妥了以后,我还得赶回店里做事,没有多余的时间逗留。” “不是还有女仆帮忙吗?”他想起莲儿和她脸上的疹子,有点觉得对不起她。 “莲儿只能帮忙看店,万一客人真有什么问题,她没办法应付,还是得由我出面解决才行。”所以最好速战速决。 “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他不能帮你吗?”他向人打听过她的身世,结果什么都没探到,只知道他们兄妹俩于两年前从苏州搬到京城,在府学胡同落脚以后开了家裱画店“水云斋”,和闵斯珣的媳妇颇有交情,除此之外就没别的。 “交给他看店我更不放心,他只会破坏客人送来的字画……”她说话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但是余恨知天生耳尖,再细碎的呢喃他都听进去,并且十分好奇。 “怎么回事儿?”破坏字画? “啊?”瞧见他疑惑的表情,上官云中才惊觉自己无意中失言,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咱们要在哪儿鉴定字画?”糟糕,说太多了。 “书房。”余恨知有趣地打量上官云中不自在的表情,发现她有不少秘密都隐藏在平静的表象里,值得挖掘。 余恨知的书房,就像余府其他的房间一样很大、很豪华、也一样俗气。上官云中始终想不透余恨知那颗脑袋是怎么长的,书房顾名思义就是读书的地方,结果他在条案两边各摆了一个硕大的金盘,光躲太阳的反光都来不及了,哪还能把心思集中在书本上? 基本上,她认为这间书房比较像衙门的前堂,尤其那两个直立的金盘,简直就和堂上的铜锣无异。 “锵!大人升堂了。”滑稽又可笑。 “这边、这边,通通搬到这里!”余恨知指挥下人将库房内的字画,搬到黄花梨龙纹牙头画案边放好,上官云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不必在两面金盘之中鉴画,不然她会疯掉。 “你真的很会买。”卷轴的数量多到令人叹为观止,不知该说什么。 “是吧?我真的很行。”余恨知得意洋洋,京城的有钱人很多,但要出手像他这么大方的,数不出几个。 “我不是在赞美你。”上官云中两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不晓得该怎么矫正他这种“数大便是美”的观念,恐怕要费些功夫。 “咦?”余恨知惊讶地瞪大眼睛,不经意间又露出脖子上挂着的大金牌,一闪一闪非常刺眼。 “我要开始鉴定字画了。”她放弃,他根本巴不得将全天下的金子都搬回家,搞不好他连嘴里的牙齿,都是金子做的。 “请。”当然他没有,余恨知不但没镶金牙,而且拥有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笑起来比女人还要漂亮,多少弥补一点儿气质不足的缺憾。 上官云中其实还满同情余恨知,老天爷不该如此开他玩笑,就像她先前说过的,他的身材虽然高大魁梧,但长相却意外秀气俊雅,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打小生长在书香世家,而非暴发户。 余恨知殷勤地在一旁当助手,没多久字画便消耗子大半。一如他们先前所猜测的,真迹没几幅,伪作倒不少,而且画工一幅比一幅离谱,印章一幅比一幅还多还乱,简直就是大杂烩。 上官云中老实不客气地批评这些伪字画,余恨知不晓得是伤心过头,还是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特别在乎,反倒是上官云中自己看得很认真,怕万一鉴定出了什么闪失,会对不起人家。 一幅接一幅的字画,就这么被分为真迹、假造地丢进不同的箱子里,直到一幅号称是韩滉的“五牛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才停下忙碌的手,专心在画作之上。 这幅画明显是临摹之作,不可能是真迹。韩滉是唐德宗时期著名的书画家,曾经做过监察史,也参与过镇藩平定叛乱,贞元初封为晋国公。韩滉擅画人物及农村风景,写牛、羊、驴等走兽,神态生动,尤以画牛“曲尽其妙”,画迹有三十六件,着录于“宣和画谱”里面,但传世的却只有“五牛图”卷,因此仿作特别多,鉴定上也特别困难。 仔细地分析画面上每一笔勾勒、每一寸墨色,上官云中很欣慰自己终于看见一幅好画,虽然是临摹,但画工精细,用色均佳。虽无法达到韩滉用笔粗简而富变化,敷色清淡而稳重,十分恰当地表现出牛的筋骨质感的功力,但也已揣摩出五、六分神韵,是她截至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临摹本。 上官云中并仔细观察用纸,产自安徽宣州的白宣是南宋文人最爱用的纸类,专用于书画。澄心堂纸虽然更为上品,但毕竟取得不易价格昂贵,非著名书画家用不起,此画既是临摹之作,自然不会投下这么大本钱。 许是上官云中想得太入迷了,完全忘了余恨知还在书房里头,迳自沉入书画的世界。 余恨知打量上官云中专注的表情,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画能够吸引她全神贯注,于是悄俏走到她身后,同她一起欣赏画作。 ……牛? 余恨知不懂五条牛有什么好看的,可以让她这么入迷。他正想告诉上官云中,她若想看牛,看是要黑牛白牛水牛黄牛乳牛通通不成问题,他可以带她去郊外看。孰料,上官云中这个时候突然抬头,和一直垂着肩膀,低头研究“五牛图”的余恨知撞个正着,两人的眼神不期然在空中交会,彼此都很意外。 上官云中眨眨眼,余恨知也眨眨眼,上官云中小嘴微张,他的嘴巴也张得开开,仿佛在演出双簧。 但最扯的要算他们的呼吸,几乎完全一致。此外他们的脸靠得非常近,近到脸上沾了一粒灰尘都看得到,更别提他们的心跳,同时都小鹿乱撞跑来跑去,抓都抓不住。 怦怦! 意外的接触造成意外的心跳,两人的身体意外地僵住。 怦怦! 上官云中尤其意外,她竟然会因为他而心跳加快,他分明就是个草包。 强烈的不安使得上官云中直觉地往旁边弹开,大声问他。 “你是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来的?”她避开他的眼睛,用手捂住胸口压惊,发誓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吓死。 “我只是好奇你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不是故意要吓你。”他一脸无辜地澄清自己的行为。 “因为这幅画的画工相当不错,我瞧着瞧着就入迷了。”她仍旧不敢看他,逃避他的视线。“我认为这幅‘五牛图’虽然是假的,却是宋人的临摹之作,你不妨留着。”日后也可传世。 “既然是假的,我干嘛还留下来?”他观察她脸上的红晕和羞涩的表情,心想原来她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嘛!他的“亲近计划”大有可为,只要再加把劲儿,说不定连人带书都可以擒到手,一块儿拥入怀里。 “许多知名画家,开始的时候都是靠仿画起家,他们藉由摹仿名画,让大家认同他们的画技,等被接受了以后才开始创作,也才有财源。”上官云中解释道。 “原来如此,你懂得真多。”他也懂了,她已经受影响,自己就和那些画家一样后势看涨,真令人兴奋。 “是你懂得太少。”她将画卷收一收,交到他手上。“你既然有心收藏书画,就应该先对此行进行了解,不该胡乱听从别人的意见,让自己吃亏。” “是我太不用心,我错了。”他大方承认自己的错误,反倒教她惊讶。 “其实也不能怪你。”奇怪,他怎么不像一般男人死不认错?“鉴定书画这门功夫,本来就不是一、两天可以练成,不过要像你这样收藏了好几年书画,却还一窍不通的,倒还不多见,你真该好好检讨。”叨念到最后,上官云中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笑出声,只好憋着。 “你尽管笑啊!”干嘛憋着,多难过。“反正大伙儿都知道我是个暴发户,没什么学问,当然也不懂字画。” 余恨知突如其来的吐白教上官云中愣住,他可是在开玩笑?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他的表情认真得很,一点都不像在说笑。“你尽管嘲笑我,我不会介意。” 说是不会介意,但他的表情却又隐藏不了悲伤,看来他伤得颇重。 上官云中明白,恶意的嘲笑及不实的流言两者的杀伤力有多重,她自己就是受害者。她同时也晓得,低下的出身和不光彩的过去,在某些人的眼里就如同印记,无论日后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些在背后嘲笑他的人们就属于这一类,而且为数众多。 想到他这几年来都是背负着如此的骂名过日子,上官云中就觉得不忍,虽然他的行为真的很像暴发户。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一本正经地回道。“也请你不要再这样嘲笑自己。”她会觉得好笑,是基于他不懂画又胡乱购买的行为,并不是他的出身,可别误会了。 “上官姑娘……”余恨知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云中,不相信她真的这么说了。 “我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你能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就算是暴发户,也值得尊敬。”她猜想这是他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见“尊敬”两个字,不然眼神不会那么不可思议。 “你真的不需要如此看轻自己,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肤浅,还是有些人会认同你的努力。”比如她。 上官云中一连串激励的字眼,听得余恨知心暖暖的,心头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流过,那或许是恋爱的开始。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要回去看店了。”同样也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自上官云中的内心深处涌出,让她觉得不赶快逃离现场就难以呼吸。 “可是你只看了不到一半,库房里也还有……”余恨知手指向库房的方向,两个人都很尴尬。 “我改天再来帮你,我还有些答应客人要裱的画没裱,必须赶回去干活儿。”她这话有说谎的嫌疑,客人都还没决定要用哪一块锦织做镶边,根本动不了,但她就是不想留着,总觉得心慌。 “你一定要再来!”余恨知追在她身后叨念,就怕她一去不复返。 “如果你不来,我会天天上你的店里闲晃,让你做不成生意!”其实过去几天他就已经这么做了,这威胁根本没有意义。 尽管如此,上官云中还是点头,不是很情愿的答应下来。 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处寻。 她终于能够体会古芸媚当初想逃的心情。 第四章 连续瞎忙了几天之后,上官云中终于放下手中的排笔,承认自己白忙一场,一事无成。 架子上的宣纸都快被她扫烂了,用来衬底的绫子卷了又放,放了又卷,始终在货架和柜台之间移来移去,没出过门。 她说有事要忙,结果尽做些无意义的事,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上官云中明白自己其实是在逃避,才会找一堆借口,根本的问题在于自己的心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因男人靠近而心跳加快,这真奇怪。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什么样的书香子弟她没见过,却为了一个打扮活像是孔雀,胸口还挂了块大金牌的男人伤神,她是不是疯了? 上官云中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不对劲,但已经答应人家的事不办也不是她惯做的事,余恨知几番派人抬过来的轿子,都让她以尚未得空的理由遣返,但事实是她根本无事可做,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零星的活儿,花不到半天功夫便能做完…… “上官姑娘。” 正当她想自己是否太不干脆之际,余府的轿夫又一脸为难地站在水云斋门口,怯怯地开口。 “呃,少爷派我们来请你……” 不消说,余恨知又派轿夫来接上官云中,而轿夫们接连被婉拒,委实也怕了,就怕又被上官云中客气地请回去,交不了差。 上官云中见状叹口气,走出水云斋。 “我同你们去。”老是这样踌躇不前也不像话,不能一直给人家添麻烦。 关好店门以后,上官云中总算是上了轿。由于余府就位在居贤坊,和王大人胡同也就相隔那么一条街,距离水云斋不远,轿夫的脚程也够快,不到两刻钟便到达余府。 她方踏进余府,就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余恨知,他慌慌张张地不晓得打算前往何处。 “你在慌什么?”她好奇询问一脸仓皇的余恨知,他的表情看起来又急又尴尬,还不断地搔头。 “没有啦!”他突然变得不会说话。“我只是以为你又不来了,正想亲自上水云斋找你,没想到……” 没想到她就来了。 “你不是已经派轿夫去接我,干嘛还多此一举?”听见他的回答,不晓得怎么搞的,她的心又怦怦跳,真的很奇怪。 “因为你一直不来啊!”余恨知抱怨。“我连续派了几天轿子,每次都是空轿而回,当然会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想悔约。” “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绝不可能抵赖。”不期然被戳中心事,上官云中有点心虚,不过嘴巴还是不肯服输,硬是不愿承认自己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 “那最好。”余恨知松一口气,放下心。“我以为你又和以前那些人一样……”说到这里他突然又不说了,引起上官云中的好奇。 “什么以前的人?”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事,他的眼睛为何闪过一丝悲伤,一丝脆弱? “没什么。”余恨知又搔头。“你要不要喝茶?” “不必了,我没时间。”老叫她喝茶,她又不是来串门子的。“莲儿今儿个去朝天宫上香,店没人顾,我只好把店门先关起来,等会儿还得赶回去。” 也就是说,她可能只帮他鉴定几幅书画就得离开,教他好失望。 “那就没办法了。”他发誓下次一定要找时间同上官云中好好聊聊,就算是必须将莲儿绑在水云斋的椅子上,也一定要做到。 今日的鉴画工作,一样在书房进行。上官云中一样甫踏进书房,就被那两面大金盘照花眼睛,足足眨了好一阵子眼睛才调适过来。 “这两面金盘——” “嗯?” “算了。”上官云中本想请教余恨知,为什么非得在书房挂上这么俗气的东西不可?后来想想不干她的事,不必多此一举。 不过,今儿个的日照真是烈得吓人,加上左手边持续干扰她的金光,害她必须花上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能将画作瞧仔细,他对金子的嗜好可真是害惨了她。 余恨知无法体会上官云中的痛苦,只觉得她全神贯注的姿态好美,像尊观音神圣不可侵犯。 “你为什么对字画这么熟悉?”他早想问她这个问题,只是一直苦无机会,刚好可以拿来当作聊天的话题。 “我是做裱画的,当然对字画熟悉。”她理所当然地回道,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山水画上头,也没特别留意他的语气。 “城里多得是裱画店,他们就没有你这么识字懂画,也没瞧见他们帮谁鉴定过,只有你最特别。”余恨知可不同意上官云中的说法,他虽然不懂得字画,却也明白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的道理,认为她客气了。 “那些店家一定多少也懂得如何鉴画,只是愿不愿意开口替自己招惹麻烦,鉴定的功夫并不一定比我差。”毕竟麻烦能避则避,替人鉴画本来就吃力不讨好。万一鉴定出来的结果是赝品,买的人不高兴,卖的人更火大,说不定还会找人狠狠修理鉴定师一顿。因此一般裱画店是不会轻易开口指点真伪的,就算看出门道也会假装不知道,省得惹祸上身。 “没错。”他万分同意。“所以这么多年来,没人愿意提醒我其实买到一堆假货,每个人都在等我出糗。” “这你也有错。”她帮同业说话,认为他的话有失厚道。“你将所有事情都交给总管打理,他一旦有心瞒你,你自然什么事情都不可能知道,别人也不好说。” “上官姑娘真是聪慧,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怨不得别人。”余恨知自嘲,他居然比一个姑娘家还不如。 “余公子……” “枉我还在商场上打滚,居然不明白不能太相信一个人的道理,吃亏了才来后悔。”真是个大笨蛋。 “倒也不是不能完全信赖一个人。”上官云中摇头。“只是信赖本身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一旦下错注便会全盘皆输,往往要等到遭受背叛以后才来后悔莫及。” 说这话时,上官云中的脑中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柔美的身影,怀梦是那么地清丽亮眼,那么地善解人意,和流星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她最后却选择背叛流星哥!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怀梦不可能背叛流星哥。 “你说的人是谁?”余恨知注意到上官云中一脸忧伤,怀疑她曾被什么人背叛过,才会有如此感触。 “没有特定指谁,只不过单纯讨论人性。”糟糕,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情绪,得小心一点儿才行。 余恨知怀疑地看着上官云中,压根儿不信事情有这么简单,不过他很聪明地没再继续追问,反而趁此机会另辟话题。 “说到人性……”余恨知瞅着上官云中。“你又为什么愿意帮我,是因为可怜我吗?” 余恨知不经意的一句问话,点出了上官云中的心情,她的确是因为同情他,才答应要帮他鉴定书画,因为她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帮他。 倒不是说所有人都坏心眼不肯伸出援手,而是他的自尊不容许自己低声下气拜托别人。他明明知道闵斯珣和皇甫渊都是这方面的好手,但非到紧要关头,不肯低头。只因为他不想在同等实力的对手前示弱,他的出身已经够卑贱了,如果连附庸风雅都会闹出笑话,教他情何以堪?是以他宁愿拜托自己,也不愿意麻烦闵斯珣和皇甫渊,他的心情她懂,所以才愿意帮他,完全是出自同情。 “你现在有钱有势,又是京城里的闻人,根本不需要我同情。”话虽如此,她还是尽量不伤害他,说话尽可能委婉。 “我是有钱有势,但是个土包子,又喜欢附庸风雅,我知道京里面的人都是这么笑我。”他感谢她的好意,却没有多大用处,就算她不提,也无法抹煞他是暴发户的事实,人们也不容许他忘记。 “你很在意人们对你的评语吗?”上官云中好奇地打量余恨知脸上的表情,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认真。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他大方承认。“我搜集了一堆字画,就是怕被人批评我只懂得赚钱,没半点儿修养,怎么知道到头来还是被嘲笑,而且还上当?”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栽了。 余恨知的妙,在于他敢大方承认自己是暴发户,不会刻意隐瞒。但他令人同情的地方,却也在于他不会隐瞒。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上官云中其实满佩服余恨知的,他肯勇敢面对自己的无知,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太烦人,某些时候也太精明,想诓他都很困难。 “我刚刚就已经回答过了,你根本不需要我同情。”她避重就轻地回答他的问题,余恨知还是不满意。 “不需要,不代表没有,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他或许对书画不在行,不代表他其他方面也是白痴,某些方面他也挺行的。 余恨知执意要知道她真正想法,看来她也隐藏不了。 “我不想对你说谎。”她用力吸一口气,怕伤害他。“没错,我是因为同情你,才答应帮你。” 余恨知接下来的反应,就和她担心的一样:瞬间说不出话。 上官云中尴尬地看着他呆愣的表情,心想自己果然伤害到他,正想跟他道歉的时候,余恨知却突然当面哈哈大笑,笑得她一脸莫名其妙。 “我喜欢你的性子!”哈哈哈,她真有趣。 “至少你不会偷偷摸摸,在背后嘲笑我!”光这点就值得为她鼓掌喝采,她不但本事好又不虚伪,他更欣赏她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事。”居然当着她的面嘲笑她,令人生气。“我要走了,剩下的字画等我有空再来处理,告辞。” 上官云中如同上次一样,将手中的画轴卷一卷收好后,塞进余恨知的手里,转身就要离去。 “你要走了?”他说错了什么话吗?他说喜欢她,这也不行? “我还有一家铺子要照顾,虽然它在你眼里可能一文不值,但我有我的责任,不能耍赖!” 他根本不认为她的店一文不值,也没要她耍赖,而且……他好像看到她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他有没有看走眼,还是自己在幻想? “看什么看?” 她真的在脸红! “我回去了!”这回上官云中走得坚决,余恨知只得赶快追上去。 “这幅画怎么办?”他扬扬手里的卷轴。“你还没有告诉我,这画究竟是真是假。”就光顾着跑。 上官云中头也不回地答道。 “是真也是假。”摆明了要他猜哑谜。 余恨知搔搔头,完全搞不懂她的心思。 上官云中走没几步,又突然回头,不怎么自然地看着余恨知。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咦?她有话对他说,他可得洗耳恭听了。 “你能不能别再穿得像只孔雀?”这就是一直摆在她心里的话。“你老是穿得花花绿绿,我看了都觉得好笑。” 话毕,上官云中潇洒离去,表面上像在抗议,其实是报复,谁要他说错话。 孔雀? 余恨知低头打量自己一身花绿,这才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儿像,尤其他今儿个刚好穿一件孔雀蓝的袍子,亮到会反光。 也好,是到了改变形象,彻底换装的时候了。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丢掉柜子里面那些比孔雀还要炫目的衣服,改穿白衣。 毕竟纯洁的白鸽确实比华丽的孔雀,更容易捕捉女人的芳心。 手里紧紧握着真假未明的画轴,余恨知决定从今天起就开始改变自己,朝真正的风雅迈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话说自从那天余恨知不小心惹上官云中生气以后,他们两人的关系跟着起了微妙的变化,两个人相处的气氛更好、更自然,旁人的闲话也更多。 而不只他们之间的气氛有所改变,书房的摆设亦大有改进。俗气的金盘被移走了,挂在长案后面的巨幅大红牡丹画轴,也在上官云中的建议下,换成四幅尺寸比较小的“梅”、“兰”、“菊”、“竹”四君子,墙面顿时清爽优雅了不少。 然而,改变最大的,当数他们的生活。 上官云中每天都会固定拨出一段时间,上余府鉴定书画。每次一到这个时间,余恨知无论身在何处,都一定会赶回府和她一起东聊西扯,有时就算不说话,只在旁边欣赏她专注的神情都觉得幸福,委实中毒已深。 就比如今日,他明明和一位重要的客户,约好了上京城最大的“京冠酒楼”谈一笔重要的生意,两人相谈甚欢,眼看着再喝几杯酒,生意就能敲成,他偏偏选在最重要的时候起身告辞,教客户大大不解。 “你这么着急,赶着去哪里?”客户一头雾水。 “赶着回府。”余恨知微笑答道,从没有这么喜欢过自己的宅第,简直太棒了。 客户还是一头雾水,余恨知则是按照老规矩,拱手作揖说改天必定摆一桌酒席补偿对方后便匆匆离去,客户自始至终不知道余恨知在忙些什么,又在兴奋些什么? 马蹄扬起阵阵灰尘,随着人马一体掠过京城的大小胡同,一路飙回余府。 “少爷您回来了——”马夫尚未来得及问候,余恨知便已将手上的马鞭丢给马夫,往书房冲去。 他气喘吁吁地打开书房的门,上官云中已经在鉴定书画。 “怎么了?”她好奇打量气喘如牛的余恨知。“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跑得喘呼呼?” “没、没什么。”他还在喘。“只是我约人商谈生意的酒楼,离府有点儿远,赶回来花了点时间。”差点没把马操死。 “其实你不必特地赶回来。”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分类好的字画我会自个儿放进箱子里,不然也可以交代下人,你不一定要在场。” “我知道。”他知道就算他不在,她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我不想错过和你独处的机会,多远都要赶回来。” 对余恨知来说很自然的话,听在上官云中耳里,却是让她心跳加速的表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他这么说,是在暗示什么吗? 上官云中不知道自己脑中的思绪,都化作嫣红在她的两颊散开来。余恨知看着她有趣的反应,心想她也不若他想象中冷静嘛!随便几句暗示都能让她紧张成那个样子,他若真的采取行动,她不知道会有多慌乱,光想就令人兴奋。 余恨知贼兮兮的笑容,挑明了他的坏心眼,不过上官云中接下来的话差点让他失去机会。 “这已经是最后几幅画了。”上官云中转换话题的速度让他措手不及。“我想今儿个应该就能将这些画鉴定完,以后我就不必来了。”她也好松口气。 “什么?”怎么可以这样,他才刚要开始行动就玩完了。 “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余恨知愣愣地瞪着上官云中身旁的黑箱子,里头确实没剩几捆卷轴,再花一点时间便能完成鉴定。 “你没发现吗?”上官云中好奇地打量余恨知,他的表情看起来如丧考妣。“你库房里头的字画我全都鉴定过了,真迹的部分,我也已经帮你造册,以后你只要动动手,翻翻目录,就晓得自己拥有哪些书画,不必再乱找一通。”很方便。 “该死,怎么会这样?”他真是个呆子,居然没想到去补货,现在才来后悔莫及。 “什么?”她做了什么错事让他口出恶言,她一点都不懂。 “对不起,和你无关,我是在骂自己。”笨蛋、白痴,现在该怎么收拾才好? 上官云中搞不懂他为何一下子欣喜,一下子又气急败坏,干脆埋头鉴定字画,也好早早离开。 眼看着画卷从箱里头一捆接着一捆消失,余恨知除了干着急之外,别无他法。 怎么办?怎么办?他就快要找不到借口将她留下……对了!他还有书,一整座藏书阁的书! 好不容易找到新借口,余恨知顿时又露出笑容,心情大好,看得上官云中秀眉微挑,以为会下红雨,他心情变化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别忘了还有书。”这就是教他心花怒放的原因。 “啊?”他突如其来的提醒,让上官云中惊讶地张开小嘴,两眼直瞪着余恨知。 “我还有一整座藏书阁的书等待鉴定,别忘了你也承诺过要帮我鉴定那三万五千多册藏书。”余恨知得意洋洋地回视上官云中,让她知道有些头是点不得的,一点就落入陷阱。 这下子上官云中可真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初她之所以会答应帮他鉴定书画,一方面是同情,另一方面也是想一窥他的藏书阁以及里头的书籍。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和他过于接近而乱了心情,这点倒是始料未及。 “你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绝不会耍赖。”余恨知好记性,她讲过什么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就算漏掉几个字意思也不会差太多,教她想赖也赖不了。 “这……”她是承诺过要帮他鉴定那些书籍,不过那是在那天他们不小心撞满怀之前,根本不能算数。 “上官姑娘——”他低声警告她别想耍赖,他不准也不会让她耍赖,她最好乖乖实践承诺。 上官云中咬着下唇,垂眼偷看他,总觉得自己不该鼓励他改变穿衣习惯。换上素雅白袍以后的余恨知外表有极大改变,变得更高雅、更像贵公子,和他先前的暴发户形象完全是南辕北辙,却也更加危险,让她隐约地想逃…… “啊,我知道了!”开玩笑,他怎么能够让她逃走,用尽办法也得把她留住。 “知道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受不了他反反复覆。 “你在害怕。”她才反反复覆,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搔得他心痒痒的。 “谁害怕?”下期然被猜中心事,上官云中直觉地否认。“我有什么好怕的?”顺便还小逞强一下,让余恨知更想教训她。 “你自己心里有数。”他笑得很贼,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眼,上官云中的脸都红起来。 “你这儿又没设机关,我一点儿都不怕。”她强装镇定地答道,不想让余恨知晓得,他就是最厉害的机关,只要一个小动作就可以使她惊慌。 “不怕最好,那么咱们就这么敲定,等这些书画鉴定完了以后,接下来轮到鉴定书本。”三万五千多册,最起码也要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谁晓得这两、三个月中会发生什么事?嘻嘻嘻。 “可是……”她仍在踌躇不前,深怕踏错一步。 “我以为上官姑娘是个干脆的女孩子,没想到也是扭扭捏捏。”他故意摇头,采用激将法,不怕她不手到擒来。 上官云中明知余恨知真正的用意,却没办法否认余恨知的话,她的确太不干脆。她不只行为不干脆,心情也不干脆,明明惊慌,明明想逃,却又忍不住想配合他的借口留下来。 “咳咳。”她真的好丢脸。“那也要等我先把这几幅画鉴定完再说。” 上官云中脸上的红晕和不自然的语气,在在都教余恨知欣喜若狂,她答应留下来了! “你还傻呼呼的笑,剩下的这几幅画都是假的,你还笑得这么开心。”上官云中只消看这些画几眼,便能判定真假,因为真的画得很差。 “我早有心理准备。”他现在才懒得理那些书画,此刻的他心情好得像是要冲上云端,他终于又可以多和她相处一段时间。 “怪人。”吃亏了也那么高兴。 上官云中接着将摊开来的画,一捆一捆卷好放到一旁,随口问道。 “找到新总管了没有?”她知道他有多倚赖“总管”这号人物,不过话说回来,京城五霸之中谁不看重总管?总管这个职位几乎已成了豪门世家的基本门面,没有就是怪。 “正在物色。”不是很好找。“不过,如果你肯屈就的话,也可以来当我的总管,说不定很适合。” “别开玩笑了,谁要当你的总管。”乱不正经。“况且,也没听说过有女总管的。” “你可以当第一个,我不介意。”他接过上官云中递来的画轴,顺便借力使力将她拉近,右手还扶在她身侧的桌面上,屈身将她禁锢在桌子和身体之间,气氛瞬间变得亲密起来。 不期然又和他脸贴着脸,呼吸混着呼吸,上官云中一阵口干舌燥,话都快说不清。 “再跟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就不来了。”她破碎着语调狠声威胁,听起来就像猫在叫,也像是呢喃,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余恨知认真打量上官云中,发誓她在发抖,至少她的两片红唇就一直颤抖,教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只不过这一口若真的咬下去,会破坏接下来的布局,还是忍一忍好了。 “好吧!尊重你的意见,不跟你开玩笑了。”他直起身,表情一本正经。 上官云中重重地吐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同时又觉得遗憾,最重要的是,似乎有某种奇怪的情愫在她胸口流动,随着她的血液急速蔓延到全身。 清醒点儿,上官云中,这个男人要的只是你的书罢了,别胡思乱想。 她勒令自己别太在意如小鹿乱撞的心跳,只要一心一意想着理智,就能脱困。 “上官姑娘——” “这些画轴通通还给你,我必须先赶回店里,待会儿有客人要来取画,我走了!”意识到余恨知又要接近,上官云中索性将一桌子的卷轴尽往他手里塞,摆明将他当书架。 由于她的举止实在太诡异,动作实在太笨拙,余恨知不免要怀疑她是不是对他心动,不然干嘛慌慌张张地逃走? “好痛!”而从她不小心在门口拐了一跤判断,她极有可能对他动凡心。 啊——郎有情,妹有意。 好事近了,呵呵。 第五章 自古以来藏书就不是一件易事。 子孙易志,家境不济,都会将祖上的遗书变卖,或遭遇水火兵盗,殃及图书,也会使得书册不保,或是失散。尤其是火厄,更是藏书阁的大患,有不少图书都是毁于祝融,即使有幸保存下来也多为不齐或残缺,所以绝大多数的藏书家,都以如何防火及灭火做为书阁设计的重点,以最著名的“天一阁”为例,就在阁前挖了一座水池,阻绝火厄。 余恨知的藏书阁,因为地处北方,无法像位于江南的“天一阁”有那么多水源,只得采用别的方式防火。 平地而起的藏书阁,虽不若天一阁讲究“天一生水”、“地六成水”的风水格局,却也特别垫高了藏书阁的底座,四周并且清空不让书阁有任何倚靠,将失火的风险减到最低。 余恨知的藏书阁并且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说苑阁”,是以西汉末年刘向鉅着“说苑”为名,既风趣又风雅,因为“说苑”本身就是一座妙语的花园,一字一句都引人入胜。 站在书阁的正中央,仰头环视有如漩涡向上攀升的书册,上官云中这回算是大开眼界,仅仅一个人的藏书就可以多达三万五千多册,真是令人羡慕。 “你真是凡事都求多、都求大呢!”现在还多了一样求高,就算是天一阁也只有两层楼高,他的藏书阁却足足有三层。 “被吓着了吧?”余恨知的脸上有藏不住的得意。“这可都是我八年来不眠不休,努力搜集的成果,为了这些书,我可以说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才有今日的格局。” “没错,数量真是多得吓人。”她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多书,以前只是听闻,从未亲眼目睹,今天倒是见识到了。 “这就是暴发户的心态,你不知道吗?”就怕别人不晓得自个儿钱多,怕东西买得不够多,楼建得不够高,会被人瞧不起,所以凡事都要用最好的。 余恨知又自嘲。 上官云中打量他的表情,总觉得他一直无法摆脱心里的阴影。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又何尝不是,也是一样无法挣脱。 “这么多书,足够你鉴定到明年了。”想到自己又能和她一直独处,余恨知就窃喜不已,总觉得自己好聪明。 “或许。”她一面环顾四周,一面走向书架,从中随便抽取一本翻阅。“我还没见过这么大量的图书——” 上官云中的手,在视线跟着转向书上时僵住,愣了半晌不说话。 余恨知好奇看着她怪异的举动,她干嘛翻书翻到一半就不往下翻了,有什么不对吗? “怎么了?”他不懂她为何匆匆把书放回架上,又匆匆拿出更多相同类书,飞快地翻着。 “你这些书……都是劣俗本。”算一算足足有一百二十几本,他亏大了。 “劣俗本?”听起来不太妙的感觉。 “就是指脱文讹字多,改窜删易多的本子。”上官云中解释。“造成这类劣俗本的原因很多,有些是因为想要仿古本,有些是为了宣扬自己的理念而窜改原文字句,有些是刻工怠惰或是故意刻错,种种原因一时说不清楚,但你这些书很多都是劣俗本就是了,没什么收藏价值。” 上官云中本来就不是一个懂得说谎的人,尤其有关她的专长,她更不可能刻意隐瞒,有什么说什么,听得余恨知十分泄气。 他走到上官云中的身边,跟着拿起书本翻阅,发现她说的话全是真的,有好多疏漏他都没发现,只是一心得意他买到了一套金刻本,却忽略了其中的内容。 “是真货吗?”现在他就连它们是不是真的金刻本都存疑。 “是仿作。”上官云中遗憾地摇摇头,余恨知脸瞬间垮下来,再也没有力气。 “原来如此。”他背靠着书架坐下,抬头仰望窜至天际的书海,神情十分落寞。 上官云中凝视着他的脸,发现他好像真的很难过,遂轻声地问余恨知。 “你还好吗?”好怕他会当场倒下。 “无所谓好坏,我早有心理准备。”他和前几回一样自嘲,但这回的自嘲多了更多不一样的东西,神情亦更加伤痛。 “有心理准备,不代表不会难过。”而她看得出来他很难过,这种难过和知道自己买了一堆假字画是不一样的,要再更深刻、更伤痛些。 余恨知笑而不答,但失意的模样教人看了于心不忍,忍不住想安慰。 “你想聊聊吗?”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又是同情?”余恨知嘲讽地看着上官云中,她突然觉得深受打击,板起脸回道。 “不想聊就算了。”她转身就要走。 “我想聊。”他拉住她的袖子,拜托她不要丢下他,他现在很脆弱。 上官云中在他身边坐下来,等着他开口。余恨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味仰望藏书阁的天花板,看着看着,噗哧笑出声。 “我真是大傻瓜。”花钱建书阁又买了一堆瑕疵品,骄傲了半天只得到一堆废纸。 “你不要一直说自己是傻瓜。”这个世界的傻瓜何其多,他还不是最傻的,她哥哥就比他还傻。 “怎么,还有人比我更傻?”他转头惊讶地看着上官云中,只见她点头。 “多到数不完。”比如她哥哥。 “希望天底下的傻瓜,真有你说的那么多。”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的傻瓜,余恨知释怀了一点儿,也渐渐能看开。 “当然有。”她笑容灿烂地回答余恨知,很高兴他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没让她白费口舌。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好美。”他看的重点和她不一样。“虽然你平时不笑的模样也很美,但总给人家一种冰山美人的感觉。”难以亲近。 “我才不美,你不要一直说我漂亮。”她极不习惯被人称赞。 “你自己心里有数。”他相信已经有许多人如此赞美过她,也许她早已经习惯。 两人短暂沉默,共同仰望层层向上攀升的书海。余恨知的藏书阁空间设计与其他藏书阁不同,或许整个大明国也只找得到这一座,只靠四边的楼梯进出,中间做为天井完全挑高,仿佛直达天际,看起来格外气派。 “你怎么会买这么多的书?”她其实不是很能了解藏书家的心态。“珍贵的书收藏几套也就够了,便足以传世。”有些藏书阁小而美,小而精,或许只有几百几千册的藏书,却闻名天下,其奥秘就在藏书的内容,数量反倒是其次。 “没办法,谁教我有补偿心态。”他苦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曝露弱点。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很坚强,不过这回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佯装下去,也不想再佯装下去。 “此话怎讲?”他的表情看起来好无奈,应该有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的确有。 在上官云中的要求下,余恨知将他小时候偷偷跑到私塾外头听课,却被学童一路追赶回家的事托出。 “那个时候,我真的只是想知道夫子都教了些什么,没想要偷他们的书本,可他们却诬赖我,还拿石头丢我。”说起往事,余恨知不免欷歔,仿佛又回到悲惨的童年。 “不过老实说,我真的好羡慕他们念得起书。”他干涩地一笑,现在才敢承认,自己有多自卑。“我家太穷了,不要说书本,连饭都吃不起,有一餐没一餐,也经常交不起租。” 说到这件事,他又想起田地主人儿子的嘴脸,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是那么嚣张跋扈吗? “当时我就发誓,等我长大以后赚了大钱,一定要买尽全天下的书。”所以他才会疯狂搜书,只要一听见什么地方有奇书立刻赶过去,速度之快活像是见鬼。 “但是我没想到总管会利用这个弱点坑我的钱。”只能说他太傻了,也太心急。“你说得对,珍贵的书收藏几套就够,不需要像不要命似地拚命的买书,以后我会——咦,你哭了?” 余恨知唱了半天的独角戏,才发现上官云中在旁边偷偷掉泪,哭红了眼睛。 “我才没有。”她急忙偏过头否认。“只是眼睛飞进了一粒沙子,很难过而已。”才不是为他掉泪。 “沙子?”余恨知左看看,右瞧瞧,偌大的藏书阁门窗皆封得死死的,哪来的沙粒?她分明在说谎。 “从来没有人为我哭,你是第一个。”他很想取笑她,但他太感动了,什么玩笑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想跟她说声谢谢。 “我才不是为你哭,我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伤心。”她能想象,一个已经没书可念,却还要遭人欺侮的孩子,内心有多痛苦。 她本身就是个喜欢读书的人,虽不至于嗜书成狂,却也每天都要翻上个几页才能入睡,所以特别能够体谅他的心情,难怪他会说这是一种补偿心理,换作她大概也相同吧!也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上官云中其实已经间接承认,她是在为他掉泪,因为那个孩子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孩子。 余恨知打从和上官云中初见面起就喜欢她,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爱上上官云中,谁能不爱一个美丽优雅,又心地善良的女人呢? 他很想就这么将她搂入怀里,又怕吓着她,只得装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同她开玩笑。 “反正那个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为人人口中的暴发户,你就别为他担心了。”他真希望自己能够一辈子跟她肩并肩坐着聊天,那不知该有多好。 “我才不会为你担心。”她死鸭子嘴硬。“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发迹的?”他左一声暴发户,右一句暴发户,总该有过程吧! “你想听?”他万万没想上官云中会对自己的过去感兴趣,希望越来越浓喽! “嗯。”她点头,真的很渴望了解。 余恨知露齿一笑,总觉得好事离他们越来越近,说不定不用等到几个月,他们就能入洞房。 “咳咳。”这当然有赖自己的努力,他会尽力的。 “过程还挺刺激的,你真的要听?”再逗她一下。 上官云中拚命地点头,余恨知这才发现到,其实她也挺好奇的,而且十分大胆。 “那我就说了。”余恨知开始说书。“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家很穷,穷到吃不起饭,交不起租,只能住在破房子。”风来就摇,雨来就漏,说起过去那段岁月可真心酸,害他差点又不想说了。 “由于我实在穷怕了,又遇到家乡闹饥荒,干脆就趁着还没饿死之前,离开家乡到外头当打手,我这块头,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他本来就长得高,只是缺乏训练,打手生涯刚好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没几年,他便练出一身肌肉,出拳也重,很快便闯出一片天。 “当了几年打手,我身上确实也攒了点儿钱。但是打手是要卖命的,光靠力气也撑不了多久,于是决定冒险跟人家走险道、运私盐,短短一年就赚到比当打手还多好几倍的钱,也算小有成就。” 只是这成就的过程依然极具风险,盐乃受朝廷控管,在开中法之下,设盐运司及提举司专门管理盐务,以纳粮的方式与朝廷交换盐引,方许卖盐。 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贩盐是一门暴利生意,有盐引的靠朝廷撑腰,没盐引的只好自己想办法,反正最终目的都是获利。就这方面来说,余恨知的运气很好。他不但从蜀地运来井盐贩卖至各地,还顺道从滇藏的边疆地带转运烟草,再销往沿海各地,大赚其钱。 “最后我拿着这笔银两来到京城。”余恨知回忆道。“刚开始的时候,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干脆拿来买房子买地。” 这是他真正发迹的开始,炒地皮致富。 “幸运的是,同年好几个县城刚好都一起闹饥荒,一些有钱大爷怕自个儿的财产会被饥民劫光,纷纷携家带眷来京城定居,我就趁此机会将我手上的房产脱手,跟着又大赚一笔。”只能说运气一来挡都挡不住,做什么赚什么,点石都能成金。 “之后我又开了几家赌场也一样赚钱,做什么事样样顺利。”所以他才能在短短八年间平地起高楼,甚至盖了全京城最大的藏书阁,用以夸耀财富。 “你这些钱,都是用命换来的。”上官云中听完所有故事,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要钱不要命。 “这年头命不值钱。”他心甘情愿。“我要是怕丧命的话,这一辈子都只能任人踩在脚下随意践踏,我宁愿没命也不要失去自尊。”他的前半辈子就是在毫无自尊的情况下度过,那段日子说多惨,就有多惨,他绝对不要再回头过那样的生活。 “结果你获得了自己的尊严,却剥夺了别人的尊严,你不会觉得很讽刺吗?”她佩服他不服输的精神,却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什么?”余恨知压根儿不晓得她的意思,他什么时候剥夺别人的尊严了? “你开赌场,就是在剥夺别人的尊严。”上官云中义正辞严地指责余恨知。“染上赌瘾的人根本没有尊严可言,你这不是在害人家吗?” 她这话或许过重,却不无道理。赌博本身就是一件坏事,什么小赌怡情,大赌兴家,根本就是屁话。他见过太多为了“赌”字身败名裂,甚至去偷去抢,最后流落街头的可怜虫,那些人根本毫无尊严可言。 没想到自己为了翻身,竟剥夺了这么多人的自尊,他真是该死。 “你说得对,我不该剥夺别人的尊严,明儿个我就吩咐底下的人,把所有赌场都关了。”再也不要害人。 “咦?”他突如其来的宣示让上官云中愣住,以为他在说笑。 “你不信?”这也难怪,赌场是一门获利甚鉅的生意,没有多少人会轻易放弃。 “我是不信。”她不讳言她不相信余恨知有这种勇气,一刀砍死自己的金鸡母。 “要不要来打赌?”都说放弃赌了,余恨知还动不动就想同她打赌,难怪她摇头。 隔日,余恨知一声令下,京城内大小赌场总共六家,如数关闭。 当上官云中得知这个消息,除了小嘴微张,惊讶不已之外,心头并涌上一股甜蜜的暖流。 他真的关闭赌场——为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莲儿,麻烦你看一下店,我两个时辰以后就回来。” 日头炎炎的午后,日影缩到最短,上官云中的脚步却相反地急促,唯恐慢一步,余恨知就不等她。 “等一下,小姐。”莲儿闻言挡在上官云中的面前,不让她踏出店门。“你是不是又要去余公子家?” 这其实不用多问,都已经成为惯例的事问了也是伤感,答案昭然若揭。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奇怪,到底谁才是小姐,这么凶。 “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余公子了?”莲儿才不管谁是主子,老是叫她看店,就是不对。 “胡说什么!谁喜欢上他了?”莲儿不假修饰的问话,害上官云中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差点忘了反驳。 “本来就是。”她才没胡说。“以前小姐根本懒得出门,现在却一天到晚往外跑,尤其特别爱往余公子的府上跑!”跟以前完全判若两人。 “那是因为我已经答应他要帮忙鉴画,当然要履行承诺。”绝不是因为喜欢余恨知。 “借口!借口!通通是借口!”莲儿很不给上官云中面子地反驳。“你分明就喜欢余公子,我看你干脆给他看‘云中书’算了,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出嫁了——唔唔——” “小声点儿。”上官云中眼明手快地捂住莲儿的嘴,就怕泄漏秘密。“这件事可以随便说出来吗,你还大声嚷嚷?”就不怕害死她。 莲儿听了大惊,忙用双手捂住嘴,紧张不已地左右张望。 “但是我真的顾店顾得好烦。”莲儿委屈不已地抗议。“客人问我的问题,我根本不会回答。”什么绫子要怎么裁才适合,接镶又该用哪个花色哪块料子,她根本对此一窍不通。 “呃,这个……” “再说,这原本就不是我应该干的活儿。”莲儿整个抱怨。“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还要我看店,分明是想累死我嘛!”整个内院都归她整理打扫,还得煮饭洗衣,根本忙不过来。 “我……”经莲儿这么一唠叨,上官云中倒有些心虚,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太不尽责。 可是,她又想尽快赶到余恨知那里…… “那……”怎么办,怎么处理?“那你就把店门关起来好了,我走了!” 结果她处理的方式是随便交代莲儿,不管莲儿怎么想便冲出门坐上余家的轿子。 “小姐!”莲儿跟在后头拚命呼唤上官云中,可轿子偏越走越远,她拿上官云中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过分,叫我怎么处理嘛!”莲儿气得拼命跺脚,不晓得该听从上官云中的话把店门板起来,运是继续营业?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我恨死小姐了啦!”最后她还是决定不关店门,省得有客人上门来又要开门,多麻烦而已。 坐在轿内的上官云中则是觉得相当不安,脑中不停重复莲儿的疑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余公子了? 真是开玩笑,莲儿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她怎么会喜欢他…… 以前小姐根本懒得出门,现在却一天到晚往外跑,尤其特别爱往余公子的府上跑! 呃,她最近是比较常出门,但那也是因为承诺,总不能答应了人家又不管,那有违她做人的原则…… 借口!借口!通通是借口! 不是借口,真的不是…… 你分明就喜欢余公子,我看你干脆给他看‘云中书’算了,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出嫁了。 最后虽然因为她及时掩住莲儿的嘴巴,才没让莲儿吐出更多秘密,但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妥,她好像真的太常往余府跑了,很容易惹来闲话。 上官云中不知道的是,谣言早已满天飞,只是都背着她讲,事实上已经在市井流窜,连古芸媚都有所耳闻。 轿子晃呀晃地,一路晃到余府。而轿内的上官云中也认真考虑,尽快结束鉴定书籍的工作,让一切都恢复到正常。 只是,她这份决心,在看见余恨知的时候又剧烈晃动了一下,整颗心怦怦乱跳。 他一如往常事先在书阁内等她,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打扮穿着。一向把自己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余恨知,今儿个竟没戴方巾,让头发任意披下。不仅如此,他身上白袍的开襟没有拉紧便罢,里头好像也没有再多穿内衫,只有腰间的束带有系紧,整件白袍因此显得松松垮垮的,整体装扮不合时宜,却有另一股味道。 上官云中的脸立刻因此而烫红,心儿无论她再怎么抑制,依然怦怦跳个不停,感觉难以呼吸。 “你来了。”正在翻阅典籍的余恨知一瞧见她,倏然合上手中的书本,放回到架子上去。 “嗯……嗯。”上官云中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但她两颊的红晕,硬是不听话地继续扩散,甚至红到耳后。 “你的脸好红。”他注意到她喘不过气的窘样,很是为她担心。 “是吗?”她摸摸发烫的脸颊,好像有这么回事儿。 “真的很红。”红到像关公。 “大概是因为太闷的关系,我很怕闷。”她随意找借口,余恨知闻言赶紧把窗户打开,让书阁通风。 “这样有好一点儿吗?”他体贴地问上官云中,她的脸红症状非但没有改善,而且好像更厉害。 “有好一点儿了。”微风吹动余恨知的发丝,让他原本已经放荡不羁的长发变得更为狂野,她不该乱找借口的。 “上官姑娘……”余恨知担心地往前跨一步,她赶紧退后。 “我们快开始吧!”不要再靠近她,她快下能呼吸了。 “你干嘛这么急?”有问题。“你的店里还有什么急事,非得要你快点儿赶回去不可吗?” “也没有什么急事。”她不晓得如何解释。“反正、反正我们尽快开始,早早结束!” “结束什么?”余恨知闻言僵住,她今天真的不对劲,说话特别急,神情特别不自然,眼神特别飘匆。 “结束鉴定工作。”上官云中咬唇答道。“你的藏书再怎么多,总也有看完的一天,我希望那天快点来到。”她才可以回复原来的生活、原来的情绪,不再莫名起伏。 “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独处?”余恨知的脸上倏然覆上阴影,多少被她的话剌伤。 “我本来就只是来帮忙的而已,想尽快完成并没有什么不对。”她故意不理会他的问话,并且一再重申时间的重要性,搞得他的脾气也跟着冲上来。 “既然如此,我们最好赶快开始,免得耽误到你宝贵的时间。”余恨知也火大了,生眼睛没看过这么绝情的女人,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他不生气就不叫男人。 “正有此意。”她僵硬地点头,也被余恨知尖锐的语气伤害到了,也卯起来斗气。 接下来的时间,对彼此来说,都是难挨。 习惯了谈笑风生,习惯了对方的笑容,现在只要一点点沉默,都足以使两人窒息。尤其是上官云中,从没料到余恨知板起脸不同她说话的感觉,会令她这么难受,也没料到,他冷漠的神情会使得她想哭,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上官云中的意料之外,却如此真实。 不想再面对余恨知令人心痛的冷漠,上官云中尽快地将今天预定鉴定的一百本鉴定完,就要赶回店里。 “我要走了……”她尴尬地请余恨知唤下人备轿,不料始终阴郁沉默的余恨知,这个时候突然开口。 “你要不要踢毽子?”态度变得十分亲切活泼,和方才判若两人。 “踢毽子?”她像傻子似地重复他的话,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看他的笑脸,多喜欢他不正经的眨眼。 “嗯。”他果然对她眨眨眼,她的心跳又加快。 “可是我不会……” “随我来。”余恨知不管她会不会,答不答应,一手握住她的柔荑,硬是把她拖到院子玩耍,害她的心怦怦跳…… 同一时间,被余恨知解雇了的苏总管,心也跳得厉害,一样忐忑不安。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能雇用你当总管?” 反复思考了多日,苏总管决定转而向余恨知的死对头投诚,藉由对方的手,让余恨知领略自己的厉害。 “是的,王老爷,小的正是此意。”苏总管打躬作揖谦卑不已,为的就是在王老爷的府上谋一份差事,报复余恨知。 王老爷可不是省油的灯,对苏总管的事也略有耳闻。一个欺瞒主人,现在又打算出卖主人的墙头草,任谁都瞧不起,但若能从他身上获利,那又另当别论。 “老实说,苏总管,我对你的提议没多大兴趣。”王老爷子端出有钱人家的架子,硬是给苏总管碰钉子。 “我明白王老爷没有更换总管的打算,不过小的可以跟您保证,您若是用了小的,绝对不吃亏,肯定有您的好处。”苏总管拍胸脯保证。 “什么好处?”别只会说大话,要拿出证据。 “不晓得王老爷,您有没有听过‘云中书’?”苏总管聪明抛饵,王老爷果然立刻咬食。 “没听说过有这套书。”王老爷和余恨知拚藏书拚得厉害,天下的藏书不尽然见过,大部分也听过,就是没听说过还有云中书。 “这是一套宋版孤本,珍贵得很。”苏总管这回可真是送了大礼,带给王老爷子天大的好消息。 “宋版孤本?”王老爷子听得眼睛都亮起来,极想要云中书。 “正是。”苏总管猛点头,以为鱼儿已经上钩。 对王老爷这般狂热的藏书家来说,苏总管带来的消息无疑是最美味的诱饵,就算因此而上当他也甘愿吞下。 “这套书的内容为何?”听起来像是文集,书名忒雅…… “不清楚,王老爷。”苏总管据实以报。“没人瞧过那套书,书主将那套书保护得很好,之前余恨知也动过那套书的脑筋,对方说什么都不肯卖,宝贝得很。” 这是必然,宋版书本来就珍稀,再加上是孤本,普天之下就这么一套,换作是他也不会卖。 “余恨知已经放弃了吗?”他是曾听说过苏总管之所以遭解雇,是因为欺骗余恨知购买假字画,倒没想到其中还有别的原故。 “还没。”苏总管恨恨地答道。“小的听说,他还在和上官云中纠缠,还没买到那套书。” 当初他会鼓励余恨知买云中书,完全是因为想从中获取暴利。过去他虽然在假书画方面捞了不少油水,但毕竟有限,无法狠狠大捞一票。 好不容易他才打探到云中书的消息,当然得趁此大好机会大赚一票,他可还有青楼名妓待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回余恨知兴奋过头,没将事情交给他打理便罢,并且想出将所有字画重裱,以讨上官云中欢心的馊主意,硬是掀了他的底。 不过话说回来,又有谁料得到,一个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能够一眼望出字画的真伪?完全是始料未及啊! 苏总管痛心疾首,恨自己不该透露云中书的消息给余恨知,招致如此结果。 王老爷子不明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恩怨,不过倒是很想得到云中书。 “这位上官云中,应该就是书主吧!”王老爷子猜。 “是的,王老爷,她就是书主。”苏总管想到就一肚子火,就是这个贱女人害他断了财源。 “听起来是个很固执的女人。”余恨知银两砸得凶,她竟然能不为所动,佩服佩服。 “没错,相当不给面子。”他深受其害。“不过,最近小的听闻他们两人交往频繁,再过一些时候,余恨知极可能便能将书弄到手,到底余恨知的外表俊秀,上官云中就算再冷淡,也撑不了多久,您说是吧?” “余恨知那浑小子确实长得不错,女人遇见他恐怕都要上当。”糊里糊涂就把书卖给他。 “而且小的还听说,他为了那女人把京里的赌场通通关了,她还能不心动吗?” 这招厉害,赌场每日进帐,可不是以几两计算,而是动辄千两!余恨知为了讨上官云中欢心,连银子都不要了,也算是够魄力。 “那咱们的动作得快了,可千万别输人。”只是抢夺书的方法有千百种,犯不着如此费力,耍一点手段即可。 “王老爷的意思是……录用小的了?”理解王老爷子的话以后,苏总管阴森森的笑,早料到王老爷一定会答应。 “像苏总管这么能干的人才,我不录用你,难道教你放着吗?呵呵。”他正愁没人帮自己操暗盘,这个姓苏的就自动找上门,也算是有缘。 “谢谢老爷,小的自当尽全力为老爷效劳!”余恨知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夺走云中书! 两只老狐狸一拍即合,臭味相投。 眼看余恨知和上官云中的爱情就要开始萌芽,可千万别又教他们的阴谋给拔掉了呀! 第六章 “这招叫凸肚,这招叫里外廉,这招叫佛顶珠……” 院子里,余恨知正在示范各种毽子的踢法。 绑着七彩鸡毛的毽子在他的脚下飞起又掉落,饰以华丽的技巧,看得上官云中眼花撩乱,大声赞叹他真厉害。 最后,余恨知用一个漂亮的踢飞,将毽子高高踢向天空,随后仰头俐落地接住毽子,结束表演。 上官云中忍不住拍手,为他精彩的表现喝采。 “怎么样,我踢得不错吧?”余恨知得意洋洋地走向上官云中,手中一边将毽子抛上抛下,轻松的表情让她好羡慕。 “嗯,你踢得很好。”像只跳舞的孔雀——不,是展翅的白鸽,她差点都忘了他现在是优雅的白衣公子,再也不是俗气的暴发户。 说来奇妙,稍早他们还在呕气,上官云中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再来了,现在却开心地和他闲话家常,只能说毽子的魅力真大,让他们忘了争吵。 其实,并不是毽子的魅力大,而是他们都不想吵架。所以只要一方示好,另一方便会努力配合,想来这就是爱情的开始。 “你要不要试试看?”余恨知将毽子交给她,鼓励她也下场踢毽子活动活动。 “我?”上官云中惊讶地指着自己,他居然在问她要不要踢毽子,他不知道她裹脚吗?路都走不好,要怎么踢? “很好玩的,我保证。”余恨知一再鼓励她要大胆尝试,上官云中确实也怀念踢毽子的趣味。以前当她还小,尚未裹脚之前,就时常和她哥哥一起在院子踢毽子,那种感觉,至今她还记得,真个是有趣极了。 “好,我试试看。”上官云中接过毽子,走到余恨知方才踢毽子的地方,跟着玩起来。 她将毽子往上抛,掀起裙摆等着将毽子踢回空中,但毽子掉下来的速度过快,她根本接不住。 “毽子要往上丢高一点儿才踢得到,再重来一次。”余恨知看不过去,在一旁指点技巧。上官云中按照他说的方法,将毽子抛得远远的,但不是丢向空中,而是手滑丢向旁边,差点就丢中他的头。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余恨知眼明手快地接住毽子,再一次将它放回上官云中手心,一边还跟她开玩笑。 上官云中的双颊顿时又起红晕,抓住毽子发誓至少要踢个几下雪耻,居然当面嘲笑她笨。 她深吸一口气,将毽子抛高,只见七彩的鸡毛在空中飞呀飞,这回倒十分合作地落在她的绣花鞋上,帮助她成功报仇。 看吧?她就说她做得到。 上官云中又用力多踢了几下,打算让余恨知见识一下自己的本事,裹小脚的女人可不是好欺负的,别小看她。 在一旁督导的余恨知早就瞧出她的心眼,别看她一脸柔弱,骨子里可倔强得很,不会轻易认输。 只不过,倔强归倔强。上官云中到底是裹小脚的,只见她没踢几下毽子,脚底就开始酸,身体摇摇晃晃。 “小心!” 余恨知早预料到一定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才会一直站在她身边不敢离开,谁知道她还是跌倒了。 “砰!” 身子凌空直下,跌得上官云中好痛,但她很快发现余恨知才是真正落地的人,他竟然奋不顾身,飞扑过来垫底。 “你还好吧?”人肉盾牌自己不喊痛,反倒关心上官云中好不好,让她好感动。 “我还好,你呢?”意外发现自己的脸竟然又与他靠近,上官云中的呼吸开始急促,脑中一片空白。 “我也没事。”他们不只脸靠得近,身体也纠缠在一起。余恨知此刻的脑袋和上官云中一样,亦是空空的,唯一的念头是吻她。 两人的心脏,又再一次因为彼此的接近,如万马奔腾怦怦跳了起来,无论套几条绳索都绑不住。 “云中……”余恨知下意识地呼唤她的名字,上官云中居然都没有发现他僭越了一般男女交往该有的界线,迳自往前又迈向一步。 上官云中明白她应该退后,应该马上逃走,可她的身体动不了,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强制她留下来,碰触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是爱情。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是让情意融入彼此的呼吸,从此再也不分你我。 在彼此心跳的牵引下,他们的唇越靠越近,终至完全碰触—— “小姐!” 老戏码重演,每当主角儿开始有所发展,一定会有人杀进来破坏气氛,把一出好好的戏搞成歹戏拖棚。 “莲儿?”上官云中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出错,这声音好像她的贴身丫鬟。 “你在哪儿,小姐?快回答我呀!”莲儿大呼小叫,唯恐人家耳背听不到,其实比牛叫还大声。 “是她没错,她来找你了。”余恨知伸手拉起上官云中,顺势帮她顺顺衣服,让她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谢谢……”上官云中的脸又红透,避开他的视线不敢看他。 “云中——” “小姐!!”莲儿比雷声还要巨大的呼喊,确实是最强力的武器,什么暧昧情愫都会被她杀光光。 “你最好赶快回话,免得屋顶被她掀了。”余恨知忍住不发笑,有个成天鬼叫的下人也真辛苦,难为她了。 上官云中羞红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娘真是害惨她了。 “小姐!” “我在这儿!”怕莲儿真的把人家的屋顶掀了,上官云中赶紧回答莲儿。 “原来你在这里!”莲儿跑得喘呼呼,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余府闯荡了很久,上官云中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莲儿。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跑来这里?”上官云中以为莲儿又和客人应对上出了问题,岂料没那么简单。 “少爷不见了!”这就是莲儿为何匆匆跑来的原因。“詹大婶托人捎了一封信来,就是在说这件事,你看!” 莲儿将詹大婶托人代写的信交给上官云中,上官云中接过信匆匆看了一遍后脸色大变,眼泪倏然夺眶而出。 “我要去找他……”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怎么会?“我要去找他……” 上官云中六神无主,整个眼神都是空的,教一旁的余恨知看了好担心。 “镇定下来,云中,先不要慌。”他双手按住上官云中的肩膀,安抚上官云中。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再来想办法。”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她如此无助慌乱,教人格外心疼。 上官霎中茫茫然地看着余恨知,很想镇定却做不到,只想找到一个可靠的肩膀好好痛哭一顿。 “云中?” 他会是那个可靠的人吗? 她不确定,只想…… “我哥、我哥他失踪了!”只想嚎啕大哭。 “呜……”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温热的泪水,像是破了一座洞的小湖,染湿了余恨知的衣襟。 上官云中压抑多年的情绪,随着上官流星失踪的消息溃然决堤,脸靠在余恨知的胸膛,无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哭到几近抽搐没有办法站稳,这部分的上官云中是余恨知没有见过的。他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很高兴,当她痛苦、想发泄的时候,是选择投入他的怀抱,让他安慰她。 泪水随着时间慢慢蒸发,最后终于只剩几滴垂在上官云中眼角。她拿出罗帕,将最后的几滴眼泪擦干,心情平复许多。 “很抱歉让你看见我出糗。”竟然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不过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放心。” “真的没事吗?”他担心地凝视上官云中。“你脸色看起来不好。” “真的没事。”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等过些时间就会平复,你真的不需要太担心。” 听起来是如此,但实际执行可能会有些困难,她明明就哭得很伤心。 “不过,我大概没有办法继续来这里了。”上官云中向余恨知道歉。“我得去找我哥哥,鉴定书籍的事,你可能必须去找别人帮忙,我无法再帮你。”不好意思。 “你要一个人去找你哥哥?”这个时候谁还管什么鬼书,她的安危比较要紧。 “嗯。”上官云中点头。“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回来。”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有决心很好,但也要事先计划,不能鲁莽行事。 “不知道。”知道就好了。“但我相信只要肯去找,一定找得到。我哥才失踪两天,一定能找得到人——” “别傻了,你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单独找人?”异想天开。“况且,你哥失踪也不只失踪两天,别忘了托人写信送信也得花上一些时间,没那么简单。” 在余恨知的提醒下。上官云中这才想起,詹大婶是住在山上,找人代写书信和找信差,都不是件易事,少说也要花费数天。 “我不管,无论我哥失踪多少天,我都要去找他,绝对不能任他一个人流落在外。”是她的错,她要是把她哥哥留在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她的错…… “冷静点儿,云中。”余恨知摇晃她的肩膀,要她清醒。“我知道你很急,但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知道如何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忙——” “难道你想看你哥流落街头?”余恨知冷冷一句话,便能让上官云中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 “我……” “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等摸清楚了以后,我才知道如何下手。”他不能让她单独行动,说什么都不答应。 “可是——” “再吞吞吐吐,我就将你关起来,一辈子不让你走,看你怎么去找你哥?”余恨知祭出杀手锏,要嘛就听他的话,要嘛就别想走人,看她选哪一个。 “你才不敢。”他没那么大本事。 “你可以试试看。”他眼底闪烁的光芒,说明他可不是在说假的,必要时比她还狠。 上官云中只得弃械投降,开始诉说往事。 “我和我哥以及莲儿,两年前才从苏州搬来,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点儿好奇心的人都打探得到,接下来才是重点。 “其实我家原本并不是开裱画店的,而是刻书坊,专门刻一些应考用的文本,也兼做批发生意,在苏州当地还算小有名气。” 这说明了她为什么懂得古籍鉴定,每天都在摸书,想不懂都难。莫怪乎她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原来是自小熏陶的关系。 “不仅如此,我哥更是一位出色的雕版师,刻坊里的雕版几乎全出自他的手,说是整个苏州最厉害的雕版师也不为过。”说这话时,上官云中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股骄傲,看得出她很以自己的哥哥为荣。 “可是,还有一个人的功夫可以跟他媲美,那就是怀梦姊。”楼怀梦三个字,曾经是他们家的欢乐来源和禁忌,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因她而起,却没有落幕的一天。 “我哥的未婚妻,也是一位厉害的雕版师。”上官云中解释。“怀梦姊雕出来的字版,字形优美,神韵清灵,像极了宋刻。”所以经常有一堆人捧着银两上门要她仿宋本,都被她不客气地赶出门,是个极有个性的女孩。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没在一起吧!”余恨知直接挑重点问,直觉地认为这位“怀梦姑娘”就是改变他们兄妹命运的主因。 “他们没有在一起。”他猜对了。“后来怀梦姊和一名官家子弟成亲,我哥受不了打击,竟然在一夜之间失去理智,从此变得恍恍惚惚,忘了自己是谁。” “你哥哥未免也太脆弱了吧?”男子汉大丈夫,女人被夺走了,就要想办法抢回来,怎么可以哭哭啼啼,甚至丧失理智? “我也这么想过。”上官云中苦笑。“我也埋怨过,为什么他不能坚强点,还要我操心?但是话说回来,我哥和怀梦姊打小青梅竹马,很早就私订终身,这么多年的感情,换作是我也无法说放就放,更别说遭背叛。”爱太深,会使人疯狂,她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持理性,避免踏上和她哥哥相同的道路。 “她背叛了你哥哥?”如果扯到背叛,那又另当别论。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怀梦姊最后还出卖我哥,难怪我哥会受不了。”最后疯掉。 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结局,难怪她不愿意提。 “后来你就举家搬到京城来了?” “嗯。”没错。“反正留在苏州也没用,万一哪天不小心在街上和怀梦姊打照面也难堪,干脆就把刻书坊卖掉,搬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看我哥的情况能不能好一点儿。” “结果没有。”答案显而易见。 “不但没有,反而更糟。”上官云中还是苦笑。“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哥会破坏客人字画的事吧?” “记得。”她根本不愿意让人知道。 “我哥的情况时好时坏。”她叹气。“刚搬来京城的时候,他还认得人,也会帮忙看店,一度我以为已经雨过天青,为此而松口气,以为我哥很快就能康复。” “结果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余恨知猜。 “不是。”差多了。“后来,我哥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有一次甚至还想撕掉客人送来裱的画,要不是我和莲儿合力阻止他,画早就毁了。” 回想起那时的状况,上官云中还心有余悸,她哥那时的眼神好疯狂,力气好吓人,倘若他不是又及时回神,恢复正常,她和莲儿两个弱女子都要遭殃。 “我实在没有办法同时看店和照顾我哥,后来只得以每月给银二两的方式,将我哥托给一户詹姓人家照顾,只有他们愿意帮这个忙。” 银二两,对于京城的有钱人家不过是用来打发小事的碎银,对住在偏远山区的人家来说却足以供应一家温饱,说詹姓人家是为了银两而收留她哥哥,也不过分。 “我真的太自私了。”说着说着,上官云中又流泪。“如果当初我没把我哥托付给别人照顾,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都是我的错……” “别傻了,云中。”他用外袍的袖子温柔帮她拭泪,要她别自责。“就算你将你哥留在身边,结果还是一样,最糟糕的状况是你们两个人同时发疯,所以你不要再责怪自己。”照顾一名失心疯的病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往往要耗尽心力,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做得来的。 “但我至少可以确定他在哪里,而不是像现在完全失联。”虽然他说得有理,但上官云中还是责怪自己。 “这倒是真的。”余恨知皱眉。“以你哥目前的状况来看,真的很危险,不快点儿找到他不行。” “我马上动身去找我哥!”他说的对,她必须赶快找到哥哥,免得他闯祸…… “等一下,云中!”余恨知将上官云中拉回来,不让她冲过头。“我不是说过,你一个女孩子人家办不到,你怎么老是说不听?” “就算办不到,我还是要去找,我不能放任我哥一个人在外游荡!”她哥现在又神智不清,想到会出什么事她就头皮发麻,好怕她哥被人欺侮。 余恨知见她态度这么坚定,干脆心一横,大声说道。 “我陪你去找!”生意方面就暂时交由大掌柜打理,没有问题。 “啊?”他说什么,陪她去找? “别忘记我以前混过打行,做过打手,虽然很久没跟人打架了,总比你连路都走不好来得有用。况且我认识不少三教九流,要打听消息也比较方便,有我陪着,比较容易找到你哥哥。”他下断言。 “不必了,我可以请媚儿帮忙,她的武功很高强,有她保护就没有问题。”一想到要和他单独旅行她就心慌,直嚷不用。 “古芸媚?”余恨知愣住。“她会武功?” “他们一家都是江湖中人,只是已不涉及江湖,但武功都很好。” 听起来就跟绕口令一样,重点是—— “换句话说,就是已经退出江湖。”那有什么屁用? “是这样没错。”上官云中不好意思地承认,“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霸道地截断她的话。“他们或许武功很强,但是毕竟已经退出江湖,我的朋友虽然只是粗略懂得拳脚,但至少还在道上混,消息来源也比较可靠。” “可是……” “再说,就算古芸媚肯点头陪你去找好了,闵斯珣也不会答应,他不可能让他心爱的妻子为你冒险。” 众所皆知,闵斯珣是个疼爱妻子的人。为了顺利迎娶古芸媚,他不但委屈自己学开锁,还拜丈母娘为师入了江湖,成为江湖中人。但这不表示他是真正的江湖中人,也不代表他会同意妻子去冒险,这点她必须想清楚。 余限知的话虽然不动听,却字字句句讲到上官云中的心坎里。就像他说的,她做事太不经大脑了。媚儿已经嫁做人妇,虽然无损于她们姊妹之间的感情,但毕竟一举一动都不方便,而且她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她能让媚儿离开丈夫这么久吗?当然不能!就算闵斯珣肯点头,她也不能这么自私。 “所以我是唯一的人选。”余恨知得意洋洋地下结论,上官云中的心怦怦跳,并不是很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孤男寡女结伴旅行,容易惹来闲话,况且她也不是对他没感觉,这样下去真的很危险,她怕自己会把持不住,喜欢上他…… “你不想尽快找到你哥哥吗?”明知道她为何犹豫,余恨知还无情地给她最后一击,将她逼入死角。 时间宝贵,她没有时间再拖延。 “……那就……那就麻烦你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让余恨知陪她去找人,表面上是余恨知吃亏,其实他赚死了,他赚到了机会。 孤男寡女结伴旅行,一不小心便容易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他就是在打这个主意。 “全交给我。”包括她的人和心。“我保证,一定帮你找回你哥。”顺便连她一起带回家,一辈子帮他鉴定字画书本。 嘻嘻。 第七章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同余恨知一起去寻找哥哥,上官云中就必须先将手里的琐事先处理完。是以她连夜赶工,将客人委托代裱的字画裱好。又在出发前,特意去闵府探望古芸媚,告诉她上官流星失踪的消息,怕她万一有事找她扑空。 “什么,流星哥不见了?!”古芸媚一听见上官流星失踪,马上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瞪得忒大。 “嗯,詹大婶的信上是这么说的。”上官云中点头,表情很是无奈。 “那怎么办,云中姊?”古芸媚仿佛想到什么事似地又坐下来,拚命摸肚子。“总不能让流星哥一个人在外闲荡,太危险了。”怕会出事哪! “所以我才决定去找他。”上官云中比古芸媚还急。 “你一个人去找?!”古芸媚又激动站起来,想一想不妥又坐下。 “你干嘛老是抱着肚子?”上官云中好奇地打量古芸媚,只见她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 “等等再告诉你。”现在讲哪有什么搞头,一点都不好玩。 “装神弄鬼。”上官云中撇撇嘴,古芸媚则是呵呵呵地笑,完全不掩顽皮本色。 “我不是一个人,有人愿意陪我一起去找……”尽管这才是上官云中匆匆来访的目的,但要主动开口仍教她难为情,态度也不是很自然。 “谁?”古芸媚可感兴趣了。“谁愿意陪你去找流星哥?” “呃……”上官云中自然闪避古芸媚打趣的眼神,不太好意思说。“是、是余恨知……” “哦,余恨知——那个暴发户?!”古芸媚的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嗯。”上官云中点点头,怎么想都觉得很丢脸,她居然和男人一起旅行。 “哇。”古芸媚顽皮地吹了一声口哨,她想的可不是礼教问题,而是他们两个人真的在一起。 刻书世家的名门淑女对上市井出身的暴发户,想到就刺激。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会磨擦出什么火花也颇令人期待,至少她就挺有兴趣知道的。 “我本来想找你陪我一起去,但想想你已是闵家的媳妇儿,外出可能不太方便,也就作罢。”瞧见古芸媚意味澡长的眼神,上官云中赶紧补充说明,却依然不能减少古芸媚脸上作弄的笑容。 “我懂、我懂。”已经出现护花使者,干嘛还要她这个结拜姊妹?色字头上一把刀,大家都是一样啦!谁也别笑谁。 “真的嘛!”上官云中向来是她们两个人之中,比较正经的一个,受不了古芸媚的嘲笑。 于是古芸媚赶紧凛一凛神色,假装严肃地回道。 “就算你邀我,我也不能去。”她很忙的哩,哪来的空? “为什么?”上官云中十分意外。“怕你相公不答应吗?” “谁管他答不答应,我想去就去,他才管不着。”她根本不怕她相公好吧! “那是?”她不懂,如果不是闵斯珣的原因,那会是…… “我怀孕了!”这才是让她再也无法乱跑的主因。“昨儿个大夫才断定我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我就要做娘了!” “……恭喜你,媚儿,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呀!”难怪她一直注意肚子,原来是怕动了胎气。 “谢谢。”古芸媚喜不自胜。“现在你终于知道,就算你开口找我帮忙,我也不能成行的原因了吧?”她指指自个儿的肚子,那里还是一样平坦,看不出丝毫怀孕的迹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上官云中简直比古芸媚还要兴奋。“原本我就没打算要找你,现在知道你怀孕,更不能麻烦你,你一定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可别又到处乱跑。” “我晓得啦!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烦死人了。”古芸媚最怕听人啰唆,偏偏大家都爱念她,她又不会弄丢孩子。 “我也是关心你嘛!”上官云中笑吟吟地抗议,好为古芸媚高兴。 古芸媚瞄上官云中一眼,贼兮兮地同上官云中说道。 “其实你也不必羡慕我,说不定等这次旅行结束以后,你也会有哦!”说话语焉不详,差点没吓死人。 “媚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有了?”乱讲乱讲乱讲!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云中姊?”见上官云中慌乱,古芸媚忍不住大笑。“我是说,等你和余恨知找到流星哥以后,说不定就会‘有’进一步发展,还是说你们目前就发展得不错,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极有可能哦,不然她干嘛这种反应。 “呃……”上官云中话说得吞吞吐吐,想承认又不敢承认,事实上,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 “云中姊,有些事情错过还可以弥补,有些人错过就不再回头,凡事都要把握当下、活在当下,这样的人生才不会后悔。”像流星哥,就是活在过去,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痛苦,甚至牵连别人。 “媚儿……”上官云中十分惊讶能从古芸媚口中听到这番话,过去的她是个顽皮的大女孩,如今俨然蜕变成女人,还能给她建言。 “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云中姊。”她知道她的疑虑。“你不可能永远照顾流星哥,这是老天爷赐给你的大好良机,据我所知余恨知不是个坏人,而且他还听了你的话,将所有赌场关闭,这样的男人,绝对值得你去爱。”他或许是个暴发户,或许成天把自己穿得花花绿绿,俗气得要命,但他对云中姊的喜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她真不懂云中姊在犹豫些什么?好男人都不会珍惜。 “我……我又没有说不愿意接受他……”上官云中算是泄了底,跟古芸媚承认她喜欢余恨知,大大地振奋了古芸媚的精神。 “这才对,云中姊!”她高兴到牵起上官云中的手,鼓励上官云中。“勇敢地去追求爱情,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幸福。” 古芸媚顺便还拿她的手摸摸自己的小腹,暗示上官云中如果她也肯努力,有朝一日也会“有”的,害上官云中急忙羞红脸,把手缩回来。 “媚儿!”老是乱不正经,讨厌。 呵呵,没想到云中姊也有这一天,值得庆祝。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最好的。“福安,沏一壶九龙茶来,记得要给两个杯子!”她吩咐下人。 媚儿于是以茶代酒,为上官云中饯行,祝她一切顺利。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由于詹大婶的信中内容语焉不详,上官云中和余恨知商量以后,决定先上詹大婶那儿问清楚,顺便也可以搜索附近的山区。 詹大婶看见上官云中上门,先是一愣,而后抱着上官云中,一直说对不住上官云中,还嚎啕大哭,伤心得不得了。上官云中只得反过来安慰詹大婶,说不是她的错,两个女人扯了半天,还无法进入正题。 “请问大婶,上官公子失踪的当天,是什么情形?”眼见詹大婶哭得没完没了,余恨知赶紧站出来控制场面。 詹大婶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好奇地看着余恨知。 “这位是?”没见过他来。 “他是我的朋友,姓余。”上官云中尴尬介绍。 “原来是余公子,初次见面……” 詹大婶又是一番热情招呼,接着才回答余恨知的问话。 “五天前的早上,我和平常一样,送饭菜到上官公子的房间,他突然问问我:这是哪里?吓了我一跳,以为他又犯病。” 上官流星的情形时好时坏,但大部的时间都浑浑噩噩,神智不清,莫怪詹大婶以为他又发病。 “我要他安心养病,他却目光清澈的看着我,一直追问:我在哪里?我只得回答他,然后,他又突然说出一个人名,还问我知道这个人吗?我更是吓一跳,以为他病情又加重了。” “他说了哪一个名字?”余恨知又问。 “楼怀梦,这名字你们熟吗?”詹大婶反问余限知。 余恨知不熟,但上官云中熟悉得不得了,她即是上官家一切恶梦的根源。 “那天上官公子特别清醒,就好像作了一场很久的梦,突然问醒过来。说话的语气,跟平时的吞吐也大不相同,很快、很清晰,就像个寻常人。” 詹大婶回忆道。 “然后,当我下午再想端茶给上官公子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房间,我和相公发动了全村的人去找,一直都没找到人,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托人捎信给你。我对不起你,上官姑娘……” 接下来詹大婶又是一阵呼天抢地,余恨知赶紧从钱袋里掏出二两银子安抚詹大婶,算是感谢她通风报信,并快快将上官云中拉走,免得再浪费时间。 两人出了詹大婶的家以后,陷入同样的思考,都在想上官流星可能的去处。“你说,你哥会去哪里?”余恨知心中已有答案。 “想不到,你呢?”上官云中或许因为过于心慌,平日的聪慧全不见,一味担心上官流星的安危。 “我认为你哥会去苏州。”余恨知判断道。 “苏州?”上官云中愣住,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仔细回想詹大婶的话,云中,她不只一次提到你哥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还问詹大婶认不认识楼怀梦,你认为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什么?”她怎么越听越迷糊。 “代表你哥的意识,还停留在苏州那段期间,所以他才会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如果他有半点儿现在的意识,断不会提到楼怀梦,断不会不问起上官云中,唯一的解释是——他还活在过去! “你是说……”不会吧,居然有这种事。 “没错。”余恨知肯定地点头。“詹大婶也说过,你大哥那天的表现,像是作了许久的梦,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怕他现正在前往苏州的路上,打算去找楼怀梦。” 如果是的话就糟了,他对楼怀梦抱着强烈的恨意,如果他的意识是回到被她抛弃,甚至背叛出卖的时刻,那么,他一定会回头找楼怀梦报复。 “所以我们最好启程到苏州,说不定能赶在半路拦截你哥。”虽然上官流星比他们提早了五天出发,但他们有马车,上官流星却只能靠自己一双脚,如果加快速度还是可以赶得上。 “嗯。”上官云中也觉得他的话有理,最好能在半路上就拦截到她哥哥,以免他做出傻事来。 两人于是赶快坐上马车,往苏州迈进。 在马车全力往苏州奔跑的同时,上官云中对余恨知的好感,也在与日俱增。如果没有他在一旁冷静分析,现在的她一定像只无头苍蝇,抓不着方向到处乱闯,她好庆幸有他陪在身边…… “什么,他们已经离开京城?” 几乎在差不多时间,苏总管向王老爷子回复他刚打探到的消息,引起王老爷子莫大震惊。 “是的,老爷。据探子回报,他们在昨儿个离城,目前正往苏州前进。”苏总管答。 “苏州?”王老爷子不解。“他们上苏州做啥?难道,余恨知发现咱们也在打‘云中书’的主意,带着女人和书一起逃了?”可恶的余恨知,动作竟然这么快,他们还有机会吗? “启禀老爷,咱们才刚计划取得‘云中书’,这消息不会这么快流出去,一定是别的原因。”苏总管不认为余恨知有通天的本事,能够马上得知他们的密谋,他没那么聪明。 “什么原因?”王老爷满脑子全装了浆糊,怎么想怎么错。 “小的也不清楚。”若清楚的话还不懂怎么对付?“不过老爷说的,也不无可能,如果余恨知和上官云中真的带着‘云中书’一起到了苏州,那最好,咱们可以趁此机会半路拦截,省得它们入了余恨知的书阁,增添麻烦。” 众所皆知,余恨知的书阁防护严密。日夜都派有护院轮流护书,三万五千多册的藏书,虽然有一半以上都是假的,数量却也够惊人。一旦“云中书”混入其中,想在茫茫书海中找到它们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况且,天晓得书阁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就算他们有心偷书,还不见得偷得着书,所以最好能趁“云中书”入库前,就将它们拿到手,这才是上上之策。 “依你看,余恨知已经把‘云中书’弄到手了吗?”王老爷子越想越有可能,不然他们去苏州做什么?说不定是去取书,上官云中那娘们,铁定把书藏在苏州。 “还没有这样的消息传来,不过凡事小心为上总是比较妥当。”他也想过他们是去苏州取书,不然没有理由解释他们为何匆匆出京,又匆匆赶往苏州,这一切可能都跟云中书有关。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要好好的办呀!”他可已经腾出空位等着收藏云中书,千万别出错。 “是,老爷,小的一定办好。”不用王老爷子交代,苏总管早就想给余恨知一个下马威,居然敢解雇他。 余恨知的马车“喀啦喀啦”地响,前往苏州的道路崎岖不平,窒碍难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喝!”马夫有力的喊叫,随着马鞭挥下鞭策前方奔跑的马匹,催促它们再跑快一点。 “喝!喝!”随着一整个早上没有停止的狂奔,车轮和石子路磨擦所产生的黄沙亦未曾停止飞舞,尾随着马车的前进,一路飘飞。 上官云中和余恨知面对面坐在马车内,狭小的空间伸展已是困难,还得忍受令人不适的摇晃感,真个是非常辛苦。 余恨知瞧了她苍白的脸色一眼,掀起帘子对正在驾车的马夫喊了声:“停车!” 只见原本狂奔的马车,慢慢减低速度,最后终于停了下来,蔓延了一路的黄沙才得喘息。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上官云中不明白路赶得好好的,为何要突然停止。 “因为你累了,我累了,马夫也累了,马儿更是累到快要跑不动。”余恨知解释。“不停下来休息一下,我怕大伙儿都没有办法继续。” “可是这样我们会追不上我哥。”上官云中不否认她确实很累,但她更怕上官流星出事。 “你干着急也没用,咱们如果不设法补充体力,别说你哥,恐怕连只狗都追不上,你希望大家因此而折腾出病来吗?” 她当然不希望,她也明白赶了这么些天,马夫和马的体力也都已到达极限,再这么操劳下去,大家都要生病。 “那咱们就休息一会儿好了。”其实她也非常疲累,只是靠意志力在硬撑,才不至于倒下。 “这才像话。”余恨知挑眉,又探出头跟马夫嘱付了几句,然后再回到马车内。 “这附近有一座湖,我想下水去清洗一下身体,你要不要一起过来?”他一边问上官云中,一边拿包袱,上官云中都快傻眼了。 “清、清洗?”他的意思是沐浴吗,在野外? “是啊!”不然呢?“为了不耽误行程,咱们几乎都在野外扎营,也没有办法投宿客栈,身体都快脏死了。” 她大小姐都睡车内,不晓得他和马夫在星空下睡觉一点儿都不浪漫。除了想办法防止蚊子咬,还得防止被蛇咬。这样还不够,为了顾虑她的安全,他和马夫还必须轮流守夜,以防止他们被盗匪攻击,都不知道他们有多辛苦。 “呃……”上官云中虽然不若余恨知和马夫来得辛苦,却也不好受,骨头被震得快散了不说,浑身肮脏不已兼酸痛,并没有比他们好多少。 “洗不洗随你,我下去了。”他伸手抵住马车边缘就要跳下马车,上官云中急忙拉住他的袖子。 “我、我也要洗……”她说得小小声,小脸红成一片,看得余恨知好开心。 “那就一起来啊!”余恨知微笑。“又不是作奸犯科,干嘛吞吞吐吐?”密谋策反都没有她来得小声。 “嗯。”她点点头,也拎着包袱跟他一起下车。 车夫在他们都下了马车以后,将马牵到一旁的草地吃草。 “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座湖?”上官云中拎着包袱跟在余恨知后头,好奇地问余恨知,只见他爽朗一笑。 “不要忘了我以前是运私盐的,这地方我来过,只是太久没来,有点忘记而已。”幸好他眼尖,没给错过。 “现在你不卖私盐了?”她左顾右盼,发现这地方挺隐密的,树木也多,遮掩不成问题。 “啊,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余恨知难为情地抿了抿嘴巴,有点不太想说。 “还卖?”不用多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 “通通改掉,就不像我了。”他已经为了她关闭赌场,又为了她,把一些亮品日明的东西都丢光,包括他引以为傲,花大钱托人缝制的黄金锦袍。贩卖私盐是他现在唯一仅存的乐趣,如果连这点乐趣都要剥夺,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儿?就放过他吧! “我就知道。”上官云中念归念,倒是没有要他改邪归正的意思,让他大大松一口气。 余恨知咧嘴一笑,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湖边。 一到了湖边,上官云中又开始紧张,属于少女的矜持害羞表露无遗。 “那个、那个……” “我先去洗,待会儿见。”一看到清澈的湖水,余恨知登时感到全身发痒,迫不及待下水。 “喂,等一下啊——”上官云中试着叫住余恨知,但他早已经消失在一块巨石之后,根本不管她喊叫。 她叹口气,在石头边坐下来,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发呆。这个地方真的很妙,百步之外还是黄澄澄的沙地,越过森林后却别有洞天,处处充满惊喜。 苍翠的树木有如天然屏幕,攀附在巨大树木上的知了,在树林里此起彼落呜叫个不停——“热死啦!热死啦!”真个是非常有趣。 上官云中拿手当扇子猛摇,突然发现知了会喊“热死啦!”还真是有几分道理,因为真的快热死了。 据说春天的知了会喊:“醒啦!”,夏天的知了会喊:“热死啦!”秋天的知了会喊:“服了!”冬天的知了会喊:“完了”,是不是真的? “哗啦!哗啦!” 巨石后头传来阵阵的泼水声,将上官云中的心泼得怦怦跳个不停,双颊胀红。 她试着不去想象太过于不雅的场景,但接连不断的泼水声,一直刺激她的脑门,害她不由得乱想。 其实你也不必羡慕我,说不定等这次旅行结束以后,你也会有哦! 古芸媚促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差点没烧掉她的耳根子。 上官云中倏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将古芸媚的话置于耳外。 都怪媚儿没事乱说,害她胡思乱想,她得想着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脑中浮现出古芸媚拉着自己的手摸她的小腹,暗示自己只要努力也可以拥有同样幸福的画面,上官云中的脸又红成一片,差点没跳起来。 对,她可念诗,利用念诗来抚平心情,就这么办! 咳咳,要念了——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不对!念错诗了,再重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又不对,再重新念过!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心有千千结——啊!她在干什么?翻遍普天下的诗集,难道就没有一首不是谈情说爱的吗? 有,很多,只是她现在心里头,只容得下这些风花雪月,乃至于忘了还有孟子讲的: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个至高无上的道理。 冷静,千万要冷静。 上官云中告诫自己。 你只是没遇过男人在你的背后洗澡,只要把他当成木偶不小心掉入水中就没事了,就不会出现这么多幻想…… “云中……” 看,她就是胡思乱想,才会出现幻听,不要理他就好了,就不会有事。 “云中。” 她就说吧!就是因为自己老惦记着媚儿的话,所以幻觉才会离她越来越近,她干脆改念佛号好了,说不定可以驱邪…… “云中——” “吓!” 余恨知的大手,方才碰到上官云中的肩膀,就被她惊人的尖叫声给吓得弹回原位。 “你、你干嘛突然尖叫啊?”吓死人了,害他以为见鬼了,叫得这么大声。 “你才是干嘛突然间摸我呢!”她才会得失心疯好不好?偷偷摸摸是想干什么?她可是个冰清玉洁的淑女,岂容得他胡来! “我叫了你好几次都没反应,以为你失神了,正想把你摇醒,怎么知道你会突然尖叫?”还怪他,根本是她自己的问题,还好意思迁怒。 “对不起。”上官云中硬着头皮认错。“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没听见你在叫我。” “你想什么事情想得这么入神?”真难得,她也会发呆。 “呃……”想一些风花雪月,说出来岂不是要羞死人,打死不能让他知道。 “就,就想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苏州。”她随便乱编一个理由。 “就快了。”余恨知皱眉。“依咱们赶路的速度,用不了几天,就能抵达苏州。” “那太好了。”上官云中匆匆接话,就怕他又追问。 余恨知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她明显在说谎,她那颗小脑袋瓜里面,不晓得在想什么事不让他知道。 “该你去洗了。”洗完了还得赶路,才能早点儿到达苏州。 “该、该我了?”上官云中瞪大眼睛。 “你不想洗?”随便啦,不想洗就快点上路,节省时间。 “也不是不想洗……”她难为情地瞥了他一眼,不晓得该怎么说。 “你怕我偷看?”他揣摩她的眼神,从中看到“色狼”两个字,简直是太侮辱他了。 “没有。”干嘛猜得这么准?“我只是不习惯有人在后面,感觉好奇怪……” “你希望我走开?”余恨知问。 上官云中点点头,她正是这个意思。 “恐怕办不到,我必须保护你。”荒郊野外的,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猛兽,他得留下来跟对方博斗。 “可是……” “你不必担心,我保证不会偷看,我的人品还没有糟到那个地步。”他只是暴发户,不是偷窥狂,她不必怕。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要她怎么讲,讨厌死了。 “你再啰唆,我就把你押上车,不让你洗喽!”见她犹豫不决,余恨知又祭出威胁那一招,她果然马上投降。 “洗就洗!”上官云中拎起包袱,下巴仰高的模样就像是皇家公主,余恨知不自觉低笑。 有没有这么可爱啊,这个小妮子。 原本他以为她是个优雅大方的淑女,没想到却意外的倔强有趣,大大超出他的期待。 巨石后面传来微弱的窸窣声,余恨知猜想上官云中大概是在脱衣服,心跳的速度不知不觉地加快,脑中开始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不行,不能乱想。 这次换他命令自己。 虽然他很想偷看,不过他许下承诺不会越界,因此就算会憋到流鼻血也要忍耐,正所谓“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他一定要练到这个境界才行。 余恨知决定找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省得自己的脚一直发痒想往巨石后面跑,枉费他忍耐。 他将心思放在上官流星上头,纳闷他会跑到哪里去?他们已经不眠不休追了他许多天,按理说早该追上了,却始终不见他的人影。难道说,他中途改变心意不去苏州,或是又突然失神,回到终日恍惚的状态?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也都使人泄气,这代表他们白跑一趟。 余恨知在巨石前面抱头沉思,上官云中则缩在巨石后头小心沐浴,就怕他不守承诺,突然现身,届时无地方可躲。 因为是在野外,就算洗澡也不敢像在家里一样放肆,顶多脱下比甲,剩下的衣服仍穿在身上,隔着好几层衣服清洗脏污。 她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的颈子、手臂,能够沐浴的感觉真好,虽然不能尽兴,但起码可以洗去一身灰尘,人也跟着神清气爽不少。 而就在她忙着洗刷自己手臂的同时,有条影子正悄悄接近她放在巨石上的包袱,眼看着就要碰到包袱。 “谁?”上官云中没看到人,但隐约感觉到有条黑影闪过,于是机警回头。 黑影倏然没去,不留一点痕迹,上官云中还以为又产生幻觉。 真糟,她漫不经心地想,现在随便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联想到余恨知,自己是不是太花痴了? 上官云中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脚边有个东西正在窜动,是条水蛇……吓,水蛇?! “啊——”上官云中吓到花容失色,连忙往后退放声尖叫,只消一声就把正在想事情的余恨知震醒。 “发生了什么事?!”他第一时间冲向上官云中,用身体挡在前面不让她受伤,着实非常体贴。 “有、有水蛇。”她心有余悸地往他身边靠,好怕被蛇咬到。 “水蛇?”他低头看下面,只看见他们自己的脚。“没有什么水蛇啊!”该不会是看走眼了吧! “有,真的有!”她手指着水下,身体拚命畏缩。 “刚刚有条黑色的蛇……”上官云中发誓她没有说谎,但她很快发现有没有水蛇都不打紧,因为他们的身体靠得非常近,呼吸几乎纠在一块儿。 身体不期然接触,他们的心都跳得很快,脑中共同浮现出那天在余府院内的情景。 那天,他们就像现在这样叠在一起。不同的是那天她是在上,今天换作她背贴着巨石,处于余恨知的保护之下,但是一样亲密,一样让人难以呼吸,心一样跳得飞快。 更甚者,今天上官云中还多了一样让余恨知难以抵抗的利器——浸湿的衣衫。她虽然穿了很多,但素色的薄棉一旦被水浸湿以后,便会像透明的薄纱贴在她身上,想避开除非闭上眼睛,否则很难不被她吸引。 “云中……”余恨知这次选择正面出击,务求一亲芳泽,再也不要傻傻地在一旁等候。 上官云中知道他就要吻她,却没法避开,只能僵硬地看着他的唇朝着她慢慢压下来,终至完全贴合。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感觉好像花了一辈子的时间。 余恨知起先只是蜻蜓点水般,轻啮上官云中的樱唇,害怕吓坏她,后来发现她并没有拒绝后,慢慢加深吮吻,诱导她的朱唇自然开启。 他将舌尖试探性地探入她的芳腔,上官云中虽然吓一跳,但并没有退缩,反而笨拙地回应余恨知。 余恨知于是渐渐变得大胆放肆,伸长了灵活的舌尖勾引她大胆放纵,教导她何谓天雷勾动地火,他们两个人,就是如此。 从生硬到熟悉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尤其余恨知又决心教会她使坏,没多久他们的唇舌就像两只色泽斑烂的彩蝶,翩翩飞舞起来。 他们吻得十分热烈,深入彼此唇腔的舌像是着火了一样,点燃他们全身的热情,眼看着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少爷!上官姑娘!” 这个时候却传来马夫的呼叫声。 “少爷!上官姑娘!你们在哪儿呀?该启程了!” 当场泼他们一大桶冷水,浇熄他们的热情。 两个人同时愣住,都不相信竟然又发生这种事,他们又被下人硬生生打断好事! 余恨知打量了上官云中尴尬的表情,“噗哧”一笑,马夫这几句震天巨吼,可真是时候。 “咱们两个大概跟下人有仇,每次想干什么坏事,他们一定准时出现搅局。”上次是莲儿,这次是马夫,真是有够倒楣的。 上官云中羞红了脸,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只得低头躲避他的视线。 余恨知摇摇头,心想她可真容易脸红,自己的脸皮不晓得为什么这么厚?值得研究。 “走吧,该出发了。”早点把事情办妥,早早回京,他们也好筹备婚事。 “好。”上官云中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没办法,余恨知只好先到前面,等她把衣服换好,再同她一起走回马车。 一路上,上官云中都还在想方才发生的事,越想头越晕。 “怎么了,人不舒服吗?”余恨知注意到她红到不像话的脸颊,怀疑她会一路红到苏州。 “我的头有点晕。”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又在想风花雪月,只得顺势找台阶下,余恨知倒是一目了然。 他笑一笑,将上官云中搂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 “这样有好一点儿了吗?”他温柔地问。 “好多了。”她小声回答。 车轮“喀啦喀啦”地响,太阳一路随行,反射出马车内相互依偎的人影。 第八章 “嘶——” 马儿凌空踢了几下,最后落在铺满青石的街道。经过连日来的奔波,上官云中和余恨知终于到达苏州。 很不幸地,他们没能在半路拦截到上官流星。只身一人,又没有盘缠和交通工具的上官流星,竟然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留半点儿痕迹。 苏州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因此他们几乎是一到达苏州,便马不停蹄地探听上官流星的消息,上官云中想了半天,决定先回老家附近看看,也许会有人看见她哥哥也说不定。 当她出现在昔日街坊邻居的面前,引发了一场大骚动,大伙儿将他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交相问候。 由于邻居们说的是苏州话,余恨知一句话也听不懂,只能站在原地傻笑,直到大伙儿问候完上官云中,才开始用余恨知听得懂的话同他聊天。 “你是云中的谁?和她是什么关系?” 由于这些个左右邻居大多都是长辈,问话直接也不讲求客套,大刺刺的作风深得余恨知欢心。 “我是她非常亲密的友人。”余恨知笑嘻嘻,非常喜欢上官云中这些老邻居,够爽快。 “你——” “那就是云中的未婚夫了。”老邻居们省这跳那,一下子就想到那层关系上头,害上官云中好尴尬,急忙解释。 “不是——” “差不多意思。”余恨知当着所有人面前,大方搂住上官云中的肩膀,让她百口莫辩。 “你们别听他胡说——” “这是件好事啊!”显然大家都宁愿听余恨知胡说。“如果你爹还在世的话,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他若是能够事先知道,你的身边将来会出现一位这么出色俊俏的男人,就不会搞出一套‘云中书’来绑住你,你爹可真是用心良苦。” “云中书?”余恨知耳尖听见这三个字,这些老邻居,竟然知道她有云中书? “你不晓得吗?”一位大叔惊讶地看着余恨知问道。“云中的爹规定——” “老头子,你又犯糊涂的老毛病,一激动就语无伦次。”大叔的媳妇一发现丈夫说错话,立刻拧丈夫的耳朵,不许他再说下去。 “对、对,我犯糊涂了。”大叔被拧到哎哎叫,不敢再乱讲,大伙儿也装作没事。 “对了,云中。”拧丈夫耳朵的大婶机灵地改变话题。“你怎么会突然回苏州,是回来玩的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多回来散散心,就对了。 “不是。”上官云中遗憾地摇头。“我是专程回来找我哥的,他不见了。” “什么,流星不见了?!”邻居们都很惊讶,纷纷叫了起来。 “嗯。”上官云中阴郁地点头。“他在二十多天前失踪,听负责照顾他的大婶说,他是突然间清醒,随即不告而别,我怕他会回来这里,特地回苏州找他。” 大家都是老邻居,也不需要刻意隐瞒,况且还得靠他们通风报信,更是没有隐藏的必要。 “咱们没有见过流星,他没有回来探视咱们,也没见过他在附近徘徊。”说起上官流星,大伙儿免不了一阵唏嘘,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就教一个“情”字给毁了,可惜呀! “原来如此。”她早料到事情会是如此,如果见过,邻居们一开始就会说了,不会等到现在。 “我比较担心的是,我哥会去颜大人府上闹事,因此而吃上官司。”或是被捕,上官云中不敢再想下去。 “颜大人?他早垮了!流星犯不着去找他,不可能的。”大伙儿惊讶地看着上官云中,不相信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颜大人垮了?”上官云中愣住,自从她搬到京城以后,再也没打探过家乡的事,自然无从得知。 “颜大人因为私藏了一件原本该进贡给皇上的宝物,皇上知道以后大怒,革了他的官职不说,还将他连同独子一起发放边疆充军,你说,是不是大快人心?” 颜大人仗着官威在地方鱼肉乡民,早已令苏州百姓深恶痛绝。因此当他垮台的时候,还有许多居民放鞭炮庆贺,足见他们父子的声名有多差,苏州百姓有多痛恨他们。 “那怀梦姊呢?”事情的发展怎么会是如此,完全出乎意料。 “两年前就失踪了。”大婶热心回道。“就在你们搬走不久之后,楼怀梦也不见了。据说,颜大人之所以会垮台,完全是靠她揭发,不然他们父子现在还在作威作福。” “这件事当时轰动整个苏州哪,人人都夸赞她了不起。”只是这了不起的背后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楼怀梦也为此葬送了自己的人生。 “你因为搬离苏州,所以不知道这件事,这也难怪。”众人感叹。“不过,继任的江大人倒是不错,为官清廉待人又和善……” 接下来就看见邻居们将话题转到继任官员身上,他们也趁此机会告辞。 “怎么办?事情的发展与咱们当初设想的不同,你打算怎么处理?”一踏出街坊邻居的视线范围,余恨知就急着和上官云中商量,接下来该怎么打算? “我……老实说,我的心很乱,一时拿不定主意。”跟想象中差太多了。“我以为是怀梦姊背叛了我哥,结果事情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先别管这件事,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做?”细节等有空再处理。 “还能怎么做?我已经慌了。”上官云中整颗心都悬在楼怀梦身上,认为她好可怜,为了大家牺牲还被误会。 “我认为咱们应该先去楼家打听一下消息,说不定你哥也已经知道这件事,这样的话,也许他会上楼家探听楼怀梦的下落,咱们也可以因此得到线索。” 这是个很好的提议,如果上官云中够冷静的话,也会这么想,她不假思索便点头同意照做。 “知香刻坊”是苏州赫赫有名的刻书坊。规模虽然不若以前的上官家来得大,却多了分雅致的味道,空气中亦长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木头自然散发出来的香味,又像是焚香,味道极为淡雅迷人。 偌大的店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有的只是书,而且都陈列在柜台的后面,必须经由店家拿书,客人不得随意翻阅。 柜台和书架之间,有位佳人正低头翻阅帐本。只见她熟练地记帐,记了一本再换下一本,过程非常安静流畅。 上官云中和余恨知,就是在这宁静的气氛下踏进刻坊的。起先柜台后的人儿还不知道有贵客造访,直到上官云中出声,方才惊讶地抬起头。 “云中?”楼怀愁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与惊喜,仿佛这一刻才看清上官云中的脸,才敢确定她的身分。 “怀愁姊。”上官云中尴尬的同时,亦充满了感动,她们许久不见。 “真的是你!”楼怀愁从柜台后面冲出来,拉起上官云中的手,激动落泪。 两个女人的重逢,以眼泪做为开端一点儿都不奇怪,女人似乎动不动就掉泪。 “怀庭!怀洁!你们快出来,云中回来了!” 而且可以一下子从安静的淑女,转变为聒噪的小鸡。 “云中,你回来了!”楼怀庭和楼怀洁闻声从后院冲出来,四个女人手牵着手又跳又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 吱吱喳喳。 余恨知捺着性子,看四个女人东家长,西家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聊彼此的近况,他只得假装咳嗽,提醒上官云中时间不多,少废话,多办事,否则别怪他翻脸。 “这位是?”楼家姊妹一起将视线转到余恨知身上,只见他厚脸皮地笑笑。 “我是云中非常亲密的友人。”顺便还对她们眨眨眼,脸皮真的很厚。 “你是云中的未婚夫?!”楼家姊妹异口同声喊道,上官云中赶紧介入解释。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 “就快是了。”他急忙捂住上官云中的嘴,不许她否认,两人互动非常有趣,看得楼家姊妹直发笑,很高兴上官云中能够找到一个好归宿。 “对了,咱们来,是想请教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云中的哥哥,他有没有来找你们探听怀梦姑娘的下落?”还是余恨知的脑筋清楚,说笑之余没忘记正经事,这点上官云中不得不佩服他。 “我哥失踪了,而且我也听说了怀梦姊的事,真的很为她感到难过。”想当初事情有多少人对她不谅解,骂她攀附权贵,如今她不见了,才在她背后歌功颂德,想想人性也真可悲。 “流星也失踪了?真是可怜的一对。”说起她那外表坚强的二妹,楼怀愁就忍不住心疼,命运真是折磨他们。 “嗯,大约在二十多天前。”上官云中将接下来的事情大约说了一遍,楼家姊妹懂是懂了,却帮不上忙。 “流星没来过这里。”楼怀愁叹道。“至于怀梦,咱们到现在都没放弃寻找,希望有一天能找着。” 换句话说,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强忍住失望,上官云中和楼家姊妹又聊了一会儿之后,依依不舍地道别,约定下次有机会还要见面。 走出“知香刻坊”,这下子他们是完全断了线索,不知道何去何从。 余恨知见她不开心,主动跟她聊起楼家姊妹,转移她的注意力。 “没想到那个刻坊里头全是女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是啊,很了不起吧?”上官云中果然转移注意力,暂时不去想楼怀梦。 “你可别瞧不起她们,她们刻印出来的书,可能是全苏州——不,整个大明国最好的,许多有钱大爷妄想买她们的书都买不到,她们不轻易为人刻书。”除非看顺眼,否则别想。 “迫么跩?”真有趣,或者说真有个性。 “是啊!”上官云中点头。“就是因为她们态度高傲,刻印的量又少,所以一些藏书家才会对她们的作品趋之若骛,想尽办法也要买到。”算是物以稀为贵喽!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考虑收藏她们的作品了。”余恨知跟上官云中开玩笑,她不置可否,因为“知香刻坊”刻印出来的书,本来就值得收藏。 有关楼家姊妹的话题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上官云中走着走着,眼泪忽然溃堤。 “我一想到上天是这样对待我哥和怀梦姊,就觉得好不公平。”他们是如此相爱,命运却折磨他们各分东西,教他们如何承受? “云中。”他将上官云中搂进怀里,让她哭个够。 “他们没有做错事,错的是命运,错的是颜家父子那两个混帐!”上官云中难得开口骂人,一骂就是两个人。 “当初要不是颜家公子强抢民女,千方百计非娶怀梦姊不可,她也不会和我哥分开。”她越想越生气,气自己,也气大家。“当初若不是大家都不谅解怀梦姊,她也不必背负骂名忍辱偷生过日子,如今才来感谢她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呜……” 每个人都自以为清高,包括她自己。是大家联手将怀梦姊逼上绝路,怀梦姊还愿意牺牲自己拯救大家,简直是奇迹。 “不要难过了。”他明白上官云中最懊恼的是自己也相信那些谣言,为此而自责不已。 “都是我的错……”上官云中是懊恼、是自责,但有更多的遗憾,她哥哥和怀梦姊应该有美好结局的。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幸运,然而幸福一旦来临,就应该好好把握,别教它从指尖溜走。 “乖,别哭了。”有了上官流星和楼怀梦的先例,余恨知决定好好抓住现有的车福,不教它溜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由于一下子断了两方音讯,余恨知和上官云中只得采取瞎子摸象的策略,在苏州城内到处乱走,碰碰运气。 他们寄宿在苏州城内一间环境极为优雅的客栈,这间客栈的收费较高,但出入份子相对也较为单纯,在安全方面,比较有保障。 白天,他们外出四处打探寻访上官流星的消息,晚上则回到客栈吃饭休息。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算算他们来到苏州也已经超过半个月了,能找的地方他们都去找了,却依旧不见上官流星的踪影。 就在他们陷入绝望的时候,却有消息显示,上官流星曾出现在郊外的某个村庄,他们于是一早前往。 “喝!”马车跑得又快又急。 “喝!喝!”马夫拚命鞭打马儿加紧赶路,唯恐慢了一步,追不上上官流星。 “怎么了?”余恨知发现上官云中的脸色怪怪的,似乎有心事。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她一直有这个感觉,是不是太敏感了? “有人跟踪?”余恨知掀开马车后头的帘子往后看,确实看见一个骑着马的黑衣男子,不过他是朝另一条岔路奔去,跟他们的方向完全不同。 “你多心了吧!”余恨知放下轿帘,微笑说道。“那个人跟咱们完全是相反方向,根本不同路,要怎么跟踪咱们?”况且这条路这么宽,容下几辆车几匹马一起跑都没有问题,人家还是跑在他们后面哩! “你说得有理,最近我太紧张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余恨知,只见他叹气。 “放轻松点儿,云中,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他安慰上官云中,结果没用,她依然眉头深锁。 “嗯,我知道。”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嘴里说了解,心里还是放不开,好害怕她哥哥出事。 余恨知轻抚她的脸颊,发现才不过一个月,她的脸颊明显消瘦不少。他暗自下定决心,如果今儿个再没有找到上官流星,不管她同不同意,都要把她带回京城。 他们几乎赶了半天的路,才到达郊外的村子。村民见他们来,很热心地问他们需要什么协助,他们说明来意,并热切地希望能够得到肯定的答复,结果却非常令他们失望。 上官流星根本没有来过这个村庄,也没有人见过他,一切只是谣言。 上官云中有多失望不言可喻,就连余恨知也快失去力气,他们来来去去奔波了一个多月,也只是枉费,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他们又花了半天的时间赶回城里,当他们回到客栈时已经疲累不堪,随便点了些饭菜果腹,便早早上床睡觉,两个人都累坏了。 疲累使他们沉沉入睡,但满腹的心事又让他们睡不安稳,尤其是余恨知,一直盘算着该怎么劝上官云中回京,翻来覆去,就是无法真正入睡。 “三更喽!”街上的更夫敲响手中的铜锣大喊。 “锵!” 时间已来到子时,大部分的人都睡了,只有宵小会在这个时候活动。 “喀。”上官云中的房门,在此时被一道神秘的黑影撬开了一条缝,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像猎鹰般地扫过房间,确定房内除了上官云中之外再没别人后,悄悄推开门,偷偷摸摸溜进房里。 沉睡中的上官云中,一直在作恶梦,她梦见自己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四周乌漆抹黑找不到出口,因此而心焦不已。 她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出口? 现实中的上官云中额头不断冒出细碎的汗珠,沿着她的脸颊流下。 到底藏在哪里,为何都找不着? 侵入上官云中房间的歹徒,也拚命翻箱倒柜,寻找云中书。 莫非藏在包袱里面? 不消说,这位一路跟踪他们,好几次趁着他们出外打探消息,侵入上官云中房间搜索的盗贼,便是苏总管雇请的杀手。在湖边欲摸走上官云中包袱的人是他,今日尾随在后却又中途转弯的人还是他。原本他以为上官云中他们闲晃多日,终于决定今日前去取书,正想半路打劫,谁知道又被上官云中发现,害他不得不转向因此而跟丢了他们,逼得他只得采用老方法,夜半偷窃。 杀手判定今日上官云中和余恨知之所以风尘仆仆赶到外地,为的就是取回云中书。他同时也误以为,他们已经把书拿到手,想趁着月黑风高之际,把书偷走带回去复命。 上官云中的包袱就搁在她脚边,杀手于是小心翼翼走过去搜包袱。上官云中因为受到恶梦的困扰始终睡不好,最后干脆用力睁开眼睛,摆脱恶梦,不料却陷入一个比恶梦还要可伯的险境。 “你、你是谁?”黑暗中的身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好像曾见过。 “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上官云中起身,拉高身上的棉被,随时准备尖叫。 黑影向她移动一步,她立即放声大叫。 “救命啊,有人闯进来!救命啊——” “不准出声音。”杀手见大事不妙,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闻风而至的余恨知也在同一时间闯进房里。 “你想干什么?”余恨知一瞧见心上人遭欺负,不得了,立刻拿出当年打架的功夫,一把掐住杀手的领子,将他狠狠摔到地上。 杀手没料到余恨知会突然出现,惊讶之余也跟着站起来朝余恨知挥拳,两个男人于是扭打成一团。 论身材,杀手不若余恨知高大。论力气,正在狂怒中的余恨知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杀手很快便发现在这场肉搏战中,自己占不到好处,于是乘隙仓皇逃命。 余恨知三两下就把杀手打跑,上官云中终于见识到余恨知厉害的一面,难怪他坚持非得跟来不可。 “你还好吗?”余恨知最关心的还是上官云中的安危,那可恶的夜贼要是敢伤她一根寒毛,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还、还好。”她勉强一笑,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但受惊的语气已经够令人担心了。 “你真的没事吗?”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拥进怀中,让她的脸靠在自个儿的胸膛,柔声安慰。 “真的没事。”她虽然仍忍不住颤抖,但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不碍事儿。 余恨知低头吻她的额头,发现上面布满汗珠。 “还说你没事?你整个额头都是汗!”他心疼地用袖子将她额头上的细汗擦干,不让她漂亮的脸上留下任何一滴脏污,虽然在黑暗中并不是看得那么清楚。 “我只是作恶梦。”她依偎在余恨知的怀里,好庆幸他坚持陪她来,好庆幸他们相遇,因为有他,一切都开始变得美好起来。 “作了什么恶梦?”余恨知同样觉得人生真美妙,能够像这样陪在她身边,天荒地老他都不愿意走开。 “我梦见自己跌入一座山谷找不到出口。”她恐惧的情绪表露无遗。 余恨知静静拥着她不说话,这恐怕是她心情的投射,她因为一直找不到她哥哥,才会觉得慌,觉得透不过气吧! 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背负着如此巨大的情绪,余恨知就觉得不忍,直想给她安慰。 他支起她的下巴,用最温柔的吻告诉她:不要慌张,无论四周有多黑暗,他陪她一起摸索。他接着又轻啮她的耳垂,向她保证: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边没有人,而他会一直在她身边,直到永远。 这已经是一个女人能够梦想的极限,上官云中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余恨知又心疼。 “你怎么又哭了?”他的原意是要安慰她,不是把她弄哭。 上官云中摇摇头,主动勾住他的颈子,埋在他的肩头大哭特哭。多日来的委屈和焦虑,似乎都随着这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流尽,内心跟着舒坦许多。 “你一直趴在我身上,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折磨。”她舒坦了,开始换他不好受,他的男性本能该死地被唤醒。 “啊?”上官云中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余恨知,惹得他诅咒连连。 “我、我想要——”他实在说不出这么兽性的话,但又把持不住,怎么办? “你想要什么?”她不懂他为何吞吞吐吐,平时都舌粲莲花。 “我想要——”该死,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替代的字眼吗?一定要把话讲得这么明? “你到底想要什么?”有话就该一次讲清楚啊,扭扭捏捏的,算什么男子汉? “我——我想要你!!” 他是说清楚了,现场的气氛也尴尬了,两人同时说不出话。 余恨知搔搔头。 “我看,我还是先回房好了——”他原本想推开她起身,领子却意外被抓住,接着就只看见她羞怯地低下头,喃喃地说。 “我、我也没说不行啊……”上官云中的声音小到比蚊子还小,然而余恨知还是听见了,并且不断地眨眼。 “云中?”不会吧,这么走运,她真的答应? “嗯。”上官云中点点头,脸都快埋到床底下,余恨知笑着捧起她的脸,给她一吻。 这几天来,他们都在接吻,早已驾轻就熟。 上官云中从原来的生涩,到如今会迎合他的唇舌交缠互探,可说是进步神速。 只不过基于礼教,无论先前余恨知吻她吻得多深入,总还懂得适可而止。如今随着上官云中的首肯允诺,他等于是领到了一张免死金牌,吻起她来显得肆无忌惮,几乎都快把她给吞了。 说上官云中没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到是骗人的,即使如此,她还是勇敢地回应他的吻。 但见他们的吻越来越深入,两个人的呼吸越来越纠缠不清,余恨知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欲望,大手滑过她的领子,顺势将白色的中衣脱了,露出她雪白的香肩。 上官云中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但现在才来喊住手,似乎显得过于矫情,况且他温热的呼吸落在颈间的感觉并不坏,很能勾起身体深处一种奇特的情愫,让她发痒,让她颤抖。 她不知道那就叫欲望,只是直觉地跟这股感觉走。 很快地,他们陷入呻吟、喘息、和激烈的肢体交缠,最后终于结合。 “啊——”好痛! 随着上官云中凄厉的尖叫,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以惊人的速度,写下新的扉页。 第九章 事后,他们互相依偎。 上官云中将脸埋在余恨知的胸膛,庆幸房内仍旧黑压压的一片,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然可要丢脸死了。 我看,我还是先回房好了。 我也没说不行啊! 回想起半个时辰前那一段对话,上官云中就羞愧到想随便找个地洞钻进去,骂自己是个花痴,这和自己采取主动差多少,还不都是一样? 更糟的是,她还想起多年前许下的承诺,瞬间无力。 她曾经和自己许下“终身不嫁”的约定,以为自己今生不可能出嫁,怎么料得到余恨知会突然出现,搅乱她的人生? 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意外,教她伤神,也让她措手不及。但是“伤害”已经造成,她也不能命令时间回头,只得想办法弥补…… “你在想什么?”余恨知的俊脸不期然与她贴近,两人四眼相望,吓了上官云中一大跳。 “没什么。”她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眼神,就算他们没点灯,房内仍透进些许月光,更何况他的双眼又得意地发亮。 “骗人。”他是得意啊,美人在抱,有哪个男人不得意的?他可不是圣人,当圣人也没什么乐趣,无聊到死。 “真的没有……”她不安地蠕动,好怕他追问。 “方才那名夜贼没有对你怎么样吧?”虽然她一直强调没事,但他还是担心。 “没有。”她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再继续追问。“那夜贼的目标好像是我的包袱,他一直在搜我的包袱。”只是她刚好醒来,又一直大喊救命,他万不得已才对她动手,并不是针对她。 “包袱?”余恨知皱眉。“你身上带了什么贵重的东西,让人家盯上?”就跟她说过,外出旅行一切从简,值钱的物品尤其少带,免得被打劫。 “我什么东西也没带,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银两,银两我也一直随身带着,没放在包袱里面。”她再傻,也不会拿着肥肉去钓苍蝇,自找死路。 “这就怪了,他会不会闯错房间?”原本相中哪只有钱的大肥羊,结果开错门,将错就错。 “也有可能。”乌漆抹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客栈的房门又都雷同,也许是眼花看错,谁知道呢? “不管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有更令人头痛的。“云中,咱们已经在苏州待了太久的时间,是不是该回京城了?” “啊,要回去了?”可是还没找到她哥哥…… “咱们能问的人都问过了,今儿个特地跑去偏远的村庄又扑空,依我看,你哥并不在苏州,可能到了别处。”他动员所有人脉追查上官流星的下落,一些过去和他一起运私盐的朋友,也都大力帮忙寻找依旧找不到人。他们已经搜遍城里每一个角落,也不见有人回报消息,今天好不容易传回捷报,却又是假的,不由得教人灰心。 “他会在什么地方?”一想到上官流星还在外头漂泊,上官云中就忍不住哽咽。 “不知道,但是你别担心。”他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哥会没事的。” “谢谢你。”她挤出一个笑容。“这一路上你辛苦了,为了帮忙寻找我哥,耽误你许多生意,真的对你很过意不去。” 虽然他嘴巴不提,但她知道他心里其实很急。到底商场如战场,少了主帅坐镇发号施令,气势上自然薄弱许多,亦容易给对手见缝插针的机会。 “别这么说,我心甘情愿。”她顾虑的没错,虽然他可以透过关系,靠公家的驿站传递书信合同,但毕竟路途遥远,许多事情都不如当面谈来得好,也比较不容易出错。 “再说,做丈夫的,本来就有义务帮妻子解决麻烦,不是吗?”所以就别太挂心啦! “你人真好。”这么贴心。“你非但不抱怨,还——你说什么,丈丈丈……丈夫?!”听清楚他的话,她张大眼睛,以为他在开玩笑。 “是啊!”他理所当然地点头。“咱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不成亲还像话吗?我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他有心当一个好男人,此刻的上官云中却无心做个好女人,她的心情有够乱的。 “我、我……”他们之间进展得太快了,让她好心慌。 “我是认真的,云中。”他握住她的柔荑,凝视她的眼睛说道。“我现在就正式向你提亲,希望你答应我的请求,做我的妻子,与我共度一生。” 余恨知深情的表白,确实使人心动,然而上官云中却无法爽快答应,因为她曾发誓过终身不嫁,倘若答应他的求亲,岂不是自打嘴巴?而且大家都会笑她。 上官云中一个人过日子惯了,喜欢依靠自己力量完成事情的满足感,因此即便她喜欢余恨知的陪伴,庆幸有他的陪伴,面对即将可能的束缚还是会心慌,还是会犹豫。 “呃……”怎么办,该怎么回答?“这件事,能不能等我们回到京城以后再商量?”不管了,能拖先拖,不能拖再说。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点头很难吗?“我们现在就可以——” 余恨知话说到一半突然间止住,原来是上官大小姐为了不让他再继续追问,直接用吻堵住他的嘴,让他说不下去。 这招很有效,简直太有效了,才刚碰到她的唇,余恨知便已经将一肚子的不满抛在脑后,专心与她接吻。 “啧!”她的唇是上等的蜂蜜,引人不断吸吮采汲,将所有的芳香都锁在唇腔之内。 “嗯……”她小巧粉红的舌头,从来就不吝啬回应他的请求,总是他移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既像比翼鸟,又像蝴蝶双飞,怎么展翅都精彩。 两人接连不断、火辣的吮吻简直足以燎原。余恨知轻啮她的耳垂,一直在她耳边诉说她有多美,更是有如蒙汗药,将上官云中身上潜藏的野性都激发出来。只见她不断地喘气,雪白的胴体因兴奋而染上一层粉红色的薄晕。 余恨知在黑暗中虽然难以辨别那迷人的颜色,却可以从发烫的娇躯感受到她的兴奋。 余恨知双手撑在上官云中身体的两侧,以庞大的身躯将她紧紧包围,以锐不可当之势,横扫她的意志。 “吱吱!”客栈里的床,自然不如家中来得结实,随便晃个几下,就晃出声音。 “啊!啊!”况且床上的战况,已经不是可以用“随便”两个字形容,简直就是在拚生死。余恨知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报复上官云中,非得把她搞得欲仙欲死才甘心。 在到达天堂之前,每个人都得先到地狱走一趟,上官云中在地狱门口走了无数遍,最后终于到达天堂。 上官云中的声音哑了,喉咙也干了,全身是汗。 她浑身虚脱地任由余恨知将她的腿从身上拿下,任由他色迷迷地搓揉她胸前那两粒饱满的圆球,她星眸半眯地看着他的大手梳拢她两股间浓密的毛发,似乎还没有玩够。 “累了吗?”他确实精神充沛,永不嫌累。 “累了。”她伸长两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余恨知将自己抱上他的大腿,跨坐在他身上。 “你不累吗?”她小手爬上他的肩,发现他真的好强壮,随随便便就可以抱起她。 “这点小游戏就喊累,那我还要不要混?”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贝齿。 “就会说大话。”他不累,她倒是快累惨了,也不想她才懂人事,就这么折磨她。 上官云中累到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两粒饱满的圆球不经意地往他胸膛摩呀摩,迟早会把他摩出病来。 余恨知的脑中一直记得,不要太快,她今儿个第一天识得男人,别太冲动吓坏她。 “累死了。”她娇嗔。 偏偏越是纯洁的小白兔,越能勾引心急的猎人。 就如此刻,她将身子都交给他,迳自闭上眼睛休息,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吗?很容易被吃掉。 余恨知越是想克制自己别冲动,就越忍不住冲动。他捧住她的粉臀,将她抵向自己的灼热,让她亲身感受他有多想要她。 “五更喽!” 客栈下面隐约传来更夫的敲锣声,通知人们已经是寅时,该起床迎接新的一天。 “呼呼!” “噢噢!” 人们已经开始下床梳洗做早餐,而床上的人儿,却还陷在无边无际的情欲之中,难以脱身。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苏州停留了二十来天,依然打听不到有关上官流星的任何消息,余恨知和上官云中决定先回京城,他日若有进一步消息,再赶回苏州。 回程比去程多耗了些时日,等他们再一次踏上京城的街道,已是两个月后。 尽管有一堆事情等待他处理,余恨知还是非常体贴地先将上官云中载回家,让她先行歇息。 未料,马车方在水云斋门口停下,还没来得及卸下行李,莲儿便已经从水云斋里头冲出来,朝他们挥手大喊。 “小姐!余公子!你们总算是回来了!”表情如释重负。 上官云中以为她是特地出来迎接他们的,心想难得莲儿这次这么懂事,还懂得为主子接风。 “你瞧,我给你带回来了一支簪子,拿着吧!”上官云中从包袱里,掏出一支镶着珠花的发簪交给莲儿,莲儿一边喘气,一边接过簪子瞧了一眼,高兴地收下。 “这支簪子真漂亮,谢谢小姐。”莲儿最喜欢收礼,尤其爱收上官云中送的礼,总觉得赚到。 上官云中抿嘴笑了笑,怀疑莲儿是为了伴手礼才这么殷勤,还特地跑出来接她哩! 莲儿喜孜孜地把玩簪子,玩着玩着,才发现不对,正事都没提,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不好了,小姐,咱们家遭小偷了!”这才是莲儿冲出来的主要原因,报信儿。“你不在的期间,不晓得什么人闯进咱们家,把店里和内院搜得乱七八糟!” 余恨知和上官云中甫从苏州回来,便听见这个不幸的消息。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想要偷裱画店。 “我不是吩咐你把店门关起来?”会不会小偷误以为店里头放了珍贵字画,才来闯空门? “关了呀,小姐,早就关了。”莲儿委屈不已地解释。“你和余公子离开京城的头一天,我立即便将店门关起来,早就没营业了。”她又不懂裱画,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可有什么损失?”敢情是偷儿老早探听清楚,家里只剩莲儿一个女人家,想藉机上门欺凌莲儿。 “什么损失也没有。”莲儿摇头回答余恨和的问话。“这个小偷花了天大的力气,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搜过一遍,却连疋绸布也没有带走,真的很奇怪。” 按理说,对方若是有心取财,一定会将内院仓库中的布疋通通拿走。那些珍贵的苏州丝绸,有的比金子还要昂贵,除非小偷不识货,或是有其他目的,否则没有道理不拿走那些布疋。 “咱们是什么时候遭小偷的?”不晓得怎么搞的,上官云中总觉得事情不单纯,对方可能想要别的东西。 “嗯……”莲儿努力回想。“大概是在十天前左右,正确的日子我也不记得了,不过大概是那个时候。” 十天前?那不就是…… 上官云中和余恨知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我已经报官处理。”莲儿嚷嚷。“但是没有什么用,那些官衙的差爷,才不会理咱们这些市井小民,去了也是白去。” 莲儿显然受了官府不小的气,卯起来唠叨个不停。 上官云中和余恨知在意的不是官府的态度,而是那名小偷的动机。倘若他们没猜错,这名小偷极可能和在苏州袭击他们的夜贼是同一个人,时间点也相符。 “云中,你过来一下。”余恨知将上官云中叫到一旁商谈。 “好。”上官云中跟随余恨知走到旁边,莲儿好奇地看着他们,但没有跟过去。 “你有什么想法?”她相信他一定也感受到其中的蹊跷,整件事都很不对劲。 “我已经知道,这名小偷要的是什么。”他不仅看穿其中的蹊跷,还知道答案。 “哦?”这倒稀奇,她还想不透呢! “他想要‘云中书’。”余恨知猜。 “云中书?”不会吧,消息已经流出去了? “没错。”余恨知点头。“我的手下刚刚才告诉我,说苏总管已经投靠了王老爷子,我怕苏总管为了建功,把‘云中书’在你手里的事情,透露给王老爷子,人也是他派过去的。”只是书没偷成,反被他打了一顿,再加上确实也没有找到书,对方才会回头搜查水云斋,结果还是没找着,反倒引起官府侧目。 “原来,方才在城门口和你交谈的男人,是你的手下。”难怪他的脸色这么凝重。 “嗯。”余恨知点头。“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咱们在苏州遭袭有关联,一直等到莲儿说店里也遭小偷,我才将这一连串事件连起来,得出这个结论。”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会不断遭小偷。 “都是我的错。”余恨知委实难过。“我不该雇用苏总管,惹来这一连串风波。”识人不清的下场就是被反咬一口,他学会了,却付出昂贵的代价。 “快别这么说。”上官云中反过来安慰他。“这件事不能怪你,若一定真的要怪谁,也只能怪我爹留下的书太吸引人,引来这么多祸害。” 大家只要一听宋版孤本就疯了,也不管内容如何,一个劲儿地抢夺。她会狠下心搬来京城,一方面是为了她哥,一方面也是受不了成天打发那些偷窥的藏书家,干脆一走了之,一了百了。 “谢谢你,云中。”余恨知听了好感动。“谢谢你如此体谅我。”她果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他没爱错人。 “说什么谢。”傻瓜。“这整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毋须道歉。”他也是受害者,而且从某一方面来说,比她更值得同情。 情意在彼此的眼底流动,里头有体谅、有温柔、还有止不住的爱恋。 “我先赶回铺子了,手下还在等我。”余恨知依依不舍地跟上官云中道别,打算先去办事。 “一路小心。”上官云中像个妻子般叮咛余恨知,气氛好温馨。 “改天我再和你商量对付敌人的计策,我先走了。”都说要离开,他还在舍不得。 “嗯,慢走。”上官云中目送余恨知上马车,点头说她晓得。 直到余恨知的马车走出胡同口,她都还傻傻站立在原地,舍不得离开。 莲儿把一切看在眼底,自认为她绝对可以大声说—— “小姐,你爱上余公子了,对不对?”并且沾沾自喜自己未卜先知,比上官云中自己早一步知道。 “我——我哪有爱上他,你不要乱讲!”即使上官云中是真的爱上余恨知,但被当面点破仍是令人难堪,难怪她打死不承认。 “还嘴硬?你瞧瞧自个儿的脸,红得跟粒桃子似的,光会骂我胡说。”莲儿有法宝,不怕她不肯承认。 “我的脸?”上官云中用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好烫。 “不信的话,你可以回房间照镜子,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脸红得那么明显,幸福都写在脸上,真教人嫉妒。 “真的吗?”莲儿越说,上官云中的脸越烫。“我赶紧回房间照镜子。” 话毕,上官云中直往水云斋的内院冲,莲儿只得跟在后头叹气。 丢下她一个人看家,又一脸幸福的回来,小姐真是没人性,枉费她跟随了她这么多年,好东西都自己独吞。 不过—— 拿出珠花簪子又多瞧了几眼,莲儿越看越欢喜。 看在这支簪子的分上,就原谅小姐喽! 第十章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余恨知便派来一顶轿子,说是有要事同她商量,请上官云中立刻进府。 上官云中以为他是要和她商量云中书的事,二话不说上了轿,进余府去。 余恨知不在花厅,也不在书房,据说在藏书阁,上官云中只得自个儿过去找他。 藏书阁内依旧安静,门扉依然紧闭,只开几扇小窗通风。 “余恨知。”她走进藏书阁,将门带上,一边找人。“余恨知,你在哪里?快回答我。” 一楼没人,她只得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在茫茫书海中,寻找他的踪迹。 “奇怪,躲到哪里去?”又不是小孩子,还玩捉迷藏,真受不了他。 上官云中在一排文史类的书前站定,思索余恨知会躲到哪儿去的时候,他大少爷却悄悄躲在她身后,准备来个瓮中抓鳖。 “余——” “我在这里。”他从后头搂住她,左手支起她的下巴,便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印上一吻,害她差点忘了生气。 “干嘛这么无聊和我玩捉迷藏啊……”她回应他的吻,余恨知顺着她的颈侧一路吻到锁骨,两手还不安分地摸进她的衣衫里头,隔着肚兜爱抚她的酥胸。 “我以为你是有急事才唤我过来。”没想到是这种不正经的事,早知道她就不来了…… “这也是急事。”他想念了她一整夜,早已按捺不住,不快点儿叫她过来怎么行,迟早要气血逆流身亡。 “胡说……”她嘴里斥责,可身体却自然起反应,胸前的蓓蕾在他的轻挑细捻下变得又红又挺,两粒圆球胀得几乎快蹦出肚兜。 感受到手里丰满的呼唤,余恨知索性解开她的腰带,比甲和外衫跟着瞬间掉落。 上官云中惊呼一声,但微弱的抗议声很快没入余恨知的嘴里,成了最诱人的呻吟。 他解开她肚兜的带子,将肚兜脱下丢向一旁。 没有太多事前准备动作,余恨知抱起上官云中,走向最靠近他们的墙壁,扯下她的褒裤,解开自己的裤子,便开始冲刺。 激情过后,上官云中浑身乏力地挂在他身上,下巴靠在他肩上,心想这真是太疯狂,在他的引领之下,她竟然变成一个荡妇,该打。 “要命。”老是这么玩,迟早会心脏麻痹。 余恨知抱怨。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理他了。 “哼!”上官云中喘吁吁地将肚兜和衣服穿上,表明绝不再跟他胡闹,他只得也把裤子拉好。 “我要回去了。”说什么急事,结果骗她。 “先别急着走。”他将她扣住,找一个空箱子坐,顺势将她拉上自己的大腿,请她消消气,别再跟他计较。 “我还以为你是要跟我谈‘云中书’的事情。”她娇声抗议。 “你连生气都这么美。”教人想亲一下、咬一口,然后吞下肚。 “贫嘴!”她不否认他的话很动听,但可否正经一点儿,别老是捉弄她。 余恨知连忙正了正脸色,认真回道。 “我本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怎么知道会被另外一件事吸走注意力,他也很无奈呀! “那你还不快说?”就会装可怜。 “我认为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干脆把‘云中书’买给我好了。”余恨知提议。 她就知道! “我不是说过,我绝不会卖‘云中书’吗?”不要以为他们关系改变了,她的决心就会动摇,休想。 “可是这套书真的不对劲。”余恨知劝道。“我记得你苏州的老邻居曾经说过,你爹是为了绑住你,才弄出这么一套书,对不对?” 他的耳朵真利,该听的和不该听的,他全听进耳朵里,比顺风耳还厉害。 “别听他们胡说,他们老糊涂了。”她打死不承认。 “真正糊涂的人是你,留着这么一套危险的书籍,将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打这套书的主意,你不如趁早将它脱手,免得日后后悔。” 他的话不无道理,整个大明国有多少藏书家?挡了一个又来一个,永远也挡不完,不如将它早早卖掉,也好省事儿。 “我就是不想卖。”其中有很复杂的理由,不谈也罢。 “真的不卖?”他低狺威胁,耐性尽失。 “不卖。”管他怎么威胁,不卖就是不卖。 “好吧!”他还真容易投降。“既然你不卖,我也没办法逼你,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解决王老爷子这件事,你要不要听听看?” 接下来就看见两人交头接耳,拟定计划,定要教王老爷子死心,从此不再妄想云中书。 “谈完了书的事,接下来谈咱们的婚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跟我成亲?” 只是,眼下的人比王老爷子更难对付,王老爷子可以用计甩掉他,她还不能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烦! “还不到谈这件事的时候。”她又使出太极拳。 “那要什么时候谈?”别以为这套有用,过时了。 “等摆脱王老子爷以后?”她建议。 “云中——” 为了封住他的嘴,上官云中又使出亲吻这一招,效果一样良好。 不多久,他们俩又浑身脱得精光,嗯嗯啊啊地玩起来。 余恨知一面抱住上官云中的粉臀冲刺,一面想她真麻烦。 他早说过不必太快穿上衣服,她老是不信。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开始计诱王老爷子上当之前,上官云中特地去了一趟闵府,因为这项计划需要用到他们夫妇,她先来征询他们的意见,问他们肯不肯帮忙。 “好啊好啊!”这么好玩的事情谁不玩?“我和相公都没有问题,一定挺你到底。”古芸媚拍胸脯保证,代替她丈夫首肯。 “谢谢。”上官云中仔细瞧古芸媚的小腹。“已经开始看得出来怀孕,肚子都凸出来了。” “毕竟都四个月大了嘛!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平坦,那不是很奇怪吗?”古芸媚摸着肚子满足地微笑,脸上洋溢着幸福。 “媚儿……”有件事情,她一直想问。 “什么事,云中姊?”她们又不是外人,是好姊妹,有话直说即可。 “……你觉得成亲好吗?”她一直对爱情不抱希望,对婚姻也不认同,总觉得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很好啊,至少我就没有后悔过。”有疼爱她的丈夫,善解人意又会玩的小姑,虽然公公比较挑剔,但无伤大雅,整体而言她非常满意。 “这样子啊!”上官云中有点后悔她问错人,媚儿的情况特殊,应该再去问别人。 “怎么,云中姊,有人跟你提亲?”古芸媚不愧是上官云中的好姊妹,稍微瞄了她的表情一眼便知道。 “嗯。”她点头,不想对好姊妹说谎。 “余恨知?”好样的,手脚真敏捷。 “不然你希望是别人吗?”上官云中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古芸媚一眼,气古芸媚把她当花痴看待。 “我只是很惊讶你真的接受他,如此而已。”哇,从云中姊凶悍的语气判断,她已经很爱他了,很好很好。 “我也很意外。”上官云中承认。“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接受他的求亲。” “不必考虑了,云中姊,你就答应下来吧!”再考虑就变成老女人了,虽然她不过大她一岁。 “媚儿!”她惊讶地张开小嘴,这么说未免也太干脆。 “我晓得你的疑虑,云中姊。”古芸媚叹气。“不过老实说,我认为你那些理由都是放屁,有哪条王法规定,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能后悔?”简直没有道理嘛! “媚儿!” “再说,这件事本来就很无聊,你立誓的时候,没人听见、没人看见,光你一个人知道。”还是跟自己发誓,呿! “你不说,谁会晓得有这回事儿?干嘛这么死脑筋啊!”斩鸡头发誓都可以当作是屁了,她无声无息的誓言又算什么?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可是我答应过自己……” “所以我才说你蠢啊,云中姊。”原谅她不礼貌,但她真的憋了太久,不吐不快。 “过去我一直很羡慕你,有才情,知进退,人又长得漂亮。”完美。“可现在我一点儿都不羡慕你的死脑筋,你看人家琳儿多厉害,虽然老是被外人批评专走旁门左道,可她就是有办法充耳不闻,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换作是云中姊,你做得到吗?一点点挑战就裹足不前,怎么能够得到幸福?” 她内心最大的挑战是对婚姻的恐惧,正确来说,是对爱情感到恐惧。流星哥的事情影响她太深了,以至于她始终无法跨出那一步。 “我不想失去自由。”上官云中不否认自己有受上官流星和楼怀梦的影响,但那并非主因,热爱自由才是让她裹足不前的真正理由。 “孤独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想想有人陪在你身边的美好,马上就会知道该选哪边。”她相信余恨知一定够好,才会让向来不为所动的云中姊动了凡心,既然如此,又何必抗拒? 古芸媚意味深长的话,留在上官云中的脑中久久挥之不去,难道她真的太死脑筋了? 不过接下来一连串忙碌,让上官云中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整个人的心力都放在设陷阱上。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由上官云中放出有意脱手云中书的风声,再藉由种种管道,传进王老爷子的耳里。上官云中并且立下但书,购书人需亲自洽谈,否则不予会面。目的就是要逼王老爷子亲自前来,他们才好动手逮人。 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贪心的王老爷子藉由各种管道得知上官云中想卖书,原本打算出京也不走了,立时便赶过来。 “上官姑娘,听说您有意出脱云中书,这消息是否为真?”事实上,王老爷子正苦恼。苏总管雇用的杀手没找到书便罢,还把上官云中的住所捣得乱七八糟,让负责看家的丫鬟给报了官。他正愁没法儿再下手,好运自个儿就找上门了,真是万幸。 “是的,您怎么知道这件事?”上官云中假装惊讶,突出的演技看得躲在门内门外的一行人暗暗叫好,直夸她够镇定。 “自然有我的管道。”王老爷子不知道已经中计,还沾沾自喜。 “请问您是?” “在下姓王,住东华门附近,大家都尊称我为王老爷子。”他并且端出有钱人派头,暗示上官云中,只要东西够好,多少钱他都买得起。 “我明白了,莲儿,上茶!”上官云中仍一派镇静,发誓定要揪出这只害她受惊的老狐狸不可。 “茶来了。”莲儿的演技也不赖,平时懒洋洋,作起戏来特别有朝气。 “请喝茶,老爷。”她还特地跟王老爷子比了比手,顿了顿脚,完全就是一位称职的女仆。 “莲儿,去把书拿来。”上官云中也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派头,虽然她本来就是。 “是,小姐。”莲儿进内院去把云中书拿出来,足足有二十几本。 王老爷子目光贪婪地看着莲儿手中的书本,心想他终于有机会一窥这套千古奇书,心脏因此而怦怦跳个不停。 莲儿将书放在上官云中右手边的小条桌上,王老爷子隔桌远眺,都快流口水。 “丑话先讲在前头,王老爷。”上官云中状似高傲地开口。“我卖书是有规矩的,无法得到我认同的人,无论出多少价钱,跟我纠缠多久,我都不会把书卖给他,懂了吗?” 上官云中看出对付王老爷子这种人,一定要摆高姿态,姿态越高,他越服你,反之则会被看不起。 “当然、当然。”王老爷子附和地笑笑,眼睛始终不离桌上那套书。 “就像之前有位姓余的公子,纠缠我多时,甚至还硬要陪我回家乡,但是我不理他,就是不理他,这其中的道理……您应该懂吧?” 原本王老爷子还在纳闷,既然她肯让余恨知陪她一起旅行,应该是喜欢他才对,没想到是那姓余的家伙一厢情愿。 “懂,当然懂。”呵呵,大快人心哪! 上官云中看王老爷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解除他的戒心,该是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 “可否谈谈您收藏书的理念?”她摆出专业姿态。 “没问题。”王老爷子滔滔不绝讲了一些有关藏书该注意的事项,内容是不错,但不合上官云中的意。 “我看,您还是请回吧!咱们对于藏书的理念不同,我不会将书卖给你。”这是他们拟定的计划之一,先引出他的兴趣,再当面泼一大盆冷水,保证有效。 “上官姑娘,如果老夫有什么地方不如您的意,可以再谈。”王老爷子不死心,一定要买到云中书。 “再谈也不会有结果,观念差太多了。”上官云中冷淡拒绝,坚持不把书卖给王老爷子。 “上官姑娘——” “小姐!你快来呀,莲儿有急事儿找您!” 正当王老爷子还想再说服上官云中卖书之际,莲儿凄厉的呼叫声忽地自内院传来,她于是匆匆起身。 “先失陪一下,我去看看下人有什么急事找我。”她向前走一步又停住,掉头给王老爷子最后一击。 “对了,王老爷,其实您可以先回去,我绝不会把书卖给您的,您等了也是白等。”说完了这一席话以后,上官云中便昂首离开店面。 王老爷子平白受此侮辱,气得吹胡子瞪眼,暗暗诅咒上官云中。 臭女人,脾气这么硬,难怪连余恨知都不要你! 他咒骂完上官云中后便要离去,视线却教桌上的某样东西给勾住,上官云中那个臭女人,居然忘了收书。 王老爷子兴奋地朝桌上的书走去,“云中书”三个字就大刺刺地印在上头,引起他莫名兴奋。 他原想翻书,想一想又觉得不妥,万一上官云中那个臭女人临时想起,跑回来拿书,他岂不是连一页都看不到了?不成!他得趁此机会把书抱走才行。 王老爷子不仅会花钱雇请杀手,自己也干起偷书的勾当,打算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摸摸把书抱回家。 他抄起二十几本封面印着“云中书”的书籍,悄悄溜向店门,以为没人发现,未料大伙儿早埋伏在屋子的内外,等他动手。 “嘿嘿,抓到你了,这次看你往哪儿逃?”埋伏在门口的是闵氏夫妇,他们来当见证人,顺便抓犯人,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这老小子竟真的上当。 “闵斯珣?”瞧见闵斯珣也来,王老爷子的脸都白了。 “还有我。”余恨知跟着从内院走出来,后头还跟着个上官云中,莲儿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个精彩的画面。 “王老爷子,您抱着我的书,是打算上哪儿去呀?”上官云中指着他手上假的云中书,这下他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相公,这应该就叫人赃俱获吧?”古芸媚顽皮地问闵斯珣,只看见他笑着点头。 “应该是。”闵斯珣打量王老爷子羞红的脸,笑道。“现行犯的罚责可不轻,王老爷子您说是吧?”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王老爷子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气得七窍生烟。 “从此以后别打‘云中书’的王意,也别再来骚扰上官姑娘,否则咱们现在立刻带你去告官。”余恨知随后补上一句,和闵斯珣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告官? 告什么官! 朝廷有多少官员是靠他们两个人养的,真要告官,自个儿告得赢吗?分明是给他难堪。 王老爷子明白,任凭自己的人脉再广,财力再雄厚,也抵不过他们两人联手出击,况且他们之中随便一个就能将他撂倒。 “我知道苏州那个杀手是你派的,捣乱水云斋的人也是你,光凭这两件事,我就可以告死你。”上官云中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没有闵斯珣和余恨知的背景,却也不是什么弱女子,不要小看她。 “但是我没这份兴致,只要求你从此忘了‘云中书”,也别在别人面前提起。”她不想受骚扰,只想安静的生活。 “我答应你的要求。”既然被逮到,又有这么多大人物撑腰,他不会笨到跟他们作对。 “很好。”交易完成,用心总算没有白费。 “不过老夫最后还有个请求。”就当是他偷了一堆废纸的代价。 “你还有请求?”不会吧,竟然有这么嚣张的小偷。 “不错。”王老爷子点头,目光如炬地看着上官云中。“请问上官姑娘,‘云中书’,到底是一套什么样的书?” 对啊,到底是一套什么样的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谜底—— 在余恨知近乎抗争的强烈要求下,上官云中终于投降,将藏在古芸媚娘家的“云中书”搬出来,与他共同欣赏。 “先讲好,看了以后可不许笑哦!”上官云中按住余恨知欲掀开书皮的手,事先约定。 “不会的,宋版孤本哪!尊敬都来不及了,怎么敢笑?”余恨知向她保证,绝对不会取笑书的内容,上官云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拿开。 马上就能看见内容了。 余恨知搓热掌心,小心地、兴奋地、慢慢地翻开书本,翻到第一页…… 咦,这是? 不相信,又多翻了几页。 再不相信,又翻了剩下那几本,结果大同小异,都是在讲—— “这是春宫画册!”他睁大眼睛,表情好意外。 “所以说,你要我怎么拿出来见人?”难怪她要躲。“虽然是宋版孤本,却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我若是真的拿出来,岂不是羞死人了?” 说真的,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宋人画的春宫画,而且数量还这么多、这么齐全。宋版书本来就少,宋刻的春宫画,更是绝无仅有,说是千古奇书也不为过。 “你爹真是有趣,还取名为云中书。”想想也对啦,把书上这些姿势从头到尾演练一遍,的确就像漫步在云端,爽到死为止。 “还有呢!”说起她爹,她就气恼。“他为了防止我不嫁人,故意把书留给我,还规定若是哪个男人瞧见这套书,我就必须嫁给那个瞧见书的男人,你说可不可恶?”害她四处藏书,唯恐被迫出嫁。 “竟然有这种事?”她爹真妙,难怪那些老邻居会提到什么绑不绑的问题,肇因于此。 “是啊!”她既无奈,又好笑,这个笨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其中的奥妙。 “这么说,我不就得——” 所幸,她不必等得太久,他便能融会贯通。 “嗯……嗯嗯。”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认栽了。 余恨知呆愣在原地像个傻子,半天开不了口。 “是你自己硬要瞧书,现在你可要负责娶找了。” 这等于是变相答应他的求亲,她终于肯嫁给他了! “捏我的脸颊。”他拜托上官云中。 “啊?”干嘛,玩游戏吗? “快捏。”他要知道是不是真的。 上官云中只得用力给他捏下去,捏得他连声喊痛。 看来是真的! “我想过了,孤独的自由,不等于真正的自由,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谈天、说笑、看夕阳,做什么都好。 “云中……” “反正你要负责,一定要负责。”她硬着头皮耍赖,模样好可爱。 其实,他也有许多事情想跟她一起做,其中最想做的,也是现在非做不可的是…… “过来,云中。” 是学习春宫画里的各种姿势。 【全书完】 编注: 1有关闵斯珣和古芸媚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蝶1078【京城五霸】之一《媚眼锁》 2有关【京城五霸】之二,贺英烨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蝶1086《红桐戏》。 3并请期待花蝶系列【京城五霸】之四《斜雨酿》。